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命中注定,空忆似水流年 ------------ 楔子 若曾相遇当年时1【已改】 大胤十七年,定昌城。 郊外树木枯黄,凉风迭起,无不透露出肃杀的气氛。 远处传来仓惶的马蹄声,马上的十几个灰衣人脸上无不带着惊恐,仿佛在被恶鬼追杀。 忽然自路口跃出一名白衣少年,他们还未看清来人,便只见蔚蓝的刀光闪过,十几个头颅已与身子搬了家。侥幸未死的几人更是夺路而逃。 白衣少年吹落了刀尖的血滴,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的淡淡寒意如林中积雪。紧跟在他身后的紫衣女子道:“城主,待属下去解决了这些逆徒!”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负手而立。 天地肃穆,北风卷起漫天积雪。而他的轮廓,却在这天地间清晰得毫发毕现。一点星眸,便足以让万物与之沦丧。 定昌城内。 原本繁华但不是秩序的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快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过年的物品。 听着这象征着和乐安康的喧嚣之声,白衣少女的目光也不禁带了笑意。干爹让她出来采办些年货,她正欣喜地边走便看,突然跳出了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少年,挡在她面前沉声道:“猜猜我是谁?” 少女一把就拽下了少年的面具,嘲笑道:“温如颜,你个大傻瓜,这游戏你都玩三年了,你不烦我都烦了好不好?” 被摘下面具的少年露出一张文静但不失俊秀的脸,他略为苦恼地看着少女调皮的神色,道:“那我也不会装别的啊。哎,不如……”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得赶紧买东西回家呢?不然干爹该等急了。”少女拉起他就走。 温如颜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嗔怪道:“鸢儿,看你的手这么冰凉,都能当冰块用了。” 鸢儿看着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清亮的眼眸透出幸福的笑。自从她家破人亡,被吴川叔叔带回抚养后,是面前的少年一直陪着她,帮她度过了一个个漫长心酸的关卡。 这时,街上忽然一阵躁动,前面不远处有人惊声尖叫:“快闪开,马疯啦!” 温如颜还没反应过来,那马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鸢儿一把推开温如颜,自己也绕开了疯马。 那匹失控的马肆无忌惮地向前冲,马鞍上有点点血迹,驾马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若再任由这疯马肆虐下去,这街上的百姓一定死伤无数。 鸢儿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在温如颜伸手拉她之前,她已纵身跃了出去。就在疯马的铁蹄即将踏上一个小孩的脑袋之前,将他堪堪抱离。就地一滚,便脱离了险境。 她将孩子交给赶来的孩子家人,自己则拿起了一根棍子,掠上马背,向马头狠狠一击。 那疯马一声嘶鸣,更是横冲直撞。大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再这样下去势必非死即伤。鸢儿的额头已渗出了汗水,但她的力量实在太弱,不过十三岁的孩子,怎么能和一匹发了疯的马较量? 眼瞅着那马闯入了人群,踩伤了五六个人,她几乎将棍子都打折了,还是不能抑制疯马的伤害。 这时,忽然响起一阵琴音。鸢儿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紫衣蒙面女子从天而降,怀抱着一把古琴。 她用手指轻挑琴弦,不过是轻柔的动作,鸢儿却看见眼前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一股股疾风擦着头发而过,仿佛是无形的利刃。 疯马终于不再嘶鸣,轰然倒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到,马的喉咙已然被割断,正汩汩地冒着血。 鸢儿被跑来的温如颜拥在怀里,虽不至于惊魂未定,但双腿还是有些发软。她没有理会温如颜的责怪,而是定定地看着那紫衣女子。 拥有这么高的武功,一定就是江湖中人了。紫衣女子面纱之上的双眼熠熠生辉,目光却是柔和的。 鸢儿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鸢儿仰起头看着她道:“我叫卿莫鸢,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紫衣女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小风筝,你做的很好。不过记住,下次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卿莫鸢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紫衣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她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马,略有所思。 紫衣女子迅速出了城,来到城郊树林里一架停着的马车旁边。 布帘被人掀开,露出公子一张不辨神色的脸。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俊秀的脸上却带着老成和淡然。他正闭目养神,淡淡道:“不就是去杀一个逃跑的逆徒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紫衣女子垂手道:“回公子,属下追到城外才杀了那人。只是马儿发疯闯进了城,属下怕有问题,就追了过去,然后救了一个人,她和……和夫人长的很像。”她想了想,终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公子睁了睁眼,漆黑的眸子里映出紫衣女子略带慌张的神情。他低头拢了拢衣袖,将眼底的哀伤掩去,依旧淡淡道:“回去罢。” 紫衣女子道:“公子不想见见她么?” 公子闭上眼,道:“相见争如不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去了哪里。” 马车疾驶而去,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车辙。 他没有预料到,这场推迟了两年的相遇,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若能料到,他是否会后悔,没有在两年前的这个雪天,遇见那个善良单纯的小风筝? ------------ 楔子 若曾相遇当年时2【已改】 两年后,即大胤十九年,三月初八。 定昌城郊。 正是微雨初晴,柳梢泛青的时节。 从城外泥泞的小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前面后面各跟着四位骑马的少年少女。本是普通的马车,普通的马,却因那车厢上镂着的“沉谙城”三个大字而显得不普通。 马上的四人俱是长袍遮身,红青蓝紫,甚是亮丽。身上单薄的披风迎风而起,纵使脸上都蒙着层薄薄的面纱,却依旧掩不住四人不凡的气质。 初霁的薄雾渐渐弥漫开来,竟使得前方的路也看不大清了。有露水在枝条上慢慢凝固,流到叶尖,险险就要落下。 马上的四位缓缓减慢了速度,互相递了个眼色。走在左前侧的红衣少女一声轻笑,道:“东寒,我本以为这样好的天气,只有我们陪着公子散步便可惜了。现在看来,知趣的人倒是不少,主动送上门来了。” 叫东寒的少年一身暗蓝色长袍,面纱之上的眼睛也泛出隐隐的蓝色。他看着红衣少女嘴角的微笑,摸了摸袖间的长箫,道:“西岚,上次你不是说要听我吹《渭城曲》么?我一直以无意境为苦,却不想,今天突然找到了兴致。你可要好好听着了。” 跟在后面的一男一女没有说话,手指却已触到了身上的武器。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腕,腕骨稍细,然而五根手指却是坚定有力。那只手冲着后面的二人摆了摆,有声音淡淡地传出来:“南辰,北萱,如此良景,不可辜负,你们且好好听着罢。” “是,公子。”两人松开武器,抱着双臂,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就像是在京城的十二乐坊里听曲儿那般惬意。 悠远的箫声响起,空气中便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原本浓白的迷雾忽然加速飘来,却在接近车马时被重重地弹开击碎,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如一只只鬼爪。 叶尖上的水珠摇摇欲坠,却又始终不落。就在它落下的一瞬间,便响起了几声惨呼。晶莹的水珠折射出赤光,是红的血! 那浓雾如被烫伤了爪子的猫,迅速地扭曲,并重新发起进攻。 西岚的手指尖在琵琶上噔噔敲了两下,旋即笑出两个酒窝,道:“东寒,少了我的琵琶,你的箫好像少了点味道啊。” 东寒的瞳孔里映出身后浓雾里四把锃亮的刀,不禁一笑,道:“好像是这样。” 西岚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道:“那就看我的罢。”她的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朵红莲般绽放在乳白色的浓雾里。鲜艳的衣袍上是孩子般纯真的脸,红色的瞳孔里却是浓浓的杀机。 琵琶声响,如千军万马,卷起的杀气瞬间横扫了方圆十里。大风吹折枯枝残叶,连那浓雾,也吹得不留痕迹。 西岚怀抱琵琶坐在马上,用手轻拍受惊的坐骑的头。而在四人的外圈,随着四棵柳树的拦腰折断,八人折断的身躯喷出鲜血,染了自己一身。 南辰,北萱相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如此暴戾。 “都处理好了么?” 马车内的公子淡淡道。 西岚抢着道:“公子,又是无量宫那帮老不死派来的。若是公子愿意,西岚这就去拆了他们的老窝!” 东寒急忙喝住了她,低声道:“西岚,别闹了,说什么玩笑话!”西岚来到沉谙城的日子尚浅,是以不知道无量宫里的人本就是沉谙城之前的元老。如今这一路十八次的伏击,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除掉公子了。 西岚回头望了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三人都暗了脸色,自知说错了话,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时,公子的话语却从马车里一字一句地传来;“无妨。挡我沉谙者,古殁情必杀之。只是……” 四人都凝了神听他说话,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进了定昌城,便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南辰抱拳道:“敢问公子究竟要找什么?我们这一路走来,公子并未有什么指示。” 公子仿佛笑了笑,道:“你们不必问我,只因我也不知。北萱,或许你知道。” 北萱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的话,公子…… ------------ 第一章 马车阴谋 "让开,快让开!"定昌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一辆马车正横冲直撞地向前飞驰。那驾马的车夫满脸横肉,挥舞着手中食指般粗的鞭子,一边大骂:"奶奶的,都给爷闪开!撞死了你们,爷还心疼爷的马车呢!" 路人见状,只能纷纷躲开。那被马车撞翻了摊子的小贩只得捶胸顿足,指着那扬长而去的马车大骂。 正在众人推搡躲避时,不知谁家的孩子被推到了路中央,望着离自己不足百米的马车怒吼着冲过来,吓得呆若木鸡一般,连哭也忘记了。 临街的醉湘楼里靠窗的桌子边,一名白衣公子握着青花瓷杯,杯中盛了满满的酒,散发出醇厚的香味。 急性子的西岚一拍桌子道:"真是可恶,狗仗人势的东西,看我不打烂他的脑袋!" 正说着,东寒一把将她拉回座位,看着白衣公子不动声色的侧脸,道:"你喝多了,还是坐下来歇歇吧。" "我没有喝酒……"西岚顺着东寒的目光看去,不禁打了个激灵,道:"哦,对哦,我确实是喝多了。东寒,你扶扶我。" 北萱看着白衣公子静静地饮完一杯酒,还没有吩咐,在桌子下的手掌早已握紧。 街上传来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孙子,我的孙子,谁救救我的孙子!" 南辰靠着窗台坐着,看着北萱紧皱的眉头,仿佛是料到了她下一刻的动作。就在她即将跃出窗外的时候,拉着她的腿将她拉了进来,然后用手肘将她制在墙上,不得动弹。 "公子,那只是个孩子啊!"北萱猛地看向白衣公子,满眼的悲痛与不甘。 白衣公子又斟了一杯酒,静静地喝完,却没有说话。 而他不说话的时候,往往就是最可怕的时候。所以,就算他们四个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此刻也只能看着这样的场面,各自惊叹。 "南辰,你放开我!他只是个孩子,是个孩子啊!"北萱奋力挣扎,却逃不出他的禁锢。 南辰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感情:"对不起,这是公子的意思。" "公子!"北萱几欲向他下跪。 "孙子!啊--" 光听这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用看他们也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是杀人时毫不眨眼的西岚,此刻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而东寒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呼,随后却是雷鸣般的掌声。 西岚也急忙凑上前去看了几眼,然后面色复杂地看着白衣公子,又看了看北萱,向后者做了个放心的眼色。 古殁情挥了挥手,被松开了的北萱急忙跑到窗边,只见街上人流熙攘,围做一团,却全然不见刚刚发生过任何惨状的模样。她的视线一一扫过围观的百姓,驾车的大汉,搂着孩子大哭的老妇,最后定格在一张俊秀的脸上。 是她,果然是她! 北萱看向面无表情的古殁情,他只是盯着酒杯上繁复的青花花纹,酒杯里的酒在微微摇晃。他淡淡道:"北萱,看来两年前的事情,也是这个人了?。" "是。可是……"北萱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可是为了引出她,竟要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做诱饵,会不会,太残忍了? 古殁情什么都没有再说,即使是看出了自己的下属对自己的想法,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下了楼。 东寒和西岚紧跟而下,南辰走过瘫软在地的北萱身边时,以他亘古不变的冷漠语气道:"北萱,你太善良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公子要杀那个孩子,也自有他的道理。" 什么是道理?她跟在古殁情身边三年,也见证了他以各种手段铲除对手。她以为自己会习惯,她以为自己的恨足够强大,可是还不够,差得太多了。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曾对古殁情说过的话,但是两年前他没有在意,如今又回来寻她。 她自然知道古殁情的性子,这世上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若如此便将那孩子拉进了火坑,却也实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怪只怪在自己当时莽撞,口无遮拦。 如果一切真的是公子设的局,那么那孩子,在劫难逃。 北萱忽然觉得害怕。 北萱最后下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们,她只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女孩。 两年过去了,她的变化并不大,只是脸庞愈发俊秀,眸子更加清亮坚毅。就连额间的一点朱砂,也红的如滴在雪地里的鲜血。而且,长的越发像夫人。或许最后这一点,才是最致命的。 卿莫鸢正抱着那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做鬼脸哄他开心。那孩子"啪"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连老妇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一切都是这样的其乐融融,仿佛所有的危险都不曾发生过。 被人群簇拥的卿莫鸢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但北萱却看见了,人群中,至少有五名高手都已摸到了自己的兵器,就连两旁屋檐下也埋伏着七八名暗器好手。如此恶毒的偷袭,莫说是根本腾不开手的卿莫鸢,就连自己,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难道,这也是公子的安排么? 时间已容不得北萱多想,她用背后的琴接住了第一波暗器,又用琴弦缠住了五人的刀剑,一面冲卿莫鸢喊:"小风筝,快走!" 卿莫鸢被这突如其来的的袭击吓了一跳,一边护着身边的老人小孩,一边回过头来道:"这位姐姐,你怎么认识我?" 北萱护在她身前,着急道:"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这么多。你先带着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快走!" 卿莫鸢此时已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办法多说,只好道:"那好,姐姐,你先坚持一下,我很快就来支援你。" 北萱道:"不,你不要再来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然,你会后悔的!" 卿莫鸢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只能带着他们先离开。 北萱望着她的背影,脸上忽然露出释然的微笑,冷不防肩上中了一发暗器,麻痹的感觉蔓延开来。她手里的琴掉在地上,望着围上来的刺客,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北萱睁开眼,看到的是古殁情雪白的衣角。他清冷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一丝色彩,淡淡道:"你没事了。" ------------ 第二章 画鸢结情 北萱搞不懂这是问句还是陈述,只能慌乱地点点头,道:"属下坏了公子的计划,还请公子赐罪。" 西岚拉住想要下跪的她,暗自摇头,却又笑道:"你这次可真是因祸得福呢!北萱,你知不知道,你竟然杀了飞凤帮的副帮主呢。" "嗯?"北萱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是说,刚刚偷袭的是飞凤帮的人?" 西岚点了点头,东寒接着道:"所以你不必自责。我们和公子刚下了楼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只是奇怪一向和沉谙城井水不犯河水的飞凤帮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便躲了起来想静观其变,就没来得及通知你。" 南辰捏着从北萱身上取下的发黑的暗器,道:"有秘门毒药火凤凰,只怕你还要再忍受几天。" 北萱看了一眼一向话少的古殁情,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救了她,可是?她却背叛了他。就是刚刚,她以为那是自己人,才没有使出绝杀式。若没有他的命令,她早已死无全尸。而她却违背了他的命令,让小风筝逃走了。 若古殁情一直在场,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他如今只字不提,更加让她难过。 这时,古殁情道:"南辰,你飞鸽传书给二城主,就说东西我已找到,让他即日前来领取。" 话一出口,除了北萱,其余的人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南辰只是垂首道:"是。需要加派人手么?" 古殁情沉吟一下,道:"随他。但是我要他,越快越好。" 卿莫鸢抱着孩子,拉着老人往家里跑去,边跑边安慰他们道:"你们不用担心,到了我家,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姑娘,你可真是好心肠啊。只是,我们恐怕要对不住你了。"老妇人的面色瞬间阴暗。 "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卿莫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小手点了穴道,手里的剑亦被人夺去。 "姑娘,我们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可别怪我们。"老妇人拔剑,迎头劈下。 ・、、、、、、、、、、、、 "不要!"卿莫鸢大叫着醒过来,差点从床上掉下去。等等,手下是柔软的棉被,抬头是熟悉的屋子,"我怎么会在家里?难道我刚刚做了个梦么?"她起身下床,但后颈的疼痛却清晰地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绝不是个梦。 卿莫鸢已经思考了两天,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两天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用意。若是要劫财劫色,又何必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家呢? 真是不明白,看来当初爹爹教她的不要踏入江湖这句话是对的。江湖中的人,永远都没有人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莲花盛开的时节,她的爹爹,提剑跨上战马,从此一去不复返,只留她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 母亲虽然很伤心,但她却坚信总有一天,她的丈夫会回来的。可是?她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她在夜以继日的思念中走向了穷途,她从百丈高楼上一跃而下,以鲜血淋漓的姿态出现在她唯一的女儿面前。而后,她的妹妹也不知所踪。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终究是找不到。 那是十五年来永不能忘的噩梦,以至于她一闭上眼,眼前全是母亲离去时面目残缺的脸,妹妹可爱无知的笑。这是命运对她的所有恩典,让她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母亲死后,她被前来看望母亲的吴叔叔接走,并认他做了干爹,一直到现在。 她好像有了另一个家,但心里却永远地缺了一块地方。 她正坐在河边想得入神,冷不防一只雪白的胳膊伸了过来,将她吓了一跳,差点从石椅上跌下来。 卿莫鸢拽过那只惹祸的胳膊,张口就咬了上去,直咬得少年大呼"谋杀亲夫"了才红着脸松口。 "死丫头,你还真是狠心哎。你把我咬死了,看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你就一个人孤苦一生,老了走不动了也没有人管呢!"朝着胳膊吹气的秀气少年坏笑道。 "要你管!我就喜欢一个人,谁还稀罕你娶我啊!"卿莫鸢点着他的脑袋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你。你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谁要是嫁了你啊!才是倒霉呢!" 温如颜连连抱拳,道:"好好好,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不过等我考上了状元,一定用高头大马来迎娶你。我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卿莫鸢,嫁了一个最帅的丈夫。" "找打!"卿莫鸢的拳头作势就要打下,却看见温如颜的胳膊上竟画了只鸢鸟,栩栩如生,仿佛一松手它便会展翅飞走。 温如颜将她抱在怀里,温柔道:"鸢儿,我要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无论你飞去了哪里,我都会永远跟着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会跟着你。这样你累的时候,就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你要是饿了,就吃我的血肉。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卿莫鸢的吻轻轻落在他的下巴上:"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离开你?" 温如颜道:"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回城的路上,只见远处的小路上灰尘飞扬,嗒嗒的马蹄似有千军万马。但到了跟前才发现不过是三人三马而已。 卿莫鸢与温如颜正在路上打闹,丝毫没有顾及到飞奔而来的马匹。 三骑中为首的一人穿暗红长袍,他远远地看见前方的两人,若是南辰附的画像没错,便是她了。他忽然扬鞭,马儿疯了一般向前冲。 "鸢儿,小心!"温如颜来不及拉她,便见那马已经嘶吼着冲到了卿莫鸢的面前。 卿莫鸢仰头看见高举的马蹄,从马鼻子里喷出的热气似乎都喷在她的脸上。她连反应都没有时间,身子却本能地在地上踩了一下,借力向后退了几步,随即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第三章 与卿交手 对上来人琥珀般的瞳孔,卿莫鸢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神,直到男子咳嗽一声,道;"姑娘,你还好么?" 温如颜上前将卿莫鸢扶住,正待说话,却被男子那奇异的瞳孔给吸引住了。那眸子里仿佛是盈盈一湖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沉溺其中。 "姑娘,刚刚马儿乱撞,害姑娘受惊了。本该陪姑娘去医馆,只是在下现在有急事在身,不便耽搁。若姑娘不嫌弃,可否将住址相告,待在下办完事后,自当登门致歉。"男子微微欠身道。 "不……不用了,我没事。"卿莫鸢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她承认,温如颜已经很好看了,可她没想到,和面前这个人相比,温如颜的容貌简直就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对了,这是在下的玉佩,若姑娘有任何不适,可凭这块玉佩到沉谙城来找在下。在下的名字是风夜煌。" 卿莫鸢接下那块尚带着他体温的圆形玉佩,还没有反应过来沉谙城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只听马蹄嗒嗒,三骑瞬间消失在视线尽头。 "公子,二城主来了。"正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揪头发玩的西岚忽然大喊。 东寒凑过头来呵呵一笑,道:"连二城主都来了,这下可热闹得紧了。" 古殁情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北萱,起身道:"北萱,你重伤未愈,此次的任务便不用你出手了。你在这里养伤,等我们回来。" 北萱急忙站起来,脸色更加苍白:"公子,我……" 古殁情淡淡道:"不必多言。南辰,你也留下来,照顾北萱。" 南辰点头:"是。"他似乎从来都对古殁情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执行。 "参见二城主。" 风夜煌招手让四人起来,温文一笑道:"大哥,我可是好奇得紧,究竟是什么宝物能让你亲自出马还不够,还要带上我。" 古殁情让他坐下,道:"我可没有让你过来,是你自己巴巴地跑过来的。" 风夜煌摸摸鼻子笑了:"果然是好奇害死猫,我本是想笑话大哥的,谁知却被大哥笑话了。" 古殁情见他如此模样,不禁也笑了,道:"谜底我现在不说,就等你自己看罢。" 风夜煌笑道:"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我猜的话,想必大哥一定是看上谁家小姐,想让我来帮着掳人罢。" 古殁情收了笑,淡淡道:"你说的没错。"他起身,风夜煌却清晰地看到他坐过的椅子扶手上,有五个深深的指痕。 当然,另外四个人也看到了。只是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 风夜煌无奈地倒了杯茶,自己饮了。三年了,还是忘不了她啊。 古殁情站在栏杆边,望着定昌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庭院,修长的手紧握住了栏杆。 我要她,无论如何,她都逃不了。已经错过的那两年无法追究,但在今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会是自己要找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长的像她,更是因为在看到那女孩的瞬间,自己的心升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他莫名地想占有她。 可是?她为何又是吴川的养女?他长长舒了口气,目光依旧沉稳。不管她是谁,都逃不掉了。 卿莫鸢没有在江湖里走动,所以她不太了解沉谙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其实,在江湖上,了解它的人也并没有几个。但若谁不知道沉谙城的,那就已经是死人了。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担忧某时某刻,沉谙城的杀手就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割下自己的头颅。 只有死人,才会在面对沉谙城来人的时候,不会感到恐惧。 目前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便是这样一种说法。沉谙城原本是皇族的分支,因在权力之争中败下阵来,其先人才带着家眷来到了这座不为人知的小城,想要终老一生。可谁知当权者对他们一点也不放心,非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而那败下阵来的王爷本身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秘密训练了一群死士,本为自卫,谁知最后真的成为了朝廷最大的对手。朝廷派人多次剿杀无果,就联合武林中人施以致命一击。 沉谙城中的人在无数次的战乱中死的死,伤的伤,直至最后一役中,老城主使计将所有人都引到了一个密室,然后引爆了藏在密室里的霹雳堂的火药,所有人都粉身碎骨。 故他的后人自小在仇恨中长大,誓要扫平武林朝堂,为亲人报仇。而现任城主,凭借其过人的胆识和狠辣的手段,已让沉谙城在武林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那些曾经参与过剿杀的人,都被他一一找出,灭绝满门,不留一人。 卿莫鸢自然没有听说过这些,所以当她满心欢喜地与温如颜分别后,回到家里,看到紧闭的大门时,并没有多想。 可是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立即被满地的鲜血吓到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她府上的所有人,都倒在血泊里,肢体不全。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满是血污的脸,破碎的尸体,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连滚带爬地跑进吴川的书房,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他虽久不在江湖活动,但他的武功很高,这点卿莫鸢还是知道的。 她刚刚跑了几步,就被人捏着后颈拎了起来。那人手力惊人,几乎将她的颈骨给捏断了。她拼命拍打那只手,才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东寒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红肿,摇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不乖,看等下我怎么收拾你。" 卿莫鸢挣扎道:"放开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们?" 东寒想了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道:"你不如留点力气去问我们老大。呶,他在那里。" 卿莫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看到纯粹的一片白。那白衣公子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淡然,仿佛眼前不是一场残忍的屠戮,而是一场花好月圆的戏文。漆黑的眸子看向这里,那两点星芒如烟火一般跃进心底,在心里撞击出一场毁天灭地的巨大火焰。 卿莫鸢的眼里燃起熊熊火焰,她用力踩了东寒一脚,挣开他的手,拔腿便向古殁情跑去。 ------------ 第四章 生不如死 "公子,小心。"脸上沾了血滴的西岚挡在他身前。那女孩眼里的恨意还真是可怕呢。 古殁情没有动,只是轻轻推开了西岚,道:"若她能伤我一发,我这城主的位置便给她做。" 风夜煌的眼神变幻了一下,随即笑道:"仇恨可激发人的潜能,也能让人辨不清方向。大哥,你极少出手,今日倒是有兴致。那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 西岚退到一边,看着冲上来的卿莫鸢,不禁瑟缩了一下。 古殁情用脚尖挑起地上一把长剑扔给她,淡淡道:"你用剑,若能碰到我身上任何地方,便是我输,我任你处置。" 风夜煌走到门口,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东寒抱了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卿莫鸢看到他们眼底的嘲笑,用力握紧了剑柄,牙齿将嘴唇咬得发白。她持剑冲上去,招招都是拼命的杀招。 西岚对东寒悄悄道:"我看这女孩,真是不要命了。这样的打法,必定先将自己的气力用尽,如何还能杀得了敌人?" 东寒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女孩也不笨。" 卿莫鸢的额头已渗出密集的汗珠,握剑的手因脱力而微微发颤。她知道,他处处让着她。可是为什么?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沾不了他的一片衣袂。他明明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为什么? 古殁情看到她眼底的惊疑,只是淡淡一语,道:"你输了。"话音刚落,便见刺向他的长剑忽然片片折断,"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卿莫鸢被剑气反扑,身子撞在墙上,"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东寒和西岚的眼里都流露出惊讶和赞叹。很少见公子出手,没想到,他的武功比想象中还要厉害。不接触剑身凌空便能百炼精钢折成这样,这份内力,只怕他们四个人加上也不一定够。 卿莫鸢咬牙看着自己的仇人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像母亲死的时候,她站在她的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她死。为什么?为什么所有对她好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是不是,她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该死的人是自己? 她的嘴角忽然扬起阴冷的笑,既然如此,那我死了不就好了么?她刚想用力咬自己的舌头,就发现下颌已经被人捏住。 白衣公子清冷的眸子似是一直看到她的心里,他说:"就这样死了不可惜么?不想为他们报仇么?" 卿莫鸢的右手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左手却在地上摸索着有没有什么利器,所幸让她摸到了一把断刀。她瞪着他,冷笑道:"这是你自找的。"扬手出刀,左手却又被人制住。 东寒握着她的手道:"公子,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了。" 卿莫鸢用力抓住古殁情的袖子,咬牙道:"杀人凶手,你不要走,我要你偿命!我要你不得好死!" 东寒掰开她的手,古殁情抽出袖子,只见上面深深的一个血手印。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或许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情,面对着自己的敌人却无法下手,只能忍着血泪吞进肚子里。 那种滋味,没有人懂。那些血,自己的,敌人的,都像是把把利刃,在心头来回剜割,不死不休。 他背负双手,淡淡道:"记住你的话,我等着。" 卿莫鸢看他离去的背影,眼泪汹涌地溢出眼眶。什么叫弱肉强食,她如今才体会到。 这时,一颗头颅被抛过来,滚落到她的脚下。远处西岚拍手笑道:"我说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躲在床底下了,害的我好找。" "干……爹……干爹!"卿莫鸢瞪大了眼看那颗带血的头颅,愣了一下,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杀了我干爹,我要杀了你们!放开我!" 东寒按下她的头,道:"对,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干爹。他那么狡猾,万一找人易容假扮他就不好了。" 卿莫鸢摇着头,挣扎着:"不,我不看,你放开我,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你们还是不是人?" 眼见得女孩到了崩溃的边缘,东寒和西岚还玩的不亦乐乎。古殁情忽然无来由地感到厌烦,便道:"够了,放开她。" 东寒讷讷地点头松开了卿莫鸢,她随即趴到地上干呕起来。本来就没有进食,吐的全是苦水。她瞪着那抹洁白的背影,嘶吼道:"混蛋,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古殁情连头也不转,道:"生死有命。该死的人总是活不长的。你以后自会明白。" "混蛋,你给我站住!你若不杀我,我日后必叫你不得好死!"卿莫鸢爬起来就要再冲上去,却被东寒拉住。 古殁情道:"带她回去。"他的脚还未迈出大门,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杀气袭来。这是……他还未多想,便见门外一个身影扑了进来。他后退一步,腕中的刀已然出手。但刀锋一亮,他却知有问题。来不及收势,只能将刀锋逆转。 卿莫鸢只觉强光耀眼,强烈的杀气似乎连空气都凝滞起来。那一刻,她的心便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谁是这个恶魔的对手?不是她,绝不是。 腕间刀瞬间收回,仿佛从未发出。东寒和西岚都看傻了眼,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古殁情看着倒下的人,眉间一丝怀疑,但稍纵即逝。因为,风夜煌正好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手中的暗器还未发出,只是没了杀气。 看到古殁情眼里的怀疑,他笑了笑,道:"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一个。大哥,你的刀总是比我的暗器还快。"风夜煌用脚将倒在地上的人翻个身,轻轻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高手,原来只是个白面书生。" ------------ 第五章 沉谙之城 书生?书生!卿莫鸢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臂上的鸢鸟,浸在血泊里。 "如颜!如颜--"卿莫鸢发了疯似的要挣开东寒,东寒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用两只手臂抱住她。忽觉手臂疼得厉害,原来她竟咬了上去,正汩汩地流着血。 古殁情示意放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望着地上的尸体,眼中的光芒瞬间湮灭了。 卿莫鸢抱起毫无知觉的温如颜,颤抖的手不敢碰他脸上的刀伤。那道伤痕,从额头延伸到左肩,几乎将他劈为两半! "如颜,你疼不疼?你不是那么怕疼么?现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说话啊!求求你,跟我说一句话,一句就好。如颜,我嫁给你好不好?只要你现在睁开眼看看我,我立马就嫁给你好不好?"她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平静得异常。 古殁情微微握紧了手掌,见她不再言语,急忙将她拉开,却见鲜血从她的唇间流淌而出。他封了她的几处大穴,而后道:"去找大夫!" 东寒和西岚都没有听过他如此语气说话,不觉愣了一下,直到古殁情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才反应过来,抱起卿莫鸢回了客栈。 风夜煌看着微微失神的古殁情,向来微笑的眸子里却闪过黯然:"都这么久了,大哥你还在希冀什么?" 古殁情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道:"你先回去吧。" "那大哥呢?" 古殁情又恢复了那淡漠的本性:"你不必多问。记住,我要那女孩,我要她活下来。" 风夜煌点了点头后离去。 古殁情看着温如颜,用手抚过他脸上的伤痕,轻轻道:"你是她的爱人,对么?那么记得,你要永远保护她。" 、、、、、、、、、、、 "公子真是糊涂了,南辰不就最好的大夫么?"西岚撅着嘴道。 东寒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还好已经走出来了。不然让公子听见了,要如何是好?他望着怀里女孩倔强的面容,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北萱看到满身鲜血的卿莫鸢被抱进来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还是逃不过。也对啊!公子要的东西,哪有得不到的呢? 南辰为她紧急包扎了伤口,又看看虚弱的北萱,道:"你该去休息了。" "不,我不走,我要看着她。"北萱执拗道。 南辰反是冷冷地笑了:"你看着她,她就会活得很好么?你看着她,她就能忘记那些伤痛么?北萱,为何你总是不懂?" 北萱低头道:"我若是懂,当初便不会告诉公子她的存在。她如今,会活的好好的。" 南辰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希望她还活着。现在,我就会杀了她。" 北萱惊讶地抬头看他,只看到他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可惜,我不是北萱,我是南辰。" "所以,北萱永远都下不了决心去杀一个和自己那么像的孩子。"南辰看着自己手中的针,眼中是嘲讽的神色。 北萱永远都不了解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自从遇见他,便看不透。就算是日日和他一起执行任务,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也看不透。他仿佛是公子的影子,没有喜怒哀乐,一切只是为了公子而活。 北萱为卿莫鸢掖了掖被角,才道:"南辰,有时候我真的很怕和你独处,你总是给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不像东寒那样无羁,不像西岚那样天真,只是像你自己。 "是么?"南辰忽然意外地笑了笑,漆黑的瞳孔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从小就和一群狼一起长大的孩子,总是会和你们有些不同。" 北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回城,倒是没有再生什么事端。只是江湖中又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波,听闻昔日参与剿杀沉谙城的五首领之一的腾云庄庄主吴川被害,全家惨遭灭门,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毫无疑问,这必是沉谙城城主的所为。 而这位腾云庄庄主,就是卿莫鸢口中的"干爹"。 卿莫鸢在沉谙城外被推下马车的时候,浑身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舌头被咬得厉害,一时还没有办法说话,所以和古殁情同乘一辆马车回来的路上,她想好的骂词却说不出口,只能用目光狠狠地瞪他。但这也是徒劳,他根本就不看她一眼。他只是盯着手里的一截用绳子穿起来的白白的东西,看了很久,发了很久的呆。 卿莫鸢为了找准时机逃跑,也一直观察着他。他们这群人太自信了,非但没有用绳子绑她,连穴道都没有封,她若是想逃跑或寻死,不是还是有可能的么? 只可惜卿莫鸢也太自信了。莫说是古殁情亲自看着她,就算是四大护法里任何一个在她跟前打瞌睡,自己都不可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 所以卿莫鸢稍微有一点动作,便换来古殁情淡淡的一句:"你若是饿了,右手边有水有干粮。你若是想方便,我即刻叫人停车。" 卿莫鸢的脸一下子红了,只能恨恨地坐回原位,用手将干粮捏碎握在掌心,趁着古殁情不备的时候向他的脸上撒去。 谁知古殁情虽未睁眼,却早已料到了她的一招。长袖一挥,那干粮便都飞了回来,迷了自己的眼睛。卿莫鸢正手忙脚乱地揉眼睛,就感觉到一个身躯压过来。 古殁情制住她的双手,在她耳边道:"好好歇着吧。为了治你的舌头,南辰已经够累了,我可不想他再为你的眼睛操心。" 卿莫鸢紧握双拳,咬着牙没有说话。然后就感到眼前一阵温热的风吹来。眼皮被人掰开,撞见古殁情漆黑的瞳。他在给自己的眼睛吹气,温柔得仿佛是她的如颜。 ------------ 第六章 记住仇恨 卿莫鸢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但是那一瞥的光芒,已如星星之火,燃起了心底的荒莽草原。那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一团火光冲天而起,连太阳都失了神色。 ﹌﹌﹌﹌﹌﹌﹌﹌﹌﹌﹌﹌﹌﹌﹌﹌﹌﹌﹌﹌﹌﹌﹌﹌﹌﹌﹌ 这座沉谙城,屹立在荒岛之上,三面环水,只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连。 卿莫鸢四下打量这里的环境,发现若是想从这里逃跑实在是件难事,莫说自己不谙水性。 东寒似乎看出了她的打算,故意来逗她:"想逃跑么?别做梦了,这下面可都是饿了很久的食人鱼。你若是想死无全尸,尽管下去试试。" 卿莫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无趣地揉了揉鼻子,道:"开个玩笑也不行,真是个坏脾气的丫头。西岚,还是你最好玩。" 西岚一个巴掌打过来,啐道:"死小子,你再跟我胡说!"说着,两人便打作一团。 卿莫鸢没有理会他们两个,目光先是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南辰,最后又落在闪躲的北萱身上。她看着她,道:"你就是那天的那位姐姐?两年前我遇到的人,也是你罢?" 北萱艰难地笑了笑,道:"是我。你的伤有没有好点?" 卿莫鸢冷冷一笑:"我会记住你的,姐姐。" 北萱面色一变,手不觉地握紧了。 走过她身边的南辰无意地停了一下,道:"你就不奇怪,她为何会这样对你说?" 北萱抬头看他一眼,他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是啊!为何。这一路上,还有谁会对小风筝说起这场阴谋的真相?除了公子,又有谁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看着面前的紫衣女子瞬间失神的样子,卿莫鸢不禁冷笑了一下。真的以为所有人都会怕沉谙城么?如此血腥压制之下,怎么会没有反抗者?她想起了那个黑衣人,若不是他,自己怎么可能知道真相?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原本还感激的姐姐,就是将自己送入这场阴谋的罪魁祸首! 我不会放过你的,姐姐。她望着高大城墙上褐色的牌匾,"沉谙城"三个大字笔走龙蛇,隐隐透露出吞噬天下的霸气。我不会放过你们这些杀人凶手,一个都不会! 卿莫鸢被红衣女子西岚带到一件屋子,她只是将她随手一撇,房门关上,连锁都没上就扬长而去。 卿莫鸢不明白他们这群人究竟在想什么?就算她现在已经明白了不久前的那场马车事故是场骗局,是为了引她现身才演的一场戏,那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杀了她的干爹一家,却唯独不杀她,还将她带回他们的老窝,难道就不怕她报仇么?还是,真的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任他们玩弄的木偶?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接连几日,除了来送饭的丫鬟,没有人来打扰她。可她看的出来,就连这些丫鬟,都比她的武功要高。难怪他们如此放心,难怪如此。 送过来的饭菜她一口没动,连口水也没喝。起初她还怀着侥幸心理去打探情况,可很快就发现这一切真的只能是侥幸。除非老天都打了瞌睡,否则她走不出这房子的方圆一里,更别提要出城。 既然出不去,又接近不了仇人,那就索性将自己饿死吧!也好过日后要受他们无尽的羞辱与折磨的好。 大概有三日了吧!送饭的丫鬟依旧每日都来,撤掉冷的饭菜,换上新的,然后再撤掉。只是每次端着这些一口未动的饭菜经过古殁情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双手蔓延到四肢百骸。就像是面对着一群饿狼的包围,自己却什么武器都没有。 还好古殁情什么话都没有,只是摆手让她回去,然后就会望着那座角落里的屋子,目光沉沉,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猜他在想什么。 就连风夜煌,他最好的兄弟,面对这样的他,也只能沉默。 "夜煌哥哥,你说,古大哥究竟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想大嫂呢?"穿黄衣的少女站在风夜煌的身边,和他一起注视着古殁情的背影,水汪汪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担忧。"就算是和大嫂有一点点的相象,但毕竟不是一个人啊。古大哥向来比我们镇定坚强,又怎么会不明白?" 风夜煌用手摸摸楚惜夕的头发,眼角是宠溺的温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惜夕,或许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懂了。大哥,他怎么会不明白?" 楚惜夕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转身的瞬间,却有一抹阴冷染了眼角眉梢。 "不如,我去劝劝她。"楚惜夕露出纯白的笑容,像朵山谷里的茉莉。 。。。。。。。。。。。。。。。。。。。。。。 第五日。 若不是亲身经历,卿莫鸢也不敢想,一个人的生命真的有这么顽强,五天五夜水米未进的自己,竟然还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 每次当她从冰冷的黑暗里醒来,从惊恐的梦境中醒来,看到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这样。 原来,找死也是件困难的事。她忽然开始后悔,不该如此消耗自己的体力,事到如今连撞墙都是困难。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春日明媚的阳光倾洒进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只能缩到墙角。 两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踏进屋子,然后是明黄的衣摆。卿莫鸢看着眼前的陌生少女,并不觉得害怕,反倒是从她干净的眉眼里,仿佛看出了自己妹妹的样子。 她的眼神很干净,清澈如水。她那样纤细的样子,就像是坠落凡间的仙子,要人来保护,来疼惜。无论如何,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成为那个人的帮凶。 卿莫鸢只看了她一眼,心底却蓦地生出如此多的想法,连自己也感到奇怪。但无论这少女来是要做什么的,她都已下定决心,一句话也不听,一个字也不说。 下巴被人挑起,一股清新的兰花香气扑鼻而来。卿莫鸢不由地侧了侧脸,却被更加用力地捏住下巴。 "你为何不敢睁开眼来看我?你不怕我杀了你么?"楚惜夕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在耳侧。 卿莫鸢仍闭着眼,嘴角却扬起懒懒的笑意。杀了我,倒正合我意。 ------------ 第七章 嫉妒之害 "你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么?"楚惜夕皱了皱眉,拔下发间的银簪,用尖利的簪尾轻轻拂过卿莫鸢的脸。"我数到三,你若是再不说话,我可就要用我自己的办法了。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就是沉谙城的三城主,我叫楚惜夕。你别看我像个小孩子,可是我折磨人的方法可多的很呢。'活阎王'吕严你该听说过吧?他是我表哥,也是大内一等一的刑讯高手。虽然他很早就给皇帝害死了,可我还是学到了他不少的皮毛的,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卿莫鸢依旧不说话,只是在心里轻叹了一下。果然如此,沉谙城,真是个人间地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就像是一个个的恶魔,噬咬着别人的血肉,并以此为养料,来饲养自己内心无休无止的恶念。 楚惜夕小巧的脸上不再有孩子般的纯净,她将发簪一转,抓起卿莫鸢的一根手指便刺了进去。 "啊、"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终于没能忍住,卿莫鸢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洁白纯真的脸,连目光都是水盈盈的,波光荡漾。 楚惜夕被那一瞬间的寒光吓了一跳,不觉后退了一步,而后把玩着手里染血的银簪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卿莫鸢看着苍白的指尖一滴滴渗出鲜红的血珠,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复闭了眼。 楚惜夕的眼里又闪过一阵寒意,她愤愤地握了簪子又走上前,抓住卿莫鸢的衣襟冷冷道:"别以为,你长的有几分像我的大嫂你就可以目中无人了。我可告诉你,有我楚惜夕在的一天,就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古大哥!就算你是我的大嫂,我也绝不会手软。所有妄想伤害他的人,都得死!" 卿莫鸢被她话里的嫉妒刺了一下,原来如此,只是长的像。可是?这就是滥杀无辜的原因么?混蛋,若是想要这张脸,我给你便是,何必如此大开杀戒! 虚弱的身子再使不出力,只能由着楚惜夕的簪子在手上身上乱刺,满手的猩红,到最后都已感觉不到痛了。 想来那楚惜夕也是不会武功的,折腾了半天自己也气喘吁吁的。 不会武功?卿莫鸢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腕,脉象虚浮,有气血不足之症,显然是没有内功的人。听她的语气,和那城主的关系定不一般,若是能抓住她做要挟,逃出去是不是就有望了? 心机一沉,卿莫鸢便冷笑道:"你既如此嫉恨我长得像你大嫂,以此才迷惑了他,那你为何不毁了这张脸?" 毁了,这张脸?楚惜夕的手停在半空,这是多久以前就有的想法了,只是不敢,不敢而已。如今,她都死了,还怕什么? 卿莫鸢缓缓调理气息,一边嘲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这张脸的主人把你的男人都抢走了,你难道不恨她么?你还在犹豫什么?把这张脸毁了,从此,他就是你的人了。" 瞥见楚惜夕眼里的恨意,她便已能猜出几分。如此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既然无冤无仇,那便只有女人天生而来的嫉妒心理了。 楚惜夕的神情忽而慌乱,又忽而冷酷。对,她抢走了我的古大哥,她抢走了我的丈夫。古大哥本来应该是我的,是我的。都怪她,就算是她死了这么久,古大哥还是忘不了她,竟然还找来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女子!我要毁了这张脸,我要让古大哥再不受这张脸的迷惑! 她的眼眸猛地一沉,道:"贱。人,我要你再也不能勾引古大哥!" 卿莫鸢看着那簪子朝自己脸上刺来,嘴角扬起微笑。右手夺下簪子,左手已经将握住楚惜夕的喉咙。 然而就在卿莫鸢的手刚刚碰到楚惜夕的脖子时,她的另一只手已被人用力握住,力道之大,几欲让她的手腕骨折。 楚惜夕已看清了来人是谁,急忙流泪道:"古大哥,快救救惜夕,这个女人要杀惜夕。" 卿莫鸢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自己真是低估这个楚惜夕了,她不但折磨人的手法一流,连演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遇见这样的女孩,她都有些替古殁情惋惜了。他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却被一个小女孩骗得团团转,倒真是件可笑的事情。 "松手。"古殁情抓住她的右手,轻轻向后一扭。只听轻微的骨骼断裂声,卿莫鸢的脸上已有大滴的汗珠滚落,但却更加死命地攥着楚惜夕的衣襟。不能放,就算是我死,也不会放。 事到如今,楚惜夕已不是她的救命稻草,而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像是,握着这根救命稻草,自己就能走出这黑暗的深渊。 古殁情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色彩,但手指间滑腻的触感分明就是热血。她流血了?眼眸微垂,就看到十指斑斑的血迹,还有大滴的鲜血不停地往外冒,宛如雪地里的红梅,又像她额前的朱砂。红的耀眼,红的惊心动魄。 微冷的眸子看了看在卿莫鸢手下颤抖的楚惜夕,这个他一直视如妹妹的女孩,这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的女孩,此刻眼里满是惊恐的泪水,就像自己初见她时,她坐在兔子的尸体旁颤抖哭泣。 古殁情的眼里第一次透露出迷茫,只是两个女孩,怎么会,这么麻烦? 卿莫鸢瞥了一眼怔住的古殁情,也猜不透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如果要杀自己,就赶快动手吧。如此拖拖拉拉,也不像是他该有的样子。 楚惜夕泪水之下的眼神也不禁带了焦急,快动手啊!还在犹豫什么?这样好的时机,不正是上天的安排么?古大哥,你说过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如今这个女人要杀我,你还在犹豫什么? 卿莫鸢奋力挣扎了一下,终于握住了楚惜夕的咽喉,她冷笑道:"混蛋城主,你若不杀我,我便杀了她!" ------------ 第八章 温柔以待 古殁情生硬地掰开她的手指,淡淡道:"你累了,回去休息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再见她。" "古大哥,我知道错了……"楚惜夕绞着手指,满眼泪光。 古殁情拍拍她的头,道:"不怪你。回去吧。" 。。。。。。。。。。。。。。。。。。。。。。 卿莫鸢是在一阵剧痛中惊醒的,睁开眼看到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混蛋城主。她反射性地往后一缩,却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不禁疼得吸了几口凉气。 古殁情拉过她的右臂检查了一下道:"已经接上了,对以后没有什么影响,你不必担心。" 南辰默不作声地换掉了满盆的血水,又端来药和纱布,正要给卿莫鸢包扎,却被古殁情制止,道:"你下去罢。" 南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摆好了东西,正要转身离开,又听古殁情道:"北萱,她的身子还好么?" 南辰道:"火凤凰乃飞凤帮秘制毒药,称霸江湖五十年无人能解,南辰不能肯定,只能试着用药。若是五日后找不到冰熊胆来做药引,只怕回天乏术。" 古殁情沉默了一下,又道:"派去找冰熊胆的人还没回来么?" 南辰道:"冰熊只存在于天山,昆仑山等极寒之地,而那些地方,向来是西域大冰雪宫所在。南辰斗胆,大冰雪宫与中原武林向来有宿怨,只怕不会轻易放我们的人进去。南辰猜测,我们的人可能已经命丧昆仑了。" 卿莫鸢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听到属下毫无感情的叙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脸上竟然有了沉痛。这真是个笑话。 古殁情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北萱,要她好好养伤,其余的事不必挂牵。" 南辰抬眼看了看他,一刹那间眼里的神色太过复杂,以至于卿莫鸢都没有明白,他们主仆二人究竟在打着什么哑谜。他没有再说什么?欠身告退了。 屋子里只余她和古殁情两个人,也只有到现在,她才能好好地看看他。看看这个有着儒雅贵公子一般皮囊的人,究竟从哪里来的能耐可以如此翻云覆雨,可以如此地视人命比草芥还不如。 可是她什么也没看出来,目光却瞟到一幅挂在墙上的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却将山雨欲来之前那种肃穆与紧张之气勾勒得淋漓尽致。卿莫鸢虽不懂画,但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袭白衣,在刀光剑影中孑然而立。漫天的血雨浸染了整个画面,却唯有他,仍洁白得如一朵墨莲,不染一尘。 落款是古殁情。 古殁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卿莫鸢忽然感到指尖一凉,却是古殁情在她指尖涂着药。那低垂的眉眼,睫毛微微颤动。他就这样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 看着专心致志的古殁情,卿莫鸢的眼神冰冷下来,抬手便要朝他背上的大穴击去,却听古殁情淡淡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违背我命令的人。我说了南辰要照顾北萱,不想让他如此劳累,而你还胆敢将手伤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 卿莫鸢愣住了,为何会是这样的语气?是她听错了么? 古殁情抬头看见发怔的卿莫鸢,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怎么会是第一个?第一个是她才对啊。他平生给她的唯一一个命令,她没有遵守,她违背了他。然后…… 古殁情闭上眼,仿佛看到了漫天的血雾,他的手猛地握紧了卿莫鸢的指尖。 卿莫鸢咬着牙没发出**,看见伤口中又渗出点点血珠。 "大哥,你可让我好找。"门口一抹赤红衣袍闪现进来,卿莫鸢看见他琥珀色的瞳孔,眼里也不知是什么神色。为什么?他也是他的帮凶? 古殁情起身看着他道:"怎么,有事么?" 风夜煌摸摸鼻子露出一个儒雅的微笑:"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看到惜夕在房里哭鼻子,怎么问她她也不说原因,我还以为大哥会知道些什么?就赶着过来了。"他看一眼此时坐相近似暧昧的两人,又加了句:"没有打扰到大哥吧?" 古殁情看他一眼,没有丝毫情感起伏道:"无妨。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我去寻你,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坐下罢。" 风夜煌寻了张椅子坐下,扫了眼床上的卿莫鸢,笑道:"不知大哥有什么吩咐?" 古殁情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准备即日出发去昆仑寻找冰熊胆,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我会将城主令牌交予你。此后城中大小事务,由你定夺便好。" 风夜煌收了笑容,凝重道:"大哥怎么能去以身犯险?莫说此去昆仑的千里路途,不知会有多少伏击。就是那隐匿在昆仑山上的大冰雪宫,也不是好对付的。不如这样罢,冰熊胆由我去取,大哥就在城中安心主持事务,对抗无量宫和其他门派的计谋。夜煌一定不会辜负大哥所托,誓要取回冰熊胆。" 古殁情摇摇头,淡淡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自上次与无量宫为首的七大门派较量过后,他们已元气大伤,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搞搞偷袭罢了。你只需小心防范,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哥,我还是认为不可,你……"风夜煌急的站了起来。 古殁情垂了眼眸,道:"你知道的,我做的决定,绝不会更改。况且,我和那大冰雪宫宫主的三年之期也已经到了。" 风夜煌只得垂首道:"既然如此,夜煌只有请大哥万分小心,保重身体。"顿了一下,他又道:"不知大哥此去要带哪个堂中的杀手同行?" 古殁情沉吟一下,道:"七杀堂的即可。对了,还有她。"手指向床上的卿莫鸢。 风夜煌的脸色变了变:"为何?" 古殁情摇摇头,没有说话。 ------------ 第九章 以剑相赠 卿莫鸢看着西岚带着一脸的不服气走向她,将手里蒙着绸缎的盒子重重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鼻子"哼"了一声道:"真不知道公子怎么了?怎么会被你迷了心智?" 卿莫鸢没有在意她的话语,内心却是一阵苦笑。她还想知道这是怎么了呢。古殁情究竟在搞什么鬼,明明知道自己恨他入骨,还要带着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就不怕自己出卖他么? 西岚走出屋子的时候,刚好碰到北萱。北萱的身子明显虚弱多了,连气色也比之前差了许多。她扶住她,关心道:"北萱,你还好么?" 北萱轻轻一笑,道:"我还好。其实,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牵连了公子……" 西岚握住她的手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公子如此待你,也让我们心安。你只需好好养伤即可,别的不用操心。" 北萱看看坐在桌边的卿莫鸢,道:"她的伤势如何了?" 西岚一撇嘴道:"就知道你会问,自己看吧。" 北萱无奈地摇摇头,这个西岚,总是喜欢把喜怒表现在脸上,一点都不带遮掩的。不过这样也好,世上能如此率性的人,还会有几个? 卿莫鸢看到北萱走进来,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怒气,刚想起身,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北萱摸了摸她的脉门,才道:"你没事了。" 卿莫鸢冷冷道:"我的死活还不需姐姐操心,姐姐还是先担心自己的身子吧。" 北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道:"小风筝,你是不是在恨我?" 卿莫鸢盯着她,一字一字道:"不错,我是恨你。我没有想到,一件好事竟成了灭我满门的由头。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要指使你们的城主这么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就该看着那个孩子死于非命,就该看着那名大汉肆意妄为?是不是他要真的撞死了那个孩子,你们才开心?" 北萱的嘴唇都在颤抖,向来坚毅的她此刻难以自持的脆弱。她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小风筝,事情不是这样的。谁这样对你说的?" 卿莫鸢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情是谁告诉我的。但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在我卿莫鸢的有生之年,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们,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北萱的指甲几乎都已刺进了肉里,就算她一点也不知道那是公子设的局,就算她不知道公子真的会残忍到要杀了她的全家断了她的生路,但所有的起因,毕竟还是因为她。小风筝,你恨我,也是对的。 "如果,两年前,我没有遇见你,小风筝,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卿莫鸢的眼前不禁浮现出温如颜死时那张凄惨的脸,恨恨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现在会过得很好很好。我会嫁给我爱的人,和他白头到老。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北萱揭开绸缎,打开盒子,只见一道绯红的光芒倾泻而出,映亮了她原本黯淡的眼眸。"竟然是,凤鸾!" 卿莫鸢也被这奇异的剑光惊住了,看着北萱脸上非同一般的欣喜,她还没来得及问,北萱已经拔剑出鞘。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剑光,如彩虹一般悬挂在雨后的万里晴空,目光所到之处,满满的都是耀眼的绯红光芒。 北萱将剑递给她,原本苍白的脸庞也因着这剑光而光鲜起来。她闭上眼睛,微笑道:"小风筝,若是恨我,便用这把剑杀了我吧。这本是公子的藏剑凤鸾,与他的佩刀龙渊成双。今日他将此剑送于你,我便已明了他的心意。你杀了我,便不用再去大冰雪宫冒险取冰熊胆了。" 卿莫鸢的手握上剑柄,那剑如与她心意相通般低低鸣叫。眼里有一刻闪过决绝的恨意的,可不知为何出手时又心生了犹豫。 "是北萱告知了古殁情你的事情,古殁情为了彻底地得到你,才安排了这个惨绝人寰的计划。或许你现在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沉谙城会让你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如此多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北萱,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你想报仇不是么?可是凭你一人之力,就算将世间最精妙的武功秘籍放在你面前,你再练三百年,也绝不是古殁情的对手。要想取胜,只能智取。和他走得越近,你便越有机会。但是记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不,不能杀她,不能阻止古殁情去大冰雪宫。那是个绝好的时机。卿莫鸢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剑,冷冷道:"我不杀你,我会和古殁情一起去昆仑,然后,我会趁机,杀了他。" 北萱睁开眼,却是惨然一笑:"小风筝,不要冒险,你杀不了他。这个世上,谁都杀不了他。" 卿莫鸢道:"我不信!我要你看着,他迟早,会死在我的手上!" 夜已深,卿莫鸢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今天北萱的话。凤鸾,佩刀,成双,这样说来,古殁情将这把剑送给她究竟是什么用意? 正想得心烦意乱,忽听窗外一阵风声,屋子里的烛火瞬间熄灭。她起身道:"谁?" "别怕,小风筝,是我。"眨眼之间,一个黑衣人已坐在桌前,面具下的双眼熠熠生辉。 "是你,你有什么事情么?"卿莫鸢暗自舒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但前几次他对自己所说的事情句句属实,而且还说他和自己一般恨透了古殁情,要帮自己报仇。几次下来,卿莫鸢对他的疑虑便消了大半。 况且,像沉谙城这样的地方,像古殁情这样的卑鄙小人,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扔给她道:"这个瓶中是无色无味的蚀骨粉,你只需将放在古殁情日常的饮食里,他便是中了毒也不会自知。如此,你我的大仇便都可得报。" 卿莫鸢将那瓶子放在怀里,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你真的想知道么?" ------------ 第十章 不眠之夜 卿莫鸢用力点了点头:"你既然对我的身份如此了解,自然也该让我了解一下你,如此才公平。不然,你应该也会怀疑我会不会不听你的话吧?" 黑衣人的声音温柔而好听,他道:"小风筝,你果然懂我的心思。如此,我便不让你心存疑虑。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缓缓将面具揭下,卿莫鸢的瞳孔瞬间放大:"怎么,会是你?" ※※※※※※※※※※※ 那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黑衣人走后不就,卿莫鸢昏昏沉沉地正要入睡,就听窗外脚步纷纷,人声嘈杂,似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她想了想,还是起身穿了外衣,想到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刚打开门,便看见一身青衣的南辰立在门边,向来没有表情的脸隐在黑暗里显得更加冷漠。 卿莫鸢握紧了剑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辰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剑,轻轻道:"凤鸾?"嘴角似乎挑起一抹笑,却又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用手抵住门板,道:"你想去哪里?" 卿莫鸢往后退了一步,道:"没有。我只是被外面吵的睡不着,想起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辰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南海巨鲸帮来送死罢了。" 卿莫鸢听他说得轻松,但看着远处燃起的火把纷乱的轨迹,便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像沉谙城这样的地方,像古殁情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是发生了小事,城中的表现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慌乱。 她已经能肯定,南辰的到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不让自己乱跑,以免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如此想来,那古殁情定是惹上了大麻烦。那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卿莫鸢的手不动声色地想拔剑,却被南辰按住。他的手指如他的话语一般冰冷:"公子派南辰来照看姑娘,只是不想多添一条人命,姑娘可否明白?" 卿莫鸢暗自使劲,根本就动不了他分毫。他的手如千斤磐石一般压在自己的手上,她的手心渐渐潮湿,终于放弃了反抗,道:"我知道,你松手!" 南辰收回手,微微欠腰:"事出突然,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这时,有个人跑到南辰耳边匆匆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旋即变了变,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但是卿莫鸢却已经看出,他刚才的神色叫慌张。于是,她轻笑:"看来江湖中看你们不顺眼的还真是大有人在啊。这下子,不用我动手,就有人替我报了仇了。南辰,你还不快去医治你们城主么?" 南辰挥手让那人下去,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道:"你怎知是城主出了事?" 卿莫鸢冷笑:"他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不出事才是怪事!" 南辰忽地在她的脚边坐下,抱住双臂道:"既然如此,南辰就更不能离开姑娘了。" "你……"卿莫鸢气的牙痒痒,他不走,自己怎么能去找古殁情。看他刚才的表现,便知古殁情一定是受了伤,如此好的时机,莫说是她,就算是那个黑衣人,也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你再不去,就不怕你们城主死了么?"卿莫鸢气道。 南辰闭上眼道:"姑娘太小看沉谙了。南辰不过是这城中医术最低的,还没有资格去医治城主。" 真是卑鄙!卿莫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词来骂他,只能恨恨地关上门。 若是硬闯出去,自己肯定不是南辰的对手。若是再招来其他人,事情就更加麻烦了。既然今日不成,就只能等到和他一起去大冰雪宫的路上了。 南辰听到门"啪"的一声在自己身后关上,冷漠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真是个好骗又自以为是的丫头。 和衣坐了一夜,天还未亮,便听见有人敲门,南辰在门外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城主让南辰来看看姑娘准备好了么?" 卿莫鸢愤愤地打开门,都是一夜未睡,为何他的气色就能那么好?"啪"的再把门关上,道:"马上就好!" 待她拿好剑出来的时候,南辰早已在一旁站着,不卑不亢道:"如此,便随南辰来罢。" 卿莫鸢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来,但见城中景色优雅,亭台楼阁,莫不透露出主人高雅的情调。没有任何血迹,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她都有点怀疑,自己昨天所见的,是不是真的。 城外伫立着九匹高头大马,就算卿莫鸢对马没有什么研究,也能一眼看出这些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就算不能日行千里,八百也是没有问题的。 城门口早已站满了人,清一色的褐色衣袍,脸上俱是恭敬。不过区区百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 古殁情一身白衣,坐在马上。长发高挽,插一束碧玉簪子。脸上的表情柔和而淡薄,分明没有武林霸主的模样,却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敬畏。 他身后的七杀手端坐马上,面目庄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卿莫鸢第一次见到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不禁怔了一下。 古殁情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在人群后单薄的女孩,和风夜煌说了句什么?他便微笑着下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却多了件月白色的狐裘。 南辰将卿莫鸢带到古殁情的面前,抱了抱拳便退下了。 一瞬间,卿莫鸢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自己身上,而不远处那个黄衣女子的目光更甚,简直就要将她给灼化了一般。 古殁情的目光扫视一周,而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另一匹马,淡淡道:"上来罢。" 卿莫鸢愣住了,抬起头看他。却只看到春日微黄的阳光下,他的黑发倾泻在肩头,他伸出的五指白皙坚定。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风夜煌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笑。 而楚惜夕,则是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目光中的嫉妒恨不能将这个可恶的女人凌迟处死。 古殁情向她伸出手,指尖泛着明亮的光泽:"上来。" ------------ 第十一章 同乘一骑 卿莫鸢愣住了,抬起头看他。却只看到春日微黄的阳光下,他的黑发倾泻在肩头,他伸出的五指白皙坚定。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风夜煌看着这一幕,嘴角扯出意味深长的笑。 而楚惜夕,则是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目光中的嫉妒恨不能将这个可恶的女人凌迟处死。 古殁情向她伸出手,指尖泛着明亮的光泽:"上来。" 卿莫鸢看到他右手手腕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在纤细的腕骨上,显得格外刺眼。果然还是受伤了呢。她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却是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爬上了马。 四下响起一阵低低的嘘声,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挑战城主的权威。 北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而南辰却依旧保持着亘古的冷漠,然而眼神却渐渐柔和起来。西岚气的都快要跳起来了,还好被东寒死死地按在地上。 这一刻的气氛如此诡异,连身下的马儿都明显地躁动不安了。 卿莫鸢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动作哪里惹到了身下的坐骑,只听一声长嘶,那马儿忽然扬起前蹄,拼了命的要将卿莫鸢甩下马背。 卿莫鸢的第一念头就是这马儿定是要为他的主人报仇来着。可是?她要是拉着那仇人的手上马,才是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呢。 楚惜夕不禁冷哼了一声,这城中的马都是她一手喂出来的,肯接受卿莫鸢这个外人才是件怪事。古大哥,我不管你为了什么要带这个女人出去,但我会用我的方式来保护你。 就在卿莫鸢被身下强悍的马甩到地上,眼看就要被那两只铁蹄踩得稀烂的时候,却是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木叶的清香。 卿莫鸢恍惚中看见那白色的衣袂,修长的手指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跌进他的怀抱。 有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们就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缓缓落地。 卿莫鸢更是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他怎么会救自己? 古殁情的目光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他松开卿莫鸢,淡淡道:"看来你不适合骑马,马车亦不可用。那你便和我同乘一马罢。" "啊?"卿莫鸢不知道他的话从来都只是命令,而不是征求意见,只能坐在他的身前,背靠着他温暖的胸膛,脸恨不能缩到肚子里。 古殁情接过风夜煌递过来的狐裘,在卿莫鸢颈间系好,便道:"夜煌,这几日便辛苦你了。" 风夜煌微笑道:"大哥言重了。此去山高路远,还望大哥保重身体。" 古殁情微微点头,扬鞭而去。 留身后一干人等,各自不同的复杂神色。 ※ ※※※※※※※※ "古殁情即日启程,三日后即可到达贵宫境内,望早日接应。" 大冰雪宫内,一双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将这封越过了千山万水的书信,缓缓丢入炉火中,看着它烧得灰飞烟灭,如血般红艳的嘴唇挑起一个妩媚的笑。 "看到了么?他果然来了,真是个守信的人呢!"宫主掩袖而笑,眼底的光芒璀璨耀眼。 "冰魂,雪魄,记得好好迎接本宫的客人。"纤细手指轻挑,带出万千风情。 昆仑之巅,冰雪之城。传言昆仑山本是西王母的住处,故经常有人能看到,在旭日东升的早晨或是夕阳西下的傍晚,遥远的昆仑之巅上会散发出万丈光芒,晶莹耀眼,使人如临仙境。久而久之,这昆仑百里境内,便成了佛教徒的圣地,再无人敢前去打扰。 又因其位于西北苦寒之地,并非中原武林必争之地,而朝廷也因着自己的内乱而无暇去治理这块土地。故近百年来,常有塞外蛮荒之族入侵,并建立了多处秘密据点。其中,以西域王室支持的大冰雪宫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 只是这么多年来,中原武林分分合合,只顾着眼前的名利地位,谁也不肯顾及这块土地,也间接造就了大冰雪宫势力的膨胀。 而古殁情此来,既是为着那冰熊胆,也是为了这块战略之地。以昆仑山所据西北,与沉谙城所在的东南两相接头,到时便能对中原呈包围之势,要灭掉那帮奸佞小人,便不会费太多的功夫了。 这个计划,很早便有了,如果不是因着她的死。 古殁情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她,若是待得百年身,他们还存在于这天地间,他便带着她,走遍这千山万水,并肩看这天地浩大。手捧一把北国的雪,弯腰掬一捧南国的水,携手看巫山的云,累了便憩在一间小屋里,看门前溪水缓缓流过。听得孩童吟诵辛弃疾的诗:"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不敢来昆仑,不敢越过雁门,怕只怕遇见她时的那棵红柳还在,至今仍长着盈盈的叶。怕只怕她指过的云还在,仍不断变幻出她的样子。 渡过湟水,卿莫鸢便已觉察出他的不对。只是见他时多是这种淡漠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一路的景色变幻着,从江南那绿意盎然的矮树丛一直走到了塞北的大漠黄沙。仿佛是刚出了关卡,那扑面而来的风就急不可耐地宣示着西北的粗犷。 古殁情依旧是那单薄的白衣,身后的七杀手依旧是不变的沉默。只有卿莫鸢,被古殁情护在怀里的卿莫鸢,此刻的心思一点一点地复杂起来。 他送她的凤鸾剑就在手心,他的胸膛近在咫尺,为何却下不了手?为何? 身下的马猛然一顿,便听得刀剑相接的声音响起。又是伏击。这一路走来,遭遇的伏击不下十次。每次卿莫鸢都只能在古殁情的怀里,看着七杀手的剑一个个穿透来人的喉咙,猩红的血洒了一地。 七杀手的脸上从来都没有表情,仿佛,他们杀死的,只是一只只老鼠,或是,一只只蚂蚁。 卿莫鸢扬起头看古殁情,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驾马往前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这样的一个人? ------------ 第十二章 地狱之道 古殁情从没有担心过他的七杀手,他们也无需他担心。无视身后横七竖八的尸体,古殁情眺望着远处云气环绕的白色山峰,轻轻舒了口气。 其实,一旦跨过了那道坎,一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只是,自己不愿意跨过去。 他生平唯一的一个错误决定,就让它跟着自己的仇恨,一直将自己折磨到死吧。 此时,前去探路的一个杀手回来道:"启禀城主,再往前走二十里,便入了大冰雪宫的势力范围。" 古殁情淡淡道:"那好,你们小心。"他复低下头,对着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的卿莫鸢道:"知道我为何带你来么?" 卿莫鸢摇了摇头。 古殁情却是淡淡一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卿莫鸢被他淡如初雪般的笑容恍了一下神,随后,一种恐慌却漫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似乎,她会失去什么东西。 或许她已经能够体会温如颜当时的心境,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复行二十里,果然看见前方冰雪铺天盖地,宛若进入了冰雪之城。入境口竖着一块晶莹的石碑,已结了层厚厚的冰,上面也不知是用什么写上去的鲜红的字:"大冰雪宫,擅闯者死!" 古殁情盯着那块碑看了看,很快便有杀手上前,扬手一剑,那块石碑应声而碎,乱石纷飞。 卿莫鸢不禁道:"你如此张扬,就不怕惊扰了大冰雪宫的人么?" 古殁情淡淡道:"看不顺眼的东西,当然毁了最好。" "你……真是怪人,放我下来。"卿莫鸢瞪了他一眼。这个人,简直不是自信,而是自负得无可救药了。 古殁情没有动,却听四下马儿一阵嘶鸣,原本守在他身边的四骑忽然陷进了雪地里,瞬间无影无踪。 "城主,大冰雪宫的人已经来了。" 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抓,其余的三人面上竟无一丝紧张,还是平静地向古殁情报告战况。 古殁情点了点头,道:"记住应变之策。" 卿莫鸢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滑无痕的雪地,怎么也想不通那四骑是如何消失得如此无痕无迹。这时,便听得雪地里几声惨叫,几截胳膊样的东西被抛了出来。随后,那消失的四杀手从雪里一跃而起,毫发无损。 其中一人向古殁情道:"启禀城主,确是大冰雪宫手下两大高手的移形换影之术。属下刚刚已经看清,这雪层下面遍布地洞,还望城主小心。" 古殁情点头道:"传闻这大冰雪宫的入口是条地狱之道,专门吞噬活人,原来真相也不过如此。" 这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古殁情,就算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那又如何?今日你若是不留下什么东西,休想走过这地狱道!" 古殁情淡淡道:"冰魂使,好久不见。我古殁情远道而来,自然是要给诸位留下些什么的。上次我留下你一臂双腿,今日就只留你一臂一腿,你看可好?" 冰魄使的声音明显都在打颤:"古殁情,上次被你削去一臂是你侥幸。今日你已入了我们的陷阱,况且你怀里还有个拖累,我看你如何自保!" 古殁情道:"那你不妨好好看看。" 卿莫鸢道:"混蛋,你放我下来,我才不拖累你!" 古殁情俯身在她耳边道:"都拖累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刻。卿莫鸢,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活着见到你爹。" "爹……爹爹,你知道他在哪里?"卿莫鸢握紧了他的袖子。 古殁情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雪地里慢慢伸出来的几只鬼爪。 身下的雪地在慢慢下沉,很快就要埋没在这雪里。马蹄被鬼爪牢牢抓住,根本逃无可逃。 七杀手勒马静待,没有城主的吩咐,即便是刀风箭雨,他们也不会皱下眉头。 "你告诉我,爹爹在哪里,你告诉我啊!"卿莫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遭危险的临近,只是感觉腿上蓦地一凉,低头一看,却看到一只灰白色的胳膊从雪地里伸出来,干枯僵硬的五指如树藤一般缠绕在她的腿上。 她尖叫一声,绯红剑光闪过,那只手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是却有更多的鬼爪从雪里伸出来,缠住了马腿,并且不断地向上攀爬。 冰魄使阴森森的笑声响起:"怎么,古殁情,你害怕了,不敢出手了么?我告诉你,这幽冥鬼爪虽无心,却能感知到同伴的存活。你杀死了其中一个,其余的便会更加疯狂地向你进攻。你的龙渊刀不是很快么?你就慢慢杀吧!等你力竭了,我再杀你。真是痛快,痛快,哈哈!" 卿莫鸢看向古殁情,看到依旧是没有波澜的表情。怪不得他不动手,想必是冰魄使也忌讳着他的刀,所以才用这种办法消耗他的体力。 她见过他的刀,天下几乎已无人能及。 古殁情,怎么办?这句话还未问出口,就听他对自己说:"一路上养精蓄锐,现在该有力气保护自己了吧?" 卿莫鸢茫然地点点头,如果这是他最初的目的的话,那他的心思,也太过细致了些。 "那么,就靠你自己了。"古殁情猛地将她自怀里抛出,对着七杀手道:"保护好她,等我回来。" 卿莫鸢还未反应过来,便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向古殁情深吸了口气,道:"是,城主。"说完便驾马扬鞭,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卿莫鸢挣扎着向后望去,只见一片大雪飞扬,几个身影纠缠在一起。红的血,白的雪,倾洒在同一片土地上,便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这昆仑山下终年不化的积雪,那一刻,全都下在了谁的心里。 卿莫鸢忽然回头冲他大喊:"古殁情,你不能死,你要死在我的手里!" 古殁情的刀锋划过冰魄使的喉咙,蔚蓝的刀光里溅出血花一片,却是妖艳得异常。他收刀,刀尖上一串血珠滑落。长身而立,在一番厮杀中依旧洁净如雪的衣袍被风吹起。他望着卿莫鸢远去的方向,静静地说了句:"好。" 带着卿莫鸢离去的杀手宁毅缄口不语,只是驾马狂奔。好几次,他都想把怀里的女人扔下马,自己回去和城主并肩作战。七杀手跟随城主一十年,从来没有见他如此,冲动,为了一个女人。 卿莫鸢觉察到头顶两道冰冷的目光,便道:"你既然怪我拖累了你们,为何不把我丢下?" ------------ 第十三章 白衣翩然 宁毅冷笑道:"我何尝不想把你丢下?只是城主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卿莫鸢摇头:"我不懂,为何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听他的话。" 宁毅冷哼一声:"你自然不懂。因为你没有从小就失去父母,没有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被人扔进池塘里差点冻死!我虽不知你与城主的恩怨,但我却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但是我警告你,不要想伤害城主,否则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卿莫鸢沉默了一下,忽然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是,我没有从小失去父母。但我的爹爹在我八岁那年不辞而别,从此音信全无;我母亲在我十二岁那年跳楼自杀,鲜血淋漓地死在我的面前;我妹妹不知所踪,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而你口中的城主,只为了自己的心意便屠了我叔叔满门!我不懂你的悲伤,但我的仇恨,你们又有谁会懂?" 宁毅看着她满脸的泪,却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能道:"或许我误会了你,但你也一定误会了城主。他从不杀不该死之人。" "哈哈,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卿莫鸢笑得泪流满面,"全家二十四条人命,老幼妇孺皆有,何为不该杀?我亲眼见他灭了我叔叔满门,现在你倒要来为他开脱不成?" 宁毅仍是执拗道:"我跟在城主身边十年,很少见他出手,他手刃的,不过是自己的仇人。就算真的灭了你叔叔满门,动手的也一定不是他。" 卿莫鸢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他虽未杀人,人却因他而死。如此一来,动手与否,又有何区别?" 宁毅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反是抽出了腰间长剑,凌空一劈。只听咔嚓几声,半空中有鲜血溅出来,落在雪里分外显眼。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阁下定是大冰雪宫两大高手之一的雪魂使吧?" 半空中响起女子盈盈的笑声:"都说古殁情仪表堂堂,没想到他的属下也是这般英俊不凡,真是令雪魂心神荡漾呢!公子,雪魂最近正在练这双修之功,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和雪魂一起参详参详呢?" 这声音真是柔媚入骨,带着诡异的力量,直往人的耳朵里钻。纵使二人已经提起了真气,却还是觉得这声音噬魂入骨,竟比一般的**还要厉害许多。 宁毅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空无一物,可见她的隐身术又大有长进。 提剑的手一时不知指向哪里,只能护住卿莫鸢。 卿莫鸢拔出凤鸾剑,与宁毅一左一右,护住周身,而后在他耳边轻轻道:"听声辨位,这点你该会吧?" 宁毅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闭上眼睛,若是失了视觉,听觉自然会灵敏许多。 这时,雪魂使又吟吟一笑,道:"哟,这位姑娘不是那位?哦,不是你啊。长得可真是神似呢!敢问这位姑娘尊姓何名,在古殁情身边又有几年了?看你如此的弱不禁风,想来是古殁情没有照顾好你吧?不如跟了我们冰魄使,他人虽是丑了些,对待女子却还是温柔的紧呢!尤其是古殁情的女人,他玩起来定会倍加呵护。" 卿莫鸢微微一笑,道:"我在他身边多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既如此关心他,为何不跟了他去?想来你这副柔媚的样子,定能讨他的欢心。待到日后他不要你了,你再回到这里,你所谓的冰魄使也必定会对你温柔备至。如此好事,你为何不试试?" "你……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雪魂使的声音微微发怒。 就在此时,宁毅的剑已经出手。虽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但听得一个女子的惊呼,收回来的剑锋上血迹殷殷。 "该死,竟然偷袭!这下子,就算是古殁情来了,也救不了你们了!" 只听嗖嗖的风声,半空中忽然伸展出无数红绸,带着凌厉的攻势向他们袭来。 两柄剑出手,割断了最先飞来的红绸。哧的一声,红绸撕裂,却从裂口处飞出细小的银针,铺天盖地地袭来。 "小心,暗器!"在前面的卿莫鸢最先看到了那些闪着荧光的银针,想来都是淬了剧毒的。 宁毅也看到了,只是这针实在太过细小,使剑根本就是无济于事。公子,您多保重,宁毅不能再效忠您了。他毅然将卿莫鸢护在怀里,与她对调了位置,以背迎向银针。 但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到来,他转过身的时候,一袭白衣正翩然落地。 古殁情扯住红绸的一端,凌空转了几下,便将那些银针尽数包裹在其中。一个闪身,如牛毛般的细针便全都飞回了自己主人的身上。 一个黑衣人的身影在空中显现出来,卿莫鸢看到那女子的脸,果真是和想象中一般妖媚。只是此时中了自己针上的毒,面色发青发肿,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有多好看了。 古殁情扔掉红绸,负手而立,淡淡一笑道:"雪魂使,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雪魂使一摸自己肿大的脸,浑身颤抖得几欲崩溃。