------------ 正文 ------------ 卷一.十里韶湖霜满天 ------------ 楔子 南方有国,名花曌,偏安一隅。花曌人稀,户无余粮,民生多艰。立国经年,传至景帝。 景帝厚德,勤政爱民,夙兴夜寐,整治十余载。国乃兴泰,民生极盛。 国君世代传体寒之症。景帝勤勉,疏于调理,积劳成灾,药石无灵。病重,休养于南山侧温泉。 有子名烈光,率部属猎于南山御苑。时维腊月,序属隆冬,空山无人,水落石出。 策马奔腾未尝得见一兽。一日无果,至韶河饮马整休。光思之无获,目露凶光,指天骂曰:“普天之下,后土之上莫过于王土。敢不助我成事,定教尔重归混沌。”语毕四众皆惊,闻雷声轰鸣,狂风骤起。 众人面色齐变,恐上天咎之。唯光大笑不止,指天辱骂不休,言语无状。 是时月华漫天,照于韶河堤岸,夜亮如昼,异香扑鼻。光曰:“若为我所用,何妨借得片刻春光?”语罢,沿岸行七步,步步生花,继而红花遍地,延伸韶河两岸。 随行众人见之以为天命,齐齐伏地高呼万岁。光笑叹红花有灵,指之赐名为芍,是为花曌国宝。 是夜景帝薨,光得天独厚,受百官拥戴,于翌日继位,是为明帝。花曌兴乱,由此始。 ------------ 第一章.似是故人来(1) 霜雾漫天,一如多年前离开的那日。那样的白露横水,即使年幼时的一切都会忘记,怕是也忘不了韶湖湖畔那云梦般蒸腾的水汽,模糊了时间和空间,仿佛什么都还在原地,又仿佛什么都成了沧海桑田。 一样破败不堪的长亭,一样荒草离披的古道,一样凉透人心的晨雾,一样寂寞寥落的气息,露水早已沾湿了裸露的脚踝,林落秋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赶路。离开萱城这么久,以为所有的都放下了,却不想刚一触及,那段隐秘而忧伤的往事便洪水般席卷了所有的思绪,带着锥心的痛和莫名的恐惧。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久,前面便是母亲的坟墓了,忧伤的心忽然变得平静,有找到依靠的安稳。林落秋拔掉母亲坟前几根枯黄的杂草,细细的拂去墓碑上的灰尘,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花瓶,插上母亲生前最爱的红芍,然后挨着墓碑静静的坐下。 “妈……女儿来看您了,萱城变了好多,还好这里没有变。” 才一开口,泪水便滂沱而下,濡湿了长长的睫毛。 林落秋泪眼婆娑的凝视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女子。浓密的头发盘成了髻,黑色的旗袍更衬出白皙的皮肤,眸子亮亮的如同墨玉,嘴角含着浅浅的笑,笑容却让人觉得疏离。 “妈……这些年我过的很好,江远一直都很照顾我,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声音有一丝的哽咽。 “但是——我们终究还是分手了,也许您说的对,这世上究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我什么事都依赖他,他也总是纵着我,什么事儿都让着我。也许谁都累了吧!他的幸福也许不在我这里……我是不是应该放手了呢,妈?” 声音里有破碎的痛,仿佛心被人狠狠的剜出,又抛到空中再狠狠的砸落。四周静默得让人心寒。林落秋抹掉眼角的泪,甩了甩头发,仿佛想把忧伤一并抛掉。 勉强撑出一丝微笑道:“妈,您知道吗,我到一家模特公司去应聘,他们让我明天去面试呢!听说那家公司在世界上都很有地位,受聘的都是些当红的模特,女儿一定会好好干的。只可惜您已经看不到了,否则……”,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林落秋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身形枯槁的老道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林落秋身后,呆滞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亮的骇人的眼睛仿佛掘到了宝藏般死死的盯着墓前抽泣的人儿。 林落秋伸手抚上母亲疏离的笑颜,悬在半空的手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死死地攥住,回眸对上老道士灼灼的目光,吓得身子往后一缩,想呵斥却发现完全发不出声音。老道士笑得抽搐不止,状似癫狂,一口乌黄的牙齿,让人不由生恶。那枯瘦如竹枝的手指贴在腕上,力道大得惊人,似乎要将骨头碾碎。林落秋暗暗吸了丝凉气,惊惧的甩开钳住自己的手,蹒跚地倒退了两步,与那道士拉开了距离,杏目圆瞪,满脸的惊疑不定。 “殿春君轮回至此?哈哈哈——可还记得故人吗?” 林落秋听道士说得晦涩难懂,心下更是疑惑不解。却见道士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像是怕人听见般压低了嗓音: “你知道那年红药花开得多艳吗?每一朵都滴得出血呀。这整片韶湖上都是血,都是血……哈哈……自己欠下的因缘,终是要还的,想躲也躲不了。哈哈哈……” 声音说不出的碜人,林落秋打了个寒战,不想再做纠缠,踉踉跄跄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道士却追着不放,口中念念唱道: 唐时风来宋时雪 短歌唱断明月缺 烛影摇红几明灭 小楼轻舞何时歇 片片柳絮芳菲节 寸寸相思化飞蝶 何处柳枝赠离别 泪痕浥透丁香结 说甚么天长地久无穷尽? 转眼间恩情丧尽相决绝 满城花红寂寞处 尽是痴人心头血 你来我往皆过场 命数纠缠是情劫 时也,命也,爱耶?恨耶? 无果哪有因 无失何来得 只叹天意早定终难解。 哈哈…… 歌谣时而古意盎然,时而颠倒荒谬,却又隐隐道出十年前那一段隐秘往事。那道士唱得似笑似哭,声音却似魔魇般挥之不去,一声声撞进林落秋的心里,听得她越发的心惊肉跳。她也不知那道士有什麽古怪,每一句都唱得别有深意。 林落秋机械的迈着步子,腿如灌了铅般的沉重,心紧紧的揪成了团儿,却满脑子都是芍药诡异的红和母亲死时苍白得骇人的脸。影像重重叠叠,如突然袭来的暗箭,生生撕裂尘封已久的记忆,痛彻心扉。 她仓皇而逃,慌不择路,忽然脚下一滑,直直地跌倒,却不料被一人拉入怀中。 林落秋赶紧挣扎着起身,抬眼看向扣着自己肩膀的人。只见那人一张精致的面孔,眼睛上下打量间闪着不可掩饰的锐利,就连嘴角也绷得紧紧的不露笑意。林落秋见男子也正打量自己,怔了怔,赶紧敛睑垂睫,神情变得泠然,掩饰去刚刚撞到的尴尬。 不知看到了什么,男子的眸子陡然变深,嘴角一丝几不可察的抽动在精致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目光亦不复是探究的打量,却如找到失而复得的宝贝般熠熠生辉。 林落秋不自觉地挣脱对方越发用力的手臂,却避不开那一束灼人的目光,只觉心跳如鹿奔,来不及道谢便手足无措地逃离这是非之地。她一心躲开那奇怪的道士,也不管方向对不对,只是夺路而逃,慌不择路间竟不曾发现遗落了一样物事。 男子久久凝视林落秋慌乱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成一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随手捡起那物事,竟是半块鲛丝白帕。 素色的丝绢上,一朵红芍艳艳的绽放,殷红如血,墨绿的根蒂仿佛是被人生生的掐断,寂寞的伸展到半空中却没了回应。他放在手中揉搓,嘴角轻扬,扯出一丝玩味的笑。 ------------ 第一章.似是故人来(2) 林落秋走了好久,终于走出了那一片墓园,却依旧心乱如麻。放慢脚步,细细地回想在母亲墓前遇到的疯道士。只觉得那歌谣当真别有深意,什么命数纠缠,天意情劫,虽然是听不懂的,也让她觉得莫名的恐惧战栗。曾听人说过母亲是书香叶家的明珠,自小端庄贤淑,从不曾忤逆过父母的意思。但自从与父亲相识后,性情大变,整日的患得患失,常常与家人发生口角,最后居然为了萍水相逢的男子断了与家人的情分,自作主张随了男子的来此。母亲死后,家人更是对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讳莫如深,断断不肯在外人面前提起。曾今叶家那个见人含笑,眸如墨玉的女儿渐渐就被人遗忘了,仿佛从不曾存在过。而这个疯道士居然知道母亲在娘家的名字!他说谁逃不过?逃不过的又是什麽?莫非?她心中隐隐有些揣测,终究不敢多想,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公车站。 坐在颠簸不已的公车上,林落秋满腹心事,城郊的雾气已经散去了,天空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雨,迷蒙的街景全速后退,天地间的一切都婉约在细密的雨丝中,轻而易举的勾起人淡淡的愁绪。 车颠簸着每一根疲惫的神经,让人昏昏欲睡。雨仿佛变大了,噼里啪啦的拍着车窗,也一声声的敲在心上。只觉得似乎有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意识便随着雨声荡了开去。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听着同样令人烦躁的滴答声,江远紧紧抱着自己,温暖的唇轻轻的覆盖下来,一如梅雨季节的湿润,浸衽了少年时代晦涩的忧伤。 “林落秋,可不可以让我照顾你呢?以后一直的。” 语气那样的诚惶诚恐,仿佛捧在手心的玻璃球,生怕一不留神便碎成了齑粉。林落秋定定的看着那双闪亮的眸子,仿佛只要自己相信他们便可以这样牵着手到老。雷声轰鸣,却再也激不起林落秋心中丝毫的涟漪。恐惧,迷惘和失落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淹没,让人措手不及。眼泪兜头兜脑的流下,看着江远手足无措的为自己擦眼泪,心中一瞬间暖成一片。 终究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抓住和相信的呀。林落秋觉得心底彻骨的寒冷,有什麽东西哗的一声裂了开来,如同春冰乍破般。那人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温情燃烧着自己,那底下再不是寒彻入骨,潺潺流动的是什么声音? 不会让我一个人,这世上终究有人可以陪着自己了吗? 以后是什么时候?等到一起老去,然后再一起死去,就连死后都要在冰冷的墓穴中紧紧相拥着汲取温暖的,这便是以后吧?林落秋一直是这么想的,江远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虽然她从未问起,但江远一直是最懂自己的,自然和自己想的也是一样的。她想着,心中便是满溢的喜乐。 眼前摇摇晃晃映出的竟是一个熟悉的影子来。“江远——”她笑着伸出手去,那手指一直冰凉,自从离开了江远的怀抱,她仿佛再没有可以汲取暖意的热源。她下意识地只是想要再次拥着那个温暖的怀抱,听任他宠溺地将自己揽在胸前,那般熟稔的亲昵贴近。冰冷的手兴奋地撞上坚固的车窗,玻璃上的一片凉意似乎和手上的温度产生了共鸣,瞬间一丝寒气冲进了心房,如同那日撞见江远和别的女人深情相拥。她的心如同浮在海水中的生铁,迅速沉下去——毅然决然的结果,就像自己那一句“分手”,切断了和他的后路。字字铿锵得足以将满口银牙咬碎,隐隐余震,都能疼上半天。 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妈妈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究竟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她的心隐隐地痛着,仿佛那半条支离破碎的并蒂红芍,本是极美好的心事,陡然承载不了地被现实残酷绞碎,哪里还能见得当初的心境?她恍惚地看着变幻的灯光暗影,夜色中城市上演的光怪陆离透过雨幕和玻璃的层层遮掩,竟显出一种别样的荒诞不羁。 车到站了,车上的人推挤着都下了车,林落秋才愣愣地走下,只是那四散的念头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不能怪这天气的惹人思绪,只怪自己不争气,仍然念叨着他。方才他在面前出现,虽然只是荒诞的幻想,是自己一直压抑的潜在臆想。她却也没有半点惊喜或意外,似乎之前自己的挣扎闹腾都只是演了场闹剧,终究不能算数的。 她只想着如何躲开他,却从未考虑过若是再次遇上,她又该如何面对。原来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他,虽然这些日子从未想他,一直离他远远的。反而让她更清醒地意识到这么多年的相依相偎早就如同一种慢性病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甚至已经渗透到骨髓里去了。习惯是可怕的,能把血液都过滤了一遍吗?即使可以,骨髓也可以尽数换了吗?这样的细菌倒也奇怪,平时不见发作。只是这样特别的时候,终究爆发得不可收拾,爆发成一种叫作思念的绝症。这是绝症,折磨着自己永无解脱,催化剂是这样的雨夜,还有那十年的回忆。思念入骨,无药可解。 无边的丝雨飘洒在身,林落秋没有挡雨的,也不想挡雨。只是想着那个身在另一个城市的男子,那个承诺了以后又让自己失望的男子。他是那样的宠着自己,由着自己的性子疯闹,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始终是不变的笑意。 他曾为自己在两人小居处种上大片的林落秋花,细细地呵护如同对待自己一般。 他也曾为了自己经常的梦靥找来荞麦填成的枕头,说这可以安神。 他还曾在雷声轰鸣的雨夜抱着自己入睡,紧紧抱着他温暖的身躯,自己仿佛平添了许多勇气,再也无惧那天地之威。 …… 自己永远是对的,自己的每一个要求江远都会不假思索地顺从。自己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会细致地替自己考虑到。即使自己轻率地说着“分手”,他也不曾说过一个不字,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曾经她很贪恋这样的纵容,如今却自食恶果地深恨于此。 他曾经说的以后呢?再也没有以后了。为自己画了一副动人的画卷又亲手撕碎,这样的结局会不会太残忍?林落秋的眼前一片模糊,辨不清方向,这雨流至嘴角竟也是这般苦涩。 ------------ 第一章.似是故人来(3) Supermodel公司的99层楼上的一间办公室,红木的书架,红木的桌椅,尤其是背窗的那张雕花桌子,花纹繁复却又不显拘泥拖沓,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整个屋子的装饰并不多,却也处处彰显了主人的格调品味。 “孟总,您的咖啡。”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后开了,倪薇熟练地走进来。办公室里冷气比自己办公室的温度要低了不少,饶是每天在这个时间进入这里,穿着工作短裙的倪薇还是会感觉有些瑟缩。就像面对这个冷酷严苛的上司,她全身的细胞就会迅速紧张起来一样。落地窗是可以随时调整光线强度的。此时很诡异地调成暗色,那个人正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气氛有些不同于平常,让倪薇心中一阵忐忑。她径自走到那张大大的桌子前,小心翼翼地放下咖啡,杯中的蒸汽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凝实了许多。 虽然心头发毛,也不敢就这么随便离开,她在心头拿捏了一下,把着不高不低的声调询问道:“孟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问句就像丢进了无底的黑洞一般,没有半点回应。那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难道是谁得罪了他? 倪薇想着心头便是一阵紧张,这位孟总年纪虽轻,却是娱乐业出了名的,谁若是得罪了他怕是有的苦头吃了。想当初Supermodel不过是一个快被景天公司逼得无路可走的小公司,这位孟总临危受命,居然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力挽狂澜,不仅帮助公司摆脱困境,还反将当初咄咄逼人的景天逼得破产。这件事一直被商界人士引为奇谈,孟南柯之名也在商界传开。见识了他雷霆手段的俱是对他礼让三分,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也有不识相的刁难于他,轻点的被逼得破产,重点的家破人亡,境况甚是凄惨,不少老谋深算的狐狸都曾栽在他的手上,孟南柯依旧笑傲商场。Supermodel之名也随着孟南柯这个名字,如日中天,逐渐发展到今天,几乎垄断了娱乐业的整个市场。外界对于这个执行总裁其人有不少揣测传言,都说他是笑里藏刀,隐忍狠辣。倪薇跟随他五年了,私下也对他有不少猜测。若是长得一副阴狠面容便罢了,偏偏他面容俊朗又时常面带笑意。让人摸不透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凶点狠点的对手,得罪了便得罪了,起码心里头有个防范,偏偏这种你得罪了还不知道的最是恐怖。你天天被惦记着也不知道,不知道哪天便中了暗算。难怪商界不少资深人士均把孟南柯列为最不想碰上的对手了。 倪薇很快摆脱胡思乱想,却依旧见对方像一个雕塑一般,只得试探地问道:“孟总?” “唔——”声音短促,似是刚从走神中恢复过来,虽然极轻,在倪薇耳中却是极其震撼的。想不到果决干练的孟总也会有走神的时候,今日她的所见所闻却是五年中都不曾有过的,真是怪了。 “你——去安排一下,上午九点的面试陪我一同去。”孟南柯的声音先是有一丝犹疑,接着又恢复了简明利索的风格,却仍旧让倪薇吃惊不小。她稍稍抬眼,看不清阴影下的表情,只得作罢,迅速鞠了一躬道:“好的,我马上去准备。”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出门却发现背上一凉,原来又是一身汗。屋里那个人总是这样,即便是不说话也能让她感到挥之不去的压力。 办公室内,孟南柯的手微微一抬,落地窗嗤的一声轻响,暗影褪去,他的脸在透进的光线中现出。很年轻的脸,有着二十多岁的棱角分明,眉宇间隐隐透出一丝冷静自持的霸气。此时他的眉都纠结在了一起,仿佛遇到什么难题般,那双深深的眸子正落在旁边一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子长发飘飘,一身浅绿曳地长裙,表情时而淡定如烟,时而生动跳跃,竟如磁石一般吸引得他看呆。 咖啡的香气渐渐随着水汽散在空气中,孟南柯的表情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又变得波澜不惊。只是看着照片的眼神渐愈迷茫,十年了,十年的时光的确可以改变许多事情。遇上一些人,再忘记一些人,时间总是公平而残酷。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城市打拼,何尝不是为了解脱,可是十年的时光依旧磨灭不了那个影子吗?或许自己选择在这个城市漂泊,只是为了贴近那人的记忆吧?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生命里过不去的劫,兜兜转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潇洒放下,低头却猛然省起所有一切一直紧紧攥在手中。 记忆深处是满眼的绿色爬山虎,十岁的他看着六岁的小女孩,眼神疏离而冰冷。虽然是夏天,几乎铺天盖地的炎气和灼热,那双眼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忧伤清淡,仿佛层层遮挡的坚冰,隔断了与外界所有的交流。也许早就是有缘的吧?寂寞的自己遇上孤闭的她,早就在冥冥中安排好的,他的心早就沦陷。 十年的时光默默滋长成暗影深处的青苔,郁郁苍苍。只是她的眼睛望着明亮的光圈,突然溢出的美丽神采灼伤了自己。那样温暖干净的男子轻轻在她额头一吻,他便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那是她的欢愉。从此再无南柯,只得竹生。自己终究只是她曾经的一场梦,偶尔想起又会淡去,陪着她的还是那个人。两个人的快乐燃烧在他的雨夜,暗影深处,没有人能体谅那样刻骨的绝望与忧伤,一句话成了他后来的梦魇。离开伤心地,去到她无意间说起的城市,她的淡漠源于此吗?想来从此她会喜乐,再不会回到这里,他便自此开始了另一番生活。 匆匆又是十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已经习惯用尔虞我诈的权谋手段来淡去那样的感受。谁料只是惊鸿一瞥,便能让自己失控。原来那样的苍凉始终没有半点遗忘,随着这十年的光景再次破土而出,纠结成心口巨大的藤蔓,扯一下便撕心裂肺,痛楚难当。 十年,又十年,依旧折磨着自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他终究还是放不下。 “林落秋?”玩味着简历上的这个名字,孟南柯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有什麽在他算计之中的开怀。哼哼,既然你不小心又遇上了我,那你休想再能让我放手了。只因十年的时间让我明白了许多,有的东西注定就是属于我的。他站起身,端起桌角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早就冰凉了下来,却是他最喜欢的温度,有着冷静的优雅。虽然喜欢,也只是喝一口便放下,眼下他还有事情要去做。他拿起桌上那一叠简历和资料,走出办公室,向面试处而去。 ------------ 第一章.似是故人来(4) 林落秋站在Supermodel人事部门一行人前,妆容精致,面色清冷。这么多年,她已经不再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但是依旧不曾学会自然而得体的微笑。饶是如此,她仍然相信自己一定会被选中,因为她是最优秀的。 孟南柯微微靠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直白而不带一丝掩饰。林落秋也感觉到这有若实质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竟会让自己内心微微有些浮躁起来。她也只当是对方在考究自己,也不多想,只是微微垂下眼脸。 “林落秋小姐,你本来是萱城人,后来因为家庭变故去了陵城是吗?”倪薇压抑着心中的疑问,用平缓的语调读着纸上的问题。这个林落秋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引得孟总亲自设计面试问题。这在她进公司以来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林落秋听得对方抛出这么一个和招聘没有关系的问题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不错。” “那你简历上还有提到曾在孤儿院里生活,不知道这段生活经历对你后来选择模特这个职业是不是有什麽影响?在那里有没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人或事情?”倪薇一口气读了两个问题,心中更是疑惑不解,似乎这个问题比起刚才的更涉及到模特的隐私了,怎么孟总会对她的生活经历这么感兴趣。 林落秋听了对方第二个问题心中微微有些愠怒,但是依旧按捺着随口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了,只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很关心照顾我的朋友,后来遇到我的男友,离模特的职业更近了一步。” 倪薇听得对方一连两个回答都不痛不痒,也是暗怪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向精明,怎么今天会在招聘模特的重要场合提出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她看了看最后这个问题,却是差点控制不住向旁边的人看去。多年的职场经历让她有很好的应变能力,她定了定心思,继续照着纸上问道:“既然你在陵城有男友,而且是这届‘陵城超模’的亚军,在陵城早就有了不小的名气,为何不在那边找个模特公司呢?据我所知,陵城的T-show公司也是享有国际盛誉的模特公司了,你来我们公司似乎有点舍近求远呢。” 这个问题在林落秋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上一个问题她刚好提到了男友,但是在倪薇看来却是很奇怪。因为这个问题是孟总提前设计好的,自己照着读,孟总如何能早就知道对方是有男友的?倪薇隐隐觉得孟总前几个问题早就知道了对方会如何回答,真正想问的是这最后一个。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是一惊,上司的心思哪能是自己随便揣测的。她立马收摄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发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不少冷汗。 林落秋也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的背景这么感兴趣,又是一愣,随即道:“因为我和我的男友分手了,不想再待在那个城市,所以就回到萱城找工作。”她虽然回答了,语气却已经满是不耐烦,任谁被这么问出隐私都不会有什麽好脸色。 孟南柯听得她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却是一阵莫名的轻松惬意,朝倪薇暗暗使个眼色便起身离去。 倪薇便明了上司的想法。她从手中的文件里抽出了一份签约合同走到对方面前,脸上的笑容温暖而客气:“沐小姐,恭喜你,我们公司已经准备录取你了。这是签约文件,你仔细看一看,有什麽疑问或不满意的可以和我谈。” “呃——你是说我已经被录取了?”林落秋先前听着对方面试提问多处涉及个人隐私,还以为是刁难,听到自己居然被录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沐小姐看看文件吧!”倪薇心里止不住的好奇,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她混迹职场多年,自然知道靠关系谋职的平常。只是孟总在工作上一向出了名的不讲私情关系,怎么今天—— 手中的文件传递过去就一下子被抽了过去,动作似乎有些失态了。倪薇微微有些不悦地看了看,就看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上班?”林落秋抬起头,避开倪薇探究的眼神,故意忽略了她眼中的别有深意。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进了这个公司,所以在自己这里是找不到什么答案的。 倪薇看了林落秋片刻,始终找不出一点破绽后也暗暗称怪,手指在额头轻轻揉了揉道:“我想你明天应该就要来公司熟悉一下各个部门的情况什么的,这样你接下来的工作才能很快上手。对了,最近有一个新的策划你听说了吗?” “新的策划?”林落秋疑惑着,突然省起一件事道,“你说的是——‘黯香魂’?” “呃——”倪薇古怪地看着林落秋,像是没有消化她刚才的那几句话。这位新进公司的模特怕是来头不小,不然怎么会在自己之前知道“黯香魂”?这可是孟总前几天才刚在公司内部会议上提出的。这种事情业内哪家公司都还没开始筹备。难道—— “倪小姐你不要误会,我是从别的渠道听来的。说实话,这次进入贵公司也对这个策划抱有一定的兴趣,所以你不要多想。”林落秋看着自己轻飘飘的三个字出口就引得对方变了脸色,心里也暗暗责怪自己嘴快了。 “哦,没关系,我这里有份前几天开会后整理出来的文件。孟总刚才吩咐我给倪小姐的,说倪小姐虽然是新来的,也要尝试着参与,尽快融入公司。” “那好,谢谢倪小姐了。”林落秋接过薄薄几张纸的文件,微笑着转身离去。 ------------ 第二章.暗香满盈袖(1) 清晨,Supermodel公司的顶楼展示室里一片安静 今天是创意展示结果公布的日子,几个有意愿参加“黯香魂”系列香水品牌代言模特都已经在这里展示自己对于这个品牌香水的理解。展示室的房间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都是公司里的模特,各自有着自己的化妆师和造型师,除了林落秋。 几个名模占据了各个有利地形,形成了很复杂的多边形关系,一切似乎都在安静下悄悄隐藏着,不知道是不是爆发前的安静蓄积。 林落秋清清冷冷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悄悄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布置。她的身边没有什么随从的人员为她打理,只能就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被忽略在角落里。房间里没什么太多的设施,唯一有些特色的就是在三面墙上都铺着闪亮的镜子,显得愈加空旷,好像一说话就能激荡出回声来,惹得在场众人更是不大乐意开口说话。 坐在人气稍高处的陆晓敏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为她补妆,身边众人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虽然陆晓敏刚出道两年,可是谁也不敢怠慢了。谁叫这位腕儿自从两个月前拍了“恒源翠钻”的广告后,身价一举跃升至国内一线模特行列呢? 安若琳和米茹这两个公司原来的当家花旦虽然早有名声在外,但是上次还是在竞争“恒源翠钻”的广告上输给了比她们晚进公司的晚辈后生。陆晓敏的聪明乖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孟总上次突然出台的新措施。 以前这些广告都是由公司指定人接任的,所以模特们都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得上司老总的欢心,要不就是请得各种有势力有背景的后台来帮他们向老板争取广告合约。可是孟南柯改了圈子里的规则,直接把所有潜规则暗箱操作都抹去,要求一切摆到明面上来公平竞争。 于是每个模特都会收到广告要求,至于创意和现场都由她们自由发挥,从中选出最好的来签订广告合约。安若琳和米茹大意了,所以上次会败在有备而来的陆晓敏手下。这次她们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出局。三方人马从大清早开始就卯足了劲儿要在今天决个高下。 一个模特想红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红了的模特想保持长盛不衰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陆晓敏做到了前者,但是她并没有满足于这一点成就,她想要做得更好。所以她的每一个人都要在她手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就像现在站在身边跟她汇报公司最新动态的助手一样。 “听说最近新来了一个模特,好像还是有些来头的。”助手的声音谨慎而小心,竭力不让身边人听到。 听着助手说特地说到这件事,陆晓敏微乎其微地移动了个身子懒懒地道:“恩,有什么来头?” “据说是从萱城来的,身形长相都一般,但是孟总似乎和她关系不一般呢。”助手朝四周看了看又探下身子在陆晓敏的耳边悄悄说着她私下打探来的第一手情报。 “哦?”面皮抽动了一下,正和化妆师的手撞在一起,粉饼上的粉不住地落了下来。陆晓敏一改之前的淡定闲适,睁开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隐隐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陆小姐,这些都是我昨天请倪小姐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打听到的。”助手以为她不相信,连忙补充道。 陆晓敏听说是从倪薇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不会是假的,然而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真的很震撼。这次香水品牌的广告不同于上次那个钻石广告,上次只是国内的新贵公司,这次可是国际老牌香水公司。要是谁能把这个广告接下,别说从此成为公司一姐,就是一跃成为国内最知名模特也是可能的。这是她稳固自己在公司地位的关键机会,她算计好了一切,不容有失。然而千算万算还是漏了这个新人,可不要在她身上出了什么变数才好。 她微微失神了片刻又迅速恢复过来,斜着眼睛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个角落,又笑了笑对助手道:“现在这会儿也没办法顾及别的了,好好准备吧!哦,对了,你今晚记得把上次王总送我的那块钻石手表送给倪小姐去,就说她的提携之情,我陆晓敏记在心上了。” 助手点点头,直起身子表示明白,转身去帮她整理道具了。 ------------ 第二章.暗香满盈袖(2) “大家早上好!”在各位模特等得都快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倪薇的声音终于在房间里响起,“很高兴大家都对这次的香水品牌广告感兴趣,公司鼓励大家能参与到每一次的活动中。所以今天我们很荣幸请了以孟总为首的筛选团来到现场,大家要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创意设想,争取让他满意。” “孟总好!”所有人都收起刚才闲散的表情动作,整齐地行礼打招呼。林落秋也不敢细看孟总的模样, 孟南柯点点头,眼睛随意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周,看到林落秋的时候似乎没有一点停滞,心里却是微微安心的感觉。她也来了,这么多年不见,她还是喜欢躲在人群不显眼处,刻意地忽略着自己吗? 几个模特都是盛装而来,孟南柯身后的几个穿西装的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 “咦——”众人屏息凝神听着孟总说话的当口,却听到有人突然发出很讶异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本不该被人听到的,只是恰好在大家专心听老总说话的时候发出,所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孟南柯没有看过去也知道是她,眉头轻轻皱了下又舒展开来,你终于还是认出我来了吗? 众人看过去,只见发出声音的人毫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只是呆呆地盯着孟总的脸,像是不相信一般。 孟南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任由她慢慢打量自己,慢慢回忆……十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得足够让记忆断层,不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又怎么能把我好好回忆一遍? 众人就这么在一旁旁观着这一幕,都是丰富的表情,只是因为想法不同而成了这样的状况。有人露出的是迷惑不解,有人露出的是满脸惊讶,也有像倪薇和陆晓敏这样脸上写着原来如此的。 “林小姐?”倪薇比较有眼力劲儿,知道再这样下去场景有些尴尬了,不由得稍稍提醒林落秋。她刻意不去看两人眼光在空气中的碰撞试探,垂眼敛手站在一旁,心里暗暗想着这林落秋那天见到的时候还清清冷冷的表情,今天怎么这么失态?不是早就认识孟总了吗? “你——墓园——我们见过是吗?”林落秋试探着打破平静,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在哪里见过,原来是那次。 “呵呵,林小姐真是好记性,居然记得孟某。”孟南柯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又放大,拳头在身后不自觉地捏紧,终于说服自己没有发作,心里却像翻开了波浪。 “呃——那个我丢——” “林小姐,虽然你刚进公司,但是没给你配备相关的工作人员是我疏忽了。你今天这身来竞标,似乎——”孟南柯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她一身装扮,很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关键部分。 “恩,我刚来这个城市,没带多少衣服,只是去买了件合适的。”林落秋听着对方话里似乎有指责自己穿着随便不精心准备之意,连忙应付。 “恩,陆小姐的化妆师和安小姐的造型师都有独到之处,让她们赶紧给林小姐准备准备。”孟南柯对着倪薇点头示意,直接拨了两个模特的人去帮林落秋,“林小姐先去准备吧!” 一番话说得直接,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他是在帮助林落秋。明眼人都看出,三个模特自然都不是傻子,原本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看着林落秋的眼神里也多了点警惕的冰冷。 陆晓敏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推了推自己的化妆师道:“你还不赶紧去帮忙?可要下点功夫给林小姐化。” 安若琳虽然慢了点,但是也催着自己的造型师去帮忙。林落秋见着她们热心的样子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的衣服什么的都是我自带的,别的衣服我穿不习惯,妆也不能化得太过精致的。”她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那几个腕儿脸上的妆容,心里暗暗起了毛。 呃——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暗暗瞧着孟南柯的脸色。居然有这么不识趣的模特,怕是要惹怒他了吧? 孟南柯的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林落秋,又点了点头道:“随便她吧!准备开始。” 所有人一时间松了口气。 “好,之前我们公司的文件就已经下去了,国际顶级香水公司伊莎明年年初要推出新款的香水‘黯香魂系列’。我们公司很不容易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将由我们的模特和他们合作完成明年年初的宣传广告……”倪薇滔滔不绝地回顾了这次创意竞标的准备过程,最后终于舒口气道,“现在,我们期待孟总来宣读这次创意演示的最后结果。” “恩,我来宣布,这次广告创意最佳的是——”孟南柯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定在林落秋身上,“就是你!” “什么——”其余人都惊讶不已,不少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想不到到头来便宜了的是这个新人! ------------ 第三章.闻弦知雅意(1) “孟总,你约我来——” “恩,坐。” 林落秋不安地拉开椅子,坐在孟南柯的对面,心下却暗暗打起来鼓点。他这么晚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麽事情呢? 虽然早就听说这人平时个人生活严谨,一直似乎过着禁欲主义的生活,不过娱乐圈的肮脏事情实在太多,这些个公司经理老总平日衣冠楚楚,难保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暗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悔没找个理由推了他约的这次单独见面。 “你很冷吗?紧张了?”孟南柯右手悠闲地托着高脚杯,杯里是暗红的葡萄酒。 “没,可能是这里的冷气开得足了点,刚刚不大习惯,过会儿就好了。”林落秋只觉得喉咙梗得慌,却不好直说,只能编个谎,蒙混过去。 “哦——”孟南柯眼神若有若无地打探过来,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只能装作看向窗外。 夜晚的城市在透明的玻璃窗外显出与白天不一样的流光溢彩,似乎一切都显得眨眼了,细看又模糊了。孟南柯的眼光就这么在林落秋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很感兴趣一般,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林落秋正了正身体,咳着嗓子道:“孟总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恩,没什么,就是坐坐。”孟南柯放下杯子,双手轻轻支在桌上,眼里多了丝戏谑的笑意。你果然还是支持不住了吗?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家了。”林落秋脸色不悦,对待这种闲得没事干的人她一向懒得假以颜色,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不陪我多坐会儿?” “不了,晚了车就少了。” “没关系,我送你,你坐下就好。”孟南柯看着她脸色越冷心里反而越高兴,怕她不看脸色的脾气上来,又加了一句够份量的,“我还要和你谈谈关于这次广告代言的事情呢。” “哦?孟总还有什么事情要谈的?”林落秋站住,脸上表现出一丝犹豫,终于还是不满地反问道,“在公司不可以谈吗?” “公司?当然不可以。”孟南柯慢慢吞吞地掏出一样东西,在手指间轻轻抚摸着,似乎很喜欢那质感。 素色的丝绢上,一朵红芍艳艳的绽放,殷红如血,墨绿的根蒂,一点细枝末节都绣得栩栩如生,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我的东西!”林落秋想起今天白天还要问他要回这件物事来着,不想被他用话打断才没有说出口。现在再看到,自然是很激动的。 “是你的,你那天撞到我了,走得那么匆忙,连这个也丢下了。”,孟南柯看着林落秋,晃了晃手中的手帕,也不否认来处。 “那——孟总今天约我来,是要还给我的?”林落秋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明白了些。 “错了,我只是喊你来陪我坐坐,可没说要还给你这个。”孟南柯抬头笑得像占了天大的便宜,“这个既然在我手里了,自然就是我的,怎么好随便给别人。” “可这是我的!” “可你把它丢了!” “你这是蛮不讲理!” “我是个生意人,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送出去?” 林落秋有些气急败坏了:“孟总这是要和我按生意场上的规矩来吗?” “恩?我说了吗?今日只谈私事不谈生意。”孟南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在林落秋耳朵里却像是有意无意的嘲笑。 “我不觉得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私事是可以和孟总讨论的。”林落秋一口一个孟总咬得狠狠的,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太过分了。 “唉!孟总,呵呵呵,孟总?果然够有礼有节啊!”孟南柯嗤笑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孟总,我只是小小模特一个,想来还不至于有什么和您冲突的地方。若是有什麽地方不小心冲撞了,还请您贵人抬手,放我一马。”林落秋不顾他语气有什么不对,一个劲地拿话去挤兑,想来他不好意思和自己为难。 “哈哈哈!贵人抬手?”孟南柯刚才一直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现在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了,“你是叫谁贵人?我吗?我看你比我还贵人多忘事呢!” “忘事?”林落秋虽然已经受够了这个上司莫名其妙的火气,但是也不好和他太过顶撞,只得装作低声下气道,“我很惶恐,是不是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让孟总不快了?” “林小姐真的以为和我在你母亲的墓地相逢是巧合?”孟南柯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让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女子,咬着牙。 “呀!那里似乎都是荒地,没看见还有别的墓地,难道孟总那日是去拜访家母的?”林落秋听了他一句话,突然想起一般人不会去那么荒僻的地方。难道他和妈认识? 那日撞见的那个道士,似乎是认识妈的。现在又冒出一个他,怎么所有奇怪的人都让自己遇上了? “哼,看来你还是没有想到我是谁。”孟南柯手里的葡萄酒突然溅出了不少,桌上形成一小片的暗渍,在雪白的桌布上浸衽开来。 “你——” “你还记得安平小院吗?你还记得给为你洗手绢的人吗?” “啊!”林落秋表情错愕地愣在那里,像是被电了一般,这两句话给她的震撼显然很大。她突然指着对方,手指不住地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你是——小南?” “哈哈哈哈哈哈!”孟南柯似乎很激动一般,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整个餐厅的人都不由得朝这边看过来,被他吓了一跳。直到孟南柯渐渐稳定情绪,停了下来,不时还有人向这边瞟一眼,不知道这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有餐厅的侍者闻声赶来,也被孟南柯冷冷地一挥手,又退了下去。 “你——” “你还记得我?真是难得啊!”孟南柯的眼神冷冷的,有些怨愤,看得林落秋突然有点窘,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年虽然是他不辞而别,但是自己不久就和江远去了陵城,也没有尽心打听这位年幼时的好友究竟下落如何。现在骤然间遇到还没认出来,真的是自己很没良心了。 沉默,熬人的沉默。 孟南柯盯着桌上那一团暗红,也懒得开口。林落秋这次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也没了起身逃走的兴致,好像自己欠了对方什么一样,一走了之岂不是欠得更加良心不安? “你——还好吗?”终于忍耐不下去,只得讪讪地开口询问。 孟南柯看着她脸上丰富的表情,不知怎麽的,突然心一软,闷闷道:“还能怎么样?自己一个人混混,开个公司呗。” “呃,你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肯定吃了不少苦。”林落秋打量着对方的脸庞,想找到一丝过去的轮廓。坚毅的面部线条,瘦削的下巴,很干净利落的平头,眼睛深邃得看不清心中所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早就忘记了那张脸长的是什么样子。随着时间流逝,果真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淡忘了吗? 那为什么还能把一个小小的江远记得那么清楚? 可能是相隔的时间不够吧! 微微有些惶恐,怕遗忘的感觉吗?自己究竟是想忘,还是不想?疑惑。 “你——又发呆了!”孟南柯的语气里有一丝微微的叹息,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习惯,看着人在你对面也能很轻易就走了神。” “走神?”江远也常揉着自己的脑袋嗔怪自己太不专心来着,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心思似乎又要游荡开去,连忙收摄心神,微微抱歉地对孟南柯一笑。 “算啦!也没心思和你计较太多了。”孟南柯摆摆手,弹个响指唤来侍者,“喝什么?” 林落秋摇摇头:“不想喝什么了。被你盯了这么久提心吊胆的,哪里还有心情喝东西?” “那我们坐着说说话?” “恩,话说你当初突然离开安平小院,究竟是——”注意到对方脸色有些不自然,连忙止住问下去的话。 时间变得很慢,指针一点一点地过去,两个人似乎都有话,却又都憋着,谁也说不出口。 十年了,隔了十年,再多的话也该是变得无话了吧?就这么干坐着,冷对着,无奈地看着时间。 “恩,那个我要走了。”林落秋突然作势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不多坐会儿?”孟南柯从走神中反应过来。 “不啦,以后还有机会的。你是老总可以随便点,我们这些替人打工的可不敢随便,还是新人,不小心就会丢了饭碗的。”林落秋开着玩笑起身拿起风衣。 “那我送你吧?” 林落秋笑着摆摆手道:“算啦,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还是多坐会儿吧!现在刚找一房子,我对地址也不怎么熟,要多走几次才熟练,改天请你来玩。” “恩,那你慢点。”孟南柯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回家记得给我电话!” “恩,拜拜。”林落秋优雅地告别,转身加速,像是逃犯一般仓皇地奔走出了这个高档场所。真的是有不少差别了,这么多年过去,都改变了不少。怎么还能奢望坐到一起安静地说话。 孟南柯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身影,眉头皱着自言自语道:“明天这个代言是不是属于你,现在还很难说,那人的实力似乎不弱于你呢!” ------------ 第三章.闻弦知雅意(2) “林小姐好!” “恩,你们这是?” “哦,我们这是在帮方小姐搬一些道具呢,据说你的创意将由她来演绎。” “恩?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呢!呵呵。” 林落秋有些莫名其妙地站在电梯里,回想着刚刚在楼下和公司一位员工的对话,心里疑窦丛生,这个方小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莫非和自己一样也是新人? 电梯在56层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的时候,一个很婉转女声传来:“阿远,今天等这个事情定好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炭烤鱼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微微带点共鸣的尾音,在林落秋的耳朵里像白天砸下的闪雷,让她一半站在电梯出口的身子一时间忘记了该前进还是后退。 江远! “啊!”一声痛呼,林落秋被夹在电梯间才回过神来,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就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林落秋的往日恋人江远带着新欢自她面前走过,这是不是就是常说的狭路相逢? 不希望江远看见自己,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可是这件事情终究无法回避一样的发生了。 “落落——”江远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那一声熟悉的称呼几乎让林落秋的眼泪当场落下。 “呀!怎么又在这里遇见林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说话的是林落秋的情敌,江远的未婚妻方弦雅。 “林小姐你认识方小姐?”林落秋满脸尴尬之余,却看见孟南柯从一旁闪了出来,眼睛里闪着兴味的光彩。 “呃——我们在大学的时候是同学,一起从模特学院毕业的。”林落秋知道自己脸上的不自然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只好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显得正常。 “哦——怪不得,你们分别是这届‘陵城超模’的冠军和亚军,原来是出自同一个学院呀?”孟南柯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平静水波下的暗涌,“两位应该是很熟了吧?” “呵呵,孟总真是好眼力,我和林小姐是老朋友了。”方弦雅的声音带着很好听的跳跃感,似乎无意说起一般,“不光是我,就是我未婚夫和林小姐也是老朋友了。”她的身子随着介绍自然而然就偎依在了身边江远的怀里,脸上笑得幸福自然。 曾经的恋人站在一起,到底还是会不自然,何况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林落秋只觉得浑身像长着刺一般不自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这边,好像要寻找破绽一般。 “孟总,我——” “恩,你来找我的?”孟南柯忽略身边那一对亲密得扎眼的情侣,心情居然有些意外的好。 林落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咬着嘴唇道:“我听说——那个广告——” “恩,林小姐你也知道了我要代言‘黯香魂’?”孟南柯眉头微皱,听着方弦雅插话,密切关注的却是眼前人的表情。 果然林落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色,惊讶地抬头看孟南柯:“她说的是真的?” “恩。” “用的是我的创意?” “是。”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林落秋盯着孟南柯,表情有些严厉。 孟南柯默默地看着她的反应,淡淡道:“昨晚想要跟你说的,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 沉默,瞬间的沉默。 林落秋看着孟南柯瞬间红了眼眶。 “林小姐,其实如果没什么大关系,我们可以跟你买你的创意的。”方弦雅慢悠悠地提出合理建议,“不会叫你吃亏就是了。” “弦雅——”江远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进行“劝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你是公司的员工。” “可那是我的创意。” “你的创意为什么不可以交给更适合演绎的人?” 泪水终于压抑不住,本来不想在江远面前流下的,还有个方弦雅在一旁看热闹。可是还是禁不住孟南柯的冷言冷语,委屈受得多了,总是会有受不了的时候。 林落秋一边哭,一边气自己的狼狈,终于还是被江远看到了。可是他揽着的是他年轻漂亮的未婚妻不是吗? “我想你也不用为这点小事哭吧?”孟南柯余光瞥见一旁看着的两人,嘴角露出讽刺的微笑,“就这么急着想上位?” “你懂什么?”这话在林落秋耳里不啻于是侮辱,顿时反应不小。 孟南柯的身子挡住身后,微微靠上前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冷冷道,“我当然懂,可惜人家出身比你好,长得比你漂亮,就连比赛也是站在你前面的冠军。” “你——”林落秋抬眼看着眼前人投下的高大暗影,一时间愣住,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孟总——”方弦雅似乎没看到林落秋的狼狈,在一旁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去见见陆总监了?很久没见他了,家父对他很赞许呢!” “恩,我手头暂且有些事情要处理,要不我让助理带你去见他?”孟南柯回头彬彬有礼,使个眼色,倪薇就立刻会意地上前引路。 方弦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手攀上江远的手臂朝外面走去。 “落落——”江远年轻俊秀的脸上依旧是浅浅的温柔,似乎忘记了自己身边的未婚妻。林落秋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本来就不自然。现在见他的手被方弦雅随随便便就这么一勾,美人在侧还装温柔深情,心里暗暗气愤,咬牙别脸负气地装作没看见。 “哼哼——刚才不是不想见的样子吗?一转眼都走远了倒反而牵肠挂肚了?”孟南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林落秋,就忍不住出言挖苦。 林落秋脸若寒霜,皱着眉头道:“我的事情,就不劳孟总费心了。” “孟总?还和我这么客气?”孟南柯面色阴沉,“昨天还认识我的,今天又忘记我是谁了?” “没别的事,我去忙了。” “忙什麽也抢不到这次代言的机会呀!听说方小姐要是代言成功了,江开集团就要和方氏联姻了,你的胜算就更小了。” “你说什么?”林落秋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江远——” “我说——江远和方弦雅就快要结婚了!”孟南柯一字一句地说道。 “怎麽会——这么快!”有些痛苦,还有些无奈。 “哼哼,我看你怎么抢回他。”孟南柯转身,走得稳健如风。 ------------ 第四章.夜来风雨声(1) Supermodel公司的对面,灯火辉煌的餐厅,俊美礼貌的门童,这种高档的场所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林落秋恍惚地看着窗户上有些情致暧昧的灯火,有些模糊了自己的来意。 她穿过铺着红毯的过道,一旁不时有向自己礼貌行礼指路的waiter,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依旧是靠窗的那个雅座,有人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等她。 “孟总——” “坐。” “我来——” “你喝什么?”孟南柯似乎不想听自己的来意,林落秋一时间把话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和我一样红酒好了,做这行总是要会喝点的。”孟南柯头也不抬,手中的红酒瓶微微倾斜,就听到酒水和杯壁碰撞的声音,很清脆。 “孟总不对我说点什么?”林落秋坐下来的时候突然又有了冲动,不能放弃自己的追问。 “恩?我有要说什么吗?今天可是你找我来的,虽然我等了不少时间。我只是定个我喜欢的地方而已,我以为你有话要说的。”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说话滴水不漏,轻松就把对方封得死死的。 无语。 孟南柯轻轻推手,红光在“你不品品这红酒?味道不错呢,上次你那么匆忙,都来不及请你品,今天你要是还有事——” “我不会喝。” “不会喝?”孟南柯似乎听到笑话一般嗤嗤笑着,“要是是陆总监和你谈合作的事情呢?也是不会喝?”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落秋的脸上是受到侮辱的表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想要站得更高,总是要有所取舍。” “好。”一仰头,冰冷的红酒晃着潋滟的光圈,一下子让喉咙收缩了,再一股劲儿冲进了胃里。似乎忍不住就要吐出来,但还是就这么忍住,看着酒面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一滴吞进…… “嘭——”酒杯被示威般扣在桌上。林落秋嘴里满是涩涩的酒水,强忍住不适咽下,眼前居然稍稍有些眩晕。孟南柯的面孔在微黄的灯光下有些模糊,辨不清是何表情,突然也不想再关注他是何表情。 “呵呵,这样还差不多,现在我倒是有兴趣听听你约我的来意。”孟南柯看着自己的要求终于被对方执行,心里稍稍有些满意。 林落秋捏了捏手指,掐出一个红印,还好意识足以在瞬间反应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想代言这次的广告。” 孟南柯看着对方微微酡红的脸蛋,真的是不能喝酒的,不过现在却有一点别样的妩媚神态,在她放松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要求。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倔强,但是也舍不得就这么回绝了。 “我要代言这次的广告。”语气是更加不容反对。 “你——凭什么?” “这个创意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有演绎它的权利!”林落秋的眼神是清醒的坚定,“而且只有我能把它演绎到最好!” “哈哈哈!”孟南柯的声音震得林落秋心里莫名其妙地不痛快。 “你笑什么?觉得我大言不惭了?” “哈哈哈——不是!” “那是什么?” 孟南柯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靠近。很近的距离,让林落秋有些不适应,脸上也微微发热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现在的情景太暧昧。林落秋低眉敛目,不敢看他眼里隐隐跳跃的火光,怕烧到自己,却听到他在耳边道:“只是想着你就这么去和陆总监说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才要你帮我去和他说。”林落秋不爱开口求人,但是刚才这句分明就是开口求人的格式。这么说出口了,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好他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以前没少受过他的关照,现在开口求他也不算太丢人。这么想着,心里的自尊稍稍不那么强烈作怪了。 “你为什么不去求江远?” “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林落秋的脸上写满了愕然和尴尬。 孟南柯平静地把着手,低头不知道在看桌布还是那半杯红酒:“我是说,你可以去求江远,让他劝说方弦雅放弃和你争夺这次机会。以他和你以往的情分,这点小事应该不算什么吧?” “你——” “我怎么了?说得不对?你和江远的关系没这么亲密?”孟南柯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还是你这么在乎这次的代言就是为了向他证明你自己?所以你宁愿求我也不想让他觉得你没用?所以你在这里忍辱负重?” “你胡说!”林落秋终于忍不住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朝着他吼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似乎一点点就这么把自己真实的想法翻了出来,由不得自己狡辩。 “嘿嘿!你怕了?”孟南柯丝毫没有看周围人奇怪而关注的目光,冷笑着继续说他的想法,“你和他这么多年,还不是抵不过他父母的一句反对?嘿嘿,说到底,他和你的情分也不过如此。你还为他不惜放下身架来求我?” 林落秋看着他不停翕动的薄唇,就这么迸出让自己崩溃而清醒的字眼,恨不得立刻捂上耳朵,只是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因为还有求于他,只能看他的脸色,听他的嘲讽,最后还是本色地反击:“那又怎么样?你这么在我面前诋毁他,该不是爱上我了吧?” “爱上你?哈哈哈!我们这么多年相交的情分,还抵不过你和他几天的接触?”孟南柯说得似是而非。 “情分?我和他的情分不过如此,和你的情分难不成就深厚到哪里?”林落秋似乎怒极,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说到底你不也是帮不到我?何必和我拐着弯子呢?” “哼哼,帮不到你?你以为我孟南柯是随便就敢来接受你邀约的?” 林落秋看着他眼睛里似乎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在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你真的能帮到我?说话算数?” “你当我是那种乱给女人甜言蜜语空头支票的小男人?” “好,我信你。只要你让我赢得这次的代言,我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林落秋——” 孟南柯看着林落秋倔强的神情,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一个代言争得这么辛苦,甚至丢弃尊严? “好了,我只能拜托你了。”毫无畏惧地对上孟南柯的眼神,只求他看在年少时的情分上帮自己一次。或许只要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一次机会应该足够向他的父母证明自己了吧?那样他就不用为难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后悔?”嫉妒和心酸同时充斥在孟南柯的心里,为什么我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那个男人偏偏这么轻易。 “我想好了,小南,什么要求你随便提吧!”脸上扬起淡淡的笑意,刻意地转换了称呼都带着自己讨厌的心机,希望他的筹码开得能让自己负担得起。 孟南柯转弄着手中的酒杯,白色的桌布上映出晃荡的酒红,深深吸口气:“你知道吗?上次你匆匆离去,我把这一瓶剩下的酒都喝完了才走。那样的感觉你什么时候能体会?” “我——我很抱歉。” “不要你说抱歉!你懂什么就敢说抱歉?”孟南柯手中的酒杯翻倒,哐当一声吓了林落秋一跳。这话间蕴藏的怒气,已经让自己不敢再多说错一句。 “你要我怎么办?”深深吸口气,虽然知道他不好惹,可是还是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才行。 “好,你把这瓶酒都喝了。”孟南柯把葡萄酒的酒瓶从一旁接过,就这么摆在林落秋的面前,眼里竟然翻滚着惊涛骇浪。 “我?这么多,会醉的。”看着那高高的酒瓶,林落秋止不住的心惊肉跳。 “你还会怕醉?”孟南柯脸上泛起凉薄的神态,就像他的话一样带着冰冷的温度,“不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吗?我还要回办公室呢,要不你就继续呆着?不陪你等公车了。” 决然地起身,取风衣,走出座位,袖子却被拉住。 林落秋的眼里和自己一样决然:“好,我喝。” “哦?好,我看着你喝。”孟南柯淡淡地笑着,却是更冰寒的感觉。 “哗哗哗——”酒水流入杯中,林落秋咬咬嘴唇,狠下心灌进一杯,这回苦涩中已经微微带着酒精特有的麻痹感,因为喝得太急,一口呛在气管里,咳嗽不停。 想到孟南柯身处高位,有多少事情都是要为全局考虑的,怎么可能为了帮助自己一人而毁了公司利益?所以她今晚的相约也只是一点挣扎,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帮自己。虽然是一瓶酒,但是对于不会喝酒的自己来说,真的是很为难。 “怎么?你真的准备继续喝?”孟南柯看着林落秋的眼睛渐渐有些朦胧,倒酒的手势也有些不稳,渐渐有些不忍。 “哈哈哈,孟总开的条件已经算是很照顾我了,怎么也不能让你失望才是。”林落秋眼中是罕见的戏谑,“只是我喝完了的话,孟总不要食言啊!” “哼!你自己慢慢喝吧!我不陪你疯了!”孟南柯怒极,一甩袖把桌子拍得轰的一声响,随即起身而去。 “嗳——孟总?你要走?去哪里?我还没喝完呢!”林落秋站起身来,一时间居然头有些晕眩,扑通一声按住桌子才稳住。抬头看的时候孟南柯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餐厅的大门,朝街 ------------ 第四章.夜来风雨声(2) 夜色迷茫,supermodel公司的大楼此刻灯火全无。只有公司门口的一盏巨大广告灯翻着幽幽的白光,上面是巨大的公司名称,用艺术字的形式写就,多少显得卓尔不凡。 林落秋站在餐厅的门口时,一旁门童彬彬有礼地鞠躬道:“小姐慢走,欢迎再来!” 匆忙地推门,看见孟南柯长长的影子正隐入对面的黑暗中。红光一闪,在街的这面看得清清楚楚,是他刷卡进了大门。心里一时着了急,他躲开自己,是要反悔吗?来不及想太多就向前冲,耳边传来尖锐的刹车声,还有男人低声地咒骂:“死女人,寂寞就找鸭去,拿着酒瓶在街上找车撞啊?” “对不起,对不起!”连连道歉,带着饱满的酒嗝,林落秋狼狈地逃到公司门口,匆忙掏卡开门。一片黑暗,还好电梯是开着的,正好看到电梯在顶楼99层停下,连忙按下另一边的去追。 电梯在99层停下,叮的一声响,门打开。林落秋原本有些恍惚的神志突然清醒了一下,到了吗? 那间房间里隐隐透出昏暗的灯光,证明他的确在的。虽然自己也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但是还是要试一试,这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孟总——”门被敲了几下后没有反应,居然自己开了。 “你怎么还是追来了?”孟南柯坐在那张雕花的桌子前,后面的落地窗很自然地映照着外面的暗暗的夜色,什么都隐藏起来的感觉。只有桌上那盏台灯微弱的光线,只是照亮房间的一角。 林落秋不管不顾地掩上门,脸上是无奈的苦笑,语气依然坚定:“孟总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协定,走得早了。” “哦?你觉得我们还有继续的必要吗?”孟南柯身子微微后躺在椅子上,很闲适的动作,不以为然道,“你根本不会喝酒,还有什么必要继续呢?” “可我不怕醉!”林落秋扬起手中的酒瓶,“我追来了,还有这个瓶子我也带来了。我们继续刚才没有完成的。” “呵呵,好啊!以为你会变很多,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还是那么倔,倒也不枉我念了那么多年。”孟南柯轻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看林落秋打开瓶塞,“貌似你忘记带杯子了,准备不充分呢。幸好我办公室里有。” “不用了,我就着瓶子喝。”林落秋说完就扬起脖子,酒瓶这么在唇边靠上。酒水缓缓地流动着,孟南柯看着她脖子长长的,曲线很优美,喉咙居然有些发干。自己刚才也喝了不少,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饶是他平时生活严谨,此时也有些把持不住。 林落秋浑然不觉那一双在一旁泛着红光的眼睛,依旧专注于酒瓶中大半的红酒。她今天晚上穿着一身紧身的上衣,可能是走得匆忙,也没有带风衣,映着灯光在墙上投射出很好看的影子。 孟南柯越看越觉得下腹热流滚滚,抑制不住的欲望,不知不觉竟然起身向林落秋走去,眼里渐渐多了些狂热。 “唔——”林落秋突然放下酒瓶,咽下那一口红酒。孟南柯正走到她的面前,被她突然的动作也吓了一跳。 林落秋咽下红酒时脸上的红晕已经深深浅浅,嘴角一行红色的酒水正随着困难的吞咽溢出。孟南柯看着那一行红色流动,似乎是骨子里那一点热血流过,几乎就要抑制不住地抱住。 “嗯?孟总?我还有半瓶呢,先缓口气,你不要急啊!”林落秋醉眼朦胧间看见孟南柯就站在自己眼前,说话却已经是迷糊了,在孟南柯耳里听来偏偏是慵懒中别有一番妩媚的风情。 “你确定你还能喝吗?”望着林落秋微微有些带喘的神情,孟南柯的声音是沉闷的。 “你放心,我还能——哎呀!”林落秋没有喝过这么多酒,挥手想要表示自己还行,却不小心踉跄,正摔倒在孟南柯紧张迎上的怀里。 双眼相对,情景有些不受控制的暧昧。 “你还不放手?”林落秋脸上滚烫,连忙想推开孟南柯,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再次更彻底地软倒在孟南柯怀里。 孟南柯只觉得一只绵软的手就这么轻轻推在自己胸口,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也让他收不住奔腾的念头。正被她一句话呵出的酒气喷在脸上,声音喑哑着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了。”说着就俯下身去,正印上林落秋嫣红的嘴唇。 “唔——唔——”林落秋只觉得被孟南柯一把抱住,嘴唇被他的舌头霸道而执拗地侵袭,那双手也渐渐在她胸前偷偷攀上,让她如同触电般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酒醉的晕眩依旧没有散去,反而在此刻如同发作开来一般,让自己忘记了该做什么。她浑身只觉得软软的,只觉得希望那灵巧的舌头就这么吻住自己到窒息,还有那像蛇一样肆意穿行的手,就这么一直在身上流连,点起一把又一把的火才能痛快。林落秋一时间闭上眼睛,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不需要多想一般,只要顺从自己的感觉。 手中的酒瓶倒在地毯上,发出无知无觉的闷响,也顾不上扶起,酒水无声地流在上面。 “呵呵,你好像很享受呢,江远没有带给过你这样的痛快吧?”孟南柯看着怀中人陶醉而享受的神情,突然间恶趣味地调侃。 “江远!”林落秋浑身一激灵,突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用尽力气从孟南柯的手臂间挣脱开来,“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嘿嘿!是你躺在我怀里让我随便亲,随便摸呢!”孟南柯看她原本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得老大,像遇鬼一样地跳开,知道她刚才没有反抗是酒精作祟,心下有些愠怒道。 “你趁人之危!简直——无耻!”林落秋心神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晚来找孟南柯本来就不妥当,连忙转身要走。 “你点完火就想走?嘿嘿,没那么容易吧?”林落秋的手刚把上门,就被从后面一把抱住,拖了回来,连门把都没来得及转动一下。 “啊——”林落秋心下暗呼不好,“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这么晚了,喝醉酒的男女还能干什么?”孟南柯一把把林落秋抱起,压制住她不停挥动挣扎的双臂,力道惊人。 林落秋被他一把放在那张雕着繁复花纹的桌子上,隐隐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里更是惶恐害怕,脸色也变得惨白,一双手依旧无力地拨弄反抗。只是孟南柯已经重重地压下,哪里容得她反抗半点? “孟总,你冷静点!小南,小南,不要——”林落秋挣扎着喊他,希望他能饶过自己,却不料他的嘴唇在自己脸上狂吻,哪里还听得进去。转眼间自己外衣已经被他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孟南柯的脸也渐渐转移阵地,顺着脖子一路向下…… “你不能这样对我,小南!求求你,放了我!”叫喊渐渐成了求饶,然而孟南柯此时是受到刺激的野兽,他一边浑身不顾地继续着,一边恶狠狠道:“晚了,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 “不要,你会后悔的,不要——” “哼,我不会后悔的,你是我的,江远算什么?”喘息声渐渐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林落秋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却又阻止不了事情的恶化,只觉得自己浑身烧得几乎要爆炸一般,又突然感觉胸口一凉,原来已经完全被孟南柯撕开了内衣,顿时羞窘得恨不能钻地缝。 “啊!你疯啦?不要——江远救我!”林落秋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还有这么疯狂的孟南柯。她的脸都变形了,在那双手的进犯下,声音也变得颤抖。 “江远?嘿嘿,你看他会不会来救你呀?”孟南柯听到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手下用力,“嗤的”一声,林落秋的裙装也在他手下报废了。 “江远?”林落秋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似乎再次燃起了希望,声音也渐渐嘶哑绝望了起来,“江远救我,江远——” “好,你要是有力气就继续吧!”孟南柯望着身下的女人渐渐折腾不了多大的动作,一鼓作气……求饶声渐渐变成痛呼和求饶,还有**喘息声,温度渐升,缠绵着夜色,早就忘记了是该脱逃还是沉沦…… 一夜纠缠,两人赤身相拥,在那张宽大的桌子上,一切有关情欲的事情,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林落秋被孟南柯折腾了一夜,早就哭累了也喊累了,还有一点酒精的反应,终于熬不住身心的疲惫,沉沉睡去…… 孟南柯望着窗外渐明的天色,点燃了一根烟。袅袅的烟云中,看见林落秋熟睡的脸上带着红印,不知道是未褪的情欲还是酒醉后的残痕,竟是让他心中一动。室内还带着暧昧的气味和温度,身上有她的香味,好不容易平息的欲望居然又要兴起。 “我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的,你知道吗?我不会的!”孟南柯的手指描摹着熟睡中林落秋眉毛的形状,口中似是喃喃自语,说得郑重其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多个眼圈后似乎松了口气般掏出了电话:“嘟嘟嘟——” 一夜的时间,一切都会改变。从今往后,你的生命里只能有我。 ------------ 第五章.大梦初觉醒(1) “嗯——”一声呢喃,带着疲倦和沙哑,似乎很不愿醒来。林落秋睁开双眼,借着迷蒙的天光,发现自己不是在自己家中。 “啊!”这是,孟南柯的办公室?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所在,还有就是证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昨晚和他的确—— “你醒了?” 这声音像是来自深深地狱的恶魔口中,听得林落秋不禁一个寒战。孟南柯——这个昨晚疯狂占有自己的男人,此刻正在一旁坐着,打量自己的眼里是满不在乎的淡然,还闪过一丝灼热的亮光。 “啊!不要看!”顺着他打量的眼神低头看去,居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林落秋几乎要一头撞死。刚才醒来没发现是因为整个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不会感觉有什么异样,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被他那样侵犯后就没有穿起衣服。 “哈哈哈!我昨晚都看遍了,你还害羞什么?”林落秋听他笑得整个房间都是回音,又窥见自己胸口手臂尽是疯狂过后的痕迹,脸上顿时红了半边。 “你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身子吧,反正我能看到,嘿嘿!”孟南柯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现象一般,就这么看着林落秋抱着身子团作一团地遮住全身上下。 奈何遮住了这里,那里总是要露的,林落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南柯笑了一阵,似乎也觉得有些过分了,看了看手表笑道:“呵呵,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再不起来,我不介意你就这么呆在我的桌子上等公司的人进来哦!” “孟南柯,你——”林落秋抬头恨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半,突然眼睛一红,委屈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掉在桌上,在精美的花纹上碎开。 “我怎么了?想不付出代价就让我帮你争取机会?貌似这不是个公平的交易。”孟南柯看着她抱着胳膊无声流泪,心里也微微软了,伸手递上手绢,却是原本遗失在他这里的那条。 “交易?你说这是交易?”林落秋擦干眼泪发现居然是自己那条帕子,连忙拽在手里紧紧的。 “你大概忘了我是个商人。”一句冷冷的应答浇熄所有。 “呵呵呵,商人?对啊!我是差点忘了。”林落秋看着桌角那一处暗暗的血迹,突然咧嘴笑了,“只是昨晚是我的第一次呢,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请孟总不要让我的希望落空才是。” 孟南柯有意无意地看见那点痕迹,心里自然明白她的嘲讽,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容易就强占了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会不会恨我?”孟南柯轻轻地问了一句,整个办公室似乎变得很空很空。 沉默的回答。他的话就像丢进了深深的黑洞里,没有半点回应。 “我会不会恨你?呵呵呵——”林落秋的笑声凄凉而绝望,听得孟南柯心里一痛,自己终究还是伤了她吗? “吱呀”一声打破了原本持续的笑声,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孟南柯心中一跳。门开了,林落秋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孟南柯也配合地用身体挡住了她大半的裸露。 