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暗夜猎头(1) 万圣节过后不出半个月,就到了祭祖节,有些家门口悬挂的南瓜灯和骷髅旗还没有摘除,人们又在这个鬼节纷纷烧纸祭祖。时已立冬,寒风渐紧,他们怕在冥间的祖先缺衣少穿,因此在祭祀时会焚烧五色纸“送寒衣”。 殊不知,从万圣节的装神弄鬼到祭祖节的烧纸焚衣,人们有意无意间一次次叩响了死寂隐闭的冥界之门。加上此时离玛雅人所预言的世界末日越来越近,许多恶灵污鬼像听到召唤似地趁机窜到人世间,四处煽风点火,将世界搅得更加纷纷扰扰,还潜入很多人毫不设防的大脑,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灵魂,逐渐鸠占鹊巢般接管他们的身体为它所用。 但与世间纵横交错的灵界发生的这一切,很多人并不知晓,也不关心。他们像蚂蚁一样日复一日做着自己例行的工作。马兰花带领的天使救援小组就是这样。 他们在江城街头追踪一个着魔的流浪女已经三天了。 天使救援小组是龟岛疗养院的一个秘密组织,它实际上是一个猎头小组,就是从街头掠走流浪的疯子,带回疗养院后给他们开颅治疗。这个秘密组织共有三个小组,每个小组由五个人组成。这个正在监视流浪女的小组是由精神科医生马兰花负责,成员包括护士岳芳,两个膀大腰圆的护工程天虎、沙和尚和司机黑娃。他们开着一辆白色救护车,穿着镶着红十字袖章的绿色救护服,戴着大口罩,肩袋里还都插着对讲机。他们每个小组每个月的基本任务是至少是从街头带回四个流浪的疯子,不许出现任何闪失和隐患,更不能让市民和媒体围观。 流浪女总是在昙华林和户部巷一带转悠,有时也晃到江边的铁路桥下,一脸呆滞地看呼啸来往的火车和轮船。她身材高挑,赤脚靸着一双拖鞋,像吉普赛女郎披着半截猩红的旧床单,穿着膝盖和臀部有破洞的牛仔裤,一头马鬃般的披肩长发又脏又乱,满脸污垢,却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偶尔伴着商店里传出的音乐,她还会扭腰摆胯,即兴来一段专业水准的街舞…… 在此之前,江城都市报的记者钟剑曾接到线报,驾车赶过来,在肯德基买了一份套餐给坐在江边护栏上晒太阳的流浪女吃。一个巨无霸和两对香辣鸡翅被她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没剩一根。可当钟剑试图接近与她交谈时,她却粗声粗气地吼道:“走开,别挡住了我的太阳!”她的图片也登上了江城都市报的新闻版,题为“时尚流浪女家在何方”。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也赶过来,劝她去救助站栖身。她又踢又挠,还抓伤了两个工作人员的脸和手。他们只好作罢。 这天夜幕终于降临,街灯次第亮了起来。寒风四起,但丝毫挡不住年轻人寻欢作乐的夜生活。流浪女在司门口天桥下的垃圾箱里挨个翻了半天,什么吃的也没找到,却翻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僵尸面具。她觉得好玩就戴在脸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她一定饿得厉害,就驻足在一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西餐厅外,踮着脚尖贴着落地玻璃窗朝里看,煞白的鬼脸吓得几个正在柔和光晕里享受牛排和葡萄酒的优雅男女大叫。拿着警棍的保安冲出来,粗暴地呵斥她滚蛋。她又学僵尸跳到户部巷一排小吃店的门口,直直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鲜肉包、热干面和千层饼。邻近的食客捂着鼻子,避之唯恐不及。有个店主看她搅了生意,大骂她是饿死鬼转世,还舀了几瓢油腻脏臭的潲水兜头浇在她身上。她尖叫着跳开了,跑过马路逃进了一条背街的窄巷子,两只拖鞋还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 这天是11月14号(农历十月初一),正是祭祖节,巷子两旁的小商铺都关了门,灯光昏暗,烟雾弥漫,地上烧过的纸灰像蝙蝠一样随着法梧的落叶到处翻飞。在圣恩堂附近的巷子尽头,她跳进了一个棺材样的绿色垃圾箱里,裹紧了湿漉漉的旧床单,蜷缩一团的身体冷得像要冻成冰淇淋,牙齿碰得格格直响。 看四周无人,一直跟着女孩的护士岳芳用对讲机告诉马兰花可以收网了。她摘下口罩,从包里拿出一块德芙巧克力走上前去,在离女孩一米远的地方站住:“哎,美女,饿了吧?” 女孩从垃圾箱里抬起头,茫然四顾。 “这是巧克力,你想吃吗?”岳芳上前一步,想塞到女孩手里。 女孩突然掀开床单,像野猫从垃圾箱里一窜而出,一巴掌把巧克力打落在地,还一头撞向岳芳。岳芳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女孩嗷嗷叫着,用赤脚猛踢岳芳的腰。 救护车嘎地停在巷子口,程天虎和沙和尚跳下车扑了过来。沙和尚一把扯掉女孩的面具,用沾有麻醉药的手帕堵住女孩张开要咬他的嘴,程天虎从后面拦腰抱起她就往救护车里塞。女孩呜呜叫着,又抓又挠,将程天虎的脸抓出了血。程天虎把她压在车内的急救床上,将她的四肢迅速固定在四角。麻醉很快起了作用,女孩停止了挣扎,像死了一般昏睡过去。尽管车内暖气很足,马兰花还是给女孩盖了一床厚棉被,还轻拍着女孩的头:“乖啊,我们马上带你回家!”岳芳爬上车,感觉肋骨疼得要裂开似的。 “这个女的臭死了,嗨,比死人都臭!”没有戴口罩的司机黑娃将侧窗打开了一条缝,换挡踩油门,救护车蹿出巷子拐上胭脂路,迅速汇入车流,车顶的警报器旋转闪烁着,发出惊悚人心的鸣叫。 “哈,这个女娃脾气也臭!”程天虎摸着火辣辣的脸说。 岳芳赶紧从急救箱里找出消毒棉给他擦脸上的血,撇撇嘴说:“她要是脾气好,早就被救助站的人带走了,哪还有我们的份儿!” 沙和尚扳着手指关节,瓮声瓮气地说:“这比上周抓的那个好多了。那个武疯子差点一砖头打爆了你的头,幸亏我及时给了他一电棍,才把他放倒。这些精神病是不是都是鬼上身啊,才这样力大无穷?” 马兰花嗤了一声:“什么鬼上身?到了雷院长手里,只要动个小手术,就会乖得像只猫!” “雷院长是不是把他们都骟了?”沙和尚委婉地问。他忘了自己和程天虎也曾是个当街杀过人的躁狂病人,大脑也被雷公明动过,切除了他颅内蛛网膜里一个异常的囊肿,顺便也清除了他海马回存储的记忆和激活情欲的那片岛叶。 “什么骟了?像你们这种人才要骟呢。”马兰花还是想与这两个徒有其表的壮汉拉开距离。再说,丰满性感的她偏偏长了一颗男人的大脑,是一个从小就对男人兴趣不大的拉拉。四年前,她在读临床心理学大三时迷上了班花,与她形影不离。后来班花却被一个体育系的男生追到手,一毕业就与他结了婚。她给班花当伴娘时,当司仪问男生是否愿意娶班花为妻时,她抢先脱口而出:“我愿意!”宾客哄堂大笑。她羞得满脸通红,哭着跑出了婚礼现场。从此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患上了抑郁症,差点跳楼自杀。身为教授的父母不得不把她秘密送到了龟岛疗养院治疗。雷公明手术梳理了她位于前脑负责情欲的纹状体。之后她似乎就对同性不再感兴趣。她不想再回到原来实习的医院,在雷公明的关照下,就留在龟岛当了一名精神科医生。 两个壮汉似乎对骟不骟无所谓。他们三天辛苦总算没白干,还抓住了一个漂亮的小妞,心情大好,就粗门大嗓地唱起了《掀起你的头盖骨》:“掀起了你的头盖骨,放心这不会太恐怖,我有一手好医术啊,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痛,再说你是我的相好啊,怎么舍得你痛到哭;掀起了你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什么,装着我装着他还有它呀,到底谁比较重要呢,我不听不听你的答案啊,除非你想说是龙龙我;掀起了你的头盖骨,里面的神经十分粗,即使出嫁要从夫啊,也不要傻兮兮全付出,记得要为自己多打点啊,女孩对自己要爱护;掀起了你的头盖骨,再关上你的头盖骨,旋上的螺丝钉拇指粗啊,现在你已经全好了,去吧踏入爱情的坟墓吧,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岳芳捧腹大笑,笑得肋骨更疼得厉害。他踢了一脚程天虎:“你们这些乌鸦嘴,不唱会死啊!”程天虎哈哈一笑,踢了一脚沙和尚,模仿着岳芳的口吻:“你这个乌鸦嘴,不唱会死啊!” 马兰花皱着眉头,指着昏睡的女孩说:“你们这样唱,她要是听到了会吓死的!” 他们立刻闭上乌鸦嘴,车上只有警报器不断冲击耳膜的鸣叫。 ------------ 第一章 暗夜猎头(2) 救护车驶过闹市区,黑娃关掉了警报器,悄无声息地驶向北湖环路,拐进了植物园附近一条人烟稀少的马路,在湖边漆黑的原始森林里七拐八绕了大半个小时,穿过一座刷着绿漆的铁桥到达了龟岛。 龟岛曾是北湖内一个鲜为人知的孤岛,方圆三平方公里左右。其得名是因为此岛从远处看,活像一只昂着头的巨龟。岛上曾经确实有很多乌龟,据以前偶尔上岛的渔民说,岛上的乌龟密密麻麻的,很多比磨盘还大,像坦克一样四处爬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群被社会歧视的麻风病人坐船逃了过来,在此定居后天天抓乌龟吃,吃不了的就剁碎了喂乌鸦。此后,岛上乌龟越来越少,幸存下来的也不敢爬到岛上晒壳了。乌鸦却呼朋引伴地从四面八方飞来,越聚越多,占树为王,通常一棵大树上都有多个鸦巢,它们还把岛上的喜鹊等其他的鸟类都排挤走了,独霸一方。有好事者因此提议将龟岛改为鸦岛。但因乌鸦太不吉利,改名之说不了了之。这里还做过刑场和坟场,晚上常常鸦叫鬼哭,还有萤火虫似的磷火四处飘飞。后来,政府在龟岛修建了一座麻风病院,运送病人及物资都靠船只。在麻风病人日渐减少后,八十年初,这里才改成一座疗养院,主要收治和隔离重症的精神病患者。所剩不多的麻风病人也被从龟岛消失了。为了出入方便,疗养院便筹资搭建了一座双车道的简易铁桥通到岸上,与环湖公路相连。 疗养院大门两侧建有两座小塔楼。在接近大门时,司机黑娃按了三下喇叭,一个睡眼惺忪的保安从小窗口探出头看了一眼,铁栅栏似的伸缩门缓缓打开了,救护车直接开了进去,从高大围墙左边的一条柏油路前行了几分钟,绕过了壮观的门诊综合大楼,直接开到了后面的c病区,又穿过一道应声而开的铁门,嘎地停在了一栋欧洲城堡形状的大楼前面。马兰花医生先跳下车,指挥程天虎和沙和尚将昏睡的女孩移到担架床上。司机黑娃将救护车开到了b病区的地下车库,熟练地取下假车牌,换上了原配的车牌。 马兰花对着大门旁的智能识别器刷了一下脸,防弹玻璃门嘟地应声而开。一个坐在门侧条桌后正在打瞌睡的保安翻了下眼皮,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他们推着担架床鱼贯而入,拐过几道长廊,在一个门上写着危险字样的变电室前停了下来。马兰花按了一个红色按钮,变电室的层门缓缓开启,里面是一部隐藏的电梯。所有人进去后,岳芳按下b1键,电梯门合拢,下行到地下一层。他们推着女孩出了电梯,直接到了走廊尽头的女浴室。 女浴室里光线昏暗,北边靠墙有一排淋浴的喷头。沙和尚和程天虎将担架搁在进门的一个铁床上,解开束缚女孩手脚的带子。女孩还在昏睡,嘴角流着涎水。岳芳戴上橡胶手套,从东边铁壁柜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开始剪女孩纠结脏乱的长发,将她剪成了一个男孩式的平头。马兰花让沙和尚两人协助,脱下了女孩身上的衣服。当女孩苗条的身体暴露在马兰花眼前时,她心脏突然一紧。她掩饰地拧开水龙头,调了下水温,拿着喷头对着两个男人扶着的女孩身体猛喷了过去。水温有些凉,女孩一下被激醒了,她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尖叫着拼命扭动身体,两个男人用全身力气抓住她的胳膊。岳芳拿肥皂涂遍了女孩的身体,用一把软毛刷子使劲刷了起来,腾起的热气很快包围了他们。等水雾散尽,他们都惊呆了。女孩的身体光滑细嫩,还有一种近乎天然玉石的质感。 马兰花不禁感叹:“她四肢真是匀称,细皮嫩肉的,身上也没有一点赘肉,看来不是个一般人家的女孩!”那两个男人也看呆了,不住地咽着口水。 女孩还在哭叫,声音像野猫叫的一样难听。他们强行给她穿上条纹衣服,裹上一条毛毯,带她到了走廊东头的一个空病房里。病房很潮湿,墙上和天花板长满了霉斑。只有两张木板床和一张小木桌。他们将女孩按在44号床上,给她系上约束带。程天虎沙和尚又贪婪地扫了几眼,就随岳芳离开,各回自己位于家属区的单身宿舍。 一个带着大口罩的小护士进来,熟练地给女孩打了一针20mg的地西泮,女孩沉沉睡去。她查了下她的血压,抽了两管血做检测用。 病房内只剩下马兰花和疯女孩。马兰花原本也可以将女孩交给值班医生和护士,回她小两室一厅的房子里睡个好觉,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留下来,想陪一晚这个可怜的女孩。 她坐在另一张木板床上,长时间注视着脸上残存着泪水的女孩。她眉清目秀,鼻梁高挺,很像她以前迷恋过的那个班花。女孩可能在做噩梦,身体不时地抽搐几下,还发出抽泣的声音。马兰花看着都觉得心痛。如果不是她带回这个女孩,她今晚在街头很可能就会冻饿而死。可把她带到地下室来,按规定她必须接受开颅手术,切除病变的神经核团,变成没有记忆和情感的活死人,甚至会因意外横死在手术台上。她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马兰花在睡之前,违规解开了女孩手脚上的约束带,为了让她睡觉可以翻个身。她也没有关掉头顶明晃晃的灯。这是地下室,一关掉灯,就会陷入坟墓一般的黑暗和死寂。她不希望女孩醒来时以为自己身在墓穴,而她,就像一个面目可憎的守墓人。 ------------ 第一章 暗夜猎头(3)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七点,马兰花发觉身边的床位空荡荡的。她惊坐起来,按响了木桌下面的警报。两个保安手拿警棍冲了进来。 “你们没看见吗?44床的病人跑了!”马兰花对着两个保安嚷道。 “她肯定还在地下室。电梯上去需要刷脸,她刷不了。”一个长得像胖虫子似的保安嘟囔着用对讲机又呼来了五个保安,其中一个还牵了条半人高的狼狗过来。 “快去搜,小心她自杀了!”马兰*急如焚地说。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地下室三层是整个疗养院唯一没有装监控的地方。所以他们得逐层一个一个房间地搜查。不少护士和护工也加入到寻找的队伍。 整个地下室都喧嚷不安。地下室关着等待手术的二十多个流浪病人,有的狂吼乱叫,有的用戴着铁链的脚踢门,有的用头撞墙,一个个都像吃了兴奋剂。 保安在地下三层的停尸房里找到了女孩,她竟把自己藏在一个刚用过的黑色储尸袋里,脸上沾满污血。狼狗狂吠着撕咬储尸袋。女孩一定看到了很多不该看的东西,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得像筛子,也再没有力气反抗,哭得微弱无力。两个保安拎着她回到病房。 一进门,保安刚松开手,女孩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手脚一阵阵抖动,身体滚来滚去,双眼噙泪,呼吸急促,捶胸,撕扯着衣服,失禁的尿液也打湿了肥大的条纹裤,发出难闻的臊味。“不好!她癫痫发作了!”担心她咬伤舌头,马兰花从急救箱里翻出缠有纱布的压舌板,迅速放在她张开的上下磨牙之间。同时让护工把她抬到44号床上,让她平卧,将她手脚约束住,头转向一侧,防止呼吸道分泌物和呕吐物流入气管引起呛咳窒息,并让护士用安定给她缓慢静脉注射。 半个小时后,洗了脸换了干净裤子的女孩才安静下来,像木乃伊躺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偶尔颤动一下。 马兰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见女孩恢复了一些神智,就握着她的手和蔼地问:“美女,你感觉好些了吗?” 女孩惊慌地抽出手,微微点了点头。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马兰花注视着女孩的眼睛问。 “我喉咙里好像有东西堵着,想咳又咳不出来。”女孩嘶哑着说。 “喝一口水会好些。”马兰花叫护士送来一杯温开水,让女孩喝。 女孩侧过身,竟然像猫一样用舌头舔着水喝,身子也随之曲弓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按规定,马兰花要完成对女孩的检查和诊断,并书写一份详细的病历报告。 “嫦娥。”女孩头也没抬地说。 “嫦娥?”马兰花一愣,“是嫦娥奔月的嫦娥?” “是啊。我就是嫦娥。” “嫦娥,你住在哪里?”马兰花开始怀疑女孩有妄想症。 女孩白了一眼马兰花:“嫦娥当然是住在广寒宫里。” “你在上学还是工作?” “废话,嫦娥还上什么学工什么作!你有烟吗?给我一根。” “对不起,这里禁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我从小就会抽,我还抽过大麻呢。”女孩挑衅似地看着马兰花。 “你父母在干什么?” “都死了,一个死在江里,一个死在美国。”女孩冷冷地说。 “你长得这么漂亮,一定有不少男孩子追你吧?你有男朋友吗?” “当然有啊,我有很多男朋友,他们都开着宝马和劳斯莱斯,又高又帅!”女孩洋洋得意地说。转瞬又神情黯然,扭着手指头咕哝道,“可是他们从没来看我!” “只要你表现乖,他们一定会来看你的!”马兰花合上记录本,她从现有的情况已做出了初步诊断。按照程序,她还要带她去做躯体检查、神经系统检查,以及ct等脑影像学等项检查,并用国际通用的心理评定量表给予评估,最后综合诊断。 也许出于对马兰花的信任,这个叫嫦娥的女孩一直较配合各样检查。可马兰花想用内窥镜给她做检查时,她却大哭大闹,死活不让触碰,还差点咬伤了马兰花的手指。马兰花让两个护士强行按着嫦娥,却发现她还是一个处女!她很惊讶,却什么也没说,如实记录在病历里。脑电地形图显示,她的额叶中央区慢波明显增多,像处在做梦的状态。 检查完了,女孩如释重负:“我可以走了吧?” “你暂时还不能离开!”马兰花摸了下她小尼姑一样秀丽的头。“放心,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治疗!” “你们不会也把我的头割下来,像下面那些无头尸一样吧?” “当然”,马兰花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不会”。 女孩却只听清前面两个字,如遭雷击浑身一抖:“我没有病,你们凭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我没有杀我的爸爸,我没有杀他!”她对马兰花又踢又咬,发狂地想冲到外面去。 两个保安冲上来,抓着女孩的手臂,一左一右紧紧挟持着她回到了病房,把她按倒在44号病床上,并牢牢地系住了她的四肢。她却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阴声阴气地低吼道:“你们谁剪了我的头发,我要杀了你们!”她原本好看的凤眼气得发绿,发出骇人的凶光。 马兰花摇摇头离开病房,下到负二层的办公室开始书写病历。在写到结论时,她犹豫了好一阵儿,还是写下了初步诊断意见:青春型妄想症,还加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她很清楚,如果按此说法,等雷公明和李大龙从欧洲考察回来后,这个女孩的大脑手术必做无疑。事不宜迟。她决定趁雷公明不在,看能否将这个女孩暗暗转移到b病区做心理治疗。当然这也要冒很大的风险。 于是,马兰花把这份病历藏起来后,马上出门,在楼前阴暗无人的树林里,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负责b病区的主任宋之焕的座机:“宋主任,我是马兰花,现在有件事想请你帮下忙。” “马医生,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忙啊?”宋之焕与马兰花认识,但他听说长得像杨贵妃的马兰花是雷公明的*之一,平日对她敬而远之。接到她的求助电话,他感到很意外。 这时,附近橡树上住着的乌鸦受到惊扰,竟然呀呀叫着,拍翅朝马兰花俯冲过来,差一点就啄到了她的眼睛。马兰花忙挥手驱赶,还惊叫着“滚开”,她很讨厌这些阴沉沉的乌鸦。据说它们经常被地下室的清洁工喂些停尸房扔出来的腐肉和内脏,所以一个个羽毛乌黑发亮,戾气十足,一点也不怕人。 宋之焕吓了一跳:“你叫谁滚开?” “抱歉,刚才有几只乌鸦冲过来了。” 宋之焕“哦”了一声:“你在哪里打电话?” “地下室不让用手机,我现在外面偷偷给你打的。”马兰花接着说,“宋主任,我这里刚收治了一个叫嫦娥的女孩,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长得很漂亮,因感情问题离家出走,被我们救援小组从街上找到后带了回来。检查后,她问题不大,就是暂时的情感障碍,还没有到需要开颅治疗的程度。我那个朋友很爱面子,希望我们治好她后再接回家。所以现在想请您这位心理专家亲自出马。” “哦,是这样啊。”宋之焕对c病区的事情不想介入,就有些犹豫,推托说,“最近我身体不大好,准备明天就回总部住院,恐怕一时看不了病人。要不你找罗蔓医生说说。” 最近一段时间,宋之焕持续性地头痛,呕吐,视物也日渐模糊。他请假去亚洲脑科医院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脑部ct发现,他已患上了恶性程度最高的胶质母细胞瘤,已浸润侵犯了几个脑叶,还经胼胝体波及对侧大脑半球,成蝶形生长。一辈子与大脑打交道的他心里清楚,这一去凶多吉少,再回到龟岛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正在准备b病区工作的交接。而罗蔓医生,是他的继任者。 但马兰花一向与罗蔓相看两厌:“算了吧,罗蔓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在外面就像个交际花,哪有时间管病人的死活。不过,我听护士岳芳说,你手下有个刚来的助理医生黎峰很不错,要不先叫他帮忙治疗?他们都是年轻人,也好沟通些!” 宋之焕仍有所顾虑:“这事雷院长知道吗?” 马兰花撒谎说:“知道,知道!我专门打电话请示过他,他说为了避免手术失当和医疗纠纷,他完全同意这样的安排。” “好吧,我跟黎峰谈谈,他要同意就没问题。” 一只乌鸦在头顶的树丫上哇哇怪叫起来,还差点把粪便拉在马兰花的头上。马兰花狼狈地躲开,又呸了一口:“讨厌!” 宋之焕这次也听见了乌鸦的叫声,他苦笑着挂了电话:这些乌鸦莫非也被万圣节放出的魑魅魍魉附身了,才变得如此狂躁放肆? 在万圣节前夜,他在睡梦中看见一个诡异的场景:无数面目狰狞的幽灵像乌鸦一样从龟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倾巢而出,涌上市内的街头,围绕着扮成巫婆、海盗和吸血僵尸狂欢的人群飞来飞去,寻找到合适的宿主后,就收起羽翅贴上去,从他的嘴巴或鼻孔倏地钻进去。那些被附体的人浑然不知,还在载歌载舞。突然,有两个幽灵从半空中朝他俯冲而来,分别从他的左右耳朵里钻了进去,在他长满葵花一样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搅得他的头颅像要爆裂似地剧痛,耳朵嗡嗡作响,浑身触电似地抽搐…… 他惊醒过来,窗外天还未亮,乌鸦却已在雾气弥漫的龟岛四处飞叫,让人听着有一种大祸将临的感觉。之后没几天,他就查出了脑瘤。 ------------ 第二章 欢迎来到龟岛(1) 黎峰作为助理医生,主要给负责b病区的主任宋之焕医生做助手。他心理学硕士毕业不到半年,本来是被聘到位于市中心的亚洲脑科医院心理门诊,人事处处长却说,按惯例他要下派到附属的龟岛疗养院锻炼一年,一年满后根据其表现再决定是否调回总部。他只好委曲求全,开着他那辆靠暑期打工挣钱买的二手雪佛兰来到了荒郊野外的疗养院报到。 疗养院大门外的湖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欢迎来到龟岛!”旁边还卧着一块龟状的天然巨石,上书“龟岛”两个遒劲的大字。疗养院内的环境倒比他想象得要好,像一个很大的郊野公园:四周环湖,植被繁茂,还散布着不少参天的百年老树。院内的建筑大多是仿欧式建筑,主病区由三栋自成一体的大楼组成,a区和b区大楼都是带有尖顶的塔楼结构,一楼都有宽敞的前厅和*的大理石廊柱;孤立在一个小山丘上的c区大楼却是一座带有圆顶的灰色城堡,墙壁斑驳,粘着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四周还围着生锈的铁丝网,更像是一座监狱。与病区平行的东面,是一片森林环绕的家属生活区,有八栋家属楼,有食堂、超市、洗衣房,运动场,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黎峰一来就分了间位于家属区7栋5楼顶楼一室一厅的单身宿舍,尽管不到三十平米,下大雨时屋顶还会多处渗漏滴水;但对住厌了多年集体宿舍的黎峰来说,总算有了自己独立的蜗居,有缩微版的卫生间和厨房,太阳能热水,推开窗户还可以看见北边的湖水荡漾,也方便女朋友偶尔过来双栖双宿。 他还在读古典文学研究生的女朋友吴子莲是枚典型的文艺女,有一头浓密柔顺的及腰长发,喜欢吟诗作赋;还受同室一个信耶稣的女生影响,经常读圣经和神叨叨地祷告。最初她陪黎峰过来小住时,却夜夜噩梦缠身,总梦见各种面目可憎的恶鬼缠着她不放。有一次,还看见一个无头的女鬼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穿着一身比夜还黑的袍子。”她醒后心有余悸地对黎峰如此形容。而且,她还厌恶龟岛上无处不在的乌鸦。晚上听着它们呕哑嘲哳的叫声入眠,早上又被它们呕哑嘲哳的叫声吵醒。可是,因为太依恋黎峰,她也像伍尔芙一样喜欢这样一个可看到风景的房间,就勉强坚持了下来。几周过后,她不仅噩梦大大减少了,还爱屋及乌,竟然习惯了乌鸦的叫声,觉得它简单重复的音调中有一种质朴粗犷的美。就像她小时候上学穿妈妈新做的老布鞋,刚开始有些夹脚,走山路磨合多了,就再也舍不得脱下,直到露出两个大脚趾。她还用吃剩的馒头和米粒喂住在窗前一株高大松树上的五只乌鸦。它们看来是一家五口:一对夫妇和三个子女。它们也不客气,总在早晚准时飞到窗台上乞食,架着散发紫蓝色金属光泽的黑色羽翅,贼溜溜的小眼睛乱转着,似乎颇通人性。 吴子莲后来几乎每个周末都过来度假,在校时也惦记着她的乌鸦,让黎峰记得定时喂食。当黎峰笑她都把乌鸦当成了宠物时,她还引经据典地辩说:“古人还把乌鸦当成火的化身加以崇拜,说太阳是靠着三只脚的乌鸦背着才能东升西落呢。” 除喂乌鸦外,他们还可以穿过有铁丝网的后门,在湖边钓鱼划船,还可以去生活区外的开心农场玩。农场里种了大片柑橘、柚子之类的果树,还有各种有机蔬菜开发和畜类特种养殖,而且都产量惊人,满足疗养院所有职工和病人的日常生活需要还绰绰有余。据说主要是做过手术后已康复的病人无家可归,就留下来当工人,打理着农场里的一切事务。 黎峰所在的b病区,介入作为门诊大楼的a病区和极重患者的c病区之间,有五百多个床位,1-3层是女病人区,4-5层是男病人区,主要住着病情较重但尚可用心理和药物治疗的精神病患者。c病区长年关着三百多个重症的精神病人,其中不少是行凶伤人后被送来强制治疗的罪犯。之前,没有一个c病区的病人转到b病区,只有b病区不可救药的病人转到c病区做手术治疗的。所以,周一一上班,当宋之焕找他谈话,说c病区的岳芳护士会通知他过去接一个女病人转到b病区并让他主治时,他还有些惊喜。 灰色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让岛上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太清晰和真实。黎峰接到岳芳的电话就出发了,他没打伞,穿过那片乌鸦聚居的黑森林,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戒备森严的c病区。他没有进入c病区大楼的权限,保安就用内线电话叫岳芳出来接人。岳芳过了五分钟左右才露面,她个子有一米七五,只是身子形销骨立,穿着的白大褂显得空荡荡的。她见到黎峰大大咧咧地一笑:“不好意思,马医生找我谈话。”她从里面打开了门,让黎峰跟着她进去。 黎峰与岳芳是医科大学的校友。当时,岳芳读的是临床护理专业,黎峰读应用心理学专业。两人在一次公共卫生课上坐在同桌,由此认识。岳芳本科毕业后分到北湖区疾控中心做护士,在一次给艾滋病人做血检时,被针头扎伤了手指,从此患上了恐艾症。虽然做过多次检测,她的hiv抗体呈阴性,但她仍坚持认为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毒,整天疑神疑鬼,不敢出门。她单身一人躲在出租房里,朋友也害怕她真患了艾滋病,也纷纷与她疏远了。她不敢回江西老家,病情日益加重,出现了妄想症。最后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她流落街头,直到被马兰花带的天使救援小组带回了疗养院。在被切除部分病变的脑神经核团后,她恢复了理智,但也缺失了过去的大部分记忆,情感也变得异常淡漠。所以,当黎峰到疗养院上班后,与她在家属区不期而遇时,岳芳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黎峰提醒她说他们是校友,还一起上过解剖课,她才假装认出黎峰,并视他为值得信赖的朋友。 岳芳带着黎峰经过大厅,七拐八绕地穿过迷宫一样的长廊,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蔽的电梯间。黎峰很诧异:“这是什么地方啊,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最好别问那么多。你知道的越多,就从这里消失得越快!”岳芳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某种警告。她对着识别器刷了下卡,电梯才开始下行。她按照马兰花的授意,给黎峰简单介绍了那个自称嫦娥的女孩的情况,还补充说:“如果你们那边治疗没有效果,等雷院长和李主任出国考察回来后,再决定是否给她做手术。” 黎峰知道她说做手术的意思。有些重症精神病患者药物和心理治疗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已宣告不治,且有极度狂躁或抑郁症状,会有杀人和自残自杀倾向,这时开颅治疗,可以缓解其病情甚至让其有康复的可能。这也是该疗养院精神病治疗的重大特色之一。而且这类手术一般由雷公明院长亲自把关审核,李大龙医生主刀实施。 “好。宋医生要我先接过去看看。听说嫦娥长得很漂亮?” “你们男的就关心这个,嫦娥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害惨了!”岳芳故作义愤地说。 ------------ 第二章 欢迎来到龟岛(2) 电梯到b1层并未停下来,却直接掉到了b3层。门开了,外面却空无一人。走廊里也昏暗一片,有几盏灯在诡秘地闪烁着绿光。岳芳咕哝着:“这电梯怎么又坏了?” 黎峰却吓得脸色发白:“听说这里闹鬼,是吧?” “闹什么鬼?你学医的还信这个?这一层不就是有个大脑的标本室,还有一个太平间吗?”岳芳经常在这里出入,见怪不怪地说。 “大脑标本室?我能进去欣赏一下吗?” 岳芳扫了一眼四周,低声说:“平常这里都有保安巡逻,今天正好没人,我就让你一饱眼福吧,保证比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好看!”岳芳推开大脑标本室虚掩的铁门,打开了一排顶灯。在有近三百平米的大厅里,三个长铁架子上陈列着一排排玻璃容器,散发着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容器里都泡着膨大变形的大脑组织。标签上都简单写着大脑原主人的名字及病症,还有死亡时间。 “这里总共有多少个大脑?”黎峰忍住要作呕的感觉问。 “有八百多个吧。听说这都是疗养院创办以来,死在这里的病人的大脑标本!”岳芳指着一个新容器说,“这个是上个月在街上拿刀砍人的流浪青年的。打开他的大脑,发现他颅腔里几乎被肿瘤挤满了,不疯才怪!据说这个人喜欢玩魔兽游戏,经常通宵达旦地上网。他30岁还不到,大脑已退化变异得厉害,即使没有肿瘤,他的大脑也完蛋了。” “这就是典型的游戏脑吧?看来我也不能再玩游戏了。”黎峰凑近看了一眼,那个死者的大脑组织像是一堆核桃挤在一起,皱巴巴的。 “你也不能沉迷感情游戏啊!否则大脑也会严重受损,变得像白痴一样。”岳芳带上标本室的门。“停尸房你不想再欣赏了吧?” “够了,我都可以想像是什么样子,那些死者一定都没有头。”此地不宜久留。黎峰像置身荒野坟地,感到每个毛孔里都瘆得慌。 电梯上行时,黎峰问:“地下二层是干什么用的?” “是手术室啊。不过,手术室是真正的禁区,没有雷院长的批准,谁也不能踏进去半步。否则……”地下一层到了,岳芳先跨出电梯。 “否则怎么样呢?”黎峰追问。 “否则你聪明的脑袋也会被陈列在标本室里。”岳芳揶揄说。 走过流浪病人吵闹不休的走廊,他们到了101病房前。岳芳推门直接进去,一个护士正在给44床的女孩量血压。 “嫦娥,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岳芳看着刚吃过药安静坐在床上低头看一本时尚杂志的女孩,笑着说,“哟,有没人说你长得像赫本啊!” 她抬起头的一瞬,因为地下室光线昏暗,黎峰一愣,以为是莲子,只是头发剪短了。她们都是清秀的瓜子脸,一双大大的凤眼,尖下巴颏儿。但女孩一开口,他的错觉就迅速消失了。 “像你妈的头!你们看我身上被跳蚤咬的,都是包!”女孩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让他们看,一排排凸起的红疙瘩,惨不忍睹。 “我全身都是!”女孩带着哭腔,欲撩起衣服,被岳芳按住了手。她指着身后的黎峰说,“这里有帅哥,正想带你走呢。” 嫦娥把头机械地转向黎峰,突然把手里的杂志朝他脸上砸了过去,惊恐地说:“滚开!你个臭警察,你不能抓我走,我没有杀我老爸!” “你好!我是黎峰医生,我接你去另一个治疗中心,那里没有跳蚤咬你。”黎峰弯腰捡起杂志,套近乎说,“你喜欢看都市丽人啊!我女朋友也喜欢!” 嫦娥哼了一声:“这个鬼地方像个牢房,我讨厌死了!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吧!”黎峰顺势说道。 “好啊。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带我去哪里都行!”嫦娥起身,光着脚就向外走,还不放心地问道,“你真不是开警车来的?” “我开的是雪佛兰,在二手车市场花两万块钱买的,好像冒充不了警车!”黎峰笑着回答。 “哎,穿上大衣、袜子和鞋子,外面冷死人。别看到帅哥就跟他跑!”岳芳拉住嫦娥,从壁柜里拿出马兰花给她买的一套白色运动衣裤、白袜和白色运动鞋,帮她穿上。 ------------ 第二章 欢迎来到龟岛(3) 走出c病区的防弹玻璃门,嫦娥被室外的冷空气一激,打了一个寒颤。她往后退了几步,哆嗦着说:“你们不是要把我交给警察吧,真不是我杀了我老爸!” “警察知道不是你干的,你放心,我会帮你说清楚的!”黎峰看着嫦娥说。 嫦娥疑惑地望了黎峰一眼:“车呢?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月亮上一个像如家旅馆一样的地方,有中央空调,二十四小时热水,热饭热菜,还有帅哥随叫随到。比地下室条件可好多了。”岳芳抢先说道,和另一个打伞的护士拉着嫦娥的胳膊就走。 嫦娥没再反抗。穿过雨雾笼罩的树林,他们很快到了b病区。经过一道廊前的大铁门,来到内厅,坐电梯到了三楼女性住院部。又穿过两道铁门,经过医生值班室、家属会见室和诊疗室,到了护士站。值班的尹芳护士长走了过来:“黎医生,交给我吧。宋主任叫你过去一下。” 宋之焕是疗养院心理治疗方面的权威之一,他个子不高,五十出头,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对谁都笑脸相迎。他在心理治疗方面很有一套,据说还会驱魔疗法。半年以来,黎峰亲眼看到宋之焕医生治好了十多名住院的重症病人,并送他们康复出院。 他忐忑地敲开了宋之焕办公室的门。正在往一个皮箱里收拾东西的宋之焕抬起头和蔼地问:“病人接回来了?她的情况怎么样?” “刚送到病房了。情况不是太好,看来有妄想的症状。”黎峰汇报道。 “不要那么匆忙下结论。”宋之焕合上皮箱坐回转椅上,摘下眼镜,神情疲倦地说,“先多倾听她的讲述,无论是她的想象、梦还是现实中的东西,了解她更多真实可靠的信息并加以分析;同时想办法弄清她的家庭背景,以获知她患病的确切原因。这样才好对症治疗。治疗时也要尊重每个病人的独特性,为每个病人量身定做一套合理的治疗方式。” “好的。我会按照您的意见给她治疗。”这是宋之焕交给他独立治疗的第一个病人,他跃跃欲试。 “嗯,你最近几个月进步很快,也协助我成功治好几个病人,你的功底、头脑、意志品质和直觉都还好,是时候学习开始独立做一个心理医生了。”宋医生揉着阵阵发痛的太阳穴说,“明天我要回总部做个手术,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负责的八个病人已委托霍达他们几位代为治疗。这个病人就暂时交给你负责吧,有问题你可以多请教霍达,最好少问罗蔓的意见,她有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对病人不是太好。” “好的,宋主任,有问题我会向您随时汇报!” “我脑袋里长了几个瘤子,不是很乐观。如果我还活着,你再找我汇报吧。”宋之焕向黎峰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病情。脑瘤压迫他的视神经,他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黎峰的脸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去凶多吉少。 “您一定会好好的回来的!请多保重!”黎峰心里一沉,鼻子也有些发酸。他父亲也是一年前患了恶性脑瘤,他把他接到脑科医院确诊后已是晚期,没有了手术指征。父亲不肯化疗放疗,坚持回到神农架,说死也要死在自己睡了一辈子的硬板床上。回家后,身为木匠的老父亲从早到晚丁丁当当地干活,亲手做他的黄杨木棺材。一个月后,他突然发病,一口血吐在未做完的棺材上,气绝而亡,黎峰都没赶上看他最后一眼。 ------------ 第二章 欢迎来到龟岛(4) 宋之焕离开后,罗蔓医生成了b病区的代理主任。她听说嫦娥是从c病区转过来的,并且征得了雷公明的同意,也就顺水推舟安排嫦娥住进了走廊东头的301病房。这是一个窗户朝北、终年不见阳光的病房,不足十平米,带有狭小的洗手间和浴室,室内左右两边分别有两张靠墙的病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褥,一张靠铁格窗户的木桌和两个塑料凳子,木桌上竟然还摆着一台15英寸的彩电。靠东边的两张床上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抑郁病人邱寒兰,一个是长期照顾她的贴身护士乔烟。他们都一脸微笑地看着嫦娥,好像她来自外星球。铁窗外的一株高大斑驳的法梧树上,一群乌鸦也蹲在各自的巢边冷眼旁观。 嫦娥扫了一眼挽着发髻、慈眉善目的邱寒兰,恍惚间还以为是她的亲生母亲回来看她了。她十岁生日刚过完后,在市剧院做舞蹈演员的母亲就跟一个大提琴手私奔去了深圳,后来又移民去了美国。她对母亲的记忆也就停留在那个特殊的晚上――那晚月亮很大很圆,母亲带着她去一个高档的西餐厅吃了生日蛋糕和丰盛的晚餐,还给她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和一个芭比娃娃,把她带回家后亲了又亲,眼泪还滴在她假装睡着的脸上。第二天早上,她就再也没有看到妈妈。她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爸爸抽着烟对她很凶地吼道:“她跟别人跑了,不要你了!”她奇怪地没有哭,好像母亲就像平常一样总到外地去演出似的,总会突然回来,给她带各种礼物。 但没过半个月,她的德芙巧克力还没吃完,爸爸开着车带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回家,叫她喊“妈妈”。她不喊,爸爸第一次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打得她耳朵嗡嗡直响。她没有流泪,却躲进房间,把剩下的十几粒巧克力狠狠地扔出窗外,又拿剪刀把那个芭比娃娃剪得支离破碎。她的生活也从此支离破碎,学习一落千丈,唯一没放弃的就是从小就跟妈妈学的舞蹈。但她一跳舞,就像着了魔一样停不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破碎的心只有在忘情跳舞的时候,才一点点在恢复完整。如果停下来,就哗地又碎了…… 因床位紧张,b病区的一间病房一般是四个病人同住。在此之前,邱寒兰抗拒任何病人与她同居一室。如果有病人安排进来,平常一派尊贵和蔼的她就会大吵大闹,满地打滚,以自杀要挟。b病区的很多医护人员搞不清她的神秘来头,以为她是什么官太太之类的,看宋之焕主任和罗蔓医生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也都对她敬畏有加。 看到嫦娥,邱寒兰却反常地起身相迎,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宝宝,你终于来看我了!” 还不到50岁的她住在这个病房已近二十余年,从未有人来探望过她。她从未下楼去室外活动过,像吸血僵尸一样害怕阳光照射,总是带着微笑的打皱的脸庞毫无血色。只是从她周正的面部轮廓,还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她凹陷的眼睛周围衬着一圈深暗的阴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后从未痊愈。据说她发病是因为丈夫出轨要离婚另娶,产后抑郁的她掐死了两岁多的女儿宝宝,准备跳楼自杀时被救了下来,送到龟岛疗养院就医至今。她的主治医生就是罗蔓。她一直定期给邱寒兰灵修式的心理治疗,还给她每天服用一粒百忧解,维持着她的病情二十余年基本不变,既没有恶化,也没有明显改善。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宝宝,我是嫦娥。”嫦娥有些厌恶地抽出手,转身欲走。 岳芳拦着了她,把她扶到3号病床前:“这就是月亮上一个旅馆的房间,后羿会来这里接你!你要到处乱跑,后羿就找不到你了!” 乔烟细心擦掉邱寒兰脸上失落的泪水,听着岳芳编的谎话,掩嘴轻笑。她是个40多岁的老处女,身材瘦弱,脾气温顺,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邱寒兰的饮食起居。 “真的?”嫦娥仰起头问,“那他的飞船停在哪里呢?” “停在楼下的*场上啊。”岳芳指着窗外的空说。 嫦娥没再吱声,和衣躺在了3号病床上,问:“你们有烟抽吗?” 邱寒兰瞪大了眼睛,厉声斥道:“宝宝,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抽烟的人的肺都像烟囱一样黑!” “滚远点,要你管!”嫦娥毫不客气地回击道。 邱寒兰像被打了一耳光,笑容僵在脸上:“你怎么这样对妈妈说话?” 岳芳忙解围说:“嫦娥,月亮上禁止抽烟,否则会被驱逐出境的!” 嫦娥嘴里咕哝着什么,说也没听清。 这时,穿着高跟鞋的罗蔓医生款款地过来查房。她仔细打量了下嫦娥:“哟,小姑娘真的像嫦娥一样漂亮!” 嫦娥却用手紧紧捂起双耳,脸向着墙蜷起修长的四肢,做起一种厌恶加自我保护的姿态。 “哟,小姑娘还蛮害羞嘛!”嫦娥捂住耳朵,罗蔓正好可以与邱寒兰无所顾忌地说话:“邱大姐,我帮你把你姑娘找回来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哟。” 几十年来,邱寒兰混沌的大脑里仍顽固保留着对女儿宝宝的碎片记忆,总认为她长大后会来看她的。她常向罗蔓念叨,罗蔓烦不胜烦。刚好嫦娥被黎峰接过来诊治,她就坡下驴,对邱寒兰说嫦娥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宝宝。 邱寒兰的脸上顿时有了些生气:“罗医生,她怎么不叫我妈呢?她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当初都想掐死人家呢,她怎么可能不生你的气?她现在德国留学,特意回来探望你,陪你住一段时间,再回德国去!”罗蔓半真半假地说。 “唉,都是当时我一时糊涂啊!”邱寒兰呜呜哭了起来。 “大姐你别哭了,这么漂亮的宝宝回来看你,笑还来不及呢。”乔烟给邱寒兰擦着眼泪,顺着罗蔓的意思安慰她。 邱寒兰连连点头,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 “你们有完没完,烦不烦啊!”嫦娥突然翻身坐起来,指着邱寒兰的鼻子骂道,“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点,谁是你的宝宝啊?我才没有你这样又丑又老的妈呢!” 邱寒兰愣了一下,捶胸顿足地哭道:“我真是活该自作孽啊!” 罗蔓以惯有的慈悲表情看着世间这出微不足道的闹剧,就像女巫看着自制的迷魂酒已在发酵咕咕冒泡一样,嘴角牵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 第三章 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1) 周二上午,黎峰与嫦娥第一次面谈。他穿上白大褂,提前十分钟从自己的小办公室到了诊疗室。阵雨刚停,初冬的阳光破云而出,照着诊疗室一株靠窗的天堂雨伞肥大的茎叶闪闪发亮,他的心情也闪闪发亮。 他原本每天的工作已排得满满的:一周两天要去a区门诊大楼坐诊,接待前来咨询的患者,在b区值三天夜班,还要随机协助其他医生处置病人的种种突发情况。有时双休日也要值班。但嫦娥是他的第一个独立接诊的病人,所以他特别重视,计划一周与她面谈两到三次,每次一小时。 约定的十点已过了五分钟,嫦娥还没出现。黎峰翻看了几遍嫦娥的各项体检记录和面谈要点,有点坐不住了,他打内线电话问值班的护士冯丽娜怎么回事?冯丽娜说,嫦娥还在洗手间里洗脸。她已敲了三次门了。她说马上出来,但迟迟没有动静。黎峰苦笑着摇摇头。莲子也是如此拖沓,每次出门前他总要等她至少半小时,她在穿衣镜前连换三套衣服还拿不定穿什么合适。 