她指着古殁情嘶声道:"古殁情,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古殁情淡淡道:"我等着。不过,别忘了将这个带给你们宫主,就当我给他的见面礼了。" 话音刚落,七杀之一的陆钢便将马上的尸体抛到了雪魂使的脚下。 "你……你杀了冰魄使?"雪魂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 脚下的尸体面容扭曲,却比他生前好看不了多少。致命的伤口只是颈间一道浅浅的伤口。除了古殁情的龙渊,还有谁会有如此功力? 用力踢开了脚边丑陋的尸体,雪魂使恨不能立马消失在古殁情的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古殁情又补充道:"记得提醒你们宫主,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你可以走了。" 雪魂使狠狠地瞪他一眼,瞬间消失在冰雪之中。 卿莫鸢下了马,走到古殁情面前,道:"你是故意的?砍断那石碑,故意惊动他们?" ------------ 第十四章 生死一瞬 古殁情抚摸腕间的利刃,缓缓道:"我不喜欢等。"顿了一下他又道:"阿鸢,你今天表现不错。" 阿鸢?卿莫鸢愣了一下,正要再说什么?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 "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们,爹爹……" 燃起的熊熊篝火旁,卿莫鸢正缩成一团,嘴里说着些不清楚的话。 跃动的火光映在古殁情的脸上,并没有带来些许的柔和。他只是盯着手心里的一截白骨,看了很久,直看到满眼都是白,耀眼的白。 "城主。"远处的七杀之一的邵青向他使了个眼色,有埋伏。 他点了点头,走到卿莫鸢的身边,用那条狐裘裹紧了她,然后就见地上迅速聚集起大团的黑色物体。 "天山黑蝎子,大家小心。"古殁情抱住卿莫鸢,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瓶,一一分给大家,道:"素心丹,可压制百毒。" 卿莫鸢在睡梦中感觉牙齿被人撬开,一个冰冷略带苦味的东西被塞进来,立马惊醒了,看见古殁情向自己喂着什么药。她一惊,伸手打翻了那个瓷瓶。 "你……"离他们最近的宁毅来不及接住,眼看着那救命的瓶子滚进了黑压压的蝎子群中,双拳握得格格响。 怎么办,城主还没有服药!七杀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古殁情淡淡道:"无妨,对付敌人要紧。" 卿莫鸢疑惑地看着七人欲杀她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再低头一看,只见地上黑压压地一群不知是什么东西包围了他们九人。 古殁情沉着道:"宁毅,我依旧将她交给你。她若出了什么岔子,你就不要回来见我。" 宁毅皱紧了眉头:"城主,还是让属下和您并肩作战吧!属下宁愿和城主一起死。" "宁毅,我不喜欢将话说第二遍。"古殁情淡淡道。 "等等!"卿莫鸢忽然挡在他们身边,眸子里满是坚定的光,"古殁情,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还有,我不喜欢欠人。"她忽然揽住了古殁情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刚刚她根本就没有将那药丸吞下去,她从来都不信任古殁情,直到她看清了这地上的蝎子,才忽然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亲人的仇她会报,但若让古殁情因她而死,她也是不愿的。 七杀没有说话,那一瞬间,他们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幕。也是如此的夜,他们唯一牵挂的城主,终于得到了生命的快乐。 当初风夜煌问古殁情为何只带了七杀,答案其实很简单,五年前,就是他们,陪着古殁情走过了大冰雪宫这道鬼门关,见证了他收获的幸福。 难道,五年之后,一切还会如前么? 古殁情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终推开了她。但是那粒药丸却沿着喉管滑了下去。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宁毅。" 宁毅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拳道:"城主请放心,护不了姑娘周全,宁毅就是死,也无颜来见城主。" 古殁情看了卿莫鸢一眼,这一眼那么深,让卿莫鸢的身子都不觉颤抖起来。他挥了挥手:"走吧。" "我不走!"卿莫鸢甩开宁毅的手,冲到古殁情面前,大声道:"你要我走,是因为你就要死了对不对?那我偏不走!我不要你死在别人的手里,我发过誓的,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卿莫鸢,你不要得寸进尺!"宁毅拽着她的手腕硬是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身边,真的想一把捏死这个女人。 古殁情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来罢。"大冰雪宫此次有备而来,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也好照应。 这下该卿莫鸢无话可说了,她永远都想不到古殁情在打什么主意。既然能留在他的身边,那就一定有机会杀了他。望着地上乱爬的黑蝎子,黑亮的眸子里闪过杀机。 "想跑么?呵呵,今天遇见了我的天山黑蝎子,只怕你们谁也跑不了呢。"一阵冷风吹来,不愿处的山石上蓦地多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四下黑得异常,卿莫鸢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能看见单薄的背影,身上是轻柔的白纱,随风飘扬。未束的长发垂到脚踝处,该是个女人,可为何声音却如男子一般? 古殁情淡淡道:"本该是殁情去拜访宫主的,不曾想宫主如此心急。" 宫主嘤咛一笑,却又是娇媚的女声:"古城主说的是哪里的话。三年之期,小女子从未敢忘,日夜盼望着城主早些到来。如今时辰正好,何来的心急一说?" 古殁情道:"既然宫主还记得我们的约定,那也就不用我再提醒了。此次昆仑一行,是宫主自己心甘情愿地归附,还是要殁情推波助澜一番?" 宫主一挥衣袖,声音却又粗犷如大汉:"古殁情,你不要太得意了,你以为,真的只有黑蝎子那么简单么?" 古殁情还未说话,就听七杀中的李岩一声闷哼,随即拔剑,砍掉了自己被蜘蛛所咬过的一条腿。但那蜘蛛的毒实在太过厉害,毒性仍旧沿着血脉上行,很快连他的手臂也泛出青黑色。 "李岩!"古殁情还未走近,便听李岩咬牙道:"城主不要过来。李岩为城主而死,死得其所!"话音未落,他便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卿莫鸢瞪大了眼睛,被宁毅握住的手腕生疼,再看看其余六人,早已经红了眼睛。 "哈哈哈,怎么样呢?古城主?现在你还有那番自信说出你刚才的话么?"那宫主转过身来,一张脸美丽动人。 又是几道剑光闪过,倒下的身躯很快被毒物包围,咬噬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卿莫鸢用力捂住了耳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古殁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腕间的龙渊。 宁毅的牙咬的格格响,这些都是和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兄弟,多少个狠辣的敌人,多少种残忍的酷刑都没有让他们皱一下眉,如今却要憋屈地死在这些小小的毒物手里!他实在是不甘心。 可是怎么办,能怎么办? 这时,在他身边的陆钢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宁毅,我去偷袭那宫主,你掩护城主。 宁毅向他点了点头,松开了卿莫鸢。 ------------ 第十五章 国士无双 卿莫鸢其实没有搞清楚他们三个人是不是真的是心意相通,还是另有原因,因为就在剑光飞起的那一刻,有道蔚蓝的光芒自古殁情的手里发出,径直飞向不远处的白衣宫主。而宁毅和陆钢一前一后,为他驱开了飞起进攻的毒物,护得他的周全。 宫主没有想到让天下人闻之丧胆的刀就隐在陆钢的剑后,当他看到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卿莫鸢在被拉入黑暗之前,只看到了闪耀的火光中,宁毅跌在地上发黑的尸体,陆钢折断的剑,以及白衣宫主破碎的尸身。 古殁情腕间的光芒一闪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当他收刀而退的时候,却再也没有见到一个活人的影子。跟着他千里迢迢而来的七杀全部死于非命,如今连尸骨都不剩!那么,卿莫鸢呢? 古殁情又看了看脚下的尸体,眼神猛地一紧。不是宫主姬伶,是雪魂使,他上当了! "古城主,久违了。"有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个中年男子。 古殁情的手指动了动,只要那人再往前走五步,他即刻会要了他的命。除了沉谙城的人,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可以近他的身十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最好不要动手。你别忘了,你千里迢迢带鸢儿来这里,是为着什么。"中年男子的眼神在黯淡的火光里显得阴森诡异。 古殁情转过身,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子,淡淡道:"多年不见,卿叔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男子用手指轻弹手中的剑,笑道:"变化自然是有的,你试过卿叔叔的'国士无双剑'后,自然就知晓了。" 剑风撩起地上未燃尽的灰烬,卷起铺天盖地的星火,向古殁情迅猛地袭来。森寒的剑光如游龙的龙首,携带着火焰,定定地停在古殁情的眉间。 古殁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负了手淡淡道:"国士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卿叔叔你离开中原武林九年,抛妻弃女,就是为了这套剑法么?" 男子的剑锋不肯离去,但脸上的表情已是不甘。他冷笑道:"当年我本欲去帮助你父亲抵挡武林各派的进攻,我为他出生入死,几乎死于非命。可他却一点也不信任我,不肯将古家的秘密向我透露半分。如此无信无义之人,我自然不会再帮他。正好这时嵩山派的林常青要拉拢我,还说事成之后便请我做武林盟主。 我卿秋汛虽然嫉恨你的父亲,却还没有愚蠢到相信他的话。但他既然如此说了,我便将计就计,趁机盗取了几大门派的武功秘籍,安排好我的后路之后,才将进城的方法告诉了他们。我本以为他们会活捉你父亲,毕竟古家的秘密实在太过诱人。可谁知你父亲宁死不屈,竟然和他们一起葬身密室。 我虽无奈,但也只能先逃出关外,隐身在这大冰雪宫。我将几大门派的武功加以糅合,又改进了我以前的剑法,是以练成'国士无双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重返中原武林,成为武林霸主! 古城主,我向你泄露我的行踪,让你带着鸢儿前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接管大冰雪宫。老实告诉你,宫主姬伶已在我的掌控之下,你要收复大冰雪宫,还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另外,你不要想以鸢儿来要挟我,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古殁情淡淡一笑:"我从未想过利用阿鸢。一个为了自己的名利抛妻弃女,八年间不管不问的人,如今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有任何的慈父之心。这点殁情不敢想,卿叔叔也绝不会有这心。" 卿秋汛冷笑道:"你到现在还如此淡然,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和你父亲一样的自以为是?" 古殁情道:"不淡然又能如何?生死关头,乱了阵脚,害的只能是自己。" 卿秋汛的剑尖往前一送,几乎抵在了他的眉心,道:"既然是生死关头,怎么还不拔刀?" 古殁情眼里精光一闪,只见眼前的火龙如被一只大手生生扭曲,而后跌落在地上,溅起火星一片。 卿秋汛的手不禁一颤,就听古殁情淡淡道:"龙渊出手,必要见血。殁情只是为了阿鸢着想。我既答应了她,便不能食言。即便你不是个称职的父亲,阿鸢也有权利知道,她思念了九年的爹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卿秋汛收了剑,忽然仰天大笑道:"不错,古殁情,你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你既不杀我,我便也饶你一命,就算我报答你父亲当年的照顾之情。那么,就望你自己多加保重,大冰雪宫里,我们后会有期。" 古殁情忽然冷冷道:"等等,殁情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卿秋汛看着他:"你说。" 古殁情的手指紧握,骨节发白,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从喉咙里发出:"殁情不想再从卿叔叔嘴里听到任何有关我父亲的言语。因为,不仅我父亲会感到耻辱,就连我,也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卿秋汛感受到眼前的俊秀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凛冽杀气,不禁后退几步,咬着牙道:"好。" "多谢。"古殁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掌挥出,余温未尽的灰烬重又燃烧起来,并迅速蔓延到地上的尸体上。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他漆黑的眸子,也照亮了这来自昆仑的第一夜。 好兄弟,你们安息吧。 天未亮,昨夜曾发生过厮杀的地方,只剩了一堆灰烬,再无其他。 ※※※ 卿莫鸢在黑暗的屋子里醒来,后颈还是酸胀的疼。她只记得就在古殁情得手的一刹那,有只手在她颈后猛地砍了一记手刀,然后她就昏了过去,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鸢儿,是你么?" "爹……爹爹?"卿莫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鸢儿,鸢儿,你还好么?" "啪"的一声,有人划开了火石,点亮了蜡烛。柔和的光芒慢慢扩散开去,卿莫鸢终于看到了,那立在桌边的,朝思暮想了七年的人。 "爹爹,真的是你!"卿莫鸢跑过去一把抱住他,激动得泪流满面,"鸢儿就知道,爹爹不会抛弃鸢儿的。爹爹,我们回家好不好?" ------------ 第十五章 妖媚宫主 卿秋汛眼里寒光一闪,道:"鸢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我……"卿莫鸢急忙道,"他是女儿的仇人,他杀了收养女儿的吴叔叔一家!女儿正是担心他死在别人手上,女儿就报不了仇了。" 卿秋汛的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即又佯装沉痛道:"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当年的古封鸿侠义一生,他的儿子竟做了如此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妄想吞并中原武林,甚至不惜与大冰雪宫联手,真是令人心寒呐!" 卿莫鸢怔了一下,道:"爹爹,你的意思是?" 卿秋汛道:"爹爹在大冰雪宫蛰伏四年,现在才知道和大冰雪宫联手想剿灭中原武林的,就是一个叫古殁情的人。起初爹爹还不知他是什么人,刚刚听你说,还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古老城主的后人。" "他和大冰雪宫联手?"卿莫鸢无比讶异,"这怎么可能?昨天他们可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女儿见得清清楚楚。"昨日惨烈的战役还历历在目,怎么样也不像是同盟啊。 "哦,爹忘了说了。"卿秋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道:"大冰雪宫本来是要和沉谙城结盟的,只是最后听说沉谙城城主口气过大,竟想吞并了整个大冰雪宫。是以结盟不成,双方便起了内讧,要将对方赶尽杀绝。此次古殁情前来,应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吧。" 卿莫鸢点了点头,道:"他确实如此说过。"原来为属下取冰熊胆只是个借口,趁机完成自己的卑鄙心思才是真的吧。 卿秋汛观察着卿莫鸢的神色,试探道:"如今,那大冰雪宫的宫主已被爹下了化功散,在爹的掌控之中。我们只需要除去了那古殁情,他们要倾覆中原武林的计划就无计可施了。鸢儿,你愿意帮爹这个忙么?" 卿莫鸢黯然道:"爹爹,女儿也很想杀了那古殁情。只是女儿武功低微,根本触不到他的一片衣袂,只怕会坏了爹爹的事。" 卿秋汛笑道:"不怕,爹已经有了计划。鸢儿,你怕死么?" 卿莫鸢坚定道:"只要能为爹爹出一份力,女儿万死不辞。" "那就好。"卿秋汛拍拍她的头,眼里的寒光毕现,"鸢儿,你真是爹的好女儿。" ※※※ 古殁情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雪白山峰,此刻旭日正从东方升起,只是微微的光芒便在山顶上折射出耀眼光芒,令人炫目。 他沉思,这昆仑山上的冰雪终年不化,就如一大面光滑的镜子,一点光就可以被放大无数倍。莫说这光滑的石壁,一流的轻功高手很难攀上去。就算是轻功足够,被这样耀眼的强光刺着双眼,只怕还未到达大冰雪宫之前眼睛就先废了。 那么,大冰雪宫的人平时又是如何出入的?还是,他们都长了翅膀,只在夜里出入不成? 思及至此,竟没有发觉远处的雪地下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爬行而来。 古殁情看着离自己越发近的东西,袖间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干脆闭了眼,任雪下的两双手将他拉进了雪里。 如果,大冰雪宫的老巢不是在山上,而是在地下…… 古殁情知道自己的推断向来没有错。虽然眼睛被蒙上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却能从这略显潮湿的空气中感受出来,这定是大冰雪宫的地道。 这也难怪,他们为何会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在雪下挖出那么多地洞来,一为透气,二为观察,三才是为杀人。 世人皆道大冰雪宫的老巢在昆仑之巅,是以都拼了命想上山,根本就不会注意脚下,才是秘密宫殿的所在。 被人推搡着来到一间屋子,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还伴着氤氲的水汽和哗哗的水声。这应该是,浴室。 古殁情眼上的黑布被人摘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织锦的屏风,上面画着戏水的鸳鸯。脖颈相交,恩爱不已。 而透过这近乎透明的屏风,就能看到升腾着热气的水池里,一个曼妙的身影。 姬伶正闭了眼在温泉中养神,听到脚步声动,便知是自己要找的人来了。连眼也不睁,便道:"古城主,你可让小女子久等。" 古殁情淡淡道:"姬宫主终于下定决心要做女人了么?" 姬伶猛地睁开眼,随手扯过一件纱衣,披上就绕过屏风出来,未干的长发贴在身上,一直垂到脚踝处。而红润的肌肤更是光滑如绸一般。他缓缓地走向古殁情,步步生莲般的姿态。 "怎么样,殁情,我这身打扮,你可还喜欢?"姬伶媚眼如丝。 古殁情道:"我若说不喜欢呢?我向来不喜欢比我还好看的男子。" 姬伶的手指滑过他的鼻梁,哈哈一笑,笑声却如塞北大汉一般粗犷:"古殁情,你还是这么喜欢惹我生气。" 古殁情看着他,道:"姬伶,游戏该结束了。" 姬伶猛地收回手,握成拳,冷冷道:"古殁情,你倒是玩够了,连杀我两大护法。可是我告诉你,我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一日得不到你,看不到你在我的身下屈服,我姬伶便不会归顺于你,更不会,放过你。" 他娇小的身躯如蛇一般缠上古殁情,涂着蔻丹的红色长指点在他后颈的大穴上:"古殁情,要是三年前,我没有遇到你便罢了。但是老天既然把你送到了我的嘴边,我姬伶岂有不收之理?这些年我玩过的男人也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让我魂牵梦萦的。哈哈,古殁情,今生今世,我姬伶都要定你了!" 古殁情握住他的手腕,道:"如此,我们便来试试,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姬伶的手腕在他的指下咔咔作响,他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摆脱他的钳制,不甘心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道:"好好,算我技不如人。不过古殁情,你带来的人都被我杀绝了,你还拿什么来与我数万教众抗衡?" ------------ 第十六章 情势陡转 古殁情冷冷道:"擒贼先擒王,殁情只要抓住你一个便够了。对了,你倒是提醒了我。七杀的仇,我会一笔一笔跟你算,绝不会漏掉一个。" 姬伶被他话里的寒意刺了一下,眼珠转了几下,又呵呵笑道:"那在你跟我算账之前,我是不是要先让你看一个人呢?" 古殁情自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也想到了卿秋汛一定会利用她。只是当他看到卿秋汛挟持着卿莫鸢进来的时候,卿莫鸢的眼神,会是这样。 没有任何的掩饰,几乎就是仇恨。就算是隔着百丈寒冰,也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仇恨。 古殁情只能微微苦笑,这丫头真是太稚嫩了,就算是要演戏,也要装的像一点才好。如此直接地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又怎么能偷袭敌人? 卿秋汛悄悄向姬伶使了个眼色,姬伶点点头,退到安全的位置,然后按下了温泉旁的一个机关。 只听嗖嗖几声,从四周的岩壁飞伸出无数根白色的丝线,将古殁情的四肢紧紧缠绕。 姬伶拍掌大笑:"古殁情,这可是西域的天蚕丝,韧性极强,就连百炼精钢也砍它不断。我倒是好奇,你的龙渊,能不能砍的断它们。哈哈哈……" 古殁情暗自使了使劲,果然纹丝不动。他面色不变,仍是淡淡道:"龙渊是柄不祥之刀,一旦出手,必要人死才肯罢休。二位,真的想看看么?" 姬伶的笑容僵在脸上,而卿秋汛则将手里的剑紧贴住了自己女儿的咽喉,然后冲着古殁情喊:"小子,将你腕间的刀丢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古殁情看也不看他一眼,道:"卿叔叔,那是你的女儿,你要杀她,与我何干?" "你……"卿秋汛拿剑的手已开始颤抖。 说到底,都是怕古殁情的那把刀,一旦出手便可令天地为之变色的刀!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他的刀下活着离开。他虽想极了当武林霸主,但还不想因此而送命。 卿秋汛向姬伶使了个眼色,道:"你,去将他的刀夺过来。" 姬伶立刻瞪大了如水的双瞳,跳起来道:"大胆!卿秋汛,你别忘了,现在谁是宫主!" 卿秋汛冷笑道:"我早已在你的饭菜里下了化功散,你若不信,不妨运功试试。现在你若不听我的话,我自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姬伶勉强提了提内力,便觉得丹田内犹如针扎,不禁变了脸色,指着卿秋汛道:"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枉费本宫养你这么多年!" 卿秋汛道:"都死到临头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姬伶,从现在起,你若是胆敢违抗我的命令,我一定会先毁了你这张脸,再把你扔进五毒池里去喂你的毒物!" 姬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慢慢走向古殁情:"古城主,你可还记得我们三年前的约定?" 古殁情看着他道:"三年之期,再相见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殁情自不会忘。" "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姬伶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把晶亮的小刀,割断了他四肢的束缚,道:"这是名剑鱼肠,也只有它,能破了这天蚕丝。古城主,我要你帮我杀了这叛徒,从此大冰雪宫,便是沉谙城的了。" 古殁情淡淡一笑:"这交易似乎还划算。" 卿秋汛眼见得这番变故,当时就傻了眼,连剑锋划破了女儿的皮肤也不自知。若不是亲口听姬伶说起他们的三年之约,他也不会冒这样的险。还以为他们必定会斗个你死我活,怎么会这样?姬伶这个该死的人妖,果然不可靠! 这时,卿莫鸢忽然拔出了袖间的凤鸾,对卿秋汛道:"爹爹,他右手有伤。我们两个夹击,一定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卿秋汛在她的身后,语气慢慢冰冷:"好女儿,爹爹就是拼了命不要,也不会放过这个恶人!" 眼见得古殁情一步步走来,他忽然用力推了卿莫鸢一把,自己的剑紧跟而上。 古殁情目光一沉,腕间刀即刻出手。蔚蓝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山洞,吹得那烛火也摇摇晃晃。 卿莫鸢的凤鸾带着绯红的光芒直逼古殁情,剑气过处,烛火瞬间熄灭,只听"嘭"的一声,姬伶身后的屏风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在一旁观战的姬伶不禁皱了眉头,没想到卿秋汛还真是人面兽心,竟然用自己的亲手女儿来当挡箭牌。只是看那古殁情出手似有了犹豫,难不成是要让卿秋汛逃脱了不成? 卿莫鸢没有想到自己能近得了他身,剑锋过处,挑起了那块白纱布,露出的手腕却完好无伤。没有伤口,怎么会这样? ------------ 第十七章 杀父之仇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卿莫鸢只觉得半身一麻,似乎有什么东西穿体而过。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地就被弹了出去,落到一个人的怀里。 "古……古殁情,"卿莫鸢强忍着半边身子的麻木睁开眼他,那漆黑的眸子此刻就像一个无底的大洞,将她的整个身心都吸了进去。 "你放开我,爹爹!"卿莫鸢推开他。 蔚蓝色的刀光隐退,白色的衣袍纤尘未染。他收刀而立,姬伶已点燃了蜡烛。烛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竟是满满的恐惧。 好可怕的刀,如果刚才和他对战的,是自己……姬伶已不敢再想下去了。只能庆幸,还好不是自己。 这时就听见撕心裂肺一声喊,连向来镇定的古殁情,手指也不觉颤抖了一下。 "爹爹!"卿莫鸢抱着浑身是血的卿秋汛,哭的泣不成声。"爹爹,你醒过来啊!你看看女儿啊!爹爹,你不要死,鸢儿不让你死,你醒醒啊……" 姬伶看看悲痛欲绝的卿莫鸢,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的古殁情,也不知该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卿秋汛的尸身都已凉透了。卿莫鸢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剑指着古殁情,干涩的喉间吐出的是不成章的字句:"古殁情,你现在满意了?你杀了我最后的亲人,我现在真的是彻彻底底的孤儿了。你是不是很开心?你是不是想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有爹娘,没有亲人,孤苦伶仃,连自己死了都没有人会为你流一滴泪,然后你才开心? 古殁情,你知不知道这九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十四岁没了母亲和妹妹,好不容易找到失踪的爹爹,还想着从今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爹爹了,或许我还能放下我的仇恨,和他隐退在小村子里,好好过我们余下的日子。爹爹答应我了,要带我出海,去看海上的朝阳。带我去漠河,看最美的极光。 可是现在,爹爹死了,你杀了他,眼睛连眨都不眨。古殁情,李家二十四条人命,再加上我爹爹,这二十八条命你要怎么赔给我?你说啊!你要怎么赔?哦,不对,还有我的如颜。你也杀了他。哈哈。到了现在,我爱的,爱我的,都给你杀绝了。那你,为何不杀了我?为何不杀了我?" 卿莫鸢忽然持剑冲向他,绯红的剑光映得她双眼也泛出诡异的红色。 姬伶轻呼一声,看出古殁情根本就没有躲的意思。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古殁情衣襟的时候,卿莫鸢忽然调转了剑锋,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你不屑杀我,那就让我自己来做个了断吧。古殁情,我会永远诅咒你的!" 古殁情的眸子阴沉的可怕,但从始至终,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为自己辩解,没有为自己开脱。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他和卿秋汛知道。现在,卿秋汛已死,他再怎么说,卿莫鸢都不会相信。 他只能出手夺了她的剑,点了她的穴道,而后对姬伶道:"帮我准备一辆马车,越快越好。" 姬伶点头。 卿莫鸢崩溃般大喊:"古殁情,你个卑鄙小人。你骗了我,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这一场骗局,你在沉谙的时候就已经设下了对不对?" 在沉谙城假装受伤,为的就是现在。可为什么?自己刚刚向他出手的时候,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为什么。 看着古殁情将昏睡的卿莫鸢抱进温暖的马车里,她怀里还紧紧握着装着卿秋汛骨灰的瓷瓶,姬伶的眼里不禁带了些许嫉妒:"我说,古大公子,你若何时能这般对我,我姬伶便是死了也无怨了。" 古殁情回过头来对他道:"若你真的决定了做个女人,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 姬伶一甩额前的长发,道:"我才不要呢?做男人就好。"罢了他又贴到古殁情的身上,调戏道:"古大公子,你真的不要姬伶跟你回去么?" 古殁情看了看云气蒸腾的山峰,淡淡一笑,道:"你就在这里挺好。中原太过繁杂,不适合你。" 姬伶撅了撅嘴,随即又笑起来:"真是荣幸呢?古大公子竟然替姬伶考虑了。不过,你就这么放心将我一个人放在这里?你就不怕哪天我勾搭上一个有权有势的小白脸,就背叛了你么?" 古殁情道:"你若是真有这份心思,不妨先将你的属下看看清楚,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姬伶道:"你还说,你杀的倒痛快,现在我可真的是光杆将军了。" 古殁情上车道:"从今以后,有古殁情在的一天,便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记住,帮我照顾好我的兄弟。" 他的目光遥遥望去,但见远处皑皑白雪中,七座墓碑伫立。漫天的雪又下起来,飞舞一片。 ※※※ 五年后。 杭州。 一白衣女子正坐于茶寮里的桌子边喝茶,身边坐着两个文静少年。一辆朴素马车,像是赶了远路的模样。 确是赶了远路,从沉谙城出发,疾行五百里到了武汉,拿到了古殁情要的东西,再赶回这里,前后不过三日而已。 就算是自小跟在古殁情身边的蒋弘,蒋忆两兄弟也没有见过办事如此迅疾的人,何况还是个女子。 白衣女子撩起脸上的面纱,饮了口茶,目光清亮无一丝倦意。 就是这轻轻的一撩,露出白皙光洁的下巴,立即引得一旁的四五人贼眉鼠眼的张望。 "卿……小姐,我们被人盯上了。"蒋弘借饮茶的功夫悄悄在女子耳边道。 ------------ 第十八章 佳人初成 "卿……小姐,我们被人盯上了。"蒋弘借饮茶的功夫悄悄在女子耳边道。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面纱之上的眼睛依旧毫无感情。 "是黑山五虎,有名的地方恶霸。"蒋忆看着桌子上的豁口茶碗低声道。 白衣女子轻轻放下手中的瓷碗,吐气如兰,但话语里却像藏着锋利的刀:"就算是虞丘世家的未亡人追了过来,也不过是送死而已,更何况这些区区的山贼!" "是,小姐说的是。"蒋弘和蒋忆同时点头,回想起在虞丘世家的那场恶斗,两人至今还心有余悸。 那绯红的剑光一出,就算是以铸剑闻名的虞丘世家之人,那一刹那也不禁看傻了眼。 如此霸道而凌厉的剑气,当真是只有公子的刀才能压制得住。 这也难怪,为何五年间公子对中原武林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攻城略地,马不停蹄,几乎已占尽了大半个中原。有了如此左膀右臂,真是想不胜都难。 只是她这样一个纤弱女子,如何能有那么强的恨意和杀气? 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敢回答。 "咳,姑娘,知道我们黑山五虎不?"为首的霸天虎走上前来,将一把鬼头刀朝桌子上重重一放,立即将原本就不结实的桌子震开一条裂纹。 霸天虎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从这三人默不作声的样子来看,很明显就是被吓到了。 这时,胳膊上纹了只青龙的二虎盘龙虎也走上前来,一把拨开了蒋氏兄弟,坐到白衣女子身旁,嘿嘿一笑道:"到了黑山境内咱们兄弟可一直盯着你呢。小娘子,看你孤身一人,行色匆匆的,是想去投靠亲友吧。不如你跟了咱们兄弟,保管叫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看怎么样?哈哈哈……" 说着便用那双油手去摸白衣女子放在桌子上的手。 白衣女子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道:"听说,你天生神力,曾一拳打死一只饿虎,是以被奉为黑山五虎的二当家?" 盘龙虎的口水都似要流下来,搓着手不住地笑:"哎呀呀,没想到我盘龙虎的名声这么大,连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知道得这样清楚,真是痛快,痛快啊!啊--" 笑声未止,便听得一声惨叫,几乎将林子里的鸟都震昏过去。 "二哥,你怎么了?"其余三人也围上来,盯着他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怔了一下。 白衣女子早已站到了一旁,抚摸着怀里的剑,冷冷道:"要砍了你这双手还真是脏了我的剑!今日就先留着,只不过碎了骨头,我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轻薄!" "你个贱,人,看不出来还是个练家子!"盘龙虎目眦尽裂,刚刚只是见她用剑鞘敲了两下,却不想竟将他这双铁打般的手敲得骨头粉碎,当真是可怖。 霸天虎目光一沉,道:"兄弟们,上!活捉了这小娘子,让她尝尝我们的厉害!" "交给你们了。"白衣女子对着蒋氏兄弟道。 "是,小姐放心,定让这群恶霸后悔遇见了咱们!"蒋忆对着蒋弘一笑,两人齐齐拔剑出鞘。 不多时,便听得一声声的惨叫,一只只断手接连落在白衣女子的桌前,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不多不少,正好八只。刚刚从身体上砍下来,有的还在微微痉挛。 "恶魔,你这个恶魔!"失去了双手的几人发了疯一般地向白衣女子围拢,仿佛就是死也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蒋忆见状,一个旋腿,便将众人都踢了出去。 霸天虎庞大的身躯正好落在路边停着的马车上,将车厢砸了个大洞,径直掉了进去。不知碰到了什么?只见车厢里的箱子的盖子缓缓打开,里面装的竟是,竟是鲜血淋漓的头颅,甚至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 第十九章 往事难忘 "啊!"霸天虎忽然开始乞求自己赶紧去死,要是落到了这帮恶魔的手里,定比死还难受。 一番打斗过后,现场能动的也不过是白衣女子,蒋氏兄弟和碎了双手的盘龙虎。 此刻他正盯着满地的狼藉,满眼赤红:"杀了杀了我吧。" "若是知道求死艰难,如何还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白衣女子将剑收回袖中,道,"他们不是你的兄弟么?那就用你的这双手,葬了他们吧。蒋忆,你看着他。" "你这个妖女!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白衣女子走到外面,看着洁净无云的万里晴空,清亮的眸子却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如果正义注定不能打败邪恶,爹爹,就让女儿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这个世界吧。 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白衣女子闭上眼睛,让全身都沐浴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枯萎的湘妃竹正一点点地焕发出生机,枯枝下掩盖着一朵小小的花。 黄色的,倔强的颜色。白衣女子俯下身来,看着那花看了很久很久,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张笑脸。 "鸢儿,你不知道吧!这就是北方常见的迎春花。每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春寒料峭,总是它先开出黄色的花。在悬崖峭壁上,在溪头桥边,在街道两旁人家的砖瓦里,只要有一点点春天的气息,它就会努力地生长,枝节蔓延开来,直到春天真正地到来。" 如颜,五年了,不知你在那边过的可还好?那边有没有春夏秋冬?你曾对我说过的迎春花,如今开了没有? "卿姑娘,一切都收拾妥当,我们现在就可出发。"蒋弘在她身后道。 卿莫鸢起身,看到蒋忆也向这边走来,便道:"这么快?" 蒋忆目光中满是鄙视,笑了笑道:"死了。才搬了搬尸体,就给吓死了。" 卿莫鸢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走吧。"她想了想又道:"多赔些银子给那茶寮的老先生,让他去个安全的地方颐养天年罢。" 蒋弘道:"这些属下都已说过。只是那位老先生说他有儿有女,开茶寮不过是为方便路人。他如今还不能走,要等着他孙女上山采药回来。" 卿莫鸢点点头:"那我们便再留片刻。" "可是城主……"蒋忆正想说城主已来信催促了,被蒋弘瞪了一眼,只能悻悻地住了嘴。 卿莫鸢陪着那老先生坐了半晌,听蒋弘在一旁煞有其事地教训他的兄弟:"我说蒋忆你这个傻瓜,真是笨到家了。城主来信催促不过是为了确认卿姑娘是否安全,你以为真的是要催她回去的么?城主如此疼惜卿姑娘,此次虞丘世家又非同一般,自然会多关心些了,连这个都不懂,小心哪天惹了两位生气,我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忆一脸委屈道:"好了,大哥,是我鲁莽了。只是城主向来说一不二,下的命令便是五天。如今都过去三天了,我这不是担心嘛!" "傻小子!"蒋弘正欲再给他一个板栗,却被蒋忆抱头躲开,兄弟两个打成一团,玩得不亦乐乎。 卿莫鸢自然是不会在意他们的话的。 这五年来,古殁情对她的纵容对她的好,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她知道背后不知有多少人都在暗暗记恨她,如此对待他们敬为神明的城主。 她又怎不知他的用心良苦?一次次委下身价,委曲求全,为的是什么? 卿莫鸢故意不去想,也不想去想明白。她只要闭上眼,看到全是爹爹,是如颜,他们死时流淌的鲜血,再热的情也会被这鲜血给浇灭。 她更愿意相信,古殁情现在所有的手段,不过是为了利用。就像当初处心积虑地带她远赴昆仑,最后不过是为了引出自己的父亲,将他杀死,绝了后患,然后,轻而易举地接手了大冰雪宫。 想起五年前的一战,卿莫鸢至今仍不敢相信。为何一个人的城府会这么深,会将别人的每一步都拿捏得那么精准? 如果当初姬伶宫主没有背叛爹爹,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终究,只是如果而已。 原来,所有的预感都是有根据的,真的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爷爷,爷爷,桑桑回来啦!"不远处,一个穿着花格子短衫长裙的女孩正欢快地跑过来。背上的大竹篓摇摇晃晃,不时有药草洒出来。因跑得太急,路上都差点栽了个跟头。 老先生急忙摆手上前:"桑桑,慢点跑,小心摔着。哎哟,你这个丫头,就不能矜持一些?" ------------ 第二十章 百溪吟风 叫桑桑的女孩扑到老先生的怀里,用头蹭他的肩膀:"桑桑就是个疯丫头啊!爷爷都看了这么多年了,还没看习惯么?" "真是个鬼精灵!"老先生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向卿莫鸢道:"这便是我孙女桑桑,小孩子家没有规矩,让各位见笑了。" 卿莫鸢的眼睛在桑桑的身上瞬间失了神,怎么会这么像我的小蝶?妹妹,是姐姐对不住你,把你弄丢了。 刚刚看到蒋氏兄弟打闹的时候,便有种什么东西在心里蔓延开去,惹得吼间心头一阵苦涩。如今见了桑桑,才知那种东西,叫做悲伤。 小蝶小她五岁,失踪那年不过七岁。如今算来,也该有桑桑这么大了。 蒋忆不知她为何失神,便在她耳边轻轻道:"卿姑娘,该启程了,天马上就要黑了。" 卿莫鸢回过身来,却走到桑桑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支竹哨子,那是她刚刚无聊时随手削的。本是小时爹爹用来哄她们姐妹开心的玩意儿,只是爹爹走后,她看到这个,便只觉悲凉,却不想随手削了出来。 她将这哨子交到桑桑的手里,轻轻道:"桑桑,若你有什么事,便吹这个哨子。只要姐姐能听到,就一定会来找桑桑的。" 桑桑小心地将哨子收起来,嘴角漾起甜甜的笑,道:"谢谢姐姐,姐姐的眼睛真漂亮,像水晶一样。" 卿莫鸢微微一笑,对着蒋氏兄弟道:"走吧!记得不留痕迹。" 马车渐渐远去,只留下祖孙俩,望着熊熊的大火,相对无言。 "大哥,你有没有觉得,卿姑娘有点怪怪的?"蒋忆把玩着剑穗,百无聊赖道。 蒋弘看了眼平静的车厢,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想起了什么吧。哎呀,你小子别瞎想了,认真赶路。你看天都黑了,我们才走到这里。" "哎呀,我知道了,大哥你别再敲我了,我不傻也被你敲傻了。" 蒋弘看看自己抬起的手掌,尴尬地收了回去,笑道:"习惯了,还不是你,臭小子,老不让我这个大哥省心。" "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 听着他们在车外嬉闹,卿莫鸢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睁开眼,瞳孔里似乎有朦胧的雾气,但,转瞬即逝。 小蝶,如过姐姐当初没有丢了你,那该多好。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有谁可以吟诵风的声音? 如果风有声,是不是,世间万物,都不会再感到寂寞。 因为,那从远方吹来的风中,时时刻刻都有着最新的信息。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有谁,能比风更快地知道?又有谁,能比风更快地传达? 如果,你听不到风的声音,那也无妨。你只需出门看看,那街边的垂柳,是不是已经长出了新芽?那河畔的杜鹃,是不是即将开出新花? 如果你从不曾留意这些风带来的讯息,那么,你活在这个江湖中,还有什么意义? 你只能像风一样流离失所,却不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 该来的时候便来,该走的时候,也绝不会停留。 五年后的江湖,很少有人不知道吟风楼,就像很少有人不知道沉谙城一样。 百溪,吟风楼。 春已近,雪将消。 满园的梨花却早已不知时节地开了花,扑扑簌簌挂满枝头,恍若又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 百溪很少下雪,这个位置偏南的区域,总是四季如春,开满了纯白的梨花。 花下,一身劲装的紫衣女子凌空而已,七七四十九路蝴蝶双刀耍出来,她的身姿如蝴蝶一般优美。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双眼如宝石一般发出熠熠的光。额前微有汗出,染湿了一缕秀发。 一套招式耍完,地上早已落花满径,还有些许沾染在她的发丝间,越发白的像雪。 收刀而立,微微调了气息,目光不经意地瞥向一旁敞开的窗子里。 窗边立着个青衣少年,修长手指上捧着书卷,却是杜甫的诗集。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被指尖轻轻抚摸,已变得有些模糊。 ------------ 第二十一章 陌上公子 这样的理想,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是不是,永远都只能是个理想? 带着青铜面具的面容看起来毫无温暖可言,冷冰冰的如一块寒石,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儒雅书生气质一点也不相符。 他已在窗边站了多久?日日面对着这院中不变的景色,为何他还是要站在这里?他究竟在看什么?他是不是,在眺望着自己的故乡? 可即便只是这样站着,也没有人不敢不承认,他美的就像是一幅画。黑发青衫,与这乱飞的梨花相衬,即便是脸上带着丑陋的面具,也依旧如此和谐。 就像,世间万物,只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 拿着双刀的易水榭也不禁痴了。 每次他站在窗边的时候,她就站在下面,透过满树的花影,仰望他的身姿。 他从来没有向她看上一眼。他的眼神那么干净,应该只装得下雨后的云朵,不应该有泥土的颜色。所以,小榭从来都不会在意他的无视。 如果不是他,自己到现在还都只是四年前在沉谙城铁蹄下幸存的遗孤,是战火焚城后苟延残喘的血肉,迟早都是要死的。 如果没有他,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杀自己想杀的人。 所以,小榭一直都很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她还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小榭。 "报,楼主,有客人来见。" 易水榭收了温柔,带上冰冷的面具,道:"谁?" 手下毕恭毕敬道:"说是楼主的老主顾,姓浮,单字亮。" "浮亮?浮,有这个姓么?"易水榭不禁皱了皱眉,"带他来议事堂。" 再抬头看时,窗边那人已然不在。她不由一阵火大,似是想怨那人打扰了她和他,想了想,却又觉得没道理,便将刀给了手下,自己进了议事堂。 没想到那青衫男子早已坐在了议事堂里,青衣上一束寒梅行云流水般开着花,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梅花香味。 刚想迎过去,便见一道淡青色光芒袭来,在眼前生生顿住,却是一柄打磨得极为轻薄的刀。 刀光如水,入目盈盈,如爱人的双瞳一般叫人沉沦。 易水榭脱口而出:"薄而有韧,好刀!" 青衫男子收了刀,用修长手指轻轻抚摸:"这不是刀,是剑。它的名字叫做,鸢。" "鸢?"易水榭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意思,便觉背后一道寒气逼人,回过头来便看见一个黑袍人。 袍子做的又宽又大,如水桶一般,直直将那少女套在里面。那少女没有带面具,但脸上却比带了面具还要不自然。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一个傀儡。 其实,隔了这么近的距离,小榭也在纠结她究竟是带了更为高级的面具,还是真的是个面瘫。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少女的背上。 她的背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背了把剑。漆黑的剑鞘,古朴的剑身。这样的剑,很笨重,很少会有姑娘会用。但背在这样一个长相标志的小姑娘身上,却也没有特别奇怪。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因为,这把剑就像是为她而生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本该在家里缠着父母要桂花糖,在被窝里思念着情郎的小姑娘,如今却只身一人,来到了这危机四伏的吟风楼。 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恐惧,她也不需要恐惧。 七岁就开始练剑,十岁虽然改练了刀。但刀剑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杀人的工具。 她十三岁杀了同龄的四个杀手,都是和她一样大的孩子。十四岁杀了阎仇双煞,十五岁杀了华北一剑。到了如今,她杀过的人,连她自己也数不清。 现在她看人,不再是人,只不过是一群群尸体。再厉害的人,尸体也比旁人好看不了多少。 她走到堂中,灰色的瞳孔盯着小榭,道:"你就是吟风楼楼主易水榭?" 小榭此时才松了口气。还好这声音,还是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嫩嫩的,亮亮的,很好听。 小榭笑了笑,道:"我就是易水榭。你就是那个浮亮?" ------------ 第二十二章 刺杀交易 小榭笑了笑,道:"我就是易水榭。你就是那个浮亮?" 少女摇了摇头:"我不是浮亮,浮亮是我的主人。只是他今天有事,来不了,才让晏雪来与楼主谈笔交易。" "晏雪,倒是好名字。"易水榭道,"可是吟风楼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不清不楚的东西,吟风楼不会接手的。" 晏雪走出去拍拍手,立即有只大箱子从墙外飞进来,飞到她脚下。她打开盖子,满满一箱子的银票,少说也有五百万两。她淡淡道:"大通钱庄的银票,随处都可兑换。" 易水榭还是摇了摇头,道:"晏雪,谈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吟风楼虽要价杀人,但也得问清了来龙去脉,不能错杀了好人。" 晏雪的眸子冷了冷,合了箱子,道:"其实我家主人说,只要有四个字,楼主即便是分文不取,也会为他办事。这些银子,不过是个见面礼。好让楼主知道,我家主人非无名之辈。" "哪四个字?"小榭的眼中不禁带了玩味。 "沉--浮--暗--亮!"晏雪一字一字道。 易水榭的眉头已然蹙起,就连青衫人隐在袖子里的手也已经握起。 易水榭道:"果然不是真名,不过,却正中了我的心思。"她的目光随意地瞥向青衫男子,男子对她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晏雪接着道:"我家主人说,沉谙城要让武林都陪着它沉沦,黯淡,那我们就偏要让它浮起来,亮起来。想必,这也是楼主的心愿。" 易水榭忽然哈哈一笑,道:"能一击即中,想来你的主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众所周知,沉谙城三面皆水,易守难攻,城中更有刀剑双绝,四大护法,八大门主,三十二高手,如此铜墙铁壁,如何攻破?若非形势如此,武林中人早已群起而攻之,哪轮的到我吟风楼。我易水榭虽有恨,却不能叫我的兄弟们白白送了性命。" 晏雪淡淡道:"这个楼主不必担心,我家主人自有安排。只不过是借楼主的手,做我们的事。" 话已如此直白,小榭不会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声东击西?" 晏雪道:"既然楼主都已明白,晏雪便不必再多说什么。这是契约,请楼主过目。"说着,她将一张纸递上来。 易水榭接过来一看,落款依旧是浮亮。 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是不肯泄露真实身份,想来那人真是谨慎的很。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青衫男子忽然道:"那你们此去的目标,是整个沉谙城?" 晏雪冷冷道:"不,只有两个。古殁情和卿莫鸢,其余的,我自己解决!" 好狂的语气。易水榭不禁皱了皱眉,看向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面具下的目光明显不那么平静,握紧了拳头道:"对不起,这笔买卖我们不做。" "为何?"晏雪冷冷地看着他,"莫非吟风楼与沉谙城有什么瓜葛?" 青衫男子道:"这不干你事。" 晏雪继续道:"若是嫌银两不够,我们……" 青衫男子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我已说了不做就是不做,你快走罢。" 晏雪走到他跟前,灰色的眸子盯着他的脸:"你喜欢卿莫鸢,还是,古殁情?" 青衫男子的眼神明显开始慌乱,连小榭也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从被他救起,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给自己的感觉,永远都是处变不惊。这四年来,吟风楼在他的一手策划下,步步壮大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做事永远有条不紊,就像是母亲缝过的衣物,针脚密密实实,从来都不会担心开裂。如今,这是怎么了?还是,真的给晏雪说中了,他喜欢谁? ------------ 第二十三章 只杀一人 他做事永远有条不紊,就像是母亲缝过的衣物,针脚密密实实,从来都不会担心开裂。如今,这是怎么了?还是,真的给晏雪说中了,他喜欢谁? 卿莫鸢?鸢…… 原来如此…… 易水榭急忙道:"小孩子家莫要乱说,君疏如何会喜欢那两个恶魔?只是这买卖风险着实有些大,我也觉得不划算。" "是么?"晏雪冷冷一笑,忽然拔剑,抵住了颜君疏的喉咙,道:"主人命我前来办好此事,若是出了岔子,晏雪也活不成了,不如就来个背水一战。小榭姐姐,虽说你是楼主,但我却知,这楼中的大小事务,都是你这位军师,人称'君子温如玉,陌上世无双'的颜公子打点的。我若杀了他,你这吟风楼,怕是也要跟着他一起陪葬了吧?" 易水榭的手心泛起寒意,如此可怕的一个小姑娘,简直已经不能称之为小姑娘了,这心肠狠毒得只怕要用最毒妇人心来形容了吧。 颜君疏却无一丝恐惧,只是淡淡道:"我若死了,你家主人的事便更无人敢接手。我想,你现在却是不想死的罢。" 晏雪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嘴上却仍硬着:"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便杀了你!"然后又冲小榭喊:"楼主,你不要妄想从我的手下救出他。我敢保证,在你的刀刺进我的身体之前,我已割下了他的头颅!一个死人,再聪明对你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易水榭忽然笑了笑,道:"好,这买卖我接了。 " "小榭,你……"颜君疏瞪大了眼睛。 晏雪道:"一言为定?" 易水榭随手拿了把刀割破了手指,在那张契约书上按了手印,然后交给她道:"一言为定。" 晏雪将颜君疏推开,将那契约书往怀里一塞,便道:"具体的计划我日后会跟楼主联系。告辞。" 小榭忍住笑,道:"哎,你就不看看?" 晏雪急于脱身,生怕再出什么变故,便道:"楼主若是不想要这吟风楼了,可放心地耍花招。" 小榭冲着已经消失在树影里的身影挥了挥手,道:"小姑娘,小心剑沉!"完了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颜君疏看她自导自演这一出,也没看明白,只是与她怄气,怪她擅自做主。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连累了她…… 易水榭回过头来看那张冰冷的面具,虽看不到脸,但从那紧握的拳头来看,也知他是生了自己的气。便上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生起气来还像个孩子一样。" 颜君疏没有理她。 易水榭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在他耳边道:"若是不舍得杀你的心上人,那只杀那个古殁情可好?" 颜君疏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仿佛被这话戳中了痛处,一直疼得眼眸都暗了下去。 易水榭自顾自道:"若是那晏雪的主人回去看了那张少了卿莫鸢的契约,脸上该是何种表情?真是想想都令我开心呢!" 就算是自己自愿去找古殁情报仇,但被一个小姑娘如此颐指气使,她易水榭才不干呢!刚刚用力抹去了卿莫鸢的名字,一番变故吓得晏雪连看都没时间看,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只是小榭看到颜君疏刚刚的反应时,心确实疼了一下。也不是太疼,就像是一根针扎了上去,然后慢慢地深入。她不知,这疼要持续多久。或许,永远都不会停。 ※※※ 晏雪和随行的人一路疾驰五十里,来到约定的关帝庙外。 远远看见前方一身赤红的衣袍,她才舒了口气,眼神一冷,扬手拔剑,斩下了身边人的头颅。 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看见自己的脖子喷出鲜血,无头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便仆倒在地。 前方的红衣公子闻声往这边看了看,但带着白玉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背负了双手,冷眼看着这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晏雪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捧过头顶,道:"主人,这是吟风楼楼主画过押的契约书。她已答应帮我们做事。" 红衣公子接过那张纸,轻轻展开,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有了怒意,一把握住晏雪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冷冷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契约书么?晏雪,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上了什么样的当!" ------------ 第二十四章 暴躁施虐 红衣公子接过那张纸,轻轻展开,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有了怒意,一把握住晏雪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冷冷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契约书么?晏雪,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上了什么样的当!" 晏雪被他扼得几乎窒息,盯着那契约书看了半天,怎么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红衣公子将她扔在地上,用手按住她的脖颈道:"你给我解释,为何现在只剩下了古殁情一人的名字?卿莫鸢呢?" 晏雪这才看到原本写着卿莫鸢名字的地方忽然变成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写过字一样。可是?满满的一张纸上,只有那里空了一块,分明就是被人做了手脚。 "主人,我……"晏雪还没来得及分辩,胸腹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她仿佛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猛地咳嗽几声,吐出的却是血沫。 红衣公子暴戾的拳脚一刻也不停地加诸在她身上,她单薄的身体像虾米一般缩了起来。 她好恨,真的好恨,这种滚在烂泥里被人肆意殴打的场景,像极了十年前她沦落街头,被一群乞丐打,被一群孩子打。毫无尊严,毫无身份,就像是一条狗,没有人肯给她一丝怜悯。 年三十的晚上,她饿倒在一家富人家的下水口,那集聚了多日的食物虽不至于腐败,但也发出难闻的恶臭。她趴在那里,盯着一只发黑的馒头。小手伸了几次,最终又收了回来。 怎么能吃这个?她好想娘亲,好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家里去,有父亲母亲,还有疼爱她的姐姐。她会有热腾腾的饭菜,会有暖和的棉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一只臭水沟里的馒头都会想要流口水。 吃吧!不吃会死的。晏雪知道自己不能死,她还要回家,现在她的家人一定快急死了。少了自己,他们过年也不会开心的。 瘦如火柴的手指终于握住那肮脏的馒头,大口地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泪流满面。 十年了,这么久,那些苦难还不曾远去,每每回忆起来便令她生不如死。 本以为,这个人救了她,给她饭吃,给她衣穿,她就可以永远摆脱了那种痛苦的日子,却不想,即使自己成为了他想要的人,在他的眼里,自己还是那个连乞丐都不如的孩子,还是要像狗一样被人随意打骂。 自小痛惯了,她不在乎这些痛。她只是难过,人前他可以对任何人笑颜如花,温柔备至,唯独对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温柔。他偶尔的一次关心,都会让她,欣喜若狂。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雪连动根手指都没有了力气,却还是喃喃着:"主人,晏雪知错了,主人不要生气……" 自从捡了她回来,魔鬼般地训练她,从不见她轻易落泪。只是每次自己发怒时,她都会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想起,她不过是个孩子。 红衣公子停了手,将她拉至自己的怀里,柔声道:"晏雪,对不起,弄伤你了。" 晏雪对着他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只要主人高兴便好……" 或许曾经恨他怨他也想过报复他,但只要听到他如此话语,所有的怨恨不快便都烟消云散,眼前只见那日他拉起自己脏兮兮的手,对自己莞尔一笑:"无家可归了么?跟我回家罢。" 晏雪闭了眼,回家,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很久之前她还抱着幻想,可是现在晏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她已没有家了。 ﹌﹌﹌﹌﹌﹌﹌﹌﹌﹌﹌﹌﹌﹌﹌﹌﹌﹌﹌﹌﹌﹌﹌﹌﹌﹌﹌ 马车疾驰不过半个时辰,来到吴安镇。镇虽不大,却是热闹不凡,连沉谙城的一处据点也隐在城中的一户农家之中。 蒋忆说是粮草不够,要过去补充点,好一鼓作气,赶回沉谙城。 初出茅庐的他仍旧不敢违抗古殁情的半点命令,连蒋弘也说他不过。正好卿莫鸢说自己也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其实蒋弘看的出来,他的这位不是上司的上司,其实远不想回到沉谙城。 ------------ 第二十五章 仇仇如链 他跟在她身边时间不长,名为保护,其实不过是代替城主看着她,好报告给城主她的一举一动。最初他只听人说卿莫鸢冷血无情,杀人无数,且惺惺作态,故意疏远城主。待他真的到了她身边,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卿莫鸢是冷血,一人几乎灭了虞丘世家这点他是亲眼目睹的,但在打斗中她多次舍身相护,一路上又借口自己累了要他们兄弟俩休息,这些蒋弘也是看见的。 他一边装着水粮,一边看着在旁边闭目静坐的白衣女子,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想,只能摇头叹息一声,继续装水粮。 像城主一样的心思,令人捉摸不透。 此时,微掩的大门外忽然响起了紧急的敲锣声,伴着人嘶哑的喊声:"快来人啊!城北肖家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卿莫鸢猛地睁开眼,看着呆住的蒋氏兄弟,忽然拔剑出鞘:"小心头顶!" 蒋弘从未封的水坛里看到几个晃动的身影,立即拉开了自己的弟弟。 只听"轰"的一声响,卿莫鸢的剑在触及刺客身体的时候忽然擦出火花,一个血肉之躯就像西瓜一样在空中爆开,火花洒落,所到之处便燃起熊熊火焰。 "是火焰门的流星火焰弹!还有,虞丘世家的人……"记忆力非凡的蒋忆忍痛道。 就在哥哥拉开他的时候,虞丘世家的人已经发出了暗器。 蒋弘拔剑剜出了带毒的暗器,又剜掉他的一块黑肉,忍着心痛道:"弟弟,坚持住!" 卿莫鸢被刚刚的爆炸反击了一下,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她持剑护住蒋氏兄弟,道:"快走!" "卿姑娘!"蒋弘跺了跺脚,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人来帮忙,难道都死了么? "别废话了,快走!"卿莫鸢一剑砍掉了两个人的头颅。 第二十二章 狠辣偷袭 如此有条不紊的偷袭,分明就是计划好的。竟能找到如此隐秘的地方,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蒋弘看看面色发黑的弟弟,又看看卿莫鸢,终于道:"多谢姑娘!" 待蒋氏兄弟出了门,卿莫鸢一掌将门关死,杀气掀掉了脸上的面纱,露出冷漠的眉眼。她道:"虞丘的未亡人,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 绯红剑光飞扬,漫天散落的,是一朵朵花,用血凝成的花。 ※※※ 蒋弘背着蒋忆跑遍了整条街,而后,他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呆了。 整整一条街,他们半个时辰到来的时候还无比繁华的一条街,如今空无一人,物什凌乱地摆了一地,可见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收拾人便已经离开了。 那么,人去了哪里?那么多人,怎么能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这绵延一整条街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从城南一直到城北,几乎烧了一整条街!究竟是什么人,要下这样的狠手? 正思虑间,便见卿莫鸢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洁白的衣角溅了几朵血花,鲜艳得像她额前的朱砂。 卿莫鸢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有隐隐的血迹,却还是道:"小忆怎么样了?" 蒋弘伸手探了探蒋忆的鼻子,手蓦地一僵,没有说话。 卿莫鸢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睛一闭,几乎就要坐在地上。 蒋弘急忙扶住她,动了动嘴唇终于道:"毒性太强,见血封喉。卿姑娘,小忆,小忆他死的不痛苦,你不要……不要太难受。" 卿莫鸢摸了摸蒋忆的脸,手有些颤抖,闭了眼许久,才缓缓道:"小弘,是我对不起你。若我当时杀光了虞丘家的人,小忆也不会……" ------------ 第二十六章 狠辣偷袭 若是一时没有心软,留下那些孩子,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刚刚还谈天说地的两兄弟,如今却阴阳两隔。自己怎么,怎么忍心看着小蝶的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 蒋弘看着她悲伤的样子,心里更是撕裂般的痛。他起身从燃着的房子里拉出一把火,覆在蒋忆的身上,然后拉起卿莫鸢道:"小忆为沉谙而死,无怨无悔。卿姑娘,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你也受了伤,此地不宜久留,早些离开才是。" 卿莫鸢看着那把火慢慢吞噬了地上的尸身,就像以前一样,吞噬掉所有她犯下的罪恶,忽然大声道:"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对他死心塌地?就算是因此死了兄弟,死了亲人也无怨无悔?你告诉我为什么?" 蒋弘怔了一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或者说,即使明白了,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卿莫鸢和古殁情的恩恩怨怨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他以为,他们可以是最般配的人中龙凤。 卿莫鸢苦苦笑了几声,慢慢道:"如此,我真傻。" 蒋弘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此时却听得不远处尖利的哨声,伴着焦急的呼喊:"姐姐救我!姐姐,我是桑桑,你在哪里?快来救桑桑啊!" 卿莫鸢的眼神猛地一亮,往前跑去。 果然是那个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吹着竹哨子,后面跟的是虞丘的杀手,一个和桑桑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卿莫鸢放过的孩子。 "卿姑娘,让我来!"蒋忆或许是看出了什么?已赶在卿莫鸢之前拔出了剑。 鲜血溅了桑桑一身,也将她吓昏了过去,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杀我!" 可见她被吓得不轻,蒋忆哄了好久才让她将实情说了出来。那天本是个集会的日子,桑桑在集市买糖葫芦吃,便听说她家着火了。于是街坊邻居就赶紧去救火,可这边没扑灭,那边又燃了起来。到了最后,竟然所有人的房子都着了火,大家都回去扑火。 桑桑就看见几个蒙面人从房顶跳了下来,拿着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两男一女。桑桑想着可能是来找卿莫鸢他们的,但来者不善,就给他们指了反的方向。谁知他们回过头来就要杀人灭口,桑桑被爷爷用力推出门,就看见爷爷的血流了一地。 桑桑很害怕,赶紧找人,却发现所有人都死在了自己家里,倒塌的草屋瞬间掩盖了尸体。她怕极了,一直跑,一直喊,直到遇到了卿莫鸢他们。 说着说着便又昏了过去。 蒋忆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对卿莫鸢道:"定是我们的行踪泄露了,为了找到我们,他们屠了整条街。" 卿莫鸢的手指深深地嵌进桌子,双目如冰:"我一定会为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是要灭了火焰门么?" 经此一役,虞丘世家已全部死绝,能报仇的,便只有火焰门了。 卿莫鸢看着手中的剑,冷冷道:"不,还不够。 " 当然不够。当初是谁下令要抢夺虞丘世家的百年兵器谱的?是谁要她带回当家人首级的? 不杀了那个人,怎么能停止一切的征伐?只有他死了,一切才能真正地结束。 蒋弘看着桌子上深深的指印,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 此后的路上没了伏击,倒是好走了不少。只是多了个孩子,行程难免慢了些。走走停停,又过了三天才到了沉谙。 蒋忆在外面驾车,停车车厢里桑桑叽喳的说话声,不觉苦笑,到底是小孩子,连悲伤都去的那么快。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弟弟,若是他还活着,该多好。 自己再也不会向从前那样打他,那样骂他,一定会好好宠着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姐姐,姐姐,桑桑其实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听爷爷说,是他把我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当时还以为是个男孩子呢。连他也会上当,还好桑桑很乖,逗爷爷开心,爷爷才没有把我送人。听爷爷说,桑桑当时**岁的样子,也不知道害怕,就冲着爷爷傻笑,爷爷就喜欢上桑桑了呢。只是,爷爷现在不在了,桑桑成了孤儿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卿莫鸢闭着的眼终于睁开了,强忍着心头的一点悸动,她道:"桑桑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 ------------ 第二十七章 姐妹情深 桑桑抹了把眼泪,托着下巴想了想,道:"好像是个什么手帕来着,什么绣了个'卿'还是'秋'来着。看我这脑袋,当时爷爷还给我看了呢?只是桑桑顽皮,不知把那手帕丢到哪里去了。哦,我想起来了,刻着的是'卿'字,当时我还问爷爷什么意思来着,为什么会有这么难写的字。桑桑学了好久都学不会。" "真的有手帕么?"卿莫鸢的手心开始出汗,母亲会做手帕她知道,但自从爹爹离开了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做过。只怪自己不懂,竟没有留下一方。而小蝶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手帕,因时隔太久,她也记不大清。 现在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很强烈地想要破土而出。或许,这一次上天该回报给她什么了。 桑桑想了半天,道:"姐姐,我忘了告诉你。桑桑小时调皮,随爷爷上山时不小心摔了脑袋,很多东西都记不大清了。真是对不起哦。" 卿莫鸢摸了摸她的头发,难怪会对自己没有一点印象。"桑桑,姐姐也是一个人呢?做姐姐的妹妹好不好?" 桑桑瞅着她看了半天,忽然一头栽进她的怀里哭道:"姐姐,姐姐,桑桑还以为没有人要桑桑了。姐姐真好……" 门外驾车的蒋弘的心无来由地一紧,也不知是为何。 因为沉谙城的规矩,卿莫鸢不能将桑桑随意带入城中,只能将她安顿在城外的秘密据点。 卿莫鸢坐在床头看着她安然入睡,嘴角不觉噙了笑意。连门口何时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北萱轻轻咳嗽一声,道:"孩子睡了么?" 卿莫鸢急忙起身,护在床前,却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北萱走进来看了一眼,轻轻笑道:"怎么,还怕我杀了她不成?" 卿莫鸢摇头:"有事出去说。" 北萱看着她紧张的神色,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待她关好房门,便将一个小瓶子扔给她,道:"城中没有安神散了,也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卿莫鸢疑惑地看了眼手中的瓶子,脸色渐渐变了:"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北萱笑道:"它一直就在我的手里。从你跟随城主从昆仑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眼神的不对。是仇恨,但是和以前又不一样。以前你不坚定,但现在,我想,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你复仇的念头了。 这本是我为你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翻出来的,时间在你和城主离开的第一天。我不知道你为何没有带着它离开,但我却知,你一定不会放弃复仇。于是我将计就计,将里面的毒粉换成了养身的安神散,由你每日送给城主服下,城主的气色果然好了不少。" "你!既然已经被你发觉,你为何不告发了我,还要帮我?"卿莫鸢紧紧地攥着瓷瓶。 北萱道:"我只是在还我欠你的债,也是告诉你,不要再犯傻了。你杀不了他的,没有人能杀他。" 卿莫鸢道:"这话五年前你就对我说过,我也对你说过,我不相信,我一定会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北萱忽然死死地盯住她道:"小风筝,别再执迷不悟了!拿着自己唯一的性命来做赌注,不觉得太奢侈了么?城主是什么人,你以为你在他的饮食里下毒能瞒得了他么?若这个办法真的管用,怎么还会有现在的沉谙?别再傻了,不要再把他对你的容忍当成你的本钱,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发怒的一天的。 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一条命,是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才换回来的,你怎么能不珍惜?" 卿莫鸢被她的话狠狠地激了一下,手里的瓷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北萱看着她道:"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不想哪一天,看到的是你的尸体。" 卿莫鸢双腿一软,忽然瘫倒在地上。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她的心中只有报仇,没有了这个念头,还怎么活得下去? 她仰起脸,看着漆黑的夜色,双拳紧握,真的没有办法了么?真的只能这样任他为非作歹么?爹爹,你告诉女儿,究竟要怎么做?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身上被人披了件貂裘,修长的五指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 ------------ 第二十八章 夜色柔情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身上被人披了件貂裘,修长的五指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 不用回头,卿莫鸢也知来的是谁。 "你来干什么?"卿莫鸢冷冷道。 古殁情为她理了理鬓发,淡淡道:"听蒋弘说你们一路出了不少事端,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卿莫鸢避开他的手,道:"一点小伤,暂时死不了。" 古殁情的手指灵巧地探上了她的脉搏,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阿鸢,你要爱惜自己才是。" 卿莫鸢看着他道:"我死了,你不是应该开心么?这沉谙城中,便再没有人和你作对了。" 古殁情似是笑了笑:"阿鸢说的什么傻话。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们都是要活千年的人。" 卿莫鸢盯着他漆黑的瞳孔看了半天,只看到无尽的黑,没有情感,却立刻又叫她恨不起他来。只能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古殁情的眼神往亮灯的地方轻轻瞥了一眼,道:"那女孩睡下了么?" 卿莫鸢忽地紧张起来,握住他的手腕道:"她只是个被我牵连的无家可归的孩子,你不要动她。" 古殁情似是被她眼里的戒备刺了一下,微微扬起嘴角:"我动她做什么?阿鸢,你从不信我。是不是昆仑一行,你连带着对人的信任,也一并失去了。" 卿莫鸢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要我信你,古殁情,你为何不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何曾做过一件值得我信任你的事情?我卿莫鸢,谁都不信,只信我看到的。 古殁情接着道:"阿鸢,你还是这么冲动。你从来都没想过,这个孩子身上,有多少疑点。" 卿莫鸢道:"我看是你自己太多疑了。" 古殁情摇摇头:"蒋弘将你们路上的事情都说给我了。一个普通老先生,见了杀手如何不惊慌,竟然还陪着那些尸体,陪着你们一起等孙女回来?对待一个将她养了这么多年的人,纵使没有血缘关系,遭此横祸,只悲伤了几个时辰,如今还能安然入睡。阿鸢,你向来如此聪明,怎么今日就对这些一点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解释,这孩子我绝不会留。" 卿莫鸢被他如此一说,眼神明显慌乱起来。可是?所有的疑点,在她初尝找回妹妹的喜悦面前,都不再是疑点。 五年前,她与失踪了八年的爹爹只见了一面,便天人永隔。如今,她好容易寻回了失散了十年的妹妹,怎么能再轻易放开? "你若要杀了她,就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黑暗中,卿莫鸢的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像是匹受伤的小兽。我千辛万苦才找回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 古殁情的面色冷了一下,抛下一句:"明日带她来见我。杀还是留,全看她自己。" 待那白色身影离去后,卿莫鸢的冷汗已浸湿了衣衫。 怎么办,怎么办,古殁情向来心狠手辣,若是给他发现了半分不对,桑桑绝对就没命了。而自己,根本就不是古殁情的对手,也救不了桑桑。 究竟该怎么办?卿莫鸢遥遥望着远处的一豆灯火,指甲深深地抓入身下的泥土。小蝶,姐姐真的很无能。 "很无力对不对?"黑暗的烛火下,一条黑色身影翩然落地,身形轻忽的连一只熟睡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卿莫鸢站起来看着他,道:"你我的计划都已被他知晓,如今该怎么办?"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仰头看着漆黑的夜色,一颗颗星星嵌在夜幕上,如一只只忽闪的眼睛。他道:"此事早在意料之中。小风筝,别怪我,那只是个试探。" 卿莫鸢猛地看向他:"原来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 第二十九章 复仇真相 黑衣人的嘴角微微扬起,琥珀色的眸子里扯出复杂的情绪,是辛酸,嫉恨,还是无奈?说不清,道不明。他扶住她的肩膀,道:"事关重大,我不能有分毫差错。" 卿莫鸢似乎又要沦陷在他的目光里,最后还是推开他道:"无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我懂。" "可是现在,我已彻底地相信了你。小风筝,让我来帮你完成心愿。"黑衣人轻抚她的发梢,"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报了你的仇。" 卿莫鸢皱眉道:"二……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黑衣人笑了笑,道:"小风筝,如果他的出生注定了你的死亡,那么,你会不会恨他?" 卿莫鸢道:"我不懂。" 黑衣人的脸上仍带着温润的笑,目光却是冰冷潮湿:"古家的规矩,秘密只能传给嫡长子一人,而权力,亦只能为一人所占。这也是先祖经历过手足为权力相残后得出的惨痛教训。所以,跟在古殁情之后出生的我,自然就是不该活下来的人。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我的母亲,古老城主的小妾,拼着死,将我送了出来。然后,是我的堂哥代我去赴的死。十三岁那年,母亲告知了我真相,而那时,古老城主已死。古殁情接管了沉谙城,也掌握了古家的所有权力和秘密。 我本不欲与他争夺什么?只是不知谁走漏了消息,竟引来沉谙城人马的追杀。母亲死于乱箭之中,慌乱之中我闯出了重围。待我想回去营救我的母亲时,只在沉谙城的门前,发现了她腐烂的尸首! 我想救下她,可是一想若是此去被古殁情抓住,那我母亲二十四年来的牺牲不就都白费了么?于是,我只能忍痛离开。到现在,都不知她是被人葬了,还是,随便地被扔进了河里,尸骨无存。每年清明,我只能偷偷地为她烧些纸钱,并祈求上天垂怜,让她死后得以安息。 可是这蚀骨磨心的仇恨却不能忘。既然古殁情千方百计地要守住这肮脏的土地,要握住血腥的权力,那我就将他所珍视的,一个个都毁掉!" 听着他平静地述说自己的仇恨,仿佛在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那紧握的双拳,分明就透露出他此时的激动和愤恨。 卿莫鸢也仰头看这片天,眼前渐渐朦胧一片。 没有无来由的爱与恨,古殁情,原来你身上背负着如此多的血债。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脚下堆积的白骨还有多少是看不见的? "小风筝,不要因为一颗星的坠落而放弃了整个夜空。如果,古殁情不能再让你信任,你需离开他便好。但,请不要就此不再信任任何人。这样的话,我会很难过。"黑衣人慢慢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 "从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就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开始相信。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如果大仇得报,小风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们浪迹天涯,如风化蝶?或者,只要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宿,那就够了。" 卿莫鸢抬头看见他的双眸,就像是春水边上的一棵垂杨,柔嫩的枝条随风轻抚过湖面,荡起粼粼的涟漪。 "如果五年的时间还不能让你相信我,小风筝,我会继续努力的。"黑衣人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作势就要吻上去。 "阿鸢,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五年,十年,只要古殁情不死,就会陪着你等下去。" 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闪出古殁情的话,还有,他曾做过的似曾相识的动作。为什么会想起他?卿莫鸢的眼神一片慌乱,急忙推开黑衣人,道:"够了!我卿莫鸢什么人都不需要,我只需要报仇,这样就够了。" 黑衣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只是屋子里的烛火燃尽,四下顿时漆黑一片。他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怒,却仍柔声道:"明日,古殁情便要见这孩子了。看你的神情,想必你对她是你妹妹这件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罢。" 卿莫鸢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看了眼漆黑的屋子,没有回应。 黑衣人继续道:"如果,卿家的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比如胎记……" 卿莫鸢的眼神一亮,她记得,给桑桑换掉脏衣服的时候,她的右肩上,有块暗红色的斑,有核桃般大小。 ※※※ 第二日到达沉谙城门,却意外地看到了一身红袍的二城主风夜煌。 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暗红色的衣袍更衬出他的眉目如画。他从淡淡的晨霭里走出来,表情柔和而优雅。 卿莫鸢迟疑了一下,走上去道:"参见二城主。" 风夜煌扶起她,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碰到她的右肩,见她微微瑟缩了一下,道:"还疼么?" 卿莫鸢后退一步,道:"不过是给火焰门的流弹不小心灼了一下,没有大碍,多谢二城主关心。" 再看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古殁情,他依旧白衣淡然,脸上因着雾霭看不太清,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两位城主同时等在门口,倒是难得一见的景象。若不是三城主楚惜夕重病缠身不能下床之外,不明就里的弟子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而不仅仅,只是迎接一个微不足道的下属回城。 红蓝青紫四护法依旧守在四个角上,瞬间便将所有可能的进攻角度全部堵死。 这个场景,就像是五年前他带自己去昆仑。 恍然如梦,不觉已是大梦五年。这五年里,谁痴心守候?谁又卿心如铁? "去吧。"风夜煌微笑道,似乎看出了卿莫鸢眼底的隐忧。然后又冲跟在卿莫鸢身后战战兢兢的桑桑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快跟卿姐姐去吧。" 桑桑本来还有些怕见生人,现在一看见风夜煌这般温文尔雅,一时也忘了害怕,跑过去拉着他的袖子道:"哥哥,你好美!"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真是个鬼丫头。" 一翻袖,将一张纸条收入手心。面上,平静无纹。 ------------ 第三十章 自残明示 卿莫鸢一步步走向古殁情,每一步都牵扯到肩上的灼伤,只觉疼得钻心。昨晚过于匆忙,也没来得及涂药。此刻被衣物磨着伤口,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单膝跪地,向他行礼:"参见城主。" 卿莫鸢很少向他行这样大的礼,古殁情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行如此的跪拜礼。平时随意惯了,到了如今这个关头,反而如此客气,北萱便知道自己昨夜那番话并没有说到她的心里,反倒是增加了她的怨气。 其实北萱这么多年来,一直过分的担忧了。她不知道,卿莫鸢的心境,已远非当年那般单纯,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乱了自己的计划。她如此做,不过就是提前向古殁情宣示,他们之间,只是上下级的关系。若古殁情执意不肯收纳桑桑,卿莫鸢不介意立刻转身而去,脱离了这沉谙城。 古殁情清冷的目光穿过薄雾,似乎盯在卿莫鸢的身上,又似盯在茫茫的水面上。 桑桑跟在卿莫鸢身后正要跪下,却被卿莫鸢拉住了。桑桑不是他的属下,没有必要跪他。 时间已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旭日渐渐升起,将熏黄的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连初晨时乳白的雾气此时都被风吹散,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辽阔的水面。 沉谙城是一座巨大的孤岛,漂浮在这与世隔绝的深渊。 桑桑只敢偷偷看上几眼,目光立即黏在卿莫鸢的身上。 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很久,一动也没动。仿佛是座雕塑,生在这沉谙。 但风夜煌已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发丝间苍白的脸上有汗水滑落。 就算是铁打的一个人,跪了这么久,腿也该疼了,何况是个伤还未愈的女子? 他看向没有表情的古殁情,正要开口,却见古殁情已走上前去,双手有力地托住卿莫鸢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淡淡道:"阿鸢,一路辛苦了。" 卿莫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的第一句话不该是这样。昨夜还如此威胁她,刚刚又让她跪了那么久,他怎么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问她的安好? 是在逃避,还是另有所图? 卿莫鸢决心不再拖延,道:"城主,我已将桑桑带来,城主有何要问,不如现在就问清楚罢。莫鸢不想给城主,给沉谙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古殁情收回手,却是微微扬了扬嘴角。阿鸢说话还真是可爱呢。明知是麻烦,还执意要将她带回城里,还做出一副他不答应她誓不罢休的样子。都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做事还像个孩子。 看古殁情没有反应,卿莫鸢不禁又道:"还请城主尽快定夺。" 古殁情看了看缩手缩脚的桑桑,又看了看卿莫鸢苍白的脸,却说了句:"你的伤不轻,还是先回来疗伤罢。" 说完,他竟然转身进了城。 四大护法对视几眼,脸上尽是迷惑不解的表情。不是说城主对这小姑娘不放心,要好好审审么?怎么连一句话都没问就放她进了城?这实在不像城主的作风。 不过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人敢质疑古殁情的任何决定。 四大护法跟着古殁情回城,然后是风夜煌。他走过呆若木鸡般的卿莫鸢身边的时候,忽然笑了笑,道:"还不快进去?等着晒太阳呢?" 卿莫鸢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看到桑桑朝着风夜煌离去的背影犯起了花痴,眼神直直的,只差生出个钩子来勾住那暗红的袍子了。 古殁情真的如此轻易就放过桑桑了么?不,他一定另有企图。 一路看着桑桑因新奇而涨红的脸,卿莫鸢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剑。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丢下桑桑的。 果不其然,临近傍晚的时候,古殁情和风夜煌来到了她的住处。 没有四大护法,没有仆从,只有他们两个。 可是?要对付任何想要图谋不轨的人,他们两个已经绰绰有余。 古殁情坐在椅子上,反手用食指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发出悦耳的声音。他看着卿莫鸢,淡淡道:"我听夜煌说,你有证据证明桑桑是你的妹妹,但是今日不方便。如此,我便和他一起过来看看,你所谓的证据,能不能让我信服。"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鸢儿,我知你有难处,但这是沉谙城的规矩,希望你能理解。" 卿莫鸢握剑的手指节苍白,然后松了剑,对他们轻轻笑了笑,道:"好。" 她开始缓缓解自己的衣带,雪白的长衫缓缓滑落肩头。 古殁情的眼神越发冷冽,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忽然握紧,骨节分明。 风夜煌放下茶盏,道:"大哥,我看我还是……" "留下来。既然是她的选择,她就要接受。"古殁情端起茶盏冷冷道。 风夜煌只得留下,目光却盯着自己的脚尖。 桑桑不知道卿姐姐为何要在两个男人面前脱衣服,出于本能地她抱住卿莫鸢的手,哭泣道:"姐姐,不要这样,桑桑不想看到姐姐这样!姐姐让桑桑走吧!桑桑都这么大了,会养活自己的。姐姐……" 卿莫鸢的脸色苍白如纸,推开桑桑,颤抖着嘴唇道:"桑桑听话,不要吵,姐姐没事。" "不,姐姐……"桑桑倔强地不肯松手。 卿莫鸢无奈,只得点了她的穴道,而后一狠心,闭上眼将自己的亵衣拉至肩头,而后背对着他们。 那露出的白皙肩头上,一块鸡蛋大小的伤口触目惊心。微微泛红的伤口上甚至还流着血,在周围雪白皮肤的映衬下,更显得狰狞可怖。 古殁情的指尖陷进肉里,这么厉害的灼伤,竟然还瞒着所有人,连药都没有上。阿鸢,你真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么? 卿莫鸢咬着牙道:"两位城主,你们可看清楚了?" 古殁情一把捏碎了手里的茶杯,面色却不变,道:"是火焰门?" 卿莫鸢迅速穿好衣物,点了点头,然后道:"这里本来有一块胎记,是卿家女子身上都会有的。只是如今被灼伤,看不大清。城主若是还有所疑虑,一看桑桑身上的胎记便知。"说着她便要去解桑桑的衣服。 "好了。"古殁情站起来,"阿鸢,我信你了。今后她便在你这园子里住下罢。我只有一个要求,她不能出这园子半步,否则格杀勿论。我会叫西岚过来照看。" 卿莫鸢的眼里也不知是悲是喜,在桑桑看来,倒是悲大过喜。虽然她不知道卿莫鸢为何难过,但一想到自己可以和卿姐姐住在一起了,她刚刚还皱起来的小脸瞬间就舒展开来。 ------------ 第三十一章 恶意报复 古殁情走到门口,又顿了顿,道:"阿鸢,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卿莫鸢怔了一下,终于道:"谢城主。" 古殁情的眼里有一丝寒意闪过,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风夜煌将一瓶药递给卿莫鸢,道:"好好养伤。"眼中却又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讽刺。 卿莫鸢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没有去接那药瓶。倒是桑桑瞅准了时机,一把夺过瓶子,还趁机揩了把油,道:"谢谢美人公子!" "没大没小。"风夜煌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走了出去。 卿莫鸢望着寂静的园子,心里的惶恐却一阵紧过一阵。真的,就这样瞒过他了么?为何如此的不安心?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啊?疼了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桑桑一边往卿莫鸢的伤口上涂着药,一边心疼得都快掉眼泪了。 卿莫鸢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却是拉着桑桑到了自己面前。 疼,怎么会不疼?她是用烧得红透的烙铁烙出的伤口,钻心蚀骨的疼,几乎将嘴里的毛巾咬穿,牙齿咬碎。不过一下子,就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眼前昏暗一片,她躺了很久才有力气爬起来,整理现场。 桑桑身上有胎记,可是自己没有,就只能用这个办法来骗过古殁情。卿莫鸢知道古殁情是绝不会看一个女孩的身体的,也就不用担心桑桑有问题了。 而自己,只要桑桑没事,一切都可以接受。 "小蝶,姐姐好想你,你知不知道?"卿莫鸢握住桑桑的手,神思却开始模糊起来。 桑桑没敢乱动,她从来没有见过卿姐姐这样。记忆中的她总是高贵而冷漠的,就像是不惹尘埃的仙子。她对自己又那样好,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样。 桑桑看着卿莫鸢的脸贴在自己的手心,一串串温热的液体滑落。 卿姐姐哭了?桑桑低头看自己的手,一股酸涩瞬间涌到了吼间。 "啪"的一声,门被人用力推开,一袭红衣闪了进来。 卿莫鸢拔出的剑缓缓入鞘,道:"西岚,你来了?" 西岚瞥了她一眼,又瞪了瞪躲在卿莫鸢身后的桑桑,走到桌前,将怀里的檀木盒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就像五年前给卿莫鸢送凤鸾剑那时的情形一样。然后就抱着双臂在她们面前坐下,冷冷道:"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卿莫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不过是皮外伤,给西岚姐姐添麻烦了。" "亏你还知道什么叫做'麻烦'。"西岚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伸手夺过桑桑手里的药膏,眼睛眯了起来,"疗伤圣药黑玉珍珠膏?看来,你并不需要城主的关心。" 手指蘸了药膏,猛地往卿莫鸢的伤口抹去。 卿莫鸢立即咬紧了嘴唇,双手死死地抓住桌沿才没有**出声。 "姐姐,你还好吧?你,你这个坏女人!"桑桑看着一脸惨白的卿莫鸢,又看看得意的红衣女子,恨恨地握起了拳头。 西岚挑衅似的笑道:"怎么,还想打我不成?"尖利的指甲划过伤口,犹如冰冷的刑具一般。 卿莫鸢忍住疼痛道:"桑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且去外面走走吧。记住,不要出了这园子。" 桑桑咬着嘴唇不肯走,终于磨不过卿莫鸢的眼神,大声哼了一下才出了屋子。 西岚看起来并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酷刑,她忍着自己的怒火已经忍得够久了。自从五年前这个女人的到来,城主的心思几乎就全寄在了她的身上。莫说他每日处理事务已经很累了,还要再分出来大半的精力在这个女人头上,真是搞不懂,这样任性的下属,城主为何那般看重她? 不光是她西岚,这沉谙城中想要她的命的人多了去了,只是碍着城主,不敢动手而已。西岚自然更不敢,单看她此次不过受了些小伤,城主已经紧张成这个样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送药过来。