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是惊讶夸张的表情,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震惊愤怒。 “江——远。”林落秋看着门外一人,声音带着些许瑟缩。 “哎呀,阿远,你还担心她呢!谁知道这么早来孟总办公室会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她现在可是比你舒服得多呢!”方弦雅在一旁早就开始嚷嚷,今天他们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来得特别早。 林落秋只觉得昨晚的事情刚发生,他们就撞见,似乎都太巧了。听到方弦雅在一旁冷嘲热讽,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你们来这么早?貌似公司还没上班,是你故意让江远来看这一出?” “呵呵呵,我故意?我昨天就和江远说好的,今天他送我来签订合作条约。”方弦雅把眼睛示威般一瞪,松开揽着江远的手,踱着步子上前,“只是没想到早来了点就看见这一幕,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 “哼哼,是啊!要是来晚了,还真看不到林小姐和孟总原来还是这样的关系。”江远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接着自己新女友的话头继续。他的笑声里有不屑,还带着惨淡的痛意,显然是被林落秋气得不轻。 “那也正好啊!我们就把这次合作的机会让给林小姐好了,当作她和孟总的贺礼,你说好不好?”方弦雅看着江远温柔地笑着,看在林落秋的眼里却显得特别刺眼。 江远刮刮她的鼻子,亲昵道:“当然好了,你上次代言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这回要是再赶着接广告,一定会忙死的。” “哎呀!知道你心疼我,真是,让给她也没什么的啦!” 什么?让给我?林落秋只觉得眼前一黑,那一句句调情在自己耳朵里像是炸开了一声声响雷。原来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别人可要可不要的。 “江远!”林落秋终于抑制不住地喊道,“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说不下去的是自己一夜的惨痛,只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以慢慢绽放光彩。只要他给自己时间,还有什麽是不可以呢? 可是事情早就不是按照预期的轨迹向前,天亮了,梦醒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他,好巧不巧地看到了这一幕。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林小姐昨晚自然是和孟总在一起的。”江远早就不想听她解释了,那个从前对她温柔多情的江远,现在是那么冰冷刺人。 “是,你们说的都是对的。我要这次的机会,很感谢方小姐。”林落秋捋了一把杂乱的碎发,突然笑着道,“抱歉我还没把衣服穿好,二位先回避一下,好吗?” “哦,差点忘了,我们堵在这里不是妨碍人家吗?嘻嘻嘻,快走。”方弦雅转身去推江远,两人匆匆忙忙拉上门出去了。 ------------ 第五章.大梦初觉醒(2) 门轻轻合上,江远背影直直地从门缝里消失,林落秋眼里的亮光逐渐暗下去。 “你死心了?”孟南柯见办公室里再次静默下来,终于开口。 “呵呵,死心?”林落秋抬头,眼中满是凌厉的光,“这是你安排好的吧?虽然早就定好签约,似乎也没必要来这么早,比公司规定上班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半小时。” “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孟南柯听着她质问,瞳孔猛然收缩,“貌似你已经是我的了,江远可是家教甚严,哪里容得你进门?” “可是我的心不在你身上,正如江远的心也不在方弦雅身上。” 孟南柯自信满满地扬起下巴:“那又怎么样?就算你们彼此牵挂,终究不可能在一起了,你以为江远经过这一幕还能再接受你?” 林落秋深深吸气,嘴里竟然有了微微的苦味,嘴唇也颤抖着说出猜测:“所以你就和方弦雅联手?让江远看到这一幕,那样我和他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哈哈哈哈——真是够有想象力呀,不去写小说真的是浪费了,我说林落秋你怎么就没走上创作的道路呢?哈哈哈!”孟南柯似乎听到很好笑的笑话。 “我只问你是不是?” “是,完全正确,great!” 自己的揣测得到了证实,却也是最残酷的事实。果然是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的,连交易都是双赢的。 “你——”孟南柯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惊讶地想转身。还没完全转了,就听林落秋在身后叫:“不要转过来!我在穿衣服。” “哈哈哈,是的是的,你穿,呵呵。” 林落秋穿好衣服,裙子有些破损,倒也没破在关键处,总是看不出来的。孟南柯听她慢慢走过来,从身边直接奔向门口,忍不住道:“对不起。” 林落秋手把在门上,低下头去:“说这个有用吗?” “我终于——还是伤害了你!”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恨你吗?我恨你!” 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冷风似乎把房间里所有的暖意都冲散,带着那句“我恨你”在皮肤表面激起瑟缩的鸡皮。 孟南柯下意识地回头去找,发现她已经走出了门。 林落秋恍恍惚惚地走出折腾了一晚上的地狱,只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似乎刚才遇到的一切都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 时间还早,公司里人还是不多。她走了几步,正看见江远向自己走来,身后不远处的方弦雅笑得意味深长。 “你还来干什么?”林落秋倔强地咬咬嘴唇,是要羞辱自己吗? “等等——”身后传来孟南柯的声音。 林落秋缓缓转身,把一个挺直的背留给江远,对着孟南柯的时候已经满是不在乎一抹浅笑:“孟总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只是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总是要给你的。” 半条绢丝细腻的帕子,红花铺满,这颜色就像自己此刻的心境,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谢孟总有心了。”镇定的接过手帕,知道这一幕让江远看见更加是无从解释了。本来就已经说不清了,还在乎多一件两件吗? 江远突然也走到身边,手在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笑道:“真的很巧,我也是想还你这样东西的,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了。” “你——” “呵呵,以前我问你为什么只肯送我半块,现在我总算知道了。”江远眼中隐隐有郁积的怒气,“原来这样可以分给更多的男人,哈哈哈哈!” “啪——”一巴掌的威力连林落秋的手掌都疼得麻木,她抢过那样物事,随即夺路而逃。 江远,林落秋走不进你的世界了。就像你也走不进这里,一切终究还是回不去,我和你。命运的齿轮终于错开,从此不会有啮合,也就没有相互依存的转动。 林落秋在萱城的大街走过,经过橱窗,旅馆,还有街道尽头的角落。拐过不知道第几个弯,看到了深深的小巷。 清晨的薄雾渐渐升起,蜿蜿蜒蜒的青石小巷,似乎还有当年的杏花香。只是曾经的惬意而过,如今变成失魂落魄地游荡。 是个归人,也是过客。 母亲的坟墓就在这条小巷的尽头,直接通向韶河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的古墓,还有妈。 捏着手中的丝帕,凉凉的触觉,伴着自己不停滚落的热泪,终于变成不辨方向的怅惘。原来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妈说得真对呀! “妈——”站在枯草离披的墓前,泪水还是滚滚而下。 原来等的那个人早就没了等待的意义,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吗?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林落秋从包里找出了随身携带的水果刀,锋利的刀口没有用过几次,没了任何牵挂,不如用它了却。 嫣红的血汹涌着从那一道口子里出来,浸透了手中的锦帕,那上面的并蒂红苕似乎更加鲜艳了起来,那火红的花瓣似乎燃烧的火焰,灼烧着自己的眼睛。 “林落秋!” 转身看见孟南柯向这边奔跑而来,语气激动得似乎要把自己吃了。 “你还来干什么?”林落秋似乎已经没了什么顾忌,“我不要看到你!”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那年冬天的大雾弥漫,韶河都快结冰了吧? 可是就是结冰了也会有大片大片的红药花开,朵朵地倚畔着韶河,好像血溅出的颜色……林落秋嗤嗤笑着:“我要去看红药花,哈哈哈!开得很艳呢!” “你去哪里?给我回来!”往前几步就是那条河,当年妈妈就是在这里跳下的,林落秋早就听不到孟南柯在身后有些惊惧的叫喊。 水是冰凉的,触及身体的时候更加能够感受到。林落秋打了个机灵,看着手中的锦帕红成一片,似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红药绣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绸缎,被血浸染之后居然发出红色的亮光。 “林落秋,你想死吗?割了脉还跳河?”孟南柯在身后声色俱厉。 “落落——不要——不要干傻事!”听见江远惊恐的声音,似乎在颤抖。转身,想看看你的表情是什么样子?林落秋眯着眼睛想看清楚,可是已经看不清了。眼前一黑,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软倒。 ------------ 第五章.大梦初觉醒(3) “林落秋——” “落落——” “林落秋——” “落落——” 有无数声音包围了自己,就这么上上下下,头疼欲裂,是要死了吗?这样就什么都不要管了。 眼前一片迷蒙混沌,似乎身处高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淡淡的黄晕,圆盘大小,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常常抬头看着的圆月。 “殿春君——殿春君安在?” “谁?谁在说话?”我想要回头,身体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掌控。 “哈哈哈!殿春君轮回至此,还不曾明了前世今生,因果缘由吗?”响亮的笑声冲击着我的耳膜,瞬间被电击中的感觉——是他!那个道士! 我想起刚回到萱城去拜祭妈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就这么突然在身边炸开来,晃动得我心神不宁。 一双亮得骇人的眼睛瞬间从我眼前闪过,还有那乌黄的牙齿,枯瘦的手指,仿佛都向我扑面而来,吓得我惊叫连连。怎么会是他?那个曾在妈坟前唱古怪歌谣的老道士,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究竟是谁?莫非认识我?殿春君又是谁?所有的疑问惹得我惶恐不安,这个人居然知道我所有事情一般,能够说出那年开遍韶湖的红药,也就是说他知道我的过往? “你是谁?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道士的声音似乎飘飘荡荡地就在耳边响起:“既然你还不觉醒,就让你在轮回中再走一遭。你的因果终究是要经历一场才能圆满!”突然一阵失重的感觉,我吓得尖叫却得不到半点回应,那道士哈哈大笑,笑声在耳边不断激荡,突然又像是断了一样,周围一切安静下来。 我正觉得奇怪,只觉得浑身一下子冷得刺骨,似乎是突然浸入水中一样,感觉似乎瞬间停滞,然后一切回归刚刚跳入湖中的样子,让我以为刚才一切不过是临死前的一阵幻象突起。 寒冷的水无孔不入,渐渐冰冻了自己的意识,直到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被一团温暖包裹着,然后顺着一股暖流的冲击就这么冲了出来,似乎一口郁气憋闷,接不上去的时候终于张口一声:“啊——啊呃啊——” 什么声音?好像是婴儿的哭泣,我的声音! “啊——啊呃啊——”我低头的瞬间吓得终于忘记了叫唤,我发现——我的身体居然变成了不足一尺的长短。 “啊——啊呃啊!”我又是一声尖叫,这回终于明白,刚才那几声类似于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其实就是自己发出的。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会还活着?还突然变成了小孩子? 心里盘算着一个个问题,我渐渐忘记出声。 “啊?啊——怎么会?不是死了吗?”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嘶哑的,似乎还带着挣扎。有人伸手抹了抹我的脸,婴儿的脸就是嫩,冰冰凉凉的眼泪被她抹开,我冻得一哆嗦。 “子芍,你没死是不是?你舍不得娘对不对?”眼前渐渐清晰,依稀是一个宫装女子在眼前呼唤,“子芍,你不要吓娘啊!你要活过来啊!娘不能没有你啊!他还没有见过你,你不能死!” “你是谁?我在哪里?”想问的明明是这个问题,张口却成了咿咿呀呀的孩子话,语言不通,我急得眼前一黑,耳边似乎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 “子芍是谁?”失去意识前,我烦不胜烦地想着这个出现频率极高的名字。 再次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周围的温度似乎高得要把我烤焦。好热! 眼前的物事似乎都起了轻烟,眼前似乎开了花。我昏昏沉沉地看着人影在面前晃动,大红的身影就这么晃得我头更加欲要裂开的痛苦。 “子芍——子芍——”依旧是那声音在耳边轻轻柔柔地唤着,似乎要把我的注意力牵过去,奈何我浑身无力,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冰凉的物事搭在我的额头,顿时一股清明在脑后升腾而起,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我是在发烧? “喝水,来,娘喂你喝水!”那声音似乎是疲倦之极,那人的嘴唇轻轻贴在我的额头,让我心中突然一暖,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涌出。 娘?林落秋一向无父无母,又哪里来的娘?自从那年冬天,娘这个词大概就是最奢侈的幸福了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么关怀过自己,猝不及防的温暖,情不自禁的眼泪。昏昏沉沉间似乎睡去,耳边有人在唱歌,曲意缥缈,带着淡淡的惆怅伤怀,时断时续,唱得我忘记了身在何地。 江远、孟南柯、方弦雅……所有曾在我生命里出现过的人交替在眼前闪过,似乎是一场长长的梦,梦过了他们就不会再出现。有些痛在心间一点,终于淡淡地溢开,连自己也来不及细想。 就这么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我醒来。 醒来的时候是满眼的红色,红色的窗棂,红色的房柱,红色的门纱……淹没了我的视线。那样温暖的颜色,肆意冲击着我的眼眶。好久没有细细看过这样的颜色,自从那红花满湖的诡异情景出现之后,我多年不爱红色,似乎是种不详的征兆,连走台也从不穿这颜色,不然我如何会输了“新模”大赛的冠军? 红色的大床上是红色的绸缎,显然是上等的好料子,闻着还有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使人忘俗。 “子芍!你终于醒来了?”一声脆响,珠帘半卷,露出一张脸,接着便有人扑到床前,声音带着哭腔,“老天待我不薄啊!” “呃——”我刚出声,就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说不出话来的,只能打量着眼前的人,心中满是疑惑,难道我投胎重新做人了?眼前的宫装女子宛如画中人,淡眉轻拢,明眸皓齿,看得我一时呆住。 “来,娘喂你吃东西,总算保住你这条小命了,呵呵!”看着眼前人又哭又笑的模样,我突然想起她就是那个在梦里喊我的人,现在声音总算不那么难听了,难怪我刚才没有听出来。 “娘?”试探着叫,想起自己不会说话的时候居然听见自己吐出了正确的音符。 “……哎,哎哎!子芍会叫娘了,子芍会叫娘了!”眼前人笑得如明月破云,似乎喜得上了天去。 我,林落秋,终于有娘了,在这个不知名的时空里。眼泪流下来,为了那消失在时空的过去,也为了未知在其后的未来。我在这里,终于有了新的际遇。所有爱恨,清零重来。 ------------ 第六章.雨疏风狂处(1)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我在这里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当窗外的桃花红了第九个年头,我再一次在树下采了花朵来做胭脂。那九个刻痕在树干上延伸而上,昭示着我的长大。 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现在所处是在我曾经记忆中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国家——花曌国。 花曌国的现任国君便是神册帝。他在位数十载,东征西讨,扩建势力,当年的孟疆国便是被他纳入花曌版图之中。他经过一番经营,使花曌一个偏嵎小国在短短数年内百废俱兴,呈现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的确是不世出的君王之才。 我在这里的娘,就是神册帝当年最最宠爱的女子——琦美人。而这个宫殿,叫做解语殿。 解语殿,真的是一个好名字,应该是说娘就是他的解语花吧?光从这个殿名就可以看出娘当年是多么受宠了。听说娘当年不过是一异族女子,因为容貌出众才思敏捷,被父皇一眼看中,带入宫中封为美人。娘的身份低微,出身僻野,这一直是后朝的诟病。所以即使荣华宠爱集于一身也只是一个琦美人。 “娘,你当年是怎么拒绝父皇封你为贵妃的?” 娘手里绣着一张帕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想当年:“我只是说我出身低贱,实在不配做贵妃,当个琦妃已经是圣恩眷顾了。” “这样就让父皇收回成命了?” “呵呵呵,你还要我怎么说,本来朝里的老臣对这个就议论纷纷,皇上总不能太过于随心所欲了。” “娘你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呢,贵妃的名号你也不要,岂不是要低了好多?要知道贵妃之上再进一步的话,说不定可就是当皇后了!”我拍着手分析,“可是这样却赢得了主隆恩,比那些有的没的虚名强多了,到底这宫里还是要看皇帝的宠爱在谁身上多点。” “是啊!你这些日子的兵法谋略总算没有白读,分析也正在点子上。”娘宠溺地戳了戳我的额头。 我看娘高兴,顺着杆子就上:“那娘你这一举措是真的不在乎多点呢,还是为了让父皇宠你多点?” “呵呵,敢和你娘斗心眼?”娘眼睛一瞪,脸上却没有责怪之意,“自始至终都是你在揣测我的意图,我可是半个字都没说过啊!” “娘——你又耍赖,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呢?”娘抬头看着梁上的勾心斗角,声音突然疲倦起来,“宠冠后宫又如何?享尽富贵又如何?最爱的人不在身边,终究什么都是空的。” “娘以前和我说过,皇上只有两个妃子的,你败给她了,她很厉害吗?” “呵呵,凌妃是个很出挑的人物呢!她的美我是比不上的,而且才情横溢,对皇上又忠心,不然皇上怎么会封她贵妃?”娘摇着头解释,“我被贬入冷宫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是我也心甘情愿,没什么好说的。” 一时间我和娘都陷入沉默,如今这个宫殿里没有一个宫女太监,真的是很冷清。很多时候,我们说话的声音就这么撞击在周围的墙上,回声似乎也变得空空荡荡的。 这里被称作冷宫,娘告诉我她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关在这里的。关于她犯的是什么错,她始终不肯说,我也从来没有问起。无情最是帝王家,一国之君的怒火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么多年,我们母女二人就这么相互依存在冷宫,似乎是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那个一怒之下把娘关在这里的人,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只是每天会有人从殿门旁的小洞里送事物进来,虽然门是开着的,但是从来没人敢走进来,这里什么都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 娘总是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每当我望着不远处的朱红色大门想要出去,她总是笑笑道:“你还没到出去的时候,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要学这些有什么用呢?没人看得到。” “会有人看见的,你不要急,慢慢等待。” 我抬头看见娘正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心中突然一动:“娘让我学这些是为了引起父皇的重视?要我能在御前得以展示?” “我虽然失宠,可是你总要让他看到。”娘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中一样变得温暖而生动,“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要是见到你,他会是什么表情?我真的很期待。” 曾经的林落秋似乎早就被这九年的经历冲得淡了。有时候我托着腮帮在窗口发呆的时候,只觉得那样惨淡的时光似乎是藏在心里久远而几乎遗忘的故事片段,隐隐觉得有内容。但是要说是什么内容,怕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了。 这个时候,娘常常是陪在一旁低头绣花。注意到我的走神,她总是会拿着从我手中滑落在地的书来打我头,含笑地嗔怪道:“说你呢,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又在瞎想什么呢?你今天的功课还有很多呢。” “娘——”我总是撅着嘴巴撒娇道,“人家看兵法看累了嘛,女孩子家老是看这个,当然会烦的嘛!你怎么不教我绣花?” “绣花?呵呵呵!”娘似乎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放下手中针线比划,“你看这线,多难得的孔雀丝呀!被你硬是糟蹋扯断了三根,你说你可是这个料?” “那我还可以种种花啊,养养鱼啊!” “咳咳——就你那折腾的力气?你还不搞得这些都乱套?咳——”娘对于我的行径早就了如指掌,哪里放心让我去做这些。我知道这些年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几天天气不大对头,她的病症也反复了不少。每次咳嗽的时候总是剧烈地晃动整个身体,似乎很是痛苦。 “那我就要一直弹琴识谱,轻吟浅唱?还要舞文弄墨,纸上谈兵?”我苦着脸抱怨这日复一日的痛苦,一边帮娘拍着背部顺气。 “咳咳——哎!你总是不能像娘一样一直呆在这个地方的,总是要出去。”娘听着我撒娇,总是包容地安慰我的苦处,但是从来没有任由我贪玩。每当说到出去,娘的脸上总是会出现这种若隐若现的恍惚,似乎外面有什么是她期盼而不可见得的。 “娘——”我任由娘搂在怀里,看着红墙绿瓦之外的红墙绿瓦,心思随着远远空中的纸鸢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 第六章.雨疏风狂处(2) 我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似乎有实物敲击窗台一样,一声声地让我睡不着觉。想起娘今天日间说过的话,这天气恐怕又有一阵子阴晴变幻了。 “咳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声音一直不停地打断我听着雨声的无聊思绪,娘的病又发作了。 起身,掌灯,急忙往娘的床边赶。平时大红的纱幔到了晚上居然透出一股诡异的暗灰色,拐了个弯正看见娘趴在床沿咳嗽,我连忙上前帮娘拍背理顺气息。摇曳明暗的烛光下,她的脸色惨淡如一张白纸一般,眼睛也无力地闭起,仿佛刚才那一阵咳嗽是我的幻听。 我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中安定,于是放心地将她身体放倒。哪知道刚放平身子,就听到娘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刚才的平静终于压抑不住地爆发了。 “噗——” “娘!”我看着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顿时失了方寸,“娘,这可怎么办?你吐血了!” 娘的眼睛朝地上扫过,突然一哆嗦,又是一口血丝从嘴角溢出,借着昏暗的烛火,我终于看得清楚。 “我这身子,怕是——” “娘,你不要说些吓人的话来,我不爱听。”我犹豫半晌,突然下定决定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个太医瞧瞧。” “子芍——你站住!”娘一手抚着胸口,一手向外探出,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你不知道这宫里的险恶,要是出去了,说不定连命都要丢了。” “我不管,就算您犯了再大的错,既然当年父皇没有让你死,想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我狠狠咬牙,跺脚道,“你撑着,我会很快的。” “子芍——” 装作没有听到她在身后的劝阻,我终究还是冲了出去。 解语殿不大的地方,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处的是皇宫这个客观事实。更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解语殿的那个大门。于是,我出了殿门,再拐过几道高墙,就成功把自己迷失在这弯弯拐拐的小路中间。 深夜的皇宫到处黑暗,只有远处闪着点微弱的火光,想来是可以找到人问上一二的。想到这里我再不迟疑,微微眯着眼睛辨方向,突然间感觉风中带了些许湿润之意。 要下雨了!第一时间反应起来,这几天的确是要变天了,可是怎么刚巧在这时候?真是倒霉,只希望雨不要急着下了,我还要找去太医院的路。 想着这些我开始发足狂奔,早就忘了娘教我的那些礼仪规范。夜里没什么人,还拘泥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娘还等着我救命。 雨开始形成一定的规模,开始是点点细丝试探性地飘在身上,接着便是点点滴滴地陆续打击。 “啊——”等到雨点再也不管我的状况,集中打击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抱着头往前冲,就像上一世赛跑冲刺的那种姿势,不管不顾,反正请不到太医我是绝对不会回去了。娘那张苍白的脸又在我面前闪过,还有那地上斑斑血迹……我咬咬牙,从胳膊挡住的一点缝隙间窥着那一点火光,渐渐被雨水冲刷得模糊。 “轰隆——劈啪——啊——不要——”我正毫无头绪地抱头猛冲,就听得一声雷响在头顶炸开,接着又是一声闪电霹雳,炸得天空半边白光。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多大胆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人匆匆赶路,被吓得跳着大喊,心跳只觉得已经不受控制。 “天,不会吧!”我心里想着自己今晚怎么这么倒霉,第一次出了解语殿就又刮风又下雨,还打雷闪电。现在这雷就在我面前劈下来,等下该不会不小心劈到我身上吧? “劈啪——”我正胡思乱想着往前,耳边又是一声霹雳,前面的一棵树就这么倒下,我吓得傻了一样想收住脚,只觉得脚下一绊,突然扑通一声摔倒下来。 “娘呀,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痛苦地闭上双眼,我不敢想象自己摔下来后鼻青脸肿的悲惨后果,却发现自己摔倒在一个软软的物事上,滚了一下,预期中撞击的疼痛居然没有发生。 “咦?” “哎哟——” “妈呀,鬼——救命啊!”我刚躺倒在地又刷的跳了起来,刚才那一声微弱的**就这么硬生生激得我一身鸡皮。 “你不要过来啊,不要啊!”我连滚带爬地就起身,想要逃,不防一只脚被定住,身体不稳,再一次很悲剧地摔下。 “再次摔下,也让我确信了刚才的确不是无缘无故“滑倒”的。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扯腿的。原本不信鬼神的我,自从前世遇见那个道士,到死的时候也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念经,真的是完全相信这些无关科学的说法了。现在居然还遇到这么邪门的事件,难道在这一世的命数也到头了? “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终于忍不住哀嚎。 “闭嘴!”那个一直在我脑中变化着模样和形状的鬼终于再一次出声了,吓得我顿时缄口。 “鬼大哥,您行行好,不要带我走啊!”感觉到他的存在,我一边拱手作揖,一边口中念念有词,“我心愿未了,不能就这么去啊!您行行好,给个通融吧!” “这也能通融?”语气依旧冰冷得像这雨水一样,但是可以听出松动的兴趣。 我哪里能就这么不争气地英年早逝,娘的病还要我做点什么。想着还有事情未做好,心里终究还是不甘心,我硬着头皮求他:“我娘还病着,我要去请太医救命的。实在不行,我这条贱命暂且欠在你那里也行啊!” “命也有欠的?这说法倒新鲜了。”微微听着点笑意,吊着我的心思,生怕他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鬼物终究该是邪恶的吧? “对,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的了,晚点拿去可好?”我不能再一次遗憾地离去,我要争取时间! “呵呵——可是你说的,你这条贱命就是我的了!”一点暖气呵在我的耳边,和着冰冷入骨的雨水,似乎又是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腾而起,两股气息同时在我身上产生对流般,激得我周身颤抖,该是起了鸡皮。 “谁——你究竟——”我说的话都带着颤抖,牙齿格格地打战,人怎么会有热气?难道刚才那是错觉? “哈哈哈,我是捏着你小命的人啊!”腰间一紧,我在地上滚了两圈就被一个胳膊紧紧箍住,整个人跌进一个怀里。 “劈啪——啊——”又是一声闪电,我尖叫着低头,却触及一脸温热,是一具带着温度的身体? 猝然抬头,惨白的电光一闪,面前现出一张脸来。 ------------ 第七章.暗夜遇惊魂(1) 眼前的脸渐渐靠近放大,我身体抽搐发抖,惊得说不出话来。头顶又是一声雷响,炸开一片白光,那张脸再次闪亮,竟然是一个帅得极不真实的男人! 那张脸足够让人一眼就注视到移不开目光,虽然年轻,却棱角分明到让人辨不清年纪。他的脸在暗夜和闪电间忽隐忽现,宛如雕塑的像模,剑眉星目说的就是这样的吗?还有那额角一点晶莹,居然幽幽泛着清冷的光,刚才我紧张,一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是饰品吗?好古怪的男人!我的嘴巴惊讶地张开在那里,久久不能合上。风声雨声打雷声,好像都打断不了我看着他的脸,周围一切静止。 “呵呵,看够了没有?”声音是淡淡的喑哑,听得人心头止不住地融化,萌芽,开花…… “你——”我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深更半夜,找不到路吗?居然到处乱闯。” “哦?小贼?呵呵呵呵——”那人眸中精光闪耀,居然和他额角的光芒相互印证般,表情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我还真是迷路乱闯的,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带我出去呢?” “呃——呃”我脑中迅速转念,辨不清他到底是何想法。深更半夜,谁也不可能像我这么巧有事,这人的行迹倒是可疑。如果他是要在宫中做什么坏事,我不小心撞见了,稍微有点坏人素质的也不该放过我。 我越想越觉得害怕,似乎今天晚上一直在倒霉,他现在让我带路,是不是想要挟持或者带到僻静无人处下杀手?这里貌似是花园,也算是个静处了,要是他在这里就行凶,我还真没什么机会逃生,想着这些的时候我心跳更快。 “咦——你莫非也不知道路?”我正忖度他的用意,他突然出声吓我一跳。 抬头正看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我紧张得手指捏成了拳头:“谁说我不知道的?” “你确定?” “我对这里了如指掌!”咬牙,愤怒! “那你深更半夜跑这里来干什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要去太医院,经过这里罢了!”我不屑地挑眉,也不管他是不是能看到我的轻蔑,“御花园我还会不认识?”还好这里地理情况够特殊,几步就是花草,我自然难不倒。 “呃——”果然看到他愕然,心中暗爽,趁着他一愣,我继续向前冲。 “喂——你去哪里?”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反应还真是够快,我才走几步呢。 我不满地跺着脚,头也不回:“你管我去哪里?今天真倒霉,撞到你了,还以为是见鬼呢!没工夫和你废话了。” 说着我也不管他,大步往前走,要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吓走他,这真是难办了。 “想走?我和你一起啊!”眼前身影一闪,那人的脸已经在我面前,笑得有些莫测高深。果然不出我所料,今天这坎儿不是这么容易过。我心里暗暗证实了原本的想法,警惕更深。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能有什么机会摆脱。 “我正要去太医院,你去做什么?”我随手指了指远处的亮光道:“我娘病了,要喊太医,你凑什么热闹?这附近有侍卫的,你可别——”我作势向四周张望一二,故作紧张地压低声音。 “你放心,我只跟着你,不会惹麻烦的。”他点头,怎么给我的感觉都是不太一样。 “好吧!我们走。”我无计可施,鬼使神差地同意,又恨不得把舌头咬下的后悔。 事态严重了,这家伙粘上来了,我该怎么办? 我鼓起勇气迎向眼前已经不需要费力找寻的灯火,暗暗松口气,似乎我的安全已经多了一些保障。他像苍蝇一样阴魂不散,怕真是居心叵测。要是他有什么不轨举动,我只能开口呼救了。 可是我一直在解语殿中居住,说起来也无人知晓我的来历,要是喊起来,恐怕他被宫中侍卫擒住,我也难以讨得了好。这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明明有办法,但是投鼠忌器不敢乱用。 心中暗暗焦躁,却闻见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扑鼻而来,初始淡淡一丝,后来渐渐浓郁起来。是桂花香?我只觉得精神一振,已是深秋时节,居然还能闻到桂花的香气。嘿嘿,我要镇定,说不定片刻之后就可以让他后悔跟了我。 我正沉浸在自己无限遐想之中,突然手腕一紧,跟着人就被拽了出去。 “啊——”我正要张口呼救,嘴巴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声音似乎从中间掐断了。我的半声“啊”貌似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我试图挣扎脱身,只觉得嘴巴上的那双手如铁钳一般,另一只手把我的左手腕反制在背后,这种大角度的折角掰得我疼痛难当,几乎要流下眼泪来。脚下的步子似乎快了不少,我身子被他挟起就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眼前迷蒙的水光间灯影连闪,似乎瞬间穿过了不小的距离。 “不要出声!”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霸道而不容反抗的语气,让我心里极度惊恐愤怒,要杀我还不让我出声?怕是等到想出声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反抗的意识,微启的唇缝间牙齿狠狠咬下,就像咬在一块铁器上一般,我的牙有些酸疼。这手指怎么这么硬?我正在沮丧,却觉得身体一轻,接着便重重摔倒,正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哎呀——”我一声惨叫,只觉得左手腕剧痛。本来左手腕翻转在背后,此刻背部着地,手腕连着来不及反应,一下子被压住,自然不会好过。我连忙翻转身子,在地上很不雅地打了个滚才把手从背下解脱出来。 地上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原来是铺了一层毯子,繁复而精美的花纹,料子也是上好,我下意识地抬头打量这是什么地方。抬头只见顶上是一片白花花的,让人一时头晕目眩,难道这时候有了电灯? “嘿嘿,还是只会咬人的小狗!”眼前一黑,遮住了所有光线,那人正俯瞰着我,嘴角一抹冷笑深处是不屑。 “你——你究竟是何人?”我有些弱势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把我带到这里。 “我是何人?”他弯下腰来,身子渐渐贴近我的脸,突然一只手掌托住我的下巴,聚拢,捏紧。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那样的威势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耳边的声音有如神祗天籁,“貌似这个问题该是由我来问的吧?” “我——我——我是皇宫里的小——小宫女,你——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隐隐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寒意,似乎已经对我动了杀机,一边编着谎言,一边想着办法保命。 “呵呵,小宫女?”他似乎听到什么搞笑的事情一般,努嘴啧啧道,“我还真没见过夜里敢在皇宫到处乱窜的小宫女呢!莫非你这位小宫女特殊了点?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皇宫乱窜,你当我是傻子吗?” 呃——我心里暗暗着急,居然说了这么不容易圆的谎话,现在还不是被挑刺?现在要是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惹怒他,怕是立马就要饮恨于此,要占据主动才有可能脱身!想到这里,我镇定心神继续圆谎:“我当然是小宫女,只是宫里的姑姑生病了,才要连夜出来找太医救治。” “哦?你之前说是替你娘找太医,现在又说是姑姑,还敢说你没有古怪?”眼前人居然记忆力这么好,随口就能点出我话中的破绽,看来也不是简单人物。 我定住心神专心答道:“因为姑姑素日待我甚好,而且膝下无有儿女,所以私下认她做了干亲。” “嘿嘿——原来是这样,只是你这么说也未必就真能让我信了。”那人听我一一解释,突然冷笑,露出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你今夜突然出现在御花园,言辞闪烁,颠三倒四,神情举止颇有可疑之处,怕也不是什么善类。我就算私下除了你,怕也不冤枉。”说话间突然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刀锋居然是透着黑的蓝色,闪着诡异的光芒。我敢肯定是浸了剧毒的。 “慢着,你一个个小小毛贼,凭什么在宫中行凶?杀害宫女,你也不想想后果?小心我大声喊出来,你可就难逃了。”我想着他把我带到这里应该也是怕别人发现,所以决定赌一把,要是连命都没有了,还不如鱼死网破。 “小毛贼?嘿嘿!”他慢慢逼近,我双手撑地节节后退,“你尽管喊好了,这是我的地盘,还真没有我动不了的人。” “哼,你的地盘?这是皇宫,你是皇帝老子?” “我不是皇帝老子,我是皇帝他儿子!” “哈哈哈哈——”我笑得眼泪几乎流出来,“你?哈哈哈——”突然笑声止住,我反应过来,似乎极不相信地看着他,眼光随着那张极其不同寻常的脸慢慢滑移,最后停止在额间那一点上。那一点晶莹是我之前就看到的,当时只觉得诡异,现在却突然让我想起娘曾经和我说过的一个人。 “冰晶玉魄映月华?”我看着那一点微微的忍不住开口喃喃道。 “哈哈哈,你居然知道了我是谁?”那人一身黑衣在我眼前摇晃一地暗影,脸上的笑容疏疏淡淡如清冷秋月在寒枝间投下的一丝亮光,瞬间让我脑中一片空明,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挣扎。有个词叫做惊为天人,以前一直不信,如今终于信了:这世上原来真的有。 ------------ 第七章.暗夜遇惊魂(2) 我瘫倒在地上,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男子,心里的那一点惊艳渐渐成了叹息,想不到我今夜第一次走出解语殿,遇到的就是他!那额间一点,就是传说中的月魄吗? “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一点规矩都不懂也敢冒充宫女,傻坐着是要本宫亲自请你起身吗?” 一句话顿时惊醒了满腹心事的我,起身,屈膝作福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我在这个夜里撞见了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出生就被神册帝立为太子的花望舒。传说当年花望舒出生之时乃是深秋,月正当空,韶湖之畔红药遍生,正合明帝当年偈语。神册帝特地从战场归来,诏告望舒为当朝太子,桑榆国也因此逃过亡国之祸。这一切的一切将来都一定会在花曌国史中被添上浓重几笔,花望舒注定是焦点了。 “嘿嘿——”又是一声冷笑,如同重锤击在我心间。 我低着头,额角似乎微微有了汗意,他也不说话,我也不敢先开口,场面僵持。 “你现在倒是懂规矩了,我不让你起,你倒是乖乖委屈着了。” 说话的主人是什么表情我看不到,也不敢再看,不过大抵还是能猜出几分。心里把他骂得惨不忍睹,嘴上还要讨得欢心:“殿下不让起,奴婢万万不敢。” “哟,懂规矩了?现在知道我凭什么可以在宫中行凶了?”一个小宫女的性命在他的眼里如同草芥,我心中冷笑。今夜我在御花园撞见他,此刻想来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会对无意撞见的我起了杀心。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自然可以肆意妄为,只是平白为难一个宫女,传出去不怕外人耻笑?”身处高位之人,必有其极其严苛的身份观等级观,娘早就教过我,自然不能白学了。 “呵呵呵,既知道我身份高贵,料想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又如何敢笑?何况这里是我的寝宫,就算把你给杀了,也是没人知道的事情。”,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心中就暗叫糟糕。 看来这同父异母的哥哥还真不是个简单角色,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暗藏机锋,把我所有退路堵死。更难得的是他自小身处宫中,想来是享尽富贵荣宠,居然不骄不躁,丝毫不为我话中的陷阱扰乱。 我脑中飞速转着念头,分析双方立场和力量悬殊,继续和他周旋:“虽然不会有人笑话太子,但是太子恃强凌弱,未免显得卑劣了。难道太子这点胸怀修养都没有?”即使不管身份,总是会有几分傲气吧?我就从你自身下手,看你能屑于和我计较。 果然见他眉头一皱,突然间厉声道:“若真是小宫女,本宫也不至于一定要置你于死地了。只是可惜你露出不少马脚,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所谓的善良弱小之辈。如此风雨交加之夜,一般宫女如何会在御花园中肆意穿行?分明是别有用心。” “太子殿下所说的马脚就是这些吗?奴婢似乎早就和太子解释过,姑姑生病了,奴婢请太医救治!”我也不能一再示弱,平白让他盛气凌人也不会感谢我。 他果然没有怪罪我的忤逆之罪,先是紧紧盯着我看了半晌,才悠悠道:“你还真是死也不肯招了?若说别的马脚还可以原谅,但是你不认识太医院这一点,恐怕找遍宫里所有宫女也不可能做到。” 什么—— 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原来犯了最基本的错误,我根本就不认识太医院! “你不知道太医院在本宫寝宫的相反方向吗?可笑居然带本宫回来,本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说!你混入宫中到底有何企图?” “企图?哈哈哈!”我笑道,“我认不出你来,你何尝不是一样?我在宫里呆了一十三年,哪里是你能随便揣测胡说的?” “嘿嘿,一十三年?你当本宫不会查你的来历?”他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突然欺身而近,眼前寒光一闪,那把刀就要下来。 “不要!”我被吓得厉声惊叫,“你不能杀我!” “不能杀你?”停下动作,他笑着,眼神专注在那把刀上,“为何不能?” “因为——”我惊魂甫定,说话也不大连贯,“因为我是你妹妹!” “妹妹?哈哈哈哈!母妃和父皇只有我一子,你莫不是被我吓傻了?”他先是一愣,继而大笑不止,一边细细打量我的表情,见我渐渐镇定的表情,他的表情也迅速冷静下来。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啊——”震撼,他震撼,我如何不是一样? “你?难道?”他细细打量之下,突然脸色大变,“你和琦妃——” “不错,我正是琦妃之女——花子芍!”我见他虽然之前脸色大变,听到我报出真实名姓的时候居然反而没那么大反应,也知道他已经从我话中猜出我的来历。 “你一直居住在解语殿中?居然连我都不知道有你存在。”花望舒手中的刀终于收起,语气也渐渐带了点温度。 “我一直和娘住在一起,十多年来从未出来过,你如何知道我?”我撇撇嘴道,“要不是娘病得厉害,我也未必会出来,也就不至于遇到你了。” “琦妃真的生病了?”他看着我道,“怪不得你会在御花园迷路,还口口声声说要去太医院,你真闯了过去该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呢,但是娘已经吐血了。”我泄气地低头,突然抬头道,“要不你帮帮我吧?” “帮你?”他嗤嗤笑着,眼角厉色一闪而过,“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 我一凛,突然想起是了,他是凌妃的儿子,如何会帮我呢?我抬头坚定地看着他,笑笑道:“那我请你放我去找太医可好?” “放了你?”他微微迟疑,突然脸色一阵青白变幻,色彩夸张得让我不敢相信,似乎还笼着一层淡淡的青灰之气,接着便是“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血也真是诡异,在地毯上一着落,居然“咝咝”地起了轻烟,那地毯已经穿了一个洞。 “哎呀!你怎麽了?”我大惊,不知道他何时中了这么骇人的剧毒,难道他刚才倒在御花园便是因为中毒了?想着这一系列的事情,终于隐隐连起了一点头绪,他是被人暗算了,所以才会倒地,正巧我经过撞见,刚才和我一番折腾,居然没有露出半点中毒之兆,他也真是顽强。 “咳咳——”他突然身体摇晃了几下,似乎想要硬撑,却也不得不倒下了。 “你——你中毒了?怎么办?”我先是想着要怎么救他,突然意识到我这不是救蛇的农夫吗?瞧他刚才口口声声要杀我的样子,救了他无疑是要断了自己的生路,还是不救为好!想到这里我就要逃跑,走到半途只觉得脚下一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哼哼,你是想要逃吗?”眼前之人脸面扭曲,似是极力忍下痛苦,嘴角依旧挂着一抹颜色发黑的血丝,样子甚是吓人。 “你你——你——我——”我被他抓住脚踝,只觉得浑身无力。他咬咬牙,出手如风,瞬间便点了我周身数下,我下身顿时不得动弹,双脚如同不再是我的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我要喊了啊!”我结结巴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难不成—— 后面的我实在不敢想象,嘴上不间断,把禽兽,败类,畜生……所有能想到的词都恨不得骂个遍。 “嘿嘿——你可以喊啊,我现在浑身无力,你一喊自然会有人来救我,你嘛——”他冷笑着,“怕是也难逃此地!” “你!”我瞪着他,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得远远的,可是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眼前的人已经慢慢靠近,一点点地压了上来。我一急之下,想起自己上身还有知觉,连忙用手去推。不推还好,一推就吓了一跳,那身子居然散发着很高的热度,就这么一点一点无视我阻挡的压了下来。那张脸也一点一点靠近,只见那额间的月魄突然间似乎发出一点红光,显得邪异无比。他喘着气,似乎每一点动作都耗了不少力气。可是偏偏我连虚弱的他都抵抗不了,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般无助。 “啊,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你——你你你!”我急得都快哭了,“你可是我哥哥,你可不能乱来。”手死死撑住那最后一点空间,不让他的上身完全压下,像是在和他进行一场拉锯战,虽然明知最后的结局。 “哼哼,想逃,难道忘记你说过的,你这条贱命已经是我的了?”他笑着,那喘息声让我久远的记忆突然翻涌。那样的夜晚,也是那样的喘息,充斥在耳边,我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滚滚而下。手突然无力挣扎,他也猛然使劲,俯身而下,再也终于承受不住那一点重量。 我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泛滥。 ------------ 第八章.思瑜得倾城(1) 我的眼泪正在滴落,却听得耳边一声闷响,那个原本不知道将要对我做些什么的人此刻居然就这么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了。 “喂!喂喂!你怎麽了?”我推了推身上的人,没有动静,居然就这么昏迷在我身上了。我意识过来,刚才他那么恐怖的神态,只是因为毒发了吧? 我哭笑不得地被他死死压着,难道就这么一直等到天亮?我开始胡乱猜想明天一大早的场景,也许会有声音甜美长相可人的宫女进来,等着喊主子起床梳洗。然后推开门看到我——一个比她还要美丽的女孩子就这么躺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相信这个场景足够让胆小的小姑娘先是花容失色,继而扯着她甜美的嗓音尖声惊叫。然后她的声音向四面八方辐射,宫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虽然大家未必完全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也足够把这短暂的一幕通过看图说话衍变成各种小道消息和谣言了。可能其间会有胆大的太监和侍卫前来查看,然后会发现他们的太子已经手脚冰冷七窍流血地躺在我的身上。呃——手脚冰冷,天哪!呃——七窍流血,神哪! 想着这个人就这么倒在我身上死去,我不禁一阵恶寒,浑身不舒服,还真没有心理准备这么近距离地接近一具尸体。我开始把花望舒往外推,奈何我是一介女流,哪里能举起这么强壮的一个男人?试了几次之后,我终于筋疲力尽地放弃了。 算了,还是就这么等人来救我吧!我有些垂头丧气,就怕明天来看见他们主子死了,所有祸端都归咎在我的头上,那可就惨了。我那父皇虽然曾经很宠我娘,但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也不可能指望他念及我娘放过我。况且我娘已经失宠,而花望舒和他的娘很明显正是得宠的。 怎么办,这件事情被发现了我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我一激灵,就要推开他。好重啊!我猛推无效之后,想着是不是该换个办法,把自己往外扯?可惜下半身不能动弹,在他身下蠕动了半天也只是腾出了一点身子,累得我够呛了。 “喂,你这个混蛋,你给我让开,喂!”我对着他又捶又打,他依然一动不动。我终于愤怒了,扯着他的衣袖就是一阵推搡,突然听到“叮”的一声脆响,一个小铃铛滚了出来,正滚在我手边。 那铃铛很是小巧,闪着珠玉的色泽,微微有些透明的乳白,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我疑惑地捡起,触手一片温暖,想来是被花望舒方才一直握在手中的。我轻轻摇动,只听得一阵叮铃作响,清脆之中还有回旋的余音,设计制作均是精巧了。 我有些高兴地晃着铃铛,心里微微开心,没想到这人还有这么好玩的物事,刚才中毒了还这么宝贝的捏着不放,想来是个宝贝了。恩,既然是宝贝,又落到我的手里,就算是给你方才欺侮我的补偿吧!我得意地笑着将铃铛放入怀中。 “哪里来的小姑娘?怎么敢私拿我御离至宝?”我手伸进怀里正把铃铛放妥,就听得衣袂之声破空而过,有人在耳边暴喝。接着眼前一花,有一人长身而立,在我面前站定。 “呃——你是——哎呀——”我望着眼前之人青衣黑靴,玉面羊须,死死盯着我还来不及从怀中缩回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花望舒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咦——太子殿下?”那人目光微转,已经发现花望舒倒地不起,面色陡然变了,“妖女,你做了什么?” “呃,你误会了,不是我!”我委屈地大叫,“他不知道被谁下毒,就这么倒下了,还压在我的身上,我有什麽办法?” “哼!休要巧言欺瞒,待我看过再和你计较!”青衣人眼睛一瞪,胡须无风自动,颇有高人做派,可惜就是死板了点,这么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我气得直想跺脚,奈何脚动不了,只能对着他瞪眼睛。貌似这个也不管用,青衣人已经开始翻转花望舒的身体查探,哪里还有功夫看我的脸色。 “喂喂!你倒是替我解穴呀!”我连连提醒,却被他晾在一边。只见他把手搭在花望舒的脉搏上,神色专注,也不管我的死活了。哼哼,肯定又是一个惯于溜须拍马的马屁精,光顾着主子死活了。 我之前只顾着喊他帮忙解穴,也懒得看。现在顺着他忙碌的地方看去,不禁吓了一跳,哎呀,花望舒的脸色怎么像青菜似的?嘴角的那一抹血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成了白沫,不会有什麽事吧?我想着不禁有些害怕,要是他死了——那我不是死无对证?要知道,发现他的时候现场只有我一个人,谁还会为我作证不是我下的毒呢? 想着这些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行!我要赶紧逃离,不能替真凶背这个黑锅。我用手去拉青衣人的袖子道:“这位先生,你还是放了我吧?我可是和他中的毒一点关系都没有!” “闭嘴!”那张脸臭得就像他的话一样,一下子让我出不了声。 青衣人为花望舒把过脉之后突然手掌一翻,手指微屈微伸之间居然夹着一根银针。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只见眼前一片银光连闪,那针就在花望舒身上从头到脚地扎了开来。花望舒身上转眼间已经插了数十根根针,青衣人的双手依旧在他身上时拍时点,那针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冒出来,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如何藏得下这么多根银针的。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惊叫道:“乖乖,乖乖,你就是传说中的高手,神医吗?” “闭嘴!”又是一声暴喝,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接着又是*裸的威胁,“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尝遍万虫噬骨之苦!” “啊!”我一声惊叫,哪里想到这人心肠居然这么狠毒,不过是看到花望舒死在我旁边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下毒手。万虫噬骨,这么恐怖的名字,听着好像和我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哎——他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我可发誓,真的不是我下的毒!”我连连讨饶,看他这么熟练地为花望舒扎针,似乎也是个医道高手。娘亲曾经说过,精于医道的许多都是精于用毒,要是他用那些剧毒无比的虫子怕遍我周身,那我不是生不如死? 我的话刚出口,就看见原本平躺在我旁边的花望舒一阵剧烈抖动,猛然坐起,吓得我魂都几乎跳了出来。“噗”一声,他一口血箭吐出,脸色苍白得像是大病一场。 “他没事了?”我伸手在花望舒面前晃晃道,“应该是被你救回来了吧?你赶紧问他是不是我下毒害他的,别等下他不小心再倒下昏迷,你再冤枉我。” “嘿嘿,小丫头,要是真是你害的,你以为你还会活着吗?”青衣人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笑得极其浅淡,看来刚才那一番动作耗了他不小的精神。 花望舒轻轻咳着,慢慢用一张白色的帕子擦去口角的血丝,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数粒青绿色的药丸仰头吞下。接着又是一阵喘息不定,许久才恢复过来。 “少主,你中的毒——”青衣人局促不安道,“似乎是——” “算了,这件事日后再说,你暂时就不要管了。”花望舒抬手打断,“记得今晚的事情不要外泄。” “是!” “放心放心,我也肯定不会说的。哎,你看他已经没事了,该放我走了吧?”我摇头数落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你这瘟神,还好你没事,不然这位先生要让我遭受万虫噬骨的刑罚呢!” “先生,拜托你一件事情。”花望舒看也懒得看我一眼道。 青衣人突然躬身作揖,神色恭谨:“少主有事尽管吩咐,千万不要提拜托,实在是愧杀轻寒了。” “解语殿中有人需要先生照看一二,辛苦了。” “是,轻寒告退,少主保重。” 我惊愕地抬头看花望舒,却发现青衣人早已消失,似乎从来也没有来过一般。 ------------ 第八章.思瑜得倾城(2) “你——”我小心翼翼地看着花望舒,对于他刚才的一番话,我有些晕晕的,有些不真实的惶恐。 花望舒也不睁眼,就这么单手撑地地坐在地上,整个人似乎都柔和起来,突然冷冷笑了一声。 我原本有些放松的心突然紧张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地吼道:“你要对我娘做什么?” “咦?做什么?”花望舒懒懒地看过来,眸子里闪着猫捉老鼠般游戏的神采,“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你想杀我娘?”我浑身不寒而栗,“你好狠的心啊!我娘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一个被打入冷宫不得宠的可怜女人,值得你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派人前去下毒手?” 花望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似乎关心的太多了点,现在这会儿还有心思关心你娘?你怎么就不猜猜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 “你!” “怎么?知道怕了?” “我都说过我不会把今晚遇见你的事情说出去,你还要怎样?”我突然泄气道,“算了,你动手吧!” “咦,不反抗了?这可真是无味。”花望舒优雅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你娘你也不管了?” “我可以请你饶了她吗?她根本不知道什么,你怕我泄露了你的事情,大可以只杀了我一个。” “请我?不是求我吗?” 我不耐地抬头,看着他道:“有什麽不一样吗?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你都不肯吗?” 静默,有些压抑的窒息感,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求和不求有区别吗?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打破沉默,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方才一直表情冰冷的花望舒在这一瞬间居然爆笑。 “你——不是又毒发了吧?”我试探地询问。 “呃?哈哈哈哈——”又是一阵让我快要郁闷的狂笑,花望舒笑了许久才停下道,“你不会真的相信我要杀你娘吧?” “恩?你,不是要杀她?”狂喜袭来,我定了定神确定道,“你派轻寒先生去是要救娘吗?” “不错。” “可是——貌似这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有什么企图?”我的头脑可不至于愚蠢到相信他救娘的目的是单纯而善良的,瞬间就冷静下来。 “恩,都听——听母妃说琦妃当年容貌无双,冰雪聪明,是父皇的解语花。我还一直以为是她夸得厉害了,如今见到其女就有这么冷静的头脑,看来母妃所言当真属实了。”花望舒看着我连连点头,似乎光这么看着我就能知道我娘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角道:“太子殿下这是在夸我,还是夸我娘呢?” “哦?你认为呢?” “我可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当得太子殿下金口一夸,咱身份卑微,可消受不起。”我斜着眼睛,继续极尽讽刺。 “嘿嘿,若真知道身份卑微消受不起,怎么和本宫说话时还口口声声自称我?倒是忘了方才怎么一口一个奴婢的?”我的下巴被用力抬起,只得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 “太子殿下继续看着奴婢,是因为奴婢还有些姿色吗?”我突然对着他一笑,他顿时一愣,遮掩不住那一瞬的惊艳表情。我要的就是他这片刻的失态,自然嘲笑道,“早就听说宫闱深院,总难免有些龌龊下作的事情,太子殿下莫不是想让你的奴婢妹妹见识一番?” “哼,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妹妹,我真是好福气。”花望舒果然把手狠狠别开,甩得我的头猛然偏开不小的角度。 “太子殿下过奖了。”我揉着自己本来就够尖的下巴道,“还烦请太子哥哥为我解穴了。” 语毕只见他袖子一甩,双手连连拍了几下,我的双脚似乎就不再那般不受控制一般。我心中一喜,连忙起身,却觉得腿脚一酸麻,“哎哟”一声就要跌倒,正被他一手扶住。 “看来你只是嘴角伶俐点,手脚却笨得可以!”他扶着我,满脸反讽的微笑。 我一时窘得不知道怎么应答,只能连忙转移话题道:“太子殿下一直回避我的问题,不想告诉我为什么救我娘?不怕被凌妃娘娘知道吗?” “嘿嘿,我做的事情,她如何会知道?”花望舒挑眉一笑,继而道,“我救你娘只是因为你今日救我一命,算是还了你的。” “呃?”我惊讶地看着他,今夜的事情真是不知道什么跟什么了。 “你不是拿了轻寒的念忘铃吗?” “啊?你说这个?念忘铃?”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那个白玉小铃铛,晃一晃就是和它名字一样好听的响动,“我偷拿你的东西救了你?” “不错,不闹出的响动惊动了轻寒,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及时赶来。那我怕是难逃此劫了。”花望舒面色沉静,眼中却是复杂的激流暗涌,让人一时难辨喜怒。 “哦——这个铃铛这么点声音,轻寒先生也能听得见?”我觉得花望舒有点胡说了。 花望舒极其不屑道:“你这点见识,怎么能知道天下之宝?这可是先生师门中的至宝,配合他门中特有的“布离蛊”,相隔不远的时候就能遥遥感应,送与我就是为了方便有事唤他救助。” 这么一说还真是件了不得的宝贝,我一边有些讪讪地把铃铛递过去,一边不可思议,真的有这么神奇?怪不得刚才他昏迷前还捏着铃铛,想来是没来得及用铃铛呼救就晕过去了。其实如果不是我扰乱他的判断,他也未必会落得几乎死掉的局面,算起来我也差点害死他。 花望舒也不收铃铛,就这么双手背着道:“既然被你捡到了,就暂时放在你那边保管吧,日后说不定会用得上。” 我连连摆手,尴尬不已:“呃,这么贵重?我可不能收,而且这是轻寒先生送与你的宝贝,你随便转赠他人,未免轻率了。” “让你收下你就收下,日后反正是跟在我身边的,放在你那里也没什么。” “哦——呃?”我被他的话绕得头都昏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突然省起道,“日后?跟在你身边?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会以为你以后会是安全的吧?”花望舒看着有些急了的我,笑得奸诈道,“今夜你既出了那解语殿,就再也难以躲着不出来了。我也不放心把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到处搁着呀!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无赖!”我咬牙切齿,早该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少主,事情都办妥了,琦妃娘娘的病情已经控制住。”我正要和他争辩,就听得有人在一旁出声。那人一身黑衣打扮头脸隐在一片黑色中,看不清什么样子,就这么无声息地潜进来跪在我一旁,几乎把我的魂吓飞。 “恩,少待。”花望舒点点头,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背着手走进了层层帘幕之中,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暗夜,把地毯处理了。” “是。”我看着黑衣人极其迅速地打扫完整个现场,然后悄悄退去,心里一阵惊讶。他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人? 瞅着外面天色已经亮了许久,隐隐有不少人声传了过来,我突然想着花望舒进去不知道干什么了,正是逃走的好时机。虽说不知道那个暗夜是不是在一旁,但是总是要试试的。 念头起了就要行动,我蹑手蹑脚地要往殿外跑,正转身眼前一人笑意吟吟。 “啊!”眼前分明是离去许久的轻寒先生,我心虚地作礼道,“轻寒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呵呵,不快点怎么逮得到要逃跑的花子芍呢?”身后有人笑着帮忙答话,“你想去哪里呀?” “我——”转身,看见花望舒一身月白长衫,笑得光风霁月,宛如画中人。之前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现在这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感觉整个气质就不一样了。我只觉得惊叹,老天也太神奇了,居然能让一个人身上有那么那么多的气质。果然是天皇贵胄,人中龙凤。 “贵妃娘娘驾到——”突然有声音在殿外响起,我眉头一皱,“怎么一大早就有人来?贵妃娘娘?莫不是——”宫里的娘娘现在似乎只有两个,除去了空有其名的琦妃,那不就是—— 花望舒和轻寒先生也是脸色微微一变,似乎和我一样没有想到。 “娘来了,呵呵,花子芍,你可要小心咯,要是不小心被瞧出身份来——”花望舒笑着看我,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神色。 “少主,轻寒要不要回避一下?”轻寒先生微微作揖请示。 “唔——不用了,就算你暗中离去,我这位妹妹也没你的本事啊!”花望舒的手指敲了敲额头,笑道,“不如和我一起见过母妃也好啊!” “望舒吾儿,可曾起身?”正说着,就听得一声呼唤,环佩连响,许多人的脚步有些乱地传来。看来,来人还真不少。 “母妃,儿臣已经起了。”望舒越过我和轻寒先生,就这么迎了上去。面前的女子看着一身红色衣裙,偶有间紫,远远。她那张脸靠得近时,看得我眼前一亮,原来这世上真有和我娘一般美貌的女子。那脸生得小巧精致,每个部分都匀称到了恰到好处。如果说娘的美是沉静而含蓄的,她的美就是热烈而奔放的,一瞬间我想到的是美艳。原来娘说得不错,真的是有长得比她还好看的女子。 “太医院赵轻寒,见过贵妃娘娘。”身边的轻寒先生已经俯下身去,我也连忙见机跪倒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 第九章.此身不由己(1) “都起来吧!”凌贵妃的声音清脆响亮间又不失威仪,我也不敢在她面前抬头,尽量避免着引起她的注意。 “母妃怎么一大早亲自赶来?有什麽事情让下面的吩咐一声便是。”花望舒微微躬身,因为是背对着我,所以看不清神色。只是听他说话平静,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想的。 “哦,也没什么,只是昨儿个夜里风雨交加,一个劲刮风闪电,惊着我的好梦了,所以没睡踏实。一大早躺不住了,就来看看你。”凌贵妃手扶着身旁的一个婢女,缓缓在身边的客椅坐下,突然道,“瞧你神情疲惫的,脸色也这么不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呃,呵呵,儿臣昨夜忘记关窗户了,怕是着了凉,现下身子微微有些沉重。”花望舒笑笑,掩饰着他刚才吐了那么多血的情况。我微微有些不满地嗅嗅鼻子,果然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哦——可要紧?怪不得一大早看见轻寒先生在你宫中,原来是身子不舒服。”凌贵妃明白地点头,头上一片流苏金玉撞击连响,听着煞是干脆。我的心也随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声响也晃得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整个人悄悄往后退却一点,希望轻寒先生引来的注意不会绵延至我的身上。 我正慢慢挪动脚步,却不防凌贵妃身后一人叫道:“哪里来的小宫女,不懂规矩吗?娘娘面前,乱动什么?” 我心中一凛,知道不妙,眼睛稍稍上挑看过去。那人一身粗布黑衣,一张丑脸横着,就这么狠狠地盯着我挪动了一点的脚尖,好像早就看到我的举动一般。 “咦——”凌贵妃似乎也被他一声暴喝吓了一跳,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我心跳乱了数下,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出什么不妙来,脚下也几乎在这一群人的目光中软倒。我迅速低头,希望能弥补自己刚才的一些失措,却感觉凌贵妃的目光有若实质般在我全身上下来回打探着。 时间似乎停滞了,许久才有人道:“母妃可是对轻寒先生的小徒弟起了兴趣?这么一直看,人家都被你看得害羞了。” “哦呵呵呵呵——”凌妃的笑声就像是带着迷人的回旋,在我耳边响开来,“原来是轻寒先生的小徒弟啊?居然还是个小姑娘,柳沙,你刚才那一声也忒吓人了,把人家吓得都抬不起头来了!” “呃,柳沙放肆了,还请娘娘恕罪!”沙哑的嗓音就像铁锈一般,粗粗糙糙地在人心上摩擦着,听得我很不习惯。 “呵呵呵——娘娘切勿见怪,微臣这女徒弟年纪小,不大懂事,见不得什么场面。”轻寒先生的声音平平淡淡,居然就接着花望舒和凌妃的话下去了,“子芍,还不来见过娘娘?” “子芍见过贵妃娘娘。”我俯下身去跪拜,配合着一起演戏。 “罢了,起来吧!让本宫好好看看。”凌贵妃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她那双泠泠秋水般的眸子就这么晃过我的脸庞,片刻才道,“果然是个标致清秀的丫头,看着就伶俐的样子,以后可要多和你师傅来宫里走走。有空不妨到我宫中去坐坐,本宫想找个能说话的解解闷。” “呃?”我本以为她要问我多大了,家住何处,家里都有什么人。哪里知道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喊我去玩,有这么热情好客的贵妃?饶是我心中做好各种慷慨赴死的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过娘娘?”我正愣神,就听到轻寒先生在一旁提点道 “子芍谢过娘娘。” “恩,子芍?呵呵,果然是好名字啊!子芍——”凌贵妃再次听到我的名字就重复咀嚼道,“大概是芍药花开的时节生的吧?芍药可是我们花曌的国花,这名字好啊!” “娘娘圣明!”我适时给她一顶高帽,心中暗暗不屑。哼,那一年芍药花的确是开了,不过是开在深秋时节,要是让你知道,恐怕更加惊讶得合不拢嘴。 “恩,本宫这趟倒是很高兴了,一大早看到这么标致的可人儿,呵呵。”她在一旁交口称赞,我的心也如释重负,大概刚才被吓走的三魂六魄现在也归位了,也不知道她信不信。娘说她最善于察言观色,而且冰雪聪明,不知道从我身上可曾查出什么。 “母妃真是好兴致,难得遇见个喜欢的人。轻寒先生以后可要让子芍来宫里多走动才是。” 说话的人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假。多走动走动?天——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这么傻地站在这宫里了,还不让他欺负死? “是。”轻寒先生倒也真够敬业的,陪着他把戏码演足了。 “恩,好,你既然已经把轻寒先生请来瞧病了,我也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稍缓我会遣人来问情况的。”凌贵妃轻轻柔柔地把手一抬,笑着道,“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恭送母妃!” “恭送贵妃娘娘。” 轻寒先生随着花望舒微微躬身,送着凌贵妃往殿门而去。我转身,也看了过去,却见凌贵妃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深深看了我一眼,嘴角一丝笑容像一朵盛放的水莲花,明媚而艳丽。我只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人影早就消失在门口。 “还看什么呢?”花望舒不知道何时已经负手站在我的面前,语气和他的脸色一样淡淡的。 我定了定神,看着轻寒先生在一旁也是似笑非笑的神色,脸上有些臊了,不好意思道,“呃,我就是想事情出神而已,你当我看谁呢?” “哦——”意味深长的语气让我极度不舒服。 “喂!你什么意思啊?”我冲口而出道,“有个漂亮娘了不起啊?” “恩?我有说吗?”某人很无辜地看着我,表情真到了极致。 “哼!我娘更漂亮!”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怎麽听怎么像炫耀。 “哈哈哈!哈哈哈哈——”某人暴笑,我也忍不住暴跳。 我脸热到了耳朵,极不好意思地顾盼,看见轻寒先生也不再是刚才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一脸强忍到内伤的样子。 该死的花望舒!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你这种扫把星! “好啦,不和你闹了。”花望舒看着我的脸越来越臭,似乎心情很好,“我救你娘一命,你该怎么报答我?” “恩?你什么意思?”我警觉地反应道,“想偷梁换柱?” “什么?”花望舒愕然地看着我,一脸不明白的样子。我这才想起“偷梁换柱”是我那个时代的历史中人物提到的计谋,他自然是不知道的。当初和娘谈论兵法的时候我这些词汇也常常将她绕晕,我又不能和她说这是我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产物,只能推说是我自己发明的,还给她解释了一堆意思。不想她不但没有觉得我抽风,还夸我起的名字很别致,想不到今天又要解释一遍了。 很出乎意料的是在解释之后,我一脸头大地看着旁边两个人,满眼感兴趣地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喂!你们考古呢?”我没好气道,“怎么这么无理地看着我?” “恩?考古?”花望舒一脸好学生求知欲过盛的德行。 “就是考究古物的意思!”我有火却发不了,着实憋屈得慌。 “哦——” “好啦!我不和你多废话了!首先,你救了我娘,我很感激你,但是同时如你之前所说,我也救过你的命,所以你不要想着要我报答你什么!我们两清了!”我噼里啪啦地把一堆前事后事拉出来和他说清楚,免得他一副要我还债的表情,真是无理取闹! “可是——” “可是什么?没什么可是的,不要想占我便宜,我可没有中毒,更没有神志不清。”我咄咄逼人地堵住他所有的话,不能让他有机会占点什么。 “呃,你貌似忘记刚才我在母妃面前救过你一命了?”花望舒不理我的嚣张态度,轻轻笑着道,“你反过来可又欠了我一命啊!” “恩?”我突然意识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哼哼,要不是我刚才说你是轻寒先生的徒弟,嘿嘿,你以为你能逃过盘问?”花望舒笑得冷气逼人,“这回我们俩可不是扯清了,而是你欠了我的!” “你——你要怎么样?”我吓得连连后退,口中道,“我就一条命在这里,你要是拿去也可以,但是放过我娘!” “嘿嘿!命我不要你的,只是你以后——” “以后怎麽了?”我挺着腰杆反问道。 “以后——你可就要跟着轻寒先生咯。” “啊?什么——”我尖叫道,“不要,凭什么?” ------------ 第九章.此身不由己(2) “嘿嘿,不要?事到现在,还由得你说不要吗?”花望舒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道,“我和轻寒先生都为你说谎,难不成你自己还不想圆?” “啊?我跟了轻寒先生哪里去?”我看着赵轻寒一脸轻松的微笑,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似乎早就知道不用他说什么,他的主子自会为他挤兑我。 “嘿嘿,太子殿下,您无非是为了监视我,怕我不小心把你的事情说出去——”我连忙想着对策,千万不能被他就这么送到轻寒先生的身边去,否则谁来照顾娘呢? “听你这话说了一半,莫非是有了更好的主意?”花望舒挑眉看我,依旧是不可一世的模样。 “嘿嘿!”我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赶紧上前献策道,“其实你只要把我送回解语殿,再派这么几个像刚才暗夜那样的高人看着,不让我有机会出来就是了嘛!” “嘿嘿,我这个妹妹这么聪慧,我怎么放心留在解语殿中呢?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启发了我,把你留在我身边不是更妥当?”花望舒笑得人畜无害,可还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你——你——”我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不是说——说真的吧?” “我考虑得挺周到了应该,不然还真要割去你的舌头了。”花望舒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还忘了,要连手脚一并砍去,更稳妥!” “你!你太歹毒了!”我终于忍不住。 “哼,那也是因为你花样太多!”花望舒眼中威胁之意闪现,“不要再和我玩把戏了,放你回去是可以,不过我始终不大放心,就怕哪天想着想着更不放心了,只能取你性命了。到时候暗夜不小心失手把你娘当成你伤了,那就——” “够啦!太子殿下果然好胸怀,连个小宫女都不放过。”我终于忍耐不住地吼道。 “嘿嘿,子芍妹妹不是最会为你太子哥哥分忧的吗?现在倒是帮我拿个主意,到底哪个更好呢?” “我——” “太子殿下勿要忧心,子芍姑娘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太子殿下一番苦心都是为了她。相信很快就会做出让殿下无忧的决定。”方才还觉得宛如世外高人般风雅的赵轻寒,现在居然也和他的主子早就串通好一般挤兑我。我怒瞪着他,心里总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了新的体会。 “恩,不知道子芍想好了吗?”花望舒神态悠闲地看过来,早就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一般。 “子芍见过师傅,还请师傅恕过子芍愚钝,日后多多指教。”