还好,十点十分,嫦娥终于出现在诊疗室门口。她穿着马兰花给她买的另一套红色运动服,像个女运动员,头发短短的,也没化妆,至少洗过十遍的脸上还留有水印。估计晚上觉没有睡好,眼圈发黑,而且刚服过一片镇静安神的奋乃静,表情漠然,走路的姿态有点僵硬。护士冯丽娜把她带到黎峰对面的一个旧皮沙发上坐下,就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黎峰把一只时钟放在办公桌的左侧,注视着嫦娥像雾一样迷蒙的眼睛,微笑着问:“嫦娥,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吧。”嫦娥叉着腿坐着,眼皮翻了一下黎峰,又低下头啃着手指甲。总体来说,她对新病房的生活还算满意。这里不仅监管没有地下室那么严,没有跳蚤和臭虫;还可以享受秋寒兰部分的特殊待遇,比如二十四小时热水洗澡,不用穿病号服,每天不定时看一个小时的电视,还可以分享疗养院食堂为邱寒兰送来的套餐。邱寒兰消化不良一直厌荤腻,就让乔烟把之前喂乌鸦的肉食都挑出来先给嫦娥吃,吃不完的再喂乌鸦。吃人嘴短,嫦娥也对邱寒兰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对她叫她宝宝,也听之任之,有时无意间还应答一声。 “就是窗前住的那些乌鸦挺讨厌!”嫦娥抬起头气鼓鼓地说,“它们都是那个老巫婆喂的。一大早就围着窗台叫,等着老巫婆喂食,吵得我觉都睡不好。” 嫦娥说的老巫婆就是邱寒兰。她在病房喂食乌鸦已有多年,早晚七点各一次,雷打不动。落户窗前那株比两人合围还粗的法梧树上的乌鸦也在不断增加,高高低低的竟然筑了十三四个巢,有二三十只每天在窗台前争食,黑压压的一片,喧闹异常,成了疗养院的一大景观。都市报的一个摄影记者闻讯而来,拍了多幅图片刊在报纸上,视作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 “这里到处都是乌鸦,没关系的,你渐渐习惯就好。”黎峰看嫦娥对他没什么抵触,心里暗舒了一口气,就按常规开始咨询:“嫦娥,从今天开始我负责你的治疗。今天面谈是一个小时。你能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吗?” 嫦娥似笑非笑地盯着黎峰:“介绍什么?你们不是都问过了吗?我都说一千遍了,我叫嫦娥,我父母都死了。我的家在月亮上面。” 黎峰在心理治疗时尽量恪守诚实的原则,对病人坦诚以对,绝不虚饰和夸大其词,迎合或加增他们的幻想和妄念,所以纠正道:“我们小时候上天文学都知道,月亮只是环绕地球运行的一颗天然卫星。1969年美国宇航员乘坐阿波罗11号宇宙飞船登上了月球,发现那里像荒漠一样,根本不适合人居住。” 嫦娥却冷笑着反驳:“他们到过月球的背面吗?我们住在月球的背面,他们当然看不到,也探测不到。我们住在广寒宫里。广寒宫由一个透明的玻璃罩罩着,像一个巨大的城堡。”她以前可能热衷科幻故事,她的妄想并非全无逻辑,也意味着她并非完全的精神分裂,还有一定程度的自知力。 “那,你在广寒宫里看到了什么?”黎峰像跳双人舞一样策略性地后退了一步。 “玉石做的宫殿啊,花园里开满香死人的桂花,还有很多人在聚会,喝着琼浆玉液,吃着珍馐美味,载歌载舞。”嫦娥用矫情的文艺腔描述着,看来她像莲子一样也被文艺蛊惑,中毒不轻。 “你在干什么呢?”黎峰哭笑不得,看来他命中注定绕不开不是神经质就是神经病的文艺女。 “我在跳舞啊。像邓肯那样光着脚,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袍子跳舞!”嫦娥自我陶醉地说。极度自恋和病态幻想也是文艺女典型的标签。 “你喜欢跳舞?”黎峰像看到了嫦娥飘忽不定的思绪里一个闪光点,他飞快地抓住。跳舞的人都知道伊莎多拉?邓肯,就像画画的人都知道毕加索。而黎峰知道这个现代舞蹈家,是因为莲子从图书馆借了一本她的自传《我的爱我的自由》,他也翻了一遍,只是想看看莲子跟这个热爱自由生性放荡的美国女人是否会学坏。 “当然喜欢,我从小就跳,还拿过市里舞蹈大赛的金奖呢。”嫦娥不无炫耀地说。 “你跟谁学的跳舞?” “当然是我妈妈啊!她是个舞蹈演员……”嫦娥突然皱起眉头,好像头很痛的样子,冲着黎峰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她已经死了……” “抱歉。”黎峰知道不小心触到了嫦娥的痛处,他本来还想问她父亲之死是怎么回事,也只好暂时放下。他暂停了一下,待她的情绪稍平复后问:“你刚才说,你晚上总做噩梦,做的是什么梦,能告诉我吗?” “很多,很乱,我记不得了。”嫦娥仰头看着天花板,努力搜索着什么,突然脸色骤变地说,“我梦见我在广寒宫里正跳着舞,突然一个恶魔出现了,他从背后抓着了我的脖子!” “那个恶魔长什么样?”黎峰猜想恶魔一定是现实中某个人物在嫦娥头脑中的投射和变形。 “它长得很凶,肌肉发达,皮肤比雪还白,背上还长了一对金色发光的翅膀,展开有两米多长。他抓着我飞到半空,把我扔了下来……”嫦娥似乎看见那个恶魔又来了一样,身子抖得厉害,呼吸更加急促起来。 黎峰生怕她情绪失控,就什么也没说,静观其变。 嫦娥却自己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央求道:“你能给我一支烟吗?” “对不起,我从不抽烟。这里也不允许抽烟。” “这里是什么如家旅馆,连烟都不让抽!”嫦娥咕哝着说。 黎峰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你被恶魔扔下来,后来怎么样?” 嫦娥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后来我就醒了啊,看见窗台上挤满了张着嘴乱叫的乌鸦,我还看见它们血红的舌头,好恶心……” 黎峰猜想,嫦娥梦中的恶魔意象也许是个突破口。因为按她的描述,这个恶魔邪恶又帅气,也许就是导致她发病的男人,是她一切钟情妄想的源头。所以他又试探着问:“这个恶魔像你生活中什么人吗?它为什么要攻击你?” “它什么人也不像!”嫦娥开始频繁地眨眼,不由自主地流泪,打哈欠,像是烟瘾发作的症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攻击我,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哼,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又不是后羿!” “后羿只是传说中的一个人物,就像孙悟空一样在现实中并不存在!”黎峰如实回道。 “你撒谎,他答应要坐飞船来接我的!”嫦娥大声嚷道,气得手脚乱颤。 黎峰看到嫦娥情绪又要爆发,决定结束这次面谈,于是又转移话题说:“你的舞跳得很好,每天下午可到活动室去跳跳舞!” “真的可以跳舞?”嫦娥像猫闻到腥味一样面露喜色。 “当然可以,你还可以教其他的人跳舞!”黎峰按呼叫铃,叫护士冯丽娜将嫦娥领回了病房。 嫦娥走后,黎峰在工作手册上详细记录了这次诊疗过程,并结合她的体检情况,认为她对答如流,幻想内容离奇但有一定的逻辑,不一定是青春型精神分裂症;更像是一种癔症,即分离性障碍,就是患者短暂丧失了对过去的记忆、身份意识、即刻感觉以及身体运动控制四个方面的正常整合。它源于成长期的创伤性经历,个体具有自恋、表演性和幻想性多重人格障碍,一般在遭遇突发的生活事件后急性发作,出现分离性遗忘、漫游、感觉异常、木僵、抽搐甚至出神与附体等种种病理状态。如是这样,他可以给予口服抗焦虑药降低她的焦虑,使她更好地接受心理治疗;同时使用催眠治疗,帮她脱离分离的幻象,恢复失去的记忆,重新获得有关身份的资料,使她人格分离的各部分像拼积木一样逐步拼成一体…… ------------ 第三章 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2) 下午三点,午睡醒来的嫦娥在护士冯丽娜的陪同下,果然出现在三楼中间的工娱活动室里。活动室有一个可供多人跳舞的大厅,除开南面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外,其余三面墙上都嵌着特别处理过的防爆镜子,四周围着一圈金属栏杆,西侧还有一个铺着红地毯的小舞台。大厅里有七八个女病人,在一个中年护士的带领下,跳着流行的佳木斯广场舞,随着《伤不起》的音乐一板一眼,整齐划一地交替摆动手臂,头也跟着有节奏地颤动。邱寒兰乐在其中,表情严肃而认真。 嫦娥脱掉脚上的棉拖鞋,光着脚走到小舞台上。她还想脱掉宽松的运动服,冯丽娜及时制止了她,说那样她会感冒的。刚才还步态不稳的嫦娥转眼换了一个人,竟开始独自起舞,像一个置身原始森林里的仙女,时而旋转跳跃,时而如饥似渴地手捧洁净的山泉饮用;时而俯身轻嗅野花的香气,温柔地逐一抚摸无人垂怜的花瓣;时而如陷入迷途,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疯狂转着圈,东奔西走地急急寻找着出路……她跳得如痴如醉,还做了凌空翻身等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轻盈空灵的身姿似乎完全与舞蹈融为一体。周围跳广场舞的病人和护士陆续被吸引过来,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跳。 此时,黎峰也从三楼值班室的监控显示屏上关注着嫦娥的一举一动。他本来想去现场观看,冯丽娜却劝止:那些女病人跳舞时,最反感男人在一旁偷窥。 然而,嫦娥连续跳了半个小时以后,红色运动裤的内侧突然湿了一片,还有液体顺着她的大腿流到裤脚,红色地毯上也洇湿了一大块。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依然在疯狂起舞,好像日本的舞女玩偶,只要有电就会一直跳下去。 “看,她尿尿了!”被称为母夜叉的女病人董丽萍像发现特大事故一样兴奋地嚷道。她以前在监狱当狱警,对犯人凶蛮无比,没想到却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总以为犯人在背后嘲笑她长得丑,还密谋要杀她。一次,她用电棍活活打死了一个疑似向她吐口水的漂亮女犯,鉴定出精神异常后就被送来龟岛强制治疗。 董丽萍的几个同党开始跟着起哄。邱寒兰也发现了问题,忙为嫦娥掩饰说:“不是尿,是宝宝流的汗!” “什么汗,明明是尿,还有狐狸精一样的臊味呢!”董丽萍夸张地捂着塌陷的鼻子挤眉弄眼地说。围观的病人也越来越多。 冯丽娜急忙走上台拉住嫦娥的胳膊:“嫦娥,快停下歇一会儿!” 嫦娥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指着董丽萍骂道:“你这个丑八怪,我要杀了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董丽萍七窍生烟,冲着嫦娥的脸就是狠狠一拳:“你个小狐狸精,敢骂老娘,不想活了是不是?” 嫦娥的鼻子立刻又酸又痛,血飞溅出来。 嫦娥摸了下鼻子,一手的血,她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一把抓住董丽萍粗壮的胳膊,顺势一扭,就把她啪得摔倒在地,还一脚踏压在她身上:“你就是个丑八怪,骂你怎么了!” 董丽萍的四个同党见势不妙,一起冲上来围攻嫦娥,三个护士拦也拦不住。嫦娥一人对打四个女人,用跳舞的连环踢动作,踢得她们不敢近身。却不料董丽萍已爬起来,从背后使蛮力一头撞向嫦娥。嫦娥猝不及防,像一棵树被拦腰伐倒在地。董丽萍顺势骑坐在嫦娥身上,猛扇她的耳光:“打死你这个小狐狸精,看你还敢当着老娘的面卖骚!”嫦娥奋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董丽萍肥胖的身体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四个帮凶也围着嫦娥拳打脚踢。 邱寒兰惊呆了,等她明白回来是怎么回事,骨瘦如柴的她竟蹿过去对董丽萍又抓又挠:“你们凭什么打我的宝宝?你们这群女流氓!”她尖利的指甲戳进了董丽萍的右眼。 董丽萍痛得大叫,抬起一脚就把邱寒兰踹出几米远。这时,两个保安冲了过来,拿着电棍朝董丽萍身上捅去,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黎峰飞奔赶到活动室时,混战已经结束。寻衅滋事的董丽萍捂着眼睛被保安抓进了禁闭室。穿着脏湿裤子的嫦娥也被护士冯丽娜带回病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邱寒兰被踹晕了过去,抬回病房后半天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问躺在床上看电视的嫦娥:“宝宝,你没伤到哪里吧?” 嫦娥头一昂:“你少跟我猫哭老鼠假慈悲!” 邱寒兰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 一旁照顾她的乔烟看不过眼,便细声细气地责怪嫦娥:“邱妈妈为了你命都差点没了,你这个姑娘太不知好歹了!” 嫦娥啪地关掉电视,极度怨恨地看着邱寒兰说:“那是她活该!” ------------ 第三章 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3) 周三上午b病区的医生有一个工作例会。罗蔓医生坐在椭圆形的大办公桌旁宋之焕以前常坐的核心位置上,她敞开的白大褂里穿着精致的蓝色套裙,翘着裸露的白皙小腿,手里摆弄着派克笔,微笑着问坐在对面的黎峰:“黎医生,听说昨天你负责的病人嫦娥在活动室跳舞时跟病人董丽萍打了一架?” 黎峰忙为嫦娥辩解:“是董丽萍先动的手,嫦娥只是正当防卫吧!” “我知道,我也看了监控录像,董丽萍还是有暴力倾向,我拿她也毫无办法。所以在向雷院长请示后,决定把她送到c病区去做手术。这样,也等于是跟嫦娥做了一个交换!” “您的意思是说,嫦娥不需要再回c病区了?” “那还要看你的治疗效果如何再定。”罗蔓有所保留地说,“你先把她的病况跟我们讲一下。” 黎峰如实汇报了一下,并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嫦娥声称自己在梦中常被一个恶魔纠缠,该怎么应对最好?” “小黎啊,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恶魔只是她潜意识里冒出来的一个意象,我们正常人头脑中也有恶魔的意象存在,只是我们没有当真而已。病人如果关注过度,就会片面放大,最后弄假成真,成了根本不存在的什么恶魔的牺牲品。还不如淡化处理,对她说的恶魔一笑了之!这样,病人内心少了许多自我冲突和强迫的意念,自然而然精神病症就会减轻。” 独坐在办公桌远端的陈长空医生环视了一眼同僚,抢先说道。他长着一张刀子形状的长脸,以治疗焦虑和强迫症见长,在这个领域小有名气,总想坐上主任的位置,所以对小他十余岁的罗蔓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却怨气冲天。 黎峰不住地点头。罗蔓也微笑着表示赞赏。 坐在罗蔓一旁的霍达医生却反驳道:“恶魔也不一定就不存在吧。病人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何况对于病人来说,即使是他们的想象之物也要慎重对待,不要轻易否定他们真实的感受。”霍达医生四十多岁,瘦得像根麻杆,心理学博士,他曾当过宋之焕医生多年的助手,主治心境障碍,包括躁狂发作、抑郁发作和双向情感障碍等类型。 “霍达,你怎么还这么唯心?心理学是一门科学,怎么能与迷信的东西混为一谈呢?”陈长空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咳。 “心理学本来就很复杂,不像物理化学那样清晰可计算。连心理大师荣格也承认,人的集体潜意识里有鬼魂存在的位置。宋主任也请牧师从一些患者身上赶出了鬼,治好了他们。这怎么是迷信呢?”霍达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脸认真地说。 “呵呵,赶鬼?都什么时代了,还像原始部落的巫师一样赶鬼?哪有鬼呀,你抓一个来我看看。”陈长空毫不掩饰地嘲笑道。他也早就对宋之焕那套带有神秘主义的心理疗法心怀不满,现在终于有机会大肆宣泄一番。 “鬼,鬼就像空气一样看不见,但并不等于它们不存在。它们是一种灵体,很多时候就附着在狂妄自大和精神有问题的人身上,就像寄生虫附着在人体里,吸取他们的生命能量,控制他们的意念为它所用!”霍达有些结巴地解释说。 “哈哈,你是说我也有可能被鬼附了噢!”陈长空以一副长者的口味教训道,“霍达,我们这是科学的心理治疗机构,不是搞宗教迷信的场所!要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遇到精神病人只要请教堂的牧师来赶鬼就行了,还有我们这些心理医生干什么!” 看会场有了些火药味,罗蔓满面笑意地调解说:“陈医生,霍医生,你们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心理学本来就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深之又深。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一切工作都是为病人服务。每个病人都很特殊,不管用什么疗法和手段,只要对症见效就是真理。黎医生,你诊断病人是分离性障碍很有道理,在临床上我们也见过不少患者被另一种精灵或亡灵附体的病案,他们的举动非己所欲,好像被另一种力量所控制,甚至用另一种声音说话,这是分离性障碍的典型表现。你可以借助催眠治疗试试,同时找马兰花医生尽快问清病人的家庭情况,寻求她家属的支持,说不定一切问题会迎刃而解!如果还有问题,我们私下可再交流。” 黎峰点头称是。尽管满脑子都是疑问,霍达医生说的“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这句话却让他深思。 他小时候生活的神农架,云遮雾绕的诡异之事屡见不鲜。他听说过打谷场上两只石磙在风中打架,见过土家巫师被死者亡灵附体说话,还吓得发烧了三天三夜,梦见小鬼在屋后敲锣打鼓。但经过多年无神论的教育,他对这些神秘现象本已嗤之以鼻。上解剖课时,面对尸体他也毫无惧色,还亲手解剖过多个人脑,仔细研究过其中的神经结构。 然而,他在看荣格的著作时,发现他在自传中多次提到自己亲历的闹鬼经历,说得活灵活现。荣格作为心理专家,是个头脑极其清醒的智者,应该不会无中生有信口雌黄。而催眠中发生的一些奇怪现象,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现代科学越发达,好像越多的心灵和精神事件难以用科学二字来解释。就像嫦娥恐惧声称的恶魔,是她头脑的臆想之物,还是真的存在呢? 他决定暂时抛开这些思维的怪圈,像荣格提倡的尽量个人化地治疗每一个病人,为每一个病人创造一种新的心理治疗语言,摸着石头过河,凭理性和直觉给嫦娥做当做的治疗。 ------------ 第三章 梦中的恶魔也是恶魔(4) 周四上午十点,穿着松松垮垮家居服的嫦娥准时出现在了诊疗室的门口,还带着淤青的小脸上像窗外的天空一样愁云惨雾,眼睛肿得像桃子,手捂着腹部,西施似的楚楚可怜,全没了往日的骄横任性。 黎峰一股怜香惜玉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 “我想躺一会儿。”嫦娥看着墙边催眠用的皮质躺椅,躺了上去,像猫缩成一团,没吭声,眼泪却从长长的睫毛间哗然而出。 “你怎么了?昨晚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黎峰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几张面巾纸塞在她手里。 嫦娥擦了擦眼泪,像个小女孩一样张嘴大哭起来。 黎峰静静地等着,给她递了三回面巾纸。她终于止住了哭泣,还很响地轰了几下鼻涕,把脏纸一团就扔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黎峰皱了皱眉问:“嫦娥,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 “我昨晚被强暴了。我正跳着舞,那个恶魔突然张着翅膀飞过来,粗暴地抓住我,把我推在舞台边的廊柱上,从后面掐着我的脖子……”嫦娥突然坐起来,哭着拉开上衣的拉链,她没有戴胸罩,一对小巧玲珑的*弹了出来。“我脖子都快被它掐断了!” “请转过身让我看看!”黎峰心里一震,强作镇定地说。他知道像嫦娥这样的跳舞女孩跟人体模特一样,对暴露自己的身体习以为常,并无挑逗的意味。 嫦娥转过身去。 黎峰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她细长的脖子上果然有几道发黑的掐痕,光滑的背上也多了几道又深又长的血印,其组成的图案像是疗养院的标志Ψ的形状。 “快穿上衣服,别着凉了!”黎峰无端地联想到少年时的一件糗事:在他家的小院里,一只雄鹅骑在雌鹅的背上,咬住她的脖颈求欢。母鹅似乎痛得嘎嘎直叫。他打抱不平地将雄鹅强行拉下来,还一脚把它踢进了小院边的池塘。 可是,现在面对在梦中遭恶魔强暴的嫦娥,他却无能为力。而且,她脖子和背上的血痕,他也没办法解释。这肯定不是她自己抓的,难道是与她同居一室的邱寒兰所为?可在护士乔烟贴身看护的情况下,且在临睡前要照例吃一片安眠药的邱寒兰怎么可能下手呢?即使是她干的,她又为什么要这样摧残嫦娥?前天在嫦娥受到别人欺负时,不是她挺身相护吗?而且,其组成的图案为什么是Ψ的形状呢? “嫦娥,你躺在催眠椅上,我想给你催眠试试,好吗?”黎峰不想再浮在问题的表面,就想借用催眠深入嫦娥幽闭的内心世界,看能否探出更多有治疗意义的信息。 “好啊!”嫦娥顺从地躺下去,看来她对黎峰已建立了起码的信任。 黎峰在嫦娥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让她闭上眼睛,轻言细语地说:“嫦娥,你现在安全了。请你深呼吸,放松身体,放松,听听外面乌鸦的叫声,还有刮风的声音,最后你只听见我的声音,听我的指令……” 易被暗示的嫦娥很快进入沉睡状态,脸上还带着泪痕。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黎峰开始发问。 “嫦娥。”嫦娥轻声回答。 “你的父母是谁?” 嫦娥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即使是催眠状态下,她残存的自我保护意识依然在发生作用,本能地抗拒着一切可能的伤害。 “你的家在哪里?”黎峰又问。 “重庆。”嫦娥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极不情愿似地吐出两个字。 黎峰心里暗喜,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实在的信息:“在重庆哪里?” “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嫦娥没有回答,却开始频繁地眨眼睛,明显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 他只好换了一个问题:“你是在上学还是工作了?” “在上学。” “在哪所学校?” 嫦娥摇摇头。 “那个恶魔是不是你男朋友?”黎峰出其不意地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滚开,我要杀了你!”嫦娥突然变了声音,拼命扭动着身躯,喉咙被什么掐住了,像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 黎峰急忙按着她。在唤醒她的一瞬,他双手猛地一颤,好像有一股电流窜入了他的体内,又迅速窜了出去。 嫦娥醒来,脸色煞白,好像跑了三千米一样上气不接下气。黎峰按铃唤来了护士冯丽娜。冯丽娜扶着四肢僵硬的嫦娥出去了。乔烟早上跟冯丽娜说,嫦娥后半夜像女鬼一样呜咽到天亮,吓死人的。她很诧异,现在的嫦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反常地平静。 黎峰记下了这次催眠的过程。尽管还有很多疑问,但有一点他似乎已很肯定,在她妄想的世界里出现的恶魔,一定与她现实中的男人有关,也许就是她交过的男朋友。而这,只有找到她的家人,才可能揭开答案。 回到小办公室,关上门后,他先打电话给岳芳问嫦娥的家庭信息。岳芳说她不知道,只有马医生可能知道。黎峰只好打电话给马兰花。马兰花坚持说嫦娥的家庭背景很复杂,不便透露。 他无奈地放下电话,想起嫦娥说她家在重庆,便又给在重庆仁爱精神病院工作的大学死党唐宾打了个电话,请他帮忙打听一下,重庆最近是不是有个自称嫦娥、喜欢跳舞的大一女孩精神失常离家出走了?唐宾是正宗的重庆人,对重庆熟得一塌糊涂,便满口答应:“要得,要得!我就是刨地三尺,也要帮你搞定!” ------------ 第四章 别墅幽会(1) 雷公明与神经外科主任李大龙、院办主任王铮一行从欧洲考察完后,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于下午三点十分抵达天河机场。他让开着奔驰商务车来机场接他们的黑娃,将他直接送回了湖边的独栋别墅。 别墅三面环湖,孤立在龟岛东侧的一个岬角上,就像镇住了龟岛高高扬起的头颅。它从外面看很普通,灰白色的墙壁破损不堪,还爬满常春藤和青苔;内部却像一座宫殿富丽堂皇,装饰着大量的欧洲名画和水晶器皿,在穹顶垂下的枝形水晶吊灯的照射下,一切都显得光影迷离如梦如幻。 在他出国前,小他二十多岁的老婆陈怡已去香港参加一个时装模特走秀活动,还要一周左右才回来。下午的阳光明亮刺眼,雷公明拉上双层的天鹅绒窗帘。烟熄火熄的室内格外冷冽,他又打开了中央空调。他在按摩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的热水澡后,从酒柜里拿出一个水晶酒杯倒了一大杯红酒,半躺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电视新闻。有好大一阵,他感觉似乎还在高空飞行,头脑里灌满飞机的轰鸣和空姐晃来晃去的倩影,还有那些驱之不散的混乱意念。 他已近知天命之年,功成名就,是堂堂的疗养院院长,省医科大学兼职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小有名气的神经外科和精神病学专家,在龟岛更是一言九鼎威风八面。可近几年来,他却越来越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龟岛疗养院是亚洲脑科医院附属的二级单位,他实际上属于承包经营,每年要向总部上缴40%的利润,还处处受限制和打压。所以他总想独立出来,像民营医院一样改制成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却始终未能如愿。同时,他秘密进行的多项雄心勃勃的活体大脑研究项目也进展不大。他感觉自己原本强壮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不堪,时常无缘无故地大汗淋漓,在一向热衷的男女之事上也雄风不再,靠吃万艾可才勉强应付。他还畏光怕冷,经常性失眠。偶尔睡着了也噩梦不断,梦见警察荷枪实弹冲进屋来抓他,将他吊在绞刑架上;而那些在地下室实验手术中死去的亡灵们,在他头顶像乌鸦飞来飞去,鼓噪着啄吃他血淋淋的皮肉…… 他开始暗暗做好两手准备,如有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所以,这次去欧洲,在参加学术会议和购买医疗设备之余,他瞒着李大龙和王铮做了几件私事:一是花120万欧元,在德国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从一个没落贵族手里购买了一幢古堡,摇身一变成为古堡的主人,并改名为vonlouis;二是托当地的德国朋友帮他伪造了诸多材料,基本办妥了移民德国的手续,将成为正式的德国公民。另外,他还做了一件倍感伤心和丢脸的事,就是顺便去领回了他自杀女儿雷娜的骨灰盒。雷娜在万圣节那天晚上,戴着僵尸面具穿着红色婚纱,把自己扮成恐怖新娘上吊自杀了。她选择的自杀地点还极为隐秘,是学校附近一个农场废弃的谷仓。等被人发现时,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当地警方通过她携带的包里的物品查明了她的身份,并立即通过校方打电话通知了雷公明。雷公明不想再看到女儿惨不忍睹的遗容,就同意将她残缺的尸骸立即火化。这次,他领回骨灰盒后就把它扔在古堡的地下室里,让女儿和那些四处结网的蜘蛛和成群的老鼠呆在了一起。 可是,他在龟岛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离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这份霸业。而且,罗蔓对他多次暗示说,传说的世界末日12月21日那天,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世界将会进入一个新的循环周期。在那一天,如果他们找到第十三颗水晶头骨,就可以像玛雅人一样举行神秘的祭祀仪式,获得随意控制人的大脑和召唤幽灵的异能。因为时候未到,她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而雷公明在长期研究大脑的过程中,虽然早已由一个唯物论和物质至上主义者蜕变成了一个相信灵魂存在的唯灵论者;但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实证科学这块遮羞布,对罗蔓的话也抱着姑妄听之的骑墙态度,不见棺材不落泪。但这并不妨碍他把罗蔓视为最好的红颜知己,他有身心上的问题一般都找她解决。所以,他在昏睡到下午五点多醒来后,吃了点从飞机上带回来的面包和火腿,就电召罗蔓过来“有要事相商”。 罗蔓下班后,回到家里花了半个小时精心打扮自己,用牛奶和玫瑰花瓣沐浴,修剪指甲和眉毛,精心化妆,点上浓烈的cd魅惑香水,穿上香奈儿的蕾丝内衣和蓝色套装。她通常与雷公明一个月幽会两三次,她希望在这有限的浪漫时光里,把自己最美好婉约的一面展示给他看。 趁着夜色,罗蔓开着白色宝马驶出家属区。穿过连绵起伏的果园后,拐到通向雷公明别墅的那条路上时,要经过一大片荒草和灌木淹没的乱坟冈。这里白天经过都瘆得慌,晚上更是恐怖。孤魂野鬼含着磷火四处游走,还不时有一群群乌鸦受惊飞起,向着雪亮的车灯猛冲过来,掠过挡风玻璃时发出狞笑般的怪叫。罗蔓恍惚间进入了另一个幽闭的空间,宝马似乎在幽暗的时间黏液中缓慢漂移,还被那些冤死的鬼魂不断纠缠,十多分钟的车程竟然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别墅。 ------------ 第四章 别墅幽会(2) 她按了三下喇叭,两长一短,小院的铁门缓缓打开。她径直滑了进去,经过残花败叶的小花园和干涸的泳池,把车悄悄停在了灰色小楼的门前。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到这栋别墅里幽会。平常都是他去她家里。站在紧闭的防盗门外,她轻按了下门铃,发出野兽嚎叫一样的声音,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心脏噗噗乱跳。 雷公明躺在沙发上,用遥控打开了双层铁门。 “雷院长,你怎么才回来呀?陈怡又出去演出了吗?”罗蔓一进门就不把自己当外人地问道。她还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偌大的屋内,看有没有什么女人或小鬼突然从哪个角落里飘出来,吓她一跳。 还好,一切安全无虞。阔绰豪华的房子里杂乱空寂,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已很久没有女主人活动的迹象了。靠落地窗的成片绿植已近枯死,角落里雄赳赳挺立的各种锃亮的炮弹壳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雷公明让罗蔓与他一起坐在真皮沙发上,说:“我出国前她就走了。” “你们吵架了?”罗蔓脱掉高筒靴,换上雷公明递过来的棉拖鞋。屋里热得像一座烤肉的火炉。她脱下蓝色风衣,只穿着薄毛衣和套裙,还浑身燥热。 “哪还有精力跟她吵架?她抱怨我这次去欧洲没带她,一气之下就到香港参加什么时装走秀去了,瞎折腾。”雷公明怨男似地说。 “屋里怎么这么乱?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帮你收拾一下,很快的。” 罗蔓有洁癖,眼里容不下半点脏乱差,她挽起袖子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不到半小时,客厅焕然一新。之后,她借用陈怡专用的盥洗室重新沐浴补妆,并裹着她的白色浴袍袅娜而出。 雷公明眼前一亮,转动着酒杯夸道:“你真像女神下凡啊!” “什么女神,不就是你随叫随到的一个丫鬟!”罗蔓暧昧一笑,俨然女主人一般拿掉他手中的酒杯。“你别喝太多酒了!等会儿我们不是还有要事相商吗?” “好。你喜欢喝普洱茶吧,养颜美容又不影响睡眠。”雷公明指着茶几上一排特级普洱茶说。 罗蔓又去厨房烧了一壶水,洗了紫砂壶后沏了一壶加了冬虫夏草的普洱茶,才在雷公明身边坐下,靠着他的肩膀撒娇地问:“亲爱的,你这次去欧洲怎么样,找到第十三颗绿玻陨石的水晶头骨了吗?” “没有。我去了绿玻陨石的产地捷克、德国、罗马尼亚的摩尔多瓦,还去了不少修道院和古董市场,倒是见到了不少绿玻陨石的制品,但没有找到你要的绿玻陨石雕成的水晶头骨!”雷公明一脸遗憾地说,“难道我们手头的十二颗水晶头骨不够吗?一定要有第十三颗绿玻陨石的水晶头骨?” 目前,他们已经分别从墨西哥、秘鲁、印度和德国等地搜集到了十二颗水晶头骨,从墨晶、紫水晶到红宝石的都有,价值连城。雷公明对水晶头骨内蕴的神秘能量和治疗的功效也深信不疑。 八月下旬,他和罗蔓一起去西藏旅行时,在一个喇嘛庙里找到一颗来自喜马拉雅山的水晶头骨,颞叶的部分很粗糙,四周缀着绿松石和藏银,还散发着熏香和酥油的味道。他们在一个玛尼堆里围绕着这颗水晶头骨做仪式时,他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清楚感知到坐在对面的尼泊尔人和印度人正在交谈的意思。他如醍醐灌顶,因高原反应的剧烈头痛也瞬间消失。而这,显然都归功于那颗藏族风格的水晶头骨。 “按玛雅人的献祭传统,第十三颗头骨最重要,而且最好是绿玻陨石的。因为绿玻陨石来自天上,是巨大的陨星与地球相撞时,无数晶体撒落到大地上形成的。因此,绿玻陨石可以说是宇宙能量与大地之母熔合的产物,能量极强,它有唤醒和激活各类宝石的力量,搭配其它的水晶头骨,效果将会加倍,除了产生通灵的磁场之外,还可供给人无穷的精力和能量。” 罗蔓名义上是一个心理医生,其实更偏执于超心理学和精神感应术。她想尝试借助水晶头骨自由透视和穿越神秘的灵界,与鬼魂幽灵交接,把自己炼成一个呼风唤雨的女巫师。 “可离12月21日不到一个月了,上哪里去找呢?” “既然你踏破铁鞋都没找到,我们现在也不用刻意去找了。”罗蔓嗅着茶香,气定神闲地说,“一切都有定时。现在时候还没到,时候到了,第十三颗头骨说不定会自动出现在我们面前。” “好啊,你有把握就好。”雷公明放下茶杯,把沙发背后的行李箱拖过来,翻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魔匣,递给罗蔓:“这是给你的礼物,看你喜不喜欢?” 罗蔓打开,眼前闪现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紫水晶项链,吊坠是一个微雕的水晶头骨。她欣喜地叫道:“哇,太美了,好像专门为我做的一样!” “我就是在威尼斯一个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水晶加工店里专门给你做的!”雷公明撩起罗蔓比乌鸦还黑的秀发,把项链戴在她雪白的颈项上,贴着她的耳根说,“像你这样的大美女,当然值得拥有全世界独此一款的项链!” “谢谢,你也永远是我唯一爱的男人!”罗蔓环抱着雷公明的脖子,亲了一下他多毛的脸颊。 雷公明呵呵一笑,又从箱底翻出一个长盒子,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赫然现出一把断柄的三叉戟,上面还附着一层灰白的藤壶。 他递给罗蔓:“你看看这个!过海关时还差点被当作走私文物没收了。我只好撒谎说自己是个渔具收藏爱好者,在爱琴海边看到这把破鱼叉,觉得好玩就捡回来了。” 罗蔓惊讶地接过沉甸甸的三叉戟,似曾相识地说:“你从哪里找到了这个?这个断柄的三叉戟不刚好是我们疗养院的logo吗?” “这是我这次去希腊参加学术会议时,在海神庙遗址附近一个自称古董商人的家伙一路跟着我推销,说这是海神波塞冬曾经使用过的三叉戟。我问他怎么断了?他就跟我讲了个故事,说野心勃勃的波塞冬曾联合其他奥林匹斯众神密谋把宙斯从他的宝座上赶下来。结果东窗事发,他的三叉戟也被宙斯折成两截。我觉得他是在忽悠我。可当我拿在手里时,却感到全身一震,虎口发麻。这也刚好与我们疗养院的Ψ字标志相合,所以就花三百欧元买下了。” 雷公明一边说着一边用遥控把dvd打开,放起了罗蔓喜欢的印度歌舞。 罗蔓眼睛还是盯着三叉戟,兴致勃勃地说:“海神波塞冬与中国古代的河伯、龙王是一类的,都是灵界使者的化身,只不过各国的文化称呼不同而已,所以他的至尊威力不容置疑。希腊神话里说,他挥动三叉戟时还会引起地震和海啸。这件三叉戟不管是不是他使用过的,现在到了你的手里,也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让你像波塞冬那样威风凛凛,拥有超凡的魔力!” “超凡的魔力我倒不奢望,我只希望跟你一起欲死欲仙!”雷公明搂着罗蔓的水蛇腰,血脉喷张地说。 罗蔓举起三叉戟挥动了几下,感觉到浑身的血液瞬间加速向心脏涌动,似乎要从胸口喷发出来一样。她有些惊骇地说:“亲爱的,你知道,当初我向你建议用希腊字母Ψ作为我们疗养院的标志,就是因为它不仅是超心理学的象征符号,还是统率幽灵军团的标志。” “幽灵军团?”雷公明想到那些梦中缠着他的亡灵,也打了一个冷战。 “是啊,到时说不定你也可指挥它们呢!”罗蔓像女巫一样预言说。 “现在我只想指挥你!”雷公明把三叉戟夺过来,饿狼扑食般把罗蔓扑倒在宽大的沙发上。在罗蔓到来之前,他已吃了一粒浅蓝色的万艾可。 ------------ 第四章 别墅幽会(3) 罗蔓这时总喜欢闭着眼睛。这样,她就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景象。在回旋往复的印度音乐中,她看见有很多人面鸟身的小精灵。它们调皮而活跃,在云雾缭绕的山林间飞来飞去…… 她一直渴望做一个母亲,却屡屡事与愿违。 医科大学毕业那年,她就与省电视台当编导的男朋友沈航结婚。因为婚前同居不小心流产过两次,婚后接连三次怀孕都是宫外孕。在最后一次大出血被迫切除子宫和卵巢后,她永远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生育能力。她悲痛欲绝,从此暗暗嫉妒一切能生孩子的女人,看到别人家活蹦乱跳的孩子也感觉痛苦,只好辞掉妇科医院产科医生一职。 但闲在家里,她看到电视或杂志上婴儿的图片,也会心里堵得慌。她开始怀疑丈夫沈航想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就偷看他的手机和网聊的内容,最后发展到跟踪,禁止沈航与女孩子一切非工作关系的接触。这让沈航苦不堪言,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离婚一词也常挂在了他的嘴边。 为了走出病态的心理阴影,罗蔓接受了沈航的建议,开始关注心理学并刻苦攻读,又考上了母校的心理学硕士。在一次精神病学的讲座上,她认识了高大威猛、儒雅风趣的雷公明,死水一潭的心开始泛起了新的涟漪。雷公明也对这个脸上总带着忧郁微笑的知性美女颇有好感,一来二往之后,即邀请她去龟岛疗养院工作。 起初,两人是纯洁的同事关系,罗蔓也死守着自己的底线。直到有一天,她周五晚上回到市区的家,发现抽屉里的避孕套少了两只。她当即旧病发作,歇斯底里地刨问沈航那两只避孕套的去向。沈航坚持说没有少,是她记错了。吵到大半夜,心身俱疲的沈航挥手打了不可理喻的罗蔓一耳光。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罗蔓的心就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死了。她不顾沈航跪地道歉哭求,冒着瓢泼大雨打的连夜赶回龟岛的单身宿舍,并拨通了雷公明的电话,什么也没说就大放悲声。雷公明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在电闪雷鸣中赶了过去,将无限委屈的罗蔓抱进了怀里…… 此后,罗蔓坚决提出离婚,沈航却死活不同意。罗蔓就不再回家,死心塌地地跟定了雷公明。她在疗养院工作的同时,也在雷公明的指导下继续攻读精神病学专业的博士。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了超个人心理学和超心理学,一下坠入其中,迅速与世界各地的通灵学者和大小巫师打成一片,广泛采集和吸收原始神话、巫术、星座、周易、密宗、占星卜卦、降头术和印度瑜伽等等神秘事物中一切灵性的信息元素,加以提炼和融会贯通,短短几年时间撰写并出版了五本心理疗愈系列的专著和小说,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内外兼修的心灵导师和美女作家,还成为多家电视台心理访谈节目争相邀请的嘉宾。 在直播现场,罗蔓也乐于给人指点迷津,大谈特谈爱就是一场修行,女性要不断学习和灵修,修戒修定修慧,学会接纳和爱不完美的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和脱俗的灵性,做个人见人爱的气场女王。这些智慧妙语为她赢得掌声和粉丝无数。而且,每周两次各一小时的节目还可让她获得1500元左右的劳务费,可谓名利双收。 每年夏天公休假时,她也喜欢与雷公明或独自一人背包去西藏、印度、泰国、尼泊尔等地旅行,转山转水游于各大寺院结识高僧上人,参加各种开光灌顶法会,不断提升自我的智慧,洗涤被尘俗蒙蔽的心性,整个人也神采飞扬起来。 而沈航却每况愈下,生活混乱,同时有三个大肚子的女孩找到电视台吵着要跟他结婚,台领导烦不胜烦只好把他开除了事,三个女孩在掏空了他所有的家产积蓄后一哄而散。穷途末路之际,他像乞丐一样跑到疗养院对罗蔓死缠乱打,还多次威胁要与她同归于尽。他在一次拿刀挟持一个护士要求罗蔓露面时,被两个保安抓住,强行带到了c病区地下室。雷公明亲自给沈航做了手术,通过鼻腔用一根长长的显微针在他的大脑里熟练地划拉了几下,像阉驴一样清除了他狂暴情感和记忆的神经核团,从外面却看不出任何手术的痕迹。他被送回了家,变成了一个超级宅男,整天酗酒,涂鸦一些自己都看不懂的诗句。但再也没有骚扰过罗蔓。一年后的中秋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大概想学李白去湖里捉月亮,一头扎进了湖底…… 在沈航冷冷清清的葬礼上,一身黑纱的罗蔓哭成了泪人。此后,她就光明正大地成了雷公明的*。尽管雷公明离了两次婚,却一次也没想过要娶罗蔓为妻。他第三次娶的是一个丰乳肥臀的模特儿陈怡,被他圈养在湖边的别墅里。 雷公明直言不讳地对罗蔓说,在他心里,他最在乎的女人只有她罗蔓一个。他根本不爱陈怡,只是看她屁股大,想让她给他生个儿子而已。如果罗蔓可以为他生儿子,他早就把她娶回家了。罗蔓知道自己的软肋,只好忍辱求全,对他这种喜欢追逐年轻女孩的癖好视而不见,甚至对他性无能的难言之隐,她也坦然接受。不但坦然接受,还帮他积极治疗。就因为这样,雷公明对她信任有加,与她完全放松地沆瀣一气。 ------------ 第四章 别墅幽会(4) 雷公明本不打算告诉罗蔓他在德国买古堡一事。可是在兴头上,他藏不住秘密,就和盘托出:“罗蔓,我准备过几年提前退休,带着你一起去德国生活。我这次已在那里买了一座古堡,作为我们未来的家。” “古堡?什么古堡?”罗蔓睁开了眼睛,她要看看雷公明是不是在开玩笑。她看见他气喘吁吁,浑身汗如雨注,脸上的汗珠还滴在了她的脸上。她担心汗液冲掉了她脸上的妆容,就用脱在一边的浴袍给他擦汗:“亲爱的,你歇歇吧。看把你累的!” “没关系,就当是一次有氧运动,出一身臭汗也好。”雷公明不想示弱,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炫耀似地说道,“这次我去德国考察时,看中了一座挂牌出售的古堡,120万欧元,位于莱茵河畔上宾根镇附近的一座小山丘上,通过吊桥进去。城堡生活区加附属土地约300平米,从塔楼上可以俯瞰莱茵河和周围的葡萄园。这是德国一个没落贵族的老宅子,有二十几个房间,还有一个可供二十人聚会的大厅。楼梯间用盔甲和武器做装饰,听说还有吸血鬼出没,哈哈!” “哦,你不是骗我吧?陈怡怎么办?”罗蔓毕竟不是小姑娘,不会那么容易头脑发热。 “我不会带她去的。当初我是一时冲动娶了她。可没几天我就后悔了,她在床上也像一个模特,就那几种僵硬的pose,连个妓女都不如。她也不喜欢读书,言语乏味,我们平常没法交流,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可气的是,她说自己还没玩够,不想马上给我生儿子。我现在才明白,地狱就是两个不爱的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我已离过两次婚了,不想再离了。再说离婚,她起码要分走我三分之一的家产。只有你才配做那个古堡的女主人。”雷公明为了让罗蔓心理平衡些,故意把自己说成了婚姻的受害者。 事实上,雷公明贪恋陈怡的身体比罗蔓的更甚。 当初,他在一个顶级车展上,看见倚在黑色奔驰车旁搔首弄姿的模特儿陈怡,身着耀眼的钻石短裙,半裸的胸前波涛汹涌,却有一张天使般纯洁无瑕的面孔,他顿时两眼放光心旌荡漾,当即决定买下该车当坐骑。经销商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遂投桃送李,安排模特陈怡当晚陪雷公明去巴山夜雨喝茶。陈怡16岁就出道,早已厌倦了貌似风光实则苦*的模特生涯,想尽快找个钻石王老五上岸。见雷公明这个单身大叔风度翩翩出手不凡,就竭尽奉迎之能事。两人郎情妾意,相谈甚欢。 已二度离异的雷公明当时正在寻觅他的第三任妻子。他用辩证法的眼光看,第一任妻子虽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但她思想太正统死板,没有多少情趣;第二任妻子完全是他为攀高枝而缔结的功利婚姻,毫无感情基础可言,必然会随权力红利的结束而分道扬镳。