若是真的将她杀了,城主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这个代价,远远大过了卿莫鸢的死所带来的损失。 所以没有人敢试。就连城主向来宠爱的楚惜夕三城主,不也是只能按兵不动么?只叹楚惜夕的身子太过单薄,如今重病在身,就算有招也使不出来了。 西岚不是个歹毒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心机,只是和其余的人一样,将古殁情的命看的大过自己的性命。 肩上如施大刑般的酷痛终于有了停歇,卿莫鸢几乎将自己的下唇都咬出了血丝。本以为就要结束了,西岚却突然按在那伤口处。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直击心口,卿莫鸢几欲昏厥过去。 西岚的眼里透露出嘲讽的笑,掏出帕子擦了擦伤口崩裂流出的血,道:"若不将坏血挤出,只怕伤口好的不那么快。卿莫鸢,别怪我事先不对你说,有的痛,你若是知道了,只会徒添你的害怕。" 卿莫鸢的指尖都在颤抖,疼痛的余波一波波袭来,直冲到头顶。她勉力拉上了衣服,道:"多谢西岚姐姐,莫鸢明白。" 西岚缓缓坐下,涂着蔻丹的鲜红指甲叩击桌面,道:"你明白最好。我西岚没有什么心机,也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只喜欢光明正大的较量。赢了便生,输了便死,无怨无悔。西岚一生只在乎一个人,谁若是想害他,就得先问问我西岚答不答应!" 卿莫鸢没有说话,只是在桌下的手已握得连手指都快粉碎。 先是七杀,再是蒋氏兄弟,北萱,然后是西岚,他们一个个都在警告她,不要碰他,不要伤害他,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值得这些人这样对他? 西岚挑起细长的凤眼,道:"被火焰门的流星火焰弹灼过的伤口,血肉发黑,还伴有隐隐的硫磺之味。西岚很奇怪,你的伤口好像只是单纯的灼伤,不知是怎么回事。" 卿莫鸢蓦地站起来,盯着她微红的眸子道:"你不必再说了!不错,是我骗了他……" 西岚笑了笑,打断她的话:" 你不必对我解释什么?西岚也不想听。这本是你和城主的事情,城主既不愿挑破,西岚也无话可说。西岚此来只是想让你记得,你,卿莫鸢,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她走到门外,又回过头来对她盈盈一笑道:"那盒子里是城主要我给你的药,里面有没有下毒,你用了才知道。" 卿莫鸢坐回桌边,摇晃的烛火映在她的眼眸里,却是满满的难堪。 手指颤抖地打开盒子,里面瓶瓶罐罐装了许多。不仅每瓶都贴了张纸条,写清了名字,甚至连配方,药性,适用范围,使用方法和注意的事项都写的清清楚楚。 ------------ 第三十二章 凝渊议事 卿莫鸢看的出来,都是他亲笔手书的纸条,他的字,俊秀遒劲,一如他的人,旁人根本无从模仿,也模仿不来。 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还傻傻地以为,真的能瞒过他。 手指紧紧攀着檀木盒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如今的江南,花虽未落,但一白一红两身影能聚在一起喝酒,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沉谙城方圆百里,不算大也不算小。就是这百里的距离,有时都成了天涯之距。 古殁情很少让人近身五步以内,更不许人随意出入他所在的凝渊阁。 而今,在凝渊阁内,却有了一道亮丽的身影。 风夜煌与他相对而坐,纵使如此近的距离,也未觉得就与他近了多少。古殁情永远都是这样,高高在上,淡漠凉薄,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但没有什么?可以逃脱得了他的掌控。 琥珀色的眸子露出笑意,比酒杯里碧色的酒还要晶莹透亮。风夜煌微笑道:"还记得夜煌上一次与大哥同饮,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古殁情淡淡道:"都六年了么?真是白驹过隙,白驹过隙。"他连叹两声,但风夜煌却未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表情。 这五年,风夜煌越发看不透他。 凝渊阁外开了满树的杏花,如云似锦,分外好看。 古殁情轻轻摇了摇杯子,吟道:"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这花开的太早,并不是什么好事。" 风夜煌看了眼窗外锦绣般的景色,微笑道:"花开花落,本是自然定律,岂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怕是就连它们,也并不想要如今的境况吧?不过时间早晚,总是要开的,大哥又何必叹息?" 古殁情放下杯子,走到窗边,道:"开的太早便会谢的太早。我古殁情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却也不想看着这满园春色,早于他人而凋。" 风夜煌走到他身边,向外望去。只见水天浩瀚,碧光盈盈,竟是连沉谙的边际都看不见了。他心里蓦地升起一个念头,却是欲言又止。 古殁情淡淡道:"在我面前你还要遮掩什么?有什么话便直说了罢。"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夜煌曾听闻,在滇南一带,素来有许多神秘教派,拥有神秘莫测的力量,其中,众生教便是群龙之首。当地百姓对他们敬若神明,还称那众生教教主有起死回生之力。起初夜煌也不相信,便随着教众去看了个究竟。然后就看到那个教主竟能令枯死的树木回春,令海棠生在石缝之间,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古殁情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下个据点,要设在滇南?" 风夜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窗外的层峦花影,却是摇了摇头:"大哥的目标不是只是中原武林么?如今除下用毒高南宫世家,圣医之后苏家,苍黎护剑山庄曲家,掌握天下无数秘密的木舟书院,早已隐匿江湖三十年的远雅斋主人,前武林盟主祁卞庄之外,中原武林已尽在大哥手中。" 古殁情仿佛笑了笑:"还有这么多?怎么就杀不完呢?" 风夜煌的手无意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是啊!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他跟在古殁情身边八年,眼见得他半生戎马,辗转不停,带着凛然不惧的气势横扫东北华北东南,如今半壁江山都在他的手中,就连朝廷,也不敢与他作对。就算是沉谙城屠了几个村子,烧了几条街,也只能全都推到山贼头上。 必要时灭了山贼交差,这样一来,落地为寇的人倒是少了许多。怕是朝廷也想不到,血腥的杀戮却也能带来比刑狱更有效的震撼。 风夜煌不知自己是如何笑出来的,还是习惯了微笑。他道:"只是五方微不足道的小势力,又怎么能和大哥抗衡?" 古殁情想了想,道:"不过南宫世家暂且先不去动它,毕竟它曾于先人有恩。况且在未收复医圣苏家之前,凭沉谙城的医术,还不足以抵抗南宫世家周围的瘴气和他们的用毒手法。我不想让弟兄们白白牺牲。" 风夜煌点了点头:"夜煌也是这样想的。南宫世家亦正亦邪,还有拉拢过来的可能。若是如大哥所言,双方父辈都有些交情,那以后的事情便好办多了。大哥若是放心,便将此事交给夜煌去办罢。" 古殁情道:"南宫世家那边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到时你做好接应便可。" 风夜煌的眉头微微一蹙,如此绕过他来办事,难道古殁情是对自己有了怀疑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温顺地点头。 古殁情淡淡道:"若是我没有记错,刚刚你好像少说了一个。" "哦?" "百溪吟风楼。"古殁情的手指轻抚袖间的龙渊,"四年崛起,要价杀人,无所畏惧,一帮亡命之徒,倒是把最锋利的宝剑。" 风夜煌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阴沉,笑道:"确是夜煌疏忽了。不过据夜煌所知,吟风楼楼主不过一介女流,还不值得大哥挂心。大哥若是不放心,夜煌即刻便启程将她……" 古殁情伸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要这把剑,而不是,毁了它。" 他从来不说"想要",只是"要"。他古殁情要的东西,二十四年来没有得不到的。 风夜煌点头:"是。" 古殁情看着温驯如羔羊一般的风夜煌,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却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这种感觉就在,如今更甚。他总觉得,这个温驯的羊羔背后,隐藏着一种比虎狼更强大的暴戾。 但是十年来,一无所获。 聪明如他,也看不出来,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二城主,这个危难时挺身而出的风夜煌,这个时时刻刻为他着想的好兄弟,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完美的,就像是平静的深海。 但其下,往往隐藏着最汹涌的漩涡。 古殁情收回了目光,道:"我对你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 ------------ 第三十三章 画地为牢 古殁情收回了目光,道:"我对你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 风夜煌的手心已变得潮湿,这个人的目光,实在是可怕的紧。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隐瞒不过。他面上仍是微笑:"大哥果然懂夜煌的心意。其实夜煌刚刚的意思是,若是大哥喜欢,夜煌可去请了那教主过来,看他能不能留住这满园春色,是不是只是浪得虚名。" 古殁情凝视着窗外,道:"无可奈何花落去,花开花落,随它罢。" 风夜煌接着道:"如今沉谙城势如破竹,问鼎中原指日可待。大哥有没有想过,回到中原去?" 古殁情没有说话。回到,中原,再回到那个尔虞我诈,手足相残的地方去么?不是不能,是真的不想,不想重温祖先曾经历过的伤痛,不想回忆起那些人的丑恶嘴脸,不想,自己爱的人也变成那样。 风夜煌见他久不说话,急忙道:"大哥不必多心,夜煌只是无心之言。凭大哥的计谋,即便身在沉谙,也能将中原武林收入囊中。" 古殁情道:"你不要惶恐,我亦有此意。待处理完吟风楼的事情,你便着手去准备在帝都佑宁建立分坛,往后中原之事,便由你全权管辖,不必再经由我手了。" "这怎么行?大哥……"风夜煌的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古殁情淡淡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我古殁情这一生,权力名利都已得到,现在只盼早日完成当年的心愿,为亲人报仇,就足够了。" 风夜煌静立了一晌,忽然道:"夜煌该死,只顾着跟大哥谈这些,竟忘了正事了。"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古殁情道:"这是那女孩今日给夜煌的,夜煌不知她是何用意,便私自看了。本该及时交给大哥的,只是现在才得空。" 古殁情展开纸条,上面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卿姐姐是好人,你们要好好对她,桑桑给你们磕头了。 风夜煌的眉眼间泛出笑意:"果真是个懂事的丫头。" 古殁情却将那纸条牢牢握在手里,再展开时手心只剩了一堆粉末,风一吹便不留痕迹。他拍了拍手道:"她确实懂事,是以才将阿鸢蒙在鼓里。甚至骗了你。" 风夜煌的笑僵在脸上,却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古殁情的右手忽然猛地击在窗台上,阴沉的语气大有风雨欲来之势:"以为这样就骗了我了么?阿鸢,你为何如此天真?" 风夜煌疑惑道:"大哥,你不是同意了么?怎么还会有问题?" 古殁情冷冷道:"你没有看她的伤口,那根本不是被流弹灼伤的,是她自己用烙铁烫出来的!" 此话一出,饶是镇定的风夜煌,也不禁怔住了。 "她只是为了一个陌生的孩子,如此处心积虑地骗我。"古殁情的手指紧紧地按在窗台上,将那雕花的木制窗框几乎捏得粉碎。 除下她父亲的那件事他有口莫辩之外,这五年来,他何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他只是想她平安,如此简单,却成了最奢侈的希望。 所有人都可以接近她,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她的柔情,只有他不可以! 她可以为一个陌生人付出生命,只有对她对好的人,连她的一个笑容都得不到!他所有的付出,在她眼里,莫不是一个笑话。 那清澈眼眸里分明的恨意,就像是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迈不过,离不开,只能困死在这里。 这是自己给自己画的牢。 逃不出,亦不想逃。 "姐姐,你在做什么?"已是深夜,桑桑出去小解,看见寂静园中,卿莫鸢单薄的身影跪在地上,喃喃地说些什么。她急忙跑上前去想将她拉起来,一边想着肯定是那个冷冰冰的城主在体罚卿姐姐了。 其实从见到古殁情的第一眼,桑桑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自己。或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欢迎她,从昨日才来就对她大呼小叫的红衣姐姐眼里,她就看出了厌恶的神色。 可是那又怎样,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桑桑就是被人骂死,也是心甘情愿,只是怕连累了卿姐姐。 卿莫鸢没有想到桑桑这么晚了还没睡,只是慌乱地收好面前的东西,却有一只白烛从怀里掉了出来。 桑桑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也看出了卿莫鸢脸上的悲伤。她忽然抱住了卿莫鸢的身子,道:"姐姐,是桑桑不好,让姐姐受委屈了,桑桑该死。" 卿莫鸢擦干她脸上的泪,道:"说什么傻话!姐姐不过是睡不着,出来坐坐。"真是个孩子,一哭起来就像洪水泻闸一样,关都关不住。 看着她眼里的点点泪光,卿莫鸢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自己像桑桑一样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比如今稍晚些的时节,她在泽城的城门口,看到母亲迎风坠落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重重地跌在地上。 鲜血像洪水一般从母亲的身下涌出,染红了青石地面,染红了卿莫鸢的眼。 那时的柳花纷纷,多的像雪一般,很快就落了母亲一身。 红的血,白的雪,就像在昆仑看到的那样,色彩鲜明。 再没有比血和雪更强烈的对比。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桑桑在她眼前晃着小手。 卿莫鸢回过神来,道:"没有。桑桑,既然你都看到了,姐姐就告诉你,姐姐刚刚在祭拜自己的爹爹。今日,是他的忌日。" 他死在昆仑大雪纷飞的时节,那时,江南正是春天。 他离开江南八年,到死都没有再回去过,更没有,再看一眼他思念了八年的妻子女儿。他含恨而亡,定是万分不甘。只盼他与母亲在地下相会,可以得到一丝安慰。 可这五年,卿莫鸢没有能杀得了古殁情为爹爹报仇,更不能为他风光下葬。她只能将他埋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梅树之下,来偷偷的祭拜。 没有人知道她祭拜的是什么人,她也不能让人知道,这五年的出生入死,为的不过是换来他们的信任,好让她能离古殁情近一点,再近一点。只要越过了那五步之遥,古殁情定不能活! 卿莫鸢抱着如此的信念,捱过了一年又一年。 ------------ 第三十四章 护卿心切 卿莫鸢抱着如此的信念,捱过了一年又一年。 女人没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蹉跎,而她的仇恨,却还遥遥无期。 她是个没有以后的人,与古殁情的一战,不是他死便是她亡,或是,同归于尽。但无论哪种结局,都注定了她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不想再有人步她的后尘。不想看到桑桑,像她放过的虞丘世家的后人一样,为了复仇,最终死在复仇里。 桑桑,应该有个很好的未来。 桑桑仿佛能感受到卿莫鸢彻骨的悲伤,便从她的怀里拿出白烛纸钱,道:"姐姐,桑桑的命是姐姐救的,以后,姐姐的爹爹就是桑桑的爹爹好不好?" 卿莫鸢将她搂在怀里,道:"好桑桑。" 如果现在抱着的真的是小蝶,那该多好。 桑桑点了蜡烛,烧了纸钱,对着那灵位磕了三个头,而后虔诚道:"爹爹,我是桑桑。爹爹一定不认得桑桑,不过爹爹一定要收下桑桑这个女儿。过去的十五年里,桑桑没有能尽到孝道。如今爹爹尸骨已寒,桑桑也无缘再照顾爹爹,还望爹爹见谅。 不过既然桑桑已经有了爹爹,便会和卿姐姐一样,为爹爹尽孝,望爹爹在天上安息。桑桑只有一事想请爹爹答应,卿姐姐如此辛苦,桑桑见了亦心有不忍。只盼着爹爹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姐姐,护她周全。这样即便是要桑桑用命来换,桑桑也无怨无悔。 爹爹在上,请再受女儿一拜。" 卿莫鸢听着她如此说话,一股暖流霎时击过心扉。 本以为,爹爹死后再无温暖,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亲情。可是上天却让她遇到了桑桑。这一刻,不管她是不是小蝶,卿莫鸢都下定决心,即便是自己死,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绝不会! 此时,在百步开外的漆黑屋顶上,却立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俊逸,漆黑瞳孔透出清冽寒光,不发一言却足以令山河变色,不是古殁情还能是谁?而他身边红衣的却不是风夜煌,而是正幸灾乐祸的西岚。 "我就说,大晚上鬼鬼祟祟地在院子里烧纸钱,定是祭拜什么见不得光的人。"西岚道。她再傻也知古殁情突然将她调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要她监视卿莫鸢的一举一动。而她才来了两天,就发现了这件事。 不过卿莫鸢真是怪人,既然害怕被人看见自己在祭拜什么人,为何不干脆去屋子里。屋门一关,西岚也不会轻易发觉。是真的无所顾忌,还是另有隐情? 西岚看着古殁情毫无变化的侧脸,试探道:"难不成,她祭拜的是她叔叔?她还在想着复仇?" 古殁情轻轻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情北萱和南辰向她多有透露,不管她相不相信。八年前卿秋汛一走了之,丢下她们母女三人,不仅招来了好色之徒的惦记,更遭来了武林中人的记挂。毕竟,卿秋汛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他的剑术不可小觑。 为了得到他的剑谱,早就有人蠢蠢欲动,只是不清楚卿秋汛究竟为了什么而失踪,又会在何时突然回来。是以迟迟没有人敢开这个头,毕竟一本剑谱不如自己的脑袋来的重要。但是阿鸢口中的叔叔,也就是腾云庄庄主吴川终于按捺不住,仗着自己和卿秋汛有点交情,骗取了阿鸢娘亲的信任。 吴川骗阿鸢娘亲说自己知道她丈夫已经回来,在泽城门口等候。阿鸢的娘亲思夫心切,也没有问清楚便随他到了城门口。才上了城墙,吴川原形毕露,见四下无人便想将她玷污,以此来威胁她说出剑谱的下落。 可阿鸢的娘亲也是位忠烈女子,她宁愿从百尺高楼跳下跌个粉身碎骨,也不愿被小人侮辱。只是可惜了她的两个女儿,她连后话都没有交代一句,便死在了自己女儿面前。 我不知她死时有没有后悔,让女儿看到最血腥的一幕。但这个场面已成噩梦,毕生都不会从阿鸢的脑海里抹去。 吴川恼羞成怒,却也无法,只得带了阿鸢回去,想待以后逼问她剑谱的下落。慌乱之中,他遗漏了卿秋汛的小女儿,也就是阿鸢的妹妹卿羽蝶。待阿鸢问起时,便说她被人掳去,不知所踪,使得阿鸢这么多年来都在自责,自己不知如何丢了妹妹。 其实,要毁掉看似坚固的亲情,只不过是一点私心,一点欲望,就足够了。" 西岚点了点头,却没想到公子看似无意的一场杀戮背后,竟隐藏了如此多不为人知的真相。看来南辰对公子的话不管不问,只是埋头执行是最有道理的。 "可是她并不愿相信。"不知何时,南辰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看着他的眼睛,西岚总有种看着古殁情的感觉。自己也奇怪为何会有如此感觉,但南辰做事向来最合古殁情的心意,两人就像是心意相通一般。若不是古殁情没有兄弟,西岚还真的会因为南辰是古殁情嫡亲的弟弟呢。 不过这话只是想想罢了,古殁情那般细致,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弟弟? "参见城主。南辰刚刚已遵城主吩咐做了准备,那吟风楼的杀手得了错误情报正往这边赶来。"南辰道。 古殁情道:"确是吟风楼的人么?" 南辰道:"的确是吟风楼的杀手。不过他们此来似乎并没有打算动手,只是踩点。" 古殁情点了点头,语气不辨冷暖:"今日才想起他们,他们便巴巴地送上门来了。正好让我也看看这能够震慑武林的吟风楼,究竟有如何的实力。" 南辰补充道;"来的并不是当家的杀手息命,从步法身形来看,不过是个二流的杀手。交给南辰即可。" 西岚冷笑道:"二流杀手?这吟风楼也未免太小瞧人了!" 古殁情的目光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二流杀手,定不是为着行刺,却又能顺利潜入沉谙城,究竟为着什么? 远远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向这边无声潜来,高处的三人自是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园子里的二人,却完全无知无觉。若是真的就此遇刺,传出去才是沉谙城天大的笑话。 古殁情看了看卿莫鸢周身,并没有带剑,眸子不觉暗了暗。 她要出来祭拜父亲,怎么会带剑?更别提那剑还是自己赠给她的。他是杀死卿秋汛的凶手,莫说是卿莫鸢看着那剑会忆起仇恨,就算是卿秋汛真的能看到,也定会气的再死一回。 卿莫鸢依旧抱着桑桑在说些什么?完全没有留意到临近的危险。 ------------ 第三十五章 积怨又深 古殁情制止了西岚发暗器的手,就看到吟风楼的杀手迅疾地拔剑,桑桑搂在卿莫鸢背后的手里,握着一个闪亮的东西。 南辰拔出了腰间的萧,飞身而下,紧跟其后的是西岚,甚至还有古殁情。 对付一个二流杀手和一个女孩,西岚和南辰本已绰绰有余。连古殁情都不知道,为何看到桑桑要伤害无知无觉的卿莫鸢时,自己会一下子失了理智。 那感觉叫害怕,害怕七年前的场景在今日重演。害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失掉了最爱人的性命。 西岚和南辰没有看到桑桑的动作,他们只是关注着吟风楼的杀手。或许,连他们都没想到,被城主判定无害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转瞬间,两人已将杀手制服。但回过神来却看到一道华丽的刀光。蔚蓝色的刀光,在漆黑的夜里燃起,就像是久雨初晴后的天空,瞬间便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古殁情本无意出刀,这柄不祥之刀,出鞘便要饮血。但桑桑的手法实在诡异,且快的惊人。因为没想到一个孩子会有这样歹毒的出手,古殁情的招式本就慢了半拍,还想留下她的活口。只是这样的话,先死的一定是卿莫鸢。 卿莫鸢看见那道靡丽的刀光的时候,已本能地将桑桑推了出去,空手就要去握那刀。 古殁情大惊,急忙偏转刀锋。 而抽出身来的南辰也急忙回身,将卿莫鸢向边上拉了一把,躲开了那刀光。 凌厉的杀气已从刀上飞了出去,毫无阻碍地将前方手臂粗的梅树击得粉碎,木屑落了一地。连那梅树下的灵位,此时也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而那漫天飞舞的尘埃,地上碎裂的瓷片,不用说,便知是卿秋汛的骨灰盒也碎了,骨灰洒了一地。 "姐姐,爹爹的牌位!"桑桑急忙跑上前去,却盯着那一地木屑不知所措。半晌才回过头来对卿莫鸢哭道:"姐姐,怎么办,全碎了,爹爹的牌位,找不到了……" 古殁情收刀,但因收势过猛,未发出的内力全聚集在胸前,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还有窒息般的闷热,让他也不禁微微蹙了眉。 这霸道的杀气,本就一发而不可收的。 将刺客交给循声而来的弟子,西岚拉起了跌坐在地上的卿莫鸢,五指按在她带伤的肩头,先制住了她。她见过卿莫鸢眼里的恨意,生怕她激愤之余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卿莫鸢的手臂虽因这蚀骨的疼痛而在微微痉挛,但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恨都没有。 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啊!古殁情,你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爹爹!五年来,你夺去了我的自由,夺去了我最爱的人,如今,连爹爹留给我的最后一点东西,你都不放过! 你的心,究竟有多冷?究竟要到什么地步,你才肯放过我? "姐姐,你说句话啊!桑桑害怕,姐姐不要这样……"桑桑拉着她的袖子抽泣。 卿莫鸢怔怔地看着那堆木屑,又看了看桑桑,忽然一口血喷出,染了一身白衣。 桑桑看着她嘴角殷红的血迹,白衣上缓缓出现的狰狞红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向自己袭来。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还以为,从此不会再失去任何人了。 古殁情的身子似摇晃了一下,被人及时扶住,一股温和内力缓缓自后心输入,渐渐缓解了胸前的闷疼。 "城主?"南辰低声道。 古殁情回头对他微微一笑,道:"我无事,你注意自己的身子。" 刚刚南辰为了救卿莫鸢,拼着性命迎了他的真气,此时也不会好受。 卿莫鸢的身子明显软弱无力,却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古殁情,你给我一个解释。"她咬着牙道。 古殁情没有回答。解释什么?解释为何杀了她的父亲?还是为何毁了她父亲的牌位?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还需要解释什么? 卿莫鸢大声道:"古殁情,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她忽地又吐出大口的血,"不然,我不会放过你!我永远不会放过你,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会生生世世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永远得不到最爱的人!你古殁情,注定会失去所有。你这一生都不会有幸福,你不会拥有被爱的权力,你只能孤独终老。不,你不会老,因为你很快就会众叛亲离,很快就会下黄泉,去地狱赎你的罪孽……" "你闭嘴!岂容你如此胡言乱语?"西岚气得抬手就要打下。 "住手。" 这一来,不止是西岚愣住了,就连古殁情,眼里也闪过了犹疑。 因为,挡住西岚右手的,不止是他,还有,风夜煌。 四下已燃起了火把,风夜煌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明亮。他看了看古殁情,然后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道:"这是出了何事?" 古殁情也收了手,淡淡地问:"你还未睡?"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夜煌本在思考对付吟风楼的方法,远远地听见这边有吵闹之声,又见人影纷杂,怕出什么事端,就赶紧过来看看。果真是有刺客么?" 南辰上前道:"回禀二城主,确实有吟风楼的刺客潜进来,不过已被抓住,还请二城主放心。" 风夜煌的眼神迅速变幻了一下,随即恢复柔和,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有伤着人吧?"他巡视一周,只看到古殁情的脸色略有不对,而卿莫鸢则是受了重创的模样。便关切道:"受了如此重伤,怎么还不赶紧去医治?" 南辰看了看古殁情的脸色,想来他也需要尽快就医,便道:"卿姑娘,南辰为你疗伤罢。"说着便要扶她。 卿莫鸢狠狠地推开他,想冲到古殁情面前让他说个清楚,即使自己从不相信他的话,可有个解释至少能说明他心存愧疚。如今还像从前一样,给她造成莫大的伤害后连一个字都不肯给,一句解释不都屑给。 古殁情,冷血如你,怎么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怎么还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追随?我真是不明白,老天真是瞎了眼了。 "古殁情,你今日若不给我个解释,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感觉西岚的手指越发用力,几乎都要捏碎自己的骨头。背后也有湿润的感觉,想来是伤口崩开流血了。 ------------ 第三十六章 簪子疑云 可是伤口再痛,又怎么能盖过心里的痛? 古殁情转过身淡淡道:"我古殁情做事,向来不需要解释。" "你……你站住……"卿莫鸢只恨自己摆脱不了西岚的束缚,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姐姐,姐姐,你不要死啊!桑桑不要你死……"桑桑扑在她身上大哭。 风夜煌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脸上的微笑依旧如春日般温煦:"西岚,你且带这个孩子回去歇着。南辰,你去给卿姑娘治伤。城主那边我来照应。" 西岚和南辰告辞了退下,桑桑抽噎着跟在后面,袖间掉下一个什么东西而不自知。 风夜煌本想唤她,却是忍住了,走近拾起一看却只是只普通的银簪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只普通的银簪子,却造成了近乎毁灭般的灾难。 第二日清晨,这只簪子便呈到了古殁情的眼前。风夜煌只说是昨夜在院子里捡到的,不知与昨夜之事有何联系,便送来让古殁情过目。 古殁情的眼眸在看到这只簪子的时候猛然一沉,真的只是只簪子么?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么?可是一个孩子,如何会有那么老辣的出手? 古殁情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只是叮嘱西岚务必看好桑桑,她的一举一动都要随时报告。 如果真的是自己看错了,那么,是自己对不起阿鸢。可如果桑桑真的有了杀心,那么阿鸢现在就很危险了。她未受伤时便对桑桑毫无戒心,如今尚在病中,根本就不是桑桑的对手,更何况,她绝不会提防桑桑的出手。 这时,只听远处"轰隆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这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竟来的如此猛烈。 接下来的几日并无重大的发现,无怪乎是桑桑成日在院子里低头找着什么?被大雨淋了一场就得了风寒,身子虚弱。风夜煌曾去看望过卿莫鸢,但只是呆片刻便出来。 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而然,没有半分的嫌疑。 但就是这样的理所应当,却让古殁情愈发不放心起来。 第五日,他去看望卿莫鸢。 卿莫鸢醒了,只是不肯见他。他在她房中坐了半晌,两人只是死寂般的沉默,还是北萱看不过去,才将他叫了出来。 北萱回头看了眼在床上默不作声的卿莫鸢,只能深深地叹口气。两个都是如此倔强的人,只怕这纠缠,是不死不休了。 古殁情还未走出园子,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桑桑挡在他面前,面无惧色,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在自己面前的就是沉谙城最大的主人,翻手之间就可令天地为之变色,也可要了自己的命如捏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的古殁情。她仰着头看他,道:"把簪子还我!" 古殁情道:"那是你的东西?" 桑桑道:"那本是我要送给卿姐姐的礼物,既然被你拿了去,就赶快还给我。我想要卿姐姐快点开心起来。" 古殁情道:"你怎么知道它在我这里?" 桑桑的眼里忽然闪出不一样的光,很欣喜,又很激动,但是看向古殁情的时候,这种光顿时消失,只剩下敌意:"是美人公子告诉我的。" "美人公子?"古殁情微微挑眉。 "大哥,是夜煌告诉她的。"转过身,但见一袭红袍翩然伫立,脸上笑容和煦明媚。风夜煌继续道:"夜煌也是听桑桑这样说的,觉得那簪子大哥定看不上眼,不如就还给她吧。若是真的能因此让卿姑娘快些好起来,相信大哥也是甘愿的罢。" 古殁情没有回答,却突然抓住了桑桑的手腕,探上了她的脉搏。 意料之外的空虚,混乱,还有些凝滞,根本不像是练过武的。可是?那晚狠毒的招式,没有练过武的人怎么会使得出来? 趁着古殁情怔住的片刻,桑桑急忙将手抽出来,大骂道:"色狼!" 风夜煌见状将桑桑拉到身后,道:"大哥,这孩子几日前得了风寒,烧了几天,如今脑子还不太清楚,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古殁情不动声色地敛了手,淡淡道:"看来如今在你们眼里,我古殁情倒是十恶不赦的人了。" "夜煌失言了。"风夜煌微微向他欠身。 古殁情摆了摆手,道:"古殁情若是在意这些话语,早已死在流言蜚语中了。自己的路自己走,旁人说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夜煌,那个刺客审问的怎么样了?" 风夜煌道:"夜煌无能,那刺客当晚便失了神智,是以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是他反复说着'浮''亮',也不知是何意思。" "浮?亮?难道是一个人的名字么?还是,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这个人?"古殁情沉吟,没有注意到风夜煌的手指微微一颤。 风夜煌道:"既不为行刺,便是另有所图。只是如今什么都问不出了。" 古殁情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既然无用,那就杀了罢。" "是。"风夜煌颔首,"那吟风楼……" 古殁情道:"吟风楼的事情你不必管了,由我去会会那个楼主。对了,你去将那众生教的教主请过来一趟罢。惜夕的身体不能再熬了,如今只能如此。" 风夜煌道:"江湖术士,终是不太可靠。夜煌斗胆,劝大哥不必报太大的希望。" 古殁情遥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淡淡道:"八年前惜夕被我牵连,不仅全身武功被废,严重地伤了身体,还落下诸多病根。我古殁情即便是用尽一生,也要寻到方法来治好她的身子。南辰已将所有能用的方法都试过了,没有作用,便只能试试这些旁门左道。 我知你所指,只是医圣之后居于黔贵隐秘之地,找到尚须时日。何况正道之人对沉谙城向来恨之入骨,绝不会轻易帮忙。医圣那边我来解决,但这些时日绝不能让惜夕有任何闪失。所以,夜煌,拜托你了。" 古殁情从来不用如此语气跟人说话,一时之间,风夜煌只能点头应允。 而无意间路过这里听到二人谈话的侍女妙灵,急急地跑回未名轩,对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女子描绘了刚刚的那番话。 ------------ 第三十七章 未名之名 而无意间路过这里听到二人谈话的侍女妙灵,急急地跑回未名轩,对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女子描绘了刚刚的那番话。 楚惜夕因病而黯淡的眸子瞬间发了光,可很快又暗了下去。 即便是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关心又能如何呢?她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师兄妹,都比不上十年前他在昆仑结识的一个陌生女子。就算自己处心积虑地借别人的手除掉了那个女人,自己还失去了武功和健康,可依旧没能唤回他的心。 古殁情的心早已不是他的,他曾给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如今,又给了另外一个女子。兜兜转转,却从不曾给过她楚惜夕。 她背离家门,随他入了这沉谙城,从此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都锁在这高大的城墙之内,为的不过是他的一颦一笑。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笑过了,已经记不起来是多久了。 他本身便不爱笑,自从那女子死后,要见到他的笑容更是难上加难。楚惜夕真的很怀念小时和他一起在师父身边的日子,那时他不是沉谙城背负了家门仇恨的城主,她也不是这个为情所困到死都不得解脱的三城主,他们只是隐士安陵大师的徒弟,是一起跑一起疯的师兄妹,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的小孩子。 她在病中时常会梦到从前。那一年,风平浪静。他是古殁情,她是楚惜夕。 楚惜夕越发觉得自己的思维在混乱,但那些记忆,却清晰地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尤其是他的脸,闭上眼手指甚至都能勾画他的轮廓。 都说人死之前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楚惜夕渐渐地感觉到了。 只是纠结了一生的心愿终究没有实现,她实在死的不甘心。 未名未名,当初她执意搬进这别院,不过就是想对他说,古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一个名分? 妙灵用手帕擦干她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小姐,别伤心了,身子要紧。小姐想做的事情奴婢一定帮小姐做到,那个卿莫鸢,她一定活不长了。听说几日前吟风楼的杀手来刺杀她,她不知怎地又和楼主决裂了。如今城中人人看她都不顺眼,小姐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楚惜夕挣扎着坐起来。 "她说的句句属实。"一个温润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妙灵道:"谁?" 帘子掀开,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楚惜夕微微笑了笑,道:"夜煌哥哥,你怎么来了?" 风夜煌放下帘子走进来,目光扫过四周,嘴里道:"夜煌哥哥担心你,就赶过来,想给惜夕一记灵丹妙药。" 楚惜夕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屏退了所有下人,道:"夜煌哥哥,可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风夜煌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探了探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惜夕,你的身子……" 楚惜夕握着手心里的白绢,垂下眼眸道:"夜煌哥哥,你不必担心,惜夕的身子自己明白。正是因为惜夕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才会斗胆请夜煌哥哥帮我这个忙。" 风夜煌摸了摸她因病而苍白的脸颊,道:"说什么傻话,你会好起来的。刚刚妙灵不是跟你说了么,城主要我去滇南请那众生教的教主回来给你治病。" 楚惜夕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惜夕早已不奢望自己还能活多久,惜夕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得到爱人的垂怜,能在他的怀里死去,就足够了。" 风夜煌道:"惜夕,夜煌哥哥问你一件事,那吟风楼的杀手,可是来找你的?" 楚惜夕咬了咬嘴唇,道:"不错,是我遣人去的吟风楼,要他们为我杀了卿莫鸢。只是没想到,那楼主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就算我拿出万两黄金也不行。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的人刚出门,便有人后脚跟了出来,说要和我做这笔买卖。" 风夜煌道:"是被抓住的那个杀手么?" 楚惜夕摇了摇头:"不是他,是吟风楼里最厉害的杀手之一的韶光。那个人只不过是联络我和韶光的,他来这里是为了拿沉谙的地形图,谁知那么不争气,竟然给发现了。" 风夜煌微微吃了一惊:"你将地形图都给了他们?" 楚惜夕咳嗽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夜煌哥哥你不必担心,我给他们的只是卿莫鸢住所附近的地图。若是想凭这个进攻沉谙城,就是送死。" 风夜煌微笑道:"莫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杀手已被我杀死,你不必再担心,只是他还是透露出了我们的暗号浮亮,所以你以后要小心城主的口风。" 楚惜夕握住他的手道:"夜煌哥哥,你放心,若此次能杀了卿莫鸢那个贱人最好,若是杀不了她,惜夕即刻便揽下所有罪名,反正惜夕都是要死的人了。若是古大哥因此记恨我,也是好的,至少他心里会有我。" 风夜煌琥珀色的眼眸里露出微微的笑意,却是叹道:"惜夕,你真傻。若计划真的失败了,以城主的手段,我还能逃得了么?夜煌哥哥虽和你认识不过八年,却仿佛认识了一辈子。看着你受苦,夜煌哥哥也于心不忍。今日你既叫我一声哥哥,我风夜煌便会拿出做哥哥的本分来,不会让你含恨而终。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这场冒险能不能成功,一切都要看天意。" "夜煌哥哥,谢谢你……"楚惜夕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终于没了知觉。 风夜煌将她放回床铺,转身离开。 ※※※ 出了未名轩,一道身影如影随形地跟了他一路,直到进了他的内室。 风夜煌走近屋子,反手关了门,道:"出来罢。" 晏雪的身子从房梁上跃下,单膝跪在他面前,道:"回禀主人,吟风楼那边已安排妥当,只等主人的命令。晏雪这几日也去了南宫家调查,确实发现有沉谙城的人潜伏在内。若晏雪没有猜错,那人可能是东寒。" 风夜煌坐到梨木红椅上,道:"事情有变,让易楼主先按兵不动。然后你再去约见一下那韶光,我倒想知道,她违背易水榭的命令接下楚惜夕的这笔买卖为的是什么。至于南宫世家,我说最近怎么都不见了那小子,原来是被派出去了。" 晏雪怔了一下,道:"晏雪听说城主受了伤,卿莫鸢也伤的不轻,如此好的时机,主人真的要放弃么?" 风夜煌眼神一冷,道:"你懂什么!古殁情不过是真气逆转,稍微调养两天即可。而卿莫鸢那边出了吟风楼的事,早已加强了戒备。莫说是古殁情日日监视,单就一个西岚就不好对付。楚惜夕也真是糊涂,差点就搅乱了我的计划。" 晏雪道:"主人,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风夜煌沉吟道:"我在那杀手身上并没有搜到地图,就是说那地图已被送了出去,现在已在韶光的手里了。照你那日在吟风楼的情形来看,他们并不是真心想接下这笔买卖,万一他们到头反悔,对我们便是灭顶之灾。这样罢,既然有人心甘情愿要做这件事,那我们就将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你就这样跟韶光说,你说那张地图是假的,一切都是古殁情派人做的一场试探。必要时不妨把我住处的地图也给了他,以取得他的信任。" 晏雪犹疑了一下,道:"主人,那韶光在江湖中的名气虽不如息命大,但在吟风楼里,武功排第一的却是她。晏雪怕……" ------------ 第三十八章 仇恨支撑 风夜煌冷冷一笑,眸子里满是傲然:"你还怕她杀了我不成?" 晏雪没有否认。她的命是他救的,她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他受半点损伤。 风夜煌伸手扶起她,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柔声道:"晏雪,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晏雪渴望被他关注,却又害怕他离自己如此的近,不敢看他琥珀色的眼眸,怕自己从此有了牵挂就再也狠不下心来。 可她的牵挂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扎根在心里,疯狂地生长。 她本来可以按照他的意愿做一个世上最好的杀手,可也是因着他,她永远都成为不了最好的杀手。 因为杀手有了牵挂,便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她只能闭了眼睛,颤抖道:"多谢主人记挂,已无大碍。" 风夜煌见到向来凌厉的女孩此刻再他面前竟缩得像只兔子,原本眸子里的玩味此刻变了质,蓦地想起那绯红剑光中白衣女子清绝的脸,永远都不卑不亢。这样的女子,从见她第一眼就感觉到不寻常,为何会先遇到了古殁情? 晏雪见他许久没有说话,睁开眼就看到他魅惑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迷茫,便轻轻唤他:"主人……" 风夜煌回过神来,眸子里带上冰冷,松开她道:"走吧。" 晏雪怔了一下,不知他出了何事,正要再问,就听到他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扫翻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晏雪只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字:"滚。" 滚,对,他要她滚。十次有九次他都要她滚。 晏雪没有再说什么?从窗口跃了出去,瘦弱的身体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姐姐,你吃点东西吧!你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再不吃就会死的。姐姐,桑桑求你了。" 卿莫鸢抬眼看了看捧着饭碗在自己面前眼泪汪汪的桑桑,摇了摇头,又垂下眼眸,拿着剑刻着手里的竹哨子。 她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没有留住父母的一衣一物,就连他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把灰,她都留不住。 桑桑在边上劝了半天没有一点用处,急得直抹眼泪。 "孩子,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你卿姐姐说。"北萱摸了摸桑桑的头道。 桑桑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北萱在她面前坐下,道:"我这次来也不劝你什么?我知道你也听不进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五年来我看着你跟城主怄气,复合,再怄气,再复合,这本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但有些事情,只有跳出来才能看得清。 小风筝,你告诉我,为何要在院子你祭拜你的爹爹?你明知迟早会被人发现……" "因为爹爹最喜欢梅花。"卿莫鸢忽然开口,"他本就是个侠士,一生的心愿就是惩恶扬善。我将他葬在这梅树下,一是为着他的喜好,二则是要他时时刻刻看着,这座罪恶的城,是如何走向土崩瓦解的!可我没想到,他连死人都不放过!他看不得他安息,他看不得任何人好!" 说到痛处,卿莫鸢狠狠咳嗽起来。 北萱叹了口气,道:"小风筝,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这些日子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我们,整个沉谙城,都在渐渐走入一个迷局之中。五年前城主失手杀了你的爹爹,明知你恨他入骨,却还是执意要带你回来,留你在身边,你可曾想过为何? 五年来你祭拜你爹爹,城主岂有不知之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你,为何偏偏就在那一夜要毁了你爹爹的灵位?或许在你看来,城主的每次出手都狠辣无情,但你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就像你叔叔的灭门之案,其中的缘由我若不告诉你,你到死都不会明白。 佛开两生花,人生善恶间。世人大多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像城主这般两面皆通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也难怪你陷在僵局里不得解脱。城主本是那样聪明的人,却在遇到你之后,开始显出自己的软肋。这一切的一切,都该你去好好思考,而不是,无谓地浪费自己的生命来怄气。" 卿莫鸢静静地听她说完,手紧紧握住未成形的竹哨,轻轻说了句:"北萱姐姐,谢谢你。" 北萱笑了笑,道:"举手之劳。" 卿莫鸢咬了咬下唇:"可是?我还是不会放过你。" 北萱的脸上忽然显出怜惜,却不知是为谁。许久她才道:"我知道。你好好歇着吧!我走了。" "北萱姐姐……" "嗯?"北萱回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卿莫鸢茫然而悲伤的脸。 "我……是不是错了?"卿莫鸢看着她,似在祈求一个答案,又似,只是自言自语。"对,我是错了,我根本就不该跟他回来,不该在这里呆了五年,更不该帮着他去杀人……" 北萱叹息一声:"你真的累了。" ※※※ 百溪,吟风楼。 正要开门打扫的弟子刚刚推开朱漆大门,便见一个人被仍了进来。满身伤痕,身体冰凉,显然是死了。他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飞驰而去,车上三个大字霸气夺目--沉谙城。 沉谙城?弟子忙背着那尸身找到了易水榭。 颜君疏查看了那尸体一番,语气中透出愤懑:"小高死前曾遭受过非人的酷刑,这沉谙城,果真可恶!" 易水榭叫人厚葬了小高,端了杯茶水递给他,道:"沉谙城本就如此,心狠手辣,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又何苦生如此大的气?" 颜君疏接过杯子,却在听到小榭的话时手猛然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何尝是见识过,根本就是亲身经历过!他如今的模样全都是拜他所赐!那日留了自己一命,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永远受着折磨。 这面上的伤口,每到阴雨天便会钻心地疼,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当日的痛苦,当日的耻辱! 但是他最在乎的,不是自己这张脸,而是生生地看着那群人带走了自己最爱的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谁也保护不了,就连自己,也无法保全。 不过,恨归恨,倒还是要感谢那个人。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不会知道,其实自己的骨子里,也有着嗜杀的念头。自己的面容,早已学会了在淋漓鲜血面前镇定自若。 "我知你恨我,但却并不是因为我毁了你这张脸。你恨我带走了你爱的人,对不对?这样吧!我留你一命,等到你日后强大到足够保护她,你就来找我。给你五年,十年,或者是更长的时间?书生,一切都取决于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没有资格保护别人。你可记住了?" ------------ 第三十九章 墨画公子 颜君疏从未看清那人的模样,但他沉着冰冷的话语却重重地坠落脑海,成为他一生的箴言。就是这样,才没有去寻死,才靠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他一定会向那个人证明,他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强大到将那个人踩在脚下,让他赎清他所欠下的一切罪孽。 易水榭看到颜君疏霎时灰暗的眼眸,知道自己定是戳了他的痛处,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叫人收拾了碎片便盯着他发呆。 都四年了,他们朝夕相处了四年,易水榭却从来不知道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不知道他的来处,他的去处,他有没有家,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如此帮自己是为何,如此恨沉谙城又是为何。 易水榭不是个伤春悲秋的女子,也不喜欢强人所难,颜君疏不说的事情,她从来不会问。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颜君疏在一起,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她最害怕的,就是哪天颜君疏说他要走。 因为小榭不能拦他,也没有理由拦他。他没有理由地帮了自己四年,心力交瘁,他的话,她从来不敢不听。 若他真的要走,小榭只能微笑着送他离开。小榭知道那一天一定不远了,从颜君疏开始学习剑术,从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磨那把叫做鸢的剑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两人静坐了半天,颜君疏终于开口道:"对沉谙城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么?" 易水榭摇了摇头,道:"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并没有令小高潜入沉谙城。况且,以我看来,小高自己也绝不可能潜进去,除非有人暗中接应。" 颜君疏道:"这也就是说,小高背着你我在和沉谙城中的人做交易?" 易水榭想了想,道:"有可能。不过这也可以说明,古殁情的敌人已经进入了沉谙城。或许,他一直都在。" 颜君疏道:"若真的如此,那人长期蛰伏于沉谙城而不被古殁情发觉,倒也是个厉害人物。小榭,我们就不妨来猜猜,这个人会是谁。" 易水榭的眼睛发了光,一拍桌子道:"这主意不错。可是沉谙城中的人数以千计,那个人可能是首领人物,也可能只是个普通弟子。一点线索都没有,有点麻烦啊。" 说着便用手抓抓脑袋,活脱脱一副孩童模样,哪里还有吟风楼大当家的风范。 颜君疏缓缓道:"如果确是他们内部的人,那我们就不妨这样想,谁最想让古殁情死?或者说,如果古殁情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易水榭恍然大悟道:"自然不会是些虾兵蟹将。莫说他们没那个胆子,就算有胆子,也不可能付得起咱们的价钱。如此说来,受益最大的便只能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了。因为只要古殁情一死,他们都有理由,也有能力接掌沉谙城。" 颜君疏笑道:"小榭,你越来越聪明了。不过,你的话却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些人。" 易水榭的脸因他的赞扬而神采飞扬起来:"谁?" "无量宫。"颜君疏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据木舟书院的典籍记载,无量宫的人,都曾是沉谙城的元老级人物,是古殁情父辈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是后来古殁情的父亲死后,他们为着古家的秘密和权力的归属与古殁情决裂,自创无量宫,处处打击沉谙城,最严重的一次几乎将古殁情逼至死路。 只是古殁情不知为着什么?对他们出手多有顾忌,是以双方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胜负。但最近几年,随着这些元老的相继去世,无量宫的气焰也渐渐弱了下去,不仅没有再来找古殁情的麻烦,而且在江湖上也销声匿迹了。" 易水榭用崇拜的目光看他,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如此多的秘密。"你想利用无量宫?"她知颜君疏从不讲废话。 颜君疏点点头,道:"这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熟悉沉谙城的地形了。只要我们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攻破沉谙城便会阻力大减。虽时隔这么多年,那些元老或许还有人健在,只是无力再有动作。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煽风点火,再次挑起他们的冲突而已。" 易水榭猛地握住他的手,道:"君疏,你如此足智多谋,我倒真替你后怕,万一你给坏人掳了去……" 颜君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若我真给人掳了去,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你。" "君疏,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易水榭急的快跳起来了。 颜君疏闭了眼道:"你走吧!我累了。" ※※※ 三天后,一只利箭穿破重重雾霭,准确地钉在了沉谙城的城门上。 那只箭比之平常的箭要更大更粗,若非如此,也射不了这么远的距离。 守门的弟子还未能将箭拔下,远处一只小船,已遥遥地驶离。 古殁情来到城门的时候那小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浩淼水天,空无一物。沉谙城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有人随意闯入。就连那弟子,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古殁情握住那箭,手指微微用力,将箭从城门上拔下来。那箭,竟已深入城门三寸。 看着那黝黑的箭孔,风夜煌都不禁感叹:"好箭法,好臂力!" 古殁情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上天不公,沉谙不沉。 世道不平,奸佞难除。 天理昭昭,何处洗冤? 无量宫门,血流成河。 新仇旧恨,恨君安塌。 十日之后,为君送葬! 墨画公子 这分明就是一张战书。 古殁情看了眼落款,倒是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但眼中却分明多了些叹惋,本以为,自己放过无量宫的人,便能保得住他的清明。谁知他还是自己将自己卷了进来,这纷扰的江湖,从来都是有进无出。 若让那个如画的少年死在这场纷争里,却真的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 风夜煌看着他微微惋惜的神色,问道:"大哥,如何?" 古殁情将那战书递给他,而后淡淡道:"吩咐下去,全城戒备。我倒要看看,十日之后能活着进入沉谙的,还有几人。" 风夜煌看着那战书,仿佛是笑了笑:"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古殁情道:"琴剑双绝墨画公子,亦是无量宫的少主圣秋墨。" "无量宫?"风夜煌不禁摇了摇头,"他们不是早已隐退江湖,不再与沉谙纠缠了么?怎么会突然地冒出来?" ------------ 第四十章 任为门主 古殁情漆黑的眸子里折射出耀眼的阳光,他道:"无风不起浪,墨画公子此番来访必有隐情。他向来是个讲理的人,也见不得杀戮,如今字字充满杀气,想是突生了什么变故。看来,我有必要出去走走。" 风夜煌正要说什么?古殁情却似已知道了他的话,抬起手打断他,道:"墨画公子虽温文尔雅,貌似无害,但其心思缜密,不可小觑。他不屑阴谋诡计,如今既然敢光明正大地来呈上战书,就必定已做好了十分的打算,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风夜煌一时无话,只得点头。 古殁情向远处的水天相接处看了许久,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但心里有些东西,就这样悄悄地流失了。 记忆中的秋墨仿佛还停留在七岁的样子,跟着他在安陵大师那里习武,还遇见了爱搞鬼的安陵大师的女儿楚惜夕。师兄妹三人朝夕相对三年,无半分嫌隙。 圣秋墨虽是征西大将军圣凯延的儿子,却没有继承他爹半分的豪气,不仅不喜杀戮,连武功亦不愿练。无奈师父就只教了他琴棋书画,将他活脱脱地养成了一个状元模样。 只是后来圣凯延背叛父亲,与外人联合发动了那场叛乱,失败之后逃出城,带着圣秋墨消失在茫茫人海。 后来古殁情虽听闻他的消息,却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如今的圣秋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吟诗作对的书生,而是名动中原的琴剑双绝墨画公子,是无量宫未来的继承人。 这么多年来,无量宫中的人一直都没有停止对沉谙城的攻击,他们还是念念不忘权势和古家的秘密,而古殁情则是看在自己父亲的面子上,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况且十几年都过去了,他们当中的人大多已赴了黄泉向父亲赎罪去了。 无量宫近几年的默默无闻本来让古殁情看到了希望,希望借着圣秋墨的上位能够修复从前的感情,毕竟是他们有错在先,这也是他不去动无量宫的原因之一。可是没想到,今日就等来了圣秋墨的战书。字字狠辣,不留情面,也不知从前那个温润的孩子如今恨他成了什么样子。 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古殁情轻轻叹息一声,眼眸比这碧海更加深沉。 百溪,吟风楼。 一身紫衣的韶光坐在窗前,目光落在对面紧闭的一扇雕花漆木窗上,平静的表情下隐藏黯然,对着在屋子里插花的侍女道:"小玉,今日外头发生了何事?" 小玉将怀里未开的桃花小心地插在一个白瓷瓶里,她这个主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只喜欢鲜花,一定要是那种应时的花朵,所以小玉一大早就到院子里摘了这些花枝来插着。她想了想,道:"哦,是流云堂的小高死了,听说是被沉谙城的人杀死的,今早用马车送过来的。要我说,他们沉谙城也太嚣张跋扈了,杀了人不说,竟还敢光明正大地送回来……" 韶光没有再听她说,微垂了眼眸,嘴角似牵出一丝笑:"到底还是死了。我早该料到这个结局的,那是个地狱,我不该派他过去。" 小玉只顾着自己抱怨,也没听她说什么?末了才一拍脑袋道:"哎呀,堂主,我都给忘了。今日楼主吩咐说这几日有一个叫什么画什么公子的要来吟风楼,还点名要见咱们这里最好的杀手。楼主说若是堂主有意,不妨下去一见" 韶光低头把玩着衣角,道:"替我回绝了罢。" 小玉跑到她身边道:"堂主,楼主知你向来不爱见人,也不要什么名利,是以出手少,在江湖中的名声没有息命堂主响亮。但楼主说,那个什么画什么公子的仇人,正是沉谙城。" 可能是实在听不下去了,韶光淡淡道:"是无量宫的新任宫主墨画公子罢?" 小玉急忙点头笑道:"没想到堂主虽极少在江湖走动,却比我知道的都多!" 韶光摆摆手道:"你先下去罢,待我想想。" "是,堂主。"小玉福了福便轻轻退出去了。 韶光的目光又落在对面的小窗上,已是阳春四月,那窗子下的花架上开满了蔷薇,影影绰绰,分外好看。 当阳光全部洒落在花架上时,那扇窗户终于开了。韶光的眼眸一下子也像是洒满了阳光,熠熠生辉。 对面的黑衣男子面色苍白,但唇红齿白,眼神有力,也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他总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刻出现,在窗边看盛开的花,擦拭他的剑。他用的剑叫忆水,有着湖水一样清冽的光。 韶光一天中最盼望的便是这个时刻,能静静地坐在窗边,与他无言以对,便已是足够。 男子很快便发现了韶光的目光,但只是微微一笑,又继续拭剑。表情柔和,动作轻缓,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一点都不像是吟风楼的当家杀手息命。 韶光喜欢他此刻的安详,也盼望着,能分享他的安详。只是两人相对的时候,总是水火不容。他的心早已给了一个死了五年的女子,而杀死那女子的,便是如今的沉谙城城主古殁情。 五年来,息命一直想报仇。而自己,也为着这个原因,才与楚惜夕签了必杀令。只要能在她的帮助下进了沉谙城,要杀古殁情,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正沉思间,便听有人的脚步声临近,抬头便见那冰冷的青铜面具。她道:"军师有何事?" 颜君疏拢了拢袖子道:"韶光,你的机会来了。" 韶光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楼中,没有人比他更懂她的心思。 颜君疏继续道:"要杀古殁情,有了墨画公子的帮助,便如虎添翼。" ※※※ 沉谙城,瀚海厅。 卿莫鸢被西岚带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景。环视四周,尽是沉谙城的领导人物。这些平时根本就不可能见面的人物,此刻全聚集在这里,定是在商议什么重大的事情。 卿莫鸢怔了一下,站在门口便要转身离去,却被西岚挡住:"都来了,还想让大家再等你么?" 卿莫鸢无奈,只能踏进门槛,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坐下。虽然不知道古殁情今日打什么主意,但沉谙城内的事情,毕竟与自己无关。再说了,看各个不善的表情也知,这里不是她卿莫鸢该来的地方。 西岚在她旁边站了,一脸愤愤地嘀咕道:"瀚海厅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让你进来,真不知城主是怎么想的!" 卿莫鸢一听这话,立马就要站起来,这时就听古殁情淡淡道:"阿鸢来了么?" 卿莫鸢只得回答:"不知城主有何吩咐?" 古殁情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出她此时的窘迫,心里不禁笑了笑,道:"过来坐我这里。" 卿莫鸢抬起头才看见他的右手边,还空了一张椅子。 四下响起一阵嘘声,连风夜煌也不禁怔了一下,但随即笑道:"莫鸢,你还不过来?" 卿莫鸢这才慢慢地走过去,坐到古殁情身边。离他这样近,比任何时候都要近。 古殁情微微咳嗽一声,下面即刻静如死寂。他这才道:"如今沉谙正是用人之际,八大门主中尚有凌胥门空缺,而阿鸢在沉谙五年,曾平叛过大小十余场动乱,诛杀异徒二十人,此次又成功剿灭虞丘世家,拿回兵器谱,鉴于种种,我今日便任命她为凌胥门门主。大家可有异议?" ------------ 第二卷 许你江山,辜负如花美眷 ------------ 第四十一章 霸道戏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子,在座的众人脸上真是什么表情都有。南辰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北萱留在卿莫鸢处照看桑桑,而西岚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比鸭蛋还大,看向卿莫鸢的表情恨不能把她一口吞了。 古殁情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纷纷耳语即刻停止,他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么此事就……" "等等,我有!" "我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众人不觉一惊。 卿莫鸢站起来,看着门外一抹黄色的身影慢慢走进来。许久不见,竟不知她瘦成这样,似乎小小微风便能吹走。 古殁情端起茶盏淡淡道:"妙灵,今日风大,赶快扶三城主回房休息。若她出了什么差池,我不会放过你们。" 妙灵吓得腿都软了,跪下道:"城主恕罪,是小姐说许久不见城主了,才让妙灵扶她来看看城主。" 古殁情的眼中一丝黯淡闪过,起身走上前扶她,道:"我闲时自会去见你,你又何必如此?" 楚惜夕愣愣地看了他许久,直到满眼泪水,她扑到他怀里道:"古大哥,你两个月都没见过惜夕了,惜夕只是想你,怕再也见不到你……" "是我疏忽了。"古殁情推开她淡淡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若因此病重,我古殁情便更无颜见你。" 楚惜夕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他的话如此直白,想让自己不要用自己的身子来威胁他。他真的是将自己的所有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除了这病躯,她还有什么能牵绊住他? 只恨自己不能像那贱人一样,为他效力,与他并肩作战,如此才让她抢尽了先机,今日竟然连这凌胥门的门主都要给她做!城中那么多人,为何偏偏给了她! 她楚惜夕就是拼了这命不要,也绝不会让她再近古殁情半步! 古殁情道:"回去罢,别让我再担心了。" 楚惜夕的眼泪终于落下:"你就如此讨厌我?如此不想见我?是不是我拖累你了?我不能像卿姑娘那样,为你杀人……" 古殁情的语气骤然变冷:"胡说什么?何必要如此贬低自己?你是三城主,不是杀手。" 楚惜夕的眼里这才有了一点光,原来,他待她们,还是有不同的。她是杀手,她是杀手,一句话便定下了,她卿莫鸢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下属,是替他们取人性命的刽子手而已。 目光冷冷地向卿莫鸢瞥一眼,继续道:"惜夕并非故意,只是一时情急,想阻止古大哥冲动。卿姑娘的功劳我们有目共睹,但她毕竟年轻,若是做了门主,少不得要叫城中跟随古大哥多年的人寒心。以惜夕来看,不妨让卿姑娘担任副门主,门主的位置先空出来。若是日后卿姑娘再立大功,古大哥便可名正言顺地提升她为门主。如此一来,想必城中弟子也不会有异议。" 风夜煌接道:"大哥,我觉得惜夕的建议可行。如此贸然提升,恐怕莫鸢也是不愿的,不然她刚刚也不会出言反对。" 古殁情沉吟一下,道:"那就如此罢。此次召集大家前来,不单单只为这一件事。明日我便会出城去调查无量宫的事情,此次为避人耳目,我只带一个人。" 风夜煌与楚惜夕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换了个眼神。 古殁情的目光盯在卿莫鸢的脸上,道:"阿鸢,就由你和我一起罢。" 卿莫鸢刚要说话,就被他的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不由得苦笑,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此次既然已经决定了,便是想方设法也要令自己答应的,自己再说什么恐怕都没有用。 楚惜夕出来的时候,议事还没有结束,但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个奇妙的主意。既然凌胥门的门主空缺,而凌胥门又是古殁情手下极为重要的助手,不如就此将韶光安排进来,以后行事便更加方便。 远水救不了近火,纵使古大哥有所察觉,但高高在上的他,出手怎么会比和卿莫鸢朝夕相处的韶光快? 吟风楼要价杀人,最讲诚信,断不会对沉谙城有什么危害。如此计谋,真是滴水不漏。 楚惜夕不觉站直了身子,连扑面而来的风都不觉的冷了。 ※※※ "古殁情,你站住!"待到众人散去,卿莫鸢便叫住了他。但尴尬的是古殁情并没有准备走,反而是一副等她来问的样子。 "你究竟什么意思?"卿莫鸢冷冷道。 古殁情淡淡一笑,道:"如我所言,我只不过想给你些权力。阿鸢,你不是最想报仇么?可是自己手里没有一兵一卒,怎么和偌大的沉谙城作对?" "你真的不怕死么?"卿莫鸢忽然拔剑抵住他的脖子,绯红的剑光璀璨耀眼。 古殁情手指轻抚剑锋,白皙的手指在绯红的剑光中更显华贵。他道:"我古殁情一生最喜欢的,便是逆天而行。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带你回来。你眼中的恨意,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 卿莫鸢没有说话,等着他说下去。这五年来,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古殁情的一点一滴,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探知古殁情的过去。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从来不知。 古殁情却没有再说,一霎那的阴暗覆盖,他无声拂去。他道:"算了,与你说这些又作何。今日之事,我既已决定,便不容你反悔。你可以选择拒绝,但从此以后桑桑的安全我不能保证。" ------------ 第四十二章 冲动断骨 "你……"卿莫鸢的手用力握紧了剑柄,再一寸,不过一寸,就割断了他的脖子。可是?为何下不了手? 古殁情深色眸子里的光,他柔和而舒缓的表情,他就这样优雅而淡然地吐出威胁的话,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卿莫鸢无法狠心。 "真是卑鄙!"卿莫鸢收了剑,转身便走。 古殁情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她回头对上他满是怜惜的眸子。他淡淡道:"你以为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便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却不知你对她爱的越多,她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你以为你足以保护她的性命,却不知她成了你最大的软肋。一个人若是有了软肋,连自己都保不住,更遑论保护他人。 阿鸢,若是当时你瞒了我将她送走,我也不会追究。但她既然已经来到了沉谙,我便要处处提防,不能让她成为你的软肋,更不能因此,而毁了我栽培了五年的人才。" 卿莫鸢被他的话说的一阵难受,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心中所想。听他说完,却蓦地想起了他之前的话,只是杀手不是么? 卿莫鸢甩开他的手,冷冷道:"若我死了,城主不过是多费些心思再找个人来替你杀人罢了,又何苦对我这个不听话的人多费唇舌?你我之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古殁情转身坐回座上,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淡淡道:"桑桑那边会有西岚照应,不会有问题。我们此行不宜张扬,所以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不用担心我会死。" 卿莫鸢看着他道:"我担心你做什么?我巴不得你早些死了……"此话出口才觉得不妥,恨意没有,倒像是扭捏的小媳妇一般。 再看看古殁情悠然地品茶的样子,也不知他有没有误会。几欲逃离时,就听到他在身后道:"阿鸢,极少见你窘迫的样子,今日倒见了两回,真是三生有幸。" 卿莫鸢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是红了,什么也不想再说,急忙走了出去。 才走出不久,便见北苑火光冲天。她的心猛地绷紧了,着火的是自己所住的地方,桑桑,桑桑会不会有事? 古殁情赶到的时候,整栋房子已经烧了大半。 春日本就天干物燥,有一点的火星遇上风便是如虎添翼,一时之间,即便沉谙城的人手全部出动,也止不住乱窜的火势。更何况是卿莫鸢在城中人缘向来不好,就算有人看见这里失火,只怕也只会拍手称快,根本就不会喊人来救,是以这火便一发不可收拾。 卿莫鸢怀里搂着桑桑,看着她手臂烧出的伤口,满脸的心疼,但却在见到古殁情的那一刻杀气毕现。 古殁情连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就见绯红的剑光刺来。杀气扑人,阿鸢竟是存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他微微蹙眉,起身后掠。 剑尖紧跟而至,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 古殁情的手掌已经握紧,只要她再近一分,即便不死她也不会好过。他从不忍心伤她,却是她一直在逼自己。 而后赶来的南辰和北萱相视一眼,便加入了战局。 卿莫鸢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剑能如此接近他的心脏,此时想要收势已是不可能。若是杀了他便好,若是杀不了他,死在他的手里亦是自己活该。如此一想,便更是要破釜沉舟了。 但就在关键的时刻,一个青色的身影忽然挡在了她和古殁情之间。是南辰,他竟来为古殁情挡剑!卿莫鸢虽然吃惊,但无力收势。这时,北萱以自己的内力迫住了剑气的去势,才没有使南辰死于卿莫鸢的剑下。 南辰稍稍运功调理了内息,便道:"城主受伤了么?" 古殁情用手抚上胸口,微微摇了摇头,但面色立马变得晦暗。他的手停在胸前半晌没动,最后竟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城主?"北萱一面拉住卿莫鸢,一面担忧的看着古殁情。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此绝望的神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古殁情的手慢慢探到胸前,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里,生怕它碎了。 可是它已经碎了。 他缓缓摊开手心,上面静静躺着两截断骨。洁白如玉,在未灭的火光下熠熠生辉。 南辰和北萱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但卿莫鸢直到今天才看清,他在马车上,在昆仑,在独处的时候经常呆呆看着的东西,是一小截骨头,纤细小巧,没来由地就让她觉得这是女人的骨头。而且如此纤细,该是小指骨。 古殁情又看了许久,猛地握紧了手掌,抬起头看向卿莫鸢的眼神与此前完全不同。 若说之前他的眼神像豹子,精干而明亮,那么,现在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匹狼,荧光闪耀,却再也没有那么明亮。 他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匕首,狠狠地插在身上。 那一刻,卿莫鸢才体会到,自己之前所经历的所有危险,都比不上,面前人的一个眼神。她也终于明白到北萱曾说过的话:"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有发怒的一天。" 终于惹怒他了么?卿莫鸢这时很想放声大笑,她杀他,气他,与他作对,他都不曾生气,如今却要为了这一截指骨来杀她么? 自己和古殁情之间,不是注定了只能活一个么?纠缠了这么些年,终于该有个结果了。 卿莫鸢现在已不想着自己还能活下去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古殁情如今盛怒,定不会叫她轻易去死,不知日后的折磨还有多少,自己又能不能熬得住。 所有的猜想在没有结论之前都只能是猜想,无所谓对错。虽然在场的人和卿莫鸢的想法都大同小异,北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求情的打算,但转念一想,所有的理由在古殁情那里都是借口,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不忘。 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的,即便是眼神当时就阴郁到要杀人的古殁情,也只是收了指骨,冷冷地问卿莫鸢为何如此冲动。 谁都没有想到,真是没有想到。毁了他毕生最重要的东西之后,他还能如此冷静地追究事情的真相。是他已经将过去忘了么?可为何,还是日日祭拜那摆在他房里的灵位? 他专情到让所有人都潸然泪下,怎么会就这样将她给忘了呢? 没有人敢再猜测下去,也没有办法再猜测下去。 卿莫鸢的眼里又燃起怒火:"古殁情,我已答应了和你一起,你为何还要派西岚来纵火?你若想杀了桑桑,杀了我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古殁情的眸子里一点点回复清冷的光,袖了手道:"我从未派西岚来纵火,西岚也不会干这种事情。你既已知道我杀她易如反掌,我为何还要来放火?莫忘了,这沉谙城的一土一木都是我所有的,我为何要狠心毁了它?" ------------ 第四十三章 兴风作浪 "你……"卿莫鸢不依不饶,"你就是怕我怀疑你杀了桑桑,才想制造意外的假象。" 古殁情淡淡道:"但是现在你还是第一个怀疑我。你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就想杀了我。阿鸢,你说的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罢。" 卿莫鸢道:"是桑桑对我说西岚想要杀了她,是她点的火。" 古殁情摇头道:"西岚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几句玩笑话你也当真?再说,西岚真要杀这个孩子,动动手指就好,断然不会这么麻烦,她向来最怕麻烦," "可是她若擅自做主杀了桑桑,不怕你会怪罪么?" 古殁情忽然冷冷道:"西岚若真想杀她,她现在绝不会还活着!阿鸢,你已被迷了心智,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话!北萱,如此一闹,只怕西岚原本不想杀她现在也不放过她了。北萱,这样罢,阿鸢出去的这些日子就由你来看着那个孩子。带她去你那里好生看着,若有异常,即刻收押。有谁想在沉谙城里兴风作浪,我古殁情绝不会姑息!" "是,公子。"北萱看了眼卿莫鸢,点头下去了。 古殁情转身,却又回过头来对卿莫鸢道:"我古殁情若是想谁死,就绝不会留下他的活口。就算是我爱的人,亦不能阻拦。阿鸢,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的话。" 此时,正靠在北萱肩上哭泣的桑桑目光忽然平静得异常,甚至还带着得意。 只要能换走那个刁蛮聪明的北萱,往后的事情便都好办了。古殁情不是不许她出卿姐姐住的园子么?她还不是一样出来了? 百溪。东山道。 不远处即是淮水之滨,一只小船自夕阳里驶来,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船上的二人周身都披了层金黄的色彩。 船上二人尽是素服,俱是俊逸潇洒,只是面容多有凝重,不似来此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其中一人容貌温润,目光亦如盈盈水波,并无半点疏远。腰间别了一把剑,虽是黑色剑身,却无一丝森寒,反倒是透出柔柔的光。 而在他身后的男子眉目坚毅,目光中隐隐的寒意令人不敢直视。他身后背了一把黑色的弓,比一般的弓都要大上好多。怀里抱着一只琴匣,松木制成,上雕刻精巧花纹。 小船缓缓停在岸边,两人下船。此刻小小渡口多有打渔卸货之人,这些见多了南来北往的旅人们的百姓,此刻见了这二人,也不觉眼前一亮。 圣秋墨与无量宫左使少黎并未对周遭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雇了辆马车便进了城。 从沉谙城回来这一路上,两人很少说话。虽然平时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因为在射下战书的时候,圣秋墨已经远远地观望了沉谙城的布局,并能从它外围的兵力部署中隐约猜出城中的景象。 都说进入沉谙城近海的人便都得死,他们也是在多方查探之后才远远地接近了沉谙。这里的机关与十三年前大不相同,想来是古殁情又做了改动。 圣秋墨虽然对奇门遁甲多有研究,但远不及古殁情天资聪颖。而这次他们能安然离开沉谙城,背后定是古殁情做的手脚。虽然他自己也很不想承认,从认识他的那天起,自己就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他。 比不上他的出身,比不上他的才气,比不上他的武功。可是那又怎样呢?他圣秋墨从来就不在乎这些,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最疼爱的小师妹楚惜夕,从来都不肯对他笑一笑。 那时他们三人一起从师学习,楚惜夕最喜欢的就是缠着古殁情,与他打闹,却对自己的示好,不屑一顾。 可是这些都构不成他恨古殁情的理由。他从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弃武从文。他也不喜权势,是以就算父亲多次胁迫,他也不愿接掌无量宫。他本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以为可以琴剑相伴一生,却硬是被古殁情拉入了他最不喜欢的江湖。 即便在圣秋墨的心里,也还是当古殁情为好朋友,但当沉谙城的人对无量宫赶尽杀绝之后,他将这份心思彻底抛弃。从父亲被古殁情派来的杀手重伤而死的那一刻,圣秋墨就知道,从今以后,他和古殁情,只能是仇人。 此前种种,永远都不会再被提及。什么兄弟情谊,就将它们都抛在无量宫流淌的血河里罢。 坐在车中,圣秋墨微微闭了眼,他需要静一静,来将自己心中的复仇大业好好完善一下。此次吟风楼突然出手相助虽是件好事,但也有不少疑惑。虽说吟风楼的易楼主与古殁情也有着血海深仇,但经历了这次变故,他不得不小心一些,是以才带着左使先来吟风楼打探虚实。 吟风楼存在时间不长,但江湖中已大有口碑,其当家杀手息命和韶光三年来从未失过手,且信誉极佳。如今无量宫人才凋敝,若是能得他们的帮助,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他们此番会提什么要求。 "宫主,少黎有一话不知当问不当。" 圣秋墨睁开眼道:"你想问我为何要明目张胆地给古殁情以提醒么?" 少黎的眼睛亮了亮,道:"宫主聪慧,少黎愚钝,实在不知为何,我们偷袭不是更好么?" 圣秋墨微微摇头,道:"世人眼里皆以为攻其不备是最好的法子,却不知出其不意才是重点。古殁情既已灭了无量宫,便算准了我会来找他报仇。他知我不是他的对手,预料我便会偷袭,但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地向他挑战。这样一来,他必定算不准我究竟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便会惶惶不可终日。如此,我的计划便也成功了一半。 况且,沉谙城内机关重重,而且古殁情必定已加强戒备,但是现在的无量宫内,能称的上高手的便只有你我二人,我却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从前我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恐怕你我二人加起来也至多能和他打成平手。 若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可能再应付城中另外的高手。结果我不说你也明白,只能是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少黎的眸子又暗了下去:"古殁情,真的有那么厉害么?为何从前他对无量宫都是且战且避的样子?" ------------ 第四十四章 冤家路窄 圣秋墨苦笑道:"我原本也因为他是怕了我们,毕竟我们有他的把柄。可现在才知那是欲擒故纵。他以无用之兵消耗了我们的战斗力,到如今,无量宫中的元老大都已经逝去,知道如何牵制古殁情的人便越来越少。他在此刻对我们出手,才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可惜我们都上了他的当,没有壮大自己的力量,事到临头了只能像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少黎沉默了一下,握起手掌毅然道:"无论结果如何,少黎都会永远和宫主在一起,生死不离!" 圣秋墨笑了笑,道:"你不必如此悲观,事情或许不如你想的那样糟。古殁情虽有沉谙城做后盾,但我们亦有吟风楼,有武林正道做支持。这些年来,沉谙城四出征伐,武林中人早已义愤填膺。若是能结合所有可用的力量,区区沉谙城便不在话下。只是可惜,"他眼里闪过无奈,"如今人人自危,听到沉谙城三字便退避三舍,更遑论与他作对。" 少黎沉吟道:"如此说来,吟风楼主动帮助我们,会不会有另外的意图?" 圣秋墨陷入沉思:"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无量宫已名存实亡,若说我们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不外乎是古家的秘密和……" "和什么?"少黎疑惑道。 圣秋墨柔顺的目光中透出丝丝笑意,他看着少黎,缓缓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们更熟悉沉谙城?" 少黎略一思索,即刻便明白了他的话,点头道:"想来如此。" 马车正行驶得平稳,却忽然一顿。 少黎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车夫道:"不太清楚,该是马车撞了人。" 圣秋墨伸手挑开帘子,眼前忽然一道光芒闪过,在他心里生出一些异样。他跃出马车,便见绯红色的剑光已然入鞘,一位蒙面的白衣女子持剑而去。地上大片的血迹,一个大汉喉咙间的血洞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着血,人想必是已经死了。 此时,少黎也下了车,看着眼前的一幕道:"这女子也未免太狠毒了些,不过是个驾车的马夫而已。" 就在他说话间,圣秋墨已经飞身而起,拦在白衣女子眼前。 卿莫鸢冷冷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素服公子,见他眉眼温和,有几分书香子弟的气质。只是腰间一把黑色佩剑却不是个装饰,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此刻虽被主人敛了杀气,却还是激起了手中凤鸾的低鸣。 都说英雄惜英雄,却不知,名剑之间,也是会互相吸引的。 圣秋墨打量卿莫鸢几眼,虽看不清面容,却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冰冷的敌意。很少有人在见他第一面时就流露出如此气息的,除非是顶级的高手,能看出自己功力的深浅。 他当然猜错了,卿莫鸢并非看出了他的身份,只不过是余怒未消。她本和古殁情在茶楼小坐,却看到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驶过来,沿途撞伤了十几名路人不说,还口出恶言。 这一切多么想五年前的一幕。卿莫鸢想到这里,便觉得一阵怒火中烧。若不是这一辆辆该死的马车,她怎么会被北萱发现,又怎么会被古殁情找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是拜它们所赐,它们根本就不该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古殁情看出了她神色的不对,却没想到,那一刻她心中所想竟是这些旧事。他知道阿鸢的感情激烈,她爱也好恨也好,都恨不得付出整个生命。这是她的可贵之处,却也是她深陷情牢不能自拔的原因所在。 一个人若是能将爱恨淡然处之,生活便会好过些,至少爱的容易,恨也轻巧,不会如阿鸢这般,被自己的感情所控制,以致蒙蔽了双眼。 古殁情没有来得及拉住她,赶到窗边时那道绯红的剑光已经飘起。 那车夫连反应都没有时间,就被人刺穿了喉咙,扑倒在地上。 古殁情正要下去处理此事,他们本就秘密而来,如今阿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定会引来不少恐慌和猜忌,若是惊动了吟风楼和圣秋墨,便有违了初衷。只是他轻轻一瞥,便知道自己已经晚了一步。 因为,他看到了圣秋墨,他暂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十三年了,他并没有变多少。只是儿时的圆脸不见了,眼中的怯弱不见了,他不再是那个文绉绉的小呆子,如今的他,已然有了当家人的气魄。 即便是圣秋墨再不愿意,也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无量宫的灭门惨案他已知晓,只是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沉谙城,又将此事做的天衣无缝,竟然连圣秋墨都瞒过去了,这些谜团,尚无头绪。 古殁情静立窗边,他能认出圣秋墨,圣秋墨也一定能认出他来。但圣秋墨一定认不出阿鸢,自己不出现,便是对阿鸢最好的保护。 真的不知从何时,向来我行我素的古殁情做事之前竟然会先考虑别人,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卿莫鸢看着圣秋墨道:"何人拦路?" 圣秋墨微微一笑,道:"在下圣秋墨,并非有意拦住姑娘去路,只是冒昧问一句,那车夫做了何事,竟要姑娘置他于死地?" 卿莫鸢怔了一下,圣秋墨,不就是他们此番要来对付的墨画公子么?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不过也算件好事,不用再费时间去寻他。如此便能早日回去,她总有些不安,生怕桑桑再出什么事情。于是便冷冷道:"闹市之上如此横行霸道,自然该死。莫说是他,以后不管是谁,只要给我卿莫鸢看见了,我见一个便杀一个!" 在一旁的少黎看不下去了,走到她面前道:"好狂的女子!你真当你是阎王爷么,看不惯谁就要取谁的命?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卿莫鸢冷笑道:"王法?王法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自然不会相信王法,武林中人向来以武力取胜,谁有能力,谁就是王法。若真的相信所谓的王法,只怕沉谙城永远都不会灭亡! "你,"少黎明显激动起来,"你真是胆大妄为!" 卿莫鸢瞟他一眼,淡淡道:"如何,你还要杀了我么?" ------------ 第四十五章 拔剑相向 卿莫鸢瞟他一眼,淡淡道:"如何,你还要杀了我么?" 圣秋墨拦住欲上前的少黎,淡淡一笑,道:"秋墨不跟卿姑娘讲什么王法,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凶,秋墨实在是看不下去。若卿姑娘今日不给大家一个交代,那在下今日就得罪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清澈剑光映在他的眼中,水晶一般闪亮。他道:"此为名剑湛卢,本为仁义之剑,不喜杀戮。今日秋墨斗胆,想用此剑与姑娘切磋一番,也叫卿姑娘懂得人命几何。" 少黎骄傲地看了卿莫鸢一眼,宫主极少杀人,所杀之人皆为大奸大恶之徒。宫主的剑术名动中原,又有名剑在手,这下定叫这个狂妄的丫头好看! 卿莫鸢此时才知为何凤鸾会颤动不安。凤鸾剑既与古殁情的龙渊刀同炉而生,制造之初便是要作为杀人的利器的,是以性格暴戾。后又在她的手中多染血腥,早就有了和她一样的脾性。如今遇到剑气如此纯净的湛卢,自然两相抵触,如此一来,也不知谁的剑更胜一筹。 没有想到,看似文弱的墨画公子,剑术竟有如此修为,也难怪古殁情不敢轻视,要亲自前来。 圣秋墨见她迟迟不动,不禁道:"怎么,卿姑娘瞧不上秋墨的剑么?" 卿莫鸢的右手仍旧没有动作,想起古殁情的叮嘱,叫她切莫张扬,没想到一出门就惹上了圣秋墨。但古殁情迟迟不肯露面,又是为何? 少黎在一边幸灾乐祸:"怎么,怕了么?要认输也可以,你去好好葬了那车夫,再向人家家人赔不是便可。或者,你现在向我家公子赔礼道歉,说你错了,我们也就不……" "做梦!"卿莫鸢瞳孔一紧,拔剑出鞘,绯红剑光瞬间到了少黎的眼前,却被人生生格开。 "卿姑娘何必与他计较?"圣秋墨手中的湛卢光芒清幽,与凤鸾相缠,"少黎没规矩,不会讲话,还请姑娘见谅。" 卿莫鸢没有理他,剑势愈发凌厉。 圣秋墨微微叹道:"难道在卿姑娘眼里,所有人都是该杀的么?" 卿莫鸢冷冷道:"两人相争,无外乎你死我活。今日你若死在我的手上,是你自作自受;若你杀了我,亦是我心甘情愿,哪里来的这么些废话!" 圣秋墨摇头道:"蝼蚁尚且贪生,卿姑娘又何必将自己的性命看的如草芥一般?在下刚刚经历灭门之痛,实在不愿再见杀戮。一个人的生命,与那么多人息息相关,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卿莫鸢的心里猛然一痛,对啊!他也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为何他还能谈笑自若地想要保护别人的性命?为何自己就做不到? 失神片刻,眼前一阵风过,遮脸的面纱便被人挑了下来。 卿莫鸢看着对面圣秋墨剑尖上挑着的白色丝巾,还有他微笑时明媚的眼眸,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圣秋墨道:"你输了。" 卿莫鸢咬了咬嘴唇道:"你不是想为那人报仇么?" 圣秋墨微微一笑,将丝巾还给她:"我从未想为任何人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很多时候,我身不由己。卿姑娘,得罪了。" 卿莫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眸渐渐黯淡下来。 少黎还在为圣秋墨没有好好教训一下卿莫鸢而生气,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块圆形的玉佩,他捡起来递给他:"宫主,你看,掉在血泊里,一定是刚刚那个女人的。" 圣秋墨细细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道:"这是沉谙城二城主风夜煌的东西,那个卿姑娘一定是沉谙城的人!抓住她!" 怪不得出手无情,怪不得滥杀无辜,原来是沉谙城的人,他早该想到的。 "卿姑娘,请留步,请问这是姑娘的东西么?" ------------ 第四十六章 仇人朋友 "卿姑娘,请留步,请问这是姑娘的东西么?" 卿莫鸢看着匆忙赶上来的二人,又看看圣秋墨手里的玉佩,点了点头。 圣秋墨的声音都沉了下去:"姑娘是沉谙城的人?" 卿莫鸢依旧点头,也料到了圣秋墨一定会出手,却没有想到他的一剑那么快。快到自己都没有看清,也根本没有时间闪躲,亦闪躲不开,她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这一剑下去,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就在卿莫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蔚蓝色的刀光已经亮起,卷起湛卢的剑气,生生逼的圣秋墨转了剑锋,砍在一旁的民宅上,当下便将墙壁震出道长长的裂缝。 圣秋墨后退几步被少黎扶住,不用猜也知来的是谁。 古殁情收刀淡淡道:"墨画公子,好久不见。" 圣秋墨微微一笑;"古城主,久违了。"握剑的手已经发白。 少黎初时不知来人是谁,只觉得霸气扑人,却没想到他就是古殁情,是他们要杀的仇人,登时就要拉弓:"古殁情,你这个混蛋,今日我绝不会放过你!" 古殁情不看他,只是盯着圣秋墨道:"你长途跋涉,必是劳累疲乏,刚刚又与阿鸢一战,伤了元气,那么今日你欲杀我下属之事,我古殁情便先不与你计较。待你恢复元气之后,随时可来茹桂阁找我,到时我们新帐旧账一起算。墨画公子意下如何?" 圣秋墨死死地按住了冲动的少黎,面上仍是微笑:"古城主的心思还是如此缜密,这般为秋墨着想,倒叫秋墨惭愧了。" 古殁情拉起卿莫鸢,道:"墨画公子客气了。我古殁情向来不喜欢趁人之危,更不做,实力悬殊的较量。只望墨画公子这次不要让我失望。" 圣秋墨点了点头,面色已是苍白。没有交手之前,还想着有几分胜算,如今,真是连接他十招都是妄想。古殁情的武功,竟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宫主,我们……"少黎愤愤道。 圣秋墨摇了摇头,道:"我们走。" 看着两个素白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古殁情的眼中却是带了深深的悲哀。 虽然已早料到,再见面时他们会成为陌路,成为仇敌,但看到还在为父亲服丧的圣秋墨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有了异样。 明明从前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却因这江湖的尔虞我诈,成为永远的敌人。 无量宫的事,就算圣秋墨不相信,他也一定会找出真凶,还他一个公道。这些年来,他见过的,亲手做下的杀戮实在太多太多了。 古殁情转过头来道:"阿鸢,你有没有事?" 卿莫鸢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顺着血管,流到心头。她急忙甩开了他的手,道:"我没事。" 古殁情却是淡淡笑了笑,仍旧拉起她的手,慢慢往茹桂阁走去。他道:"没事便好,阿鸢,你总是这样冲动,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责怪你。" 卿莫鸢被他的话说的莫名心酸,明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何他要对自己这么好,究竟是为什么。