我早就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了,只得盈盈下拜,言语间客气得谁都能听出森然。我轻轻抬头,望着赵轻寒冷冷一笑。估计他早看到我眼里的寒意,居然愣了一下。 “轻寒,还不扶你徒弟起来?” “哦,哦哦,轻寒失态了。”赵轻寒居然也会有这么窘迫的时候,我心里暗暗得意。 “以后我这个妹妹就交给轻寒了,你多多指教,不要太过顾忌她是公主,该严格的还是要严格。” 花望舒的话听得我直咬牙,哼哼,妹妹?公主?你这算是讽刺吗?好女不吃眼前亏,花望舒你给我记着。 “多谢太子哥哥为我找了这么个好师傅,以后子芍一定好好报答太子哥哥和师傅的恩情!”我笑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把那报答二字咬得特重。 “恩,轻寒,你这便领着子芍前去太医院吧!”花望舒点点头,“以后你就在太医院随着轻寒先生学习医术吧!” “呃——我还要随轻寒先生去太医院?”我一头雾水,怎么我都妥协了还不肯放过我? “什么轻寒先生?叫师傅!” “啊——” “呃,太子殿下,这个——貌似不大合乎礼仪吧?”赵轻寒在花望舒面前依旧是谦逊恭顺,生怕我不知道他有多忠心似的。 花望舒摆摆手,笑道:“无妨,便是本宫见了顾相和秦太傅都要尊称一声老师,既然拜入你御离门下,你自当要承起教导之责才是。” “就是,太子哥哥都这么说了,师傅你就不要推辞了啊!”娘说过,有的时候就是投降也有法子让对方觉得心神大乱。嘿嘿,果然看见赵轻寒的额头上渗出晶莹,我几乎就要忍不住偷笑,被旁边那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扫来立刻又憋住了。 “那子芍这便和轻寒先生回去吧!”花望舒转身就又要往帘幕深处而去。 我自是不甘心这就随赵轻寒而去,下定决心道:“那个——太子哥哥,我娘大病未愈,你这便要让我离开,未免太刻薄寡恩了些吧?” “哦?”花望舒也不转身,笑道,“你这么回去,不是又欠我了?” “咝——”我猛吸一口冷气,敢情他刚才一直就是算计着让我再欠他点人情。现在我既然主动求他了,便是他算计成功了,怪不得这么得意。我强按心头不舒服,闷闷道:“欠便欠了,那又有什么?我只求再见见我娘。” “可是,你之前已经欠我一条命了,现在又欠了的——该怎么还?”娘说过,身居高位的人说话总是环环相扣处处陷阱,一旦钻进他设下的套子里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总算领教到了,这花望舒还真是适合当皇帝。原来身居高位的人都有菜市场买菜的潜质,想怎么讨价还价都行,你还不得不吃亏。 我被他一连串的刁难搞得头脑昏胀,嘴巴张得老大:“呃——那我就再欠一条?大不了日后救你一救便是。” “哈哈哈哈,救我?”花望舒笑得张狂自大。 “哼,我不是和师傅学医术吗?你昨儿夜里不是就差点死掉吗?还不是师傅救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日后说不定再被毒一回,师傅不在的话,我就救你,嘿嘿。”我挑衅地看着他,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太子了,谁叫你看不起我? “轻寒先生,你这便带子芍去见见琦妃吧!”花望舒半晌没说话,说出的果然是我想听的。 “是,微臣告退!”赵轻寒恭敬地应声,带着我转身退下。我心中暗喜,娘的说法果然不错,身居高位的人如果太聪明就不要顺着他,拼命挑不好听的说,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效果。娘果然料事如神! ------------ 第十章.流年如水过(1)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满眼的深红浅紫,间杂着绿肥青瘦,所有的光景似乎在这时候变得亮了起来。 太医院的药庐里原本一直是浓郁的药香,这些天居然也掺杂着一些花草的芳香,苦苦甜甜的味道夹杂在一起,闻着让人神清气爽。耳边是不知名的鸟儿嘲嘲啾啾地叫唤,我在药庐外的栏杆上坐着,手里拿着筛子晒药草。 来太医院已经五年了吗?抬头看看有些晃眼的景致,我有些恍惚,我来太医院已经五年了。九岁那年,遇见花望舒,然后此身再不受自己控制。出了解语殿,进了那皓明宫,然后又进了这太医院……先从花望舒手中逃过一死,又差点被凌妃吓死,现在又跟着赵轻寒学习医术,我的人生早在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似乎就朝着一个不受我自己控制的方向而去。现在想想,真的像是做梦一样,还带着些许的迷糊。 五年前怎么和娘说我要离开解语殿,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和娘的对话有些奇怪,但是却在这五年里一次次被我想起。很奇怪的事情,那么久远的事情,好多都忘记了,甚至是娘的样子。但是有些事情却是更加清晰的,好像总是存在着提醒我不要忘记。 “子芍,终于要出去了吗?” “娘,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往后怕是不能照顾你的身子了。” “呵呵呵,我得赵先生医治,已经好了不少。赵先生既有心收你为徒,你便好好随他学习吧?”娘的表情淡淡的,看不清是悲是喜。 “娘可还有什么教诲?”我知道这个娘在古代绝对是智计无双的奇女子,跟她再问几件防身救命必备方案,说不定哪天可以救上自己一救呢。 “若是看见那人,便没有什么了。”娘说这话的时候,那张素净淡泊的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神采,很快,我也没有看清便隐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药庐里。人影闪动,晃着阴影在门外老长。 我下意识地往栏杆边处挪了挪位置,让出一个位子来,依旧让药草在阳光下晒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己莫名的心事。 “李大人,日前顾相在阵前带回的那几件毒物可曾有了破解之法?”问话的人声音遮不住的洪亮,是太医院的杨大人。 一旁比他年长的李大人犹豫着答道:“唔,老夫苦思多时,翻遍古籍,似乎还是没有从中发现任何关于此毒物的描述。说来惭愧,老夫浸淫药物数十年,硬是看不出这是什么药草。此次顾相随皇上前去攻打桑榆,怕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这些年和师傅学习医术,我已经知道了不少。师傅所学所知当真是广博,尤其对于毒物之间相生相克的学问,他所知有许多便是那千金阁里的古书上看不到。我自小随娘学习韬略兵法,对于这些不拘一格的学问自然分外感兴趣,所以学得也用心。此时听到他们说毒物我就不由得起了兴趣,一边拨弄着手中的药草,一边微微张着耳朵偷听。药庐的四面雕着不少通气的小窗,平时是通着的,我侧着脖子微微往里面窥过去,居然将看得很清楚。 “哦?连李大人都不知道如何去解?”杨大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突然微微带了些慌张道,“久闻桑榆国连施诈术,在阵前已经用毒物占了花曌不少便宜。此时正是紧要时候。不然顾相也不至于急着把毒物取了派人送回给大人啊!” “你是说——”李大人的声音突然有一丝不稳,似乎心神受到不小的激荡,“你是说——顾相的意思就是上头的意思?” 杨大人看着李大人满脸的惊疑不定,神秘笑道:“这么多年来,顾相在朝中一直盛宠不衰,除了他才识手腕俱是让人佩服,更重要的是他能时刻洞悉上头那位所想。李大人这还没想明白?” “咝——”偌大的药庐里,冷冷的吸气声竟然传得甚为明显,李大人似乎被杨大人方才那一番话给惊动了。 “杨大人,多谢提点了,我这便回去继续翻阅古籍,若是再找不出,怕是大祸不远!”李大人说得严重,似乎声音里都在颤抖。借着那从气窗中投进去的光柱,我分明看到他正严肃地对着杨大人做了一揖,随即便匆匆往药庐外而出。杨大人也跟在他身后往药庐外而来。 我迅速低头,继续忙着自己手上没有忙完的事情,等人影渐渐远了心里暗暗惊讶。我这父皇当真是不世出的枭雄了,早听说他当年灭了凌妃的娘家孟疆,如今又要取下桑榆,这样一来岂不是要一统天下? 这回连一向负责朝廷内务的顾相都随着父皇去了战场,难道也不怕朝廷内部大乱?这么多年离了解语殿,许多时候我做事还是长了不少心眼的,顾纬天身为花曌宰相,自然是操了老大的心思。这么一个传奇一样的人物,我也是费了老大的心神才打听到一些和他有关的事情。 桑榆国位于花曌东南方向,传说中每日太阳升起于此处,历来国力雄厚,民风淳朴。在当年的四大古国都存在的时候,桑榆国隐隐是各国之首,想不到如今也是日薄西山,落得被征讨的结果。只是这顾纬天就这么离开京师去了前线,怕是战情大大不妙。 娘说过,桑榆国从古时便以仁义治国,历来不乏慷慨悲歌之士,所以四大古国如今只存了桑榆得以和花曌并存,不是没有根据的。如果以为他们没点血性那就错了,若是遇上外力压迫,桑榆国自有能人异士出现。刚才两位太医说的毒物想来就是桑榆国能人异士所携,可能让花曌军队在前线吃了不小的亏,不然何以劳动顾相和太医院。 “想什么呢?你的药草都快要洒出来了。” 我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却觉得这日头突然暗了下去,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遮住了视线,阳光从他肩上溢出来,晃得我眼花。 ------------ 第十章.流年如水过(2) “花望舒?”我听见来人的声音,心里暗暗惊讶,只是阳光肆意地拨弄着我的眼睛,叫我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他。 “嘿嘿,两个月不来,轻寒先生还没教会你规矩?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来人见我伸手挡阳光的姿势,突然靠近到眼前,把我吓得几乎丢了手中的筛子。 “呃——”眼前正是许久不见的花望舒,就这么盯着我看,嘴角满是戏谑的笑意,看得我一阵目眩。 “呵呵呵——”他的笑声就像风一样轻轻凉凉的,才两个月不见,现在见到他我居然还会看着他那张脸失态,脸上突然烧开了。 “见过太子殿下。”我白他一眼,装腔作势地行礼。 花望舒看着我道:“罢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也不用假了。” “嘿嘿,来看看?太子殿下这些年简直就是师傅的半个弟子了,这不耻下问的姿态,便是我这个正式的弟子也自愧不如啊!”我看着花望舒满脸都是鄙视的神情,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要和轻寒先生学习各种毒药的药理,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花望舒看着我一见到他就拿话噎他,却也不肯让我:“那是你天资愚鲁,又不懂得虚心请教。不如我,倒也正常。” “嘿嘿,在研究怎么害人这方面我的确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我冷笑,“只是太子殿下这次是要我带你去千金阁呢还是回春堂?” “轻寒先生呢?”花望舒也不说去处,只是问师傅的去向。 我明白过来道:“哦,你是要找师傅来的?呵呵,他出去了,要不你也出去找找?” “不,我来找你的。” “找我?” 我愣住,不知道花望舒要耍什么花样。这5年来他倒是没少往这里跑,一呆就是整天,找轻寒师傅学了不少毒术。虽然每次都会戏弄我,也只是时不时地折腾折腾我,把我当丫头使唤。今天轻寒师傅不在,他找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怎么?找你,带你到内宫坐坐?”花望舒眼睛瞟向一边,漫不经心道。 我看他今天突然说要带我去内宫,怕是来意不善,心里暗暗警惕,同时和他打哈哈:“内宫?呵呵——还是算了吧!改天有空,我和师傅一起去给您请安问好!” “呵呵呵,你以为我要你去我皓明宫吗?”花望舒轻轻踱着步子瞧我,半晌才点头道,“我是带你去见见凌贵妃。” “啊?我?见你娘?”我惊讶地长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今天是撞什么了?居然得见贵妃娘娘。 “对,就是你。”花望舒一脸漠然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那我见过娘娘之后——”我知道凌妃不是那么好见,说不定她看着我一个不高兴,那我就别想活着回来了。 花望舒盯着我看了半晌才缓缓道:“见过之后,你自可去你想去的地方。” “真的?”我喜得几乎丢了手中的筛子,看着他试探道,“便是解语殿太子殿下也任我去?” 花望舒原本盯着我看,听了我的话依旧是不说话。 沉默,依旧是沉默。我心头一阵毛毛的感觉,他——究竟会不会让我去?我开始有些后悔,也许不跟他说回去看我娘,他或者就不会怎么样了。现在搞得气氛这么紧张,或许连走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嘿嘿,我说过你自可去你想去的地方,难不成除了解语殿你还能有去处?”花望舒突然轻哂,刚才依旧是拿我逗玩。 我气得别头,不再搭理他。 花望舒侧着头看我闷气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哈哈哈,又生气啦?算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在贵妃娘娘面前应付吧!马车早就到了,我们走吧!” 我跟着花望舒派来引路的小厮贰儿,慢慢踏进了玉宁宫。 玉宁宫是历代皇后的寝宫。当年凌妃晋身贵妃之时,神册帝为博她欢心,特违了祖宗体制,让她入住这历代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明里暗里的示意,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就是这位了。 说起来他当初怎么怎么地宠那闻名天下的琦妃。琦妃不是皇后,胜似皇后,这已经是大家心中暗暗认定的事实了。可是到头来,入住这华屋美室的还不是最后的赢家?琦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凌妃反是最后那一记华丽的音符。外人只知道身在这皇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玉美器。深宫之中的富贵恩宠,波诡云谲,怕是只有身在其中的才能体会。 我随着前面引路的人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睛却在不住打量周围的布置。从大殿进入,穿过一条长长的汉白玉阶,就有不少宫女在旁边站着,身后是各种不知名的花草,就这么大规模地种植着,似乎是随意长成一般。 不像一般地方种成了盆景的小心翼翼,这里的花草都堆簇而生,却又没有杂乱无章,红红绿绿之间居然颇有一定章法气度,该是有人专门培育而成。这边的花草数目众多,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辨认清楚,有好些似乎还是罕见于花曌的。 “咦?这些花草都是凌妃娘娘种的?”我一边放慢脚步往一旁的花草而去,一边压低声音问走在前头的贰儿询问道。 贰儿晃着头看两边没人注意,小心翼翼道:“你说什么糊话呢?娘娘何等尊贵,怎么会来摆弄这些个玩意儿?这些据说都是娘娘身边的首席花匠柳先生培育出来的,有些都是从娘娘的故土孟疆带来的呢!” “哦——原来是有花匠专门负责打点啊!”我点头恍然。 “哎呀,你干什么呢?离得那么近,想死啊?”转头看见贰儿也转身停下脚步,一边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我看看这些花草,还挺好看的。”低头感兴趣地看着脚边的几株花,开着淡蓝的骨朵,不起眼的样子。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正是罕见的殇蓝,这种花据说只有孟疆才有,想不到在花曌也能看到。 “哎呀,子芍姑娘,你快点吧!小心来人看见了,你就惨了!这些可都是娘娘喜欢的,你可别不小心踏坏了。”周围除了石头一样站着的宫女没什么别的人,他还是紧张得快要跺脚的样子,一边挥手,一边压着声音叫。我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忍俊不禁,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继续走在他身后。 “唉!快走吧!让娘娘等急了不好!”贰儿叹着气继续引路。 我笑笑,在身后回头,看见那一从花草在风中摇曳,姿态怡然。跟在贰儿后面,我心里暗暗想着这些花草。不像一般地方种成了盆景的小心翼翼,这里的花草都堆簇而生,却又没有杂乱无章,红红绿绿之间居然颇有一定章法气度,该是有人专门培育而成。这边的花草数目众多,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辨认清楚,有好些似乎还是罕见于花曌的。我这5年一直跟随师傅学习草药,不能说有多高明,但是对这些草药还是能看出几分好坏。有些草药看着居然很不一般,就这么稀稀落落地混在各种花草之间,看来凌妃娘娘身边也不乏此中高人。 玉宁宫就是玉宁宫,果然不同于一般地方,虽看不出什么太过奢华富贵的布置,倒是也能嗅出细致讲究的味道,最起码和我们当初居住的解语殿还是有些区别的。想到这里,我也不禁微微哼出一声冷笑。 “嘿嘿——”声音居然很空空地传了开来,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刚才自己只顾想之前看到的花,居然没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随贰儿进了这厅中。不如外面空旷,自己一声冷笑居然传得这么响。 “大胆!在娘娘面前还敢这么放肆!”一声暴喝,吓得我心头一跳。 ------------ 第十一章.轩北逢忘忧(1) 这声音不止惊着了我,只见走在前头的贰儿突然腿脚一软就跪下来了,不住磕头道:“娘娘饶命,柳先生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微微收敛心神,向大厅中央望去,只见一中年美人在中间坐定,目光也正投在我的身上,似乎已经出了神。我微微一愣,就感到旁边一道目光狠狠地从我身上扫过,带着极不友善的味道。悄悄把目光一撇,居然是上次在花望舒宫中当众责难我的那个丑男人。 “大胆,还敢在娘娘面前窥探,太医院越发没了规矩!”我刚才听贰儿叫他柳先生,知他便是那个首席花匠了,果然深受凌妃宠爱。 “太医院子芍见过娘娘,娘娘万福!”我微微屈膝下拜。 周遭突然静了下来,贰儿不再磕头求饶了,就连那位柳先生的声音也突然消失。 “呃?哦,起来吧,呵呵,你来啦?”耳边的声音悦耳之中自有一番威仪,转而改成慢条斯理的责怪,“柳沙,都叫你稍微改改这脾气了,怎么还是这么鲁莽?” “是,柳沙失仪了,请娘娘勿怪。”柳沙就这么轻轻做了一揖,神态恭谨严肃,和刚才怒目圆瞪的样子简直是两个样。 “没事了,你下去吧,叫如瑾把准备的拿上来。” 凌妃就这么轻轻摆手,柳沙又行了一个礼,就此退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是很不巧地捕捉到他斜瞥中的不屑和厌恶。我顿时一阵惶恐,我和这位坏脾气的大叔很熟吗?一个劲对我大呼小叫,也不嫌累得慌。 “子芍是吧?呵呵,赐座,上茶。”凌妃见柳沙退去,我也在下面站着也不说话,出口打破之前尴尬的沉默。 立刻有人在我身边的椅子上摆上了坐垫,我稍稍欠身作礼:“谢娘娘赐座!” 此时一个小宫女端着红木雕纹的托盘上来,里面是精致的茶盏,一份摆在凌妃手边,一份摆在了我的手边。 凌妃笑吟吟地看我,突然意识过来般看着一边还趴着不敢起的贰儿道:“你还不起来?回去和太子说一声,就说子芍已经到我这里了,让他放心就是。” “是!”贰儿听得凌妃让他起来,如蒙大赦般磕头道,“奴才这就回去禀报,娘娘万福!”说着便爽利起身而去。 我心中有不少疑惑,但是一时间也不好说,只能这么静静看着凌妃,在心里忖度她今日唤我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呵呵,子芍老盯着本宫看,莫不是本宫脸上的妆哪里花了?”凌妃轻轻柔柔的笑就这么传进耳朵里,我才陡然回神,刚才一直盯着她想得出神了,无论哪件都是不敬之罪。 我慌忙起身作礼道:“子芍方才偷偷看娘娘长得倾国倾城之色,一时间忘记了身份,不敬之处,万请娘娘恕罪。” “哦呵呵呵,你是说我长得美吗?”凌妃捂着嘴笑得似乎很开怀,“小嘴倒是挺甜的,你夸本宫,本宫怎么会怪你呢?快快坐下吧!” “谢娘娘恩典。”我返回座上,心里稍稍安定。若是想要为难我,从刚才进来我那一声冷笑足够她借机说我狂妄,现在直直看她又可加上一条大不敬了,这么多机会都没有抓着与我为难,今天应该是没什么大麻烦了。 “子芍尝尝这茶,是取了泉水来泡的,试试这水可还甘甜?”凌妃纤纤细细的手腕轻轻扬起,托着茶盏向我示意,却也不说别的事情。 我点头,接过手边案上的茶盏,细白瓷上一色青纹,制作相当讲究,一看就是好东西。盏中水色清澈,微微晃着碧绿的色泽,沉在盏底的竟是细细嫩嫩的绿芽,看不见一点碎末。 “上次见子芍,还是四五年前的时候吧?”凌妃开始说话的时候我正抿了一口茶,果然是好茶。 “回娘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想不到娘娘还记得。”我不动声色,看来她对我印象很深啊! “呵呵呵,上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身量还很小的样子,一个小丫头转眼间就长得比以前还要标致了。”凌妃放下茶盏,眼波流转朝着厅前道,“你把糕点摆子芍姑娘那边去吧!” “是。”我随着凌妃眼睛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淡紫的宫女走了进来,她的头上居然还插着一只簪子,绿色的玉石类,虽然未必名贵但也该是宫中之物了。一般宫女也没有资格乱戴饰物,看来她是凌妃的贴身婢女了。 “子芍姑娘尝尝这糕点,这可是娘娘一早特地吩咐奴婢为你准备的呢。” “谢谢。”我看着盘中的糕点是青青翠翠,像是草叶一般那种的颜色,轻轻拈了一块来尝,只觉得那糕点入口就是一阵清凉的甜香,似乎还有些提神的效果。 “怎么样?”娘娘在一旁笑着问我,“子芍可还喜欢?” “唔,果然好吃!”我点头赞赏地看着那个叫如瑾的宫女道,“清清亮亮的味道似乎是薄荷草,难为如瑾姑娘做得这么色香味俱全,看来娘娘宫中尽是能人啊!” “呵呵,子芍姑娘真是会夸人,能得姑娘一声夸,如瑾真是幸甚。”如瑾微微万福道,“姑娘喜欢就多尝几个,如瑾先下去了。” “恩,你先下去吧!” 如瑾退下,我也轻轻拈着手里的糕点粉末笑道:“不知道娘娘今日召我来——可是有什麽话要对子芍讲?” “呵呵,子芍姑娘怎么知道本宫有话要和子芍姑娘讲?”凌妃也不否认,但是也不回答。 我轻轻笑笑道:“娘娘先前把贰儿遣下,此时连身边的婢女也遣下,莫不是有话要私下和子芍讲?” “呵呵,子芍真是个伶俐通透的人儿啊!”凌妃的手指在杯盖上拨弄着笑道,“前阵子听说望舒缺了太傅几次讲课,本宫不大放心。听说子芍姑娘这几年和我那皇儿走得很近,他也常常去太医院找轻寒先生研究药理。想起之前在望舒寝宫中见过一面,所以今日喊你来叙叙旧。” 听了她说起花望舒前些日子缺课的事情,我的心里顿时一紧,来了!前些日子花望舒来药庐的次数是比以往多了不少,怎么这个也被凌妃知道了?看来她是要找我问明究竟了。什么所谓的叙旧?哼哼,你是早就知道他常来找我麻烦吧?要不今天也不会紧张地把我喊来问个究竟了。 想着她不是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至于你那儿子是不是不争气,嘿嘿,我可就管不了了。 “娘娘真是好记性,这么久的事情了,居然还记得。”我带着满脸的笑容道,“太子殿下年轻睿智,颇有不耻下问之风,经常去药庐向师傅请教药理。”心里暗暗冷笑,请教药理,嘿嘿,怕是为了害人吧? “哦?皇儿对药理之学也有兴趣?”凌妃似乎很惊讶的样子,然后便是低头沉吟不语。 “子芍可知皇儿学药理之学为何?”凌贵妃的玉指轻轻在桌上扣着,发出轻轻地响声。 我摇摇头道:“太子殿下常常和师傅请教,大概是对其有所喜好吧?”一句话说完便见凌贵妃再次沉默。 我看她似乎在思考我这些话的真实性,也不去打扰她,只是看着案几上的那一碟青翠的糕点,在木盘中叠放得整整齐齐。 “子芍可还喜欢如瑾做的糕点?” 凌妃说话的时候,我也知道她大概不会想太久的,连忙应道:“回娘娘,如瑾姐姐做的糕点的确好吃,我很喜欢呢!” “哦?真的喜欢?”凌妃笑道,“我早让如瑾为你备了一份,带回去吧!” 我连忙摆手道:“算了娘娘,能在这里吃到这么美味的糕点,子芍已经很知足了,怎么好吃了又拿?” “呵呵,子芍你也莫要客气了。”凌妃笑笑道,“带点回去尝尝味道。以后记得常来坐坐,本宫这里平时也太冷清了,总想找人说说话。” “子芍谢娘娘厚赏!”我微微颔首,接过如瑾递上的一个食盒道,“娘娘勿要操劳,子芍告退。” ------------ 第十一章.轩北逢忘忧(2) 走出玉宁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微微有些斜了。我抬起头来看看周遭没有什么人,贰儿回去跟花望舒汇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思忖着是不是该去看看娘了。 拉过一个小宫女,问明了大体的路线方向,我开始望御花园而去。若是直接问解语殿的方向,说不定被有心人听了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在曲折弯转的宫墙间穿行,我终于摸索着到了御花园。此时已经是春日傍晚时分,御花园里到处是碎金的流光,景致显得温暖而从容。我慢慢吞吞地在细石铺就的小道上穿行,想起第一次从这边走过的时候是夜里,当时急着替娘去找太医,哪里能像此时这般可以细细欣赏周遭的风景? 御花园果然不愧是皇家花园,光是花草就数不清,远远不是玉宁宫中那点可比的。满眼的桃红柳绿在微红的天光下显出不一般的颜色。 我低着头微微起了兴致,脚下踢着石子,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周遭,除了满眼的花草并无一个人影。隐隐有飞鸟划过天空的影子,在地上淡得几乎看不清。 “景轩,你都坐了半天了,影子都没见到,怎么还不肯走?”有人在说话,打破了周围的宁静,让我有些意外,原来还是有人在的。 “哎!你别光坐着啊!好歹和我说句话呀!” “哎呀——”我听了两句就觉得衣袖一紧,被吊着一下。“嘶——”一声,等我低头去看,衣袖已经破了。 “叮——” “谁?” 细小的金铁落地声,伴着有人呵斥的声音,几乎吓了我一跳。 我顾不上去辨别声音的方向,低头看见一件物事在地上闪着淡淡的银芒,捡起来才知道是一根弯弯的针钩,几乎扎了我的手。 “谁?谁在这边暗算我?”我顿时呼喝,心想这御花园真是和我犯冲,每次经过都要遇到灾难。上次在这里遇见花望舒那灾星,这次又被人偷袭,看来有的地方以后走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 “哎呀,这回糟了,我好像又闯祸了。”眼前突然跳出一个男人来,吓得我嘴巴张开就要喊。接着又晃出一个人影来,让我张开的嘴巴不知不觉又合上了。眼前两个男子俱是草青色长衫穿着,为首那个虽然满脸悻悻的神色,也掩不住眉眼的俊俏出挑。另一个隐在身后看不见面孔。 我微微愣了片刻,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居然忘记了责问他。现在意识过来,自己居然被他的皮相所蒙混,只觉得都哄上脸了。我也顾不上羞愧,指着前面的两人就骂:“你们俩!谁暗算我的?” “呃,那个,姑娘,我们原本是在钓鱼的。”为首那个手摸上了自己的后脑勺,回答得颠颠倒倒。 “你们钓鱼又怎么了?这鱼钩怎么就甩我身上来了?”我可不想听他胡说八道。 那人歪着头表情有些痛苦道:“我只是——呃,只是把鱼线甩一下,我也不知道那鱼钩怎么就——就钩到姑娘身上了。” “哦?钓鱼?这里到处都是花草,哪里来的水池给你钓鱼?你当姑娘是瞎了还是傻了?”我再仔细环顾一下四周,还真的没有水池。不是我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机会,说谎都不会。 “那个——” “哼!你是钓鱼还是钓我呢?” “姑娘,说话还是稍稍留点情面可好?”我正要继续狂轰,却听得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稍稍撇着头看去,正是原本站在后面的那人,此时露出脸来,却吓了我一跳。我瞬间像是被定住,忧伤和迷茫迅速来袭。 “江——江远?”那生动的眉眼,温和的表情,瞬间像是打碎了的镜像,模糊的水汽氤氲袅袅,清晰又摇晃,有着难以勘透的真实。久远的记忆随着过往呼啸而过,风一样吹得我眼睛酸疼。有什么是我遗失的,为什么又再次让我遇见?难道一切真是注定? “姑娘?姑娘?”轻轻的呼唤带着礼貌疏远的距离,穿过我的耳膜,就这么一下子,轻轻敲开了自以为是的封冰。我回神,眼前的人比江远还要年轻清秀的眉眼,说话却是一样的温柔,就连神态语气都是一般。如果不是换了时空,我真不知道我遇见的不是另外一个他,更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你是——”我有些害怕又期待他说出他的身份来历,会是他吗?会是吗? “姑娘,我大哥叫顾景轩,字无悠,我叫顾景墨。” 满满的期待瞬间沉没,心里好像空空荡荡的,原来不是他! “姑娘,姑娘?” “呃?”回神看见那张脸在我的面前,很关切地看着我,让我瞬间又几乎要迷失了想法。 他不是江远,他不是江远!我狠狠掐着手心提醒着自己不能乱,不能乱。 “姑娘可是见过我?”那个叫顾景轩的看着我,满脸兴味。 我板着脸冷冷道:“哼,今日算是见过了。” “那姑娘见到我的时候,口中所说的江远——和我——” “我认错了!”提到这个名字我就免不了心浮气躁。 “哦——” 我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哼,你们貌似还没解释怎麽在这里拿着钓钩扯坏我衣裳吧?” “哦,姑娘莫要生气,我们方才是真的在钓鱼,池塘地处隐蔽,所以姑娘看不到罢了。” “哦?看不到?在哪里?”我环顾四周,却见顾景轩指着旁边一丛青翠的竹子道:“就在这竹丛之后。” “恩?”我看这丛竹子也不算多,但是互相遮掩,居然看不见其后是什么。 顾景轩和其弟点头示意,带着我从一旁稍微稀松处钻进,我才发现其间居然 别有洞天。弯弯曲曲的小洞,依竹子的长势而成。这丛竹子看着也不是很厚,只是长得密集,所以遮住了里面的。 待得走到其中,很快便看见一个池塘在眼前,身后是密密的竹丛,让我一时间忘了自己刚才还在外面,现在眼前就冒出这么一小半亩池塘来。 天光云影,还有身后的茂林修竹,所有的颜色深深浅浅,渗在这半亩方塘之中,混成一种清静幽雅的深色,瞬间让我移不开视线。 “姑娘,现在你信我和大哥没有骗你了吧?” “呵呵,原来真有这个地方,我错怪你们了。”我点点头道,“想不到御花园中还有这么别致的地方,呵呵。” “恩,我和大哥常来这边钓鱼,一般人都不知道此处呢!”顾景墨点头兴奋地应和,我蹲下身子去拨弄那一泓浅碧,溅起一连串的水花。池中的游鱼本就隐约可见,在其间穿梭,被惊得窜出远,看得我哈哈大笑。 “哈哈哈,大哥,这位姑娘真是顽皮,也不怕湿了衣裳。”身后的顾景墨指手画脚地说我。 我转身,看见那一双眼睛正清清淡淡地看来,心中又是一阵起伏,随即压下道:“站在一旁看景子的如何能知道我的乐在其中?就像我在这边把水花搅得再大,也不知道水中游鱼的惬意潇洒。” “咦?”一声惊叹,是顾景轩发出的。我白他一眼,懒得与他分说,低下头去继续拨弄水花,搅得池水动荡,再不见之前的水平波静。 “大哥,这个姑娘倒也够傻呢,还说水里的鱼儿有什么惬意,她能懂吗?哈哈哈,和你一般半日坐这儿没钓上一条一样傻。哈哈哈——” ------------ 第十二章.物是人已非(1) “子芍姑娘——子芍姑娘——”远远的有人在喊我,听得出来是贰儿的声音,我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 却看见顾景轩和顾景墨都做着噤声的动作,看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隐秘所在了。恩,我心中打定主意,于是闭口不言,直到声音近了又远了。 “嘿嘿,我方才没有作声让人知晓此处所在,你们可还满意?”我望着眼前的兄弟俩,挑挑眉头道,“我要走咯。” “呃,子芍姑娘——”醇厚的嗓音是顾景轩的,方才一直是他那个弟弟在耳边聒噪,他始终安静得似乎没有存在。 “恩?有事吗?”我起身甩甩手上的水,抬眼看看这天色,想着太阳就快下山了,还是要赶紧去解语殿一趟才行。 顾景轩脸上似乎是红了,在傍晚深红的天空下,早就分辨不清。我看着他讪讪的神色,一时间居然迷了眼。恍然间又是那个优雅深情的男子,就这么羞涩无奈地站在我的面前,眼底的内容是我看不穿的迷蒙,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支吾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恩,那个——没什么了,姑娘慢走。”原本的悸动突然像是天边的火烧云逢着了黑夜,转瞬散尽,却还是藏着莫名的烦躁。 “恩,走了,你们不要跟着来!”我走了几步站在竹丛的出口,突然回头看着他们笑,“人太多,一起出去被发现了就来不及逃。” “哦,那我们就不送姑娘了,姑娘慢走!”顾景墨一笑,扯着其兄长的袖子轻声嘀咕道,“看什么呢?别又惹得她不高兴,再拿话来噎你!” 我气他背着我说坏话,还当我是聋的,很恶作剧地折回道:“我走咯?”果然看见两人同时惊愕莫名的神情,顾景墨更是被呛住一般不住,原本还有的后话一下子被堵住,顿时不住咳嗽。看得我哈哈大笑,心情舒畅地离开。 多久没来解语殿了,怕是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该怎么走。现在再往这里走,似乎命运和我开了一个老大的玩笑。原来是怎么离开的,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只知道那晚走出解语殿,我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解语殿算是我的一个分水岭。 我慢慢地走着,听任记忆的引领,却在一处停住。这里是宫廷的一角,抬头看见朱红的匾额,上面烫金的大字“解语殿”,据说是神册帝当年为娘亲手题下。如今早就字迹斑驳,看不出当年的富贵恩宠, 我穿过杂乱的殿前石阶,感觉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动过,还保有当初的样子。这里是冷宫,自然不会有人来到。 “娘——”我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空空荡荡地回旋开来,就这么落下去,没有一点回音。 “叮——”很轻微的声响,我已经穿过了层层纱幕,眼前的女子背影僵直。 我听见自己的鞋靴在厚厚的毯上行过的低响,她就这么僵直着,突然一个转身,满眼错愕的表情,还有惊喜:“子芍——” “娘,是我,我回来了。”我看着她那张脸,似乎还是以前那般模样,又似乎清减许多。 “真的?”她的眼中有水光闪动,终究是惊喜到了不敢相信,“我莫不是眼花?还没到夜吧?” “娘,真的是我!”我上前抓住她的手,鼻子里酸酸的。 五年的时光,早就淡漠了许多,也有一些是怎么也淡漠不了的,比如亲情,比如想念。这是挥之不去的。 “娘,我回来了,呵呵。”我轻轻偎依着娘道,“你看看我这些年可有变化?” “你这五年,都去了哪里?娘好想你。”娘拉着我的手,细细打量,“这么几年的工夫,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娘都几乎认不出自己生的了。 “娘,你放心,我那天不是和你说了吗?我遇上太医院的赵先生了,我求他给你治病。他看上我的资质聪颖,要收我他徒弟,这些年我随他在太医院学习药理呢。” “哦,在那边学习药理啊?”娘低头,微微沉吟道,“子芍,娘跟你说,你虽然言语上轻轻飘飘的像个小女孩儿,可是骨子里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你的骄傲疏淡,可是我是你娘,这些年看得清清楚楚。你从小就沉稳冷静,与我说起兵法谋略宛如早就在世上走过一遭的成人。便是娘当年,也没你这般高的资质和根基,这才让我担心呀——” “娘——”我的眼睛迅速移开,看着头顶的那根朱红的柱子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心里暗暗叹服她的聪慧,居然一眼就几乎看出我曾在世为人。只是我的骨子里早就渗透了成人的世故谨慎,再不可能像前世一般活得不顾一切。想着这些,心中便是难过伤感,我强强压下一切微小情绪,淡笑道,“既然只有娘才知道子芍心中所想,那又有什么打紧?这世上比得上娘的,便是男子中也找不出几个。” “呵呵,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所以才要提醒你。你的口舌终究过于尖利,说的话更是些连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才能甚有体会的。也不知是受到什么刺激,这般看不得半点,终究是瞒不过有心人啊!” “有心人?哈哈哈——”我趴在娘的身上撒娇,“你放心啦,这世上之人多是活得如猪狗牛马之辈,劳力者不过为劳心者驱使,劳心者也是心为行役。谁也不曾好过半点,哪里来的心去瞧瞧别人?” “唉——”娘无奈地拍拍我的头,似是叹息,又是感慨:“你呀,终究是比娘多了几分刚性,虽然不曾外露,但也让娘忧心啊!若真有哪天伤人伤己,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惨烈。” “娘,你也不必白白为我担心啦,若早就不信,又怎么会傻傻的碰上半点?自你失宠在这冷宫幽居数十年,我早就对这人世间的情爱没了多的想法,又哪里谈得上什么伤人伤己?”我叹气,她哪里知道我早就被人伤得怕了,哪里还敢染指。情爱这东西是穿肠毒药,我怎么会蠢到啜饮不休? ------------ 第十二章.物是人已非(2) “有心人总是有的,只是不要你像娘一样。”娘的手掌在我头发上轻轻抚过,又在我背上拍拍道,“唉!算了,娘就不多说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可是还要回太医院?” “嘿嘿,是要回的,有人正在急着找呢,我还是在这里多待会儿。”我把头埋在娘的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娘轻笑道,“这几年没办法回来可是苦了你吧?” “娘不苦吗?不怕女儿出事?” “我苦什么?总是要出去见识见识。”娘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奈道,“太医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来见我一个冷宫中的妃子?怕是你答应随他而去,他才会给我治病吧?只是不知道他的背后是哪个主子。” “娘总是这般聪明啊!”我不得不感慨,有些时候有些事,娘还是看得比谁都清楚。 “嘿嘿,你娘可不傻,有人想让你走出这解语殿,我自然乐得成全。正愁着怎么让你出得这里呢,说不定——说不定哪日就碰上了他。” “原来娘早就看出端倪了,也算准我不会有什么,这才放心让我随师傅而去。”我心中恍然,“那娘不担心我一直不回来?” 娘一怔,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然后笑得坚定从容:“怕?我为什么要怕?我花琦之女,自然有办法将一切不平摆平,何须我操心过多。” “呵呵呵——娘你对我也太有把握了吧?”我抬头看着娘笑道,“那娘就不来找女儿?” “找你?”娘又是一阵失神,喃喃道,“你莫不是忘了娘是出不得这里的吗?” “娘还受困于当年那句誓言?此生此世,当真不出解语殿半步?” 沉默,依旧是沉默,混杂在这周围安静中,我看见殿外透进的光线已经由深深的金黄变得黯淡。有什么是沉下去的? “是!” 坚定的声音终于出口,透着足以咬下的力度,是怎样一种不可更改的决定?莫非真不想见那人? 我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想当年究竟是怎样的伤害,让娘发誓此生此世禁足此殿,再不见那让她痛苦绝望的男人。想来想去也不得其果,索性也懒得去费这脑子,不如什么时候让她自己和我讲,也省出了那么多浮光掠影的版本。 想着用话来转移话题,我看到地上的针脚,刚才进来时的那一声轻响,应该就是它了。我捡起来,在娘面前晃晃道:“刚看娘在绣什么呢?我一喊可是把你吓着了?连针脚都掉地上了呢。” “就你耳朵尖,就你聪明!”娘把手往我下巴上一托道,“说过多少次了,还是不改。” “恩,以后要韬光隐晦,处变不惊。”我重复她说过的那两句。 娘的脸上依旧是若有若无的笑,慈祥而落寞:“恩,我没有绣什么,只是看着以前一件旧物,忘记了放下针脚。” “哦?是什么呢?” 娘直直看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似乎在犹豫,却经不得我一直看她,笼在袖中的一只手渐渐伸了出来。 我低头去看她的手,却被惊了一跳:“啊——”我脸上的所有表情应该都在那一刻凝滞。 眼前是一张素色织就的底子,上面红绿相间,鲜艳得似乎要滴出血来,浓郁得似乎要溢开点点生机。分明就是——前世那张帕子,我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件遗物。前世里林落秋从娘那里继承的遗物,这一世我成了花琦的女儿,再次在花琦的手中见识。 莫非这就是常说的缘分?我和这帕子的缘分居然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了这里? 这一日我见过多少熟悉的,那张面孔,还有眼前这件物事—— “你惊讶什么?忘记娘和你说过的了?”娘有些嗔怪于我刚才那一声,似乎也惊了她。 “没——没有——我记得,要记得冷静自持。”我有些羞愧于自己的不镇定,毕竟前世的林落秋只是一个平常女子,依旧可以那么不咸不淡地应付所有。如今的我重生为人,而且是生在最光怪陆离的帝王家,居然还这么容易便变了情绪。 “不是记得这个……”娘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起了波澜,让我有些惊讶,是什么事情让她居然这么不自在。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想起许久前她和我说过的一件物事,思绪陡然明了。我再一次忘记了自持:“啊——韶河并蒂花?” 娘的脸色似乎更加异样了,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苍白的脸色就这么一丝丝地泛起了红光,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欢喜。她的眼中也闪着往日没有的光芒:“对,这就是娘和你说过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韶河并蒂花?娘当年亲手绣成?”我不确定地再次问道。 今天一天给我的刺激太多了,虽然之前曾经听娘讲起过其中的缘由,却从来没有仔细去想娘当年绣的到底是什么样子。总以为情人之间的信物,所谓的鸳鸯戏水,并蒂莲花之流应该是很平常之物。可是知道眼前的这帕子却不寻常,不然当年神册帝也不至于将之当作花曌至宝。 更重要的是——这物事,和我前世见过的那件,似乎太过于相似! 熟悉的人,不再是那个人,而眼前的物事,可还是那件物事? “娘,这件物事,不过一普普通通的帕子,如何被称作花曌至宝?”知道这是花曌三宝之一,闻名天下已久,自然想知道个究竟。 “呵呵,你以为这是普通的帕子,那就错了。”窗外越发阴沉,屋内更是投下大片的暗影。娘看看外面,放下帕子,起身轻轻巧巧几个动作,便见她点起了蜡烛。 摇曳不定的烛火,几个上下起伏,如同我心里疑惑更深。娘秉着烛火,突然一撒手,那烛火正落在帕子上。 我“呀”的惊叫,正要去扑救,就被一把拉住。只见一杯水泼过去,“咝咝——”一阵轻烟冒起,火苗顿时灭了。 “并蒂红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水火不沾。”娘拿起桌上先被火烧又被水泼过的帕子,展示给我看道,“你看它可曾损坏或污垢了半点?” “依旧是红绿相称下的一色雪白,当真奇了!”我拍着手赞道,“这帕子是何物织就?如何这般耐得?而且看不出一丝针脚,娘的绣法真是高明之至!” 娘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道:“这白色的是极北天蚕寒丝,红的是孟疆火风舞,绿的是当年桑榆国仅剩的一点天青雨,哪件都是这世上再难寻得的物事,都可称得是至宝了。何况是聚在一处?” “呀!娘当年受宠如此?”我知道这些物事已经聚齐了各国的宝贝,除了神册帝,怕是无人能做到了。 “嘿嘿,你以为是神册为我寻来?”娘摇头哂笑道,“难不成娘就不能自己去取来?” “啊——”我再次被娘的话噎到。 “唉!娘当年用‘滴水不漏’针法织就,算是用心良苦了,只可惜无人可送。如今便将它送与你,希望你能找到值得送与之人。” 那张帕子递了过来,塞在我的掌心。我愣愣地看着帕子,突然想起那一世的母亲也是这般将帕子交入我的手中,似是交托,语言伤感无奈却又难掩凄凉。 好像跌进了一个无法言说的怪圈,所有事情一一重新来了,娘亲把帕子给了我,那接下来—— 我突然惊得抬头,看着娘的脸上若有所失又如释重负,难以言说的恐惧涌上心头,让我透不过气来的难受。我拉着娘的衣袖道:“娘,你要干什么?娘——” 命运的转轮是不是再次要将我和相依为命的人分开,未知的恐惧在心头盘旋,我的眼泪抑制不住落下。 ------------ 第十三章.月移花影动(1) “子芍姑娘——轻寒先生派我来请你回去。” 我正看着那条帕子百感交集,却听得耳边有人冰冰冷冷地说话道。来不及擦干眼泪,转身却看见那个在皓明殿中曾见过的暗夜,此时再次突然出现在解语殿中。依旧是一身黑衣,包裹得连面孔都看不清楚,天色昏暗下我和娘都被他吓了一跳。 “嘿嘿,师傅让你来的?”我皱眉冷笑道,“我才来一会子,就不能通融片刻吗?” 暗夜依旧低头跪地,声音阴沉不见底:“先生说,日后自有再叙的时候,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哦——原来先生连我要推迟回去都算到了?呵呵。” “子芍,去吧,得见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娘紧了紧我的手,又将那张帕子塞在我的手中道:“你放心吧!娘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点点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你——你也要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神总有些不得安宁,突然有些不知道以后会是如何。 “娘,这帕子——”我犹豫着是不是要收下,想要还回去,却被娘一把按住。 “走吧!得了空回来陪娘说说话!” 走出解语殿,却见周遭已是黑了,头顶星辉漫天,我和娘才说了一会子话的功夫,居然就已经是这时候了。 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时候,那月轮似乎很圆了已经,我想着怕是快到十五了吧?不习惯一直看天,低头的时候却见眼前一点光亮,映着皎洁的清辉,居然闪着淡淡荧光。 花望舒?我看到那额间一点的除了他的月魄,别无分号。意识到他居然来了,刚才应该一直是在解语殿外等着吧?原本沉重的心情变得更加黯淡起来。知道若是向他行礼,肯定要遭到一番冷嘲热讽,索性闭嘴不说话。 “我来送你回去。”花望舒也不责怪我没有向他行礼,态度居然特别好。 我有些惊疑不定地与他同行,这么好?莫不是要害了我,想想我今天日间那一声冷笑真是够惊险,我居然还不怕死地和凌妃说话,但愿没有连累到他和师傅才好。 说起来凌妃和我娘当年的恩怨我也是略知一二的,要是算到我的头上,恐怕不死不休。后宫这种地方除了讲争宠,还有一条就是斩草除根。花望舒和师傅为了保全我,居然串起来对凌妃隐瞒谎,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虽然这五年来,花望舒没少来药庐对我进行欺压挑衅,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对我很宽容的。有些时候我都怀疑他这么多年没把我给暗杀了,是不是别有企图,要不怎么一直和我周旋到如今。 “今日来到宫中,母妃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恩?说什么?你要是平时注意些,还怕你母妃跟我打听些什么吗?”我斜眼不满地看他,顺便发泄一下平时被他欺负的愤懑,却看见他居然一脸好笑的样子。 “哦——就说了些我?”他竟然丝毫不担心。 “嘿嘿,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真不怕我在你母妃面前说你平日里常跑去药庐都干了什么?” “呵呵呵——”他的笑声渐渐覆盖下来。 “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不笑?”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道,“我问母妃和你说了什么,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你的来历,你当我在担心自己呢?” “你!” “哈哈哈哈——” “我常跑去太医院的事情,想瞒过母妃怕也没那么容易,至于你——” “哼,你若无事,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我白他一眼,也不顾不得此时是夜晚,他根本看不到。 “那你今日来这解语殿,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花望舒问得随意,我听着却不随意,他莫不是看见我和顾家兄弟在御花园说笑来着?心里斟酌片刻,想着那去处这么隐蔽,花望舒如何能够知道。想到这层,我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看着花望舒打太极道,“遇见什么人?你吗?还是贰儿?” “嘿嘿,我派贰儿去寻你。玉宁宫的小宫女说你早就离去了,不然我何以会找到此处。” “哦——”我继续打哈哈,“可能我在御花园里耽搁的时间久了些。” “恩,子芍回到宫中来长住可好?”花望舒边随我一边慢慢走着,一边问道。 我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即惊讶道,“什么?” “我是说,让子芍回宫中长住可好?”花望舒今日果然反常,我说话屡屡不专心他也没有计较。 我心里越发惊疑,同时拿眼睛去偷偷瞄他脸色,却见他也正看过来,似乎在等我回答。 “咳咳咳——”我尴尬地咳嗽掩饰,试探道,“太子殿下可是允许子芍来陪我娘?” “除去平日里要你做的,你尽可以回来陪你娘。”花望舒的回答让我一阵欣喜。 “好,可是你不怕——” 毕竟当初师傅和他一起帮我瞒住了凌贵妃,这5年来我一直随师傅在太医院,虽也是在宫中,却远离内宫。毕竟我的身份太过特殊,而且——我知道花望舒的一件事情,身居高位的人有太多事情不想让人知道。虽然我只知道一件,但是有些时候,知道一件就足以让他们忌惮,或者只有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才能保住性命。,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知道的究竟会对花望舒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帮他守住那晚的秘密,也算是帮我守住了一条命。因为知道这点,我才能安然到如今。 如今花望舒居然要我回来,且不说他自己是不是忌惮我所知道的对他会有多大威胁,更重要的是凌妃若是发现我们三人一起欺骗了她,我是不是还能平安下去。 想着这些,我又改口道:“我还是不要回来了,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哦?你是担心母妃?”花望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让我无法回避。他越来越了解我想的,这让我有些担心。 “算是吧!”我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些年的开始我还能凭着小聪明折腾他几下,最近却越来越玩不过他了。 “母妃口谕,着令你日后长住皓明宫偏殿,为太子磨墨陪侍,照应起居。” 花望舒的声音微微扬了起来,震得夜里微凉的露水微微在脸上带起湿意。我原本随他前行,光顾着应付他的话,突然闻见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心头一惊:“这里,这里是——” “这里是本宫的皓明殿。”花望舒站在我身后淡淡道,“以后你便要在此长住了。” 我突然发现身边是大片大片的桂树,我也正站在庭中。身边的暗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去,只剩我和花望舒静静伫立着。 虽然季节不对,可是依旧有若有若无的香气扑面而来。曾经来过这里,当时是被花望舒挟持而过,自然是不会注意周遭的环境。现在才发现,满中庭的都是桂树。莫非花望舒喜欢桂树?我心里胡思乱想着,突然省起他方才所说的我以后要在此处住下,不禁一个激灵:“不!我不要住在这里!” “嘿嘿,不要?花子芍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你既进了宫,除了此处还能住在何处?”花望舒睥睨着我道,“莫不是那解语殿?” 我知道解语殿不是那么好回的,自然不作此想。 “难道我不要回太医院了?我还要和师傅学习医理,住在深宫实在多有不便。” “母妃已经说过了,让你从今往后居于皓明宫偏殿,为我磨墨陪侍,照应起居。”花望舒略微顿挫着语调道,“你可是还要我重复?” “太子殿下,这是你的意思呢还是凌贵妃的意思?”我望着他安静的面容,突然猜想,究竟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他娘的主意。 “这有什么重要的吗?”他的下巴扬起很不屑的高度,“如果我说,是我特地去和母妃说要你来我宫中,你又能怎么样?” “哼,原来如此,只是我就不清楚了,什么秘密非要把我绑在你身边才能让你放心?”我有些无奈又愤怒,那一夜的撞见居然有这么不可忽略的后续反应。离开解语殿的五年不算,日后还要时刻呆在他的眼皮底下。 “是什么秘密你无需知道,你只要知道,你日后便是我这皓明殿的人了。” ------------ 第十三章.月移花影动(2) “殿下——”我正要和花望舒继续争辩是否长住皓明宫的问题,耳边有人恭恭敬敬道。低头正看见跪在眼前地上的师傅,我不禁又是一愣。 “师傅——你怎么跪在此处?”我有些不解师傅此时的举动。 “殿下,可是要带子芍回宫中居住?” “不错,轻寒可有异议?” “殿下的决定,轻寒自然不敢有异议,只是——”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师傅吗?只听他继续说道,“只是内宫从来不是安静之所,我怕子芍——”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遵母妃之命,将她还是放回太医院?” “就当是轻寒求殿下了!”师傅俯首低眉,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花望舒静静看着师傅,突然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轻寒很疼你的这个徒弟呢,居然为了她说话,这算是求我?” “呵呵,算是吧,还请殿下看在轻寒面上,放过了子芍。” 我师傅,居然替我求太子殿下。我呆住,虽然称他是师傅,但是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是花望舒的人,我从来没敢太过于亲近。今天跪在这里,居然是—— 花望舒看着我错愕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是母妃的旨意,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既是我宫中之人,我自然要保她周全。” “这——” “怎么,你不信本宫?”言语突然冰冷,“还跪着不怕夜凉露湿?” 师傅连忙起身道:“轻寒不敢,殿下说话,一向算数。” 花望舒也不看我,径自向前走去。他素来爱穿白衣,除了五年前那夜是一身黑衣倒在我面前,那时也只是稍显狼狈。以后再见他一直是缁衣长衫,衬得整个人飘逸出尘,似画中神仙。 我看得愣神,浑然忘记向前,却闻得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过。接着是缥缈无迹的一声,似乎是箫音,低沉宛如情人的浅唱低吟。我胸口瞬间像是被击中一般,钝钝的难受之感挥之不去。好厉害的乐器,居然只是轻轻亮了一下就已经让我们如此难受。我一皱眉头,不知不觉拿出了念忘铃,陡然间似乎醒悟,这分明—— 我忍不住拿眼去看师傅,果然看见他脸色微微变了,挡在我面前低声道:“小心了,有高手环伺!” “殿下小心!”一道黑影陡然在场中出现,几个跳跃上下,如同鬼魅一般已经到了眼前,正是暗夜。 花望舒原本怡然前行的步子突然止住,整个人立在那里,白衣无风自动。此时月正当中,不需要点上灯也能看得清楚这中庭。月光如水,就这么静静淌了下来,照得他一身白衣似乎镀上一层闪亮的银辉,隐隐泛起光圈。那披肩的发丝轻轻舞动,隐隐可以细微。他缓缓转身,月华正好照在他安静的面上,一时间似乎更亮了。那月魄此时也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似乎连此时的光华都只是衬托。花望舒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似乎在赏月,又似乎在思索。 “呜呜呜——”一声摇晃的轻响,接着便是沙沙的声音,,周围的桂树居然开始摇晃,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不同于之前的清冷,此时的香气居然带了几许甜腻,不知道是不是香气浓郁了的缘故。环顾四周,那些桂树上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出了米黄色的小花朵,想不到这几声箫响居然催动了花朵绽放。 我心中大凛,知道对方是个音波攻击的高手,连忙晃了晃手中的念忘铃。“叮铃——叮当——”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在那一声箫声将断之处炸响,顿时破开了最后那个蓄势已久的尾音,让那一声攻击落了空。 “咦?”一声轻微的惊呼,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 “子芍小心,来人的功力不在你之下。”师傅在一旁提醒道。我微微一分神,那一缕箫声瞬间又追至耳边,我连忙晃动手中的念忘铃,运起功力和她相抗。 “呵呵呵呵——”有人在这寂静的夜里轻笑出声,慵懒之中带着些沙哑,和铃铛的声音混作一团,我的仓促防守都落到了空处。周围的一株株桂树突然晃动不休,无数花朵开始凋落,似乎极盛到了时候。 “来者何人?何必躲躲藏藏,且现身一见如何?”师傅站到我的前头,运气喊了一声,那箫声居然就停了。 静默,可怕的静默。只有身边的桂树上仍旧缓缓落下几许花朵,我不敢出声,突然猜想来人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这御音法门—— “呵呵呵,想不到花曌深宫之中居然还潜藏有御离门人,真是难得啊!”夜晚的月色似乎又多了几分朦胧,皓明殿北边的檐角不知何时居然坐着一个人。 来人是果然是一个女子,一声黑色衣装包裹着玲珑身躯,连脸部也遮起,只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说不出的精明。我看着她手中那根绿油油的箫,似乎刚折下的杨柳一般青青翠翠,心中尽是怀疑。 她此时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中的念忘铃,突然声音有些变样:“你——手中那个莫非——莫非是念忘铃?” 我没想到她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手中铃铛的来历,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哼哼?我怎么知道?我和御离门大有渊源,怎会不知?” “哦?姑娘和御离门渊源颇深?倒是想请教一二了。”师傅居然在旁边插口了,眼前这女子的御音法门和我的几乎同出一辙,虽然所学乐器不一,但是道理相通。若不是师傅开口套她来历,我还真就以为我有个师姐师妹啥的。 “哼哼,什么渊源也是你们能过问的?”那女子手指轻轻拨弄,只见那只长长的箫管就在她手中转个不休,似乎随时就要横在肩上继续吹奏。 我张张嘴想要问,看见师傅被堵了回来,也不好意思问了。不想女子笑道:“这位姑娘的师尊是谁?可否告知,让我得闲去拜访讨教?” “呵呵,姑娘自己都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何况我呢?”我抓住她的短处就不放,果然看见她面下的一点红色晕开,映着月光有数不出的妩媚。 ------------ 第十四章.静夜起杀机(1) “嘿嘿——姑娘可是御离门主?”一直不说话的师傅突然开口质问,语气是说不出的冷峭。我听得心中剧震,想不到是师傅同门之人找上门来了。来人年纪和我相仿,却是门主了,似乎比师傅身份还要尊崇不少,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唔?”那女子眼光迅速转开去,上下打量着师傅,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思索,突然惊叫道,“你是苦寒青衣赵轻寒?” “哈哈哈——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师傅陡然间一抬头,笑得似是委婉斯文,还有一些苦涩凄凉,“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了,我还苟活在这世上,不过算是个未亡人罢了。”月光静静在他脸上淌过,像是留不下一点暗影,却还是让人感觉有说不出的孤独感。 “哼!的确是该死,只是不知怎麽的,祸害遗千年,有的是该死而不死的。”那女子不知道和师傅有什麽不对眼,居然开口就是挤兑,“当年若不是你,嘿嘿,想来孟疆也不至于这么容易灭了国。当真是祸水啊你,凌思懿也真够昏聩了——” “闭嘴!”师傅原本有些落寞地神情突然一振,整个人也很奇怪地暴躁起来,“主子的名讳岂是你可以乱称呼嘴边的?” “你——”那女子似乎也被师傅一声暴喝吓住了,硬是只吐了一个字就生生咽了下去,脸上有些古怪之色,似乎是在想什么。 “嘿嘿,姑娘原来就是御离门主林子玥?花望舒在此有礼了。”这边两人一场僵持正让我看得莫名其妙,那边有人就插进来了。 花望舒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了,我知道他是个难缠的角色,虽然眼前这个女子也不是简单人物。只是不知道谁更厉害,我突然有些期待他们对上。 御离门主林子玥看着花望舒,咯咯笑道:“望舒太子太客气了,子玥此来说不得大半也是为你,却不想在此遇着了御离门的罪人!” 花望舒站也站得气质天成,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确定道:“哦?为了我?望舒不大明了。” “哈哈哈——不大明了?太子殿下真是说笑了,劳我亲自来看你,自然是为了——”林子玥随口应付着花望舒的时候,却听一声暴喝道:“太子小心!” 眼前似乎陷入了一个缤纷绚烂的境地,只见无数道白光闪起,卷着向花望舒面门而去。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和师傅的分神,都已经在她算计之中。她真正的目标居然是——花望舒! “咯咯咯——”场中有暗器破空尖啸的声音,还夹杂着林子玥得意的笑声,“久闻望舒殿下乃天命之人,肩负花曌兴衰之职。只是不知道今晚过后,望舒殿下是不是还能负起这么大的职责。” 花望舒身体微微闪过,却见暗夜已经冲在了前头,手中一把软剑舞得寒光闪闪,“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暗器本来漫天飞舞,此时尽数被挡下,花望舒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 “找死!”师傅在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看见花望舒被偷袭,脸色都变了。青影一闪,便是一阵风刮过。我不禁结舌,一直以为御离门只是以御蛊施毒之术和大音希声为主,我能学个大音希声的皮毛就已经很自豪了,想不到师傅身上还有这么高超的武功。 “呀!师伯你可是要亲自出手欺负晚辈?”林子玥本来应付暗夜就有些不容易,此时师傅帮忙攻击她,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起来。 “哼哼,你师傅不是教了你很多害人的法子吗?就算害不成,退敌保命总是不成问题吧?”师傅似乎早就看透了这个所谓的门主,连她的师傅会教给徒弟很忙都段都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师伯您老真是冤杀我了!”林子玥一边突然停下手下的动作道,“其实,我也不想与殿下为难,只是——” 师傅停下手来,目光如箭地望着林子玥道:“那你要怎的?” “嘿嘿,此夜曲中闻折柳,蠲鲽情深坐念忘。” 一句诗念完便见师傅突然又变了脸色,跟随师傅这么久,一直见他平平淡淡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至于让他轻易变化。想不到这个子玥今夜一出现便一再让他情绪起了波澜。我听着这两句诗中满是痴缠之意,似乎大有深意。呃,念忘—— “你是要取回念忘铃?”果然听师傅慢悠悠道,“虽说当年我离开了御离门,但是说起来御离门也有对不起我之处,这宝贝我早赐给我徒儿——你怕是没机会取回去了。” 林子玥笑着晃了晃手中那根碧绿的箫管道:“御离门于音律之道深有研究,子玥身为御离门主,也只有这一门功夫始终缺了火候,说起来也是师伯当年造成的门中至宝遗失。如今子玥见了师伯,若是不能取回宝贝,唉,怕是不能心安啊!” “哼哼!我倒看看你一小毛丫头,有什么能耐从我眼前夺了去!”师傅说着身形微晃,几乎和林子玥同时在我面前对峙。我看他们又要打起来,连忙向后退去,让出一块地方给他们,只求不要伤到了我。 “嘿嘿——原来你也怕死?”我正偷偷后退,却听得有人在一旁冷笑,原来不知不觉已经退到花望舒身边来了。他想必早就将我一番举动看在眼里,此时正梛揄地看着我。我只觉得脸上一热,羞愧至极。 “师伯当真铁了心不给?”林子玥手中的碧箫舞出一片绿油油的光影,在月光下看不清到底在哪里。师傅只是赤手空拳,却偏偏在关键处挡得那箫无法进入。林子玥似乎有些急了道,“你那徒儿非我族人,怎可随便传授‘大音希声’?况且念忘铃需得配合离魂之术才能参透玄功,她学来何用?” 师傅掠起一片掌影,语气狂傲道:“我的徒弟,自是要送几个宝贝做见面礼,便是没有用处,只要她喜欢,留着看也是好的!” “你!”林子玥一声娇叱,手中箫管舞出一串奇怪的动作,却听见管中似乎随着她的舞动发出奇怪的声音。 “门主勿要着急!我们来助你!”突然四面墙上飞下数个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欺近,手中的匕首俱是寒光闪闪,似乎还泛着青绿的光泽,想来是淬过毒的。 我吓了一跳,今晚究竟是什么日子,竟劳得这么多高手潜入宫中。 “哼哼,望舒殿下,今夜说不得要送你一程了。”有人冷哼着,便又是几个黑影上得前来。 “卑鄙!”师傅原本在一旁从容不迫地对付林子玥,此刻也有些急了。 林子玥得意笑着道:“哈哈哈!师伯,师侄我可是先礼后兵啊,谁让你不肯交出念忘铃呢?” 那一行人倒也厉害,片刻便已经冲到眼前,有几个缠住了暗夜,还有几个朝花望舒逼迫而来。我心里念叨着:“你们赶紧打,到远点的地方去打啊!那样我就安全了!” 谁知道那花望舒似乎偏偏是和我犯冲的,脚下微微一个挪移,人就已经到了我身侧,嘴角还勾起一抹笑意道:“子芍在想什么?” “没——没——哎呀!来了来了,你快——哎呀!”我来不及回答就见一堆银芒劈头盖脸地过来了。 “子芍!不要让殿下受伤!”余光瞥见师傅正撇开林子玥,向这边赶过来,心里暗暗着急。我这些年除了学习药理,也只是学了点控制念忘铃的法门,哪里来的什么高超武功。现在面对这漫天飞舞的暗器,我一时间居然乱了手脚。 ------------ 第十四章.静夜起杀机(2) “嘿嘿,现在想到要保护你们的太子殿下,未免晚了点。”却见眼前说话之人黑衣蒙面,装束和旁边几位有些不同,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同。等他说话时一挥袖,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袖子是宽大得有些奇怪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穿着打扮。 那袖子只是轻轻一挥,顿时眼前黑压压一片扩散开来,挡住了所有视线。 “嗡——嗡——”周围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声音,在这样的静夜里听得清清楚楚,接着便是几点淡蓝的幽光,从那一团黑压压的影子中间爆开。蓝光不是很大,却越来越多,伴着那一声声的嗡嗡,竟然形成了不小的规模。看过去像是凭空形成了一道淡蓝的光幕,晃动着凝滞在半空,美得不似人间应有。 “殇蓝销魂蛊?”师傅声音虽然已经很近了,但是还是带了颤音,似乎对这蓝色光幕颇为忌惮道,“殿下快走!” 花望舒自然是来不及闪开的,因为他已经和两个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我听得师傅提醒,知道这“殇蓝销魂蛊”定然不是轻易可以沾染的,抬腿便又要躲开。远远的一声箫响,却是那林子玥站在一旁吹着她的箫,音律只是几个起伏,却发现场中立刻起了变化。 那蓝色的光幕原本悬浮在半空,虽有些隐约模糊,但是也还完整。此刻箫声一起,似是平静的波面投入些许石子,光幕迅速晃动沸腾起来。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这光幕是由无数细微的蓝点拼成,每个蓝点此时都仿佛被触动,跳跃不断。原来这便是殇蓝断魂蛊?那一个个的蓝点,便是会飞的蛊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了过来。 我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离花望舒近点吧,那蛊虫分明就是奔着他而去的;离他远点吧,我又怕什么时候突然一把刀从头上劈下,那我可就完蛋了。正在左右为难,就听到师傅在一旁着急大喊道:“子芍,你还愣着做什么?念忘铃!” “呀!”我突然反应过来,我虽然不会武功,不过还是跟师傅学过“大音希声”之术的。一念及此,我立刻晃动着手中的念忘铃,努力感知对方箫声中的节奏。 事实证明我学“大音希声”学得相当不到家,明明已经在晃动手中的念忘铃和对方抗衡了,可是那些蓝光依旧义无反顾地奔着花望舒而来。 林子玥见我根本不能挡住她的进攻,似乎心情大好,随随便便就停了吹奏,对着师傅打趣道:“哈哈哈,师伯,您的弟子貌似没把本门的‘大音希声’学到家呢,这念忘铃到了她手中怎么就成了废物?唉!真是宝珠蒙尘啊!” “哼哼!师侄你莫不是忘了‘折柳主御,念忘主离’?你的御蛊之术若不如我的徒儿,怕也愧对历代门主了!”师傅此时已经饶过了手边两个难缠的黑衣人,即将到眼前,所以也腾出功夫来反唇相讥。我顿时明了,御离门这个名字原来大有来历,御蛊离魂,果然都是不一般的术道。怪不得师傅说他门中有两大宝物,一曰折柳,一曰念忘,原来分别对应了这两门绝学。折柳想必就是眼前这碧箫了。 “呜呜——”又是一阵悲凉的曲子,吹得人心头乱挠,那蛊虫群飞得更加骚动暴乱。我眨眨眼,看见林子玥正席地而坐,安安静静地吹着耳边这首曲子,低眉敛目的神情宛若这场中只有她一人。 我手中的念忘铃似乎彻底失去了作用,怎么摇都起不了任何反应。 “师傅——你快来啊!我顶不住了!”我见自己实在不是这御离门门主的对手,连忙识时务地找帮手,貌似只有师傅能治她。 “喂!有你这么扯着嗓子乱喊的吗?”一旁花望舒一边和蒙面人绕弯子,一边不满地责怪我。 我大怒,只是此时情况实在紧急,咱没心情和他计较太多了。 “哼!看你花曌如此欺人,今日就叫你宫廷大乱,也算是出口恶气!”说话的是为首的蒙面黑衣人,刚才没有上前动手,只是在一旁放出来一堆蛊虫。现他在袖袍中的蛊虫似是放光了,便一边舞着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边轻蔑地叫道。 花望舒原本还能应付的局面立刻被蒙面首领的加入打破,局势更加危急。“哧——”的几声响,他的白衣之上瞬间被划出两个老大的口子。花望舒原本清冷的面容现在居然皱起了眉头,似乎是被搞得狼狈之后的火气暗积。 “殿下小心,万万不可中了对方的毒!”师傅中途依旧被绊住,只能远远隔着提醒道。 花望舒面色在暗暗的夜色中看不明白,只是听见一声低沉的吩咐道:“暗夜,召唤他们前来!” “是!”简短的回答,在一束尖锐的响箭前忽略,然后在天空炸开了数朵绚烂的烟云,映得下面所有人的面部一阵明暗不定。 “快,大家速战速决,对方要来帮手!”只见对方的那个首领一听花望舒的话,就知道其意图了,迅速做出判断之余,手中洒出无数暗器,看得我心脏又是一阵猛烈收缩。 花望舒手中并无兵器,此刻对上难免吃亏不少,只能双手划出道道弧圈,用袖袍去绕挡。那袖袍鼓荡不已,顿时接了不少暗器,还有不少被内力激荡之下响亮间落了一地。 “速救殿下!”我心神正被场中紧张局势吸引,又听到有人高声呼喝。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望舒的侍卫听得声响跳到了场中而来,和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处,场面又是一阵混乱。 黑衣蒙面人见已经惊动了侍卫还是没有伤到花望舒,撮了唿哨道:“子玥门主,事不可为,还是退吧!” 林子玥此时唇角依旧抵着折柳,只是神情不似方才的恬静无为,多了几丝凝重之意。那箫声突然变得尖锐高亢,似乎要把箫管撑得爆开。那些蓝色的蛊虫似乎再一次爆发,发出尖锐若蝉鸣的声响,向着我和花望舒猛扑而来。 我紧张得下意识挥动念忘铃,“大音希声”的心法瞬间催使到极致,希望能拖得片刻。 “小贼敢尔!”师傅听得箫声惊道,“还不速速退去?” “嘿嘿——”黑衣蒙面首领似乎意识到事已难成,突然转身向师傅奔去,手中长剑挥舞,凶悍若癫狂。 师傅轻蔑地看着他动作微微一声冷笑,见他不再全力对付花望舒,表情似乎轻松不少,依旧挥着一双肉掌迎上。两人你来我往,瞬间就交手了数十招。 “御离门究竟是受了何人驱使?居然不远万里来此闹事?当真不怕灭门之祸?” “呜——”一声长鸣,那蛊群终于爆开,蓝色光圈瞬间亮到极致,随即一连串爆响。空气中似乎多了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蓝光瞬间只剩小小一团,我陡然明白,刚才那一连串爆响是部分蛊虫自爆的声音。此时剩下的蛊虫受到同伴精血刺激,势必更加分疯狂凶猛,情势更加危急了。 林子玥脸色苍白地立在一旁,早已停止了吹箫,想来方才一番御使斗法早让她损耗不少精神。此时她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道:“哈哈哈哈!御离门?灭门之祸?自十八年前你引火孟疆,御离门早就被灭过一次了!” ------------ 第十五章.寒蝉凄切鸣(1) “子玥门主!你和他商定好的,难道今天就要失手了?”黑衣蒙面人一边和轻寒先生交手,一边恶狠狠道,“你还和他们啰嗦,貌似你们这次又没定计好。” “哈哈哈,虽然中途插进来一个苦寒青衣,是让我们的计划出了点纰漏,不过公子既然缠住了赵轻寒,我和他商议好的便成功一半了。”林子玥看着场中某个方向突然道,“你怎麽还不出手?” “好!”一道剑光激起,盖过周围所有色彩,像是早就潜伏着,只待此时的爆发一般,向花望舒而去。 “不好!”师傅和暗夜的惊呼同时传出,想不到场中还有第三个大人物藏着,此前他一直收敛锋芒躲在人群中,现在出手竟是无匹的威势。 “哼!不自量力!”花望舒看着那道剑气纵横捭阖,丝毫不见担心的样子。那月魄的光居然漫溢开来,夜色如幕,不知道何时居然起了点点薄雾。花望舒的脸上似乎也笼上了一层寒霜,越发看不清表情。 “嘿嘿,花曌太子?哼哼,看你有什么资格坐稳你的储君之位。”蒙面人阴恻地笑着,那一剑挑破挡在他们之间一暗卫的喉咙。血珠激射,在周围喷洒,像绽开的一朵红莲,泛着诡异的光芒。那侍卫闷声倒地,似乎都没有来得及反抗一下便被夺去了生命。我看着地上那汩汩的血在流出的一瞬似乎突然凝滞,接着便结出了美丽而尖锐的冰花,似乎还泛着诡异的紫光,心中猛然一悚。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用得如此霸道而狠毒的秘药。 “哼哼,原来还是个不服气本宫的,倒是让本宫见识见识你有什么本事。”花望舒正说着,突然皱了皱眉头道,“寒蝉凄切?” “哈哈哈——”黑衣人转眼就到了眼前,笑得张狂而自大,“想不到养在深宫的太子殿下居然会知道这种罕见的毒药,倒是我看走了眼!” 我看着地上那个侍卫的血早已凝结,不禁打了个冷战。“寒蝉凄切”据说是寒烟门的绝毒,自寒烟门得罪了花曌国,被秘密灭掉全门上下后,所有毒药都已经被销毁。想不到还是有了遗漏。 “暗夜,给我挡住他!”花望舒一声令下,转身间袖摆轻轻挥动,两个黑衣杀手的长剑便转了方向,各自刺入对方的胸膛。他看也不看那两个杀手,只是把手轻轻一个翻转,拔出插在身边一人身上的长剑。他把头轻轻偏向这边,秋波流转间气度天然,仿佛谈笑间做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我瞧他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早就瞠目结舌。现在看见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心里不禁一阵忐忑,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花望舒突然看着我,面色严峻道:“我——”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剑气如虹,带着阵阵吟鸣向我冲来。一股气场似乎已经将我锁定,容不得我动弹或躲避。我看着那剑似缓还疾,早就不是我的速度能够躲开了,不禁绝望的闭上眼睛。他终于要趁着这场混乱将我杀了吗? 果然是处事出人意料的太子殿下,作风狠辣直接,便是在惊险的行刺活动中也能从容不迫安排自己的眼中钉突遭横祸。 “哧——”腥咸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听见长剑划破肌肤那特有的声音,如同裂帛的声响,却低沉不少。 我要死了吗?我意外地发觉没有应有的痛感,那一剑—— 睁开眼睛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那一双眸子离我很近的距离,像一泓清冽的潭水,就这么深深地印着我的。花望舒就这么看着我,那样的神情,像是打量,又像是思索。我感觉到他的鼻息,很轻微地传来,我和他的距离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近?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不禁后退两步,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刚刚——你——” “呵呵,刚刚?刚刚你以为我要杀了你?”他的目光似乎锁定我的方向,见我沉默,不依不饶道,“你刚刚在想的是这个,是不是?” “扑通——” “我——”我不敢看他,循着声音看去,看见自己脚边躺着的那具尸体,似乎自己真的有些小人之心了。 “呵呵呵——”花望舒似乎乐得见我有些窘迫的样子,手臂轻轻舒展。我只觉腰间一紧,惊呼出声,已经被他揽在怀里。 “呵呵呵,你叫什么?”他恶作剧地看我,额间的一点月魄似乎也生动起来,我看着他清俊的面庞,陡然间失了神。 “我好看吗?”他笑着,我只觉腰间更紧了一把,脸上更是滚烫开来,不敢去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这姿势似乎—— “殿下小心!”一道剑芒就在我忘乎所以的时候再次闪起,寒气逼人。那个黑衣蒙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了暗夜和其他暗卫的围攻,如影随形地向花望舒靠了过来。等到暗夜惊呼提醒,已经来不及反抗。 花望舒的剑砍在一个人的身上,另一只手依旧紧紧绕在我腰间,微微下身子在我耳边道:“不要乱动。”那温热的气息就这么喷在我的耳朵上,浑身像是被电过一般,酥酥麻麻了半边。 我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是闷闷应了声道:“嗯。” 又是长剑划破皮肤的声响,这回却没挑起血珠,只是一声钝响,身边的花望舒一声闷哼,随即一股说不清的大力似乎挤了他一把。“硁硁——”一阵钝响,似乎是长剑在骨头上磨过的声音。 我在他怀里,居然没有感觉到一丝震动,就看见他身子微微晃了晃,大概是把所有力道都敛于其身了。我侧头去看,发现他眉头微皱,原本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似乎用力,但是竟然拔不出捡来。 顺着花望舒手上的剑看去,只见那个黑衣蒙面人正主动迎来,似乎要让剑插得更深一些。 “嘿嘿——”眼看着那长剑一点点逼近,我陡然明白,这两人怕是算计好了,一个主动迎上花望舒的长剑,让他一时间来不及拔剑,另一个就趁机—— 我意识到这伙人的算计时候,却见那长剑吐着蛇信般的尖刃,迎着花望舒的胸口要害而去,似乎要一剑穿透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花望舒依旧和那人在僵持中,要是这样他肯定难逃一劫,看着这情势危急,我心中焦虑不已。 黑衣蒙面人的眼中光芒闪动,闪现无穷杀意,长剑直驱。我一看情势真的不妙,再也忍耐不住,手臂微伸,却听耳边暴喝道:“不要!” “咦!”黑衣人似乎被我的举动惊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惶惑不解。 “哧——”我只觉一声轻微的细响,长剑已经擦着我的手臂而过,终究被我一晃的力道挡得偏了方向。 剧痛,一股强烈的寒气撕开了我的伤口,迅速沿着我的手臂蜿蜒扩散,整个手臂瞬间麻木。