对于第三任妻子,他的期望值也随之改变,基本要求就是要年轻貌美,对他言听计从,且愿为他生一个儿子承续香火。至于有没有文化和共同语言,倒在其次。因为这方面的心理需求,他完全可以从罗蔓这样的心灵伴侣身上支取。这样看来,陈怡完全符合他的择偶预期。 打定了主意后,他当夜借口太晚回家不方便,把陈怡带到了附近红玫瑰宾馆开了一间豪华套房。他把欲迎还拒的陈怡哄上床后,意外惊喜地发现她异常羞涩紧张,眼中带泪,还有星星点点的血染红了白床单:她竟然还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花苞!当然只有陈怡自己知道,她只是碰巧来了例假。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两人一个月后就闪电般领了结婚证。雷公明低调地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却带陈怡去欧洲度了一个豪华版的蜜月作为补偿。但蜜月过后,陈怡随雷公明正式定居荒郊野外的龟岛时,才知疗养院原来是个疯子扎堆的精神病院,而雷公明还是个工作狂,常常把她一个人扔在空旷的别墅里听着乌鸦叫声入眠。所以她心生悔意,常常一有机会就跑出去走秀,还不时暗地里与男模们打情骂俏…… 雷公明虽然对陈怡留恋秀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拿个锁链像锁精神病人一样把她锁在家里。何况在陈怡外出的空当,他也可以为所欲为,比如可以把罗蔓召到别墅里来幽会。 “真的吗?”罗蔓却相信了他的话,对远在欧洲的异国生活一下充满了神往:“你把古堡说的这么美,我都有点等不及了,你计划什么时候成行?” “一切都有定时。现在只是时候没到,时候到了,自然成行。”雷公明模仿着罗蔓的口吻说。 “讨厌!”罗蔓轻拍了一下雷公明长着硬毛的后背,又陶醉地闭上了双眼。那些小精灵再也没有出现。印度手鼓拍击的节奏却越来越高亢强劲,舞娘油光发亮的肚皮像波浪一样起伏。窗外传来了乌鸦的夜啼。湖面升起的白雾弥漫开来,在月光下的草地上结成了一层冷冽的薄霜。在最为销魂的那一刻,她仿佛与雷公明相拥站在古堡高高的塔楼上晕眩地俯瞰,日落时分的莱茵河波光粼粼,镀金的小船穿梭其间,一切都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 第五章 并不意外的死亡事件(1) 马兰花负责的猎头小组开着救护车一直在鲁巷街头转悠。他们的活动从未停止过。但最近每天寒雨潇潇,猎取流浪病人的工作越来越困难,他们连续一周都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六点左右,天已昏黑下来,他们却意外地盯上了一个猎物。 这是一个身材瘦长的流浪汉,据说以前是个地下摇滚乐队的主唱,因为吸毒上瘾和失恋而近乎精神崩溃,自绝于一切世俗之交后,索性放浪形骸大隐于市。他打着一把折了半边的大黑伞,披头散发,吼着一无所有的歌儿,裸身骑着一辆叮当作响的破车招摇过市,路人纷纷指着嬉笑怒骂。 流浪汉一直在大街上慢悠悠地骑行,还故意骑入车流之中“添堵”,引得小车司机拼命地按喇叭。一个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交警骑着摩托过来,焦头烂额地斥道:“你个臭婊子养的,给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啊!” 流浪汉照着交警的驴脸上啐了一口浓痰,还向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手举着破伞一手按着车把哼着歌潇洒离去。交警在雨中抹了一把脸,眼睁睁地看着流浪汉瘦骨嶙峋的背影消失在通向植物园的马路上。 救护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时雨越下越大,这条马路上人车稀少,光线昏暗。流浪汉经过一片关门闭户的农家乐饭庄后,拐上一条泥泞的林间土路。他想像写《瓦尔登湖》的大胡子梭罗一样生活,所以离群索居在树林深处一个简易的小木屋里。木屋前也有一个小池塘,他还在屋后种了一畦土豆,秋天收获了一袋鸡蛋大小的土豆。 猎捕的时机到了。马兰花让黑娃加速行驶,追上流浪汉,嘎地一声将车横停在他的前面。流浪汉猝不及防,自行车一头撞在车身上,人也重重摔倒在地。程天虎和沙和尚迅速拉开车门跳下去,扑向刚爬起来的流浪汉。流浪汉拿伞挡着,破口大骂起来。 程天虎一把拨开黑伞,沙和尚立即举起麻醉枪,朝流浪汉的大腿开了一枪。流浪汉身体一抖,大吼一声:“你们搞邪了,敢搞老子!”合拢用来防身的黑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程天虎当胸刺去。 程天虎来不及躲避,锋利的钢制伞尖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口,连伞叶都没进了一大截。程天虎哼了一声重重仰倒在地上,血从胸口喷射而出。 流浪汉拔出伞剑又朝沙和尚刺去。练过散打的沙和尚身体一闪,呔的一声一脚踢翻了流浪汉,扭住他的脖子蛮力一旋,咔嚓一声活生生扳断了他的颈椎…… 有一辆小货车大开着车灯从远处驶过来。沙和尚一把将一身臭泥的流浪汉拖进救护车里,马兰花忙用白被单将他盖住。正在他扶起程天虎时,那辆车嘎地急刹停在了附近,胖头胖脑的司机探出头看热闹。 跳下车的岳芳对他吼道:“看什么看,快滚,别妨碍我们抢救病人!” 胖司机看了一眼穿着绿色救护服的岳芳扶起一身是血的程天虎,一踩油门开了过去。 沙和尚和黑娃将程天虎抬上担架,推进了救护车里。岳芳用手死死压住程天虎还在喷血的伤口,哭喊着说:“程大哥,你要挺住!”马兰花给他戴上氧气面罩。黑娃拉响警报,一路把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地赶回疗养院。 ------------ 第五章 并不意外的死亡事件(2) 在途中,马兰花拨通了雷公明的手机:“不好了,雷院长,出事了,我们组的程天虎被流浪的疯子捅伤了,伤得很重!那个疯子颈椎也断了……” 雷公明的声音却出奇地冷静:“没关系,死的活的都给我马上拉回来!” 当救护车一停在c区大楼门口,一群医护人员冲了出来,把程天虎和流浪汉抬上救护床,飞快推着下到负二层的手术室。 尽管程天虎几乎已无生命体征,李大龙还是按程序展开急救。在给予抗休克治疗,静脉输血,气管插管和心包穿刺后,他打开了程天虎积满血液的胸腔,发现他的心脏动脉爆裂,烂得像豆腐渣,早已停止了跳动。李大龙摇摇头,示意已无再进行任何抢救的必要。至于流浪汉颈椎断裂,早已气绝身亡。 岳芳在手术室外哭成了泪人。程天虎是她的男朋友。程天虎上大三时因为失恋差点掐死了前女友,被警方抓获后诊断为精神分裂送到龟岛强制治疗,在做了开颅手术后留在龟岛做了一名护工。他与岳芳在救援工作中日久生情,还暗地商量年后就结婚,双双退出刀光剑影的猎头生涯,退隐到开心农场过男耕女织的神仙生活。 护工先后推出两具尸体送往停尸间。岳芳掀开白布单,却发现程天虎的头没有了。她发疯地冲进手术室,看见李大龙正在手术台上解剖那两颗血淋淋的头,就哭嚎道:“李医生,你为什么要切掉程天虎的头?” 马兰花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惯例,李医生要分析下程天虎的大脑手术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人死了,有头没头都是一个样。” “当然不一样,程大哥要转世投胎怎么能没有头?”岳芳挣脱马兰花,冲上去要抢回那颗还大睁着双眼的头颅。 两个护工眼疾手快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膊,架着拖出了手术室。她被送到负一层的禁闭室里,麻醉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任她昏昏睡去。 戴着大口罩的李大龙头也没抬,在无影灯下仍旧专注地工作着。他想先用手术刀尽快剥出一张完整有弹性的头皮,好及时卖给外面跟他单线联系的整形美容医院,移植给脸部烧伤烫伤的病人,这样废物利用也两全其美。 ------------ 第五章 并不意外的死亡事件(3) 马兰花回到家属区空荡荡的房子,洗了个澡,头脑仍像上次开颅后一样钝痛发木,想睡也睡不着。她本能地想向雷公明寻求慰藉,就拨通了他的电话:“雷院长,我想你了,你能屈驾过来一趟吗?” 雷公明放下电话,看了看身边还在呼呼大睡的陈怡,知道自己很难再周公一梦了。辗转反侧犹豫了几分钟,他还是勉强自己爬起来,摸索着穿好衣服,还鬼使神差地从床头的垃圾桶里捡起那个装着紫水晶项链的小盒子,顺手揣进皮大衣的口袋里。 陈怡下午才从香港回到家里。她对雷公明从欧洲带给她的那条紫水晶项链一点也不感冒,特别讨厌那个晦气的小水晶头骨,所以只看了一眼,就生气地连盒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雷公明在找墨镜时,不小心碰翻了梳妆台上陈怡卸下的珠宝首饰,窸窸窣窣地散落一地。 陈怡这次惊醒过来,以为夜贼要偷她的首饰,等揉着睡眼看清是雷公明时,便问:“老公,这么晚了去哪儿?” “手术室里出了点意外,我得去看看。乖,你一个人好好睡吧,做个好梦!”雷公明俯身亲了下陈怡的额头,就下楼走出了别墅。 凄风冷雨扑在脸上,他毫无感觉。他没有开停在楼前的黑色奔驰,却发动了车库里很少开的斯巴鲁森林人,这是一辆套牌车,他在有秘不示人的活动时才偶尔动用。 森林人很快到了马兰花的楼下。看看四周无人,雷公明戴上墨镜拉低风帽,歇了几口气才爬到了四楼,推开那扇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 马兰花已恭候多时。雷公明治好了她的同性钟情妄想症,她死心塌地跟着他,对他说不上是爱,更多的是一种崇拜。雷公明需要这样的追随者。原本是顽固同性恋的马兰*甘情愿地投进他的怀抱,本身就是他开颅手术成功的最好注脚。再说,她像杨贵妃一样白富美的身体也对他有相当的吸引力。 一进卧室,马兰花就帮他摘下墨镜脱光了衣服,像骑马一样骑在了他的身上。雷公明也乐意以这种松弛、狎昵的方式与她谈工作。在来之前,他又吃了一颗蓝色的药片。 “你们怎么搞的,出了这么大事?”他色厉内荏地问。 “我也没想到,那个疯子会像武林高手一样把伞变成一把剑。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呗!”马兰花气哼哼地说。她的身体对男人没什么感觉,可是她却要装得很受用。 “你们小组是第一次出事故,谅是初犯,这次就不处罚你们了。但你们要注意保密,程天虎没有什么家人,那个流浪汉估计也没人关心,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下次一定要小心,我明天也要召集你们救援团队的人开个会,再强调下行动纪律,引以为戒!”雷公明语气缓和地说。 “岳芳好像有些不对劲,她与程天虎在谈朋友。李大龙割下程天虎的头做研究时,她都发飙差点冲进手术室了!”马兰花与岳芳平日是好姐妹,她对岳芳爱上程天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醋意。 “哦,他们也会谈朋友啊,程天虎做手术后不是不会再有性冲动吗?”雷公明好像马失前蹄一个趔趄。 “李大龙打开他的大脑,发现有些神经元又再生了,可能恢复了部分男性功能吧?”马兰花有所忌惮地说。 她对自己的大脑状况也有些隐忧。自从看到嫦娥*的身体后,她发觉自己心里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就是想亲近嫦娥这样漂亮的小女生。所以,她才瞒着雷公明把嫦娥偷偷送到b病区,还给她买了不少礼物讨她的欢心。幸好,在雷公明回国之前,罗蔓又从b病区转回来一个叫董丽萍的病人补缺,替代嫦娥做了开颅手术。这件事雷公明看来还蒙在鼓里。 “这倒是个新问题。看来我们以前的手术做得还不彻底!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要好好安抚岳芳。她不是一直想要一套大点的房子吗?我看可以考虑分给她一套小二室一厅。” 雷公明与马兰花的讨论一般只停留在简单的信息交流,不会像与罗蔓那样触及灵魂的深层次问题。因为他想当然地认为,像马兰花这样胸大无脑的女人理解力有限,只能对她们就事论事,温驯听话就行。 “你不是也想把她金屋藏娇吧?”马兰花酸溜溜地说。这时,她甚至想用鞭子狠狠抽打老马一样慢腾腾的雷公明,让他昂首嘶鸣着飞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她的脸还过得去,但身体瘦的像个骷髅架,夏天她穿裙子时,看着都硌得慌。我还是喜欢你这个杨贵妃,跟你在一起,我就好像成了不思早朝的李隆基。”雷公明被自己唐明皇一样的意*想象驱使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打着响鼻,终于冲向了终点…… 他大汗淋漓地靠在床头,抽了一支烟就起身让马兰花帮他穿上衣服。他突然从皮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随手递给马兰花:“哦,差点忘了,这是从欧洲给你带的小礼物!” 马兰花打开,是一条流光溢彩的紫水晶项链,吊坠是一个微雕的水晶头骨。她欣喜地叫道:“呀,这漂亮,一定得大几百欧元吧?” 雷公明喷了一口烟,呵呵一笑:“跟我说钱就太俗了吧。” 马兰花不好意思地笑了,找补似地对雷公明说:“你歇一下,我去给你煮些韭菜饺子吃。” “不麻烦了!我还得去实验室一趟!”雷公明皱皱眉,借口加班,随即起身戴着墨镜离去。马兰花不知道雷公明从小就讨厌韭菜的味道。他有一次曾把他妈从山上挖的野韭菜做的粥,一碗扣在她花白的头上。 在下楼走向黑暗中的森林人时,他感觉两腿像腾云驾雾似的发飘。乌鸦在雨中的悲啼时远时近,也让他莫名的心悸:“他妈的,这些死鸟,下雨也不消停,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 ------------ 第五章 并不意外的死亡事件(4) 次日上午九点,雷公明在c区地下二层的小会议室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地下洞穴一样的会议室里光线昏暗,东面墙上垂挂着一面中央是一个大黑Ψ形的旗帜。雷公明正襟危坐在主席的位置,手里摩挲着两个核桃大小的水晶头骨,窸窣作响。坐在他身边的是几位部门负责人:李大龙、王铮和罗蔓,他们都是雷公明核心圈子里的人。其余分坐在长条办公桌两侧的是三个天使救援小组的成员,他们穿着统一的绿色救护服。岳芳在马兰花的劝慰下也强打精神来到会场。 李大龙主持会议,宣布会议开始,请雷院长做重要讲话。在大家一分钟的掌声停息后,雷公明理了一下黑色领带,表情凝重地说:“同志们,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先向大家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昨晚,程天虎同志在街头救援行动中,因为遭遇一个流浪病人的凶残反抗而不幸遇难,为我们的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让我们起来,为他默哀一分钟!” 他带头站了起来,其他人也都齐刷刷地站起来,一起垂下了头。岳芳开始啜泣起来,马兰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安静。她确实太瘦了,一下一下耸动的蝴蝶骨隔着毛衣都觉得硌手。 “默哀完毕!请坐下!”雷公明迅疾恢复了招牌式的微笑,开始例行训话:“同志们,要革命就要有牺牲。我们这项工作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工作,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危险的特殊人群,他们被社会和家人朋友抛弃,像野猫野狗一样流落街头,其中很多本身就患躁狂症,有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我们在座的不少同志以前也是这样,动刀动枪杀过人的都有。” 他威严地巡视了一遍会场,不少人随着他的目光赞同地点头。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们治疗后不是很好吗?不但很好,还像程天虎一样脱胎换骨,成了充满爱心和勇敢无畏的英雄!我们的事业是一件光荣的事业,上为党和政府分忧,下为黎民百姓解难。我们从报纸和网上,经常可以看到精神病人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的报道。前些天一个精神病人在街头见人就咬,咬断了三个人的手指。遇到这样的疯子,如果政府和法律管不过来,我们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就应该挺身而出! 现在,我们就像革命时期那些地下工作者一样,每天都在做这些危险的工作。出于保密的需要,除了在座的各位,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这个天使救援团队的存在。当然也毋庸讳言,我们有些做法确实有些不合法。但是却合情合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上街寻找和收治精神病人,不仅仅消除了街头部分安全隐患,对精神病人及其家属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相信,总有一天,社会和老百姓会承认我们工作的价值和意义。 大家也知道,我刚接手疗养院是个什么情况。人们都叫这里鬼岛,说是鬼住的地方,解放后还做过刑场和埋死人的乱坟岛,后来又是麻风病人聚居的地方。八十年代中期,连麻风病人都住不下去了,纷纷迁离。我们几乎白手起家。现在你们看看,我们已拥有现代化的办公大楼和科研设施,吸引了大批博士和硕士来工作,治疗水准和科研能力甚至赶超某些省级大医院的水平。我们的经济效益也在逐年递增。这里环境也建设得不错,就像是一个度假胜地。 我们之所以能取得这些成就,你们天使救援团队功不可没。我们在精心治疗你们从街头找来的病人的同时,也利用他们做了大量探索性的实验,从而积累了大量科学有效的临床数据,为我们的科研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c病区的工作是整个疗养院工作的重中之重,相当于我们人指挥一切的大脑,而你们,就是给大脑供血的主动脉。没有你们持续不断的供血,我们的疗养院就就像大脑缺氧一样死掉。 所以,我们街头救援的工作不但不能停,还要进一步加强。马兰花医生这一组我们考虑马上再补充一个得力的干将过来。同时,我们院委会讨论决定,给马兰花这组每人给予3千元的奖励,并考虑到岳芳的特殊情况,分给她两室一厅的住房一套。我们也在派人加紧联系程天虎的家人,会参照烈属的相关待遇给予抚恤和慰问。 最后,希望在座的各位都像程天虎同志学习,不畏牺牲勇往直前,把我们的事业推到新的高度,争取早日把我们的疗养院真正建成全亚洲乃至全世界一流的脑科和精神病诊疗中心,让龟岛真正成为我国六千万精神病人向往的天堂!” 会场上响起整齐划一的热烈掌声,持续了三分钟之久。罗蔓鼓掌的姿势也很优雅。每次雷公明讲话,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加快,浑身发热,好像他那张口若悬河的大嘴在亲吻着她每一个敏感的毛孔。马兰花也心花怒放,她一直用膜拜的眼神注视着雷公明,觉得他总是那样临危不乱,善于激励下属化悲痛为力量,化危机为转机。何况,她还意外获得三千元的奖励。她想用这笔奖金的十分之一再为嫦娥添置些过冬和跳舞的衣服。 坐在角落里的岳芳却没有鼓掌。她仰头看着泛着潮气的天花板,强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她和程天虎以前分别住在单身宿舍里,一直渴望有一套大点的房子。可是现在房子有了,人却没了。而且还身首异处,那颗作为标本的孤悬在防腐溶液里的头会一直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她。她心里好像也被扎了一个怎么也堵不住的血窟窿。她第一次对雷公明冠冕堂皇的讲话感到极度反感,也对自己一度十分热爱的所谓爱心救援事业产生了怀疑。一股幻灭的情绪随之升起,如沸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屁股烧得直叫唤的铜水壶…… ------------ 第六章 圣骑士来了(1) 第二天,岳芳就从院办主任王铮手里拿到了3号家属楼三单元404室的钥匙。一套六十多平米的小两室一厅。有位a病区心理门诊的女医生曾在此寡居过,其亡夫明星一样放大的遗像高挂在客厅中央,放着灵牌的祭台上残留着一滩烛泪和一盘风干的苹果;卧室里还挂着夫妻甜蜜偎依的结婚照。 女医生在去年的中元节之夜,独自去湖边给亡夫烧纸祭奠,就再也没有回家,湖里也没捞到她的尸体。风传她是被当过船员的水鬼丈夫拖下了水,在冥河渡口一起为亡灵指点迷津去了。而这套房子从此一直空置着,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没人敢过来居住。 岳芳在地下室做了多年护士,听多了也见多了荒诞不经的事儿,对这些奇谈怪论嗤之以鼻。再说,她住厌了没有洗手间和厨房的单身宿舍,好容易有了这套来之不易的公寓,她当然不会再鸡蛋里挑骨头。 当天,她就把房间里里外外强力清扫了一遍,扔掉了女医生及亡夫的遗照和多余的杂物,添置了些最新款的电器家具,把原来宿舍里的物件也都蚂蚁搬家一样搬了过来,想试着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当晚,她睡在女医生睡过的雕花大床上。 后半夜,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一身湿淋淋地回来了,浑身冰凉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睁不开眼,自然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她感觉到胸口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戳着。她摸了一下,是伞尖,还有汩汩涌出的血。她用手捂着,却怎么也捂不住。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一下急了,挣扎着想推开这个如石磨一样沉重的男人。男人的头却一下断了,骨碌碌地滚落到木头地板上…… 她吓得猛坐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她打开卧室所有的灯,什么也没有。她起来四处看了看,发现客厅茶几上的玻璃缸爆裂成了碎片。这个玻璃缸原来是女医生的,她留了下来,准备也养几只小乌龟做伴。 一向胆大不信邪的岳芳这下吓得再也睡不着了。她起床找到了当天的江城都市报,翻到了都市新闻版那则“裸骑哥”失踪的新闻,文末还附了记者钟剑的手机号,说如有知情者可随时与他联系。岳芳猜想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一定是程天虎的鬼魂,他死不瞑目才会回来找她。她决定为他讨一个说法,让他安心渡过那条风急浪高的冥河。 她当即拿出手机,拨通了钟剑的电话。公鸡打鸣的铃声才叫了一下,那边一个压低嗓门的声音就响起:“您好,哪位?”很显然,他已习惯半夜被电话骚扰。 “你别管我是谁,你想知道裸骑哥失踪的真相吗?”岳芳不想跟他绕来绕去。 钟剑睡意全无,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为了避免打扰枕边睡美人一样的曹芙蓉,他披衣轻手轻脚走到客厅,关上门小声回道:“白天我们能约个时间见面聊吗?地点由您定。” “好。上午十点我们在植物园门口见!”岳芳挂了电话。晨光熹微的窗外还在下雨,雨点扑打着玻璃,像还有无数亡灵想进屋避雨…… 放下电话,钟剑高兴得差点蹦到了天花板。他对街头流浪疯子离奇失踪事件已暗暗关注几个月了。先是丁字桥一个线人给他报料,说他半夜起床时,从六楼的窗户无意间看见街巷里几个穿着救护服的人把一个流浪疯子强行拖上救护车拉走了。那个老疯子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特殊时期的红卫兵,头戴五角星的绿军帽,手里还耍把红缨枪叫嚣着要革谁谁的命,他们街区的大人小孩都很害怕,看见他都老远绕着走。老疯子被带走了,那条街就安全多了,所以想请他去跟踪采访,看看是哪家医院做了这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当然,他也想领那100元的线索费。 钟剑嗅到了这个新闻猛料像尸花一样散发的恶臭。他循着气味开始联系采访相关的救助站、医院急救科还有民政、公安部门,但他们都表示对此毫不知情。他没有气馁,仍不时关注街头的流浪疯子。游荡在江边的嫦娥也进入过他的视野,可最后还是在他眼皮底下蒸发了。他感觉到这不是一个个孤立的事件,背后一定是一个组织有预谋的行动。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如果被他独家报道,说不定会获得本年度的新闻大奖。 所以,当“裸骑哥”赫然出现在街头时,他第一时间赶了过去,还抓拍了几幅图片。可就在当晚,领导紧急安排他去汉十高速公路上突击采访一起重大车祸。等他采访回来再去寻找“裸骑哥”时,发现他又不翼而飞。只找到他的破自行车和一把破伞,其它可疑的印迹已被连夜的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警察也来现场做了勘验,怀疑是一起车祸,却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走访附近的居民也一无所获。钟剑只好在报纸上发了一则“裸骑哥”雨夜失踪求目击证人的消息。 没想到,他半夜接到一个神秘女士的电话。天快亮了,他兴奋得再也睡不着,就干脆在客厅的电脑上玩起了魔兽游戏。 他总喜欢扮演“圣骑士”。作为圣光的拥有者和联盟的保卫者,他在提瑞斯法林地的北部森林抵御着亡灵的入侵,在诅咒之地的南部警惕着来自黑暗之门的邪恶兽人。挥舞着手中的威力战锤,借助着光明的力量,永远出现在最危险的前线…… ------------ 第六章 圣骑士来了(2) 上午十点整。植物园门口。钟剑戴着棒球帽穿着灰色夹克,从他的雪铁龙采访车里像只硕大的土拨鼠一样探出头四处张望。植物园现是淡季,没什么游客,公交车站附近停着几辆旅游巴士也空无一人。 戴着墨镜的岳芳远远看见五短身材的钟剑,却大失所望,觉得不是她心目中伟岸的记者形象,想立马转身走开。她也知道c病区地下室严苛的二十二条禁令,其中一条就是要严守机密,不得私自接受新闻单位采访。早上她向马兰花请假说去市内买东西时,马兰花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但她转念又想,既然来了,就不能当缩头乌龟;何况也不是相亲,要以貌取人。于是她挺了挺腰,打着伞从树林后踩着落叶快步走了过去。 “您好,我是钟剑。”钟剑看到了穿着米色风衣的岳芳,绕过车头,为她拉开了右侧的车门。 岳芳收拢天堂雨伞,侧身坐在了后座上,还戴着墨镜。钟剑启动了车子:“我带你去附近一个叫荷塘月色的农庄,我们边喝茶边聊。” 雪铁龙开出不远,就拐上了一条密林中坑坑洼洼都是水的马路,轮胎颠簸得厉害,岳芳悬着的心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座门可罗雀的农庄。门口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皮卡,风吹雨打已有多时。 “这里的王老板是我一个铁哥们。我打过电话给他,让给我们安排一个包间。”钟剑停好车,带着岳芳走了进去。农庄里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傍一湖池水而建。 “钟大记者,欢迎你带着美女来指导工作啊!”王老板挺着啤酒肚迎了出来,笑眯眯地瞟了一眼比钟剑高一个头、颇有几分姿色的岳芳,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临水的茶室。“你们关起了门来好好聊,我保证连一只苍蝇都不会飞进来打扰你们!”他以为岳芳是钟剑的小蜜,就让服务员上了一壶碧螺春后知趣地告退。 岳芳摘下墨镜,疲倦地靠在高背藤椅上,看了一眼窗外雨中枯立发黑的满池荷叶,欲言又止。 “这里夏天来风景更好!”钟剑30出头,长得真像一只成人版的土拨鼠,有两颗凸出的大门牙,像随时准备着挖掘现实的泥土里深藏的真相的块茎。此时,他把一双锐利的小眼睛聚焦在岳芳脸上,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他言之凿凿地说:“您放心,您给我讲的话如果没有您授权同意,我不会发出去一个字!” “好吧,钟记者,我叫岳芳。我男朋友程天虎冤死了,我得为他讨个说法!”岳芳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你男朋友是怎么冤死的?”钟剑按下了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 “程天虎和我都是龟岛疗养院天使救援小组的成员。我们在街头收治那个裸骑自行车的疯子时,程天虎被疯子持伞尖刺中了心脏……” 岳芳开始叙说,好像回到了那惨烈的一刻,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阵地剧痛。 “怎么会被伞尖捅死了?”钟剑眼睛瞪得溜圆。 “伞尖是金属的,很锋利,再说疯子的蛮劲儿都很大,那个伞在他手里就像一把剑……”岳芳像祥林嫂一样解释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到街上去找流浪的疯子呢?这不是属民政局管的事吗?”钟剑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槟榔,边嚼边问。 岳芳喝了一口热茶稳定了下情绪:“雷公明好像获得了北湖区民政局的授权,委托我们代为收治辖区内流浪的精神病人。他也对我们说,这样做一是为社会奉献爱心,二是消除街头的安全隐患。其实,这些都是谎话。他们把流浪病人抓回疗养院c病区地下室,把他们当成小白鼠一样的试验品。很多病人做开颅手术后,要么变成活死人,没有感情没有欲望,只知道按指令干活;要么被做死在手术台上,头颅还被解剖研究,最后制成标本装进玻璃瓶里。雷公明他们在脑科学和精神病学方面取得的所谓学术成果,其实都是以牺牲我们这些病人的意志、情感甚至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怎么会这样?”钟剑吃惊得两颗门牙都要掉下来。“这不是违背起码的医学伦理道德触犯法律了吗?难道就没有相关部门和人出来干涉吗?” 岳芳像跟人吵架似地越说越激动:“谁来干涉?整个疗养院,就是雷公明专横独断一手遮天。而且从表面上看,疗养院与其他医院差不多,c病区地下室又一直处于严格的保密状态,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少数知道的人也出于各种原因守口如瓶。像我这样给你讲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他们会按违反地下室行动守则给我重罚。” “什么重罚?”钟剑舔了舔嘴唇问。 “会给我的大脑再动一次手术啊。”岳芳指着自己的头说,“三个月前,另一个救援小组的护士,偷偷用手机拍了几张地下室流浪病人的图片,违反了地下室不准带手机和拍照的禁令,结果给抓去做了开颅手术,生不如死……” “他们这不是太草菅人命了吗?”钟剑嚼着的槟榔碎渣差点噎着了喉咙,禁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尽管满腔义愤,他还是保持着谨慎客观的态度。因为岳芳无意间说出她也曾是精神病人,那么她讲的话是不是可信,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于是他转问另一个关心的问题:“那个在江边失踪的时尚流浪女孩也是被你们带走的吗?” “是的。她自称是嫦娥。我们救援小组负责的马兰花医生很可怜她,就将她偷偷送到疗养院b区去治疗,她的主治医生是黎峰。他是我同级的校友,人不错,你也可以找他了解些情况。”岳芳不想停留的时间太长,她四下警惕地看了看。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远山锯齿一样的轮廓在烟雨中时隐时现。 “谢谢您,岳小姐!”钟剑主动站起身,蜻蜓点水一样轻握了下岳芳伸过来的手:“您放心,在保证您安全的前提下,我一定会暗查到底,掀开龟岛疗养院的黑幕,还您和您男朋友一个公道!” ------------ 第六章 圣骑士来了(3) 周三上午,黎峰在a区大楼一楼心理门诊室坐诊时,钟剑假装病人找到了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是打出租车过来的,故意把帽檐拉得很低,还戴着墨镜。他看黎峰的诊室里就他一个人,便摘下墨镜,出示了记者证:“黎医生,我是都市报的记者钟剑。听岳芳说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医生,想找你了解疗养院的一些情况。” “哦,想了解什么情况?”黎峰有些不悦,但因是岳芳介绍来了,且他已交了一个小时100元的心理咨询费,不好拒之门外。 “你的一个病人嫦娥是从街头随便抓来的吧?”钟剑径直问。 “是吗?”黎峰大吃一惊。“不可能吧。嫦娥是c区马兰花医生转过来的,说是她一个朋友的女儿,离家出走找到后就送到了这里治疗。” “岳芳亲口告诉我,说他们在胭脂路附近的一个巷子里抓到嫦娥,把她麻醉后带回c区,关在地下室里等待做开颅手术。马医生觉得这个小姑娘病情没有那么严重,也很可怜,就偷偷转给宋医生,宋医生让你负责治疗的。”钟剑从口袋里掏出两袋槟榔,扔给黎峰一袋,自己剥了一颗大嚼了起来。 “噢,这些我真不知道。你可再找马兰花医生问问看,也许她掌握的情况更多。”黎峰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到那次去接嫦娥时误入阴森可怕的大脑标本室,还有岳芳讳如莫深的手术室。难道c病区真存在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黎医生,谢谢你的合作!如果你有什么新情况,请及时告诉我。”钟剑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黎峰,戴上墨镜,像来时一样装成病人低着头离开了。 黎峰按铃叫来了另一个病人,一个一天至少洗十次手刷十次牙的男大学生。他患有细菌恐惧症。黎峰听着他娘娘腔的诉说,头脑里却在想着嫦娥的事儿。 男生两片外翻的嘴唇终于停止了不规则运动。黎峰采用满灌疗法吓阻他说:“因为你反复地做同一个动作,导致你大脑里传递信息的某些神经束出现异常链接。如果通过手术,将错乱的神经纤维进行阻断和梳理,你就能很快恢复正常。” “你是说要给我做开颅手术?没,没这么恐怖吧?”男生吓得脸都绿了。 “既然知道做手术这么恐怖,那就停止多余的洗手和漱口,学会与细菌和平共处。还有很多细菌是好细菌呢,不要一概排斥。你最喜欢干什么?踢足球?好,下次再有无谓的洗手和漱口冲动时,就去*场踢足球或跑几圈步,用正常的冲动替代错误的冲动。” 黎峰草草打发走了这个求助者,就通过内线拨打马兰花医生的手机。手机一直占线。他看到门外没有其他的候诊者,便告知护士,说有事先走了。回到b病区,他去了一趟301病房,邱寒兰和护士乔烟去活动室跳广场舞了,只有嫦娥坐在窗前的塑料凳上吃着薯片,翻着一本厚厚的《都市丽人》时尚杂志。她抬头瞟了一眼黎峰,又低头看她的杂志。 “嫦娥,你哪里来的零食和杂志?怎么没去跳舞?”黎峰问。 “马医生带给我的呀。”嫦娥毫不避讳地说,“今天来月经了,乔烟姐姐说我不能做剧烈运动!” “最好也少吃点薯片,容易长胖!”黎峰温馨提示了一句。 “长胖又怎么着,关你屁事!”嫦娥不耐烦地说。邱寒兰刚为零食的事儿絮叨了她至少十分钟,她恨不得用破抹布堵上她一张一合的乌鸦嘴。 嫦娥扬起头时,黎峰看见她脖子上戴着的紫水晶项链,疑惑地问:“你这个项链哪里来的?” “也是马医生送给我的啊!”嫦娥抚弄着小水晶头骨,梗着脖子说,“早上那个讨厌的罗医生来查房,也问我是谁送的,还让我最好不要戴在脖子上,很危险!哼,有什么危险,项链不就是戴在脖子上的吗?我偏要戴!” “哦,喜欢戴就戴吧。”黎峰不想与嫦娥多说,就回到办公室,又拨了下马兰花的手机,这下通了。他开口便问:“马医生,刚才有没有一个记者找你?” “一个叫钟剑的记者吧?他刚给我打电话,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从街头抓人来疗养院做大脑实验,哪有这样的事?”马兰花咋咋呼呼地说。 “他说岳芳跟他讲,嫦娥也是从街头抓来的,是吗?”黎峰问。 “岳芳刚死了男朋友,精神又出问题了,她的话你可不能相信。”马兰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让雷公明知道这些事,岳芳必受重罚,她也会被连坐,新账老账一起算,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黎峰追问:“她男朋友不是你救援小组里的人吗?怎么死了呢?” 马兰花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压着嗓子说:“黎医生,我们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岳芳这个娄子捅得太大了,搞不好我们都会牵扯进去,你对嫦娥的治疗也会半途而废。你是岳芳的同学,最好劝她赶快闭上她那张臭嘴,不要再跟记者说三道四了。那个记者再问你什么,你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去忙了,再见。” 黎峰的心顿时一点点往下沉。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张哭丧的大脸。c病区地下室猎获流浪病人做开颅手术的事,他早有耳闻。嫦娥如果也是街头抓来的流浪女孩,就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地下室,给她脑袋补上一刀。那样,等于宣告了他治疗的无能和失败,也会直接影响他一年期满后转回市内的医院总部。 ------------ 第七章 幽灵导师(1) 11月22日小雪节气,也刚好是感恩节,但没有小雪,也没有烤火鸡和炉前叙旧的聚会。这天下午,午睡过后的嫦娥心情大好,去工娱室活动时竟然教起了几个护士和年轻女病人跳肚皮舞。她把运动上衣打结挽起,露出小蛮腰,赤足,快速地摇摆胯部,肚皮像波浪一样翻滚,手臂也随之旋转,性感十足,令人眼花缭乱。 这时,邱寒兰也被护士乔烟拉过来跳广场舞。当她看见嫦娥扭腰袒腹地狂舞,气得手直哆嗦,指着她鼻子嗫嚅着骂道:“宝宝,你,你跟谁学的这么不要脸!”然后扭头就回病房,乔烟拉都没拉住。 在场的护士和病人都惊呆了。而嫦娥竟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双手交叉死死掐住自己戴着水晶项链的脖子,口吐白沫,昏倒在地,身体还一阵阵抽动…… 黎峰接到呼叫电话后从办公室飞奔过去,他见到嫦娥抽疯的样子大惊失色,就使劲扳开她的双手,把她一把从地上抱起来,侧放在舞台角落的厚垫子上。护士冯丽娜从急救箱里迅速拿来压舌板,裹上纱布放进她的嘴里,以免她咬舌自尽。 罗蔓医生也赶了过来,她对满头大汗的黎峰关切地说:“黎医生,让我来吧!”然后,她半跪在嫦娥身边,把嫦娥的头抱在怀里,用大拇指的指腹用力掐嫦娥的人中。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一会儿,嫦娥悠悠醒来,却又陷入了木僵状态,好像丢了魂似的不言不语。 罗蔓让护士把嫦娥扶回了病房,给她打了一针25毫升的冬眠宁。 见嫦娥沉沉睡去,黎峰便随罗蔓到了她的办公室。 看他一脸沮丧,罗蔓笑着安慰说:“跟邱寒兰比,嫦娥气性还算小的。以前,跟邱寒兰哪句话不小心说重了,她都会晕倒。不过,她们还真像一对亲母女,一会儿巴心巴肝地亲热得不得了,一会儿又像仇人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吃掉。” “听说嫦娥是从街上抓来的流浪女孩,很可能随时会被带回c病区地下室,您知道吗?”黎峰对罗蔓毫无心机地说。 “是吗?马兰花不说嫦娥是她朋友的孩子吗?”罗蔓心内一喜,却不动声色地说,“可马兰花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救嫦娥,还经常过来给她送东西呢?” “她可能只是可怜嫦娥吧,不想她平白无故地做什么开颅手术。”黎峰不自觉地为绑在同一条绳上的马兰花开脱道。 “这可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她看上这个小丫头了。”罗蔓冷笑道。 “马医生看上了嫦娥?”黎峰还不明白罗蔓的意思。 “你不知道啊,马兰花是个拉拉,就喜欢漂亮的小女生。”罗蔓干脆直说,“所以她千方百计把她送到我们这里来治疗,让我们来背黑锅。不过,雷院长肯定还不知道这事儿。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叫人将嫦娥转回地下室,马兰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黎峰一下懵了:“如果嫦娥在我们这里能治好,是不是就不需要手术了?” “也许吧。”罗蔓含糊其辞地说,“可是嫦娥的病情反反复复,刚才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还真有些拿不准了,她到底是分离性障碍还是多重人格障碍?” 黎峰据理力争:“我看还是分离性障碍的症状。这次嫦娥不是真的癫痫,只是分离性抽搐,就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假性癫痫发作,因为她没有咬破舌头和大小便失禁之类的行为。” “你观察得很细致啊!”罗蔓用派克笔敲着桌面,沉吟着说,“不过,不管是分离性障碍还是多重人格障碍,病人都有可能被一个幽灵或多个幽灵附体,从而表现出非己所欲的病态行为。” “嫦娥会被幽灵附体?”黎峰讶然。 罗蔓不容置疑地说道:“幽灵附体在精神有问题的人中很常见。刚才我听护士说,嫦娥用双手死掐自己的脖子,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命令她惩罚自己一样。我还暗中观察过嫦娥几次,有时她就像在梦游,分不清现实与梦幻的界限。这些都说明她大脑里一定另有一种灵体存在,有人称之为幽灵导师。其实她是一种灵界的精灵,附着在病人身上,想引导其过正常的、没有罪恶感的生活。如果与她对抗,病人就会不得安宁甚至自残自杀。但如果完全顺从她,她就会带领病人穿越黑暗的深渊,飞升到一个光明极乐的境界。这是一种国外正在流行的心灵疗法。” “心灵疗法有这么神奇?”黎峰看过心灵疗法的一些资料,但对它本能地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因为凡是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都可能是迷惑人的陷阱。 “神不神奇,你自己实践下就知道了。”罗蔓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现在的心理学也已发展到超心理学的阶段――心灵学。它是荣格提出的集体无意识的延伸,也与东方神秘主义的灵修传统一脉相承。近些年在欧美兴起的新纪元灵异运动,其本质也是一种心灵学。在我们中国,越来越多的心理治疗师和精神科医师都看到了这一发展趋势,越来越接受这种心灵疗法。你给嫦娥也使用过的催眠,也是心灵疗法的一种,可以帮助病人接受她的幽灵导师,获得心灵的安宁和自由。” “哦,那我怎么去实践呢?”黎峰有些心动地问。 “很简单,你在给嫦娥催眠的时候,可以暗示她试着接纳她的幽灵导师,放弃无谓拮抗的心理,甚至要无条件地听幽灵导师的话。” “无条件地听话?” “这种听话不是别的,主要是一个较低级的灵体对较高级灵体的顺从,从而为治疗打开一扇新的窗口。嫦娥是一个罪恶感很重的女孩,作茧自缚一样把自己包裹得很紧。而幽灵导师就是帮她解开这些束缚,让她恢复自由快乐的天性……” 正说着,罗蔓桌上的电话突然鸣响。她迅速接了起来,听到是雷公明的声音,神色剧变。她捂着话筒对黎峰说:“抱歉,我有个重要电话要听。要不你先去忙,周五下午我们督查时再详谈。” 黎峰只好起身告辞。 他又去301病房查看了一下,邱寒兰与乔烟正在眼含热泪地看着电视剧《加油妈妈》。嫦娥仰卧着,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还在水晶棺材里昏睡。他想起罗蔓说嫦娥被幽灵附体的话,心里百味杂陈。 当晚,黎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背景好像在神农架,他与嫦娥而不是莲子住在香溪边的小旅馆里。墙上挂着一面桃木镶嵌的大镜子,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喜鹊拖着长尾巴从窗前不断戏逐着飞过,也可以看见他俩正在做的一切。可那一夜他们什么也没做,就是纯洁地并排躺着,头挨着头,脚趾头挨着脚趾头。清晨,他抛下熟睡的嫦娥,悄悄拖着行李箱像逃兵一样离去。山间早春的空气格外清新透明,桃花开得正艳。没走多远,他忍不住回头,却看见嫦娥从窗户里跳进了香溪,仰面漂浮在激流之上,脸上却绽开着桃花般灿烂的笑容…… 他心里一阵剧烈地刺痛。 这虽然只是一个梦,却暴露了他潜意识中对嫦娥深深压抑的矛盾情感。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医学伦理的界限,纵使对嫦娥确有几分想入非非心猿意马,他也不可能置相依多年的莲子于不顾,去跟嫦娥这样一个野性难驯的疯女孩发生点什么桃色故事。 ------------ 第七章 幽灵导师(2) 在周四的例行面谈中,黎峰让情绪依然低落的嫦娥躺在诊疗室的安乐椅上,催眠后与她展开了一场特殊的对话。 “嫦娥,你昨晚又做噩梦了吗?” “是的,我又梦到了恶魔。不过这次变成了一个女魔头,她有一条长长的血红的舌头,牙齿尖尖的,吓死我了!