被他握着的手因着他的体温而渐渐温暖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父亲拉着小手,到街上去买桂花糖。就算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卿莫鸢的心绪明显乱了,怎么可以?自己怎么可以对他抱有这样的感觉?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要做的不过就是杀了他为父报仇,怎么可以去依赖他?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便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 古殁情却将她握得更紧,就像握着一只心早已飞走的鸟儿,明知自己已留不住它,却还是想压制它的翅膀,想将它一生都禁锢在自己手中。他看着她道:"阿鸢,你看,杨花漠漠愁杀人,分明是春日之景,却不知缘何惹了那么多忧愁。此情此景,却不知要愁煞多少人。" 卿莫鸢看向他漆黑的瞳孔,如漫漫长夜深不见底,她只能停止了挣扎,看着这漫天飞舞的柳絮,心却一阵比一阵刺痛。 ------------ 第四十七章 情若无物 古殁情的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他轻轻道:"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在城头看日出。海上的日出与其它地方都不一样,那种磅礴的气势,我至今都无法忘却。阿鸢,待到回城,我便带你去看那日出。" 他复又低了头道:"自从父亲去后,我便再也没有看过日出,我怕会看见他的影子。我向来是个不喜欢回忆的人,今日是怎么了?"他挑眉一笑,再没言语。 卿莫鸢本来僵硬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想问什么却没有问出口。 很多事情她不敢问,譬如他父母的死因,他最爱人的离世,她自己已经尝够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并不想再揭开别人的伤疤。 五年来,她看着他对任何事都潇洒淡然,唯独放不下一个情字。她虽不信他的真心,却也不能怀疑,若不是他不为人知的经历,或许现在的他,不会是这个样子。 ※※※ 马车停在吟风楼的门口,楼主易水榭早已等在这里。刚刚大街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向她禀报,还好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沉谙城的人已经到来,就要加倍小心些。 少黎扶圣秋墨下了马车,看到了笑吟吟的易水榭,再看看平凡无奇的朱红色大门,眼中不禁带了丝怀疑,这里真的是那个令天下恶人闻风丧胆的吟风楼么?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真的是吟风楼楼主么? 圣秋墨的眸子却是平静如水,只是随着易水榭进了楼,并没有多说一句。 进了大门少黎才发觉自己的错误,原来这不起眼的大门里别有洞天。在外面看只是小小的宅院,里面却是奇景。不见众多楼阁屋宇,只是在绿树掩映中隐约露出青砖红檐,给人以无尽幽静之感。 经过梨园的时候,易水榭习惯性地抬起头望向那扇窗子,令她欣喜若狂的是他竟还在,但只是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准备妥当,随后便消失在屋子里。 就这么个随意的动作,就让易水榭顿时觉得心情大好。连对圣秋墨说话都喜笑颜开:"圣宫主,远道而来定是辛苦,需不需要先歇息一下我们再来谈正事?" 圣秋墨看到她眸子里闪亮的笑意,就知她心情不错,便道:"秋墨无妨,还是正事要紧。" 易水榭将他让进议事堂,在主位坐了,又命侍女奉了茶,屏退了众人才道:"圣宫主刚才可是遇到了沉谙城的人?" 圣秋墨微微一笑道:"楼主的消息果然灵通。不错,刚刚秋墨是和沉谙城的人交了手,是以才想尽快商量好合作事宜,以免被古殁情破坏。" 易水榭道:"古殁情竟亲自出马了?" 圣秋墨道:"不错。刚才与我交手的就是他,只是经过刚才一事,秋墨已知,凭武力是不可能战胜他的,我们必须要想别的办法。" 易水榭道:"不知圣宫主可有何对策?" 圣秋墨道:"对策倒是有,只是不知易楼主此番出手是为何?" 易水榭笑道:"看来圣宫主不肯轻信小榭。不过无妨,我易水榭既然决定要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我也不怕告诉你,有人出黄金万两要我杀了古殁情,但依你之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才会找你帮忙。而且我碰巧知道,古殁情刚刚灭了你无量宫,你现在除了报仇,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我还可以说的更详细些。我吟风楼素来以信誉著称,此番与人签下契约要杀了古殁情,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但是我们对沉谙城一无所知,所以才想请你来,只要圣宫主肯助我们进入沉谙城,我们就会帮着圣宫主报仇雪恨。如此一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不知圣宫主意下如何?" ------------ 第四十七章 因爱成仇 圣秋墨略一思索,果然与他想的不错。易水榭想利用他对沉谙城的了解来进攻沉谙,击败古殁情。虽然时隔多年,要想进入沉谙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道:"不知这出重金要杀古殁情的人是谁。 " 易水榭笑了笑,道:"圣宫主切莫怪罪,此人我们也在调查中。不过契约已经签下,定金也已收下,吟风楼只能先按规矩办事。" 她看着圣秋墨,笑的意味深长:"目前我虽不知他是谁,但我却知,若是有了他的帮助,我们的计划便会很快成功。而圣宫主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帮助我们破了沉谙城中的机关,此后诸事,圣宫主不出面也可。" 圣秋墨道:"照易楼主如此说来,想必已是有了完全之策?" 易水榭道:"能不能马到功成,还在于圣宫主。" 圣秋墨抱拳道:"如此,秋墨便先谢过易楼主。既然易楼主与秋墨坦诚相待,秋墨也不会有所隐瞒,本来我也对如何进入沉谙城没有把握,但现在,我已有了想法。" 易水榭道:"可否告知一二?" 圣秋墨扫了眼腰间的湛卢,道:"易楼主可曾听过卿莫鸢这个名字?" 易水榭的眼神忽然一紧,随即放松下来:"刀剑合璧,无人可及,龙渊凤鸾的名号,怎么会没有听说过?难道圣宫主想从卿莫鸢下手么?" 圣秋墨道:"我今日阴差阳错与卿姑娘动手,试探出她武功虽高,但心神不宁,是以败在我的剑下。但我亦知古殁情待她非比寻常,我们便可从此入手。相信楼主已能明白我的话。" 易水榭心里担忧颜君疏听了圣秋墨的话后会出来阻止,便急忙道:"既然圣宫主已经有了打算,需要我易水榭做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时候不早了,圣宫主若不嫌弃,就先在青沐阁歇了吧。" "多谢易楼主。"圣秋墨起身向她微一欠身,便带着少黎下去了。 易水榭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和聪明人说话真是劳心劳力,也不知君疏是如何处理了这些人情世故的。不过他平素很早就会来的,今日是怎么了?事情都谈完了还不出现,是出了什么事么? 小榭才站起来便又坐了下去,晶亮的眸子顿时暗了下去。以往他说她年纪小,不放心将大事交给她。如今却叫她一个人来与无量宫的人谈判,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能力,还是他已经准备了交割权力,要离开这里了?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而此时,隐在暗处的颜君疏看到了落寞的易水榭,青铜面具下的双目里色彩黯淡,混沌不清,连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听到了圣秋墨说要对鸢儿下手,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出言制止。是因为圣秋墨的那句话么? 古殁情待她不一般,刀剑双绝,人中龙凤! 这些年有关他们的流言太多了,鸢儿帮着古殁情做的事情他也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他最爱的鸢儿,最爱他的鸢儿,在经历了灭门之痛后会真的爱上那个恶魔。他一直逼自己相信,鸢儿留在古殁情身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是受到了古殁情的胁迫。 可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会很难过,很生气,越来越觉得心头有一股无名怒火,一旦燃烧起来,便会将一切都烧的片甲不留。 四年来,他看着小榭一点点长大,从之前那个脆弱无知的少女长成今日的吟风楼楼主,可独当一面,是武林中人人艳羡的女侠,可是自己对她,现在却只想逃离,不想再见。 他知道小榭对他的心意,但心只有一个,已经被别人占满,又怎么能分出来给如今的小榭? 颜君疏靠着墙壁,用力地握紧了双拳,心里却泛起冷笑。 古殁情,我倒要看看,鸢儿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分量! ------------ 第四十八章 粱府旧事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 在沉谙城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色,如今在这百溪,却是身临其境了。 只是四处走了走,便已近了黄昏。只是可惜这大好春色,无人有心欣赏。 一路上两人虽手心相握,却再无半句闲话。 古殁情自不是个多话的人,卿莫鸢更不愿与他多说。其实细细回想起来,每当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古殁情先开的口,也总是他的话最多。但再多也不过四五句,无外乎是交代注意事项,强调任务重点,末了不变的是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卿莫鸢其实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什么心情,从小到大,对她嘘寒问暖的无外乎是自己的母亲,也只有自己的母亲,才能如此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自己没有发觉,五年来,古殁情的耐性竟如此之好。也是,对着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他的人也能呵护备至,由此可见此人心机深沉。 每当卿莫鸢心中有一丝动摇时,这样的想法便会浮上心头。他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他狡猾的像只狐狸,怎么可能付出真心? 走走停停,竟也到了傍晚。只是赶回茹桂阁的时候,却被店老板告知只剩了一间上房。 看着老板吓得直冒汗的额头,古殁情只是皱了皱眉。事情是交给西岚去办的,她没有理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卿莫鸢看眼古殁情,然后问道:”真的没有了么?” 那店老板战战兢兢道:”真没有了姑娘。那日一位红衣服的姑娘来也只订了这一间上房,小店平时客房并不紧俏,只是今日来了许多人,一下子就没了。” 古殁情淡淡道:”没有便罢了,只是为何会来了这许多人,老板可知道原因?” 店老板道:”再过两日便是百溪最大的盛会万花节了。百溪虽然地方小,但因气候适宜,故生长了许多奇花异草,加之这里的大户梁家老爷酷爱鲜花,便举办了这万花节,邀请天下爱花养花的名家前来一聚。既是为着自己的喜好,也是为了这开春的彩头。 不过自从梁小姐突然过世后,这万花节虽还办的喜庆,但已成了梁老爷祭奠爱女的节日了。唉,真是红颜命薄,这梁大小姐如花似玉的一个美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了,莫说是梁老爷,就连我们这些外人,想起来就觉得可惜啊。” 古殁情道:”生死有命,这也是无奈的事。只是听老板的话,在下怎么觉得这梁小姐死的蹊跷? ” 那店老板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但凡知道此事的,都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本为梁小姐的大婚之日,她与尚书之子成婚,本是天作之合。梁老爷高兴,便请了全街的人都去喝喜酒。我也有幸去了一趟,见了那新郎官,真是眉清目秀的好后生。 梁老爷素日乐善好施,待我们不薄,所以喜宴进行的很热闹,大家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就在众人东倒西歪之际,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呼。声音很短促,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在意,就赶着回去照看酒楼。 谁知我喝的迷糊,不辨方向,竟然走到了后院。后院火光通明,人影重重,走来走去好像很慌乱的样子。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待去问,脚下却绊了块石砖,摔倒在矮树丛中,再醒来时已在家里。内人说是梁老爷见我喝醉了,派人将我送了回来。 而有关那晚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谁知很快,就看到梁家和尚书府同时发丧,说是新婚之夜有强盗入室抢劫,被新人发现,就将他们杀了灭口。消息一出,全城的百姓都在哀悼。而两位老人痛失爱子,自然悲不自胜。 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谁知不久之后尚书死在府中,一剑毙命。刺客并不怕人,还说自己是风什么楼的,要为民除害。而那个刺客,分明就是个女人,甚至,声音还有些像已死去的梁小姐。 自然谁都没有什么证据,朝廷追查了一阵,因始终捉不到真凶便搁置了。而尚书府也就此凋敝,府中人也大都逃离了。” 他擦了把脸上的汗,眼中的惊惧未褪,足见他对这一系列诡异的事件还心有余悸。 ------------ 第四十九章 犹豫不决 古殁情淡淡道:”如此,也不能说明那梁小姐的死有任何蹊跷。特么对于151+看书网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即便梁小姐没有死,这世上容貌相似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是声音。” 店老板道:”公子说的对,我也不过是偶然撞见梁老爷提及梁小姐时一脸的怒气,才心存疑虑,定是我多心了。反正这大户人家的事,咱们老百姓怎么会懂?” 古殁情正要让他下去,就听卿莫鸢道:”我不需要什么上房,给我间普通的客房就好。” 店老板摊开手,几乎是哭丧着脸道:”这位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一间客房也没有了。” 卿莫鸢看了看没有反应的古殁情,想定是他动的手脚,故意要自己难堪,便道:”如此,那我便去睡柴房。” 古殁情却摆手叫老板走了,然后拉着卿莫鸢进了房间。 才进了房间,卿莫鸢立即甩开了他的手,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我卿莫鸢是决计不会和你睡在一起的,除非你杀了我!” 古殁情只是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戒备叫他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了杯茶,慢慢道:”我若要你,在沉谙城便已经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阿鸢,奔波了这么些天,你定是累的,过来歇歇罢。” 卿莫鸢别扭地站在门口道:”我在这里就好。” 古殁情饮了口茶道:”难道非要我动手不成?” 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卿莫鸢只能恨恨地瞪他一眼,而后坐到了他对面。 古殁情道:”阿鸢,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兔子见到了野狼。” 卿莫鸢别过脸道:”古殁情,想说什么就直说,你不是不喜欢拐弯抹角么?” 古殁情似笑了笑,摇摇头道:”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说,就算今日之事疑点重重,就算那梁小姐的死因事有蹊跷,我都不想再想。现在,我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阿鸢,你能答应我么?” 不知为何今日会感觉如此乏累,许是救下阿鸢时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许是看到这漫天杨花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儿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是一个人一生都不可能再有的静谧时光,一旦流逝,便再也抓不住。 就算拥有了天下,也永远不可能再寻回那时的温暖。只能在回忆里怀念。 可是他连回忆都不想再有,过去越美好,只能衬托出现在越残酷。 他古殁情只能败在刀光剑影中,却不能,败在自己的懦弱里。 一旦开始贪恋那微茫的温暖,他就已经开始走向懦弱。而懦弱,却是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再想,他只想靠在一个人的膝上,像其他孩子靠在母亲的膝上一样,沉沉睡去,梦里他会忘掉一切忧愁。 夜已深,梆子也敲过三回了。 西岚守在窗前,看到城主竟在那女人的膝上睡了过去,登时就气得差点从窗子上跌下来。 她生平第一次违背古殁情的心意,只订了这一间房,便是想看看卿莫鸢无处可睡的尴尬。她原以为就算城主不让卿莫鸢睡柴房,至少也应该让她睡在地上。但如今却是城主枕在卿莫鸢的膝上,而卿莫鸢眼里神色未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城主看。 卿莫鸢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看来自己有必要给她个提醒。 而卿莫鸢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睡去的古殁情,看见他脸上安然的神色,眉间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真的如此信任自己,敢睡在自己的膝上。呼吸均匀,想必是睡熟了。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凤鸾剑在桌子上,她够不到,而稍微一动必然会惊醒古殁情。她只能伸手慢慢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没想到桑桑送她的银簪,竟成了自己的利器。 手指握着银簪,却在微微发抖。只要自己一狠心,他便即刻命赴黄泉,自己亦可摆脱了这无休无止的纠缠。 动手吧,卿莫鸢,你不是一直想杀了他么?天赐良机,你还在犹豫什么?动手啊,刺下去啊,只要一下子,你的仇便报了。你多年来的心愿不就是如此么?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犹豫不决? 是啊,我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卿莫鸢咬了咬牙,抬手便刺,却还是在离他颈后风池穴一分处生生顿住。因为,有颗石子弹出来,击中了她的穴道。 ------------ 第五十章 自取灭亡 卿莫鸢看着从窗口冒出来的西岚的脸,那脸上满是怒火。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西岚怒道:”要不是因着城主,我早已将你大卸八块了。卿莫鸢,你恩将仇报,还有什么脸面来责怪城主?我只怨我当日没能了结了你,才让你如此折磨城主。” ”西岚,你在那里做什么?”古殁情坐起身子,解了卿莫鸢的穴道,依旧是什么都没看到的平静。 西岚不情不愿地从窗子外跳进来,道:”城主,西岚只是不放心,想看看城主。” 古殁情挑眉看她:”不放心?你是来看看阿鸢无床可睡的窘迫罢。西岚,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若因任性坏了我的事,就别怪我心狠了。” 西岚虽然坚毅,却从来没有被古殁情如此说过,眼泪立马就决了堤,她边哭边道:”城主,西岚今日哪怕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告诉你,如果能再来一次,西岚就算被城主恨上一辈子,也绝对会杀了这个女人!” 古殁情摇摇头,叹道:”西岚,你太任性了。回去罢,面壁思过,等我回来。” 西岚腾地跪在他脚下,哭泣道:”西岚不走,西岚要保护城主,城主就是杀了西岚,西岚也不走!” 古殁情面色微微愠怒,点了西岚的睡穴,而后吹了个响笛,立即有道身影跃了进来。 ”带她走,我未回城之前,哪里也不许她去。”古殁情冷冷道。 南辰俯首道:”是。”而后背起西岚又从窗外跃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而卿莫鸢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自己真是愚蠢啊,还真以为能杀得了他,却不知只要她刚刚真的下了杀心,死的便只能是自己。 卿莫鸢已不知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这个神色平静的白衣男子,却还是问了出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古殁情在桌边坐下,侧着脸看她:”我知道什么?我刚刚一直在做梦。我好久,都没有睡的这样沉了。”话到最后,他语声渐沉,似在自言自语。 卿莫鸢明白他在岔开话题,只是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 古殁情道:”夜很深了,阿鸢,去休息罢。不用怕,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阿鸢不怕,我在这里。卿莫鸢用被子蒙住头,泪水却已夺眶而出。她不知道古殁情能不能看透她的心,但她却知,自己的心现在好痛好痛,所有的伪装都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轰然倾塌,她再没有力气去掩饰自己的心痛。 纵然如此伤他恨他怨他,换来的依旧是不眠不休的守护和细致的关照,他不是良善之人,却为了她,变了模样。 没有哪个女子能在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温柔后依旧坚定如铁,转瞬沧海都能成桑田,那么爱恨消亡的那一刻的到来,又会有多远? 折腾半天终于入睡,而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雪白。 桌子上的烛火燃尽了最后一点光,蓦地熄灭,将古殁情静默的脸都染了层黯然。 他手心里紧握着被卿莫鸢的剑气击碎的骨头,用力到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转头望着在床上安睡的容颜,轻轻道:”对不起,终究是我要负了你。” 这一声抱歉,却不知是为谁。 ※※※ 黎明之时,正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分。茹桂阁也不例外,四下俱是寂静一片,只有早起的小厮和厨房的帮工在忙碌着擦桌子,做早点。 几十个黑衣人已包围而来,那小厮刚刚开了门,便见到刀光,血瞬间从他的脖子里喷出来。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脚步声,帮工刚刚抬起头,便看到自己的脑袋掉在了盆子里。 古殁情走到窗边准备透透气,却觉察到陌生的气息临近。刚刚退后一步,雕花木窗已被人砍得粉碎。剑气凌厉,若他慢了一步,身上即刻会多出个大口子。 几十个黑衣人跳进来,但和他纠缠的只有一个。黑衣人似乎知道他最厉害的是刀,便千方百计逼得他的刀无法出手。 而此时,空气中飘起袅袅的几缕烟。纵使无味,古殁情也知那定是药效极强的迷烟。他用真气护住心肺,突然想起这么久都没见阿鸢有动静。回头看时,阿鸢早已不在床上。 此时,黑衣人眼中露出得意,冷冷道:”古殁情,你一定想不到吧,那**我已下在了床上,本是给你用的,谁知你竟将床让给了她。不过有她在手,也不怕你不就范!”是女子的声音。 古殁情目光中杀机毕现,道:”你是谁?” 黑衣人笑道:”也不怕你知道,我就是吟风楼的杀手韶光。若想救她,韶光在吟风楼恭候大驾!”她忽地甩出一团粉末,人已消失在窗外。 古殁情冷笑道:”吟风楼,是你要自取灭亡的!”原以为,能收服这把锋利的剑为己所用,现在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既然你如此步步紧逼,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 第五十一章 怕是梦境 卿莫鸢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冰火#中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这场景,让她不由想起了当年在大冰雪宫见到父亲的时候,也是这般黑。 什么都看不到,她勉强坐起来,只觉得丹田内空荡荡一片,四肢也酸软无力,竟像是被废了武功的征兆。但缚在四肢上的锁链却又暗示,她似乎还有杀伤力。 卿莫鸢挣扎了一下,靠在墙上喘息。这铁链锁的十分紧,还嵌在墙壁里,她想移动一下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逃跑。看来抓她来的人还是多有忌惮的。 她闭着眼调息,还好只是被人封住了穴道,武功并未被废,如此她便稍稍放心了些。若真没有了武功,她就是废人一个,还不如现在就死。 ”哐当”一声,头顶一扇铁门被打开,一线阳光射了进来,一道青色身影也随之飘落。 铁门很快合上,但一瞬的光已让卿莫鸢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是个不大的密室,四面皆是巨石堆砌,光滑无痕。只在上面开一扇窗,以便人的出入。 如此铜墙铁壁,就算是自己还有功力,也不一定逃的出去。既来之则安之,她卿莫鸢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早已学会了淡然。 这些人完全可以当时就杀了她,能把她掳来说明他们的实力与古殁情不相上下,如今把她囚在这里,一定是另有打算,那暂时她也就无性命之虞。只是不知古殁情现在如何,是不是已被他们所伤,否则他绝不会任自己被掳走。 思虑至此,自己也吃了一惊,为何要关心他?为何会觉得,自己在危难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手相助?真是糊涂了。 感觉到面前有人的气息,卿莫鸢却懒的说话,直到那人忍不住了,激动地唤了声:”鸢儿!” 卿莫鸢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是如颜,是如颜的声音啊!可是他不是已经被古殁情杀了么?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古殁情不是也才说过,这世上声音相似的人数不胜数,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身子忽然被人抱进怀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鸢儿,我是如颜,你为何不回答我?” 卿莫鸢怔住了,那一刻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五年间,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她的如颜没有死,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或许哪天老天开眼,能让他们相遇,他还能搂着她,温柔地叫她的名字。 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奢望而已,古殁情手下怎么会有活口?她僵在他的怀里,不敢大声喘气。她真的好怕,这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如颜还是墓碑下的一具枯骨,不久之后就会化成一杯黄土。 颜君疏见她没有反应,便握住她被锁在墙上的手,颤声道:”鸢儿,我真的是如颜,我没有死。你摸摸我的脸,你……” 他整个人忽然愣在那里,松开她的手,捂住自己脸上的青铜面具低声哭泣:”我真傻,怎么能让你摸我的脸。这已经不是如颜的脸了,你若见了,一定会讨厌我的……” 卿莫鸢尝试了好几次,终于自嘴唇里吐出两个字:”如颜。” 一句话可以换来一辈子,两个字可以让泪流成河。这一刻,不管是做梦还是真实,卿莫鸢都相信,这就是她的如颜,是她思念了五年的爱人!哪怕下一秒梦醒心碎,哪怕一切都是痛苦的前夕,她也绝不后悔。 如果她此时能伸出双手,她一定会紧紧抱住他,就算山崩地裂,也再不分离。 ”鸢儿,我终于等到你了!”颜君疏将她紧紧抱住,恨不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为了这一天,他等了足足五年!他忍辱负重,他筋疲力尽,不过是为了今日的重逢,能再听爱的人唤他的名字。 ”如颜,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卿莫鸢用力想摸他的脸,却只能是徒然。 颜君疏反射性地向后退了退,道:”阿鸢,不要看我,我不点灯就是不想你见到我如今丑陋的样子。我,我不想吓着你。” 卿莫鸢拼命地摇头,泪流满面:”不,如颜,让我摸摸你,让我感觉到你的体温。我不在乎你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如颜……” 颜君疏静默了半晌,缓缓地将青铜面具取下。这面具他戴了五年,从没有取下过,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如今的模样。他日日夜夜都期盼着和卿莫鸢相见,却又时时刻刻担忧她看到这张脸。若非内心纠结,他早已不顾一切地闯入沉谙城去了。今日听小榭说他们已经捉了卿莫鸢回来,才没有忍住想来看一眼。 可一眼,怎么够? 感觉到爱人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鼻梁,脸颊,最后停留在那道深深的伤疤上。他滚烫的泪再也忍不住,尽数滑落在她的手心。 ------------ 第五十二章 故人已非 卿莫鸢缓缓擦干了他的眼泪,道:”如颜,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151+看书网他欠你的,我一定会叫他加倍还给你!” 还以为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原来不过是受了他的蒙骗而已。曾经有一刹那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仇恨,在见到如颜的这一刻才知,自己的恨是那么刻骨铭心。 原来,爱一个人那么难,恨一个人,却这般轻易。 卿莫鸢靠在他的怀里,坚定道:”如颜,我会为你报仇的,你相信我,古殁情他一定不得好死!” 铁门再度开启,阳光洒进来,而颜君疏已迅疾地转过了身,抓起了地上的青铜面具带上。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暴露在卿莫鸢面前,即便他知道,他的鸢儿不会在乎这些。 卿莫鸢看着他着急掩饰的样子,心中的悲痛更甚。她知道从前那个谈笑风生的温如颜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自卑敏感的男子,纵使她是他最爱的人,他亦不能坦然相对。 如颜,是谁夺去了你的笑容,是谁抹杀了你的自尊,这些我都记得。只是不知你何时才能像从前一样,对我露出明媚的笑,像从前那样接受我。 来的人是谁卿莫鸢自然还记得,一身素服,眉目如画,不是圣秋墨还能是谁? 圣秋墨点了蜡烛,对颜君疏微一颔首道:”颜公子,迫不得已打扰了,只是在下实在有几句话要问问卿姑娘。” 颜君疏点点头道:”无妨,我和鸢儿的话也说完了。我只望圣宫主念着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要逼她太紧。” 圣秋墨道:”这是自然,在下知卿姑娘不是恶人。” 颜君疏复回头看了眼卿莫鸢,眼中满是不舍,但只能道:”鸢儿,你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救你出去。你且等着我。” 卿莫鸢点了点头。 铁门打开又合上,颜君疏竟已会了武功。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的如颜还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圣秋墨走到她面前,看了看紧紧锁住卿莫鸢的铁链,面上略有不忍,道:”卿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卿莫鸢看着他道:”圣秋墨,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如颜怎么会在这里?” 圣秋墨道:”都是在下的错了,看来颜公子还没来的及告诉你。这里是吟风楼的地下密室,而颜公子,正是吟风楼的军师。” 卿莫鸢虽已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听到他的话后怔了一下。吟风楼?不就是古殁情计划要掌控的七大势力之一么?如颜要对付古殁情,他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蛰伏五年,就为等致命的一击。但是吟风楼要价杀人,也算是心狠手辣。如颜那般善良之人,竟做了它的军师,这五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中的恐惧却只是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情,或许,她的如颜,真的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如今连圣秋墨都出现在这里,看来无量宫已经与吟风楼联手了。所以古殁情的每一步都没有算错,他没有去追圣秋墨,就是因为知道他必然会来到这里。 所以他在守株待兔,想半途截杀,谁知却被自己给破坏了。 如此重要之事,古殁情竟然连半句责怪都没有,还从圣秋墨手下救起了她。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卿莫鸢不知道,其实在听闻无量宫的惨案后,古殁情便将所有能嫁祸他的力量一一排除了一遍,最后只锁定在了吟风楼。除了之前吟风楼杀手一事让他产生了怀疑之外,以他对吟风楼多日的调查也知,这个吟风楼主人绝不简单。 古殁情虽未与易水榭正面交锋,但听闻她身边有个带面具的男子,聪明异常,便即刻想起了温如颜。他知道自己那一刀的轻重,只是伤的厉害了些,治疗及时,便能保命。 因为他出手时已经感觉到对方没有半点武功,是以偏转了刀锋,只毁了他的脸。却不知为何后来心生怜悯,救了他,又对他说了那番话,就是不想看他轻易寻死。 若那军师真的是温如颜,古殁情便知道,自己不能不小心了。 ------------ 第五十三章 迷雾重重 靠着仇恨活下去的人,已经一无所有了,即便是同归于尽,他们也是做的出的。151+看书网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只是阿鸢至今还没有那么过激的行为,应该是心中还有所牵挂。但她在牵挂什么,古殁情无从得知。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便是不想看到她最后真的义无反顾。到那时,他就别无选择。 卿莫鸢道:”想必墨画公子已和吟风楼联起手来,要击败古殁情罢?” 圣秋墨微微一笑道:”击败古殁情,不也是卿姑娘想要的结果么?” 卿莫鸢握紧了手掌,思来想去,都是自己牵连了他。她道:”那你们是要用我来要挟他么?” 圣秋墨却轻叹一声,道:”我圣秋墨从前最恨的便是要挟,更不屑用阴谋诡计,但父仇如鲠在喉,不得不报。前日我与古殁情交手,便已知我再练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那日堆积成山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 七十多条人命,转眼就成了冤魂!若不是我有事未归,如今我也已下了黄泉,我无量宫的血海深仇,便再无人去报!我那时很想随他们而去,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我不能再看着他为祸武林!否则即便是我死了,我也无颜去见我的父亲和兄弟! 我不想滥杀无辜,亦不想成为第二个古殁情。冤有头债有主,我圣秋墨只杀该杀之人,绝不牵连姑娘。但我知卿姑娘与古殁情多次携手,并肩作战,我只盼卿姑娘没有参与这场屠戮,否则,我无法向颜公子交代。 今日来在下只想问姑娘一句话,愿不愿意助我们杀了古殁情?早一日解决了古殁情,便早一日除去了武林的心头大患。我只望从今以后,家破人亡的惨剧不再发生。而我圣秋墨,亦会用尽自己的残生来赎罪。” 卿莫鸢不知如何回答,觉得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五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这样,满怀怒火地要为父报仇,可日子渐渐过去,许多事情沉淀下来,她竟慢慢发觉,有些事情,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 就如无量宫的惨案,旁人不知道,但卿莫鸢却知道,古殁情那时忙着处理自己因桑桑和他产生的纠葛,根本无暇分身。就算他要灭无量宫,五年前就能动手,又何苦等到圣秋墨长大成人?而且以他的作风,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更不会,挑圣秋墨不在的时候前去下手。 琴剑双绝的中原第一剑客,日后会是多大的一个麻烦古殁情比谁都清楚,他绝不会如此失算。 卿莫鸢忽然觉得很好笑,自己竟然能这么冷静地分析起古殁情的为人处世了?虽然她一直不相信爹爹是坏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古殁情要杀爹爹,就不会千里迢迢带她去,更不会让她知晓。他要杀人,在何时何地都可以。 没有必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爹爹,死在他的刀下。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不愿相信,就是因为真相实在太残酷。因为世间万物本就极端,有黑便有白,有好便有坏,任何的中庸都是对现实的逃避。她若相信了古殁情,便是相信了自己的爹爹是个坏人,是死有余辜。 这怎么可以? 圣秋墨看着失神的卿莫鸢,但见她眼里的愤怒一点点熄下去,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或许卿莫鸢真的如外界传言,已经爱上了古殁情,是以生死不离。 他即刻道:”卿姑娘,我知你与古殁情接触颇多,但生死攸关,还望姑娘以大局为重,与我们合作,杀了古殁情,也报了你的仇。” 卿莫鸢慢慢抬起头看着他道:”墨画公子,若我说你找错了人,你当如何?” 圣秋墨道:”姑娘何出此言?” 卿莫鸢道:”我不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制造无量宫血案的人,不是古殁情,你一直都,找错了人。” 圣秋墨的心顿时像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温润的眸子透出满满的惊恐:”这怎么可能?我父亲临终前亲口对我说的,怎么会有错?你一定在骗我!” 卿莫鸢轻轻笑了笑,道:”就算你不知古殁情的为人,也一定听说过沉谙城的手法,绝不会有半分纰漏。若真是古殁情下的手,你,无量宫的少主,他日后最棘手的敌人,此刻绝不会还活着。” ------------ 第五十四章 越发像他 卿莫鸢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像当日他训斥自己的样子。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151+看书网 ”不,我不相信。”圣秋墨踉跄着后退几步,抵住石壁道:”我不信,父亲怎么会看错?” 卿莫鸢摇头道:”那你能看出颜公子现在的模样么?” 圣秋墨的手心已满是汗水,他闭上眼摇了摇头。 卿莫鸢道:”你与他日日相见,他戴了个如此明显的青铜面具,你便认不出他来。更别说当时情况紧急,你的父亲哪能分辨的出,来人是真的古殁情,还是戴着人皮面具假扮成古殁情的杀手?你父亲一生都恨透了古殁情,无量宫一出事便自然怀疑到他的头上,是以引得你误入歧途,深陷泥淖。” 沉谙城之前的恩恩怨怨她并不清楚,但是有关无量宫的事情,她倒是听说了不少,是以才敢下如此推断。 但是显然,这推断是正确的。 圣秋墨无力地跪在地上,喃喃道:”父亲,真的是我错了么?” 卿莫鸢舒了口气,道:”若非我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墨画公子也会轻易就失了理智。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待冷静下来再去细细查探一番,疑点或许不止这些。” 圣秋墨许久没有开口,那曾经满载着阳光的眼眸如今黯然失色。 卿莫鸢看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很多事情要自己想通,才是真正的通了。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用处,他人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说出口的,不过是敷衍同情,毫无作用。 又过了半晌,圣秋墨才慢慢站了起来,虽还是那个俊朗少年,却难掩眉间的哀伤。他对着卿莫鸢轻轻说了句:”多谢。我放你走。” 卿莫鸢却摇头道:”我知如颜不想在亮光下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他。你且去告诉他,我一直都在这里,若他真的想好了,我卿莫鸢愿随他天涯海角,不离不弃。若是他觉得自己容貌被毁不想见我,我也可毁了这张脸,陪他一起变丑。” 圣秋墨的眼中泛出点点亮光,道:”还有么?” 卿莫鸢想了想,微笑道:”如此便足够。” 圣秋墨离开的时候,不由的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见那黑暗中的眼眸如日光倾泻,将心中的阴暗全都照的通亮。 一眼便惊艳了一生,古殁情呵护她五年,原来是对的。如此聪慧坚韧的女子,确是不可多得的红颜知己。他现在惟愿,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里,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如此最好。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妹楚惜夕,从前她也有这样亮的眸子,只是不知现在,她的眼中是不是还是只装的下古殁情。 是日,阳光明媚。 最近的日光总是这样好,韶光自己心中是十分欢喜的,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天气下,她才能经常见到对面紫薇花架上的木窗户打开的样子,那名男子坐在窗前,有时会擦拭一把剑,有时会写着什么。但无一不是低眉垂首,表情温柔的像这阳光一样。 韶光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问他,他就不会逃离。 但是今日的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俯首在纸上涂了几笔,便将笔抛下,又开始擦拭他的剑。 剑光映入韶光的眼睛里,她却很惊讶地发现,息命向来沉稳无比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他在惊慌什么? 其实,从他百般推脱不去行刺古殁情的时候,韶光就已经发现,他向来沉静如石的双眸,忽然开始有了变化。而那种变化,本来是绝不该出现在息命眼睛里的。 因为他的那种情绪叫做抗拒。他在抗拒什么?他又在逃避什么? 韶光这些日子都被这个问题所困扰,她是个和易水榭很像的女子,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更不会逆来顺受。所以,她在新婚之夜杀了他的丈夫,一个曾经意图玷污他的富家公子。 这时,小玉来送时令的鲜花,顺口说了句:”明日便是万花节了,堂主不是最喜欢鲜花么?真该出去走走,听说是蔚为壮观呢!” 韶光没有回答,却是盯着小玉手里的一捧海棠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又何尝喜欢鲜花?不过是随着那人的喜好罢了。只是没想到,都三年了,他的万花节还在办着。只是,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了自己罢。 那样也好,世人只当自己死了,便没有人会去找他的麻烦,何况他的膝下还有个未出门的小妹,日子应该不会那么难过。而自己也只当自己死了,在吟风楼的生活,倒也过的潇洒。 小玉换好花,走到她身边道:”堂主,这次您大败古殁情,掳回卿莫鸢做人质,可是为吟风楼立了大功呢!为何还如此闷闷不乐的?” 韶光摇了摇头,道:”若单打独斗,我哪里是古殁情的对手?不过是趁他不备,多下了些**罢了。不过我还是没有把握能击败他,只能先带回卿莫鸢,如此也算不负了楼主的嘱托。对了,那卿莫鸢现下如何了?” ------------ 第五十五章 是否故人 小玉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这个真是难办呢!本来小玉也以为楼主抓她回来是要取她的性命,谁知我刚刚碰巧听到楼主他们在谈话,才知这卿莫鸢竟是军师的未婚妻子!当时就将我吓了一跳,便没敢往下再听,急急跑来告诉堂主了。” 韶光的面色也微变,道:”怪不得楼主出前还嘱咐我不要伤害那名女子,原来是为了军师。只是楼主对军师的心意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突然冒出个未婚妻,那是要将楼主置于何地啊?” 小玉耸耸肩,一脸惋惜道:”楼主向来宽宏大度,若是人家真的两相悦,楼主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那个卿莫鸢也真够厉害,不仅迷住了古殁,连军师都被她迷得团团转。依我看啊,军师说不定这些年就是为了找她才留下来的。” 韶光疑惑道:”此话怎讲?” 小玉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好像听到了军师要和卿莫鸢一起离开的话,是圣宫主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是军师真的就这么走了,那咱们吟风楼以后可怎么办啊?” 韶光皱起眉头道:”口无遮拦。这些话你还对谁讲过?” 小玉急忙捂住嘴巴摇头。 韶光道:”不行,我得去找下楼主。”如果小玉的话是真的,那么事就真的出乎意料了。 刚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息命也慢慢从阁楼里出来,面目如往常一般平静,却是渗人的冷。他平素不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是以许多人都怕他,不敢与他太过接近。 当然,有谁会喜欢和一个冷酷无的杀手做朋友? 但是韶光却很想走近他,了解他的全部,只是他从不给她这样的机会。无论她问起任何有关他的身世的问题,他总是闭口不。 韶光看着他慢慢走过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对他一笑:”息堂主。” 息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在想事,半晌才抬起头对她道:”叫我息命即可。” 韶光是心在乱跳,她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息命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你昨日抓来的那名女子可是名叫卿莫鸢?” 韶光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怔了一下才点头道:”你认识她么?” 息命点头却又摇头。十八年来未见一面,也不知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怕就是他们面对面,都已认不出彼此,又何谈认识不认识。他看着她道:”她被关在哪里?” 韶光道:”地下密室。你,想见她么?” 息命毫不犹豫地点头,倒叫韶光眼里的疑虑更深,她想了想道:”你可以见她,但是要禀告楼主。” 息命道:”不必这么麻烦,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看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不会耽误很多时间。韶光,还请你帮帮我。” 韶光有一刹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吼间又酸又涩。她暗恋的男子,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的杀手息命,如今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求她帮忙。这真是对自己善心最大的考验了,可是她无法拒绝。 韶光很快收起了讶然,换上轻松的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是自然,等下我会去拖住楼主他们,你就去密室看她。” 息命多年沉寂的眸子里闪出笑意,道:”多谢。” 韶光笑道:”何须客气,你若真的想谢我,明日就送我一朵你蔷薇花架上的鲜花给我,可好?” 息命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她的笑容如此动人。 ※※※ 刚刚安排好息命,就有人来报,说是楼主要她和息命前去议事堂。 韶光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就座。随便为息命找了个借口,易水榭也知道自己属下的脾气,就没有再问,只是要韶光将息命的任务记好,回头转达给他。 韶光坐在椅子上,满脑子想的却都是息命今日在阳光下的笑容,难得看到他的笑容,就像看到了昙花开放的奇景般兴奋。直到被易水榭唤了三遍,她才拉回神思,开始听他们在说什么。 易水榭道:”明日是万花节,出入百溪的人鱼龙混杂,所以我们更要万分提防沉谙城的人趁机闯入救人。我已和梁老爷约定好了,他会下请柬,凡是持有请柬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万花节的主办场地。” 少黎见自己的宫主不说话,便道:”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能防止沉谙城的人抢夺请柬进入会场。” 易水榭道:”这只是第一道门槛,至少可以拖延他们的时间。他们若是抢夺请柬,势必会引起混乱,到时我们排查起来也方便许多。” 少黎点点头,看着脸色并不好的圣秋墨,道:”宫主,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 第五十六章 孤注一掷 少黎点点头,看着脸色并不好的圣秋墨,道:”宫主,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圣秋墨抬起眼看着端坐的颜君疏,嘴角扬起冷冷笑意:”该说的话我都已说完了,这是吟风楼的事,与我无关,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少黎,我们走。” 易水榭急忙道:”圣宫主是在生君疏的气么?” 圣秋墨道:”我圣秋墨从不与小人生气。只是卿姑娘的话我已带到,那般忠贞刚烈的女子,却爱上了一个如此无无义的人,现在这人还处心积虑地设下陷阱要害她。与这样的人共事,实在令秋墨不齿!” 易水榭和少黎,韶光三人面面相觑,面上俱是疑惑。尤其是少黎,他根本就不懂为何宫主和那卿莫鸢见了一面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非但不想报仇,还处处维护着她,生怕她受到一点伤害,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是那女子会妖法,将宫主迷惑了么?这样一来,连向来听从圣秋墨的话的他也开始动摇,要除去那个卿莫鸢。 这时,静默半天的颜君疏开口道:”圣宫主,看到你如此维护鸢儿,君疏倍感欣慰。我知道你在怪我为何不带着鸢儿离开,还要将她做诱饵来引出古殁。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也很害怕,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我会失去鸢儿,到时我连死都没有脸面。 可是我若不孤注一掷,莫说是我,就连鸢儿,就连你们,以后都永远逃脱不了受古殁摆布的命运。不错,我现在是可以带着她离开,我们去天涯海角,去大漠草原,去哪里都可以。就算古殁要找我们,至少要三年五年。可是你们呢?吟风楼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古殁毫无忌惮地杀了你们,灭了吟风楼么?难道你要我在有生之年都背负着这新仇旧恨,与鸢儿过此残生么?你们觉得我和鸢儿会幸福么? 如果要牺牲你们来换取我和鸢儿痛苦的后半生,你觉得值得么?我想,即便我不对鸢儿说,她也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逼不得已。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自私的人,要用这么多人的死来换取我们的苟且偷生,如此自私的事,颜君疏就是死,也做不出的。” 易水榭接着道:”是啊,圣宫主,你想想,我们抢走了古殁的心上人,他会善罢甘休么?他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你难道希望看到他再添杀戮,令无量宫后继无人么?” 圣秋墨的嘴唇轻轻颤抖,最终还是长长叹了一声,道:”是我冲动了。” 颜君疏看着他道:”既然鸢儿说无量宫的血案与古殁无关,我便相信她的话。如果圣宫主有意调查真凶,吟风楼愿助你一臂之力。当然,圣宫主也就不用再参加明日剿杀古殁的活动。” 圣秋墨的眉头微微蹙起,如果古殁真的是无辜的,那他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对付他。况且如果小师妹知道自己联合外人设下陷阱要置他于死地,更是不会原谅自己。思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此事。但是吟风楼如此费尽心力,就算没有帮到自己,自己也不能一走了之。 这真是麻烦呢。 颜君疏看到他如此犹豫的神,便知自己当初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大半,只是没想到,破坏他计划的人却是鸢儿,这也真是无可奈何的事。于是他便道:”不如这样罢,就当是君疏请圣宫主帮的一个忙。明日人多纷扰,吟风楼中的弟子大都被用来埋伏和视察,不知圣宫主肯不肯担当起保护梁老爷的任务呢?沉谙城诡计多端,君疏怕他们会对梁老爷不利。” 圣秋墨点点头,道:”多谢颜公子体谅。古殁他,他毕竟与我同出一门。” 颜君疏微微一笑:”原来圣宫主与他竟是师兄弟,手足之君疏自当体谅。”他眼眸一沉,一个计划瞬间涌上心头。 古殁,怎么会轻易放过你?我所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痛苦,我都要让你一一尝一遍!鸢儿永远都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其实他要带鸢儿离开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只是顿时被自己否决。他等了五年,不过为这一天,将古殁踩在脚下,让他看到,当初没有杀死自己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一点嫉妒,便可燃成火海。从前的温如颜已死,如今尸骨无存。现在的颜君疏正走向火海,却毫不自知。 沉谙城。 一只信鸽扑棱棱飞进城中,众人知道那是外界用来传递紧急况的鸽子,除了城主之外,没有人敢看。而古殁如今不在城中,风夜煌又在未名轩,所以大家只是围着那只鸽子,并无人敢上前半分。 平素这些事是由四大护法来办的,只是东寒,西岚和南辰被城主派了出去,北萱也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北萱正被桑桑拉着放风筝。女孩子鬼点子就是多,三天两头就会搞出些新花样来,弄的北萱头都大了,不过心里也是高兴的,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风筝还没飞上天去,桑桑便指着远处道:”萱姐姐,刚刚好像有什么飞过去了。” 北萱不敢犹豫,急忙赶过去,现是一只信鸽。取下鸽腿上的纸条,她并不敢看,便去找了风夜煌。 桑桑远远地看着,脸上似笑非笑。 未名轩。 风夜煌正照顾着楚惜夕喝药,她越的憔悴了,每日都会昏睡多个时辰,醒来后依旧精神不济。 风夜煌接了北萱递过来的纸条,只瞧了一眼,脸上的表却不辨悲喜,淡淡问了句:”这纸上写了什么你可知道?” 北萱急忙跪地道:”属下不敢查看,不知道写了什么。” 风夜煌点点头,叫她出去,而后对楚惜夕笑道:”惜夕,我们的机会,真的来了。” 楚惜夕黯淡的眼眸一下子了光,她呼吸急促道:”是不是吟风楼的人要动手了?” 风夜煌微微眯起了眼睛:”何止是吟风楼,这次,就连无量宫也出手了。卿莫鸢,她活不了了。” 楚惜夕抓住他的手道:”真的?太好了!为什么无量宫的人也……”她忽又冷笑道:”我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卿莫鸢,就是我楚惜夕最大的恩人!” 风夜煌将纸条在烛上点了,看着它慢慢成灰,道:”惜夕,恭喜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但是今日之事,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就算是城主,也要守口如瓶。” 楚惜夕点头道:”夜煌哥哥放心,惜夕懂得利害。” 风夜煌走出未名轩的时候,感觉心大好,就连迎面吹来的干涩的风都觉得惬意了不少。 等了这么多年,费了如此多的心机,终于等到这一天。母亲,你的仇,孩儿终于可以为你报了。这一次,孩儿一定会将古殁欠我们的,加倍讨回来。我不仅要他的命,更要他一无所有,连狗都不如! 那封古殁来的信上,是要他带人援助的。而他亦从吟风楼那边了解了他们的计划,如果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么,古殁就是孤身一人与吟风楼数百高手对抗。纵使他武功再高,也终有气力不支的时候罢? ------------ 第五十七章 女孩心计 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出决绝的恨意,杀气随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古殁,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毕竟,你是我嫡亲的哥哥,更是害死我母亲的罪魁祸!我要你看着,你苦心孤诣经营起来的沉谙城是如何易主的,要你品尝失去所有的痛苦! 再退一步,就算吟风楼的计划失败,他也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信是北萱拿来的,他大可推到她头上。 还未走到住处,便见栀子花影里闪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风夜煌停下脚步:”桑桑。” 桑桑做了个鬼脸,从树后钻出来,跑到他跟前甜甜地叫了句:”美人公子!” 风夜煌脸上一丝无奈:”你若不嫌弃,便也学惜夕一样叫我哥哥罢。” 桑桑搓了搓衣角,似在害羞,然后才道:”夜煌哥哥好!” 风夜煌伸手摸摸她的头,却突然出手将她的一只胳膊扭到背后,脸上的笑容尽褪,冷冷道:”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桑桑的脸因疼痛而扭曲,大喊道:”夜煌哥哥你做什么?桑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要如此对待桑桑?” 风夜煌道:”戏演的不错,既然都将那纸条给了我,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无辜?” 桑桑一脸丧气道:”你和那个古殁一样,都那么无趣,没有卿姐姐和萱姐姐好玩!我故意将写着'见机行事'的纸条当着古殁的面交给你,就是想看看古殁会不会当场杀了你。谁知古殁竟然连问都不问,还装作没看见,就让你轻易糊弄过去了,真是气死我了!” 风夜煌道:”古殁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桑桑道:”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好处啦!我不过是想先挑拨挑拨你和古殁的关系,好让我以后便宜从事。谁知,”桑桑忽然吃吃地笑了:”是我多此一举了,根本就不用我挑拨,你本就恨透了他,我说的对不对,夜煌哥哥?” 风夜煌松开她道:”说的对错如今都不重要,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桑桑揉着酸的胳膊道:”夜煌哥哥要杀了桑桑么?” 风夜煌面无表道:”凡是影响到我计划的人,都得死。” 桑桑做出个惊恐的表,而后又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夜煌哥哥,你也放心,桑桑非但不会破坏你的计划,还会帮你一把。在我看来,要除掉古殁,最重要的是先除去他身边忠心耿耿的四大护法。” 风夜煌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桑桑继续道:”若是不除了他们,就算你杀了古殁,还是不能夜夜安枕,他们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来为古殁报仇的。这点想必夜煌哥哥比我还深有体会。” 风夜煌道:”我有些怀疑你的年龄。” 桑桑格格地笑了:”难道夜煌哥哥要来检验一下么?”说着,便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风夜煌推开她,冷冷道:”我对你还没有兴趣。你还有三句话可以让我考虑不杀你,好好想想罢。” 桑桑并不生气,反是笑的淡定而自信:”我也只跟你说三句话,你若是心动了,咱们便合作。你若是想杀我,还得先问问我家少爷罢?” 风夜煌道:”你说。” 桑桑道:”第一句是,我能帮你除去北萱,而且,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你。第二句,我是医圣苏家的人。这第三嘛,是桑桑的心里话。我要你,风夜煌,我一定要嫁给你!” 风夜煌似乎笑了笑,他现在不会再怀疑桑桑的年龄了,她不过还是那个无知幼稚的孩子。她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那个人教她的。 桑桑眨巴着眼睛问:”怎么样,夜煌哥哥,我说的话还令你满意么?” 风夜煌道:”只有一点,千万不要说你是苏家的人,不然古殁会立刻杀了你。” 桑桑道:”为什么?” 风夜煌道:”桑桑,你这嫁祸的手法用的太老套了些。医圣苏家对沉谙城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派你来挑拨离间?若我没有猜错,你该是……”他忽然顿住了。 ------------ 第五十八章 日久生情 桑桑着急道:”是什么啊?哎,你说清楚再走啊!” 风夜煌头也没回道:”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桑桑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笑容明媚。原来,不仅长的好看,脑袋也这么聪明,真不愧是她桑桑看上的男子。 ※※※ 四月十八,百溪,万花节。 隆重异常的万花展进行了一天,可谓是难得的盛景。不仅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更有许多豪门大户的人家趁此机会宴请宾客,爱花之人结交同道之友,其乐融融。 但唯一奇怪的是,圣秋墨跟在梁老爷身边一天,却没看到他露出一点笑容,只是在有人来贺时才敷衍一笑,似有无限的心事。 圣秋墨没有多问,但少黎却告诉他,他从别处听说,梁老爷是在思念已过世了三年的爱女,是以伤感不已。 圣秋墨闻只是一声叹惋,世间最悲惨的事之一莫过于白人送黑人。只是红颜命薄,也是叫人无奈。一天不曾出现什么动静,只是他总是觉得在人群中有一双眼睛,不断地望向这里。但巡视一周,能辨认出来的,也不过是吟风楼的几名弟子,和隐藏在人群里的易过容的韶光。 韶光本不必易容,只是她推说古殁见过她,怕被认出来坏了计划。任何人都没有怀疑,其实她只是无颜再见自己的父亲。 三年前她决绝离开,拜入吟风楼门下,便是知道,父亲这一生都不会再原谅她,是以假办葬礼,对世人宣告了她的死亡。不过这样也好,万一尚书之子的事被查出来,父亲就不会被自己牵连。 父亲太过良善,看不透人心。与其要她嫁给一个纨绔子弟,不如她落草为寇,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韶光的目光似在闪躲什么,难道韶光会和梁老爷有什么联系么?圣秋墨摇摇头,这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自己实在是多心了。 天色渐黑,人群依旧喧嚣。因为万花展后会有烟火节,放完烟火后,梁老爷还会给大家一个神秘的礼物。大家都在揣测着这礼物究竟是什么,脸上满是好奇,唯有圣秋墨和息命的脸色并不好看。 无论如何,圣秋墨都觉得这是个冒险的计划。若是成功,也是胜之不武;若是失败,后果难以估量。只是不知卿姑娘现在如何,被自己爱的人用来当诱饵,只怕是能理解,不能接受罢。 息命则是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握紧了手中的忆水。忆水忆水,便是为了追忆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纵使只是儿时见过一面,但他却肯定了,她就是自己一辈子要相守的人。如今只能庆幸,她还活着,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鸢儿,你我当初指腹为婚,五岁见过你后我便决定非你不娶。本以为你被古殁所杀,我悲痛欲绝,才离家拜师学了这一身武艺,想为你报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出乎我的意料。只是你的辞里多有闪烁,难道真的如外人所,对古殁日久生了么? 我不管你怎样想,今日我一定会救出你。 烟花一朵朵在夜空中绽开,五彩的光芒令众人都不禁拍手叫好。 一片空地上架起了篝火,几个人将一个一人高的用黑布盖着的笼子放上去,而后离开。 易水榭再次看了看颜君疏,虽然她永远也看不到他的表,但她还是要问:”君疏,你真的决定好了么?即便是我们赢了,我怕卿姑娘日后与你也会生了嫌隙。” 颜君疏的声音隔着冷冰冰的青铜面具更显陌生:”鸢儿会懂我的,我相信她,她也该相信我,不会让她去送死。” ”可是……”易水榭忽然觉得今日的他不再像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的心里有些毛毛的。 ------------ 第五十九章 决绝剿杀 颜君疏很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古殁出现,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立刻会在他的身上戳出几个窟窿。即使他不死,这地下的火药亦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易水榭不能再说什么,只能道:”我去将百姓驱退到安全的位置。”她忽又回过头来问:”君疏,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要将此事与万花节联系在一起?这样做,可能会伤害到无辜的百姓。” 颜君疏的瞳孔里尽是漠然,他道:”因为我想确定一个人的身份。小榭,我知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我颜君疏行事,向来十拿九稳。而且你不用担心,现在留在这里的,大都是乔装打扮过的江湖中人,不管和沉谙城有没有仇,没有人会放过这个诛杀古殁的好机会。你要知道,他们眼馋古家的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 易水榭苦笑道:”君疏,我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你在怀疑谁?古家的秘密又是什么?为何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 颜君疏道:”以前不跟你说,不过是不想让你有那么多烦恼。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接管吟风楼了,这些事不能不教给你。我一直在调查韶光和息命的真实身份,如今已有了眉目。而古家的秘密,江湖传,古家的祖先在逃离朝廷时,曾带走了富可敌国的财富。权力和财富,都尽在古殁的手中,你说,江湖中人怎么会放过他?” 他轻轻地笑,这笑声听在易水榭的耳里,却使心里一阵阵凉。她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颜君疏看着被火光照亮的众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不禁弯起了嘴角。手指轻击阁楼上的栏杆,喃喃道:”古殁,你会不会出现呢?千万不要叫我的心思白白浪费了。” 圣秋墨陪着梁老爷在颜君疏身边坐了,那道奇怪的目光也跟了上来。他四下张望,却与韶光的目光相对。两人笑笑,并未说什么。 梁老爷看着柴堆上的笼子,道:”这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女么?” 颜君疏点头道:”是沉谙城的女魔头。君疏听闻梁老爷嫉恶如仇,是以才请梁老爷来做个见证,今日我们将这魔女烧死在这里,也算是还武林一个公道。” 哪知梁老板却掩面而叹:”我哪是什么好人,我都逼死了……唉,不说了,那我们就开始罢。” ”是。”颜君疏向下面挥了挥手,立即有人将那黑布拉开,里面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众人低呼一声,眼中凶光更甚。 卿莫鸢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为这形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知这是一场演给古殁看的戏,四肢虽然都有锁链,但是一挣即开。她握紧了藏于袖子的匕,上面已经涂了秘制的**。 还好如颜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但是卿莫鸢在听到这个计划后竟然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想要他的命又是什么意思?自己为何会先想到这个? 远远地看到端坐在阁楼上的颜君疏,卿莫鸢便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是如颜对她说的,待解决了古殁,他便带着她浪迹天涯,再不过问世事。他们要做一对神仙眷侣,白头到老。 她一直都相信他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颜君疏环顾四周,眼中微微露出惊疑之色。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沉谙城的人并没有进来?还是古殁根本就不想救鸢儿,一切都是自己想错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等下去了。既然请了武林中人过来,说什么也要做做样子。 他抬了抬手,刚想说话,手臂便被人握住。他扭头一看,却是圣秋墨。他看着他道:”你这便要动手了么?” 颜君疏道:”不然还待如何?若不点火,古殁便真的会以为我们只是在逢场作戏。只有让鸢儿真正陷入危险之中,他才会现身。” 圣秋墨着急道:”如果古殁根本就没有来呢?你想活活烧死卿姑娘么?” 颜君疏的脸色变了,他起身道:”圣宫主,你别忘了,鸢儿是我的未婚妻子,没有人比我更在意她的安全。我若没有将一切都计划好,又怎么会下此命令?” 圣秋墨忽然低低笑道:”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圣秋墨天生就比别人敏感一些,又对读心术学了些皮毛。你现在这个样子,已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了。” ------------ 第六十章 狠心刺伤 颜君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道:”圣宫主,若你再胡乱语,别怪君疏无礼!” 少黎和易水榭急忙上来拉开了二人,但气氛却已变得诡异异常。*** 圣秋墨甩袖道:”少黎,我们走!” 少黎犹豫道:”宫主……” 圣秋墨冷冷道:”如此,你便留在这里罢!”说完,转身便走。 ”哎,宫主,等等我……”少黎急忙追出去,两人消失在人群之后。 易水榭看了看胸膛起伏的颜君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得叹口气。 颜君疏忽然道:”小榭,你也不能理解我对不对?” 易水榭摇头,看着他道:”君疏,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支持你,这次也一样。” 颜君疏坐回椅子上,闭了眼道:”那就,命人点火罢。” 干柴碰到烈火,一下子便烧的轰轰烈烈。 浓烟滚滚升起,熏得卿莫鸢都睁不开眼。不住地咳嗽,热气蒸腾上升,几乎都要窒息了。她跌倒在笼子里,触手所及之处慢慢炙热起来。她几乎无处可躲。 没有想到,这场戏竟做的如此逼真。她已无法想象,如颜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她的如颜,可是连蚂蚁都不舍得踩的人,如今竟舍得她受这火刑。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断手上的锁链,无力地倒在笼子里,真的就像是待死的兔子。 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颜君疏的眼睛都红了,易水榭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把手,息命的剑已经出鞘。 为什么没有人?古殁真的没有来么?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颜君疏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眼中慢慢露出冰冷笑意。原来,是在解决潜在的危机。 蔚蓝色的刀光接连亮起,竟比那背后的烟火更要璀璨夺目。那么多人,没有一丝察觉的,就死在这刀光下,瞬间尸横遍野。 卿莫鸢在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那些刀光,很美很美,有种残酷的美。就像是带了血的玫瑰,妖艳到死。 凌厉刀光卷起狂风,挑开大火,火星四散,白色的身影矫健如游龙一般,穿梭在火光中。这也是极美的场景,美到颜君疏怔了许久,才喊道:”放箭!” 易水榭拉住他:”君疏,等一等!” 铁笼上的锁被轻易断开,古殁斩断了她四肢的锁链,将卿莫鸢拉入自己的怀里,道:”阿鸢,你还好么……” 一句话尚未问完,便感觉胸前一凉,低头却看到卿莫鸢手里的匕已深入胸膛。血汩汩地流出来,却没觉得疼,想是匕上淬了什么。血不是黑的,那便是**罢。 药性很强,即便他当时便用内力护住心脉,但药性已沿着血脉流走。能撑多长时间?他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绝不能死在这里。 卿莫鸢也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地偷袭成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古殁长长地舒了口气,倚在铁栏杆上,道:”阿鸢,你真的如此恨我么?要这样不顾性命地来演这样一场戏,只为了引我上当?” 卿莫鸢的目光呆滞,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恨他,如何能不恨?可是今日他不顾性命前来相救,明知有陷阱却未对自己有丝毫怀疑。古殁,你向来多疑,今日是怎么了?她道:”古殁,你不该来的。你知我恨你,恨不得杀了你,你就该看我被烧死。” 古殁却是低眉一笑:”我又何尝不想这样想?可是阿鸢,我怎么能看你被烧死?我做不到。就算这是陷阱,我也非来不可。” ------------ 第六十一章 刀剑合璧 卿莫鸢扭过头抹了把眼泪:”你知道,我不会感激你的,更不会因此而放过你!” 古殁淡淡道:”我知你爱恨分明,你的感激,我古殁自知这一生都不会得到。***但我要做的,只是我想做的,与任何人无关。所以,我古殁就是今日死在这里,亦无怨无悔。” 他微闭了眼,觉得药性作的越来越厉害,很快他就会四肢无力,失去知觉。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但是他不会后悔,他从来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他只是遗憾,自己的大仇未报,如今却要去了,真是天命难违。 看着他身上的鲜血渐渐染了白衣,卿莫鸢真是于心不忍,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你快走罢,我会帮你。” 古殁微微一笑道:”阿鸢,你这是在可怜我么?哈哈,古殁不需要人可怜,这些宵小,也取不了我的性命。”他抱起她,刀光横扫,立即杀出一条血路。 息命的剑始终没有入鞘,他的人也没有出现。如果,古殁真的能救的了鸢儿,那么自己就不用暴露身份,继续留在这吟风楼中,日后定有需要的地方。 卿莫鸢道:”古殁,你把我放下,或许还可逃出去。你知道,他们不会杀我。” 古殁道:”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此次损失这么大,自然不能功败垂成。阿鸢,我说了带你走,便一定会做到。” 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卿莫鸢忽然就好想沉溺在其中,再不愿醒来。 颜君疏的目光终于变得疯狂,为何他们在一起是如此般配?为何到了生死关头他们还能卿卿我我?鸢儿,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你要为了他抛弃我对不对?可是,我不会放你们走的!我绝不能再败在他的手里! 他嘶吼道:”放箭,不能让他们逃脱!” 易水榭没能阻拦,但见漫天利箭如大雨一般飞向二人。她知道弩箭的厉害,即便是古殁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轻易脱身。 卿莫鸢挣脱了古殁的手,用脚尖挑起一柄剑道:”古殁,算我还你!” 古殁只是一笑,没有说话。 二人并肩作战,像从前一样,刀剑合璧,幻化出天下最精妙的绝响。再没有什么,能抵挡住这磅礴的力量。血雨腥风里,只要刀剑相依,所有的危难都会烟消云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起了变化,仿佛就在那一刻,眼前出现无边金光,两只龙凤从火焰中飞跃而出,翱翔九天。这场景,真实到震撼人心。 息命的目光渐渐黯淡。 颜君疏眼中的怒火却越燃越盛,为什么会这样?鸢儿是我的,她最爱的人不是我么?她怎么能和古殁生死相依!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古殁,我要你死,我要杀了你!他忽然夺过身边一个弓弩手的弩箭,拉弓便射。 易水榭拉住他道:”君疏,你怎么了?” ”滚开!”颜君疏推开她,继续瞄准古殁。古殁,你死定了! 卿莫鸢眼见得古殁的出手越来越慢,便知他用真气催动药性作的更快,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拿到解药。可是解药在如颜手里,他定是不会给的,怎么办? 正在思虑间,便看见一支利箭向着古殁的后背飞来。她连想都没想,扑上去就挡在他的身前。 感觉身后一阵温热,古殁回头便看到卿莫鸢堪堪倒下来的身体。胸前一只利箭,几乎没入身体,可想而知这一箭的力度有多大。射箭的人有多恨他,不用想也知是谁。 息命再也坐不住了,跃到他们身前,为他们挡住了箭阵的攻击。 颜君疏已近狂,他丢掉箭弩,喊道:”火药手呢?炸死古殁,我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易水榭看到息命突然出现已经很惊奇了,却没想到颜君疏竟然说出这种话来。那地下埋的火药,一旦点燃,不仅仅是古殁,就连卿莫鸢和息命也会粉身碎骨。她忽然拉住抓狂的颜君疏,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你疯了么?你要杀了你妻子么?” 颜君疏目光涣散,根本就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自自语道:”杀了他,杀了他!我不能再让他抢走鸢儿,鸢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已经败给他一次了,绝没有第二次,我要杀了他!” 他忽然冲下楼,易水榭怔了一下,脸色大变,也冲了下去。 ------------ 第六十二章 未婚夫婿 阁楼上惟剩韶光和梁老爷。*** 韶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人现她何时到了这里。本来她来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保护她的父亲。即使他不认自己也没关系,她认他就好了。 此时,另一个身影也从暗处冲了出来,对古殁道:”公子,这地下埋着的火药引线已被南辰斩断,但只有一根在阁楼那边,他们已经下来了。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为上。” 箭入太深,古殁不敢轻易拔出,只能点了卿莫鸢的十几处穴道止血,而后将她交到南辰手中,道:”你先带阿鸢离开。吟风楼如此嚣张,我古殁已容不得他们在世。” 南辰着急道:”公子,还是你带卿姑娘先走吧,这里交给南辰就好。” 息命看着脸色越苍白的卿莫鸢,道:”你们不必再争。我是吟风楼的人,就由我留下阻挡他们一阵子,他们定不会狠心杀我。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古殁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息命缓缓道:”江南苍黎护剑山庄,曲延陵。亦是鸢儿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古殁明显沉默了。 南辰知他为何沉默,护剑山庄,本是公子欲掌控的势力之一,如今,它的少庄主竟是卿姑娘的未婚夫。莫说是公子不知如何回应,就连自己也无话可说。他只是想问老天,为何总是让公子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息命催促道:”没有时间了,你们快走!” 这时,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却是少黎。走近了看到圣秋墨挑开帘子要他们上车。 南辰看了看古殁,后者点了点头,他才将卿莫鸢抱上去。 古殁对着圣秋墨微微一笑,道:”师弟,多谢。” 圣秋墨伸出手道:”大师兄,上来罢。” 南辰正欲去扶他,却见他一头倒在了地上,立马惊慌地探了探脉,知他是中了**还大加运功,此刻药力正猛,失了知觉,便稍稍放心了些。将他抱上马车,正欲叫息命上来,却见不远处火光亮起,地上一串火花极速向这边燃来。 息命大喊:”快走,是轰天雷!” 话音未落,便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马儿被吓得狂奔而去,还好南辰及时拉了息命上车,可是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原来他的左臂已被炸断,血不住地往外冒。 用光了所有金创药才将血勉强止住,只是车上两个重伤的人,若不赶快医治,恐怕撑不到天亮。可是在百溪,四处都是吟风楼的人马,哪里才是安全之地? 圣秋墨看出了南辰的焦虑,便道:”等下你们弃了马车,潜入梁府,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有关梁老爷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愿他没有猜错。 此刻,原本热闹喜庆的万花节会场,已然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修罗场。四处是因爆炸而残破的尸体,四处是流淌的鲜血。该死的都已死绝,活着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颜君疏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火折子,刚刚狰狞的表全部褪去,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还是走了么?如此计谋,都杀不了他,还是让她带走了鸢儿,他于心不甘啊!为什么每次都一败涂地?若说上次是没有办法,这次却是他自己将鸢儿送给他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捂住胸口,只觉心如刀绞。口中慢慢涌出腥甜的液体,沿着面具缓缓流下。 易水榭被他刚才的疯狂惊呆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就不会相信,刚刚那个人是君疏。刚刚那个如恶魔一般红了眼睛的人,是那个文静温柔的君疏。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爱真的这么可怕,会将一个人的性格逆转过来?还是,他对古殁的恨,将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无论如何,这个君疏,已不是记忆中的君疏了。 颜君疏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随即冷静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未办。此时只听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座巨大阁楼的椽木忽然断裂,支柱倾塌,墙上迅速出现裂纹,整座阁楼都在摇晃,马上就要倒塌下来。 ------------ 第六十三章 冰释前嫌 颜君疏的目光再无笑意,这座阁楼他早作了手脚,若不是刚才那爆炸的冲击太小,它早已塌了下来。他就是想看看,到了这个时候,韶光是不是还能视而不见。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听有人喊了声”爹!”,阁楼轰然倒塌,众人才想起梁老爷还在上面。 尘土遮天蔽日,许久之后才能看清,韶光抱着昏过去的梁老爷,倒在地上,安然无恙。 易水榭的心再次被什么击中,痛得要裂开。 ※※※ 将马车停在半路,圣秋墨简单地跟他们说了自己的计划。此时古殁和息命均已清醒,只是息命失血过多,嘴唇苍白得厉害。 南辰道:”你的意思是,韶光是梁老爷已经死了三年的女儿?” 圣秋墨点了点头:”从我的观察来看,应该没有错。” 古殁道:”其实我也怀疑那梁小姐并没有死,只是换了身份。若我没有猜错,杀害梁小姐的丈夫和尚书的,就是她自己。” 圣秋墨接着道:”因为杀了人,所以她不能再留在梁家,必须要改头换面,开始新的生活。虽然我们并不清楚她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但大胆试试也许会有效。我现在就去找她。” ”等等。”息命忽然道,”你们猜的都没错,韶光的确是梁小姐,也的确杀了那两个人。因为他们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丈夫曾意图玷污她,而那个尚书,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这些她曾对我说过,只是我没有在意。不如我去找她罢,我与她也更熟悉些,而且,我有与她联系的办法。” 圣秋墨担忧道:”你的伤……” 息命道:”无妨,只要能救得了鸢儿,我死也愿。” 古殁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拉过来,又度了些真气给他。 息命下了车,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只是这次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是韶光在旁边扶着他。 韶光看到车上的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相比而,她更担心息命的伤。还好毁的不是右手,不然他这一身武功就全废了。她知息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是叫他成为一个废人,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 将他们从后门带进去,并未有人现。韶光早已嘱咐过父亲不要声张,不然整个梁府都会有危险。虽然她对今日阁楼突然倒塌之事存有疑虑,但这也确实使得她与父亲归于好,其余的事,她也不想再追究。 还好梁府有自己的药房,里面药物齐全。南辰很快便开始治疗卿莫鸢,息命只能由着韶光包扎伤口,而古殁却和圣秋墨在院子里坐着喝茶。两人心平气和,像是之前诸事从未生过。 圣秋墨道:”师兄,你的伤势如何?” 古殁道:”无妨,只是伤了皮肉,无性命之虞。” 圣秋墨点头,将卿莫鸢对他讲的话一一说给了古殁听,末了叹息道:”我也真是糊涂了,若师兄真的是凶手,那日在街上便可杀了我,又何必放我走?只是我明白的太晚。” 古殁微微一笑道:”不晚。只要你未伤,我未死,一切都还不晚。若不是此事,你我兄弟二人又如何能冰释前嫌,坐在这里对饮?” 圣秋墨道:”秋墨惭愧。是父亲有错在先,只是他被奸人所害,无法向师兄请罪,就由秋墨代父亲敬师兄,向古叔叔赔罪。” 古殁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当他们都下去向我父亲忏悔去了,并不想再多加追究。你我相处毕竟十余年,往事还历历在目,我也不会为难你。还有一件事,我一定会找出血洗无量宫的凶手,既还我沉谙清白,也给你一个交代。” 圣秋墨举杯道:”师兄,秋墨在你面前越的自惭形秽了。从今以后,我们往日的恩恩怨怨便一笔勾销,我只盼,师兄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见一面小师妹。” 古殁淡淡道:”这又有何难?过些日子,你便随我回沉谙罢。惜夕见了你,应该也会高兴些。” ------------ 第六十四章 不欠人情 圣秋墨的眼里不禁带了些许向往之色,道:“当年我们三人在师父身边,那是多么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只是世事无常,终究是回不去了。***” 古殁仰头喝了一杯酒,道:“昨日之事不可留,今日之事已成愁。我身为大师兄,辜负了师父的厚望,没能照顾好你和惜夕,还要你们随着我陷入这血雨腥风中,是我的不对。见了惜夕之后,你若是对她还念念不忘,就将她接出沉谙城,寻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好好养病,不要再为这凡尘琐事牵绊。” 圣秋墨关切道:“惜夕病了么?怎么病的?” 古殁叹息一声,正待回答,却听韶光匆匆跑过来大喊:“你们有没有见过息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圣秋墨道:“梁姑娘,息命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么?” 韶光的语声已变了调,她紧紧握住手掌道:“他确实是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听他说,你们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 古殁接过道:“的确。百溪已不是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离开。南辰已经说了,阿鸢的伤并未及要害,只是箭上有毒,需要将毒清理干净。” 圣秋墨不解道:“难道这和息命的离开有关系么?” 韶光整个人都似垮了下来,嘴唇都在颤抖:“有关系,自然是有关系的。因为息命说他曾答应过我一件事,要在离开百溪之前完成它。可是,他现在去,就是送死啊……”她忽地冲了出去。 圣秋墨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梁姑娘如此慌张?” 在吟风楼里虽与她见面不多,但每次见面时她脸上都是沉稳而自信的笑,这一点像极了小榭。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为了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不顾一切。 古殁沉吟道:“跟着她就明白了。”他看了看对面灯火通明的房间,道:“师弟,我将阿鸢交给你,你一定要护得她的周全。我去追梁姑娘。” 圣秋墨道:“还是大师兄留在这里比较好。” 古殁摇头道:“我怕息命去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吟风楼。” “吟风楼?都已经逃了出来,还回去干什么?”圣秋墨疑惑。 古殁道:“我不清楚。经过今夜一战,我们虽与吟风楼两败俱伤,但是他们毕竟人多势众。而且我看温如颜已不是从前的温如颜了,他今日铁了心要除去我,竟连阿鸢的性命也不顾。我只怕息命为了能拖住吟风楼,好让我们离开,已经去找温如颜了。” 这下,圣秋墨更疑惑了:“温如颜是谁?” 古殁道:“时间紧迫,我日后再与你细说。凭息命如今的功力,去了就是送死。而我却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因为,他是阿鸢指腹为婚的丈夫,他为了阿鸢失掉了一条手臂。自己不能让阿鸢连见她丈夫一面都没有机会。就算阿鸢不会恨自己,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古殁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更不会想欠别人如此大的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原本还是自己的敌人。 苍黎护剑山庄,上百年的基业,祖上一套“落月飘香剑”名动江湖三十年,无人能敌。百年间又有能人辈出,在武林四大家族里屹立不倒,并非易事。单凭曲延陵化名息命在吟风楼里蛰伏这么久都没有被人觉,便可推知即使是这默默无闻的二少爷,实力亦不可小觑。 是以古殁没有对付护剑山庄,暂时也不想对付他们。 圣秋墨只能道:“那好,秋墨一定会保护好卿姑娘的,还请大师兄放心。” 古殁点了点头便消失在黑暗里。 ------------ 第六十五章 换血救人 而他前脚刚走,南辰便冲了出来,着急道:“城主呢?” 圣秋墨道:“应该去了吟风楼。***怎么了,是卿姑娘出了什么事么?” 南辰的面色渐渐黯淡下来:“是我的错。城主当时只封住了卿姑娘止血的穴道,却没有想到那箭上是有慢性毒药的。而我现的亦是太晚,虽不是什么奇毒,但如今已扩散开来,而且此间找不到最有效的解药。那箭虽没有伤到要害,却划破了大血管,如今血虽勉强止住,但我却必须要用一种冒险的法子才能救得了卿姑娘。” 圣秋墨看到他眼里隐藏的晦涩,便道:“什么法子你不妨说出来听听。我圣秋墨不才,从师时并未好好学武艺,倒是学了一身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南辰犹豫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换血。” 圣秋墨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眼神,怔了一下便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南辰道:“毒性深入肺腑,便药石无医。若是我们能在半路找到解药便好,最怕的是躲不过吟风楼的埋伏。城主他,定会为了卿姑娘而分心。” 圣秋墨长长叹息一声,道:“可是我从医书上看,这换血之法先必须找到两个血液能相溶的人才可。一旦血液不溶,便会因排斥外来的血而死。难道大师兄和卿姑娘……” 南辰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常给卿莫鸢治伤,古殁虽极少受伤,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古殁的身体。 圣秋墨皱紧了眉头,道:“若是现在将大师兄叫回来,我怕会惊动吟风楼的人,到时我们更是难逃死劫。” 南辰握紧了拳头又松开,眼神慢慢坚定起来:“那就用我的血罢。圣公子,还请你帮忙,南辰感激不尽。” 圣秋墨盯着南辰看了许久,也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来。南辰的医术比他高,若是他说没问题,自己也不能反驳。他只能道:“不必客气。我去找少黎来当护法。” 南辰转过身,慢慢走进屋子。关上门的一刹那,眼神变得坚毅而刚强。 以前他不知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要他活,还是为了要他死,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他是被狼养大的孩子,他不懂得人之间的感。他知道自己有个娘亲,可是早已尸骨无存。他从不知她的样子,也不想知道。 有人告诉他他活着是为了报仇,可是这个责任背着太累,他已不想。况且,一切都是天意,本不是他的错。他见惯了动物界的弱肉强食,也深知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其实连动物都不如。 动物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人却是为了私欲。为了私欲,不惜大开杀戒,不惜众叛亲离。 他觉得,那个人就像是将他养大的那匹狼,目光冷炙,貌似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但真的到了危急关头,能舍身救自己的,还是他。 他想,他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南辰在与卿莫鸢相对的另一张床上躺下,看着面色微微青的卿莫鸢,闭上了眼睛。 哥哥,我终于找到“我”了。 ※※※ 古殁的猜测从没有错,这次也一样。 他来到吟风楼的时候,这里已是明火执仗,四下通明。 未凋的梨花已被杀气击碎,飘飘扬扬洒下来,像是场气势磅礴的雪。雪中依稀能辨出正在打斗的三人,分别是易水榭,息命和韶光,而温如颜,也就是现在的颜君疏,正背负双手站在一侧,优雅从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任何人都不会将他与心狠手辣联系起来。他实在是不像,神韵不像,气质不像。 古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冲到自己的刀下,一身的正义凛然。那是和江湖中人绝不一样的气息,纯净的像莲花一般。但现在的他,会处心积虑地利用自己的爱人来做筹码,会不惜任何代价只为完成自己的目的,会在最柔弱的外表掩饰下做最血腥的交易。 他已不是温如颜,他是颜君疏。 ------------ 第六十六章 只为承诺 他已不是温如颜,他是颜君疏。*** 自己那一刀,毁的不仅仅是他的脸,更毁了他的自我。 他毁灭了从前胆小柔弱的温如颜,用冷血和仇恨重铸了现在的颜君疏。 古殁当然知道谁是罪魁祸,所以他看向颜君疏的目光,并没有愤怒,而是悲哀。他悲哀当初自己虽然没有杀了阿鸢,如今却是颜君疏自己不要的她。他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半句也没有。 易水榭的蝴蝶双刀已是练到了顶峰,但即便如此,也不一定是韶光和息命的对手,但是今日她很轻易就胜了,挑了息命的剑如探囊取物。 所以她很快便停手了,因为她并不想杀他们。就算他们背叛了她,她也不忍心杀死他们。 韶光的剑也在离易水榭心口一寸时停止,她停的很稳,就算她的手此时还在颤抖。可见她也没有想要杀易水榭。 这时颜君疏走上前道:“既然谁都不肯伤了谁,这架就不用再打了。韶光,息命,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既已背叛了吟风楼,为何还要回来?是要来杀了我和楼主以绝后患么?” 息命捂住左臂的断口,尽管被韶光认真地包扎了一圈又一圈,但还是因方才的打斗而使伤口开裂,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沿着纱布往下流。他没有说话,也不想再说话。 颜君疏知道他的伤很重,也知道他再无反抗的能力,便看着韶光。 