我有种浑身麻木的感觉,寒蝉凄切,好强的毒性! ------------ 第十五章.寒蝉凄切鸣(2) “贼子尔敢!”花望舒的声音像暴雷般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似乎突然脑中一空。我的身子被他紧紧箍住,紧紧贴着他,似乎可以感受到那样灼热的温度,还有因为激动微微的颤抖。 “呼喇喇——”一声声连连脆响,像是骨头碎裂,花望舒一声嘶吼,像是野兽一般,用那根插入对手身体的剑生生劈开了对方的身躯。那个原本顽强坚持不让他拔出剑的对手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蛮横的方式,临死前满脸依旧带着惊愕。 “叮叮当——”离开残躯的长剑在空中挥舞,划出相当简练的弧度,直直劈在蒙面主使第二次攻击的剑身上,完全是不顾一切的打法,节奏迅疾,响声悦耳,溅起一阵阵绚烂的火花。 我被他一只手夹在腋下,姿势奇丑不说,还很不自在。因为两人火拼的力道不时失去控制地传来,震得我一阵头晕。 我看他和对手打得火热,没时间搭理我,咬着牙笑道:“嘿嘿——你们俩放烟花呢?打架都打得这么好看!”说完伤口处又是一阵要命的牵扯,我的伤口真疼啊,想想自己刚才怎麽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现在这疼得,哎哟—— “住嘴!”花望舒现在像座竖起棱角的冰山,除了寒气逼人之外,还有扎人的尖利。而我,正姿势奇怪地被偎依在冰山上面,真是可怜啊!看见他这么没有感情地回应自己,我心中真是寒啊!刚才看见那一剑快要他命了,居然就这么挡上去了,这什么脑子啊?他一直让自己不得自由不说,还百般戏弄算计自己,要是借这个机会让他去了,不是正好吗?越想越觉得我刚才是脑子抽了。 我后悔地想着的时候,他和对手又是激烈地一阵折腾,我被颠簸得七荤八素。 “嘿嘿——花望舒,你这用的是刀还是剑啊?还真没见过有人这么用剑的。”我看他浑身紧绷,劈开而出的长剑已经弯曲变形了,想让他不要太紧张。 “你给我闭嘴!”花望舒这回每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我似乎可以感觉他的怒气,再也不敢开口说话了。真怕他一发狠,把我就这么往地上一摔,那我这剩下的半条命怕是也要交代了。 “子芍!快封住自己的血脉,防止毒气扩散!子芍!还愣着干什么?”我正寻思着不能搭讪还能干什么的时候,师傅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这才意识到,我刚才受伤了。 刚才光顾着和他说话,居然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呢,这难道就是注意力转移的效果?现在经师傅的提醒,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悲惨的现状。我的伤口剧烈地疼痛着,似乎范围很大,开始是火辣辣的,然后迅速冰冷。刺骨的寒气在身体内肆虐开来,攻击着我所有的经脉,似乎无孔不入。居然有些疲惫的感觉,我的意识有些涣散。 “子芍!你还不快照你师傅说的去做?”我正自怨自艾,大冰山舒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暴喝,“不要命了?” “哦——”我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立马伸手去为自己封闭经脉,却发现被他夹着,行动也不方便。手伸了一下,又伸了一下,还是摸不到自己经脉所在的那个位置。 “你磨蹭什么呢?”这回是师傅和大冰山一起怒斥我,真是把我气得,怎么都指责上我了? “你没看见自己把我夹着这么紧吗?我怎么够得到啊?”我撇着嘴指责花望舒,再也不要好言相对了,真是贱的。 果然,头顶上的声音消失了,又是一阵金铁交错的声音,震得我几乎吐血。说不过我就对着对手发泄上了?力道更猛了。我翻着白眼,真后悔说得这么不小心。 “子芍?” “恩?干什么?”我懒洋洋地靠着他,随便他怎么折腾,反正我是没有力气了,“求求你放下我吧,我好困。” “不行!子芍你不能睡!” 花望舒手臂一箍,我浑身要散架的感觉似乎愈发强烈,不禁“哎哟”一声喊了出来:“你小心点儿,疼死了!” “那你不能睡,睡了就糟了!你要撑住!”花望舒语气强硬,对我怎么就不能温柔点呢?我想着自己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什么温柔的男人,就要这么去了吗?好歹上辈子还有个江远,江远,呃——我突然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那个人,生动的眉眼,温和的表情——叫顾什么景来着?顾景轩?是的,顾景轩。 眼前的情境开始迷蒙,好像浑身轻轻飘飘的,那天傍晚的火红天空在眼前蜿蜒绵伸开来,似乎还有那个男子,优雅深情的,手足无措的,好像江远啊!我有些感伤地想着,所谓的外表深情款款,到头来还不是禁不住一点压力的?男人啊! “住手!他已经在我手上了,你们谁敢再动一下?我就立刻送他一程!”是师傅的声音吗?我秘密糊糊地听见师傅在喊,然后耳边所有的喧闹呼喝顿时止了。花望舒紧紧箍住我的臂膀也似乎松了一丝,我趁机吸上一口气,夜晚的气儿真是清凉啊!大口的气儿里似乎还有湿湿的露水,进入肺间顿时让我精神一振,意识居然有些清明起来。 “子芍——子芍?殿下快看看子芍,她的血脉快封住!” 眼前的花望舒怎么影影幢幢的看不真切了?我似乎看见他皱着眉头,在我身体脉络处连拍数下,只是眼皮好重,看不清楚。我闭上眼,还是听着吧。 “赵轻寒——还不交出殿下?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你担当得起吗?”林子玥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说话也也让惊讶。殿下?花望舒吗?我的头好疼,一想到这人我就头疼! “咦?”耳边一片质疑声。 “子玥!你误事啊!今日事难成矣!速退!”又有人惋惜般叹道。 后面说的什么我便再也听不清楚了,好累,师傅应该能解决的吧?他可是那什麽门主的师伯呢,应该是个厉害的人物吧?我昏昏欲睡间想着。 “子芍!你给我撑住!”耳边似乎有人在喊,只是我有些听不真切了。也累了,不要再听他们聒噪了,我还是——还是稍稍歇上一会子吧? 隐隐有人惊呼,然后有人喧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多人。 还有就是花望舒暴喝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呵呵,反正睡着了,当没听见。 ------------ 第十六章.秦氏出桑榆(1) 浑身似乎堕入冰窖一般,整个身子似乎都冻僵了。在这一片冰冷到麻木的感觉下,我居然还能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流动,在我的体内,流到哪里,哪里便又冷上一分。 “快给她服下!”似乎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然后颤抖的唇边便是一阵热气袭来,一直扑上我的脸。很温暖的感觉。我原本冻僵的意识似乎有些回温,是药的苦涩味道,那样弥漫的气味是我熟悉不过的。 “子芍,把药喝下!” 我顺从地张开嘴,药汤的苦气随着我的吸啜迅速进入口中,好苦!我一时不适应地咳嗽两下,难耐地**出声,脸上纠作一团。 “唉!”有人叹息,药的苦味似乎顺着脉络一点一点渗入,流动着前行。胸前似是有一点火星,滚烫地点着了,然后烧成一片,我的神志也渐渐在恢复。 “子芍,子芍,可感觉好些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微晃的烛火跳得我眼前一花,随即慢慢适应过来。花望舒正拥着我在身边,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方才唤我的是他吧?伤口处依旧没有知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莫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我正有些惊讶的时候,眼前又是人影晃动。师傅端着个青瓷白花的小盅近得前来,看见我微微有些奇怪地看他,神情却是一喜道:“子芍终于恢复神志了!看来用火琉璃为药引熬药果然能克制寒蝉凄切,这条命算是保住啦!” “师傅——”我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有些尴尬,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体还是有些僵直,却被师傅一把按住道:“不要动,你的伤口残毒还未清理,总是要忍一忍才好。” “轻寒,还是我来吧!”花望舒方才一直盯着我看,现在听得要为我上药,突然出声道,“你且去吩咐暗夜把刺杀失手被擒之人带来,我片刻自有处理。” “是!”师傅听得他说,便是恭敬一礼,然后退下。 我瞪着眼睛看他把师傅打发了,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不禁连连质问道:“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把我师傅支开?你会上药吗?我可没对不起你半点,刚才还被你连累得中剑负伤,难道你要恩将仇报?” “闭嘴!”他依旧简单粗暴地截住我所有话头,表情依旧像是万年不化的大冰山。 我立刻像是萎靡了下去,没了和他继续说话的劲头。唉,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我来给你上药!”大冰山的语气似乎有些缓和,说的是给我上药,只是不像刚才那两个字蹦出口时的咬牙切齿。 我识相地闭嘴点头,看他拿着方才从师傅手中接过的小盅,也不知道是什么药,透着一股子的酸味,呛得我鼻子极度不舒服。 “花子芍!”我被他一声全称吓得一激灵,立刻警惕到了背心。刚才他似乎都是没带姓的,现在私下没人的时候,他也毫不隐瞒我的姓,表示他有什么要交代?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紧张,低头看着我道:“你——刚才为什么要为我挡下那一剑?” 我愣愣地看着他,歪着头想,我为什么要为他挡下那一剑呢?呃—— “莫不是喜欢我?”我正要找个理由敷衍,却不小心对上他迅速压下的双眼,一时间避无可避。 呃?喜欢?我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忘记了思考。 “你怎么不说话?”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嫣红的嘴唇漂亮得让我惊叹,还有那细白的牙齿,就这么随着双唇的开阖间微微露出一丝端倪,看得我心旷神怡。 “你刚刚说什么?”我尴尬地笑笑,再一次被他唇边的笑意迷昏了头,口干舌燥。 “我说,你莫不是喜欢我?”他的话一字一眼地轰击过来,炸得我一下子懵住,什么! “啊!”我正要跳起来解释,就被手臂上一阵剧烈的灼痛刺激得从他怀里跳了起来。另一条手摆得老高,也是一阵剧痛。 “咝——”我和他同时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我已经跳在一边,低头垂手,不敢说话。同样是吸了口冷气,但是缘由不一。他的冷气是疼痛,我的冷气是害怕。 刚才我反应过大了,一只手晃起来的时候不受控制,一下子撞在他的额角。当时我和他的距离也很近,他也来不及反应,就被我一下子击中。照我手上的痛感来看,他的额角痛感想来是不会轻的。我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动不敢乱动,只希望他能平息了火气,不要和我这个小人物一般计较。 “你这个——这个蠢女人!”他咬牙切齿地揉着额角,另一只眼从手掌后面投射出森寒愤怒的目光。抬头正看见他揉额角的动作,一来一去的居然有些很羞怒气恼的模样,我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我一定是疯了,才敢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我一边暗暗想着,一边是更加无法抵挡的笑意,在他越发羞怒气恼的注视下终于爆发开来。 “很好笑吗?要不是为了你上这么刺激的药,本宫何以受伤?”他盯着我道,“你当本宫真看上了自己妹子不成?” “啊?”我似乎只要对着他,那原本好使的脑袋就有些不大好使了。我愣着半天,终于突然明白道,“你说的是——为了给我治伤?”看着花望舒默认我想法的脸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想多了,虽说皇室乱,但是也不至于乱到哥哥和妹妹也扯上点男女关系吧。怪不得他要问我这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是为了分散我的精神,让我没有时间反应那伤口处被刺激的疼痛! 我想到这里,不禁尝试着抬了抬胳膊,发现居然不像想象中那么疼了。这药倒也神奇,原本一直冻结的伤口此时微微有了一丝暖流激荡。整个手臂感觉似乎在复苏。我呆住,果然是上药。 “呵呵呵——花子芍你还真是够蠢!”眼前的人看着我再一次呆住,似乎叹口气道,“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伤员了?” “殿下,暗夜已经把人带到了。”我正和花望舒大眼瞪小眼,就听得师傅在一旁适时提醒。 “好,带过来让本宫瞧瞧,”这也是个殿下,只是不知道那边的那个—— 我隐约记起我方才在昏迷之前,师傅挟持了一个人,还口口声声地“殿下”,这个殿下——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呢? 我正疑惑不解,却见眼前的帘幕破开,有人被推推搡搡地押着进来了。 “花望舒!你快放了我,不然我桑榆让你们花曌不得安宁!”来人叫嚣着,甚是聒噪,不知道是说的内容震惊得,还是声音大得吓了我一跳。 ------------ 第十六章.秦氏出桑榆(2) “嘿嘿——桑榆国太子?”我原本就有些不大明白,听得那人一番乱叫,总算明白过来。他是桑榆国太子?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听人说起,莫不是就是那位被称作是天下第一美男的桑榆国太子秦穆峰? “吵什么?”花望舒此时早就放开我,只是把一只手作势放在方才被我甩到的地方轻轻按揉着,看也不看旁边道,“你是哪里来的桑榆太子?莫不是秦氏那个?” “哼!桑榆自然是姓秦的!”重重的鼻音里满是挑衅,我不禁抬眼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呆住。 眼前的这个男子怕是女子见了也要喟叹不如,一张脸长得真是标致了,皮肤白皙到细腻的地步。很难想象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双丹凤眼是怎样的传神,还有一张红润小巧的嘴唇。虽然这样,却一点也不觉得他阳刚之气弱了半分,大概是要归功于那高耸的鼻梁,愣是把那张脸的线条变得硬朗起来。此时他被暗夜反剪双手,正怒视着花望舒,似乎有无尽怨气。 花望舒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那目光的压力,手指继续来回按压:“既然是桑榆太子,跑到花曌皇宫中来做什么?莫不是见我花曌国富民丰,想要长居于此?” “哼——”眼前这位外来的太子殿下显然不是花望舒的对手,被轻轻巧巧的两句话就堵得说不出什么来。我在一旁偷偷看着花望舒的表情,却不防他漫不经心地瞥过来,眼中似有余光闪动,吓了一跳。我连忙垂下头去,心中也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正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敢抬头,却听得师傅在外面唤道:“太子殿下,顾相之子顾景轩,偕同其弟前来求见。” 顾景轩?我不敢抬头,心中却突然一动,便是昨日傍晚方见过的那两位吗?饶是心中波澜泛开,却也不能露出半点,旁边这位可是心思深沉着呢,被他抓住半点那我日后还能好过? “传吧!”花望舒似是考虑了片刻,才突然道。 一阵紧赶慢赶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来的不只一人。“臣顾景轩(臣顾景墨),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那样的声音,便是隔了一些远,也能听到。 他们在堂前站定,看见我的时候神情俱是一愣,似乎都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太子身边。顾景轩更快恢复如常,只是那个顾景墨一脸夸张的表情,就差没用手来戳戳点点一番了。 “景轩这么早赶着来,莫不是顾相在前线之事出了变故?”花望舒的手指依旧不曾离开额头,挑着问题随便问道。此时天光熹微,还看不清楚外面的路,他们居然还会跑来。 “殿下圣明,的确是出了点事情。”眼前的烛火扑腾了一下,正映得走进来的那位面容清俊疏朗,那人就是顾景轩。此时他的神情略微有些疲惫谨慎,似乎昨夜也被折腾得没睡好。我看着他一脸倦容,几乎也触动着想要打呵欠,但是又强压了下去。正瞧见他那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弟弟此时也是满脸严肃的神情,看来事情不小。 “哈哈哈哈!怕是名闻天下的顾相栽在我桑榆手上了吧?智星神算也不过如此!”一旁的人早就耐不住寂寞地哈哈大笑,神情是说不出的惬意张狂。 “你是何人?”顾景轩只是微微皱眉,顾景墨却是直接问其来历。 “嘿嘿,我便是桑榆太子!”好看的长眉微微上挑,那人的嘴角也带着骄傲的弧度。 “秦穆峰?”这回便是顾景轩的脸上也变了色,“你怎么会出现在我花曌皇宫?” “哼,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胆敢行刺本宫,自投罗网,失手被擒。”花望舒不屑地撇一眼秦穆峰道,“已是笼中囚鸟,居然如此放肆,当真不知死活!” “你!”秦穆峰白皙的脸上瞬时涌上一片红潮,嘴唇翕动着终究说不出话来,似乎愤怒到了极致。 “哈哈哈!想不到桑榆的太子也会落在花曌手上,哼哼。”顾景墨斜睨着秦穆峰,语气也极不客气,看见顾景轩使了个眼色才算作罢。 “太子,景轩此次是有事来请太子定夺的。”顾景轩微微一礼,动作甚是有度。 花望舒此时已经不再揉他的额头了,手里把玩着方才那个小盅道:“且说说。” “太子请看!”顾景轩微微躬身上前,手中递上一张字条与花望舒,随即负手退于一旁等待。 花望舒接过字条只看了几眼便神色凝重不少,随即拿眼瞧这顾景轩道:“顾相飞鸽传书便是为此?他早就料到桑榆会派人潜入宫中?” “是。”顾景轩点头道,“家父临走便让臣兄弟注意京中动向,防止有宵小攻击来袭。此番又发来传书,大概是料到会有此番。” “恩——”花望舒瞧瞧一旁的秦穆峰道,“顾相果然神机妙算啊,早在走之前就料定先机。只是对方头目已经为我所擒,这场仗似乎也拖得够久了!” “呵呵,是啊!”顾景轩会意地笑道,“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再这么打下去,辛苦的终究是百姓啊!”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了,你花曌一向穷兵黩武,此番大战便是你等引起的,试问你们几时想过百姓的苦处?都这时候了,还假惺惺地怜百姓之苦,难不成还想博个仁爱之名?”秦穆峰说的话总是让人听得刺耳。 花望舒瞧了一眼“嘿嘿,原本倒是挺分心的,现在有殿下你在我手中,想来花曌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难处理了。” “可是——”顾景轩满脸犹豫,似乎有话要说。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犹豫豫的,太子,臣等的父亲在前线出事了。”顾景墨到底是沉不住气。 花望舒听得他说,也是微微惊讶道:“哦?出了何事?” “殿下,臣父在前线身中剧毒,生死不知。”顾景轩低头沉声道,“臣父临走曾对臣再三嘱咐,若臣父出事,还请太子主持内务,同时力劝陛下回朝,莫要让奸佞之人趁机兴乱。” “唔——”花望舒颔首道,“原来顾相早就有所安排,现下除了劝父皇回师,怕是还要想办法救治才行。轻寒,不如由你去前线一趟?” “臣遵命。”师傅在一旁慎重作礼。 “哈哈哈哈——”花望舒这边做着决策,那边秦穆峰却笑得让人不舒服。 “你烦死了,有什么好笑的。”顾景墨冲动地就想上前,被顾景轩悄无声息地按住。 秦穆峰似是极为自得道:“哼哼,你们以为区区一个苦寒青衣便能解了那毒?我劝你们还是放了我,不然你们的顾相恐怕难以救治。” ------------ 第十七章.初露锋芒刃(1) “嘿嘿,我赵轻寒还真没听说过这世上有多少毒是我解不出的。”师傅一脸傲然地看着秦穆峰道。 “嘿嘿——”秦穆峰在暗夜用力的控制下拼命挣扎着,口气依旧强硬道,“你未免也过于自负了吧?” 师傅轻轻往秦穆峰身边踱了两步道:“我自负?桑榆国几时出过什么了不得的用毒高手?想来你自己也是清楚的。” “恩,不错,轻寒的用毒之术放眼天下怕是难逢对手。”花望舒在一旁也点头赞同。 “呵呵,当真见识粗鄙。能为我桑榆国下毒的,便非要是桑榆之人吗?” “你说的——莫非?”师傅突然想起般瞪着秦穆峰,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你是说,御离门已经投入你桑榆麾下?” “哈哈哈哈!御离门当年的长老,终究有点眼力,不然御离门主如何会随我一同前来?”秦穆峰毫不顾忌地看着师傅笑道,“轻寒先生终究多年不在御离门中,这么重大的事情想来也不会知道。” “哼!御离门向来不和朝廷勾结,如何会突然替你桑榆卖命?”师傅将衣袖一甩,满脸不信的神色。 “嘿嘿,好大的笑话!轻寒先生你当年还不是为了朝廷卖命?同样的事情,做的人不同,莫非这效果还不一样了?” “住口!”师傅脸色顿时一阵青白,似乎怒极,只见眼前青影一闪,接着便是“啪啪”两声,原来秦穆峰的脸上已经挨了两下重的。 这些动作似乎只是在短短片刻便发生,看得顾氏兄弟俱是变了脸色。秦穆峰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连一旁的花望舒也神态异样。 “哈哈哈哈,呸!”秦穆峰吐出一口血红的唾沫,眼神恨恨道,“既然做了,又如何怕人说?你和凌思懿——” “啪啪——”又是两记响亮的,一下子打得他头偏转过去,再转回时已经高高肿起,可见力道之大了。 “哼!让你住嘴你还不听?你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桑榆太子?不过一阶下囚,也敢妄言是非。”这回开口的花望舒,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我知道他在发火,凌思懿是凌思瑜的哥哥,算来该是花望舒的舅舅了。花曌灭孟疆的时候,花望舒应该尚在其母腹中,照理说是对他舅舅没什么印象的。我心里一番推断,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了一个那么遥远的人发火。 “说!你们这次是不是用了门中禁药?”师傅拎住秦穆峰的衣领,满脸的逼供架势。 秦穆峰被他一勒,似乎呼吸不过来地憋红了脸,却微微自得地笑道:“你猜呢?寒蝉凄切?殇蓝销魂蛊?恨离?如归?哈哈哈,你都学了几成?” “连恨离如归你都知道?难道林子玥日后到地下,真不怕门中先祖怪罪?”他随口说出几个名字,有的连我都没听师傅说起,想来是门中极为厉害的毒药。 师傅听得他报出一堆毒物的名字,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说,到底顾相中的是何种毒药?” “哼哼,本来是要取了神册的性命,自然要用毒性最为保障的如归了。”秦穆峰一说我们顿时明了,原来要对付的是神册帝。 “原来你是要害了父皇!顾相他——” “嘿嘿,他多管闲事,在关键时候为神册挡了一挡,不然神册早没命了!”秦穆峰恨恨道,“本以为所谓的智星神算只是一介书生,谁知道居然也是身手不凡的高人!倒是子玥门主漏算一招,不然——嘿嘿!” 秦穆峰寥寥数句,便听得在场之人心惊胆战,可见当时的局势有多惊险了。 “不行,我要去看爹。”顾景墨顿时作揖道,“请太子允许我离京前往边关探望家父!” “不行!”顾景轩立刻阻止。 顾景墨今日应该是被顾景轩拦了好多次了,此时终于按捺不住跳脚道:“为什么?你没听他说爹中毒了吗?娘去得早,爹贵为一国之相,公务繁忙,还要将我俩拉扯大,容易吗?你听这姓秦的说的,那毒怕是轻寒先生也未必就能解了,现在爹的命——” “我知道,但是你身为京畿护卫使,不得擅离。”顾景轩面色沉静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目光中有不可辩驳的坚定。 “可是爹很危险!太子都还没发话,你凭什么?”顾景墨似乎还是有些听他兄长的话的,现在这个关头还是耐着性子和他分辩。 “就凭爹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顾景墨顿时像被蔫了的茄子,再也提不起精神。 花望舒一直沉吟不语,我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反应,却不防他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相撞,我有些心虚。兼之他额头微微有些红印未褪,分明是我方才的杰作,心里更加感到尴尬,连忙抬头去看头顶的横梁。 “子芍怎么看?” 呃?我愣住,方才问话的,不就是花望舒? “呃?呃?问——问我?”心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他是在试探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叫子芍的?”那个冰山的脸上似乎有一丝邪恶的笑意,看得我心中发怵。 “呵呵呵——人家想去看爹,那就让他去呗。你们拦着做什么?”我硬着头皮装懵懂天真,“父子天性,你们难不成还要隔开?” 一句话说出,顿时引来场中诸位不同的反应。那个美得不像男人的一脸白痴加鄙视的神情,我的白眼在他脸上扫过,哼!瞧你骄傲,就你聪明,跟水仙花儿似的,美什么呀!顾景墨写着一脸欢呼雀跃加感谢知己,只有顾景轩却是淡淡的笑意,似乎没有和我太计较。似乎大家都被我的话成功蛊惑了。 “哼哼,是吗?那子芍还能忍住这么多年没见你娘?”明显有人不信我的懵懂天真,冷冷地看着我道,“这么明显的破绽是故意卖给我的吗?不如——我现在便让暗夜去完成一个任务?” “呃——”我顿时噎住,他这是威胁吗?不行,绝对不能暴露了我的心机,否则人人高看了我,教我日后怎么混?他想来也只是说说,只要我一直装傻,坚持到底,他也奈何不了我。唉!都怪那夜在他们面前小聪明太多,搞得这五年来他对我百般是试探捉弄,现在还要在众人面前让我露馅。哼,瞒不住他就够让我后悔的了,不能让更后悔的事情发生! 心中打定主意,我继续忽悠:“呃,太子殿下是要让暗夜陪同顾公子一同去探望顾相吗?恩恩,奴婢也赞同呢,这样顾公子的安全就稳妥不少。太子殿下思虑周到,果然不同一般,真是太叫奴婢佩服啦!” “哼哼,你够了没有?”寒气,潮水般的寒气,冰山的脸色不善啊! “太子?你说什么?”装乖巧,看你能怎么办。 “暗夜——” “在,主子有何吩咐。” “替我去取条性命来。” “是!” “哎呀,慢着!”我急着跳了起来,看见花望舒那座冰山现在春冰乍破,心中气极,太卑鄙了!只会拿我娘来威胁我。 ------------ 第十七章.初露锋芒刃(2) “子芍突然知道什么了?”诱供,绝对是诱供! 眼前这个危险的人手段简直让我无话可说,可是我还是不得不点头道:“想起来了!” “哦?说说看。” “顾公子还是不要去了。”说完这句话我就像突然被冰冻结的草叶,再也没了舒展的姿态。所有人都看着我,想不注意都难。尤其是顾景墨那张脸,突然由之前的感激变成了惊愕不解。 “哼哼,一介女流,居然也敢在这里信口胡诌,也不怕笑话!”一片安静中,那朵漂亮的水仙花说话总是不怎么好听。 “喂!你什么意思啊?女流怎么了?”我冷冷看着他道,“你当女流之辈便要为男子的附属不成?”这位高傲王孙还真是不讨人欢喜,我看着他那张天人一般的脸,比花望舒、顾景轩之流还多了几分精致,但是这也不该成为他骄傲的理由吧? “哼哼,妻凭夫荣,母凭子贵。这是向来不变的道理。”好古板的男人,瞧你长得青春的,在我那一世也可以做个时尚模特或偶像明星了。可是现在看来,我算明白偶像和实力的差距了。 我眼皮被他刺激得微跳,抬眼看见周围人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彩。暗夜和顾景墨最不加掩饰地表现了对这句话的赞同和理解,简直是俗不可耐!顾景轩和师傅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顾及我的面子还是怎么的,反正什么迹象标明他们和那水仙花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是不一的。至于身边这位,哼哼,眼里挑衅和看热闹早就让我怒火中烧。 哼!都怪那个桑榆的什么太子,你几句话丢出来,摆明了和我过不去嘛!在场的除了我,还有谁会为女子说话。这下倒是省了花望舒不少力气,估计他此时心里正在偷笑。 哼!你想看我露馅是吧?我就狠狠教训你们这些臭男人一把,反正我怎么唱作俱佳,你也是不会信了。示弱不行的话不妨强硬一把,步步后退也不是办法。 我转眼看看那朵孤傲的水仙花,所有的怨气不禁冲他而去。哼!要不是你多事,让我不得不为天下女子说句话,我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反正你是花曌的对头,那就拿你开刀,想来也没人会为你说话。 心中转了一轮终于打定主意,我笑吟吟道:“秦公子,如果我没记错,你父皇自八岁登基为帝,朝政便一直由谢太后主持决断。堂堂一国之君,好歹是个男儿身吧?将权柄留于妇人之手,年及弱冠才得以大权在握,似乎有些——呵呵呵!”我掩唇故意笑得羞涩含蓄,余光扫过,果然看见水仙花儿骄傲的神态瞬间瓦解,面色大变。一旁众人也是满脸看热闹的笑意,似乎乐得见他出丑。 我这话有些恶毒了。众所周知,桑榆国外戚专权十余年之久,即使到了如今,桑榆也未曾消除当年党羽之争造成的祸患。我也不说这种皇帝做得窝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还是你自家的。太后和皇帝,都是尊贵之身,说谁的不是似乎都是打了自己的耳光。哼哼,看你怎么辩解。 “你!你!你——好恶毒的一张嘴!”水仙花儿脸此时涨得通红,似乎被我气得不轻。瞧他又羞又愤的神态,硬生生把这张脸的美感破坏了。本该是要不是立场不同,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嘿嘿,秦公子你也不必和我一介女流生气,信口胡诌的话怎么能算数呢?毕竟你是男子,怎么会和我计较呢?”我笑眯眯地看着他稍稍控制了激动的情绪,方才继续道,“就像你父皇,为了早日得掌大权,不也是娶了脾气不大好的刘皇后,还对她包容有加吗?” “你!噗——”水仙花当场被我气得只说一个你字就吐出老大一口血来,溅得地上一滩红色,吓了周围人一跳。 说他是水仙花还真是水仙花,经不得一点刺激,被我一句话居然气得吐血了。这回我都傻眼了,怀疑刚才这一幕是不是戏里演的,还真会有被人气得吐血的? 顾景轩兄弟俩看我那眼神当场大变样,就是暗夜也像看着鬼一样死死地盯着我。我转转脖子,手一摊满脸无奈地用眼神和他们交流:都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他这么脆弱啊!正不知道怎么为自己开脱,却撞见花望舒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种早被看透的感觉涌上来,让我极度不舒服。 “秦公子方才被我一掌伤了心脉,本就不宜动气动怒。方才受了点刺激,故而有淤血堵塞,这是气急攻心之兆。”师傅的手搭在面如金纸的水仙花脉上,缓缓道来。 “那是不是该医治一番?可别死了,好歹这条命还要用来换顾相一条命。”花望舒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师傅放下水仙花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我只能看出却不能明白的复杂:“医治是要医治的,也不是很麻烦。我去开几剂药汤与他服下,在安排个清静的住处静养几天便不会有大碍了。” “呃,子芍姑娘好厉害!今日景墨算是再一次见识到了,姑娘果然不是好惹的。”顾景墨伸长脖子似乎是在夸我,怎么这话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景墨,不要胡说!”顾景轩客气地对我笑笑,拉住自己的兄弟。瞧他这表情严肃的,像生怕自己兄弟得罪了我。我只得在一旁咧嘴干笑,想着自己这么不厚道? 顾景墨被他兄长一拉,似乎突然醒悟,在一旁躬身作揖道,“以前景墨若有言语无状,得罪之处还请姑娘多多海涵!” “呵呵——呵呵——”我被他一番话刺激得不轻,这是什么意思?意识到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心里一阵一阵抽的,转眼去瞪花望舒,都是你!害我现在里外不是人。 我看着花望舒事不关己的表情,心里暗暗恨得咬牙,却听得一声长长的腔调通报:“贵妃娘娘到——” 呃,是花望舒的娘亲凌贵妃?在场众人迅速朝堂外看去,只见门口拐角处一道紫影闪过,身后人头攒动,正是凌贵妃摆出的阵仗。 “臣等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众人均下跪行礼,我也混在其中一起跪下。 “儿臣给母妃请安!” “吾儿请起!”头微微抬起,正看见凌贵妃紧走几步扶住行了一半礼的花望舒,语气紧张道,“母妃刚刚听人说昨夜你宫中发生了刺客行刺,可是真的?” “呵呵,是真的,不过现下已经无甚大碍了。”花望舒笑道,“还抓住了一个刺客呢,正在考虑如何处置。” “哦?可知道是何人指使?” “呵呵,刺客自称乃是来自桑榆,还未及细审,此事倒是不劳母妃挂怀了。”花望舒在凌思瑜面前一向孝顺。 “恩,那你便自行处理吧!“凌贵妃点点头道,”你宫中可曾有伤亡?” “呵呵,死了几个侍卫,连子芍也为了救儿臣受了点伤。”一句话说完却是两个人一起看过来,看得我顿时手足无措。 “恩,呵呵,好孩子,让你受苦了。”凌贵妃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看看被花望舒上过药的伤口道,“怎么还未曾包扎?可要小心了。” “呵呵,有劳娘娘费心关怀了,刚上完药,稍后师傅会替我包扎,不碍事的。”我恭顺地行礼作答。 “恩,那我便放心了。”凌贵妃目光微微一转,扫过顾景轩兄弟,顿了顿道,“这两位不是顾相府上的两位公子吗?这么早便来了宫中,莫不是顾相在前线有了消息?” “回娘娘,臣父让臣兄弟来宫中照应,防止有人趁陛下不在,乱了阵脚。”顾景轩上前答道,“正不巧倒是碰上这回事了。” 凌贵妃点头赞许道:“恩,顾相一向神机妙算,从不会错的。连两位公子也是卓尔不凡。” “娘娘谬赞,臣等惶恐!”顾氏兄弟见了凌贵妃都是恭谨。 “行了,既然顾相早有预料,想必也是有应对之策的,我也不在这边多作停留了,走了。”凌贵妃笑笑道,“你们可要好好审审那名刺客,别让人钻了空子。” “儿臣知道,请母后宽心。”花望舒转身看了一眼秦穆峰,严肃道。 “行了,不用送了,折腾一夜了,你也别累着。”凌妃转身,一堆人簇拥着,自有长长的腔调响起:“贵妃娘娘摆架回宫!”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 第十八章.王孙留不留(1) “嘿嘿,子芍继续说吧。”大家刚送走凌妃,却见花望舒怡怡然地坐了下来,手里还端着茶盏,似乎要听我发表一番长篇大论的姿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一旁面色极差的秦穆峰道:“继续说?他都吐血了你还让我说?再说怕是要桑榆国君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呵呵,我有让你继续和他争那点不相干的吗?你之前劝顾公子不要去前线,我还等着听你细说分解呢!” “呃——” “怎么?子芍不肯说?” “不是,只是子芍见识浅薄,哪里说得清楚这些事情。”这时候还是能撇得远点就撇得远点吧! “嘿嘿,见识浅薄?方才是谁说女流之辈不要成为男子的附属来着?”花望舒环顾四周,顿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顾景墨很不服气地看着我道:“呃,太子叫你说,你便说吧。总要说得我心服才成。” “子芍不要过谦了,我们都想听听你的说法。”花望舒继续煽动,“你刚才那番话真是让我佩服,便是朝中的对外宣抚使也未必有这份精辟的言辞啊!想来这回也不会让我等失望的。” “好,既然太子殿下抬举,奴婢也不妨妄言一回。”我看着今天是骑虎难下了,也不再客气,反正怎么装也是枉然。 我慢慢地踱着步子道:“顾公子此时不宜去前线,原因有三。其一,顾公子身负顾相重托不宜离京,须知京畿护卫使掌京城数千护卫,稍微有变对于整个京城的治安布局说不定会有大影响。其二,宫中刚受桑榆刺客行刺偷袭,众多刺客已经逃逸,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顾公子怎可不早做防范?其三,京城此去前线,路途遥远,若我估计无差,此时双方正处胶着时期,等到顾公子到时,恐怕胜负已定。顾公子这一行注定弊端甚多而无益处啊!” 抬头,突然发现房中一片静寂,原来都盯着我看,表情古怪。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在里头?”顾景墨双眼闪光的看着我,嘴里啧啧有声,“子芍丫头啊,真是想不到哇!你这脑袋,居然能想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便是男人也比不上啊!” 我一听他叫声丫头我就犯怵,好像和我很熟似的,就你说的话我不爱听了。我斜着眼道:“切,这算什么,恐怕在场的除了你,没人想不出来了。” “呃——” “哼哼,你去也好,不去也好,没有解药,顾相总是要死的。识相的趁早放了我,说不定子玥门主会给你们解药!”水仙花的唇角犹带着方才的一抹血丝,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我看着都深深自责,刚才是不是出口重了些。 “嘿嘿,何用林子玥,我赵轻寒也能去解了那毒。”师傅在一旁接过话头,丝毫不把秦穆峰的高傲放在眼里。 这回我看见顾氏兄弟一起向师傅作揖致谢:“那还真是要拜托先生了!” 水仙花捂着胸口,面色不虞地看着师傅冷笑:“嘿嘿,我早便说过,先生医理虽然精湛,终究有几样是不曾学得的。” “林子玥——她用了什么毒药?”师傅面色微变,上前盯着水仙花那张俏脸,似乎要挖出宝贝来。 “如归!” “咦——” 场中突然静下来,师傅的眼睛在水仙花身上转了几圈,突然像泄了那口气一样,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道,“林子玥真是急得昏了头脑,门中禁药居然也敢乱使出来?” “哈哈哈哈——敢问先生何谓禁药?若是不能用了,那谁还知道毒药的威名?”秦穆峰好笑地看着师傅道,“真没想到当年风流倜傥的苦寒青衣如今居然潜在花曌宫中。若不是此次子玥门主前来,我们怕也还是永远不知道你的下落。” “哼哼,轻寒已老,早就被人遗忘了。如归之毒虽然解不了,但是去向林子玥讨要,念在我是她师伯,总是——” “嘿嘿,师伯?还是她师傅的仇人吧?”秦穆峰满是兴味地在师傅身上扫过,说得更是莫名其妙,“轻寒先生当年可是把云烟叠柳气得惨了,莫非还天真的以为他们师徒会与你计较当年的情分?要算怕是先要算算恩怨才是。” “你——”师傅再次被水仙花气得不轻,难掩愤怒的神色。我看着事情不对,立马插嘴道,“师傅你跟一个自大浅薄的王孙公子计较什么?咱们去和御离门主要解药,又不是非要闲话家常不可的。” “子芍——你不知为师和你师叔当年的恩怨,自然难以想象要林子玥交出解药的困难。”师傅摇头轻叹道,“她和她师傅当年可是像得紧,一样的乖张跋扈,方才交手便不曾把我这个师伯放在眼里,想来是不会与我客气的。” 师傅的一番话顿时让我不大好回答,毕竟当年的恩怨,我是一点也不曾听他说起。刚才秦穆峰不过略微说了几句,便让他激动至此,想来也不会想让我等知晓。我低头沉吟,却是想不到解决之法。 “大哥,为何偏偏是我们有求于他们?若是他们有所求于我们,解决之法也便容易许多了。” “唉!情势不如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顾景轩也在一旁轻叹,似乎也很头疼。 顾景墨说话倒是不经大脑,和他大哥真是相去甚远,听得我哑然失笑。又听得师傅也在一旁补充道:“解药之事本就是我们有求,自然落了下风,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怕是任人宰割了。” 咦?讨价还价?我似有所悟。 “子芍可是有了别的主意?”这个寄生虫自己不动脑子就罢了,偏偏爱躲在一旁偷偷看人脸色,一点风吹草动这么快便能知晓。我心里暗暗骂他,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顾相中毒,关乎花曌兴衰,只有尽自己一份心力了。 我点头道:“方才听师傅说讨价还价之事,让我顿时想到一件事,或者可以一试。” ------------ 第十八章.王孙留不留(2) “哦?” “子芍丫头你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说说看,你那么聪明,说不定真能救了我爹。”顾景墨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狂热的期待,便是顾景轩,此时也是静静看着我不说话。 我有些尴尬地避开那双眼睛,低下头手中已经多了一个叮叮作响的铃铛,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多好的办法,只是先前林子玥说要取回她御离门的至宝念忘铃,被师傅拦住了。我想——” “你是说,你要用这念忘铃去换回解药医治我爹?”顾景墨的声音激动得吓了我一跳,却见他此刻双眼放光地盯着我手中的铃铛。 “这——”顾景轩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这果然不是什么多好的办法!”回头看见师傅脸上闪过一丝愠怒道,“这是我送与你的拜师礼,怎可随意赠与他人?难不成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可是——”我微微犹豫道,“现今顾相身中剧毒,若是不得救治,花曌大军士气势必低迷。若是被桑榆钻了空子,实在不妙啊!” “那也不准给。” 师傅一脸坚决的看着我,让我好生为难,只得尴尬地看着满脸期望的顾氏兄弟,希望他们能帮忙说服师傅。 “先生,还请商量则个?”顾景墨一脸焦急地拉着兄长的衣袖,似乎希望他帮助自己说服师傅。 顾景轩脸上犹豫片刻,终于深深一鞠躬,作礼道:“先生,事关家父生死,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还请先生垂怜。” “哼!”师傅别过脸去,似乎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话,让顾氏兄弟碰了一鼻子灰,面上好不尴尬。我有些不大好意思,但是师傅刚才把话说得死死,我也不好违逆,只得把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玩弄茶盏盖子的花望舒。他的话在师傅耳中一向重于别人,如果他帮忙劝说,也许会好上很多。 “轻寒——可有别的法子?”花望舒看我一直可怜地看着他,终于开口了。 “回殿下,如归是本门绝毒,除了历代掌门,怕是无人能得解药。” “那无人知晓解药的制法吗?” “无人知晓。” “那只能从子玥门主那里取得解药了?”花望舒说这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沉思,半晌才抬头道,“轻寒卖我一个人情,将念忘铃送与林子玥去换解药。日后我定当命人替你将念忘铃取回,你看可好?” “殿下!”师傅脸色郑重道:“轻寒实不敢忤逆殿下,只是此铃被誉为御离至宝,自有其不凡之处。不是微尘不肯遵命,只是给了林子玥,实不敢想象会造成多大祸患。只怕日后生民涂炭,世上多事。” “这铃铛——所有人都把眼睛奇怪地定在我手中。却见铃铛依旧是乳白色,边沿一点如同云烟雾气般朦胧着,明明不凡却又说不出不凡在哪里。” “嘿嘿,破铃铛一个,也妄想从子玥门主那里换来解药,当真是痴人说梦!”一旁的水仙花插嘴道,“本宫还是劝你们尽快放了我,不然你们的顾相怕是难保性命了。” “哼!你胡说!”我冷笑道,“你当我们在场的各个都是蠢蛋吗?若是拿你去换解药,只怕解药还不到,还会被子玥门主趁机找人夺了去。” 水仙花抬眼望天,姿态高傲地回答道:“哼!你们若不放我,便坐等为顾纬天收尸吧!” “你个无耻的小人!”顾景墨听着他在这边语带威胁,早就有些面色不虞。此时更是难掩愤怒地要冲上前,似乎要将他揍一顿才甘心,却被顾景轩一把拉住,脸涨得紫红却上不得前来。 “嘿嘿,顾公子你也不用过于忧心,我们这便带着这位阶下囚去换你爹的解药其实也是个好主意啊!” “恩?”所有人被我的话提醒,俱是不语,似乎都在权衡这样的利弊得失。毕竟能抓住敌国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若是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狠狠打击到对方士气,一举击溃桑榆大军。可惜顾相的毒——为救顾相而舍国家大计还是为国家大计舍弃救顾相,这的确是个问题。便是花望舒,此刻也忍不住低头沉吟不语。 “殿下——”顾景墨欲要言语又被兄长拉住,一双无助的眼睛似乎找不到去处,最后投在了我的身上,似乎想请我帮忙说两句。 我心中其实早有定计,只是不知道花望舒是不是能想到,忍不住拿眼窥去,想打探点他的内心隐秘。也真是好巧不巧,每次都逃不过他的知觉,这次又被他发现了。 花望舒凝视着我,若有所思地笑笑,随即看着场中众人道:“若是放了秦穆峰,无异于放虎归山,实在是干系重大,便是本宫也不敢轻易做了这个主。但是,若是能不放秦穆峰,又能夺得解药,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呃?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情?”这回便是师傅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顾氏兄弟更是面面相觑,满脸的不相信。 “殿下,家父对花曌一向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殿下若真能忍心弃手不管,难道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顾景墨终于不顾兄长的阻拦,高声喊叫道。 “景墨——”顾景轩的声音低沉,似乎也有些难抑的急躁。 我心里暗暗纳闷,这顾景墨真是顾相之子吗?怎么这么容易惹上位者火气的话也说得出口?和其兄长还真不是一个类别的。 花望舒的手上再次端起了茶盏,悠然地应付道:“景墨也勿要急躁,子芍向来冰雪聪明,一定可以帮我们觅得双全之法。” “怎么还是我?”我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这种军国大事,岂能由我一个小女子说了算?还是请太子殿下不要乱开玩笑!” “呵呵,子芍过谦了,只是随口帮忙做个决定,不是很为难吧?”花望舒从来都不好应付,抿口茶水,只见氤氲的水汽才唇边而起,愈发看不清其表情。 “这个——” “子芍丫头,我就听你一句了,还是你说吧!”顾景墨还真是看得起我,小女子真是不敢当啊!我被他看得都快不好意思了。 算了,既然想到了法子,也犯不上和花望舒计较太多,就当帮父皇吧!我咬咬牙,再次忍下他算计我的这回,清清嗓子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双全之法。为了交换解药,我们还是要还个人给子玥门主。” “子芍,那你不是还是绕回来了?拿秦穆峰去换解药,唉!”师傅满脸懊悔之色,“只可惜林子玥用的是如归,若是旁的毒药——” 顾景墨听师傅惋惜的话语,早就变了脸色,似乎生怕我被他说得动摇,连忙抢声道:“先生,救人要紧。家父多谋,若能解毒,便是攻城略地,在他看来还不是等闲之事?” “呵呵,师傅你也莫要着急了,我说的换人,可不是拿秦穆峰去换。”我笑笑,看着秦穆峰道,“秦公子远来我花曌,怎能不好好招呼一番便轻易放走?” 秦穆峰原本垂眉敛目,对于我们的对话不理不睬,此时听得我一句话,顿时脸色灰败,一双丹凤眼怨气十足地瞅着我,似乎要把我吞了一般。 “那——”顾景轩眼中亮光一闪而过,似乎明白道,“不若由我前去?” “哈哈哈哈——妙计啊!”花望舒抚掌大笑,“大善!就这么定了!” ------------ V前感慨o(∩_∩)o... 首先通知一个,远夏的《冷月殿春萱》要V了。呵呵,虽然到现在为止成绩还是一般,但是远夏会认真写完。这是一个架构很大的故事,大概要六七十万字以上,只是可能还不够精彩,鞠躬抱歉了! 《冷月殿春萱》计划分四卷,第一卷大概才写了一半,其实精彩才刚刚开始,阴谋将逐渐迭起。接下来的情节预告:花子芍遇见一连串阴谋,又该如何化解?她是不是能顺利和生父相认?她的爱情走向在哪里?顾景轩和花子芍的恩怨如何解除?凌妃身边的丑八怪,花望舒身边的赵轻寒,神秘的御离门主林子玥,俊美高傲的水仙王子秦穆峰……所有人的命运开始交叠重合,会演绎出怎样的精彩?在第一卷的下半部分,我会一一揭晓。后面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希望大家相信远夏! 写文本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能求太多,远夏会把心态摆正,静静等大家来发现!爱看的人可以来群里和我交流,远夏感激你的赏识。 ———————————————————————————————————————— O(∩_∩)o… 09年的元旦快到了,呵呵,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08年对远夏来说真的是不一样的一年,远夏开始写文,从晋江到四月天,认识了好多朋友,真的感觉这一年过得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很高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高兴能认识这么多朋友。 许多人在08年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真的给了我无尽的勇气,我要记得你们!暑假的时候写《此去经年》,认识的种子、轻寒、小色、林安、苏叶,还有清冷秋月姐姐,很感谢你们一直都鼓励我,帮助我!感谢一直背后支持的鸽子、钉子,还有美子和青春,哈哈哈! 还要感谢言、熊猫,蟹、Linda、淡蓝、枕云,你们一直都会关心我,真的感激!还有新小说、宝宝,还有四月天里一直照顾我的小颜、陌墨、汤汤忘川、龙卿晨,感谢你们!最后要感谢我的编辑麦麦,感谢你一直不厌其烦地解答我的问题! 远夏在此一一感谢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遗漏,如果不小心漏了,那只好抱歉了,5555,不是故意的,呵呵。祝所有朋友都能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最重要的是开心快乐!小莫,不要撅嘴了,你要开心点,能写文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对吧? ------------ 第十九章.鱼目得混珠(1) 青山隐隐水迢迢,我和师傅行在前头,身后是一群侍卫。已是夏始春余,京都郊外的野花开得艳丽,招得彩蝶流连不去,耳边鸟叫蝉鸣,似乎热闹非常。只是我们都没有心思看这周遭的好风光,因为要换解药。 身后一顶青纱紫竹软轿,被四个人轻轻抬起,在我身后紧跟。师傅不时朝后面看看,似乎有些不大放心。 “师傅,你放心吧!暂时不会有事情的。”我见他满脸戒严,忍不住安慰道。 “子芍,你的计划,当真——” 我再次叹气,重复道:“放心吧,师傅,我心里有数的。你不是听太子殿下说了吗?他也说可以试试的嘛!” “唉!我观我这个师侄诡诈多疑,和她师傅当年几乎一个性情,怕是没这麽容易糊弄啊!”师傅轻轻叹气道,“若是不成,岂不是害了人家?” “可是顾相的毒总是要解药的。”我看着脚下不平的山路,心中也微微有些拿不准道,“既然是顾公子主动相求,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想来便是出事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师傅不住摇头叹道:“唉!你呀,若是不这麽聪明伶俐,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 “哈哈哈哈——劳师伯亲自送殿下前来,子玥真是好生意外啊!”我们正说着话,却听得耳边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震得林中惊鸟四起。再抬头看时,发现山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队人马,均是黑衣打扮,在一片浓郁的绿林里显得相当起眼。 师傅不大满意林子玥的称呼,听得她叫自己师伯的时候,脸上闪过气恼的神色,又迅速压下,似乎也不想把事情办砸了。他把手一招,身后便是软轿落地的声音,震得地面闷闷一声响。 “呵呵,子玥门主带了这么多人前来,解药可是备好了?”我知道她想必也做了一番部署,这林中少不得双方都有不少埋伏。 林子玥此时依旧一身黑衣,见我们停了步子,她身后一群人顿时止了步子。只见她一道身形袅袅地近得前来,空气中蓦然多了股杀气。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了,大概是几夜没有合眼了。 “哎呀,这位姑娘不就是上次在皓明殿中太子抱着不肯撒手的妹妹吗?”林子玥眨巴眨巴一双美目,瞅着我上下打量道,“果然生得貌美啊!难怪太子那般舍不得呢!” 我没料到她一上来说的是这档子事,先是一愣,随即哄上了脸子。这位姑娘还当真是南方孟疆人,说话大胆泼辣,便是不同于花曌女子。虽然还不是很熟,她倒先姐姐妹妹的称呼上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搂抱的事情,倒也真是让我好生难堪了。 虽然摸不清她到底是什么目的,但是还是不能让她一番话落到了空处,我略微有些失态,随即便反应过来道:“子玥门主多想了,子芍不过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婢罢了,蒙得太子恩泽眷顾才没有为宵小奸人所害。” “哦——原来太子还有这般怜香惜玉之心啊?那下次子玥定要好好见识见识了。”林子玥一声悠长,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又转了话头道,“哎呀,妹妹的伤好了没有?那剑上有毒,可要小心处理,别落下什么遗毒在体内才好。” 哼!林子玥!少说废话,你那点小把戏还不够我看。”师傅在旁边冷冷道,“若论狠毒奸诈,你和柳烟云相去也不远了。不过若论下毒——嘿嘿,你差远了!” 林子玥本来笑语嫣然,听得师傅一句突然俏脸一沉道:“住口!我师傅的名字也是你能随便提及的?” 两人短短几句话顿时吓了我一跳,柳烟云?娘昔日和我讲述天下掌故时曾经说过,孟疆有一用毒奇才,还是个叫做柳烟云的女子,无人知其身份来历,用毒之术出神入化。若说她参与武林纷争便还不至于闻名天下,她居然胆大心高到帮助皇室后裔竞逐储君之位,一般的江湖人物如何有这份心机胆量?她曾经参与孟疆五子夺裔,在一场夜宴之上助孟疆当年的太子凌思佑布下绝毒杀招。除了后来的太子凌思懿有高人相助逃过一劫,其他三位皇子当场毒发身亡,便是随行之人也一个不剩。据说凌思懿也是逃过重重追杀,才得以安然回府,之后大半年修养,才将余毒尽数逼除。此事惊动了当时的孟疆皇,大怒之下将太子赐死,也未能平息朝野民间的争论。事后柳烟云遭到孟疆皇室通缉追杀,便再无消息。 娘曾经说这柳烟云的用毒之术,便是比上神秘的御离门中之人,怕也要高上几分。如今却听得师傅再次提起这个名字,居然还是他的师妹——林子玥的师傅,怎能不让我一番联想。师傅和曾称呼凌思懿为主子,莫非? 我正胡思乱想着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有一堆复杂的关系搞不清,却听得林子玥言语刻薄道:“哼!我都忘了,师伯您还没死呢?呵呵,这点小毒自然不够你看。不过,我师傅说过,有她在一日,你的算计就休想成了。” “哦?柳烟云那贱人居然还没死?我倒是随时候教了!” “你死了她都不会死!”话还未说尽,便见眼前数道青芒闪过。我心神一凛,便见无数暗器向我们迎面而来,来势飞速,居然听不到一丝声响。 “哼!九牛一毛?”师傅身形还在一旁,身上青衫似乎鼓荡而起,那手臂一伸,便觉袖袍尤其宽大。眼前一片青色,正是师傅的衣袖挡住,我知道上面灌注了师傅极其浑厚的内家罡气。这样那些暗器大概是很难进来吧? “嗤——嗤嗤——”似乎是针穿破布帛的声响,我心中一紧,终于还是没挡得住吗? “当当当——”,是落地的声音,我低头,正看见地上一根根细针,绵密若牛毛,数不清多少。若不是闪着森寒的青光,我真难以肉眼辨出,怪不得叫“九牛一毛”了。师傅到底还是技高一筹,全都挡下了。 “哈哈哈!师伯您终究还是老了!” “卑鄙!” 我只听见两句短促的对话,接着便是裂帛之声,师傅的袖子中间突然裂开,一柄小巧的短刃从中破出,轻轻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 第十九章.鱼目得混珠(2) “呵呵呵,师伯说得没错,我是是卑鄙,是狠毒奸诈,要不您的宝贝徒弟现在怎么会落到我手上了呢?”林子玥浅笑出声,那把短刃在我脖子上散发着阵阵寒气,让我心惊不已。也不知道这把短刃上是不是也淬过剧毒,所以不敢乱动。 “林子玥,识相的把我徒儿放了,不然休怪我心狠。”师傅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手中的短刃。 “嘿嘿,师伯,师侄怎么能这么容易便放了你的徒儿呢?好歹她还是我的安全保障呢!”林子玥在身边轻声笑道,“换解药?嘿嘿,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了你们的鬼话?” “鬼话?”师傅声色俱厉道,“难道你当真不顾桑榆太子的安危?” 林子玥咯咯轻笑道:“顾相身中之毒不过和你徒弟所中一般,哪里劳得我亲自赐下解药?你们此番前来,怕也不是带的太子前来换药,而是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什么?”师傅愕然和我对望。我的心中陡然狂喜,原来——原来我们是被那个秦穆峰给骗了。想来他是落在我们手中想要脱身,便才恐吓捏造顾相中如归之毒,连师傅都解不了,好让我们放他离去。只是林子玥未曾与他有过默契,自然不知他的主意,还以为是我们假借以药换人来行一网打尽之事。此时我们却是无意得知了顾相所中之毒并不是什么过分的毒药,自然无须再担心顾相安危了。我此刻落到她的手中,师傅投鼠忌器,却不敢过分相逼。双方居然形成对峙。我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暗暗思索破解困局之法。 “哈哈哈哈,本以为你们太子殿下会亲自前来。哪知道果然是凶险之地,他也远远躲开,派你们来送死。”林子玥继续道,“我方才一人上前,便是要拿话稳住你们,趁机拿了这小丫头,你要是不交出太子殿下并送我们离开,那——” “那又如何?” “那我不介意让这位妹妹陪葬,瞧你们太子上回抱得那么紧,像宝贝似的,想来也不会舍得让谁伤了她吧?”林子玥的一番话又让我不知道该把自己往哪里放才好。 师傅却也不加争辩,只是把头重重偏过:“哼!你若敢让我徒弟有半点损伤,今日也休想能走得出去!” “咤——”林中突然传来震耳的呼喝声,似乎有许多人潜藏其中,想不到花望舒为了这次交换解药的事情还做了这么多布置。这喊声似乎向林子玥这边示威般,喊的此起彼伏,听得我心中更加紧张。唉,花望舒你还真是我命中的灾星,没事埋伏这么多人,还喊得这么明显,想害死姑娘我啊? “好了,姑娘也懒得和你们玩了,速速回去把桑榆太子带来,我便放了你家太子的宝贝,不然姑娘一个脾气不好,这位妹妹的命——”林子玥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会遇到这样的阵仗,手示威般抖了抖,我就觉得脖子上的寒气似远似近地晃了两晃,委实惊险万分。 “子玥姑娘,你也莫要激动了,这刀子还是慢着点,不要伤了和气。”我连忙安抚她的情绪,她这么随便抖啊抖的,可别真一个不小心把我的头给抖落了。 “哼,那你还不劝你师傅去把桑榆太子带来换你的小命?”林子玥在我耳边轻笑,“如果太子有什么事,妹妹你也就陪他一同去了好了。” “唉!姐姐你多虑了,我们真的把水仙——哦不,是秦公子带来了。”我苦着脸道,“我们真的是没有耍花样。你们那位太子啊,骗我们说顾相中了什么如归之毒,说只有你才有解药,否则我们如何会舍得拿他来换解药?” “哦?”林子玥的眼睛转动了几下,随即嗤嗤轻笑道,“倒也难为他相出这么个脱身的法子,唉,可惜了!呵呵——” 我从说完话的同时便一直关注她的神情变化,此时才算真正放下心来,看来顾相所中之毒真是我先前所中的。 “咳咳——咳咳咳——”所有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却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我眼珠一转,便看向了不远处那顶青纱紫竹软轿,轿中之人自然不会是桑榆太子秦穆峰,乃是顾景轩假扮而成。我之前和花望舒他们定下计策,意欲行鱼目混珠之计,既骗得解药又能不交出桑榆太子,说不定还能一举擒下刺客余孽。便是交换不顺利,也说不定能在交换之时由顾景轩抢下解药,这样的计划应该算是双全了。哪里知道林子玥一开始就挟持了我,多少对计划也有了不少影响。顾景轩在此时打断,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是要做什么? “轿中何人?”林子玥满面狐疑地试探道,“可是太子殿下?”师傅回头看我,眼中流露一丝焦急的神色,还好林子玥一心关注轿中动静,也未及察觉。 我心中微微焦急,顾景轩怎能随便开口,之前定下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正在此时,轿中又是一阵咳嗽,我脑中一转,似乎明白了顾景轩的意思,连忙抢在师傅前面回答道:“我说了你还不信呢,我们可不就是把你们的太子殿下带来了?” “哼,什么人胆敢装神弄鬼?若真是太子殿下,如何不出声?”林子玥厉声呵斥道,“你们也莫要欺哄于我!” “呵呵,你也不要激动。秦公子胆敢潜入花曌深宫,行刺我们太子殿下,被抓住自然免不了一顿苦楚。此时怕是被酷刑折磨得也出不了声了。” “呃——可是子玥门主?”软轿帘幕微动,有男声传来,甚是微弱,一时也难辨清是不是秦穆峰。顾景轩果然有其父之聪慧,我心中暗暗赞许。 “殿下?殿下可是受了重伤?”林子玥连忙应声,满脸郑重之色,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似乎想要穿透那帘幕看清到底是不是秦穆峰。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得我心中一跳一跳的。这顾景轩倒是真能演,还没完没了了。 “只是受了点重刑,无有大碍——”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穿过轿帘而出,似乎想要掀开轿帘。我只觉眼皮一跳,不好,这样怕是要露馅了! ------------ 第二十章.还似旧温柔(1) 那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委实好看,若不是我早就知道轿子里坐的是顾景轩,怕真要以为是个女人了。只见那手指轻轻挑开了一线,然后眼前又是一根手指,指节上一抹绿影闪过,便瞬间垂下收回。轿帘一闪,迅速合拢,我们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轿中又是一阵猛咳,方才那个动作似乎是因为这一咳嗽而打断了,里面的人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来咳嗽。我陡然明了,他是要造成一个错觉:他想掀开轿帘但是又无力掀开的错觉。好聪明的顾景轩! “原来真是殿下!”子玥突然恭敬道,“殿下放心,今日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有劳——咳咳——门主了——咳咳咳——”轿中依旧咳得撕心裂肺。我却满腹狐疑,他如何能早早知道林子玥不会信我们,而且只一个掀开轿帘的动作,便让林子玥相信,他的所作所为也委实怪异了些。 我正思忖顾景轩是怎么让林子玥打消疑虑的,就听林子玥道,“你们还不把轿子抬过来?” 师傅有些迟疑地看我,似乎也不大敢确定是不是要把轿子抬来,见我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才一挥手道:“抬上前去吧!” 软轿轻轻搁在了林子玥的眼前,却听见轿帘后人虚弱道:“子玥——门主——”声音断若游丝,到后面似乎又小了许多,听不大真切。 林子玥架着我向前几步,本来轿子就已经在眼前了,她还要往前,真是步步惊心。我心惊肉跳地随她向前,心中不断祈祷她快停下。 我随着林子玥无比地接近了软轿,在林子玥的脸快要贴上轿帘的时候,她终于停住了。我憋着的一口气想要呼出,却又怕她看出任何破绽,只能慢慢平定不稳的心跳,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激动。 “殿下?”林子玥有些迟疑地问道,“殿下方才唤我?” “你——你——”声音依旧很低,林子玥身体稍稍倾侧,一只手向前探去,欲要拨开轿帘。我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一掀帘只怕天下大乱,我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住真是很难说。 轿帘掀开了一些,我心中警觉横生,只听得脑后风声而起。师傅一声冷哼,接着便是一股大力撞得林子玥身体向前飞出,而我也被师傅从后面一拉扯,正好从那把短刃下解救出来。 林子玥一口血箭喷在翠绿的轿帘上,染得上面一片深色,飞出去的身体早就不受她控制地撞向了轿中。 “顾公子小心!”师傅一把将我推开道,“子芍速速退去,不要靠近这里!” “接着便“砰” 的一声闷响,夹杂着一人闷哼的声音,居然是顾景轩。我向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侍卫挡在了我的前头将我团团围护住。我也顾不得情势,眼睛紧紧盯着那轿子,看着顾景轩和林子玥下一步的对决。 “哗——”又是一声脆响,轿子像是从中爆炸一样裂开,林子玥沿着来时的方向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胸前也是一阵深色浸透。因为是黑衣,看不出颜色,不过从她最近不住溢流的鲜血也可以猜想她被师傅击得进入轿中又吃了不小的亏。 “妖女,好歹毒!”顾景轩在四散而飞的乱木中跃出,依旧一身青衣飘然,额角鬓间发丝未乱,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好!打得好!”看着方才还用刀架住我脖子为非作歹的妖女此刻狼狈地坠落在地上,我忍不住拍手叫好。顾景轩听得我在一旁看热闹般的叫好,眸光微转,对我粲然一笑,目光中满是温和。似乎还有些拿我没办法的意思。 师傅却在一旁连忙提醒道:“顾公子,小心!林子玥诡计多端,不要随便触碰到她,小心中了她的招儿。” “哈哈哈哈——”林子玥从地上迅速跃起道,“还不速速给我上?难不成在此坐以待毙?” 话语刚落便听得一阵厮杀喊打之声传来,原来林子玥的人已经和那些侍卫对上,双方斗得难解难分。 “嘿嘿,林子玥,你今日若以为能轻易逃掉,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点。”师傅袖子一挥,却有半截青色悠然落地,正是先前被林子玥一刀划破的那半截。看来林子玥方才的行为已经触及了师傅的底线,现在已经对她动了杀机。我见周围乱作一团,旁边也没什么可靠的人,这里武功最高的还是师傅。到他身边想来是安全一些。打定主意,我便连忙闪闪躲躲,走到了师傅身边。此时顾景轩似乎也看见我,脸上微微一笑,靠过来和师傅一左一右站在了我的身边。 我因为他那张和江远相似的脸,心中一直存有芥蒂,刚才又见他一连串演得比戏台上的还逼真。连林子玥这样狡猾的妖女也中了他的招,现在身受重伤吐血不止。这般精于算计的男人,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亲眼见识过江远为了自己双亲不认同抛弃我的事实,眼前这人只怕比他更为尤甚。想到这些我心里陡然更加不自在,忍不住重重哼道,身体也往旁边挪了一挪。顾景轩原本和煦的笑脸也被我哼得一僵,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我。我也不搭理他,目光向场中投去。 “哼哼,赵轻寒,你敢杀我?我是御离门门主,你敢以下犯上,不怕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吗,永不超生吗?”林子玥说话间口中又是一口血沫涌出,脸色也苍白得可怖。 师傅看着她又是一口血吐在地上,似是恨到极致般咬牙道:“御离门?哈哈哈哈——御离门几乎毁了我一切,赵某早就和御离门没有任何瓜葛了,还会在乎你个什么门主?” “哈哈哈哈——赵轻寒,你莫要以为天下人俱是欠了你!你为一己之私何尝不是害了御离门?你欠我师傅的债,怕是死上十次也不够吧!如今你又要对她徒弟下手了?呵呵,枉你自称前辈高人,居然对一个后生晚辈下手偷袭,净是虚伪下作!”林子玥似是对于师傅的话毫不在意,破口大骂,言语中极尽恶毒之能事。 “你——”师傅原本一声呵斥,却又被她后面揭出刚才出手偷袭的事情,似乎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 ------------ 第二十章.还似旧温柔(2) “先生,何必与她多说,便结果了这妖女,也叫天下太平!”顾景轩眉宇间满是痛恨之色,看来对林子玥也没什么好感。 林子玥听见他骂自己,突然掉转头来阴阴一笑道:“顾公子?顾纬天那老匹夫的儿子?你倒是嫉恶如仇,居然敢扮作太子殿下在轿中暗算我,下手果然有其父之风啊!只是你掌心那毒,便是我师伯也束手无策。我一死,嘿嘿,这世上怕是无人能解了。” “你给顾公子下了什么毒?”师傅听她笑声诡异,忍不住望向顾景轩道,“你适才可是真中了她的招?伤在哪里?” 顾景轩默然的低头,缓缓地动作,我们这才发现他此前一直将左手别在身后,隐起于宽大的青衫长袖之间不曾让我们看见,此时才发现有些异常。 “呵呵呵呵——”林子玥的笑声一点不像重伤之人,有着说不出的清越畅快。我们哪里料到她方才遭到两人夹击之下居然还能使毒,却见顾景轩伸出手来,看得我们俱是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白皙干净的手掌心此时居然多了一条诡异的红线,似乎映在手心一般,嫣红如血,似乎是一条血管横生而出。那红线在掌心蜿蜒而行,居然似乎在蠕动一般,不知道其中孕育着什么样的凶胎。 “血莲?”师傅脸色瞬间就变了道,“你居然为了帮助桑榆,一再使用门中禁药?” “禁药?”林子玥居然缓缓起身,眼神睥睨道,“我为了御离门能再次荣光,别说是禁药,便是把所有禁令都破除又有什么不可以?你呢?你这个几乎毁了师门的人——又做了什么?” “说得好!”此时众人俱觉日头一暗,有人如同展翅大鹏从我们头顶划过。眼前一花,一蒙面人站在了林子玥身边道,“门主以一敌三,倒是好风采!” 林子玥见自己的帮手来了,似乎心思大定一般笑道“你这鬼东西!让我一女流之辈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躲在一旁,倒叫我好生寒心!” 我听得他们对话却是心中一惊,此人不正是那夜刺杀花望舒之时伤到我的那位神秘黑衣人?似乎那次刺杀他也算是头目之一。 “嘿嘿,你专心对付那两位吧!我来会一会闻名天下的苦寒青衣,到底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那位神秘黑衣人掌风呼呼而起,向师傅劈头盖脸而去。 林子玥也一挺身,如同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一扫之前的萎靡之色,娇笑着向我和顾景轩扑了过来。 “子芍姑娘小心了。”顾景轩身子突然横在我之前,将我挡在身后,招式大开大合,和林子玥缠斗在了一起。 林子玥像只穿梭花间的黑蝴蝶,整个人不时贴上去绕着顾景轩来回转圈,口中更是调笑不已:“顾公子倒是颇有怜香惜玉之心。方才便为了子芍姑娘中了我的毒,此时不惜血流加快催使毒发也要护着她,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顾景轩也不和她多说话,只是每次见她转一个攻击的角度便也随之调整一次,每次均是将她的攻击轻描淡写地化解。我看他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心中也是安定不已。林子玥一直不停说笑侮辱,无非是要激得顾景轩发怒从而失了方寸,然后便有可趁之机了,这种想法委实卑鄙。好在顾景轩性子沉静,耐得住她算计,若是同样的场景换了顾景墨,我现在怕是完全暴露在林子玥的杀招之下了。 想着我似乎是个很没有用的累赘,心中不禁莫名地来了火气,为什么我不能也发挥点用处呢?想通这点,我在一旁挑衅地笑道:“哎呀,子玥门主您可真是辛苦,打了这麽久都打不到我,还没吐血呢?刚刚吐了那么多,我都替你心疼呢!” “哼!没有用处的臭丫头,只会躲在男人的背后,算什么本事?” “子玥姑娘这话说的,妹妹不比你有本事。您可是堂堂一门之主,甘心做了桑榆王室犬牙不说,现在还要沦落到以一敌二的地步,子芍真是同情你啊!哈哈哈!” “噗——” 我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有让人吐血的能力了,水仙花吐过,现在眼前的妖女也被我刺激得吐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哈哈哈,今日和轻寒先生交手果然惊喜!可惜我要走了,不能奉陪,来日定当向先生再行请教!子玥门主,咱们速速退去吧!”眼前一阵寒光闪过,从旁边的角度飞来一堆暗器,是那黑衣人要逃逸吗?我看那暗器来势真是汹汹,竟然都是奔着我来的,好一招“围魏救赵”! “子芍小心!”顾景轩情急之下,连姑娘都不喊了,横在我前面袍袖一阵拨挡。此时又听见耳边一阵轻笑:“呵呵呵,我也助你这鬼东西一把!”顾景轩却是身形一滞,猛地侧抓,将我一把搂入怀中。 “哎呀,你干什么?”我羞愤难当,居然在这种时刻还被他一把抱住,忍不住一记肘尖狠狠撞在顾景墨的胸口,顿时一声响。我们此时距离很近,居然听到了他“咝”的吸气声。 “大家给我继续追!”师傅在一旁高叫,随即是林子玥正渐渐远去的笑声,他们撤退了? “你没事吧?”突然有人在头顶温柔地道歉道,却听得我心里一酸,“方才情势紧急,无意冒犯——”话未说完便觉肩上沉重,一个身子狠狠地压在我的肩上。 我也支持不住这样的重量,“哎呀”叫着摔倒在地,眼前直冒金花,不知道是不是太疼了,居然有眼泪忍不住溢出。隐约想起许久之前在那一世的路边,也是这般遇见一个男子,搂着我闪过疾驶而来的汽车,一声温柔的“你没事吧?”……不知道是不是宿命呢?这么多年过去,居然可以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虽然变了场景时间,变了人,这样的一句话还是瞬间击中了我,让我的情感一时收之不及。这,可以算作是旧时温柔吗? ------------ 第二十一章.无计可回避(1) “吧嗒吧嗒——”我坐在马车中听着马蹄不断,街上的热闹我早就无心去看,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转身看看昏迷在一旁的顾景轩,此刻他脸上的青气愈发浓郁起来,看得我更加担心,他会不会有事? 还想着他直直倒在我身上的时候说得那句话,像是突然扎进心里的一根藤刺,虽然不曾拔出,可是永远留在那里,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这种影响是漫无边际的。他真的很像江远,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他是的,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排斥他?因为那一世里江远伤害了我?他的犹豫,他的怀疑,他的指责……所有和他有关的动作都渐渐让我冰冷,像是陷入无边的浩劫,一直持续到如今。所以,顾景轩,你的温柔,未尝不是残酷的。让我想起了他,他的好,他的坏,与你无关却又与你相关。原来我的伤痛从来都没有走远,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唤醒所有尘封的记忆,然后头痛心痛。 我满心凄惶地想着无序的念头,听得耳边一声长长的马嘶声,马车终于停了。 车篷上的门帘被掀起,师傅的脸露出半边:“子芍,快下车!我来扶顾公子回府,他这毒可拖不得。” 机械地下了马车,木然地看着师傅手脚麻利地扶下顾景轩,无意间瞥见那张昏迷中的俊脸,不知怎地就别开脸去。我让自己不要去想,他是为我受伤的,这样我就可以少去看他去关心他的死活。 这一回,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药箱还在车上,赶紧给我拿进来!我先扶他进去了!”师傅的声音有些焦躁,一下子就把我从呆楞中唤回。 “先生,我大哥怎么了?大哥——大哥——”顾景墨早就在相府的门口嚷开了,师傅也懒得和他多说,背着顾景轩就往里头跑,一边道:“速速带去卧房,吩咐下人准备热水!” “哦哦哦——” 我背着药箱,随师傅跟着顾景墨穿过大大小小的庭院回廊,终于到得一处轩厅。 顾景墨看着师傅有些紧张道:“这便是大哥的居处了,先生,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他中毒了,子芍,针!”师傅说话越是简洁,那事情就越是棘手,我听得出此时事情的紧张。 师傅伸手,几根金针迅速扎在顾景轩全身几处大穴上,封住了穴道,为了不让经脉乱走。我继续递上玉针,师傅左手一把抓过,接着便像是在顾景轩身体周遭游走一般,每一记扎得又快又狠。我看得眼花缭乱,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从来没见师傅用过这么惊险的扎根方法,居然将他全身的经脉也封住了。经脉是要行血气的,若是被封住时间过长,则会直接导致死亡。即使没有那么严重,处理不好落下个气血逆行经脉尽断也很正常。此刻师傅封住他所有的经脉是为了防止毒气沿经脉扩散进行,只是只有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师傅是否能够做到,便要看是否够快了。 “嘀嗒——”我看见师傅的汗滴了下来,一下子浸衽了顾景墨的衣裳,留下一点深深的印迹,连忙从一旁递上手绢为他擦了一下。绢丝本就不厚,一下子似乎胀满了水,连我的手指也有些黏黏的。 “先生,我大哥怎么样了?”顾景墨端着一盆清水进得房来,还未及放下便忙着问顾景轩的情况,对他大哥满是关怀。 师傅似乎根本未曾听到他说话,手下动作丝毫不见迟缓。那银针似乎自己长了眼睛一般被他随手丢了下去,我知道这是很见功底的,没有师傅这么多年辨穴扎针的眼力,很难这么准确找到位置。 “我大哥——” “嘘——”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见顾景墨很听话的闭上了嘴巴。这个时候真的不适宜聒噪打扰。 “嗬——”师傅手中最后一根银针终于扎完,似乎松了口气般长身而起,却又踉跄了两下,几乎站立不住。我慌忙上前扶住,只觉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担在了我的肩上,方才这么多针果然不是任何人都能扎得的。 “先生,我大哥现在如何?”顾景墨急切地上前帮忙搀扶,倒也忘记了刚才叫他噤声了。 师傅虚弱地摆摆手,闭眼调息片刻方才说道:“暂时是压制住毒性了,只要不妄动经脉气血,短期内还是能维持的。” “您的意思是——” “唉——” 房中突然安静下来,师傅的叹气在房中盘旋不去,像是一层巨大的网当头而下,困住了我们,越发束缚紧了。透不过气来,我和顾景墨互相看见对方眼底的表情,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是为了替我挡住那妖女的暗器才会中毒的,不然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 “呃——”顾景轩蹙着眉头,表情极其痛苦的样子,似乎那毒在体内发作起来了,整个人的脸色是诡异的潮红,额头上泛起点点虚汗。 “子芍,还不快去照顾着?顾公子这两天怕是要昏迷好久,如果照顾不好,怕是更加严重!”师傅在一旁提醒道。 我从失神中惊醒:“哦——”话才出口,似乎有些后悔,忙改口道:“师傅,还是让府上的丫头嬷嬷的照顾吧?我还有计策尚未对太子言明,现下要赶着去和太子说了,说不定能教花曌将士在前线少吃一些苦头。” “哦?那你修书一封便好,我替你上呈与太子。相府中的丫头嬷嬷只能伺候人,若说照顾病人,怕是你比较在行。”师傅看着我,眼中若有深意浮动,“何况顾公子这回也算是为你中毒的,怎么你也该服侍一番才好。” “如此甚好,先生有心了,还请子芍姑娘多多费心!”顾景墨在一旁也急切地答应道。 “这——” “噗——” “大哥!” “顾公子!” 我正犹疑,却听得身后一声,接着便是师傅和顾景墨的惊叫声,顾景轩的毒又有了变化?我回头,却见那雪白的蚕丝棉缎上一大摊血迹,完全染了般泛着墨色。顾景轩眼睛不曾睁开,口中的血却是依旧不断涌出,似乎没有止歇。那张脸的潮红也已经退去,隐隐泛出灰白的色泽,似乎还有些透明,瞧来甚是吓人。 我看着他微皱的眉头,似乎吐血已经是无意识的动作,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寒意:“他要死了吗?真的要死了?” “快!子芍,将为师药囊中的那个玛瑙玉瓶拿来!” 我慌忙地摸索着药囊,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了那个玛瑙玉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有些哆嗦。我把瓶子迅速递在师傅手中,一颗心居然吊得老高。顾景轩,你不能死,我绝对不要欠你什么! ------------ 第二十一章.无计可回避(2) 师傅接过瓶子,脸上陡然多了点慎重之意。