她紧紧抱住我,要将我带走,说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嫦娥开始啜泣,身体在躺椅里像刺猬一样蜷成一团。 “别怕!她不会伤害你!”黎峰握住嫦娥冰凉的手,他想起罗蔓的话,试着暗示道,“她只是想帮你解开你心里一切罪恶感的束缚,带你走出黑暗和噩梦,帮你实现真正的自由。” “真的吗?她可以帮我实现自由?”嫦娥反常地安静下来,身体也随之舒展开来。 “是的。她是你的幽灵导师,说不定就是她帮你赶走了前一个金色翅膀的恶魔。你可以张开手臂欢迎她!”黎峰进一步诱导说。 “我的幽灵导师?欢迎她?”嫦娥向空打开手臂,好像真的拥抱住了什么一样,脸上现出了少有的陶醉,嘴角还浮起了笑容。 “是的,你还要听她的话,完全地顺从她!”黎峰想按罗蔓所说冒险尝试一下,用全新的意念替代嫦娥头脑里那些消极负面的幻念。 “听她的话?”嫦娥声音发颤地问,“可是,她说世界末日要来了怎么办?” “她说的世界末日只是说一个旧的世界将要过去,一个崭新的世界即将到来!”黎峰只好将错就错地说下去,同时给她画了一个新的幻像,“那是一个更美的世界,在这个新世界里,你不再有任何的罪恶感,每天都过得很自由快乐!” “真的吗?”嫦娥似乎接受了黎峰的谎话,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驯表情。 “在这个新世界里,我能见到我妈妈吗?” 黎峰一愣:“你为什么想见到你妈妈?” “我想问问她,她是不是不爱我,才那么狠心地抛下我?”嫦娥飞快地眨动眼睛,眼眶里突然积满了泪水。 黎峰意识到这也许是嫦娥心里最深处的痛。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知道你妈妈现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嫦娥拼命摇着头,泪雨纷飞。 “那你能不能把邱妈妈当成你的妈妈?”黎峰也想让嫦娥在潜意识里与邱寒兰达成和解,可以和睦同居一室,这样对两个人的治疗都有好处。 “她根本不配做我的妈妈,不配!”嫦娥突然爆发式地尖叫起来,声音奇怪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略带沙哑的声音。 黎峰担心嫦娥失控,而且催眠的目的已基本达到,就及时唤醒了嫦娥。 嫦娥看着黎峰,迷瞪着眼睛问:“谁是我的幽灵导师?她在哪里呢?” 黎峰指着她的头说:“在你的大脑里吧。” 嫦娥抱怨说:“可她最近总在我头脑里跟我说话,说她就是宝宝,她恨邱寒兰这个老巫婆为什么在她两岁时就想掐死她,让她以后一直活在恐惧和死亡的阴影里,永远得不到别人的爱,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她还说,世界末日要到了,她要带我永远离开这个肮脏邪恶的世界……” “宝宝是谁?”黎峰一愣,觉得嫦娥头脑里的东西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难道真有幽灵控制着她的大脑,想将她变成它的提线木偶? ------------ 第七章 幽灵导师(3) 心理治疗界有一个常例,每个心理医生都需要有一个比他高级的心理督导师。之前,黎峰的心理督导师是宋之焕,现在自然而然换成了罗蔓。而黎峰对罗蔓也敬佩有加。像很多年轻男子一样,他在内心深处渴望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可以无原则地接纳他,包容他,给他最贴心的关怀和指导。而罗蔓医生,正投合了他的这一幻想。 罗蔓医生一个月给黎峰心理督导三次。十一月下旬的这次本来安排在周五下午,没想到罗蔓晚上要参与录播的心理访谈节目《心有千千结》临时改在下午进行,她发短信告知黎峰:“我下午要录节目,我们的约谈放到晚上,你七点去我家里吃晚饭,边吃边聊,好吗?” 黎峰不好说不,就打电话给吴子莲,怕她多心就撒谎说领导安排他周五晚上值班,下班后不能赶去学校陪她看电影3d版的《2012》。他只能明早上午去接她过来度周末了。 吴子莲盼了几天的约会泡汤了,就生气地猜说:“你不是想陪嫦娥吧?” “是啊,我还想跟跟她一起奔月呢!”黎峰嘻笑着回道。他知道自己越否认她的怀疑越会加深,就像被蟒蛇缠着的猎物,越挣扎喘气会被缠得越紧一样。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以毒攻毒。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你要把家里的窗户都关好!”吴子莲无奈地叮嘱,“你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接我,要不然我跟同学就去逛街了!” “好。我会披星戴月地赶来接你的!”黎峰又幽了一默。他上初中时,家离学校有十多里路,他经常与吴子莲两人天未亮就起床,一人吃一个饭团,披星戴月地爬三座山趟四条河赶去上课。吴子莲走在前面,他殿后,两人常常一路大声唱着山歌壮胆…… 下班后时间尚早,黎峰在家属区长满荒草的足球场加入两支临时凑合的球队,踢了四十分钟的足球。他身高一米八二,强壮如牛,在球场上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还在三十米开外一脚世界波破门得分。出了一身臭汗的他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夹克牛仔裤就出门了。他觉着空手拜访不好,就去家属区一个哑女孩开的花店买了一束香水百合。 一股寒潮从北方来袭,另有叫宝霞的超强台风在海南登陆,前锋的余威也侵扰到内地。龟岛上空的天色从中午开始阴沉沉的,傍晚时风势渐强,乌云像鸦群一样聚集。只是天气预报的大雨迟迟没有落下。 黎峰准时敲门,罗蔓如沐春风般地将黎峰迎进她三室一厅的家里。她穿着一身素净紧身的家居服,波浪形的长发束在脑后,显得优雅迷人。黎峰把香水百合递给罗蔓。她欣然接过去,嗅了嗅,插在餐桌上一个骨瓷花瓶里:“谢谢,你女朋友也喜欢香水百合吧!” “她什么花都喜欢,连狗尾巴花都喜欢!”黎峰不自觉地拿吴子莲与罗蔓做比较,觉得她要有罗蔓一半成熟的气质和魅力就好了。 他换上罗蔓递过来的男式棉拖鞋,心里咯噔了一下,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家:宽敞的客厅窗明几净,红木地板上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一只波斯猫蜷在真皮沙发上看电视里的猫与老鼠,茶几上摆着一摞杂志和书籍,还有一件织了一半的蓝色毛衣,线团滚在一边。除了钉着不少人和动物的头骨作为装饰外,东面墙上悬挂着大幅色彩艳丽的唐卡,白莲花王观音头戴宝冠身饰璎珞,左手持莲花,端坐于莲花法座之上。 屋里暖气很足,还弥漫着焚香薰烈的味道。黎峰脱下夹克,小心地坐在波斯猫旁边。他仔细看了眼画中的观音,又看了看罗蔓,惊讶地说:“罗医生,你和观音长得好像啊,神情也像!” “哎,我怎么能跟观音比呢!”罗蔓谦虚地回应。她把已做好的四菜一汤端上餐桌,还拿出一瓶法国拉菲红酒,请黎峰帮忙打开。“我今天下午做节目感觉有些累,所以我们不要搞得太正式,就随便聊聊。平常在医院,我们这样坐下来交心的机会也不多。” “好啊!”黎峰受宠若惊。他坐在红木餐桌边,用开瓶器用力绞入木塞,再按动开瓶器的两端,木塞慢慢拔了出来。 “还是你的劲大,我拧了半天都没打开。”罗蔓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还说,“我回来时开车经过*场边时刚好看见你在踢球,就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你远射进的那个球真漂亮,都有c罗的风范了!” “罗医生也喜欢看足球?”黎峰很意外,女人喜欢足球的不多。 “中国足球看得少。我最喜欢看欧洲足球,特别喜欢看c罗踢球。不瞒你说,有时半夜都爬起来看有他上场的比赛,我这算不算走火入魔?”罗蔓起身去拿酒杯,回眸一笑百媚生。 “这很正常啊!我也经常熬夜看球,连中国队踢得那么臭我都追着看,一边骂一边还要看!”黎峰有点魔怔,反过来为罗蔓开解。 “看来我们心理医生平常做受气包惯了,都有点自虐!”罗蔓哈哈一笑。她给两个高脚玻璃杯斟了小半杯红酒,递了一杯给黎峰:“来,为我们的自虐干杯!” 罗蔓自从看到嫦娥戴的紫水晶项链后心里很不爽,就在下班回家后第一时间打电话质问雷公明是怎么回事。雷公明大言不惭地说:“你和马兰花都是我欣赏的医生,我当然要一视同仁了!再说你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市井女人,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好计较的!”她生气地连眼泪都出来了,可还是强颜欢笑着说:“亲爱的,你四处拈花惹草,还想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看你有性瘾障碍的份上就忍了算了;可你为什么要跟我撒谎,说这条项链是我为量身定做的?没想到你像搞批发一样分给那些个肥婆娘小妖精,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既然你明修栈道,休怪我暗渡陈仓……”她没有再听雷公明解释就撂了电话。所以她约年轻健壮的黎峰喝酒,就是想报复一下雷公明。就像她当初夜奔雷公明,就是要报复前夫沈航一样。 黎峰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几杯红酒下肚后,他感觉血液里像着了火一样,浑身燥热,与罗蔓的距离在随意的聊天中也越拉越近。在柔和的光线下,脸上泛起红晕的罗蔓更显得风情万种。她做的几道菜:番茄炖牛肉、啤酒鸭、白灼基围虾和房县小花菇,也味道鲜美,很对他的胃口。 罗蔓轻轻摇晃着酒杯,眼目含情地问:“黎峰,跟你的女朋友莲子比,我的厨艺怎么样?” “当然是你做的好,她要再学十年恐怕都赶不上你的厨艺!”黎峰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亏心。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了博得眼前女人的欢心,不惜贬低为他做饭差点几次烧着长辫子的吴子莲。 “哈哈,厨艺不需要学的,都是无师自通!”罗蔓无忌地大笑着,露出了满嘴洁白温润的烤瓷牙。 她在大学毕业以前,牙齿还像电影中的女巫那样尖利不齐,牙面发黑,所以只能冷面示人或者笑不露齿,让很多人误以为她像莲花一样清高矜持,不蔓不枝,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玩。而学摄影的沈航一次开着白色宝马到医学院找景时,无意间发现了长得像林青霞年轻时一样的罗蔓,就意乱神迷,特意跟踪偷拍了她的数张特写。在洗出这些照片时,才无意间窥破她有一口四环素牙的心魔。 可瑕不掩瑜,他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冷美人。他就找机会接近罗蔓,并以要拍一部校园爱情的微电影为借口,请罗蔓当剧中的女主角,一个漂亮而忧伤的女医生。而其中的狗血剧情,就是高富帅的男主角为女孩找最好的口腔医院做了一口最好材料的烤瓷牙。自然,男主角非沈航莫属。两人假戏真做,戏拍完后,罗蔓的牙齿已焕然一新,而沈航的良苦用心也昭然若揭。罗蔓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在电影杀青的那晚,他开车载着她来到静悄悄的北湖边上邀月相庆。在他狭窄的汽车后座上,她以苦苦守护了多年的处子之身生死相许…… ------------ 第七章 幽灵导师(4) 不知什么时候,黑夜吞噬了一切,只剩下家家户户的窗户透出惨淡压抑的光线。风也更加强劲起来,刮得窗玻璃砰砰直响。乌鸦躲在飘摇的树巢里,哀叫声与风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倍觉凄凄惨惨戚戚。 “好像又要下雨了!”黎峰说,“幸好我在出门前关好了窗户。” “嗯。我很讨厌下雨。一下雨就天昏地暗,太阳好像永远不会再出现。”罗蔓轻叹了口气,一个单身女人的情绪本色暴露无遗:在外面越热闹风光,她内心深处就越孤独寂寞。 “你说的是世界末日吗?现在很多人都在传12月21日那天就是世界末日。”黎峰强忍着想去安慰罗蔓的冲动,故意转移话题说。 “你放心好了,世界末日是要来,但我们根本无须恐惧。”罗蔓起身去茶几上堆的杂志里翻出一本《扬子江诗刊》,回到餐桌边:“我跟你念一首《世界末日》的诗吧,这是我看过写世界末日写得最好的。” “好啊。”黎峰作洗耳恭听状。吴子莲也常给他念诗,可他总觉得她太酸文倒醋了,还带着些神农架的乡音,所以听起来也心不在焉。可罗蔓不一样,她标普的声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些天,我去了趟世界末日/我在那儿坐了一会,又走了回来/那儿的天色真美/晚霞像一匹无垠的绸缎//世界末日,黄金一样的日子/我坐在那儿/坐在像黄金一样的山上/看见山下的海洋也是黄金的/人们相互写来的信/也充满了黄金一样的言词//我坐在那儿,也想给你写一封信/在世界末日/告诉你什么是金黄的墓地和天空/什么是世界末日/可是那儿的天色太好了/一个被好天色照耀的人/无法给别人写信/也不愿告诉别人他已经来到了世界末日……” “你看,诗人把世界末日写得很美吧?”罗蔓意犹未尽地说,“世界末日就像黄金一样的日子。说实话,我真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样我们就会早一天获得新生!” “在末日会获得新生?”黎峰不太懂诗,对罗蔓的话更觉费解。 “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罗蔓觉机缘未到,故意卖了个关子,抿嘴一笑转问:“你昨天上午与嫦娥的面谈怎么样?你跟她谈到幽灵导师了吗?” “按你的意思跟她说了,她没怎么抗拒,好像愿意接受似的!可嫦娥说,邱寒兰的女儿宝宝在她头脑里对她说话,还说她死都不得安宁,这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邱寒兰的女儿宝宝又死了?我怎么不知道?”罗蔓大吃一惊。 “怎么又死了?”黎峰听护士乔烟说过,邱寒兰曾差点掐死了自己两岁多的女儿雷娜。 罗蔓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酒:“哦,没什么。我认为这是嫦娥的臆想,是受邱寒兰一直念叨女儿宝宝的暗示,下意识地迎合了她的病态心理。” “那嫦娥的幽灵导师到底是谁呢?”黎峰问。 “宝宝肯定不是幽灵导师,在她的幻念里,宝宝只是一个复仇者的角色。幽灵导师一定另有其人,她具有普度众生的超强能力。”罗蔓解开头发随意地散披在肩上,抬头瞟了一眼唐卡说,“按我们超心理学的认识,观音就是一位伟大的幽灵导师。为了以欲止欲度人成佛,她甚至自我牺牲化为马郎妇,在河滩上任人发泄!” “观音也是幽灵导师?”黎峰突然注意到罗蔓脖子上也戴着一串紫水晶项链,与嫦娥戴的一模一样,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罗蔓呵呵一笑:“当然,这世界上的幽灵导师多着呢,被很多人称为魔鬼的撒旦也是。它其实是一个超能力的大天使,为了反抗上帝的暴政才带着很多天使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帮助人类获得解放和自由。世人都对撒旦有很多误解,就连嫦娥也把他们说成恶魔。说不定嫦娥先前说的有着金色翅膀的恶魔正是她的幽灵导师,他在暗中保护嫦娥,也给了她超强的力量。要不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她那天怎么可能打倒了董丽萍!董丽萍在我们病区谁都不敢惹,我都怕她几分。” “可是,嫦娥跟我说,那个金色翅膀的恶魔强暴了她,这怎么解释呢?”黎峰喝得有些高了,他看罗蔓的脸都像雾中看花。 “哈哈,这正是嫦娥内心压抑的反向表达。她一定是个内心寂寞至极的女孩,所以才会幻想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用强暴的方式爱她,然后为了合理化自己的欲求,就把他说成恶魔。这也应了那句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罗蔓目光灼灼地看着黎峰说。 黎峰被看得有些窘迫。他感觉到罗蔓眼神里有了挑逗的意味,她身上薰烈的香水味也直钻鼻孔。 罗蔓身体朝黎峰倾了倾,笑着说:“其实,从弗洛伊德老先生开始,全世界的精神分析医生都在乎的是,病人改变的深度。深度才是一切。对病人挖掘得越深,越深入到她的精神世界内部,治疗就越有效。对嫦娥也是如此,只有深入分析了她所有致病的因素,才可以对症治疗,根除她所有的精神官能症状。 所以,她的治疗你可以从两方面入手:一是继续利用催眠等疗法,让她接受她的幽灵导师的带领;二是你在其中恐怕要扮演重要的角色,可以让嫦娥对你适当移情,让她不再期待根本不存在的什么后羿,这样才有可能带她彻底走出非现实的幻境,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让她对我适当移情?”黎峰又有些错愕。 “是啊,就像好花吸引蜜蜂一样,移情也是心理医生人格和魅力的特殊表现啊。你这样身强体健的帅哥,对嫦娥这样的女孩一定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她对你的移情越强,对你越信任,就越是对付她的幻念和自毁倾向的有效武器!”罗蔓与黎峰说话越来越随便,“放心,小黎,只是让你角色扮演,又不是假戏真做!” 黎峰头脑里一阵晕眩,他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要被罗蔓催眠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她举杯:“罗医生,谢谢您的建议,也谢谢您今晚的款待!我不仅酒足饭饱,还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嗨,跟我客气什么!在单位我们是上下级的同事,私下里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精神上的姐姐。”罗蔓拍着黎峰的肩膀亲昵地说。 “谢谢您的抬爱,我做梦都想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啊!”黎峰心中对罗蔓爱慕的感情像火一样被挑得更旺,他甚至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地去吻她诱人的红唇,于是像蛛网里的飞虫一样挣扎着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还早呢!”罗蔓盛情挽留说,“走吧,我们再到书房去坐坐,喝杯茶解解酒。” 罗蔓起身朝书房走去。 黎峰只好跟在她母马一样晃动的屁股后面。 ------------ 第七章 幽灵导师(5) 书房不大,除开东面朝湖的窗户外,南面墙立着放满书的大书柜,大多是心理学和文艺方面的书。北面墙上挂着一幅一个裸身少女缠绕在端坐的僧侣身上的双修图。黎峰感觉脸有些发烧,赶紧移开了目光。 罗蔓为黎峰泡了一杯普洱茶,指着面前的转椅让黎峰坐下:“你不知道我还是一个性治疗师吧?性其实是一件美好无比的事情,不需要感到厌恶和羞耻,坦然面对最好。我送一本刚出的书给你回去翻翻。” 罗蔓从书架抽出一本她的新作《性匹配的艺术》签上名递给黎峰,径直问道,“你和你女朋友匹配吗?” “还好吧。”黎峰看了书名,脸刷地红得像猴子屁股。 “我这样问,也是关系到你对嫦娥的治疗。”罗蔓找了个让黎峰放松的理由,“如果你和女朋友的*不匹配,那么,你在对嫦娥的治疗中很容易发生反移情,最后会导致治疗的失败。” “我与莲子真的还好。”黎峰好像自己被罗蔓脱光了似地审视。 “你们能一起达到*吗?这是性匹配最直接的表现。”罗蔓用*大师的眼光盯着黎峰,眼角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鱼尾纹。 “她还是学生呢。我们只是偶尔在一起。”黎峰喝了一口茶,心理防御机制像反导导弹又开始起作用。 “这时代同居试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呀。我们上大学那会儿还不行,周末幽会偷偷摸摸地像做贼一样。”罗蔓自嘲兼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如果有性方面的问题,我可随时帮你们解决。” “不,我们真的很好!”黎峰尴尬地说。 “呵呵,你应该没问题,就怕莲子单薄的身体与你不太匹配。”罗蔓学习性心理学时,老师整天给他们看三级片,直到他们看得反胃,看得麻木,对一切*形态即使最变态的方式也习以为常为止。所以她说起来无所谓,倒是黎峰显得少见多怪。 为了盖过窗外一波一波鬼哭狼嚎的风声,罗蔓在电脑上点击放起了静心的瑜伽音乐。还从果盘拿起一个大苹果削了起来。她削到果蒂处时一不小心,刀割伤了左手戴着钻戒的食指。 黎峰惊呼一声:“你流血了!” “没关系。你吃苹果吧!”罗蔓坚持把苹果最后一点皮削完,递给黎峰,然后从小药盒里找出一个创口贴贴上,举着食指说,“我削了不知多少苹果,这是头一次见红!” 黎峰大口嚼着手中的苹果,清脆而可口。而罗蔓微醺的脸也像苹果一样充满诱惑,他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头脑里也像有一座微型火山在喷发…… 偏偏在此时窗外开始下雨,风助雨势,打得玻璃啪啪直响。波斯猫在客厅也突然凄厉地哀叫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绿光,尾巴竖起,好像在与什么东西生死对峙。书房一盏红灯笼似里的灯光也闪了三下,停电了。萦绕耳边的天籁之音也戛然而止。 室内一片漆黑。黎峰感觉脊背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头部像撞缺了一大块,血肉模糊,还蠕动着一片白花花的蛆虫。他顿觉恐惧又恶心,背部发凉,鸡皮疙瘩似乎掉了一地。难道他就是脚上那双男士拖鞋的主人? 罗蔓点亮了一根红蜡烛,放在一个特质的银烛台上。在烛光中谈话,也许更有浪漫的气氛。黎峰却再也吃不下一口苹果,胃里翻腾着只想吐。他把自己沉重的肉身勉强从椅子里拔起来,找到背包把书放进去,穿上夹克,有些突兀地说:“对不起,罗医生,我该走了,雨下大了,家里屋顶又会漏水了,我得赶回去看看。再次谢谢你的款待!” “好吧!路上小心点!”罗蔓没有理由挽留,只好找出一把花伞,把黎峰送到了门外。 看着黎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后,罗蔓怅然掩上门,踢了一脚凑过来的波斯猫。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喵喵叫屈。罗蔓心疼地抱了起来,向空斥道:“死鬼,干嘛这么早出来吓跑了我的客人!” 最近,她在晚上经常练习一种召魂术:通过念持观世音菩萨的大悲咒,将龟岛上不少四处闲游的鬼魂召过来。她笃信,无论人间还是冥界的事,都可用通灵的方式获得安乐圆满。她家的客厅也成了这些幽灵最喜欢聚集的场所之一。它们在这里随意坐卧,或飘来荡去,为世间未了的人事和往生之事烦恼不休。而罗蔓俨然也成了这些幽灵的导师,发愿像观音一样帮助它们扫尽一切不吉祥的恶死,遮止一切恶因恶果,灭除累劫重罪障难,摆脱三恶道得以善生。 这时,陆续闯进来的幽灵们围绕着红蜡烛飞来飞去,扇着阴风想要扑灭那束闪烁的烛光。它们像穴居的蝙蝠一样厌恶一切形式的光。 “呵呵,别急!”罗蔓盘腿静坐在地毯中央的金色莲花里,利用意念远远吹灭了烛光,整个房间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她对那个俨然男主人的猛鬼轻声唤道:“来吧,死鬼!” 那个恶灵戴着面具,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她的身上。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小鬼,都是罗蔓婚前婚后流掉的未成形的胎儿化生而成。它们在各个房间嘻嘻哈哈地窜来窜去,惨白的小脸都像几块皮拼凑而成。罗蔓一看见它们,心就像蜡遇到火一样融化了…… ------------ 第七章 幽灵导师(6) 黎峰打着伞逃一样回到顶楼的公寓。风大雨急,他像从水里捞起来的浮尸,浑身湿漉漉的。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还没转动,门却从里面开了。吴子莲披散着长发的背光的脸突现在眼前,把惊魂未定的黎峰吓了一大跳。等他看清是谁时,既惊且喜:“是你啊,吓死我了!你怎么回来了?” “担心家里被水淹了啊!你这么快值完夜班了?看你都湿透了。”吴子莲上前接过伞和他的背包。“哟,这是谁的小花伞?” “罗蔓医生的,她也在值夜班。”黎峰脱掉湿透的鞋子和衣服,才感觉到浑身还在发抖。屋里多处在滴水,打在锅碗瓢盆上叮当作响,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吴子莲拿了条毛巾过来帮黎峰擦身上的水,贴着脸闻到了很冲的酒味,就问道,“你晚上喝酒了?跟谁一起喝的?” 黎峰不敢说与罗蔓喝酒,就撒谎说:“与李刚踢完球后,与他在小餐馆里喝了点小酒。”李刚是门诊部刚来的实习生,足球也踢得很棒,黎峰跟吴子莲提过几次。 吴子莲怕黎峰感冒,就推着他赶快去洗澡。“刚才突然停电了,我吓坏了,打你手机又关机,你办公室的电话也没人接。我又不敢晚上一个人去病房找你。幸好,电刚来,你就回来了。” “停电后我正好去查房了,手机也没电了吧。”黎峰光着身子去浴室,拧开水龙头,热水从花洒里喷洒而下。为了驱走自己的不安,他大声哼起了《滚滚红尘》:“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哥哥,你跟谁的传说这么缠绵悱恻啊!”吴子莲担心黎峰的背包里进了水,就拉开拉链查看,看到了黎峰的手机。她打开,发现还有电,就随手翻了翻,无意间翻到了罗蔓发给黎峰的那条短信,当即火从心起:“哥哥,你跟我老实承认,你晚上到底跟谁喝酒去了?” 黎峰看见吴子莲铁证在手,抵赖也没用:“这什么不是怕你多心吗?罗医生要跟我做心理督导,就让我去她家吃饭,喝了点红酒!” “哟,你们还挺浪漫的啊!”吴子莲嘲道。 “浪漫什么呀,不就是谈工作上的破事吗?”黎峰对吴子莲翻他手机也很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全中国至少有一半的人认为翻另一半的手机天经地义。 吴子莲从他的背包里又找出了新的罪证——那本书边湿了的《性匹配的艺术》,她一看更火冒三丈:“那个寡妇送你这本烂书,是什么意思?” 黎峰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擦着身上的水,嬉皮笑脸地说:“这是罗医生的一本学术著作,怎么是烂书?再怎么烂,也比你们研究的《金瓶梅》好点吧?” 吴子莲把书扔到地上,还踩了一脚:“好吧,你去与那个寡妇匹配吧!”她从未如此快速地穿上外套,拿上双肩包和雨伞,就要往外冲。 “罗医生是我的顶头上司,她要我去她家里给我督导,我能拒绝吗?”黎峰知道离家出走是吴子莲一贯的伎俩,就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夺过包和伞,坦白说,“何况即使她想勾引我,我也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啊!” “你就是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要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雨跑回家!”吴子莲扭头进了卧室,一屁股墩在几块松木板拼成的双人床上,余怒未消地说,“我这次就饶了你!以后你不准再跟我撒谎,你那点智商根本骗不过我!” “好啊,你智商高,高达二百五!”黎峰知道自己已逃过一劫,讨好似地说,“早点睡吧,明天上午我陪你去市内逛街,看电影!” “还有,你以后最好离那个寡妇远点,不要鱼没吃到嘴反惹一身腥。”吴子莲还碎碎念道。 黎峰打着哈欠:“你放心吧,我只喜欢吃你这条鱼,没有刺没有腥味,还嫩滑可口!” 吴子莲伸手关灯:“别说的那么好听!你跟那个寡妇是没怎么着,但对嫦娥可是真上心了吧?” “你整天都瞎琢磨什么呀!”黎峰发现吴子莲有时跟嫦娥一样刁蛮无礼,不可理喻。他干脆用舌头封着了她的伶牙俐齿。这是让她闭嘴的最好方式。 吴子莲呜呜了几声,像害怕掉下去似地紧紧抱住了他结实的脊背…… 次日清晨,雨还在喋喋不休地下着。 吴子莲早早起床了,她边给黎峰做荷包蛋和八宝粥,边背诵着汉乐府的《长歌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乌鸦一家在雨雾包围的松树上扑腾着,哇—哇—叫着,羽毛和眼睛都湿黑发亮,等着主人喂食。 想睡个懒觉的黎峰被吵醒了。他看着吴子莲盘起长发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既感动又有几分愧疚。美国当代的心理大师亚隆说过,心理医生为了避免与病人之间发生伤害性的情欲移情,应该先处理好自己的情感生活,确保自己的“本能与情欲的储备不致匮乏”。可他很清楚,他与吴子莲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嫦娥的出现,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道隐隐的裂缝。 尽管他理智上并不想与嫦娥有什么纠葛,他也不可能越雷池一步。可是,在他越来越探入嫦娥盘根错节的内心世界后,他发现自己对她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在潜滋暗长,就像森林雨后的腐木上一夜间冒出的鲜艳无比的毒菌…… ------------ 第八章 大脑甜品(1) 钟剑冒着倾盆大雨开车带着曹芙蓉赶到北湖山庄时,一个全国性的脑手术与精神病治疗学术研讨会正在5号报告厅里举行。他们向大厅外的接待人员出示了记者证,拿到两份文件资料袋及两个装有500元车马费的信封。能容纳三百人的报告厅里座无虚席,除了全国各地邀请来的精神病学和神经病学专家外,还来了不少医学院的学生。 钟剑与曹芙蓉在靠近主讲台右侧的角落里找到两个空位,坐了下来,服务员过来为他们倒了两杯菊花茶。钟剑擦擦额头上的汗,打开文件袋,看见研讨会演讲名单里有一项:雷公明,神经外科专家及精神病学家,博士生导师,龟岛疗养院院长。在上午演讲的六位专家中,他排在最后一位。 开满鲜花的主讲台上,来自河南的神经外科主治大夫郭正清正在用投影仪讲述脑立体定向技术的运用问题。他说,脑立体定向技术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神经外科诊疗技术,结合了神经病学、生物医学工程学和材料学的最新研究成果。相对于其他的一些治疗方法,这一技术不会造成身体内脏器官的病变,不会对患者的神经元造成损害,智力不仅不会降低,少数患者在治愈之后智力还有轻微的提高,思维清晰活跃。目前通过这种方法治愈的患者,没有出现像药物治疗常见的依赖性和毒副作用,也没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 “他好像是在为自己医院做广告咧。”曹芙蓉碰碰钟剑抱着的胳膊。钟剑微微一笑,意思是好戏还在后头。曹芙蓉是跑医疗口的记者,钟剑从她那里得知雷公明参加该会后,就与她一起奔了过来。 接下来上台的是来自南京脑科医院的刘刚博士,他则对手术治疗精神病人提出了质疑。在上世纪90年代,他们医院曾开展过手术治疗精神病,先后为500多名患者进行了手术。但随后的5至10年中,对这些患者跟踪随访发现,所有做过这种手术的病人,在手术几年后,又都重新出现了一些术前症状,并且许多病人在术后仍必须长期配合药物治疗。因此,手术治疗精神病的长期疗效并不理想,于是该院暂时叫停了这个项目。他强调说,此种手术毁损的主要是脑内边缘系统的某些神经核团,但目前边缘系统功能还未完全清楚,大脑许多的潜在功能还不明确,且某些精神疾病还未查出病因。脑机理是一个整体,精神外科手术不可能只涉及一部分机能而不影响整个机能。再者,被手术毁损的神经核团不可能再生,所以对做此类手术应该慎之又慎。 会场上手术派和反手术派各自唇枪舌剑,火药味渐浓,钟剑却昏昏欲睡,他昨晚赶一篇稿子凌晨三点才睡。“哎,雷公明上台了!”曹芙蓉又推了推打盹的钟剑。钟剑一激灵,睁大眼睛看着已站在台上一脸笑容的雷公明。他身材高大,脸部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头发黑密而微卷,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黑色西服,白衬衣打着蓝色领带,风度翩翩。 在简短的开场白之后,雷公明开始了主题演讲――“大脑甜品:对精神病大脑手术重建的新思路”。他在大厅里回荡的宏亮嗓音仿佛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魔力。 “刚才我仔细聆听了大家的精彩发言,觉得见仁见智,各自言之成理。但我认为,这些都还是停留在传统的精神病手术治疗和研究层面上。今天,我决定稍微跳出这种传统的圈子,与大家探讨一种对精神疾患整体治疗的新思路,即通过脑部精确定位手术、神经干细胞的克隆植入加上微芯片植入等手段重造健康大脑的可能。 我们都知道,大脑是人体最重要也最深奥的器官,也是一个大海一样的独特世界,具有精密独特的生化结构和复杂多变的功能系统。可以说,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大脑运行的结果,一切思想情感也都在人的大脑里酝酿成形。 在近二十年的临床医疗和实验中,我们院先后对八百多位精神病人的大脑进行了大量深入研究,运用神经成像技术和脑电波监视器观察大脑在各种情绪和情境中相关神经区域的活跃情况。 例如,在一个病人妄想症发作时,大脑就有一种化学及电子变化,我们看到颞叶区域被激活,病人也会有一种特殊的精神体验,就像进入了另一个超验的世界。我们还也发现了强迫症、狂躁症、抑郁症还有精神分裂症等患者的大脑确实异于常人,在相应区域都发现了神经细胞的病变…… 而且,大脑远比我们传统观念认为的更要复杂,神秘。我们研究过由心脏停搏导致的濒死经历。 前不久,我们开颅切除一个精神病人大脑底部巨大的动脉瘤,为了减轻血液系统的压力,我们为其实施了脑干手术――心脏停搏,让所有的血液从头部流失。他有近三十分钟处于脑死亡状态。在他苏醒并恢复理智后,却清晰地说出了在他濒死的半个小时里的印象:他浮在天花板下,看见我们跟他做手术的每一个细节,还重述了我们医生和护士之间的对话。 在这个案例中,我们确知大脑没有实质的活动,但人却还保留着知觉、意识和情绪。事实上,类似的病例我们遇见很多起,在国外也多有报道。如果思维、意识和精神都是大脑电子和化学活动的副产物,这类幻觉似的记忆就根本不会发生。 很显然,这说明了大脑不仅是一个纯物质的器官,也是一个精神的器官,它超出了我们传统的认知范围。这就需要我们对大脑有一个整体的认知和把握,这样才不会陷入局部治疗的盲点和误区……” 雷公明在演讲的同时,还利用投影仪先后放了三十多幅包含着大脑从多个角度及层面的解剖结构及功能对应图,还有相关的包含大量医学术语和科研数据的图表,边放映边加以阐释。 曹芙蓉觉得味同嚼蜡,就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顺便在那里补了下妆。钟剑认真地听着看着,在采访本上速记下一些重要信息。曹芙蓉十分钟后回来,刚好听到雷公明讲演的*部分――“所以,在对大脑有如此全面透彻的研究和功能精细定位后,我们意识到,大脑的改变和重建是完全可能的。 首先,在药物治疗长期无效的情况下,手术切除大脑中病变的神经组织就成为必要的手段。以前很多手术效果不佳,是因为对大脑复杂的结构和功能分区了解得不够。而我们则有效地避免了这类粗放式的手术。 其次,我们也不是简单地一切了之,而是同时采取了更先进的克隆和植入等技术,对术后的大脑予以积极地修复和重建。 近些年来,我们运用精密的机器手控制的颅刀,可以精准定位切除大脑的病变神经核团,切断了患者一切不良情绪和思维的源头;之后,我们提取侧脑室下区和海马的神经干细胞进行克隆培养,再植入大脑手术切除的相应部位,与此同时植入包含一种释放化学信使的电子微芯片,它是一种类似5-羟色胺和多巴胺混合的信息载体,我们称之为‘大脑甜品’,可以有效激活愉悦的体验,激发正常的行动和情感。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可以通过植入的电子芯片与电脑连接,随时监控甚至破译病人的思维和情感的变化,及时调整治疗方案。 经过这样一系列的综合治疗,就可以为在街头被人唾弃,或者被家人关在铁笼子里的精神病人再造一个健康的大脑,使其回归社会,可以按社会认可的方式开始新的生活,甚至过上相对快乐的生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公民。我们医院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最近几年,即有518位精神病人康复后回归社会,或者在我们疗养院的开心农场里过上了开心的生活。而且据跟踪调查,没有一例复发……” 雷公明结束演讲时,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但也有少数专家冷眼旁观,对雷公明的所谓大脑重建方式表示怀疑。 “这太可怕了吧?给大脑植入芯片,美其名曰大脑甜品,这不是像科幻电影《真实的谎言》里那样把人变成可*控的生物机器?”曹芙蓉对钟剑咕哝着说。不过,她对雷公明本人倒很欣赏,觉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大叔。 “是啊,雷公明这些观点很有意思。等会儿会议结束后,我们约他看能不能做个专访?”钟剑想正面接触下雷公明,看从他口里能套出什么秘密。 “好啊,我来钓他试试!”曹芙蓉身材凸凹有致,头发染成了亚麻色,像个丰腴可人的芭比娃娃,说话也带有娃娃腔。她刚大学毕业到报社上班不到半年,钟剑曾做过她的指导老师,还是湖南老乡。他带她跑了几个独家新闻,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女朋友。可曹芙蓉对是否要将终身许给钟剑,始终游移不定。有闺蜜还很毒舌地说,她与钟剑在一起就像潘金莲和武大郎。她要是嫁给他,就成了卖烧饼的老板娘。 ------------ 第八章 大脑甜品(2) 半个小时后,主持人宣布会议结束。一群医学生和几个报刊记者众星捧月一样围上了雷公明,七嘴八舌问着各样的问题。雷公明演讲时已是汗流浃背,他急欲回房间换衣服,就笑着婉拒:“抱歉,我身体有些不适,明天上午还有一场答辩会,有问题请到时再问!” 曹芙蓉在半道上拦住了雷公明:“雷院长,我是都市报的记者曹芙蓉,您今天的演讲十分精彩,我们想约您做个专访。” 雷公明见曹芙蓉秀色可餐,便爽快答应:“好啊,我喜欢看你们的报纸。我给你一个电话,下午三点我们再约。” “谢谢雷院长!”曹芙蓉记下电话,目送雷公明翩翩离去,朝不远处站着的钟剑做了个ok的手势。 钟剑走过去,拉着曹芙蓉的手:“走吧,中午我请你吃必胜客。” 吃完必胜客后,他们在如家快捷酒店开了一间钟点房,自然少不了一番翻云覆雨…… 三点整,曹芙蓉准时给雷公明打电话。 雷公明说:“我现在刚好有个空当,你到山庄来吧,808房间。” 因为下雨路上堵车,钟剑带着曹芙蓉驱车赶到北湖山庄时,已是三点十五分。敲开门,雷公明看见曹芙蓉后面还跟着钟剑,鼻翼微颤嗅了嗅钟剑,有些不悦:“女记者采访还要带保镖啊!” 曹芙蓉赶紧介绍:“他是我们新闻特稿部的记者钟剑,是报社里公认文笔最好的记者,所以我约他一起来采访您!” “您好,雷院长!上午听了您的讲演受益匪浅!”钟剑与雷公明伸出的手紧握了一下,感觉他手心发粘。 “抱歉,我刚接到会务组的通知,说晚上有个内部业务交流会要我重点发言,我得准备发言稿。我让我们院的罗主任来回答你们的问题。”雷公明拨了一个内线:“罗蔓,你过来下。” 一分钟不到,住在隔壁房间的罗蔓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也随之而来。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裙,高跟鞋,戴着金丝眼镜,显得端庄而优雅。紫水晶项链风波之后,为了安抚罗蔓,雷公明就带她过来参加这次学术会议。而罗蔓也见好就收,不仅为雷公明精心准备了讲演的全部行头,还把那件连夜赶织完的蓝色毛衣带给了他,让他感到只有她才可以给他贴心的关怀。 雷公明给他们相互介绍后说:“曹记者,你们两位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罗主任。她是我们疗养院的形象大使兼新闻发言人,比我更有发言权,哈哈!” 罗蔓微笑着向钟剑两位问好:“请你们到我的房间吧。” “谢谢雷院长!”钟剑和曹芙蓉转身随罗蔓走进她的套房。 罗蔓用手轻掩了一下裙摆,端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说:“两位大记者,有什么问题请只管问,我能回答的就尽量回答!” 曹芙蓉事先看过龟岛疗养院的背景资料,就中规中矩地发问:“罗主任,龟岛疗养院是在一个荒岛上创建起来,从无到有,不到三十年就发展成了一个中等规模、人才和技术设备一流、现代化的精神治疗专科医院,不仅每年收治近千名精神病人,且疗效特别显著,很多病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您能否首先介绍下雷院长在疗养院整个发展过程中所做的重大决策及所发挥的巨大作用?” “呵呵,你这个题目出得很大,要详尽叙述,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还是尽量简单地回答你,好吗?” 见曹芙蓉点头后,罗蔓开始如数家珍地叙说雷公明在龟岛风雨坎坷的创业历程和丰功伟绩。钟剑打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随后摸出一枚槟榔,撕掉小包装袋,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罗蔓觉得钟剑咀嚼的样子很不雅,就停下来劝道:“钟记者,你是湖南人吧,最好少吃点槟榔,很容易患酸中毒和口腔癌!” “谢谢您的提醒。”钟剑把槟榔吐在一张面巾纸里,塞进口袋里。 罗蔓皱了下眉,继续讲述雷公明的光辉事迹。曹芙蓉心不在焉地听着,猜想这个女医生一定跟雷公明关系不一般,否则不会对他的事如此了如指掌。正在她走神时,她的手机滴了一声。她打开一看,却是雷公明邀约的短信:“曹记者,我的发言稿写完了,现在有空接受你个人的专访了。” “一个人?”曹芙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罗蔓讲的都是表面文章,她想帮钟剑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就打断了罗蔓的侃侃而谈:“对不起,罗医生,我要出去回个电话,单位有急事找我。” 罗蔓似乎猜到是雷公明约她,却不好点破:“没关系,你去吧。” ------------ 第八章 大脑甜品(3) 曹芙蓉带上门出来后,犹豫了半分钟,看见隔壁的房门虚掩着,便像猫踮着脚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门在背后咔嗒一声锁上了,曹芙蓉吓了一跳。 房间里烟雾缭绕,手提电脑放着手鼓伴奏的印度音乐。雷公明穿着雪白的衬衣和笔挺的西裤,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手里握着一个核桃大小的水晶头骨,含笑说:“曹记者,你这么快就过来了,真敬业啊。” “雷院长有请,我岂敢不来!”曹芙蓉不敢多看雷公明的眼睛。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像x射线,似乎可以看穿她的身体,他手里的水晶头骨也奇怪地粘住了她的视线。 “美女,坐近些嘛,我又不会吃了你!”雷公明拍着身旁沙发的空当说。 曹芙蓉身子僵硬地坐在了他的旁边。70%的女孩都有大叔控,曹芙蓉也不例外。 “不要这么紧张嘛,放松点。我们今天已见了三次,是老朋友了嘛!”雷公明低沉的嗓音很好听,像她喜欢的《钢铁侠》男主角小罗伯特?唐尼的声音。 “你喝点什么?咖啡怎么样?”雷公明不由分说地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咖啡,递给曹芙蓉。 “谢谢!”曹芙蓉觉得嗓子眼干得冒火,她拧开瓶盖,大喝了几口,差点呛住,咳嗽了几声。 “别急,慢点喝。”雷公明拍着她的背一脸和蔼地说,“我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也是一张娃娃脸,她现在德国读硕士。所以看你第一眼,觉得很亲切!” 曹芙蓉想速战速决,就直接问道:“雷院长,您上午演讲提到的大脑甜品这个概念很有意思,它在精神病人的大脑里真能发挥作用吗?” 雷公明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作用很大。精神病人一般思维散漫,他们的大脑里就像长满杂草的花园。我们需要先除掉杂草,就是做手术清理掉病变的神经组织,然后再种上花,这就是植入大脑甜品――通过缓释类似多巴胺的神经递质,就可以让病人达到正常理性和适度愉悦的状态。” “什么是适度愉悦的状态?像这样控制病人的大脑,会不会把他们变成机器人呢?”曹芙蓉连珠炮般地追问。 “适度的愉悦就像你我现在的状态。”雷公明哈哈一笑,瞬间又收敛笑容,正色解释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正常人都要学会控制大脑,让它遵守一定的规范和纪律,比如士兵和空姐就是这样的培训出来的。而大脑有问题的病人,如果病情任其发展下去,或者只是用药物维持着,像失控的汽车迟早会出事故,车毁人亡。我们用大脑甜品植入病人的大脑,就是给他疯狂的大脑装上刹车等控制系统,让他能够自觉地遵守社会规则,过上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曹芙蓉“哦”了一声,目光仍然粘在他手中的水晶头骨上:“雷院长,您这个水晶头骨从哪里来的?