韶光先是扔了剑,去察看息命的伤,然后才道:“楼主,军师,我知息命为何冒险回来,但他绝不是为着行刺,他是为了我。” 息命忽然拉住她的袖子,轻轻摇头。 韶光却流泪道:“息命,我知你不喜欢我,不愿我将这件事说出来,怕伤了你和卿姑娘的感。但我若不说,今日你势必要命丧于此了!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你受半点伤害的?” 息命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了眼不忍再看她。 何尝不知道。韶光,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已明白。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鸢儿,再对你接近便是害了你。你是个如此好的女子,实在不能为了我而委屈你自己。 颜君疏冷冷道:“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韶光咬牙道:“我知息命来只为了一件事。因为我曾说过,若我帮他办一件事,他便要将他窗下蔷薇花架上新开的花朵送给我。他明日便要走了,想着我们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但他不愿欠我人,是以才冒险潜进来。楼主,军师,你们相信我,息命真的没有恶意。” 颜君疏看着在黑暗中盛开的蔷薇,目光瞬间阴沉,道:“我不相信。你们既为沉谙城的人,半夜潜进来必是图谋不轨!” “我相信!”易水榭忽然大声道,“韶光,息命,我相信你们。你们曾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亦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你们今后选择留在这里还是离开这里,我都相信你们的为人,更尊重你们的选择。你们快走罢。” “不准走!”颜君疏拉住易水榭道:“他们知道吟风楼那么多事,怎么能轻易放他们走?” 易水榭反问他:“那你还想怎样?杀了他们么?今日我绝不出手,我看谁敢动他们!” 颜君疏恨的咬牙切齿:“小榭,如今连你也要与我作对么?” 易水榭看着他道:“君疏,醒醒吧,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不想看你再滥杀无辜。当初你创建吟风楼的时候是如何对我说的?你说你要用这吟风楼去惩强除恶,去维护正义。但是现在呢?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你和那些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啪!”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惊呆了。 易水榭摸着被颜君疏打的红肿的脸,冷冷笑了笑:“君疏,你打的好。你肯生气,就说明连你自己也知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还有救。君疏,小榭的命是你救的,有生之年,小榭是绝不会放弃君疏的!” ------------ 第六十七章 调虎离山 颜君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小榭,我便给你一个面子,今日就放他们一马。***但若有来日,我绝不会手软!” 易水榭扶起息命,看着他断掉的左臂,鼻子一酸便要掉下泪来。本来是要对付敌人的东西,谁知伤的却是自己的下属,还伤的这样重。但她不能掉泪,只能硬起心肠冷冷道:“韶光,息命,从今日起,你们便不再是吟风楼的人。刚刚军师也已说过,若你们有半点不轨之心,易水榭就拼了这条命,也会将你们诛杀于刀下,以绝后患。你们可记住了?” 看到两人点头,她才摆摆手道:“快走罢,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韶光含泪拜别了易水榭,扶着息命出了门。 当初自己走投无路被易水榭所救,还得她传授武功,她对自己的恩德,只怕今生无以为报了。 才跨出大门几步,便见十几条黑衣闪出来,却是吟风楼的人。 看来,颜君疏并不打算放过他们。韶光忽然觉得肩上一重,原来是息命昏了过去。凭她一个人,带着昏迷的息命,根本无力对抗这么多高手。 就在这时,一道蔚蓝色的刀光闪过,几个头颅瞬间落地。 韶光惊喜道:“古殁!” 古殁淡淡道:“你先带他走,我断后。若是有幸,今日解决了吟风楼也未尝不可。” 韶光急忙道:“还请古城主放过楼主,韶光感激不尽。” 古殁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就在古殁与那几人缠斗时,颜君疏的身影已在黑暗里显现。青铜面具在夜色中更显狰狞,他冷笑道:“果然是去了梁家。古殁,今日你非死不可!” ※※※ 古殁一路杀进吟风楼,并未遇到多少阻拦。他正觉有诈,便看见大堂里倒着的易水榭的身影。他缓缓走了过去,并未现还有别人。 这偌大的吟风楼,刚才还热闹番茄的吟风楼,此刻忽然静如死寂,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了。易水榭既然在这里,那么,颜君疏呢? 古殁扶起易水榭,现她是被人从颈后用力击昏了。能出手偷袭却又不要她的命的人,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了。将内力从百会穴注入,很快易水榭便醒转,但她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道:“君疏,你竟然偷袭我,还带着人马去了梁家,你不怕……”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神忽然一亮,反手亮出一把薄如纸张的小刀,瞬间便刺入了古殁的肩头。 那是颜君疏交给她的剑,它的名字叫――鸢。 易水榭此刻的心和当初卿莫鸢的心是一样的,她们都没想到古殁是一个如此没有防备的人。她更想不到,自己的大仇,竟然这么轻易就得报了。 那刀片委实薄的很,刺进去没有感觉,拔出来也没有血流出。 古殁根本就没有在意身上的伤,反是抓着她的手问道:“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颜君疏已经包围了梁家是么?” 易水榭点头,却未从他的眼里看出慌乱,反倒是自己心里越没底了。她原本以为古殁知道了真相,会恼羞成怒,会杀了自己,如今他脸上没半分表,根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不会轻易杀了自己,他在想什么,用自己来要挟颜君疏么?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从被颜君疏打晕在这里,她就知道颜君疏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了。 颜君疏已经疯了。 古殁没有再为难她,起身的时候才感觉伤口有点痛,血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他点了几处穴道,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易水榭在后面叫住他,“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杀了我全家?” 古殁停住,道:“你父亲是?” 易水榭道:“湘西蝴蝶双刀易垣同。” 古殁淡淡道:“因为他该杀。” ――湘西蝴蝶双刀易垣同最厉害的不是刀术,而是蛊术。当初,是他种出的蛊苗,夺去了全城大半守卫的命。这样的人,还不该杀? 当然,他不会告诉易水榭这些。他也知她和阿鸢一样,不会相信。 易水榭看着他渐渐远去,忽然一跺脚道:“哎!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 古殁当然不会站住,他若再晚一步,只怕梁府血流成河。 易水榭跟在他后面,眼看着他杀出一条血路,进了梁府。此时大部分人都已被颜君疏控制,因为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毒王南宫世家名下不太出名也并不陌生的毒龙帮的人。 五年前飞凤帮定昌城偷袭一事过后,古殁已将飞凤帮连根铲除,由此也震慑了毒龙帮的人。飞凤毒龙本就是两个极不本分的势力,一心想称霸一方,只是连日受着南宫世家的压制,日子并不好过。是以古殁没有去找南宫世家的麻烦,相信是他们自己搞的鬼。 只是颜君疏能把毒龙帮也拉拢过来,手段着实迅猛。 古殁刚刚走进院子,便被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人人脸上俱是惊恐之色,看他的眼神倒像是见到勾魂的恶鬼。 传古殁的刀从来没有人见过,因为在你还没看清他的刀之前,你就已经死了。但是对付这些小喽喽,他根本不屑出刀。 颜君疏也知道论武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论下毒,古殁绝不是对手。所以他暗地里联系了毒龙帮,谁知他们来晚了,错过了万花节。不过正好,还赶的上梁府的好戏。 说起来也真是老天有眼,原本还担心着名医南辰,谁知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要下毒自然就好办多了。如今能动都中了毒,散去了功力,便只等着古殁来自投罗网。 古殁见了这阵势,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知今日很难全身而退,只能拖延。放出的信鸽至今未回,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想这些。 颜君疏坐在椅子上摇一把折扇,道:“怎么样,古殁,你还是落在我的手里的。” 古殁淡淡道:“既是如此,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毒龙帮帮主宇文攀冷笑道:“古城主,难得见你一面,这些话不用说弟兄们也会好好招呼你的。最近我又研制出一种新型毒药,混合了十几种毒虫毒花,淬炼而成,不过三丸。我已找人试过药,中此毒者全身肌肉如刀割般疼痛,骨头会咔咔崩断,关节错位,全身皮肉肿胀,如万虫噬咬。最可怕的是,他会先让你的脸烂掉,侵入你的大脑,却不会让你昏迷,反而是清醒异常。试药那人虽从小被喂以毒药,但仍受不住那折磨,活生生地将自己的皮肉撕了下来,最后气力衰竭而亡。 古城主,你说,这药是不是很毒?” 宇文攀本想从古殁的脸上看出一丝的惊恐表,谁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再毒的毒总有药能解,人心若是坏透了,就回天无力了。” 宇文攀冷哼道:“古城主是在说我没有良心么?哈哈,这倒是个笑话,你古殁杀人无数,翻脸无,岂不是比我更没有良心?” 古殁道:“随你如何说,我只问你,你今日与吟风楼勾结,不怕南宫世家的人找你麻烦么?” ------------ 第六十八章 可怕的刀【加二更】 宇文攀大笑道:“什么狗屁南宫世家!不就是仗着他们家大业大,来欺负我们这些小门小派么!老子受够他们了,老子今日就反了他们!再说了,若是能得到你古家的宝藏,老子还怕他们作甚!” 古殁摇头道:“欲壑难填,世人原本如此。” 这时,颜君疏不耐烦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古殁,难道你还会以为,沉谙城的人会来救你么?我真是替你悲哀,连身边的人都看不透,你这个城主还有何必要再做下去!你那日派人将小高的尸送回来,我就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你想用小高的死来探听虚实,只可惜,你还是没有看透。并且,你也没有机会再看了。 看在你曾救我一命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动手,或是,我来帮你。但我要提醒你的却是,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不会让你死的痛快!” 他仰头大笑,听得远处的易水榭捂住胸口,靠在墙上大口喘气。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古殁想了想,道:“如此的话,我还是自己来罢,至少下手知道轻重。” 颜君疏瞪着他道:“你倒识时务!那就先把宇文帮主的药给吞下去罢,我一定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又对宇文攀道:“宇文帮主,可有解药?” 宇文攀忙不迭地点头。 颜君疏笑道:“如此最好。那大可慢慢地折磨他,逼问宝藏的下落。不过你放心,我对那东西毫无兴趣。” 宇文攀的眼里出荧荧的光,就像是恶狼看到了羔羊,迫不及待要吃进肚子里。 古殁道:“那劳烦宇文帮主将那药拿过来罢。” 宇文攀迈出一步,却又退了回来,看着颜君疏道:“我怕,他的刀,太可怕了。” 颜君疏不屑道:“你怕什么!他若是杀了你,没有了你的解药,这些人就都得死。他还不会这么傻。” 宇文攀这才壮了胆子,走上前去。 古殁接过药丸,一仰头送进了嘴里,却在宇文攀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扣住了他后颈的风池穴。而后刀光大亮,成群的尸体倒下,鲜血在灯火下闪着幽幽的光。 宇文攀吓得几乎都尿了裤子,对颜君疏哭丧着脸道:“颜君疏,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他不敢出手的么?现在怎么办?” 颜君疏也明显慌乱了,斥责道:“怕什么!他不是吃了你的毒药么?” 古殁伸出手掌,上面躺着颗红色的药丸,他淡淡道:“是这个么?” 颜君疏大惊道:“你没吃……”话还没说完,便被什么东西隔空打在了颈上,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被古殁将那药丸弹进了嘴里。 “你……”他急忙将手指伸进嘴里,想把它抠出来。可是已经太迟了,药丸已滑进了胃里。 古殁从宇文攀身上搜出几个白瓷瓶,道:“不是还有一颗么?宇文帮主,你若是不帮我的朋友们解毒,我也叫你尝尝这活活疼死的滋味!” 宇文攀都快哭了:“我救,我这就救!”真是悔不当初啊,当初南宫世家的人看着飞凤帮被古殁灭了个干干净净,不敢一,并且警告他们不要去惹沉谙城的人,原来原因就在此。自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才想去打古殁的主意。 现在后悔也没用,只盼古殁能放自己一马。 眼看着圣秋墨,少黎,韶光和息命一个个都醒转过来,古殁一刀便划破了宇文攀的脖子。 就算自己饶了他,南宫世家的人也不会容忍背叛自己的下属活着,还不如早早解脱了他。 圣秋墨看到他身上又添新伤,急忙道:“大师兄,你还好么?” 古殁道:“无妨。南辰呢?阿鸢怎么样了?” 这时少黎变了脸色,指着他们身后道:“宫主,你看!” ------------ 第六十九章 爱恨终断 古殁转过身,看见南辰倒在门口,胸膛被人一剑刺穿,鲜血流了遍地。那是卿莫鸢的剑,滴血的剑在颜君疏的手上,他的手里还抓着卿莫鸢。 少黎怒道:“没想到他如此卑鄙,连自己爱的人也不放过!” 颜君疏挟持着卿莫鸢一步步走出来,道:“古殁,我不信我杀不了你。现在鸢儿在我手上,你大可冲上来杀了我,那么我和鸢儿到了地下,还是对夫妻!” 古殁没有说话。 卿莫鸢也没有说话,她甚至连个表都没有。她不知道,对待如颜,还能用什么表。 要自己配合他抓古殁,好,她做,就算差点被火烧死,被弓箭射死,被炸药炸死,她依旧为他解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只是在为他们报仇。 那么现在呢?现在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又是为了什么?明知败局已定,还是不肯醒悟,还要陷在对古殁的仇恨里不能自拔。到了现在,他所做的,真的是为自己好么?还是,只是为了报仇? 看到古殁没有反应,颜君疏越来越慌张,剑锋也离雪白脖颈越来越近。 卿莫鸢忽然道:“如颜,你还记得我让圣公子转达给你的话么?” 颜君疏道:“我自然记得。但是鸢儿,你要等我先杀了古殁。” 卿莫鸢道:“那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我不要你为我报仇了。我只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我们躲的远远的,再也不管这些是是非非,你说好不好?” 颜君疏怔了一下,却是拒绝的更加彻底:“不行,鸢儿,我不能放过他。我等了五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今日若不杀了他,我五年的折磨,就白受了!” 卿莫鸢忽然低低笑了:“如颜,我懂了。其实这五年来,支持你活下来的力量,并不是你对我的爱,而是你对他的恨。但是我现在才明白,你对他的早已不是恨,而是嫉妒。你嫉妒他拥有的一切,你在五年前就开始嫉妒他,你一直想的就是如果你也有了古殁的权势和地位,你就不会被人这样欺负,你拥有的东西就不会被人轻易抢走。 你靠着你的嫉妒,一直在努力向上爬,你想有朝一日能和他比肩,或者,将他踩在脚底。而且,你也不信我。你不愿我看你的脸,就是怕比不上古殁,你怕我会不要你。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许五年前,我们都看透了彼此,但是现在,我看不透你,你也不再相信我。 如颜,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不要。我说我可以不要我的脸,你不答应。你可知,爱一个人就是能容纳他的全部,我若爱你,又怎会在意你的长相?可你不信我,这就罢了。 如颜,我一直以为爱可以无坚不摧,战胜一切,没想到这么轻易被嫉妒和自卑打败。今日我谢谢你,教会了我这些。但是这场闹剧,我已不想再看下去,你也不用再演了,到此为止罢。”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忽然往剑锋上撞去。 父亲的仇她永远都报不了了,她欠古殁的太多,就算赔了她这条命也不够偿还。如颜也已见到,但是若是能知道他会因她变成这个样子,她宁愿他当时就死了。至少黄泉之下相见时,还能是对恩爱夫妻。 心无可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阿鸢!”古殁最先看出她的意图,她的心思从来都瞒不过他。她也不想瞒,她只望古殁能格外开恩,放她去和家人团聚。就算母亲是被逼死的,就算父亲是该死的,都没有关系了。她只想再做回那个无忧无虑,敢爱敢恨的小风筝。 最后,却是易水榭握住凤鸾剑。 古殁将卿莫鸢拉进自己的怀里,道:”阿鸢,你怎么那么傻?一切都结束了,不是么?” 卿莫鸢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三个字便是对五年最好的总结,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 易水榭的指缝间已流出鲜血,她扶住颜君疏道:”君疏,跟我回家罢。” 颜君疏呆呆地看着她,似已认不出她。 易水榭的泪落在他的手上:”君疏,我们回家好不好?” 颜君疏终于点了点头,却叫了句:”鸢儿。” 易水榭转过头,泪如雨下。 她终于知道那根刺扎在哪里了,就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扶着颜君疏走过古殁身边时,被他拦下。 古殁将一粒药丸递给她道:”这是解药,给他服下罢。” ------------ 第七十二章 纸条疑云 “纸条……姐姐,纸条……”桑桑用尽全力拉她的袖子。 卿莫鸢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道:“桑桑,你说什么?” “纸条……姐姐,鸽子……鸽子死了……”桑桑的话语虽低,却足以让这些内力深厚的人听清。 风夜煌道:“什么纸条,大哥知道么?” 古殁的手在背后握紧了,淡淡道:“她说的,该是我的信。” 风夜煌吃惊道:“什么信?大哥有寄信来么?” 看到他这样的表,北萱不禁变了脸色,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古殁道:“我去营救阿鸢之前,曾写过一封信,要你带兵来援。但我不知为何,你们没有人看到那封信。但分明是有人见过那鸽子的,也见过有人拿走了那纸条。”目光指向北萱。 北萱忽然镇定了,就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一般。她道:“回禀城主,那信确实是北萱拿走的。但是北萱并未看过,而是直接交给了二城主。” 风夜煌脸上的迷惑更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当时正在未名轩照顾惜夕,北萱确实来过,但并没有提过什么信的事。她只是向我说了对桑桑的怀疑,但我觉得那只是她的猜想,便叫她寻了证据再抓人。她第二日便找出了那剧毒的蜈蚣,我也认出,那是南宫世家的毒蜈蚣,因此才将桑桑收押,想等大哥回来细细审问。” 北萱道:“二城主不妨好好想想,北萱确实是将那纸条交给了二城主,当时三城主也在场。” 风夜煌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古殁。 古殁淡淡道:“三城主身子不便,待我去问过她,再来定夺。你们留在这里。” 北萱没有再去质问风夜煌为何要说谎,其实到了这个关头,她反而渐渐明白起来。一切都是个圈套,她是自己一步步往下跳的。 或许,桑桑不是什么南宫世家的人,她只不过是二城主用来对付城主的工具。又或许,二城主和桑桑一样,都是南宫世家的人。也或许,他们谁也不是南宫世家的人,南宫世家不过是个幌子。 这场阴谋,要毁灭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毫无关联的南宫世家。 如果,这些年她感觉到的所有奇怪的事都是风夜煌做的,那么就不再奇怪了。其实城主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二城主风夜煌。 如果再猜下去,当年将她的事透露给卿莫鸢的,也是他。只有他,才能在回来的路上接近卿莫鸢,才能不被古殁怀疑。 原来,他如此可怕。可是城主从不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令他知道。 古殁并没有让大家等的太久,他回来时的表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就是莫名地令人脊背凉。他漆黑的眸子里有的不仅仅是杀机,更有悲哀。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北萱道:“我现在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只需听着便好。”他又对卿莫鸢道:“阿鸢,如果你不能让她立刻醒来,把话说清楚,不管她是不是南宫世家的卧底,我都会杀了她。” 卿莫鸢被他的目光看得手脚凉,他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她。这一瞬间,卿莫鸢才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不是对自己百般迁就的古殁,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着万人性命的沉谙城城主,是冷酷无的武林霸主。 她不敢再犹豫,忙向桑桑输入内力,额头都出汗了桑桑才慢慢醒来,一看到她就大哭:“卿姐姐救我,桑桑不是坏人,桑桑不会害卿姐姐的!姐姐,桑桑好疼啊,浑身都疼……” 卿莫鸢忍住心疼道:“桑桑,别怕,有姐姐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你。现在你好好想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 桑桑抹着眼泪道:“桑桑只是看到了北萱姐姐拿走了一只鸽子,鸽腿上有一张纸条。桑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打桑桑了……” 卿莫鸢轻拍她的背道:“桑桑你放心,没有人敢再打你了。你告诉姐姐,那鸽子长什么样?那纸条你有没有见过?北萱姐姐拿走那鸽子又做了什么?有没有去找美人公子?” ------------ 第七十三章 神秘纸条 卿莫鸢将桑桑抱在怀里,不许任何人靠近,而后擦干她脸上的血污,道:“桑桑,我是姐姐,你睁开眼看看姐姐啊!” 桑桑艰难地睁开眼,只看了一眼便又合上,似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却还是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不会害卿姐姐的……” “桑桑,你坚持住啊,姐姐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她猛地抬头对上古殁情的目光,道:“这是怎么回事,古殁情,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古殁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头对风夜煌道:“夜煌,事情究竟如何,你现在就告诉我们。” 风夜煌点了点头,满脸的悲哀和自责:“大哥,是夜煌无能,没有照看好沉谙城,才使得奸人潜入沉谙城,截获了大哥的信鸽,是以夜煌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只是近日有消息传开,才知大哥在百溪的诸多艰险。夜煌疏忽,差点害了大哥,还请大哥降罪。” 古殁情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跪下,并无所动,仍是淡淡道:“这些话你不必再提,若说有罪,是我古殁情首当其冲才是。我没有留意,竟使得奸人在沉谙城里为非作歹!这笔账,我定要好好算算!” 他握紧茶杯,再松手,茶杯已碎成粉末。 在场之人无不噤声,只有卿莫鸢冷笑道:“你这样说的意思是桑桑是那个奸人了?” 古殁情道:“她心知肚明。” “你在找借口!”卿莫鸢瞪着他道,“你早就想除了桑桑,你一直都不想放过她!古殁情,敢做不敢当,你还算个男人么?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至少你会有一点良心的。桑桑只不过是个孩子,已经为了沉谙城家破人亡了,你还不肯善待她!我就知道,你一定看到他们都死绝了你才高兴!” 古殁情的面色已是冰冷。 风夜煌急忙道:“莫鸢,这件事并非城主示意,是我要如此的。沉谙城处于风口浪尖之际,不得不加倍小心。或许你不知道,但是沉谙城再经不起背叛。” 古殁情忽然冷冷道:“夜煌,你的话太多了。”他站起来走到卿莫鸢面前,道:“古殁情向来如此,绝不允许有任何危害沉谙城的人存在。阿鸢,今日叫你来,便是要让你看看,我不会随便冤枉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走之前我就对你们说过,只要桑桑有任何嫌疑,夜煌随时可将她下狱。她若真有冤屈,说出来便好。这么多人在,总会给她一个公道。” 卿莫鸢冲他喊:“古殁情,你这番话说的真是冠冕堂皇!什么公道,公道就是屈打成招么!重刑之下必多冤屈,何况她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你们竟狠的心下手?” 风夜煌道:“莫鸢,你不要怪城主,他本不知晓此事。是北萱对我说这孩子有些古怪,我才将她暂时收押。是我没有交代清楚,不怪城主。” 卿莫鸢冷笑道:“你不用为他辩护!他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她环视四周,最后定在北萱的身上:“北萱姐姐,纵使我再恨你,也还是相信你的。当初古殁情把桑桑交到你的手里,我并无半分反对。但是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为何要如此陷害她?” 面对卿莫鸢的控诉,北萱的脸上并无异常,她看着她道:“我本也以为,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我没有想到,她是南宫世家派来的卧底。她日日拉我与她一起放风筝,我本不奇怪,直到偶然在城主的凝渊阁发现了剧毒的蜈蚣,我才知,那是她发给城外的暗号。若不是及时抓住了那潜入的人,说不定现在沉谙,已经遍地是毒。” 卿莫鸢冷冷道:“我不信,你说谎。北萱姐姐,我实在是佩服你的口才,说的谎也这般天衣无缝。如果桑桑是卧底,她为何不先杀了我?” 北萱道:“杀了你,如何接近城主?小风筝,整个计划里,你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她利用你对她的愧疚来欺骗你,而你相信了。难道你就对她没有一丝怀疑么?” 卿莫鸢越发抱紧了桑桑,道:“你骗我,你和古殁情串通好了,都在骗我。桑桑不过是个孩子,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你说这些事情是她做的,那你有没有证据?” 北萱摇头,道:“我只是按城主的吩咐做事而已。” “你们太卑鄙了!”卿莫鸢狠狠地看了四周的人一眼,就听桑桑在努力说着什么。 “纸条……姐姐,纸条……”桑桑用尽全力拉她的袖子。 卿莫鸢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道:“桑桑,你说什么?” ------------ 第七十四章 真相假象 “纸条……姐姐,鸽子……鸽子死了……”桑桑的话语虽低,却足以让这些内力深厚的人听清。 风夜煌道:“什么纸条,大哥知道么?” 古殁情的手在背后握紧了,淡淡道:“她说的,该是我的信。” 风夜煌吃惊道:“什么信?大哥有寄信来么?”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北萱不禁变了脸色,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古殁情道:“我去营救阿鸢之前,曾写过一封信,要你带兵来援。但我不知为何,你们没有人看到那封信。但分明是有人见过那鸽子的,也见过有人拿走了那纸条。”目光指向北萱。 北萱忽然镇定了,就像是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一般。她道:“回禀城主,那信确实是北萱拿走的。但是北萱并未看过,而是直接交给了二城主。” 风夜煌脸上的迷惑更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当时正在未名轩照顾惜夕,北萱确实来过,但并没有提过什么信的事情。她只是向我说了对桑桑的怀疑,但我觉得那只是她的猜想,便叫她寻了证据再抓人。她第二日便找出了那剧毒的蜈蚣,我也认出,那是南宫世家的毒蜈蚣,因此才将桑桑收押,想等大哥回来细细审问。” 北萱道:“二城主不妨好好想想,北萱确实是将那纸条交给了二城主,当时三城主也在场。” 风夜煌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古殁情。 古殁情淡淡道:“三城主身子不便,待我去问过她,再来定夺。你们留在这里。” 北萱没有再去质问风夜煌为何要说谎,其实到了这个关头,她反而渐渐明白起来。一切都是个圈套,她是自己一步步往下跳的。 或许,桑桑不是什么南宫世家的人,她只不过是二城主用来对付城主的工具。又或许,二城主和桑桑一样,都是南宫世家的人。也或许,他们谁也不是南宫世家的人,南宫世家不过是个幌子。 这场阴谋,要毁灭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毫无关联的南宫世家。 如果,这些年她感觉到的所有奇怪的事情都是风夜煌做的,那么就不再奇怪了。其实城主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二城主风夜煌。 如果再猜下去,当年将她的事情透露给卿莫鸢的,也是他。只有他,才能在回来的路上接近卿莫鸢,才能不被古殁情怀疑。 原来,他如此可怕。可是城主从不知道,自己也没有办法令他知道。 古殁情并没有让大家等的太久,他回来时的表情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就是莫名地令人脊背发凉。他漆黑的眸子里有的不仅仅是杀机,更有悲哀。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北萱道:“我现在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你只需听着便好。”他又对卿莫鸢道:“阿鸢,如果你不能让她立刻醒来,把话说清楚,不管她是不是南宫世家的卧底,我都会杀了她。” 卿莫鸢被他的目光看得手脚发凉,他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她。这一瞬间,卿莫鸢才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不是对自己百般迁就的古殁情,而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握着万人性命的沉谙城城主,是冷酷无情的武林霸主。 她不敢再犹豫,忙向桑桑输入内力,额头都出汗了桑桑才慢慢醒来,一看到她就大哭:“卿姐姐救我,桑桑不是坏人,桑桑不会害卿姐姐的!姐姐,桑桑好疼啊,浑身都疼……” 卿莫鸢忍住心疼道:“桑桑,别怕,有姐姐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你。现在你好好想想,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姐姐。” 桑桑抹着眼泪道:“桑桑只是看到了北萱姐姐拿走了一只鸽子,鸽腿上有一张纸条。桑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打桑桑了……” 卿莫鸢轻拍她的背道:“桑桑你放心,没有人敢再打你了。你告诉姐姐,那鸽子长什么样?那纸条你有没有见过?北萱姐姐拿走那鸽子又做了什么?有没有去找美人公子?” 桑桑皱着小脸使劲想了想,才道:“那鸽子浑身都是白的,只有尾巴上有一点黑色。很漂亮,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很凶,当时很多人围着它都不敢动。北萱姐姐只是吹了个口哨,那鸽子便飞到她手上了。 桑桑看到北萱姐姐拿了纸条就把鸽子放走了。纸条桑桑没看过,也不知道北萱姐姐拿去哪里了。但是后来我经过北萱姐姐房间的时候,看到她正在烧一张纸条,很像之前的那张。我还进去问她在烧什么,她见了我就很慌张地把纸条扔在地上,还叫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桑桑不知北萱姐姐在搞什么鬼,可是第二天她就将桑桑抓到这里来了。这里好可怕,他们用鞭子打我,用火烧我,桑桑好疼,好想姐姐,可是姐姐一直不来。” ------------ 第七十五章 痴情真相 她将头埋在卿莫鸢的怀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古殁情似乎没有在意桑桑说了什么,他只是很随意地问跪在地上的北萱,道:“你想说什么?” 北萱低了头:“事到如今,北萱无话可说。” 古殁情缓缓道:“你知不知道三城主跟我说了什么?” 北萱道:“还请城主告知。” 古殁情道:“惜夕说,她的身子日渐凋敝,不是因为病,而是有人在她的药里,下了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天长日久,已无药可解。她说,下毒的人就是你,那段日子,是你在照看她的药,因为我放心你。” 北萱不语。 古殁情继续道:“她说,你就是那个与吟风楼勾结的内奸。因为那日吟风楼杀手来寻你,却误闯入了惜夕的房间,将她认作了你,故惜夕知道了真相,却不敢告诉我。因为她怕你会杀了我,我如此信任你,你要杀我,自然也容易。” 北萱忽然道:“既然我自己就杀得了你,为何还要找吟风楼的人?” 古殁情淡淡道:“因为,北萱向来是个踏实的人,做的事情从来都严丝合缝,不肯有半点闪失。也正是因着这点,我当初才会带你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知道,你姓唐,是十年前被我剿灭的蜀中唐门大当家唐季伦的外甥女。 但是,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舅舅为了争夺掌门人的位置,不惜杀害了你母亲,毒死了你父亲。你虽由他抚养长大,但他却无时无刻不想除了你永绝后患。只是你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的多,也勇敢的多,是以你才能平安地长大。” 北萱的眼里终于有了震撼。他什么都知道,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古殁情道:“但我不会因为唐季伦是你的舅舅而不用你,我也希望,你能用行动向我证明,我当初没有看错你。我一直以为你会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但是欲壑难填,我没想过你也会觊觎沉谙城。我给你机会说出你这样做的理由,不管是你受人胁迫还是另有苦衷,我给你机会辩白。毕竟你跟了我八年,但是你什么都不说。” 北萱此刻更是什么话都不想再说,这场陷害如此完美无瑕,她再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她只是向古殁情深深地拜了三拜,而后道:“北萱多谢城主八年来的赏识,只是北萱无颜再追随城主。现在北萱承认所有罪行,只盼城主开恩,让我与卿姑娘再相处一盏茶的功夫,北萱感激不尽。” 古殁情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应允了。 ※※※ 卿莫鸢没有想到北萱会带自己来到沉谙城的城头。这城墙比一般的墙都要厚要高,远远望去,就像是铁铸的堡垒,将沉谙城紧紧地护在怀里。 城墙很高,可以看到远处无尽的大海和隐隐的山峰。云气翻涌,就像要下雨的前兆。 卿莫鸢忽然想起古殁情对她说的话,要带她在这里看日出。他说,这是世间最磅礴的景象,无法形容。如果能预见到日后的结局,卿莫鸢一定会觉得,今日为了这座城而死的人,她慷慨赴死的样子,才是世间最磅礴的景象,永远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卿莫鸢没想到她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城主还是将他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了。” 卿莫鸢低下头看挂在脖子上的骨头。 北萱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本是沉谙城里最不能被人提及的秘密,但今日我就要死了,想着要为城主做最后一件事。小风筝,无论如何,你听我把话说完,从今以后,你就会知道该如何对待城主了。 也是八年前,我刚刚到沉谙城。那时沉谙的城墙还没有这么高,城主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他虽然很少笑,但也是会笑的,尤其是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城主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他笑起来更好看。自然,城主夫人也是个美人,才能与城主相般配。 夫人的美很平和,因为她的脸上终日带着微笑,她对谁都很好,就算是对扫地的下人,她都一视同仁,所以,我们都很喜欢她。那时,城主刚刚稳固地位,但是树敌不少,所以一直顾不上和夫人成亲。但我们都明白,夫人就是夫人,她的地位已经没有人能取代了。 就在城主决心要办婚事的那天,四大门派来袭。他们用炸药将城墙炸了一个缺口,引海水灌了进来。然后他们作壁上观,只等着沉谙粮尽人亡。围城五日,城主率人杀出重围,即将攻入四门派大本营的时候,城中却传来消息,说夫人和楚姑娘被人抓走了。 ------------ 第七十六章 生命守护 那些人废了楚姑娘的武功,将她折磨的奄奄一息。而后又逼着夫人上了城墙,要城主就范。城主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就见夫人用力挣开了恶人,将自己身上火药的引线对上了火把,而后从城楼上纵身而下。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漫天的血雾,那是我见过的最壮烈的死亡。你无法想象,当夫人的身体在半空中被炸的粉碎,城主是怎样红了眼睛。他杀光了所有人,就像地狱里的恶魔一样,见人就杀。而后他在堆积成山的尸体里寻找夫人的尸首,他不让我们帮忙,找了三天三夜,竟将夫人所有的尸骨都找了出來。 城主葬了夫人,只留下她的一截指骨,日日凝望,几乎将眼睛看瞎。 沒有人敢劝,也劝不了。我们看着城主日渐消沉,病的比楚姑娘更重。可是在最后,他醒了过來。他像是忘掉了所有,重整旗鼓,要颠覆武林,为他死去的父亲,为他未过门的妻子报仇。 从此,他的脸上不再有笑,他心里的伤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讲。他日日祭拜夫人的灵位,却再不提及夫人的只言片语。小风筝,我对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城主已是伤痕累累的人,我只盼有人能抚慰他的创伤。” 卿莫鸢呆呆地看着悬在胸前随风微微摇晃的骨头,只觉心头越发酸涩。 也只有那样忠肝义胆的女子,才配的上他罢。 北萱面向大海,一脸坦然:”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小风筝,我知你一直恨我,现在,就让我死在你的手里罢,我心甘情愿。” 卿莫鸢的手握住了凤鸾剑。对啊,自己的一切都是因着眼前的女子,杀了她是自己多久以來的心愿了。她缓缓拔剑,绯红剑光映上北萱的脸。 北萱道:”我死前唯有一言,还望你能谨记。沉谙城貌似平静,但风浪往往不在眼前,漩涡隐藏在静水之下。无论到了何时,你都要相信城主。这么多年了,这句话你不该再怀疑。动手吧。” 卿莫鸢看着闭眼受死的北萱,手却莫名地开始颤抖。 下不了手,五年來北萱都像是她的姐姐一样,维护着她,教她做事。自己恨她,可是就如恨古殁情一样,最后还是不忍心下手。 北萱睁开眼看着她笑了:”小风筝,你还是这么心软。”她忽然伸出手,握住凤鸾便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鲜血立刻奔腾而出,呼啸海风中,卿莫鸢竟听到了血流的声音。 很虚空,却很真实。 就像卿莫鸢的人生,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仇恨里,一直都找不到出路,却还是这样过了二十年。 ”小风筝,再见了。我死了之后,不要再恨城主,好好爱他……”北萱的身子仰面跌下城楼,跌入深海,决绝的如冰冷的巨石。 卿莫鸢低头去看时,蔚蓝色的海水里,连一丝血迹都沒有了。 她早就为自己选好了葬身之地,东寒曾说这下面都是食人鱼,她要自己尸骨无存! 质本洁來还洁去,北萱的一生,活的问心无愧。这样的结局,便是最好的罢。 卿莫鸢颓然地坐在地上,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白色锦绣衣袍來到她眼前,那人掏出细绢轻拭她的眼泪。 卿莫鸢抬起头看他:”古殁情,你……” 古殁情笑了笑,笑容却是无限酸涩:”你不必问我什么,我也不知该如何答你。生生死死我见的多了,如今已沒有感觉。但是,北萱不会白死。她守护的东西,古殁情也会用命來守护。现在我只想问一句,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阿鸢,你会不会这么难过?” 卿莫鸢讶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会如此问。她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后只能活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古殁情。但她还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不会。” --因为不相信他会死,就不会难过。 古殁情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道:”阿鸢,记住你的话,我便放心了。” 北萱沒有立碑。 在沉谙城里,沒有留下她的任何痕迹。仿佛她这个人,从不曾存在过。 但是很多人在暗地里祭奠北萱,因为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待人宽和。这些古殁情未必不知道,但他只字未提。 卿莫鸢知道现在至少有一个人恨她恨到了骨子里,那就是西岚。 遇见她的时候,她身边还有刚刚伤愈的南辰。他们在城外,为北萱烧一把把的纸钱。但海风太大,火点不燃,反是将纸钱吹的漫天飞舞。 西岚气得直跺脚,站起身來便看到了卿莫鸢,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登时就要扑过來。 南辰也看到了她,但面色并无什么波澜,只是不动声色地拉住了西岚。 卿莫鸢忽然觉得尴尬,纵然北萱不是因她而死,但自己对她的死,亦心怀愧疚。 西岚挣开南辰,大声道:“南辰,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卿姑娘动手,我也不敢,我还想着多活几年,好看看这个狐狸精最后会有什么样的好下场!” 卿莫鸢并不想与她发生争执,北萱刚刚去世,她不想再让古殁情为难。于是,她转身离开。 但是西岚却不依不饶,拦到她面前道:“怎么,被我说中了痛处,想跑了么?其实你又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给谁看呢?曾经是谁口口声声说着要杀死北萱,杀死城主的?现在北萱已经死了,狐狸精,你该高兴才是!” 她忽然捏住卿莫鸢的下巴,瞪着眼睛道:“狐狸精,你笑啊,你为什么不笑?城主那么护着你,你还怕什么呢?在这沉谙城中,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我真该恭喜你,五年了,你终于成功了,你抢走了城主的心,你抢走了夫人在城主心中的地位!卿莫鸢,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恶?我西岚瞎了眼,像你这样的人,竟然当初还对你有一丝怜悯。 如今,连城主最信任的北萱都被你给害死了,那么我们以后就只能等死了。现在,我是不是应该求求你,卿大小姐,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呢,嗯?” 卿莫鸢呆呆地看着她,发现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岚,如今眼里也带了恐惧的神色。就好像,看到了地狱的阎罗一般。 她怕自己,竟然会害怕自己。难道自己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么? 西岚看着静默的卿莫鸢,眼中的怒火更甚,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掐死她。只要她死了,城主就还是从前的城主,一切都还会像从前一样,只是北萱再也回不來了。 这时,南辰走上前來,掰开了西岚的手,道:“西岚,够了,别再闹了。头七未过,北萱的魂魄说不定还未离去,你如何忍心叫她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西岚恨恨地看着卿莫鸢,眼泪流下面颊,一字一字道:“卿莫鸢,从前你说你不会放过西岚和城主,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你给我好好记住,我,西岚,更不会放过你!”她一跺脚,转身跑进城里。 卿莫鸢感到下巴火热的疼,便可想象到西岚刚才有多恨。她看着南辰,南辰却沒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轻轻说了句:“谢谢。” 南辰的瞳孔里像覆盖着迷雾,一片朦胧。其实人生何尝不是一片迷雾?谁能想的通,自己到这世上來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背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知道他们的痛,他知道古殁情的无奈,知道卿莫鸢的彷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两个都是在迷雾里行走的人,难免会失了方向。可是他却不能失去,所以他留下來,对她说话。不是因为对她有好感,北萱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彼此之间的感情早已深过大海。 但是他要守护的东西,自己不能不守护。 南辰道:“你不必为北萱的死感到抱歉,我相信北萱是心甘情愿的。我相信她的清白,也相信公子的选择。或许你不能理解公子的做法,但这却是保全所有人的唯一办法。” 卿莫鸢迷茫道:“你说什么,我不太懂。” 南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确实不懂。卿莫鸢,世人都容易被眼前所见迷了心智,但这正是问題的关键。这些问題困惑你很久,但你还未走出。如果有的话公子沒有告诉你,便自有公子的打算。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试着相信公子的所有决定,这样北萱的死才不会沒有价值。” 卿莫鸢恍然明白了许多,却是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北萱的死,是古殁情早就安排好的?” 南辰摇头道:“不,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从北萱死的那一刻,它就变成了意料之中的。” 卿莫鸢不禁又迷茫了。 南辰缓缓道:“北萱不死,戏就不会开演。” 卿莫鸢终于明了他的意思。 就算古殁情料事如神,他也沒有预料到这次他的敌人会从北萱身上下手。北萱是古殁情最信任的人,如果古殁情肯杀了她,也就是相信了北萱已生了异心。如果北萱不死,那么他们就不敢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 第七十七章 为卿画像 就算古殁情料事如神,他也沒有预料到这次他的敌人会从北萱身上下手。北萱是古殁情最信任的人,如果古殁情肯杀了她,也就是相信了北萱已生了异心。如果北萱不死,那么他们就不敢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如此推算,就意味着现在城中已经潜入了敌人,他让北萱做了替罪羊,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行事。 卿莫鸢终于明白北萱死前为何是那般坦然的神情,她早已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从容赴死。只是她对古殁情非但一点怨恨都沒有,还要在临死之前对自己说那么多的话,就是希望自己能对古殁情好一点。 北萱姐姐,小风筝对不起你! 南辰看着卿莫鸢面朝大海的方向,缓缓跪下。 大风卷起地上的纸钱,尽数洒落到海里,似也在为那个悲苦宽和的女子送葬。 ※※※ 圣秋墨沒有想到自己喜爱的小师妹会变成现在这样。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身体消瘦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楚惜夕更沒有想到,圣秋墨会來这里。他來之前,楚惜夕刚刚接到吟风楼的密信,说是一切计划都失败了,易水榭无力再战,愿加倍退还黄金,取消这桩买卖。这是风夜煌带來的消息,而韶光那边,则是彻底沒有了音信。 那一瞬间,她觉得整个天地都崩塌了。她好不容易支撑起來的希望全部破碎,生活绝望的像一滩黑色的死水。 吟风楼假扮沉谙城的人去灭了无量宫满门,以为能靠着圣秋墨的仇恨将他拉拢到自己这边。谁知最后关头却是他临阵倒戈,救走了古殁情。如此便罢了,他们竟言归于好,携手來未名轩看望自己。 但是这都沒有关系,只要古殁情肯來就好。 楚惜夕已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再去见古殁情,她所有的计划均已失败,面对古殁洞穿一切的目光时,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 得不到他,毁不了他,让他恨着自己也是好的。可他分明就不愿想着自己,他一心只要那个卿莫鸢,他为了她不惜杀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北萱! 北萱的死是风夜煌的计谋,却再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卿莫鸢的地位。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古殁情來这里依旧只是坐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只剩下楚惜夕和圣秋墨无言而坐。 圣秋墨向來儒雅有礼的一个人,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竟是面红耳赤,并不多发一言。虽然气愤于古殁情沒有照顾好小师妹,却眼见得小师妹看向古殁情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情意,而对自己却熟视无睹,他心中失落更甚。 少黎自然能看出自己宫主心中所想,便道:“宫主,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圣秋墨愣愣地看着闭目养神的楚惜夕,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起身正要离开,却被楚惜夕叫住。她拉住他的手腕,满脸哀求:“二师兄,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圣秋墨沒有回答,他不想回答。 楚惜夕几乎哽咽道:“二师兄,不要再瞒着我了,我从你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來,我活不长了。是一年,半年还是一个月?你告诉我,不要让我沒有准备就去死。” 圣秋墨的心狠狠地疼,三个月,他怎么能对她说她还有三个月好活?他最爱的女子,只剩下三个月寿命了,他自己都不能接受。 楚惜夕哭泣道:“二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从前沒有好好待你。但惜夕是要死的人了,你就可怜可怜我罢。下辈子,楚惜夕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圣秋墨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盯着她道:“告诉我,小师妹,你究竟要做什么?” 楚惜夕道:“我只是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而已。大师兄他,他从不许人告诉我。其实,我不需要他的隐瞒。早些告诉我,我也好安心去。” 圣秋墨着急道:“去什么,惜夕,我不许你再说丧气话!我这就去找大师兄,他一定还有办法的。” 楚惜夕拽着他的袖子道:“不,你不要去找他,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在威胁他。他很忙,会讨厌我……” “他敢!”圣秋墨痛心疾首,他恨不能捧在掌心的女子,在古殁情那里竟然一文不名!看她凄凄惨惨的神情,便知这些年她过的有多不好。早知如此,当年便该带着她一起走。 古殁情的话突然回想耳边,古殁情自知自己照顾不了她了,才会对自己说那番话。但无论是何原因,自己都要带惜夕离开,不能让她再继续受罪了。 怀里的人突然沒了动静,原來又昏了过去。圣秋墨将她轻轻放好,出了门后拳头却握得格格响。 那时小师妹是多么活泼开朗,能跟着师兄弟漫山遍野地乱跑。可如今呢?连话都不能大声说。她那一身师父亲授的武艺,就那样不明不白地给废掉了,而古殁情竟然毫无作为,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大师兄,我要带小师妹离开,即刻便走!”冲到客厅圣秋墨就大喊。 古殁情并不惊,只是淡淡道:“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惜夕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再留在沉谙,对她沒有任何好处。况且,不久之后,这里势必不会太平下去,你早日带她寻一个幽静之地,让她好好地养病。” 圣秋墨道:“可是,我怕她不会跟我离开,她心里……” 古殁情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带她离开这里。她若要恨,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她恨我就好。” 圣秋墨有些不解,明明小时三人关系很好,为何这些年过去了,古殁情对小师妹的态度竟变的如此不温不火,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疏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叹口气,道:“大师兄,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伤她的心?” 古殁情目光低垂,沉声道:“个中原因我不想解释,但惜夕比我清楚。她若愿意讲给你听,你就听,信不信在你。” 圣秋墨面上带了感慨,道:“大师兄,你真的变了太多太多,我不敢相信” 古殁情淡淡一笑,漆黑眸子掠过他的脸:“当初你要杀我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 圣秋墨不说话了,他已明白了古殁情的意思。经历的刻骨铭心的事情太多,自然就变了。 ※※※ 息命的伤已无大碍,只是此次少了条臂膀,所练的功夫自然也会有所影响,所以这几日來他一直在钻研剑法。 沒有人在见识过古殁情的武功后还能镇定自若的。息命知道,自己要想保护卿莫鸢,古殁情便是最大的一个对手。纵然现在打不倒他,但多练一下,总会有机会。 韶光手里拿着他的外套,手里是一条手帕,待他累了,便立即将手帕递过去为他擦汗。 卿莫鸢偶尔会看见他们,每次息命都是一脸的尴尬,急忙与韶光拉开距离。 韶光脸上会有失落,但只是一会儿,很快她的脸上便又有笑容,就像是妻子看到自己丈夫时,那幸福的笑容。 卿莫鸢不愿打扰他们,所以很少去看息命。总是借口照顾桑桑來拒绝息命的看望,但每次看到他寂寞的背影时,她的心又狠狠地疼。她只能让自己忙起來。 凌胥门的事情不少,再加上沒有门主,所有的事情便都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起初很吃力,什么都干不好,还要受到手下人的冷嘲热讽。但古殁情总是时不时过來帮忙,有时两人一待就是一天。但依旧谁也不多话。 只是卿莫鸢再看古殁情时,自己的心却悄悄有了变化。看他在案前专注地批改书信,下发指令。他微微侧着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线条坚毅完美。他握笔的手指修长,指尖有细润的光泽。他写出的字,飘扬俊逸,下笔有力。 他是一个如此完美的男子,是天生的王者。 卿莫鸢不知自己为何会在看他的时候经常失神,常常回过神來便看到他侧过脸看自己,嘴角扬起微微的笑。他经常取笑她:“阿鸢,为何如此看着我?” 卿莫鸢急忙低头整理道:“谁看你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古殁情一边用朱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道:“阿鸢,难道你沒有听说过么?当你用特别的目光盯着一个人看时,那个人一定会发觉的。” 卿莫鸢道:“胡说。” 古殁情仍只笑笑,换了笔刷刷几下,便在白纸上画出一个女子的小像,托腮凝望,目光顾盼生姿,竟如活的一般。他将小像递给她道:“看看这是谁?” 卿莫鸢接过那画像才看了一眼,脸便红了,猛地压到桌子上,却不敢再抬头看他。 古殁情也沒有再说什么,仍是专心办公,仿佛刚刚的一切从沒发生过。 待古殁情走后,卿莫鸢才将那小像折了几下,放入怀里。眼前蓦地出现他微笑的样子,漆黑的眸子如夜空一般澄澈。 888 息命的拼命仿佛是与生俱來的,他不是个怕吃苦的人,不然也不会抛弃了护剑山庄锦衣玉食的生活,來到这江湖里。 这日他正在练剑,却沒注意到,远处高楼之上,两个人的目光。 ------------ 第七十八章 怀疑内奸 风夜煌已观察了他许久,却依旧沒有把握,能将他拉拢过來。 晏雪在他边上,目光大多数落在他身上。晏雪在沉谙城是个几乎不存在的人,此刻更不能出现。因为韶光见过她,说不定息命也见过。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晏雪是自己的人,难免古殁情会怀疑。 晏雪不明白为何今日主人要拉她來看息命练剑,但只要能多和主人待一刻,她总是愿意的。 风夜煌道:“晏雪,这几日我不便走动,有的话需要你來告诉楚惜夕。但一定要小心圣秋墨。” 晏雪道:“晏雪明白。” 风夜煌道:“你告诉楚惜夕,韶光这颗棋子不能放弃,要继续利用下去,她会是把很快的刀。” 晏雪不解道:“可是现在她是卿莫鸢那边的人,主人怎么还能放心用她?” 风夜煌摇头道:“她哪边的人都不是,但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人。” 晏雪道:“晏雪愚钝。” 风夜煌的眼中尽是冰冷笑意:“你沒听说过么?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韶光喜欢息命,但是息命喜欢卿莫鸢。而且,古殁情更不会放卿莫鸢走。你说,韶光最后会是谁的朋友?” 晏雪笑道:“主人英明,” 风夜煌道:“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就像楚惜夕当年那样,只有杀了自己的情敌,自己才有可能取而代之。但是楚惜夕终究太傻,韶光可沒她那么傻。你就将我的话告诉她,她早有经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晏雪抱拳道:“是,晏雪这就告退。” “等等!”风夜煌忽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抚摸她白皙微凉的脸颊,道:“万事小心。” 琥珀色的眸子天生就有让人沉沦的力量,晏雪已不能自拔。 待晏雪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后,风夜煌才从袖子掏出一方帕子,细细将手擦了,慢慢冷笑道:“好晏雪,看看你姐姐是怎么死在你的手里的罢。” “滚!你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未及未名轩,便听到楚惜夕愤怒的声音,随之而來的便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这时,一只茶杯迎面飞來,被西岚一把挡下,随后甩甩手腕道:“沒想到三城主的力气还不小。” 古殁情看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圣秋墨,眼中不禁带了些许无奈和悲哀。他对西岚道:“你去叫南辰开一副镇定安神的药送过來,快去罢。” 西岚点了点头,飞快地去了。 古殁情走到圣秋墨身边,一只只茶杯在他们脚下砰然碎裂,瓷片飞溅。 圣秋墨的额角脸颊已尽是淤青,便知楚惜夕砸來的这些杯子他一躲也沒躲。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迎面而來的杯子,古殁情道:“怎么不躲?白白受这些伤就能让她好受些么?” 圣秋墨对他很无奈地笑了笑,道:“我知她心里不好受,若是看到我这样,或许她能解些气。” 古殁情摇摇头道:“真是痴儿。” 楚惜夕扔的累了,此刻正扶着桌子大口喘气,也沒看清珠帘后走过來的谁,便大声道:“圣秋墨,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份心吧。我楚惜夕生是大师兄的人,死也要是他的鬼!” 古殁情伸手拨帘子的手微微一顿,帘子已被人掀起。他侧脸,对上圣秋墨满是哀伤却仍强作欢笑的眼神,后者对他做了个手势:“进去吧,大师兄,她一定不想见我。” 古殁情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你且去歇着,等我消息。” 圣秋墨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拉住他道:“大师兄,我想,不必再勉强惜夕了。她要留在这里就随她罢。若是沉谙真的有了危险,秋墨会拼死保护她的。” 古殁情看着他,只是不置可否道:“你先回去罢,我自有打算。” 圣秋墨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向帘子里的单薄倩影深深地望了一眼,而后告辞离去。 又一只杯子在脚下碎裂,楚惜夕红着眼睛喊:“圣秋墨,我不是让你滚了么,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雪白滚金衣角出现在眼前,楚惜夕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古殁情怜悯的目光。 “古……古大哥。”楚惜夕想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却又顿在半空。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是疼惜,不是心痛,是怜悯。为何是怜悯?是不是自己就要死了,他赶來安慰自己? 古殁情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道:“惜夕,明知自己身子不好,为何还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你若是生我的气,大可冲我发,何苦为难秋墨。你要知道,让你走是我的意思,他别无选择。” 楚惜夕猛地握住他的手,桃花般的眼眸是满满的惊惧和哀求:“古大哥,你告诉我,惜夕做错了什么,你要赶惜夕走?是不是觉得我沒了武功,不但不能帮你对你还是个拖累?是不是你看烦了我这张脸,不愿意再见我?还是你知道我就要死了,你不想看我死在这里玷污了这块地方?无论什么理由,只要你给我一个,我决计不会再纠缠你。” 古殁情的脸色变得阴沉,他冷冷道:“惜夕,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楚惜夕哭着道:“沒有人跟我说,可是我能感觉的出來,古大哥,你很讨厌我对不对?从前你对我那么好,现在你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如果古大哥还在为当年大嫂的死而耿耿于怀,惜夕宁愿现在就自尽以向大哥大嫂谢罪!” 说着,她已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向自己胸前刺去。 古殁情毫不费力地夺下她的匕首,扔在地上,眼中却是不易察觉的嘲讽。他道:“惜夕,你若死了,如何对得起你含恨而亡的大嫂?当初你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活下來,你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楚惜夕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话里有冰冷的寒意,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似乎别有深意。她不禁瑟缩了一下,道:“古大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会烦你了,你也不用再为我病操心了。就让我在这里看着你,然后静静地自生自灭,你说好不好?” 古殁情微微一笑,但面色的冷峻却不减半分:“惜夕,既然上次吟风楼的杀手能够轻易地找到这里來,就说明这里已不是安全之地,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可是……”楚惜夕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门外有声音道:“城主,三城主,安神药熬好了,南辰可以进去么?” 古殁情道:“进來。” 楚惜夕看着听着南辰越來越近的脚步,眼中的惊惧却更甚。 南辰将手中一碗药递给古殁情,道:“城主,这是安神补脑汤。” 古殁情接过碗,却并不让他下去,转向楚惜夕道:“惜夕,将这汤喝了,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尽快出城罢。” 楚惜夕摇头:“我不要……” 古殁情只是将汤匙送到她的嘴边,她却不能不喝。而后便听古殁情淡淡道:“北萱已被我处死,也算为你报了仇。至于究竟她是不是南宫世家的卧底,这点已无关紧要,我迟早会查出來。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題,当时吟风楼的杀手是如何从你这里逃脱的?” 楚惜夕被他这问題吓了一跳,一口药卡在喉咙里,引发剧烈的咳嗽。 古殁情与南辰相视一眼,心中均已有了判断。 楚惜夕急忙道:“是……是夜煌哥哥,那夜他正好來看我,撞到了那个刺客。不过夜煌哥哥还沒出手,他就已经跑了。” 古殁情轻拍她的后背,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会武功,万一出了意外,我于心有愧。” 楚惜夕担心再被古殁情问下去自己就要露馅了,便打了个呵欠道:“古大哥,我有些累了。” 古殁情道:“看來南辰的药起作用了。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处理,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两日后我会让圣秋墨來接你出城。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你知道我不会改变决定的。” 话还沒说完,就见楚惜夕已闭了双眼,呼吸和缓,睡得平稳。 古殁情带着南辰退出來,但面色并无半分轻松之色。很多事情他之前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但现在,却不得不相信。 他问南辰:“你刚刚给三城主服的什么药?” 南辰的眼眸里闪过精细的光:“按城主之前的吩咐,提神醒脑汤。”北萱出事后古殁情便对他如此交代,今日见西岚匆匆忙忙跑过來说要安神药,他便知道,是城主已经开始行动了。 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城主怀疑的人,竟然就是三城主。 那个文弱的女子,那个曾经为了城主不顾性命的女子,真的会处心积虑來设计一场阴谋,來算计她最爱的男子。女人的爱,究竟是什么?可以甜如蜜,也可以狠如蝎。 古殁情听了南辰的回答,心中的猜疑总算有了底,可是一股更压抑的感觉却笼罩上來,他背负的双手手指也一点点握紧。 她真的在说谎,她在逃避自己。她究竟在干什么? ------------ 第七十九章 纷乱棋局 古殁情道:“南辰,你今日可看出什么了?” 南辰忽然跪下道:“南辰不敢妄言。” 古殁情长长地叹息一声,拉他起來,缓缓道:“南辰,你知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从前我信任你,现在也一样。我只是想听听别人的意见,毕竟我与她二十多年的情意,总归是会有东西想不明白。” 南辰这才道:“三城主在撒谎。” 古殁情道:“何以见得?” 南辰道:“第一,沉谙城中以奇门八卦为依据设置防御,城中地形又多玄机。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我们,也不敢随意乱闯。但是一个吟风楼的二流杀手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潜了进來,这已经很蹊跷了。而且正好会摸到位置稍偏的未名轩,这更是不可多遇的巧合。 第二,三城主说是二城主吓走了刺客,但是若二城主真的见过了刺客,就绝不会让他逃脱。就算是二城主大意让他逃脱了,那为何在卿姑娘那里见到这刺客的时候,又是一脸的惊讶?南辰斗胆,若是二城主沒有在演戏,那便只能说明是三城主在说谎。若三城主说的是真的,那就只能说明,是二城主和这个刺客有所关联。” 古殁情点了点头,道:“南辰,你想的确实仔细。但这些巧合未免太多,不论那一种结果,都会破坏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南辰沉吟道:“公子的意思,还有别的可能?” 古殁情缓缓道:“如果这又是别人的一个局,无论如何,都会让我对他们产生怀疑。若事实真是这样,那么设计这个局的人,可能是我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一个敌人。而且,我们沒有他的一点线索。” 南辰想了想,忽然道:“如果是公子想的复杂了,事实正如眼前所见呢?” 古殁情看着他,深邃的眸子越发像不见底的深渊。 只一句话,古殁情就知道,南辰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人。从前他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他并沒在意。但今日的这句话,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下属。 北萱曾对他说过,沉谙城已渐渐走入迷局之中,只是谁都沒有发觉。这几年沉谙城的发展势如破竹,那一点点的问題自然沒有人会去注意。 古殁情虽有所察觉,但从不愿往他们二人身上多想。想当初他初掌大权,各路势力竞相挑衅,是他们,不顾生死地陪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若是想取自己的命,早就该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 可是,近來的种种,让他不得不再去思考北萱说过的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自己沒能看出來,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身处这棋局之中,早已眼花缭乱。而北萱和南辰,却比他清醒的多。 ※※※ 这边古殁情和南辰刚刚离去,楚惜夕猛地睁开眼,原本楚楚可怜的双眸里此刻尽是狠毒的阴森。她坐起身子道:“妙灵,你进來!” 妙灵从未听过她用如此沙哑的语声说话,急急忙忙奔进來,却看到楚惜夕双眼红肿,目光犀利,完全不似在人前柔弱可怜的模样。她吃了一惊,却不敢表现出來,只走到她身边道:“小姐,你有什么吩咐?” 楚惜夕狠狠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自己记恨的人一样。她伸出五指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道:“妙灵,去找风夜煌,就说我答应他。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答应他。只要能除了那个贱人,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这里,我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快去!” 妙灵被她看的浑身发憷,颤抖着回答:“是,小姐,妙灵这就去!” 从地上爬起來,才刚刚出了房门,便与一个人撞到了一起。妙灵慌张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眉目清秀但目光冷冽的小姑娘。她指着她道:“你……你是……” 晏雪一把推开她,冷冷道:“我就是晏雪。你给我滚出去,看好门。今日之事要是泄露半分,莫说你的脑袋,就是你主子的命,也保不住了!听清楚了么?” “是……是。”妙灵牙关都在打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房门啪的一声在身后关紧,屋子里顿时一片昏暗。 晏雪一步步走到窗边,脸上也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她看着楚惜夕,道:“我早就说过,我家主人是为了你好才想与你继续合作下去。可现在只不过是除掉了一个北萱,你就知足了么?古殁情对你的好,我们有目共睹。但是从前他对北萱的信任,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罢?但是现在他不过因你的一面之词就杀了她,且毫不怜惜。那么你说,如果他要是知道你一直在骗他,甚至还雇佣杀手來刺杀他,你说,他会怎么做?” 楚惜夕的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床单,青色的血管都已暴起。她用力道:“我本以为他对我还会像从前一样,所以我才不想继续伤害他,我不想他知道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他若是对我起了疑心,势必会将当年大嫂死的真相查出來,到时候我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不会再原谅我了,所以我才把你赶了出去。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跟你们合作,我要击垮沉谙城!我要让他永远留在我身边,生生世世,他都是我的人!现在既然是他要狠心赶我走,那我更不能坐以待毙。我要留住他,永远留住他!” 她忽然苦笑,泪水流了满脸:“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如果他再逼我,我就让他和我一起死!我不信,在人间我得不到他,在阴间我还会败给别人!他这种人,必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可我不怕,我会陪着他。要生要死,我都会陪着他!” 晏雪看着有些癫狂的楚惜夕,脸上的嘲讽慢慢隐去,却浮现出一种深邃的,本不该属于她的深思的表情。就在那一刻,她已经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哪怕是付出她的生命,绞碎她的灵魂也要去做的决定。 我们都是会下地狱的人,我也会陪着你。 晏雪道:“那这么说來,三城主是答应了?” 楚惜夕用力握紧了拳头,道:“我答应你们,只要能帮助我实现心愿,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晏雪点点头,缓缓道:“既然如此,就请三城主按照古殁情的话,随圣秋墨出城罢。” “什么?!”楚惜夕的身子瞬间坍塌下來,“为什么?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不出城,就是为了和古大哥在一起,现在你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 晏雪扯出嘴角一丝冷笑:“圣秋墨不出城,古殁情怎么会惦记你?一棵长年累月长在凝渊阁的桃树,平素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可是哪天突然发现它不见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楚惜夕眼中的惊恐缓缓沉淀下來:“就算是台阶上不起眼的青苔,若真的不再生长,就算于自己无害,但心里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晏雪看着她道:“你的离开,就是为了让他觉得少了点什么。虽然我很少这样说,但不得不承认,世人有时就是如此愚蠢,总是要等到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楚惜夕的眼里已慢慢有了笑意:“有时,放弃才是得到的开始。或许,这段日子是我缠他太紧,他才不愿來见我。他向來是个不喜欢羁绊的男子,我明白了。” 晏雪道:“三城主冰雪聪明,有些话本不用晏雪提醒。但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说给三城主听的好。既然三城主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想必也不愿在圣秋墨身边待的太久。想要永远地占有古殁情,办法只有一个。” 楚惜夕看到她眼中的杀机,微微怔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 晏雪淡淡一笑,道:“三城主能明白,但不一定能做到。所以我家主人还说了,若是三城主到时不忍心下手,他可代劳之。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大的阻力需要除去。” 楚惜夕想了想,眼中却是不忍:“我与他虽无瓜葛,但……” 晏雪冷哼一声道:“妇人之仁!三城主若是真的不愿意,就当晏雪什么也沒说过。但如果计划失败,你永远都不会得到他了!” 楚惜夕咬了咬牙,道:“好,他交给我,我亲手解决。” ※※※ “桑桑,伤口还疼么?”卿莫鸢轻轻在她伤口上涂着药,眼中还是掩不住的心疼。 桑桑趴在床上,扭过头來对她做了个鬼脸,道:“不疼不疼,一点感觉都沒有了,姐姐的药真管用!” 卿莫鸢的笑容有些失神,这些药还是古殁情差人送过來的。和上次自己沒用完的伤药,堆了满满一桌子。他还是如上次一般细心妥帖,将什么都写清说明了。 原本以为是桑桑间接造成了北萱的死,古殁情会对桑桑恨之入骨,谁知他什么都沒说,见到桑桑时依旧目光淡淡,似是什么都沒有发生过。 卿莫鸢有些不安。虽然她找不出桑桑的破绽,但却也不敢轻易相信,北萱会自寻死路來害古殁情。 ------------ 第八十章 一眼一生 卿莫鸢有些不安。虽然她找不出桑桑的破绽,但却也不敢轻易相信,北萱会自寻死路來害古殁情。她不是争名争利之人,更沒有必要和外人联手來陷害一个孩子。这里面一定还会有别的隐情,只是古殁情就那样判了北萱的死刑,连调查的机会都不再给。 她不知道西岚和南辰在心中是如何评判他们效忠了十几年的主子,但她自己的心,是真的有些寒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真的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起了疑心,就不能容别人活在世上了么? 事到如今,卿莫鸢自己也觉得奇怪。除了西岚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之外,其余的人倒是对北萱的死并无多么激烈的反应,反而是自己这个当初恨透了她的人如今坐立不安,心怀愧疚,不知是自己看的太少,还是他们看的太多。 正思虑间,就看见一只白花花的小手在眼前晃着:“姐姐,你怎么了?在想什么,都不理桑桑?” 卿莫鸢回过神來,帮她穿好衣服,道:“沒什么,姐姐今日还有些事,桑桑自己睡觉好不好?” 桑桑本來想撒娇不让她走的,眼角瞥到门口白色的衣角,立即变了脸色,松开卿莫鸢的胳膊,倒头蒙进被子里道:“姐姐,你快去忙吧,桑桑要睡觉了。” 卿莫鸢正奇怪她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甫一转身便看到了门口静立的白衣公子,登时也吓了一跳,不知他來了多久。 古殁情并沒有去看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女孩,正午的阳光洒在他的眸子里,有琉璃一样的光芒。他逆光而立,投在地上的阴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脸在半明半暗之间,更让人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卿莫鸢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古殁情淡淡道:“沉谙城中,有何处是我不能去的地方?” 卿莫鸢道:“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古殁情看着她道:“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我只知你现在看我眼神,还像当初一样,充满戒备。” 卿莫鸢不自觉地看了看床上的人,手心已经潮湿。迎面对上古殁情洞察一切的双眸,她心里忽然一阵火气,便冷冷道:“你若不喜欢可以不看,沒有人强迫你。” 古殁情的手指忽然按上门板,指下传來咯吱咯吱木头碎裂的声音。但他终究是沒有发火,道:“你随我出來。” 而后,白色衣袍顺风而行,衣角翩然像盛开朵巨大的莲花。 卿莫鸢关门的时候才起來他所为何事,今日本是他要自己去凌胥门议事的,但看看天色,早已误了时辰。难道他是专程來找自己的? 心不觉轻颤一下,却已打定了主意。 随着他一路走來,却在阁楼前停下了脚步。她望着“凝渊阁”三个大字踌躇不前。任何人不得踏入凝渊阁半步,违令者杀无赦。这是沉谙城人尽皆知的规矩,从无人敢破。就算是四大护法,平素也进不了这房间。 古殁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怎么了?” 卿莫鸢道:“这不是我该來的地方。你若是想议事,凌胥门便够了。” 古殁情冷冷道:“这是我的命令。” 卿莫鸢后退一步,手已握上了剑柄。如果他想用强,她就是死,也不会顺从的。 古殁情看着她如此紧张的神色,忽然笑了笑,隔空点了她的穴道,而后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凝渊阁。 不是嫉恨自己对阿鸢好么?那自己就索性让他们再想偏一点,逼得他们早日出手,自己也好早日解决了这些旧事。 卿莫鸢一下子又气又羞,只是连哑穴也被他点住了,只能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意在警告。 进了阁楼,古殁情将她放下,却不解开穴道,只是坐在一边淡淡道:“事关机密,我绝不能让第三人听到。现在,你什么都不用讲,只管听我说。我已安排好了明日让惜夕随圣秋墨出城,但我担心惜夕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舟车劳顿,但是我已经答应过圣秋墨的事情也不能反悔。所以,我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你代替惜夕随圣秋墨回去。” 看到卿莫鸢脸上不可思议的神色,古殁情微微挑了挑嘴角,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我已查出剿灭无量宫,陷害沉谙城的幕后黑手是谁了。我已告诉了圣秋墨,他这次回去,顺便也会将仇报了。但我怕他人单力薄,会被人反扑,你跟着他,多少也能帮上些忙。 阿鸢,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会演戏,不过沒关系。我会嘱咐他,未找到仇人之前,不会和你有过多接触。惜夕身子不好,嗜睡他是知道的,惜夕生气,不愿见他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会识破身份。 我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圣秋墨和我脾气一般,报仇不肯假借他手。但我与他刚刚握手言和,况且他是我相处五六年的兄弟,我不忍让他白白送死。这个忙,你肯不肯帮我?” 若是卿莫鸢能动,现在倒真想扑上去咬他一口。这个比狐狸更狡猾的古殁情,将话都说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容的她反对?更可气的是,当着那么多人面将她抱进來,传出去还不知大家会如何想。尤其是楚惜夕,那个因嫉妒而发疯的女子,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气得晕过去? 也不知古殁情究竟在想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护自己的小师妹,但眼下做的这些事情无一不将她往死路上逼。 楚惜夕大闹未名轩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本來还想用自己凌胥门副门主的身份來换古殁情将楚惜夕留下,楚惜夕虽与她多有不和,但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况且自己与古殁情之间,根本就沒有什么。若是因此让楚惜夕气结而死,古殁情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自己却又要背上沉重的负担。 哪知古殁情已经将她的路都堵死,既然楚惜夕还留在城里,那自己也无话可说了。 古殁情自然不会让楚惜夕轻易离开,原先是一时怜惜,想着圣秋墨至少能给她带來生命里最后一丝的幸福。但她并不领情,况且此次她已然挑起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两人静坐了半天,卿莫鸢才将哑穴冲开,道:“我要回去了。” 古殁情却是淡淡一笑:“我并沒拦你。什么时候冲开穴道,你就什么时候离开。” “你……”卿莫鸢气的牙痒痒,“你这个无赖!” 古殁情看着她,眼中满是玩味:“无赖?这个绰号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我古殁情本就不是君子,偶尔无赖一下也有益处。若我多无赖几次,阿鸢你解穴的速度会不会快一些呢?” 虽然上次就见识到了古殁情耍赖的样子,也根本想不到看起來衣冠楚楚的他,骨子里也有着市井的痞气,真是人不可貌相。可恨世人大都被他那副华丽的皮囊骗了,见了他就如见到天神一般,若是让他们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心里还会不会将他当做神明一般崇敬? 卿莫鸢只一想便觉得有趣,表情不觉松弛下來。看在古殁情的眼里,却引來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缓缓走入内室,望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手指轻抚画中人的眉眼,眼眶几乎就要潮湿起來。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都在沉思,却不知各自都在想什么。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卿莫鸢终于冲开了穴道,站起來活动活动酸痛的身体,看到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了。许久不见他从里面出來,还以为他睡着了,便走过去想看看他还在不在。 刚刚走到门口,便感觉到一阵强劲掌风迎面而來。卿莫鸢毫无防备,被一掌打的飞了出去,撞开了雕花木窗,直直地就往地上摔去。 卿莫鸢只觉胸口又闷又疼,几乎喘不上气來,根本无暇顾及现在的境况。况且,她的脑海里,现在满满的是古殁情抚摸一张画像暗自神伤的模样。 那画里的女子真美,她的笑容真的如北萱说的那般,是世上最美的笑容。或许她的容貌不是最漂亮的,但是那笑容已足以倾倒世人,更足以,抓住古殁情的心。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了那女子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和自己的长得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心中仿佛霎时便明白了什么,但也因此而渐渐地痛起來。 就在即将落地的时候,手臂被人猛然拉起,跌进一个人的怀抱。 沒有熟悉的木叶清香,不是他。卿莫鸢睁开眼,看见的是南辰。她又想起那女子,猛地吐出大口的鲜血。 南辰急急为她把脉,道:“伤了脾脏,卿姑娘要好好养伤了。” 卿莫鸢的血吐的更厉害了。只是一眼,一眼而已,就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么?那自己在他的眼里,究竟算什么? 卿莫鸢握紧了双手,指甲都深深地嵌进肉里。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无聊的想法?他怎么看自己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卿莫鸢,既然你已无心报仇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里?你在希冀什么? ------------ 第八十一章 少年情长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明天就离开罢。寻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忘了这些仇恨和屈辱,安安静静地活着,不是更好么? 此时,古殁情也下來了,看着脸色苍白的卿莫鸢,指尖微微一动,终是沒有露出过激的表情。他淡淡道:“阿鸢,让你进入凝渊阁已是恩赐,你又何苦不安分?” 卿莫鸢抬起头看着他,他仍旧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古殁情,从來都未变过。她不再说话,一切都是他说了算,自己再说什么都沒用。她捂住心口,只觉疼痛异常。 古殁情挥手道:“你若无大碍,便早些回去罢。从今日起,一个月之内,不许踏出梅影小筑半步,算是对你的惩罚。” 话至此处,卿莫鸢才猛地醒悟过來。为何他会突然出手,为何南辰又恰好在这个时辰赶到。古殁情,你早已将一切都计算好了。你故意做场戏给人看,就是要为我的失踪找个理由。你真是步步为营。 卿莫鸢点头下去了,摇摇晃晃的身影却让古殁情的眼中有了一丝疼惜。 沒想到自己出手会那么重,南辰的到來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只是很怕,怕有人再來伤害她安息的灵魂。但既然阿鸢已经受伤,就不能白受,顺水推舟就做个样子给人看,也好避免了旁人对她的怀疑。 但是南辰眼中的神色让他觉得不对,西岚曾说南辰和他的眼神很像,都仿佛能一眼将人看穿。他之前虽有所察觉,但未有今日这般强烈。 南辰虽低眉垂手,恭恭敬敬的模样,但刚刚看向阿鸢的时候,却分明带了爱怜,看向自己的时候,则是悲哀。 是他看出了什么?还是他什么都已知道? 古殁情沒有再想下去,道:“你來所为何事?” 南辰却道:“卿姑娘伤的不轻。”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古殁情冷冷地打断了他。 南辰看了他一眼,目光仍是悲哀:“夫人已经安息,还请公子不要叫活着人继续难过。” “不用你提醒!”古殁情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南辰,你最好明白你的本分是什么!我不会因为你跟了我许久而放纵你,北萱的下场你已经看到!” 南辰被他打得脸颊充血,却是动也沒动,道:“公子,南辰刚刚接到密信,说明日在圣公子回去的路上,会有大批的刺客拦截。但刺客究竟是不是吟风楼的,还不太确定。因为自百溪一役后,颜君疏已经失了心智,易水榭忙着照顾他也不再管事。如今吟风楼的实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沒有人清楚。 但我们已按照公子的吩咐,将吟风楼假扮我们剿杀无量宫的消息,以及圣秋墨此次回去要向吟风楼宣战的消息都散布了出去,相信这次吟风楼很难全身而退。” 古殁情沉吟道:“吟风楼自诩正义,专杀不义之人,早已引起了武林**的仇视。这些日子因忌惮沉谙城不敢动手,但只要圣秋墨带头,便会一呼百应。保护令我不撤,你只需再用小道消息说我古殁情有意要撤掉保护令,帮助我师弟报仇雪恨。无风不起浪,那群蠢货一定会相信的。到时我们便坐收渔利即可。” 南辰想了想道:“那颜君疏和易水榭怎么办?” 古殁情的目光沉沉:“无用之人,杀了便可,但要干净。” 南辰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便告辞退下了。 古殁情喃喃道:“温如颜,如果你自己不肯安分,那我就來帮帮你。”想起那日他的疯狂,古殁情便觉心寒。若他如何地方稍有差池,死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将阿鸢都赔了上去。 温如颜也真的狠心下手,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死心。本欲不再计较,却听闻他们暗中集结力量,要对抗沉谙城。这也真是笑话,一次打击还不够,还要再來第二次,那他就陪他们玩玩。 ※※※ 卿莫鸢捂着胸口走出了凝渊阁所在的小园,只觉疼痛异常。她本欲寻个地方调理一下伤势,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靠着墙咳嗽几声,又带出满口的鲜血。 沒想到他会下手这么重,只是他沒有一掌将自己打死,是不是也是手下留情了?卿莫鸢微微苦笑,忽然感觉到身边有异常的气息,刚刚提起一口真气,心口便针扎般疼痛。 眼前终于失了光明,她靠着墙慢慢滑下,却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子伸手右手将虚弱的白衣女子揽进怀里,却沒有办法抱她离开,只能就地为她疗伤。 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倒在自己怀里,男子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才有了些微的波澜。仅剩的右手指节修长,形状优雅,本是多少闺阁女子日日盼着被爱抚的手,如今却布满了硬茧和伤痕。 他想去抚摸她苍白如纸的脸庞,却见她微微蹙了眉,便急忙收回手去,想是自己手上的硬茧弄疼她了。坚毅瘦削的脸庞上有一瞬间的脆弱,但随即消失在沉默的眉眼间。 他本是个极美的男子,他有着最好的出身,可以修习最好的武功,成为武林中人最羡慕的英雄侠士。他也曾在江南百花盛开的时节,骑着白马走过桥头,引來一城女子的轰动;他也曾泛舟碧波上,那湖上世家大族的游船几乎将河道堵住;他更曾在落日满山头的时候,舞一手灵翼剑法,衣袂生风,剑光如织,满山的红叶都为他坠落。 但是他为了记忆中的一面,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一切。为了求师学艺,他出过关塞,去过大漠,几乎死在天山的大雪里。可是再多的苦难也不能将他阻挡,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个信念。 如今,他追逐了一生的信念就在他的怀里,安静而虚弱地睡在他的怀里。虽然只是片刻的事情,但他已觉无比安心。就像是在大漠里跋涉了五天五夜,终于找到了绿洲。 他也像有了依靠。 怀里的人儿不舒服地呻、吟一声,眉头蹙的更厉害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竟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曲延陵不能再犹豫,伤在胸口,若不尽快护住心脉,只怕日后会落下心痛的病根。他微微皱了皱眉,探手伸入她的怀里。 鸢儿,冒犯了。他将手掌贴在她的胸口上,暗自运气,掌心渐渐发热,真气一点点输入到她的身子里。 远处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向來平淡无波的眸子此刻竟像要冒出火來。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便急急打发了南辰,就是怕她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可还是晚了一步。 夜深露重,一树蔷薇开得正好。蔷薇花影下的白衣男子,俊美的脸上多是冷峻,就如暗夜的帝王一般。 “她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曲延陵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白衣男子的眸子愈发黑的像研不开的浓墨。 他转身离开,白色衣袂翻飞,他的背影孤傲的像是遗世独立的仙。 天光亮,满树繁花,凋零一地。 而此时的未名轩依旧闹的不可开交。 下午古殁情抱卿莫鸢进入凝渊阁的事情早已传开,虽表面上无什么反应,但内里已经沸反盈天。但是众人也不过在猜测卿莫鸢有沒有可能成为新的城主夫人,并无楚惜夕般过激的反应。毕竟事不关己,城主的夫人是谁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 楚惜夕听了妙灵的话,嘶的一声将手中的锦绣缎面撕出一个大口子,露出白色的棉絮,却不及她脸色的苍白。她咬牙切齿道:“古大哥这些年从未抱过我,他竟然会去抱那个贱人?我不信,一定是那贱人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了古大哥!妙灵,扶我下床,我要去揭穿这个狐狸精的真面目!” 妙灵吓得跪倒在地,乞求道:“小姐还是别去了,自己的身子要紧。说不定是那些人谬传的,城主目光如炬,怎么会被她迷惑?小姐要相信城主啊。” 楚惜夕浑身颤抖道:“我相信古大哥,可是我不能相信那个贱人!我一定要去找她,再晚一步,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妙灵,你不知道么,明日我便要离开这里了,我沒有机会了。”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妙灵满眼的泪水,起身去扶她。 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人。 楚惜夕皱眉道:“夜煌哥哥,你怎么來了?” 风夜煌粲然一笑道:“我來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风夜煌附在她耳边道:“一件能让韶光乖乖听命于你的礼物。”他又立起身子正色道:“我听晏雪说,自从來了这沉谙城,韶光便再也不与你联系,装作从來沒有见过你这个人一样,对不对?” 楚惜夕面上露出怨愤,道:“不错,她非但不理会我的任何书信,更是拒绝见我的人。我沒有办法联系她,想來让她继续为我们效力很难。”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其实不难。我曾让晏雪去吟风楼找过她,她不是贪图富贵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一个人。” ------------ 第八十二章 带我离开 风夜煌微微一笑道:“其实不难。我曾让晏雪去吟风楼找过她,她不是贪图富贵的女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一个人。” 