只见他打开瓶塞,口中不知吟唱的是何曲调,低沉的嗓音回旋夹杂着神秘的咒语,整个人的身上居然笼上一层神秘的气场。我们正听得惊疑,便听得瓶中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响,仿若有物事在其中复苏一般,一点一点积聚着扑腾瓶壁的力量。 “这是——”我和顾景墨互相看了一眼,俱是看见对方眼中的猜测之意,但是连我也不知道瓶中装的是什么。师傅似乎唱的是一首歌谣,婉转低回,时而*横生。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瓶中突然响起尖锐一声响,一道黑影从瓶口陡然冲出。 “去——”师傅眼中光芒暴涨,整个人似乎突然凶戾不少,那黑影被他一喝,顺着他手指方向直奔顾景轩面门而去。 “哎呀——”只听得一声尖叫,是正端水进来的丫头,“哐当” 一声水盆落地,溅得到处都是水。 我们被吓得都愣住了,此时才看清,那道黑影是一只比蚊蝇还小几分的虫子,细腿薄翅,几乎很难看清。我们惊讶地看着它嗡嗡展翅,朝顾景轩悠悠然而去,最后落在顾景轩的颈间。我们担心它要咬顾景轩还是怎的,几乎就要叫出来,却见到了很奇怪的现象,那虫子触及顾景轩的肌肤随即隐没不见。 “师傅——它——” “无妨,此乃定风蛊,可随血脉运行而动,暂时帮助顾公子压制体内剧毒。”师傅轻轻摆手,随即伸手捋起了顾景轩的袖子。我们顿时被眼前所见骇了一跳,顾景轩身上的肌肤倒也和手指不大一样,很健康的小麦色。我突然意识到之前在轿帘掀起的时候看见的那手的颜色,现在想想,这手指上的白皙该是他之前为防林子玥怀疑故意用药物掩饰出来的,难怪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最让我们骇异的还不是这手指和手臂颜色不一,而是他掌心的那条红线此时已经随着掌纹纵横交错地布满掌心,还有一条红线随血脉缓缓而上。 “这血莲的毒,会随血气涌动而行,若要克制拔除,便是为师也无能为力。只能靠着这定风蛊缓滞其血脉流速,或许可以稍缓毒素蔓延,但是这种方式无异于扬汤止沸,终究难得长久啊!”师傅轻轻舒口气,接过我手中的毛巾道。 我心中咯噔一下,道:“师傅,你是说这毒素还是没有祛除干净?” “不错,我解不了这毒。要想真正祛除,怕是只有林子玥才行。” 顾景墨听得我们对话,也压抑不住焦急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都计划好了吗?怎么还会中毒?那我爹的解药呢?是不是也没拿到?” 师傅似乎被他烦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说起来还是那个桑榆太子秦穆峰惹出来的,你爹中的毒根本就不重,反倒是连累你哥中了绝毒,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唉!好好的一个计划——” “先生,你一定要救我大哥啊!”顾景墨言语间满是惊惶道,“先生——你不是那什么门主的师伯吗?她一个小辈下的毒你岂有解不了之理?” “唉!顾小公子,你莫要乱了方寸。御离门门规森严,不是掌门,纵使辈分再高,也不得掌握这些绝毒的。”师傅叹气,拍拍顾景墨抓住他袖子的手,示意他冷静。 顾景墨眼中闪过坚毅的神色,犹不肯放弃道:“但先生是那门主的师伯,问她要,她总要顾及几分长辈颜面吧?” “赵某乃是门中叛徒,早就不在门中了。此事无法啊!唉——”师傅一甩袖,彻底断开顾景墨的纠缠,飘然出了门。 “子芍姑娘——”顾景墨眼中失望沮丧得浓重,看着我似乎就要哭出来。 “顾小公子,你还是先不要急躁吧!令兄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他心中担心害怕,但是也不知道怎麽说才好,只能安慰道,“说不定明日便要醒来了,你还是先吩咐下人准备清淡饭菜,顾公子昏迷这么久,身体定然虚弱。” “哦,好,有劳姑娘在此照顾了。”顾景墨终于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我看着他忙着出去布置安排,心里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转身看看顾景轩依旧昏睡不起,手臂上一道青线向下与红线接头,这大概就是师傅之前种下的蛊虫起了作用了。那根红线原本势头汹涌,此刻却被牢牢挡住,始终不得寸进。他的衣袖方才被师傅捋起,现在还没有放下。我笑着摇头,忙去帮他将衣袖推下。想起之前的猜测便不禁试着用手帕擦他的手指,果然渐渐恢复成与手臂一样的小麦色。 顾景轩的手指真的很漂亮,恢复原貌之后不像女人那样细腻白皙,有着很男人的线条轮廓。无意间擦拭到手指关节上一枚绿玉戒指,只见其古朴大方,似乎不是凡品,却隐隐带了点女孩子的脂粉气。顾景轩戴着多少有些别扭了。 我若有所悟,白天他掀开轿帘时那一抹绿光隐现,便是这戒指?据我所知,顾景轩那一掀帘相当重要,直接让林子玥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光从那根手指的颜色形状似乎牵强了一些,难道是这个戒指?我顿时想起一人,同样是男人,顾景轩戴着只觉得奇怪,他戴的话,我就不觉得奇怪了。从某种程度说来,这戒指岂不是也成了一种身份的辨认? “呵呵——”我想到此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林子玥记得住秦穆峰手中的戒指,却还是没发现躲在轿中的是另一个人。 也许是看惯了的东西,谁还会计较那么多其他呢?就如我一看见顾景轩就讨厌他,其实哪里是他不好,只是他长着一张和那人那么相似的脸。想到这里我陡然一惊,他——终究不是那人不是吗?为什么我会这么针对他? “你——”我正凝神想着自己的心事,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却对了上来,原来是顾景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时间无计回避,我窘迫不已。 “你——你醒了?” “你抓着我的手不放呢!” 我正没话找话,被他一说吓得几乎恨不得晕过去,我的手——居然还抓着他的手!我慌忙放手,甚至是带有些推力地将那只手丢了出去,手忙脚乱的劲儿,估计是丢脸到家了。刚才看那枚戒指想事情太入神了,我居然忘记松手,现在正好被他抓了个正着。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该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想法吧?一瞬间千百个念头像走马灯一样在我心头闪过,最后留下来的还是懊悔。 “呃,子芍姑娘可是有话要对我讲?”顾景轩彬彬有礼地在一旁询问,很有君子风度。 我那股羞恼的劲儿还没缓过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回答道:“我能有什么话对顾公子讲?” “哦——”就是傻子也该听得出我语气不善,何况顾景轩不是傻子。似乎是沉默了一下,他犹豫道,“子芍姑娘可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成见?嘿嘿——顾公子想得多了吧?子芍不过是他人身边的小侍婢,哪里敢对公子有什麽成见?”我心里也暗自着急说话怎么就不受掌控,可是面对他我似乎很难冷静。 ------------ 第二十二章.到底意难平(1) “大哥——你醒啦?怎么起身了?”我和顾景轩正僵持到难解难分的时候,顾景墨的出现缓解了他给我带来的压力。 “我——” “哎呀,你还是躺下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家里的丫头便是。”顾景墨站在一旁,放下手中一干杂物道。 我原本背着顾景轩朝外,此刻见他进得房来,倒也不好意思再摆原来的脸色,只得稍稍转了身子,心里一阵别扭。 “景墨,你送子芍姑娘回宫去吧?”顾景轩方才还很激动的语气,现在突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心中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逐客? 顾景墨手中的翻转出案几上一个杯子,倒上水端过去解释道:“大哥,子芍姑娘可不能急着回宫,赵先生特地吩咐她留下来照顾你的呢。”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需要人照顾。”顾景轩似乎看了我一眼,“何况子芍姑娘也未必有那闲心照顾我,这样留下也不是个事儿。” “咦?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顾景墨看他兄长不接自己手中的杯子,也不在意,仰头就将那一杯茶水牛饮而尽。 我原本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听得顾景轩似乎负气的一句“未必有闲心照顾”,心中突然一阵窝火。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你的毒还未清除,还是让子芍姑娘在府上逗留几天吧?”顾景墨一抹唇边的水迹,咂咂嘴道,“有一个通晓医理的在你身边看顾着,我也放心。” “你大哥不爱劳烦别人。” “顾公子千万别客气,您为了救子芍而受伤。子芍不是不晓事的,照顾你也是应当,权当是对您的报答吧!”我再也忍不住,语气自认够谦卑有礼了,看你还能找出什么岔子来? “就是,你看子芍姑娘说得多好。你救了人家,人家照顾你几天,没关系的。”顾景墨拍拍兄长的肩膀。 我木然地站立一旁,也不管他们再怎么争辩去。要是真不要我伺候,我求之不得!旁边那人的目光极具穿透性地扫过来,其中的怨气我不用看也能感觉。就是这一道眼神,看得我心里莫名烦躁起来。这种感觉似乎是有什么悬在心头一样,反复思量也得不到结果,偏偏还要无力等待。 “景墨,你先出去吧!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先让子芍姑娘照顾一下,少时你还是送她回宫比较稳妥。”过了许久,才发现顾景轩和顾景墨都还在。 顾景墨似乎微微放心道:“好,我先出去了,你早些歇息。” 接着顾景墨走了出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你一定要这般客气对我吗?”眼见顾景墨终于离去,顾景轩古井不波的脸上突然起了波澜,似乎压抑着自己的愤怒,语气也不怎么温和,。 我毫不顾忌道:“顾公子是丞相之子,好歹也是有身份的,奴婢自然要客气礼貌些。” “为什么我觉着这不是礼貌客气,而是疏远?我究竟有什么让姑娘不满意了?”顾景轩扶着床沿坐下,似乎有些泄气道,“说吧!你不是对我有成见吗?如何还愿意留下?” “奴婢对公子并无半点怨怼之意,还请公子不要多想。忧虑伤身,到时候坏了身子可又是子芍的不对了。”有时候真的很想冲他发泄,可是想着自己说的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明白,就突然止住了所有冲动的念头。难道对他说,我一直以来对你不怎么感冒是因为你长得像我上一世的恋人?难道说我已经两世为人,拥有两世的经历和记忆?匪夷所思不说,弄不好还以为我有病,我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子芍姑娘愿意照顾我吗?我这毒一时解不了,姑娘就要一直陪伴吗?” “对,顾公子是为了子芍去挡住毒镖,要不然也中毒的也该是子芍了。”我不大愿意回忆那个时候的场景,因为会太轻易想起自己对他的亏欠。 “不用客气,子芍姑娘是太子的人,景轩不过是在保护太子的人。” 他当我是什么?太子的私有物?我心里一股火儿没处发,便连顾景墨也不知道在哪里。否则或许可以拿他泄愤,现在却是不行了。 我瞪眼望着顾景轩道:“你什么意思?我愿意照顾谁还得和太子请示不成?” “子芍姑娘莫要忘记了,你原来是太子那边的人,不该乱跑的。”顾景轩看着我,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总感觉他是故意敷衍搪塞,希望找机会把我送走。 “说得好!景轩能时刻记着子芍是我宫里的人,那子芍自己是不是意识清楚呢?”我们正在无声对峙,却听得一阵鼓掌之声传来,是花望舒推门而入,方才鼓掌的便是他了。他一身便服,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衣,身后跟着师傅和暗夜等几个侍卫。暗夜手中挟着的赫然就是桑榆太子秦穆峰。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微臣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 我和顾景轩先是一愣,随即弯腰请安。 “哼!” 我心中一紧,又得罪他什么了?怎么我遇见的这些人都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没事就爱阴阳怪气地哼上两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不满似的。 “景轩起来吧!”这一回我更加又好气又好笑,敢情花望舒你是想让人知道你刚才是对我哼的? “子芍,早就让你在宫里呆着,你不听。说什么代替我前去震慑匪徒,嘿嘿,是想出去看热闹吧?”我正惴惴不安地猜想花望舒要怎么给我难堪,却听着他似乎训斥一般的埋怨道, “你师傅为了照顾你,可是没少花力气吧?这回还连累了景轩为你中毒,唉——” 身体被人轻轻搀扶起,我惊得欲要跳开,手臂却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抬眼看见花望舒脸上笑得春风和煦,眼底却闪着莫名的寒光,似乎连牙都是咬着的。分明是恨到牙里的情绪,居然在脸上看不出一点,外人不会明白,恐怕只有我才知道他此时压抑的愤怒。 “轻寒已经和我说过景轩的毒了,似乎有些棘手呢。”花望舒似乎要给众人都看见一般慢慢扶起了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看着我,羞得我想要离得远远的,却被他禁锢得脱不开身。 我不自然地别脸,正看见顾景轩一旁冷冷地看着,面上不带半点表情。瞧见我转头,他脸上似乎更加懒得看,抱拳道:“微臣的毒得赵先生压制已然稳定,太子勿要担心。只是前方军情,怕是还要太子稍作关注。” “恩,我此来一则是为了探病,既然得知你暂时无碍,也稍稍放心了。”花望舒此时终于松开了手悠悠道,“二则嘛,便是要带子芍回去。” 此话一出,周围众人的脸上俱是露出各种神情,似乎都被他一句话惊着了。 ------------ 第二十二章.到底意难平(2) “我——”我咬咬牙,恨他这么当众说出带我回去,搞得莫名其妙的暧昧。别人不知我和他是兄妹,少不得以为我和主子搞出一些龃龉之事,这回却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说来也是赵先生没有把事情考虑得周到,你是我身边的婢女,怎么方便服侍景轩呢?”花望舒转眼看着师傅道,“太医院可还有旁人能使唤,要不明日你便拨几个人来照顾景轩?” 师傅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此事却是轻寒欠考虑了,太子请放心,今日便将子芍领回,明日一早我自会派人来照顾顾公子。” “恩,这样我便放心了。”花望舒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瞧得我心中恶寒。 “谢太子为微臣操心!” “其实本宫今日来相府还有一事。”花望舒突然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道,“便是要带秦氏来看看,你们可都安全回来了。看看你耍了多么可笑的把戏,可惜在本宫面前还不够看。现在连大名鼎鼎的御离门门主也重伤在轻寒先生和景轩的手中,你还有何话可说?” 顺着花望舒所望的方向,我果然看见了桑榆太子秦穆峰。他此刻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似乎有些倔强地看着一个方向,表情怨愤。如果我没有看错,是顾景轩的方向。陡然间明了,他定是料到顾景轩扮他骗过了林子玥,才得以重创那妖女,这样便几乎断了他脱得樊笼的机会,他哪能不恨呢? “哼,你们重伤子玥门主又如何?还不是也中了她的毒?怕是也不好受吧?”到底是骄傲的水仙花,被花望舒气的,就拿顾景轩开刀,说话委实不留情。 顾景轩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冷笑道:“得秦公子洪福庇佑,那妖女倒是没敢取了我性命。只是公子日后——怕是要长留我花曌了。” “你——”秦穆峰终究不如顾景轩沉得住气,被他一句反唇相讥之语激得大怒,用手指着顾景轩,连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也憋得红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我看着他那根纤细莹白的手指头就这么颤颤巍巍地指着,心里突然觉得有意思,尤物就是尤物,连一根手指头也长得秀丽无比。这手指委实不像男人的手,怪不得足以引起顾景轩和林子玥二人的注意。同样是细心观察吧,结果还大不一样。顾景轩算是因为这个细节占了大便宜,林子玥却因此而吃了大亏。果然是成也水仙花,败也水仙花。 “便是你这厮?便是你害得我大哥今天中毒?”水仙花正委屈地指着顾景轩,表情楚楚可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便见顾景墨从一旁跳出,一把抓住水仙花的衣领粗声粗气道。 “呃——咳咳咳——”顾景墨的力气似乎颇大,勒得水仙花面色愈发泛红,痛苦地咳嗽不止,似乎呼吸很困难。顾景墨也不管他是不是难受,一个挺身上前就把他绊倒在地,秦穆峰原本整齐干净的衣裳顿时沾染不少灰泥,头发也微微有些乱了,显得颇为狼狈。 “哼,你给我交出解药来,不然爷今儿打死你!”顾景墨蹲下身子,一手揪住秦穆峰的衣领,一手抡起拳头就向秦穆峰招呼上去。 “啪嗒”一声,我再看的时候,却见秦穆峰的头发披散开来,原本束发的玉簪早就不知去向,大概刚才一声脆响便是摔碎的声音。秦穆峰此刻情形很不好,早就没有任何形象可言,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在顾景墨的任意妄为下显得有些可怜。 花望舒在一旁看也不看,似乎身边发生的和自己完全不相干,任由顾景轩性子来使。我知道他是借此向秦穆峰示威,顺便挫挫他的锐气,好让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阶下之囚,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辱之。将一个骄傲的骨架狠狠掼摔在尘埃里,任人蹂躏屈辱,这便是对待不听话的俘虏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哈哈哈!活该,桑榆鸟人!”周围的几个侍卫看见顾景墨与他为难,开始还稍微帮忙架住。此刻见得花望舒不做声,皆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也纷纷站开在一旁,谁也不肯上前帮忙拉上一把,反而开始辱骂笑话。 桑榆国的旗帜上乃是日中金乌,他们深信自己是太阳神的子孙。传说中太阳神乃是一三足金乌,是以桑榆人常被花曌人骂作鸟人,是很侮辱的称呼。我听着心中微微觉得过分了,秦穆峰好歹是一国太子,哪里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他们几个一开口,果然见秦穆峰憋得扭曲痛苦的脸上突然散发出不一样的神情,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陡然红了不少,不仅有委屈,更有暴戾之色。 只见他将身子一弓,向顾景墨狠狠一撞,却也只是撞开少许。想来他这几天也受了不少私刑,不然也不会这么有气无力,只稍稍挣回一点尊严脸面。我暗叫不好,果然看见顾景墨被他这徒有其形的一撞激得更加暴躁,随即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了下去。他出手本就不留余地,加上此刻怒气也被激起,瞬间便将秦穆峰揍得鼻青脸肿。 我知道此时矛盾算是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估计花望舒也不会退一步的,但是我依旧很好奇他会怎么对待秦穆峰。是见好就收来日方长,还是彻底将那份尊严荣光破坏个干净,这里头的门道还真是不大容易把握。 我转眼去看,花望舒此时已经在一旁的座上安然坐下,瞧着身边又瞧瞧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会看他道:“怎么,主子坐下来了,你连个茶水都不会倒?” “是!”我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能想着折腾我,心里不满也只好收起,连忙很狗腿地上前给他倒水。照这架势看来,他今日是想打个持久战,将那人破坏毁灭个干净彻底了。 “景墨,算了!”我原本等着看一场玉碎,哪料有人一喝,吓得我手中茶壶一抖,水顿时多了些,从杯中溢了出来,满桌子都是。 “哎呀——殿下,奴婢失手,恕罪了!”我心中暗喜,这顾景轩喊得真是时候,让我成功地将水撒了出来,看你还有心情喝我倒的水。 “罢了罢了,喝你倒的水还真是不容易呢!”我原本装腔作势要下拜的身子被一把扶住,居然没有使劲。我一愣,突然明白过来,他早就看穿我的小把戏了?再想想他话里的意思,调笑间却有三分了然,呵呵呵,花望舒果然通透啊! 我连忙起身,刚才倒个水为了和花望舒对着干,怕是又引得众人朝这里看了。现在主场不是我这里,那边的鼓锣可不能歇。想着这些,我很意味深长地把惊魂甫定的眼神向始作俑者身上投去,同时余光很不可忽略地瞥见一旁似笑非笑的眼神。 “大哥,你都被他害得这么惨了,还不让我打他为你解气?”顾景墨气急叫道,“这厮不过仗着自己是劳神子的桑榆太子,有什么了不起?到了我花曌,你算个鸟!今日我一定狠狠揍上一顿,为你解气。”说着他又捋了捋袖子,捏着拳头再次向倒在地上的秦穆峰而去。 “景墨!”那拳头果然还是没有落得下去,被顾景轩一把拽住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顾景墨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愕然不解,随即一甩衣袖长叹道:“算了,你是兄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罢了,若是再有人欺负你,我定不与他干休!”一语说罢,却是夺门而出。 他此前还谁都拦不住地去打秦穆峰,都不敢也不愿上前拉住,此刻却被他兄长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劝得调头离去,倒也真是奇怪了。在场众人见了,一时间都面面相觑,似乎谁也难以相信今日见的这一幕。 “秦公子,舍弟得罪之处,还请大人不计,我这个做兄长的在此赔礼了。”顾景轩朝倒在地上委顿不起的秦穆峰躬身一礼道。 “景轩,你——”这回便是花望舒也难以理解他了,这人莫不是迂腐到了极点?我暗暗摇头,地上那朵被摧残得不行的水仙花怕是未必会领你的情呢。 “你——你滚!”水仙花似乎气极,眼睛早就弥漫了水汽,此时说话也带着委屈的呜咽,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 花望舒也不管他对自己多凶,伸出手朝他面门而去,却见秦穆峰微微一缩,似乎怕他再上前给自己一个耳光。却见顾景轩帮他将覆面蓬乱的长发一把捋起,和头上披散的拢做一团,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抄,却是秦穆峰的那根玉簪,方才被顾景墨推搡间摔落在地,早就断成数截,哪里还能再束头发。 顾景轩微微摇了摇头,却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将秦穆峰那脏乱的头发束住。秦穆峰原本微微有些哆嗦,见他不是打自己,也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便是狠狠一推,怒气冲冲道:“谁要你假好心?给我滚开!” “秦公子,今日之辱当让你明白:人在屋檐之下,纵使不愿,亦要学会低头,不然便是头破血流。”顾景轩见他挣扎抗拒,也不再继续,却将系了一半便松开的帕子丢下,起身悠悠道,“若人不得一时之辱,便要忍得时时。究竟是要受得一时还是时时,便请公子自己思量了。” 几句话却说得秦穆峰一愣,似乎在自我反思这几句,忘记了周围的人。我和花望舒也不自觉对望一眼,俱是敬佩这寥寥数语。再调转目光,却见秦穆峰拾起手帕,将自己的乱发扎得完好。 “既如此,今日便这样吧!本宫这便要回去了。”花望舒起身往门外而去,听着身后一堆恭送的声音远远撂下了两个字,“勿送!” ------------ 第二十三章.烟雨伴寂寥(1) “淅沥淅沥——”耳边是急促而轻柔的细雨滴落声,我沿着檐前的走廊踱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怀疑梅雨时节是不是真的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怎么这些天依旧是淫雨霏霏,没来由地让人心烦。 天色青灰,周围的一切都迷蒙不少,仿佛什么都在烟雨中隐约了形状,留下一点点轮廓让人辨别猜测。宫廷的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就这么淡淡地掩映其间,似乎不见了往日的巍峨气势,隐隐藏着些许神秘。我伸手去接檐角连续滴落的水滴,溅得掌心一片冰凉,仿佛前些时候火热的天儿早已经被这雨冲刷得踪迹全无。 “子芍姑娘,天色不早了,娘娘吩咐奴婢来送把伞,好让您回宫。”我正在回廊里兀自愣神,却听得有人在一旁提醒道。说话的是凌妃身边的侍女如瑾。她见我转身,把一把油纸布伞塞在我的手中,另一只手还递来一只精致的盒子。 接过东西的时候,我道谢,那是娘最爱吃的点心。其实我不爱吃甜食,但是娘爱吃,而且这个就是娘最爱吃的那种。上次和凌妃讨了几个回去的时候,凌妃笑得很开心,似乎那是她亲手做的一样。这个玲珑剔透的如瑾,不知道是记挂着我上次夸她手艺好还是怎么的,每次来都能承她的情。此时她抬头冲我微微一笑,满是温婉的从容,像是殿外青石方砖上蓄积的那一层浅浅积水,不时淡淡溢开几点水圈。 我点头微笑,撑起那把伞,稍稍踮着脚望皓明殿而去。今日天色不早了,看来是来不及把点心送给娘了,只能留待明天了。 雨点似乎愈来愈大了,吧嗒吧嗒地打在头顶的这一片伞面上,似乎是带着某种节奏的。我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真是够丰富了。先是桑榆太子秦穆峰刺杀花望舒未遂被抓,然后是顾景轩和我去为顾相夺解药不成,反而连累顾景轩中了绝毒。接着前方战线谣言漫天,传出来桑榆太子被花曌俘虏的消息,顾相利用这一片混乱的局势布下杀局,将桑榆千万大军引入觳中。最终桑榆大败,桑榆国君也被气得旧伤复发,在战场驾崩,自此花曌大军气势达到恢弘的顶点。桑榆群龙无首,在左相刘之谦的带领下坚守土地,虽然表面看来整齐有度,其实内乱不断,纷争不休,再也对花曌构不成任何威胁。 花曌就此便要称霸天下了?我突然很想见见我那素未蒙面的父皇,还有那个号称“得之可安天下”的顾相。究竟是怎样的两个男人,就这么一路并肩战斗,将桑榆的雄狮击得七零八落。 那个散步谣言的计策我倒是很熟悉,有点像是我想出的,但是能在打击对手同时还使己方士气大振,怕是只有那个智相才能想得出。 雨水下得越发大了,不断从伞的边沿留下,偶尔溅起几滴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偶尔还有溅起的水花,微微沾湿了裙摆。我知道再这般悠哉游哉,等下回到皓明殿怕是早就全身湿了。 算了,不管了,我咬咬牙,将身子微微一缩,伞也迎在前头将自己上半身包裹起向前冲。手里的食盒开始晃荡,撞击在伞柄之上,一下一下发出很清脆的声响。 “慢点——小心!” “哎呀——”在我冲刺不过十多米的距离,突然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那声音,现在我已经很熟悉,轻易就可以想起:顾景轩。 我被他撞得几乎摔倒,嘴里都来不及叫唤,只能痛苦闭上眼,想着和地面接触时的那瞬间痛楚,心里就发毛。然而我没有和地面接触,就被一把拉住,微微睁眼,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拉住。伞也摔落在一旁地上的积水中转着圈儿,似乎已经破了。雨水毫无遮拦的从头顶浇下来,虽然已经是七八月的天了,但是还是感觉一个透心凉。 “你——”我瞪着地上破损的两把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起,整个人随即飞奔起来。 “喂——喂——你——哎呀——喂——”我被他拉住一阵狂奔,似乎忘了要说什么,想叫他慢点,可是被他拖得七荤八素,早就来不及说想要说的。 “你慢点!”我正被他拖得急了,感觉脚下似乎没那麽吃紧了,注意力也随即恢复集中,怒气冲冲地对他吼道。此时他已经在我面前站定,我一愣,连忙也收住步子,才没有再次撞上。 “你——淋湿没有?”我正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说什么,耳边传来的是他的问候。我很当然地朝自己全身上下打量,随即又一阵气恼:这是什么问题?淋湿没有,你自己看不到吗?被你一路拖着在雨里这么一溜达,早湿透了,居然还问。 我拿眼瞪他,心里窝着火,却也懒得说。直到他被我瞪得不好意思了,才没好气道:“你要干什么?拖着我走这么急,你什么时候这么唐突了?” “呃——子芍姑娘莫要误会,我是见你我伞都破了,无从挡雨。这才想着找个地方躲躲。”顾景轩俊脸似乎有些窘,不大好意思看我被淋湿的衣服,只是解释道。自从那天他黑着脸拒绝我的照顾,让我回皓明殿,我就一直没再见过他,此刻居然在这里碰见,也真是巧。 “唉——”我看他见我一直拘礼,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过了些,好歹人家中毒也有一半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这么个语气对人家说话呢? “子芍姑娘有烦心之事?”他倒是聪明,可是还不够聪明。 我看看眼前不住滚落的雨水,渐渐融成一道道水幕,看不穿远处是什么风景,只得随口答道:“我只是叹气这天,这么一会子一会子地变,就是没个好的。” 顾景轩点头一笑,也望向远处的雨帘,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见什么。天地间被雨水充塞,淅沥淅沥一片,两人均是听着这声响沉默不语,似乎再也听不到别的。 ------------ 第二十三章.烟雨伴寂寥(2) “你——”很愕然地和他重话了,他似乎有话对我说。 “还是你先吧!”顾景轩有些不好意思。 “嗯哼——”我装作清了清嗓子,也不推辞道,“你身上的毒——可有再发作?” “呵呵,暂时算是稳定了下来,谢谢子芍姑娘关心。” “我可以看看那条红线吗?”我转头,却看见他的脸似乎瞬间变得红了起来,却也不见有任何回应。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害羞。毕竟这个时代,男女还是有别的,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好随便就去看男人的手臂? “这个,就——就不用了吧?”顾景轩的小脸早就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不小心落入我的视线里,顿时又低了下去。很难得看见他这么不自然的时候,我心中一阵恶趣味的开心,原来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镇定。 “看一下啦,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伸出手去,作势要拉他的衣袖。 顾景轩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呃,那个,那个万万不可,子芍姑娘你一介女子,怎么可以随便看男人的身体?这个——这个——”他似乎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话也是不寻常地吞吐。 “我是大夫,要对患者的病情有所洞悉,有什么不可以?”我的手已经触及他的衣袖,便不再客气,反正你今天害我淋了一身雨,不整个够本,怎么让你知道以后看见我要避着点。我打定主意,手上一使力,衣袖便被高高撩起,一条醒目的红线顿时无所顾忌地映入眼帘,已经越过手腕一指的界限。顾景轩连挣扎都忘了一般,瞬间石化。 “喂——你怎么了?不动了?”我的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心里暗暗笑得想趴下。 “你你——你——”顾景轩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随即指着我,似乎颇为愤懑道,“你可曾习得妇德女贞?怎么——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便看男子的身体?当真——” “咦?你忘了?那次在你府中,师傅为了救你,已经掀起过你的衣服了。我早就看过了,嘻嘻嘻!”顾景轩的脸上似乎又红了几分,看得我更加窃喜。 “你——你——怎么能说得如此随便?”顾景轩看着我,满脸震惊,随即有些愤怒道,“你一个女子,终究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名节,你这般——可曾记得父母教养?” “嘿嘿,我从小就没爹,哪里来的父母教养?”我听得他一句“可曾记得父母教养”顿时心中火起,冷笑道,“顾大公子这般轻易便让人看了去,可是要子芍负责?” “你——”顾景轩嗔怒得说不出话来,见我又向他手臂上的红线瞥去,连忙将衣袖捋下,手脚慌乱间都可以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嘿嘿,你装什麽正人君子?有你这么无故撞了女儿家,还拉着往雨里跑的吗?说起来此处还真是偏僻了点,你拉我来此莫不是有什么不轨的念头?”我故作惊讶厌恶地看着他,又是一阵抢白。 “哼——”顾景轩看着我眼睛都红了。我别过眼,懒得再理会 “没话说了?”我瞧瞧这外面的雨居然渐渐小了下去,心里莫名地有一丝惆怅,雨要停了吗?身旁的人似乎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细雨出了神。知道他今天被我打击不少,日后也该知难而退,少在我面前出现了。 我转身,果然看见他在看我。他的脸上瞬间闪过多种表情,却陡然就像泄了所有压抑的火气一般看着我,面无表情道:“子芍姑娘,你当真要这般拒我千里?我知道你只不过讨厌我这个人,虽然不知是何缘由,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对你如何,你便不能对我也公平一些?” “呵呵,子芍愚钝,不知道公子会这么多愁善感。”我像听笑话般道,“顾公子,雨快停了呢!” “唉——”似是有一声叹息,轻轻飘了过来,待得回头再看,却见人已不在了。远处一抹青影长身,在雨中踽踽独行,渐行渐远,瞬间便成一豆。 我凝立阶前,听着雨声似乎已经停歇了,突然想起方才捋起他的袖子,那条红线已经很长了,已经开始发作了吗? “一日三次发作,血气翻涌,经脉错乱,痛入骨髓。”师傅的描述犹在耳边,我抬眼看看这头顶偶尔滚落的一滴水珠,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在地上终究摔得碎开来。 “子芍姑娘——子芍姑娘——” 我抬头,看见远远一人打着伞从远处狂奔而来,跑过处溅得水花四起。开始还没认出,待走得近了,方知道是花望舒身边的贰儿来寻我了。 “慢点慢点,地上水多。”我远远冲着他喊着提醒道。 他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就这么丝毫不改风范地窜到了我跟前,还嘿嘿地喘着粗气,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弯下腰去,大口地吸着气。我笑着看他慢慢平复一番折腾后的反应,心里暗暗猜测是师傅还是花望舒叫他来找我的。 许久,贰儿终于平复了喘息,抬起头看着我傻笑。花望舒在下人面前一向冷冷的,倒是只有我常和贰儿说笑几句,所以他和我更亲近。 “你呀!早叫你慢点慢点,你就是不听。”我看着他,笑着骂。 刚下过雨,地面积了很厚的雨水。他这么一路走过来,似乎也没看地上哪里坑洼,哪里积水,只是奔着个方向冲,衣衫的前摆早就被积水浸成了深色,估计等下一挤能挤出好多水来。 “子芍姑娘,太子差我来唤你回去。”贰儿神秘地眨眼缩头道,“太子今天不知道怎的,发了好大的火呢,姑娘可要小心伺候着,莫要出了岔子!” 我低下头,心里算着这时辰,花望舒应该是刚从朝堂下了,上朝之前应该是去过书房。我随他去过书房,知道太傅惹毛他不大可能,那应该是在朝堂之上了。 心中稍稍有了些底子,我笑着看向贰儿道:“不碍事的,我们这便回去吧!” ------------ 第二十四卷.露从今夜白(1) 回到皓明殿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贰儿和我都将伞收拢了起来。 此时天也有些昏沉,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微微带着寒意,皓明殿门前的两盏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映得我眼前一阵明暗的晕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湿衣裹着身体,哪儿都不舒服。刚才被顾景轩拖着在雨中狂奔,现在还在庭前被冷风一吹,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风寒。 我随着贰儿走进庭院中,却见一人长衫临风,额间晶莹一点,在微昏的暮色里映射出朦胧的辉芒。花望舒负手站在庭中,正出神地看着那一丛桂花。中秋已近,这些桂花也开始盛放,绵绵的幽香传来,竟使我精神一振,浑身也觉得轻松不少。 “回来了?”花望舒看着地上的婆娑的树影,似乎在看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我早听贰儿说他心情不好,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居然有心情在这里赏花。难道是气极了反而失常了?我心中揣测着各种可能,硬着头皮应了声道:“是,奴婢今日去见过贵妃娘娘了。” “嘿嘿!本宫几时准你自称奴婢了?”花望舒冷笑着。我知道他火气定然是极大才会这般,心里暗暗叹息,贰儿的提醒果然是对的,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他的枪口之上了,我也真是不幸之至。 我低下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答道:“本就是奴婢,怎么也不能翻了天去?” “哼!我再说一遍,日后不得在我面前自称奴婢,若有违背,嘿嘿——”花望舒听着我似真似假的解释也懒得和我再多言,霸道地给我下了命令。 “子芍遵命。”我微微有些头疼,这人还真是难伺候。我没大没小的时候,可是想着法子的刁难提规矩,现在我学规矩了吧,你又干什么不痛快呢? “母妃召你了?”花望舒眉间一挑,我微微抬头正看得清楚,却没看懂这算是什么表情,于是对上了一脸的错愕和点头。 “都说了什么?” 我在底下偷偷白眼,这个你也要管,倒是够三八! 嘴上却顺从地回答道:“不过是谈些药补食疗之事,还有便是贵妃夸奖子芍前阵子英勇护主了。” “恩,母妃近来又睡得不好?”花望舒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前阵子为本宫挡了那一下,倒也是不小的功劳,母妃想必是要对你行赏?” 我心中暗暗不满他这高高在上的口气,嘴里却笑着敷衍道:“是啊!娘娘还命如瑾姑娘为我做了好吃的糕点呢!” “恩。”花望舒也懒得再看我,转身面向那一丛桂树,似乎又看得出神了。 我被他这一下子搅得懵了,这算是个什么反应啊?他又转身去看桂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身上的湿衣还未来得及换下,此刻站在这风露中庭间,顿时觉得寒意沁入肌肤,说不出的难受。想要和花望舒告罪一声退下,但是看他正出神,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脾气,若真如贰儿所说一般,我是万万不敢乱打搅他此时的雅兴。说不定他一个不痛快,直接把气撒在我身上,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启禀太子殿下,太医院赵先生求见。”我正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却听得门外有人报道,心中不禁狂喜。师傅前来必是找花望舒商讨要事,如此我便可以趁机退下了。 “传!”花望舒一声令下,便有人带着师傅走了进来。我连忙闪着让出一条道来。 “轻寒见过殿下。”师傅恭谨道。 “恩,时近入夜,轻寒来我宫中,莫不是有要事?”花望舒点头,似乎也不知道师傅要过来。 “实不相瞒,轻寒此来,是要找劣徒的。”师傅一句话顿时让我满腹的疑问,这么晚找我能有什么事呢? 花望舒看看我,微微颔首道:“哦,如果不介意,子芍就在此。” “恩,子芍,你今日可曾遇到顾公子?”师傅满脸严肃地走近,一出口,我便吓了一跳。师傅如何会知道我见过顾景轩?居然还来此问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师傅问这话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绕弯子道:“师傅说的顾公子,是哪个?” 师傅见我避开了他的问题,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脸一沉道“为师没有心思和你嘻嘻哈哈,你只说你今日有未见过顾大公子?” “见过。”我知道这下是瞒不过去了,他说得那么肯定,分明就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用再多作伪装。 “嘿嘿,既见过,何必如此吞吐?”花望舒原本在一旁听着,此刻却是插嘴打岔。 我心里暗暗忍下,知道他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气,这会子总算逮着我的错处,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哼!你平时顽劣也就算了,可知你今日闯了大祸?”师傅将衣袖一甩,跺脚道,“顾公子不知怎地淋得一身湿透回府,此刻已经烧得厉害了,还一个劲儿的说糊话,其中可是有你的名字!我一听就知道和你脱不了干系!” “我说怎么去见过母妃之后连把伞都没有就淋了回来呢?原来是有人陪着一起淋雨了。”花望舒再次挤兑我,似乎就肯定了我和顾景轩一同淋雨一般。 “啊!这是为何?”我知道不能承认,承认了就麻烦了,连连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顾公子如何会病了啊!他病了喊我的名字和我也有干系?” “嗨!顾相乃是国之重臣,你若是害死他儿子,其能与你干休?”师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你呀——哎!” “他生病而已嘛,不过是个普通的伤风,师傅你治好便是啊!” “你莫非不知她身中血莲奇毒?此毒诡异非常,若是中毒之人患有伤风,立刻加剧毒性,简直是要命的事情!”师傅指着我道,“顾小公子说他兄长出门可是带了伞的,可是却是淋湿了回来,发烧还说糊话。若日后顾相怪罪,看你如何解释!”他说完一甩袖,却也不看我,顿足而去。 “呃——”我愣住,连师傅都来指责于我,这顾相当真如此可怕? ------------ 第二十四章.露从今夜白(2) “师傅——”我待要问问到底情况如何,才回过神来:他早已负气而走了。 “你也莫要喊啦!你师傅早走了!”花望舒手里揉着几朵桂花,眯眼瞧我道,眼中神采闪烁不定。他就这么看着我,半晌才挥手对周围人懒懒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环伺在一旁伺候的人尽皆有序退下,先是几个侍卫随从,接着是几个宫女,然后是贰儿,最后应该是我了。 我心中稍稍松口气,欠个身子道:“奴婢这便退下了,太子殿下自便!” “慢着——”花望舒轻轻动动手指,将那些桂花揉得烂了,随即摊开手掌,便见那桂花早就成了粉末,随风散得看不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摊开的掌心,月光如水而下,照见那只手掌上的曲线层次分明。我以前从没关注过,现在一看却吓了一跳,只见一条笔直的纹路横断掌中,说不出的诡异。 “你!” “瞧见没有?你总算瞧见了?”花望舒的脸色陡然变得奇怪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道,“天生断掌,术士说我此生极情于爱,到头来苦心孤诣一场空,什么也抓不住。” “呃,呵呵,太子也信这个?”我看着他越靠越近,似乎不同于一般时候,心里微微有些发怵。那额间的一点辉芒居然也有些朦胧,看得我不禁觉得更冷起来。 花望舒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得老长,就这么投射在我的身上,似乎把我拢入一团黑暗之间。我心中慌乱,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看着他步步逼近,瞬间便到了眼前。 风起,我正思忖定要后退,却被一阵凉风吹来,原本就有些冷的身子陡然间一个寒战。我僵住了,就在这一瞬间,花望舒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拂过我脸颊,他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们的距离又近了几分。我心中一叹,终究还是错过了时机!现在再想退开,怕是太过于明显了。以他那执拗的性子,要是为此和我对着干,可就不大划算了。 心中的计较让我收住微微退出的那一步,不停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应付。 “你退什么?”花望舒看着我,语气温柔道,“很怕我?” “没有。”我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被这个不大寻常的花望舒吓到。一会子阴阳怪气,一会子又温柔款款,我真不知道他今天想要说什么了。 “既然不怕,为何要躲?” “太子,我——我要去换下这身湿了的衣裳。” “不要叫我太子,叫我望舒。” 天!怎么这么像俗套的男女表白桥段?我一时懵住,他不会? 我强自压抑着颤抖的冲动,镇定道:“太子,我要先告退了。” “不准!”花望舒脸上的肌肉抽动,恶狠狠看着我道,“你还想逃开?还是聪明如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个女人——” “不要说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喊出来,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不确定,那真是我的声音。 “哼!不要说?那你要听谁对你说?顾景轩吗?”花望舒的表情带着轻蔑的惬意,似乎对我的剧烈反应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张脸在月光下映出极其好看的轮廓,突然间感觉这一夜有什麽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我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 “嘿嘿,不懂?淋湿成这样回来,你当真当我不知道你和谁一起?”花望舒声色俱厉地对我道,“孤男寡女,在雨中牵手而行。花子芍啊花子芍,你还真是生来就会勾搭男人呢!” “你胡说!我和顾公子从来没有半点暧昧私情!”我强忍心头火气。 “没有?你当真敢说半点没有?”一瞬间,我居然不敢去看那双眼睛,因为太尖太利太毒。我究竟在怕什么?或者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花子芍,你骗得了所有人但是你骗不了我!”顾景轩声音在我失神的那一刻再次拉回我所有的念头,像是一下下砸在心口。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那些话吗?”花望舒依旧伸出手,便有一阵甘甜醉人的清香在空气中散开,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拨而过。 夜色迷茫,似乎有雾气暗起,迷蒙了我的眼睛。一时间他又化身成为高不可攀的天人,遥遥俯瞰渺小平凡的我。 我深深吸气,让那股桂花的味道深深浸透了自己的心间,似乎踏实不少,然后安抚地笑道:“太子不该跟我说这么多的,我终究是见识微浅,哪里能懂得太子话中的意思。” “你能懂的!只是你一直不想去懂!”花望舒的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再次狂暴起来,“花子芍,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即使最终一无所有,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他发狂一般剧烈晃动着我,带着微微粗喘的热气,就这么喷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肩膀处疼痛难忍,突然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脑中哄地一下起了,然后迅速在全身传开。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感觉使不上劲来,我是生病了吗? 我咬着牙,忍住那股不适的感觉对花望舒笑道:“太子,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传出去也不怕惹外人笑话。子芍虽然愚钝,可是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总不会一直陪着太子。”眼前越发的模糊和滚烫,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说话也轻飘飘的,似乎无处着力。 “不!你会一直陪着我,只能陪着我。”花望舒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眉目间一片疯狂的神情,语气自负而高傲:“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说过,你的这条命,你这个人,日后便是我的了!” 他的手指在我下巴上轻轻描摹,似乎是端详着一件极其精美的艺术品,我只觉得头疼得欲裂开来……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影子,同样嚣张跋扈的语气,曾经斩钉截铁地束缚着我,说着同样霸道的话。此刻又在这里听到相似的话,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定数? “不要,我不要!”惨痛的记忆陡然撕开一道口子,连着血肉,牵扯出一阵疼痛。 秋夜的露水沾湿了我的睫毛,我的脸庞,眼前白茫茫似是一场大雾,我在大雾中突然失去意识。有什麽是我在今夜无法改变的? 所有一切在旋转,我失去意识…… ------------ 第二十五章.中秋聚夜宴(1) “子芍姑娘,子芍姑娘!” 我感觉浑身都疲惫着,使不上一点力气,头重得抬不起来。迷迷糊糊间耳边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我正待睁眼,却被一道强光一下子刺得闭上。 “醒了,醒来了!”带着欢喜的叫声,我终于有了思考的余地,是贰儿的声音。 “子芍姑娘,你真的醒来了?”身子被人摇晃不休,简直就要散了开来,怎么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我烦不过,一边闭着眼,一边乱用手扑腾挣扎道,“哎呀,别晃了别晃了,我的头疼!” “哦,不晃不晃!”贰儿声音里松了口气的样子,“幸好你醒来了,不然等到今日天黑,太子一定非杀了我不可。” “恩?”我猛然睁眼,虽然还不大适应眼前耀眼的光线,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的一切都像是自己梦里见的一般在脑中一闪而过,昨日花望舒和我都说了什么?还有——我怎么会晕过去?我越想要想清楚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就越觉得力不从心,头又昏昏沉沉地疼了起来。猛然一阵风吹过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头疼得抑制不住,身体也一阵冷一阵热。 我这是——发烧?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会那么轻易昏过去了。昨天被顾景轩拉着在雨里狂奔那么久,浑身都湿透了,然后再被花望舒留着在夜深露重的中庭站了好些时间,怎么也得受点寒什么的。 “醒了就好,赶紧把这剂汤药给灌下去,歇息不久便会好了。”我正预备理清昨天的思路,就看见师傅端着一碗药凑了近来。 苦气腾腾地直往我鼻子里钻,我连忙把一脸皱得躲开摆手道:“不喝不喝,我还是在被窝里焖着吧!出点汗就好了。” “贰儿——” “在——”贰儿听得师傅一声唤,似乎一只来了精神的大虾子,一下子弹出来,瓮声瓮气道,“太子命先生和贰儿小心照顾子芍姑娘的身子,子芍姑娘若是不听吩咐养病,先生可以任意处理。” 我被他这一下子搞得哈哈大笑,他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拿腔作势地转告花望舒的话,却一点也学不出,平添许多喜感。 “唉!子芍姑娘,你还是好好听你师傅的话吧!若是有了什么差池,贰儿可担当不起。”贰儿见我根本不把他这个小毛孩放在眼里,陡然耷拉了脑袋苦脸劝道。 我就喜欢看他小大人的样子,偏偏就不伸手去接那药碗,只是看着他笑,直把他笑得不自在了才罢休。 “还不喝?”师傅黑着脸,显然还没有原谅我之前“害”顾景轩绝毒反复的事情。 “喝,师傅都发话了,当然要喝!”我陡然来了精神,知道这不喝恐怕更加得罪他,只能笑眯眯地接过他手中的碗,心里早就郁闷懊悔到了极点。 憋着气,忍住那股苦味冲击鼻子的不适,我猛然仰脖倾碗,“苦——” 我后悔了,彻底地后悔了,要平息师傅的怒火方法很多啊,怎么我偏偏选了最自虐的方式? 把碗塞在贰儿的手里,顾不上里面还有点残汁,我再次皱眉苦脸。 “太子殿下千岁!” 贰儿和师傅同时请安,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我眯起的眼睛睁开,眼前之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脸上的棱角渐渐柔和开来,最后笑起来。 “子芍可曾感觉好些?”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束发的玉簪也是白的,还有那双靴子,硬是看不出一点泥泞或污了。眼前的分明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看得我几乎以为昨天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噩梦。突然有种好奇的冲动,想要再把他背在身后的手抽出,然后验证个仔细,昨夜的那个断掌,在我印象中居然如此清晰起来。 “子芍——” “恩?”我愕然地反应过来是师傅在唤我,花望舒的表情也正落在我脸上,他在等我的一个回答?猛然明白过来后,我在被窝里挣扎道:“好些了,谢太子关心!” 其实我心里是紧张的,毕竟他昨晚说的一番话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今天我反而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么让我知道。 “恩,不用起了,好生养着吧!这几天也不要费心来伺候了,听你师傅的吩咐吧!”花望舒言语间淡淡的,浑然不觉得还有一点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好像只是路过随便看一看。 “师傅——”我看着花望舒的背影走出房间,有些惊讶花望舒这么爽快就把我扔给我师傅了,难道昨天的事情他不想再追究了? 师傅此时也看着我道:“你也别管太多,太子殿下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自然不会客气。时近中秋,宫里要大宴群臣忙了点,你不要理会。” “嘿嘿,那我就歇着,看你们忙碌咯。宫里最近似乎真的忙了不少,,也不知道这回是干什么。” “子芍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贰儿似是颇为享受当资深人士的,清了清嗓子道,“自我花曌大败桑榆以后,桑榆太子也落在了我们手上。这次的中秋夜宴,乃是另有目的的。” 示威?还是—— 我压抑着心中的好奇,终于还是点头道,“恩,我这些天便先养着吧,也不知道这场夜宴该被怎样演绎了。” 想着这些,我突然一愣,随即喊住师傅道:“师傅,我——” “说。 “我想知道顾景轩会不会去参加中秋的夜宴。” 师傅原本在捣鼓自己药材书籍,此时听到我问起,随即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道,“顾相府上的二位公子想来是不会错过此次的夜宴的,毕竟圣上难得在宫中办宴。” 哦,我低下头,心里暗暗盘算,他要和他弟弟也一起来的吗? ------------ 第二十五章.中秋聚夜宴(2) “咳咳——子芍,不是师傅说你,你也不是不晓事的女子,怎么这次——”师傅在一旁拿腔作势地捏着下巴,似乎不大好意思说这回子事。我一看这副情形,便立刻隐约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大概是以为我和顾景轩有什么暧昧。 我眼前仍然有些晕眩,那大半碗药汤灌下去,似乎还没有半点用处。残留在我喉间一片酸苦,隐隐有呕吐的感觉。我使劲眨眨眼,才稍稍打起精神道:“师傅,你什么意思我也明白,莫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便是你想的那样,子芍何至于要闹得人尽皆知呢?” “这——”师傅脸上涌起很多的尴尬,转而对一旁伺候着的贰儿喝道:“还偷懒,快去,太医院的药庐把接下来的药取回,仔细在厨房熬好?说起来你也有不对,这回子芍在雨里淋了那么久,你也不知道要找吗?” “先生——”贰儿那张脸委屈地皱作一团,连嘴巴都翘得老高道,“真不是我的错,我出门的时候就下雨了,看见子芍姑娘的时候她便已经淋得透了。若是我早些寻着她,哪里会敢让她这么淋呢?” “呔!还敢狡辩!明明是没有卖力寻找——”师傅前阵子的不快大概还没有消去,现在看见贰儿居然也敢和他顶,顿时火冒三丈。 “算啦,师傅,贰儿找我的时候的确很卖力来着,只是——只是子芍的伞早就破了,才会被淋着。”我安慰着师傅,朝贰儿一边努嘴一边使眼色。他也不是个笨人,立马明白我是替他说情来着,立马蹑手蹑脚出了门。 师傅本来就深藏不露,此刻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在一旁写他的药方,低头的时候拿捏刚好让贰儿溜了出去。我知道他终究也是和气惯了,像这几日这般接连发火,倒也是极为罕见了。 “你呀,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怎么淋湿了也不赶紧去把衣服换下?还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久,太子差人来知会我,说你晕倒,我还以为你上次余毒未清呢!”师傅继续嗔怪地看着我。 我习惯了他以前那副不染一丝人间尘俗的世外高人样,最近连连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以前我也是他徒弟啊,没见他对我有多少脸色啊,怎么这几天对着我,表情生动得比这几年加起来还多? 我晃晃脑袋,心里暗暗回味他责怪我在院子里站着不知道照顾自己。说起来,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他最宝贝稀罕的那个殿下一直拉着我说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不然姑娘我至于现在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吗?当然这些抱怨只能在心里想着,说出来不要说师傅,便是我自己也不敢接受了。哎!做人难,难得糊涂啊! “我说你摇什么头?”师傅看着我莫名其妙的一番动作,似乎更加不高兴了,“头不疼了?”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又加上点头道,“师傅说的是!师傅说的是!” 哎哟!刚才摇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头疼?我连忙揉着印堂,这个疼,真是要命啊! “你也别折腾了!说,你和顾公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傅满脸严肃,随即又表情复杂地叹道,“说起来师傅也一大把年纪过来了,男女之间那点情事——我又怎么会不懂呢?” “师傅——你取笑人家,没有的事——”我突然发现现在他对我好了,我也爱对他撒娇了。以前看见他总想着他和花望舒是一伙的,有多远躲多远的好,现在却敢和他讨价还价打太极了,女孩子那点最难缠的伎俩总算用得上了。 “我没有取笑,只是你听师傅一句,你和他——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日后。” “师傅,你到底信不信我?我真的对他没什么的!”我还真急了,哪有这么自以为是的老男人,虽然看着还挺有型的。 “可是我昨儿去给他诊病,他一直说糊话,你也别怪师傅急了便来和你发火。我是真的听到他一直喊你的名字,那一声一声的,为师到现在都记得他昏迷时候的神情。若不是真动了情,如何能有那般牵扯纠结?”师傅的脸上似乎有些光晕,细细看着,居然还有几分追忆和迷惘的神采。我隐隐感觉他也是一个有过去的人,那段过去里似乎也有一个人…… 师傅继续表情一本正经道:“没有最好,我只是劝你一回。顾公子虽好,终究不是你可以想可以看的。因为你这一生,除了他,怕是不能和别人了。” “什么?”我前面听他说顾景轩发烧说糊话的时候一直念叨我,听得津津有味之余隐隐还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顾景轩那样的人,也会——有神情款款的一面? 可是还由不得我细细回味一下师傅描述的真实性,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彻底吊起了我的好奇心。师傅提到的那个“他”? “师傅,你说的那个他——”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师傅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不住。 顾景轩是被坚决反对的,不可能是他。花望舒是我自己才知道的,师傅怎么可能会那么聪明?除了这两个男人我接触不少,皇宫里除了父皇,还有什么男人呢?我想到了顾景墨,不对,师傅怎么可能会提起他?貌似他对顾相的意见很大,既然讨厌哥哥了,弟弟想来也不会受他待见。最后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嘴巴不禁张得老大,惊讶地合不上:“师傅,你说的不会是他吧?” “你已经知道师傅说的那个人了?”师傅听我自己说出口,满脸惊讶,随即又欢喜道,“不错不错,果然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枉他对你的一片心了,恩恩……” 什么?我一想到水仙花那幅弱不禁风楚楚可怜,比女人还招人怜惜的模样就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刚才喝下去的药几乎又要吐了出来。心里不住盘算,难不成是我猜错了?好歹是敌方的,师傅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可是除了他似乎没别人啊。 我陡然间从自己前世渊博的历史文化积淀中找出了相关案例: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远嫁西藏……天,这么撮合我和秦穆峰,不会就是为了和亲拉拢吧?这样想来什么都通了,难怪他最近对我这么亲切,居然是为了把我送出去来维持花曌的边疆和平…… 这回事情严重了,我再也忍不住那直往脑袋里冲的热血沸腾道:“不要!我可不要和那个秦穆峰!” ------------ 第二十六章.兴师欲问罪(1) “什么?你方才说的是秦穆峰?”师傅显然不大明白我的意思,一脸愕然地看过来,让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我猜错了? “哎呀,还以为你这回子清醒过来了,谁知道还是没心肝的。你就光朝外面看着想,忘了眼前不是就有一个吗?”师傅不住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么看来便骂你是个木头也不冤枉了你。” “眼前?”我转头打量,貌似这个房间里除了我和他,没有旁人。但是师傅总不至于到了毛遂自荐的地步吧?想想这皓明殿里还有几个男人呢,贰儿?他还是个孩子,不算!暗夜?呃,貌似冷了点。还有谁呢—— “我说的是太子殿下,你当真半点没有想到?”师傅见我始终不开窍的样子终于按捺不住道。 哦——真的是漏了一个最重要的。 不对!我反应过来后瞪着师傅嚷道:“师傅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敢说,太子殿下对你的情意,你当真没有瞧出点端倪?”师傅丝毫不避讳地看着我,像是要看进我心中所想。我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乱套了。这什么跟什么?我可是他妹妹,乱 伦?我的天! 我瞧着四下没有什么人,压低声音严肃道:“师傅,别人不知,你莫不是也不知我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你这样岂不是要害死我?” “太子殿下对你的确没的说了。从没有见他对谁这样。”师傅被我一句话添得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 我本来以为他在反思这种乱 伦不正常的关系是多么地有害身心,谁知道他整了半天还是扯得偏了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连忙打住道:“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也姓花!”最后半句还是忍不住自己说出了口,这个秘密在第一次见花望舒的时候就没能保住,对于师傅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秘密了。 “那又如何?” “我可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师傅你一向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言听计从,难不成连乱 伦也可以纵容?”我知道没必要和他绕来绕去了,直接奔向主题质问道。 师傅低头沉吟片刻,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又摇头叹息着垂了下去,似乎颇有为难。 “师傅可有话对子芍讲?”我也不管他想说什么,反正现在最好就是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默认了我的观点便有助我的可能了。 “唉——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师傅终于定了心神道,“子芍喜欢一个人,难道会介意他的身份背景?” 我心中一叹,他终究还是很鲜明地倒在了那一边。什么对我态度突然好那么多,其实只是看在那个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吧?毕竟我救过太子的命,他为我尽心医治是应该的。毕竟我能得太子看得起,他也该识相地对我好点。什么都是因为太子吧?突然间发现自己之前的受宠若惊很可笑,即使再好又怎么样?不过是看在别人的面子。 想通这一切,心里便不大好受了,但是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毕竟不会再像置身梦境不知何时得醒的感觉。我也可以旗帜鲜明地说出我的答案:“我当然不介意,但是不喜欢的人,我什么都介意!” “没有尝试去了解,如何知道自己不喜欢?”师傅看着我,无奈道,“你从来没有试着真的去靠近,怎么会了解真正的他,更毋庸说喜欢了。” 师傅的一番说辞完全偏向于撮合我和花望舒,我惊叹一向冷静的他居然也会失了立场之余,心中也是一片零乱,虽说早就觉得花望舒对我有些不大对劲,但是意识到他对我——还是昨晚听他亲口说了才知道的。这般隐秘的私事,如何会让师傅知道了?难道是花望舒对他说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太子和一个太医院的普通太医之间到了这么透明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们之间究竟有什麽利益牵扯或者纽带维系,能够这么信任。赵轻寒如果真只是一名小小的太医为何会和南疆邪派扯上关系?而且历来伴君如伴虎,他知道花望舒这么多秘密,还没有死——所有的可疑都一点点爬满了我的心中,像是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旦捅破,便是雷霆万钧。 我闭了闭眼,消除因为思虑过度带来的不适感,笑道,“师傅为了你的太子殿下还真是尽心尽力,连乱 伦这种事情都能视若罔闻,日后不知道还有做出什么更荒唐的来。” “为师本就不是什么昏庸愚昧之徒,劝你接受太子也是不得已,只是有些苦衷,我不方便对外人提及。若离了你在身边,太子究竟会如何,便是我也不敢断言啊!”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神中隐隐有暗光闪现,也不知道是在盘算什么。看来他和太子之间还真的有不少的秘密,随便一个就是不可以随便提及的。好在我好奇心不重,也不想知道这些。 “花子芍——花子芍,你给我出来!花子芍!”我和师傅正沉默对峙,门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嚣声,有人在外面叫喝着我的名字,情绪似乎颇为激动。 我和师傅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随即想着我最近都招惹谁了?如今还找上门来了。 “花子芍,你出来,不要以为你躲起来,我便不找不到你了!你害我大哥伤势加剧,这笔帐你休想赖掉!”那人的声音愈发近了,但是也多了些不稳的气息,似乎在院子被人拦住了。 “顾景墨?”在他继续喝骂的时候,我陡然间想起这个人,他来找我算账,难道他大哥身上的毒—— “你看看,你惹出的事情,这下子麻烦来了吧?”师傅把手笼进了袖中,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 第二十六章.兴师欲问罪(2) “子芍呢?”我还来不及头疼,就听见一阵紧赶慢赶的脚步声,随即人头攒动。只看见顾景墨的半个身子已经踏进门来,随即又退了回去。 暗夜在门外叫道:“顾公子,你不能进去,你真的不能进去!子芍姑娘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少废话,爷我今天就要见她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少在这里啰嗦!”顾景墨的声音丝毫没有遮拦地传了进来,然后便听得“哎——”一声,暗夜似乎再也没有拦住。顾景墨已经站在了房中。 “子芍丫头,你给我出来!我有话——” “放肆,顾二公子可知这是哪里?当是你丞相府上吗?”师傅终究还是身形一晃拦在了顾景墨和我和床榻之间。 “先生好!”顾景墨见得是师傅,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大喊大叫有些鲁莽了,连忙唯唯诺诺地作揖为礼。 “顾二公子好大的派头,在太子寝宫之中也敢放肆呼喝。朝野众人都说神算顾相功比天高,早就不把皇室放在眼里。我还当是坊间传言,谁知道今日见得丞相公子颇有所传之风啊!”师傅眯眼看着神态有些拘谨的顾景墨道,“顾二公子可是嫌令尊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 “先生居然也知道了?”顾景墨本来有些尴尬,此刻听得却是满脸紧张地抬起头来。到底是顾相之子,只是年轻气盛,未经打磨罢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蛋。 师傅也不理会他的态度,微微侧了身子,似是不想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我也不禁想起前日听贰儿说起过这事,还是自打前次顾相不顾神册帝留守京城的嘱托,星夜赶往前线,还因救驾立了大功那次而起。有人就开始质疑为难,从来只听说顾相以智计谋算名闻天下,几时听得他还会了武功?前次救驾显露武功,虽然有功,可是隐藏如此之深,实在居心叵测。神册帝也不知为了什么,对顾相身怀武功之事似乎也颇有意动。 贰儿说他是在太子书房中听到暗卫报告的,说神册帝当时正从御书房午间小憩醒来,听得郑御使汇报这一点,居然惊得连咬了一口的荔枝都滚落在了地上。此事当真大有文章可寻了。 我对花望舒的暗卫实在是很敬服,就说上次行刺那回子事情,宫中侍卫还未出动,暗卫便已经跳出。居然个个身手比宫中侍卫还好,除了暗夜一直半明半暗的,其他人都有谁,有几个,究竟藏在何处,我到今日也不清楚。这回连皇帝身边的事情都知道了,虽然有些玄乎,但是也似乎很真实,荔枝滚落到了地上,嘿嘿!君心难测啊!救了他反还要疑神疑鬼,就如我娘那般痴心苦等,也不曾换得半点回首。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又隐隐不舒服了。 “前些时候有人在圣上面前造谣中伤家父之事,景墨也有所耳闻。此事似乎还牵扯到东宫了,可是家父真的是冤枉啊!先生你可不能听信宵小之言。”顾景墨终于知道轻重了,直接跳过向我兴师问罪这段,转而喊冤。 师傅轻轻点了点头,悠然地笼着手道:“顾相为人刚正不阿,一直是花曌的脊梁,这个赵某也知道,自然是信得过老丞相为人的。” “那就好,那就好。”顾景墨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也不知道真紧张得出了汗还是装给师傅看的。他老子和兄长都是做戏高手,这些我不仅有所耳闻,还亲眼见过了。亲眼见过的是顾景轩那次在林子玥面前演的那一段,真的是没话说了。耳闻的是他老子在前线装作中毒未解,先是奄奄一息,待得对方骄狂便突然跳起来一箭中了桑榆国主的胸口,趁得对方阵脚大乱又是一阵掩杀。那一战,几乎将桑榆彻底划入花曌。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几乎传开了,把这顾相说得简直跟妖精一样。 “顾二公子此来——”师傅开口便是要命的一句,这不是把他往回路上引吗?我瞬间有想缩在被窝中不出来的冲动,但是念头起来的时候,退路已经没有了。那位顾二公子正炯炯有神地瞄着我,睥睨的眼神把我所有退路封死。 “子芍丫头——我来找子芍丫头!”呃,找的人比来意记得还清楚,话几乎都快说不利索了。 我硬起头皮扯出一丝笑容道:“那个——那个——你好啊,顾二公子!子芍偶染风寒,无法下榻给您请安了,您多见谅!” “恩——免了那些俗礼了——”顾景墨的声音拖得老长,表情更加不可一世。我这么客气,也没见他怎么领情,脸上的冰霜似乎堆得更多了。 “您——来太子 宫中找子芍——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知道光我一个小小的丫头是压不住他这个骄狂的世家少爷的,还是要搬太子。加了一个地点在前头,你就算有再大的事情,还能和我计较上脸不成?这也是够阴的一招,引得师傅鄙视地看过来,嘴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好像在说:看,还不是靠太子给你这副小身板撑腰? “我——”顾景墨的脸瞬间变了多种颜色,有话说不出口了。我憋住心底的笑,没的说我就准备逐客了,哈哈哈! “嗯哼——”师傅清清嗓子,我就知道不妙,果然听他很阴损地来了句,“顾二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子芍虽是太子的人,但是也不能为非作歹了去。若是她有什么不对,引得你如此大的火气——太子定会为你作主的。” 我无语了,彻底无语了。这人翻脸怎么这么快? “我来就是想问问,子芍丫头你对我大哥是不是有意思?”顾景墨得了师傅撑腰,真是够胆大,什么话都说得这么明白,都不用想的。我心中暗叹,脸上尴尬得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 “你你你——”我气得不轻,一根手指在虚空中胡乱戳指着,咬牙切齿地,“你胡说!我对你兄长什么都没有!” “那——他前日淋了雨回来,高烧不退,还一直喊你的名字,连爹都问你是谁。你敢说那事和你无关?”顾景墨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否定了他的猜测,脸上一下子惊讶起来。 我心中暗暗着急,这事连顾纬天那个老狐狸都知道了?不行,要赶紧撇清,他老子可不是好惹的,我差点害他儿子送命,他岂能放过我? “没有!和我无关!”我斩钉截铁道。 “真的?”我有这么不可相信吗?连顾景墨这种人都怀疑我。 “顾二公子,你到底是何意思?”这回师傅插话了,“你今日似乎过分了些。” “先生——”顾景墨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住口了。 “子芍是我的徒弟,我自然知道她的为人,如何会和你兄长有什麽扯不清的关系!”师傅说得真是够地道,“你似乎不知道,她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啊?”我嘴巴张得老大,这回真的不知道怎么辩解了。是根本没有机会辩解,顾景墨就在旁边呢,一辩解就要被问罪了。我压抑又压抑,恨恨地瞪了师傅一眼,嘴角抽动着算是笑了回应。 “我明白了,呵呵,赶紧回去了要,最近忙着为圣上准备中秋夜宴,还有一堆子事情呢!”顾景墨听说我早就是太子的人,脸上顿时泛起红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反正我知道他是没想好的,心里又是暗暗抽痛,我的名节啊! “好,老夫也要同去了,太医院还有一堆子事情等着呢!”师傅随顾景墨一起走到门口,转身意味深长地笑道,“子芍好生养着,中秋快到了,可别让太子看你一直病着。还等你伺候呢!” 我突然又是一阵头痛,这药,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啊! ------------ 第二十七章.翎星散落夜(1) “高点高点,哎呀不对不对,太高了,你还是低点吧!”暮色低垂,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我还爬着梯子在高处折腾,贰儿提着一盏破旧昏暗的小宫灯,在下面高声叫唤着。 “唉,你到底是不是也看得清啊?怎么老是高高低低的?”我手抬了半天早就有些倦怠了,此时更加酸痛难耐,忍不住停下朝下面发牢骚。 “子芍姐姐,我看清了,是你自己的手抖个不停,能怪我吗?”贰儿被我惯坏了,以前还怕怕的,现在学会顶嘴了。 我摇摇头,继续哆哆嗦嗦地往梁上挂那个灯笼,这回没听他的指点,我居然一憋气就挂上了。看来人是要争一口气啊,我一边拍拍手上的灰,一边朝站在下面的贰儿笑。却看见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不停揉着眼睛叫道:“哎呀,子芍姐姐,你别拍了,灰都进眼睛了,我看不见——” “哈哈哈——”我扶着梯子,抬头看自己的成果,果然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明日便是中秋了,皓明殿原本亮堂堂的两盏灯笼一大早便被他们卸了下来,说什么换个亮堂的,更加喜庆。我看看顶上圆圆的一轮玉盘,恍惚地想着自己来这里究竟也有十几年了,怎么连月圆也没注意过几回。前世里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披星戴月独自行走在路上是惯有的事情,常常一抬头就看见一轮圆月,恍然间记起盈缺的日子。那时候居然会比现在对圆月有更多的记忆,虽然形影相吊,记忆冰寒。现在这一世虽说忙忙碌碌,但终究是一些琐事,不再觉得失落和孤单。原来无所事事的结果就是会忽略很多。突然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无所事事一些好,还是忙忙碌碌一些好。 我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听得贰儿在下面很不耐烦地叫了:“子芍姐姐,你在上面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下来,小心摔了!” “就下来!”我踩着脚下的梯阶,小心地往下走,刚走一步就听得“砰”一声在头顶炸开了。 “啊——”听到自己的尖叫,然后是贰儿的惊叫。 我发现自己仰面向上,身体早就和梯子分了开来,我失足了—— “小心——”下面是人群的惊呼,完了,这回要头破血流外加毁容残废了!我脑中一空,几乎要晕过去。 “让开!”我只觉得身体突然一坠又一升,居然没撞在地面上—— “姑娘没事吧?”耳边有一阵热热的气息流过,很温润动听的男声,我又被救了?