我感觉好神奇哟,好像有一股魔力发出来,我不看都不行!” “我上次去墨西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时,从当地一个玛雅巫师手中买的。”雷公明举起水晶头骨说,“据说它是玛雅人五千多年前的祭物,雕刻得还有些粗糙,却有神奇的功效!” 曹芙蓉倾近身体:“我能看看吗?” “那你可要当心了,它会让你的灵魂出窍!”雷公明把水晶骨头递给曹芙蓉。“最好别看它的眼窝!” 越禁止的东西越有吸引力。曹芙蓉捧着水晶头骨,翻来覆去地并没有看出异样,便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它空洞的眼窝,要看它眼睛里有没有什么玄奥之处。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发觉自己的眼神好好被那两个空穴牢牢吸住,自己的思想感觉也像从大脑里被源源不断地吸走,似乎真的连灵魂也要被吸出来。 她小时候听大人讲过一种住在坟墓里的鬼狐,来无影去无踪,专门从婴儿未闭合的囟门吸食脑髓。 她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 “别怕,放松,深呼吸,放松!”雷公明的声音如同天外而来,却让她感觉是莫大的安慰。印度音乐也在耳边如一支催眠曲。 “你太困了,好好睡一觉。但你还是可以听到我的话,并且会按照我的指令去做。”雷公明语调温和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力。 曹芙蓉眼皮发沉,身体也魇住似的动弹不得,像迷失在黑夜的森林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屋里太热了,你可以脱掉身上的衣服!”雷公明拿过水晶头骨,像一头狼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曹芙蓉抬起胳膊,慢慢脱掉了俗气的红色外套和袖口有些脱线的高领毛衣,然后踢掉了沾着泥巴的帆布鞋。脱洗得发白的破牛仔裤时,她有些害羞地停了下来。 “继续脱,你的身材像模特儿一样棒,你可以跟着音乐边跳边脱!”雷公明命令道。 曹芙蓉跟着音乐的节奏跳起了脱衣舞。她在大学里参加过闪灵舞蹈社团,还获得过高校艺术节的舞蹈金奖。 雷公明嘴里叼着雪茄,眯着眼看得津津有味。 待一支曲子结束后,他发出新的指令:“到床上趴下,我给你治治病!” 曹芙蓉像美女僵尸一样走进卧室,趴在床上。 雷公明掐灭雪茄,从医疗包里拿出银针,在她第2腰椎棘突下凹陷中的命门穴小心翼翼地刺下一个Ψ的符号,然后点燃用蕲艾做的艾柱加以薰灼,就像登山者登顶时插一面小旗,表明他已征服此山。 跟涂脂抹粉的*罗蔓相比,雷公明更喜欢曹芙蓉这样带着大自然气息的森女,喜欢贪婪地嗅闻她身上散发出的松脂一样的体香,还有野蜂蜜的味道…… ------------ 第八章 大脑甜品(4) 钟剑压根儿没想到曹芙蓉就在隔壁的房间,变成了雷公明的充气娃娃。他见她离开,觉得正好可以向罗蔓医生直接开炮:“罗主任,我想知道你们天使救援团队的工作是怎样开展的?” 罗蔓扶了下眼镜,用对你微笑纯属礼貌的表情说:“哦,这是一个类似救助站一样的团队。是我们疗养院工作并不太重要的一部分。我们院与民政部门签有一个协议,他们授权我们在街头救援流浪的精神病人,并带回疗养院给予一条龙式的治疗,康复后帮助他们重返社会。有的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如果不愿回家的,就自愿留在疗养院工作,有的成为护工,也有的成为护士,还有个别的成为医生,大部分在我们的开心农场做工人。” 钟剑又问:“你们收治的这类流浪病人总共有多少?” “前后一共有七八十人吧?不多。有时几个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救助的流浪病人。”罗蔓故意缩小数字说。 “如果出现精神病人激烈反抗的情况下,救援小组会作何反应?听说上次一个裸骑自行车的流浪汉还杀死了你们的一个人,是怎么回事?”钟剑直击问题的核心。 “毕竟街头的精神病人像疯狗一样有相当的危险性,我们会让救援小组的成员注意适当的自我保护。上次发生的意外伤害事件我们也很痛心,我们的一位同志为此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这之后,我们采取了相应防护措施,比如给救援人员配备防刺服和警用钢叉等,避免类似悲剧的发生。”罗蔓调整了一下坐姿,颇有耐心地说。 “您觉得这类街头强行收治精神病人的行为合法吗?”钟剑又抛出了一个带刺的问题。 罗蔓甜美一笑,反问:“钟记者,你觉得在街上救助一只流浪猫和流浪狗是犯法吗?一个在街头游荡的精神病人,随时可能拿刀砍人,包括砍你和我,我们事先对这类恶性事件加以预防和制止,并且将其带回治愈,你觉得违法吗?” “人毕竟是人,有人格尊严和自由,不是猫狗。再说,对付这类有暴力倾向的流浪病人应该是警察管的事,不需要你们出面吧?”钟剑咄咄*人地说。 罗蔓依然笑着说:“一个在街头流浪的病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何人格尊严和自由可言?再说,警察是有权带走这些病人,可却没办法治好他们的病,要不送救助站,要不遣返回原籍锁在铁笼里。可是他们的病还在加重,而且只要有机会,他们还会跑出来流浪街头,或者发疯杀人。而我们的救援行动,可能在程序上有些违规,但我们的动机和效果是好的。你们作为新闻记者,难道不应该也有一份这样的爱心和社会责任心吗?” 钟剑抛出最后一枚炸弹:“你们有没有把这些流浪病人拿来做人体试验呢?” 罗蔓撩了下耳边的秀发,爽朗一笑:“钟记者,什么叫人体试验?按你的理解,所有医院的所有手术都是人体试验,都是违法的。我们可是严格按照手术的相关规定执行的。国家卫生部也没有明令禁止对精神病人实施手术治疗。今天时候不早了,就到这里吧。” 罗蔓见招拆招口风甚严,钟剑知道不可能再问出更多实质性的内容,只好鸣金收兵:“罗主任,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哪天我们能不能去贵院登门拜访?” “关于救援小组的活动,因为涉及面太大,请暂不要报道。至于去疗养院采访,我向雷院长汇报后再答复你们。”罗蔓从桌上拿一瓶矿泉水递给钟剑,“钟记者,你辛苦了,喝口水再走。” “好。谢谢罗主任,耽误您宝贵时间了。” 钟剑告辞出来。 他给曹芙蓉打电话,没人接听。他以为她有急事先回单位了,就开着车回公寓。在半道上,他接到特稿部主任鲁刚的电话,令他马上开车赶赴襄阳,去突击采访一个因拆迁引发的群体斗殴事件。 他只好掉头驶向汉十高速。 罗蔓想去找雷公明汇报下刚才的采访情况。她走到隔壁敲门,却没有回应。她隔着门似乎看见了他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便苦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披了件防水的蓝色风衣,打着雨伞,想一个人去湖边散心。 已近黄昏。天色昏暗,雨势渐弱。罗蔓打着伞,沿着湖边蜿蜒曲折的木栈桥慢慢走着。 湖上一片烟波浩渺,没有一条船驶过。在这时候,她总是对此世有一种强烈的虚无感,更像进入了另一个空灵无依的世界。这让她的心里泛起了层层忧伤的涟漪。在别人眼里,她优雅从容,八面玲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多愁善感、清高孤独的小女人。 湖水躁动不安地拍打着岩岸。罗蔓不知不觉漫步到了栈桥的尽头――栖霞楼,撞见一对年轻男女在伞下忘情拥吻。她顿时从漫无边际的冥想中清醒过来,不禁脸热心跳,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回到房间,她补了下腮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内线给雷公明。 电话通了。她问:“亲爱的,下午跟那个漂亮多情的女记者聊得很愉快吧?” “哦,还好吧。”雷公明含糊地应承道,他知道什么也瞒不过罗蔓鬼魅般的眼睛。 “你们不会又聊到床上去了吧?” “那怎么可能?你以为现在的女孩子都像你那么开放!”攻击是最好的防守,雷公明深谙此理。 “去你的!我怎么开放了?”罗蔓轻巧一笑,想晚上还有的是时间与雷公明理论,暂且放他一马。“走吧,我们一起去自助餐厅随便吃点东西。听说晚上会务组还安排了一场舞会!” “好啊。跳舞是你的拿手好戏。你可以多陪严厅长跳跳,听说他很热衷跳舞,嘭嚓嘭嚓嚓,跳着跳着就把女伴当成了老干部活动中心!”雷公明揉着发酸的太阳穴促狭地说。 “好啊,我就喜欢跟这样的老色鬼跳了,让他看到鱼却吃不到嘴!”罗蔓百毒不侵,根本不把这些重口味的人物放在眼里。 “那就请你在严厅长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雷公明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罗蔓,他也像一条刚偷完腥的猫,心里有些发虚,被顶几句也活该。 下午他给曹芙蓉“治疗”了一个多小时,才给她穿好衣服,扶她坐在沙发上,唤醒了她。 曹芙蓉头痛欲裂,对刚发生的事儿一无所知,就问雷公明她怎么了。雷公明一摊双手说:“你看水晶头骨太着迷,被它催眠了,我叫了几次都没叫醒。我看你睡得很香,没叫醒你,就去写讲话稿去了。钟记者采访完罗主任,早已离开了。” “哦,这样啊!”曹芙蓉见自己穿戴整齐,也就没有深想。她看见昏暗的窗外还在下雨,勉强站起身。“我得走了。谢谢雷院长!” 雷公明把她送出了门:“曹记者,你们如果还想补充采访,欢迎随时到疗养院去找我!最好先打电话给我……” ------------ 第八章 大脑甜品(5) 参加完舞会已是晚上十点。 在靡靡之音和迷离旋转的彩灯下,罗蔓被卫生厅严厅长肥硕的将军肚顶着,跳了几圈双人舞,还被摸了几回屁股,被他满嘴恶臭的烟酒气薰得差点晕过去。她心里尽管很不爽,但仍然与严厅长周旋自如,还委婉地给龟岛疗养院做了几句宣传。她知道,这时候如提雷公明的名字,无异于扫了严厅长的盎然兴致,只会害了雷公明。 雷公明先后搂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翩翩起舞,根本没有请罗蔓跳舞的意思。甚至,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散场时也没跟她打招呼,就筋疲力尽地先行离去。 罗蔓知道雷公明是在避嫌,也没往心里去。回到807房间,她赶紧脱光被严厅长摸脏的衣服,把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后又精心化妆更衣,像古代等待皇帝宠幸的妃子。 可是,召唤的电话迟迟没有响起。风雨又开始鬼叫魂般敲打着窗户。她打开电视又关上,躺在床上又坐起来,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和敲门,她就心跳加速。 最后,她决定放下矜持主动上门。山不过来,她就过去。 雷公明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开了门,显然已上床睡觉。 罗蔓扭臀进去:“雷院长,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不想听我汇报工作了?” “白天太累了,晚上还被几个女生轮番拉着跳舞,我洗了澡,头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雷公明上前抱住罗蔓,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道让他打了一个喷嚏。 “不好意思扰了你的春梦。你接着睡吧,明天再向你汇报。晚安!”罗蔓挣脱了他的拥抱,转身欲走。 “既来之则安之嘛!”雷公明拉住罗蔓。“我马上就听你的汇报。” 他去了趟洗手间,从一个小药瓶里又倒出一粒蓝色药片,就着温水吞服了下去。然后刮胡子,洗脸,在身体上喷了些古龙香水。他看了下镜子里一张棱角分明的老脸,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陌生,像一座豪华坟墓,外面威仪粉饰不错,里面却是日渐腐烂变臭的尸骨。 罗蔓进了内室,打开一盏床头灯,发现枕头上有几根亚麻色的头发,忍不住问:“雷院长,你床上的头发是下午那个女记者的吧?” 罗蔓很早就发现雷公明像老虎伍兹一样,是一个欲望过度的性瘾患者。作为性治疗师,她在研究时发现,性瘾者较多来自没有适当亲密关系的家庭,是一个心无安全感的人在寻求激励和自身价值的确认。可又惧怕真正的亲密关系。换言之,他并不是真的爱那个女人,只是疯狂的性迷恋,是其大脑额叶奖赏系统的一种本能反应。他缺乏健康界限,精神过度焦虑,在还没有了解一个女人之前,就像奴隶般强迫自己卷入一段又一段性关系中。其真正的病因是自小失败的家庭生活、失败的情感交流和失败的自我。 雷公明披着睡衣走了过来,一脸无辜地说,“那个女记者缠着我要单独采访。在采访时,她看见我手中的水晶头骨,就拿过去看,结果被催眠了。我只好让她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是你把人家催眠了吧?大白天的你也敢玩女记者,而且她男朋友就在隔壁,你不怕她告你吗?”罗蔓有些担心地说。 “莫说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做了,也是她送自己送上门的。再说她是深度催眠,醒之前我已抹去了她的近记忆。即使记得些什么,也一定会感觉比跟那个土拨鼠在一起好多了。中午他们一定开过房,她身上还留有他的吻痕和槟榔的味道。他们这些记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最讨厌他们问东问西。” 雷公明搂住罗蔓,顺势脱下了她的丝绸睡袍。她虽然年近四十,却细腰丰臀,皮肤丝一般光滑,与她优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罗蔓像责备宠坏里的孩子一样说。 “你不是常跟我说,要采阴补阳性命双修吗?”雷公明嬉笑着说,“一位伟大领袖也说过,有比较才有鉴别。跟她们相比,你才是女人中的极品!” “什么采阴补阳?我看你就是一个采花大盗!” 罗蔓揪着雷公明背上的硬毛,像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身上。她曾去西藏多个寺院参拜过欢喜佛,深谙男女双修之道,笃信性是最大的创造性能源,空乐双运以欲制欲,最终如凤凰涅槃飘飞升天…… ------------ 第八章 大脑甜品(6) “下午那个钟记者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你都跟她讲了些什么?”雷公明不紧不慢地问。 “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罗蔓像练瑜伽一样很快调匀了气息。“不过,他问到了天使救援小组上次失手的事。一定是我们内部有人泄密,很可能就是岳芳!” “不是分了一套房给她了吗?她怎么还不知足?再说那个程天虎脑袋做手术后像骟了的驴一样,他们在一起爱个什么劲呀?” “你以为两人在一起除了男欢女爱就没有别的呀。他们这些人不像你一样有皇帝情结,他们只要在太阳底下有吃有喝就行!” 罗蔓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像腹痛似地扭来扭去,绯红的脸也有些扭曲。雷公明在研究中证实,传递疼痛感和愉悦感的神经,在脊髓和脑干里是紧密并行的,所以能唤起相同的面部表情。之后,大脑才会把这两种感觉区分开,并分别传递到不同的部位。 “回去后我要让人查一查,看岳芳到底都对记者乱说了些什么?看要不要让岳芳彻底闭口?”雷公明口气严厉地说。 “还有,b病区有个舞跳得很好的女病人嫦娥,是马兰花从街上抓到了,她把她从c病区转到了b病区,说是你同意了的,是吗?”罗蔓为了让雷公明的节奏慢下来,故意打了个小报告。 雷公明哦了一声,好像并不觉得意外:“还有这样的事儿?我什么时候同意马兰花这样做了?她这是欺上瞒下,严重违反了工作禁令,要受到重罚。” “什么重罚?”罗蔓体内涌出一股报复马兰花而来的快感。 “给她再做一次手术啊!马兰花一定又是旧病复发,为那个女孩冲昏了头脑,才敢这么放肆。这次手术一定要做彻底,要切掉她脑干上端两个负责情感的杏仁核,让她对人彻底丧失兴趣,像灭绝师太一样冷酷无情,六亲不认。”雷公明露出犬牙笑着说。 “你不是对我说,你从心理上彻底剪断马兰花的病根了吗?”罗蔓感到这样处罚有些过分,兔死狐悲似地问,“如果哪一天,我违反了你哪一条禁令,你也会对我这么忍心吗?” “你跟她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那么痛苦,生不如死!” “那你会怎么样呢?” “我会在你最快乐时杀死你。那样,你的痛苦就会少一半。而且,你那时死的样子会很难看。”雷公明掐住罗蔓的脖子说。对她这样爱美如命的女人来说,死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死得很难看。 “讨厌,快松手!”罗蔓使劲想扒开雷公明的双手。 “你是不是请那个叫什么黎峰的助理医生到你家里去了?”雷公明双手还在加力。 “我们什么也没干,就是一起聊聊天,我给他做心理督导!”罗蔓挣扎着说,感觉就要窒息一样眼前一片黑暗。 “真的没跟他上床?”雷公明的双手像螃蟹的大螯一样有劲。 “怎么可能!除了你,我是轻易跟人上床的女人吗?再说,在龟岛谁不知道我是你的情况,谁敢碰我!”罗蔓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次我就放过你!你幻想跟c罗还有那些死鬼怎么样,我不管!但如果再敢把哪个小白脸叫到家里,我就让你死得很难看。”雷公明松开手,咧嘴笑着说。 “你这个人就是霸道纵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罗蔓大脑里有些缺氧,她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你没听过一个段子吗?一把钥匙能打开很多只锁,那叫万能钥匙。如果一只锁能被很多把钥匙打开,你知道那叫什么锁吗?那叫破锁。”雷公明讲完,自己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那是你们大男子主义的强盗逻辑!你家里不都是同时几把钥匙可以开一只锁?凭什么到你这里就可以一把钥匙开很多只锁?”罗蔓有些气恼地反驳。 “这只是一个比喻。凡是比喻都有漏洞。”雷公明又换了一副嘴脸,语气缓和地说,“呵呵,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是我最在乎的女人,我怎么会忍心杀死你呢!现在很多年轻人还喜欢玩这种窒息的游戏呢。” “请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你应该知道,掐脖子一分钟都足以令对方致命。万一我一口气上不来,你成了杀人疑犯,那些记者就有猛料写了!” 罗蔓深知雷公明的脾气就像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危险警报已解除,她就假装报复似地使劲扯了下他背上的一撮硬毛。 雷公明痛得嗷嗷叫了几声。 罗蔓像扯平了一样呵呵一笑:“怎么?你也知道痛啊?” 雷公明一语双关:“是痛并快乐着!” 罗蔓感觉体内刚短路的生物电流又被接通了,她禁不住浑身一颤,娇声问:“亲爱的,你怎么知道黎峰到我家里去了?” “在龟岛有我不知道的事吗?”雷公明得意地说,“从那小子何时踏进你家门,何时离开的,我都一清二楚。” ““你不会让人在我家里也安装了摄像头吧?”罗蔓吃惊地问,“我家里的电闸也是你让人拉的?” “这都是秘密,我以后会告诉你的。”雷公明感觉自己已大汗淋漓,几乎要虚脱过去。他强打精神地说,“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嫦娥的事儿,我在欧洲时就有人跟我汇报过了,当然不是马兰花说的。之前你不是说邱寒兰一直念叨宝宝吗?我看她真把嫦娥当成了宝宝,也就将错就错,暂时放马兰花一马再说。” 罗蔓心里一紧:“你在病房里也暗装了监控?怪不得你什么都知道。邱大姐好像真把嫦娥当成你们的女儿雷娜了。不过,最近嫦娥说雷娜经常在她的头脑里说话,是怎么回事?” 雷公明面色一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我不想瞒你。这次我去德国,还去秘密处理了雷娜的后事。她因为失恋,想不开,万圣节那天晚上,就在学校附近一个农场废弃的谷仓里上吊了,发现时身上都长满了蛆……” 罗蔓有些幸灾乐祸,却怜惜地抱紧雷公明:“对不起,亲爱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有什么好说的?这个死丫头在德国不好好学习,却跟一个希腊移民过来的前卫画家爱得死去活来。那个流氓把雷娜的人体油画挂在很多画廊出售,把她玩弄够了,就一脚把她踢开了。雷娜像她妈一样一根筋,竟然傻不啦叽地去自杀,这不是丢脸都丢到国外去了吗?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邱寒兰掐死她好些!”雷公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这次我去德国还暗地托朋友找了几个新纳粹的光头党,蒙着人皮面具拿着电棍,半夜去把那个画家打了个半死。如果不是顾忌以后要去德国定居,怕警察找麻烦,我都想当场给他做一个开颅手术,把他变成像你死鬼前夫一样的废物!” 罗蔓唏嘘叹息着推论:“这么说雷娜的阴魂真有可能跟着你回来了,并且附在了嫦娥身上?” “她跟着我回来干什么?难道是她死了还要变成厉鬼报复那个疯婆子,还是要和解尽孝呢?”雷公明不无讽刺地说。 “两者都有可能吧。我看她俩就像一对冤家,母女情深仇怨也深啊,这是一个恐怕永远解不开的死结,死了还要纠缠在一起!”罗蔓想到自己与前夫沈航的鬼魂也是如此纠结,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唉,不说这些吧。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免得让人看我的笑话。”雷公明脸上流出的液体滴在了罗蔓的胸脯上。“还有,你也不要让邱寒兰和嫦娥太黏糊。按守则规定,嫦娥这样抓回来的流浪病人迟早必须做手术。假如邱寒兰认定嫦娥就是宝宝,到时带走嫦娥恐怕没那么容易!” “好。你放心,邱寒兰对嫦娥还是又爱又恨,恨的时候恨不得将这个面目全非的宝宝再掐死她一回!”罗蔓用纸巾帮雷公明擦了擦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现在风声紧,要不把救援团队的工作先停一段时间再看。” “不能停!现在我们对大脑的研究处在关键阶段。你知道,我演讲时提到的大脑甜品植入只是一个常规的项目,早进入了临床应用阶段。现在,我和李大龙正在攻关的重点项目有两项:一是看能否从大脑中找到灵魂存在的确切位置;二是进行大脑移植实验。当然,这都是在绝对保密的状态下进行的。” “你怎么知道灵魂一定住在大脑里呢?” “就像元首一定会住在自己的首都,灵魂这一统摄人体的元首,一定会住在最重要的器官――大脑里。人类学家研究过,早期原始人的宗教观念里就笃信灵魂一定藏在头颅里,猎头则是为了带回并最终征服敌人的灵魂。而灵魂在大脑里也一定有它专属的区域。如果通过实验的方式找到了灵魂的藏身之处,我们就可以直接把大脑甜品植入其中,这样,我们就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了!你说的用水晶头骨在末日那天献祭,主要是召唤灵界的众生;而我也希望在末日到来时,可以同时控制现实世界里活人的心灵意念,想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大脑移植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脑移植就是换头术啊,国外很多同行都在秘密进行实验。现在,除了人类的大脑外,人体其他器官基本上都可以移植。我们进行的大脑移植实验在小白鼠身上获得过成功,最长的记录是存活了八个多月。人头的移植做了好多次,目前还没有成功。主要是脊髓神经和大脑神经的连接是很大的障碍。但如果且有足够多的活体可做实验,我相信一定会成功。这样,到哪一天你老了,如果嫌身材不够好了,就可以将你的大脑移植到一个年轻姑娘苗条的身子上。” “我才不想换呢,想想都很恐怖!我的身体永远是最好的,我也永远会红颜不老!” 罗蔓一直暗暗靠服用雌性激素等药品维持女性功能和美丽容颜。所以她幻想在末日来临之际,借助她崇拜的魔王撒旦的力量让自己脱胎换骨,像至尊女巫一样从此青春永驻。 “好,那我就把自己的头移植到像c罗那样年轻健壮的帅哥身上!”雷公明知道罗蔓是c罗红粉军团的一员。每当c罗带球向球门狂奔,她就不眨眼地盯着他看,为他每一个潇洒的动作激动不已。特别是在他起脚射门的一瞬,她两腿战栗,尖声叫喊,就像极乐和死亡混合的时刻来临…… ------------ 第九章 末日将至(1) 周二清晨,黎峰一走进301查房,就感觉气氛不对。嫦娥神情恍惚地靠坐在床头,摆弄着脖子上的紫水晶项链,有些青肿的脸上蒙着一层冰霜,眼圈也像乌鸦一样发黑。他背着手踱到她面前,问她怎么了?她却像不认识他似地把头扭向了窗外。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色却依然昏蒙阴沉。一群乌鸦蹲在患了白癜风的法梧枝桠上,像孤儿院的孩子吃过早餐后都暂停了聒噪…… 邱寒兰照例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反复洗刚喂了乌鸦的手。她认为乌鸦是最脏的鸟,即使戴着橡胶手套,没有直接接触窗台上喂食的盘子,她枯枝一样的双手也沾满了它们带来的病毒。她对乌鸦的感情也因之既厌恶又怜悯,唯独没有爱。她的爱早已在她掐住两岁女儿娇嫩的脖子时就永远泯灭了。所以,她对嫦娥的感情里也没有半点爱的成分,只有莫名的歉疚和怜悯,有时也有说不出的厌恶,比如对嫦娥跳肚皮舞和喜欢裸睡的习惯就超级讨厌。 “乔姐,嫦娥怎么了?”黎峰转身问坐在床边的乔烟。她半闭着眼,正在默念着一本繁体竖排的《金刚经》。 乔烟单薄的眼皮猛地弹开,睃了一眼嫦娥咕哝道:“嫦娥半夜跟邱妈妈吵了一架,吵得可凶了!” “她们为什么吵架?”黎峰坐在了胆小怕事的老姑娘乔烟的身边。 “邱妈妈昨晚可能吃地西泮片的量不够,睡到半夜醒了,就在屋里念念叨叨地走来走去,把我也弄醒了。嫦娥大半个身子都裸露在外面,估计正在做噩梦,浑身不时抽动,还呜咽着说着梦话。邱妈妈就帮嫦娥拾起滑落在地的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还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哼唱着摇篮曲想哄她睡得踏实些。嫦娥被吵醒了,开口即骂邱妈妈是老妖怪想害死她。邱妈生气地打了嫦娥几耳光,大骂嫦娥是小白眼狼,还使劲掐着她的脖子不放。嫦娥劲大,挣脱后也去掐邱妈妈的脖子,掐得她直翻白眼。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怎么劝也劝不住,值班医生也被惊动了。他跑过来叫护士给情绪激动的两人各打了一针冬眠宁,才让她们安静下来。嫦娥还差点被送去禁闭室,是我说邱妈妈先动的手,医生才没给嫦娥电击疗法……” 乔烟用手半遮着嘴,凑近黎峰的耳朵像蚕吃桑叶一样窃窃私语。嫦娥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乔烟吓得迅速夹紧两片薄薄的嘴唇,噤如寒蝉。 等嫦娥转过头去,乔烟又告密似地说:“黎医生,你知道吗?邱妈妈相信世界末日快到了,她这些天有空就对嫦娥叨咕,说什么黑暗时代就要结束了,她们要被接到另一个光明的世界里去。” “那嫦娥什么态度呢?”黎峰看了一眼嫦娥,担心一转身她就会消失不见。 “嫦娥摇摆不定吧。有时候好像很期待末日到来,说后羿会驾着飞船来接她走;有时候又很害怕,担心自己被打进十八层地狱……” “乔姐,你在说我什么坏话呢?”嫦娥突然转过头翻了一眼乔烟。 乔烟的舌头好像被剪掉了一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哦,乔姐说你好呢。”黎峰忙打掩护说,“嫦娥,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嫦娥哑着嗓子叫道:“末日快到了,还不快走,要不然你们都会被老妖怪杀光……” “好好,我走!”黎峰心里一凛,感觉不像是嫦娥本人在说话。 为了避免早上还没吃药的嫦娥被激惹得更失控,黎峰只好起身离去。他绕过走廊里溜达的三三两两的病人,大步流星回到办公室。 为了让头脑清醒一点,他给自己冲了一杯没加糖的咖啡。他超爱喝咖啡,还喜欢下午三四点去一个洁癖患者洗得一尘不染的洗手间,对着洁白光滑的小便池尽情宣泄,连尿液里也似乎充满着好闻的咖啡味道。如果这时正好有阳光透过铁格的玻璃窗照进来,会让他感觉独自处在一个街边转角的咖啡馆里,看着满街的喧哗和骚动,一个人静静地享受着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美妙时光。 他正喝着咖啡时,冯丽娜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江城都市报,嚷嚷道:“快看,黎医生,我们的雷院长上报纸了。” 黎峰接过来一看,是一则短消息:“本报讯昨日,全国第十届脑神经外科手术研讨年会在北湖山庄召开,龟岛疗养院院长雷公明教授在会上做了精彩的主题演讲――《大脑甜品:重建大脑健康新思路》,阐述了通过对精神病患者的大脑进行精确定位手术及植入被称为大脑甜品的生物微芯片等医疗手段,使其重获健康回归社会的新思路……” 文中还插了一幅雷公明演讲时笑容满面的照片。采访记者署名是曹芙蓉。 “大脑甜品?不会是致幻剂之类的玩意儿吧?”自从岳芳和钟剑向他讲过c病区地下室可能存在的黑幕后,黎峰就对雷公明手术治疗精神疾患产生了怀疑,对他的高调做派也很反感。他扫了一眼后,把报纸掷还给了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冯丽娜。 “致幻剂?那不是像吸毒用的大麻。雷院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吧。”冯丽娜继续翻着报纸,又一惊一乍地说:“咦,浙江义乌一个商人在自制诺亚方舟出售,每艘最高售价500万元,山西一个煤老板一人定了15个。黎医生,你看过《2012》那部电影吧?现在很多人都在议论世界末日,你觉得12月21日那天,世界末日真会来吗?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岂不只能活几个星期了?” 黎峰嗤之以鼻:“怎么会呢?那些都是庸人自扰,唯恐天下不乱。世界末日的预言又不是第一次出现,到现在为止,至少有30个世界末日的预言全都落空了。2012年只是玛雅人长纪年历中一个时代的结束,并不是什么世界末日。” “可邱寒兰在活动室里到处说世界末日要来了,搞得人心惶惶。”冯丽娜忧心忡忡地说。她长着一张葵花一样的大脸盘,脸盘上还冒出不少瓜子尖一样的雀斑。她对自己的长相不是很自信,所以总是杞人忧天,对生活怀着各种不安和恐惧,却又巴不得别人出点什么事儿,事越大就觉得越刺激。 “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你也信?”黎峰喝了口咖啡,感觉一种焦糊的苦味从舌尖一直苦到了心里。 冯丽娜耸耸肩:“那也不一定。有时候这些疯子真的通灵,就像《2012》电影里黄石公园那个最先预言火山爆发的流浪汉,他们像动物一样,对神秘未知的世界有更强的直觉。” “我得跟罗医生反映下,让她找邱寒兰谈谈,不要再散播末日的谣言。谣言止于智者,可像嫦娥这样头脑不清楚的病人根本没办法分辨什么是谣言,只会跟着错误的暗示和感觉走。”黎峰也心有所忧地说。 “你觉得跟罗医生谈会有用吗?她都相信世界末日快来了呢。”冯丽娜朝黎峰挤了挤眼睛,一脸悲观地说。 ------------ 第九章 末日将至(2) 黎峰旋即起身,敲开了隔壁办公室的门。罗蔓戴着金丝眼镜正在电脑上浏览江城都市报的新闻。因早上匆匆赶回来上班,她严重睡眠不足,一向精致的面容有了些许被虫咬过的菜花的颜色。头发也来不及打理,只是简单挽成一个发髻,用水晶发卡簪着,让黎峰顿觉一丝陌生。 “黎医生,发生什么事了?”罗蔓昨晚与雷公明一夜激战后,特别是他的严重警告还在耳边回响,所以对黎峰的好感消失殆尽,还隐然产生了一种非我族类虽远必诛的拒斥心理。 “罗医生,你知道邱寒兰对嫦娥她们鼓吹世界末日的事吗?”黎峰感觉到了罗蔓的冷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局促地问。 “哦,你坐吧。”罗蔓抚弄着烙着梅花的指尖说,“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家都在传末日的事。知道世界末日要来,对嫦娥来说也许有好处,就像当头棒喝,让她从做梦的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 “可她们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黎峰只好坐在罗蔓斜对面的转椅上,只搁了半边屁股上去,这样好可以随时站起来走人。在好为人师的罗蔓面前,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犯了莫须有错误的小学生,随时会被教鞭伺候。这也是他幼时受过的体罚教育在心里落下的一小块阴影。 “你放心好了。蝼蚁尚且惜命,人的生之本能远远大过死亡本能。在面临末日时,只会激发她们更强的求生本能和生存觉悟。”罗蔓浑身酸痛,在皮椅上扭了扭腰,强颜一笑说,“其实,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改变,只是我们没有觉察而已。就像水里的鱼从来不知道水面以上的生活多么丰富多彩,很多人也不知道末日后新世界的生活有多美妙……” 黎峰对那晚在罗蔓家里发生的恐怖一幕还记忆犹新,不想听她扯野棉花越扯越远,就鼓起勇气岔开她的话说:“罗医生,希望您有空也找邱寒兰谈谈,请她不要再对嫦娥说末日的事儿!还有,我刚去查房时听乔烟说,昨晚嫦娥与邱寒兰大吵了一架,还都动了手。要不请您先考虑跟嫦娥换个病房,暂时不与邱寒兰住在一起?” 罗蔓摘下眼镜揉揉有血丝的眼睛,冷着脸说:“据我观察,嫦娥跟邱寒兰大部分时间像一对母女一样相处得还不错,偶尔起点小摩擦也正常,牙齿有时还会咬着舌头呢。而且我听值班医生说,昨晚是邱寒兰先动的手,但是嫦娥先骂的邱寒兰,而且还差点把邱寒兰掐死了。这说明嫦娥的暴力倾向越来越厉害!” 黎峰刚想为嫦娥辩护,罗蔓又接着最后通牒似地说:“再说,嫦娥只是从街头捡来的病人,你治不好也没关系。像她那样顽固的分离性障碍,心理治疗是很难奏效,估计还是要把她送回c病区做一个小小的手术。” 因为向雷公明提起过嫦娥的事,罗蔓估计嫦娥随时会被勒令转回地下室做手术,所以想先给黎峰泼一盆冷水。 “嫦娥还不需要手术吧?”黎峰一下懵了。前些天,罗蔓还对嫦娥的治疗关心备至;现在却态度大变。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上次不解风情,从她家里落荒而逃吗? “手术不手术,都不是你我说了算,要听院领导的安排!”罗蔓以手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技巧性地迂回了一下说,“不过,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你若能治好嫦娥,能不手术当然最好。” “好吧,我努力。”黎峰知道再说下去,就像万圣节不给糖就捣蛋的孩子一样讨嫌,遂起身离去。 ------------ 第九章 末日将至(3) “黎峰,告诉你一个特大好消息!” 黎峰周三晚上正在办公室值班,突然接到同学唐宾的电话。他用惯有的大嗓门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半个月前托朋友在重庆晚报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今天上午一个叫何仙姑的婆娘毛焦火燎地打电话给我,说嫦娥是她的女娃儿,问她现在哪里?我问她女娃真名叫什么,她说她叫孟嫦娥,她老爸去年开车意外坠江身亡。我问了她老公的名字,她闷了一会儿才说她老公叫孟建伟,并要求我千万保密。我上网查了下,你知道吗?这个孟建伟曾是重庆一个响当当的广告商,他出殡那天,送葬的名车奔驰、法拉利什么的首尾相连排了一里路,死了还巴适的很。孟嫦娥是重庆舞蹈学院大一在读的学生,听说这个妹儿是个大美女,舞跳得一级棒。她老妈说孟建伟出车祸时嫦娥也在车上,侥幸没死,却从此变得神经兮兮的,一个月前突然留了封遗书去投江自杀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她还活着。我把你的电话告诉她老妈了,她会联络你的。记倒,到时有赏金可别忘了分我一份噢!” “好啊,如有赏金全归你!”如久旱逢甘霖,黎峰的郁闷一扫而光。怪不得嫦娥那么傲娇,原来是富豪家的千金。 周四上午,黎峰与嫦娥照例在诊疗室面谈。他拉上了厚厚的双层窗帘,还用电脑放起了节奏明快的乡村音乐。穿着宽松休闲服的嫦娥像丹麦的小美人鱼那样曲腿侧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新长出的头发已盖住了耳朵,乌黑发亮。她的神智好像突然回光返照般清醒了许多,只是眼神游移不定,不时地去瞟门口。 黎峰不想拐弯抹角再做催眠,直接发问:“嫦娥,你昨晚又做了什么梦没有?” “火山喷发,海啸,还有核战争,到处都是原子弹爆炸升起的蘑菇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好可怕,我在城市的废墟里像猫一样东躲西藏……”嫦娥抚弄着那串项链上的水晶头骨,一个词一个词地从樱桃小口向外蹦着,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又置身于那个混乱血腥的末日情境。 梦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也是潜意识里众多幽灵般的意念逃逸的出口之一。嫦娥黑暗的潜意识里充满了末日恐怖的幻念,很可能就是她某些悲剧性生活事件的扭曲变形。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魔咒。为了打破这个魔咒,黎峰决定如实告诉嫦娥更多的事实,尽管这有点冒险。 “孟嫦娥,你是重庆舞蹈学院大一的学生,你的父亲叫孟建伟吧?”黎峰没等嫦娥说完,突然袭击似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警察要来抓我了?”嫦娥触电般尖叫,“我爸不是我害死的!” “你放心,不是警察告诉我的。是你妈何女士知道了你在这里,想带你回家!”黎峰呵呵一笑尽力安抚说。 “她不是我妈,她是我爸的小老婆,她害死了我爸,又想害死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跟她回去!”嫦娥双手抱着头,做出了一个抵抗的姿势。 “她是你的继母?她为什么要害死你爸呢?” “那个婆娘对我爸不满意,总跟他吵架,说是瞎了狗眼才嫁给他。她老家在鬼城丰都是个巫医世家,我还在她房间的暗柜里看见过一个巫毒娃娃,它脸上贴着我爸的相片,脖子还被红线紧紧地勒着。你知道巫毒娃娃吧?这样作法就是要咒我爸死掉!”嫦娥突然压低声音,好像怕别人偷听到似地说,“有一次,我爸去学校看我,在酒馆吃饭时,跟我叹着气说,他做生意差不多赔光了,迟早会被那个婆娘害死的。之后没几天,他就出事了。那天雾很大,我爸开车带着我在牛角沱的嘉陵江大桥与一辆卡车会车时,突然失控,撞断了护栏冲到了江里。我当时撞昏了过去,醒来时已在医院。我爸的脖子被撞断了……那婆娘的儿子读的是汽车制造专业,肯定是那个婆娘让他儿子在我爸的刹车上动了手脚。” “这些你都告诉警察了吗?”黎峰不动声色地问。 尽管嫦娥的说辞不一定可信,但她能开口叙述这个亲历的创伤事件,看来她的头脑并未完全失忆;或者说只是暂时的选择性失忆,是她的大脑为了避免更大的创伤冲击而本能地自我保护的反应。 “那个婆娘怀疑是我害得我爸开车冲进了江里,还说让警察来抓走我。我都吓坏了,怎么敢对警察说!”嫦娥泪眼婆娑地说。她的身体因为极度委屈,抖得像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 黎峰突然有一种想拥嫦娥入怀的冲动。他深知被人冤枉后的滋味,就像他小学三年级时有次放学从邻村一棵结实累累的桃树下经过,只是弯腰系了下鞋带,就被那家的疯女人揪住不放,硬说他偷了她家的桃子,把他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撕烂了他用绿色封皮包着的语文书。他有口难辩,在小伙伴的讪笑声中狼狈逃回了家,却不敢告诉父母,也没脸告诉那天因感冒没去上学的吴子莲。后来他上学放学都躲着那棵桃树老远走。吴子莲觉得奇怪,黎峰撒谎说,他怕那家的疯狗。吴子莲豁着牙齿大笑:“你是不是看上那家的女孩桃子,不好意思了?”那家确有一个跟黎峰一般大的女孩,她的名字刚好也叫桃子,长得很俊俏却有点智障,常被人欺负来欺负去。黎峰是很同情她,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吴子莲的话让他更觉羞愤交加,雪上加霜。从此他对被人冤枉和欺负就分外敏感,并泛化为爱打抱不平的侠义心理,总想像水浒中的绿林好汉那样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所以,他听到嫦娥被她的继母欺凌,内心就激起了强烈的愤慨和怜悯之情。但受病人的情绪影响是心理医生之大忌,为了掩盖这种同病相怜的同理心,黎峰递给她几张纸巾,并转换了一个话题:“你刚才说你继母有个儿子,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嫦娥擦着眼泪,抽泣着说:“刚开始还好吧,他比我大三岁,别人欺负我,他总是保护我。有一段时间还想跟我耍朋友,只是我爸坚决反对。后来我爸去世后,那个混蛋在他妈的唆使下,就开始对我图谋不轨,还趁我洗澡时在我水杯里放安眠药……” 嫦娥用手揪着头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修长的手指痉挛似地颤栗。 “你没有报警吗?”黎峰感觉又像自己受辱一样不可自抑地卷入了嫦娥更大的情感漩涡。他也藉此推定,经常出现在嫦娥噩梦中那个金色翅膀的恶魔的原型很可能就是她继母的儿子,只是因为难以启齿的羞耻感,让他在她的梦中变形出现。 “报警有个鬼用,他会说在跟我耍朋友。”嫦娥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有仇怨和恐惧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后来,那个婆娘到处造谣说我疯了,还威胁要让警察把我抓进精神病院。我再也受不了了,就留了封遗书说要去跳江找我爸。然后逃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票坐火车到了这里投靠一个网友。没想到网友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打了他一耳光后逃了出来,在昙华林附近租了一间民房住了下来。半个月不到身上的钱花光了,我想去酒吧跳舞挣点钱,那里的人要我跳脱衣舞。我不肯,他们就打我,不给我饭吃,还把我关进一个又脏又臭的小黑屋里。我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就开始在街上瞎逛……” 黎峰感觉好像黎明前站在家乡的山顶上,看到漫漫黑夜里出现了一线熹微的光芒。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抓住嫦娥头脑罕见清醒的机会趁胜追击:“你亲妈在哪里?” “她与我爸离婚后就去了外地,听说后来又去了美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嫦娥神情黯然地说。 “何女士如果找过来要带你回重庆,怎么办?” “你就跟她说,我就是死也不愿再见到她!我要是跟她回去,她还是会害死我的!她就是想独吞我父亲的遗产!”嫦娥咬牙切齿地说。说实话,她柳眉倒竖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为了让嫦娥惊弓之鸟一样的心稍安些,黎峰随口保证道:“你放心,没有你同意,我们绝对不会让谁带走你!” “可邱老巫婆跟我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她要带我离开这里。要不走,我会死得很惨,死后也不得超生!”嫦娥眼神迷茫又忧惧地说。她只有20余岁,眼睛里却看不到一点青春飞扬的光彩。 黎峰有些心酸,用一种情人间才有的温和语调说:“嫦娥,我们不要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好吗?12月21日肯定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你只要好好配合治疗,争取早点获得自由,从这里昂首挺胸地出去!” “世界末日真的不会来吗?”嫦娥还是一脸疑云。飘忽不定的眼神转向门口,突然惊恐地大叫:“一个,一个披头散发垂着血红舌头的女鬼站在门口,你看到了吗?她不是那个臭婆娘派来抓我的吧!”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大白天的哪有鬼?”黎峰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就像西西弗斯刚把比汽车轮胎还大的石头推上山,石头却又骨碌碌滚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永垂不朽的头上…… ------------ 第九章 末日将至(4) “你是黎医生吗?我是嫦娥的妈妈何仙姑。嫦娥还好吗?”黎峰下午三点十分在办公室里昏昏欲睡时接到了嫦娥继母的电话。她一口夹杂着重庆方言的普通话,像炸爆米花一样语速很快。 “她正在我们这里治疗,病情不太稳定,时好时坏。”黎峰猜想何仙姑一定不是《八仙过海》电视剧中那个美丽贤淑的形象,而是一个身材肥胖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他礼貌地说,“何女士,请问嫦娥是什么原因发的病?” “她爸爸冲到江里死了,她也撞了邪呗!”