楚惜夕疑惑道:“一个人?谁?” 风夜煌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华流转,仿佛能勾人魂魄:“曲延陵,也就是吟风楼的杀手息命。” 楚惜夕眼中的疑惑更深:“她喜欢息命,为何要与沉谙城合作來杀卿莫鸢和古殁情?” 风夜煌的笑容更加灿烂:“因为,卿莫鸢是曲延陵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楚惜夕稍稍怔了一下,眼中的疑惑顿开。原來,是为了除去情敌,这实在是最好的理由。 风夜煌继续道:“当然事情沒有这么简单。当初韶光是为了杀掉古殁情为曲延陵完成报仇的心愿,但她不知道曲延陵找古殁情报的正是当年腾云庄的灭门之仇。曲延陵以为卿莫鸢被古殁情所杀,才投到了吟风楼门下。如今真相大白,卿莫鸢还活着,那么曲延陵的仇恨自然消弭,所以韶光也沒有理由为了讨好曲延陵而继续与我们作对。” 楚惜夕有些头疼。 不只是她,任何人遇到了如古殁情和风夜煌一般的对手,都会头疼不已。他们早已将人心都看透了,剩下的,只不过是运筹帷幄,看世人在他们的手掌心里如何自相残杀,不得解脱。 风夜煌摸摸她的头发,笑道:“不过惜夕你放心,今日我來就是为了解决此事,你不妨去将韶光一起叫出來。” 楚惜夕看着他神秘莫测的笑容,只能点点头。 ※※※ 梦中感觉到一阵暖流从心房缓缓注入,缓缓流向四肢百骸,许久未见如此的温暖,卿莫鸢不禁缩了缩身子,向那热源靠过去。 曲延陵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是满满的爱怜与欣喜,强忍住自己的激动不想惊醒了怀里的人儿。 渴望这一刻的温馨有多久了?怕是连自己都沒有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可以抱着自己心仪的的人,感受到她的心跳和呼吸,凝视着她的脸庞,在这静谧的深夜里,仿佛就看到了天长地久的契机。 蔷薇花树下早已失了白衣男子的身影,只有树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层层叠叠,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而两个身影却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两双眸子此刻荧亮的像是草原上见到了猎物的狼。 韶光的眼神猛地一紧,目光瞬间阴冷下來,道:“你叫我來就是为了看这个?” 楚惜夕勉强压下眼中的得意,道:“若我不叫你來,只怕你还会被蒙在鼓里。” 韶光道:“你什么意思?我已说了不和你们合作,你再耍花招也沒用。”她转身欲走,被楚惜夕一把拉住。 楚惜夕看着她道:“你看这是我能耍出的花招么?虽是深夜,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地搂搂抱抱,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凭你对他们两个人的了解,你觉得他们是我能轻易陷害的人么?” 韶光看到昏暗灯光下曲延陵的侧脸,他低头凝视着怀里昏睡的女子,满眼的温柔,甚至连白日里稍显锋利的脸部线条都变的无比柔和起來。这和这么久以來所见的他,判若两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韶光不会轻易相信,她的息命,终日沉郁的息命,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柔的就像是一杯水,所有的女子都会在他的怀抱里融化掉。 卿莫鸢终于醒來,睁开眼便看见曲延陵闪烁的双眸。一刹那间,她险些认错了人。 不是他,还好不是他。可是,是曲延陵。她的眼神中不禁带了犹疑,这些日子以來一直避开他,不想与他单独相处,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身边有古殁情的阻拦,他身边有韶光的痴心,他们两个人,今生今世,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起了。只是,二十多年前父辈的无心之言,却让他赔付了半生的幸福。 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卿莫鸢只觉手心冰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延陵显然看到了她一瞬间的挣扎和犹豫,眼中的光熄了些。他慢慢扶起她,道:“你感觉怎么样?” 卿莫鸢试着运了运气,虽然还有些胸闷,但已无大碍。她道:“延陵,谢谢你。” 曲延陵微微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鸢儿,你……” 卿莫鸢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里,不动声色地抽出,道:“若不是你相救,恐怕今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了。” 曲延陵的面上有微微的失落,听了她的话才想起來问:“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的?是不是古殁情?” 在这沉谙城中,众所周知,卿莫鸢是古殁情最珍视的助手,沒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來袭击她。何况她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來人武功不弱,断不会如此。这样一想,是谁出的手便呼之欲出了。 卿莫鸢被他关切的目光看的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 曲延陵气道:“我去杀了他!” 卿莫鸢急忙拉住他,道:“延陵,你别去,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曲延陵心念一转,道:“鸢儿,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强迫你留在这里的?你明明不喜欢杀戮,为何要在这里一留就是五年?如果真的是他逼你的,我曲延陵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换取你的自由!” 卿莫鸢急忙道:“延陵,你别冲动。”她咬了咬嘴唇,道:“如此,我便告诉你我的打算。明日我就会出城去,再也不会回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曲延陵愣了一下,随即喜不自胜地抱住她道:”鸢儿,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不敢相信,你再说一遍可好?” 卿莫鸢道:”你带我走好不好?” 曲延陵不禁想抱起她旋转,却忽然想起自己只有一臂,脸色随即黯淡下來。他松开她,道:”可是鸢儿,我已是个残废,我怕我会拖累你。” 卿莫鸢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今后,我会努力补偿你。” 曲延陵的嘴唇颤抖着,终于说出了那藏在心里十几年的话:”鸢儿,嫁给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嫁给我吧,鸢儿。 鸢儿,我要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无论你飞去了哪里,我都会永远跟着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会跟着你。这样你累的时候,就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你要是饿了,就吃我的血肉。我真的不想你离开我,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温如颜的话似乎又响彻耳际,她以为这是她听过的最美的誓言,可是他沒有做到。即便她真的花了五年的时间去为他的自私付出代价,最后他依旧违背了他的誓言。 如颜的话尚且如此,今后,还有谁的誓言可信。 或许山盟海誓永远都是欺骗无知少女的最好手段,而她早已过了那个年纪,她已看透了这镜花水月,不过虚空。 于是她伸出手指捂住他的嘴唇,轻轻摇头道:”延陵,不要再跟我说什么誓言,我早已不信。你若想和我在一起,便用实际來说话。我既然将自己心中的打算都告诉了你,便是决心要和你一起。无论以后的路会如何,我都不会将你抛下。” 不会抛下你,就像五年來从沒有抛弃过如颜。只是结局很伤,遍体鳞伤。 曲延陵的眼中似有水汽迷蒙,他轻轻抱住她的头,在她的额上一吻,如蜻蜓点水。 淡淡的一个吻,已经完全激起了韶光的愤怒。 不用楚惜夕再挑拨离间,亲眼所见即是最好的证据。他们如此旁若无人的亲热,便已是宣告了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此刻就怕是古殁情在场,也沒有办法。 楚惜夕淡淡道:”看吧,今日我若不拉你來,明日你连自己的爱人是怎么失踪的都不知道。韶光,卿莫鸢横刀夺爱,你便不用再对她心软。杀了卿莫鸢,息命自然就是你的。若是你顾忌息命,我们也可出手帮你,绝不会有一丝破绽。” 韶光的双拳握得格格响,道:”离开?明天他们怎么离开?” 楚惜夕张了张嘴,却沒有说出话來。 明天是自己要离开的日子,就算人多,也绝不可能放任他们逃脱。听卿莫鸢的语气,竟是志在必得的样子。她究竟有什么计划? 夜已深,以往这些时候,古殁情虽不一定休息,但也是独自在凝渊阁批改文书。此次却一反常态地叫了风夜煌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风夜煌虽惊讶,面上却什么都沒表现出來,只随了南辰过去。 凝渊阁灯火通明,像是宣告了主人今夜不眠不休的决心。很少能有事情让他彻夜不眠,这次却不知是何重大事由。 风夜煌落了座,西岚奉上茶水,而后便和南辰悄声告退。偌大的凝渊阁,现在只剩了他们两人。 风夜煌饮了口茶才道:“不知大哥深夜叫夜煌來所为何事。” 古殁情轻轻撇了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道:“其实也无甚特别,只是事情紧急,才不得不与你连夜相商。” 风夜煌道:“大哥请讲。” ------------ 第八十三章 步步为营 古殁情看着他,本是温和信任的眼神却生生带上了冰冷和疏离。他道:“这些天我思來想去,始终觉得我对不起惜夕。她陪伴我多年,又于沉谙城有恩,我怎可因他人的一句请求而将她拱手相送?何况她身子已入沉疴,实在经不起舟车劳顿。可是我已答应了秋墨,若是此时反悔,必叫他心寒,所以我才将你叫來,看你有沒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补救。” 风夜煌心里一颤,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难道是古殁情知道了什么,才临时改变主意?还是他根本就沒打算要惜夕走,一切都是一个幌子,好让他们露出马脚?但不管是哪种猜测,此刻都沒有用处。 古殁情的计划一变,那么他所有的部署也都要随之调整。他甚至都料好了古殁情可能会在楚惜夕的身边安插密探,來监视她在外的一举一动,却唯独沒料到,他会临时反悔。 风夜煌想了想道:“还有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若是我们不交出惜夕,圣秋墨定会对大哥生了疑心。但是,”他换了语气道,“就算他对大哥不满又能如何?当初他要对付大哥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大哥不但原谅了他,还帮他找出了灭门的真凶。功过相抵,大哥已不欠他什么,又何必要对他畏首畏尾?况且无量宫已经覆灭,他手下无人,要真打起來,必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古殁情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与他多年的情分,哪能说断就断?况且在吟风楼遇伏的时候,若不是他舍命相救,我又如何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古殁情虽冷酷无情,却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我若是想与他动手,今晚就不会找你來商议了。” 话到最后,已带了责备的语气。风夜煌心里微微一惊,道:“夜煌刚刚只是无心之言,大哥切莫怪罪。若是真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是沒有。” 古殁情挑眉道:“是么?你说。” 风夜煌道:“只需找个人假扮惜夕,明日随圣秋墨走了便是。只要出了沉谙城,即便圣秋墨发现惜夕是假的,也沒有理由來找我们的麻烦。” 古殁情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拊掌笑道:“夜煌,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竟然和我想的一样。不如这样罢,为掩人耳目,明日你便将惜夕带到一处僻静的别院,好好照顾。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唯你是问。还有你曾说过的那个众生教的教主,不知你能不能将他请來?” 风夜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來了。 自己还是着了他的道了,他步步为营,竟将陷阱下在了这里。本來还想着半路上将假的楚惜夕杀掉,换成真的,这样一來也不影响他当初的计划。可古殁情这样一说,便是将这条路彻底断绝了。 只要楚惜夕不死,他风夜煌就得承担起保护她的任务。只要她有任何一点闪失,古殁情都有理由拿自己开刀。她活着如此碍手碍脚,自己还不能将她杀死,就算是有再好的计谋,也都施展不开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古殁情都看在眼里,但他装作什么都沒看见,淡淡道:“怎么,夜煌,你有什么问題么?” 风夜煌急忙道:“沒有问題。夜煌只是想起了那教主。我曾给她发过密信,请她來此。只是石沉大海,毫无音讯。若是有必要的话,夜煌还要亲自去滇南一趟。” 反正古殁情对这个众生教知之甚少,自己说什么都沒有关系。 古殁情沉思了一下,道:“先派你的下属过去探探情况。若真的有希望,我陪你同去也未尝不可。” 风夜煌找不出什么借口來了,只能点头应允。 又聊了些城中的事务,见得窗外的暮色已渐渐化开,隐隐透出光亮。黎明的天空深蓝肃穆,太阳还未升起來。 风夜煌忽然道:“惜夕那里不用知会一声么?” 古殁情淡淡一笑道:“她若是知道了,这场戏便演不下去了。我会在她离开未名轩之前让人过去接应她。容华阁的沐乾蓝也该派上用场了。” 风夜煌的表情在听到沐乾蓝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一松,随即道:“可是那昔日魔教乾坤教圣女,人称‘一人千面’的沐诗之女沐乾蓝?” 古殁情点头道:“正是她。当年她的母亲贵为魔教圣女,位高权重,地位仅次于教主。又因生的美貌,不少人垂涎其美色却因其地位武功而不敢靠近。但后來竟然有孕,且宁死不愿说出与之偷情的男子是谁。按照当时乾坤教的规定,圣女必须为完璧之身,以示其纯洁无暇。一旦有孕,便要被活活烧死。 但不知为何,当时的教主迟迟不肯处罚,一直待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而此时教中流言四起,说教主与圣女有私情,是以如此包庇。后來,教主迫于压力将她赐死,她的女儿亦不知所踪。十八年后以圣女身份回教,却沒有人知道,她就是沐诗的女儿。 直至后來她找到我,将这些隐秘倾囊以告,我才答应出手帮她。” 风夜煌道:“夜煌对她亦有印象,却是个极其歹毒的女子,不想还有如此出身。只是听大哥所言,那教主该是她的亲生父亲且救了她的性命,为何她长大后竟要杀了自己的父亲?” 古殁情淡淡道:“世人皆以为教主如此待她,便定是她的生身父亲,其实大错特错。沐乾蓝当时也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來投靠我们的,因为她认定教主是她的父亲,所以才对他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风夜煌思索一番,似有些明白了:“难道她要为沐诗报仇?” 古殁情道:“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她觉得教主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沐诗为了保住他的地位,宁死都不愿吐露那个人的姓名,而他却为了自己的地位,狠心地杀害了沐诗。沐乾蓝是恨他作为一个男人,却要靠着女人的牺牲來保住自己的名利。她恨自己的母亲爱错了人,死的更是冤枉。她恨教主毫无担当,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她就为我们做了内应,帮我们铲除了乾坤教。女子的执念,当真可怕。”风夜煌叹道,也不知是惋惜,还是讽刺。 古殁情走到窗外,望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缓缓道:“可是她至今都不知道,她一直都恨错了人。教主,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深爱着沐诗的痴情男子而已。若他一开始就知道沐诗有孕,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她派出,待生完孩子后返回教中;或者废除她圣女的身份,娶她为妻。这些都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是他不能用。 因为沐诗根本就不喜欢他,更不会告诉他自己怀了谁的孩子。他虽气恼,却始终不忍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在自己手里。为她拖延到最后一刻,直到确保了孩子的安全,他才应了沐诗的请求,赐死了她。 沐诗用自己的死平息了教众的愤怒,换來了自己孩子的性命,本是一个母亲最本能的决定。只是她至死都不愿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这个真相永远也无人知晓了。而沐乾蓝,就是凭着那些表面的猜测和流言,断定了自己是教主的女儿,所以不顾一切要杀了他。 她的大仇是报了,虽然她一开始就错的离谱,但教主死前的微笑却说明,他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來。她虽投入沉谙城门下,但性格总归是冲动任性,所以我很少用她。但总要让她去历练一下,现在正是时候。” 晨风送來大海的气息,已近暮春,园中的花朵也都过了盛期,呈现出凋零之态。 白衣男子墨发黑瞳,面容俊美却隐藏着冰冷的杀意。苍天视大地为砧板,视万物为刍狗,不肯给一丝怜悯。而他站在权力的顶峰,睥睨芸芸众生,看世人为了他如今的位置而勾心斗角,忽然觉得厌烦。 或许只有亲身体会过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才会懂得后悔,沒有珍惜他给的怜悯。 他一次次给他们机会,可是沒有人珍惜。 ※※※ 确定自己出了古殁情的视线范围之后,风夜煌加紧几步走到僻静的地方,吹了个响笛,一个身影迅速出现在他面前。 黑色的衣,漆黑的剑,不属于那双灵动双眸的暗藏的阴寒。虽是风夜煌一手养大的,却和面上常带的如谦谦君子一般的温和笑容截然不同,她的脸上从來沒有笑容,也沒有泪水。她像是个沒有喜怒哀乐的木偶,只听主人的命令。就算主人说他很冷,要取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体卸开,为他点燃。 晏雪跪在他的脚边,低垂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因穿的单薄,颈间的锁骨从领子里露出來,孤苦伶仃的样子。 风夜煌的目光里突然透出奇怪的神色,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來,按住她的双手抵在墙上,吻着她的脖颈,啃咬着她纤细的锁骨。 ------------ 第八十四章 伪装之狼 风夜煌的目光里突然透出奇怪的神色,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來,按住她的双手抵在墙上,吻着她的脖颈,啃咬着她纤细的锁骨。 “主人,不要……”晏雪被这突如其來的亲热吓坏了,但对方是她的主人,她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随着风夜煌的吻接连不断地落在身上,晏雪原本白到透明的肌肤开始慢慢泛出娇艳的粉色,四肢无力,若不是有风夜煌的钳制,她几乎就要跌在地上。 风夜煌琥珀色的眸子里已满是迷乱的柔情,他一边啃噬着她的脖颈,一边道:“晏雪,我要你帮我去办件事,去找沐乾蓝……” 他充满魅惑的声音一遍遍在晏雪耳边环绕,原本清亮透彻的双眸此刻已完全失了焦点。浑身都像有火在烧,她好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他,把自己揉碎到他的骨头里,和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风夜煌忽然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一直到晏雪的脸上终于显出忍痛的神情,他才轻轻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晏雪只觉得头皮生疼,脖子几乎都要拗断了,却还是镇定道:“晏雪都记住了,还请主人放心。” 风夜煌挑起一抹笑,却如开在红色土地上的罂粟,让人沉迷且难以自拔。他轻抚她清秀的脸庞,看她紧闭的双眼上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 他喜欢她此刻脆弱的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可以随意欺凌或者保护一个女人。只有这样,他才能体会到,将他人的生命握在手里,如捏糖人一般可以任意蹂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的快感。 他一面讨厌极了她平素的坚韧淡漠,沒有灵魂,就像一个会行动的木偶,毫无生气。一面却又不得不逼她成为这样的人。她是他的影卫,是他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已,沒有个性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初始他会觉得痛快,可是无论他怎样折磨她,挑逗她,她也很快就会恢复本分,成为一个木偶,一下子又叫他兴味寡然。 而此刻,他明显已觉得厌烦。刚刚松开晏雪,便听背后一阵清脆的掌声。 风夜煌的嘴角动了动,晏雪的剑已经刺向那人的脖颈,却在即将得手时被人重重弹开。 晏雪抹了把嘴角的血丝,看向风夜煌的眼睛有一丝的惊讶,但随即又回归寂静,就像什么都沒看到。 风夜煌看着自己的手心,淡淡道:“滚。” 看着晏雪狼狈地离去,桑桑的脸上笑意更浓,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很是纯真。 还沒看清风夜煌是如何行动的,转眼他已到了自己面前,握住她的脖颈,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桑桑如玉般的脖颈在他的手里不堪一握,立即便显出青紫的痕迹。她却全然沒有感觉一般道:“该看的都看到了,不该看的自然什么都沒看到。” 风夜煌冷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不笨。不过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这个小妖精,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不然落得北萱一样的下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桑桑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咯咯笑道:“夜煌哥哥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其余的,可都是你和惜夕姐的功劳。” 风夜煌的手转而抬起她的下巴,道:“小妖精,我当时就应该下手再重些,打得你三个月都下不了床,看你还敢不敢來坏我好事。” 桑桑抓起他的手指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嗔怪道:“你还敢说?下次若换你來演苦肉计,我非将你的皮扒了不可!还好我有南宫世家的疗伤圣药,不然落了这满身的疤痕,害我嫁不出去,我定要把你也划成丑八怪不可!” 风夜煌的手缓缓滑下脖颈,又滑下后背:“如此,便让我看看,你们南宫世家的药有多灵,是不是真的一点疤都沒留下。” 桑桑却如泥鳅一般从他的手里挣脱,嬉笑道:“你着什么急啊?你想要,我还不想给呢!”她冲他做一个鬼脸,分明一个孩子模样。 风夜煌眸子里的光越发璀璨,也不知是不是映了太阳的光芒。离出发还有一个时辰,他一定不能放过这个小妖精。 悠然阁。 所有的人都被屏退,偌大楼阁中,只传來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媚笑。 桑桑已不是孩子。褪去那身幼稚的衣裳,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绝不是一个孩子。 风夜煌将她扔在床上,便去粗暴地撕她的衣服,被桑桑拦住,娇笑道:“等等,你撕烂我的衣裳,等下我怎么出去见人?卿姐姐要是找不到我,会急死的。” 风夜煌抓住她的右臂扭向背后,疼得她惊呼一声,却挣扎不开。只听他在自己耳边道:“放心吧,她就是再大胆,也绝不敢來我这里要人。况且她知道,我是很疼爱桑桑的。” 桑桑白了他一眼:“你疼爱我?你是巴不得疼死我吧?风夜煌,我发现,你是个天生的施虐狂……啊!” 话还沒说完,只听“咔”的一声,她的一条手臂已被他卸了下來。她疼得恨不得在床上乱滚,却被他死死压住。再看他的眸子时,那琥珀色的光芒已变成了幽幽的青碧,如地狱的恶鬼一般,但声音仍是温柔优雅的:“你说的不错。自见到我母亲的尸首后,我就爱上了血的颜色。我喜欢听人痛苦的嚎叫,这样能减轻我的压力。桑桑,本來我不想动你,但今天是你自找的。” 哧啦几声,桑桑原本整齐的衣裳已被他撕成了碎片,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果然是一丝疤痕都沒有。 桑桑用仅剩的一只手推拒他,喘着气道:“等等,我來只不过是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风夜煌撕去她身上最后的一点遮蔽,她像个初生婴儿一般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忽然想起了在地牢里他的鞭子曾无情地鞭笞过这副躯体,那时血花四溅,她哭着求自己别再打了。 那可是装不出來的,要想骗过古殁情,就必须付出代价。只是桑桑为何肯如此帮自己,倒真有些意外。迄今为止,她未提出过任何要求,更让他觉得惴惴不安,不如就在今日问清楚也好。 桑桑一边忍受着他的爱抚,一边聚起精神道:“昨天卿姐姐跟我说她要出远门去了,叫我不要声张。我问她去哪里,她不肯说,你知道么?” 风夜煌忽然忆起古殁情的话,原來那个要代替楚惜夕的人就是卿莫鸢。那么古殁情必定会指派一人暗中保护,不管是西岚还是南辰,古殁情身边的帮手能少一个是一个。如此一來,趁机偷袭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动作的突然停顿让桑桑觉得难受,反而自己缠上了他的脖子道:“你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好主意,说出來我听听。” 风夜煌的手覆盖上她的酥、胸,用力揉捏,惹得她一阵挣扎,而后在她耳边道:“桑桑,再帮我一个忙,除掉一个人。” 桑桑才一张口便溢出了呻、吟,极力压抑才能说话:“谁?” 风夜煌沉思道:“上次纵火之事你和西岚已经有了隔阂,古殁情必不会再派她來监视你。但若來的是南辰,便更不好对付。总之,不管派來监视你的人是谁,你都要将他干掉。就像干掉北萱一样,不留痕迹。” 桑桑笑的极为灿烂:“放心,这种事情我最拿手。” “是么?”风夜煌已覆上她的身躯,双唇游离着,噙住了她的樱桃,或轻或重地撕咬着。 桑桑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被他狠狠咬噬的同时绷紧了身体。 风夜煌忽然抬起头问她:“这是你的第一次?” 桑桑沒有回答,反是有点怒火道:“要做你就做,怎么那么多话!” 风夜煌冷笑道:“这是你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來这里另有目的,但显然用刑对你并不管用,那今天我们就换种方式。” 他抽出腰带,将桑桑的双手紧紧缚在床头。被他扭开关节的肩膀已红肿一片,被用力向上拉起,更是钻心的疼,几乎将她疼晕过去。 她忽然想起卿莫鸢肩上的灼伤。鸡蛋大的一块伤疤,匍匐在白皙的肩头,甚是可怖。那种疼痛,比之现在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卿姐姐是怎么忍过來的? 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这样做值得么? 其实那晚她并沒有睡着,她目睹了这一切。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早已死去的心才慢慢有了感觉。 桑桑的亲姐姐已不在人世,但是,卿姐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看到桑桑紧闭双眼,面上一派平静,风夜煌一阵恼火,用力捏住她的下颌,道:“桑桑,你是來套我话的对不对?” 桑桑睁开眼看他,露出纯洁的笑:“我不过是偶然路过,看见你了才想起卿姐姐的事,沒想到你这么人面兽心。本以为你对我是真的好,你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不过,既然落在了你的手里,我心甘情愿。不过,你可要快点了,天马上就大亮了。” ------------ 第八十五章 遗世佳人 风夜煌冷笑道:“沒想到你比我还心急。既然如此,我就不负你的好意了。”他猛地分开她的双腿,沒有任何的前戏和爱抚,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 那一刻,桑桑觉得身体被撕成了两半,灵魂都被挤出來,漂在空中。全身上下仿佛不属于自己,只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锋利的如刀一般。恨不能将身体蜷缩起來,却被一双大手拉伸展开。 一阵阵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染红了身下的被褥。风夜煌的眼中并沒有半分怜惜,他用手指轻抚她满是汗水的脸,微微笑道:“今天你不说可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若是得不到我想要的,你就得慢慢享受这种待遇。桑桑,你应该庆幸,我能看得上你。” 桑桑眯着眼笑道:“我倒真是该庆幸,能得到夜煌哥哥的这般礼遇。可惜的是,那个小姑娘还不知道原來她的主子是个变、态,还可怜巴巴地想要你的宠爱。” 风夜煌的眉头微蹙,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眼神澄澈地看着自己。他不由火大,更用力地进出:“不要再这个时候提起她!扫了我的兴致,你不会有好下场!” 桑桑笑的咳嗽起來,断断续续道:“反正我已经惹到你了,机会难得,不妨再放肆一些,看看一向温文尔雅的夜煌哥哥生起气來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风夜煌忽然察觉到外面有人,但很快就辨认出來者是谁。他笑了笑,俯身在桑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想看么?这就是我生气时的样子,小妖精,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桑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此时,在房门外的女孩却紧紧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哭泣发出声來。可是她忍的很难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可是还是不够。 屋子里的呻、吟不断,不久平息下來。 晏雪拼命捂住了耳朵,那种声音还是往心里钻。她好想离开,可是又不能。他们已准备出发,古殁情随时都可能过來,若是被他发现了,主人就完了。 许久,屋门打开,风夜煌背负双手慢慢走出,面容依旧妖媚到震人心魄,但表情却是风雨欲來的阴沉。 “你可看够了?”冷冷的声音像柄利剑刺入肌肤。 晏雪慌忙跪下,还未开口,便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却还是爬到他脚下道:“晏雪知错了,主人饶命。” 风夜煌还待动手,但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满是慌张和恐惧,他摆摆手道:“走罢。沒有我的吩咐,不准露面。” 桑桑披了他的袍子出來,看着他淡淡道:“风夜煌,你果然是个变、态。” 风夜煌一把抓住了她脱臼的肩膀,轻轻一扭便拉回了原位。耐心抚平她紧皱的眉头,他在她颈间轻笑:“小妖精,你至少也是双九年华了,却保养的如此之好,险些连我也骗了。看來那南宫世家果然有些手段,是该好好拉拢一下了。” 桑桑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从小就被喂以毒花毒虫,身体自然就长不大。夜煌哥哥难道连这点见识都沒有?不过,我劝你一句,不要打我家少爷的主意,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风夜煌的手指猛地握住她受伤的肩膀,惹得指下的身躯一阵轻颤:“其实,要除掉南宫世家,又何须我來动手?那日你自己都招了,说是南宫世家的计谋。但我却忘了告诉你,其实与古殁情有仇的,不是毒王南宫世家,而是医圣苏家。” 看着桑桑原本红润的脸庞慢慢失了血色,琥珀色的眸子满是志在必得的嘲讽:“你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出卖了南宫世家。若是你家少爷知道此事,你说他会怎么做?” “你……”桑桑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來。 风夜煌斜睨着她道:“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最后却被我利用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和我斗,你还太嫩了点。” 他仰天大笑,原本魅惑的容颜此时带着了欲望,更显出邪魅的狷狂。红色衣袍无风自起,鲜艳如雍容牡丹。 桑桑望着他的背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天将破晓,卿莫鸢已经离开了屋子。桑桑该睡的正香,不便再吵醒她。该说的话昨天她都已说过,只盼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桑桑能安守本分,不要再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 來到终年寂静的容华阁。 这里全无守卫,偌大园子里不见一人。只有满池的碧波,随着晨风微微漾起波纹。水面上已盘桓着几片睡莲的叶子,圆圆整整,纵使还未到莲花开放的时节,此刻看來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园中多植松柏,并不见花,纵使有春日的阳光照进來,也依旧只是在地上投下一块块深沉的影子,无半分生气可言。 莲池中有小亭,亭角斜飞,如展翅翱翔的雁儿,却不知被什么束缚,停歇在这似乎已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卿莫鸢有一瞬间不敢踏入这园子,这里实在安静的可怕,但偶尔却有一两声画眉叫,不知从何处传來,更显空旷。虽在凡世,却令人如坠深山。 碧绿池水边,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正努力捞着落在水面上的一方丝帕。只是丝帕太轻,且风故意捉弄,吹的那水将丝帕越漂越远。 披散着黑发的丽人黛眉微蹙,蹲下的身子更加努力俯身上前。长发垂落到脚踝,一双白嫩嫩的脚竟未着丝袜,沾了些许草叶和灰尘,此刻踩在褐色的土地上,却另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感。 丽人一手攀着池边的一块石头,一手努力向前探,但终究是差了一点。就在此时,手边的石头一松,她连人带石都要掉落湖中。 就在此时,一只手有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回了岸边。救过人的白衣女子足尖一点,已腾空而起,在水面上留下一串倩影,一点波澜。再回岸上时,丝帕已被她握在手里。 沐乾蓝接过丝帕,向她盈盈一拜,道:“这位就是凌胥门的副门主卿姑娘吧?乾蓝未能远迎,失礼了。” 卿莫鸢扶起她,手触到脉门时却微微一怔,明明武功很高,刚刚为何不自救?但她什么也沒问,只是微笑道:“本是自家姐妹,你又何须客气?” 沐乾蓝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将头别开。眼前的白衣女子她早有耳闻,不过二十來岁,却已是城主心尖上的人。不但拥有举世无双的容貌,更是城主的得力助手。虽长于这戾气横生的沉谙城,但目光仍旧澄澈如水,宛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 若有这样的女子相伴,夫复何求?也难怪城主对自己百般叮咛,不可出半点差错。 卿莫鸢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面色不禁一变,本听闻魔教圣女之后貌如天仙,非世人所能常见,是以城主要养在这僻静的园中,以免被琐事扰了这花容月貌。 刚刚看其背影,瘦削羸弱,不足一握,素净纱衣只以莲花做饰,不染一尘,一举一动莫不牵人怜惜。想着该是何等倾国倾城的貌,谁知看到的竟是一个遍布了疤痕和伤口的脸。左半边脸红肿溃烂,右半边脸伤疤累累,不知她是如何受的这些苦。 沐乾蓝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有一个半时辰,够用了。”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沐乾蓝忙上忙下,调制涂料,打磨面皮,许久了终于做出來一张和楚惜夕一模一样的脸。 卿莫鸢不禁感叹,古殁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般缜密规划,不知他还有多少招数沒有使出來。 沐乾蓝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一双手纤白细长,柔若无骨,如蝴蝶一般在卿莫鸢的眼前飞舞。慢慢将人皮面具带上,等它和皮肤自然贴合,沐乾蓝的额头已被汗水沾湿。 卿莫鸢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她摇了摇头,轻轻道:“卿姑娘,我的脸被毒药侵蚀,会弄脏了你的手帕。” 看着她用方才自己为她捞上來的手帕轻轻拭汗,卿莫鸢道:“这手帕,你令堂留给你的罢?” 沐乾蓝淡淡一笑,道:“卿姑娘如何得知?” 卿莫鸢指着手帕角上用丝线绣着的一个“沐”字道:“只有自己的母亲,才会担心自己的儿女走散了,想给他们做个标记。只可惜,却是我弄丢了她。” 沐乾蓝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哀伤,柔声道:“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若是卿姑娘不嫌弃,就收下一方,也算是乾蓝的见面礼。”说着,她便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她,脸上却是羞赧的笑:“家母手艺虽比不上令堂,但总归是母亲做的东西,想來该无甚差别。卿姑娘莫要见怪。” 卿莫鸢握着手里的一方丝帕,眼中是不能自持的激动,许久才平息下來,道了声谢。 离出发还有些时辰,两人闲來无事,便坐下随便聊了两句。起初卿莫鸢并不敢多问,怕触及了她的隐伤。 ------------ 第八十六章 淡薄之情 卿莫鸢握着手里的一方丝帕,眼中是不能自持的激动,许久才平息下來,道了声谢。 离出发还有些时辰,两人闲來无事,便坐下随便聊了两句。起初卿莫鸢并不敢多问,怕触及了她的隐伤。 有关沐乾蓝的事情古殁情多少告诉了她一些,但很简略,只说她为母报仇,后投入沉谙城。只是生性暴戾,不易掌控,所以古殁情并不用她,只任她闲置下來。而沐乾蓝却真的忍住了这般无视,在沉谙城里沉默地活着,就像沒有这个人一样的活着。 但如今看來,似乎和古殁情的说法有些出入。 卿莫鸢环视四周,道:“容华阁周围并无守卫,是沐姑娘怕吵么?” 沐乾蓝拢了拢宽大的袖子,素颜无波,道:“我既來到了这里,还用担心有人來杀我么?世上对我最亲的人在我出生后就已去世,我亦手刃了我仇人满门。这个世上,不会还有人记得我是谁。无论对谁而言,我都毫无利用价值,要守卫又有何用?若我命真的该绝,就算是古殁情來了,也救不了我。” 卿莫鸢哑然,不知为何这名看似寡淡的女子在谈到杀戮时竟有如此的戾气,一双如水的眸子简直就要刺破人心一般。或许古殁情的话值得思考。 沐乾蓝将耳边碎发随意挽起,淡淡笑道:“抱歉,乾蓝失仪了,卿姑娘莫怪。” 卿莫鸢道:“我从不计较这些。只是恕我失言,沐姑娘的脸上中了何毒,难道连南辰也解不了么?” 沐乾蓝轻轻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眼神仿佛一下子被冰雪填满,她冷冷道:“卿姑娘是在可惜我这副皮囊么?乾蓝倒觉得如此正好。这毒是我父亲下的,就在我割下他的头颅之前。他曾对我说,我的美貌可以让我生,也可以让死,更可以让我生不如死。我知道他不愿意看我痛快地生或死,他要我生不如死。 他以为毁了一个人的容貌便是毁了她的一生,可是他错了。我非但不恨他,还要感激他。我知道我继承了我娘的美貌,所有男子看我的第一眼都带着深沉的欲望。当然,古殁情除外,否则我也不会答应跟他合作。 失去了容貌,就避免了很多麻烦。就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在这幽静的园子里,自生自灭。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我,不会有人提醒我,我是个弑父的女儿。这样多好,一个人死掉,一个人化成枯骨,然后永远消失在人世之间,就像我从來都沒有來过这世上。” 卿莫鸢看她第一眼,只觉她单薄的身子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看似平静的眼眸下是一片晦涩。她用普通人的皮囊将自己包裹,但内里早已是一片枯骨。 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其母早逝,又为母弑父。却不知她九泉之下的母亲,日后见了她又有何感想?而她又要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的父亲。血浓于水,背上不孝不伦的罪名无异于自戕。也难怪她只能依附在这角落里独自生存,世人的众口铄金比刀剑更锋利。 沐乾蓝看出她眼里的叹惋,嘴角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道:“你不用为我叹息。杀了他,我从沒后悔过。我只是不明白,我一向高傲的母亲,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混蛋!” 卿莫鸢的心里猛然一颤,她的母亲,当初又是怎么爱上父亲的呢?感情真是个永远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日光渐渐明朗,阳光透过白色纱幔照进來。 卿莫鸢看着镜中和楚惜夕一模一样的脸,不禁摸了摸,道:“沐姑娘,这……” 沐乾蓝轻轻一笑,道:“卿姑娘请放心,绝不会有一丝破绽。等姑娘完成任务回來,乾蓝自当为姑娘恢复原來的容貌。” 卿莫鸢起身,拉住她的手,道:“城中近日诸多变故,即便你不想再用武功,但也要有自保之心。我手笨不会刺绣,回來还要麻烦你在那丝帕上为我绣一个字才好。” 沐乾蓝道:“原來卿姑娘都看出來了。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再踏入江湖是非之中,武功长久不用,有时便忘了。多谢卿姑娘关怀,乾蓝也有句嘱咐要送给卿姑娘。空谷佳人,自当遗世而独立,若为着风雨所污,实在非乾蓝之所愿。还望卿姑娘此去小心,三日必返。” 卿莫鸢怔了一下,还未问她为何会知道古殁情预计的日期,便见白色衣角翻飞,一人施施然走进來。 沐乾蓝微笑道:“城主亲自來了,看來传言非虚。” 卿莫鸢的耳朵瞬间一热,向古殁情走去,却见他的神色颇有些不对,似是充盈着寒气。漆黑的眸子虽与往常无异,却是带了某种决绝。 卿莫鸢虽不知他所來为何,但本能地挡在他的前面,道:“你要做什么?” 背后传來女子慵懒的声音:“卿姑娘,我与城主有些话要谈。” 古殁情低头看了看卿莫鸢,扬起的小脸上紧张的神色不禁让他心里又气又笑。 卿莫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子贴近了他,压低声音道:“想杀人灭口么?古殁情,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早该想到,古殁情这么多年都对她视而不见,如今突然启用她,如果不是真的对她放心了,便一定是想一了百了,用这一次便彻底毁了。沉谙城不养闲人,尤其不养驯不服的属下。 今日闲聊几句,便能感知沐乾蓝早已对一切都不在乎,更不会死心塌地地跟随古殁情。她若是有了叛逃之心,古殁情沒有任何力量可以牵制她。为了避免日后麻烦,早日除了终归是好事。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卿莫鸢一下子便明白过來。但心里觉得怪怪的,仿佛这些事,是古殁情故意要告诉她的。 古殁情俯身在她耳边道:“阿鸢,你真是越來越聪明了。不过……”他忽然看见后面女子意味深长的笑,而后轻轻弹了弹自己的指甲,这意思古殁情很明白。他挥手叫來南辰,让他带卿莫鸢先行离开。卿莫鸢虽不愿,却敌不过南辰,硬被拖走了。 古殁情理了理衣衫,冷冷道:“乾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她下毒!” 沐乾蓝用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而后慢慢弹出指甲里的红色粉末,轻轻笑道:“不错。三日穿肌丸。我将它溶在水里,做成面具。三日之内,毒会从脸部肌肉慢慢渗入,初始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三日之后,若无解药,必将毒性入脑,回天乏术。” 古殁情握紧了手掌,道:“为什么?阿鸢与你有何冤仇?” 沐乾蓝盯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字道:“教主,不是我的父亲,对不对?” 古殁情面色不变道:“不错。” 沐乾蓝的脸色已变的苍白:“所以,我杀的是当初救我性命的恩人,而不是我最恨的人,对不对?” 古殁情仍是点头。 沐乾蓝死死地看着他,脸上已毫无血色:“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我的恩人?” 古殁情淡淡道:“我知道真相的时间不比你杀死他的时间早。起初我只是怀疑,但我见到教主的遗书,他早已料到会有此劫。只是你沒有看到,是你一味地要报仇,而我恰好需要一场胜利來提升士气。我们之间本是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你如今來怪我又是何道理?” 沐乾蓝的表情因脸上的伤疤而显得有些扭曲,她伸着手道:“遗书呢?” 古殁情道:“烧了。真相对你而言于事无补,只会加重你的愧疚,我不告诉你真相原因也就在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几年的风平浪静你难道不喜欢么?为何总是沉溺于过去不能自拔,要执拗地用极端的做法來让别人承担你的错误?明知就算将你的命赔给他一切也不会重新來过,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好让他的牺牲变得有价值有意义? 他深爱着你的母亲,亦深爱着你,死在你的手里是他唯一的解脱。你若是真的感觉愧疚,不妨在案上设下灵位,日日敬拜,也算报答他对你的养育之恩。” 沐乾蓝最后的防线也在白衣男子鞭辟入里的一席话中彻底垮塌,原來所有的自责都是有原因的,为何自己报了仇还郁郁寡欢,这分明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提醒。 若不是古殁情,她不知自己还要执迷多久。她呆呆地看着地面,**的双足开始发凉,素色的裙角也沾满了灰尘。她忽然笑了笑,道:“沒有解药,一切都太晚了……” 古殁情沒有再听她最后一句话,人已消失在高墙之外。她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根本就沒有下毒。” 自此之后,容华阁守卫森严,不容任何人出入。 沐乾蓝自窗户里便能看到许多或明或暗的守卫,她只当做什么都沒看到,还和从前一样。在恩人的灵位前自斟自饮,从來都只说一句。 而古殁情听到的,也只有一句:“古殁情,你真傻。” ------------ 第八十七章 深陷情牢 古殁情,你真傻,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为何不好好地问问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所以,我随你回來,却不知如何面对你,只得将自己搁置在这里。 我知你不会属于我,想着时日久了也就把你忘了。可为何你要出现,还要对我说那番话?就算我之前怨过你恨过你,但如今的我是那么的爱你,怎么忍心伤害你最爱的人? 夜风灌入房间,撩起女子单薄的纱衣。她却浑然无觉,浓浓的醉意包裹,再冷的心都被烧热了。 ※※※ 沉谙城门,又有出征之势。 圣秋墨看着严阵以待的沉谙城弟子,目中不禁露出钦佩。这样一群雄兵,莫说是当今定北王的铁血骑不能抵挡,就连大内的御林军,也比之差了分毫。怪不得朝廷近几年加紧招兵买马,就是要对付沉谙城这一埋伏于武林中的绝顶力量。 古殁情携一干人搀了楚惜夕出來,面色沉稳如天生的帝王。张狂霸气不失收敛有度,傲视群雄不失礼贤下士,若他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必是朝廷一等一的功臣。只是当权者心胸太过狭窄,否则也不会出现当年之事。 说到底,沉谙城的存在,不过是当局一手逼出來的。 心思一转,竟已感慨万千。圣秋墨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时想起这些陈年旧事,眺望海天浩荡,却更替古殁情捏了一把汗。权力中心远离中原,却能将武林的大半江山握在手中,这份气魄与胆量,手段与智谋,只怕会令所有身为他的对手的人头疼不已。然而这其中的艰辛与坎坷,便只有他一人能体会了。 事到如今,只能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自己当时的率性而为,想來他并沒记在心上。这样的胸襟,已经让自己汗颜。 楚惜夕显然不愿见他,很快就进了马车,不再发一言。 圣秋墨停在半空要扶她的手显得极为尴尬,少黎的脸色已经变了。 古殁情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我将惜夕托付于你,便是要你代我完成好好照顾惜夕之职。说出來也不怕你笑话,我古殁情向來对女人最无办法,只能头疼。但这话你千万不要告诉了惜夕,她要是生气咬了你可不怪我。” 古殁情难得的幽默,逗笑了一圈人。 圣秋墨紧紧反握住他的手道:“大师兄,你放心。惜夕若是有任何闪失,你只管來取秋墨的命!” 风夜煌微笑道:“大好的日子,说的什么不高兴的话。若是连你也信不过,那大哥岂非更不可靠?你要知道,他忙起來可是连自己是谁都能忘了的。” 三人相视一笑,这场景倒不似送别,仿佛是重逢。 卿莫鸢在车厢里听着,险些笑出声來,还以为他们一个个真是不苟言笑的木头人呢。出发前南辰已经告诉她古殁情去找沐乾蓝并无恶意,只是试探。桑桑也继续由西岚看管,而他则暗中跟随保护。 卿莫鸢听了他的话,终于将心都放下來,却忽然想起一个问題,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來:“那他身边,岂不是沒有人了?” 南辰怔了一下才明白她所指是谁,黑色眸子里不禁有了温暖笑意,声音也带了些懒懒的笑:“沒有了四大护法,还有七大门主,三十二高手,再不济,也还有上千守卫。当然,最重要的是城主的影卫,连我都沒有见过。” “影卫?”从字面上卿莫鸢已能猜出是什么人了,只是奇怪究竟是什么人,连南辰都沒有见过。“那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出來?” 南辰正色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露面。” 卿莫鸢皱眉道:“难道上次在吟风楼里还不是万不得已么?” 南辰道:“在吟风楼的时候,公子并未叫影卫跟随。事情发生的突然,公子來不及调集他们。况且,影卫是最后的砝码,不能轻易使出。但是也是自那件事情过后,公子便将他们调集出來,以备不测。 不过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而且他们只认令牌,不认主人。单凭这一点,公子也不会轻易将他们示于人前。” 卿莫鸢的眼里已带了不可思议的神色,究竟到了什么时候,他们才会出手?能成为古殁情杀手锏的影卫,又会是些什么人? 想了半天根本就无法可想,她不禁叹道:“古殁情,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难道他什么都能看透么?” 南辰沒有回答她的话。 公子这一生可谓是将对人心的计量达到了颠覆的地步,却唯独堪不破一个情字。他可以对任何人的心思洞若观火,唯独做不到的就是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一直在试图逃避,拼命想找出她留在世上的任何蛛丝马迹。他在现实与虚妄之间努力拼接,想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最后却只能陷在自己的执念里,越陷越深。 从刚刚他失控地冲自己吼一定要保住卿莫鸢性命的时候,他看到他在自己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他跟随他这么多年,他所有的反常,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 而一路走來,南辰多次把脉,均无异常,也不知是毒下的太巧妙,还是古殁情受了谁的蒙蔽。 车马行走一天,却并未走出多少路程。 圣秋墨念着楚惜夕的身子,多次命令停车休息。只是楚惜夕始终不肯见他,也不说话,只通过丫鬟來传递话语。 那丫鬟是妙灵,是服侍楚惜夕的贴身侍女。古殁情本不欲将她指派出來,因她太过机敏,沒有当丫鬟的本分。但风夜煌说如此会惹人猜疑,毕竟楚惜夕都是她一手服侍。 说到后來,古殁情沒有再反对,只是派南辰严加监视。 第二天傍晚车马便歇在一间小客栈里,因为先锋说再往前走要越过一片荒原,沒有人家可以投宿。圣秋墨就决定在这里休整一番,争取一举越过荒原。 按照古殁情的说法,吟风楼并未对他的回城有所戒备,他此时若是偷袭,胜算便大了几分。何况自韶光和息命走后,吟风楼便再无可用之人。若不趁早报仇,待他们重整旗鼓,便又要白白耗费财力。 圣秋墨亲自熬了燕窝,想去看看楚惜夕怎么样了。可是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來开门。平常人绝不会睡的这样死,就算惜夕身子虚弱嗜睡些,那她的丫鬟难道也睡的不省人事么? 他心里一急,想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抬脚便要踹门。门却咯吱一声开了,卿莫鸢故意打了个哈欠道:“二师兄有事么?刚刚睡得沉了些。” 圣秋墨面露尴尬,举起手里的碗道:“惜夕,我为你熬了些燕窝,你快趁热喝了,这一路來辛苦你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卿莫鸢看着他一脸的诚挚,想起初见他时他俊洒飘逸的样子,虽有哀愁在眉,但晶亮的目光里仍是充满了希望与温暖。 许是和古殁情师出同门,他们的身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相比较而言,古殁情沉稳冰冷,如昆仑山上不可研磨的玉石,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刚强的本色;但圣秋墨却是典型的少年侠士,意气风发,如漫漫春风拂过山岗吹开新生的花朵。 他们相差,如冰火之别。但在一起,偏又如此和谐。 若不是家仇在身,这男子的目光中必定更加温煦,让人一见便倍感希望。 这些都是卿莫鸢对他的初始印象,但自从他入了沉谙城,见到了楚惜夕之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目光中带了消沉,笑容里也包含牵强。 她曾于深夜听见琴声幽咽,如恋人分别时的哭泣。也曾见他立于百尺高楼,大风席卷着他锦色的衣袍,他的目光穿越千山万水,却始终是迷茫无际。更曾见他于花园中舞剑,剑气森然,湛卢的精纯之气已然衰竭,传递出的却是主人迷乱的心绪和难以排遣的忧愁。 也许就在那一刻,她忽然体会到,古殁情的寂寞。 人总是要对比着才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现实,仿佛是上天的故意安排,看着圣秋墨和楚惜夕,她就仿佛看到了古殁情和自己。 还好卿莫鸢只被这个想法纠结了半天,便极力将它压了下去。无论如何,古殁情都注定了,不会是她的良人。 清冷的瞳孔闪过一丝哀怜,卿莫鸢毫不犹豫地将燕窝接过去,在圣秋墨满脸的喜悦中将碗用力摔碎在地上,道:“我不喜欢吃燕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扰我了,我很累。” “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卿莫鸢只能无奈地摇头。演戏就要演到底,这是古殁情告诉她的。况且,以楚惜夕的心性,也是不会轻易原谅圣秋墨的。 门外死寂般的沉默,随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惜夕,这一路我都不会再打扰你了。” 脚步声离去,卿莫鸢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残忍,但总归是为了他好。若是能让他趁早死了这份心,避免再陷在这情牢里,彻底地痛到清醒也是件好事。 但这种想法却只能想想而已。若是圣秋墨肯轻易放弃,这二十多年來早就另觅新欢了,何苦为了一个时日无多的女子卑躬屈膝? ------------ 第八十八章 处处机锋 再英明的侠士帝王,遇见情字,也只有败下阵來。 圣秋墨如是,古殁情亦如是。 坐在桌边将灯火挑得亮了些,她托着腮不禁又开始想起那画里的女子。当真是因为她,才对自己百般迁就的么?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影子? 一阵风來,卿莫鸢才察觉窗子沒关好,才站起來,一道黑影已经闪到了她面前。 “延陵,你怎么來了?”卿莫鸢急忙将窗户关好,虽然不确定此时南辰有沒有将妙灵解决掉,但被任何人看见都不是好事。 曲延陵一把抱住她,道:“鸢儿,你怎么如此大意?若來的不是我,你该如何保护你自己?” 卿莫鸢被他抱得紧,一时不太习惯如此亲密的距离,本想推拒他,却看到他墨色瞳孔里隐含的担忧,心就软了下來,道:“可是來的偏偏是你,你还怕什么?” 曲延陵松开她,刮了刮她的鼻尖,道:“还和小时候一样,伶牙利嘴。” 卿莫鸢不禁笑了笑,道:“都那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曲延陵柔声道:“别人的事我自然懒的管,但你不同,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言语间多了几分挑逗,仿佛才有了那鲜衣怒马的富家子弟的模样。 卿莫鸢本想与他将话说清楚,但一想到圣秋墨在自己面前那脆弱失意的表情,她便再也开不了口。就这样陪着他到护剑山庄也好,到时他的家人定会择门当户对者与他成婚,或许他会遇见心仪的女子,从此两人相忘于江湖,也是最美的结局了。 曲延陵用一只手臂拥着她坐在床头,轻轻道:“鸢儿,待过了这片荒原,我便能和家里人取得联系了。到时我让他们來接我,你也随我一同回去。你见了他们之后,我们便成婚好不好?” 卿莫鸢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不过是小家碧玉的女子的道路,她卿莫鸢闯荡江湖五年,早已不是那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她有自己的目标,她的未來,绝不能轻易交到一个人的手中。 虽然从目前的形势來看,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曲延陵更适合的夫婿。他们有父辈的婚约,延陵为了替她报仇几乎将自己埋葬在这江湖里,最后还为她失了一条手臂。无论从哪一方面來讲,这桩婚事都势在必行。 但曲延陵却沒有想到,即便他不计较,凭护剑山庄在白道武林中的声望,老庄主怎么可能会允许他的儿子娶一个连**都与之为敌的沉谙城的副门主?沉谙城已是中原武林的公敌,护剑山庄与之联姻,不就是将百年的清誉毁之一旦么? 即便是当年自己亲口定下的婚约,他也绝对料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若真的随曲延陵回家,她想老庄主定是巴不得她当时就死在古殁情的手上,而不是苟且偷生活下來继续祸害他的儿子。 她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就觉得恶心。所谓的武林正道,剥去冠冕堂皇的掩饰,其内里比其口口声声要讨伐的**不知要肮脏多少倍。她在沉谙城五年,多少对些武林秘辛都了解了些。 曲延陵现在根本就不清楚他们的处境,但卿莫鸢也不能告诉他,只能先拖着。 曲延陵见她久久不愿回答,以为她不愿,谁知低下头却看见她绝美的睡颜。她累了。纵然带着别人的面具,他依旧能清晰地描绘出她的轮廓。 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离开时却看到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是南辰,古殁情最忠心的四大护法之一。 曲延陵的瞳孔瞬间收紧,手也慢慢摸向背后的剑。 一身青衣的南辰坐在窗台上,夜风扬起他的长发。他闭了眼不出一言,似什么都沒看到。 曲延陵的手慢慢放下,而后矫捷地跃出窗户,掠过南辰身际的时候轻轻说了句:”多谢。” 南辰依旧在假寐。 本來卿莫鸢也担心他们会发生冲突,谁知南辰不闻不问,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南辰的秉性,他是绝不会暗地里告诉古殁情的。 不知为何,卿莫鸢的心里仿佛卸下一块石头。 确定曲延陵不会再回來了,卿莫鸢才坐起來道:“事情都办好了么?” 南辰睁开眼看向她,点了点头。 卿莫鸢发觉他的目光里隐含了些什么,却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她微微别了脸,避开他的目光道:“妙灵不会武功,你为何要杀她?还去了这么长时间?” 南辰道:“妙灵很有可能已经背叛了沉谙城,所以必须除掉,还要做的不留痕迹,不能让人怀疑。当然,解决妙灵自然不会花费很多功夫,可是我无意间又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一直都在跟着我们。”他自然不会说有部分原因是他不想打扰了这满屋的甜蜜温柔,虽然知道曲延陵和卿莫鸢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但一想到公子,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卿莫鸢也知他说的不是曲延陵,便又道;“那你可看出那人是谁了?” 南辰摇头道:“那人狡猾的紧,武功也不错。我会禀明公子,让他來调查。”其实心中早有人选,只是不愿说出口。 卿莫鸢道:“ 不知圣公子的仇家究竟是谁。古殁情沒有说,南辰,你知不知道?” 南辰只能摇头,但立即补充道:“无论是谁,对圣公子來说都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若城主预想的不错,明日他们必会出手拦截圣公子。” 定不能让她知道是吟风楼的余孽作祟,虽然有前车之鉴,但她不是轻易记仇的人。况且,只要她对颜君疏有半点的怜悯,那他们的计划就很难实施下去。 连城主都沒有办法阻止的人,自己又怎么敢阻止。 卿莫鸢皱眉道:“为何?荒原本不是绝佳的偷袭之地。” 南辰道:“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让圣公子越过荒原,回到中原武林。凭他的声望,要联系一些仁人义士并非难事。到时候对方就会变得被动。若是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铤而走险总比坐以待毙有希望些。” 卿莫鸢道:“是不是古殁情早就料到了这些,才派我们暗中协助圣公子?” 南辰点了点头,道:“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不知此次來的会是谁,有我们出手总归多些胜算。” 两人忽然静默,却是卿莫鸢看着南辰先微笑起來:“南辰,我觉得你简直就是古殁情肚子里的虫,不管他想什么,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南辰也笑了:“不过是城主多加提点而已。城主智谋无双,我若能得他半分,便也知足了。” 卿莫鸢道:“你何止是得他半分,简直就如他的嫡亲兄弟一般,只怕有的兄弟都不如你们那般心意相通。听圣公子说,那日,是你救了我。” 南辰墨色的瞳孔里闪出不可捉摸的笑意,原來,与自己说这么多,用意竟在这里。他看着她道:“医者仁心,况且南辰只是按照城主的吩咐行事,你切莫多想。” 卿莫鸢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便道:“我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谢你一句。只是我竟沒有想到,我们三人的血液竟能相溶一体。你的医术之高令莫鸢赞叹,我还记得五年前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想來你骗人也是有一手的,当初竟真的骗过了我。” 南辰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听这丫头的话,竟处处机锋,想是早就有了怀疑,今日终于寻到机会一口气问出來。只是自己在古殁情身边许久,这些把戏怎么会看不出來。模棱两可的话语最好不要回答,留她自己捉摸去。 看她清澈的眸子里隐隐的不甘,倒真是有意思的很,难怪城主素來都爱逗她。 卿莫鸢知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來了,索性就躺下道:“我要睡了。” 窗台上的男子沒有动。 卿莫鸢又说了一遍,南辰却只是抱了双臂靠在墙上,懒懒道:“你睡罢,我不吵你。” 卿莫鸢无奈,不愧是古殁情一手教出來的下属,耍起赖來的功力都不比他差多少。 卿莫鸢在床上翻來覆去,本想着离沉谙城远些,古殁情鞭长莫及,自己便有机会逃跑。不管去哪里都好,哪怕是跟了曲延陵回去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谁知他竟派來了最死脑子的南辰,南辰对他的话向來言听计从,连睡觉也不忘监视自己。 那自己该怎么逃走?若是明天真的有火并,自己趁乱逃走也未尝不可。只是圣秋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亦是愧疚。如果能平安到达中原,就可以亮明自己的身份,至于圣秋墨会不会追究,那就是古殁情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也唯有做最坏的打算。向曲延陵说明处境,让他动用自己的家族身份來摆脱圣秋墨。但无论哪一种情况,想起來就叫人头疼。 不知是不是因有南辰在身边,卿莫鸢想的满头浆糊,昏昏沉沉地竟然睡着了。她自然知道南辰的为人,所以睡的很沉。 南辰望着她的睡颜,却轻轻叹了一声。 ------------ 第八十九章 不离不弃 南辰望着她的睡颜,却轻轻叹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一趟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只是适才看她和曲延陵如此亲密的样子,眸中的神色也比在城主身边要亮的多。他纵然知道城主对她的良苦用心,自己却不得不犹豫一下,究竟是让她回到沉谙城,再与城主互相折磨,还是放她离开,天南海北,赌一赌城主的执念是否就能因此而断绝? 南辰忽然觉得疲惫。从前他只一心听从他的命令,现在想的多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一來,还不如做回当年的南辰,虽然迷茫,但是简单。只是物是人非,谁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曲延陵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却沒有走远,在客栈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歇下。一路上他都是如此紧密相随,不肯让卿莫鸢离了他的视线。 也幸亏圣秋墨的一门心思都在楚惜夕的身上,对其他事物也就沒有过多提防。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可以瞒过所有人,就是瞒不过南辰。而瞒不过南辰,就意味着瞒不过古殁情。 他是偷偷溜出來的,沒有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就连韶光,他也必须瞒着。 在吟风楼的时候就已知晓她对自己的心意,当初她背叛吟风楼,抛下父亲家人执意随自己远走的时候,曲延陵就知道,一旦韶光选择了这条路,哪怕头破血流,她也会走下去。要她主动放弃,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事到如今,只有速战速决。 古殁情很快就会发觉自己离开了沉谙城,他那样精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自己要做什么。韶光也会很快追來,若不提早行事,只怕夜长梦多。 但自己如今孤身一人,此处离中原不远但也不近。他手头也沒有任何能用來传递信息的东西,想要山庄派人过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自己独自离开,便不能确定鸢儿会不会出什么事。如此想來,真是麻烦的很。 几乎就在卿莫鸢苦恼的时候,曲延陵也陷入了愁绪之中。若是沒有古殁情在中间梗着,事情怎么会这么麻烦?他叹口气,睁大眼睛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密密麻麻,让他的心绪更加不安。 古殁情不会轻易放手的,但只要自己能快他一步,将鸢儿接回家里。凭着那句婚约,古殁情就沒有理由來向他要人。若是真的发生冲突,护剑山庄乃武林四大山庄之首,其实力有目共睹。若古殁情真的为了鸢儿拔剑一怒,兵戎相见,那自己到时…… 越想越觉得纠结,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自己尽快联络到山庄的人,争取早日将鸢儿接回山庄。 主意打定,曲延陵刚刚坐起身子,便觉察到背后不同寻常的气息。忆水剑凌空而出,带出如水的光芒,生生顿在來人眼前。他皱了皱眉,道:“韶光,你怎么來了?” 韶光鬓间的发丝已被他的剑气削落几缕,轻轻柔柔飘落肩头。韶光强忍住眼里翻滚的情绪,道:“我今日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我就混在人群里出了城。沒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曲延陵收了剑,面色有些许的尴尬:“我只是不想再呆在那里,出來走走。” 韶光道:“你要去哪里?回家么?你忍心抛下她么?” 曲延陵被她的话句句戳中心思,但因着她是自己三年來同生共死的战友,想着这些事情也不便瞒她,便道:“我确实是要回家。不过,我会带着鸢儿一起回家。你知道,我和她已有婚约,我不会再抛下她。” 韶光低了头,幽幽的目光满是不甘。半晌,她道:“那你可有问过她的意思?” 曲延陵笑了笑,平时冷峻的眼里如今是温暖的笑意。他道:“我自然问过她,也是她愿意跟我走的。鸢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委屈她。” 韶光忽然抬头冷冷道:“息命,不,或许我现在该叫你曲公子,你会不会想的太简单了些?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笑谈,你怎么就如此当真?且不说曲老庄主如今还记不记得他曾说过的话,就算他记得,如今,他也只能当不记得算了。 苍黎护剑山庄,武林四大山庄之首,白道中人敬仰的泰斗,他如何会允许自己的后人娶一个來历不明的女人?你与她五岁只见一面,如何就能判定她真的是你的未婚妻子?就只是因为有着同样的名字么? 延陵,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话來气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明白,即便她真的是你要找的人,但凭她如今是沉谙城的人这一身份,你的家人就绝不会接受她。你带她回去,只不过是让她受万人指责,让护剑山庄声誉受毁。 到时候,即便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也不会幸福。你难道真的爱她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么?难道养育了你十几年的亲人都抵不过一个身份不辨的卿莫鸢么?” 曲延陵变了脸色,不觉退后了几步,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韶光,我知你不会在乎什么家世门第,如今却说出这番话來,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韶光目光一虚,道:“谁也沒有告诉我,是我自己想的。你以为我为何不愿回家?三年前我离家不归,一方面是不想牵连家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我的父亲,他嫌我大逆不道,他不愿再认我这个女儿。 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士绅尚且如此看重声誉,护剑山庄地位崇高,你父亲怎么可能任由你胡來?就算你执意要和她在一起,随之而來的漫漫恶言也会让她厌烦。你若真的爱她,就不该让她踏入世俗的圈子里。” 曲延陵盯着她看了半天,目光由冷峻变得柔和起來。他忽然笑道:“这个倒是,我竟然沒想到。韶光,多谢你的提醒。我决定不带鸢儿回山庄了,我们浪迹天涯,再也不踏入武林半步。还好护剑山庄有大哥一力支撑就已足够,我回不回去,其实沒有什么差别。明日我便带鸢儿离开,只要我们在一起,不管去哪里都好。” “你……”韶光惊讶了好半天才缓过神來,用力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楚惜夕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连自己都相信了,谁知却被曲延陵误解了,这下弄巧成拙,更坚定了他要带卿莫鸢离开的念头,这可如何是好? 韶光的脸上充满了挫败感,怪自己莽撞了。若不是楚惜夕的离开让自己慌了阵脚,自己绝不会來这里跟他说这些。 曲延陵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样,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韶光咬了咬嘴唇,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朵已经风干的蔷薇。她道:“息命,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很喜欢,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我的心意,你明不明白?” 曲延陵微微一笑,却将话題岔开:“你若是喜欢我房里的滴水观音,此时却也迟了,不知楼主有沒有将它扔掉。” 韶光几乎要跳起來:“息命,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我喜欢你!当初我决心要跟你走,便是因为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曲延陵怔了一下,叹息一声道:“韶光,你是个很好的女子,但我,已有了鸢儿。” 韶光紧咬牙关,却冷笑道:“你以为古殁情会放过她么?你以为她对古殁情就沒有一丝留恋么?古殁情对她的纵容和袒护有目共睹,她早已是明里暗里的城主夫人!她若是心里有你,为何在城中的时候从不正眼看你,还一直避开你? 息命,你醒醒吧,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利用你逃出吟风楼。让你和楼主决裂,最后受益的惟古殁情一人而已!事实如此明显,为何你就不肯相信?” 曲延陵再能容忍,此时也不禁动了气,道:“古殁情喜欢鸢儿是他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知你是如何下了这么多揣测的,但在我看來,鸢儿对古殁情根本就沒有半点暧昧,鸢儿不过是被古殁情所控,不得自主而已。 她既已答应了跟我走,便绝不会失信于我!我相信她的话就如相信我自己的判断。韶光,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今生是我对不起你,但感情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我若是强迫自己接受了你,也不过是对你的伤害。” 韶光的泪终于忍不住掉下來,许久才道:“算了,我今日來本就不是为你找你怄气。是我冲动了,你只当什么都沒发生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今日从路上探知,你的哥哥正率着人马向这边赶來,至于是不是去沉谙城,我不太清楚。你若是还相信我的话,便可亲自去看看。你若是不相信,那也沒关系,古殁情应该也不会对护剑山庄的人轻易出手。”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人拉住。回头对上一双狐疑的眸子:“我哥哥?他在哪里?” 韶光道:“过了这片荒原,前面便有座小镇。你哥哥若沒有赶路,便是歇在那里。” 曲延陵道:“为何我沒有听到半点动静?” ------------ 第九十章 倾国倾城 韶光轻笑道:“你的眼里耳里只有卿莫鸢,哪里还会注意到别的?” 语气嘲讽,但也让曲延陵无话可说。松了手,他道:“多谢。韶光,祝福你,你应该找个比我好万倍的男子。” 韶光沒有回答,径直离去,却在拐过一个山坳后失声痛哭。这样说,就是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给自己了。 耳畔一阵衣袂带风声,她沒有动,她知道來的是谁。 晏雪坐在树干上,晃着双腿,若不是背上的长剑和冷漠的脸,真会叫人以为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她看着强作镇定的韶光,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韶光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楚惜夕是卿莫鸢假扮?” 晏雪道:“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相信我家主人的话,并按他的要求做就是了。刚刚曲延陵的话已足够明白,若你还不相信,那你就真的是个傻瓜。” 韶光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若这个人不是卿莫鸢,息命怎么会一路相随,又怎么能说出明天就带她走的话?好一个卿莫鸢,竟然也学会了利用古殁情的命令來逃离他。 只是这样一來,不就让息命更加相信卿莫鸢是爱他的么?难怪他语气如此决绝。 韶光忽然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从那日她给自己送地图她就想问,只是之后耽搁下來。但看此情形,问也是白问。 晏雪歪着脑袋道:“我家主人是谁并不重要,你可以当他是楚惜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并不牵连什么恩仇,有时知道多了反而对你不好。”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韶光瞥了她一眼,发现夜色笼罩下,她竟有几分与卿莫鸢相似,不知自己是不是气极了她,才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晏雪跳下树枝,走到她跟前道:“你知不知道明天埋伏在这里的人是谁?” 韶光沒好气道:“我管他是谁,只要不是吟风楼就好!” 晏雪忽然笑了,神秘道:“还真不凑巧,让你猜对了。” 韶光惊讶道:“为何?” 晏雪道:“莫忘了,当初是谁假扮沉谙城的人去灭的无量宫。古殁情手里,从沒有查不出來的事情。况且,又是我家主人有意透露,吟风楼的人不会坐以待毙,圣秋墨更不会放弃复仇。明日狭路相逢,必是分外眼红,你该想想如何去做。” 韶光紧皱了眉头,道:“我不能再背叛楼主。” 晏雪对她的回答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但你若能缠住护剑山庄的人,自然是更好的。到时颜君疏也认不出卿莫鸢,失手将她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韶光沉吟半晌道:”我试试。” 匆匆辞别了晏雪,韶光便尾随着曲延陵的足迹,一路向荒原的另一端赶去。 她就知道,曲延陵再怎么对卿莫鸢挂念,也断放不下对兄长的担忧。况且这里有圣秋墨和三十六高手相护,就算吟风楼要來,也定闹不出什么事端。但是古殁情就不一定了。 曲延陵比自己要清楚护剑山庄在古殁情眼中的地位几何,自己故意说古殁情不会轻易对护剑山庄出手,却意在提醒他,古殁情若是真的要出手,他的兄长必定凶多吉少。 以曲延陵的性子,就算不确定,也要先去查看一番。这样一來,卿莫鸢身边少了息命,动起手來也算少了一个阻力。凭息命的个性,肯定是会为了卿莫鸢不顾一切的。 但是韶光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却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行踪,也已落在了他人的眼里。 ”我真是沒有想到呢,爱一个人,会痴狂到如此地步。”寂寂夜色中,一人的身影在月光下出现,红袍曳地,眼中的神色比月光更让人沉沦。 晏雪的眼睛忽然亮了:”主人,你怎么來了?” 风夜煌对着月光看自己修长的五指,道:”在城里无所事事,便寻个借口跑出來。如此热闹的场景,自然要亲眼见见,不然不就错过我这番精心谋划了么?” 晏雪看着他在夜色中发光的指尖,一时竟忘了说话。 风夜煌道:”交代给你的事情都办好了么?” 晏雪回过神來,急忙道:”都办好了。已和吟风楼的人取得联系,会在前面的山谷进行截杀。而且,白岩也会在他们的饮食中加入天魔散,毒发时会让人在一个时辰里内力全无。” 风夜煌缓缓一笑,笑容如黑色曼陀罗般诡艳:”谁都不会想到,擅长探路的白岩却对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走过了这片荒原,等待他们的,不是一座小镇,而是一处绝好的坟墓! 古殁情自以为派出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三十六高手,可保得圣秋墨一帆风顺。却不知一子之差,满盘皆输。三十六个英雄,因两个无用的女人,转眼就成了三十六个狗熊。 哈哈哈,古殁情绝对想不到,招收有家室的人为他效命是个多么可怕的错误。若都如你我这般无牵无挂,做起事來自然义无反顾。”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冰冷:”等明日白岩死后,便杀了他的妻子和母亲,永绝后患。古殁情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如此缜密的计划,究竟错在了哪里。晏雪,我已迫不及待要看古殁情会是何种表情了。” 晏雪点了点头。 风夜煌继续道:”明日你继续关注这里的情况,有问題随时联系我。我得去见见那众生教的教主,好回去向城主交差。” 晏雪怔了一下,道:”真有那教主么?” 风夜煌低头看她,眼里满是璀璨的光:”人,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是真是假,又有谁能知道? 捱过了这漫漫长夜,明日便是最后期限。 凝渊阁中照旧的灯火通明。 古殁情望着墙壁上女子温润的笑容,额前鲜艳的朱砂,脑海中却蓦地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的目光颇有些烦乱,走到窗前,看远方渐渐显出发白的色彩。 究竟下了什么毒?每次南辰來信中都说一无所知,这也越发让人担心。沐乾蓝以易容术见长,本不精毒药,但毕竟是魔教出身,有什么剧毒的药也说不准。 自从那次会面后,古殁情再沒有踏入容华阁半步,怕自己一见到那个孤傲的女子,便想一掌杀了她。她什么都不在乎,连命都不在乎,又将自己的脸毁成那样,一个能对自己如此狠心的女人,根本就不会惧怕任何刑罚。但若杀了她,是不是阿鸢也非死不可? 古殁情的手重重按在窗台上,为何他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让他琢磨不透?他的心机,似乎对她们毫无用处。也只有阿鸢,才会傻傻地被自己握在掌心里。 虽然她有时蛮横,有时倔强,喜欢与自己作对,自己也时常拿她沒办法,但心思毕竟是纯良的,不然便不会那么容易对人放下戒心,被人利用。 只是沐乾蓝此次如此过分,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何人在背后唆使?她所知道的真相,是不是也是那个人对她说的?但是当时知道真相的,又有几人? 思來想去,也只能断定沐乾蓝是知道真相后起的杀机,因为知道杀不掉自己,就先杀了阿鸢。看來阿鸢已是众矢之的,他忽然犹疑,自己此次派她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虽然知道吟风楼的实力大减,几乎不足为虑,也通知了护剑山庄的人,要他们强行带走曲延陵,又有南辰在侧,圣秋墨的仇一报,即刻便将她送回來。明明已经滴水不漏了,为何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 天欲破晓。 古殁情已來到容华阁。 重重守卫一丝不苟,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原先布下守卫是怕她自杀,但多日來的报告说明他担心的多余,沐乾蓝根本就沒有一点自杀的念头,除了每日酗酒之外,她竟开始打扮起自己來。 古殁情推门进去的时候,铜台上的蜡烛还很长,但烛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油。 屋子里有清新的兰花芬芳,微风穿堂而过,扬起长长纱幔。素衣女子的身影在纱幔掩映下若隐若现,屋子里寂静无声,她伏在桌子上,似是睡着了。 从这背影來看,便知这是个多么柔弱寂寞的女子。衣裙曳地,春衣单薄,隐隐可见突兀的肩胛骨。 古殁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沐乾蓝即刻便睁开了眼,虽是一夜未睡,却依旧毫无倦意。她起身,踢开地上的酒坛,裙角翻飞如洁白的蝴蝶,走到古殁情面前微笑道:”我就知你会來,我一直在等你。” 古殁情瞟了一眼地下乱滚的酒坛,也不知这两日她喝了多少,如今还能镇定地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话。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 当他看清沐乾蓝的脸的时候,虽然定力足够,但还是表现在了眼里。眼前这个肌肤如雪,容貌绝美的女子,哪里还是两日前人见人怕的妖女?这份姿容,才当真对的起倾国倾城四个字。 ------------ 第九十一章 死亦为爱 他开始相信教主的话,这样的容貌,男人见了,确实只有无尽的欲望。教主当时要毁了她的容,如今看來,真的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若是任她流落尘世,必遭万人践踏,处境悲惨。 沐乾蓝抿了唇笑道:”原來处变不惊的城主也会被乾蓝吓住,倒是叫乾蓝吃惊了。” 古殁情淡淡道:”教主用心良苦,你又何必浪费他的一番苦心?” 沐乾蓝盈盈一转身,道:”因为我知道你要來。因为我知道,除了你,沒有人能來到这里。而今日,你一定会來。而且,只会一个人來。” 古殁情望着她如画的背影,道:”你很聪明,有的话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沐乾蓝道:”我知道你所为何事,但在此之前,你不能不先陪我喝杯酒?” 古殁情沒有拒绝,她已从桌上倒了两杯。白玉般的手指托着青色的酒杯,就算是普通的酒此刻也变得赏心悦目。 古殁情接过一饮而尽,倒叫沐乾蓝笑了:”你这样信任我?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古殁情看着她道:”你既能下出连南辰也看不出的毒,便是有你的本事。你若真的想对我下毒,就算不下在酒杯里,也能下在烛台上。你用无数种方法可以对我下毒,我若是样样都防,就不会來你这里。” 沐乾蓝的眼里已满是赞叹:”古殁情,你果然有胆有谋,我敬你!”她仰头饮完,摔了酒杯道:”今日已是第三日,我知你不会放弃。你喜欢她对不对?” 古殁情放下酒杯道:”这与你沒有关系。” 沐乾蓝忽然低低地笑道:”真可惜啊,我爱上了你,怎么办呢?” 古殁情面色不变道:”你喝醉了。” 沐乾蓝压住吼间的腥甜,道:”我沒有下毒,不过是在面具上做了些手脚。” 古殁情拉住她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沐乾蓝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世上哪有连南辰都看不出的毒药?古殁情,你真傻。”她猛地咳嗽起來,吐出大口的鲜血。 古殁情变了脸色,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为她把脉,而后道:”你服了鹤顶红?” 沐乾蓝握住他的手,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滴在白衣上,染红了莲花。她道:”古殁情,那时我的确很恨你,恨你知道了真相却不阻止我,让我杀了对我最好的人。可后來想想,我有什么资格恨你呢? 但当我想通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卿姑娘的面具会在她运用真气的时候脱落,因为我知此次她面对的敌人是吟风楼,而吟风楼,又恨极了你和卿姑娘。咳咳,我本想害死了她來报复你,可是,现在我很后悔。 古殁情,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我对不起你,所以无颜再见你。我知道我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但至少你会解气一点。或许只是我的想法,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真的爱上了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可能属于我。你知道我是魔教的人,我怕我哪天会嫉妒卿姑娘,然后害了她,我只有死。但是,我从來都不后悔遇见你。古殁情,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 ”乾蓝!”古殁情看着她的手慢慢垂下,白玉般的指尖,指甲已呈现乌黑的颜色。 他缓缓擦净了她脸上的血迹,抱起她放在榻上。 倾国倾城的容颜,只为一人绽放。哪怕只是一眼,从此死而无憾。 沐乾蓝做事决绝到容不得反驳。 古殁情在她身边呆到天亮,眼中的神情悲喜莫辨。 后來,沐乾蓝被葬在沉谙城后的长明岛,立碑,载入城史。 但此后容华阁不复存在,清幽小园只剩一亩方塘,夏天开满荷花,素净幽香。 ※※※ ”妙灵!妙灵,你去哪里了?” 天刚蒙蒙亮,圣秋墨便听到隔壁楚惜夕惊慌失措的声音,想也沒想便冲了进去,将昨日楚惜夕的警告全然抛在了脑后。 楚惜夕显然惊慌到沒有和他计较,只是抓着被子颤抖,目光明显涣散。 圣秋墨急忙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怕,惜夕,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惜夕道:”我,我梦到妙灵出事了!昨夜她说她吃的多了,要出去走走。我本以为她很快就会回來了,谁知到了现在还不见她的影子。我梦到她了,她死了!我好害怕……” 圣秋墨柔声道:”不怕,惜夕,有我在这里,我会保护好你的。只是做梦而已,不用担心。” 此间他正在安慰惊慌的楚惜夕,而提早出发前去探路的先锋回來却报告说发现了一具尸体,淹死在前面的湖水里,有些像那个婢女。 圣秋墨沒有将此事告诉楚惜夕,自己先去察看了一番,回來后眉目满是凝重。 若猜的沒错的话,吟风楼已经动手了。少黎去迎无量宫的人尚未回來,如果吟风楼此时动手的话,倒真是有点棘手。 只是,若真是吟风楼的人话,为何只杀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婢女,这样一來,不是更打草惊蛇么?圣秋墨扶额沉思,怎么也想不明白。但这件事现在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与少黎汇合。 这时,一只鸽子扑棱棱飞进來,却与寻常不大一样,沒有飞到圣秋墨的桌前便猛然摔了下去。 圣秋墨拾起來一看,却见鸽子雪白的羽毛都被鲜血染红,可想而知是遭遇了什么才飞來这里。展开鸽腿上用血书写的布条,是少黎发过來的。他说他在回來的途中,遭到了一股不明身份的人的伏击。敌多我寡,已经尽力在向这里赶來。 圣秋墨紧紧地攥着少黎的血书,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向來沉静的眸子此刻也不禁透出彻骨的悲愤。 在场的人俱不发一言。这些都是古殁情临行前为他指派的侍从,三十六个人从四堂八门三十二高手中选出,俱是精兵,可以一敌百。而且,古殁情信誓旦旦说可以保证他们的忠心。 这一路走來,圣秋墨也见识到了这三十六人的厉害,心意相通,如亲生手足一般。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给自己这样强的侍从,究竟是为了帮自己,还是为了害自己? 此次回程,除了沉谙城的人,并无外人知晓。计划攻打吟风楼的事情,更是秘密中的秘密,如何就泄露给吟风楼的人知道,并先下手为强呢? 难道是那个婢女?用她來向吟风楼的人通风报信,因为沒有了利用价值,然后就杀人灭口?这理由似乎说的过去,除了她,沒有人可以随意走动而不被怀疑。 但如果真的是古殁情指示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想杀了自己,亲自动手就好,为何还要设下这么多的圈套?但如果不是古殁情的指示,又会是谁,能够买通惜夕身边的婢女为之卖命?那个人的用意又是如何? 如果那个婢女真的有异心,如此死了便也还好,无论如何,现在都追查不出任何线索了。 圣秋墨思索半天,终是沒有头绪,道:“准备车马,即刻启程。” 屋内的人都退下了,圣秋墨将他们的背影一个个看过去,毫无异常。只是现在离沉谙城已太远,就算有什么话要问古殁情,也已來不及。 这时一支暗箭飞來,却沒有取任何人的性命,稳稳地钉在了柱子上。 圣秋墨取下箭上绑着的纸条,脸色不禁一变。 ※※※ 而此时,古殁情已在赶來的路上。 接到密探发來的信件后,他的心便一刻也沒有放下过。信上列举的是此次吟风楼可能联系到的帮手,未列齐全,但已有的人名已足以让他坐立不安。 北方三十六府州的七大门派,南方十四大高手,还加上沒有调查清楚的门派人士,几乎不敢想象这是吟风楼所能调动的人力支持。就算是攻打沉谙城,如此沆瀣一气的时候也还未到來。如今,真是只是为了对付圣秋墨么?还是另有所图? 古殁情迅速调集了城内的首脑人物,吩咐了各自的任务,便要带人出城援助。且不说圣秋墨是他的同门师弟,就是阿鸢,也不能出一点意外。 但他的决定立刻就招來了一致的反对。首脑一致认为事有蹊跷,或许吟风楼只是一个门面,攻打无量宫是一切阴谋的开端。敌人的真正目的不是圣秋墨,而是古殁情。借着吟风楼与无量宫的恩怨,调集大批高手,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趁机攻打沉谙城。 虽然这推断不无道理,但古殁情决定要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止。 天昊堂堂主君戎海最先起來反对,他是沉谙城很有些辈分的人物,当初扶植古殁情独揽大权,是古殁情最为敬重的城中长老。 他站起來义正辞严道:“不管城主此番急着出城是有何打算,但据我得到的消息,定北王府近來与江湖中人多有接触。它若是奉着朝廷的旨意招兵买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冲着谁來的!如果这话当真,此次是朝廷借着吟风楼的名号來攻打沉谙城,城主你这样一走,不是将这出生入死得來的家业白白送了他人?!” ------------ 第九十二章 不负红颜 或许这个话題在心里憋了许久而不敢谈,一见有人开了头,在座的众人皆议论开來。 “城主,君堂主此言非虚。”这次开口的是地茂堂堂主齐东和,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虽不及君戎海威信极高,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大将军被朝廷迫害,在这孤岛上创建沉谙城以來,朝廷就一直虎视眈眈,沒有一日不想除了我们。此次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城主都应慎重思虑,不可鲁莽行事。” “是啊,城主,小不忍则乱大谋,城主切不可因逞一时之快而断了后路啊!” “城主,有关出城之事,还请三思!” 一瞬间,各种声音纷至沓來,听的古殁情一阵火起。他用手抵着额头,不发一言。 不能说他们说的有错,只是埋伏在定北王府的探子并未回报有什么异常。况且,定北王行事周密,若真的要攻打沉谙,绝不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來。再退一步说,名单上的人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但并未见得就有多大的本事,只怕进不进得了城内都很难说。 现在,他要做的是弄清事情的真相,而不是坐在这里等最后的结果。 沉谙城与朝廷对抗多年,对朝中的势力也了如指掌。当今皇帝疾病缠身,撒手人寰只是时间的问題。虽立太子,但太子生性孱弱,不事朝政,势力大多掌控在靖亲王定北王的手中。 定北王虽年纪轻轻,但声名远播。民间传言他年轻有为,待人宽和,儒雅有度。皇帝病后多是他在主持朝政,但并未有一分僭越,而且还放下话來,他于皇位无意,只是想辅佐太子,治理天下万民,创古來之安平盛世。 他所做的种种都被百姓看在眼里,是以民间拥护他的声音高涨。但即便是皇帝病危之际,定北王府依旧毫无动静。 若说定北王沒有一丝野心,古殁情不敢苟同。但能将野心隐藏得如此之深,能将仁义之事做的如此深入人心,毫无痕迹,光凭这一点,就能判定定北王是个城府如何深沉的人物。 这样的人,沒有十分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动手。如要攻打沉谙城,绝不会只是这些表面人物。但真正关键的人物是哪些,此时又在何处,不出去调查,怎么会知道真相? 古殁情听他们吵的烦人,便挥了挥手道:“够了,你们不必再说。出城之事我自有安排,只要大家严阵以待,要想攻入城中,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都下去罢。” “城主!”君戎海一脸痛惜地想要挽回。 古殁情冷冷道:“君堂主,什么都不用再说。不出去看看怎么知道真相?古殁情从來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况且这是父辈留给殁情唯一的东西,殁情自当将它看得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 君戎海叹息一声,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随众人走出。 走到门口,却见到一名红衣女子,面色哀戚道:“恐怕城主此番出城不是为了什么真相,而是为了一个女人罢?”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古殁情和西岚,以往西岚还会觉得害怕,但这次不会了。 若不是从桑桑的话里猜出了什么,她也不会在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后知道了古殁情的真实目的。 “城主想要出城,为的不仅是找出真相,更重要的,是为了救卿莫鸢罢?”西岚迎上古殁情冰冷的目光,心中的痛苦越发强烈。 是因为我说出了真相而生气么?城主,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说是将卿莫鸢禁足,其实是将她派了出去。说是去调查真相,其实是听闻她有危险要赶去救她?在你的心里,卿莫鸢真的有这么重要么?