阿弥陀佛—— 我不安地睁眼,突然愣住。眼前是一个清俊的少年,正微笑着看我,贰儿手中昏黄的宫灯将光映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间别有一种温度感。 谦谦君子,我脑中突然想起这么一个词来,眼前的这位的确无论长相举止气质,皆不输我见过的任何一位美男了。顾景轩,花望舒,秦穆峰都算是翩翩佳公子中的翘楚了,眼前这位的长相虽不得冒尖,但是气质风度也只有顾景轩可以和其一比。 “姑娘——姑娘——”他轻轻地唤着,打断我有些凝滞的思维。我突然间发现自己刚才做了多么猥琐的事情,居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对他的气质长相进行一番评价,还暗暗和一堆男人做了比较。 “子芍姐姐,你——”贰儿的声音别别扭扭的,我抬头一看,突然发现我居然被他抱在怀里。怪不得感觉这么别扭,周围的人也没有一点声音呢,原来是因为我和他现在的处境暧昧了些。想明白这些,我刚才被他说话的热气呵到的耳尖陡然又热了起来,脸上也迅速烧开。不知道是不是红了,要是被他们瞧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怎么春心萌动了呢。 我慌忙推开他,从他怀里一跃而下,只觉得脚下一麻没站稳,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姑娘——”腰间一紧,周围又是一阵惊讶的吸气声,他居然又将我揽住了,这才挡住了我摔倒的势头。我别扭地晃了晃腰身,心中有些狐疑,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扶一下而已,用得着扶着腰吗?这动作看起来倒是更暧昧了。心里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看过去,却见他低头专注于我脚下,好看的眉头微微上挑道,“姑娘试试,方才可曾扭伤了脚?” 再看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时,满眼的纯净坦然,似乎不像是要占我便宜的伪君子。心中稍稍做了判断后,我才放心遇到的不是一直披着羊皮的狼,微微松了口气道:“没有扭伤,谢谢公子了。” “哦,没有扭伤就好,姑娘可要动作小点,方才那样很容易受伤的。”我暗暗打量他身上的这件衣服,青蓝间灰,贵气而不失内敛的风华,很搭配他,怪不得怪不得!这人此时能在皇宫之中随意行走,想来身份也是不低,应该是非富即贵的。更难得的是他对人极好,连我这么普通的婢女也得他照顾,好细心慰问伤势,贵而不骄,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公子你——”我正要叫他放开我,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冷哼。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拜倒,除了手还搭在我腰间的这位公子,还有在他怀里动作不大方便的我。 不好!这样亲密让花望舒看见那还了得?我的感冒才好,对他的整人方式真的还是心有余悸。想到这里,我连忙不顾什么礼貌,迅速打落身边那人的手。 “啪——”一声,好响!我的脸上又是一哄,无法抵挡身边人和花望舒同时投过来的目光。本来想偷偷和他保持距离的,哪里想到动作还是过大了,想不引起注意也难。 “臣弟洛翎见过太子皇兄!”身边人的目光似乎微微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俯身作礼,果然是个大人物! ------------ 第二十七章.翎星散落夜(2) “原来邵阳王也在这里,多礼了。”花望舒淡淡地扫一眼我旁边那人,回道,“邵阳王才来京城不久,想不到这么快已经出现在宫中。” 我瞥见自己和这个什么邵阳王之间的距离似乎还不大妥当,连忙把身子稍稍往旁边偏移一点。也不知道花望舒是什么时候来的,让他看到邵阳王扶我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惭愧惭愧,臣弟听闻京中今日颇不宁静,思及贵妃和殿下安危,才会赶来看望。在京中徘徊了一二日方才进得宫中,实在是惭愧至极啊!”身边的邵阳王连忙鞠躬作礼,语气极为客气惶恐。 “是吗?我倒是没听说还盘桓了一二日。”花望舒点点头,似乎有些压得低了,想看清微微屈身的邵阳王脸上表情般,“其实是有一些不请自来的外人前些日子到了京城,不过邵阳王放心,本宫宫里也不是谁都可以自由来去的。毕竟谁也不是太子王爷这样的人物,你说是吧?” “唔,哈哈哈哈——”一时间两人相视而笑,周围人都是被他们突兀的笑声吓了一跳。我向反应不大自然的贰儿眨眨眼,示意他不要多管。抬眼正看见殿前那两盏灯笼烧得正 旺,似乎那跳动的火苗随时就要从灯笼上风冒了出来,空气中到处有蜡油点出的味道,闷闷地压在鼻间,喘不过气来。 “子芍,方才发生何事,怎么老远就听见这边喧哗吵闹?”花望舒笑罢将手背在后面,也不管周围的人跟着就朝我走了过来。 我低头遵循着礼数谦恭有礼地答道:“禀太子,方才是奴婢等人在殿前挂灯笼来着,所以声音难免会大了些。” “是啊,太子也不要怪下人和子芍姑娘了,毕竟方才发生了些许意外,不然大家也不会乱作一团惊扰了太子了。” “意外?”我正暗自着急,这邵阳王一说,我一带而过的可能都没了,花望舒果然问了。 “是啊,方才子芍姑娘踩着梯子去挂灯笼,后来点灯的时候烛芯爆了一下,她正要下来,被惊了失足落下.” “哦?可曾有什么损伤?”花望舒的目光在我周身上下打量了一圈,我陡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他的注视下,居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出来。 他的眼光本是很认真关切的,似乎看见我的那一哆嗦,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微微带着森寒的气息。我只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活该了,怎么就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这样了?一时间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毋庸担心,子芍姑娘被我接住了,所以没有什么大碍的。”邵阳王见我久久不语,以为我是害羞,连忙很善解人意地为我解围。 “那倒是劳烦邵阳王了。”花望舒点点头,稍微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语气却是硬邦邦的。 邵阳王倒也真是好气度,笑着道:“举手之劳而已,太子不用客气的。微臣刚拜访过贵妃娘娘回来,路过罢了,想不到居然有幸救了太子的人,也算是缘分。这也便要离开了。” 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笑着作礼道:“王爷对待下人都能这么随和,实在教子芍感动!今日承蒙相救,改日还请来宫中做客,子芍一定为王爷泡上一杯好茶答谢。” “子芍姑娘落落大方,倒也不枉跟了太子这样的主子,羡煞旁人啊!”邵阳王说话依旧不紧不慢,瞧他那在我和太子之间隐隐扫动的目光便知他定是以为我和太子关系不同寻常了,想来是刚才看见太子和我说话时的神情语气不同一般了。 我心中暗暗想着他说话的意思,便见眼前递来一样物事,“这块玉佩是前些时候一位友人送与本王的,今日便送与子芍姑娘,当作见面礼吧!” 啊?我心里又是一跳,送礼?还是给我的? 我迅速打量过去,只见邵阳王的掌心躺着一只玉璧,淡紫的成色,隐显墨绿色花纹,似是质地不纯,偏偏很好看,像是女子才能佩戴的饰物。我也不知道这件物事是否贵重,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怎么值得他一个王爷出手送什么见面礼?想来想去,怕还是因为看出我和花望舒的关系,才会存心拉拢,顺便讨一回他的欢心。 想明白这点,我不禁转眼去看花望舒,却见他抬头看天,似乎赏月一般悠闲,分明是不想替我操心这回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禁有些气馁,怎么我就这么不被待见,师傅和这位王爷都瞧着太子的面子才对我好些。不对,这位王爷好歹还不顾身份悬殊救了我一回,送我玉佩应该虽说有拉拢之嫌,但是原始动机是纯的。 我心里稍稍又好过了些,连忙推辞道:“王爷救了子芍,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岂能再要王爷的礼物?” “子芍姑娘多虑了!”邵阳王见我摆手推辞,点头笑道,“我救姑娘只是凭一份良心,送姑娘礼物也只因这茫茫人海的际遇实在巧合。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姑娘何必推辞呢?” “呃——”我眨巴眨巴眼睛,斜视着花望舒,陷入两难境地。自己方才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这位王爷够谦逊有礼,亲和待人了吧,我还要想想他是什么动机。要是让他知道我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怕也要气死。这礼物是不是贵重我还真不知道,真是小礼物的话我也不大敢收,旁边还有一位脾气大的呢。 “既然邵阳王让你收下,那你便收下吧!”花望舒似乎感受到我的请示,居然在一旁帮我答应了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那玉带着一点手中的温度传递过来到自己的手上也不大敢信,居然就这么送过我了?长这么大,除了那个师傅送的念忘铃,我还真没收过什么礼。 “微臣这便告辞——”邵阳王作礼,潇洒而退。花望舒看也不看他一眼,却瞧着我手中的那块玉冷笑不已。 ------------ 第二十八章.月明美人来(1) 青黑的砖地无声地延伸向远方,我独自一人急匆匆地往前赶去,似乎这条路也忒漫长了。虽说此时刚刚天黑,已经可以看见淡淡的月影,似乎我今天走得晚了点。 从来没去过劳神子的琼英苑,哪里知道要走这么久的。我一边走着,一边暗暗焦急。今夜便是中秋了,我特地早早把皓明殿中所有的杂事都处理了,才溜了出来的。 自那日贰儿与师傅说起今日便是中秋夜宴了,我就萌生了一种疯狂的想法,要去见一见让娘多年来一直幽闭禁宫的人——花曌国君神册帝。虽然娘从来没有说,但是我心里清楚,她在宫中只是守候和等待着一个人,除了神册,我想也不会有别人了。她说起那人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这禁闭的宫墙。娘是极其骄傲优秀的,若是有心,这小小一介宫墙如何能挡得住她飞出去的决心?只是心里住了一个人,于是画地为牢,再也逃脱不得。 耳边突然有了声音,笙歌丝管,热闹打破了方才的不知所措。我稍微调整一下步子,总算在眼前了。像是突然置身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眼前彩灯高照,人声喧哗,与方才的环境截然不同。我微微有些不大习惯这样的环境,但是已经来了,这么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神册。 我咬牙有些矛盾地想着去留,不知不觉却已经走到了琼英苑的深处。刚才赶了那么久的路,也有些累了,想找一处僻静的角落歇一歇。这琼英苑周围有无数大小的回廊和假山假石,类似于御花园,但是更多了一些嵌在花草之间的桌椅。一般皇家宴请文武百官,俱是在此,相中了此处的环境清雅,景色宜人。如今日群臣在此欢饮同庆,倒也是很壮观的场面。 我走过一片假山花草,也不敢随便找个石头就坐,毕竟此时还算夏末,草丛中蚊虫不少,被叮咬了就可怜了。我穿过一片曲折的石子路,看见远处水上小汀有无数灯火,那里便是整个琼英苑最核心的部分——沉香水榭。因为中间建有一亭名曰沉香水榭,可以用来办大型的宴席,故而得名。 “哪里来的小宫女?居然敢私闯沉香水榭禁地?”我正在一旁探头探脑地辨认哪里是花望舒坐的地方,哪里是神册坐的地方,就听得有人喝道。原来是站在一旁的侍卫!我心下暗呼糟糕,还没进去便被抓住了,这回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什么事情?在此喧哗,不想要脑袋了?”有人低声拉住正要对我下手的侍卫,我紧张地看过去,居然穿着更高级别的侍卫衣服,腰间别着很长的刀。 “大人,这个小宫女看着实在可疑,居然在这禁地周围徘徊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企图。”先前与我为难的侍卫立刻恭敬回答。 我和这位侍卫头领同时对上了目光,“在下御前带刀侍卫头领朱世聪,请问姑娘从哪里来?可是来找你主子还是——”眼前之人到底比方才那个沉静些,一边小心翼翼地探问我的来历。 我的心中一瞬间走过许多设想,跟他说我是太子的人?还是不要说?不说怕是要被当作什么可疑人物之流抓起了,但是说了会不会被花望舒知道? “姑娘这般神色不定,想来也是不想说清楚了,那么就得罪了!”我正思考,就觉得右手腕上一紧,低头一看已经被一只粗大的手掌紧紧钳住,随即便是一声金铁咔嚓的声响,已经被铐住了一只手。黑漆漆的铁链垂下哐当作响,居然说不出地沉重。 “你——”我又惊又怒,连忙呼喝道,“你不能随便将我铐上,我是来找我家主子的。” “你家主子?”那头领淡淡地扫我一眼,“今日人多事杂,况且这里本就不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能来的。姑娘的主子便是身份再特殊,怕也不大好说了。” 我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好一个御前带刀侍卫头领!他定是早就猜到我不是什么关乎痛痒的人物,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借宴席之名直接将我铐上了。神册的后宫很简单,宫里能有婢女的也不过就几人,我此行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也难免他生疑。 “不行,你不能抓我,我是太子 宫中的婢女!”我的左手也被他掰着要铐,慌忙喊他停下。 “太子?嘿嘿,太子爷此刻便在水榭中坐着,哪里来的功夫理会你这个小小婢女?”一旁的侍卫嗤笑着看我双手俱被铐上,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真的是——我有急事,耽搁了你们吃罪不起!你们便让我见一见太子吧!”我正焦急地挣扎辩解,心里暗暗急得像被火烧。今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明日再惊动花望舒来寻我,这回怕是又要有些苦头了。 两个侍卫突然走来将我挟持,便要将我拖离现场,便听有人道:“住手!” 这声音很熟悉,侍卫们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了下来。顺着他们有些惊讶的眼神望去,只见三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旁正往这里看。 “小的们见过王爷和二位顾公子!”方才手下颇有力道的朱世聪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俯身行礼,身后的侍卫也哗啦啦一番效仿,不见了之前的不分青红皂白。 不远处的邵阳王洛翎看也不看他们,正摇着一把纸扇对我笑得儒雅翩然:“子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奴婢子芍,见过王爷和二位顾公子!”我屈膝作礼,心中暗暗庆幸,这个邵阳王倒也真是我的救星,今日又救我一回。 “这个——不是子芍丫头?”顾景墨和兄长原本站在邵阳王身后,听得动静连忙冲到了前头,看着我嘴巴也张得老大。 “景墨,不得无礼!”顾景轩喝住他弟弟,脸上一板一眼的严肃,看都不看我一眼道,“子芍姑娘乃是太子身边的人,岂是你可以乱唤的!” 咦?好大的怨气啊!我怎么总感觉顾景轩对我意见不小啊?说得倒是挺严肃,那你那天干嘛毫不忌讳地拖着我在雨中狂奔啊?有些不自在从心底蔓延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有点憋屈,又有点怨愤,还是不甘……死顾景轩,我得罪你什么了?不就是害你的毒加剧吗?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呀,这么跟我过不去,说句话都不让我痛快?看着挺有风度,跟邵阳王一比,你差远了! “两位顾公子和子芍姑娘很熟?”邵阳王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在公共场合,即使对顾景轩有不满,也不可表现出来,只能日后再报了! 顾景墨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听一旁顾景轩淡淡应道:“我兄弟二人去太子 宫中拜访时见过一两次,倒也没什么熟不熟的说法。”他倒也镇定,现在忙着和我撇清关系了。顾景墨很奇怪地看看他,转而一直盯着我,似乎对我的反应很好奇。 我看顾景墨这么有前世记者的那些潜质,真是不大喜欢,朝他猛地翻了个白眼,看得他一愣,随即笑道:“王爷和二位公子这便要进去吗?带上子芍可好?” “你要进去?”顾景墨倒是对我的白眼越来越不理会了。我别过眼去,装作没有听到他说的。虽说我和他们兄弟俩不大对头,但是对这邵阳王的印象还可以。 “好,我们这便带子芍姑娘去找太子。”邵阳王微微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 第二十八章.月明美人来(2) “咯咯咯,好热闹啊!我还以为这琼英御宴有什么稀罕呢?连一个小小的婢女也可以随便进出,和这么多人中龙凤一起,也不怕降低了这夜宴的身价?”我们正欲进入其间,便听一阵笑声,有女子的声音清脆传来。 我暗自皱眉,这声音——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却见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居然有淡淡的挂花香气,一女子悄然立于一旁,身后跟着两个女随从。 “你是——”朱世聪听有人出言无忌,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似乎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位女子是谁。 我也看着那女子身上一袭黄衫,上面嵌着流金碎花的边角,如同闪烁分明的星辰,身形婀娜,站在那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一种动起来的感觉。她的头上戴一个脸若隐若现地隐在面纱之后,依稀可以看见两片朱唇在轻纱后,呵出的气糊了轻纱上一点。 “小女子贱名倒是不值一提。”黄衫女子不懂声色间便将打探封死,不肯透露其身份来历,隐隐更见神秘。 我想想还是觉得不大甘心,想着花曌似乎没有这么装扮的女子,莫不是桑榆孟疆?想到这里我心中稍稍胆大,也不管得罪不得罪地插嘴道:“琼英御宴虽说允许带上婢女下人在一旁伺候,可是还没开放到可以随意接纳来历不明的人物。那些名字贱到不能说的,更加是不大待见。”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希望你每次都能这么占尽上风!”她眼中寒光闪过,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珠翠叮当作响,也不知道身上有多少饰物。身后两个女随从也是姿势举止高傲,居然都没有再多理会。 我们四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离去,顾景墨更是啧啧有声道:“好厉害的女人啊,也不知道是何来历。朱大人,你可知道?” “末将见过,是南疆来的圣女,似乎是一个原始部族的,此次来花曌朝贡。”朱世聪点头,我们俱是一愣,南疆的?我突然间想起御离门那个妖女,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的,我总感觉这两个女子很像。难道妖女还有相通的气质? “罢了,我们也进去吧!”邵阳王当先,我们随着他一同往沉香水榭而去。 此时宴席早已经开始了,鼓乐之声喧哗不已。宫娥在沉香亭前的浮台上翩翩起舞,俱是穿着霓裳羽衣,映着辉煌的灯火,满眼的繁华气象。 邵阳王指着沉香亭左侧道:“太子坐的应当是那边,子芍姑娘自去可好?” “谢过王爷解围了!”我道个万福,见他点头往沉香亭而去,知道他是晚到了,定要去和神册打过招呼才行。 我稍稍辨别方位,去找花望舒落脚所在,在中途居然遇见了暗夜,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大合适的。 “子芍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出现?可是有事要找太子?”暗夜对我特别礼貌,语气间似乎有对主子的亲切,大概也是看了花望舒的面子。 我无奈地暗自叹口气,看来我就是这命了,只能借着他的势,还有什么法子呢? 眼下却也麻烦了,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夜宴来看神册一眼便走的,谁知道把守这么森严,差点被当作可疑人物抓了起来。此刻进来了也只能去见花望舒才是明智之举,毕竟谁也不知道在里面乱闯被抓住会是什么下场。 “你找本宫有事?”我还在胡思乱想到底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就已经听到花望舒的问话。 “没事,只是想着太子在此只带了侍卫,没有人贴身侍奉着,总是有些不大妥当的。”我瞥见桌上的酒壶还未动杯中空无酒水,想来是还不曾有人来为他斟酒,他也懒得动,不禁想着回答道。 “是吗?”花望舒将头低下,直直看着我的眼睛里道,“倒是没有想到,子芍何时这么知冷知热了!” “太子谬赞,子芍为太子斟酒!”我心虚,自然不敢多说,只得执了酒壶为他斟满。 花望舒似乎心情很好,待我倒满便一饮而尽,害我酒壶还未来得及放下便又斟了一回。 我正和花望舒大玩心眼,便听得有人尖声报道:“邵阳王洛翎到——太子伴读兼御前侍卫顾景轩到——京畿护卫使顾景墨到——” “微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齐声拜倒。 不远处的桌上,一人衣明黄之色,看不清面容,想来就是神册。但见他伸手虚晃道:“三位爱卿平身,今日来晚了,哈哈哈!洛翎,前日朕还和你说起今日夜宴之事,你今日怎麽也晚到?” 洛翎起身,随即答道:“禀教皇上知晓,臣今日因为邀约两位顾公子前来,所以晚了些。” “哦?邀约二位顾公子?”神册似乎有些疑惑,“难道是礼部疏漏,连顾相的两位公子都忘记邀约?” “臣该死,居然没有考虑周详,还请皇上恕罪!”果然立马有人趴下认罪,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也是披红衣紫,看起来官职不低,估计也是礼部的大员。 神册却是豪爽道:“算啦!徐爱卿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不察,又何错之有呢?地上凉,赶紧起身吧!既然邵阳王把两位公子带了来,便好了。” “谢皇上宽宏。”那老朽颤巍巍起身,显然是被感动得不轻。 “嗤——子芍来的也是时候,今日这夜宴说不得还有好戏要看呢,错过了倒是可惜了。”花望舒若有所思地看着场中的三人也被神册遣下去入座,突然轻笑。 我知道他出言必有深意,只是不知道这一声嗤笑究竟是冲着那礼部官员还是后来三人中的哪个。正疑惑不解,就听得有人在一旁高声击节唱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桑,独在异乡客,几时归梦长——” 我心中一动,他怎么也在?这么大张旗鼓地吟唱,除了那朵骄傲的水仙花,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选来。 循着声音而去,果然看见秦穆峰一身白衣横斜在侧旁的一个角落里,一手托着腮高高扬起脖子,一手正举着酒壶往嘴里灌,身上俱被酒水浇得湿了也不在乎。 虽说也是太子,可是却偏偏被人忽略在一个角落里,而且还喝得如此狼狈,我不禁暗暗摇头,真是落魄啊!虽说今日之夜宴,是神册为了彰显国力而设,有不少边陲小国及部落的首领来此,甚至还有他桑榆专使,神册碍于面子也不会把他怎么的。可是今时不比往日,自从数月前桑榆惨败于花曌之手,如今再也找不出能对花曌构成威胁的国家或势力了。他这么公然哼唱对桑榆故土的思念之情,也不怕惹恼了神册和在场的花曌权贵? ------------ 第二十九章.花曌有三宝(1) 果然,席间议论的声音开始传起来。 文武百官多数都在场,其中有不少是主和温情派,听得秦穆峰这般吟唱,不少人脸上俱是微微一笑,也不甚在意的样子。毕竟一个落魄太子寄人篱下,发发牢骚舒解胸中郁闷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座中还有不少是主战激进派,当初对桑榆的那场大战,要不是主战激进派的意见占了上风,如何会坚定了神册灭掉桑榆的决心。此时在场的激进人士纷纷面露不虞之色,要不是碍于在御前,只怕立刻就会有人拍案而起。场中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桑榆太子在我花曌宴席间何故吟唱故国之风?当真欺我花曌仁义乎?”我正要看神册怎么处理这么明显的挑衅,便见有不平之人直接站起来皱眉指责。 秦穆峰手中的酒壶突然放下,斜眼挑衅而放肆地看过去道:“这位——莫不是是花曌仁义的典范?花曌的仁义便是不让我在这中秋佳节遥想一段家乡吗?” “哈哈哈!秦公子多虑了,去国怀乡,此等情怀怎么会被花曌不允呢?”神册微微颔首,终于挡住两个人的唇枪舌剑,“花曌只能极尽主方热情,让公子尽量忘记孤独寂寞了。来人——” 只见神册的双手交叉着拍了数下,便见一阵香风扑面而来,数个身着绫罗烟纱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行了出来。 “这——”秦穆峰双眼一眯,似乎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 “哈哈哈,这几位美女均是来自桑榆,前次桑榆左相罗尔凡派人送来我花曌,以期暂修旧好。我主念秦公子羁旅寂寞,所以便留下来了,预备在此次晚宴送与公子的。”出列的解释的这位大臣年纪不大,瞧这鄙夷的神情便知道是激进派了。 一听这话更是火药味十足,大大地丢了桑榆的脸面。毕竟这几个女子都是桑榆国战败之后用来交好的奴婢,此刻在众多小部族首领及桑榆自己使者的面前公然赠还,对象还是他们被俘虏囚禁的太子,这样的羞辱果然致命!也不知道是不是神册暗示手下的人这么做的,但是可以看出来他一定是默许的,不然如何会这么气定神闲地坐着喝酒? 我看见秦穆峰的脸霎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就是方才喝得微微有些酒醉轻狂,也不曾像现在这般明显。 “嘿嘿,花曌国果然是大国,我桑榆美女,在偌大一个花曌看来,委实也没什么。只是此次送牛羊马匹黄金美人的可不只是桑榆一家。王上若是光光退回桑榆的心意,我怕在座各位部落首领都会感到花曌偏于关怀我桑榆啊!”另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一人陡然站了起来,说话也是软中夹硬,倒也是个人物。 他这么一说,果然见一些部落氏族的首领开始议论纷纷,此次送美女的果然不只是桑榆一家,他这么一句话连消带打,不仅暗示方才花曌官员那样的话不仅是说给桑榆太子听的,更是说给那些部落氏族的首领听的。这样花曌官员的话似乎显得有些目空一切地将所有相关的人都得罪了。 我有些看热闹地瞥一眼花望舒,这回花曌可是打错算盘了,不仅没能在众人面前羞辱桑榆藉以立威,反而还有可能引起众人的不满,得不偿失啊! 果然看见在场众位花曌官员的脸上都变得不大好看起来,但是谁也没有挺身再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花望舒依旧意态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盯着场中那人,眼中闪着微微的光彩。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人双手负在身后,也没怎么乘胜追击便这么坐了下去。似乎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随口这么一提,仅供大家玩笑一下罢了。 “哈哈哈哈——来人便是桑榆的叶文习先生吗?素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伶牙俐齿啊!”神册似乎也没太把花曌的僵硬反应放在心上,以大笑盖过道,“花曌既然照顾了桑榆,自然也不会对其他部落氏族过于苛刻,此次自然另有礼物奉上。先生毋庸记挂,且安心收好便是。” 一番话说下来,便见他叶文习又站起身来点头抱拳道:“叶文习谢王上恩典!”便见有人引领着那一群美女往底下而去。 “嘿嘿——久闻花曌富饶,此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当场有一位首领笑了一笑,随即举杯遥祝亭中神册道,“我等倒是对于王上的仁义宽厚深表感谢了,谨以水酒一杯以助兴!” “水酒一杯助兴!”身旁一批首领似乎早就有了默契,齐齐举杯表示,便见神册开心举杯,花曌文武百官纷纷参与其间,场面甚是恢宏热闹起来。开始几个不怎么表态的部族似乎也开始找清了方向,纷纷举杯加入,夜宴的气氛顿时空前。惟独角落里几个部族,还有几个部族代表挑眉冷坐,似乎对这一幕不屑一顾。 这一场热闹喧哗,真的是经过设计好一般,多少人都在觥筹交错间传递了眉眼间的信息,那就是自孟疆灭国,桑榆衰败之后,花曌真的独大了。 “哈哈哈哈!值此良辰美景,我要赋诗,呃——赋诗——”秦穆峰从方才被花曌官员用戏弄侮辱的言语堵塞之后就一直闷头喝酒,此时终于又一次冒出头来。 众人皆不由自主地慢下手中的动作,似乎都想看这位受尽挫折的太子还有什么要折腾的。似乎他已经没有什么地位和话语权了。花望舒原本伸向盘中的玉箸也顿时停了下来,“啪——”一声轻响,甚是清脆,便见旁边一个官员对上了这边的眼色。 “哈哈哈——秦公子今日喝了这么多,想必是醉了吧?”那位官员我曾在花望舒宫中见过,想来也是得力助手,此次出来说话也是受了花望舒的暗示。 ------------ 第二十九章.花曌有三宝(2) “醉?哈哈哈,我没醉,这回子我可不能再唱不合花曌仁义的桑榆国风了,哈哈哈!”秦穆峰摇摇晃晃地起身,笑得痴痴傻傻,“我要唱花曌民间的小歌谣!想来你们花曌百官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这——”这样的情形实在诡异,小小一官员突然失策了。 “哦?本宫倒也是很有兴趣听秦公子一唱。”这回便是花望舒似乎也来了兴趣。 秦穆峰将袖子轻轻在腰间一蹭,便见袖子向上捋起不少,露出一截雪白赛霜雪的胳膊,指间还夹着一根玉箸,一下正敲在了右手的酒壶上。 “叮——叮——叮——”三声起,便听得他认真唱道,“神帝功业传几家?冰晶玉魄映月华。冷霜碧瓦倾城色,不及韶河并蒂花。” 我听他唱出来的四句似乎押韵,但是这意思似乎也不大连贯得上,唱的分明乃是花曌至宝。我带眼去看周围的人,果然看见许多人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便是花望舒也若有所思地瞥了神册所坐的方向一眼。 “秦公子不愧是出自诗书礼乐闻名天下的桑榆,对我花曌的歌谣也这么熟悉。”花望舒举杯遥遥向对面作礼道,“望舒敬公子!” 秦穆峰看着花望舒,手中的玉箸敲得停了下来,便这么杵在桌面上,脸上的神色复杂,最后还是端起酒杯生硬道:“谢太子敬酒。” “哈哈哈——今日有幸 ,能看到花曌和桑榆二位太子龙章凤姿,真是不枉费来这夜宴走一遭啊!”两人正对饮,旁边有人哈哈大笑着插嘴。 花望舒眼中有微芒闪动,随即隐匿,仰脖,尽饮杯中酒。秦穆峰也是附和,却也不多话。 “我听我国太子方才所唱——似乎唱的都是花曌国名闻天下的宝物啊!”之前谈笑间将花曌官员侮辱退却的叶文习现在却又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和秦穆峰有了勾连,居然接过了秦穆峰之前的歌谣继续往下说。 “是啊是啊!都听人说花曌有三宝,可是大家都没有见过是什么样子吧?”一个身着奇异服装的首领站起身来,似乎在和众位在场人士说出自己的观点。 “是啊!花曌王上是不是可以让各位开开眼呢?” “唔,都说花曌富甲天下,不知道——” 我突然间意识到,此次夜宴有人想要抬高自己,贬低别人,自然也有人想要防止别人贬低,是自己抬高。之前花曌那般为难桑榆,桑榆未必也没有为难花曌的心思。秦穆峰唱这首歌谣更不可能是无的放矢,叶文习也不可能是会说句废话的人。此时场中众人纷纷在议论到底花曌那三宝是什么样——难道? “还请王上容我们一览这花曌闻名天下的宝物,也好叫我们开开眼啊!”果然有人忍不住开口,这便是秦穆峰和叶文习想要达到的目的? “哈哈哈哈,今日这天色,看我花曌三宝?”神册笑得似乎有些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掩饰什么,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看见叶文习的正举起酒杯挡住了嘴角一半的微笑。 果然有问题。 “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今日在此夜宴,只求让各位尽情欢乐,观看我花曌至宝,日后有的是机会。”这回站出来说话的一人身形高长,白面美髯,五官长得甚是俊朗,又是一个美男!此人瞧来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却别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这张脸若是年轻这么十几岁,怕是在场没人能比得过。 “顾相所言极是啊!”有人站起来响应,我不由得再次拿眼去看方才那人,他便是顾相?怪不得顾景轩和顾景墨兄弟都长得一副好皮相,原来是基因遗传得好啊! “唉,只是可惜了,冷霜碧瓦乃是适合在夜晚观赏一番的宝物,这回也看不着了吗?”秦穆峰似乎意有可惜地摇头叹道,“当日花曌破孟疆,王上可是大宴四海宾朋前来共睹宝物光辉。当时的盛况,啧啧,真是让我等心仪不已啊!” “就是,王上何必小气呢?” “花曌向来多宝,何必吝啬于让我等一观呢?” “就是就是!” 场面再次陷入方才的热烈讨论。顾相脸上的表情似乎越发不虞起来,若有若无地看了秦穆峰一眼,似乎闪过一丝杀机。 “哈哈哈,大家也不要再争论了,大家若要看宝物,也没什么难处,且看看望舒太子便是,玉魄冰晶映月华。”叶文习接过话头,说的话似乎是精心设的一个局,步步引得人入套。 花望舒何等骄傲的人,哪里能容忍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此刻居然也落入他的算计之中,果然场中众人的目光俱向花望舒而来。 “哦?是吗?望舒太子这额间一点莫非真是生来便有的?” “月魄?” “这便是传说中的月魄?” “是啊!你别看这一点微光如萤萤之火,可是传说中的天命之神!” “怪不得起名望舒了,可不就和传说中的月神望舒一般?” 众人的议论不时传入耳中,花望舒微微站起身转了一圈,似乎展览一般道:“大家可看仔细了?这便是传说中的月魄了。” “嗤——”不时有暗暗吸气的声音传来,花望舒安之若素地站在了场地中央,左手还擎着一只杯子,微微转着。我看他面色沉静如水,内里怕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心想这秦穆峰怎么这么不识相,难道以前被花望舒收拾得还不够吗?现在虽然有这么多小国部落的使者头领在场,花望舒奈何不了他。但是他终究还是桑榆被囚在花曌的质子之身,私下里还不是任人揉捏? “哈哈哈,果然算是一件不同寻常之物!”秦穆峰继续哈哈大笑,似乎一点也不管花望舒嘴角的笑意带着多么森寒的气息。 只听场外一女子咯咯笑道:“秦公子你也真是,好歹让人家望舒太子坐下歇歇吧?这么站着也怪累的,花曌至宝有三件呢,又不是你桑榆的,你笑什么?” 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些娇嗔地嗲气,可是听来又没有半点做作,于我却是熟悉而陌生的。我来不及去找,只得顺着场中花望舒若有所思的眼神望了过去。只见一女子居然也坐在对面离桑榆使者叶文习不远的一处上席,手中正把玩着一个深紫的葡萄,面上轻纱微动。 是她!之前在水榭外面遇见的那位神秘女子? ------------ 第三十章.韶河并蒂花(1) “想不到这天下这么小了,在这里也能见到姑娘。”花望舒的话分明就是说见过她。 果然见那女子眼神微微晃了一下便恢复平静道:“望舒太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啊!小女子孟疆望月族凌姿悦初来花曌,得见在场各位英杰实在幸甚至哉,这厢有礼了!” 凌姿悦?等等——林子玥?电光火石间我脑中突然冒出另一个名字来,怪不得这么熟悉,她居然已经不知不觉再次混了进来。她对着花望舒的指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么轻轻含糊过去,倒也明智得很。 “哦?这位便是望月族史上最神秘的圣女?”有人在一旁惊讶得合不拢嘴,周围的人纷纷惊艳于她隔着面纱也抑制不住的美丽。我却看见她眼中异芒闪动,似乎有别的什么图谋正在悄悄进行中。 “是啊!我也听说了,据说族中长老都很少见过这位圣女,她一向神秘,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花曌?” “难道这回望月族要依附在花曌的庇护之下?” “我可是听说望月一族和昔日孟疆皇室一脉关系匪浅呢,这回出现在花曌难道是示好?” “真是想不到这位圣女这么漂亮啊!” 场中众人的话或多或少弥补了我的孤陋寡闻,今日我还真长了不少见识。 圣女?门主?林子玥究竟隐藏了多少?这两个名字分明是谐音的,如果没有接触过她,怎么可能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分身二人,自然会有一人隐着的,谁也没有超凡的精力,低调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但凡身份神秘的,总是有不想让人知晓的缘由,她是为了什么呢? 我正低头沉吟,便听得林子玥在一旁语气甚是好奇道:“望舒太子,花曌至宝一共三件呢,我们才见识了月魄,接下来是不是把冷霜碧瓦和韶河并蒂花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呢?” “对啊!让我们见识见识!” “肯定也是价值连城之物吧?” 我顿时意识过来这群人真正的意图了,是要为难花曌一番吧?月魄倒还好说,但是韶河并蒂花可是在我手上的,别人怎么可能拿的出来?还有那个冷霜翠瓦,我也没见过,不宜置评。 越来越觉得这场夜宴的性质复杂了些,难怪花望舒之前会预感说有好戏看。果然你方唱罢我登场,也不知道花望舒预料到了多少。 “这冷霜碧瓦——”神册帝的声音似乎带了笑意,头也微微侧转着向一边瞧了过去道,“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带了来,说起来寡人当年得的这件宝贝也是有些来历。不知道在座是不是有人曾听说过?” “传说这冷霜翠瓦乃是埋于大雪山千丈冰层下的一块玉髓之精,只是小小一块,常年散发凉气,佩戴于身可以静心宁神。”这段典故想来也没有多少人知晓,所以一旁的顾景墨站起来解释道。我也不耐烦去看他自信满满的神态,反而有些关心他身边那个人此时在干什么。我将眼微微瞥过去,却见那人正低头,手中执着酒杯,看不清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想过去看看?”一旁有人轻轻冷笑,是花望舒。 我迅速收回目光,垂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只是想知道冷霜碧瓦的来由,太子多虑了。” “哦?我是问你要不要过去听个仔细点,难道你还有别的想知道的?我多虑了吗?”花望舒猛的一口饮尽杯中酒,杯子在桌上放下,发出哐的一声,不高不低,正在我心头响着。 “那这冷霜碧瓦是被王上随身带着咯?”有人听得这冷霜碧瓦居然也是如此难得之物,不禁探头询问。毕竟是冰层千丈之下的物事,岂是容易得到的,除非有大机缘才行。 神册爽朗地笑了两声,再次望着一旁的座处,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道:“这冷霜碧瓦早已被我赠给他人了,当年爱妃生产之时留下体热之症,所以我便将冷霜碧瓦赐给了爱妃,不知道今日——” 果然听见那方向的座位上一人起身盈盈作礼道:“王上对臣妾的爱护之心,臣妾岂敢辜负?自那日便每日佩戴,未尝褪下过。”凌贵妃此时珠光钗影,打扮得甚是光鲜,远远看去便是一个绝世窈窕的佳人,举止尊荣,为神册赚足了面子,难怪盛宠至今。 “哦?哈哈哈哈——难得爱妃有心了。”突然觉得神册的笑声很刺耳,我撇撇嘴不想理会。 转眼看见花望舒在一旁戏谑地窥探我的神情,我心中更是不爽,冲他撇嘴低声挖苦道:“嘿嘿,还看我?说你这祸害呢,一出生还给亲娘带来热毒,扫把星!” 花望舒冷冷翻个白眼道:“你是不是也想成为祸害呢?” 我本能欲要顶嘴,看见他冷冷的眼神,突然想起他一直以我娘的安危相要挟,陡然又闭上了嘴巴。他似乎早就算准我的反应,脸上的表情更是不屑得让我内伤。 “是吗?居然真的带来了!” “哎,真是宝玉配佳人啊!王上对贵妃娘娘如此宠爱,真是羡煞旁人啊!” “快快快!” “咱今儿是真有眼福了啊!” 下面一阵唏嘘声,却见凌贵妃远远挥挥手,一个侍女手中托着盘子走得下来。远远还未看见,走到低处众人座处,立刻便听得一阵吸气声。 一块方形的玉石在托盘中的软缎上熠熠发光。暗夜中的荧光,居然是碧绿色的,映得众人眉毛瞳孔俱是绿色。 侍女低头将那块玉石轻轻放入一个粗瓷的碗中,碗中的水似乎晃动了一下,随即便见光影摇晃,周围折出潋滟的水光。 “看!那水——那水居然起雾了!” “对啊对啊!”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碗中发生了各种变化,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那碗上的水汽迷蒙一片,泛起绿光,似乎 “果然精彩啊!”在场便是许多花曌官员,也没有如今夜这般见识过传说中花曌至宝的面目,惊叹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那侍女在场中转了一圈,把冷霜碧瓦展览遍了才又小心翼翼将托盘送回了凌贵妃座处。光华瞬间敛去,仿佛刚才那一场光影的完美展现只是一个美丽而短暂的梦境。 “这花曌至宝果然是天下无双的,件件让我等大开眼界啊!第三件宝贝想必更是不凡,就等着王上也请出来与我们一观了。”这回秦穆峰似乎更加来了兴趣,站起来向神册请示道。 我心中微微冷笑,韶河并蒂花么?看你怎么拿得出来,难不成要去冷宫之中找娘要?从来只见新人,早把旧人忘到耳后了吧? 场中一瞬间静默了下来,大概没有人不知道韶河并蒂花的来历吧? 便是秦穆峰在此时很“恰到好处”地提出要看那物事,我也不信他是随口说说。要让神册当众丢个面子,被指负心薄幸?还是说我娘水性杨花,令神册颜面无存? 似乎可以泼的脏水多种多样,我瞬间便想到了许多,果然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秦穆峰,叶文习,还有林子玥,甚至还有别人,他们一步一步推进,早就想好了最后这一步吧? “我想今日便不用了吧?天色也晚了,那个韶河并蒂花也不比月魄和冷霜翠瓦,夜间看不清楚的。凡事留得一线,岂不是更有余地,诸位你们说呢?”我发愣想通许多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一旁解围了,是神册最为倚重的顾相,想来他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的。 “顾相此言就欠妥了,据传言韶河并蒂花也是有故事的,和王上当年最为宠爱的琦妃娘娘有关。王上英雄盖世,曾得两位绝世双姝相伴,早就是流传千古的佳话了!如今见得凌妃娘娘委实是倾国倾城之貌,不禁让我们遥想琦妃当年了!”林子玥嘴巴刁滑,几句便说得在场众人面上微露神往之色。 霸业天下,如花美人,两者双全果然是所有人所能怀想的最幸福的事情。神册端坐沉香亭中,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想起娘亲。 “咦?冷霜碧瓦倾城色,不及——韶河并蒂花,不知道是说宝物还是说人呢?”念这两句的人把重音一字一字落实在了“倾城色”三字上,到了不及的时候又故意拖得悠长,倒是煞费苦心了。秦穆峰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一句话便引爆全场原本沉寂下去的气氛,都说这几句歌谣别有深意。 “咦?这三件宝物还有玄机?” “是啊!之前大家都光顾着里面所说的三件宝物了,想不到还有优劣高下之分?” “不对不对,我看是说人有高下吧?你看这‘倾城色’——” “这四句——是谁说过的呢?” “当年琦妃如何那么早就——唉,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议论纷纷,这场夜宴果然无风三尺浪。 ------------ 第三十章.韶河并蒂花(2) “对不住各位了,大家不要妄加揣测,这首歌谣毕竟也新鲜,究竟有没有人唱过我们也无从考证。谁知道是不是哪些坊间别有用心的人唱出来辱没皇家尊严呢?”有花曌官员站起来别有深意地看着秦穆峰道。 终究还是有明眼人的。 一旁有人也随声附和道:“花曌至宝,各有千秋,岂是随便就可以分出什么高下优劣来的?” “话虽如此,不过总是意犹未竟啊!”终究还是绕不过要看韶河并蒂花。 “这个——韶河并蒂花乃是琦妃当年所绣——”神册的声音不高,但是每个人都听得真切,似乎不像方才那般圆润清晰了。 “哈哈哈,王上真是好福气啊!劳得美人为你亲手绣得定情信物,这也是名垂青史的美事啊!”一旁有性子豪爽的憨声憨气地说出话来,引得众人齐齐溜须拍马。 我一直关注着秦穆峰和叶文习,果然看见他们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 “说起来也真是可惜,自从琦妃妹妹仙游之后,韶河并蒂花便随她一同长埋地下了,哪里会有机会重见呢?”台上一直端坐的凌妃此时居然发言了,还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我微微一愣,想起之前听得有人在当场说什么“倾城倾国,佳人难得”的话,还觉得暗自奇怪。此时再听她说“仙游”二字顿时明了所有事情。 娘常年居住冷宫,分明就是神册的旨意。她堂堂一个贵妃,手眼通天,若说自己的对手真的去了,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知情?这般说法分明就是瞒天过海,掩盖真相。 凌思瑜,神册,你们如何能这么随便判下一个人的半生命运?仙游?呵呵,分明是行尸走肉般坐等着一个空梦,这世上总是有被任意践踏忽略的弱者! 我下意识地去看众人的表情,便是花曌官员,而已是面露憾色,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到底娘做了什么不堪他们容忍的事情,要被那么生不如死地囚禁冷宫?有股莫名的情绪 暗自逃了出来,令我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悲愤! 宾朋满座,有的人早就被他们的欢乐掩盖遗忘。 我的手在腰间摩挲着那条手帕,细密的线纹在指尖微凉,那是娘曾经一针一线描绘的。“并蒂红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水火不沾。”说得多好啊!这世上可有什么都不能 沾染毁坏的爱情? 他们在此热闹,你是为谁苦守冷宫呢? “思瑜——” “王上,你今日想必也累了吧?还是少喝几杯,酒醉伤神啊!”凌妃远远堵住了神册的下半句,这个女人—— 我将眼扫了一圈周围,花望舒正举杯独饮,似乎不大理会他的娘亲正在他父皇面前极尽温柔贤惠。桌上一盏纸白的灯笼中火苗吞吐,似乎随时就要破开这薄薄一层。 我不动声色上前端过桌上的酒壶,作势斟酒道:“太子,我为你倒酒。” “恩。” “哎呀——”手软,酒壶没拿稳地翻倒在桌上,一声闷响便伴着我的惊叫出来了。来不及管自己一声惊叫是不是过了,我迅速拿出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帕子在桌上擦拭起来。 “太子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外人眼里看见的是一个乖巧可怜的小婢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正诚惶诚恐地为花望舒擦拭桌子。 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演得是不是足够逼真,但是听到花望舒在耳边一声低微到只有我和他听得见的冷哼。 我的手上未见迟疑,就算你知道了又如何?来不及了! 手指微微箕张开来,一朵殷红绽放的红苕露了出来,随即是两朵——并蒂的!红绿相间的颜色在灯火下显露出不一样的我微微侧看着花望舒,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只见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我整理,待看到我故意露出的手帕图样时顿时愣了一愣。 就在这一愣的功夫,足够我做许多小动作了。比如动作过大,再次打翻了桌上的纸灯。 “蹭——”地一下,薄薄的纸灯笼着了,桌上溢满酒水,自然更容易着火。 “啊——”我的尖嗓门这次更是没有任何保留。 “唔,着火了! “啊——小心!” 众人原本正要移开的视线此时应该再次被聚拢过来了吧?耳边再次一阵喧哗,花望舒冷冷推开我道:“让开!别收拾了!” 语气满是郁积的愤怒,似乎随时可能来一场更大的爆发,我迅速地缩手,站在一旁露出满脸惊恐无助的表情。 那团火焰果然在那条帕子上熊熊而起,虽说并蒂红苕“水火不沾花”,但是我擦拭桌子的时候故意在其间拢积了不少的酒水。此时火在那酒水的助长之下烧得愈发炽烈。 火苗吞吐间,我看见花望舒满脸严峻的表情,坚硬的线条在火光掩映下就像一座深沉的塑像。他似乎突然镇定了下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垂下的眼脸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太子快跑!” “太子!” 有人在一旁出声提醒,在他们看来,花望舒已经被吓得呆住了,甚至忘记逃跑躲避这回子事情。他在等死? “莫慌!无事——无事!”花望舒抬眼,稍稍回转着看我的时候眼中平静无波,让我心中紧紧缩了一下,不知道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推我出去,当众揭穿我这个“纵火犯”。 “大家看这条帕子!”花望舒开口居然让我大大地吃惊了一回,他这是——在成全我? 花望舒话音刚落,场中突然静默下来。 只见那帕子上熊熊烧起的火焰瞬间似乎一下子烧到最旺,“毕剥——”一声,似乎连那块木案都烧得裂了,隐隐有烧焦的木头味道。此时火苗像是瞬间失去了支撑,闪了一下,小了一大圈,只剩一点默默燃着,随即熄灭。 “咦?” “这火怎么会——” 场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人在自言自语。 “皇儿,发生何事了?”神册的声音遥遥传来,他离得太远,似乎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只是方才手底下的奴才不小心打翻灯笼,烧起来了。幸好无碍,让父皇担心了!” “那火方才如何能灭了,莫非是这帕子?”秦穆峰远远指着案上的帕子似乎不大相信。 花望舒冷冷瞟他一眼,轻轻将帕子从案上轻轻拿起舒展开来。 早有宫女从一旁拿了新的灯笼来顶替,举在旁边,照得帕子上的花纹清晰可见。 “啊!并蒂红苕!” “是,果然是并蒂的!” “怎么会出现在太子手中?” 一声又一声的惊叫在四下里传开来,便是亭中一直端坐的那位也是震得桌案一声响:“什么——皇儿怎么有这帕子?让我,快快,让我看看!”他急得连孤都不说了。 “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巨响,似是案几翻倒了。 亭中众人惊呼:“王上——” ------------ 第三十一章.得失寸心知(1) “王上——”我听到凌妃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神册依旧没有迟疑半点地向花望舒的座位冲了过来。 凌妃座处似乎也人影晃动了一下,有一道身影也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 “嘎吱——”一声巨响,似乎有东西翻倒,“娘娘——”,凌妃居然也随之向这边而来。 “果然——”有人微微念叨着肃立于并蒂红苕前,眼神痴痴。 我正出神探望不远处凌妃的动作反应,却被眼前一人吓了一跳。只见来人身穿明黄服饰,头顶金冠,簪上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珠,除了神册再也不会有人能这般打扮了吧?他看来不是多帅的人,面白无须,高耸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倒是衬托出无限威仪。帝王的气派似乎和这一身衣服浑然一体。 我强自按压心中的激动,旁边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过,让我更加清楚此刻的处境。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我只是要告诉他,他忽略了一个深爱的女人。但是我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让他发现我,所以我不能紧张,我要镇定! “是,果然是——阿琦的并蒂红苕!”神册眼神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帕子,目光渐渐幽远,似乎直接传过了帕子看见了一些让他激动不已的事情,也或者是人。他的面上居然露出缅怀的神情,嘴唇微微颤抖,他对娘到底——爱是不爱? 如果不爱,为何还会有那般痴迷而伤痛的表情? “王上——”一旁有人拉住了神册的手臂,正是急急赶来的凌妃。她微微向这边看来,眼神却在帕子上凝住,随即表情变得复杂,看不清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她果然是针对娘的,至少从没有对娘友善过。 “阿琦?是你——”神册被凌妃拉得一惊,却已经盯住了一旁站立着的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你——” “王上——”凌妃的眼神突然像从我身上掠过,水波不兴的,但是我却已经嗅到了她隐隐压抑的愤怒和恨意。 那眼神中居然有刀片的森寒。 “你是谁?”神册定定地看着我,突然问道,“你不是阿琦?” 我心中一凛,终于还是来了。一旁的凌妃在神册问话的瞬间似乎突然爆发出强大的磁场,眼神陡然凌厉起来,似乎只要我张口说出半句错话,她便要狠狠扑过来一样。 “奴婢子芍,见过王上。”我抿了抿嘴唇,缓缓下拜,脑子中转了无数个念头,终究还是没敢说出一个花字。今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恐怕已经引起凌妃的猜疑,哪里还能乱来? 身前是一片沉静,我就这么保持着姿势不敢乱动,给他一个调整的时间。周围的人肯定都在关心到底是什么让堂堂花曌国主这么失态。我不用抬头便可以预知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这回是难以低调了。 神册似乎纠结了好一会,才平静地问道:“你姓什么?” 我低头暗自翻白眼,跟你姓也没见你养过我。想着怎么回答都不大好,终究还是恭谨道:“禀王上,奴婢姓林。” “哦——起来吧!” “谢王上!” “王上,可是又想起琦妹妹了?”凌妃在一旁善解人意道,“唉——臣妾和这子芍也算是投缘,一早见到便觉得似曾相识。一来她当时年纪小,二来相貌略显稚嫩了,也未曾细想。如今看看,这脸蛋长得——还真是隐隐有琦妹当年的影子。” “贵妃娘娘谬赞了,奴婢不过是太子身边一小小的侍奉宫女,如何能和琦妃娘娘的花容月貌相提并论?”我装作惶恐地在一旁把凌妃的话挡回去。 “王上——” “她果然不是阿琦——”神册无力地摆手,一瞬间似乎老下去一叹道,“果然不是啊!” 凌妃似乎扶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道,“王上毋要过于忧伤思虑啊!” “是啊!都说人死灯灭,人走茶凉。若王上曾真心相待,想必琦妃娘娘也是无憾了!”我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前微微靠在一起的二人一眼道,“世上光阴匆匆数十载,如果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心心相印,才是最悲哀的事情。王上能得贵妃娘娘相伴,足以告慰平生了。” “咦,以前怎么没发现,子芍丫头你好甜的一张嘴啊!”娘娘的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我却隐隐听到了些刺耳之音,不禁抬头捕捉他们脸上的神情。却见凌妃眼光微微回避了我的,果然还是动了心思—— 神册却是一脸怔住般,嘴巴长得老大:“呃——” “妙极妙极!”一旁有人拍手从座中走出笑道,“这位子芍姑娘说得真是太好了,如果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心心相印,才是最悲哀的事情。王上您得我孟疆第一美女相伴,该让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都羡慕死了吧?” 说话的人是林子玥,包得住脸蛋却包不住声音,还有那一双灵动而狡黠的眼睛。她走得近了向神册行礼,声音甜得让人心动。我微微瞥了她一眼,这么夸赞我怕也是没安好心吧? “望月圣女可是觉得形单影只,高处不胜寒了?在场的年轻俊彦有不少,可要孤为你觅得一位如意郎君?”神册微微侧了身子,脸上很快便挂着淡淡的微笑地问道。似乎之前的一连串失态早就是过眼云烟,挂在嘴边的“阿琦”也不过是随口说了就忘的一个过场。我此时算是见识了帝王的寡恩薄情。 “王上你可不要笑话我,方才听你们说起英雄美人的故事,听得我也意动不已。我也有心在场中寻觅一位随我去孟疆呢!王上您自己可是好福气,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也让我沾点这样的福气呢?”林子玥说出的话也是娇嗲,在场不少男人的眼神都不由得被她吸引。此时晚风微过动,吹得她脸上的轻纱微微晃动,白皙的脸颊若隐若现,神秘之下更让人欲要一窥庐山究竟。 “哦?若是你真找出合适的对象,孤又岂好不成全呢?”神册似乎也不把林子玥的话当多真,半是玩笑半是相迎地回答道。 “王上说话可算得数?” “当然算得数!” “好,那我可要挑了?”林子玥的嘴角弯出一个极美的弧度,眼神中似乎也跳着跃跃的神采,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 第三十一章.得失寸心知(2) “望月圣女莫不是觅得了意中人?”神册似乎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子玥,南方孟疆之地的女子果然就是不同于花曌女子,生性泼辣跳脱,做出的决定也是不同一般。 林子玥的眼睛在场中绕了一圈,似乎点了一团团的火苗,场中不少男子都不由自主地向这边望来,更多的眼里是期许之意。 “圣女,你不是说真的吧?”原来林子玥的座处有人粗着嗓子叫唤道,我看他长相不像花曌人,似乎是林子玥带来的人。 一旁的老者也出声附和道:“圣女,我望月族虽是边陲小部族,但是也是有些势力和来头的,能娶得你的也算是我部族未来的族长了,万望圣女谨慎决定啊!” 林子玥微微点头笑道:“长老,你放心,我要招的,定是能担得起我部落头领的大任。” “哦?圣女可真的发现有这等人物?” “长老说笑了,今日在场的青年英杰多了去了,怎么会没有这样的人物呢?”林子玥眼波微微流转,扫过全场,顿时将气氛带得有些高了,不少人火辣辣的眼神都盯在她身上。 望月族的首领,似乎今夜便要产生了。虽说不是什么大的势力,但也绝对是一方豪强了。一些毗邻孟疆的部族首领似乎也动了心,若是强强联手,创下一番新的基业也未尝没有可能。不过他们还算沉得住气,均是暗自沉吟不语,似乎都在盘算得失利弊,反倒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似乎更加急切想要攀上这跟不细的稻草。 神册和凌妃互望一眼,似乎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这场子再次交到了林子玥的手中了。 “王上,我们且回座看望月圣女如何觅得如意郎君,你看如何?” “便如爱妃所言吧!”神册抬眼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下,不动声色地转身,二人还回那原来的高台之上。方才的事,似乎也就此揭过了。 “你的帕子,可算是交给我保管了?”我正悄悄看着神册和凌妃离去的身影,花望舒已经在一旁笑道,“可是花曌至宝呢,你倒也迫不及待拿出来现一现。” “那又如何,记得还我!”我悄悄白他一眼,看他当众将帕子折起收好,心里暗暗感激他没有当众揭穿我的做法,反而还帮了一把。 “圣女啊!你也别卖关子啦!你长这么漂亮,要求想必也不会低吧?如果有中意的,还是赶紧挑了吧!”有人大声吆喝着,场中顿时炸了开来。 “就是,别吊胃口啦!” “没看这么多大老爷们儿等着吗?赶紧的!” 林子玥眉毛弯弯地看着一些起哄得站起身来的人,一点也不在意地笑道:“年纪太大的我可不要,长得太丑的我也不要。” “哎哟,圣女你这说得可不清楚了,我淳于修明这幅模样你看可还入眼?”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从座位上挺直了身子来询问。 林子玥作势上下打量一番,扬着下巴道:“你长得不好看,还偏老了些,想做我的夫君,嘿嘿——” “哎哟,淳于头领怎么也算是一方豪杰了,所谓美女爱英雄,这样的英雄圣女你都看不上?”淳于修明听着有人说自己的优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脑门,哈哈笑着坐下,居然也没气恼。 林子玥眼睛转了一转道:“算啦,我也懒得卖关子了,今日在场的诸位年轻英杰,能为我夫君的人选,也不过区区四人。” “都是哪四个?” “可有我?” “哈哈哈,就你那长相?那我不是也可以了?” “你们都别争,只有四人,肯定没有你们!” “我猜肯定有被称作天下第一美男的桑榆秦公子!” …… 此时台上传来一声刻意咳嗽的声音,众人的吵闹嬉笑顿时小了许多,原来神册和凌妃已经回到台上坐定了。只听得神册笑道:“望月圣女倒是豪爽,真能在今夜宴席中挑出自己的如意郎君,倒是让孤也好奇了。还是不要卖关子,赶紧说来与我们听听吧!” 林子玥欠身作礼,终于不再卖关子磨人道:“说起来,这四人倒也都是龙章凤姿,相信大家也不得不承认我的选择是有道理的。第一个嘛,便是名声最大的秦穆峰秦公子了。” “果然!”众人齐齐拍手喝彩道,“不错不错!” 也有人虽然不曾说,脸上也露出了鄙夷的目光,怎么能光看脸蛋呢?长得好还能当饭吃不成? 林子玥也不搭理周围喧闹一片,眼神一转,似嗔带娇地瞥了这边道,“还有三位可都是出自花曌了,一位便是王上您的太子望舒殿下!” “哎哟——”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不少人被她这欲拒还迎的态度激得当场起哄,南疆女子到底是豪爽,便是被这么当众取笑,也始终笑意满面,未见忸怩之态。 只听林子玥跺脚轻啐一口道:“你们可有谁觉得自己能比得过望舒太子的?尽管可以上前卖个丑!” 有人在下面鼓噪:“得了得了,花曌可是天下第一的大国,花曌的太子自然是天皇贵胄。岂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相比的?” 花望舒依旧是一脸淡定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杯子,眼里露出沉思的神色,也不知道在专注地想着什么。林子玥就这么不时瞥过来,似乎极希望他能看上自己一眼的样子,可是他偏偏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我望着他这么拽的样子,突然想戏弄他,瞥着没人注意嘴唇轻轻翕动道:“喂,花望舒,你不至于一直羞答答地不肯抬头吧?人家都示意对你有好感呢!” “你当我是你?谁示意个好感你都能一起淋个雨,生个病?”花望舒这嘴巴是越来越恶毒了,敢情还记挂着我之前和顾景轩淋雨生病的事,时不时拿出来刺激我一回。你当我想和他手拉手去雨中漫步还是咋的?说得多暧昧似的,我那是被硬赶的!难为他一直想着,到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刺激我。 眼神微微向顾景轩兄弟的座位看过去,还没看见什么就听得一旁有人继续道:“怎么?关心他可曾退烧?不妨上前问问好了!” “太子说笑了,呃呵呵——”我干笑两声,连忙低头看地。 他这是吃醋?我继续纠结了。想起之前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不禁一个哆嗦,突然有些头疼,怎么还整出这样畸形的感情来了? “其余两位一位乃是座中顾相家的公子。”我还在头疼怎么让花望舒稍微正常点,就被林子玥再次扔下的一个给炸得清醒过来。 “这个——圣女你说的是哪位顾公子啊?顾相家可是有两位顾公子。” “莫不是剩下两位俱是顾公子?” “这回两位顾公子不是要为你打起来?哈哈哈——” “唔唔,不错,有好戏看了!其实一女二夫也不错啊!” “就是不知道顾相可舍得把他二位公子送了去呢!” 果然是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思想的长度。 林子玥眼珠子转了转,咯咯笑道:“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瞧你们怎么想呢?我说得自然是让我印象颇深的顾大公子,顾公子,幸会了!”她白嫩的小手轻轻抱作拳状,似乎完全忘记之前被顾景轩和师傅合击暗算得吐血之事了。 顾景轩遥遥起身,面无表情地还礼,瞧他那不温不火的样子,看来也是认出眼前之人了。不知道他中的毒——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专注呢?还不给本宫倒酒?”旁边又有声音提醒我,连忙回神,不是有那么个会说会笑的美人在场中吗?你看她就好,管我做什么?心里郁闷到了极致,可是偏偏说不出来,唉!算我倒霉!你不看美人,我看! 我把眼睛看向林子玥,正听她说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最后一个便是——邵阳王殿下!” “如此本王实在是诚惶诚恐了!”之前许久不曾说话的邵阳王洛翎此刻也终于站起来,满脸客气而礼貌的笑道。周围人对这位王爷却是不大相熟的样子,只是均被他这般礼貌周到的气质所折服,所以也没听到什么议论的声音。 林子玥也不和他客气地翻个白眼道:“你这,嘿嘿——这般客气倒是叫人不大惯!” “不知道圣女觉得我桑榆太子是否有可能盖过花曌三位公子呢?”此时早就有人急着站起来询问道。说话的人是叶文习,虽然别人都知道秦穆峰是被囚花曌的质子,称呼都以公子相称,可他却毫没有这个意思。 这话问得也是极不礼貌,居然直接提及盖过一词,且不说现在身处乃是花曌皇宫,好歹其他三位公子中有一位还是花曌的太子。一时间不少人都悄悄向亭中坐着的那人窥探过去,似要探其反应。 “叶先生倒是问得直爽,秦公子乃是天人之姿,更兼气质如兰,这么完美的人物实在是难得的夫婿人选。”林子玥答得也乖巧,句句都夸秦穆峰,却没有和其他三人做任何比较。这样算是谁都没有得罪了。 “既然我家太子这般完美,圣女何不招回望月族做个好夫婿?”叶文习似乎也没有意外她这般两不得罪的回答,却直接进入主题。 “这个恐怕不妥!”立时有花曌官员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如何不妥?”叶文习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的神色。 “秦公子身份特殊,更兼此时还在我花曌做客,怎么能——” 叶文习甩袖呵斥道:“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不遵王命?你们王上都答应让望月圣女从在座各位中挑出满意夫婿,那便是任何人都可以,你一个小小官员也敢随便阻拦?” “呃——”那官员顿时张口结舌,汗珠从额头渗出,似乎很尴尬的样子。 反观林子玥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没了之前的活蹦乱跳。叶文习却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似乎只等把这个官员驳斥了,便可以顺利完成所有事情。 他们果然是有目的的,林子玥觅求乘龙快婿的间接说法原来是可以带走一人离开花曌。 神册的亲口许诺居然成了一个偌大的豁口,纵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了。 在场所有的花曌官员似乎都突然意识到这个纰漏,俱是面色凝重起来,便是先前一直不说话的顾相也终于开口道:“秦公子还是不能随圣女去望月族。” ------------ 第三十二章.归去来兮之(1) “叶某一向久仰顾相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如传闻一般决断!”叶文习嘻嘻一笑,向周围人看了看道,“只是这是花曌王上先前就许诺望月族圣女的,可以挑得一位乘龙快婿随她回南疆,难不成顾相要让你们王上为难?” 顾相听了他寥寥数语均是变了脸色,叶文习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第一能言善辩之士,我低下头,暗暗在心里喝了声彩。方才他对顾相说的几句,表面看来客气,其实暗暗挑拨顾相和神册的关系。“决断”一词用得实在巧妙,其中的“断”字,可以是杀伐决断,也可以是独断专行。无论是哪个,这个词都足以让神册心惊肉跳一下了。让神册为难这样的话更是让君臣二人哪个听着都别扭的。 娘曾经说,他十二岁成名时随桑榆王进犯花曌边关,便曾数语气死当时的边关大将孙博雷,害得花曌边关险些失守,从此一鸣惊人。当时许多人未曾亲眼得见其辩才,还以为是侥幸。后来他被派去出使桑榆之北的苍穹国,居然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赚骗得三座城池,自此更是名声大噪,各国深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相脸上一动,随即恢复得平静道:“顾某的意思不是说王上的话有何不妥,只是劝望月族圣女稍微体谅秦公子的处境,放弃考虑他。” “哦?”林子玥挑眉,面纱也微微起了褶子道,“为何要放弃考虑他?秦公子有什么不便之处?” 顾相点头:“圣女有所不知,四位人选之中,秦公子的双亲均不在此,若是随随便便与姑娘去了南疆,若是日后被怪罪不肖,岂不是连累姑娘了?王上亲许圣女任意择佳偶相许,但是他更是奉行孝义礼法之人,岂能看着秦公子枉顾孝义让天下之人耻笑呢?” “顾相此言实在是滑稽,我朝太子乃是有自己是非标准之人,岂会做出让我王上及皇后不喜之事?望月族圣女仪态端庄,机智过人,实在让太子动心,所以才想要与圣女成就良缘,这个莫非也要被天下之人耻笑?” “哦?怎么秦公子和叶先生隔着这麽远,叶先生也能知道你家太子对望月圣女动心?”顾相似乎极为讨厌和叶文习这么纠缠,眉毛微跳,脸上也露出不耐之色道,“叶先生似乎还没有征得秦公子同意,便如此替他作主。莫不是——莫不是桑榆不是姓秦的说了算了?” 好厉害的智相!我心中暗暗一叹,怪不得师傅对他也这么忌惮。短短几句话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过来挑拨叶文习和桑榆王室的关系,这一手玩得高妙。 “胡说!桑榆永远是秦氏的桑榆,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桑!”叶文习双手垂拱,一脸严肃道,“微臣在众人面前请问太子,是否有心和望月圣女结此良缘?” 众人的目光皆投向了秦穆峰,只见秦穆峰一脸肃然地立起身来,望着场中众人,一时间居然愣住。 “太子——太子——”秦穆峰的眼神似乎直直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叶文习喊了数遍,才陡然被惊醒般颤了一下身子道:“叶先生唤我?” 叶文习微微斜瞥了顾相一眼,随即弯腰拘礼道,“太子殿下,微臣在问你是否有心和望月圣女结此良缘?还请殿下当众说明,好让顾相速速退去,不要失了花曌体面。” “我——”秦穆峰的脸上居然阴晴变化了数下,似乎犹豫不绝的样子,突然再次愣住了。周围众人俱是悄悄议论起来,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叶文习一直弯着的身子微微震颤起来。 我心中暗自奇怪,照理说,这可是秦穆峰离开花曌的大好机会。毕竟神册方才一时高兴答应了林子玥的要求,中了他们合伙设下的圈套,此刻只等秦穆峰点一下头,他的囚禁生涯便算是完结,可以当众释放了。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就坡而下? 我微微移动了一下位置,悄悄放松站累了的腿部,长时间这么关注着场中的变化,我也有些累了。 我有些想知道花望舒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态,毕竟秦穆峰还是在刺杀他的时候被抓住的,要这么就走了—— 转眼看见花望舒此时也不再漫不经心地盯着酒杯,改而看向秦穆峰,似乎也很关注他的回答,果然他也是开始关心接下来会怎么样了。秦穆峰这般犹豫,还在权衡什么? 他不会突然来一句和叶文习之言相悖的话吧?那叶文习怎么下得了台?他更加是逃不出花曌的囚笼了。怎么替他想,都不该再次脱离我们预料的回答才是。 秦穆峰最终的回答果然没有脱离我们的预料,虽然过程有些折磨大众的心理。在他抿了抿嘴唇,脸部肌肉轻轻抽动了几下后,终于点头道:“不错,我有心和望月圣女结此良缘!” “好!” “真磨叽,哎哟,我还以为你会舍得拒绝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呢!” “哎!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让我们好等!” 一番哄闹传来,我看见叶文习在场中站直了身子,微微睥睨地看着顾相,脸上焕发出胜利者的光彩。 顾相终究辩不过叶文习!有些失望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结果,虽然他智计无双,虽然他让我钦佩不已。 “你看——你辛辛苦苦抓的秦穆峰,这回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让人家跑了?连顾相都没能拦住!”我朝举杯欲饮的花望舒奚落道。 花望舒轻轻抿了小半口酒,凝神望着手中转动的酒杯笑道:“子芍你也太小瞧顾相了,你再看看!” 我抬头,居然发现顾相在笑,脸上也是——和叶文习一样的神情。 他—— “他还有后招,叶文习这点小把戏,在他面前怎么够看?”花望舒仰起脖子,将杯中残酒饮尽脸上露出满满的自信,“等着看吧,好戏还没结束!” ------------ 第三十二章.归去来兮之(2) “如此——圣女认为如何?”叶文习看着林子玥征询道。 林子玥微微颔首道:“这样的话,我想我算是觅得了一个不错的夫婿呢!” “那圣女的意思便是要选我们太子为夫婿了?” “慢着!”我一直悄悄关注的顾相终于出声制止了林子玥的一锤定音。 叶文习深吸一口气,闷闷道:“顾相还有话要说?可是想要提前恭贺我桑榆太子和望月圣女秦晋之好?” “哦——那倒不是。”顾相摇头,“只是望月圣女好歹是我花曌的贵宾,我花曌自然要为她思虑周全。” “思虑周全?”叶文习哈哈笑道,“难道贵国还要为圣女置办丰厚的嫁妆不成?那叶文习倒是在此替我国太子和望月族圣女谢过了!” “先生忒心急了些,还没成一家人呢,不用急着替圣女谢过。”顾相嘴角笑意淡淡,保持着适度的礼貌道:“花曌和望月族一直关系融洽,此次圣女的婚事若是在花曌夜宴成了,也是天大的喜事。便是为圣女置办一批丰厚的嫁妆,对花曌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事情圣女未必明白,需要我们为她多作安排才是。” “如此便请先生说明了,毕竟我家太子和圣女也很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保障!” “叶先生客气!”顾相得到叶文习的允许,转头看着林子玥道,“圣女可知秦公子身份特殊?” 林子玥似乎也不意外他会这麽问,低头作羞涩状道:“我自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是既然选定了——呵呵,总是不会考虑那么多了。” “对了,不管对方贫富贵贱,总是要嫁个人品顶尖的人物才行!”顾相点头道,“我曾听说桑榆历任太子手中皆有皇后传下的戒指,唤作‘春波绿’,据说是由太子留作与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不知道可有此事?” 听得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却是一动,春波绿——莫不是?抬眼去看秦穆峰,果然见他脸色霎时便是惨白,似乎被一下子戳到了痛处般。 “确有此事,若不是顾相提及,我几乎忘记了这回事。顾相莫不是以为我国太子没有将此物交给圣女,显得不够正式?”叶文习点头道,“的确应当立此凭证才是!” “好,既然先生也同意了,那便请太子将‘春波绿’交给圣女吧!”顾相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而惬意的笑,和先前不一样的。 秦穆峰沉默不语,他的手藏在袖中,眼睛却死死看着前方,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似是忧伤压抑,又似凄凉绝望。 “怎么?太子不愿?”顾相看他没有任何动作,很不理解地看了圣女一眼,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犹豫。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演戏都这么逼真传神。 “我——”秦穆峰低头,牙齿狠狠咬住下唇。额间的碎发微微垂了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悲,似乎再一次走神了。 “太子——太子!”叶文习似乎看出他的异样,有些急了,微微向前走了两步道,“太子你拿出来啊!快啊!” “叶先生你急什麽?”顾相慢悠悠地插道,“让你家太子再好好想想不是?毕竟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的。” “算了,让叶先生为我费心了!这良缘——”秦穆峰的唇印咬得更深,突然一扬头,露出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坚决道,“不结也罢!” 周围所有的声音突然消失,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都不敢相信秦穆峰方才所说的话。 “太子!”叶文习的表情瞬间变得夸张起来,上前死死抓住秦穆峰的袖子道,“太子你可要三思啊太子!太子——”所有人被他这么激动的行为吓了一跳,底下议论纷纷。 “叶先生莫不是要左右你家太子的想法?”顾相似笑非笑道,“谁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叶先生莫非不知道?” “你!”叶文习将眼一翻,饶是他辩才无双,终究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许久才脸色颓败道,“久闻顾相之名,今日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是叶某浅薄自大了!” “叶先生又说笑了,顾某再怎么翻腾,也翻不出舌灿莲花啊!”顾相缓缓往原先座处踱回道,“叶先生还是随秦公子的便吧!” 秦穆峰却呆呆地站在当场,表情古怪地望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见他对面坐的正是顾景轩兄弟!果然是那么回事!顾景轩此刻表情也是丰富,似乎怎么也不敢抬眼看过去,只是低头喝酒,居然一杯又一杯地没完了。他这是有愧于心吗? 顾景轩手中的戒指,顾相应当早就看见了,以他的见多识广如何不知道那是桑榆王室之物?说不定他早就为防有这一天,所以才没有让顾景轩将戒指归还,所以才有了今天宴席上的这一出。 不得不说,一切都翻不出顾相的手心,这一步一步的算计,实在高明之至。 “唉——久闻桑榆乃是礼义之邦,不想今日为了点蝇头小利居然行如此卑劣之事,未免太丢秦氏颜面了吧?”有人看着叶文习和秦穆峰纠缠,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在场不少人都是惯于将人打入地狱的能手,看到叶文习二人在顾相手上栽了,哪里还能不趁机踩上几脚? 于是不少人在一旁纷纷指责,有说叶文习恶奴欺主的,也有说秦穆峰虚情假意的,还有同情望月圣女差点被骗留下笑柄的,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来了。 “你们——你们休要这般侮辱了,我们太子不是这般无义之人!”今天被顾相摆了很厉害的一道,叶文习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居然一把抓起秦穆峰的衣袖巍巍颤颤道,“太子,你可知道现在不能任性?” 秦穆峰涩涩地看着那人,无奈道:“罢了,叶先生一片苦心,我终究要辜负了!” ------------ 第三十三章.得之在东隅(1) “太子,你忘了……吗?”叶文习依旧一脸不肯死心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使秦穆峰原本悲戚的表情瞬间一滞,似乎难以抑制地情绪激动起来。 他突然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子,似乎和叶文习各自使力扯着道,那袖子绷得紧紧,居然牵扯成了这样! “叶先生,你还是由了我这一回吧!