何仙姑说话还有些气喘,估计心脏不好。“她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们想过来接她回家!你放心,她该付的费用一分钱都不会少!” “听嫦娥说她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是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黎峰想从何仙姑口里了解嫦娥更多的信息,毕竟嫦娥说的只是一面之词,又一定夹杂着许多病态的臆想。 “我确实不是她的亲妈,她亲妈扔下她跟人私奔了。她爸爸整天在外面应酬,这七八年都是我照顾她,负责她的学习,双休日还陪她去学跳舞。我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对她好,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就是嫦娥这女娃心重,什么都想不开!”何女士含怒带怨地说。 “您跟她父亲生前的关系怎么样?” “怎么样,半路夫妻,各带一个娃,会好到哪里去?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想说那个死鬼的坏话。”何仙姑不耐烦地说,“现在我想接嫦娥回来,在重庆的大医院好好治疗!听说你们那里只是郊区的一个疗养院,你也只是一个助理医生!” “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怎么样先不说,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稍微尊重下病人自己的意见!嫦娥的精神问题还不算太严重,她对自己的治疗也有选择权!” “嫦娥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娃,我得对她负责任,要不然怎么给她死去的老爸交代!”何仙姑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黎峰委婉地说:“何女士,嫦娥跟我们谈过你们家庭的一些问题,你们的家庭很特殊,她跟我们表示,她暂时不想回家!” “黎医生,我们的家庭特不特殊不关你的事,你难道还想干涉我们的家庭私事吗?我现在是嫦娥的监护人,有权带她回家!”何仙姑应该咨询过律师的意见有备而来。 “我们作为医生,也有权利保证病人的安全!”黎峰为了验证嫦娥说的话,故意放出了一枚烟幕弹:“嫦娥跟我们谈过,她怀疑是你害死了她父亲,还说你们也想害死她,你儿子还强暴过她。” 何仙姑冷笑着说:“什么?我害死了她老爸?她老爸是怎么出的车祸,她比谁心里都清楚,我还怀疑是她害死了我老公呢。她疯掉也可能是她内心有鬼,或者是装疯卖傻逃避法律的惩罚。这个女娃从小就自恋得很,总以为自己是人见人爱的公主。她没告诉你吧?她读初中时就勾引了一个舞蹈老师,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还为她离了婚。结果呢?她老爸去学校告状,校长开除了舞蹈老师。那个老师想不开,就开车冲到江里去了。后来她老爸也开车冲到了江里。这两个人死得这么巧,你不觉得其中有某种关联吗?” “哦,还有这样的事?”黎峰一愣,觉得何仙姑真是一个恶毒的继母,而嫦娥似乎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何仙姑继续气势汹汹地说道:“还有,嫦娥平时总欺负我儿子,让我儿子为她代做作业,出门给她当保镖。她说我儿子强暴她,笑话!她不强暴我儿子就算不错了。你连这个疯女娃的话也信,你还配作心理医生吗?” 黎峰没有理会何仙姑的嘲讽,避其锋芒地问:“你儿子学的是汽车制造专业吧?” “是啊,你不是像嫦娥那样还怀疑我儿子制造了她老爸的车祸吧?”何仙姑又讥笑道。 黎峰追问:“你用巫毒娃娃诅咒过嫦娥的父亲吗?” “巫毒娃娃是小孩子的游戏,我怎么会用这个诅咒我老公?这又是那个女娃妄想出来的事吧?” 看来何仙姑知道巫毒娃娃,嫦娥说的也不全是子虚乌有。黎峰干脆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嫦娥说,你想全部占有她爸爸的遗产,有这回事吗?” 这下何仙姑彻底被激怒了,她抓狂地吼道:“什么遗产?她亲妈跟别人跑了后,她老爸就无心打理广告公司的生意,整天不是酗酒就是泡妞。我顶着多方压力嫁给了他,还辞掉空姐的工作回家伺候他,本指望他东山再起,没想到他又迷上了赌博,还多次去澳门和拉斯维加斯豪赌,把家产差不多都输光了。公司也垮了,剩下一套房子还抵押贷款给他还赌债。这个小妖精还说我要跟她争什么遗产,要害死她,我找到她非撕烂她的嘴不可!你这个小医生也被小妖精迷住了吧?你也开车吧,小心不要也冲到长江里去了……” 黎峰似乎感觉到了这个前空姐像眼镜蛇一样喷出的毒液都溅到了脸上,他只好把贴着耳朵的话筒拿开三厘米远,刚还想问“一套什么样的房子”,那边已气咻咻地摔了电话,只传来高分贝的嗡嗡声。 三分钟后,桌上的电话又蛐蛐一样鸣叫起来。黎峰以为还是何仙姑骂阵,接起来一听,却是唐宾:“黎峰,嫦娥的老妈找你了吧?她说你说话太呛人了,你莫不是真看上人家女娃儿了吧?你小子还真行啊,她可是亿万家产的继承人,她老妈还可能是你未来的丈母娘呢!” “别扯淡了!你会看上你的女病人吗?再说嫦娥也不是什么豪门千金,何仙姑说她家就剩一个空壳子,还欠一屁股债。对了,何仙姑说嫦娥读初中时有一个舞蹈老师为她把车开到江里去自杀了,有这回事吗?” “哦,这事我还没听说过!我再找人打听看。”唐宾提醒说,“不过,哥们,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捅何仙姑这个马蜂窝,免得到时候蜂蜜没吃到嘴,还被刺一头包!” “何仙姑还对你说什么了?”黎峰不以为然地问。 “她说,你要是不放嫦娥回重庆,她会找你们院领导投诉你,找媒体记者搞臭你们疗养院!如果你放手,她可考虑付给我们两万块赏金!” “投诉就投诉吧!如果嫦娥是你负责治疗的的病人,你会为那两万块钱不管她的死活吗?” 唐宾打着哈哈骂道:“你个龟儿子就是毛煞,一说什么就上纲上线!早知道这样,老子跟你说个铲铲。” ------------ 第九章 末日将至(5) 黎峰本想找罗蔓医生汇报下嫦娥的情况,却从护士长尹芳那里得知她去电视台录节目去了,只好作罢。周六上午,从学校回来的吴子莲见难得的冬日暖阳,就拉着黎峰去附近的水上公园散心。 湖上有成群的红嘴鸥飞起飞落,还有众多的情侣和一家三口租船漫游。黎峰和吴子莲也上了一条小木船,黎峰划着桨,船在波光粼粼的湖心缓缓飘移。吴子莲见黎峰反常的沉默,就问他有什么心事。黎峰只好把嫦娥新近发生的事儿跟她粗略说了。 吴子莲听得泪流满腮,她擦着泪幽幽地说:“没想到嫦娥比我还命苦,她不但成了孤儿,还要被继母害死,我们是得好好帮帮她!” “那怎么帮她呢?” “你要尽快治好她,让她尽快出院到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要让她被带回地下室做什么手术,或者别那个可恶的继母带走啊!” “哪有安全的地方呢?她又不能回重庆。” “我们家安全啊!”吴子莲调侃道,“你可以把她带回家纳为小妾,我们可以像娥皇和女英一起伺候你!” “好主意!”黎峰远眺着远方死气沉沉的龟岛嬉笑着说。 “你想的美!除非我死了。” 吴子莲假嗔着猛推了一把黎峰,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黎峰纹丝不动,她却像被弹开似地身体往后一仰,差点掉进湖里。黎峰眼疾手快,回身紧抱着她,怜惜地说:“光天化日之下,你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吴子莲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看见一个穿黑衣的人像一只大鸟一样从湖面一掠而过,模糊不清的脸上带着狞笑的表情。还有很多溺死者变成的水鬼在水下嘶嘶叫着疾行,它们都有一副食人鱼一样尖利的牙齿。她吓得缩进黎峰的怀里,心脏像打鼓一样狂跳。可她什么也没敢告诉黎峰……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 周一一上班,院办主任王铮突然打电话叫黎峰过去。三分钟后,黎峰到了门诊大楼一楼王铮的办公室。王铮四十出头,秃顶,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猪八戒一样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他以前在亚洲脑科医院当办公室副主任,据说因与一个女医药代表潜规则还潜大了人家的肚子,才被发配到龟岛疗养院。 王铮正在屋里踱来踱去,婴儿吃奶一样很凶地抽着烟,屋里满是烟雾。黎峰敲开门后,还以为像林冲误入白虎堂一样误入了一个阴气森森的小庙。王铮咳嗽着叫黎峰坐下,一脸坏笑着说:“黎医生,你有个病人叫孟嫦娥吧?她老妈上周五打电话找雷院长告你状了!” “她告我什么?她这是恶人先告状!”黎峰心里猛地一沉。 “哈哈,她告你对他女儿图谋不轨,想控制她不让她回家。雷院长听后很生气,他说如果让鼻子很灵的新闻媒体一炒作,会严重影响我们疗养院一贯良好的形象。所以,他责令我负责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王铮吐了一串烟圈,狐假虎威地说。 “莫说我对嫦娥没什么企图,就是有什么企图,也比她这个黑心的继母想害死她好多了!” 黎峰恼火地刚想辩解,王铮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也不用说的,情况我都摸清楚了!这几天我都在跟何仙姑交涉,周六周日都没怎么休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基本上做通了她的工作,并按雷院长的指示达成了比较一致的意见:就是这周四,先给嫦娥做一次开颅手术,清理掉她负面的记忆和多重人格障碍而来的妄想,把她治愈后再由何仙姑带回重庆。她一次性付给我们住院费和手术费10万元。” 黎峰的脑袋又像被石头撞了一下嗡嗡作响:“王主任,嫦娥只是分离性障碍,并不是多重人格障碍,按相关医学规定还没有达到要做手术的地步。” 王铮把双手按在黎峰的肩膀上,假装亲热地说:“黎医生,你来疗养院时间不长,不知道这里的规定,是吧?按规定,从街头收治的流浪病人,必须要做手术治疗。既然领导作出了英明指示,我们就要执行。” “如果这个规定是错的,也要执行吗?”黎峰抖了抖压得难受的肩膀,反问。 “领导站在全局的高度全盘考虑问题,怎么会错呢?这么大一个单位,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想法和逻辑做事,那岂不是要乱套!”王铮收起双手,噗地一声吐掉烟屁股,嘲笑着说,“黎峰,我这是为你好。你现在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块的工资,还住着个一下雨就漏的小破房子,开着辆油漆都快掉光了的小破车,难道你就不想待遇再提高一点,好跟你女朋友早点享受新房花烛夜吗?还有,你一年后想转回总院吧?你可知道这边领导的意见是关键……” “如果对病人不负责任,待遇再高,转回总院又有什么意义!”黎峰对王铮的教训很反感,涨红着脸反驳道。 之前,他曾几次三番去找行政科的人去帮忙修理他楼顶漏水的破房子,或者换一套房子。但那些人总是一再推诿,说要维修基金需要领导审批,让他先打报告。他打了报告上去,却如石沉大海。报告要经过王铮这关,他也找过王铮几回,诉说过自己的难处,也冲他拍过桌子。但王铮的答复却是家属区房子有问题的鸡毛蒜皮的事多得是,得等一起汇总后统一报给领导。此等小事也就这样悬而未决,房子只要一下雨就照漏不误。 “好吧,我只是跟你传达领导的指示!我就是领导的一条狗,领导叫我干啥我就干啥。”王铮又点着了一支烟,哈哈笑着自嘲地说。 黎峰愤愤然地准备起身离去。 “唉,小伙子,你还是个在做梦的愣头青,不知现实的复杂和残酷!在这里,嫦娥这样一个病人算什么,说白一点,就是一只小蚂蚁!”王铮似乎也有满腹牢骚,他爱莫能助地拍了拍黎峰的肩膀,却又像高人一样话中有话地给他指了一条出路,“你要有意见,可找你们罗主任反映。哈哈,她手眼通天,可比我善于做领导的工作!” 黎峰怏怏地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想着不能让嫦娥冤枉挨一刀,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罗蔓求助。 敲开门,罗蔓正在电脑上运指如飞,写一本新书《幽灵导师:拯救大脑的信使》。她摘下金丝眼镜,揉揉发酸的眼睛,以一副权当休息时间消遣一下的口吻问:“黎医生,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黎峰把王铮找他谈话的事儿告诉了罗蔓。 罗蔓惊讶地叫道:“啊,这么快就要做手术?”其实她早已获悉此事,雷公明还专门问过她的意见。她不仅没什么意见,还提出了嫦娥要做手术的诊断理由。 “是啊!王铮还说嫦娥是什么多重人格障碍,不知他从哪个狗嘴里听说的?”黎峰咕哝着说。 罗蔓心里不悦,可看到黎峰一脸懊恼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再说,嫦娥早一天晚一天做手术无所谓,也可正好做个顺水人情,黎峰知恩图报以后或可成为她的铁粉,就露齿灿然一笑:“黎医生,我理解你的想法。毕竟嫦娥是你主治的第一个病人,你倾注了很多心力,不想就这么放弃。但医院的规定也要遵守。这样吧,我有机会找雷院长汇报一下,看他能不能特批,宽限你半个月的时间给嫦娥治疗。到时她康复了,当然不需再做手术。如果病情还像现在这样反复无常甚至恶化,按照医院与她的监护人何女士达成的协议,她恐怕还是得做手术。” “谢谢!”黎峰告辞出来,看见窗外被铁栅栏分隔的天空黑云滚滚,肆虐的寒风吹得枯叶和昏鸦四处乱飞,他的心里也乱糟糟的,觉得不仅嫦娥,连他自己也像一只蚂蚁,随时都有被一只看不见的脚踩灭的可能。 ------------ 第九章 末日将至(6) 当晚,下了一夜冻雨,气温骤降到零度左右。屋里没有暖气,又到处漏雨。黎峰睡了一夜都浑身冰凉,还噩梦不断,梦见自己像高空走钢丝一样走在壁立千仞的悬崖边,突然被一个穿红衣垂着血红长舌的女鬼从背后猛地推下。他晕眩地飞速下坠,双手乱舞着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最后像一块巨石砰地一声砸进湖里,水花四溅。湖水清澈见底却冰冷刺骨。他像窒息一般不能呼吸,喊救命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他努力挣扎,才一头钻出了水面…… 早上起来他感觉头痛鼻塞,浑身乏力。他用微波炉热了两个馒头,就着一袋涪陵榨菜勉强咽下一个,另一个撕成碎渣放在窗台喂乌鸦,就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去了b病区上班。 今天又是与嫦娥例行面谈的时间。他脱下羽绒服换上白大褂,还戴上双层口罩,想先去病房看下嫦娥。如果她精神状态不佳,他即取消这次诊疗。 8点10分,他推开了301病房的门,却看到罕见温馨的一幕:嫦娥坐在桌前嘻嘻哈哈地揽小圆镜自照,邱寒兰一脸慈祥地站在她背后给她梳着头发,还扎了两个幼稚可笑的羊角辫。护士乔烟独自坐在床边盯着看重播的韩剧《想你》,泪水顺着枯瘦的脸颊流淌成河。她们都对窗外胡飞乱叫的乌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见黎峰进来,邱寒兰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她冷冷地瞪了黎峰一眼,好像害怕他身上的感冒病毒似地赶紧走开,闪进了洗手间关紧门,又开始反复地洗手,嘴里还念诵着《大悲咒》。 黎峰惊诧地问:“嫦娥,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啊,一觉睡到天亮。”嫦娥罕见地露出喜悦的神色。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碰到什么喜事了?” 嫦娥眉毛一挑:“你不知道吗?我要出院了啊!” “谁让你出院的?”黎峰一愣。 “邱妈妈呀,她这几天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她要带我一起出院,免得我在这里遭殃。她还让乔烟姐姐明天先去她家收拾房子。”嫦娥乐滋滋地说。 黎峰感觉到事情不妙,转身出了病房,在走廊里看见身边围着一圈实习生正要去查房的罗蔓,便拦住她:“罗医生,有件事想向您汇报一下。” 罗蔓看见黎峰神色紧张,一扭腰折回了办公室,让黎峰关上门:“什么事这么火烧眉毛?” 黎峰开口便问:“罗医生,你批准邱寒兰出院回家了?” 罗蔓一脸疑惑:“没有啊。邱寒兰已在疗养院住了将近二十年,外面的社会关系早就切断了,也没房子和一个朋友,她出院去哪儿啊?你听谁说她要出院了?” “嫦娥刚在病房告诉我的,说邱寒兰要带她一起走!” “哦,就当是她们无聊玩的回家游戏吧。你知道的,她们没有正式的出院通知,根本走不出b病区半步。”罗蔓笑容可掬地说,“对了,我跟雷院长请示过了,他同意暂不给嫦娥做手术,再给你延长半个月的治疗时间,你看怎么样?” “啊,真的?谢谢!”黎峰如蒙大赦,看罗蔓又觉亲切美丽了几分。 “别客气!”罗蔓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事?”黎峰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昨天看到了那份嫦娥刚收治进来的原始体检记录,记录上说她还是处女。” “她是处女?”黎峰像冬日里看到莲花一样惊讶。 罗蔓脸上还是带着暧昧的笑:“是马兰花亲自给她做的妇检,应该没有问题。这份体检记录也是马兰花亲自填写的。收治流浪病人的资料在c病区属于绝密,她故意没报上去,还是雷院长亲自找她谈话,她才不得不拿出来的。这样看来,嫦娥根本没有被何仙姑的儿子强暴过,她多次提到梦中被恶魔强暴的事儿,也是她妄想出来的。” 黎峰不敢信地问:“可,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就像你们很多男人有处女情结一样,不少女性也有处女情结,就是把自己的贞洁看得比命还重。嫦娥的心理症结可能就在这里。她青春期时很可能受过男人的猥亵,加上她亲生母亲抛下她私奔,又给她做了一个反面教材。她的心理由此裂变:一方面,她认为性是邪恶肮脏的,很厌恶异性接触她的身体;另一方面,她青春期的身体发育,又让她本能地渴望性的欢乐。这是一个死结。按弗洛伊德的理论,她压抑的情感除了狂热的舞蹈升华之外,就只有通过被恶魔强暴的噩梦形式宣泄出来……” “哦,何仙姑提到过嫦娥读初一时她的舞蹈老师纠缠过她,后来那个老师开车冲江里自杀了!”黎峰若有所悟地说。 “你看,我分析得对吧?一定是那个舞蹈老师有恋处癖,他在跳舞时猥亵过嫦娥。但因为嫦娥倔强反抗,那个老师就没有得逞。但他的意外自杀反过来更强化了嫦娥的闭锁心理,也促成了她在潜意识里被恶魔强暴的幻想。”罗蔓进一步分析道。 黎峰觉得罗蔓对嫦娥的心理分析看似有理,却多是推测之语。但他不便发表评论,就转而求教道:“那下一步该怎么给她治疗?” “顺其自然,可以让她多静坐冥想,试着与她的幽灵导师多沟通,让她明白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注定的使命,就像你我注定要成为心理医生一样,我们每个人注定都要为某一项事业献身!” “嫦娥也注定要为什么献身吗?”黎峰越听越糊涂,用很重的鼻音嘟囔着问。 “呵呵,当然!”罗蔓好像天机不可泄露一样不愿多说,她站起身,拍了拍黎峰的背说,“你感冒很厉害,吃点消炎药多喝点白开水。实习生都在外面等着,我要去查房了。你放心,我有空会找邱寒兰谈的!她要想从这里出去,门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好吧。”黎峰随她出了门,绕过鱼贯而过的实习生,站在护士站隔板外对正在分装药片的冯丽娜说,要她十分钟后把嫦娥带到诊疗室。 穿着一身红色旅行装的嫦娥准时出现在诊疗室。她岔着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不时鼓腮噗地吹个泡泡,啪的一声破了,像小胡子一样粘了唇边一圈。她舔进嘴里,继续反刍般地咀嚼着。 黎峰问道:“嫦娥,邱寒兰说出院带你去哪里呢?” “她说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她要带我去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有辽阔的牧场和金色的果园,河里流的是清澈透明的圣水,树上结的是金苹果,那里的国王就是撒旦!”嫦娥一脸神往地说。 “你知道撒旦是谁吗?”黎峰突然鼻子剧痒,他用纸巾捂着,爆破似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嫦娥没有在意他的喷嚏,却像进入了一种谵妄状态,炫耀似地说:“撒旦曾经是天国最帅最有能力的天使长,有六个金色的翅膀。后来因为他反抗上帝残暴的专制统治,就率领一部分天使逃了出来,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王。现在,末日就要到了,这个世界要被上帝发动的核战争化成废墟。撒旦要带着我们逃到西方极乐世界,那里再没有战争和痛苦,也没有死亡,每天我都可以自由自在地跳舞!” “你相信撒旦?”黎峰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人首龙身的恶魔形象。他还想到昨晚梦中把他推下悬崖的红衣女鬼,难道嫦娥真的被这个红衣女鬼附体了吗?这样一想,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嫦娥嚼着口香糖,没心没肺地说:“是啊!以前,我是对撒旦有误解,觉得它就是恶魔。现在我才知道,它是拯救这个世界真正的英雄。你不是说要我顺从幽灵导师的带领吗?其实幽灵导师就是撒旦派过来带我们离开的信使!我背上刻的那个鱼叉一样的符号,邱妈妈背上也刻的有,她说这是幽灵导师作的记号,表示我们有资格去极乐世界!” 黎峰越听越不对劲,他又很响地打了一个喷嚏,涕泪俱下。 尽管他不太关心宗教和超自然的奇谈怪论,但从吴子莲经常念的圣经中得知,撒旦绝不是什么反抗上帝的正义英雄,它就是黑暗邪恶的代名词,无恶不作的恶魔。 他没有与嫦娥争辩。越争辩,那些邱寒兰灌输给她的迷妄的观念越会强化固着在她病态的头脑里,像附着在礁石上的藤壶一样坚不可摧。而邱寒兰的末日观念不是凭空产生的,其源头很可能就是她的主治医师罗蔓。 天空烟雨迷蒙,像一口大铁锅罩着整个危机四伏的龟岛。这一天是12月4日,离所谓的世界末日只剩18天。从早晨开始,越来越多的乌鸦飞来,在法梧枝桠间翻飞鼓噪,像在抗议邱寒兰早晨忘了给它们投食。这却让黎峰强烈感觉到了一种末日将至似的不安,也对嫦娥未知的命运更加忧惧。他头疼欲裂,不断地打喷嚏,流淌不止的鼻涕也浸湿了口罩,以至呼吸和说话都越来越困难。为了避免刺激已精神恍惚的嫦娥,他也没有问她舞蹈老师自杀是怎么回事。 “抱歉,嫦娥,我怕把感冒病毒传给了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黎峰提前终止了面谈,按铃让冯丽娜带走了越说越激动的嫦娥。为防止意外,他还吩咐冯丽娜将嫦娥的护理等级由蓝色二级暂时改成粉红色一级,每隔15~30分钟巡视一次301病房。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1) 钟剑开着雪铁龙顺着环湖路朝龟岛疗养院飞奔。多日未见的太阳浴湖而出,像一颗悬浮的红光满面的头颅。作为背景的天空宛如一幅深蓝色的棉布,从未洗得如此干净。郊外的空气远比市区清新透明。马路两旁,脱光针叶的杉树裸立在水中,顾影自怜。不远处,还有大片的红嘴鸥在喧飞,羽翅扇动的光影随着湖面的波纹变幻无穷。 坐在副座上的曹芙蓉没有心情欣赏这冬日的风景,头脑里像小怨妇一样充斥着苦毒屈辱的思绪。 那天下午她从雷公明房间出来后,昏昏沉沉地回到与钟剑同居的公寓。临睡前洗澡时,她才发现腰上突然多了一个鱼叉形状的黑色纹身,一沾水就火辣辣地痛。她反复地回想当时的情景,那鬼魅似的印度音乐,诡异的水晶头骨,还有她喝下去的咖啡,一定都是那个老色鬼迷晕她的道具。她觉得异常羞耻,可又不敢告诉钟剑。钟剑昨晚从襄阳采访回来后,她假称来了月经,在洗手间一直捱到他响起了如雷的鼾声,才穿上平常很少穿的睡衣战战兢兢地躺下,左思右想睡不着,也第一次失眠了。所以,当钟剑邀她一起去疗养院深入调查时,她怀着报仇雪恨的心理上了路。 钟剑见曹芙蓉一直闷闷不乐,便问:“芙蓉,昨晚没睡好吗?眼圈发黑,都快变成熊猫眼了。” “你打鼾鬼都吵得醒,我怎么睡得着!”曹芙蓉冲钟剑凶巴巴地说。 “对不起,昨天我实在太困了,你又总不过来,就先睡着了!”钟剑为了哄曹芙蓉开心,就说,“芙蓉,你想不想听一个跟龟岛疗养院有关的笑话?” “讲吧,别又是什么老掉牙的。”曹芙蓉心不在焉地说。她知道一大堆调侃精神病人的段子,什么装成蘑菇啊用浴缸检验精神病好了没有之类的。 “一天,一个叫嫦娥的女病人问黎峰医生:‘黎医生,你爱我吗?’黎医生沉思了许久,为了不伤及嫦娥的自尊心以免病情恶化,就说:‘我们呢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我必须要好好照顾你……’他面红耳赤地解释了半天,嫦娥冷冷地说:‘黎医生,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爱我喔?’他很难回答,只好掩饰地说:‘嗯……嗯……’女病人嫦娥如释重负地说:‘还好。我爱的是马医生……’” 曹芙蓉扑哧一笑:“龟岛疗养院真有黎峰这个医生吗?” “当然有。我上次还假装成病人找他看过病呢。” “你费这大的劲儿,发现龟岛疗养院的问题了吗?”曹芙蓉怕再见到雷公明,却又巴不得撕开他的画皮。 “现在还不太好说,我们去看看再说。”钟剑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没有跟包括部门领导鲁刚在内的任何人透露他在对龟岛进行明察暗访。对曹芙蓉,他也守口如瓶,免得她担惊受怕。 “龟岛说不定就是鬼岛,雷公明就是一个大魔头!”曹芙蓉一语破的地说。 钟剑手里的方向盘抖了一下,他赶紧握紧,眼看着拐弯的前方道路,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直觉!”曹芙蓉眼眶泛红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雪铁龙七拐八绕,穿过湖边茂密的山林和绿漆剥落的铁桥,急停在疗养院的伸缩门前。钟剑向保安出示了记者证,说找院办主任王铮。保安打了个电话,确认后放行。 王铮在门诊大楼前候着。见到钟剑,就小跑过来,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满脸堆笑地说:“钟大记者,欢迎你们来龟岛疗养院指导工作,雷院长安排我全天候陪你们采访参观。” 钟剑把曹芙蓉介绍给王铮后,说:“王主任,耽误您宝贵时间了。” “没事!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要挤总是有的!”王铮瞟了一眼胸脯秀挺的曹芙蓉,对钟剑哈哈一笑说。 曹芙蓉假装没听见,忐忑地扫视着四周。 门前宽阔的草坪上,有十多个穿着条纹服的病人在劳动,有的推着呜呜叫的梳草机像阅兵一样直来直去,有的扫着人行道上厚厚的落叶,他们动作机械,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空气中弥漫着草汁的气味,红蜻蜓在头顶飞来飞去。一大群秃鼻乌鸦散栖在大片银杏树的枝桠上,冷不丁地发出呱—呱的叫声。曹芙蓉的心噗噗乱跳,生怕乌鸦或哪个精神病人朝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草地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喷水池,池旁耸立着一个鎏金骑士雕塑。它不是医院常见的领袖像,而是一个半人半马的骑士雕塑,一手托着一颗沟壑纵横的大脑,一手高举着Ψ样的武器。曹芙蓉想到自己腰眼就是那个图案,气不打一处来地问:“王主任,骑士手里高举着的鱼叉是什么意思?” 王主任咧嘴一笑:“曹记者,那不是鱼叉,那是我们疗养院独特的标帜,它是第二十三个希腊字母——普赛,是精神病学的象征。” “啊?”曹芙蓉不由惊呼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低声对钟剑咕哝说:“这吓人啊,像纳粹的卍符号一样。” 王铮把他们带到他在门诊大楼一楼的办公室,叫护士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说:“我们院的基本情况,听说你们上次采访过雷院长和罗主任,我就不再啰嗦了。雷院长今天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但他指示我全力支持你们的采访,还说你们都是老朋友了!” 尽管对雷公明称他们是老朋友很生气,但不需要再面对这个老贼,曹芙蓉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钟剑则直接说:“王主任,我们今天想重点看下c病区,听说那里是住着数百名重症精神病人,是你们疗养院的重中之重。” “好啊,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只是到了病区里面,请不要随便走动。那里的精神病人百分之六十都是行凶杀人的罪犯被送来强制治疗的。”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2) 王铮带着他们步行穿过那片栖满乌鸦的黑森林,约十分钟抵达位于小龟山之上的c病区大楼。那是一座城堡式的灰色建筑,四周都被三米多高的铁丝网围着,散发着阴森古怪的气息。 钟剑只在魔兽游戏里见过类似这样栖居着嗜血兽人的建筑,没想到龟岛上还真的存在。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开腔,曹芙蓉却抢先发问:“王主任,这哪里像医院,怎么看都像一座监狱啊!” 王铮并不以为忤,呵呵笑着解释说:“以前有病人从这里逃走过,出去后又到街上杀了几个人。所以,我们安装了监狱常用的高压电网,通上电,就是一只老鼠也逃不出来。不严不行啊,出了事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在大楼门前,王铮刷脸后,防弹玻璃门徐徐开启。他们走了进去,两个歪戴着帽子手持警棍的保安两腿刷地并拢,对王铮毕恭毕敬地举手敬礼。 王铮看都没看保安一眼,问钟剑说:“这栋大楼共有五层,一层是医生办公室、会议室、手术室和档案室,其余四层住着三百四十七个病人,包括从街上收治的高危精神病人二十三名。你们想先参观哪一层?” “那些从街上收治的病人住在哪一层?”钟剑有着自己调查的重点目标。 “集中在四层。走吧我带你们去。”王铮按了电梯,电梯门豁然洞开,里面竟然站着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迎宾小姐,她微笑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用甜美的声音说:“电梯上行,请站稳了!”钟剑一愣,不知王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四楼更加戒备森严。保安打开两道铁门,带他们进入精神病区。每一扇窗户也都被铁丝网封着,有二十多个病人穿着灰色条纹服在阴暗肮脏的走廊里溜达,有的脚踝还上了锁链,走路时拖得哗哗直响。他们用野兽般凶狠犀利的目光盯着钟剑和曹芙蓉,盯得他们心里直发毛。有个像狼一样弓着腰猥琐的黑瘦男子看见曹芙蓉,突然向她直扑过来,嘴里嚷着“美女,美女……”曹芙蓉吓得尖叫一声,忙往钟剑身边闪躲。 色狼扑了个空,他迅猛转身咆哮着想继续扑向曹芙蓉时,两个闻声而至的保安拿着警棍劈头盖脸地就朝色狼砸去。色狼痛得嗷嗷直叫,抱着头蹲坐在地上,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别打了!你们把他关到禁闭室去,叫护士给他包扎一下。”王铮喝斥道。 两个保安拖着色狼即走,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抱歉,把你本来很白的脸吓得更白了!”王铮拍了拍曹芙蓉的肩膀无厘头地说,“不过这个病人见了美女才发飙,一般的丑女人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钟剑有些不满地问:“你们对待病人都这样吗?” “你知道这个病人怎么回事后,就不会同情他了!”王铮又哈哈一笑:“他以前当过特种兵,退役后白天是个清洗高楼玻璃的蜘蛛人,晚上就变成了飞檐走壁的采花大盗,半夜爬十多层的高楼爬进单身女孩的家里,被他强暴的女孩前后据说有十多个。他还有个极其变态的怪癖,就是把她们如花似玉的脸都用牙齿乱啃乱咬,把她们一个一个毁容!因为他作一次案就换一个地方,警方一直没有破案。” “那他最后怎么被抓住的呢?”曹芙蓉心有余悸地问。 “他在一次作案中竟然爱上了一个脱衣舞娘,还爱得发狂,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真爱,所以没有啃吃她的脸,还给她多次送花发短信约炮。模特儿将计就计,回短信说他长得很酷,从高楼爬进来幽会也超刺激,约他再来一次。他色欲熏心,果然又一次爬进了她18楼的公寓,结果被女孩的三个男朋友逮着正着,打个半死扭送到派出所。后司法鉴定他有性瘾症和妄想症,就被送到了我们这里强制治疗!刚才要不是保安拉着,他都会扑到你身上,那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可就惨了……”王铮盯着曹芙蓉瓷器一样精致的娃娃脸说。 曹芙蓉下意识地摸了下脸颊,紧紧拉着钟剑的胳膊紧跟着一个保安往前走,尽量躲开那些擦肩而过的虎视眈眈的病人,像一群丧尸一样面孔灰暗而绝望的病人。 钟剑每到一个铁门前,都踮着脚尖努力伸长粗短的脖子从铁格小窗里朝里瞅一眼。里面光线都很暗,不时传出怪异的咆哮,还有臭味扑鼻而来,像是关着一头头肮脏凶残的野兽。 “那些从街头收治的流浪病人呢?”钟剑问。 王铮说:“别急,快到了,他们集中关在前面一个大房间里!他们的病情相对而言要稍好些,所以没有单独隔离!” 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左拐右拐,他们终于停在了一个刷成白色的铁门前。王铮让保安打开了铁门,敞开门让钟剑他们看:一个大通铺的房间里,坐着躺着十多个流浪汉,穿着统一干净的条纹服,从南面窗户里射进的阳光照在他们污迹斑斑的脸上,一派吃了甜食后咂着嘴巴的幸福模样。 “他们刚吃过药,这会儿都乖得像猫,在街上可是随时都可能吃人的老虎。”王铮像驯兽员面对一群笼中困兽似地颐指气使地说。 “吃的是什么药?大脑甜品吗?”曹芙蓉问。 “咦,大脑甜品可贵了,一粒就要五百多块,那是一种微芯片,要植入脑子里才能起作用的。给他们吃的是我们自制的百忧解,一片只要五块多,吃一片管一天。”王铮正色纠正道。 “那这些流浪病人需要做手术吗?”钟剑问。 “这要视病人情况而定,该做手术一定要做,不该做手术的坚决不做!”王铮回答得干脆利落。 “从街上收治的病人就这些吗?是不是在地下室还有流浪病人?” “钟记者,你这是听哪个疯子说的吧?地下室是太平间,储藏室和人脑标本室,怎么能住人呢?” “那您能带我们去地下室看看吗?” “要看也行。只是这几天老鼠咬坏了地下室的线路,没有电,黑灯瞎火的。下行的电梯这几天也在检修,得走下去!” 钟剑瞟了曹芙蓉一眼:“走下去就走下去吧。” “好。我去找几个手电筒。”王铮爽快地说。 他们乘电梯回到一楼大厅。王铮去保安室找了两个保安,拿了五支手电筒一人发了一支,打开通向地下室生锈的铁门,从积满灰尘和蛛网的楼梯很快下到地下室一层。 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他们打开手电筒,顺着走廊往前走,到了一个很大的储藏室,推开门,强烈的臭味扑面而来。 曹芙蓉捂住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这么臭?” 王铮说:“死老鼠的味道吧,这里老鼠成群结队的,杀都杀不完。”好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有什么东西从他们腿间呼啦啦窜了过去,曹芙蓉吓得尖叫一声。钟剑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发现一群老鼠弓着背惊慌逃窜,墙角还有四五只猫一样大的死老鼠。 屋内堆满废弃的医用器械和药剂瓶,霉气湿重,脱落的墙皮还在渗水。钟剑又查看了临近几间仓房,情形也大致差不多。看来并非如岳芳所说,负一层是关押流浪病人的囚室。 他有些不甘心地说:“我们再去负二层看看。” “看吧,想看啥都可以!只要曹记者不再吓得尖叫就行,免得把住在那里的鬼都吵醒了!”王铮故意吓唬曹芙蓉说。 曹芙蓉感觉腿肚子紧张得都要抽筋了。可她不想一个人打退堂鼓,就紧紧抓住钟剑的胳膊,如履薄冰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们又顺着狭窄的楼梯到了负二层,打开几个大房间,里面堆满了装着酒精和福尔马林的大桶,还有不少废弃的木制家具,乌黑的天花板也在不断地滴水…… 曹芙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钟剑的心却凉了半截,问:“负三层是什么?” “太平间和大脑标本室。电停了,估计放在储藏冷柜里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发臭了,你还想去看看吗?” 王铮这次说的是真的。可曹芙蓉以为他又在吓唬人,就壮着胆子说:“既然来了,就看看吧。不看白不看!” 他们又摸索着下到完全漆黑一团的负三层。还没到太平间门口,一股呛人的恶臭扑面而来,还隐约传来女人呜咽哭唱的声音。曹芙蓉被什么绊了一跤,钟剑用手电筒一照,地上赫然出现一具无头的骷髅。曹芙蓉吓得又尖叫一声,把钟剑叫得头发都根根竖了起来。 王铮一脚踢开骷髅,嘲笑着说:“你连塑料做的教学用具都怕,等会儿见到真的死尸那不要吓得魂都没了!” “别怕,芙蓉,死尸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跟砍断的木头差不多!”钟剑半拥着曹芙蓉颤栗的身体,像是给她也是给自己壮胆:“有一次我去采访一起特大车祸,一辆大客车摔下了山崖,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残肢断臂的,我拍了好多幅照片,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有一次山洪暴发,一个水库溃堤了,冲毁了下游的一座村庄。我赶过去时,看到几十具死尸都像木柴一样堆了好高,淋了几大桶汽油准备一起火化……” “求求你,别说了!”曹芙蓉摇着钟剑的胳膊带着哭腔说。 “那是你没有到过这里!”一个保安冷笑着,哐当一声打开太平间的铁门。 钟剑用手电筒晃了晃,揭开了一架停尸床上的白布,一具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赫然出现在眼前,靠墙还陈列着一大排裸露的尸体,肩膀上都没有头,只剩一截脖子齐刷刷的断茬……曹芙蓉这下发出了空前绝后的惨叫,倒进了钟剑的怀里,几近晕了过去。 钟剑也吓得两腿发软,不敢再看下去,就趁机扶着曹芙蓉退了出来。一出门,曹芙蓉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钟剑一边拍着她不断抽搐的背部,一边强作镇定地问王铮:“这些人的头都哪去了?” “按照惯例,在这里病死的患者,如果无家属认领,他们的头都切下来做成标本供研究用。”王铮干笑着说,“伟大的爱因斯坦不也是死后被割下头,像黄瓜切成很多片做研究吗?你们要不要再看看对面的大脑标本室?” “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看。”钟剑浑身直冒冷汗,感觉再呆一秒钟自己也要吐了。现在他只想带着曹芙蓉尽快逃离这污浊恐怖的地下室,到上面去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沐浴几缕明亮的阳光。 “好,欢迎你们随时再来体验生活,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都可以。只是丑话说到前头,吓死了不偿命咹!”王铮的调侃引起了两个保安一阵狂笑,在坟墓一样幽闭的空间里激起刺耳的回声,像有无数鬼魂也在黑暗中呼应,女人幽怨哭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3) 坐在地上一楼光线明亮的会议室里,曹芙蓉喝了一杯温水,才感觉惊散的五魂六魄像猴子上树一样陆续回到了身上。王铮充满同情地看着她说:“曹记者,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地下室那地方阴气重,平常我们都不敢去。” 曹芙蓉鸭子死了嘴还硬:“没什么,只要我们心里没有鬼就行!” “你说的对,心里没有鬼,走到哪里都不怕!”王铮碰了颗软钉子,悻悻然地转问钟剑:“钟记者,你看还要采访哪些人,我好安排?” “救援小组的人都在吗?能否请他们过来谈谈?”钟剑打算换一种方式调查,寻找新的突破口。 昨天下午临下班前,他才打电话给罗蔓医生联系采访事宜。罗蔓请示雷公明后,让他直接找院办主任王铮。他又打电话找到王铮,王铮一口答应。一夜之间,他们不可能来个乾坤大挪移,把一切问题和疑点都掩盖得天衣无缝。可是,他们在重症病房和地下室确实没发现什么特别异常的情况,难道真是岳芳提供的信息有误? “好,没问题。我把能叫来的人都叫来!”王铮马上当着钟剑的面给马兰花等人分别打了电话,然后对钟剑说,“他们一些人在调休,从宿舍赶过来估计要十多分钟。旁边有个手术室,负责的是李大龙医生。今天他没有安排手术,要不你们先去采访下他?” “好!”钟剑和曹芙蓉随王铮来到了手术室。 李大龙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手术室门口。他身材高大却有些佝偻,眉弓骨也略微前倾,像习惯穴居的山顶洞人。握手时,钟剑感觉手指都要被他捏碎了。王铮在一旁介绍说:“别看李医生块头大,做手术可像大姑娘绣花精细过人,在全国神经外科界也赫赫有名!” “别在记者面前吹我了,还是多宣传下我们的雷院长!”李大龙有些忸怩地说,顺手推开了手术室的外门。拐过几道走廊,他又拉开一个金属门,一个现代化的手术室展现眼前:在近三百平米的大厅里,摆着八张显微手术床,头顶无影灯,床边摆着手术导航设备和立体定向设备,还有脑电波监视器之类的仪器。 “一般情况下,我们这里不接待手术无关人员。今天停电,备用电力不足,做不了手术,所以就破例让你们参观一下。”李大龙停在一个带有机械手的大型手术设备前,指着说,“这是前不久刚从德国进口的,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脑神经外科手术设备。一台要10多万欧元。可以由电脑指令机械手自动手术,只在头骨位置钻一个微米的小孔,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类似超声刀的聚焦针插入病变的神经核团,全程可控且定位精准,不会出现人手常有的误差。” “李医生,您是创立疗养院的元老之一,自创立以来,这20几年通过这类手术治疗精神病人共有多少例?”曹芙蓉问。 “少说也有一千多例吧。具体数字你们可去档案室查查。我们实话实说,早期摸索阶段,手术失败的例子比较多,那时手术器械也简单粗糙。到最近几年,随着经验的积累和手术设备的极大更新,成功率就大幅度提高,目前,可达到95%以上。”李大龙直言不讳地说。 “据我所知,在这次举办的脑手术研讨会手术上,专家们对手术治疗精神病人还有不少争议。李医生,您认为手术治疗精神病人真能达到较理想的效果吗?”钟剑又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复杂。你们大概也听过雷院长的演讲。我们院讲究的是整体治疗的科学观念。手术治疗只是一部分,还要通过植入大脑甜品之类的电子芯片,以及跟进心理治疗,这样标本兼治,才能达到让病人基本康复的效果。”李大龙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你们有没有从街头找来精神病人做大脑实验?”钟剑直刺对手的死穴。 “钟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严格按照国家相关规定对症手术治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最大可能解除病人的痛苦,怎么可能拿他们当试验品呢?如果不手术,一直让他们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就好吗?反反复复地吃那些药,他们就不是试验品吗?”李大龙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用一双血红的三角眼瞪了一眼钟剑。“要不,你还是按照王主任的安排,去采访下救援小组的人吧?他们以前也是精神病人,基本上都是通过手术治好的。对不起,我十点还要赶到市里开个会。” 王铮忙打圆场说:“钟记者,走吧,救援小组的人应该都到了。” 十四名穿着深绿色救护服的救援队员已坐在了会议室,看见钟剑他们到了,还站起来热烈鼓掌。钟剑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岳芳。 王铮先介绍说:“这两位是都市报的记者,专程赶来采访报道我们院的先进人物和事迹,请大家积极配合,畅所欲言。”然后,他把猪八戒一样的笑脸转向钟剑:“钟记者,刚好我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你们好好采访,完了后去我办公室,中午我们一起简单吃个便餐。” “好。谢谢王主任。”钟剑目送王铮离去。 王铮回到门诊大楼办公室,马上电话召保安带来一个曾是窃车高手的精神病人。一直技痒的窃车贼一听有活儿干了,兴奋得连打了几个响鼻。