还是,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一心想致你于死地的女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今日西岚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城主出城的。就让那个女人死在别人的手里,城主今后也不会再为她担惊受怕了。” 古殁情的目光沒有感情地盯在她的脸上,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他道:“西岚,你不要逼我。” 西岚冷笑,眼泪却滑落下來:“城主,是西岚在逼你么?是你在逼我们大家!你明知我们将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你还那么不屑一顾,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要自己去冒险。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有沒有想过我们?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办? 城主,为何你的眼里只有那个不知好歹的卿莫鸢?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为她死了,她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的!你到底有沒有想过我们?这么多人,都仰仗着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自私?” 从始至终,都沒有人敢发一言。从來沒有人敢这样跟古殁情说话,就连君戎海,也不敢如此目无尊卑,直截了当地指责古殁情,而且还用如此激烈的言辞。 看來,西岚真的是疯了。 西岚也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跑到这大殿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古殁情如此难堪。只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猜到古殁情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时她就气的要发疯。如今骂也骂完了,她忽然觉得有些恐惧。 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古殁情可以因为三城主的一席话就杀了北萱,今日自己如此冲撞他,他又会怎么惩罚自己? 古殁情盯着西岚的脸看了许久,忽然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漆黑的瞳孔有不易察觉的惊讶,他说:“西岚,你中毒了才來这里胡言乱语。今日我不与你计较,待你毒解后我们再來算账。” “羽,带她下去。”淡淡一声吩咐,在众人还沒弄清古殁情叫的是谁之前,一道黑色的影子已扛起被点昏的西岚,风一般地掠了出去。 谁都沒有看清刚刚出去的是人还是什么,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了讶异的神色。 谁都想不到,古殁情身边,还隐藏着武功如此高深的人。但众人都明白了一个事实,古殁情这样做无非就是告诉大家,他今日要出城,是谁都阻拦不了的事。要想取他的命,只怕那些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到了同一个事实。那就是大将军生前训练的一批秘密卫队,被外人称之为“影卫”的武士,至今仍然存在。回想之前多次遇袭都能化险为夷,古殁情以垂髫之年如何能担当一城之主的位置,如何在明争暗斗的权力倾轧中得揽大权,如何在短短几年间成为武林霸主,一切谜題似乎都有了答案。 但多年來一直讳莫如深的话題,今日突然被挑破,难道真的如西岚所言,是为了救一个女人么? 沒有人敢再想下去,都匆匆离了大厅。 古殁情的眼中忽然带了些许倦色,若是南辰和北萱还在,定要怪他鲁莽。隐藏多年的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的杀手锏,绝地反击时的最好武器,就这样被召唤出來。 但若能因此震慑住潜在的敌人,也算是有些价值。 一缕细微的风吹起额前黑发,古殁情掏出一枚令牌扔给來人,道:“羽,带领你的疾风组,再召集剩余的十六名高手,随我出城。” 羽接了令牌向他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十二匹汗血宝马从城门口一路飞驰而去。此时圣秋墨一行人已走了两天两夜,最晚也要在中午之前赶上他们。如此距离,要追上的可能真是微乎其微。 但古殁情从來不是别人,他要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 即便赶了大半的路程后所有的马都力竭而死,但靠着轻功也能在午时之前到达圣秋墨所在的客栈。但这里已是人走茶凉,古殁情目光沉沉,道:“去前方的山谷,他们可能已经遇到了埋伏。” 发现山谷的是南辰。 就在白岩前去打探的时候,南辰也尾随着过去看了看。荒原尽头是一片狭小的山谷,山峰壁立,上有巨石。杂草矮树,足以藏人。若是在此处发动攻击,圣秋墨逃无可逃。他料定了吟风楼会在此处埋伏,只是不知如何应对,才给古殁情发了消息。 近了近了。 白岩的神情颇有些紧张,本來早上就该出发的,可偏偏不知谁射了一支冷箭,说是前面有埋伏,要圣秋墨返回。 圣秋墨半信半疑,虽沒有返回,但也沒有继续前进。是他带人多次打探过说沒有异常之后,圣秋墨才同意继续前行。看來圣秋墨还是很相信古殁情的,顺带着连自己也相信了。 白岩的心下虽然愧疚,但一想到母亲妻子的性命,便不得不狠下心來背叛古殁情。 马上就到了指定的地点了,只要他一个动作,吟风楼的人马立刻就会将圣秋墨包围。天魔散的毒也该发作了,二城主说他只是要借吟风楼的手取圣秋墨的命,不会伤害其余人。 白岩虽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他别无选择。只要不伤害他的兄弟们,哪怕是要了自己的命,他也心甘情愿。 有森寒的刀光射进白岩的眼里,白岩一咬牙,打马往外跑去。 ------------ 第九十三章 爱恨一念 车马已进到山谷中,就在众人惊异白岩的马为何会突然狂奔的时候,身下的坐骑轰然开始慌乱嘶鸣。被杂草掩映的地面,不知何时多了几十个黑黢黢的地洞,洞里埋着锋利的长矛。一旦坠入,便会被扎成刺猬。 无数带着火球的利箭从山顶射下來,纷纷对准了中间的马车。那箭上分明带着装有油的袋子,遇到火焰更是熊熊燃烧起來,片刻便将车厢烧的片甲不留。 而此时,从山顶传來巨大的轰鸣声。抬头看时却发现有巨石从空中砸下。要拔起的身子瞬间无力,所有的内力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便永远定格成形。被烈火焚烧,被巨石砸碎。 寂静的山谷顷刻间成人间地狱,乱窜的火焰点燃了路边的枯草,这里已是一片火海。 始作俑者站在山头,望着山下惨绝人寰的场景,温润的目光里此刻却满是疯狂的笑意。大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青铜面具下的面容扭曲。 他一把将身边的紫衣女子拉至怀里,抚摸她紧蹙的眉头,道:“鸢儿,你看,我杀了圣秋墨,我杀了那个破坏了我计划的人!要不是他,古殁情早就落在我的手里的。不过沒关系,我先杀了圣秋墨,再杀古殁情也是一样的。反正谁都跑不了。鸢儿,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易水榭憔悴的厉害,原本盛满了自信与阳光的双眸此刻只剩了黯淡。她闭了眼不忍看颜君疏疯狂的样子,喃喃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君疏,你不是说來阻止这一切的么?” 颜君疏忽然扼住了她的脖子,冷冷道:“鸢儿,你看啊,你怎么不看?这是我为你做的,杀了这些人,为你报仇。你不忍心看对不对?你喜欢古殁情对不对?!你别以为今天早上你去向圣秋墨通风报信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圣秋墨究竟会不会相信。现在你看到了?他根本就不信你!他们都在利用你,只有我是真心爱你的!鸢儿,只有我才真心为你好,你知不知道?!” 易水榭紧闭了双唇不再说话。就算策划这一切的不是颜君疏,就算目前吟风楼的实权早落入了定北王的手里,但沒有人会相信的。不仅古殁情不会,卿莫鸢也不会。 百溪万花节上的疯狂有目共睹,如今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在这里观战,答应的好好的是來撤掉人马的,但一看到沉谙城的人马就失了心神,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会罢休。看到血的颜色会异常兴奋,原本毫无生气的眸子在尸体面前就像是重新注入了灵魂活了过來。 这不是她认识的君疏。她的君疏,从不会滥杀好人,从未亲手杀过人,第一次见到她身上沾着血迹时还会掩面。那个曾经在床前静思,曾无数次抚摸杜工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诗句的君疏去哪里了? 颜君疏,你究竟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将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正想拉颜君疏离开,却见他的目光忽然直直地看着远方。 远方,两人一马,正往这边飞驰而來。 马上的人,正是本该死在火海里的圣秋墨和楚惜夕! 他们沒有坐马车,马车是空的! 一愣神的功夫,颜君疏已跑下了山,眸子里满是火焰:“怎么会沒死?圣秋墨,你敢骗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易水榭正要冲下去,却被一个人拉住,回头只见人群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缓缓走來。那男子摇一柄折扇,面色柔和,但目光却是柔中带刚,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鼻梁高挺,目光飞扬。 他将折扇在眼前晃了晃,笑着道:“放心,我弟他,不会有事的。” 易水榭皱了皱眉头,从未听君疏说过他还有个哥哥的,看此人的装扮,非富即贵,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就是叫君疏來这里的人? 男子的笑容如水一般清澈,保养的极好的手指白皙修长,左手大拇指上的七星玛瑙扳指在阳光下更是璀璨夺目。他冲小榭一笑道:“姑娘想的不错。” 易水榭更是吃了一惊,他竟能看出自己所想。那么有些话就不得不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子微微沉思,白玉般的脸上黑色瞳孔如宝石般闪闪发光,他道:“为了见一个老朋友。这法子确实有些麻烦了,不过我那朋友脾气怪的很,若非如此,他决计不会现身的。”他忽然掩面对侍从笑道:“你们说,他是不是很像只乌龟,成天躲在自己的壳里。我若不丢块肉给他,只怕他还是不肯伸出头來。” 那男子一伸手笑道:“你看,这不是巴巴地來了么?” 所有人都笑出声來,只有易水榭的脸色越发难看。 因为远处如风一般赶來的,正是古殁情。在所有的推测中,他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晚上还在沉谙城的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赶到了这里? 这是最坏的结果,一旦他发现了颜君疏,那么君疏必不能活,除非是卿姑娘在场。 可是这怎么可能?古殁情要杀颜君疏,怎么可能会带着卿莫鸢? 但既然古殁情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么卿莫鸢为什么不可能? 或许古殁情当初也沒有想到,他亲自挑选的人中竟有人背叛了他。原本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全盘皆输,不仅害死了三十六个勇士,更是让卿莫鸢直面了温如颜。 世事如此诡变,当真是谁都掌控不了。 古殁情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不安的预感了。或许,从他查出无量宫血案的真相开始,他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但是有能力让他上当的人,究竟是谁? 或许,走漏消息给吟风楼的人就是他,借着吟风楼聚集大批人士引自己出城的人也是他。但这个人,究竟是谁? 但现在想这些毫无用处,目前最要紧的是解决了这些人,将阿鸢平安地带回去。温如颜这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留,不管这次的活动是不是他策划的。要避免他们二人见面,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在阿鸢发觉之前,先杀了他。 易水榭看到山下亮起的蔚蓝色的刀光就不由得发憷,她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不出一刻钟,古殁情必会找到颜君疏。看他的气势,此次必不会放过君疏。可怎么办,这男子分明沒有放过自己的样子。再看看他身边常人打扮的侍从,分明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这时,男子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道:“那些人都在哪里?” 有人答道:“回公子,都在后山待命。” 男子打开折扇慢摇,道:“让他们都去吧。虽是一群疯狗,但聊胜于无。我与老朋友素未谋面,先送上些见面礼与他玩玩。也让我看看,我这老朋友的身手究竟有多厉害,值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來对付他。” 易水榭瞪大了眼睛看这名锦衣男子,却硬是猜不透他的來历。不过看样子像是朝廷的人,只有他们,才会说话如此放肆,不把人当人看。 他既说要对付古殁情,难道是古殁情的仇家?不禁苦笑,古殁情的仇家真是遍布大江南北。活得如此艰险,却还能撑到现在,真的不是一般的男子。 不多的几次接触,发觉他这个人,除了对仇家狠毒一点之外,并无传闻那般嗜杀。吟风楼一事便是例证,也不知自己父亲当年是如何得罪了他,有时间一定要问清楚。 这样的男子,卿姑娘会倾心于他也不奇怪。只是,君疏,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來,不再执迷? 锦衣男子的眼睛注视着山下的厮杀,目光中却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道:“看來老朋友不屑跟那群狗动手,只想取我弟弟的性命呢。” 易水榭急忙望去。确实,虽有大批的人在向古殁情靠拢,但很快被他身边的格开。沒想到他身边的守卫武功都这么高,那些在江湖中名震一方的侠客到了他们面前,就如刚刚学武的孩童一般不堪一击。尤其是着黑衣的五人,身形更是快如鬼魅。 这样下去,君疏很快就会沒命的!她忽然冲着男子大喊:“你不是说君疏是你弟弟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你弟弟被人杀死么?” 锦衣男子悠然道:“你放心罢,温家的人,命都大的很。他若是死在这里,那是上天的旨意。就算我勉强救了他,他也会很快就死在别处。天命不可违。” “你……你这个疯子!”易水榭恨恨地瞪着他。 不足百米,古殁情和颜君疏就要狭路相逢。 此时,被人围困的圣秋墨和卿莫鸢二人还未察觉到古殁情的到來,只是感觉到有人帮忙。 圣秋墨杀敌之余担心楚惜夕的身子,她本就不会武功。但他关心的一眼,却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 第九十四章 藕断丝连 卿莫鸢正防备身边的敌手,并未觉察出脸上有什么不对,但是看圣秋墨的目光满是震惊,连迎面而來的刀都忘了躲闪。沒有必要再装下去了,她掏出了袖中的凤鸾剑,为圣秋墨挡了一刀。 圣秋墨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指着卿莫鸢道:“你……你的脸……” 卿莫鸢在脸上抹了一把,是人皮面具松动了,她索性将它全扯了下來。可是,沐乾蓝不是说除非要她亲自揭下,否则不会松动的么?但是也來不及多想了,卿莫鸢道:“圣公子,我……” 圣秋墨慌张地往后退,胳膊被人划伤,背上中了一剑也不自知。他道:“你骗我,古殁情骗我。惜夕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了?” “圣公子,你小心!”绯红剑光一出,带出一串血花。她上前拉住他,急切道:“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古殁情是为你好,他要我來帮你报仇。” “报仇?”圣秋墨忽然笑起來,“卿姑娘,你知不知我的仇人是谁?” 卿莫鸢摇头道:“不管是谁,我们陷入了埋伏,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 圣秋墨一把推开她,道:“卿姑娘,大师兄沒有告诉你么?灭我满门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吟风楼!我要杀的,正是吟风楼的颜君疏和易水榭!” “什么?”卿莫鸢也怔住了。“怎么会这样?” 圣秋墨忽然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已不能理解,大师兄,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卿莫鸢只迷乱了片刻,清冷的眸子透出坚毅的光。她拉起圣秋墨道:“无论事实如何,总是要先活下來,再找他问明白。” 圣秋墨的眼里忽然映出一道刀光,他道:“不用找了,他已经來了。” 最不可能,但却一定要來的人來了。颜君疏于血光中看见那蔚蓝的刀影,嘴角扬起冷笑。古殁情,既然你自己來送死了,我怎么会放过你? 易水榭在高处相观,只见两道耀眼的光芒自人群中升起,照亮了阴暗的天空。 不知何时,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一下子飘來了大块的乌云,将日光遮的严严实实。天地间陡然一黑,这场景让小谢不禁浑身发冷。 大风呼啸而來,卷起飞沙走石,如此诡异的天象,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变了脸色。 天有异象,究竟在昭示着什么? 古殁情和颜君疏已经看见了彼此。 龙渊饮了那么多人的血,刀身却依旧光亮,沒有一丝血痕。静静地依偎在古殁情的手心,却是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颜君疏的眼里已沒有了自我,他也根本就想不到,敌我力量对比有多么悬殊。只要古殁情动一下手指,倒下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此刻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他想着只要自己杀了古殁情,鸢儿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了。只要古殁情死了,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了。他冷笑,举起手里薄如蝉翼的鸢,道:“古殁情,受死罢!” 古殁情沒有动,颜君疏的手法毫无技巧可言,分明就是街头混混拼命时用的招式。横冲直撞,不顾后果。他看着颜君疏一步步逼近,手指轻抚蔚蓝色的刀锋。 温如颜,是你自找的。 刀光劈出,却生生顿住。绯红色的剑锋在昏暗的天色里殷红如血,衬着卿莫鸢身上的斑斑血迹,更显得凄切异常。 剑锋已入肌肤三寸,有血流出來,却沒有感觉疼。 漆黑的瞳孔是满满的哀伤,他收刀,握住剑锋道:“阿鸢,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殷红的血又从指缝流出,终于慌乱了卿莫鸢原本仇恨的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圣秋墨和易水榭都握紧了手掌。 有谁知道单相思的痛苦?苦苦追寻一个人的足迹,一心一意想对他(她)好,恨不能讲心肺都掏出來放在他(她)面前。一举一动都怕惹了他(她)生气,总是小心翼翼想哄他(她)开心。就算他(她)做错了事情,自己也能包容。就算他(她)一再伤害自己,自己也能原谅。再暴躁的人都会被磨的沒有了性子,再冷血的人都会展现出柔情的一面。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换了心肠,变了模样,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圣秋墨不知道古殁情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放卿莫鸢出來,但事情一定在预料之外。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赶过來,如果跟自己回來的真的是楚惜夕,那现在又是何种模样? 谁都沒有办法去描述如果的事,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古殁情不爱楚惜夕,十三年前不爱,十三年后同样不爱。楚惜夕不爱自己,这道理亦是如此。 一个人的爱恨,就像刻在骨头里的伤痕那样深刻。且无论天长地久,都不会改变。物是人非事事休,不过是意志薄弱人的借口。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锦衣男子忽然叹息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他叹了几声,忽然掉头下了山。 易水榭不知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直觉感觉此人不好应对,早些走了也好。她奔下山,却不知该如何靠近。 卿莫鸢持剑挡在颜君疏的前面,他们二人,还藕断丝连么?还是,根本就沒有断?不用听任何人述说,只看颜君疏为谁发疯,一天到晚心心念念的只有谁,就算疯了之后一心想的也只是她就知道了,他们两人,有着多么刻骨铭心的过去。 但卿莫鸢沒有疯,面对着古殁情,她该如何抉择? 这些年來,从沒有人能伤得了古殁情,但仅有的两次,却都是自己动的手。一次在吟风楼,一次在这里。卿莫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到他要杀如颜的时候会那么慌张。不是已经和如颜断绝关系,不是已经决定不再和古殁情有任何牵连了么?为什么,又把自己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 卿莫鸢猛然抽剑,而后转身道:“如颜,你有沒有事?” 染满鲜血的手无力地垂下。古殁情的身子似被风吹的摇晃了一下。 影卫羽急忙上前扶住了他,捧起手看到的却是一道深可入骨的伤口,因刚才卿莫鸢的动作,皮肉都翻卷起來。 掏出随身带的金创药撒上,又撕下衣服包扎了一下。看到城主状况的一群人早已握了双拳,只要城主一声令下,这里的所有人都会不得好死。 但古殁情什么都沒有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卿莫鸢,看着他对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嘘寒问暖,看她对伤了自己后的若无其事,不管不问。 自己,真的那么让她讨厌? “城主!” “鸢儿,我來接你了!” 此时,远处忽然出现大队人马,南辰从队伍后冲出,却教那些人都吃了一惊。隐藏这么久都沒发现,该是个多厉害的人物。 走在前面的护剑山庄少庄主曲延赋沒有露出任何异常,笑容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是名门世家惯有的礼貌性的微笑。 南辰跃到古殁情身边低声道:“已和少庄主曲延赋接过头,他保证必会带走曲延陵,且三个月内不会与沉谙城为敌。还有,小心三城主。” 古殁情道:“韶光是不是出现了?” 南辰道:“是。南辰确实发现了韶光的踪影,但只是为了曲延陵而來。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她带路时,似乎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古殁情道:“韶光不能留。她这种人不会轻易招供,一定要小心提防。” 南辰点了点头,道:“城主,你的伤……” 古殁情道:“无碍。曲延赋还在观望,不要让他有非分之想。” 南辰道:“明白。”而后一抬手,立即将古殁情胸前的血痕消去。这简单的障眼法,希望能瞒过曲延赋。 曲延陵一边向卿莫鸢那边走去一边道:“鸢儿,路上花了些时间,刚刚清理了山谷,才腾出一条路來。可把我吓坏了,你沒事就好。鸢儿,跟我回家罢?” 卿莫鸢忽然扬剑指着他道:“你别过來,我有些话要问问他。” 曲延陵急忙道:“好,我不过去,那我在这里等你。” 卿莫鸢还沒开口,就看到什么东西打过來,她还沒來得及拉开如颜,就听“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温如颜脸上的青铜面具忽然从中间裂出一条缝隙。 温如颜似是觉察到了什么,目光中满是惊恐。就在他伸手捂脸的时候,青铜面具已裂成两半,掉在地上。 他日日遮盖,连自己都不愿见到的一张脸,就这样显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在最爱的人面前! 卿莫鸢呆住了。 温如颜从她的瞳孔里看出了自己丑陋的样子,他又惊又气,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举目看去,尽是吃惊诧异的目光。那种目光,就像一道道钢针向自己刺來。他坐立不安。 忽然伸手扼住了卿莫鸢的脖子,用力道:“不准看我,闭上眼睛,不准看,不然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卿莫鸢沒有动,但泪水已经从眼角滑落。 易水榭急忙跑上去,想掰开温如颜的手:”君疏,你快松手,她是卿姑娘,是你最喜欢的卿姑娘啊!” ------------ 第九十五章 不许逃离 温如颜却愈发用力,一张原本俊秀温和的脸不因那伤疤而狰狞,却因现在气急败坏的表情而丑陋。他恨不能把眼前这双清冷的眼睛挖掉,因为从她的眼睛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卿莫鸢已开始喘不上气來。 易水榭无奈,狠狠在温如颜的颈后砍了一下。温如颜手一松,昏了过去。 卿莫鸢呆呆地瘫倒在地上,双手都在颤抖。古殁情,你怎么能那么狠?一刀沒能要了如颜的命,还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如颜是多么在乎自己的容貌,他连自己都不让看,如今却要受着这样的侮辱。 古殁情,你连最后的一点自尊都不给他! 曲延陵奔上來,抱住她颤抖的身子道:”鸢儿,跟我回家罢,不会再有这些事情了。我跟哥哥说好了,他会打点好一切的。” 卿莫鸢沒有说话,只是看着古殁情。她虽沒有看清,但也能感觉到,那枚石子发來的方向。 这时,曲延赋翻身下马,抱拳道:”这位便是卿姑娘了么?家父多年來一直惋惜,说卿姑娘红颜早逝。所幸传言非真,看到卿姑娘安然无恙,家父必然欣慰。况且舍弟念念不忘与姑娘的婚事,若姑娘不介意,就随舍弟回去,待延赋禀明家中父母后,自当对姑娘有个交待。” 古殁情的眸子已满是寒意。 曲延赋这时才转过身來道:”这位便是找在下來的古城主了么?” 古殁情冷冷道:”古殁情向來不喜欢客套。当初我只对你承诺你可以带走你弟弟,但沒说过,你可以带走我的属下。” 曲延赋微笑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若卿姑娘与舍弟情投意合,相信古城主也愿成人之美。” 古殁情道:”那你不妨问问阿鸢,看她愿不愿意。” 曲延陵急忙道:”鸢儿,答应我罢,跟我回家,我会……” ”我不走。”卿莫鸢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我一走,他会杀了所有人。” ”谁?古殁情么?”曲延陵道,”我只怕他还沒这么大的本事!” ”他有!”卿莫鸢慢慢站起來,走到古殁情身边,对曲延陵道:”他有把握杀了所有人,所以我不跟你回去。” ”鸢儿,难道护剑山庄的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一个古殁情么?”曲延陵着急道。 卿莫鸢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古殁情道:”如果我跟你回去,你会放了他们么?” 古殁情似是笑了笑,道:”谁?温如颜?易水榭?他们不是我的仇人,你该去问秋墨。” ”那延陵呢?” ”护剑山庄么?”漆黑的眸子也有了笑意,”我本就沒打算动他们。” ”那……”卿莫鸢似是茫然了。 古殁情握住她的手,冰冷的像块石头一样。他道:”你该担心的,只不过是桑桑一人而已。若你真的要离开我,就该走的彻彻底底的,而不是留下这么一个软肋给我。不过,你也知道你带不走她。阿鸢,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知道你逃不掉的。古殁情不愿放手的东西,即便是将它毁了,它的残骸,也只能留在沉谙城。” 卿莫鸢的目光终于彻底失了焦点。 古殁情将她抱在怀里,对南辰道:”除了易水榭和温如颜,还有护剑山庄的人,其余的人,格杀勿论!”他有转过身來对羽道:“可看清了刚刚跑出去的人马是谁么?” 羽在黑色面巾之上的眼睛熠熠生辉,他道:“已记住了模样。” 古殁情道:“那就去将他捉回來见我。记住,我要活的。” 羽点了点头,而后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就连曲延赋的眼里都露出的诧异,世上轻功如此之高的人物,竟然心甘情愿受古殁情的驱使。看來南辰的话果然沒错,古殁情的手里,还有多少底牌沒亮出來。而自己,又有几分胜算。 他微微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人将失魂落魄的曲延陵架上了马。他冲古殁情抱拳微笑道:“多谢古城主指点,才令在下得以找回舍弟,此番恩情在下沒齿难忘,会和家父说明。三个月内,护剑山庄绝不踏入沉谙城境内半步,也绝不插手古城主的任何事务,还望古城主同样如此。” 古殁情点了点头,淡淡道:“我自是相信护剑山庄的信誉,也相信少庄主的为人。只是令弟重伤才愈,还望少庄主多加看管,以免伤势加重。” 曲延赋看到自己弟弟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沒有离得了卿莫鸢,立刻便明白了古殁情的意思,笑道:“多谢古城主提醒,舍弟定不会再去打扰古城主。在下告辞。” “少庄主慢走。”古殁情忽然将卿莫鸢打横抱起。 卿莫鸢又气又急,一双手拼命推拒他的胸膛。却见他眉头微蹙,原來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血流的更加快速,很快便染红了一大片衣袍。她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道:“古殁情,你疯了么?你放我下來,我自己会走!” 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剑,会刺的这样深。古殁情,你为何这样傻?有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竟然还不知道闪躲。 古殁情低下头看她,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森寒:“阿鸢,从现在开始,你要是再惹我生气,你在乎的人,我通通不会放过。” 卿莫鸢身子一僵,清冷目光里纵使有再多的不甘和怨恨,但此刻什么都不能再说。她索性将头埋在了他的臂弯里,不再看他。 古殁情冷淡的眉眼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曲延陵最后的一瞥让他的血液都结了冰,他的未婚妻,竟然那么亲昵地靠在一个男子的胸膛前。眼里闪过愤恨,他扬鞭策马,狂奔而去。 曲延赋摇了摇头,一声轻叹从唇间滑落。 护剑山庄的人马來的快,去的也快。这本就是和他们无关的厮杀,只要不涉及到自身利益,就算死的是自己的盟友也无所谓。白道的生存法则,也不过如此。 古殁情将卿莫鸢送上马,自己则坐在了她身后,驾马飞驰,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一看到幕后之人都已败退,在场的武林中人不禁失了气势。方才又见沉谙城的杀手各个武功绝顶,非泛泛之辈,心下更是慌张,节节败退,全然沒有了刚刚凌厉的攻势。 但是,沉谙城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圣秋墨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血腥厮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想。一刻钟过后,他才想起了那两个人。 他们竟沒有趁乱逃走。 易水榭看着向自己缓缓走來的素衣男子,从他眉间的仇愤,便已知他此行的目的。 湛卢出鞘,银白的光芒瞬间划过天际,似乎连黑色的乌云都裂开道口子。圣秋墨持剑,因沾了鲜血而显的更加白皙的手指坚定有力,他静静道:“说吧,谁是主谋。” 易水榭将颜君疏护在身后,沉稳道:“我是吟风楼的楼主,自然我是主谋。” 圣秋墨淡淡道:“你说谎。名义上你是吟风楼的代表,但最终做出决定的,却是你的军师,颜君疏。” 易水榭看着他道:“无量宫的事情确实是我一手策划。圣宫主不妨想想,当时和圣宫主见面商谈的人是我,而君疏,他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而且在你到來之前,他已将权力交割。若不是古殁情的事情,他本是要退隐幕后的人。你知道,他的身子不大好,我不想让他太过劳累。” 圣秋墨的眼里仍是怀疑:“我不信。假扮沉谙城的人去毁灭无量宫,以此让我和古殁情决裂,再趁机拉拢我和你们共事,却沒有想到我会被卿姑娘说服,意欲重新调查真相。最后不得已铤而走险,策划了万花节上的一系列陷阱。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狠辣的计谋,我觉得易楼主还不是这样的人。” 易水榭坚定道:“就是我做的!我易水榭虽然不及墨画公子聪敏,但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 圣秋墨道:“如果真的如易楼主所言,那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口口声声说不会滥杀好人的易水榭,为何会那么狠心灭了我无量宫满门?” 易水榭道:“只要能报仇,多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我易水榭是不喜欢滥杀无辜,但只要能杀了古殁情为我全家报仇,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 圣秋墨无话可说,即便知道真凶不可能是她,但看她如此决绝地要袒护那个人,自己又能怎么办?“易楼主,如果真的是你,那” “不是她,是我,我才是主谋。”一直昏迷的颜君疏忽然睁开眼,慢慢坐起來,看着圣秋墨道:“你也觉得她那样的脑袋想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罢?她从來都是只听我的名令行事,所以,主谋是我才对。” 圣秋墨冷笑道:“颜君疏,现在你还算像个男人。” 颜君疏低眉苦笑:“像个男人?对,我从前确实不算个男人。我保护不了鸢儿,我给不了她幸福,她要离开我去投靠更强大的力量也是对的。我不该责怪她,不该那么对她。我要做的,是让自己强大起來,比任何人都要强,然后,她才会回到我身边。” 圣秋墨用剑指着他的眉心,道:“颜君疏,你还沒清醒么?” ------------ 第九十六章 生死不离 圣秋墨用剑指着他的眉心,道:“颜君疏,你还沒清醒么?” 颜君疏抬起头看着他笑,一道长长的刀疤蜿蜒在清秀的脸上,随着他的笑容变得可怕起來:“不,我很清醒,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也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做了。我从來都沒有这么清醒过。”他的眼中忽然焕发出诡异的光芒。“我一直以为古殁情是我最大的敌人,所以我一心想杀了他。可是我错了,杀了古殁情,还会有更强大的对手出现。所以我要做的,是让自己成为最强大的人,让所有人都不能与我抗衡。对,就是这样。” 易水榭的目光已是深深的绝望。 圣秋墨重重地叹息一声,道:“颜君疏,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我今日若不杀了你,日后你必将为祸整个武林。” 易水榭忽然握住了剑锋,恳求道:“圣宫主,我知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若要报仇,杀了我就好。还请你留君疏一条性命,日后无论你如何对他,小榭都感激不尽。” 圣秋墨看着从她指缝间绵延不断滴落的鲜血,眼中却是痛惜:“为何?易楼主,他已失了心智,再活下去也不过是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今日秋墨杀了他,不仅是给他一个解脱,也是给你,一个重新活下去的开始。” “不!你错了!”易水榭忽然嘶吼道,“你杀了他,易水榭就必须得死。我的命是他救的,他若死了,我自当下去陪他。” “可是他必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无量宫那么多条人命,不能白白牺牲。”圣秋墨的言辞也带了激愤。 易水榭决绝地跪在他的面前,道:“圣宫主,易水榭不喜欢欠人什么,更不愿背负着一条性命活着。今日,圣宫主若不愿让我一命换一命,那就将我们二人,一同杀死在这里。我生前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和他死而同穴,如今已是死而无憾。” 圣秋墨沒有说话,握剑的手指已用力的发白。 谁都可以看的出,他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寻找了多日的真凶,差点让自己与同门师兄火拼的真凶,如今就在眼前。为何还在犹豫? 这时,颜君疏推开挡在他们之间的易水榭,起身看着她道:“小榭,太主动的女人男人不会珍惜。我早已告诉过你,无论你为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再沒有位置來装下你。 你也不必为我当初救你一命而心怀感激,那不过是一个阴谋。我要对抗沉谙城,我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傀儡來供我驱使,即使失败后也能让他來当我的替罪羊,我依旧可以全身而退。你的出现,不过是刚刚符合那个时机。 所以,从头到尾,你不过是我玩弄的一枚棋子,我对你从无真心可言,同样的,你现在也不必为我付出什么。” 那样居高临下的气势,那样毫无感情的话语,一切都在说明,他的眼里从沒有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样的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可笑的小丑。 易水榭用力握紧了裙摆。 缓缓松了剑,殷红的血洒在褐色的土地上,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压抑。 圣秋墨扬剑指着颜君疏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颜君疏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如此,圣秋墨动手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僵在地上的易水榭,出手的剑却不能不折回自保,只是划烂了颜君疏的一片衣襟。 刀剑相撞,火花四射,在昏暗的天地间宛若点燃的盛大烟花。 圣秋墨的虎口微微发麻,却仍笑着道:“蝴蝶双刀,果然名不虚传!” 易水榭面色苍白如纸,黑发凌乱地飘散在空中,身体微颤但刀仍握得沉稳:“圣宫主,求求你,不要伤他性命。欠你的,我易水榭还你!” 话音未落,她已将双刀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圣秋墨沒來得及阻止,双刀已刺入胸膛,鲜血飞溅。只是被一双手握住了刀锋,才沒直刺到底。 易水榭看着那双手的主人,吃惊道:“君疏,你……” 颜君疏的一双手已皮开肉绽,却仍是握着刀锋不放,声音因剧痛而发颤:“小榭,其实算來算去,都是我欠你的,怎么能再让你赔上一条命?” 两人相拥着倒在地上,大片的血迹蔓延开來,纵然痛到彻骨,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哪怕生命即将消散,也无怨无悔。 易水榭看着愣住的圣秋墨,微笑道:“圣宫主,请原谅我。君疏是我易水榭一生中最珍惜的人,我将他看得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无论他做错了什么,我都会选择和他一起承担。现在,我们都沒有力气自尽了,还望圣宫主怜惜,将我们一同杀死在此处。我们就在这里化为腐尸,成为枯骨,从今以后,便再也沒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圣秋墨沒有回答。他早已看出易水榭对颜君疏的情意非常,却沒想到会深到这个地步。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楚惜夕,自以为这十三年的追逐已是不易,但和易水榭比起來,那又算得了什么? 易水榭微笑着看着颜君疏,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轻抚他脸上的伤疤,轻轻道:“君疏,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真的,我沒有骗你,你知道小榭从不撒谎的。但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堪的。” 她忽然伸手挖向了自己的双眼。 颜君疏再沒有办法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鲜血飞溅在自己脸上。 圣秋墨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易水榭竟然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颜君疏张大了嘴半天沒有说话,待反应过來时已不会说话,只是用力摇着易水榭的双肩,吐出不成章的音节。 易水榭仍是从容地笑着:“君疏,这样你就能做回你自己了罢?我看不见了,你的面具可以摘下了。做回从前的自己,做回五年前那个善良博爱的温如颜。” 每个人的灵魂都会分裂成两半,一半住着光明,一半住着黑暗。光明是最容易被入侵的地方,黑暗在面具下生根发芽。如果不摘下面具,即使见了阳光,自己的灵魂却依旧被黑暗掌控。 易水榭始终相信,她的君疏不是坏人,不过是在面具的掩盖下迷失了自我,只要离开了面具,敢于面对自己,他就会回归本性。 在吟风楼的时候,她曾与卿莫鸢交谈过,是以知道了一切。 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她有自己的私心,她知道卿莫鸢愿意做那个人,但她同样愿意。 失去的五年所造成的损失永远无法弥补,温如颜和卿莫鸢的故事在五年前就该结束了。今后的路,会是她陪着颜君疏一起走下去。 就让卿莫鸢的心里,永远都住着五年前的温如颜,就像温如颜的心里,永远都住着五年前的卿莫鸢。 五年的时光不算长,但足以改变一切。他们两个人已经沒有未來,但她和君疏的未來,还有希望争取。 她和韶光那么像,但始终比韶光更加坚定,更加光明磊落。 “宫主!”一只利箭射向企图偷袭的人,利箭穿胸而过,少黎也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莫名地遭到围攻,心里想着宫主这里该是遇到了更大的劫难,心急如焚地突破重围赶过來,沒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但只要见到宫主沒事,一颗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來。 这时,一只手伸到眼前:“你还好罢?” 少黎抬头看到的是南辰,想着该是古殁情出手相助了。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站起來,脚下却是一软。 南辰道:“中了毒自己都不知道。再晚一步,这条腿都不保了。”说着便熟练地掏出药递给他,“先服了,等下找个地方解毒。” 少黎接过药,忍了好久终于道:“其实有的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当初我和宫主那么对你们,你们,你们城主真的就沒有一丝怪罪么?” 南辰微微一笑:“怪罪是有的。不过他顶多是怪你大意,又來给我添麻烦。” 少黎脸红了红,抓抓脑袋道:“我很抱歉。但是谁想到一只耗子身上也会有毒。” 南辰怔了一下,随即笑得连眼睛都眯住了。惹得少黎越发尴尬:“哎,你不要跟别人说啊,不然我就丢死人了。你听到了沒有,还笑!” 轰隆隆一阵雷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似要洗清这世上的冤孽,又像是要埋葬一切。 大雨冲刷掉每个人脸上的血污,露出苍白的面目。 南辰捡起地上的湛卢,递给圣秋墨道:“圣公子,我家公子临走之前曾让南辰转告你,无论圣公子今日如何选择,我家公子都不会干涉。今日之前,沉谙城就已解除了对吟风楼的保护令,圣公子可无后顾之忧。” 圣秋墨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只是接过剑,插回鞘中。 古殁情想的总是比他多了一步。不过不知他有沒有想到,自己会改变主意。 湛卢,仁义之剑,不喜杀戮。。 圣秋墨转过身,道:“少黎,我们回去罢。” “宫主,”少黎不明所以,“不报仇了么?” ------------ 第九十七章 如玉教主 圣秋墨转过身,道:“少黎,我们回去罢。” “宫主,”少黎不明所以,“不报仇了么?” 圣秋墨沒有回答,大雨中的素色衣衫很快模糊开來。 少黎只能追上去。 易水榭扔掉双刀,紧紧抱住了颜君疏的脖子,道:“君疏,我们……” 颜君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笑了笑:“小榭,我们回家罢。今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大雨中只剩下南辰一个。他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不觉露出了微笑。 圣秋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在雨中相依相偎,永远都分不开的一幅画面。 少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沒头沒脑地冒出一句:“宫主,楚姑娘呢?” 圣秋墨淡淡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途归宿,少黎,传令下去,无量宫就此解散,你们都各自去罢。” “宫主!”少黎猛地跪在他面前,膝下溅起大片水花,“少黎孤身一人,再无地方可去,还望宫主收留,能让少黎常伴左右!” 圣秋墨望着漫天迷蒙的雨雾,沉吟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 此时,卿莫鸢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繁花落尽的场景,眼中带了几许苍凉,却又隐含着温暖,她问道:“他们真的走了么?” 南辰道:“圣秋墨沒有忍心杀他们,他本就不是个喜欢杀戮的人。颜君疏和易水榭虽活了下來,但易水榭双眼已瞎,日后还要躲避吟风楼仇家的追杀,生活并不容易。但,这已是城主能给的最大的仁慈。” 卿莫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挥了挥手,叫南辰下去了。 这场风波究竟是不是古殁情故意为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一切都无从得知。古殁情看似沒有隐瞒她任何事情,但整件事情本就是一团迷雾,根本就无处可解。 在窗前又坐了半天,午后温煦的阳光非但沒有让她的身子暖和,反而手脚越发冰凉。 桑桑依旧在园子里玩的欢乐,仰头看着纷飞似雪的花瓣,巴掌大的脸上尽是明媚的笑。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表情。 看到桑桑扑过來抱住自己的那一刻,卿莫鸢才真正地松了口气。还好古殁情并沒有什么动作,只是照看桑桑的西岚却因为冒犯城主,被罚禁闭。这样的结果,一时总是难以接受。 是不是所有接触过桑桑的人,都会莫名地遭到不幸?北萱丢了性命,西岚又被冷落。城中已有人在传,桑桑是个不祥之人。 可为何,自己日日与她亲近,她都沒有对自己动手?难道真的如西岚所言,桑桑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除去古殁情身边最有力的帮手,让他孤立无援么? 不,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卿莫鸢摇了摇头,就看见一名女子踏花而來。 女子喜极了白袍,袍上绣着典雅荷花,说是众生教的圣物。她黑发垂到膝下,并未用任何发饰束缚,只在额前带着额环,上面镶嵌着一块红色水晶石。 如此淡雅脱俗的人儿,就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一般。丝毫不食人间烟火,双眼湛蓝如天空,目光盈盈如水,任谁都不会想到,她就是掌管滇南复杂权力的核心人物。 但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她,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沐乾蓝的影子。不只是因为,沐乾蓝和她一样白衣胜雪,衣上永远绣着荷花。 女子走到门前,敲了敲门道:“卿姑娘,我可以进來么?” 卿莫鸢起身开了门,看见女子的瞳孔在阳光下分外闪耀,一时竟闪了神,道:“清漪教主?” 清漪的笑容宛如大丽花般纯粹鲜艳,她道:“卿姑娘看來很惊讶,是不相信古城主的眼光?还是不相信清漪的医术?” 卿莫鸢的面色有些尴尬,急忙将她让进來,道:“教主说笑了,只是这些日子身子并未有任何不适,是城主多虑了。” 回想四日前,古殁情正带着她往沉谙城赶,苍茫的荒原一望无际,除了紧紧跟随的四影卫之外,并无别的人影。 狂奔的骏马却被古殁情猛然勒住,只听他沉声道:“不知阁下为何人,可否出來一见?” 卿莫鸢疑惑地环视四周,并未见有什么人。却见昏暗天际,竟无端出现一抹亮光,似玉柱一般立在荒原上。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形慢慢显现,她的周身有无数杜鹃环绕,如下了场盛大的花雨。 四影卫严阵以待,不给人以丝毫偷袭的缝隙。 女子走过來,长长的裙摆拂过荒草,竟未见有任何折断的痕迹。她整个人,就像是在空中飘浮一般。 四个影卫的目光露出了惊讶,连古殁情,也不禁将卿莫鸢抱的更紧。 他们都看出來了,这女子用的,绝不是轻功。沒有轻功,可以练到这般地步。 女子微微一笑,道:“古城主,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 古殁情看着她,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就是众生教教主清漪?” 清漪微微颔首,道:“听闻古城主找本座有事,便赶來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真是凑巧,不期而遇,是再好不过的。” 古殁情道:“我虽在找你,但沒有和任何人说过。除了……”除了风夜煌。 那日他说已联系好了清漪教主,是以出城迎接。如今要迎的人就在这里,风夜煌又去了哪里? 清漪偏了偏头,道:“古城主不信我就是清漪?” 古殁情淡淡道:“并非不信,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清漪教主行踪飘忽,罕有人见其真像。如今姑娘无故出现在这里,自然惹人怀疑。” “古城主真是心直口快。”清漪掩面而笑,“那么,这样可信?”她的纤手轻轻一指,地上的一片枯草立即青葱碧绿,焕发出无限生机。 古殁情的眼中并无任何讶异,只是道:“江湖中的能人异士不少,但是骗子也不少。” 听到如此直白的讽刺,清漪的面上并无任何不快,反而是露出了些许赞叹:“传言古城主睿智无双,傲视群雄,如今看來,果真是名不虚传。若是古城主轻易相信了我,我倒是会怀疑古城主的本事了。” 古殁情道:“就算你不是教主,有胆量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泛泛之辈。你现在后悔还來得及,不然就随我回沉谙城接受调查罢。” 清漪忽然叹道:“传闻古殁情虽然是人中之龙,但终究太过冷清,看來这传闻也不假。若我真的是假扮的,此刻只怕要吓的不知所以了。”她莞尔一笑道:“还好我不是。古城主,若我说这个姑娘已中了苗疆的蛊毒,你信不信?” 古殁情的瞳孔猛一收缩,握紧了卿莫鸢的手腕,许久不发一言。 清漪道:“这蛊名叫嗜血蛊,中此蛊后并无异常,也于武功无损,只是血液会慢慢流失,呈现败血之症。但不懂蛊毒之人是看不出來,只会以为姑娘是太过劳累,气血亏损,开些生血的方子,却反而刺激了蛊虫。不出一月,姑娘必失血过多而亡。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古殁情深邃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道:“蛊是何时下的?” 清漪道:“在击碎面具的那颗石子里。下蛊的人心思巧妙至极,当时剑拔弩张,古城主一门心思都在对方身上,自然不会想到那石子有问題。就算是想到了,也沒有办法从地上找回來。我若不说,只怕城主永远都不会知道。” 古殁情的身子一僵,她早就在那里了,她目睹了一切。可是现场那么多人,竟沒有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如果不是武功极高,便真的是身怀异术。 卿莫鸢这时也明白过來了,发出那枚石子的,另有其人。是有人要嫁祸给古殁情。可自己为什么连想都不想,就怀疑到他的头上? 念及此处,她不由心里一阵酸涩。自己对他,是不是成见太深了? 古殁情对清漪道:“你可有法子解?” 清漪微微笑道:“别忘了,众生教是滇南最大的教派,我是众生教的教主。而苗疆,十年前便归顺了我教。” 四影卫不禁面面相觑,这女子当真厉害,不仅几句话就叫城主心思动摇,还顺便带出了自己的强大靠山。就算城主有心要对付她,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出手的后果。 滇南一带鱼龙混杂,神秘教派数不胜数,光是苗疆的蛊毒几百年來一直是武林的大患,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力量存在。若是贸然出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清漪继续道:“我知古城主在担心什么,不过本座以教义起誓,此番绝无任何不轨之心。滇南的治理已令我很是头疼,我是决计不会再插手中原武林的事务的。我來找你,不过是想带一个人回去,顺便救了你喜欢的姑娘而已。” 古殁情道:“你想带走谁?” 清漪道:“沐乾蓝。” 古殁情的手指猛然一颤,眼前又浮现出那女子死时绝美的笑颜。他调转马头,道:“你带不走她了。” 清漪的面色一变,跃到他的马前道:“古城主难道还想扣留她一辈子么?” 古殁情的目光闪过淡淡的悲痛,他道:“你带不走她,只因她已经死了。” ------------ 第九十八章 惊世预言 古殁情的目光闪过淡淡的悲痛,他道:“你带不走她,只因她已经死了。” “死了?”清漪像被人迎头一击,“不,我不相信!我是收到她的密令赶來的,她说要我带她回家,回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闭上眼长叹:“乾蓝,你怎么这么傻?” 卿莫鸢的脸色也变的苍白,三日前还与她说笑的女子,言语间还充满着力量的女子,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三日,为何是三日,她终于明白了。三日之后,便是她的死期。自己曾对她说过,要她等自己回來。 “空谷佳人,自当遗世而独立,若为着风雨所污,实在非乾蓝之所愿。还望卿姑娘此去小心,三日必返。” “她,怎么死的?”卿莫鸢用力握住了古殁情的手臂,恨不能看透他的所想。“是你下的手么?当初满脸杀气地來到容华阁,沒有得手,就在我走后,杀了她么?” 古殁情低头看到满是泪痕的一张脸,那双毓秀的眼眸里似乎永远都充斥着对自己的怀疑。他忽然觉得疲惫不堪,这场追逐,绵延了五年,信任如建在海绵上的砖墙,轻轻一碰就前功尽弃。一次次付出,换來的不过是怀疑。 明明爱的不是她,又在坚持什么呢? 他看向清漪,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沒有仇恨,只有惋惜和悲哀。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的悲凉却让清漪的心都无來由的一疼。 连一个陌生人都会相信我,阿鸢,为何你从不信我?他的眸子骤然冰冷,道:“随你猜疑。阿鸢,我还是那句话,古殁情要杀一个人,绝不会因为他是你的谁而改变主意。我若要杀沐乾蓝,任何一个理由就可以将她置之死地,不会挑你不在的时候偷偷下手。她是我的下属,而不是你的。” 这一席话说的连四影卫心里都阵阵发凉,城主甚少说这样绝情的话,今日定是生了气。 卿莫鸢怔了一下,却沒有再说话。是啊,他是古殁情,翻云覆雨的沉谙城城主,他想要谁的命,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自己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他要杀如颜的时候,哪里还想过他曾是自己最爱的人? 可是卿莫鸢也沒有去想,古殁情最后的停手,又是为了谁。 狠狠地抽了一鞭,座下的马儿发了疯一般狂奔起來,古殁情毫无感情的声音传过來:“清漪教主,请将沐姑娘带回家罢。” 一个影卫将自己的马让给她。 清漪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似乎从天目里看出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沒说,只是驾马随他们回城。 四骑消失在天之尽头的时候,一袭红袍缓缓出现。 此时豆大的雨点也已然落下,在空寂的荒原上显得更加嘈杂。 晏雪努力撑了伞挡在男子的头上,自己已被大雨淋得湿透。不用看也知男子此时的神色,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道:“主人,雨下大了,还是先回去罢。” 风夜煌许久沒有动,忽然一把夺过身,用手撕得粉碎。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让他的面目更加阴鸷。他握紧双拳狠狠道:“古殁情,这次算你走运!” 他又回头对吓得不出一言的晏雪道:“去将那个假的教主杀掉,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晏雪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纸伞的碎片,似是心有所思,但只能离去。 风夜煌再次握紧了拳头。 都说众生教教主行踪诡异,不轻易出山,所以他才想找人假扮,伺机接近古殁情。就算那颗石子沒有让古殁情和卿莫鸢产生隔阂,但只要能接近他,到时再自然有别的办法可以加害于他、 只是沒想到关键时刻真的教主会出现,还看出了自己下的蛊毒。如此一來,还未出手,便全盘皆输。空费了这些心思,不过是白忙一场。如此羞辱,还真是前所未有! 要带她回家是么?若她永远都不在了呢? 风雨凄寒,风夜煌的目光却比这雨更加冰冷。 ※※※ 清漪看了看桌上原封不动的药,轻轻笑了笑:“卿姑娘,就算你信不过我,也该信古城主罢。这药方虽是我写的,但都是经城里的大夫看过的,而且是他亲自煎的药,卿姑娘难道怀疑我还会在里面做手脚么?” 卿莫鸢被她如水的双眸盯着,感觉到自己心里所想全被她看了去,不觉尴尬,便端起碗來一饮而尽,道:“是我忘记了,并非疑心于谁,教主切莫见怪。我卿莫鸢孤身一人,这条命又不值钱,何必在乎谁要害我?” 清漪道:“卿姑娘若不嫌弃,叫我名字便可。我难得出來一趟,可不想听谁在我耳边提起‘教主’二字。我一想到那处理不完的公务就头疼的紧,多次催乾蓝回來她都不肯。好容易她答应了,谁知却是这般结局……” 卿莫鸢也顿觉伤感,正要安慰,却见她冲自己一笑,道:“不过,我这个做小姨的,却不为她那么难过。当年她母亲离家的时候我才十岁,五年后听说她有了孩子,只是不能自己抚养。我便将孩子抱过來抚养长大。只是乾蓝和我姐姐是一样的性子,不肯轻易放手。 十五岁时她说要去报仇,我阻拦不了。那明月教的教主,我也不瞒你,曾是我喜欢的男子。所以我相信他的为人,把乾蓝交给了他。只是沒想到乾蓝一直闭口不言的仇人就是他。乾蓝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故不找我帮忙,却找到了古城主。 古城主不明就里,就帮她报了仇。我本以为她报完仇就会回來,那时我已是众生教的继承人,有能力保护她了,可是她却对我说,她爱上了古城主,她不愿回來,说就算是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也要日日看着他。” 她叹了口气,目光中有分明的惋惜:“我劝不了她,她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止,所以她肯为了古城主而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我从古城主的表情里,看到的悲伤,绝不是装出來的。我不怨任何人,却很想跟你说一句。 卿姑娘,若是沒有可能,就早日了断了这情缘。他注定了是人中之龙,却也注定了要为情所困搁浅在地。若是今后都要这样纠缠,不如早些离开。他要成为一世枭雄,便要抛弃周身牵绊。若是执意如此,其结局不过一种。” 卿莫鸢的手用力扣住了桌子,道:“哪种结局?” 清漪的目光已满是郑重:“惟死而已。” 卿莫鸢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清漪继续道:“当然,我只是从我看到的事实來讲。扶乡族人虽以占卜见长,但命途如何,有时还要看自己如何去走。卿姑娘,你可否陪我去乾蓝生前居住的地方看看?” 卿莫鸢点了点头:“自然。沐姑娘种的荷花虽未开,但景色很别致。” 她们來到容华阁的时候,沒想到古殁情也在。 园子里依旧清幽无声,所有的守卫都尽数撤去,场景一如四天前那样。只是这次再也见不到主人清丽的背影。 卿莫鸢呆呆地注视着铺满莲叶的池塘,仿佛还能想起当时的一举一动。她弯着腰,去捞落在水里的帕子。那帕子上,有娘亲绣的‘沐’字。 “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再踏入江湖是非之中,武功长久不用,有时便忘了。” “家母手艺虽比不上令堂,但总归是母亲做的东西,想來该无甚差别。卿姑娘莫要见怪。” 那女子这样笑着,一脸的坦然。 古殁情坐在窗前,那张小桌还摆着,上面放着酒杯,斟满了酒。他还能想起那晚这女子纵情而饮的样子,倾国倾城的容颜,其实不及她一颗火热而干脆的心。 她比大多数女子都要聪明,她沒有利用自己的姿色,只是用自己的胆识和赤诚,就在一个从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心里,住了一辈子。 古殁情其实有些后悔,沒有早日遇见这样的她。或许他们能成为知己也说不定,他们都站在了高于世人的台阶上,所以注定了生活的寂寞。 这是他唯一后悔的一点,但也随着沐乾蓝义无反顾的死,而不再提及。她死得如此干脆,一如她喝过的酒。 清漪先看到了古殁情,然后拉着卿莫鸢进了屋子。不知是古殁情那天的话刺激到他了,还是自己刚刚跟她说的话起了作用,她看起來总是有些别扭。 桌子中间放的是一个青色小巧的瓷瓶,是沐乾蓝的骨灰。 清漪接过瓶子的时候,泪终于落了下來。这个傻孩子,早就将一切都计划好了。不过就是爱而不得,何苦送了自己的性命?若是有待來日,会遇见更适合的也说不准,性子如此决绝却叫关心她的人如何回想? 古殁情看着她,沉沉道:“我很抱歉,我沒有想到……” 清漪却打断了他,冲他一笑:“沒什么好抱歉的。古城主,你已照顾了她这么多年,我对你只有感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怪任何人。” ------------ 第九十九章 不容比拟 卿莫鸢这时才开始相信,沐乾蓝的死,与古殁情真的无关。但如此坚毅刚强的女子,怎么能说走就走?以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也不轻言放弃生命的人,怎么会在见了古殁情一面后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呢? 沒有人为她解答,因为真相只有古殁情知道。 但古殁情却不能告诉她。她毕竟是与沐乾蓝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莫说不会相信古殁情的话,只怕连沐乾蓝自杀的理由,她都不会相信。 清漪道:“我想去外面走走,先告退了。” 卿莫鸢也随着想走,不知为何,听了清漪的话后就很害怕,不敢看他,怕自己也看出什么端倪來。 手臂被人握住,古殁情淡淡道:”阿鸢,你就不想看看她给你留下了什么么?” 卿莫鸢在看到匣子里的帕子时身子猛然颤抖了一下,那在匣子里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在角上都绣着一个”鸢”字。而旁边还有未完工的绣品,依稀可以辨认会是个”沐”字。 原來这手帕并非她娘亲所留,而是她自己绣的。是她,在以这种方式怀念她的母亲。 卿莫鸢用力握住了一方手帕,道:”乾蓝,谢谢你。可是,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听着卿莫鸢的喃喃自语,古殁情眼里也有了悲凉,但语气仍是淡淡:”阿鸢,你是不是在怪我,所以想要疏远我?” 卿莫鸢抬头看着他,看着他漆黑眸子里的歉疚,她有一刹那的心软,但一想到沐乾蓝死的蹊跷,便连那一点点的心软都沒有了,冷冷道:”城主说这话可是要我难堪?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城主?我和乾蓝一样,不过是城主的下属,生死之事,怎么由得我们做主?事到如今,不是我在疏远城主,而是城主在故意回避。况且我与城主从未亲近过,又何來的疏远之说?” 古殁情揉了揉额角,道:“阿鸢,你究竟在别扭什么?从在山谷里遇见你到现在,你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我却不知,是何处惹到了你。” 卿莫鸢被他这席话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纵然被他看穿了心事又如何?当日他要杀如颜是千真万确的事,沐乾蓝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只是沒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就像是哄一个三岁的孩子。 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在装傻?卿莫鸢看不清这只狐狸的真面目,但温如颜一事既然古殁情沒有追究,她就不能再提及。只要能放他一命,过往的事情她可以既往不咎。他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自己就只能问下去。 卿莫鸢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现在想知道的,不过是乾蓝真正的死因,只是城主闭口不言,我便沒有办法。还有,卿莫鸢从來都是这样的一张脸,城主若是看不惯,大可将它毁了去。” 她顿了顿,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道:“其实,城主现在看到的是谁的脸还说不定。若是真的厌倦了我,就放过我。我与她不是一个人,城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又何苦要自欺欺人?我卿莫鸢再不济,也不会想靠着一张脸去博得你的恩宠!” 看到他的目光阴沉下來,卿莫鸢微微胆怯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跟他说这样的话?明知这是他的痛处,还要生生地去揭开他的伤疤。难道真的是因为清漪教主的那番话,因为气自己会给他带來杀身之祸而将怨气直接撒到了他身上么? 可是这又何必?她和他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现在他可以要挟她留下,但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从他身边逃掉。就算他真的因自己而亡,自己不是应该高兴么?为何还要对他如此担心?自己刚才那番话,会不会让他以为,自己在吃他过世的妻子的醋? 但是,从古殁情的脸色來看,他并不认为这是卿莫鸢在吃醋。他一步步紧逼卿莫鸢,一直将她逼到了墙脚。背靠坚硬的墙壁,面前却是比寒冰更冷的眼眸。 长发无风自起,黑色眼眸里翻滚的,分明就是杀气。 卿莫鸢沒有想到,在战场上都不见他如此阴鸷的目光,如今竟这样看着自己。伸出去想推拒他的双手只能顿住,不敢碰他,怕会引发更可怕的事。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生不如死。第一次见他这样失控,恐怕现在他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得了。 古殁情双手撑在墙上,双臂将她环绕。看起來是无比暧昧的姿势,但肃杀的气氛已叫卿莫鸢出了一身的冷汗。 古殁情的瞳孔黑的可怕,几乎沒有一丝亮光,像一个巨大的深渊,要将眼前之人永远埋葬在里面。他的声音冰冷的陌生,他看着她道:“你以为,我不想毁了这张脸么?你和她差了太多,你不配拥有她的脸,你不配。 你说的不错,从第一次看见你,我心里想的便全是她。之所以把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幻想着她还在我身边。她是我古殁情今生唯一爱过的人,无论生死,她的模样都已刻在了我的心里。其实,我一开始就错了,你根本不可能替代她,你和她,是云泥之别。 我早该明白的,是我太傻。卿莫鸢,你那一剑让我清醒,我真是该谢谢你。这么多年,是我错了。” 听着他的话,卿莫鸢如受重击,颤抖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古殁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殁情拿掉她的手,直起身子冷冷道:“意思就是,卿莫鸢,或许你该注意你的言行了。古殁情从來沒有留仇人活口的习惯,却为你开了先例。且不说因他而丧命的三十五人,若出城的真是楚惜夕,我同时失去的,就会是同门的两兄妹! 但是,冤有头债有主,阿鸢,我不与你计较这些。你回去好好反省,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起她,更不容许,你和她相比。” 白色衣袍很快消失在眼前,卿莫鸢慢慢瘫软在地上,抱紧双膝不住地哽咽。 明明是阳春三月,怎么会,这么冷? 待古殁情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之后,清漪才从墙角出现。看着怀里的青色瓷瓶,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惋惜。她轻轻叹道:“乾蓝,你爱上的,就是这样的男子么?” 微风吹过小园,只见树影摇晃,似乎传來谁幽幽的叹息。 看着卿莫鸢慢慢走出來,单薄的身子仿佛一碰就碎。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出长长的一道痕迹,更是说不出的寂寥。 清漪本想去拉她,但想了想,觉得感情这种事,总归与外人无关。又叹口气,转身回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 卿莫鸢迷迷糊糊地走着,也不知自己走去了哪里。满脑子都是古殁情不留情面的话语。你不配提起她,你不配和她相比。可是,自己又哪里要和她比些什么了? 走了半天,只觉得风越來越大,身子也越來越冷。她抱了双臂,正想找个地方歇歇,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到了长明岛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以玄铁所制,门口以凶兽貔貅相镇。那两尊巨石雕成的凶兽宛如两座小山,目光泛红,似随时都会破石而出。 长明岛是沉谙城的陵墓所在地,因只能从城中一条小路到达,故守卫不严。平素只余三四名弟子轮流守墓,但大门却是紧闭的,无重大节气不轻易开启。 卿莫鸢沒有想到自己竟会到了这里,想是沐乾蓝的事情沒有弄明白,自己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罢。 大门未锁,不见人影。想是刚刚启出沐乾蓝的骨灰,还沒來得及上锁。 她用力一推,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又用力推了推,才能走进去。 扑面而來的风更加阴沉,处处古柏森森,青色墓碑点缀其间,却也不觉得阴森,反是平添了些失落。 再叱咤风云的人物,到头來不过是一口薄棺,一块青石,一杯黄土,如此想來,世人还在执著些什么? 有弟子來向她问好,她便让他领自己去了沐乾蓝的坟地。 葬在一棵古柏之下,面朝阳光,也是清幽的地方。看來古殁情待她并不薄。不知为何,自己竟又想起了他。叹口气,摆摆手让弟子下去,自己一个人过去就好。 那弟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有些惊恐,一说让他走便急忙转身,差点被绊了一跤。 不过卿莫鸢并沒有在意,她现在很想从沐乾蓝那里发现些什么。可是,等她走到沐乾蓝坟前的时候,完全惊呆了。 那弟子刚刚跑到门口,脸上还是未定的惶恐,见了面前的红衣人便跪下道:“已按二城主的话做了,还请二城主饶小人一命,小人即刻离开这里,绝不会出现在城主面前。” 他的牙齿都在打颤,可见是怕极了。 风夜煌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便见一道光劈下,那弟子顷刻命丧黄泉。他看着那尸体摇头道:“你不去找城主,可不保城主不去找你,还是死了最好。晏雪,赶快处理掉。” 风夜煌看着远处露出的凝渊阁一角,道:“古殁情,若是看到卿莫鸢挖了沐乾蓝的坟,你该如何是好呢?” 晏雪疑惑道:“主人,你怎么会知道卿莫鸢一定会來这里呢?” ------------ 第一百章 狠毒陷害 晏雪疑惑道:“主人,你怎么会知道卿莫鸢一定会來这里呢?” 风夜煌道:“以卿莫鸢的性子,必定会怀疑沐乾蓝的死因,但古殁情又不能说她是为情而死,更不屑于编谎话來骗她。如此一來,两人必生嫌隙。今日我看到古殁情的表情时,便知时机已到。就算不能查出什么,卿莫鸢也一定会來这里看看。她这样固执又自以为是的性子,倒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古殁情再继续和她纠缠不清,其下场必会败得很惨。 但这是后话,我现在要做的,是争取清漪教主的支持。她是个很有用的人,就算不能成为盟友,也不能让她和古殁情太过接近。清漪最在乎沐乾蓝,若是知道古殁情给她的是假的骨灰,你猜她会做出什么事來?” 晏雪想了想道:“应该是逼古殁情交出真的骨灰罢?” 风夜煌笑道:“这不过是最直接的结果。不管古殁情因为什么隐藏沐乾蓝的骨灰,清漪和他,都不可能再成为朋友。或许清漪还会怀疑,沐乾蓝的死另有隐情,是以古殁情才要将骨灰隐藏。” 晏雪道:“那古殁情会怎么对卿莫鸢呢?” 风夜煌想了想,道:“古殁情若是聪明,便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卿莫鸢的身上,那他和清漪的关系,还有可能挽回。他若是不聪明,便会揽下责任,承诺会调查清楚。可他又能调查出什么來呢?所有的证人都是我们的人,串好的口供无一丝破绽。唯一能调查的,便只是卿莫鸢了。你觉得,古殁情会忍心么?” 晏雪沉吟道:“所以无论如何,古殁情和卿莫鸢都难逃干系。而晏雪觉得,古殁情好像并不聪明。” 风夜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闻着她发间的清香,道:“的确,我的晏雪,都比他要聪明的多。” ※※※ 卿莫鸢看着眼前被推倒的墓碑,被挖的乱七八糟的陵墓,完全不知所措。这绝不是古殁情的命令。那么又是谁,敢明目张胆地在沉谙城里,做这种事情? 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弟子将自己引來时的表情以及他离开时的慌张,她才猛然觉醒,自己被人陷害了。现在城中人人皆知众生教教主清漪來到这里是为了接回沐乾蓝的骨灰,清漪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若是被她知道乾蓝的坟被人如此践踏,还说不准会做出何种事情來。 卿莫鸢越想越觉得后怕,手心不觉渗出冷汗。正欲去找古殁情,转身便看见了那冷漠的一张脸。 他,已经來了。那么,他会不会认为是自己生气,才迁怒于沐乾蓝? 翩然白袍上的一张脸冷若冰霜,完全沒有以往看自己时隐藏的丝丝宠溺。这个目光,比在容华阁的时候更加冰冷深沉,就像看一个罪人。 在大家的眼里,自己已然是沉谙城的罪人。 清漪力量的强大令众人咂舌,且不说她因二城主风夜煌的一句玩笑话就令凝渊阁外凋谢殆尽的桃花重获生机,第二日便又开出满树的繁花,且摇之不落,就看她仅仅一日便治好了楚惜夕昏睡的病症,从古殁情的眼里,也能看出她是个如何惹不得的人。 若是惹怒了她,沉谙城会有怎样的下场,结果不言而喻。所以无论如何,古殁情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但古殁情沒有一上來就咄咄逼人,他只是对南辰吩咐了句什么,而后对她道:“你來这里做什么?” 卿莫鸢不禁后退一步,道:“我來是……是……”难道能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么?是为了调查沐乾蓝的死因,还是只是想去个看不见他的地方? 古殁情的目光霎时一沉,还要再问,便被风夜煌拦住。他露出温润的笑,道:“大哥,虽然事关重大,但你也太过严肃了,将莫鸢都吓住了,不如由夜煌來问罢。” 卿莫鸢在听到风夜煌的话后稍稍松了口气,若说现在城中能有一个人肯为她说句话,这个人便只能是他了。 风夜煌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又看看卿莫鸢,而后微笑道:“莫鸢,你别紧张,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卿莫鸢握紧双拳道:“我只是心情不好,又想起乾蓝去的突然,便來看看,谁知看到的竟是现在这个场景。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什么都沒做过。” 风夜煌继续道:“那你來的时候,边上可有什么人?” 卿莫鸢道:“是有一个弟子带我过來的,但我却不认得他。” 风夜煌回头对古殁情道:“既然有人证,将他们叫來对质一下即可,大哥觉得呢?” 古殁情在弟子搬过來的椅子上坐了,冷冷道:“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我只要真相。” 风夜煌点了点头,目光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值班的两名弟子带到,但沒有刚刚的那个,他们的口供沒有任何瑕疵。都说是见卿姑娘面带不善地來到这里,问他们借了铁锹就开始挖坟。问她干什么她也不说,也不敢阻止她,就赶紧禀告了二城主。 南辰带着清漪站在人群之后,静静地听着两名弟子的讲述。 清漪手里还捧着那个青色瓷瓶,她本不欲轻易相信,虽然与卿莫鸢相识不久,但总觉得她不是做这种事的人。她撞开人群,却在见到墓碑上的一撮白色粉末后猛然愣住,而后扑到墓碑上,脸如死灰。再抬起头时众人都看到她的瞳孔泛出诡异的蓝色,就连额环的红色水晶石,也有隐隐发光的迹象。 蓝色的瞳孔环视四周,在看到卿莫鸢后猛然燃起怒火。将手里的瓷瓶用力抛掷在女子的额头,沉闷的一声响,瓷瓶掉在地上摔的粉碎,灰白色的粉末洒了一地,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上面。 卿莫鸢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终是沒有倒下。 古殁情的手掌用力握紧,骨节格格作响。 风夜煌的嘴角已扬起冷笑。 南辰的心瞬间揪了起來,看看古殁情,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清漪一脸杀气地走向卿莫鸢,道:“卿姑娘,我不知乾蓝是如何惹到了你,你要她连死也不得安宁。是因为我说的话么?你喜欢古城主,却被我道破天机,与古城主争吵。你沒有办法來找我的麻烦,就将怒气都撒在了乾蓝身上,对不对? 我看了乾蓝为你绣的手帕,便可知她是真心待你。她这一生从不轻信任何人,却把最后的一点信任都给你。可你这样做,如何对的起她?若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也不会把天机说给你听。是我看走了眼,才让乾蓝遭此横祸,今日我若不取你性命,如何对得起乾蓝的在天之灵!” 额环上的水晶石猛然一亮,红色光芒如水一般倾泻而出,一瞬间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卿莫鸢知道清漪的厉害,就连古殁情,也不敢轻易与她动手。凝聚天地玄黄的神秘力量,打造成无坚不摧的利器,武林中人的肉体凡胎,又岂是高级术法的对手? 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包裹,空气都被抽离,几乎就要窒息。这时却有一道白光划过,撕裂了一道口子,清新的海风吹进來,大脑瞬间清醒。 沒想到,他会救自己。 古殁情将卿莫鸢挡在身后,对清漪道:“清漪教主,事情还未调查清楚,怎可随意伤我部下?” 清漪冷笑道:“还调查什么,古城主?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帮她脱罪么?本座知你喜欢她,但今日你绝对不要妄想你能包庇她!本座不是逆來顺受之人,更容不得如此侮辱。若古城主不给本座一个交代,本座会让整个沉谙城都为乾蓝陪葬!”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强大的气势立刻让众人见识到了这个独揽众生教大权,掌控滇南的女子,有着何等的气魄。她能拥有今日的权势,乃是实至名归。 至尊红颜,这份霸气,不知要让多少男子汗颜。 古殁情背在后面的一只手将卿莫鸢狠狠抓住,像是防止她跌下,又像是想将她死死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卿莫鸢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心里又酸又涩,像有把锯子來回地磨,但是看到古殁情刚毅的侧脸后,所有的感情都化为了心底的轻笑:古殁情,刚刚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如今又來护着我做什么?你若想要帮手,这世间的女人有多少是你呼之即來挥之即去的,又有多少可以因你的一句话而置生死于度外?你为何偏偏要來纠缠我? 想着想着竟然笑出声來,但眼泪也大滴大滴地滑下來。她用另一只覆盖上他的手背,掌心里包裹着冰凉,如一块千年寒冰。 古殁情,你真的很讨人厌。本來我可以离开你的,但当你将我从曲延陵的手里抢过來,你将我抱上马背的时候,那一刻我竟对延陵沒有丝毫的负罪感。刚刚我还在恨你,但当看到你奋不顾身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就开始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好像不想离开你了,怎么办? ------------ 第一零一章 据理力争 古殁情,刚刚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如今又來护着我做什么?你若想要帮手,这世间的女人有多少是你呼之即來挥之即去的,又有多少可以因你的一句话而置生死于度外?你为何偏偏要來纠缠我? 想着想着竟然笑出声來,但眼泪也大滴大滴地滑下來。她用另一只覆盖上他的手背,掌心里包裹着冰凉,如一块千年寒冰。 古殁情,你真的很讨人厌。本來我可以离开你的,但当你将我从曲延陵的手里抢过來,你将我抱上马背的时候,那一刻我竟对延陵沒有丝毫的负罪感。刚刚我还在恨你,但当看到你奋不顾身挡在我身前的时候,我就开始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好像不想离开你了,怎么办? 古殁情,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 五年的生死纠葛,纵使是说书人也编不出來的离奇剧情,为何偏偏都是你施加给我的?从前我一直觉得是你对我亏欠太多,所以我对你的示好嗤之以鼻。但今日我才发现,或许清漪的话是对的,我会是你的阻碍。 清漪看着大笑的卿莫鸢,目光中不禁露出气恼:“卿莫鸢,你很开心么?” 卿莫鸢挣开古殁情的手,走到他们中间,看着清漪道:“我当然很开心,能看到清漪教主被人蒙骗,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我自然想想都觉得开心。” 清漪气得脸色刷白,道:“你说什么?” 卿莫鸢道:“我说教主被人蒙骗还不自知,向无辜的人施暴,却不知罪魁祸首此刻正在暗地里笑得欢快!” “你!”清漪伸手扼住了她的脖子,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卿莫鸢面色不变道:“我沒有耍花招,只是想提醒教主一个事实。教主能力非凡,在沉谙城中几乎沒有敌手。况且城主本就是要请教主來医治三城主的,想和教主成为朋友还來不及,又怎么会冒险去惊扰了沐姑娘的安息,还用假的骨灰來骗你? 莫说这样做沒有一点好处,城主要那沐姑娘的骨灰又能做什么?我要是想撒气,大可等你离开了沉谙再慢慢掘沐姑娘的坟,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下手?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虽说过我的性命不足为贵,但也不会轻易就断送了去。 况且沐姑娘已死,冤仇有主,我卿莫鸢向來不会牵连旁人。若我真的记恨教主,必定会向教主动手,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要我去扰人亡灵,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做! 莫鸢要说的话就是如此,至于教主如何判别,莫鸢无力干涉。但只有一点,沉谙城与众生教向來无冤无仇,城主与教主也该成为互助的盟友,而不是因为奸险小人别有用心的阴谋就结下梁子。 沉谙城与众生教分别占据东南与西南,团结一致便可使南方诸省尽归顺之,今后滇南也不会因天灾而路有饿殍;若是刀剑相向必定两败俱伤,到时觊觎双方权势的人便会揭竿而起。到时不止是沉谙城,只怕众生教都难以自保。 这些道理教主比我要懂,若是教主执意要取我性命,卿莫鸢无怨无悔。” 她闭上眼睛,沒有一丝反抗的迹象。 清漪的手紧了紧,最终松开,她忽然跑到两弟子身边,提起一个人道:“本座不信,在本座的摄魂大法之下,你还不说真话!” 只见她湛蓝的眼睛里光芒璀璨,那弟子的目光渐渐涣散开來,张嘴几欲说出真相。 不过,古殁情似乎并不在乎他会说什么,他只是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擦干了卿莫鸢脸上的血迹。漆黑的瞳孔里什么都看不出來,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似在微笑:“阿鸢,做的很好。” 卿莫鸢一口气还沒松过來,看见他这副表情几乎又要把自己憋死。这是什么道理?刚刚生气发怒弄得自己像是他的仇人一般,现在又带上这副柔情脉脉几乎要挤出水來的表情,真怀疑他是健忘还是太能演戏。 古殁情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或许自己之前的那番话说的确实重了些,不过沒想到她会因此跑來这个地方,还落下这么个圈套。若她不懂得自救,只怕自己与那清漪还有的账算。 起初听圣秋墨说她口齿伶俐非常人所能比,自己还不信,看起來总是冲动莽撞沒有脑子的女孩,怎么能将圣秋墨也说的服服帖帖,今日总算亲眼所见,也落了个口实。 或许,她真的长大了。只是当别人都对她毕恭毕敬,畏畏惧惧的时候,在自己看來,她仍旧是五年前那个满心热情,爱助人为乐的小风筝。 古殁情对南辰道:“你将她带回去休息,伤口要好好处理一下,不准留疤。” 卿莫鸢刚想回他一句:“这张脸毁了不是正合你意么?”,但想了想,终究是把话咽了下去。 眼看着那名弟子的话就要脱口而出,风夜煌的笑容僵在脸上,却无计可施。他虽以暗器见长,但如若出手,势必会被古殁情看出。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查出,那自己这么多年來的心血就白费了。 古殁情背负双手,表情平静而悠然。但就是这份淡然,却比任何武器都叫人害怕。 风夜煌拢在袖中的手掌已经握紧,若是此时背水一战,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但束手待毙更不足取。他沒有把握能取古殁情的性命,但只能冒险。 就在他刚刚下了决心动手的时候,一刀剑光亮起,两名弟子的头颅瞬间飞起。 清漪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但血还是溅在了雪白的衣袍上。她的脸瞬间失色,什么也不再管地就消失无踪了。 古殁情笑了笑,原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众生教教主,有洁癖的毛病,而且还不轻。 风夜煌的眼中只闪过片刻的担忧,随即释然,來的不是别人,正是晏雪。 古殁情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女孩,淡淡道:“剑法不错,只是功力尚且不够。夜煌,留下活口,我知她不是你的对手,也沒有能力在你的手里自尽。” 他很少将话说的如此明白,风夜煌只能明白他的意思。 晏雪只能活着。若是她死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是一想到晏雪可能会受到的刑罚,他于心不忍,但终究只能狠心。若有机会,自己一定会尽快杀了她,让她少受痛苦。 古殁情依旧坐在那铺了软垫的红木椅上,动作随意而优雅。但风夜煌却能看出來,他坐姿里的玄机。只要自己动了杀机,他立马就能将自己毙在龙渊刀下。 三十招,晏雪倒地。但看向自己的眸子,却如干净的水晶。 风夜煌的心微微一动,不忍再看。 古殁情站起來道:“将她关进地牢,我会亲自审她。” 风夜煌点了点头,一身亵衣早已湿透。 晏雪被拖走之前还向他笑了笑。 待到四下无人,风夜煌看着地上的乱土和尸首,忽然一拳砸在墓碑上,将墓碑砸得粉碎。长发掩映下的双眼赤红,他嘶声道:“古殁情,我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 回去的路上,先去看了看卿莫鸢,见她的伤已被包扎好,便带南辰回去。待回到凝渊阁的时候,发现影卫羽早已等候多时,还带來一具无头的尸体和一颗头颅。 南辰自觉退下。 古殁情看着那尸首道:“这就是白岩?” 羽道:“回公子,这确是白岩无疑。当日属下一路追踪过去,却看到了三条岔路,正不知往何处追去的时候,是二城主为属下指了路。属下赶到的时候,白岩已经身首异处。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古殁情沉吟道:“二城主?他为何出现在那里?” 羽道:“属下斗胆问了一句,他说是为找众生教的教主而來。” 古殁情点了点头,时间能对上,或许风夜煌正是看到了清漪的身影。他俯下身子看了看伤口,心里猛然明白了什么。 凶手依旧是今日那个女孩,那就说明,吟风楼的埋伏和今日的陷害,都是一人所为。若能查出那女孩背后的黑手,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隐藏在沉谙城中的内鬼,或许是时候该浮出水面了。 他站在窗前沉思了片刻,而后道:“羽,从现在起你只需做一件事,便是你将功折罪了。” 羽沉声道:“还请公子吩咐。” 古殁情道:“无论等下会发生什么事情,见我命令,都要先确保卿莫鸢的安全。” “这……”羽有些为难,影卫向來都是只保护自己的主子的,哪有先保护他人性命的道理? 古殁情挑眉道:“怎么,你还怕谁会威胁我么?” 羽急忙道:“属下不敢,一切谨听公子安排。” 古殁情道:“那你就去罢,将南辰叫进來。” 羽无声无息地退下,顺便处理了那尸首。片刻南辰进來后看到的却是大敞着窗户,正在窗边饮酒的古殁情。他眉头一皱,上去就按住了他举起酒杯的手,道:“公子的剑伤未愈,不宜饮酒。况且公子素來不爱饮酒的,这几日是怎么了?” ------------ 第一零二章 以酒解忧 古殁情避开了他的手,仍是将酒饮了,而后看着手上的纱布道:“不过是些小伤,沒什么要紧的。举杯邀明月,却只少了个同饮之人。南辰,不如你也陪我來喝两杯罢?” 南辰夺过酒壶,将剩下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而后不管古殁情渐渐阴沉的脸,自顾自道:“公子,酒南辰已经喝过,还请公子喝了这碗药,早日休息罢。” 古殁情才看到桌子上已放了一碗褐色的药,便知他是早有准备,也不与他计较,端起碗喝了,却忽然道:“南辰,我逼死了北萱,你们,有沒有怪过我?” 南辰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題,虽然表面上看他对北萱的死无动于衷,但他细微的表情还是瞒不过与他亲近了多年的人。他道:“北萱为公子而死,无怨无悔。我们更沒有责怪公子之意。” 古殁情本还想倒酒,却想起酒壶已空,只能摇头道:“我知道以后的某一天,我可能会后悔我所做出的决定,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北萱不死,藏在沉谙城的内鬼就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就不会让我抓了把柄。现在,是时候该向大家证明,北萱沒有白白牺牲。” 南辰猛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绝对相信古殁情不是个随意轻信别人的人,更不会因谁的几句话而判定北萱的死亡。当初如此草率地做下决定,便知他另有打算,是以才那样对卿莫鸢解释。却沒想到,自己竟猜对了古殁情的心思。 他一直在等待时机,而今日那个不明身份的女孩落网,就说明时机已经到了。若不是即将揭开内鬼最后的阴谋,她也不会那么心急地当众跳出來想杀人灭口。明知必死无疑,还要现出身來,不是为了保护谁,就是被逼无奈的。 但无论如何,有了线索一切就都好追究。 南辰道:“公子可否有了安排?” 古殁情淡淡道:“今日我见那女孩,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但目光坚毅,杀气森然,应该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想从她的身上套出有用的线索很难,除非能抓住她的弱点。” “弱点?”南辰面露难色,“已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份,但一无所获。” 古殁情沉思片刻,道:“如果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我们便无计可施。但若她还心存侥幸,就一定会说错话,到时我们便可找到蛛丝马迹。” 南辰道:“但很显然,她不怕死。” 古殁情微微笑着:“她自然不怕死,可她怕另一个人死。若她背后无人指使,今日也不会急着跳出來杀人灭口。她怕我们知道幕后的主使者,而她同样知道,要在我的手里求死,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南辰,你不妨想想今日的事情。” 南辰道:“今日的事情摆明了是场陷害。设下陷阱的人不止是要置卿莫鸢于死地,更是要挑拨我们和清漪教主的关系。” 古殁情起身,看着园中锦簇的花朵,道:“他知道清漪教主的厉害,也抓住了清漪教主的弱点,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狠毒。但如此狠毒的陷阱被阿鸢三两句话就瓦解,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南辰墨色的眸子里慢慢透出光來:“或许清漪教主对今日的事还存有疑虑,若他们再煽风点火一番,说不定事情又会回到原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势必会拉出一个替罪羊。” “所以,若我沒有猜错的话,他们咬定的人还会是阿鸢。”古殁情的表情瞬间严肃,“而且从目前來看,只有阿鸢最有嫌疑。” 南辰已完全明白了他的话,道:“那公子准备怎么做?” 古殁情的目光闪烁:“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南辰似有些不确定:“公子是要,牺牲了卿莫鸢么?” 古殁情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现在,我要你密切监视三城主那边的状况,一举一动,都要随时向我汇报。还有,找个人假扮妙灵,将我这里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说给她听。” 南辰点了点头,明白了他最终的目的。 南辰退下后,天色已晚。暮色四合中,四下已然点亮了灯火。萤黄的灯光映在眼里,也能感受到丝丝温暖。 他在窗前又坐了许久,夜晚微凉的风撩起他的长发,吹起他的衣袍。 路过的婢女无意向他看了一眼,怔了许久,又赶紧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九天圆月在上,他衣袂翻飞,宛如即将乘风而去的谪仙。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他不接地气,他远离尘世,他不会懂得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漂浮在凡人之上。他的世界,充斥的是平凡人永远都不会懂的权术谋划。 他在孤岛之上谋定中原,他于尺规之间构造万里江山的宏伟蓝图,他用平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寂寞换來了今日的权力地位。在所有人看來,他似乎拥有了一切。 可他真正想要的,却永远也得不到了。 酒壶空了,他却命人抱來了一大坛,一碗接一碗地喝。以前总觉得酒会误事便尽量克制自己,今日却不知为何想要长醉不醒。 他最爱的女子已在地下长眠三年,如今红颜都已化作了枯骨。本來以为,自己会一生一世都守着对她的誓言,再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最近频频入梦的另一张脸孔却让他觉得惊慌且不能自持,他向來冷静到诡异的地步,如今却越來越失了分寸。 今日在容华阁的一闹本不是自愿,只是突然想到了五年來的种种,忽然感到疲累。古殁情这一生,从來沒有对任何人如此付出过,更沒有人敢不领他的情。 或许是因为觉得亏欠她的太多,她生前沒有办法补偿,便将这份愧疚,全都转移到了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子身上了么?明明就不是一个人,不过就是眉间一滴朱砂痣,不过就是名字里都带了一个“鸢”字,不过就是在对她日夜思念的时候遇见了她。 五年的纠葛,缘起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的惶恐,不过是因为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不再想的只是过世的妻子,而是另一个女子。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爱她一个人,可是心灵已经先于灵魂而背叛了他。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受,向來习惯了掌控自己命运的人,不会容忍自己的命运半路出轨。 所以,他对不起的只能是她一个人而已。 他走到内室,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画,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已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目光幽幽一暗,转身出了阁。 ※※※ 卿莫鸢沒有想到夜深了他会过來,还带着一身的酒气。 急忙打发了桑桑去睡觉,将古殁情让进屋子來。却沒看到,桑桑房间里的灯一灭,一个黑影瞬间闪了出去。 卿莫鸢让他在桌前坐下,发现他身边一个人也沒有,也不知他此來有何目的。倒了杯茶给他,而后道:“古殁情,你喝多了不回去休息,又來我这里干什么?” 古殁情淡淡道:“谁告诉你我喝多了?” 卿莫鸢无语了。也是,除了一身的酒气之外,他并无异常。甚至眸子比以前更加清亮,说话也更为有力。真是个怪胎。她嘀咕一句,不再说话。 灯芯啪的爆出一个火花,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卿莫鸢坐不住了,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拉进怀里。她顿时头脑发热,待反应过來时已被他按在床上。 “你古殁情,你要干什么?”卿莫鸢又气又恼,只是挣不开他的钳制。 床是雕花木床,铺了厚厚的波斯毛毯,质地柔软,此刻一个男人的重量加在身上,她整个人几乎就陷在了被褥里。 窗未关好,有夜风透进來,吹起了床边的纱幔。 卿莫鸢看着他漆黑的双瞳,亮的如黑暗里熊熊燃烧的两团火焰。明明看起來如此清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古殁情,你放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卿莫鸢用力握紧了他的右手。 右手有伤,深到骨头的一道伤疤,是她给的。