委实是不能成了。”秦穆峰有些急了,用力一挣,便听得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众人不禁再次侧目望向场中二人,却见秦穆峰左手再无遮挡,五根白皙的指节上俱是空空荡荡,哪还有那“春波绿”的影子。 “咦,大家看呐!秦公子的手上没有什么戒指——” “难道他是哄人的?” “太子?”叶文习一张脸上也是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之色,似乎没有料到看到的是这样一种情况,嘴唇有些单薄地颤动了两下,艰难道,“你的戒指——” “这回可死心了?”秦穆峰苦涩一笑,转身向着亭中拱手作礼道,“王上,秦某身体不适,想早回去歇了,还望王上批准!” 亭中神册连忙准了,便见一行人簇拥着秦穆峰退下,倒也是来去匆匆了。叶文习因为是桑榆派来花曌的使臣,和秦穆峰这个高等俘虏住的地方也不在一处,自然没有随他而去,却是狼狈地退回到了座位之上。 好好一出戏,居然这么草草收了场。底下众人看着两人方才还折腾了不少,几乎便要逃出花曌的监控了,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在秦穆峰身上出了问题,不觉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如此一来,圣女的好夫婿可算是少了一位,这该怎么办呢?”有好心人士在一旁为难起来,那一摊手的动作搞笑十足,我看了又看旁边的花望舒才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 林子玥看看那人,眨眨眼睛调皮笑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多挑了几个,不然还真是难办了不是?” “圣女赶紧挑,可别再跑了一个。”亭中端坐的神册此时好像兴致不减,也出声催促她赶紧继续,周围顿时一片起哄的声音传来。 “王上——”林子玥撅起的嘴巴在隐约的薄纱之下嫣红可爱,却又带着点娇气,“还有三个可是您花曌的好男儿,被我就这么挑了去,您真舍得?” “哈哈哈——好个望月圣女,敢情是怪罪顾相方才不曾成全了你和秦公子的大好姻缘,这回子又拿话来挤兑寡人?”神册这回说话果然谨慎保守许多。 顾相却又在座中轻笑着起身拱手作揖,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神册的话头道:“花曌望月一向交好,老夫身为花曌的丞相,自是不能让圣女吃了任何的暗亏,不得不多考虑了。如果有毁损之事,还请圣女和族中长老多多包涵。” 一句话下来便听见对面座中几位长者纷纷起身回礼,连道不敢,当首那位之前曾劝林子玥三思的长老更是回应道:“若不是相爷远见,望月说不得便被怠慢了,日后成了诸国各族之间的笑柄才是可悲!相爷之恩,我望月族上下铭记于心了!” 这句话一出,顿时反应不一,不少部族首领都向桑榆使者的座处看去,眼中多少带了点鄙夷之色。叶文习一张白净的脸上似乎也阴晴不定,微微侧过脸去不大好意思对上诸人的目光。毕竟方才他也算主动求亲,之后却又因为没统一意见而闹得当场毁亲,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在场之人看得清楚,哪里还能说得过去。 “说起来也是姿越唐突鲁莽了,险些累得族人,实在是罪该万死!”林子玥脸色也微微凝重地对长老欠身道。 长老微微摇头,笑道:“幸好还有三位花曌俊杰供圣女择选,老夫看来也不比那什么天下第一美男逊色了。若真能有让圣女看得过去的,还请觅得仁义宽容之人,日后也好为我望月一族谋福祉。” “长老一番言论,处处思及望月民生,实在让姿越惭愧!”林子玥这回学得乖了,“还请长老为姿越看顾一二可好?” 长老连忙摆手推辞:“老朽浊眼昏花,哪里能随便为圣女出主意?在场的三位有两位乃是皇室后裔,另外一位也是名门之后,想来都是不会差的,任谁都要为难半天。顾老相爷多谋善断之名传之四海,方才便为我望月一族解决不小隐患,老朽觉得圣女可以向他请教一二,说不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恩,如此——”林子玥似乎瞥了一眼这边,依旧装模作样地颔首道,“便劳烦相爷了。” 顾相之前一直静静在一旁,似乎也没想到望月族长老会对自己寄予这样的厚望,连呼不敢道:“圣女择婿,关系望月一族数万民众生计,岂能由我来妄论?” “嘻嘻,顾老相爷虚怀若谷、机智过人,姿越可是久仰得久了。方才承蒙相爷恩惠,姿越实在感激!这回还请相爷给个参考,姿越也想知道,相爷是不是会推荐自家公子呢?”林子玥倒也大胆,对着顾相这样的老姜照样出言无忌。 顾相到底见多识广,面对她这么刁钻的问题慢悠悠回道:“犬子虽不是无能之辈,但也只是占得些许小才小德,终究逃不过祖荫余蔽,这一点老夫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为望月族人计,实在不该由犬子高攀这等好事。” “顾相谦逊了,都说虎父无犬子,再怎么说顾大公子的韬略计谋也该得您一二才是。不过您既然这么说了,姿越怎么也不能不听。不知相爷心中最合适的人选是望舒太子呢,还是邵阳王殿下?” “这——”顾相微微顿住,节奏刚好道,“老夫认为,邵阳王殿下胸有沟壑,人品气质均属一流,而且素有仁爱宽厚之名,若是为圣女夫婿,定能造福望月族民。” “老相爷过奖了,洛翎实在愧不敢当!”一旁座中邵阳王似乎也被顾相言语惊得一下,慌忙从座中站起来谦逊道。 “邵阳王殿下也过谦啦!姿越在南疆便素闻您的高义了,的确是不世出的俊杰!”林子玥微微点头赞赏,又突然望着这边笑道,“只是老相爷好像有些不公了,您不肯将自己家的公子送与我望月族为婿便罢了。之前您可是生生让我少了个太子做夫婿呢,怎么也不拿个太子来赔我?” 她说着,一双盈盈的秋波便瞄了过来,似乎无辜而委屈,吃了老大亏的样子。我心中突然明白过来,她原来是这意思。 ------------ 第三十三章.得之在东隅(2) 我悄悄瞄一眼花望舒,似乎刻意没有去回应对方的眼神,倒是在座不少人眼神异样地看着林子玥。 皎洁的月辉盈盈而下,似在她的身上洒下一片圣洁的光圈,那样的眼神但凡男人都应该是不忍拒绝的吧? 花望舒也是男人,只不过这个男人是一个骄傲的男人。或者他对林子玥没什么好感,毕竟不久前林子玥还曾是刺杀他的人。 我站在他身边,自然幸灾乐祸地看他接下来反应,继续沉默不理怕是不大有效了。他似乎感应到我的视线,沉沉地看过来,隐隐有威胁的味道。 我撇撇嘴,很挑衅地笑话他道:“看什么看?桑榆太子去不了望月族,倒是便宜你了!”他深黑色的眸随着我的调笑似乎越发阴沉不见底了,然后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圣女这话——” “如果圣女要找我的话,怕是也不能成了。”顾相正要说话,便听花望舒声音生生插了进来,不知道何时起他面上居然挂着懒懒的笑意。 在一旁看着的林子玥眼中也是异彩连连:“为什么不能成呢?可是因为嫌弃姿越容貌粗陋,配不起望舒殿下?” “其实——我都没见过圣女的姿容,如何能说圣女容貌粗陋呢?”花望舒一句,众人都看向了林子玥,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大家都想看看那薄薄一层轻纱下的面孔来。 “太子这是想看看姿越真容?”林子玥环顾当场,不少人直勾勾的眼神极其无礼地打量着,居然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倒也符合她一贯的性格作风。 “我想——大家都想看吧!” “好!”林子玥手指轻轻一挑,轻纱落地。 暗香浮动,镜花水月。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那一张脸在月光下隐现出极美的轮廓来。场中的灯光下,依旧可辨其雪白的肌肤衬得脸蛋吹弹可破,一双如水潭般的眼睛似乎微微一晃便溢出无数暗涌,让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所有人都不能忽略的还是两片嫣红的薄唇,隐隐弯出一个角度,似笑非笑,脉脉含情。 “哐当——”一声惊得众人一跳,不知道是谁的酒杯打翻在地。 “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顾景墨连连向旁边一宫女道歉,罗裙翻酒污,想不到连顾相府上的公子都没能抗拒这样的美貌。 “太子觉得姿越这副长相可还见得人?” 花望舒似乎也愣了一下,突然回头看我笑道:“子芍你说呢?姿越姑娘漂亮不漂亮?” 啊?我吃惊到几乎张大嘴巴,他问我? 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为难我还是为难林子玥? “这个——”我为难地看着花望舒,只见他心情大好,笑得如沐春风。对于我暗自使的眼色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你倒是给点提示啊,到底是长得花容月貌还是丑得难以入目啊?我这一说说不定就真把你送出去了,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算了!你这么耍我,又不给点提示,你让我怎么说!这么多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我说不好看也不大现实不是?我狠下心来,决定开口—— “子芍你倒是说啊,刚才还听你说即使望月圣女即使长得再漂亮,我也不能娶她不是吗?顺便一道说了,也免得圣女忽略了。”花望舒的声音终于在我几乎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响起了。 啊?这回我无语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得罪人的话? 只觉得林子玥那一道目光意味深长地瞥了过来,在我的身上转过一圈又一圈,每转过一圈,身体似乎便冷上一分。 “子芍?没关系的,圣女大方宽怀,即使说错了,她也不会与你计较太多的,不用担心!”花望舒的声音再次催促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我被暗算了! 花望舒!我跟你这梁子算是结得深了!心里咬牙再咬牙,总算把这股子气给咽下去了,我“识大体”地堆笑道:“其实奴婢认为圣女姿容姝丽,方才面纱一褪,大家眼前俱是一亮,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了。怎么会不漂亮呢?” “哦?姿越倒是谢子芍姑娘的夸奖了,既然姿越这尊容还入得了眼,为何不能和太子——”林子玥当然不会放过我,继续追问让我无法回避的难题。 我绞尽脑汁,要拆散一场姻缘还真不容易,我自认没有顾相这样的大才,如何能轻易玩出花样来?心里暗自着急,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得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道:“其实奴婢说圣女不能与太子在一起,是因为太子和圣女身份实在太过特殊。王上膝下仅太子一人,如何能这般容易便随圣女去了望月族当族长?望月族数万族民需要族长,可是花曌数百万族民更是需要族长,身为花曌储君,太子岂能因为区区数万人计而损了数百万人的生计?” “恩——这个问题我怎么没有想到?”林子玥一直看我,听了我的话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倒是有些难办了。” “圣女心怀数万望月子民,自然能推己及人,同样心怀花曌数百万子民,自然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此番大费周章,只不过想挑得合适之人,怎么不考虑考虑同样身为王室宗亲的邵阳王呢?据奴婢所知,邵阳王在其封地也是颇有名气,造福一方福祉,曾经做出不少事情!” “是啊!老夫也力荐邵阳王为合适人选!想不到望舒太子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聪明的丫头,老夫今日才知道自己平日里眼拙了啊!”顾相不知道怎么,居然也站起身来为我说话,只是看着我的神情微微有些奇怪。 “是啊!子芍姑娘的聪明冷静连我也钦佩不已呢!”林子玥别有深意道。 ------------ 第三十四章.夜露湿溪桥(1) “那圣女可是要选邵阳王殿下?”顾相遥遥看着林子玥,面容依旧沉静稳重。 林子玥看着顾相不苟言笑的样子突然扑哧一笑道:“顾相您看我今日还用选吗?选的几位淘得只剩一位了,若是真这么定了,您让邵阳王殿下如何想?” “本王倒是没有什么可说的。”邵阳王洛翎大方站起来,纸扇轻摇间风采翩然。似乎他的婚姻在这种场合可以作为政治筹码随意安排,完全没有一点勉强的神色。 “邵阳王没有意见,姿越可是替邵阳王委屈了!”林子玥笑道,“好歹是选婿,现在看来倒像是到最后没的挑了才挑了殿下,姿越良心不安!这场选婿,便当是笑话一场吧!” “圣女三思啊!” “是啊,这种做法——” 身后一群长老脸色顿时变了,似乎有些不习惯她如此跳脱的想法。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花望舒,心下更是不满,你献身一回怎么了?非要整出这么多事来,害我当这恶人! “子芍姑娘,你来,我有话对你讲!”林子玥轻轻招手,我不解地往她走去。 晚风吹过,突然有了点瑟缩的寒意,想不到这时候的晚上居然也会有点冷了。我看着她穿得比我还单薄,居然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哆嗦的意思。 “圣女唤我,可是有话要讲?”在她面前站定,一瞬间我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时候,我也这般站在她的面前。然后她笑了几声,我便被她劫持了,今日她是不是也会在诸人面前再次劫持我一回呢?想到这个可能我突然又是一个不经意的哆嗦。 “子芍姑娘很冷?” “有——有点——”我艰难地开合着嘴唇,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原来还是有点怵的。 “那恐怕——”她笑着靠近,满脸狡黠的神采。 我忍不住退缩,心跳得几乎要出来,却已经被她靠了上来,一阵沁人的香气传来,伴着缥缈而细微的声音,“恐怕你要再受冻一回了。” “什么?”我惊愕地抬头,身体僵硬,一时进退不得。她说的再受冻一回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声音像是凑在我耳边说的,别人自是难听到。 “今日的那个曲子唱得真好啊!相约溪桥畔?呵呵呵——你该记得那词吧?”我瞪大眼睛,看见她已经将身子退了两步,那张脸再次在我面前相对,笑得妩媚而似天真,好像刚才扯得我云里雾里的不是她。 “你——什么意思?”我艰难地看着她,她的诡计和花望舒应该是一个级别的,我可不是她的对手。 “没什么意思啊!子芍姑娘可别紧张,今日再次得见姑娘风采,实在让姿越由衷敬佩。花曌太子身边有这么伶俐的人儿,难怪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么悠闲。”林子玥的手拉住我的,我忍不住又是一抖,冰冷的手心贴着我的,似乎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在别人眼里明明是亲亲热热的笑脸,我却只看见她眼里灼灼的凛冽,感到一种莫名的敌对之意。 “圣女有话尽管直说,子芍不过是太子身边一小小的丫头,哪里能有多大能耐。圣女这般夸奖,子芍实在汗颜!”我不顾她攥住的手,微微屈身作礼。 眼下这么多睿智人士在场,这么被之前满场飞的人物抓着手真是无异于把自己绑在灯笼上,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这个林子玥和花望舒简直就是跟我命中相克的,屡屡将我推到极其难堪的境地。亭中还坐着神册和凌妃,一个是我娘的旧情人,一个是我娘的旧情敌,方才仓促间都差点看出我的来历,今日这场夜宴也真是够刺激惊险。好不容易把话题转移了,现在又惹祸上身!我心里暗暗懊悔自己之前为了挖苦花望舒,也不管管场合,算是把自己害惨了。 何况眼前还有个笑里藏刀的妖女,这时候更加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被她趁机挑了错来个借刀杀人,我可不敢指望在座哪个大腕儿会替我说上半句。 “唉!子芍姑娘真是稳重得体,让姿越无话可说了!”林子玥在众人注视之下似乎也懒得再和我踢皮球了,摇头轻叹道,“姿越此次来花曌见识了大国风范,想来不久也要回南疆去了,有些机会真的是,错过便没有了。” “圣女这么急着回去,不在花曌多盘桓些时日,好让孤略尽地主之谊?”神册远远客气挽留道。 “王上盛情实在让姿越感激涕零,在此叨扰许久已经很惶恐了,何况我族中圣池的血莲开花了,还急着回去料理呢!” 林子玥笑着回禀,我一愣,只觉得她在说到血莲二字似乎语气微微有些异样,心里更是一凛。她说血莲?下意识去探询,果然看见她的目光带着微微的笑意瞥了过来,说不出的诡异。 “久闻望月族圣池之名,今日又见圣女如此挂心,看来传说果然是有道理的。”神册倒也尊重林子玥的选择道,“如此孤也不便留圣女,待日后得闲,不妨再来,孤一定盛情款待!” “花曌一直对我望月族照顾有加,我等铭记在心。姿越代族民谢王上了!”林子玥此时已经不再看我,随身后诸人一起恭敬行礼道,“姿越这便退下了,愿王上福寿康宁。” 一行人鱼贯而出,转眼便空了两张桌案来。场面顿时冷清不少。 神册在亭中远远道:“今日——便这么散了吧!” 众人尽皆拜谢辞去,花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我们也回了吧!” “呃,太子,奴婢想去一趟解语殿,晚些才能回去。”我微微屈身,向他请示道。 “这么晚了——”他似乎犹豫一下,随即双眼微微眯着看我道,“你不是借口去见顾景轩吧?” “奴婢绝无此意,太子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好!希望我是枉做小人了吧!”花望舒点头,“暗夜,我们回去吧!”留给我一个背影,灯影阑珊,人头攒动,渐渐消失不见。 ------------ 第三十四章.夜露湿溪桥(2) 夜色阴沉,宫里的夜宴早就散场,各个殿里的灯火陆续灭去。我凭着微弱的记忆走到一处,应该是这里了吧?这时间看看也差不多了,怎么—— 往前走了几步,便可以看见粼粼的波光映着清朗的月色,一座小石桥横跨小小的溪水之上,显得分外玲珑别致。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子鸣叫,似乎这样的环境安静到不会有人来打扰了。我在桥上站定,看着无声细流的溪水,心里微微有些焦急。此时夜更梆响,远远的不知道是谁敲了悠长的两下,惊得我一跳,来了没有? 香气,熟悉的香气不知道何时在风中逸散开来,我心中一动,庆幸自己没有猜错之余又有些紧张。 “天色可不早了,夜寒风凉,子芍姑娘为谁风露?”一阵轻笑声中,远远一人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我心中早就有数,来此半为求证半是好奇。林子玥此时换了一身月白的衣裳,也没有面纱遮掩,素面而来,不饰钗环,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微风过处便轻轻飞扬起不少发丝。这妖女此时这般随意,比起之前盛装的妖娆妩媚又显出一种遮掩不住的清丽脱俗之美。似乎此刻才更像是一个圣女,可是我知道她此刻的身份是妖女。 “子玥门主不也是不曾歇息吗?不知道又是为了谁。” “呀,这样都被你看出来了?”林子玥微带夸张道,“子芍姑娘果然聪明,一眼就识破了林子玥和凌姿越是同一人。” “子玥门主过奖了,子芍怎么也不该认不出才是。况且太子殿下和顾大公子恐怕都认出你来了,岂止是我一人的本事?归根到底还是门主先前一番作为让我等不敢忘怀啊!”不管怎么着,我对她是 半点好感都没有,何况此时周围没有旁人,说话也就没必要客气了。 她也似乎被我几句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微微笑一笑,望着水面晃荡的月光,似乎出了神。一时间两人俱都无语。 “唉,我怎么睡得着呢?觅不得如意郎君,哪里还能安心入眠?”林子玥一双长长的的睫毛扑闪扑闪,眉间也半真半假地现出一丝哀愁,看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韵味。 如果我是男人,只怕也抗拒不住这般风情,妖女果然有两把刷子。想着以她狡诈诡谲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有闲心伤花怀月,我的心中便渐渐冷静了下来,拿捏着语气装作宽慰道:“今日圣女的风采可是倾倒天下英杰,选的也是世上顶尖的人物,如此——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嘿嘿,纵然倾倒众生,却入不得一人之眼,那又有什么意思?”林子玥惆怅一笑,似乎不解道,“子芍姑娘这么晚还在外面受冻,莫非和我一般盼嫁心切吗?” 我看她装作不知道的神情,心中也委实气愤,若不是她这么折腾,我此刻早已安然入眠了吧?忍住心头不快,我耐心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子玥门主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 “咦?我清楚?”疑问的口吻,眼底分明藏着深深的笑意。 “相约溪桥畔,迟迟钟鼓二更夜,路转人影突见。” 这样的曲词她应该比我更明白,幸好我也记得。抬头看她,果然看她眼底笑意更加抑制不住地浮上了嘴角:“子芍姑娘吟诵的这几句,似乎是之前夜宴上歌女唱过的?” “是啊!子玥门主跟我提了一句,我便来此等您了!”我凝望着她的眸子微微有些自得地扬起眉头,“宫里假山石桥不少,惟独这一做唤作石溪桥,倒也真是巧了。” 林子玥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突然身体笑得打颤:“子芍姑娘果然聪明,这样的哑谜居然也没有难倒你!” “那子玥门主能告诉我,故弄玄虚地邀子芍前来,还选得这般寂静无人之时,隐秘偏僻之处,究竟所图如何?” “夜半无人私语时,自然是要说些不能让别人听的话,不然子芍姑娘以为我很闲?” 我强忍怒气道:“倒是请子玥门主尽快示下才是,这般良辰美景,也不该是子芍与门主共享。” “子芍姑娘觉得望舒太子殿下如何?” 我微微一愣,原本想着她之前故意突出“血莲”二字是为了暗示我前来商谈顾景轩所中蛊毒之事。没料到她在这个时候提花望舒,这样跳脱的心思,果然是个难缠的人物。 我不着痕迹地看着她,一边暗自忖度她的意向,一边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乃是花曌未来的储君,自然是才德兼备,气度胸怀都是顶尖的。不然门主夜宴之上如何会选他呢?只是殿下身系万民福祉,无法分身为二,不然倒是两全其美了。姿越圣女之前放弃,心中定然惋惜,难道圣女后来想想又后悔了?” “哈哈,子芍姑娘真会说笑,当着那么多人说过的话,哪里可以随便悔了?子玥不过是好奇太子在姑娘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罢了。” 林子玥的眼神似乎带着穿透力地看来,那样打量的感觉让我微微不快,却也只能敷衍:“太子是子芍的主子,奴才怎么敢私下谈论主子呢?子玥门主让子芍为难了。” “我本以为姑娘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哪里是能随便与人做奴才的,跟着太子当真半点委屈没有?”林子玥的话让我心中一惊,居然是试探我和花望舒关系而来,难道她看出了什么? “我不懂门主的意思,奴才就是奴才,哪里有敢对主子不满的道理?门主勿要妄言!”我见她始终绕弯子不肯提解药的事,索性也懒得维护这份虚假的平静了,直接板着脸道,“门主之前暗算顾公子,现在也该把解药交出来了吧?” “子芍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暗算顾公子?分明是顾公子和我那占后生便宜的师伯联手暗算了我吧,那天将我打得可是吐血了!”林子玥冷笑着看我道,“说起来——姑娘也多少配合了他们,怎么反倒污蔑是我暗算了他们?” “子玥门主刺杀太子在先,后来又挟持了我,每次出手都狠辣无比,说起来还是子玥门主暗算在先,我们那点安排不过是自保罢了。” “子芍姑娘永远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只是你来向我讨要解药,态度似乎——” “子芍恳请门主赐予解药,为顾公子解毒。若是子芍面子不够,还请姑娘且看在顾老相爷今日为你望月族全了颜面的份上。”我想着顾景轩还有个很强悍的爹,终于搬出来道,“顾老相爷平日为国事操劳,若是再为爱子身中剧毒担忧,实在是我等后生晚辈的过错了。” “子芍姑娘这是在威胁我?” “子芍不懂门主的意思。” “素闻顾相谋算之术,今日在宴席上更是亲眼得见,子玥景仰得紧。只是——子玥也未必就怕了人。” “门主若是不肯交出解药,为何要在夜宴之上暗示子芍前来?”我知道她定是要趁机要挟,开下什么筹码,心中也并不着急。只要有的商量,那便好办了。 “子芍姑娘这么急着求取解药,看来对顾公子很关心?” 我对她这东扯一句西拉一下的问题真是无语了,冷处理道:“谈不上关心,只是顾公子体内的毒终究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有责任帮他找到解药。” “那姑娘觉得顾公子其人如何呢?”林子玥笑道,脸上神色不变,似乎一直注意着我会怎么回答。 我也揣摩不出她的用意,依旧是打太极,顺带着刺激她一下道:“顾公子家学渊博,为人机智,门主早就见识过了,又何须多问呢?” “子芍姑娘只会夸人吗?”林子玥摇头,“那太子和顾公子呢?在子芍姑娘眼中,哪个更好?” 我这回也愣住了,别说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就算是想过,也不怎么好回答啊! “怎么?很为难?”林子玥轻笑道,“我原以为你为顾公子的毒这么上心,心里是有他的。” “你胡说!”我的脸上突然烧开了,“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咦?方才还说是因为你中毒的,所以要来问我要解药,怎么现在又生死与你何干了?”林子玥一脸坏笑地看着我,“难道我真的猜对了?闹别扭了?” “子玥门主,你似乎管得有些多了。”我调整微微有些紊乱的心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激动,尽量平静道,“我和顾公子乃是简单不过的关系,只是因为他救过我,所以才会来跟你要解药。门主若是不能明白,就当是子芍为了报恩吧!” “噫——”林子玥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血红色的瓶子,在淡淡的月辉下闪着嫣红而压抑的光彩。她此时盯着这瓶子,脸上瞬间露出沉思的神色,瓶中居然簌簌作响,也不知道有什么物事在里面。 我跟随师傅许久,暗暗猜测那是什么蛊虫在其间,惊得暗暗后退了一小步。我方才虽然没说什么过分的,但是也没少拿话刺她,她该不会在这里便要对我动手吧? ------------ 第三十五章.易求无价宝(1) 林子玥抬眼看我,眼中满是玩味的笑意,似乎已经洞穿了我方才一瞬间的想法,却也没有点破,只是接着我之前话道:“子芍姑娘当真确定只是为了报恩?” 我毅然点头:“不错!只是为了报恩!” 她也托着那小小的红瓶,凑近耳边,似乎在听其中的响动。我在一旁也能听到那里面有东西扑腾得厉害了,林子玥听得却是满脸柔和的笑意,似乎听着什么美妙的曲子一般。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了吗?”她本是眯眼细听的神态,陡然看着我,却又满脸的审视和怀疑。 我恨恨咬牙:“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好!终于破了!”林子玥玉手轻扬,已经将瓶子紧紧攥在了手里,似乎松了一口气般笑道,“那我要子芍姑娘是真心想要为了顾景轩而向我求药,如此可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微微一愣,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了。 “呵呵,意思就是说,子芍姑娘此次求药是为了顾景轩其人,而不是为了他救你这回事。”林子玥看着我,“顾公子之前对姑娘那般爱护,惜花之心,任谁都能明了,姑娘难道就没觉得顾公子的好处?” 我心里猛然一震,冷笑道:“子玥门主什么时候改行做起媒婆来了?我和顾公子之间究竟如何,貌似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不把念头转向顾公子的身上,我怎么放心得下?” “咦?”我震惊地看着她,被自己一瞬间的想法吓到,“你——” “不错,我相中了你的主子望舒太子,不然哪里会费这么大力气问你这么多?”林子玥手掌摊开,露出那只小小的瓶子道,“我观你们太子对你——似乎颇不寻常呢。怎么样?你要的解药就在瓶中,只要你是为了顾景轩而来求解药,我自然将它与你。” “子玥门主多虑了,太子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如何能看得上子芍?”我这才明白之前她迂回婉转了那么久的原因,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你为何偏偏不肯承认是为了顾公子来取药?这倒也真真奇怪了!” 我心中哭笑不得,敢情我在她眼里看来,不是对顾景轩有意思,便是对花望舒那厮有意思了。我略加思索,心中突然决定了下来,反正花望舒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我对他讨厌到了极点,拿他来利用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虽然气愤于林子玥蛮不讲理的做法,我依旧装作有些羞涩而紧张,似乎还有几分黯然神伤道:“既然说到这里,子芍也实在不大好意思再瞒门主了。子芍不过一个小小的婢女下人,配不上顾公子,更配不上太子。只求能够让我心爱的人平平安安的,即使子芍老死宫中,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这几句说得又酸又难过,脸上的表情忧伤得几乎都要挤下几滴眼泪来。 林子玥听得我这话眼睛突然一亮,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 “好,这瓶解药便与你去了,顾公子真是好福气,劳得你这么晚还为他奔走。”一只手伸了过来,掰开我的手指,那只小瓶子静静躺在我的手心。我小心地托着,那便是顾景轩救命的希望了吧? “子芍姑娘千万记得今日说过的话,他日不要与望舒太子有任何牵扯才好,否则我有法子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子玥半真半假地玩笑,我却听出了些许让我肃然的内容。南疆女子果然豪爽热情,敢爱敢恨。 只是我和她一番商量下来,感觉怎么像是拿花望舒来做了一笔交易?花望舒要是知道我为了拿到这解药,直接把他卖给林子玥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解药我可是给你了,千万别不小心丢了哦!”林子玥的眼睛熠熠生辉,似乎映得我眼前一亮一暗。不知怎麽的,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的眼里怎么有说不清的意味? “住手!”暗夜里一声惊得我手微微一颤,差点将手中的瓶子摔了出去。 “顾——” “顾公子果然在,倒是沉得住气!我还在想,我们都快散了,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呢。”林子玥眼中的了然让我陡然明白之前的那个眼神,原来是早就知道顾景轩在了,等着看这一出戏吧? “哼,早跳出来了哪里还能看到子玥门主和子芍姑娘做的好交易!”顾景轩墨黑的眸子深深绞着我,似乎要把我绞碎一般的眼神,伴着伸出来的手。 “你——你干什么?”我舔了舔被夜风吹得有些干的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种想要后退的心虚感觉。 “拿来——解药!”似乎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生气,就这么看着我,面容严峻得像是一个陌生人。一瞬间我想起了那日我狠狠拒绝他时,他回头走入雨中的决绝。 我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时间忘了思考,手不由自主地摊开,待他重重从我手中夺过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好。 “哎呀,你别——”我伸手想要去抢回,却见那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砰——”远处一声脆响,是瓶子碎了的声音。 我来不及反应,胳膊已经被一把抓住,力道大得吓人,几乎把我眼泪都逼得出来。“疼——疼——” “花子芍,我很可怜是吗?我需要你同情吗?你顾好你自己就是,我顾景轩的死活,与你无关!”顾景轩的眼睛瞪得老大,周围压抑得我几乎难以呼吸。 “放手,你放手!”我挣扎,发现身体早就不由自主,一股无名火早就冲了上来,冲着同样发疯的他吼道,“你,你干什么把解药扔了?你知不知道那是救你命的?” “救我命?用你和她谈的条件?哼哼,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顾景轩冷冷道,“我不需要!” “你简直不识好歹!” “唉!你们还要继续吵吗?”林子玥貌似不胜其烦,但是语气中难掩的幸灾乐祸,“顾公子你可是辜负了子芍姑娘的一片心意了,解药你扔得未免太顺手了。就算闹了别扭,也不该赔上自己一条命不是?要知道——你的寿元也不过天明了。” “什么!”我一愣,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冲得我几乎站立不住,“子玥门主,他身上不是还有师傅种下的定风蛊吗?好歹还能撑上些许时日,怎么可能这么快——” ------------ 第三十五章.易求无价宝(2) “这么快?嘻嘻嘻,你当我之前拿出的那个瓶子里是什么?那是和顾公子身上蛊虫一母所出的蛊虫,顾公子身上的蛊虫情况如何,我只要凭着它便可以轻易感知,所以才能知晓顾公子就在附近。顾公子之前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或创伤,蛊毒发展居然加快了。你方才几句话,可是把顾公子气得不轻呢,不然血莲蛊哪里能随心血翻涌而动,轻易便击溃了定风蛊呢?”林子玥笑道,“子芍姑娘说话急了些。” 我想起她之前颇感兴趣地听着瓶中的声音,想不到竟是凭此感知顾景轩身上蛊虫的动向,居然还能在那时候把握时机诱我说出让顾景轩心神震动的话,趁机冲开了定风蛊的压制。自己原以为防守得滴水不漏,哪里知道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早就让我防不胜防。 反应过来之后,我连忙抓住顾景轩的袖子捋起,果然看见那条红线已经诡异地延伸到了肘关节的高度,其上的黑线正黯黯褪去,原本的相持平衡已经被打破。林子玥说的果然不错。 “你干什么?”顾景轩胳膊猛然传来一股大力,将我推得后退数步,差点摔倒。 我恼怒地瞪他:“看你的毒到了什么地步,你凶什么?” “子芍姑娘早便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又何必猫哭耗子?我受不起!”顾景轩昂首而立,拿先前我故意刁难他的话来反噎我。 “你还和我计较这么多?你可知道,这毒剧烈,便是我师傅也解不了!再任性,说不定会毒发身亡的!” “我便是七窍流血而死,也不要你为了可笑的报恩来求药!”顾景轩恨恨地看着我,踉跄着退了数步,身体摇摇欲坠,脸上也是一阵青灰一阵惨白。如此这般交替变化了数下,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顾公子!”我看他这般惨淡的光景,似是蛊毒发作的征兆,连忙回头拉住林子玥的衣袖道,“子玥门主,你救救他吧!我求你救救他!” “不要你求!”顾景轩在身后喘着粗气,回头看他时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来整个人似是虚了。他便这般微微佝偻了身子,捂着胸口抬头,那张脸在月光下似乎透明了一般。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是说不清的复杂神色,凄凉而又坚定,“你与我无干,不用为了我求药。她给也罢,不给也罢,我是不会解毒的!” “你——”我一时间有种力不从心的惶恐,“你是为了救我而中毒的,若是我眼睁睁看你去死,是要我日后良心不得安生吗?” 他是在赌气,还是在为难我? 只因为我拒绝了他,他便要让我后悔自己没有给他机会?陡然间觉得眼前这张脸不再是那人的,那人不会有这样决绝而坚定的魄力。在我和那人的情感纠葛里,从来只是他的妥协和顾全。他总是能轻易找到最好的办法,顾全了这个又能顾全那个。我唯一的一次顾全,是在他无法两相顾全的时候,或者对他来说都重要,又或者对他来说我还不是最重要! “若是让你为了救我那般交易,我情愿无药救治!你放心,我便是死了,也不会怪你。有些事情,本就是自愿,与你无干的!” “噗——噗——”顾景轩强撑着说了两句话,身体摇摇欲坠,又是两口血从他口中不要本钱般喷涌而出,居然是青黑色的,这毒—— 照这颜色看来,中毒已深,纵然有解药——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胸口居然翻滚着疼痛,他要是这么死了,是不是因为我?不相干的人,如果是不相干的,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难以抑制的哀伤。明明不是那个人,明明只有那个人曾经让我这般痛过,莫非感觉也会出错,还是感情早就转移? 还有那张脸,有什么已经悄悄变化? “如果——如果我不想让你为我而死,你可不可以为了我活下来?”不知道哪里来得冲动让我走上前扶住了他,我不想管那么多了。一股特别的龙涎香气味传过来,是顾景轩身上的味道,这般优雅绵长。 俗世红尘的男欢女爱,我早就不敢相信。我只相信,有人是我舍不得诀别的。 顾景轩有些别扭地被我拉住,似乎想要推开我的扶持,但是胳膊使不上力气。只觉得他的身子微微挣扎了一下便颤抖不止,只余一双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不愿我为你违了本心。可是,我的确是不想看你去死的,我对太子也委实没有半点想法,这样我对子玥门主的承诺便再算不得什么交易!” “你当真对望舒太子没有想法!”林子玥在一旁似乎极其高兴道,“果然没有白费功夫,顾公子你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不然以子芍姑娘的聪明,我也很难知道她话里的真假。” “子玥门主,你还有解药没有?我求你救他,只要你救他,我一定不会和太子扯上半点关系!”我咬牙看着林子玥,心里燃着最后一丝期望,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解药来救他。 “解药?你当每只蛊虫都有那么多一母所生的兄弟蛊?”林子玥轻笑道,“你扔了的那只瓶子,这世上如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什么?!一时间似乎有雷在顶上炸了开来,轰隆隆地响得我懵了。这世上当真没有第二瓶解药了?那顾景轩的毒不是无解了? “算了,生死有命,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了,这一劫落不过,便只能一死了之了。”顾景轩此时脸色虽然极差,却显得尤为平静。 “其实,顾公子也勿要过于悲观了,我尚有办法救你。”我们正沉浸于悲凉的情绪之下,只听得林子玥在一旁突然插嘴道。 “你不是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瓶解药了?怎么现在——” 林子玥看着我不解地瞪她,居然也不生气:“虽说找不到第二瓶解药,但是我仍有办法救他,不过我救人向来不是白送人情的。你总要有点表示吧?” “表示?”我微微愕然,“不是说了我和太子没什么的吗?还要什么表示?” “即便如此,你不觉得我亏了些吗?”林子玥笑道,“你当我的解药是这么好得的,任他顾公子高兴便再扔上一瓶?” “那你要如何才肯救治他?”我无奈地扶着顾景轩,对她真的是没有办法。 林子玥手中缠着一缕青丝,眼神妖娆肆意地看过来,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薄薄的两片樱唇微启:“念忘铃!” “原来——你意图谋夺的是师傅的宝贝念忘铃!” “哎呀,子芍姑娘这话可就为难我了,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师妹,怎么能叫意图谋夺呢?”林子玥装腔作势道,“说起来这念忘铃也是我御离门的至宝,一向归掌门保管,怎么能就这么随意流落在外?” “子玥门主说笑了,师傅早就离开御离门,我又怎么当得您一声师妹的称呼。这念忘铃是师傅给我的宝贝,意义实在不用多说,还请您怜悯我的心情,不要多作为难才是。” “好,子芍姑娘既然这么说,子玥也不好过分相逼。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念忘铃于你,血莲蛊于我,皆是珍贵之物。既然说不通,我就此告辞了。”林子玥听得我说话,似乎突然失了之前和我软磨硬缠的耐性,转身便要离去。 我心中微微躁了起来,这么就要走,我该如何是好?顾景轩现在的状况,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等到天亮便再也没有机会。 心中急得像在火上煎熬,我连忙喊道:“子玥门主留步,凡事好商量!子玥门主——” 林子玥走了两步终于停了下来,一转身冷冷道:“子芍姑娘,这世上可有白吃的食?又想要我的解药,又不肯给点好处,你当我是施德行善的吗?不过是一件死物,换一条人命,难道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说?” “好!我给!只要你肯救他,念忘铃我给你!”我咬牙狠心,从怀中摸索出那个铃铛,叮叮——声音清脆悦耳,居然在风中久久回荡。林子玥脸上的喜色一闪,手指如同灵蛇一般,将那青丝来回缠了又松,松了又缠。 “不要给她!”顾景轩抬眼看我,他的毒素大概已经开始在全身游走,已经难以动弹了,喘了几口气,终于慢慢抬起手指着念忘铃道,“这可是你师傅给你的,岂能随便与了她这个妖女?” “怎么——子芍姑娘要后悔?”林子玥的脸色顿时铁青,似乎对于我们的反复动了怒气。 我连忙按住顾景轩道:“你的毒都成这样了,我还能看你去死了不成?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怎麽也是我的,用不着你来担心!” “你——”顾景轩愣愣地看着我,眼中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许久才仰头长叹了一声,再无话说。 “好妹妹,这样想便对了嘛!”林子玥伸出那只细嫩白皙的的小手,那只小巧精致的铃铛便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脸上露出失而复得的惊喜,反复打量,爱不释手。 “子玥门主,你该再给一回子解药了吧!”我冷冷看她,沉声道。 “解药?早就给了啊!”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耍赖,顿时火起:“难不成子玥门主为了一个小铃铛便这么哄骗我?” “妹妹不要动怒,血莲蛊向来是一母双生,双生双灭。顾公子方才已经灭了一只,试想另一只——还能存活吗?”林子玥得逞地笑着,似乎我们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了。 “那顾公子为什么全身麻痹难以动弹?” “因为血莲蛊灭绝要一段时间。”林子玥抬眼看看天色道,“大概到了拂晓,顾公子的身体就能恢复知觉了,所以——有劳妹妹好好陪着公子,子玥这便离去咯?”她微微一笑,转身身影便已在数丈之外。晚风徐来,遥遥传得她咯咯笑声,清脆爽朗,瞬间又湮没无声,似乎之前只是一个恍惚。只有那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昭示着方才的不是失神,她真的来过了。 ------------ 第三十六章.似此星辰夜(1) 我呆立着,只觉得身上一重,顾景轩的脑袋就这么压在我的肩膀上,我“哎呀”一声便摔倒了,顾景轩整个身子就顺势压在了我身的身上。 还好周围是一片杂草,我被压得手脚发麻也没觉得太过于疼痛或者怎样。也不知道我们三人之前怎么折腾的,居然从那个小桥上挪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周围一片丛生的草物,也不知道有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 我躺在软软的草丛之上,耳边听到有虫子在叫,身上一个重重的身体一点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突然心里有些恼怒,他这是在占我便宜? “你干什么?还不起来?”我一把将笨重的身躯推开,只听得他闷哼一声,似乎被撞了一下的隐忍。我顿时反应过来,他此刻身体麻痹,难以动弹,方才倒下也是因为如此。我居然想都不想就狠狠推开了。 “那个,你——你没事吧?”我紧张地拉着他,连忙在他全身上下检查,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没——没事。”顾景轩的声音低哑,“你的手——” “恩?”我抬头,借着清亮的月光居然看见他的脸红红的,“你这是——”我愣住,他的脸怎么,莫不是这毒素未清还会引起发烧? 糟了,这可不能忽略。我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见他一脸局促地样子,似要闪躲,却没有成功,我的手已经贴上了。 “咦?温度果然有点高,你可有感觉不舒服?”我忧愁地看着他,这样子要是烧起来,怕是不容易退了。 顾景轩脸越发通红地看着我,嘴巴憋得紧紧的,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看得我心中一急道:“你是不是真有哪里不舒服?你说啊!该不会哑穴也受到了毒素冲击吧?”细想到有这个可能,我连忙摸索着去找他的哑穴。 “子芍,你——你不要动!”顾景轩终于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话了,我一愣之余不免有些惊喜,幸好还能说话,呵呵。抬眼看见他整个脸已经红到了脖子,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那是——羞涩?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这副表情。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刚才我的一番动作,顿时明白过来,我那么对着他一顿乱摸,他当然不好意思。想几天前,我还是用一番男女授受不亲的言论击退了他,今天我就成主动进攻了,在他想来不定以为我多闷呢!我的天!一股热血顿时上涌至头部,我的脸上也火辣辣的。 “呃——那个,那个你别误会啊,我是大夫,帮你检查检查而已!”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自己纯洁的意图,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有越描越黑的感觉。 “我明白,我明白!”顾景轩的头越点越低,几乎看不见脸了,害羞得不好意思看我。我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这种猥琐的想法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很色!在心底拍了自己无数个巴掌后,我再次反省,这张脸不是早就看过无数遍了吗?怎么还会有把持不定,心跳加快的感觉?天,这蛙噪蝉鸣的静谧,这月光如水的朦胧,还有这张诱人犯罪的帅哥脸,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脱离我的掌控了! “那个,你能不能——挪开一点,我有点透不过气来了。”我正在心猿意马不知道想什么,顾景轩的声音轻轻传来,他正在打量我的眼色,脸上的表情古怪无比。 “哦哦哦——”我的声音高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低头看见自己正以奇怪的姿势扒在他的身上,一半都扑入了他的怀里。原来是刚才急着检查他是否受伤,我都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就这么“投怀送抱”了。 我迅速地跳了开来,扑扑身上因为摔倒而沾上的草叶砂石,样子一定很狼狈。顾景轩一半的身子着地,整个人微微斜坐着,就这么看我,害得我越发羞臊,不知道怎么才好。 “喂!你起来啊!看我做什么?”我微微窘怒地看他一动不动,连忙岔开道。 顾景轩脸上闪过无奈的神色道:“可能毒性还没完全退去,我暂时还不能动弹。” “啊?那怎么办啊?”我一下子苦着脸,再次蹲坐在他身边,“难道真像她说的,要等到天亮了你才能回去?” 顾景轩不安地看我道:“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反正毒也快解了。太子 宫中规矩定然很多,若是你回去得太晚,少不得要被责罚的。” “我走?丢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摇头道,“我怎么能这么不仗义呢?怎么说也是我连累你的。” “这如何能叫连累?我虽救过你,可你也为了救我将你师傅送给你的宝贝与了那妖女,说起来,我们这回算是互不相欠了!”顾景轩看着我苦笑道,“这回该是我谢你了!” “顾景轩——”我看着他苦涩的表情,心里似乎也突然苦涩起来。他似乎没有想到喊惯了“顾公子”的我居然会直呼他的名姓,满脸惊愕地看过来,嘴巴微微开阖,似乎想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我看着他道:“你今日怎么会跟了来?” “什么?”他的表情越发惊讶,不知道我怎么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我认真道:“我说,我和林子玥密约在此,你如何会知道?” “因为——”顾景轩脸上涌起一丝局促神色,低头看地,似乎不好意思道,“林子玥在夜宴之上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你,听到她说‘血莲’,你的神色便不大对——” “所以你猜到我和林子玥之前不为人知的那几句对话便是和你的解药有关?所以你就悄悄尾随我而来?” 周围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顾景轩的头不敢抬,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我的。 “顾景轩,你如此关心我的安危,我——我很欢喜。”我的嗓子干干的,手心似乎也有汗不断冒了出来,冷冷黏黏的,有些话说起来真的很心虚,乃至断了一次后便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什么?”顾景轩一脸奇怪地看我,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敢相信。 “我说,我很欢喜你这样着紧我!”恼羞成怒地看他,面皮一阵发烫,居然和一个男子这般大胆地说话,便是对江远,似乎也不曾如此。 “你——”顾景轩定定地看我,神情变幻了数下,终究是满满的惊喜,亮闪闪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似乎看着一件珍贵的宝物般用心。 “所以,你不要和我说什么该谁谢谁的话,你救我是出于你的本心,我也不是没有心!”我瞪着他,这个笨蛋!瞧你整阴谋诡计的时候,便是林子玥那妖女也在你手上折了,怎么到了这关口,一脸傻傻愣愣的了! 他深深的看着我,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有什么激涌澎湃着:“子芍!” “恩?”我的脸突然更热了。 “我也很欢喜!” “真的?” “真的,今晚,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真的欢喜!” 他的话就像他身上浓郁缠绵的龙涎香,深深地传来,让我瞬间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身体瞬间一紧,被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我心中微微有些紧张,身体也瑟瑟哆嗦,僵硬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莫怕!这样便不会冻着了。”抬眼看他,一双干净亲切的眸子亮闪如天上星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他从来是温润的君子,又怎么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心情突然安定下来,我还需要挣扎什么?似此星辰似此夜,有人能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挡住凉凉晚风,夫复何求。今晚,也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 ------------ 第三十六章.似此星辰夜(2) “顾景轩——” “叫我景轩,我就叫你子芍了。” “恩,景轩——”叫完之后只觉得喉咙一紧,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正贴在顾景轩的胸口。脸上又是一热,不好意思再挪动了,便只能尴尬地贴着他的胸口,悄悄地烧着。 “呵呵呵——”顾景轩似乎也意识到了我的皮薄,闷闷地笑声惊得草丛中的虫子扑棱起翅膀乱飞。我耳边感受着他因笑而鼓荡的胸腔,一时间气极,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哎哟——” 笑声戛然而止,我得意地抬头:“你笑啊,继续啊!” “不敢了不敢了。”顾景轩连连求饶道,“怕了你了,可不敢笑了。” “景轩你感觉怎么样?”我抬头道,“你感觉如何?可真是好了些?” “好了,好了。”他点头。 “真好了?那起来,没病走两步!” “不行。” “为什么?” 他低头嘻嘻笑着,紧紧抱住我的双手道:“抱着你感觉就好了,一离了你,怕是不妙。” “你——”我没料到温柔腼腆的他居然也能说出这么无赖轻薄的话来,一时间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佯装怒道,“你果真好了,瞧这嘴皮子离索的,这胳膊像铁塔似的,箍得我都喘不了气了,哪里还有什么麻痹不能动弹的征兆?” “这个——呃,我的上半身虽然还不大利索,不过的确是能动了。下半身似乎还是麻木,没有点感觉。”顾景轩无奈地看着我道,“你困不困?” “哎,有点!”我垂头丧气,这妖女的毒怎么这么厉害,瞧这天色离天明还有好长的时间,要这样睡着,明天非得发烧不可。 “要不,你在我怀里睡会儿?”顾景轩看着我建议。 我瞪他:“你是病人好不好?哪有病人瞪着眼睛数星星,大夫反而睡得迷糊的道理?” “恩恩,说得有理,那该怎么办?”顾景轩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我,似乎在等我出主意。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他,一时间看着他又卷又长比女子还好看的睫毛出了神。 “子芍?子芍——”顾景轩的脸似乎又微微起了红晕,睫毛垂下一片暗影,看得我心神又是一荡。 “那个——景轩,我该干什么?” “我该问你才是,你困了不肯睡觉,那还能做什么?” “不如我们讲故事吧?”突然间有这么个念头钻进我的脑子里,我突然来了精神。 “讲故事?”顾景轩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出这么个主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不会说故事。” “你不会说,我会啊!”我白他一眼道,“我给你讲故事,你听了肯定睡不着。” “那你要讲什么故事?” 我看着他一脸兴趣的模样,扑哧一笑。突然想着讲个上一世感动所有孩子的童话给他听听也不错,看他听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想到这里我开始给他讲故事:“我要讲的故事叫做《海的女儿》。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呃,什么是玻璃?”我刚讲了几句,问题来了。我郁闷地被打断,费尽心思跟他解释什么是玻璃,这个比孩子还孩子的大男人居然一直瞪着迷茫的眼睛听我解释了下来。 于是我继续进展,他继续打岔提问,我从来就没见识过这么好学的,到了后来我绞尽脑汁地将故事中新奇的物事全部换成了他能理解的。 故事终于可以慢慢进展下去,少了顾景轩的打断,我的故事也变得顺畅流利起来,很快便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氛围之中。 “……在那条船上,人声和活动又开始了。小人鱼看到英俊的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自己的踪影。他们忧伤而惆怅地望着滚滚翻腾的浪花,就像是他们已经知道了小人鱼的归处。漂浮在虚无中的小人鱼轻轻地吻了新娘的额头,给予自己最真诚的祝福,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灵魂一起漂浮着,乘着玫瑰色的云彩,升入高高的天空中去了。” 我用缓慢而低沉的语调复述完大约和这段差不多的话时,天已大亮,周围一片静谧,夏虫叫唤了一夜似乎也累了,不知道何时停止了吟唱。我静静地偎依在顾景轩的怀里,双手交叉的时候发现手指已经一片冰凉。 “怎么?冷吗?”顾景轩将我更紧密地环绕在怀中,宽大的手掌包住我的,一股温暖从他手心传来。 “不冷。你看时间过得好快啊!才讲一个故事,天都快亮了。”我抬眼看着天空暗色渐退,金乌西坠,只余长庚星昏昏暗暗地照见天边,天色将明。 “子芍——” “恩?” “怎么会想到讲如此动听的故事?”顾景轩的下巴抵住我的脑袋,轻轻摩挲道,“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眯眼微笑,也不回答是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问他:“好听吗?打动你了?” 头顶是一片沉默,半晌才有人闷闷道:“恩,你的故事不错!” “你要是那王子,会怎么样呢?会认出小人鱼吗?”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有童话的感觉,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问他这样的话,是比较还是试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顾景轩踟蹰而迷茫地回答,倒也没有太出乎我的意料。 本来就是很难说的事情,童话故事里的小人鱼被割去了舌头不能说话,王子又没有看清爱人的相貌,还要认出自己的爱人,这纯属刁难。顾景轩的回答够老实。我轻轻地笑着,他这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舍得说几句好听的,真是白白浪费了我心血来潮给的机会。 我和他各自无声地相拥在一起,想着各自的心事,许久听到顾景轩在身边轻轻叹道:“若我是故事中的王子,我定不会舍得让你割了舌头的。宁可不要遇到你,也不要你伤害了自己。” “咦?你若是王子,我也不会是那天真的小人鱼,割了舌头换上你喜欢的,我便不是我了。”我抬头轻笑着问道,“若我不是我,你可还会喜欢我?” “这——”顾景轩愕然地张大嘴巴,似乎没有意识到我问题的意思,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是你呢?这说的是哪门子的疯话?你不是你的话,还能是谁?” 我笑,知道他没能懂我的意思,懂了怕也回答不出。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若是三言两句就能说出,那也不叫什么感情了。 “子芍,你该回皓明殿了。”顾景轩身体突然一颤,揽着我道,“若是让殿下知道你彻夜不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唉,我就和太子说,这一夜被你拐了去的,”我突然想起昨夜幸好和花望舒请示过,不然贰儿恐怕半夜就会来寻了。 “好啊,你就和他说,正好我求我爹跟太子说,将你要了来。”顾景轩抵在我头顶半真半假地玩笑。 “哼哼,太子的脾气大着呢,要是知道你勾搭他的宫女一夜不归,看他不扒了你的皮。”我摆出恶狠狠地口气吓唬他。 “哎呀,那怎么办啊?我就和太子说,太子饶命啊太子饶命!要扒皮就一起吧!” 我不乐意道:“都说了是你勾搭的我,凭什么要我陪你一起受罚?太子才没这么糊涂呢!” “嘿嘿!”顾景轩好笑地低头看我,“你不知道有句话叫作一个巴掌拍不响吗?” “哼!狡辩!”我斜着身子逃开他的视线。 手指却被他一把抓住,十指交叉而起,听得他温柔道:“实在不行,就你的巴掌,这么贴着我的,我们一起去见太子!想来太子看在我爹的面上,会饶过你的。” 心里暖意滚滚,脸上却故作不屑地看着他道:“好个相府公子,都懂得借助你爹来成事了!朝中本就有人传言顾相只手遮天,在这关口你还敢搬出你爹来胁迫太子,胆子倒是不小!” “不是——”顾景轩俊脸果然一下子变了颜色,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紧了道,“你若这么回去,我着实放心不下。若只是我替你说了只怕份量不够,太子要为难于你,这才想着求我爹帮忙,倒还真忘了有这茬儿。眼下正是敏感时期,该怎么办才好?” 我看他一脸慎重焦虑的神色,心中暗自发笑,清清嗓子道:“你放心吧!我出来是和太子说了的,说是去看我娘了,便是彻夜未归,太子也不会想到是和你一起的。” “哦——”顾景轩脸上紧绷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哭笑不得地看我,“你倒是精怪!白白叫我担心一场!” “好啦!你看这天色也光亮了,你试试能不能起身?”我从他怀中挣出身来,转身来扶他。 他一手搭上我的,微微有些发颤地起身,还有些不稳,转瞬便笑道,“咦?这妖女说的果然精准,我的血脉似乎畅通不少。” 我看他松开我扶住的手,站着走了两步总算是放下心来:“好,那我这便回去瞧瞧我娘,然后再去皓明殿中。” “你娘住在宫中?”顾景轩似乎才意料到不大对劲,“怎么可能?” 我低头沉吟不语,随即下定决心道:“景轩,我带你去见我娘,好不好?” 顾景轩重重点头,由我牵着便走。 ------------ 第三十七章.奈何花落去(1) 天光微熹,高高的宫墙遮断了大半晨光,我和顾景轩一同沿着宽阔的青石路向前。 心中有些忐忑,带顾景轩去见娘是临时而起的决定。或许我在这深宫之中最大的秘密,便是我娘了。带他去见娘,不仅是让他知道我的来历,更是为了让娘看一看他,算是一种承认吧! 我们俩俱都没有说话,似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我知道他心中疑惑,不知道我娘究竟是谁,居然也住在宫里。宫里的宫女是不可能随便许人的,又哪里能有机会诞下子嗣? 远远的晨钟响起,是王上早朝的钟声。我们已经穿过了宽阔的御花园,离那解语殿的位置越来越近。 顾景轩似乎终于忍不住好奇道:“子芍,你娘——住在哪里?” 我引着他向前:“你该知道宫里还有个叫冷宫的地方,失宠的妃子便住在那里!” “你娘是宫妃?”顾景轩的声音似乎变了,“怎么——怎么可能?王上终身只得两位妃嫔,一位琦妃已经过世,剩下的凌妃便是当今贵妃了。你娘该不会是凌妃吧?” 清晨的阳光微微起了光圈,反射着琉璃瓦的色泽照得我眼睛一花。我转身看他,手里指着眼前的殿门笑:“看见没有?我们到了,我和花望舒一样也姓花,只不过我娘是被废了的妃子。” “解语殿!”顾景轩的脸色终于变了,“琦妃——” “不错,我是花琦之女——花子芍!” 顾景轩震惊地看我,眼里的光彩复杂莫辨,唇角渐渐溢出笑道,“从小便听说王上得一无姓奇女子名琦,后赐国姓与之,是为花琦。琦妃曾深受王上宠爱,可惜红颜薄命,早早过世,当时王上罢朝一月,可见哀痛。怎么会——” “怎麽会还活着?”我冷笑道,“帝王之爱,从来是水中月镜中花,岂能长久?宫闱深深,谁知道真死假死?你且随我进去,自然见得到我娘。” 穿过熟悉的庭院,杂乱的野草早就将庭院变得零乱不堪,像是一段被深深掩埋的过往,早就看不见昔日的繁华昌盛。 “娘——”一夜未眠的我声音听来有些沙哑,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难听。 殿中似乎没有人,一片寂静,大概是因为早了些。我突然有些紧张,这么早来见娘,也忘了她说不定还没有起身,可能不大方便。 思及这些,我有些不安地看了身边的顾景轩一眼,发现他也正看过来,我伸出去欲要掀开帘幕的手顿时停住:“景轩,我们好像来得有些早了,娘也不知道起身没有——” “我明白的,你先去看看吧,我在外面等你!”顾景轩眨眨眼,一贯温和地笑道。 “娘——”我掀开帘幕,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浓了点,但是又是很熟悉的。我捏了捏鼻子道:“娘,你在哪里?娘——” 依旧没有人应答,我下意识地向床边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住,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似乎再也挪不动脚步。巨大的悲痛瞬间击中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眼前一片漆黑,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我只觉得呼吸不过气来。头也昏昏沉沉的,有什麽就在脑中回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奇怪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似乎把握了一点头绪,突然一阵温暖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子芍——子芍——”有人在我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喊着,是顾景轩?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头疼欲裂,我微微皱起眉头,眯着的眼中一阵强光透进。我吓得睁开眼来。 “子芍,你醒了?”顾景轩的脸映入眼帘,只是一双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似乎有什么忧愁凝结。 “这里是——”我环顾四周,好熟悉的布置——是解语殿?我瞬间反应过来,一种深沉的痛感瞬间击在了胸口,似乎打得我要喘不过气来,却依旧清醒地被这样的痛苦折磨着。 “啊——啊——”我看着他想要说话,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半天才终于凄惨地喊出来一声,“娘——” “子芍,你冷静点,你冷静点。我是景轩,我在这里,你不要激动。”顾景轩抓住我剧烈颤抖的身躯,说话也微微带着颤音。 “景轩,景轩——娘,娘她,她死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什么是我不愿但是又不得不面对的。 “子芍,琦妃真的去了,你节哀,你要保重身体!”顾景轩抱着我不住地安慰,那凝神静气的味道将我全部包围,可是也平息不了我的激动。我的脑中顿时空了,娘去了,怎么会这么快就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眼前一片血红色,记忆中的水汽漫天,白露无边,曾经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像血一般静静蜿蜒燃烧。那样的记忆如同梦靥一般紧紧缠绕着我,有人在我耳边沉沉冷笑:“你注定得不到,你注定要孤独一生!” “啊——”我捂住头,无助而惶恐,“不是,我不是,啊——” “子芍,你冷静,子芍!” “子芍,你怎么了!”顾景轩正拼命安抚我,又有一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子芍,子芍!”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越来越近。 我愣住,抬头,帘幕被掀起,清晨的凉风吹乱了我鬓角的碎发,眼前一道金色的阳光刺眼,只看见高大的身影站在帘幕前,将我隐藏在投下的影中。 “花子芍!你好——好——”有人怒极而笑,抬眼正看见花望舒站在我面前,脸上满是恨极的神色,“你居然学会骗我了,不是说不会去见他吗?居然还带来了这殿中,你对他可还有半点秘密?” 我抬头看他,酸楚一笑道:“秘密?太子殿下,我花子芍哪里还有半点秘密?我的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她没了,没了!” “太子殿下勿要动怒,子芍她娘刚过世,请你体谅她的心情,不要与她为难。”顾景轩在一旁拉住我,沉声道。 “什么——”顾景轩满脸震怒的神情瞬间收缩地看着我,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 第三十七章.奈何花落去(2) “太子殿下,您现在可安心了?我娘终于死了,倒也不用你费心再安排师傅来为她照看,也不用担心奴婢常跑出来了?”一种憋屈地郁愤在胸口徘徊不去,我轻蔑地抬眼看着花望舒,嘴角吐出最冰冷的话。 “子芍,冷静!”手臂有一股力量传来,花望舒似乎没有听到我尖锐的话语,只是低头看着手臂力量的来源,眼中的神色汹涌不定。 “罢了,本宫顾念你丧母之痛,不计较你的罪过!”花望舒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你不要忘了,你永远是见不得人的花子芍。到了人前,你只不过是本宫的一个小小婢女!花子芍,你别忘了,你这一世,早已难得自由!”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紧,顾景轩厉声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未免过了!” “王上驾到!”有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清晨应有的平静。殿外一阵喧哗之声。殿中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没有意识过来。 “王上?王上来了?”顾景轩奇怪地看着我,便是一旁表情冷冷的花望舒突然之间也皱起了眉头。 “王上,您当心脚下,这里许久没有人来了。哎哟,这灰积得,改日奴才叫人来清扫清扫。”尖锐的嗓音大概是神册身边随驾伺候的小太监。 神册的声音终于传来,似乎心情大好:“不碍事不碍事,今日孤只是来探一探琦妃。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哈哈哈!” “是啊!王上说得极是,王上说得极是!”正说着,帘幕已经被从里而外卷起。花望舒迅速地弯腰以礼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金安!” “咦?你如何会在这里?”神册在帘幕前愣住,似乎没有意料到会遇上我们,而且一遇还是三个。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全场,待看见我的时候顿时一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王上问我是何人?”我早就不想再掩饰满脸不屑的神情,“王上来看谁,我便和她有几分关系!” “你是琦妃的——” “不错,我就是花琦之女!不知道王上来这幽闭冷宫有何用意?”我冷冷地看他,终于不再逃避。我的痛苦,怎么也要分你一半来承受! “你娘——你娘她还好么?”神册深深地凝视着我,似乎有些感慨,“果然像琦妃啊!当年琦妃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你便已经在腹中了吧?孤误信人言,对你娘着实过分了,今日来看看她。” “看她?”我看着他,果然看见他有些瑟缩的表情,缓缓道,“晚了些吧?您是来瞻仰娘的遗容吗?” “你说什么?”神册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僵硬,此刻看来感觉是那么讽刺。 “阿琦?阿琦——”声音像是落单的孤鸟,凄凉而沉痛,神册动作猛烈地掀开帘幕冲了进来。身后众人一脸惊慌地看着他们的君上瞬间失态。 “王上——” “你给我站住!”我横开双手挡在他面前,“你没有资格见她。” “让我见她,我要见她,见她最后一面。”神册涕泪横流,似乎瞬间老去。 “娘被你冷落了那么久,痛了那麽久,也恨了那么久。现在等到她去了,你还要打搅她吗?”我坚定地站住他面前,看着那泪水,心中突然万念俱灰。这样的眼泪是不是悔恨,还是歉疚,抑或是爱?只是这样的爱是不是太晚? “子芍,让父皇见琦妃一面吧!”发话的是花望舒,他此时将那张并蒂红苕的帕子拿了出来,“这是琦妃当年所绣,想必也是乐见父皇能再来见她一面的。” 神册见到并蒂红苕身躯微震,轻轻接过在手中,不住抚摸着,泪水不断下来,滴在那帕子上突然又迸开。并蒂红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水火不沾。 “阿琦——阿琦——” 我一把夺过吼道:“你这么惺惺作态又有谁来看?娘早就死了,听不到了!你亏欠的弥补得了吗?” “子芍,子芍!”又有人冲了过来,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挤出一人向我走来。 “师傅?”我看着师傅一进来眉头就皱得紧紧,在屋中嗅了嗅鼻子,随即脸上露出思索之色,越发严肃起来,似乎还有一点惊惧的神情渐渐浮现。 “师傅可是有什么不对劲?”有种强烈的感觉在我心里似乎就要出头,似乎只待求证。 师傅走到近前,脸上的惊惧之意已经不见,看着我叹气道:“痴儿!琦妃娘娘寿元已至,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你又何必拘泥生前不放呢?罢了,放王上去见见你娘吧! “师傅,我娘当真寿元已至?”我盯着他,突然有些紧张。 “你娘身体原来便不好,如今去了也不是事先能预料的。”师傅安慰地拍拍我肩膀,“有些事情,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究竟怎么样,还是要看天意。” “子芍,让王上过去吧!”张开的手臂被顾景轩拉住,他也帮着师傅和花望舒一起来劝我。 “哼哼,负了心爱之人,纵使一国之君又如何?想不到如今你见我娘一面都要搞出这么大排场,可悲可叹!”我不忘继续讽刺得神册脸色发白。 “子芍,你也去见你娘一面吧!”顾景轩扶住我,劝我平复心情,随即搀扶我去见娘最后一面。屋中一片静谧,所有一切如同死寂了一般。 这一日,我失去了最爱我的娘。 在这一日,娘一直等不到的男人居然来看她了,虽然应该是昨夜我和那张帕子刺激得他,想到了冷宫中的琦妃。 这一日注定是不一般的,从这一日开始,所有的事情便开始向前,沿着另一个轨迹发展。 也是从这一日开始,许多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 第三十八章.倩谁共相伴 白色,入眼的满是白色。惟有灵堂正中的“奠”字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与周围清冷的色调相互衬托得分外鲜明。 我跪在地上,将纸钱一张一张撒进身边的火中。黑色的纸屑从火中轻盈飘出,在灵堂中吹得到处都是。 三天了,我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 神册没有再来,不知道是公务繁忙,还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那天他在娘的尸体之前哭得昏天黑地,真是将脸面跌得无存,这几日反而安定不少。 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耳边却听得有尖嗓子的太监叫道,“王上驾到!” 转眼便见神册身后随着一批人鱼贯而入,各人手中都拿着自己的物事,似乎谁也不舍得就这么丢了。 “王上此来又是为何?”我微微冷笑地看他,心中满是不屑。 “念吧!”神册点头,便有一太监跳出来道: “皇天后土,奉花曌国君之令,追封琦妃为荣贵贤德皇后,葬韶湖之滨,以慰余生,钦此!” 原来是来加封谥号的,我暗自点头,这些死后的事情,一向不乏人做。 “子芍,你看——已经三天过去了,今日该下葬了。” 我也如他所说一般,眼里只剩了这灵堂的一切,哪里还顾得旁人什么。 我盯着神册手中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花,微微有了主意道:“王上,子芍也非肆意纠缠之人,既然你说了要下葬,那便下葬吧!只是等我和娘别过之后再说。” “好,难得你有此孝心,孤也为你娘高兴。”神册咧咧嘴,似是要对我抱以一笑,却不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见他没什么意见,缓缓站起身来,眼前一阵晕眩,似乎还有一团黑。跪得久了,几乎要跌倒。 “子芍小心——”身边的顾景轩和花望舒似乎俱要来扶我,但是最终因为顾景轩靠得更近而得以先扶住了我。花望舒一双手便这么晾在半空,似乎有些使劲地捏成了拳头,一脸愤懑地看着我俩,满是不甘的神色。 “子芍谢太子关心了!”我见他这副样子,心中也有意不让他痛快,一句话出口果然看见他变了脸色。 “子芍可要我帮忙?”顾景轩脸上也略微显出一些疲惫,这几日他一直在灵堂陪我,其中辛苦,我自然知晓。若不是他陪着,我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应该怎样应付。 “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了,你们也不必过来。”我轻轻推开他的手,点头示意自己可以站稳了。顾景轩便不再强求,只是担忧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中有疑问,自然不想多等,起身缓缓走至棺前,娘一身凤帔霞冠,脸上也薄施粉黛,饶是似乎睡去也不乏明艳动人。 我伸手,紧紧揽住她的手掌,早就僵硬冰冷,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生气。热泪忍不住再次淌下,似乎哭了三天也没能将眼泪流干。 “子芍莫要再哭了,当心身子受不了。”景轩在不远处提醒,可是我依旧控制不住一阵哀痛,指尖微芒闪过,娘的手指便被我扎开了一条口子。银针迅速抽出,再收回,所有的过程都快得让人难以发觉。 我起身,依旧眸中依旧恢复冰冷之色,方才那几滴眼泪似乎也迅速被风吹得干了,神册帝见我看着他,小心翼翼道:“可以了?” 我点头,神册招手呼喝道:“盖棺!” 一群手拿锤子和钉子的工匠迅速围了上来,耳边是叮叮当 当的声音嘈杂一片,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杂音。棺木在锤子和钉子的作用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一切都乱了起来。我转身看神册,满心的厌倦。 “子芍,孤已经拟好旨意,即日起便封你为和熙公主,赐你宫殿和奴婢太监,享受长公主同级待遇,你看可好?”神册招手,身后一太监拘谨上前,手中还捧着一份诏书,似乎只等我点头同意便可。 “王上要封我为公主?嘿嘿,不贞的妃子生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王上何必自取其辱呢?”我咄咄逼人地看着神册,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这份诏书,王上还是留着吧!说不定,哪日王上再娶几个,生了个名副其实的,或许就排得上用场了。” “不,孤承认,孤亏欠你们母女多年。孤一直懊悔不已,只是当时气极说出的话难以收回,琦妃她也孤傲,不肯向孤低头,才会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关照你们。若不是如此,又岂会有覆水难收的憾事?”神册满脸懊悔的神色,似乎真的受了不小的刺激。 我恨恨道:“王上你有美人在侧的时候可曾后悔?可曾感到缺憾?子芍此生绝不为公主,也不稀罕华屋美厦,不要你给的奴婢太监,我只要守着娘的解语殿便好!” “那——那孤赐解语殿与你可好?寡人这便请人将解语殿重新漆过,让你一直居住。”神册不迭点头道,“孤这便回去拟旨。” “不用了,我只要解语殿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即可。”我冷冷道,“娘的棺木依旧停放在这里?” 神册点头:“恩,便由工匠抬下去吧!你也累了,好好歇息,改天我会派人将棺木运往韶湖安葬,也算是让你娘回到我与她相遇之地。” 我点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便也无话可说了。 懒懒地起身,出了灵堂,和景轩并肩走在微凉的秋风里。我心中的惶惑和推测都挤在一处,似乎理不清思绪,但是又似乎有了些许所得,究竟是不是人为的?那天在殿中闻到的味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熟悉?旁人可能会忽略,可我和师傅从小便闻过不下千种药材,怎么闻不出区区几种呢?陡然抬头道:“景轩,陪我去找一趟师傅可好?” “好。”景轩点头,不解的神色转瞬消去。 “师傅——师傅——”太医院虽然很大,但是师傅能去的地方很少。