他用一把特殊的万能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钟剑停在大楼右侧偏僻位置的采访车,然后在车座底层安装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既能监听窃听又可以跟踪定位的“跟屁虫”。三分钟不到就完成了任务,窃车贼意犹未尽地拍拍手,看了看附近的车,却被保安呵斥着带回了c病区的隔离病房。 见大功告成,王铮马不停蹄赶到门诊五楼雷公明对外公开的办公室,向他及时汇报有关情况。雷公明双脚翘到大班桌上,抽着雪茄正在电脑上审阅罗蔓《幽灵导师》的书稿。他远远地抛给王铮一根雪茄,斜着眼说:“这两个小记者被我的空城计蒙到了吧?不过,我们的实验已到了攻坚阶段,千万不要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中午你好好招待他们,最好把那个男记者灌醉,让他下午不要再在我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我从监控上看着都烦!” 王铮一下没有接住雪茄,雪茄啪地落在红木地板上。他慌不迭地哈腰捡起来,直接塞进了嘴巴,点燃后夸张地猛吸了一口,很享受似地说:“雷院长,要不我下午带他们到开心农场转一圈,让他们看看开颅手术后康复病人的幸福生活?” “也好。你给农场那边的老吴先打个招呼,让他们也配合一下,尽量不要让记者近距离采访他们,也不要带他们去看那些克隆的实验动物!”雷公明不屑地看着王铮吸雪茄的土鳖样,叮嘱说,“对了,你到财务部领两万现金封个红包给他们,算到招待费里面。” “好,还是您运筹帷幄,考虑问题周全!”王铮又猛吸了几口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笑眯眯地猫着腰离去……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4) 钟剑与曹芙蓉还在会议室里座谈。这些救援队的成员已被事先叮嘱过,对外该如何口径一致。而岳芳因为有向钟剑告密之嫌,根本没有接到开会的通知。 钟剑听了马兰花他们三个救援组长的发言后,感觉他们都在为街头救援行动唱赞歌,他想听到的真话一句也没有,就转而问道:“你们以前真的大都有精神疾患,是通过手术治好的?” “是啊!我还吸过毒杀过人呢。你知道一种叫丧尸剂的毒品吗?我一次在酒吧偶然吸食了后产生了幻觉,开着路虎把一个穿着豹纹装逛街的女孩当成了一头母豹子,就直接加速追了上去,把她撞得飞了起来。后来,我就被警察强制送到这里来治疗。雷院长给我做了开颅手术后,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跟一个健康人没什么两样,也完全戒断了毒瘾。”一个新加入马兰花小组的队员主动站起来说。他叫贾虎,三十岁左右,光头,目露凶光,挂着粗金项链的短脖子上隐约露出一截龙爪。 马兰花吓了一跳,她心里直犯嘀咕:雷公明怎么能把这样穷凶极恶的罪犯分到她这个救援小组?他要是万一再吸毒犯病了怎么办? “你既然康复了,怎么不出院呢?”钟剑也吃了一惊。像贾虎这样极度危险的精神病人,一个大脑手术就可以轻易去掉他残暴的本性吗?雷公明利用假定康复的精神病人收治街头的流浪病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如他宣扬的――他眼中没有罪犯只有病人,所有的罪犯都是脑子出了问题的病人吗? “雷院长说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吧。再说,以前我只知道打打杀杀,整天不是泡妞就是吸毒。现在多好啊,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街头抓人。”贾虎口无遮拦地说着,突然看见马兰花白了他一眼,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打了自己的一个大嘴巴:“哦,不对,是帮助收治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多有爱心的事,我喜欢这样的工作!” 众人都点头称是,还嚷嚷着要钟剑多宣扬程天虎英勇献身的光荣事迹。钟剑见再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只好宣布采访结束。 之后,钟剑还去隔壁摆着四排立柜的档案室,在一个面部烧伤留下恐怖疤痕的光头管理员的协助下找到了那份与北湖区民政局签订的协议。协议打在一张b5的纸上,纸页已经发黄。协议的内容也只有寥寥几行:甲方:北湖区民政局。乙方:龟岛疗养院。 现甲方因为人力财力所限,兹委托乙方在北湖区辖区内协助救治流浪人员。乙方在救治过程中如发生纠纷及意外伤害,只能自行解决,甲方不承担任何连带责任。 下面是双方代表签字,甲方是局长杜传峰,乙方是院长雷公明。签字的时间是2003年10月8日。还盖有双方单位的公章。 在这份档案袋里,钟剑还看到北湖区公安分局与龟岛疗养院签订的一份协议,大意是辖区里抓获的精神病犯罪嫌疑人,在做了相关精神病鉴定后,均送到龟岛疗养院做强制治疗。 曹芙蓉也大致浏览了一遍疗养院创办以来,c病区收治的重症精神病人的相关资料。但很多病患资料不详,有的连姓名和家庭住址也没有,就只有一个编号和性别,还有简单的精神鉴定,比如钟情妄想症、脑瘤引发精神障碍,弱智性精神分裂等等。治疗措施大都是:药物治疗+手术切除+心理治疗,治疗结果大多是康复出院,或转开心农场做工人。 “你们院收治的流浪病人的资料在哪里?”曹芙蓉抬起头,鼓起勇气问那个一直像秃鹫紧盯着她不放的管理员。 管理员哑着嗓子想说话,却只是发出马蜂一样的嗡嗡声。 “对不起,你能再说一遍吗?”曹芙蓉问。 管理员突然张大嘴巴,用手指着自己的舌头。 曹芙蓉定睛一看,大骇:原来管理员只有半截发黑的舌头。 她再也坐不住了,就用脚踢了踢对面坐着还在翻找资料的钟剑,低声跟他说:“该走了吧?” 钟剑背对着管理员,所以没有看见他残缺的舌头。他翻腕看了下手表,不解地问:“还不到12点啊,没到吃饭的时间吧?” “走吧,我早上没怎么吃东西,都快饿晕了!”曹芙蓉催促道。 “你再等五分钟可以吗?”钟剑还在翻着一个档案袋,寻找有用的信息。 管理员目光阴鸷地盯着曹芙蓉,脸上狰狞的黑斑还在神经质地颤动,似乎他像秃鹫一样马上要展开黑翅飞扑过来。 “你不走我先走了!”曹芙蓉急了,抓起包起身就朝室外跑去。 钟剑只好跟了出来,出了自动门,才追上曹芙蓉:“芙蓉,怎么了?你又看到鬼了?” “比看到鬼还吓人,那个管理员不仅面目可憎,还只有半截舌头!他一直盯着我不放,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似的!”走在室外明晃晃的阳光里,曹芙蓉乱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的舌头怎么了?难道是为了保守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人为地剪掉了吗?”钟剑开玩笑说。 “是不是被剪掉的不好说,但这其中一定有鬼。你不觉得档案室那些资料都是被过滤过的,包括那两个协议,好像是故意让我们看到吗?” “嗯,我也觉得有问题。好像我们钻进了一个精心安排好的圈套!”钟剑挽着曹芙蓉的胳膊说,“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的!”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5) 中午,王铮出面在疗养院家属区餐厅的豪华包厢里宴请钟剑和曹芙蓉,还让两个貌美如花的护士作陪。王铮让服务员上了两瓶茅台。 钟剑怕误了正事,就说:“王主任,酒我们就不喝了,下午还要采访呢。” “少喝一点不碍事!一个男人不喝酒那还叫男人吗?”劝将不如激将,王铮说着就亲自给钟剑面前的酒杯倒酒。 “够了,够了,我还要开车了!”钟剑看着杯子的酒都要溢出来了,伸手拦道。 王铮说:“没事,到时我安排司机帮你们开车回去,保证安全!” 钟剑无奈,仗着自己至少半斤的酒量,就想喝一两杯敷衍一下。没想到浓香醇厚的茅台酒一入口,他像猫尝到鱼的滋味一样顿时意乱神迷。王铮也巧立各种名目劝酒,还与他划拳行令,两个美女护士也在一旁推波助澜,一口一声“钟哥哥”,叫得他欲罢不能。曹芙蓉酒精过敏不能替钟剑挡酒,只好在一旁喝着苹果汁干瞪眼。 酒过数巡,两瓶茅台已见了瓶底。王铮还要第三瓶茅台时,坐他旁边的曹芙蓉再也看不下去了,赶紧叫停:“王主任,钟记者不能再喝了,他再喝酒就会出事了!” “这太平盛世,能出啥事啊?”王铮随意地把胳膊搭在曹芙蓉坐的椅背上问。 钟剑已被灌得七荤八素了,耍酒疯似地问:“王主任,你说,你们这龟岛为什么人家都叫它鬼,鬼岛?确实有很多鬼吗?” “这只是一个谐音,以讹传讹吧?至少我从来没见过龟岛上有鬼。如果一定要说有鬼,那就是可能有捣蛋鬼!”王铮语带讽刺地说。 “还有开心鬼啊!”一个护士嗲嗲地说。 “还有你们这些色鬼!”另一个护士不甘示弱地说。 钟剑哭笑不得。 “哎,当着记者的面可不能瞎说啊!要不曹记者回去写篇报道,说龟岛上到处是色鬼,那不是有损我们疗养院的良好形象吗?”王铮故意板着脸教训说。 “本来就是色鬼嘛!”那个护士用胳膊碰了碰曹芙蓉,嬉笑着说,“曹记者,你说对不对,这些臭男人是不是总想吃我们的豆腐?” 曹芙蓉一下想到了雷公明,神色大变,没有吭声。 王铮见曹芙蓉有些不高兴了,就故作委屈地说:“好,酒我们也不喝了,免得你们又说我跟钟记者是什么酒鬼了!” 正说着,服务员又上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菜。 王铮哈哈笑着招呼道:“来来,钟老弟,趁热尝尝这盘孔雀肉味道怎么样,看是不是比野鸡好吃?” “呵呵,我哪吃过什么野,野鸡啊?”钟剑知道王铮说的是荤话。他夹了一大块孔雀肉放进嘴里大嚼特嚼着,指着满桌剩了一大半的美味佳肴,大着舌头说,“王,王主任,这就是你说的便,便餐?你们医院的福,福利真不错啊!” 王铮一只手挡着一只手拿牙签剔着牙,猪脸上泛着油光说:“这些野猪肉、鹿肉、孔雀肉啊都是我们自家农场改良养殖的,蔬菜也是我们大棚种植的,完全绿色无污染,职工和病人都吃不完,还大量卖到市内的各大超市。农场的工人也大都是我们手术治疗过的病人留下来的,很多还结成了夫妻,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所以,我们的农场就叫开心农场。这也是我们疗养院的一大特色。你们有兴趣下午去参观下不?” “好啊,我有兴趣!”喜欢伺花弄草的曹芙蓉欣然应道。钟剑酒已喝高了,估计连走路都成问题,下午也不太可能去其他两个病区深入采访,只好随声附和。 王铮随即带着钟剑一行从c病区后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出去,一辆敞篷的观光车已停在门口。他们上了车,沿着湖边一条林中路蛇行。下午的阳光更加和煦,风吹在脸上还很惬意,草木和泥土的芳香清晰可闻,不时还有乌鸦在树枝间噗噗地飞来飞去。 车爬过一座小山坡,突然转了个弯,出现了一个岔道口。一条左边的林中路拐向龟岛东面的岬角,通到雷公明那栋孤零零的别墅。而右边的柏油路则通向四米多高的铁丝网包围着的开心农场。几分钟后,观光车到了开心农场的外门。司机摁了三下喇叭,铁门从里面打开了。车缓缓驶入。铁门又在背后合拢。钟剑感觉有些不爽:“这里怎么也围得严严实实,搞得像劳改农场?” “装这些铁丝网,主要是防湖对岸的那些渔民划船过来偷东西。以前他们见什么就偷什么,连树上的果子都偷!”王铮指着路边山坡上一片矮树林说,“这是柿子林,前些天满树还都是红彤彤的柿子。一阵风雨过后,柿子都掉地上,烂了厚厚一层泥,可惜了。”有一小群乌鸦沉默着蹲在柿子树上,假装成了一片片黑色的树叶。 “那农场里的工人有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呢?”曹芙蓉问。 王铮打了一个饱嗝:“当然没有限制,他们在这里完全自由。有个别工人想家跑了出去,结果发现家人和社会很难接纳他们,又乖乖地回到农场。” 很快到了农场工人聚居的大院门前。门前蹲着两头麒麟兽,门楣上用篆体书写着四个红字“开心农场”。王铮先跳下车,与前来迎接的跛脚的吴厂长握了下手,就带着钟剑一行步入院内。眼前的景象让钟剑吃了一惊,好像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丛林包围的十多幢白墙黑瓦的联体小楼错落有致,门前还有小桥流水,锦鲤和鸭子悠游其中。不时可见穿着工装服的男女围在一起玩纸牌,还有的躺在椅子上闭目晒太阳。在一株高大的老槐树下,一个中年女人在织毛衣,她戴眼镜的男人翘着腿忘情地拉着《二泉映月》,乐声婉转忧伤,他枯荷似的脸上却笑眯眯的。 曹芙蓉正想走近与那个女人攀谈几句,一头藏獒突然从屋后凶猛地窜出来,曹芙蓉吓得躲在了钟剑背后。吴厂长厉声喝止了一声,它就摇着尾巴悻悻而去。 “这些乡村别墅都是用农场创收的钱盖起来的,都分给农场工人合住。夫妻可以住一大套,单身也有一小套。”王铮介绍说,“以后这里打算开发成一片度假区,可以作为旅馆出租。你们周末也可过来小住。” “这里怎么没看到一个孩子?”曹芙蓉看着那些自得其乐的人问。 “他们在结婚前都自愿做了绝育手术。也有的说,他们根本过不了夫妻生活,不会生孩子。”吴厂长嘻嘻笑着哑着嗓子说。 曹芙蓉追问:“他们真的都是自愿绝育的吗?” “当然。精神病一般都会遗传。他们要结婚,首先就要做绝育手术。谁愿意自己生的孩子长大了也是精神病?”王铮迈开八字步,抢先说道,“走吧,去看看我们的超级菜园。” 村落四周都是塑料大棚。王铮带钟剑他们就近走入了一个大棚,巨型南瓜、两三米长的豆角和丝瓜凸现眼前。曹芙蓉欣然大叫:“呀,这么大的南瓜。”一个正在采摘南瓜的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曹芙蓉,口齿不清地笑着说:“是啊,我们顿顿吃南瓜,一个可以吃上一个月。” 王铮害怕工人言多必失,就打断他的话说:“这都是基因改良的结果。我们种的蔬菜都是从国外引进的品种。这也是开心农场实验的一部分,而且我们绝不使用农药,种植出的巨型蔬菜比一般的蔬菜口感更好!我们还用基因克隆和移植的方式,养出很特别的动物。我带你们去看看。” 吴厂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王铮显然不想让他如影随形,就低声对他说:“老吴,你腿不方便,就不用去了。” 他们坐上观光车,穿过路旁一大片掉光叶子的柑橘和苹果园,惊飞了树上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他们哇哇叫着飞起来,在半空像一片乌云盘旋。曹芙蓉厌恶地问:“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乌鸦?” 王铮呵呵一笑:“说明龟岛的生态环境好啊,以前是乌龟满地爬,现在是乌鸦漫天飞。这里冬天也有食物可吃,方圆几百里的乌鸦都像开会似地聚到这里来了!它们没有天敌,繁殖又快,我们拿人工降雨用的大炮也轰不走,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6) 说话间,他们到了铁栅栏围着的动物培育基地。基地从外面看像一个码头上的大型仓库,里面却像集装箱一样分隔为多个互相封闭的区域,分别放养着比猫还大的巨鼠、好像鸵鸟的羊鹿鸡、跟狗一样体型的超级兔子,还有马一样高大的麋鹿…… “我们是不是到了巨人国啊?”曹芙蓉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地大开眼界。 “其实,这些哺乳动物跟人有脑垂体一样,它们大脑中也都有一个重要的内分泌腺,就是控制多种对代谢、生长、发育和生殖等有重要作用激素的分泌的总开关。我们利用特殊的医学手段调整这个总开关,就可以培育出这样的超级动物来。哈哈,如果法律允许,我们也会造出很多身高两米以上的巨人,而且可以避免很多巨人症先天的缺陷。”王铮双手叉腰,挺着似有八个月身孕的肚子,大笑着说。附近的几个工人也像被传染似地一起大笑起来。曹芙蓉注意到他们笑得都很不自然,像是一按遥控开关就会哈哈笑的小丑。 “其实,我们院还在做一个更尖端的实验,就是把两头动物的头互换。”王铮也许是酒喝多了,忘记了雷公明要他保密的叮嘱,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了疗养院一个绝密的重大实验项目。 “这不是换头术吗?”钟剑尽管昏头昏脑的,但还是敏锐地觉得这个项目非同小可。“那,你们会拿人头做实验吗?” “这是违法的事儿,谁敢干!就是干了也不会说啊,是不是?”王铮又打了一个饱嗝,竖起中指说,“这个动物换头的事儿你们也先不要报道,等实验取得重大突破再说。” “你说的重大突破,是指什么呢?”曹芙蓉问。 “这个是机密,只有雷院长清楚。”王铮眯着眼盯着曹芙蓉俏丽的脸蛋说。一直离异单身的他突然发现,她跟钟剑坐在一起,真像一朵芙蓉花插在牛粪上。 在返回的路上,钟剑禁不住打起了瞌睡,差点一头栽下了车。为了活跃稍显沉闷的气氛,王铮又讲起了荤段子:“我们疗养院一个教授带着女生去外地讲学,晚上同住在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女生就在床中间用裙带拉了一道红线,对教授说:‘谁要越过了这条线,就是禽兽。’教授一晚上都在跟自己做着严重的思想斗争,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女生见自己完好无损,就轻蔑地看着教授说:‘没想到你连禽兽都不如’。” 钟剑听过这个段子,随口笑说:“这个教授不会姓雷吧?” 王铮哈哈一笑:“我们的雷院长可没这么斯文!他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就会饿狼一般直接扑上去,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自己行不行!” “你们雷院长竟是这样的人?”钟剑很奇怪王铮敢这么公然揭雷公明的老底,难道是酒壮怂人胆?他瞟了一眼开车的司机,意思是提醒王铮注意下自己的口德。 “放心,那个司机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到!”王铮满不在乎地说。 曹芙蓉却感觉脸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地痛,心里也痛,她忍辱含羞地转移话题说:“王主任,这里的工人脸上怎么都带着笑?” “这就是开心农场啊。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空气又好,吃的东西都是天然的,不笑还哭啊,就是睡觉都要笑醒。我退休了都想住在这里呢。”王铮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曹芙蓉的肩上说,“你们住在市区的人体会不到这里生活的好处!” “他们不是植入了大脑甜品吧?”曹芙蓉躲开了他的咸猪手。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王铮的目光仍像苍蝇一样叮在曹芙蓉秀挺的胸脯上。“这些工人做了开颅手术后,没有了记忆,也就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痛苦,只活在当下,也不为明天忧虑,他们才能过得如此开心。这不正是你们年轻人追求的乐活吗?” “没有记忆的人,那还叫人吗?”曹芙蓉恼火地拉下披肩遮住胸脯,嘲讽道,“这都是你们雷院长的杰作吧?” 王铮讪讪地移开了目光:“是啊!你们要好好宣传下我们雷院长。没有他的英明领导,就没有我们龟岛疗养院繁荣昌盛的今天!” 见钟剑又昏昏欲睡,怕他摔下去,王铮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钟记者,你听过这个段子吗?” 钟剑勉强睁开眼:“抱歉,中午酒喝多了。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猪八戒看见七仙女在湖里洗澡,站在岸上干着急。这时唐僧过来了,只说了一句话,七个仙女就全光着身子跑上岸。你们知道他说什么了吗?” 钟剑一脸迷糊:“不知道!” “唐僧说,女施主,这里严禁沐浴,湖里有鳄鱼啊!” 钟剑捧腹大笑:“哈哈,这个段子好玩!” 王铮又语出惊人:“所以说,这领导的智商硬是比猪高啊!” 曹芙蓉禁不住扑哧一乐,她也听出了王铮话中含沙射影的味道。路旁野坟地里的一群乌鸦被惊飞起来,它们叫丧般的鼓噪久久回荡在她的耳边……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7) 雪铁龙急速行驶在湖边弯曲的公路上。夕阳透过绵延不绝的森林发出最后的红光,一大群红嘴鸥在湖面飞起飞落。钟剑从采访包里拿出王铮塞给他的劳务费,数了两遍:“一万块!顶我俩一个月的工资了。芙蓉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大的红包?” “他们做贼心虚,封口费呗!”曹芙蓉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说。 “你也认为疗养院有问题?”钟剑把钱揣进采访包里,仰靠在座位上嚼着槟榔,头还是昏沉沉地难受。 “他们知道我们今天要去采访,都安排好了吧。从表面看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我总感觉不对头。开心农场那些工人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机器人,没有正常的感情和自我意志,只知道傻笑。c病区更像是一座监狱。精神病人很可怕,连李大龙这样的医生也鬼头鬼脑的,眼神邪得很。” 钟剑瞟了一眼后视镜,看没有车跟踪,深吸了一口气说:“王铮这个人倒有点意思,他对雷公明冷嘲热讽的,一副心怀不满阳奉阴违的样子。” “嗯,他把我们带到动物培育基地,好像故意要把换头的实验项目透露给我们似的。”曹芙蓉猜测说,“说不定他们真的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拿人头做换头术的实验。” “那不是太恐怖了吗?就像你来时说的那样,龟岛就真的是鬼岛了!”钟剑像打了鸡血一样又来了精神。“这个点,北湖区民政局还没下班吧?我们去找他们杜传峰局长问问那个协议是怎么回事。” “好。我也怀疑那个协议是假的。”曹芙蓉猛地一踩油门,车猛地向前直蹿。 “哎,慢点,别冲进湖里去了。车比我开得还猛!”钟剑坐直了身子,噗地一下把槟榔碎渣吐到窗外。 半个小时后,他们赶到北湖区民政局爬满绿萝的老式办公楼前。钟剑在一楼向门卫说明来意后,老大爷说:“杜局长五年前就去世了,你们还找他干嘛?你们要采访就找戴正国局长。快下班了,你们要抓紧时间!” 钟剑和曹芙蓉在二楼办公室见到了一脸麻子的戴局长。他瞟了一眼他们的记者证,扔在桌上,冷冷地问:“你们找我采访什么?”半个小时前,他的大学同学雷公明刚给他打过电话。 “您先看看这个协议!”钟剑拿出那个协议的复印件,递给戴正国。 戴正国戴上眼镜认真看了一遍:“这都是快十年前的协议了,你们查这个干什么?再说这是杜局长在任时签的,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协议!” “戴局长,您认为龟岛疗养院从街头强行带走精神病人合法吗?”钟剑绕开协议的事问。 “当然不合法。这个协议签订前的2003年8月份,就是你们媒体炒作的孙志刚事件之后,救助管理制度就取代了带有一定强制性的收容遣送制度,在每个城市设立了救助站,为那些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提供临时救助,救助当中必须遵守无偿和自愿的原则。所以,你说龟岛疗养院强行收治流浪的疯子,这件事如果属实,当然与管理制度有一定出入。”戴正国抖了下手腕上的劳力士表,打着官腔说,“不过,在中国,有很多不合法却合情合理的事大量存在。事实上,很多救助站现在是形同虚设,该去的人不去,不该去的人去了。流浪乞讨问题是个世界性难题,每个国家都很头疼。我看龟岛疗养院的做法倒不失一种解决难题的思路,既可以缓解社会治安和市容整治问题,又可以切实救治流浪病人,帮助他们重归社会。” “那如果他们是拿流浪病人做大脑实验呢?”钟剑一针见血地问。 “钟记者,这个可不能随便乱说。龟岛疗养院是全省知名的精神病院,据我所知,治疗还是很科学规范的,医风医德也不错。当然,个别偶然的失误也可能存在。你们作为同样有社会责任的媒体,不要以偏概全放大一两个负面问题,要多看到他们积极的一面,多宣扬他们为社会做的贡献,这也是为社会提供正能量嘛!” “他们最近还发生过一起血案,一个救援人员被一个流浪汉刺死了,流浪汉也被打死了,您知道吗?”钟剑问。 “哦,我当然知道这个事。那个光荣牺牲的同志已申报为烈士,我们正在研究之中。”戴正国又看了眼劳力士,下了逐客令:“对不起,下班了,我还要赶去北湖山庄参加同学会!” ------------ 第十章 从地下室到开心农场(8) 钟剑和曹芙蓉回到了车里。曹芙蓉边发动汽车边说:“钟剑,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戴正国和李大龙戴着同一款的劳力士手表?” “哦,有这样的事?你观察还蛮细致的。可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他们的手表可能是同一个人送的。” “这个就很难查了。”钟剑看着面色苍白的曹芙蓉说,“今天你辛苦了,我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我什么也不想吃,只想睡觉,我们就近找个宾馆住一晚吧。”曹芙蓉感觉这一天像在魔窟里走了一遭,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我听你的安排!”钟剑也不想回那个狗窝一样的出租房。 曹芙蓉径直把车开到了靠近江边的清江宾馆。江边风大,曹芙蓉下车后浑身发冷,她看见宾馆旁边的巷子里有一个湖南小吃店,煮着牛杂的大汤锅里咕咕冒着热气,一对小夫妻正在店里忙碌着,女的看见站在煤气灶后面男的额头上都是汗,还撩起围裙的一角替他擦汗。她心头一热,就拉着钟剑娇声说:“你请我吃这个吧。” “你又想家了吧?”钟剑进到店内,拉过矮板凳让曹芙蓉坐了下来,叫道:“老板,给我们来两碗牛杂面,要辣的,加四块臭豆腐。” 店里就三个客人,牛杂面很快端了上来。曹芙蓉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辣得直吐舌头。钟健也吃得痛快淋漓。 他们在清江宾馆开了一间大床房。曹芙蓉在淋浴时,从镜子里又看到腰部中央那个丑陋的Ψ符号。她不知道雷公明是用什么手段刺上去的。那是一个耻辱肮脏的记号,就像一个恶魔的三叉戟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用滚烫的水使劲冲刷着,用沐浴露使劲地搓着,都快搓掉一层皮了,Ψ仍挺立在那里,更加狰狞刺眼。已先洗完澡的钟健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电视,第n遍催道:“芙蓉,你再洗,鸡都要叫了!” 曹芙蓉裹着浴巾上了床,顺手关了灯。 “你以前不是喜欢开着灯吗?”钟健觉得曹芙蓉有些反常。 “去了一趟精神病院,就变成神经病了呗!”曹芙蓉侧身躺在钟剑身边,想蒙混过关。 钟健抚摸着她的腰,突然感觉到有粗糙的划痕。“你的腰怎么了?”他顺手打开了床头灯。 曹芙蓉躲闪着扭过身。钟健扳过她的肩膀,看见了她腰上那个刺眼的印迹,愣住了:“这不是龟岛的标帜吗,什么时候纹上去的?” 曹芙蓉紧闭着眼,一切压抑的屈辱和委屈瞬间变成了泪水,从睫毛中滚了出来。 “是他妈谁干的?”钟剑吼道。 “不都怪你,要我跟你去采访那个老流氓!”曹芙蓉坐起来靠在床头,啪地关掉了灯。屋里顿时一片黑暗,让她想到了地下室停尸间。 钟健像胸口被插了一刀,痛心疾首地问:“那天下午,你去了雷公明的房间?那个老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他给我发短信,要我单独去采访他。我想了解他更多的情况,就去了。没想到他给我催眠,到晚上洗澡时我才发现背上……”曹芙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给你发短信你就过去啊?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钟剑把两颗门牙咬得崩崩响。 “我还不是想帮你挖出更多的东西!不过,那老流氓就在我背上刻了这个东西,没干别的!”曹芙蓉害怕钟剑冲动之下酿成大祸,只好往轻里说。 “那他为什么要在你腰上刻这个符号呢?”钟剑想起王铮说雷公明“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自己行不行”那句话,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他就是个变态狂!明天我去医院把它洗掉!”曹芙蓉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急欲改正。 钟剑把曹芙蓉揽进怀里,长叹了一口气:“你跟我刚开始混时,我就告诉过你,千万不要跟采访对象单独呆在宾馆房间里,也不要被采访对象的光环迷住了眼,你就是不听!” 曹芙蓉捶着钟剑的胸膛,尖声哭道:“谁让你总做什么负面报道的,要不我怎么会碰到雷公明这样的老流氓!” 钟剑一拳砸在枕头上:“我一定要调查下去,把雷公明这个狗贼揭个底朝天!” 曹芙蓉钻进了钟剑的怀里,抽泣着说,“这件事调查完了,你能不能不干这个了?你一出门,我就很紧张,总担心你会出事!” “好吧,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再说!” 钟剑勉强吻着曹芙蓉,感觉她就像自己的车被人偷着强横地开了一圈,除了无数暗伤之外,还被贴上了一个“某某到此一游”的肮脏标签,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他一改平日温柔拘谨的作风,霸王硬上弓,像要抹掉雷公明留在她身上的污迹似地在她绵软温驯的身上横冲直撞。曹芙蓉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泪水却止不住地长流,打湿了枕巾和床单,几乎都要将猛烈摇晃的床榻漂起来了。 在体内复仇的岩浆喷发的那一刻,他似乎变成了顶盔掼甲的圣骑士,肩生双翅,挥舞着金刚战锤,杀到龟岛把雷公明那些个邪恶兽人砸成了一堆血肉横飞的烂泥…… ------------ 第十一章 卧 底(1) 黎峰周四一上班即着手拟定嫦娥进一步的治疗方案。桌上电话突然爆响,他伸出左手抄起话筒。岳芳焦急的声音传来:“黎峰,你知道吗?昨天钟剑他们来疗养院采访了。” “钟剑?”黎峰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就是那个都市报的记者。他想约我们一起见个面。你现在有时间吗?” “好啊!”黎峰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嫦娥想跟邱寒兰出院一事,已不了了之。前天,罗蔓出面找邱寒兰谈了一次,谎说宝宝跟一个希腊画家在恋爱。那个画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还画宝宝的各种裸体挂在画廊里卖钱,所以宝宝回国躲进了戒备森严的疗养院,顺便也跟她这个多年未见的妈妈同住一段时间。如果跨出龟岛半步,那个画家就会通过卫星定位很快找到宝宝,将她强行带走。邱寒兰信以为真还吓得半死,就对嫦娥撒谎说,她的房子多年未住,需要维修清扫,暂时不能回去住,还要在疗养院再呆些天。但她保证,在世界末日来之前她一定会带她离开龟岛。嫦娥像过生日没有礼物一样很失落,她生气地不再搭理邱寒兰,情绪也随之变得恶劣反常,经常自言自语无故发笑,有时还与窗前飞停的乌鸦说话,似乎叽里咕噜地说着德语。她对黎峰也爱理不理的,好像也怨他去找罗蔓医生告状阻止她离开龟岛似的。黎峰为嫦娥这种糟糕的状况忧心如焚,却也一筹莫展。所以他决定暂时放下嫦娥的问题,随岳芳一起去会下钟剑,想了解下他到龟岛挖出了多少爆炸性的内幕。 黎峰告诉了护士冯丽娜一声,就开车接上在家属区一个偏僻角落里等着他的岳芳。出疗养院大门时,保安特意瞟了一眼端坐在后座的岳芳。因为她已被列入了疗养院重点监控的人员名单之中。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荷塘月色那个临水的包间。钟剑胡子拉碴,神情萎靡地嚼着槟榔。坐他旁边的曹芙蓉眼睛红肿,不苟言笑。 黎峰蜻蜓点水地与钟剑握了下手,就坐下来,想先观察下形势再说。 岳芳要了一杯菊花茶,见服务员离开后迫不及待地问:“你们昨天采访还顺利吧?” “还好,只是c病区地下室跟你说的不太一样。”钟剑简单叙说了昨天的采访经过。 “奇怪,地下室一层平常至少关着十多个流浪病人啊,你在那里怎么一个也没见到?”岳芳用热茶杯焐着冰凉的手说。 “可地下室那些房间又脏又破,还有死老鼠,不像是能住人的病房。也没有看到手术室和实验室的影子。”曹芙蓉说。 “你们去的地下室怎么跟我们平常呆的不一样呢?”岳芳心里冒出更大的疑问。 黎峰见他们莫衷一是,就插话说:“有没有可能地下室里本来就分两片:一片是正在使用的工作区;一片是废弃的仓库。王铮带你们看的是废弃的那部分?” “有这种可能。我们平常是从那个隐蔽的电梯上下。你说你们走的是楼梯,我记得那个铁门一直是锁着的,他们一定搞了鬼。”岳芳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做恍然大悟状。 “狗娘养的,看来他们就是做了一个笼子蒙我们!”被忽悠的滋味就像伤口上撒盐,让钟剑更觉难受。他一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曹芙蓉一脸。 “哎,钟记者,你怎么像吃了火药这么激动干嘛呢?”曹芙蓉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水,强笑着说。 “他们这是欲盖弥彰,正好说明他们有鬼!”黎峰忙替钟剑解围,并提出疑问说,“可是,他们从街上抓流浪病人,都披着冠冕堂皇的外衣,你我又缺乏足够的证据,怎么揭穿他们非法的勾当呢?” “你说的很对!”钟剑像游戏闯关时找到铁血盟友似地看着黎峰说,“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想了一个方案,你们看是否行得通?” 黎峰点头:“请说说看。” “我装成流浪街头的疯子,被你们救援小组抓回龟岛地下室,当一回无间道的卧底,你们看怎么样?”钟剑曾在乞丐群中卧底生活一个月,写了一个纪实长篇《我在丐帮的日子》,在业界轰动一时,还因此荣获当年的十佳记者称号。 “你疯了!这多危险啊!”曹芙蓉瞪着钟剑一口否决,“昨天采访时,你又不是没看到李大龙那个人,他那么凶,要是真要给你做了开颅手术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钟剑孤注一掷地抖出猛料说,“我觉得c病区地下室不仅随便拿流浪病人开颅做手术,还可能在暗地做着一个绝密的实验项目,就是王铮无意间透露的换头术。你们想想看,换头术怎么做?那是要拿活人的头做实验啊!” “啊!换头术?”岳芳大吃一惊,“这不等于变相谋杀吗?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要听说过那还叫什么绝密实验吗?”黎峰也颇为震惊,“你好像跟我提过说地下室负二层有个很大的实验室,他们要做换头实验肯定就在那里进行!” “是的,实验室是地下室的禁区之一,有一道厚厚的铁门,需要按指纹才打开,好像只有雷公明、李大龙几个人可以进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我在地下室呆了几年,还从来没有进去过。”岳芳摇摇头说。 黎峰问:“马兰花医生可以进去吗?” 岳芳喝了一口茶,咂了下嘴说:“嗯,她是医生,又跟雷公明是那种关系,应该可以进去。不过,我很少看她进去过,她也从没跟我提起实验室里的事。” “哪种关系?”黎峰不解地问。 “雷公明的情人?”曹芙蓉敏感地问。 岳芳冷笑着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雷公明在龟岛的情人多的是了,他就像个土皇帝,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有些夸张;但疗养院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没有几个没被他玩弄过的!” “那你也是?”黎峰迟疑地问。电闪雷鸣般,他好像也突然明白了罗蔓与雷公明之间的特殊关系,并且也有点被愚弄的感觉。 岳芳撇撇嘴说:“我这么丑的女孩,哪里能入他的色眼?” “你也很好看啊!只是像林黛玉骨感美了一点,可能不是雷公明喜欢的那种类型!”黎峰开玩笑说。 见曹芙蓉如坐针毡,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钟剑有些气恼地岔开话说:“岳小姐,你跟马兰花医生的关系怎么样?能让她帮我混进实验室看看吗?” “我跟她亲如姐妹。可是这种属于地下室严重违规的事,估计马医生不敢干!” “其实不需要马医生直接出面。”曹芙蓉看着岳芳说,“现在网上花一百块钱就可以买一种从日本进口的仿肤色指纹胶。你只需要帮忙提取马医生的一枚指纹,拓印下来后交给我,我请人制成指纹膜,到时钟记者套在手指上,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弄到马兰花的指纹不难,她平常都是用右手大拇指按指纹仪签到。可用它做的指纹膜真的管用吗?”岳芳第一次听说指纹膜这个玩意儿,也觉得跟曹芙蓉这样的年轻人比,自己太out了。 “当然行。很多人上班怕迟到,就让同事用指纹膜帮忙代签。” “好啊!你这个办法不错!”钟剑赞赏地看了曹芙蓉一眼,又转向黎峰热血沸腾地说,“所以,我只要找到了雷公明换头术的证据并公之于众,你们想想看,雷公明和他的龟岛疗养院还会存在吗?” “那,你要是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曹芙蓉知道钟剑复仇的欲望有多强烈,可是她担心他像黄鹤一样一去不复返。 “放心好了,等我摸清地下室这些罪恶的底细后就想办法脱身。你与黎医生和岳小姐随时保持联系。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及时打电话报警,通知报社领导!” 黎峰表态支持说:“钟记者,你这个方案可以试试。如果你被抓进地下室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被他们开颅做手术,这本身也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不过还是要小心,最好在手术麻醉前,向李大龙及时亮明你的身份,估计他们还没猖狂到敢拿你这个大报记者开刀的地步!” “好,就这么定了!”岳芳将口里的热茶噗地吐在地上,发号施令似地说,“曹记者,我会尽快弄到马兰花的指纹交给你,做好后你就交给我,到时我再偷偷转给钟记者。我也找理由尽量呆在地下室帮钟记者打掩护,如有问题我随时通报给你!” 曹芙蓉见此,只好心情复杂地看着钟剑说:“好吧,到时我开车在外面接应你!” ------------ 第十一章 卧底(2) 钟剑驱车带着曹芙蓉去了虎泉整形美容中心。一楼挂号后在二楼激光美容科门前候诊,已经有一大溜奇装异服的哈韩哈日哈美族在排队,他们都是要洗掉自己身上某个部位已过气或不合适的纹身。比如有个红发女生热恋时将男友的名字纹在雪白的大腿内侧,结果恋情告吹,她不得不将他的大名一洗了之。还有个很娘的男孩为了增加自己的男子气概,就在肚皮上纹了条眼镜蛇,结果总梦见眼镜蛇昂着头在肚子里蠕动,吓得他只好来去掉,准备再纹一只斑斓大老虎…… 曹芙蓉站在这些2b青年中间,觉得自己是最无辜也最委屈的:谁好好的会在腰上纹一个断柄的三叉戟呢,除非她有病!她默默地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脚都站麻了,才一屁股墩在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专家面前。老专家刚好姓皮,他脸上的皮肤看上去也不错,红光满面的。皮医生在屏风后让曹芙蓉脱光上衣躺在检查床上,戴着超薄的橡胶手套反复摩挲着她腰上的印迹,摇着头说:“小姑娘,这个鱼叉的符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给你纹身的人也太狠了,都扎到骨头里了。” 曹芙蓉身子僵硬地躺着,忐忑地问:“医生,那可以去掉吗?” “想去还是去得掉的!但因为纹刺的层次和颜色也比较深,至少需要三次激光治疗,费用也比较高。”皮医生坐回到诊疗桌前,一丝不苟地填着病历说。 “多少钱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就行。”钟剑怕被熟人看到,一直故意与曹芙蓉拉开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这时却按捺不住地凑到皮医生身旁,他看来比曹芙蓉还着急。 “好。你去交费吧。”皮医生翻了一眼钟剑,将治疗收费单径直递给了他。一次治疗费八百八十元。 钟剑去一楼交完费上来后,皮医生就带着曹芙蓉一人到了隔壁的治疗室。好容易逮到一个标准的美女,他想亲自上阵给她治疗。他让护士给她戴上护眼罩,脱光上身把裤子褪到臀部以下趴在手术床上,用消毒药棉在她的腰部轻扫一遍后,开始用一台调q激光仪聚射那个诡异的Ψ符号。曹芙蓉感觉到一波波烤肉似的灼热的疼痛,又像有一只刺猬在腰间爬来爬去。她咬紧嘴唇,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皮医生终于想起了之前也洗过多例类似的纹身,而且都是些漂亮姑娘,其中一个说她是龟岛疗养院的护士,另一个说她是偷跑出来的病人。为了分散曹芙蓉对疼痛的注意力,他随口问道:“小姑娘,你们龟岛疗养院的人是不是腰上都纹了这个鱼叉的符号?” “什么龟岛疗养院的人?”曹芙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龟岛疗养院的护士吧?”皮医生说,“上次那个姑娘对我说,她是龟岛疗养院的护士,去给什么雷院长送材料时被他催眠了。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昏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腰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跟你这一样的鱼叉。” “我不是护士!”曹芙蓉又羞又恼,嘴唇都咬出了血。看来雷公明不是只对她一个女孩上下其手,还有一大批跟她一样的受害者。她得像圣女骑士一样站出来为她们报仇雪恨。 “这次治疗后,要注意一周内禁止泡澡和按摩,还要告诉你男朋友,要禁止同房。半个月后再来接着做一次,之后再过半个月做一次,就可彻底清除!”皮医生絮叨着说,“他们也太不把病人当人了,怕你们跑了,也不能随便打上这么难看的印记,纹朵玫瑰也好看些啊!” “啊!”曹芙蓉没想到自己又被当成了疯子,气得几乎要晕过去…… ------------ 第十一章 卧底(3) 大雪节气刚过,离传说的世界末日不到半个月了。一股寒潮从西伯利亚如期而至,给江城带来剧烈的大风降温和第一场大雪。马兰花抱着戴罪立功的心情,周六晚上顶风冒雪带着救援小组在广埠屯电脑城一带转悠。她听岳芳说,她周四上午去那边买电脑时,发现一个穿着大花裙戴着花头巾的流浪汉在那一带游荡。她让黑娃开着车在那一片区域反复搜寻,终于在午夜时分,在卓刀泉立交桥下一个绿色垃圾箱里,循着山响的鼾声,找到了正裹着雨布蜷卧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 见四周无人,沙和尚和贾虎悄悄包抄过去。沙和尚轻掀开垃圾盖,迅速用一团纱布堵住了流浪汉打鼾时张开的嘴,贾虎连雨布一起裹着抱起了流浪汉。流浪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力大如牛的贾虎塞进了救护车,牢牢地固定在担架床上。流浪汉呜呜叫着又踢又蹬。贾虎一记重拳打在流浪汉左脸上,流浪汉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脸也立刻青肿起来。 救护车在风雪中疾驶向龟岛疗养院,停在c病区的门口。贾虎拉着担架车走在前面,马兰花、岳芳和沙和尚紧随其后。他们坐着那个隐蔽的电梯下到地下室负一层,带着浑身臭烘烘的流浪汉首先到淋浴室净身。贾虎一把扯掉裹在流浪汉身上的雨布,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岳芳解开他的花头巾,拿了个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掉了他一头乱发,又剪开了他身上的大花裙子。流浪汉顿时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沙和尚拿起花洒,没等水热就朝他身上浇了过去。昏迷的流浪汉被刺骨的冷水浇醒了,拼命嚎叫着扭动着胖虫子一样的身躯。 岳芳拿着剪刀对着流浪汉耷拉的小鸟,故意比划着说:“再叫,就把你变成太监!”流浪汉吓得直往后退。 马兰花一把夺过剪刀,瞪了岳芳一眼:“你吓唬他干嘛?哪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马兰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地特别善良、容易动感情的人,总想在病人面前营造一种温情脉脉的氛围。 “马医生,什么时候给他做手术?”岳芳给流浪汉又脏又臭的身体打满了肥皂,拿了个刷马桶的长毛刷子,边给流浪汉擦洗边问。 “周一吧!”马兰花也拿了条毛巾帮着给流浪汉擦洗,还哄着他说,“乖乖,别怕,你到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是圣骑士!你们这些兽人,放开我!”流浪汉声嘶力竭地叫骂着挣扎着,还趁贾虎不注意,扭过头狠狠咬了一口他毛茸茸的胳膊。 “你他妈的找死啊!你是圣骑士,我还是魔王呢!”贾虎痛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照着流浪汉的右脸就是狠狠一拳。流浪汉往后仰倒,头咚地一声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又晕了过去。 “哎,你怎么动手就打人,打死了谁负责?”