感觉到掌心湿湿腻腻的时候,伤口已经崩裂,鲜血染透了纱布,从手心渗出來。 卿莫鸢感到自己掌心里全是他的血,她不禁也惊慌起來:“古殁情,你起來,你流血了!” 古殁情的唇间似乎浮现一抹笑,他松开手坐起來,眸子依旧黑亮,但卿莫鸢已知他喝醉了。还未及起身为他找药,他已伏在了她的膝头。像当初在茹桂阁那样。 长发在白衣上流泻而下,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他轻轻道:“你不要动,让我靠一会儿。” 卿莫鸢只好不动,坐得浑身僵直。 又陷入无边寂静,本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缓缓道:“很小的时候,我随父亲出城,看到有的孩童这样靠在母亲的膝上,睡的香甜。可我不知那是什么感觉,我的母亲,她好像并不希望我的出生。 ------------ 第一零三章 终我负你 从我记事时起,她就沒有对我说过一句话,也沒有对我笑过。起初我以为母亲是得了什么病,后來才知不是。是她不喜欢我,是她恨我,所以才不愿和我说话,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不知她为何恨我,后來才知她是恨我父亲,所以连带着恨上了我。只是我父亲终究是爱着她,沒有再娶任何一个女子过门,对她百般迁就。可是我父亲沒有想到,母亲恨他恨到了那个地步,竟然会联合外人來围攻他。 那一战,我的父亲粉身碎骨,母亲也不知所踪。我从那一刻成了真正的孤儿,我不敢再相信世间所谓的亲情。而北萱告诉你的你父亲的事情,不过是我偶然查出來的。你总是不相信,可我又何苦要编理由來骗你? 阿鸢,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这世间的真真假假已经太多,到最后谁都分不清孰真孰假。曾有人说我不是古封鸿的儿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既然我从一开始就是古殁情,那么到死也不能摆脱这个身份。所以,有时候你又何必太过固执?” 他渐渐无声,卿莫鸢唤了几句,终不见他回答,才知他已经睡着。 望着即将燃尽的烛火,她忽然心绪纷繁。今夜醉酒而來,只是为了跟她说这些事情么?若他不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过去是这样的。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孤儿,只是自己还有母亲的疼爱,而他终其一生都沒有得到过。 是不是这些事情在心里压抑了太久所以才想找个人吐露?可是为什么是我?古殁情,你就那么信任我么?可是,我值得你信任么? 卿莫鸢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他现在熟睡的样子,哪里还是白天那个叱咤风云的武林霸主,分明就是一个脆弱无依的孩子。就像个孩子,卿莫鸢终于能用他经常说自己的话來形容他。 好容易冷静下來整理思绪,却忽然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问題。 刚刚他说,他的父亲只宠爱他母亲一个,并未娶任何一名女子。那么,风夜煌当日所说的小妾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古殁情似乎对自己有个胞弟全然沒有印象。如果古殁情说的是实话,那么风夜煌就在说谎,他一直在骗自己。 从五年前他对自己透露北萱的事情,给自己致命的毒药,教自己保护桑桑安全进城的法子。如此想來,风夜煌竟一直在利用自己。 他当初为何极力要保桑桑进城,是不是桑桑是他的帮手?他们联合起來,利用自己做掩护,想要谋害古殁情。北萱已是前车之鉴,西岚也已落入圈套。 如此想來,难道自己真的是被人利用了么? 心里霎时发凉,她最初信任的风夜煌,那个在她即将跌倒时将她扶起,对着她永远温润笑着的男子;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桑桑,一个和她的妹妹那么像的天真无邪的女孩。他们,真的只是在利用自己么? 黑夜忽然变的如此漫长,卿莫鸢如木偶一般呆坐着,毫无知觉。 古殁情在四更天的时候醒來,天还黑着。他看见黑暗里卿莫鸢一张沒有表情的脸,以为她还是在生自己的气。想想自己也是冲动了,昨天竟跟她说了那么多。 他起身找了药箱过來,里面的瓶瓶罐罐还都是他给的,都放置的整整齐齐,连纸条也沒有折损。他不觉一笑,拿了金创药和纱布过來。 卿莫鸢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与以往完全不同,却又说不出不同在哪里。 以为古殁情绝不会想到,卿莫鸢现在心里想的最多的,是愧疚。 古殁情将药放在桌子上,却沒叫她过來,而是走到她身边,为她按摩双腿。他道:”阿鸢,很抱歉,又让你的腿麻了。” 卿莫鸢却毫无知觉一般,看着他道:”古殁情,你还信我么?” 古殁情道:”我若不信你,便不会來找你。” 卿莫鸢怔了一下,忽然扑到他的怀里道:”那你知道,现在沉谙城里有了内鬼么?” 古殁情抚摸她的头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今日我便是要请你帮忙來的。” 卿莫鸢看着他道:”你早就知道了?” 古殁情将她拉至桌边,为她接下纱布换了新药,道:”这城中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卿莫鸢只觉他的双手温柔地在额头轻触,微微冰凉的感觉却让她的脸愈发热了起來。她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古殁情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表情凝重道:”阿鸢,你信我么?” 卿莫鸢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古殁情似乎笑了笑,但笑容过后眼里却更加沉重:”只要你信我,我就安心了。阿鸢,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卿莫鸢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沒有解释,只是在她的眉间印下浅浅的一个吻,道:”我只要你信我便够了。”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卿莫鸢用手指抚摸额头,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温度。 古殁情沒有再回头,他不能回头,怕自己会忍不住。 可是终究是沒忍住。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手指有些颤抖。第一道光射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终于轻轻说了句:”阿鸢,对不起,终是我负了你。” 在茹桂阁沒有答案的问句,如今终于可以结束。 四更天的时候,悠然阁里依旧风波不断。 满室旖旎的春光到了此刻也只剩下垂暮之态,地上扔的凌乱的衣服,耳畔已失去理智的低语,雪白肌肤上青紫的痕迹。 桑桑知道他叫自己到这里來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就算这个变态不将自己生吞活剥了,自己也不会好好地走出悠然阁。 听他说晏雪被抓,可能命在旦夕。但古殁情不会让她轻易去死,而她若真的要死,也会死死地将卿莫鸢拉下水。事到如今,已沒有办法收手。 风夜煌也沒想到其实自己的心里是如此地在乎那个女孩,只是一想到她即将遭受的酷刑,他就恨不得找个人來,将晏雪所遭受的全部发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只能是桑桑。 从一开始的挑拨离间到现在的舍己为人,桑桑背叛的不仅仅是南宫世家的人,更是她自己的心。 桑桑咬着牙不发出**,手指用力掐住他的脊背,划出一道道血痕。 风夜煌沒有停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狂野的暴戾,似要将她生生撕裂。自小便被人当孩童看待,根本不会有人想和她做这样的事情。她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一种疼,比任何毒药都厉害百倍。 风夜煌微微喘息,用手卡着她的下巴,道:“我找你來并不是让你做哑巴!桑桑,今日晏雪一定会咬准了卿莫鸢是她的主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指使的。但古殁情并不一定相信,所以我需要你的证词。若是连你都指认卿莫鸢,古殁情还有什么话好说?” 桑桑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來:“风夜煌,你做梦!我再也不会伤害卿姐姐了。这个世上,只有她待我是真心的好,我再也不想伤害她了。” 风夜煌眯起狭长的凤眼,瞳孔中却四散出危险的气息:“你可想好了,真的不答应么?还是你喜欢这样被我折磨?你要知道,有卿莫鸢在的一天,你就永远不可能逃离我的掌心。我杀不了古殁情,但杀一个卿莫鸢,还是绰绰有余。” 桑桑疼得吸了口凉气,道:“有本事你就折磨死我!不过我看你却沒那个胆量!风夜煌,我早已说过,除了卿姐姐,谁我都可以对付,但就是她不行!” 风夜煌有些恼羞成怒,猛地抽出,将她狠狠地翻过來,用力按在床上,从后面进入。从未被触碰过的**瞬间开裂,如裂帛一般的声音,鲜血立刻流了出來。 桑桑挣扎着,却被他从两侧按住了双手。嗓子都已喊不出话來,眼泪汹涌而下。沒有想到,会这么疼。比之鞭子烙铁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神思仿佛已经恍惚,又回到在地牢里的日子,她哭喊着:“卿姐姐,快來救我啊,我好疼,桑桑好疼” 本以为自己从小受的苦痛已经够多了,却还是差点忍不过沉谙城的手段。若是让卿姐姐也落到了那个地步,自己怎么忍心?虽然自己一开始就在欺骗她,但看到她如此舍命为自己,早就渴望着一份真情的自己,怎么还能狠心害她? 出发前有人就告诉她,身为一个探子,最忌讳的便是感情。可是她做不到无情无义,卿莫鸢对她的付出历历在目,她怎么能熟视无睹? 少爷交代自己的任务注定失败,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贱命一条,被风夜煌折辱只当是被狗咬了几口,但是卿姐姐,却不能再出事。 绝不能,让这世上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再出事。 感觉身下的人渐渐沒有了动作,胡言乱语也停了下來。风夜煌气得真想一把捏死她,但眼前的麻烦已经太多。再看看天色快亮了,他只得穿了衣服起來。 天亮的时候,卿莫鸢推开桑桑的房门,却是空无一人。她怔了怔,手里的洗漱用具掉了一地。一夜未归,还瞒着自己,又是去做了什么呢? 桑桑,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 第一零四章 严刑审讯 当卿莫鸢再次见到古殁情的时候,已经是在地牢里。 地牢里光线很暗,即便点亮了所有的灯,也依旧看不太清古殁情此刻是什么表情。再走几步,看到一个铁架子上吊着一个女孩,双手被铁链固定在上方,而单薄的肩膀上,已然有两根铁棍穿过,穿透了琵琶骨。 棍上已不再有血流下,血已凝固成了黑色的一层。 卿莫鸢微微侧了侧头,沒有再看。只是刺穿了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还沒有上刑,看來古殁情这次是要亲自來审了。 看看在座的人,风夜煌,清漪教主,人都已到齐,看來自己又迟到了。 在古殁情身后站定,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握了自己一下,很有力。她轻轻道:“你放心,我相信你。” 古殁情目光仍是深邃,收了手,看着晏雪道:“晏雪,有的话想必已经有人问过你,我就不与你多言了。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受何人指使,沐乾蓝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的武功尽废,内力也被散去。昨日我吩咐他们不对你用刑是怕你撑不过去,但今日你在我古殁情面前要是还想闭口不言,那你最好想想后果。” 字字如冰,听在晏雪耳里却只惹來轻笑:“古殁情,要杀就杀,我晏雪既然敢出现在你面前,就不会惧怕你的任何手段。我只告诉你一句,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要來杀你的。” 古殁情淡淡道:“你若真是自己进來,那你的本事必然不小,要杀我也足够了,何必还來玩什么栽赃陷害,挑拨离间?晏雪,说谎之前至少要先打个腹稿。你知我今日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的,你还是早些开口比较好。” 晏雪还是笑:“古殁情,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晏雪早已是该死之人,对这个世界沒有什么留恋。只是耽误了你的时间了,要陪我在这里耗着。” 古殁情早已料到她会抵死不从,冷笑着拍了拍手,道:“鞭子烙铁这些东西想必你也见多了,今日我们就來玩个新花样。” 风夜煌的眼睛猛地一跳,见侍从端上來一盘铁钉,七八寸长的细长的钉子,打磨的极为尖锐,在烛火下发着锃亮的寒光。他微微皱了皱眉。 古殁情淡淡道:“人体周身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八个双穴,一百零八个经外奇穴,像合谷穴、天宗穴、十萱穴、十二井穴这类的穴道,只是手碰便会极疼,若是用铁钉刺入。晏雪,你最好想清楚。”他随手将一根扔进了旁边的火炉里。 不用想便知那有多疼,现场已有人吸起了凉气。 晏雪冷冷道:“不用想了,有什么法子你使出來,晏雪若是求饶,便是你赢。” 古殁情正要派人过去,却见风夜煌走了过來,他向自己一笑,道:“恰巧夜煌这几日正在研究人体的穴道,正愁沒人练手。不知大哥可否让夜煌一试?” 古殁情表情不变,仍是淡淡道:“既然如此,便交给你了。不过小心些,不要戳了死穴。” 风夜煌的握紧了手,面上仍是微笑:“大哥放心。”最后一点把戏都被看穿,也不知古殁情究竟有沒有怀疑自己。不过自己下手毕竟放心些,虽然武功和内力都沒了,但只要经脉沒断,日后便有希望。若是让那帮人误伤了晏雪的经络,才是一点机会都沒有了。 晏雪看着他走过來,目光显出激动,但一想到可能会引起怀疑,便索性闭了眼。 风夜煌从盘子里取出一根铁钉,柔声道:“晏雪对吧?只要你说出來此地的目的还有你背后的主谋,我和大哥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这样的刑罚只怕连男子都承受不住,你真的要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么?” 晏雪不敢看他,只能咬牙道:“要來便來,怎么那么多废话!” 风夜煌叹息一声,一根铁钉沒入身体。 晏雪的身体像一张拉紧的弓一样紧紧绷直,手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但她仍是咬紧了牙关,不发一言。 风夜煌抚着她的脸,轻轻道:“怎么,还不说么?” 晏雪狠命地摇头。 又一根铁钉沒入。然后,一根接一根。根根都刺在了穴道上,只有很少的血丝渗出。不多时,晏雪浑身湿透,如刚从水里捞出來的一般。她气若游丝,却还是咬着牙,从头到尾都沒有发出一丝**。 晕过去几次,又被人强灌真气弄醒。最后索性喂她吃了几粒参丸,一直很清醒地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古殁情的眼里已有了赞赏之色。 而风夜煌却几乎下不了手了。 “还不说么?”古殁情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已褪尽了血色的小脸,眉眼间并无怜惜。 风夜煌低下头道:“大哥,夜煌无能。” 古殁情淡淡一笑,让他下去。他拿起钳子,夹出之前被他扔进火里的铁钉。那铁钉烧了许久,通体发红。 风夜煌急忙向晏雪使了个眼色,却不知她有沒有看到。 卿莫鸢的面色也变了,她在城中不涉及刑狱,并不曾见过任何刑讯的场景。上次桑桑已将她吓坏了,如今看到古殁情如此,她不由得握紧了手掌。 古殁情淡淡道:“还有最后一根,晏雪,你还是不说么?” 晏雪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身体几乎本能地向后退,但仍是倔强地闭口不言。 古殁情微微扶额,这般固执,真不知她背后的人是如何将她驯服的。不过,既然他们要演戏,那自己就陪他们演下去。 扔掉钳子,将那烧红的铁钉凌空刺进了最后一个穴道里。 他的目光仍是淡淡,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卿莫鸢却白了嘴唇。 晏雪终于嘶声惨叫起來,痛的浑身都在颤抖。她用力扯着手上的锁链,却根本逃不出这囚笼。她终于绝望,道:“不要再來了,我招了,我全都招了,不要再碰我了……” 她呜呜哭泣的样子像极了无辜的孩子,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个孩子。 清漪素闻古殁情手段毒辣,却不想他能对一个孩子也使出这种手段,但想想这事终究与乾蓝有关,便不好再说什么。若是今日能追查出什么最好,若这只是一出苦肉计,她绝不会让古殁情好过。 古殁情的眼中并无半分轻松,深邃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缓缓道:“谁指使你的?” 晏雪用力睁开眼,目光逡巡几下,最终定格在卿莫鸢的脸上。“是她,就是她,卿莫鸢,是她指使我的!” 古殁情闭了眼不答,果然如他所想。 见古殁情不说话,清漪便以为他又是要包庇她。便上前道:“小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晏雪道:“都是真的,是她放我进來的!是她要挑拨你和古殁情的关系,她让我买通那两个弟子,谁知他们最后竟然说了实话。她不得已,只能让我杀了他们。都是她逼我的……” 古殁情忽然道:“她逼你?你连死都不怕,她拿什么來逼你?” 晏雪道:“她曾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就帮她做事……” “你说谎!”古殁情终究是沒有能忍住自己的怒气,且不说自己遇见卿莫鸢之前她一直单纯善良地活着,就算是这五年间,自己派人日夜监视她,何曾见过她救了任何人,更不提找杀手來杀自己。真是荒谬至极! 但是这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说出來又有谁会信?看來他们是铁了心要拿阿鸢当替罪羊了。 清漪看着古殁情道:“事到如今,古城主还要包庇她么?且不说她与乾蓝的事,难道古城主就这样纵然自己的下属为所欲为么?” 古殁情沉声道:“此事必有误会。” 清漪一甩手道:“古城主,你对人痴心一片,她倒未必肯领你的情!如今犯人都已招供,还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这时,南辰忽然一阵风似的蹿了过來,在古殁情耳边低低道:“公子,三城主并不轻易相信,看來只能先遂了她的意。” 南辰说完即刻便消失了。 古殁情看着卿莫鸢,这个女子的神情到现在仍然镇定从容,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他知道她在告诉自己,她相信自己。 本來就该想到会走到这一步的,眼下沒有办法阻止。若真是撑不过去,便只能让羽先救了她再说。只是清漪是个难缠的角色,她一定不会放过阿鸢,而自己又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楚惜夕那边先有动静。 清漪步步紧逼:“若是古城主怜香惜玉,大可将她交给本座,本座自会让她把实话一五一十地吐露出來。” 古殁情推开她,冷冷道:“只要她一日是我沉谙的人,就由不得别人处置。來人,收缴兵器,带上镣铐。” 风夜煌的眼里露出了狠毒的笑意。千算万算,古殁情,你还是棋差一招。就算从卿莫鸢身上查不出什么,我还有另一只替罪羊呢。楚惜夕,你千万要耐住性子。 此刻,南辰正伏在楚惜夕屋子的房顶上,掀开一片瓦片观察里面的动静。 ------------ 第一零五章 意外真相 气色稍好了些的楚惜夕斜靠在床榻,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泛出红晕,对身边的侍女假“妙灵”道:“妙灵,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古大哥是不是真的把那个贱人给抓了起來?” “妙灵”笑道:“小姐请放心,妙灵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已经开始审讯了。就算她不招,城主总有办法叫她招的,小姐不必担心。” 楚惜夕哼了一声,道:“我只怕古大哥到现在都还被她迷惑,下不了手呢。” “妙灵”道:“不是还有二城主呢吗?” 楚惜夕道:“现在也只能指望他和晏雪了。不过可惜了晏雪那个丫头,若她此番能够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卿莫鸢的身上,也不枉夜煌哥哥照顾他多年。” “妙灵”道:“只可惜小姐现在不能下床,不然去看看卿莫鸢受苦的样子,病说不定会好很多呢。” 楚惜夕冷笑道:“若是能把她那张讨厌的脸给毁了,我才是高兴呢!” 南辰在房顶学了几声鸟叫,“妙灵”起身道:“小姐,该喝药了,我去端药。”她匆匆走出门,找到角落里的南辰,对他点了点头道:“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城主什么时候过來?” 南辰道:“你稍等片刻,等城主过來我会以三声布谷鸟叫通知你。” “妙灵”点了点头,接过南辰手里的药,听他嘱咐道:“一定要亲眼看她喝下去。这里面我加了迷兰,可让她神智恍惚,到时问什么就方便了。” “妙灵”下去后,南辰即刻赶回了地牢。 审讯仍在继续,卿莫鸢除了觉得跪的膝盖疼之外,还沒别的感觉。问她什么她也不答,因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古殁情沉稳的眼眸,她就觉得莫明的心安。 五年來,她从不轻易信他,但今日却做到了。相信北萱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罢。 晏雪说的很多也很仔细,甚至连吟风楼的事情也牵扯了进來。她说圣秋墨之所以会中埋伏,都是卿莫鸢暗中通风报信。她与吟风楼的颜君疏,根本就是余情未了。记恨古殁情对楚惜夕倍加呵护,几次三番想派自己杀了楚惜夕。可是守卫森严,自己无从得手。卿莫鸢担心清漪教主会治好楚惜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逼走清漪。 事无巨细,有理有据,连卿莫鸢也快要开始相信,那些事情真的是自己做的。 见古殁情久久沒有表情,清漪终于忍不住了,站起來道:“古城主,证词如此清楚,你还要替她隐瞒么?” 古殁情换个姿势继续优雅地坐着,缓缓道:“别人说的不算,我要听她亲口说出來。我古殁情自问待她不薄,她为何要这样做。” 清漪冷笑道:“既然对一个小姑娘都能用那样的酷刑,为何对她就不敢了呢?古城主是不是还因着她是你的部下,而心有怜悯呢?” 古殁情挑眉看着她道:“那教主想要如何?” 清漪重重地坐回去,看着自己的指甲道:“用刑。刚刚那小姑娘那般刚强,不是也一样招了么?古城主知道这招管用,为何不再试试?” 古殁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想着南辰为何还不过來。眼下已经拖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势必要惹人怀疑。他抬起手,道:“來人。” 立即有两个人按住了卿莫鸢的肩膀,一人拿了拶指过來。 古殁情脸色一变,被清漪看在眼里:“古城主,还沒用刑呢就心疼了?对了,本座刚刚想起一件事,卿姑娘身上的嗜血蛊,似乎才解了一半。” 古殁情握紧了手指。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題。不欲与她动手,一來是不想与众生教惹上麻烦,二來还是因为阿鸢身上的蛊毒。如今滇南尽在清漪的手中,即便自己去了那里,也不一定能寻到解药,何况,阿鸢根本就沒有时间等。 坚硬的刑具套上手指,被两人用力收紧,绳子发出吱吱的声音。 卿莫鸢疼的一张脸白的透明,手臂不住地颤抖。若不是被人用力按着,她此刻早已倒在了地上。都说十指连心,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双手不能废。可是再这样下去,连骨头都要碎了,手怎么能保的住? 古殁情,这就是相信你要付出的代价么?你早就料到了这些,所以昨晚才会找我來说那些话。那好,我信你一次。 “古殁情,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喃喃地说着,心早已疼得颤抖。 古殁情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才更加生气。他一挥袖,一旁的琉璃灯盏应声而碎。他冷冷道:“够了!她有内力护身,这样沒有用处。” 清漪冷冷一笑,并不说话。 风夜煌微笑着让人退下,道:“若是大哥看着心烦,不妨出去走走。有夜煌在这里,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古殁情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人,脸色苍白的吓人,但清冷的眸子里仍透着坚毅。他淡淡道:“确实有些烦,教主,失陪了。” 才走出地牢,便听闻里面一声惨叫。他立马变了脸色,正要冲进去,就被人拉住。 南辰道:“难道公子不相信南辰的医术么?” 古殁情的目光满是杀机,但只能压下。 南辰道:“三城主那边都准备好了,公子赶快带人过去罢。” 这边清漪正看得无趣,手忽然被人抓住,对上古殁情森寒的目光,她道:“你要干什么?” 古殁情道:“给你一个真相!” 他走的太急,卿莫鸢只感觉到一阵风掠过,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就不见了。而古殁情则根本沒有敢看她,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破坏了计划,那么,阿鸢的一切牺牲都白费了。 地牢里又安静下來。 风夜煌在晏雪的嘴里喂了几粒药,又输了真气给她护体。那些穴道虽然疼,但不致命,只要好好休养就可。武功不过是暂时封住了,沒想到能骗过古殁情。 关心则乱,这是对古殁情现下最好的评价。 脸上的灼痛还在持续,比手上更强烈的痛楚一阵阵地冲击着大脑,让她的目光再无法聚集,脑海里想的却只是一句:“古殁情,我相信你。” 风夜煌俯下身來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女子,脸上有报复的快感:“卿莫鸢,我刚刚听见你说你相信他。相信谁?古殁情么?哈哈,别逗了,你看看,你为他都成了什么样子,他刚刚可是连看都沒有看你一眼呢,值得么?若你早日选择听我的话,我们现在便已报了仇,或许我还会像那晚对你的承诺一样,带着你双宿双飞。 只可惜你太固执了,你谁也不信,却偏偏相信了古殁情。是你选择要成为我的敌人的,今日我如此对你,也是你自找的!等着看吧,古殁情迟早会死在我手里,沉谙城也终将属于我。我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不配……”微弱的声音响起。 风夜煌低下头道:“你说什么?” 卿莫鸢努力仰起头看他,声音虚弱但不失坚定:“你不配成为沉谙城的主人,因为,你根本就沒有资格。古封鸿一生只娶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只生了一个孩子。不管你是被何人蒙骗,但你终究不是古家的人,你沒有资格去夺取沉谙城的一切。” 风夜煌脸色变了一下,道:“你骗我。这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会有假?” 卿莫鸢咳嗽几声,努力道:“既然古家的秘密只允许传给嫡长子一人,那么古封鸿就沒有理由再纳小妾。他自己就是家族权力争斗的受害者,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在自己身边?无论是妻是妾,到最后都可能为了家产不择手段。古封鸿绝不会这么傻。 而且我听闻,古封鸿很爱他的夫人,直到死都沒有另觅新欢。我不知你母亲是什么心思,但你被骗却是毫无疑问的事。” 风夜煌的呼吸瞬间急促起來:”你别想骗我!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是古家的传人,是唯一可以取代古殁情的人!” 卿莫鸢不再说话。 风夜煌霍然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但许久他忽然露出了微笑:”卿莫鸢,你是想你的妹妹死,还是想让她活?” 卿莫鸢猛地睁开眼,道:”你什么意思?” 风夜煌从桌子上拿起一方手帕,道:”这是从晏雪身上搜出來的,你好好看看。” 卿莫鸢抓过那方染了血的丝帕,盯着一角上的”蝶”字看了许久。这确实是母亲的绣法,她绣的蝶字不仅形如蝴蝶,就连字上,也嵌着不同数量的蝴蝶。 一岁是一只,两岁是两只。而这方手帕上的蝴蝶,正好有七只!小蝶失踪的那年,正是七岁! 这样的细致,很少有人能看的出來。 难道说,这个晏雪,才是自己的妹妹么? 卿莫鸢只觉喉头一腥,一口血便吐了出來。她也顾不得别的,爬到晏雪身边,着急道:”小蝶,你还记不记得姐姐?小蝶,记不记得,母亲如何唤我们?她叫我小风筝,叫你小蝴蝶。她说小蝶穿黄色的衣服最好看,跑起來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可爱。小蝶,你究竟记不记得姐姐?是姐姐的错,沒有保护好你,是姐姐错了。小蝶,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 第一零七章 心若已哀 古殁情继续道:“五年前,我带了阿鸢回來。你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发觉出了不对,不过我沒有想到你会去找她,甚至那样伤害她。” “不……不是这样的……”楚惜夕哭泣着道。 古殁情看着晃动的珠帘,仍是淡淡道:“五年后,你的嫉妒越发强烈,甚至要不惜一切置她于死地。期间,你见过吟风楼的人,也曾雇佣过杀手,不过都失败了。你依旧不死心,你想故技重施,再借他人之手将阿鸢除去。然后,你就想到了清漪教主。” “不!我沒有……”楚惜夕的声音都已沙哑。 古殁情的手指紧握,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怒气。他道:“你沒想到会出现问題,可是既然晏雪已经落网,你就索性让她把罪名都推到阿鸢的身上。你不信我已经上了你的当,非要逼我对阿鸢用刑才肯相信。” 楚惜夕已无话可说。 古殁情忽然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眼中燃起炽热的火焰:“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会永远被你蒙在鼓里!可是,楚惜夕,从來都把控着别人生命的古殁情,怎么会允许这样的背叛? 你以为她死的时候我沒有怀疑过你么?我只是不敢相信,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只为了将她从我身边踢开!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么?你以为我对你千依百顺就是相信了你么? 楚惜夕,之前我不敢确定,因为我想你还是我的小师妹,不过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为我付出的,我看在眼里,所以千方百计地想治好你,然后再将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可是我发现我错了,错的离谱。 如果是我对你的纵容让你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只能说我很抱歉。但你所做下的孽,只能由你自己承担。从今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古殁情无关。” “不要,古大哥,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赶我走,我求你了……”楚惜夕死死地拉住他的手不松。 古殁情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冷冽的眸子看进她的心里:“不想走是么?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一直和你合作的人是谁?” 楚惜夕拼命摇头:“沒有人,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事情果然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去,既然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我也绝不会透露我最后的底牌。她忽然笑了,道:“古大哥,就算有,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只要你一日不放弃追查,你就总会想起我。” 古殁情看着她诡异的笑,手越握越紧。柔软无力的手指被他握在手里,几乎传來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楚惜夕似乎不觉得疼,仍是微笑:“古大哥,即便是恨,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她猛地吐出几口血,溅在苍白的脸上,竟是黑红色的。 古殁情的心里有钝钝的疼。他们相遇在那个微醺的夏日黄昏,那时她穿着明黄的衣衫,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扎着。她逆着光跪着,夕阳为她勾勒一团柔和的光线。 她跪在兔子的尸体旁哭泣,见他过來,仰起脸,眼睛很亮,脸上满是泪痕。她说:“你可不可以救救我的阿白?它生病了。” 他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它已经死了。” 她仍不相信,依旧在哭。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便用刀挖了坑,将那兔子的尸体丢了进去。她停止哭泣,慢慢填土,后來还在那土堆上了立了个棍子权当墓碑。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记得最清晰的,不过是这个画面。曾经有一个女孩,为了一只死去的兔子,哭泣了一天。她的泪落在他的手臂上,像颗珍珠一般。 可是世事无常至此,当年那个良善的女孩再也沒有了,现在有的,只是一个为了嫉妒不择手段的女子,一个将人命视如草芥的楚惜夕。 古殁情松开她,后退几步,望着窗外即将坠落的暮色,缓缓道:“当年她死的时候,不过十七岁。她远赴沉谙,背井离乡,与我不过相守了三年的时光。可是真正算起來,我在她的身边,还不到三个月。 我曾以为,你们亲如姐妹。也曾为无暇顾及你而惭愧,她亦不得安枕,日日劝我多去陪你。是我的错,不该将你带回沉谙,可是,你怎么能用我的过错,來惩罚她?可是我知她不会恨你,今日虽得你种种罪行,但我必依她所愿。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慢慢走出去,对清漪道:“她已不是我沉谙之人,清漪教主可随意处置。告辞。” 清漪的神色不再激动,却变得复杂起來。她叹口气,看着默默流泪的楚惜夕,道:“都是痴情的人,这又是何苦?你虽扰了乾蓝的安宁,但已活不过三十日,我再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也沒什么意思,你自己安排后事罢。” 楚惜夕仿佛什么都沒听到,只是盯着地面流泪。 清漪摇摇头,走了出去。外面夕阳已渐沉沒,暮色渐渐爬上來,为这座城又平添了几分肃穆。她揉揉额角,喃喃道:“乾蓝,中原人如此麻烦,却不知你为何要把身心都留在了这里。你若是觉得累了,就随我回家罢。” 这时,一只蓝色蝴蝶忽然从眼前飞过,清漪刚刚伸出手,它却又摇摇晃晃地飞到了树丛深处,而后消失在重重屋宇之中。她重重地叹口气,念了句咒语,瞬间消失在原地。 ※※※ 古殁情沒有想到,再回來的时候,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 风夜煌依旧忠心耿耿地守在原地,什么都沒动,但古殁情却觉得,有的东西好像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卿莫鸢,白色衣裙上尽是泥土和血污,他忽然怒不可遏,砸毁了所有能砸的东西,他冷冷道:“出去,都滚出去!” 南辰刚刚上前两步,便被风夜煌拦住。这个男子对他轻轻摇头,满眼的哀怜。他沒有办法,只能随着他们一起离开。 羽咬了咬牙,原地不动。他已听到了刚刚风夜煌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城主有事,哪怕是,杀了那名女子。 古殁情慢慢走近卿莫鸢,道:“阿鸢,都结束了,随我回去罢。” 卿莫鸢的头靠在墙上,凌乱的头发散下來,遮住了脸颊。地牢里本就不见日光,如今只余一盏烛火。她的眸子,就在那盏烛火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那是风中的残烛,很快就会熄灭的。 古殁情轻轻揽过她的肩膀,道:“阿鸢,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來,我扶你起來。” 卿莫鸢仍不说话。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就藏在袖子里,只要划破古殁情的一点皮肤,那见血封喉的毒药便能立刻要了他的命。那自己的小蝶,也就能回來了。 古殁情刚想撩开她脸上的发丝,就被她用手挡住。那只原本白皙无暇的手,手指纤细灵巧,如今却是血肉模糊。可以想象她轻微的动一下就有多疼,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阿鸢……”古殁情几乎不敢碰她,明知她会受伤却还是说服她來帮助自己演戏,只是沒想到看见她的伤,自己的心竟如被刀割一样疼。 “阿鸢,你原谅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错了。你是阿鸢,你不是别人。或许之前我不敢承认,但我现在才明白,阿鸢,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古殁情将头埋在她的颈间,静静道。 之前是不敢承认,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真的死了,还想着哪一天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可就在刚刚,当他一字一句地对楚惜夕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年來,一直都错了。 逝者已矣,但自己却不能用自己的仇恨,來惩罚自己即将爱上的人。 卿莫鸢干涩的瞳孔似乎转动了一下,她努力偏了偏头,道:“古殁情,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 古殁情苦涩地笑了笑,拂开她额前的乱发,手却猛然一顿。 “恭喜小姐了,方才妙灵听说了,城主真的毁了那个女人的脸了呢!”还有清漪奇怪的眼神,原來是这样。 手慢慢缩回,陷在白衣繁复的褶皱里,将骨节握得咔咔作响。 脸上的烫伤,那声惨叫,事实真的如此凄厉。 卿莫鸢的目光虚空地盯着他,生生扯出一个笑,道:“古殁情,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我终于相信了那天你在容华阁说过的话了。你说要毁了我这张脸,现在,你做到了。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你再不用看着我这张讨厌的脸了。你心爱的女子,她的容貌再沒有人可以与之比拟,她永远都是独一无二了。 古殁情,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是因为这张脸才带我回來的时候,我有多么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会长了这样一张脸!我多想毁了它,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忍心。不过现在好了,你替我做了,我还要感谢你。古殁情,可以放过我了么?” 古殁情用力地将她拥进怀里,道:“阿鸢,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是真的,爱上你了。或许你从來都不知道,你在我心里已占据了多么重要的地位。沒有关系,阿鸢,我们从现在开始,我们好好开始。我不会放你走的。古殁情要的东西,从來沒有得不到的!” 卿莫鸢极力想推开他:“你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不应该爱我,你爱的人已经死了,你不要再妄想拿我做替代品!我不配,我已经是丑八怪了,我不配了!” 她越推拒,他抱得就越紧,浑身的骨头几乎都要被他揉碎。她感觉心好疼,就像被人放到油锅里慢慢炸。 ------------ 第一零八章 以沫之吻 她终于可以理解当年如颜的心情了。为何要戴上面具,为何不敢面对自己,为何完全失了本性,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过是想要逃离,想要把自己紧紧封闭起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尤其不想让,爱的人看见。 不知是爱的太深,还是爱的不够深,才会担心对方会因自己的容貌,而减少对自己的爱意。 这想法看起來如此无稽,但在现实中,却比比皆是。 卿莫鸢沒想到,自己也会像世人一样庸俗。她永远都能接受如颜,却沒有想过,如颜还能不能再接受自己。 古殁情低沉的嗓音带着无比的悲哀,他道:“阿鸢,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都是我的错。南辰会治好你的。求求你,不要再这样说” 卿莫鸢仍拒绝接受他的任何道歉,她拼命想要挣脱他,嘶声喊道:“古殁情,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你放开我,你放手,放我走好不好?” 古殁情道:“我不放!阿鸢,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要离开这里,除非古殁情死了!” “你死了,就好了么?”卿莫鸢茫然地笑了下,摸到袖间的匕首,还未出手,便被人按住。 “羽?你怎么还在这里?出去!”古殁情冷冷道。 羽跪下不走:“公子,她的匕首有毒。” 古殁情看到了她袖间绿莹莹的光芒,淡淡道:“有毒又能如何?你觉得她现在还能杀得了我么?出去!” 羽仍不动。 古殁情微微咬牙,颈上却传來一阵刺痛,却是卿莫鸢尖利的牙齿已经咬破了皮肤。 受过刑的手已拿不稳匕首,现在他已有了戒备,卿莫鸢不知还有何方法能杀了他。他动脉里的血还滚烫着,流进她的嘴里,又沿着唇角流出來。 两袭白衣纠缠,一丝红线流连,缠绵的像两只相濡以沫的鱼。 古殁情闭了眼任她啃咬,右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为她梳理凌乱的长发。 羽僵在原地。颈部动脉可是大血管,如果失血过多,一样会死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咳了一声,他鼓起勇气道:“公子,属下已经查明,晏雪幕后的主……” 卿莫鸢的眼睛在听到“晏雪”二字后瞬间清亮,还未等羽将话说完,便用力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羽的表情瞬间定格,却说不出是惊慌还是惊疑。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女子会在这时出手,会对自己出手。她怎么还能出手?这毒发作的很快,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 明明已经握不住匕首,怎么还能杀人?他摇晃了两下,倒地而亡。 卿莫鸢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忽然笑了:“小蝶,你放心,姐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风夜煌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不然小蝶也不能活命。 古殁情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似乎还不能接受他的影卫已经死亡的事实。这样说來,阿鸢刚刚不是沒有办法杀死自己,只是不忍下手。可现在,她究竟知道了什么,又在隐瞒着什么? 回头看看沒有反应的古殁情,他的眼眸盛满了悲哀,这让他看起來有些许的脆弱。再看看他脖间仍在流血的伤口,殷红的颜色让她的眼前都是一片血红。 她咳出几口鲜血,慢慢倒下,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见自己说:“古殁情,都是我做的,放了小蝶……” 古殁情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如果刚刚他沒有听错的话,阿鸢说的是,小蝶,是她的妹妹。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羽的尸体很快僵硬,再沒有半分救活的可能。唯一的一个见证人已经死了,那么,还有谁会知道真相?阿鸢,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为她把了脉,确定她沒有生命危险后,古殁情起身走了出去,对一直守在门口的南辰道:“这几日就由你來医治阿鸢,不管需要什么药材,都尽管开口,但不能留下任何后遗症,你明白么?” 南辰点了点头道:“明白。那么,南辰现在就将卿姑娘送回去。” 古殁情淡淡道:“不必了,就在地牢里医治。她杀了我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南辰不明白:“可是地牢里根本不适合养伤……” 古殁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她很想自己快点好起來么?她根本就沒想活着从这里出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他舒缓了一下道:“或许这五年來我确实太过宠她,以致她现在行事沒了分寸,让她在这里吃上几天的苦头,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也不是件坏事。” 南辰只能点头。 古殁情继续道:“去拿化骨水,将里面的尸体处理掉。” 南辰很快离去了,剩下风夜煌和一个不省人事的晏雪。 风夜煌依旧笑的谦卑,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永远支持古殁情。从來不会多问,但也不会不问,只是问的恰到好处。他道:“大哥,就将这犯人交给夜煌看管罢,大哥应该还有想问的事情。” 古殁情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 风夜煌微笑道:“能为大哥分忧,是夜煌的荣幸。只是夜煌怕这人和卿姑娘同在地牢,多有不便,因此大胆恳请将她软禁在夜煌的住处,待她神志清醒后立即交由大哥发落。” 古殁情的嘴角扬了一下,道:“也好。毕竟阿鸢受了她那么大的诬陷,一定不会想看见她。对了,你回去后拟道消息昭告天下,就说三城主楚惜夕勾结外人,密谋铲除我沉谙的中坚力量,屡教不改,差点造成严重损失。因此我决定将楚惜夕逐出沉谙城,有生之年不再相见。今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与沉谙城毫无关系。” 风夜煌的脊背一僵,脸上的笑容也变的牵强:“是。夜煌即刻去办。” 终究还是不成器,楚惜夕,你真是将我说的话全不在意,那么你落得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古殁情说完之后就离开了,风夜煌低头看了一眼蹙着眉头的晏雪,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明明都是女人,楚惜夕却叫他不再相信女人的心机,而晏雪,则一次次帮了他的忙。 虽然结局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但他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今后对晏雪好一点? 回到悠然阁的时候,桑桑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风夜煌将晏雪交给本草堂的副堂主,自己则回到了悠然阁,站在院子的出口处,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显然昨夜的“恩宠”太过,小丫头才刚刚从床上爬起來,双手紧抓住一件宽大的披风,将衣不蔽体的形状遮掩起來。柔软的小手上此刻布满淤青,手腕上绳子勒出的红痕几乎嵌进肉里。浑身上下显然疼的厉害,却还是咬着牙坚定地往外走。 风夜煌倚着墙看着她,眼底是阴冷的笑。 是不是和卿莫鸢待的时间久了,就学到了她的样子?看她如今牙关紧咬,不肯屈服的模样,像极了今天在地牢里的卿莫鸢。 所有的刑罚都是按照楚惜夕的意愿挑选的,毁了她的手,让她拿不了剑,沒有办法再和古殁情刀剑合璧。毁了她的脸,让她再沒有办法可以勾住古殁情的魂魄。 女人与生俱來的嫉妒心理,就是如此可怕。不过这与自己沒有关系,自己要做的,不过就是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來完成自己的目的。 桑桑也看见了门口的红袍人,苍白的脸上更是沒有血色。昏睡了一天,直到现在才醒來,模模糊糊地想起风夜煌的话,便急忙爬起來,却还是迟了。看那变态如今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她便知道,她的卿姐姐一定遭了殃。 待她走到跟前,风夜煌微笑道:“真是可惜呢,你好像错过了一场很精彩的好戏。” 桑桑看着他道:“你把卿姐姐怎么了?” 风夜煌低下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讥讽:“你沒有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还有,你好像问错了人。不是我把你的卿姐姐怎么样了,而是古殁情把你的卿姐姐怎么样了。” 桑桑冷哼一声,道:“死变态,你别得意,若是卿姐姐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会向古殁情告发你的阴谋!” “哈哈……”风夜煌笑的很开心,“真是好笑呢,桑桑,他本來就沒有停止过对你的怀疑,不过是碍着卿莫鸢的面子沒有再追究下去。若是你这时候跳出來说你是南宫世家的卧底,你害死了北萱,你想古殁情会怎么做?还有一直相信你甚至不惜对古殁情动武的卿莫鸢,她又会怎么做? 再说了,你手里毫无证据,你觉得古殁情是会相信你这个心怀鬼胎的卧底呢,还是会相信我这个忠心耿耿的二城主?” 他忽然伸出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几乎将她的双脚拉离了地面:“桑桑,别再天真了,还是乖乖跟我合作罢。待我拿下了沉谙城,说不定还会饶了卿莫鸢的性命,顺便也结束对你的‘宠爱’,你看这个条件如何?” 桑桑几乎都喘不过起來,双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你别做梦了!” 风夜煌冷笑着松开她:“真是不自量力呢!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都告诉给卿莫鸢?还是,你觉得我的‘宠爱’让你很开心?” ------------ 第一零九章 爱一个人 桑桑几乎都喘不过起來,双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你别做梦了!” 风夜煌冷笑着松开她:“真是不自量力呢!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都告诉给卿莫鸢?还是,你觉得我的‘宠爱’让你很开心?” 桑桑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了几下,才瞪着他道:“风夜煌,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风夜煌笑的眼睛弯成了新月:“就凭你么?” 桑桑站起來道:“就凭我,足够了。你别忘了,我从小是被毒喂大的,你和我结合这么多日,体内早已积存下了毒素。若你不怕死,不妨继续下去。” 风夜煌面色一冷,道:“你当我是卿莫鸢那么愚蠢么?” 桑桑笑道:“我本來不想告诉你的,是你逼我的。只要你不将我的事情告诉给卿姐姐,我就会联系我家少爷给你解药,不然,你就等毒发身亡罢,前后不过十日而已。”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从來不信!”风夜煌冷冷道。 桑桑道:“你若不信,不妨看看你右手臂上,现在是不是一团乌黑。” 风夜煌慢慢撩开衣袖,果见古铜色的肌肤上出现了一团黑青,却又不疼不痒。他强忍住一把捏死她的冲动,道:“这是什么毒?” 桑桑无奈道:“很抱歉,我身体里有不下上百种毒药,我也不知你中了什么毒。” “你……”风夜煌气急败坏道,“解药在哪里?” 桑桑嗤笑道:“想要解药么?要看我家少爷的心情了。他若是觉得你还顺眼,就给你治上一治,若是觉得你猪狗不如,根本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不过,你再怎么看,也比猪狗要顺眼一点。” 风夜煌忽然冷笑道:“这世上懂得用毒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南宫一家。沉谙城本草堂的高手,可不比南宫世家差多少。桑桑,若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后果你绝对承担不起!” 桑桑逃也似的离开了悠然阁,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里,身子仍不住地发抖。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差点就在他眼前败下阵來。 根本就沒有所谓的毒药,毒不过是刚刚抓他手臂的时候下上去的,但并不是什么剧毒,是用來吓唬门外汉的把戏。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高手。 若是风夜煌真的去本草堂,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到时候自己受到折磨还是小事,却不能让卿姐姐知道,一直背叛她的人,就是自己。 她是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人,绝不能让她的信任一败涂地。 如果已经决定了,就必须赶在风夜煌之前去做。孤注一掷的拼搏,究竟能不能成功,全看天意了。 她蜷在被窝里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眼泪一点点落下來。 少爷,沒想到最后背叛你的,竟然会是我。 如果真的被风夜煌将自己的事情捅出去,还不如自己去说明,至少卿姐姐日后想起自己的时候,不会那么恨自己。 ※※※ 苍黎,护剑山庄。 “梁小姐,二公子日日吃你做的燕窝粥,气色果然好多了呢。”活泼机灵的婢女阿兰端着碗,跟在梁思靖身后,还不忘叽叽喳喳地说话。 “梁小姐,在想什么呢?”阿兰奇怪道。 “哦,怎么了?”梁思靖这才回过神來,还不习惯阿兰叫自己原來的名字,总是反应不过來。在她的脑海里,似乎那个活了十八年的梁家大小姐真的已经死了,沒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倒是在吟风楼里的三年,虽然短暂,却是历历在目,记忆都刻在了骨子里。 若不是因为曲延陵的身份,要顾全他的面子,她也不会恢复了自己早就想遗忘的身份,重新开始学习做一个名门闺秀。 无拘无束惯了,如今又突然带上世俗繁重的枷锁,不习惯自然占了多数。但只要能日日看到曲延陵再身边,看他因为自己的付出而略显愧疚的眼神,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得到了回报。 阿兰捂着嘴偷笑:“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看梁小姐啊,是一刻不见,都如隔四秋了!” 梁思靖嗔怪道:“你这丫头,这些话都是谁教给你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阿兰急忙道:“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少庄主。自从老爷和夫人隐居不出以后,少庄主对我们管的可是很严呢!” 梁思靖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看少庄主管的还不够,你还有命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不是因为是梁姐姐么?要是换了旁人,阿兰才懒得说呢。”阿兰嬉笑着。 梁思靖微微叹了口气,不禁就想起当年自己在梁家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个小婢女,不过十一二岁,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总是会给自己讲好多新鲜的事情,告诉自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只是在她们偷偷溜出去一次被发现后,她父亲就将那小婢女活活打死了,说她妖言惑众,不守妇道。 当时梁思靖不明白,后來才知晓父亲的言论是多么的无稽,不过是用來处死一条人命的借口。十二年单调生活里唯一的一点色彩也被鲜血淹沒,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想要逃离的念头就日生夜长。 曾经为了一个婢女的死而抛弃了世俗,却沒想到,如今为了自己爱的男子,她要重新将这些枷锁再套上去。 快到曲延陵门口,阿兰很识趣地将手里的碗递给她,做了个鬼脸道:“不打扰梁小姐和二公子了!”然后飞快地跑了下去。 梁思靖微微笑了笑,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來激烈的争吵,似乎不只一人。她想了想,收回了手,静静地站在门边。 确实不止一人。 曲延赋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在屋子里暴跳如雷的曲延陵,叹了口气道:“小陵,你不用对我如此。此去沉谙城,莫说路上凶险难测,即便是你能平安到达,你又有何理由进入城中要人?况且,这消息是真是假尚不确定,你又怎么能贸然行事? 而且我与古城主的三月之期,如今还不到十天,你如果这样闯过去,不是将我置于不信不义之地么?莫说我不会同意,就算是你见到了父亲,他也绝不会同意。” 曲延陵一手摔碎一个茶杯,道:“沉谙城出了内乱,古殁情一怒刑讯鸢儿。这是木舟书院那边传过來的消息,怎么会有假?况且,大哥今日见了谁,别以为我不知道。” 曲延赋用手撑着额头,似有些无奈:“小陵,我真后悔五年前沒有看好你,让你出去学了一身的本事,现在什么都瞒你不住。要是你还是以前那个傻傻笨笨的小陵,从來都惟我的话是尊,今日我也不用这么头疼了。” 曲延陵见他语气稍微松动,便道:“那大哥是答应了?“ 曲延赋正色道:“沒有可能。护剑山庄百年信誉,不能毁在我的手里。我与古城主三月之期不能破,你此番也绝对出不了山庄的大门。” “大哥!”曲延陵好不容易才有的侥幸一下子被击溃,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大哥,你欺人太甚了!我当初离了家就沒想过再回來,也沒想过靠着护剑山庄的声势去做什么事情。若不是古殁情通知了你,你怎么能把我带回來?” 曲延赋见他气得面红耳赤,不禁笑了,道:“你的意思是你大哥很无能,找了你那么久都找不到,要靠着古殁情通风报信,才能把你逮回來?” 曲延陵大声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你以父亲的病情來要挟我,我一定会把鸢儿带回來的!” 曲延赋悠然道:“苍天在上,我可决计不敢拿父亲的性命与你开玩笑,那可是不孝的重罪。我出发的时候父亲确实偶感风寒,但我沒想到,古殁情的信來的那么及时,竟将我也骗了,才急忙带上你赶回來。谁知一切都是他开的一场玩笑。” 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似乎被人骗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古殁情这法子虽然用的不光明,但兵不厌诈,倒也无可厚非。连我都被他骗过去了,你还想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曲延陵不平道:“我又不是你。” 曲延赋摇摇头,道:“你真的以为这五年來我对你的行踪一无所知么?你在一个夜晚离开,本想掩人耳目,却骑走了山庄里最快的一匹马,來自西域的骝花烈焰驹。马如其名,通体火红。你连易容都不识得,就骑着那匹马离开。 一个武林世家的翩翩公子,再配上一匹掉在火堆里都嫌扎眼的马,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路上有对你这个人眼红,想绑架敲诈一笔的,有对你的马眼红的,想抢过來倒卖个好价钱。而你全然不知,被人下毒四十九次,**迷昏八十三次,隐藏在暗处的敌手不下一百人。 一直到你去了天山,我才将这些人尽数解决,还不能牵连山庄的声誉。你不知我有多少次想把你抓回來家法伺候,不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而是因为你实在让我觉得丢脸,我都不好意思承认你是我弟弟。但我若不挑明你的身份,你早就死在天山了,哪里还能回到中原耀武扬威?自以为躲藏的很好,却始终只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你不知我有多么好笑。” 说着说着,他竟自顾自地笑开了。直笑的曲延陵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最后各种颜色搅在一起,仿佛就要裂开的石榴。 “你笑够了沒有!觉得我很好笑是罢?”曲延陵瞪着他道, “那你就笑好了,反正我为了我爱的人做这些事情,哪怕愚蠢,哪怕丢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大哥,你从來都不知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就守着你那即将过门的嫂嫂,毫无感情地过一辈子罢! 今天我心意已决,既然我如此不成器,也就沒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大哥迟早会成为山庄的庄主,会继承父亲的衣钵将山庄发扬光大。这里根本就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这个虚名。若不是因着这个,鸢儿也不会狠心拒绝我。 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了,我一定要去救出鸢儿。大哥大可把我逐出山庄,就当从來沒有我这个废物。而我亦可以和鸢儿远走高飞,了无牵挂。” 曲延赋的身子猛地一僵,呆呆地看着椅子扶手上红漆脱落的部分。看來,弟弟是真的长大了,而自己却还把他当孩子看。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这椅子都该换新的了,自己却还想将他握在手里,是自己错了? 门外传來“哗啦”一声响,曲延陵最先开了门,看见的却是惊慌失措的梁思靖。他看了看地上的燕窝,道:“思靖,我身子已经好了,以后不用再送燕窝來了。还有,我已和你父亲联系过了,过几日他就会派人來接你回家。” 梁思靖却低了头,双手狠命绞着手里的丝帕,道:“延陵,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曲延陵何尝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为今之计只能板起面孔,彻底了断了。他道:“绝无虚言。” 梁思靖的肩膀都在颤抖:“那我呢?我算什么?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 曲延陵硬起心肠道:“思靖,我对不起你。” 梁思靖手中的帕子猛地被撕成两半,突兀的裂帛声音让三人都皱了下眉头。她沒有再说什么,飞快地消失在走廊转弯处。 曲延陵叹口气,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曲延赋走到他身边,道:“梁家的大小姐,似乎也是个性情中人。” 曲延陵闷闷道:“大哥若是看上了,娶回家好了。” 曲延赋摇头道:“连卿姑娘都懂得门当户对,你怎么就不懂呢?你以为这护剑山庄二公子的身份是说摆脱就能摆脱得了的么?你不要再打什么歪主意了,从前父亲管不了你,但我和父亲不一样,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废了你的武功,软禁你一辈子。 以护剑山庄的能力,自然养的起你。我向來言出必行,小陵,这你是知道的。” 手握紧了碎片,鲜血很快流出。旁人或许很难看出來,但他却知道,他这位大哥的厉害。 曲延赋拉起他,叫了个婢女來打扫,而后看着他的空袖管道:“小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沒有保护好你。我若早日将你从吟风楼里带出來,你也不会失去了一条手臂。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若你执意出去,我别无选择。毕竟,跟失去性命相比,沒了武功就是万幸。” 曲延陵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因为大哥根本不懂得爱一个人,就算为她失去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 第一一零章 全心全意【三更】 曲延赋的唇角扬起苦涩的笑,淡淡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或许你说的爱情,我永远都不会遇到了。既然身为护剑山庄的传人,便注定了不能和常人一样。小陵,我们之间必定要有人做出牺牲。 你想纵情江湖,了无牵挂,好,我满足你,那就由我来挑起这重担。谁叫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所做的,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过。但请不要让我牺牲没有价值,如果你因为鲁莽而送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就算到了阴间,我也还是不会原谅你。” 曲延陵没有回应他的话,一面是最疼爱他的哥哥,一面是他最喜欢的爱人,无论割舍了哪一面,他的人生至此都不会完全。可是这么多年,他也很明白,人生总是充满着缺憾的。 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不管这选择,是对是错。 曲延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曲延陵却是冲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大哥,对不起了。” ※※※ 梁思靖知道他在收拾包袱,他是铁了心要走的。她想跟他一起走,不管去哪里都好,就算是去沉谙城送死,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比在这里被冷落,被抛弃,怀恨一生的要好。 她敲了敲紧闭的门,里面传来他略显紧张的声音:“是大哥么?” 梁思靖不禁有些奇怪,为何看起来最得人宠爱的曲延陵会如此怕他那个儒雅的大哥?虽说曲延赋现在已经大权在握,接管山庄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他待人宽和恩厚,对待自己的弟弟更是无微不至,是中原世家大族弟子的典范,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或许是延陵被他握着什么把柄了吧。光是一个卿莫鸢的事情就很棘手,老庄主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杀手?一想到卿莫鸢便觉得气闷,也不知延陵是如何看上了她,连家族性命都不要了。 她稳了稳心神,道:“是我。” “哦,你等下。”曲延陵的声音放松下来,很快开了门,“有什么事么?” 梁思靖扫视一周,并不见收拾东西的迹象,想是已经藏好了。她看着他道:“延陵,你愿意让我跟着你么?不管去哪里,就算你要去救卿姑娘。” 曲延陵避开她的目光,道:“思靖,我……” 梁思靖打断他道:“你什么都不要再说。我已知道你的打算,你想一个人溜出山庄去沉谙城对不对?可是你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你的哥哥已经加派了人手,检查进出的人,凭你一个绝对逃不出去。” 曲延陵的面色颓然下来:“我就知道,他不会放我出去的。” 梁思靖道:“所以你现在只能选择相信我,我会帮你逃出去的。你只需再等几日,等我的家人过来,到时候你假借去我家里做客,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曲延陵依旧愁眉不展:“可是,大哥还是会起疑心的。就算他肯放我出来,一路上也一定会派人看管,我没有把握能打的过他们。” 梁思靖道:“少庄主大概会派多少人?” 曲延陵道:“十个左右。” 梁思靖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好了,我叫他们准备十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在沿途加入,然后各个岔路分开跑。那你哥哥的人肯定会一人追一辆马车,而且会怀疑你早就不在我的马车上了。到时候你就藏在我马车的隔层里不要出来,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了。你看怎么样?” 曲延陵慢慢展开笑颜:“思靖,真是谢谢你了。” 梁思靖微笑道:“那你赶紧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走出来的时候,顿觉心中一阵舒爽。 延陵,先别急着谢我,我只是在打一个很危险的赌。今日你哥哥的话其实我听到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害怕他的话,那我这个计划看起来就是成功的。 若他真的废了你的武功,你就再也不能逃了。我知你不愿连累卿莫鸢,可我不怕,到时我就在这里,日日夜夜地陪着你,不用担心任何事,这样多好。 ※※※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成功地摆脱了哥哥派来的人,曲延陵和梁思靖就朝着沉谙城的方向进发。或许是马车太不显眼,他们一路上并未被什么人认出来,倒是发现了一股股南宫世家的人。 曲延陵暗自奇怪,不知他们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意图?不过为数不多,要对付起来不是难事,就是要小心防范他们的毒药。 很显然南宫世家的人对他们的到来一直小心防范,若不是四大家族向来都有交情,他认出了其中领头的人,不然他们要想平平安安地走到沉谙,只怕也是不可能。 只是那人对自己的行事讳莫如深,不肯透漏半分。即便曲延陵猜出可能会和沉谙城有关,也问不出什么了。 自从进入了沉谙境内,梁思靖就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曲延陵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多次劝她回去她都不肯,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眼瞅着离沉谙城越来越近,梁思靖的神情就越发紧张,直至那一晚狂奔而至的马蹄声来,她如同一张绷了太久的弓一下子放松下来。 驾驶马车的人早已逃的不知去向,曲延陵在揭开帘子,看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时,整张脸一下子毫无血色,连手指都开始颤抖。 而事情的起因却要从两日前说起。 自从沐乾蓝一事告一段落之后,整个沉谙城都平复下来,似乎恢复到从前的秩序中。但只有顶层的人物才能隐隐感受到权力中心细微的变动。 清漪教主的突然消失,令古殁情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顿火,而本就潜伏在离滇南较近的弟子已经传来消息,说清漪已经回去了,在教中主持大局。好像是最近的几场暴雨造成了山洪和泥石流,受灾严重,她根本无暇分身。 滇南一带民族本就杂乱,要想让一个教派永远统治一方是不现实的事情,清漪也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很会笼络民心。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对待自己的敌人毫不留情,对待自己的子民,却亲如父母。 只是她说走就走,却没有想到,阿鸢身上的蛊毒,还有一半没解。 古殁情近几日都在寻找解蛊之法,只是不能张扬,必须暗地里进行。为此便少不得将事务分发下去,这样一来,也省得他们日日无所事事在自己耳边聒噪给阿鸢定什么罪名,自己也可以专心查找医书。 然而最烦心的却还是因为阿鸢。南辰说她只肯医手,根本不肯让人碰她的脸,是铁了心要毁去这张脸了。 古殁情也曾去地牢里看过她几次,只是不能靠近,她拒绝见他。而她唯一的条件就是放了晏雪,由她来承担一切过错。 但这怎么可能? 他做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她洗脱罪名。就算晏雪的话里有理有据,就算楚惜夕的言语别有深义,他也不想再这样追究下去。只要能保得她的平安,便是他如今最大的心愿。 不想让悲剧再次发生。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恕罪的机会。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古殁情看着树上繁茂的枝叶,心里却是一片低沉。合上手里的书本,不觉就走到了地牢里。 南辰永远都守在这里,眼圈都已发青,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古殁情其实不明白,南辰如此全心全意地对自己,为的是什么。当初在东北雪原上遇见他,他和一群狼在嬉戏。说不清是什么瞬间击中了自己,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和自己很像,也或许,只是上天安排的巧合。自己将他带了回来,却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收养他的猎户本身就有些武艺,他的妻子又学过医术,故南辰的底子都很好,无论学什么都很出色,是以成为自己的四大护法之一。 古殁情不是个容易信任别人的人,他身边所有人的底细他都清楚,唯独对于南辰,他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影响自己对他的信任。 有种感觉,与生俱来,顺理成章,无法解释。 古殁情道:“南辰,你先下去休息罢,这里交给我了。” 南辰想了想,道:“多谢公子。只是卿姑娘情绪还很不稳定,公子小心。” 古殁情的嘴角扯出笑意,看着蜷在角落里的女子。这哪里是我沉谙城人见人怕的副门主,分明就是个脆弱的孩子。这样的人,还能伤害谁? 慢慢走近她,见她正在昏睡。即便是睡梦中,依旧不肯放松自己。双手抱着膝盖,瑟瑟地蜷在墙角,头触着冰冷的墙壁,越发惹人怜惜。 古殁情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掰开紧握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该是吃了安神的药,卿莫鸢只是微微发出了些声音,便再也没有动作。 古殁情静静凝视着她被长发遮挡的脸,只是轻轻一碰,她便抗拒地往自己的怀里缩。他不敢再动,只是用双手将她抱得更紧。 身子永远都这么凉,怎么都捂不热,却还是不肯卸下铠甲,不敢靠近任何的温暖。她永远都像一只刺猬,不愿让人接近。 缠满了纱布的手指很不灵活,僵硬地躺在他的掌心,他不敢乱碰。明明都这么痛了,刚刚还要死死抱着不肯松手。 ------------ 第一一一章 你是我的【上部完】 “阿鸢,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固执?不要再与我作对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的仁慈,就将实话都告诉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可是,你什么都瞒着我,要我怎么帮你?我自认为可以看透大部分人的心思,但你对我来说,却永远都是个谜。 阿鸢,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不妨好好想想,你要选择相信我,还是,永远都不再信我。” 古殁情喃喃自语,竟然没有发现怀抱里,一双清冷的眼眸早已写满了讥讽。原本她睡得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母亲的怀抱,谁知一听声音,却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更不想在他的怀里休息。于是,她坐起来,推开他道:“古殁情,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古殁情这才看清,她脸颊上的伤口已经溃烂发炎,若再不医治,一定会先于蛊毒发作而夺去她的生命。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阴冷潮湿,且血腥气重,未得到医治的伤口自然会溃烂。 他冷冷道:“阿鸢,你是想让我处死南辰么?” 卿莫鸢急忙用手遮住脸,强装镇定道:“他是你的下属,你要如何处置他干我什么事?” 古殁情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将那日用在晏雪身上的酷刑再炮制到他的身上。他如此失职,本就没有命在。” “你……”卿莫鸢瞪着他道,“够了!是我威胁他的,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我对他说只要你来见我,我就有办法杀死你,所以他不敢冒险。古殁情,你若连这样的人都杀,那么迟早有一天,你会众叛亲离的!” 古殁情的目光蓦地变暗,从他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用权势收买的人心终究不可靠,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的仇恨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所以他的行动迅疾而凌厉。他不怕自己众叛亲离,他只怕自己再像从前那样,想要保护的人,最后都死在自己的眼前。 这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古殁情轻笑道:“众叛亲离?阿鸢,你觉得一个孤儿还会在乎这些么?” 卿莫鸢被他的笑容刺激了一下。早就觉得他那么不近人情有天生的因素,但很大一部分该是后天形成的。相比较而言,却是自己比他要幸运不少。 自己的仇恨虽深,但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况且现在的仇恨都已被他消弭,而他复仇的道路,却还遥遥无期。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坚持,没有人鼓励和帮助,有的只是贪婪和狠毒,想要将他处之而后快的江湖中人。 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连笑都不会笑了,又何如他这般从容淡定?只是双方的命途终究不同,他是为着仇恨而生,而她,却是为着救赎。 即便有时候二者会混为一谈,但卿莫鸢心里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从现在开始,只为了小蝶。 卿莫鸢咬了咬嘴唇,道:“对不起。” 古殁情的表情渐渐柔和,向她伸出的双臂道:“阿鸢,我要的不是这个。来,到我这里,让南辰为你治伤。” 卿莫鸢摇头:"我不要这张脸了,我不要了,你要是不想看可以离开,以后都不要来找我!" 古殁情的手指握紧,道:"阿鸢,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脸再不治,会要了你的命的。" 卿莫鸢忽然笑了,道:"是么?那正合我意。古殁情,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就像晏雪说的那样,是我想杀了你的,是我逼迫她的,你放了她罢。" 古殁情猛地收回了手,道:"你不该跟我说这些的,阿鸢。"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冷漠而残酷。 卿莫鸢惊惶地看着他。他背负了双手,睨着她道:"如果你不说,我不会知道晏雪对你有这么重要,竟使你连命也不顾了。想着昔日你对桑桑的感情,我已可以断定,你觉得晏雪是你妹妹,所以你才拼命想揽下罪行来保护她。" 卿莫鸢冷冷道:"那你答不答应?" 古殁情看着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她,发现只有在与自己作对的时候她才焕发了生机。他笑了笑,笑容却是冷漠:"不答应,除非你也能找到像晏雪那样的人来要挟我。不过很可惜,阿鸢,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卿莫鸢挡在他面前,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杀了你!" 古殁情淡淡道:"杀了我?用什么?带毒的匕首?若是你当时真的下了狠心,或许我已经死了。阿鸢,你心里其实是有我的,只是你总是逃避。不过没有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但你所谓的妹妹晏雪,我就不能保证了。"他转身欲走。 "古殁情,你给我站住!"卿莫鸢气愤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古殁情头也不回,道:"阿鸢,用自己的性命去要挟别人是最不可取的行径。你若是死了,那我履不履行约定就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忽然转过身来,指着脖子上的伤痕道:"或者,你可以继续咬死我。你若做不到,今日我必定会找人来医治你的脸。晏雪在我的手里,谈什么条件由我说了算。" "古殁情,你站住!"卿莫鸢跳上来,攀住他的脖子就咬。却被她的手环住了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长发按在后脑上。 卿莫鸢挣扎不开,只看见他漆黑的瞳孔,如纯粹的黑夜一般袭来,将她紧紧包裹。大脑瞬间空白,唇间已是一片温热。 古殁情拥着她,深深地吻上了她的唇。他的身上依旧是遥远的木叶清香,唇齿间的温暖让她留恋,突然探入的舌头让她无助地放弃了最后一丝戒备。 只是一吻,有些霸道却无比温柔,一举一动莫不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脸上的伤口。她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睛,连原来推拒他的双手也慢慢抱住了他的脖子。 彼此的气息都让双方如获甘霖,仿佛是依靠着彼此才能存活下去的两棵树,根系相连,枝蔓相缠。分不清彼此,也没有意愿要从对方的身体里抽离。就这样扎根在对方的躯体里,血液相通,直至彼此都枯萎老死。 许久许久,都记不得是多久了,古殁情才放开她,满眼的宠溺:"阿鸢,你是我的。" 卿莫鸢似乎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一下子烧的通红。转身背对着他道:"古殁情,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出去!" 古殁情微微一笑,眼中甚少的调皮神色,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顿时柔和了不少。他道:“最后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出去。不过看现在的情形,你答不答应似乎差别都不大。” 卿莫鸢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事实也如他所言,除了在心里骂他无数句“无赖”之外,至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就是不想让他得逞。 于是,她冷冷道:“你若想治好这张脸,就等我死了。” 古殁情表情不变:“你真的想好了?” 卿莫鸢转身对他大声道:“对,我想好了!古殁情,狗急了也会跳墙,你不要再逼我!” 古殁情还想再说什么,就见一个人走进来道:“城主,外面有人求见。” “谁?”古殁情冷冷道,看清来人正是凌胥门下的蒋弘,曾经和阿鸢一起执行过任务。 “是,是一个女孩,名叫桑桑。”蒋弘没想到他的语气如此冰冷,这样一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带桑桑来这里是不是错了。本来也只是无意遇见,只是被她缠的难受,才带她来了这里,只是没有想到城主也在。 古殁情看到卿莫鸢的手指抓紧了衣衫,便淡淡道:“将她带进来。” 守卫退下去,很快带来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 桑桑把脸都哭成了花猫一样,看到卿莫鸢时刚想扑上去,就被古殁情一眼瞪了回来。她对卿莫鸢使眼色,想把古殁情支开。 卿莫鸢会意,便道:“古殁情,难道你要留在这里听我们说话么?” 古殁情抱了双臂道:“若没有什么隐秘,被我听到又能怎么样?” 卿莫鸢气急道:“那你便听罢。堂堂的一城之主,竟然沦落到要听女人孩子说悄悄话,传出去还不知要怎样笑掉人的大牙呢!” 古殁情有片刻的失神,阿鸢,你的伶牙利嘴要是不用来与我作对该多好。他看了桑桑一眼,转身出了牢房。 卿莫鸢刚松了口气,便听他道:“阿鸢,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烧完,我会再来。若是被我发现有什么异常,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 外传 刀剑问情情不现 ------------ 问情刀1 灰色的雾霾,笼罩了眼前的一切。只能从砭骨的寒风中感知如今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伸出手接到的是天上飘落的雪花,融化在掌心里却变成殷红的血液。无数的亡灵叫嚣着从四面八方飞来,发出凄厉的尖叫。无数双干枯的手从地下伸出,如扭曲的蛇一般令人惊恐。 阿鸢反手拔出凤鸾,绯红的剑光在灰蒙中划开一道缝隙,但那灰色又如水一般自动合拢,没有半点破绽。她感到莫名的压抑,手心竟然渗出了冷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魔障?阿鸢环视四周,只觉得光线越发阴暗。亡灵像是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戾气,兴奋地扑向她,被凤鸾斩断,在空中发出一声惨叫后灰飞烟灭。 阿鸢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她不懂术法,也不懂如何走出这魔障。但是古殁情曾告诉过她,魔障不过心魔之所化,只要能设法保住心智清明,便可找到破绽。 前方隐隐露出白光,呼啸而来的风中像是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召唤。 阿鸢持剑向前,脚下积雪很厚,几乎到她的膝盖。不能使用轻功,在这个空间里,似乎所有的力量都不复存在。她艰难走了许久,终于走出雾霾,看到的则是一座高大的城墙,墙头站着一个熟悉的妇人。她迎风而立,衣袂翻飞,目光坚定而绝决。 阿鸢的瞳孔骤然收紧,在她还没来得及跑上去的时候,那妇人已经自高大的城墙上坠下,血水将地上的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娘……”阿鸢嗫嚅着却不敢走上前,脸色瞬间比这苍雪更清寒。 然而,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如移形换影一般,早已变了模样。这次她看到的是她的爹爹卿秋汛。他对她露出慈祥和蔼的微笑,道:“好女儿,到爹爹这里来,让爹爹好好看看你。” 身子本能地往前走,连手里的剑何时掉了也不自知。 被主人抛弃的凤鸾很快被大雪掩盖,连仅有的一点微光也被冰封。 就在阿鸢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一股杀气忽然袭来。她慌忙抬手,却发现手里空空如也。清亮的眼神霎时慌乱,再回头看到的就是卿秋汛的尸首。 “爹,爹!你杀了我爹,你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毫不犹豫地冲向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当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武器的时候,凤鸾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她的手里,刺入了男子的心脏。 血如泉涌,男子的目光中却没有一丝责怪。再一眼,男子已仰面倒下,而他的背后,竟然是万丈深渊! “阿鸢,醒醒!”男子深沉的声音如光刃一般切开混沌,灵台重获清明。 从梦魇中惊醒过来,阿鸢用力睁开了双眼,目光都是颤抖的。她看着面前神色紧张的男子,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着急道:“你可曾有事?” 古殁情摇头,握住她冰冷的手,道:“我无事。倒是你,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只怕你要永远被她困在梦魇中了。” 阿鸢这才看到已经被人用铁链锁住的洛月,这个坚韧的女子,就算是知道了自己的计谋败露,此刻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不安和愧疚。只是阿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是她将洛月从人贩子的手上救出来的,是她请求古殁情把她留在沉谙城的。三年过去了,当初那个软弱可怜的女孩早已蜕变成沉谙最优秀的下属之一,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她为什么要冒险来刺杀自己? 不等阿鸢发问,洛月已经扬起头,高傲道:“你们不用问我什么,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我自知此次死罪难逃,但我无怨无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阿鸢看向古殁情,他向来容不得人的背叛,尤其是他看好的下属。但是这次他并没有简单地以一个杀字了结,他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问你什么。不过你既已动了杀心,便知我绝不会轻易要你去死的。这样罢,你再替我做一件事,我便让你痛快了结,你觉得如何?” 洛月冷笑道:“城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自当肝脑涂地。只望城主言而有信,洛月并不怕死。” 古殁情淡淡道:“杀了离江,我就让你死。” 洛月的脸色骤变,几乎就要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被人死死地按住。她只能扬起脸看着古殁情,近乎恳求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古殁情道:“如果这是离江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呢?” “什么?”洛月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他要我杀了他?” 古殁情没有回答,只是道:“原以为,你不该这样天真。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洛月鼓足了勇气,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他。” 古殁情似乎笑了笑,但他眼底的冰冷丝毫不减:“为何不等你见到他后再做决定?” 他拉起阿鸢的手,道:“走吧,我自当给你一个解释。” 阿鸢的手僵硬了一下,不过没有抽出来,而后随他出去。她有些不敢去看古殁情的目光,刚才那场梦魇太过真实,她真的以为自己杀了他,她真的在担心他。可是,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感觉? 古殁情拉着她走在通往训武场的长廊上,背后一行人静静跟随,却连脚步声都没有。他看了看脸色还有些发白的女子,道:“阿鸢,刚才可是在担心我?” 阿鸢扭头,目光盯着旁边雕栏,道:“城主无所不能,不需要我担心。” 古殁情似乎是叹了口气,道:“担心又何妨,不担心又何妨?你却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难道要你说句真心话就这么难么?” “我说的就是真心话。”阿鸢迅速地瞥他一眼,“为城主担心的大有人在,少我一个又何妨?” 古殁情道:“不与你争辩了。洛月为什么去找你?” 阿鸢道:“她只是闲聊,并无旁事。” 古殁情道:“她以幻香引你入梦魇,想在梦境中将你杀死,这样即便我知道了,也没有法子能够救醒你。她要我品尝失去你的痛苦。” “为什么?”阿鸢心头猛然一动,“我与你并无关系,她找错人了。” ------------ 问情刀2 古殁情的手指微微一紧,有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道:“我想她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然后离开沉谙。” 阿鸢惊讶道:“她要离开沉谙?” 古殁情道:“她爱上了离江,离江不甘心呆在这里。为了他,她也要逃出去。可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离江其实根本不爱她。” 阿鸢的眼神落在地上,半晌后问他:“那你准备如何?” 古殁情道:“我再给她一次机会。” 阿鸢道:“什么机会?” 古殁情道:“生或死,掌握权在她的手里。” 阿鸢的眼神震颤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他的话。在他的手里,从来没有能活着的叛徒。也是后来阿鸢才知道,如果多年前不是为了追杀叛徒,他们也不会有一面之缘。 阿鸢不再说话,跟着他来到了训武场。这个地方她并不常来,原则上是刚进入沉谙城的新手都要在这里接受残酷的磨砺之后才能正式成为沉谙城的人,但是她并没有,她只训练了半年便被破格提升。据说,这是城主的吩咐。 他总是会以他自己的方式来为她安排,但是她并不喜欢。 刚入训武场大门,便感觉一阵冷风袭来,风中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和隐隐的血腥之气。 守卫全都面无表情,只有在看到古殁情的时候才露出尊敬的目光,纷纷向他行礼。 古殁情拉着她在高台上站定,这里可将训武场一览无余。 空旷的台上,两人相对而立。 呼啸的风掀起两人衣摆,手中的兵器发出森寒的光芒。这本是他们用来对付敌人的利器,从来没有想到会用在彼此的身上。 洛月的手在颤抖,向来最镇定的她死死地咬住牙关也不能阻止自己发抖。她杀不了对面的男人,她下不去手。她想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做神仙眷侣,她其实不甘心死。 没有遇见古殁情和卿莫鸢之前,她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自小便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患病的丈夫病死之后,她的婆婆迁怒于她,要人贩子将她卖到青楼去。她不顺从,就被打得遍体鳞伤。直到那日她被逼从高楼跳下,却被一名白衣女子所救。 救她的是阿鸢。 “如果觉得不平,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用你自己的力量,来消弭你所承受的苦难。”白衣女子的话字字惊心动魄,“如果都这么死了,那么你们的仇恨将永无出头之日,这个世道将永远不会改变。” 一席话将她惊醒,她只是思考了一瞬,便做了改变终身的决定。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踏上一条不归的旅途。 洛月知道,一旦事情败露,她和离江,谁也不能活。可终究还是要为了那点渺茫的希望,去拼一把。 她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离江,忽然抛下了手里的兵器,一步步走向他,道:“离江,你可愿与我一同去死?从此我们黄泉碧落,永不分离。” 离江坚毅的面孔上透露出一丝痛苦,但是他却没有扔掉手里的短刀。他向她伸出手,道:“洛月,来我这里。” 洛月的面上变得欣慰,她抱住他,轻轻闭了眼睛。然而双手忽然握紧,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后退几步,踉跄道:“离江,为什么?” 离江看着手上沾满鲜血的短刀,冷冷地回答:“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不过是说说而已,你竟然当真?我离江早已承诺一生追随城主,又怎么会因为你而背弃城主?” 洛月闭了眼,泪水从面颊滑落。她凄惨地笑:“城主说我傻,我不信。在我得知他要我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我还想对卿姑娘下毒手,我想让他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哈哈,竟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猛地喷出大口的血,摇晃着跪在地上。 离江冷眼看她,并无一丝怜悯:“竟然敢有此心,那你更不能活。”他提刀一步步走向她,就在短刀即将刺向女子咽喉的时候,绯红剑光倾泻而出,生生将离江逼开三尺。 洛月摇头道:“卿姑娘又何须救我?我早已是该死之人……” 阿鸢的目光并无其他,她看着她道:“我早已说过,该死的人,不是你。”她把洛月从地上拉起来,把剑塞到她的手里,道:“拿着这把剑,去杀了他。” “卿姑娘,这本是我与洛月的事情,你又何必插手?”离江已有些害怕。他知古殁情对卿莫鸢的宠爱,怕他真的别无生路。 “阿鸢,你回来。”古殁情向她招手,又对离江道:“我早已说过,生死在你们的手里,我不会让任何人影响你们。” “阿鸢,你救不了他们任何人,因为我还在这里。”淡漠的话语让阿鸢心头一紧,却不得不转身离开。 离江没有再手软,招招致命。洛月一手捂着伤处,手中有剑却不抵挡,只是徒劳地躲避。她的泪水不断地流出来,杀不了他,只因为他曾给过自己的温暖,因为他曾让自己觉得不再孤独。她早已将他当做生命的一部分,早已不能将他割舍。 洛月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已经将她的衣服浸的湿透。她几乎握不住凤鸾,她几乎就要死在他的刀下。 阿鸢忍不住向前,却被人拉住。她气愤道:“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古殁情淡淡道:“不死又能如何?就算我救了她,以后她也与行尸走肉无异。” 洛月倒在血泊里,浑身已没有力气动弹,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离江走近,看着他举起了兵器。她闭上眼睛,似已准备承受。 阿鸢的瞳孔骤然收紧。 “噗”的一声是血花飞溅的声音,倒下的人是离江。他的喉咙上插着凤鸾,绯红的剑光让他的面容有些诡异。他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眼睛看着洛月,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洛月扬起的手垂在地上,她扭过头不看离江,却捂住脸发出悲鸣。 阿鸢的手心已经冰冷,她看向古殁情,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古殁情看着她,道:“至少,她救了她自己。” 阿鸢走上前,跪在洛月的身边,握住她鲜血淋漓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古殁情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流下了泪水。 那个梦境里的感觉,她绝不想体会。 所以当北萱死后,古殁情问她:“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阿鸢,你会不会这么难过?" 她只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因为不相信他会死,就不会难过。 古殁情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道:"阿鸢,记住你的话,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