我领着顾景轩从堂前走到了药庐,依旧没有看见师傅的影子。 “哪里去了?”往常这时候,师傅总是会在药庐看顾他的草药,不想今日居然不在。 “会不会是去哪里看诊了?”顾景轩看着我,猜测道。 “这个——” 我和顾景轩绕着药庐又寻了一遍,依旧没有寻到,终于累得不行地坐在门前的地上摆手道,“不行啦不行啦,找不到!” “子芍,你为什么要来找你师傅?”顾景轩看着远处的太阳正拼尽力量幻化出大片火烧云,微微露出沉思的神色。 “因为——我怀疑娘的死不是寿元已尽,而是人为。” “人为?”声音微微带着震动,似乎不敢相信般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有证据,若真有才行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从袖中翻出一条帕子来,轻轻将帕子摊开,中间现出了一根银针。 “这——”顾景轩脸色变了,“这是从哪里寻来的?” “这不是我寻来的,这是我用来验证的。”我看着顾景轩道,“还记得今日封棺前我去看了一趟娘没有?那便是去验证的,我用这根针在娘的身上刺了一下。” “然后——”他思索地看着我用手帕包住半边的银针,在夕阳的斜晖下闪着冰冷的幽光,突然变了脸色,“这针——居然是蓝色的!” “不错,这针成了蓝色,你也知道其中定有玄机了。娘死时解语殿中曾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当时只觉得熟悉,没有细想。现在想来,居然是一种草药烧出来的味道。” “会不会是你娘身体不适,最近正在服食药物,你并不知道?这和你娘中毒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我摇头道,“娘的身体若是不好,定然会请我师傅把脉诊断,哪里会出什么大问题。她吃药,我岂有不知之理。何况那药草,便是我都没有听说过,娘几时得了这种怪病?” “照你的说法,这根银针透出蓝色,确实有些古怪。”顾景轩颔首道,“不知道琦妃是否和谁有梁子,对方下此毒手倒也忒的心狠了。”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头绪地摇头:“娘这么多年幽闭冷宫不出,还有谁知道她活着呢?又哪里谈得仇家和结怨?” “子芍也算懂些医理,可能看出你娘中的是什么毒?” “唉——”我叹息,“要是能看出中了什么毒,我还用来找师傅吗?我和师傅这么多年,哪里真的有多钻研医学,学的不过是皮毛罢了。说起来,还不如花望舒那小子。” “那——为什么不请太子帮忙参详参详?”顾景轩建议道。 我哭笑不得道:“你没看见那位太子爷脾气古怪吗?我若真拿这针去问他,他说不定来了兴趣在我身上扎上一下,那岂不是送上门去?”想起他捉弄我那些手段,我就咬牙切齿,躲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傻得送上门去? 我和顾景轩这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药庐的外的柴门却是吱呀一声响。进来一人见得我便招呼道:“这位不是跟随赵大人的子芍姑娘?你不是随太子去了皓明殿伺候吗?怎么今日有空来药庐坐坐?这位——莫不是顾相府上的顾大公子?” “杨大人好!”顾景轩谦谦有礼,态度不倨不亢。 来人正是许久之前曾在药庐外看见的杨大人,不想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看着神情态度和蔼亲切的杨大人,心里知道都是看着花望舒的面子才会对我这般,连忙还礼招呼:“李大人好,我来找我师傅,有些事情想要求教于他。” “你师傅?”杨大人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道,“好像已经有两三日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怎么会这样?”我一愣,师傅向来都会到太医院转一转。这么多年来我跟着他早就摸清楚他的脾性,便是一天不来都几乎不大可能,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好几日不来的情况? “说起来我也不知,你师傅向来不会这样,这几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太医看看天色,似乎有些焦急道,“我正赶着去查验上次取药的分量,便不和二位多说了,告罪了。” “杨太医请便。”我们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杨太医便径自去了。 “怎么办?你师傅不在。”顾景轩微微苦笑道,“这回连个问的人都找不到了。” “算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估计他今日也不会来了。”我摇头道,“明日我再来看看吧!” “好,我这便送你回去。” 昏昏沉沉的夕阳似乎已经快要落下,我们并肩走在宫里交错纵横的路上。影子被压得长长的,似乎拖了一地,周边闪着金黄的边光,我心中微微感到有些暖意。 “景轩——” “恩?什么?”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被逼着来的。” “哪里?” “这个药庐。” 顾景轩笑道:“为什么?赵先生医术精湛,你难道不愿随他学医?还是怕闻那些子药的苦味?” “不是,这个决定是由不得我作主的,那时候我要保护我娘!”我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回忆道,“那时候我为了给娘找大夫溜出冷宫,不小心撞见了花望舒。也真是我倒霉,遇到他之后就从来没走过运,被他抓住胁迫着给赵先生当了徒弟,一当就是好多年。” “你这经历也真够离奇,这当徒弟原来也有被胁迫的?”顾景轩嗤嗤笑道,“太子脾气是古怪了些,居然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 “是啊!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景轩拉着我的手,一起看向层层叠叠的宫闱,嘴角依旧是平淡的笑意:“就算时间太快又怎么样?有我,有我陪着你。” 我抬眼,那轮圆日正落了一半,将天边染得一片红黄的绚烂夺目,微微黯淡的天光似乎又将归入永寂。心底突然有种感慨万千的触动,这时间再怎么流逝又有什麽关系,他一直会陪在我的身旁。 “是啊!我知道,你一直会陪着我,一直的。” ------------ 第三十九章.暗流急涌动(1) “景轩,便到这里吧!”抬眼看着解语殿已经近在眼前,我止住步子道。 顾景轩微微有些犹豫:“你——不要我送你进去吗?” “送进去干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你还要回去和你爹报备一下呢!你三天没有回府上了,不怕家里人担心吗?”我摇摇头道,“都已经送到门口了,还要怎么的?” 顾景轩低头看我,满脸不舍的神色:“你好好的,我明日再来找你!” “恩。”突然不好意思去看他,那样柔情的眼神,是我承受不了的。心中一动,突然抬头道,“景轩,我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什么?” “算了,以后再说吧!”瞬间而起的念头迅速被压了下去,终究没有好意思将那物事拿出来,心里早就把自己骂了几个遍。 “那我回去了!”顾景轩转身,夕阳早就落下,天边的红色变成昏暗的色调。我看着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淡淡的一点。 “子芍——” “恩?” 抬头看见他正回过头看我,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走了?” 一瞬间有落泪的冲动,我点头微笑:“好。” 待得他的身影不见,我才转身,解语殿里以后便只有我一人了吧? 走进殿门却突然愣住,一人站立在零乱的庭院中,正看着我。无计回避,只得迎上,我笑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你怎么来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哼哼——”花望舒看着我,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我算是哪门子的太子殿下?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这个——我可不敢!”娘死了,虽然我拒绝了神册关于我的册封,但是也不用再顶着个奴婢的头衔到处晃荡了,所以看见他我也不用行礼或自称奴婢了。 “把他送走了?”花望舒点点头,似乎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地问道。 我明白过来,之前我和顾景轩在解语殿前依依惜别的模样定是落入了他的眼中,该不会连这个也要吃醋吧?以前我是偷偷摸摸的妹妹,现在可算是半个光明正大了。 “花子芍,你认为父皇会让你嫁入顾家?”花望舒看着我半天没说话,说的时候我便愣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意思,现在朝中不少人都说顾相功高震主,更有不少有心人士在捕风捉影。神册虽然和顾相关系亲密,从来没有闹出半点不和,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不会三人成虎,对顾相忌惮。我没被他宣告天下立为公主,但是一旦要嫁入顾家便要承认我的身份,这一点便是我自己就不会同意。何况,顾家早就势力庞大,若是再嫁一个公主与他们,顶上了皇亲国戚的头衔,只怕根基更加难以撼动了。 政治上的考虑,我虽然不大关注,但是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 我摇摇头,不去想这些闹心的事情,不高兴地对花望舒道:“你这么晚了杵在这儿就是要和我说这么回事?” “没事来看看你。怎么?就兴顾景轩来了?你和他很熟吗?” “当然很熟。”我冷冷道,“解语殿只有我一人,有些冷清,太子您肯纡尊降贵来此,我受宠若惊!不过没有茶水。” “没关系,知道你缺了人手,我早就跟父皇说过了,给你调来几个知道你心意的。”花望舒点头,身后的殿中居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干什么?”我心头火起,他居然问也不问就私自带了人来我殿中,“我早就说过,我不用宫女太监伺候,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没有宫女太监伺候怎么行?”花望舒一点也没有和我脸红脖子粗的意思,“总是要有人来帮衬着点儿的。” “你——” “贰儿见过姑娘,姑娘还好吧?”我正要出口反驳,从里面欢欣地跳出一个人来,正是几日不曾见了的贰儿。我原本绷得紧紧的面皮顿时垮了下来, “贰儿怎么也来了?”我看着贰儿站在花望舒身后笑吟吟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 贰儿偷偷看看花望舒,见他不说话又看着我道:“太子带我来的,说是姑娘不回去了,怕姑娘想着贰儿,所以送贰儿来见姑娘。” “你这个——不准备回皓明殿了?”我愣住,听这话的意思,花望舒是好心? 贰儿扁着嘴巴道:“姑娘真的不喜欢贰儿了?怎么说这样的话?” “怎么会呢?”我连忙安抚小朋友道,“我怎么会不喜欢贰儿呢?只是没明白你们太子爷的意思。” “太子爷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就是送贰儿来与姑娘作伴的。姑娘要是不喜欢,贰儿再去把行李搬回去!”贰儿这回是真的急了,嘴巴撅得老高就往殿里走。 “哎——你干什么呢?谁说我不喜欢了?贰儿能来陪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喜欢呢?”服了花望舒了,每回我都玩不过他,这回也不例外。 “贰儿,还不进去叫他们好好收拾收拾?子芍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好歹要有点茶水吧?”花望舒似笑非笑道,“可别指着不是在我宫里了你就可以偷懒了。” “哎——太子爷您放心,我这就去把事情准备好,不会偷懒的!”贰儿不迭地点头,快步向里走去。 “你——你还带了许多人来?”我一下子惊得嘴巴老大,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望舒点头,凑近道:“带了贰儿来,他毛手毛脚的,我也不大放心。可别成了你照顾他才好,所以我就多带了些人来,总是原来皓明殿的,你也认识。” “几个?” “六个,够少的了。”花望舒点头,“我宫里六十个都不止。” 我白眼,能像你那么使唤人吗? “你人也送到了,还有别的事吗?”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不打算留他继续说话。 花望舒低下头,神秘一笑,随即道:“其实今日前来,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看看你。前些日子的夜宴倒是一下子改变了许多事情。” 我有些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提起我娘的死? “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想要问你。”我也不管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自然不能放过。 “你有何事要问?” “我师傅,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花望舒微微思索地看我道:“你师傅——我也有几天没有见到了,这时候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些问题想要向师傅请教,只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今日去过药庐了,发现他居然不在。” “唔——”花望舒点头道,“可能是去出诊了?我也好几日不曾见到他了,你去的时候不凑巧。” “是吗?那也没有办法了。可是太医院的太医说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他了。”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师傅向来没事都要去看看花望舒,怎么最近—— “你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问我的,怎么?”花望舒笑笑,“我好歹可是和你师傅学了的,比你懂得多。” “去——”我恼恨地别过身子,懒得搭理他。 “你担心你师傅?”花望舒似乎早就知道我的想法,天色昏暗,只看见他额间那一点荧光,还有就是一双闪光的眼睛这么对着我,动烛观火的敏锐。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啊,很担心,他居然都没有找你,这个不大——” “你放心吧!我这就着人去寻他,到时候告诉他你在找他。”花望舒说着往殿外而去。 “喂,你就这么走了?”突然觉得今天的花望舒有点怪怪的,不追问我和顾景轩了?喊完这一句的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你还有什么事情?”顾景轩回头笑着又走了过来,“难不成留我下来用饭?”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点小事,你其实可以找个人来吩咐一声便是。哪里用得着亲自跑一趟?”我笑着看他。 “不来——又怎么看得见你和顾景轩卿卿我我呢?”花望舒说话间,语气淡得让我心中一惊。灯影摇晃,我突然发现他今日穿的衣服是黑色的,之前隐于昏暗的夜色之间我也没看清楚。现在一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一身黑衣。那浓黑的眸子似乎颜色更加深些,看不清喜怒。 贰儿已经提着一只灯笼走了过来:“太子爷,天黑路也不大好辨认,您带上这盏灯笼仔细着看路。” “好——”花望舒接过灯笼,突然又转身看我,“近日只怕父皇要更加操心你的去向了,不知道你会是怎样的选择?” “什么?”我恍恍惚惚间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却见他早就转身,一点昏黄的光笼着向前,渐行渐远,最后再也看不见。 ------------ 卷二.寸寸青丝愁华年 ------------ 番外卷 ------------ 望舒(1) 神帝功业传几家?冰晶玉魄映月华。冷霜碧瓦倾城色,不及韶河并蒂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坊间传闻有这么一首歌谣,说花曌的三宝:月魄、冷霜碧瓦、韶河并蒂花。谁都不知道后面两件宝贝究竟在哪里,但是谁都知道月魄在哪里。 因为,月魄在我额头之上。 我是花曌的储君,未来继承神册皇位的人。 传说我出生之时乃是深秋,月正当空,韶湖之畔红药遍生,正合明帝当年偈语。我娘便是当时的凌妃,当场为我取名为望舒。我的父皇神册帝特地从战场归来,诏告望舒为当朝太子,桑榆国也因此逃过亡国之祸。这一切的一切将来都一定会在花曌国史中被添上浓重几笔,花望舒注定是焦点了。 所有关于我的传说被渲染成各种各样的传奇在民间流传,传说天命所归的月神,额间方能有明心见性的月魄,辟邪诛恶,群魔难当。望舒,正是传说中月中仙君的名姓。 我看着远处的落花成冢,眼中总是难掩失落和寂寞。 我的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在叫嚣:“放我出来吧!你这样闷的性子,只会越发孤独。放我出来,我让你随心所欲,我让你自由!”似乎这个时候的我便会迷茫起来: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又在哪里? 这个时候,我的师傅便会来到我面前叹口气道:“少主,你又走神了!” 赵轻寒,我的师傅,自我五岁那年遇到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同。他是那样神仙一样的男子,从他走近我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是来找我的。 那一天我正坐在皓明殿最高的地方,中庭满院的桂花开得热闹,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似乎要倾其所有。可是我还是感到了不可抑制的孤单,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 望着头顶那一轮圆月,又是十五了吗?每逢十五,我的额间常常会一阵阵地胀痛,仿佛有什么潜藏深处的跃跃欲出。我究竟在等着什么?总是有一种期待,渐渐抚平了我日益膨胀的寂寞。 “望舒殿下,我来找你。”丰神俊朗的男子轻盈地落在大殿最陡峭的檐角,那样危险的地方,他随随便便一站便似乎多了几分神韵。我就这么看着他,嘴角露出不知觉地笑意,十年来从没有笑得这般开怀。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会给我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但是我总是莫名欢喜。 多年后,我常常怀念这样一个夜晚,他温柔地靠近,似乎有些情怯般凝视着我,眼里居然有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笑着唤我:“望舒,我的少主!” “你是谁?”我茫然。 “叫我赵轻寒,我来找你。” “轻寒?这个名字不错。”我点头,他微笑,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每一滴里都藏起一段惨白的月光,在殿顶的琉璃瓦上溅出流光。我看见了以后,他看见了从前。 ********************************* 如果没有那一个夜晚,我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或许我会听着太傅给我讲述的治国之道,继承父皇的皇位,我会懂得平衡之道,我会轻易调节党争,我或许会开创另一个花曌盛世。可是因为有了那一夜,我的生命开始转向另一个轨道。 “如果没有月魄,我要多辛苦才能找到你!”他笑得让我目眩,那样开怀的笑似乎就该如一现的昙花,即使日后成了比他还出色的男子,我依旧无法忘怀他那样的一笑,在记忆中只有一次。 “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花望舒,花曌的储君,我将来要继承皇位,我要平定天下!” “你姓凌,不姓花,你不是神册的儿子。” “你胡说!” “你爹叫凌思懿,你姑姑叫凌思瑜!你是孟疆的小皇孙,这个永远改变不了。”他淡定地看我,没有半点烟火气地解释着。 我突然感到心慌,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我的母妃一夜之间成了我的姑姑?多么讽刺的事情。 我不姓花,我叫凌望舒。我悄悄地将这个秘密藏起,这是我和他——不能说的秘密。 ********************************* 轻寒总爱唤我少主,他看着我的神情总是复杂莫测,时而温柔时而忧伤,时而纯粹时而恍惚,似乎有说不清的话郁积在心,偏偏不能说出口。他看着我的时候,常常会让我有种错觉:他透过我在看着另一个人。 许久之后,当我明了的时候,我也常常偷偷这么看着另外一个女子。只是,我看的是真实存在的人,轻寒看的只是一个虚影。 “轻寒,你在想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少主长得真像主子呀!”轻寒凝望着我,“少主你一定要为主子报仇,不要忘了你那个背叛父兄的姑姑。” 我的胸口突然钻心得疼痛起来,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出来一般,姑姑?那个温婉地看着我,唤我“望舒吾儿”的,原来并不是我娘,她是我父亲的妹妹——曾经孟疆最美的公主凌思瑜。 ********************************* 凌思瑜,我的姑姑,也是孟疆王最宠爱的小女儿。 15岁那年,她在孟疆边界遇见了花曌的王上神册,神册惊于其貌,叹曰:“思瑜得倾城。” 神册只知道她叫思瑜,却独独忘了问她姓什么,更没有料到她回事孟疆王的女儿。姑姑对异族男子动了心,抵住父兄压力,不顾花曌孟疆愈来愈紧张的关系,嫁给了神册。 “你知道吗?是你父王说情,才成全了你姑姑的痴恋。所以,她要还!”每每我问,为什么那个女人可以叫我叫得这般悦耳动听的时候,轻寒总是这么跟我说。 “她的孩子呢?如果我不是她亲生的,如何会有那样的传闻?” 轻寒看着我额间的月魄,声音缥缈而悠远:“你出生的时候,我便从你父王手中接过了你。你这月魄直冲牛斗,便是我死死遮掩,也未曾盖得住光芒,幸好我从活佛仓措处求得灵符镇压,不然你早在乱军之中暴露,哪里还有机会逃得性命?当时月华漫天,韶河两岸枯败百年的红苕尽皆开放。明帝曾有偈语,花红满湖日,便是来归时。所以说,你是天命所归之人,你注定要做出不平凡的事情!凌妃当时虽然也传言怀孕,但是有没有生下来,始终是个未知之数。偷梁换柱,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一个可能。” ********************************* 自此,我噩梦缠身,梦里总是有数不清的冤魂缠绕,有的没了舌头,有的掉了眼珠,都可怜地望着我,似乎欠了他们说不清的因果。 “望舒,欠我的须还我!” “望舒,我来找你!” 梦里常有一个白衣长衫的男子,面容俊美无俦,深情凝望着一朵绽放的红花,说着的话语宛若歌唱:“阿芍,愿形神难得同一,受尽轮回苦楚,也要你开心安乐!” 接着脑中一片混沌,有青面獠牙的凶煞将他推搡,一位面容威严的仙君身穿黄袍厉声喝道:“望舒,望舒,你可知罪?你可悔过?” 男子欣然抬头:“望舒知罪,望舒不悔!” “好!好!好一个知罪不悔的愚惫之徒,如此冥顽不灵,不如趁早抽去仙骨,历经生老病死之痛,受尽轮回之苦。看你是不是还能如此狂妄!” “仙君不要!” “仙君三思!” “玉帝暂息雷霆之怒!” “哼,勿要多言,在你元神种下月蚀,让你知晓纵使太阴长生,亦有阴晴圆缺!”一道黑光闪现,没入白衣男子天灵。 “啊——”痛彻入骨的感觉总头顶没入,宛如伸入一把钩子,将脑中搅得天翻地覆,早已分不清真假。我抱着头醒来,恍觉之前不过一场噩梦,只是梦中之境逼真至极,冷汗也渗透了一身。 ********************************* 我常常在暗夜里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那样的噩梦,恍若平生。夜不能寐,似乎精神里有另一个自己在潜滋暗长,慢慢成形。 “你慢点,不要再长大!”我常常惶恐地对他叫嚣,声音穿过整个大殿,传得侍卫宫女不得安宁。我早已不得安宁,有谁知晓? “望舒——望舒——”轻寒来到的时候,我已经将自己浸没在冰凉刺骨的水池之中,他教我武功,教我毒术,对我分明是师傅,人后唤为少主,人前却总是恭敬唤我太子。 “轻寒,我又做了噩梦。”我从水中突然钻出,水花四溅,淋了他一身也没有干处。 他拨开湿透的头发,笑着看我,似乎看着一个孩子:“只是一场旧梦,反反复复地做了这么多年,可还要与我再讲一遍?” 我点头,他轻笑,换了干净的衣裳,一同坐在庭中桂树之下,一壶酒,两盏杯,听我讲那梦里的光怪陆离。同样的一个梦,做了那么多年,每次都能有新的讲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望舒,那是你的记忆吗?是前世?还是别人的?”轻寒每每听得唏嘘,“为何我总觉得真有那么一处是你曾经待过的,你是在等谁来和你遇见吗?” 我衔着杯子,一口将杯中酒水饮尽,有细细一丝从嘴角溢出,直直流进脖子,风吹过便是一身鸡皮。醉眼朦胧间,落花丛丛,无人惜坠。突然想起似乎有那么一处,琼楼高宇,高处不胜寒,我在那里这般逍遥,没有恩仇,没有过去,更没有以后…… ------------ 望舒(2) 如果那晚不曾心血来潮,如果那晚不曾想去玉宁宫,或者我便不会那么狼狈,或者就不会遇见她。多年以后,我常常怀想,究竟是那样的遇见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里本该就有那样的遇见。 月光如水,我似乎越来越爱穿黑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有恶毒而冲动的念头往外冒,我的衣服只有两色:白色和黑色。 平日里我爱穿白衣,似乎从里到外都是澄澈的,别人的喧闹总是远远的,我只是看客。那样的感觉,似乎自己变得纯净了。我讨厌别人弄脏我的衣裳,我的衣服总是穿了便扔。曾经有一个丫头倒茶的时候溅了一滴茶水在我的袖口,一盏茶的功夫,我的白衣便换去了,包着她的尸首,从皓明殿丢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我爱干净,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爱干净到了偏执的地步。 没有谁可以玷污了我的衣裳,那是我的原则,如同执念般顽固而生,谁也不能根除,宛若病魔缠身,再难根除。 ********************************* 我自轻功大成之后,便越发喜欢坐在皓明殿的最高处看月亮了。 轻寒知晓我有了自保之力后便不再潜于暗处为我操心。我为他在太医院寻了一个闲职,安插一个小小的太医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为了掩人耳目,他平时住在宫外,没有机会陪在我身边,每每孤身一人,似乎觉得这时间也难熬了许多。 我爱上了黑衣夜行的感觉,似乎白日里的拘谨慎微到了晚上便无需再遮掩,许多蠢蠢欲动的性子越发压抑不住,我想走出去!融入夜色之中,我居然有淡淡的欢喜,这样的秘密只有我自己知道,如同上瘾一般,有了第一次便要有第二次。 那个女人,一直以来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拘谨自持的女人,还不是凭着我的高贵而高贵?而我的高贵何尝不是因为她的高贵呢?她被封了一个“贵”字,全赖她平白多了一个儿子,才能够彻底凌驾于琦妃之上。而我,也在她的庇护下得以保全了性命。 若是在夜间,褪去了日间的面具,会是什么样子?陡然间有种一窥究竟的冲动。我站在皓明殿之上,俯瞰着层层叠叠的宫院,只有两处是我需要抬眼看的。一处是神册的寝宫,一处便是玉宁宫。 ********************************* “柳先生近日研究如何?”揭开一片瓦,我看见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站在厅中,脸上一道一道疮疤纵横交错,似乎没有一块好皮。那便是凌思瑜最近非常宠爱的柳先生吗?也不知道种植花草是怎么个了得,居然哄得凌思瑜欢心,一直奉若上宾。 那柳先生声音也和他那张脸很般配,似乎被火炭烧过坏了喉咙一般,沙哑得让人几乎不忍听闻:“禀娘娘,那些宫女的尸首,我已经亲自埋在了殇蓝之下,想来明年春天便可以开出花来了。” “好!”凌思瑜高兴地点头道,“你之前说要人的尸首滋养花草,我还想这哪里是正常人能干的,想不到果然有奇效。” “只要娘娘听柳沙的安排,要不了多久,便可以成功了。”那个柳先生点头道,“殇蓝一旦成功,做成毒药便是无色无味,令人防不甚防。” “好!柳先生真是本宫的运气所在。十多年,要不是您将我兄长的遗孤送来,我哪里能有机会将那个花琦一脚踢了下去?这回你为我种下殇蓝,日后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我的,还请柳先生帮忙出手摆平!” “娘娘放心,有我坐镇在此,自然不会有人敢来叨扰。”那个柳先生也不客气地抱拳自得道。 我心中却是震动不已,想不到居然真有将活人生生坑杀来当花肥的。这个柳先生究竟什么来历,会这等妖里妖气的邪法。听凌思瑜所说,似乎我便是这个人带入花曌的。难道师傅说他的仇家将我抢来花曌的,便是他?想到这里我突然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师傅说的分明是个女人,和这个柳沙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 “柳先生,本宫近日睡眠似乎还是不大好,总是会梦见孟疆父兄前来向我索命,心里忽上忽下地跳腾,你说该如何是好?”凌思瑜突然一声长叹,语气中说不尽的萧索之意,似乎烦恼甚深。 柳先生来回踱了两步道:“娘娘这是心病啊!若是用药,只能让娘娘昏睡,解不开心结。娘娘还是自责当年王上与你父兄一战,你借养胎之名置之不理,导致父兄战死孟疆灭国之事?” “若说没有记挂,那是假的。”凌思瑜玉指轻轻托着额头,长长的护甲拨弄着,“说起来孟疆终究是我故土,兄长对我也算有成全的恩德,我居然都没有阻拦王上一番,便由得他攻打孟疆了,如今时常想起自己的罪孽啊!当初那个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唉!真是报应啊!” 我正趴在房顶听他们二人说一些私密的过往,平日里凌思瑜做得可谓是天衣无缝,看不出半点破绽,现在全是毫无防备,什么都说了出来。凌思瑜长长的一声叹气听得我心中不禁一动,轻寒说的果然不错,我的母妃居然是我的姑姑,我不过是顶着花曌太子名号的。 “咦?” “先生怎么了?” 只见柳先生突然仰起头来,眼中闪过诡异的神色:“当我是傻子吗?”手中轻轻扬出一连串寒光闪闪的暗器,来势凶猛地向我攻到。 “呀——”凌思瑜的愕然之声响起,似乎没有意料到柳先生会突然出手,只听得柳先生高声叫道:“娘娘莫要忧惧,小贼想来已经在檐上听了一些时候,便连老夫也几乎被他瞒过,不除之实在难以心安!” 我心下微微着慌,躲开那密集的暗器,便听得房上瓦响,有人已经上了房来,大概是刚才突施辣手的柳先生。 “哪里来的小贼,既然来了,便给我留下吧!”柳先生手中又是一蓬暗器洒出,我知道他武功高我许多,若是被缠上只怕也难以走脱了,说不定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 思及这里我再也不敢回头,只是发足狂奔,回首运气袍袖,将那些暗器鼓荡得震开,身体同时借力也向前飞窜。 “哼哼,我的暗器这么好接?”我正有些庆幸自己瞬间的判断,只听得嗤嗤几声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什么冲破了我的袍袖飞快地冲入我体内。 “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提不起气来,身形晃了晃几乎跌倒,终究被我强压,一口鲜血喷出。 “哼哼,好强悍的贼子!”柳先生的冷笑渐渐被抛在耳后,身体也一阵一阵的寒热交替气来。 ********************************* 我的精神一阵恍惚,似乎有东西在体内乱窜,搅得我真气几乎就要岔了。我不敢回头,运足十成的功力狂奔,身后已经听不到柳先生的声音,赶紧回宫,然后找轻寒。一瞬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意识越来越迷茫,好像有些支持不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色突然变得电闪雷鸣,我终于一口气岔得乱了,扑通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挣扎着起身,眼前开始下起了大雨,淋得我一阵发寒,电闪雷鸣,我心中微微放下心来,这么大的响动那柳先生还想找我的话,几乎便是不可能了。 只是我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越发严重,好霸道的毒性!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也重得挪不动步子,腿下一软,我便倒在了一片泥水之中。幸而是晚上,不会有人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我微微眯起眼睛,发现自己所在的是御花园。 御花园,一向是鲜有人至的地方,这一点保证了我的安全。那个柳先生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躲在这里,即便是想到了也追不来,因为御花园太大了,如果想找到我,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同时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别人也很难找到我。以我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没人帮忙,恐怕难以支撑着走回皓明殿,那么——只有等死了。 身后是一棵大树,我艰难地挪动着身躯,想要躲到近旁的一棵树下。那里应该可以避避风雨了。 ------------ 望舒(3) 今夜的雨水似乎特别大,打在身上隐隐有些疼痛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冷却,见识了那个温婉和蔼的女人在私下也露出可怕的算计和良心难安,我的心里就像有什么在冲刷磨击一般。心里渐渐有冰凉的感觉,和体表的温度一样,渐渐被这冰冷的雨水冲洗得麻木。我抬眼看看朦胧的天光,一道道闪电如银蛇般游走不断,接着便是一声赛过一声的轰隆。 “啊——”一声尖叫,夹着轰隆的雷声,显得微乎其微,但是我还是听到了,一道灰影正向这边扑腾而来不知道是谁在这样的雨夜狂奔。 心里微微起了兴趣,我望着她移动的姿态和速度,瞧身形似乎是个女人。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顾仪态抱头鼠窜的女人,虽然天色黑暗,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但是还是觉得新奇有趣。 “轰隆——劈啪——啊——不要——”一声尖叫终于在打雷的间隙显得分明了些。刚才的一声雷响便是在她头顶炸开,难怪她怕成这样,接着一声闪电霹雳映得顶上半边天亮,我看见了她抱着头的窝囊样子,无声地笑了起来。 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 近了,近了,更近了。就在她这么一路奔逃的姿态冲过来的时候,我面前的树轰然倒下,她也冲到了我旁边。 突然想留下她来,我真的确定那是一瞬间的想法,有时候一瞬间的想法真的很奇妙,就像那个时候,我留下了她。那样的夜晚,我和她的相遇,最后只能用一个愚人愚己的字来形容:缘。真的是一种莫名的牵系。 ********************************* 我出手很快,快得她根本不知道是被我点了一下穴道。我点得很巧,刚好让她腿软摔倒,却不会一直动不了。她也很没有意外地摔倒,重重倒在我的身上。 一瞬间的痛感让我连吸冷气或者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真的是很疼,就这么直直撞在我的身上,我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随即无话可说。 “娘呀,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的话真的让我想笑,可是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咦?”她的手很没有轻重的捶打下来,似乎意外没有摔倒受伤,便要试试这地面的结实。 我终于忍不住轻呼:“哎哟——”微弱得让我无奈。 “妈呀,鬼——救命啊!”她像是被吓得极惨,冲她喊的那个卖力就知道,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样蹦得老高。有趣的女人,我在黑暗中咧嘴笑笑,看着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站起来过,依旧手脚并用在地上往前爬窜。 她的样子很狼狈,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你不要过来啊,不要啊!”终于起身,似乎要从我面前逃跑。只是我凌望舒看中的东西,哪里能让她随便跑掉? 手伸出,轻轻抓住她滞后的那只脚,她再次笨拙地摔倒,这回不是摔倒在我身上,也不知道摔疼了没有。 “啊——”又是一声惊叫炸开在我耳边,听得我眼冒金星,糟了,毒发得厉害了,压制不住。我心中微微烦躁,忍不住吼道:“闭嘴!” *********************************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耳根有瞬间的清净,她似乎没吓傻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鬼大哥,您行行好,不要带我走啊!”她也只是停了一下,随即对着周围胡乱得拱手作揖,口中还念叨个不停,“我心愿未了,不能就这么去啊!您行行好,给个通融吧!” 很奇怪的女人,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呢?我不禁起了兴趣,不过看她这么怕鬼,那我就不妨当一回鬼大哥吧。我悄悄抹了一把眼上的雨水道:“这也能通融?” 她的一双手哆嗦得更加厉害,说话却是出奇地快:“我娘还病着,我要去请太医救命的。实在不行,我这条贱命暂且欠在你那里也行啊!” 我哑然失笑:“命也有欠的?这说法倒新鲜了。”心中暗暗下了决定,就冲她这么有趣,也不能这么早就让她死了。 后来每一次戏耍捉弄她,她无奈地求我放过她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这个晚上,她将命欠给了我。 欠给了我,就是我的,她早就没的选了。 ********************************* “对,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的了,晚点拿去可好?” “呵呵——可是你说的,你这条贱命就是我的了!”我恶作剧地在她耳后吹气,果然吓得她牙齿格格作响,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瞬间便反应过来问我究竟是谁。 嘻嘻,我就是捏着你小命的人,像是宣布我的所有权,我居然也没管场合地点就这么将她拥在了怀中,嘴角的笑意她是看不到,但是我自己知道。 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找个人供我捉弄?是该找个人让我不寂寞了! 闪电雷声在我们头上交替轰鸣,她小鸟依人地在我怀里叫得惊天动地。雷光闪过,她突然像见了鬼一般在我面前说不出话来。 ********************************* “呵呵,看够了没有?”我眯眼看着她,她的表情真是不够含蓄,我长相再怎么好看,也不该这么一直看着吧! “你——你是哪里来的小贼?深更半夜,找不到路吗?居然到处乱闯。”她的反应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呵呵,小贼——是不是该笑她天真?这样的地方居然还会有小贼出没,宫里的侍卫都是死人吗? 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我是小贼,那她呢?一个小女子居然敢在深宫内院乱闯,当真不要性命?还是——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试探地告诉她我是迷路了,让她带我出去。很意料之中地看见她眼珠乱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呵呵,几个激将法便上当要带我去,虽然这激将法用得明显了。但是她似乎比我还急—— 强按下翻滚的真气,发现那些毒气已经渐渐渗透了,再不赶回去恐怕有些麻烦,不过眼前有让我更加感兴趣的,粘上去,看着她想要跳脚却不敢乱来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我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般恶趣味了? ********************************* 跟在她的身后,随便她在前面怎么领路,不过这路领得似乎不是她所说的太医院的方向。我心中暗暗怀疑,若是小宫女,哪里会这么不晓事?难道是别有用心之徒? 只见她倒也镇定,领着我去往的方向似乎——呃,很熟悉。 远远地看见皓明殿的灯火依旧亮堂,她居然很凑巧地望着那里走,这算是送上门来的吗? 当皓明殿的桂花香气可以闻见的时候,我彻底证明了她的可疑,似乎不是宫里的人。宫里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女子?居然都不知道这里是本宫的居处,还想继续往里闯吗? 我不会再给她机会了,再继续就要惊动侍卫了。想到这里我就出手了,手上微微使力,便制住了她的脉门,连嘴巴也一起堵上,谁叫她那么聒噪? 警告她不准出声,将她轻松提起,施展轻功避过侍卫的耳目。虽然有些吃力,还好在自家门口,什么都熟悉。 我正辨认路向,捂住她嘴巴的手指却微微一痛,不防她竟然咬了一口下来。好野蛮的女子,该让她吃点苦头! 我手上微微使劲,将她反向撂倒,果然听见她痛得叫唤出来,心里微微平衡了一些。 她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问我是何人,呵呵呵,我哭笑不得地抓住她,貌似她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 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之前是为母求医的可怜相,转眼便以谋害宫女性命的威胁我将其放了,居然将我也当成了什么大盗,想要用鱼死网破相挟。我发现自己真的是捡到一个宝了,居然还能和我讨价还价。 “冰晶玉魄映月华?”她突然瞪大眼睛看着我额间的月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我心中微微得意,终于信了我是太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连那句歌谣都这么清楚。 既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自然要好好陪她玩一玩,心中打定主意,我自然是疾言厉色,不想她也有了应付的招数。 最终便指出你所有的破绽,在本宫面前耍手段要是没有几分本事,那还不如等死! 其实也未必有心结果了她的性命,只是这样聪明的女子,滑不溜手,似乎除了用强,没有别的方法能让她主动示弱了。 也不管什么君子不君子,我只要看见效果,下定决心便将刀亮了出来, 她果然怕了,脸色煞白,不想这样便让我逼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花子芍,我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的秘密都在我的手中了,从此还能妄想逃开吗? ********************************* 花子芍,我名义上的妹妹,在雨夜遇到我,似乎多了几分牵绊,从此互相牵扯,再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了。 无论如何,她看到了我那一夜的狼狈,所以,我不会让她有机会说出去。 我知道她的软肋,所以自然不能放过,琦妃,只要她的命捏在我的手里,花子芍便不敢不听我的,这是我的筹码。 这一夜的收获真的很多,知道了凌思瑜的面目,还有她身边那个神秘的柳先生,便是轻寒以前大概也不知道他会是一个潜伏的高手。就在那一夜,他的毒便是轻寒解起来也废了不小的力气。 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却是花子芍,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是这样的,在我面前耍尽手段。若不是我早知道她开始被雷吓得乱跳的时候说的是真的,只怕真的要被她骗过了。 为了留下她,让我能一直看见她,我在凌思瑜面前撒了谎。我说她是轻寒的小徒弟,果然引起了母妃的兴趣,对她居然问得多了些,这样的情况连我都感觉似乎有些失控了。 因为母妃对于子芍的关注,我趁机要挟子芍自愿跟随轻寒学习医术,谁也不知道我的私心,其实那个念忘铃便是我借机送给她的。轻寒说过,要收个好徒弟,我就给他送了一个,连见面礼都替他给了。 ------------ 望舒(4) 流年似水,但是遇见了花子芍之后的日子似乎变得不那么单调无聊了起来。 许多时候,当我有了闲下时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往轻寒的药庐而去,跟随轻寒学习医理用药,更多的是为了去看她。好像有些感觉是逐渐形成的,不知起于何处,终于何时,只是想要去看看她,心里便是满满的幸福。 我几乎不会失眠了,不会在没有月亮的夜晚穿着黑衣夜行。噩梦也变得少起来,接下来的几年过得很快。 我不会在寒冷的夜里坐在皓明殿的高处看月亮,那样的寒冷孤寂我不喜欢。很多时候我会静静坐在桂树下独酌,偶尔轻寒会来陪我,给我带来她的消息,好像总是有让我开心让我牵挂的事情。 我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那么喜好干净,每当我戏弄子芍的时候,她总是用刚抹过药渣或药炉底的手在我白衣上留下痕迹,只是我没了那样隐匿的暴力欲望。似乎有些事情可以变得随性,跟着子芍打闹,似乎时间变得快了,很快就过去,再也没有回头一般。 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 一切都在慢慢地向前,以至于我忘记了问她,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 子芍进宫这回事,是五年后的一天凌思瑜对我提及的,她试探着说要让子芍进宫来伺候我。 我笑着没有应答,其实我是在想,谁这么大胆,泄露了我的行踪。子芍进宫,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也不知道,只能笑笑对凌思瑜说再等等看。 等等看,等等我自己还是等等花子芍?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似乎还没有跟她说过我喜欢她这回事,她莫不是一直将我当作同父异母又危险的大哥? 我是不可能等她意识到我是喜欢她的。我只是在等着自己给自己一个提示,我该让她知晓我的心意了,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真的能让她知晓了。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凌思瑜有没有为难她,还是不小心看出了她的身份?我第一次有了这么坐立不安的感觉,虽然派了贰儿跟随,我还是会不放心。 看到贰儿孤身回来的时候,我居然坐立不住,以至于茶水翻到都没意识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会紧张到这样的程度? 或许我真的是牵挂已深了,是了,我该把她接回来了。 ********************************* 贰儿说她被母妃留下了,有些担心,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这么等着,或许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就该留下她了。 派贰儿去等她,结果回来说没有等到她,凌思瑜的侍女说她早就走了,应该是去了解语殿吧?贰儿耽搁了不少时间,我决定亲自去接她。 等在解语殿外,心情微微有些紧张,等着的是她,更是她的一个回答。我站在那里来回地走,心里微微敲起了边鼓,似乎再一抬头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去。她还没有出来吗? 微微有些焦躁,但是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等等吧! “主子,你来回走了几圈了,怎么就是不肯进去呢?”贰儿在身后提醒。 我突然意识过来,是啊!我为什么不进去呢?居然在外面傻等了这么久,这哪里是凌望舒的作风? 微微沉吟,我吩咐道:“暗夜,去请子芍姑娘出来,就说是轻寒先生请的。” “是。”暗夜的身影几个高低便隐入黑暗的宫墙,她很快便要出来了吧? ********************************* 花子芍终于慢慢地走了出来,似乎依依不舍的样子。 我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什么,沉默地站着等她,等到她发现我的时候说要送她回去。 好心关心她有没有被凌思瑜为难,结果她挑起眉头来警告我,一贯的牙尖嘴利,我哑然失笑,似乎她对我永远是这样。 等到她说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心里总算放下心来,凌思瑜果然没有为难她。我开始敲着边鼓和她说搬来我宫中的事情,试探发现她似乎不大愿意。 知道她最顾忌的便是凌思瑜,最后我亮出了押底的手段,幸好这是凌思瑜的主意,她是担心我耽于女色而疏忽了政事和功课吧?索性将花子芍调得近一些。 “母妃口谕,着令你日后长住皓明宫偏殿,为太子磨墨陪侍,照应起居。”待得将她领入皓明殿的时候,我突然宣布了母妃的口谕。 她果然反应激烈,不肯住在我宫中。她对我防范如此? 心底有微微的失望,可还是忍不住要笑话她的无力,不过小小一个宫女的身份,凭什么违抗贵妃的旨意? 她居然自作聪明地怀疑是我和凌思瑜说了,让她来我宫里的,她果然激起我的火气了。皓明殿,你是不进也得进了!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虽然她很愤怒,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 重要的是她在我的身边。 ********************************* 轻寒居然会为了她求我,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很有兴趣,花子芍究竟有怎样的魅力,连轻寒都向着你? 继续用凌思瑜打压他们,凌思瑜的旨意,我也没有办法。懒得和他们纠缠,我继续往里,决定了的事情岂能因你们区区几句话便改了? 笛声悠扬,居然有精通音律的高手环伺,不知道是我宫里防守疏忽了,还是有人胆子大了。 花子芍居然学会了一点念忘铃的用法,我有些好奇,她究竟能接的下对方几招。 打斗的过程很激烈,看来来的都是有准备的,花子芍居然想要后退,我看着她后退的步子,微微感到好笑,跟上去道:“子芍想要干什么?”把她吓了一跳。 花子芍挡不住对方的笛音,这个早就在我的意料中。 但是对方以一人牺牲的代价布下的必杀之局却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的对手果然够气魄,不惜牺牲手下的性命也要换了我的命。 有一个蒙面人的话让我觉得很奇怪,居然言及储君之位?莫非不是外贼?突然觉得这场杀局不是那么简单,我也没时间想太多了。 那剑上的“寒蝉凄切”倒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毒药,原以为早就灰飞烟灭,不想还存于世间。想不到今日居然用来对付我,真是够瞧得起我了。 关键时候花子芍居然为我挡开了那一剑,这样的结果多少让我有些意外,她不是讨厌我的吗?怎么还会为我挡开那一剑?那样剧烈的毒她受得了吗? 我居然微微着急紧张起来,手中的长剑也更加不留情面,长剑直接劈开了那个不知死活阻我去路的人,我对那个蒙面主使的招数也再不容情。 该死的花子芍居然还敢在这关口嘲笑我不会用剑?心中紧张她的伤势会不会有事,才会用这么拼命地打法,莫非她真的不知道? 我心中恨极,有这闲工夫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轻寒在一旁提醒她赶紧封住穴道,她居然像没听到一样,终于忍不住吼她。她这才委屈地说我把她夹持得太紧,根本腾不出手来。一时间真的很感慨,有微微感动起来,笨蛋花子芍,顾好你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 她居然想要睡觉,我却和对手打得难解难分。 “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我拼命地吼她,却只能眼睁睁看她声音越来越没有力气。 花子芍,你千万不能有事情,千万不能!我要疯了! ********************************* 刺杀事件是以轻寒抓住了对方一个始作俑者而结束的,这样的结果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算是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轻寒抓住的是桑榆的太子。 一番对峙下,我的侍卫总算悉数赶来,对方难敌人多,死伤不少,可惜逃了另外两个头目,其中一个我到后来也没想清楚会是谁。 拥着花子芍,让轻寒为她诊治,我能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寒毒的侵蚀下渐渐冷去,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你真的不能有事! 轻寒说没有大事,总算放心下来。那药灌下去的一瞬间,氤氲的药香,满室都是苦苦的味道,我的心也像这药汤一样苦苦涩涩的。你终究还是担心我的生死吗?不然怎么会那么奋不顾身,总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的。 那一瞬间,抱着她,就像抱着整个天下,或者整个天下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这么静静地拥着她。 ------------ 望舒(5) 轻寒的药汤果然有效,她醒得很快,意识到在我怀里不妥的时候也很快。还好她现在中毒,不能随便动,所以轻寒也不让她乱动。我可以这么一直抱着她,心里充斥着满足的感觉。 轻寒说要上的药会比较刺激,所以我决定亲自为她上药。 支开轻寒不仅是为了问她,更加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为什么要为我挡下那一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问了,是不是因为—— 她愣住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扑上去了?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还是感激她。她歪着头拼命想原因的样子真的有点可爱的傻气,突然想要戏弄她一下,同时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方便我上药。 “莫不是喜欢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很紧张,虽然早就知道她不会说出我想要的答案,但是还是要说出口。 她装傻,好办法! 可是我不让你装傻,再次重复一遍,对她笑,让她头昏,我趁机将药上了。 “啊——”虽然早就领教过她的嗓门,再次听到的时候还是会震得头昏,她的反应也过于激烈了吧? 一下子打得我额角生疼,之前旖旎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我怎么觉得她脸上微微有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突然间意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挣开了我的怀抱,站在一旁看自己的伤口龇牙咧嘴。 ********************************* 抓住的居然是桑榆国的太子,这是我不敢想象的。尤其是在两国正交战的特殊时刻,任何微小的优势加以利用说不定便可以扭转战局。 秦穆峰,会不会是我花曌彻底大败桑榆的那个转机呢? 头疼地揉着脑袋,一时间也想不到最好的办法来安置他。他的嘴巴倒是很厉害,有机会要挫挫他的锐气,免得他搞不清楚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此时顾相的两位公子前来求见,果然是时候,都凑一起了。早就听说两位顾公子都是年轻有为之士,尤其是顾大公子,运筹帷幄,隐隐有乃父之风。虽然不曾多有交集,总算有些了解。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帮我出点好的主意。 不想两位顾公子带来的是个坏消息,顾相在前线居然中了毒。顾相乃是花曌军民的脊梁骨,若是这么轻易便倒下了,对花曌士气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我的头越发疼了。 得到另外两个消息:一是南疆御离门和桑榆国勾结到了一起,难怪顾相此去会栽了。二是顾相中的毒居然是连轻寒都解不了的,这次抓了个太子难道白抓了? 顾氏两兄弟都对顾相很关心,那个顾景墨忒不知进退,居然敢在本宫面前要挟本宫。顾景轩虽然力劝兄弟,要是说毫不关心他父亲的生死,说出来只怕也没人信。 这时候两人居然还能产生分歧,去前线,这顾景墨也太小孩子气了吧?我似乎不该劝他,显得皇家寡义绝情了。 既然花子芍在旁边看热闹的样子,不妨让我来试试你能给我怎样的惊喜吧! ********************************* 花子芍若是个男人定然是个极大的祸患,在我面前装得简直天衣无缝。可惜我知道她不是没脑子的女人,自然容不得她欺骗, 周围的一群男人都让她骗了,装懵懂天真,呵呵,琦妃的女儿又岂能是空长了个脑壳的?装天真也不行!我还是要给她来点实际的,叫上暗夜的时候,果然看见她忍不住了。 花子芍,我叫你发光你就给我发光,跟我逆着来,没你什么好! 她果然不是平凡的女子,面对秦穆峰轻蔑的嘲讽居然可以用桑榆的家丑来反讽,看着秦穆峰那张脸被气得变形,我都觉得有些解气。 顾景轩和顾景墨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花子芍,总算知道这个女人不好惹了吧?我心里暗暗笑开了。花子芍本来就不是一般女子哪里是可以随便轻视的? 她既然说女流之辈不要成为男子的附属,便让她来劝顾景墨,这回可不是我当这恶人了。 ********************************* 他们为解药的事争论不休,我却看见花子芍对着讨价还价这个词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她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既然如此,便看她能想出怎样的办法吧! 花子芍的办法是要拿御离至宝去换解药,可惜轻寒不会允许她这么做。轻寒只得她一个徒弟,自然是对她疼爱,哪里舍得让她拿见面礼去换解药。 顾氏兄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秦穆峰却悠哉地劝说大家拿他去换解药,这个似乎是最有把握让对方满意的主意。 但是这个机会便要白白错过了,毕竟能抓住敌国太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若是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狠狠打击到对方士气,一举击溃桑榆大军。可惜顾相的毒——为救顾相而舍国家大计还是为国家大计舍弃救顾相,这的确是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思考怎么权衡的问题,顾相也重要,秦穆峰也重要,可惜难以双全。我看着顾家两兄弟满怀期待的眼神,似乎顾景轩还略微冷静地收敛了一回,顾景墨就这么直直地看过来,我在这么急的关口居然也想到了兵行险招的法子。 只是我想知道花子芍,她的主意是什么样的。 端起茶盏,我悠闲地看着花子芍道:“景墨也勿要急躁,子芍向来冰雪聪明,一定可以帮我们觅得双全之法。” 花子芍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无奈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双全之法。为了交换解药,我们还是要还个人给子玥门主。” 我点头微笑,看来和我想到一起了。 大家听了她的定计才眉眼一亮,都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决定由顾景轩和花子芍、轻寒一同前去。 ------------ 望舒(6) 轻寒说起顾景轩受伤的事情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不知道子芍是不是也出了事。 虽然轻寒说她只是差点受伤,还好被顾景轩挡了下来,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她怎么可以被留下照顾顾景轩的伤势?若是有点什么—— 微微的酸意涌了上来,手中的书也被我揉得快要烂了,哪里还有心情做今天的功课?起身看看天色,吩咐贰儿去备马车,我要去一趟相府探病。 到了顾景轩房外的时候,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思,我居然不想进去,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人的动静,只听得顾景轩道:“子芍姑娘愿意照顾我吗?我这毒一时解不了,姑娘就要一直陪伴吗?”心中不由得一动,想要听她是怎么回答的。 “对,顾公子是为了子芍去挡住毒镖,要不然也中毒的也该是子芍了。”我心里破不对劲了,这傻丫头不会对顾景轩—— 我心里暗暗焦急,却想知道他们到底是到了哪一步了。 “不用客气,子芍姑娘是太子的人,景轩不过是在保护太子的人。” “你什么意思?我愿意照顾谁还得和太子请示不成?” “子芍姑娘莫要忘记了,你原本是太子 宫中的人,便不该乱跑的。” 听到这么多,我心里稍稍放下心来,花子芍对顾景轩的多半是感激,还跟我有点拧呢,还好顾景轩能认清时势,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也懒得在偷听他们两人斗嘴,照这样下去可别节外生枝,还是赶紧跳进去警告一番比较好。 平日里众人皆知道子芍是我的贴身侍女,哪里有人多想她是不是我的人,自然不能让顾家兄弟这样自命风流的公子对她起了主意。虽然有些不齿,但是我还是决定这样做了,算是让那些没有眼力劲儿的长点眼力。 看来这小妮子还没有自知之明,硬是要在外面给我添点麻烦,想到这里我不禁恨得牙痒,扶起她的时候也是咬着牙的。手中禁制住她不得自由,更是不肯放松了半丝力气,花子芍,你就是我的,别人休想打你的主意。 我满怀笑意地打量了四周,果然看见顾景轩的脸啥榜煞白的,果然是存了心思的,不得我提点恐怕还真要上前打一番主意。 吩咐轻寒另派人来照顾顾景轩,花子芍是断断不能的。 ********************************* 整顿完这些,我自然没有忘了把秦穆峰带来,不听话的人总是要慢慢教会他听话。 果然不用我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有顾景墨冲动地上前将他一顿狠揍。看着秦穆峰被打得污糟了衣裳,心中微微快意了些,平日便暗示那几个侍卫对他稍加*折磨,今日亲眼得见更是开心。 那顾景轩似乎对我的做法不大认同,居然亲自上前扶起了他。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他终究不如顾相。 ********************************* 帘外雨潺潺,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天气便不大好了,此时更是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雨。我凝神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心里渐渐有些零乱起来。 “贰儿,子芍回来没有?”心里忍不住的烦躁还不是为了她?我揉揉有些头疼的脑袋,她大概是永远不会明了的。 “太子殿下,子芍姑娘今日早早便去贵妃娘娘那里了,现在还没有回来。”贰儿回答得倒是爽快。 “她去母妃那里了?”明明听得清楚,可是仍然忍不住要重复一遍,似乎要时刻见着她,心里才能踏实下来。她此刻会不会也该回来了? “贰儿,给子芍送把伞去。”忍不住唤道。 “什么?”贰儿似是没有听清楚,满脸惊讶地看着我道,“殿下说要送伞去?” 我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太子关心奴婢,似乎有些过了。忽略贰儿的脸色,我重复道:“让你给子芍姑娘送伞去,你没听清?” “哦,听清了,听清了。”贰儿连连点头,意识过来我的意思,却不敢抬头再看我的脸色。 “这便送去吧,子芍姑娘说不定已经出来了。这么大的雨,若是淋着回来,少不得又要着凉了。”到时候让你伺候我,定是手笨。 “贰儿省得了,这就去送伞!”贰儿连连点头,连忙拿了伞欲要出去。 “算了,还是让我亲自去吧!”不知道怎么就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住,贰儿的嘴巴张得再也合拢不上,似乎也被我的决定吓到了。 “还看什么?为我撑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两人一同走入密集的雨帘之中。 ********************************* 真的后悔,不该来送伞,或许便不会看到那一幕。 又有些庆幸,如果看不到那一幕,我便要被欺骗了。 她的手居然在顾景轩手中,两人淋得雨伞都扔掉了,就这么在雨中狂奔。她之前对他的态度似乎还很抵触,他不也一直谨守本分,不会动了太子的人吗?怎么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心中抑制不住的醋意升起,他们两个人在雨中前行的样子,怎么看着这么让人恼火?一贯冷静的我居然有将顾景轩杀了的冲动,居然有暴虐的想法在心间肆意开来。 “呀!那不是子芍姑娘吗?”贰儿似乎刚刚看到他们二人,眼睛一亮地便要喊道,“子芍姑娘——子——” 我伸手,止住了他的呼喊:“罢了,不要喊!” “太子殿下,您不是来接她的?”贰儿微微有些瑟缩地疑问道,“她就在前面,走远了呢!” “贰儿——你觉得,他们两人,是要去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一个小孩子这样的问题,但是就是问了,不指望他能知道。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 “应该——应该是去躲雨吧?”贰儿歪着头,“你看雨这么大呢,他们的伞都破了。” 是啊!躲雨去的,我怎么就多想了呢?轻嘲地一笑,我终究是敏感了,他们只是去躲雨而已。 ********************************* “贰儿,你将伞给姑娘送过去。如果她问起,就说是我叫你送的,不要提及别的,明白?”我低头,将手中的伞交给贰儿。有些场面我不想看见,看见了更不知道要怎么去想,还是避开的好。 “别的?”贰儿终究是孩子。 “就是不要说我出来接过她!只说你自己!” 贰儿恍然大悟地点头:“这样啊!太子放心,贰儿知道的。” 看着贰儿往雨里而去,心里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谁能让我不这么没有着落呢?花子芍,你为什么会和顾景轩在一起? 转身,没有再撑伞,就这么一路淋雨回去,我需要清醒。 ********************************* 我已经回到宫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衣裳,似乎之前的沉重和疲惫都洗得干净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倚着庭院中树枝婆娑蜿蜒的桂树,等她回来,有些好笑,自己隐隐还是希望她能和我说点什么。她会和我说吗? 手中的桂花被揉得快要烂了,可还是没办法让我的烦躁减少半分。 “殿下,您要传膳吗?”有人在一旁试探地问。我摇头不语,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 终于,她回来了,似乎没有和我招呼的意思,就那么往里冲。 看她满脸老相的,没有半点觉得要说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有些急:“你回来了?” 居然是很小心地应付,我想要听她说得,什么都没有。她的说法依旧谦逊,最后都会有带上“奴婢”这样的说法。微微有些恼怒,怎么在我面前一向这么谦卑? 她居然什么都不说,难道和他—— ********************************* 我正琢磨着怎么和她说的时候,居然传报师傅来了。 微微惊愕之余,轻寒便闯了进来,问的居然也是他和她的事情。她当我是傻子? 正好听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恨的是她对轻寒都不肯说实话,大概更不会和我提及吧?哼哼,为了和那人一起,她居然还淋雨,这算是什么?听到那人淋雨生病的时候,我便一直看她的表情,居然装得几乎没有破绽,好狡猾的女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对她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我心中暗自惊讶自己是怎么了,越说越多,越说越控制不住。 她居然装作不懂我的心思,你怎么可能不懂?你懂的,只是你一直不敢面对! “花子芍,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即使最终一无所有,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得这么声色俱厉,可是她就该是我的,谁也别想把她夺走,谁也不可以! 自打第一次见面,你的整个人,你的命便是我的了,你想逃到哪里去?我不会放你走开,我拥着他,再也忍不住对她的感情。 我要她以后一直陪着我!她瑟瑟发抖,在我的怀中似乎无计回避。这样的状况又算什么?我不是野兽,花子芍,我有感情的!我对你的感情,为什么你看不到?莫名的忧伤如水一般弥漫而来,她居然就惊叫着昏厥过去!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蛋,似乎已经发起烧来了。心中的酸涩只有自己能明白,花子芍,他这样,你便也要这样?我不甘心!我和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这般对我,为何要和一个才见几次的人一起牵手从雨中走过。 抚着你的眉头,怎么也抚不平吗?你这般忧愁又是为了谁?梦中你是在干什么?恨我不能冲进你的心里,看看你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想的。 露从今夜白,那样模糊的怅惘,再也挥之不去,此后,碧海青天夜夜心。花子芍,你终于听到我的表白了,我把我的心就这么给了你,你该用什么来回应呢?抱着她,昏迷中似乎呢喃着两个字,江远?江远又是谁? ------------ 叶凝旧事兼废文案(可忽略) 若不是那遍地红芍,谁还记得花间寂寞流转?若不是眉眼间明媚的忧伤,是否会想起曾经悲凉的过去?若不是零乱的发丝撩拨出悲伤的眷顾,谁能想起我的离开? 叶凝,这本就是一个稍嫌忧郁的名字,多少次我站在雨中彷徨,等待那个男子为我撑伞挡雨。可惜,空旷的大地悲伤的哀鸣,只剩寂寞一片。睁眼凝望天空,雨丝穿过我的身体砸在地上溅出绚烂的弧度。 我是一个鬼,失去记忆的鬼。我知道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我遗忘了的人。心里有太多的眷恋说不清,心里有太多的不舍道不明,纠缠在这俗世凡尘之间久久不愿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徘徊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纠缠着不去托生,我一直站在这条十字路口张望,等待一个人的出现,只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从我身体里穿过,一次又一次。想要哭泣,却没有力气,想要心痛才发现心早已空白。 湮没尘世的一切,我悲怆的哭泣,是否是我太过坚持,是否是我太过执着,我一直在等着那个我早已不知遗忘到无处的记忆。 叶凝,这个从我醒来便出现在我眼前的名字是我唯一的代号。即使是知道名字又如何,早已不再会有人这样喊我的名字,即使喊,我也无法应承。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不曾做错什么!回到最初相遇的那天,天青色等烟雨,温婉小姐遇见眉眼清秀的他,一见其人误终身! 不管众人说你不学无术,不管家里父母反对我奔向你,这一刻,我像扑火的飞蛾。只因前方是我的光明!我把自己托付给你,带着家传的那条并蒂红苕,娘说那是两个真心相爱之人一生相守的信物。 一生相守,我喜欢这个词,像是一个美丽而缥缈的梦,只因遇见你,所有一切在我眼里解释梦幻的。你说你喜欢那弥漫的水汽,居住在韶湖畔,你会得到灵魂的安宁。我也要和你一同安宁,于是我也来到这里。 你拉着我的手,说你为了我会改变。我娇羞一笑,像是尘埃中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可惜这世上原本便没有永远不败的花朵,就像你,终究也是变了。这样的改变是那么致命,年少的我不懂,待得懂了,便是我只致命的一场浩劫。 你也会变心?以前我从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 美人如玉,在你怀中笑得一如当年那个怀着美梦的我。只是梦里不知身是客,等到梦醒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后悔? 林郎,你是不是曾经也爱过我,一如我那般奋不顾身地爱你? 如果是这样,为何你会变心?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你变心,要我该如何自处?秋儿那么小,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可是我更怨愤!怨愤这命运的安排,如果回到那时候,我是不是还会遇见你? 你是不是会牵着我的手,说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貌的姑娘? 动心容易动情难,留情容易守情难。为何到了最后,你我情两难? 你说你有了喜欢的女子,你说你和我是个错误,那你可知这场错误错得多美丽? 纵身跳入韶河的一瞬,不是不伤的,我的伤早就溃烂。不是不怨的,我的怨愤没有人懂。不是不恨的,恨你这般负心薄幸。更加不是不爱的,我的爱早就如同春草,只能待到来年春来,才有人能看见它重来。 泪水融入韶河,来世,我只愿做韶河畔的一朵红苕,看着你们幸福美满。 便这么去了,再也不留半丝遗憾,我早已没有遗憾,遇见的时候,所有一切早就注定。情不知所起,谁又能怪谁?只叹我命苦! 在车水马龙间徘徊多时,回到幽暗的墓园,同样是下雨天。远远看见一个女子站在我的墓前,呢喃呢喃。心间剧烈的震荡,轰鸣,踉跄的奔离她身旁。望着她流泪的脸,突然觉得心疼,她只是蹲在墓碑前。可我却觉得她似乎看着的人就是我! 似乎是感染了她的悲伤,似乎是沾染了她的寂寞,泪滑过脸颊无声坠落。鬼是没有情感的,是不会哭的,可我却真的流泪了。那张与我颇为相似的脸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在悲伤什么? 道士!但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只是直直的扑向那个女孩,浑浊的眼闪着异样的光彩。他拉着女孩的手,死死的不愿放开,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心间的纠结,难道说是有什么要发生的吗? 我不懂他的话, “殿春君轮回至此?哈哈哈——可还记得故人吗?”何意? 只是觉得这眼前的姑娘很熟悉,只是觉得这话能触动心底的共鸣,却是怎么也想不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女孩踉跄离开,似是恍惚,似是惊恐,我却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不懂她的忧伤,我不懂她的寂寥,更不懂她的惶恐。望着她离开的身形竟有些不舍,她还会再来的吧。 站在空旷的墓园,心底的悲凉一下吞噬了我所有的神志。多可怜,做了孤魂野鬼的我何时才能遇见让我超脱的人?解开心底的郁结,便会获得超脱吧。只可惜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一直徘徊在幽静的园中,等待那似乎永远等不到的人。 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摸的到我,我只是这寂寥世界一抹失去记忆的游魂。 “我知你为何迟迟不愿离开!”直到那日,那个有着明亮又有些刺目笑容的男子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恍然若悟。 我等的不过是一个离开的理由,我等的不过就是一个死亡的真相。我是一个自杀的灵魂,在自杀之后无法得到超脱,便成了游魂。无法瞑目的我在这滚滚红尘里徘徊,久久不愿离开。等待那所谓的一个人,其实不过是我自己。 “真的是忘记了吗?”他的笑容清冷而温和。 我望不见他眼底的温度,望不见他心底的忧伤,看的见的是有他明媚的笑容。 “忘记了也罢,记得会更痛苦。”他低低呢喃,却不是说些别的,只道是为我诵经。激荡起伏的心绪在听了他的诵读之后,居然平静了很多。 “心里可还是有放不下的?” 我不语,想到的是那日哭泣的姑娘。 “她会很好很好。” 心安了,仰头笑了笑,或许离开并没有什么不好。就这样痴痴留在人世,得到了死亡的真相又如何,是否我就会开心的去投胎?我想,不会。算了,就这样吧。 尘缘俗世,不过过眼云烟,望不尽的是忧愁,想不尽的是哀伤。若不是那恋恋红尘的牵袢,如今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红芍遍地,似血荼糜。眼见一抹忧伤,擦过明媚的眼,心底的寂寞谁懂? 【文案】 解语殿春相映红,冷月当中,无语对金盅。算来三生终难懂,欲笺心事旧梦空。 忘忧轩北与谁同,暗香浮动,携手共临风。泪眼朦胧遍芳丛,几时聚散苦匆匆。 远夏作《蝶恋花》,为一段乱世中的童话爱情 凌望舒的手掰得我下巴生疼,他深深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眉眼嵌进眸中地说:“花子芍,你永远都是我的,别人没资格看着你。” 景轩拉着我的手,一起看向层层叠叠的宫闱,嘴角依旧是平淡的笑意:“就算时间太快又怎么样?有我,有我陪着你。” 一剑挑破我的纶巾,风放肆地呼啸而过,青丝三千再也遮不断——这假凤虚凰的把戏。面前的少年风采依旧,只是花子芍不再了。多少年后,我对着天空微笑: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千年前的亏欠,造成日后的相见。 商时风,唐时雨, 当年的温柔少女, 泪水一滴, 不是为你, 只为那段无人问津的爱情。 三生三世,历经轮回, 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没了记忆谁还能想起? 素色的丝绢上,一朵红芍艳艳的绽放,殷红如血,墨绿的根蒂仿佛是被人生生的掐断,寂寞的伸展到半空中却没了回应。 多少年后,她才知道,原来韶河并蒂花竟是花曌至宝。 “并蒂红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水火不沾。”花琦如是说。 熟悉的人,不再是那个人,而那件物事,可还是那件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