马兰花一把推开凶神恶煞的贾虎,见他胳膊在流血,没好声气地说,“你快去找个护士包扎一下,然后回去洗了睡吧!” “打死了再去找呗,反正街上疯子多的是!”贾虎捂着流血的胳膊丧尸一样摇摇晃晃地走了。 马兰花俯下身赶紧掐流浪汉的人中。见他睁开了眼睛,她松了口气,让沙和尚扶着他站起来,和岳芳继续擦洗他圆鼓鼓的身体。只是他脸上油腻腻的污渍,怎么洗也洗不掉。被贾虎打了一拳的右脸也红肿起来,把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整个人也看起来很滑稽,像年画里嘟着嘴的大头娃娃。 马兰花用干毛巾给流浪汉擦干身上的水后,让沙和尚给他穿上蓝色条纹病号服,扶着他到了103号单人病房,用铁链将他的双脚锁在了床头。之后,岳芳照惯例进去给流浪汉打了一针戊巴比妥钠,见四周无人,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指纹膜,套在他右手的大拇指上。这个指纹套是她前天拿走了马兰花喝水的一个纸杯,偷偷转交给开车到疗养院门口的曹芙蓉。曹芙蓉委托一个医院检验鉴定科的朋友提取了纸杯上一枚大拇指的指纹,拓印在网购的仿肤色指纹胶上,从而制成了这个指纹膜。 岳芳看着流浪汉昏昏睡去,转身走出病房,去护士休息室关上门,用座机给曹芙蓉打了个电话,通报了这里的情况。然后,她就脱下绿色救护服回了自己的寓所。 这个流浪汉就是钟剑。 那天从整形美容医院回去后,他即按照商量好的卧底方案,让曹芙蓉帮他装扮成流浪的疯子。她把他的胡子和头发剪得乱七八糟,脸上身上涂满了从厨房下水管道里掏出的污泥,穿上了她过时的花裙子,还撕裂了几个口子,戴上了她的花头巾。天气预报要降温下雪,他还特意找了块雨布,剪了几个洞后披在身上。 天黑定后,曹芙蓉开车带着他,将他扔在了电脑城附近。为了躲避风雪和严寒,他把雨布裹在身上,钻进路边一个大垃圾箱里,拉上盖子躺了下来。垃圾箱里臭气熏天,还有几只老鼠钻去钻来,搅得他一夜未眠。早上,两个环卫工人开着清洁车来清理垃圾时,还差点连他一起装上垃圾车拖走了。他吓得一骨碌跳起来,披着雨布撒腿就跑,脚上的破皮鞋还跑丢了。雪像天花乱坠一样越下越大,他在泥泞的马路上游荡,看到漂亮姑娘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像狗一样假装嗅嗅她们,吓得她们尖叫跑开。他乐得哈哈大笑,好像真很享受这种疯癫放纵的生活。 他一直晃到晚上,又找到卓刀泉桥下一个相对干燥、没有老鼠骚扰的垃圾箱里睡觉。四周大雪纷飞,他竟然呼呼睡着了,正梦见娶头戴白花穿着婚纱的曹芙蓉为妻时,就被贾虎一把拎起来塞进了救护车…… ------------ 第十一章 卧底(4) 当夜,关在病房里的钟剑一直在昏睡。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异度空间,看见龟岛上到处都是横行的奇形怪状的兽人、像乌鸦一样啸聚的亡灵和恶魔。而身材矮小的他变身成了一个高大威猛的圣骑士,全身穿着圣光四射的盔甲,骑着快如闪电的战马,一手拿着最重的盾牌一手挥舞着巨锤,毫不畏惧地与穷凶极恶的兽人、亡灵和恶魔争战,如砍瓜切菜般杀得它们身首异处尸横遍野。突然,一个骑着恶狼的兽人从旁边偷袭过来,狞笑着将一杆三叉戟插进了他的太阳穴,戟尖从另一边贯穿而出,血花四溅…… 钟剑艰难地睁开眼皮,看见一个半侧脸长满黑色胎记的护士正站在床边,拍打着他的头,吆喝着说:“喂,圣骑士,该吃早饭了!” 钟剑真像打了一场恶仗一样异常疲倦,头也痛得要裂开似的。他愣了好一阵儿,才知道自己身在龟岛疗养院c病区地下室103病房。 早饭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饭。钟剑已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他拿起馒头就往嘴里塞。可馒头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差点硌掉了他凸出的门牙。他小心地咬了几口,在嘴里嚼着,难以下咽。他又喝了一口稀饭,却一直凉到了胃里。 “给老子吃这难吃的,想害死老子啊!”他一气之下,将稀饭一股脑地泼到了护士身上。 护士狼狈地推着车逃了出去。钟剑索性将那个馒头也砸了出去,差点砸中了闻声而来的马兰花。 马兰花进了门,笑眯眯地看着钟剑说:“哟,嫌我们这里伙食差,总比你在垃圾箱里捡吃的强吧!你要是配合我们治疗,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想吃你的奶!”钟剑盯着马兰花激凸的胸脯说。 “想吃妈妈的奶也可以啊,只要你乖乖地听话。”钟剑外形变化如此之大,马兰花愣没认出他就是几天前来采访的记者,开始例行公事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以前做什么工作?” 钟剑挥舞着胳膊,好像挥舞着双手锤一样恶狠狠地嚷道:“我是圣骑士,住在提瑞斯法林地,专门杀你们这些邪恶兽人……” 马兰花怜惜地摇摇头,觉得这个小伙子病得不轻,就在工作记录本上潦草地记下:男,身份不名,住址不明,初步诊断为妄想型的游戏网瘾综合症,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她打了个哈欠,对旁边的护士说,“你安排人去给他做个体检。”她昨晚只在值班室睡了几个小时,想回家美美地睡个回笼觉,再约雷公明到家汇报工作。 两个壮实的护工将钟剑的手脚固定在活动床上,推去了负二层的体检室,给他抽血,做b超和脑ct等等常规检查。他大吼大叫地挣扎着。一个戴口罩的护士走过来,不由分说给他打了一针戊巴比妥钠,让他昏睡了过去。如果给他加大剂量注射,他在几分钟内就会安乐死。 钟剑再度醒来时,不知是晚上还是白天。头顶的灯闪烁刺眼,他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病房的床上,头发和胡子都被刮得干干净净,连所有的体毛也剃掉了。脚上还系着铁链。肚子饿得咕咕叫。床头柜上摆着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拿起发霉的馒头就啃了起来。稀饭还是冰凉的,他也一口气喝了下去。 “哟,吃东西了!再不吃,可能就没机会吃东西了。”一个长相甜美的护士进来帮钟剑穿上病号服,给他量血压和体温。 “你说什么?”钟剑头晕脑胀地问。 “我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晚餐了!”护士压低音量说。 “怎么是最后一次呢?你们不给我吃,我还正想绝食呢。” “哎,你还真把自己当圣骑士了!”护士不无同情地说,“现在是晚上十点。明天上午十点你就要做手术了。” “做手术,做什么手术?”钟剑感觉头脑发木,舌头打结。 “就是在脑袋上钻一个小孔,切掉你网瘾病变的脑神经,让你回到现实世界啊。”护士像隔着玻璃跟他说话,她的声音飘忽不定。“不过,开颅手术风险很大,最近进手术室的我很少看到活着出来的。” “他们都被兽人和恶魔杀死了吗?”钟剑还装疯卖傻地问。 “什么兽人恶魔的!在手术床上死法多的是,什么麻醉意外,脑水肿、尿崩、癫痫,多器官衰竭,随便一个理由都可以让你死……哎,反正你脑子有问题,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懂!” “这里可以打电话吗?我要打电话给我女朋友,让她过来一趟。”钟剑开始感到有些恐慌,他莫名其妙地昏睡了十个多小时。他害怕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开颅,就像梦中被鱼叉刺穿大脑一样。他想尽快完成任务,尽快离开这个比呆在垃圾箱里更难受更危险的地方。 “这里严禁病人打电话,连我们都不能随便打电话出去!关在这里,你就是真的圣骑士,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护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剥出一片,笑着说,“这是安眠药,你吃了就会睡个好觉,说不定还会梦见你的女朋友。” 钟剑把药放进嘴里,护士递给他一杯水。 钟剑仰头喝了口水,假装咽了下去。 “请把嘴张开我看看!”护士察觉到钟剑的心思,捏着他的腮帮子看到药片还在他的舌下,就温柔地说,“乖,要吞下去哦!” 钟剑只好就水吞下了药片。 为了侦察下外面的情况,他装着肚子痛一样大叫:“我要大便!快,我快憋不住了!” 护士讪笑着,转身去值班室里喊来两个正在下军棋的护工。他们在残缺的塑料棋盘上杀得正酣。下棋是他们在地下室唯一的娱乐。 厕所在走廊的东头。一胖一瘦的两个护工嘟囔着过来,用钥匙打开了钟剑的脚链,搀扶着他去厕所。钟剑贴着走廊的南侧走,透过门上的小窗口,他看见每间病房里都关着两到三个病人,大都像木乃伊一样躺着,头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们怎么了?”钟剑惊惧地问。看来岳芳说的没错,这里确是关押街头流浪病人的地方。 “都做了开颅手术了,处在术后观察期。”胖护工说。 “手术真能治好精神病吗?”钟剑问。 “是啊,我们以前脑子都有毛病,现在不正常了吗?还能下棋呢。”另一个瘦得像猴子的护工说。 “那些护士以前也都有精神问题?”钟剑问。 “是啊,在这地下室里的,除了雷院长和李主任外,以前都是神经病。雷院长说,这叫以毒攻毒,哈哈。”胖护工大笑着说,“等你做了手术,想留下来工作也可以啊。你会下军棋吗?旅长比师长官大吧?” “嗯,会下一点,旅长是比师长官大。”钟剑故意讨好地说。 “你看,我说旅长比师长官大吧,你小子还不相信!”胖护工得意地拍了下瘦猴子的头说。 到了苍蝇乱飞臭气熏天的厕所,钟剑蹲在了积满秽物的便池上。看着高高的小方格铁窗,他想到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那句经典的台词:“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他现在才觉得那是一句屁话――要把那个叫安迪的银行家关到这里来试试,他能从这一个污秽不堪的下水道里逃出去吗?想想都觉得恶心…… 两个护工守在厕所门口,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着那盘从一周前开始就没下完的棋。主要问题是他们分不清部队官长的级别,炸弹碰到地雷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问题让他们焦头烂额地纠缠不休。 钟剑听出了端倪,就大声对他们说:“大哥,你们先去下棋吧。我这几天便秘,等会儿我自己回去睡觉。” “走吧,这里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去。”两个护工嚷嚷着回值班室关起门继续下棋。 ------------ 第十一章 卧底(5) 钟剑又蹲了一会儿便提起条纹裤子,看走廊里没人,就溜回病房,把室内唯一的塑料凳放在被子里做成人形,然后又贴着墙根溜进了电梯。今晚如不行动,明天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按了b2的按钮,直奔实验室而去。 电梯又像往下掉一样猛地下坠。他的心随之一坠,身体紧紧贴在了厢壁。可是电梯并没有停在负二层,却直接掉到了负三层。层门轰然洞开,他探出头看了一眼,昏暗的走廊里也空无一人,静得都可以听见他自己鼓点似的心跳。 他蹑手蹑脚地摸到走廊里,两边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他看见门就试着推一推。终于,一扇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动了,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他侧身溜了进去,借着一盏昏暗的长明灯看见一个近二百平米的大厅摆着十几排铁架子。这不会又是一个太平间吧? 他战战兢兢地走近,拉开一个冷气直冒的铁皮柜,里面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把他吓得心脏差点蹦了出来。他又拉开一个铁皮柜,又滚出一具无头尸,像木头一样截断的脖子上还凝固着黑色污血。他感觉脖颈后一阵阴风吹过,一个幽怨哭唱的女声又在耳边幽幽响起。他不敢再看下去了,腿上像绑了铁链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逃进电梯,他慌忙按了b2键。电梯猛地飞升,他头脑一阵晕眩,以为电梯又要乱窜到负一层甚至地上一层了。没想到这次却准确地停在了负二层。 走廊远端有两个保安拿着警棍在巡逻。钟剑出了电梯后,趁他们不注意,迅速冲进拐角的洗手间里躲了起来。直到两个保安巡视的脚步声从走廊里消失电梯运行的噪音传来后,他才探头探脑地出来,贴着走廊的一侧边走边看。借着暗淡的光线,他看见了一个大玻璃门前贴有手术室的字样。他轻推了下门,纹丝不动,也没看到门前安装有指纹仪。他继续如履薄冰地往前走,后面总像有人在跟着他,还能听到他野兽一样粗重的呼吸。可他屡屡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差不多快到走廊的尽头了,他才又看见一个大铁门,而且门口装着微光闪烁的指纹仪。他心里暗喜,又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把右手大拇指贴上了指纹仪。可是,指纹仪却发出报错的声音。他又试了两次,依然如此。难道曹芙蓉做的指纹膜不管用?他绝望地差点用脚去踢那个超级防盗的铁门。 最后按一次试试!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按导弹发射按钮一样按了下去。这次铁门发出了咔哒一声,竟然开了。他的心狂跳起来,轻轻打开了铁门,里面又是一段走廊,靠北面是一排玻璃门紧闭的黑暗房间。只有在走廊尽头,有柔和的光线透射出来。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发现是一个没有灯光的小隔间。光线是从里面仅隔着一道玻璃的大房间的无影灯发出来的。透过玻璃,他看见一个宽阔的大厅摆满了仪器和设备,还有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在实验平台旁忙碌着。 他屏住呼吸,躲在墙角生怕惊扰了那两个人。但那两个人似乎对他的入侵毫无察觉。难道这是类似公安局审讯室专用的单向透视玻璃?他壮着胆子向前一步,那两个人依然毫无反应。 他定睛仔细一看,正是烧成灰他也认识的雷公明和李大龙!他们面前的金属托盘里还摆着三个血肉模糊、像鱼一样大睁着眼睛的人头,都用多个电极连接着一台带着显示器的仪器,坐着的雷公明在借助显微设备和专用的探测器深入一个头颅内部的各个区域,好像在寻找着什么。李大龙弯腰站着,凑近着在看显示器上闪烁的光点。 雷公明当初要在实验室外设一个这样的监控室,还装上单向透视玻璃,是为了方便自己随时去查看实验室人员所正在做的一切,同时还不会惊扰他们。他根本没想到钟剑深更半夜会打开外面的防盗门,此时正在外面偷窥他们所作的寻找灵魂的实验。 雷公明手中拿的探测器是个神秘的玩意儿。是他托朋友最近从德国一个专门研究灵魂的心理专家那里花了八万多欧元买回来的。据说那个专家已成功地探测到灵魂的存在,并通过实验证实,灵魂是附着于身体上的一种被称为灵魂素粒子的物质,测量它的重量是35克。雷公明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灵魂作为物质存在,一定隐藏在人体司令部――大脑的某个区域。他手中的探测器就像探雷工具一样是专门捕捉灵魂用的精密仪器,它带有极其灵敏的传感器,一旦触及到灵魂的存在,就会发出尖锐的鸣叫。当然每个灵魂鸣叫的方式也不一样,就像各样鸟叫的声音各不相同。 之前,他们通过多次解剖和实验,已几乎将大脑的各个细微角落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灵魂栖身大脑的任何蛛丝马迹。这次雷公明周日晚上还在实验室加班,就是寄希望于这个灵魂探测器,希望能探测一个灵魂,然后将其像夏夜抓萤火虫一样抓进一个透明坚固的特种容器里,染色后进行观察。 可是,他们从当日切除的三个流浪病人的头颅中却一无所获。 “是不是这些疯子的灵魂本来都死了,或是被猛鬼吞噬掉了,我们才找不到?”李大龙揉着发红的眼珠子说。 “嗯,有这个可能。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找些不那么疯的人试试?”雷公明手按着白森森的头盖骨,有些沮丧地说。 “昨天马兰花从街上抓来的那个病人怎么样?”李大龙打着哈欠问。 “听马兰花说,他自称什么圣骑士,患了游戏网瘾综合症。这应该不算严重的精神病类型,明天我们就打开他的游戏脑再找找看!”今天上午马兰花邀他上门相见,他却因为赶着要做实验没有赴约,马兰花还摔了他的电话。 “好啊!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切掉病人头颅的一瞬,他们的灵魂就吓得飞走了。明天我们要不只是给这个圣骑士全麻,不切下来,直接在他的大脑里搜寻灵魂,你看怎么样?”李大龙深思熟虑后说,“只是那家伙的脑子要被捣得像浆糊一样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游戏脑本来就跟一团浆糊差不多!”雷公明点头称是。 他们的对话被一墙之隔的钟剑听得一清二楚,他吓得腿发软,像踩着棉花一样转身就逃。因过于紧张,他在打开铁门逃出去时,因用力稍猛,铁门合上时发出哐当一声。 雷公明已关闭了探测器,正在洗手准备离去。他听到了那一声异响,就问在收拾残局的李大龙:“大龙,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李大龙竖起狗一样灵敏的耳朵听了会儿,说:“走廊里好像有急促的脚步声!” “是不是刚才有人闯进实验室来了?”雷公明警觉地追了出去。 ------------ 第十一章 卧底(6) 铁门关得严严实实,走廊里也空无一人,安静得像一条通向墓区的地道。 “奇怪,难道是鬼魂来寻他们的头来了?”雷公明对跟出来的李大龙开玩笑说。 “是不是真有什么人窜进实验室了?”李大龙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骨子里根本不相信什么鬼魂一说,所以只要雷公明发指令,他从不忌惮掀起谁谁谁的头盖骨。他担心的只是被人抓住把柄,自己的头颅也被一颗飞旋的子弹穿透,或者被像狗一样注射死刑。 “你让保安查下,看刚才有没有人按指纹进来过?”雷公明脱下血迹斑斑的手术服塞到李大龙手里,“我先回办公室睡觉了,明天上午病人准备好全麻后你再叫醒我。” “好的,雷院长,你连着熬了三个晚上了,去好好睡一觉吧!”李大龙讨好地说。 他看着雷公明进了邻近的办公室后,砰地关紧铁门回到了实验室。三个人头的脸皮已经破损不堪,不能再用了,可大睁着的眼睛还保存完好。他清洗好双手,用手术刀迅速摘下三对眼角膜,放入注有生理盐水的金属圆杯里,密封后储藏在冰箱的冷藏间,准备改天一起秘密以每片三千元的批发价格转手卖给眼科医院。做完这一切,他才不慌不忙地用内线电话叫监控室的保安查询下,有没有人十分钟前按了实验室前的指纹仪。 十分钟前,钟剑从实验室逃出后拔脚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进了电梯,匆忙之中按了1键。电梯迅速上蹿。他感觉像被兽人骑的恶狗追咬似地心脏狂跳,肾上腺素也急剧上升。 电梯咯噔一下,显示已到了地上一层。可厅门却未应声而开。钟剑使劲按开门键,门却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开门需要刷卡。他用脚踢着门大声咒骂着,没想到电梯却开始自动下行,急停在了地下一层。 电梯门豁然洞开,门口站着那两个气急败坏的护工。胖护工上前狠狠扇了钟剑几耳光,攥住他的手臂,朝他的脸啐了一口:“你小子还想跑,你以为你是孙猴子跑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还跟老子瞎说旅长比师长的官大,害得老子输了一根烟!” 钟剑没有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激烈的皮肉之苦。 他被扭送回了病房,脚踝又被锁上了铁链。俩护工又轮番叫骂殴打了一阵,钟剑却一声不吭,抱着头朝墙躺下。可一闭眼,实验室那三颗血淋淋的头颅似乎就搁在面前,睁大着哀怨的眼睛看着他。他从未如此恐惧过,耳边嗡嗡作响,头脑里也有两种声音在激烈争吵:一个说,他作为记者应该勇敢无畏地揭露这里的黑幕,彻底捣毁这个魔窟;另一个却说,算了吧,你逞什么英雄,不要被他们割下脑袋做研究…… 护工骂骂咧咧地走后,护士又来给他打了一针戊巴比妥钠。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向黑暗无底的深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仅存的一点理智,就像头顶那个孤悬在漫漫黑夜中的15瓦灯泡,闪烁着暗淡的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头顶的无影灯明晃晃的,他的光头被固定在显微手术床的头架上动弹不得。周围摆着摄像机、手术器械和心电仪。主刀医生和护士在窃窃私语。微型电钻在头顶像马蜂嗡嗡转动。他的头盖骨被掀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脑组织,还有血像喷泉一样不断地涌出来。一群秃鼻乌鸦飞过来了,围着他的头撕咬啄吃…… 幸好,护士来叫醒了他。 “圣骑士,起床了,该准备手术了!”一个戴着大口罩的护士像天使一样站在身边,柔声唤道。 “护士姐姐,我不是精神病,我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钟剑被那个噩梦吓坏了,他一屁股坐起来,赶紧亮明身份说。 护士给他量着血压,冷笑着说:“算了吧,你不要冒充记者了,前几天还有个病人说他是奥巴马呢!” “你们的院长叫雷公明,主任叫李大龙吧?前两天我还来采访过他们呢!”钟剑急着告白。 “我们这里从没有记者来采访过。”护士鄙夷地看着满脸青肿、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的钟剑说,“要冒充记者也要长得像记者啊!” “我就是记者啊,要怎么长得像记者!”钟剑无力地辩解道。他发现,他在一无身份证二无记者证的情况下,在精神病院要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比爬珠峰还难。而且,他越说自己不是精神病,就越会被当成精神病。 护士安慰他:“圣骑士,别害怕,用伽玛刀做脑手术都不用麻醉,也不需要开颅,一点都不疼!” “你做过这样的手术?”钟剑问。 护士笑而不答,拿着血压计飘然而去。 不一会儿,那两个护工像哼哈二将一样推着担架车进来。 “我不是疯子,我要找雷院长!”钟剑激烈反抗道。 “你还想让雷院长给亲自做手术啊,想得美!”两个护工把钟剑连床板一起抬上担架车后,瘦猴子哈哈笑着按着钟剑的手脚,让胖护工把他四肢缚紧,推着就走。 他们乘电梯,很快下到了负二层手术室。 钟剑发现手术室就跟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感到更加恐惧,他大叫大喊:“我要找雷院长!我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 李大龙正在消毒室穿手术服,麻醉师已开始准备对病人实施全身麻醉。他听到病人在叫,就举着毛茸茸的双手出来,站在钟剑面前问:“你找雷院长干吗?我就是。” “你是李大龙主任,我们前天见过。我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钟剑。”钟剑的头被牢牢地固定在支架里,勉强看得见李大龙的半张脸。 “哦,钟记者,我看怎么不像?”李大龙嘲弄地问。 “我就是。都是误会。我假装乞丐在卧底查一个案子,被你们救援小组的人误当做流浪的病人收治过来了。”钟剑喘着粗气解释说。 “我们救援小组的人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啊?”李大龙感觉问题有些蹊跷,他走出手术室,走到隔壁敲开了雷公明的办公室。 雷公还在沙发松软的毛毯里做着没完没了的帝王春梦,好像他在现实中越无能,在梦里就越强悍。梦中的女猪脚也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变幻,最后一张浮现的面孔却是马兰花。她极尽承欢之能事,让他如温香软玉抱满怀。正在牡丹盛开之际,李大龙像擂鼓一样在外敲门。他好像被一脚踢出了温柔乡,心里颇为不悦。在得知实验活体自称是记者钟剑后,他更是龙颜大怒:“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马兰花怎么还这么糊涂?” “马兰花不是一向很拥护你吗?”打狗还要看主人,李大龙不敢贸然附和,他知道马兰花与雷公明的特殊关系。 “拥护个屁!她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婊子货,没人搞的男人婆!”雷公明边穿衣服边气哼哼地说。 不是你卖油郎独占花魁别人才不敢染指吗?李大龙内心窃语,摸清了深浅后,他斗胆抖出了更大的包袱:“这件事恐怕是个阴谋!昨晚我让保安查过了,的确有人闯进了实验室,那个人的指纹是马兰花的。是不是她与那个记者合谋设的局,故意把他抓来做卧底?” “这个马兰花也太过分了,我对她一再宽容她却一犯再犯,给她点颜色她就开起染房来了!看来我真得挥泪斩马谡了!”雷公明用zippo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雪茄,差点烧着了手。他含在嘴里使劲吸了一口,边吐着烟边说,“干脆我们就将错就错,按昨天说的计划给这个家伙全麻开瓢,正好找找他脑子中的灵魂!” “这恐怕不行,除了马兰花这个内鬼,他一定有同事在外面接应,如果报警捅出去,事就大了!我看最好与他谈谈条件,给他一笔封口费私下了结!如不行,再做掉不迟!”李大龙的思维还是像他做手术一样缜密,他害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他知道自己手上沾的无辜者的血就是整个北湖的水都洗不干净。 “好吧。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我跟他谈谈!”雷公明心烦意乱地说。 ------------ 第十一章 卧底(7) 三分钟后,两个护工将钟剑带到了雷公明办公室。 乍一看套着特大号条纹服、剃着光头鼻青脸肿的钟剑,雷公明觉得他像个小丑一样滑稽可笑。他吐了一口烟,冷冷地审视了一番才开口问:“你真是钟剑记者?我们见过吗?” 钟剑看见的雷公明也与那天演讲时判若两人:他穿着皱巴巴的蓝色毛衣,露出的白色衬衣领子也污迹斑斑,头发蓬乱,脸色晦暗,就像一个威仪尚存却衰相渐露的兽王。他很想像圣骑士一样冲上去拗断雷公明的脖子,却强咽下一口恶气,隐忍地说:“当然见过,在北湖山庄,我听过您关于大脑甜品的精彩演讲,还跟曹芙蓉记者一起采访过您。前几天我们来贵院采访,您安排王铮主任接待的!” “哦,我想起来了!请坐,请坐。”雷公明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笑着说,“对不起,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让你受惊了!” 钟剑不客气地坐下来,环视了一下雷公明巫师一样诡异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水晶头骨,墙上挂着一幅Ψ的图案,四角还站着四个手执三叉戟的骷髅骑士。他惊魂稍定,装着很委屈的样子投诉说:“雷院长,他们就这样从街上抓人,抓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他做手术?” 雷公明叼着烟气袅袅的雪茄,眯着眼说:“钟记者,我们的救援工作是有疏忽大意的地方。可换个角度想想,那么冷的天,还下着鹅毛大雪,你穿着花裙子在街上瞎晃悠,不像精神病像什么?如果他们不出手救援,你会不会冻死在垃圾箱里?!他们把你带过来,马医生给你诊疗时,你自称什么圣骑士,还公然调戏她想吃她的奶,这不是精神病又是什么?还有……” 雷公明向钟剑倾了下身体,故意停顿了一下说:“他们从你体检时拍的大脑ct扫描和磁共振成像看,你垂体的前叶和后叶有1.5厘米左右的肿瘤存在。如果不尽快切除,会导致阳痿、失明甚至猝死。所以他们才想到给你开颅做手术,这怎么叫不分青红皂白呢?” 钟剑知道自己要想活着出去,绝对不能泄露他闯入实验室的所见所闻,就故作惊讶地说:“我大脑里有瘤子?” “是啊,你是不是经常感到偏头痛?”雷公明问。 钟剑不以为然:“偏头痛,也不一定就是脑瘤啊!” “你回去后可以再去别的医院复查看。如有问题,可再来找我们,我们这里用伽玛刀治疗垂体瘤,全国不敢说,在省内还算得上是一流水平!你从小个儿长不高,也因为你垂体腺分泌有问题。” “谢谢!我回去再查查看。”钟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假意称谢。 雷公明弹了下烟灰,转守为攻地笑问:“钟记者,我们都敞开大门欢迎你采访了,你还装成流浪的疯子来卧底,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呢?这个地下室里除了我和李主任外,都曾是精神病人。万一他们冲动起来把你杀了,他们又不用负什么责任,可怎么向你的报社领导和家人交代?你在湖南湘西的寡母和一个上高中的妹妹靠谁养活呢?” 钟剑这次真的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家人的情况?” “笑话!只准你调查我们,不准我们调查下你啊?何况你怎么调查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这里做的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哪家医院不是明着给病人开刀暗里做试验?何况我们主动收治街头的流浪病人,这是对他们最大的爱心,也消除了很多社会隐患。” 雷公明猛得咳嗽了一阵儿,用能杀人一样的眼神盯着钟剑说:“钟记者,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一回生二回熟,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样煞费苦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剑急欲脱身,就避重就轻地说:“我们接到病人举报,说你们在地下室随便拿流浪病人做开颅手术。前天来采访时,王铮带我们去地下室看,什么也没发现。我就想再来求证一下。” 雷公明似乎松了一口气,干脆挑明说:“哦,是这么回事啊!你怎么不早跟我反映,我们地下室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做仓库,一部分是办公和医疗用的。王铮调过来的时间不长,不太了解情况,就瞎带路把你们带到仓库去了。我们医院条件有限,所以就把地下室都利用起来了。再说,我们绝对不是随随便便拉个人来就做手术的,而是要经过严格的审核程序,在确有必要做手术时才会考虑去做。你知道b病区有个叫嫦娥的女病人吧?你们下次可以去专门采访下她。她也是从街头收治的病人,现在还在做心理治疗,我们也没有随便给她做手术啊!至于手术治疗好还是药物和心理治疗好,你参加过那次学术会议,这是一个学术问题,存在争议也很正常。” 钟剑觉得雷公明巧舌如簧,不想与他纠缠,故意抛出一个问题:“那上次你让曹记者去你房间,你又怎么解释?”他想让雷公明以为他只是在公报私仇,而没有更大的企图。 ------------ 第十一章 卧底(8) “哈哈,你又误会了吧!上次学术研讨会上不是曹记者主动要求采访我的吗?我看她跟我在德国留学的女儿长得很像,才答应接受她的专访的。当时,我写完稿子后看还有点时间,就发短信问她,你们想不想过来聊聊?她跟我说看你跟漂亮的罗蔓女士聊得正欢,所以就一个人过来了。” 钟剑追问:“可你为什么要给她催眠,还在她腰上刻下那个符号?”他瞟了一眼墙上悬挂的Ψ字旗,太阳穴像又被刺穿一般猛地跳痛了一下。 雷公明从桌上拿起水晶头骨,轻描淡写地说:“在聊天时,曹记者总盯着这个水晶头骨看。我警告过她,不要看它的眼窝。可她偏不信,结果就被催眠了。出于做医生的习惯,我借着催眠问她身体有什么毛病没有?她就告诉我她每月总是痛经,一痛起来就满床打滚。我真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就想帮她治治。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以前学过中医,就在她的命门穴给她艾灸治疗。Ψ这个符号是用蕲艾薰灼时留下来的,这个符号本身也有治疗的功效。你知道蕲艾吗?它还是蕲春四宝呢!估计李时珍当时都用过……” 钟剑感觉到雷公明手里的水晶头骨真的有一种魔力,好像目光和思绪都被吸住了,人也变得越来越恍惚,只看见雷公明胡须中的两片嘴唇在动,也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却好像丧失了自己的意志,被他牵着鼻子任意摆布。 雷公明见钟剑几乎被催眠了,就故作掏心掏肺说道:“钟记者,我知道干你们记者这行很辛苦,你冒着这么大风险到我们疗养院来卧底,也无非是为了想从我们这里多搞几个钱。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我希望我们合作双赢,也希望你这个都市报的一支笔给我们疗养院多美言几句,所以我们院委会讨论后决定一次性给你20万劳务费。你现还在租房住,做梦都想有自己的房子吧?这笔钱可让你在市区付一套新房的首付了。有了新房,你的生活质量立马就不一样了,曹记者恐怕也会马上答应嫁给你了!” 钟剑尽管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迷迷糊糊,可他头脑里还是保持住了最后一线理智。他将计就计,装出好像被雷公明说中了似的,与他讨价还价道:“20万付首付不够,现在市区一套八十平米的房首付至少30万!” “好,30万就30万,你告诉我一个卡号,我让财务下午就将钱打你账上。”雷公明摩挲着水晶头骨笑里藏刀地说,“我们这可是君子协定。我衷心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给我们添乱,而是要给我们锦上添花哟!” 钟剑强压怒火:“雷院长,您放心,您对我这么关照,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雷公明在一张白纸上记下了钟剑报的招行卡号,以为搞定了钟剑,就绕过桌子软绵绵地握着钟剑的手说:“好啊,钟老弟,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以后要常来常往啊!还有,老哥劝你一句,你还年轻,不要把女人看那么重!过去的皇帝,哪个不是女人随便玩。你要是哪天像我这样手里有点小小的权力,女人也会像蚂蟥一样往你身上贴,扯都扯不掉!” 钟剑厌恶地抽出手:“我得走了,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饿得不行了!” “要不,我让王主任马上给你安排一个便餐?”雷公明说。 “谢谢,不用了。我单位还有活要赶。” 雷公明从衣架上拿过一件黑绒大衣,披在只穿着病号服的钟剑身上:“外面还在下雪,冻死人的,你披上吧!记着有时间到医院复查一下,脑子里长了东西要赶紧治,一旦转移到肺,就没救了!” “谢谢雷院长!”钟剑把长一大截的大衣裹在身上,转身走了出去。两个护工像青面獠牙的阴阳小鬼一样夹着他送到c病区门口,把他一把推出了生死一线的玻璃门。风雪打着呼哨扑面而来…… ------------ 第十一章 卧底(9) 终于重见天日了! 大团大团的雪花还在漫天飞舞,像要埋住整个邪恶又肮脏的龟岛。风夹着雪直往脖子里灌,钟剑尽管冷得直打哆嗦,但又呼吸到了新鲜冷冽的空气,他还是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兴奋和自由。他撒腿就跑,拖在地上的大衣下摆不时绊住他的脚,让他在及膝的雪里摔了好几跤。穿过那片阴黑的松林时,积雪像送葬的白花压满枝头,乌鸦在松林里哇―哇―哀叫,像是不祥的预兆。还有几只估计饿极了的乌鸦扇着翅膀俯冲下来,追着想啄他光秃秃的脑袋。他吓得抱头鼠窜,跌跌撞撞地一路狂奔,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 曹芙蓉一大早就开着钟剑的车到了疗养院门口,把车悄悄停在那块龟形巨石背后,等得心急如焚。她打电话给岳芳。岳芳却说早上她突然被取消了出入地下室的资格,被挡在了c病区的玻璃门外。她不知道钟剑的情况如何,可又不敢打电话问马兰花,怕打草惊蛇。 十点半左右,曹芙蓉终于看到一个穿着黑大衣光头的男子与门口的保安交涉几句后,朝她这边狼狈不堪地飞奔过来。貌似钟剑!她发动车子朝他疾驶过去,一个急刹停在了他的面前,路面结冰车子打滑,差点撞上了钟剑。 “急死我了。过十分钟你再不出来,我就报警了。”曹芙蓉看着瘫坐在副座上面目全非的钟剑,心痛不已地说,“你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他们怎么把你整得这么惨?” 钟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先别说那么多,快,快开车,他们说不定马上会追上来。地下室里面真,真他妈的恐怖,我差点命,命都没了!” “有那么严重吗?”曹芙蓉猛踩了一脚油门,引擎轰响一声,车一下窜了出去,车身侧滑,差点撞上了路边的护桩。 钟剑身子猛地一歪:“慢点,慢点!”可是他已饿了几天,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指挥曹芙蓉慢慢倒车,重新将车开回马路中央。 钟剑用曹芙蓉的手机给岳芳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后,从驾驶台下的柜子里翻出一袋饼干,拆开,边吃边跟曹芙蓉简单说了下他这两天的可怕经历。 曹芙蓉听得心惊肉跳:“他们给30万封口费,我们就不再曝光了吗?” “那是我不得已才假装答应的。雷公明那帮人渣那样草菅人命丧尽天良,我要保持沉默,还是人吗?他们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要报出来!”钟剑咬牙切齿地说,“只要一想到那个老混蛋那样玩儿你,我就恨不得杀了他!” 曹芙蓉说:“我们斗得过他们吗?要不算了吧!30万真可以付首付了,我们有新房就可以考虑结婚了。” “钱,我要!报道,我也要写!回去,我就将我亲历的他妈的这一切都写出来,让人们看看龟岛疗养院是个什么鬼地方!”钟剑大声咳嗽着说。他现在才感到浑身火辣辣的疼,脑袋里还嗡嗡直响。 他们最后几句对话被监控室里的雷公明和李大龙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办,雷院长,钱,钱还要不要打到他的卡上去?”李大龙一紧张就有点结巴。 雷公明在桌上狠狠按灭了雪茄,冷笑着说:“我对那小子已仁至义尽了,他还跟老子玩这一套!你马上给黑娃打电话,让他开救护车追上他们,将他们直接撞到湖里去喂鱼算逑。” “好的,雷院长。”李大龙恭维道,“还是你这招高明!下这么大雪,警方肯定认为他们是出了车祸,自己冲到湖里去的!” “让黑娃尽量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证据。不过到时即使查到他,就说他精神病发作才出的车祸,顶多帮他赔点钱了事。”雷公明挥挥手说。 “好!”李大龙盯着监控器上移动的光点,拨通了黑娃的手机,并递给雷公明:“雷院长,还是你下令更管用,黑娃只听你的话!” 雷公明瞪了李大龙一眼,一把抓过电话:“黑娃,你赶紧开车上北湖环路追上一辆白色雪铁龙。车内是你们抓回的病人,想要逃跑告你们,你把他们连车带人直接撞到湖里去,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唯一机会!” 放下电话,雷公明哼着沂蒙山小调走出了监控室。他突然想到了胸大无脑的马兰花,心里恨得痒痒的。他想最后去跟她苟合一次,还要当面解开在他头脑里盘旋的一连串疑问:他一向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还要背叛他?她在实验室外又偷窥到了什么…… ------------ 第十一章 卧底(10) 曹芙蓉拿驾照还不到半年,平常只是偶尔用钟剑的车练下手。风雪扑打着挡风玻璃,还贴着一大片挥之不去的雾气,能见度极差。两车道的环湖公路上也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稍有不慎,车就会打滑。她睁大眼睛开着车,不一会儿就浑身冒汗。钟剑因为连日高度紧张和身心疲乏,如前线下来的士兵一样在一旁很快昏昏欲睡。幸好路上行车稀少,她小心翼翼地开过一段较平坦的公路,接着是一段湖边的盘山公路,两边是遮着天空的树林,光线很暗。她打开车灯,加足马力往上冲。刚冲上半山腰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白色蓝底的救护车呼啸而来,就想点刹车靠边慢行,让救护车先过。钟剑被警报惊醒,像惊弓之鸟一样忙喊:“开快点,开快点,是来抓我们的吧!” 曹芙蓉心慌意乱,猛踩了一脚油门,车轧着冰雪加速前行,车身晃来晃去,好像随时都有侧翻的危险。而且,更可怕的是,马路一侧是刀削一般的山体,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即是波浪翻涌的北湖。 救护车的警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冲着他们而来。曹芙蓉双手几乎把方向盘抱在怀里,吓得都要哭了:“钟剑,怎么办?” “别紧张,看着前面的道路。要拐弯了,小心!”钟剑很想抢过方向盘自己开,可自己手脚酸软,估计连踩油门都没力气,只好帮曹芙蓉看着前面的路,不时地提醒她。 开着救护车飞奔而来的正是黑娃。 黑娃十二岁时从别人屋前的梨树上偷梨时不小心摔下来,摔伤了脑壳,智力从此不太正常,只好辍学开始混社会,后来学会了开车,开过长途货车、大客车和出租车,像《变形金刚》里的汽车人一样几乎成了车人合一的怪物。他这个娃儿不但长得像乌鸦一样黑,心也很黑,常常以开车调戏和冲撞别人为乐,并且开车杀过多人。 五年前的一个傍晚,他在环湖公路上开着空出租车疾行,偶然撞见一对中年男女在湖畔玩车震,他恶作剧般加足马力撞向那辆猎豹越野车,硬生生地将它推下了防波堤,坠入湖底。警察勘验调查后认为,这对在银行上班的男女偷情时太投入,忘了拉手刹,结果车子溜坡出了意外。 另外,他还将一个骑单车的女驴友撞进湖里溺水而亡。原因仅仅是这个女孩骑行在机动车道上,带着耳机在听重金属音乐,没有听到他按的喇叭声。因没有目击证人,此案不了了之。 后来一次,他看见路上一个独行的美女,一直娶不上媳妇的他又被鬼迷了心窍,开车一头就撞上去了,把美女撞得身首异处。他被抓捕后查出精神发育迟滞,就送到了龟岛疗养院强制治疗。雷公明看他车技不错,就网开一面,让他做了救援小组的司机。 所以,黑娃一听到雷公明命令他开车撞人,像彩票中了奖一样兴奋异常。他一出院门就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救护车风驰电掣很快追上了雪铁龙。他看见了一男一女坐在车里,那个光头男正是逃走的病人。他呵呵怪笑着,把方向盘向右猛地一拧,用车头猛地撞了一下雪铁龙。曹芙蓉感觉车尾一震,被甩出了几米远。为了避免车滑下山崖,她本能地向左急打了下方向盘,同时加了一脚油,雪铁龙扭了一下,在雪地上往前跳跃着直窜。 “臭婊子养的,敢甩老子的盘子,我看你们真是活腻了!”黑娃咆哮着,猛踩油门追了上去。 两辆车就在狭窄的湖边公路上追逐起来,险象环生,曹芙蓉不断吓得尖叫。钟剑却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救护车像一头疯狂的魔兽不断挤压冲撞着小一号的爱车。 眼看雪铁龙就要驶出湖边这段险峻无人的山路,黑娃急了,又猛地加速,在一个拐弯处时追上雪铁龙,径直一头拦腰撞了上去。钟剑刚喊了声:“小心!踩刹车!”听见轰的一声闷响,曹芙蓉头脑嗡的一声,像很多女司机常犯的错误一样,误把油门当成了刹车猛踩了一脚,被撞击的车身侧着飞冲了出去。 钟剑惊恐地睁大眼睛,本能地伸手抱住了曹芙蓉的脖子。 失控的雪铁龙冲出了马路,在积雪的陡坡上无助地翻滚着,最后砰地一声坠入了幽深冰冷的湖里,溅起几丈高的水花…… “哈哈哈……”黑娃刹住车,禁不住一阵狂笑。见前面远远地有辆车缓慢地开过来,他关了警报器,掉头,狂奔而去。 ------------ 第十一章 卧底(11)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那辆拉货的皮卡才缓慢地爬到事发地点。司机隐约看见湖里露出一截白色的车身,被波浪拍打着一起一伏。他停下车,看见路边有车冲出去的辙痕,赶紧打电话报警。不一会儿,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呼啸而至。北湖区交巡警大队的四名警察跳下车,和消防队员、医护人员下到湖边查看了一下,都摇了摇头。车内隐约可见的两个人被死死卡在车里,已没有丝毫的生命迹象。 半个小时后,失事的雪铁龙被赶来的吊车打捞出水。钟剑抱着曹芙蓉的头,肿胀淤青的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医生确认二人已无生命体征。从表面看,这是一起由于路面湿滑,女驾驶员处理失当所致。而且,两人坠湖前似乎还在亲嘴。尸体已冻僵了,医护人员很难将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负责这起车祸调查的事故科警官丁曙光却没有简单地盖棺论定。他协助法医对尸体做了临检。发现两人主要的死因都是撞击后深度溺水,窒息而亡。但穿病号服的男人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痕迹,好像是从医院逃出来的病人。女人腰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因为接到线报,说龟岛疗养院有非法行医之嫌,他曾去明察暗访过几次,也留意过门诊大楼门前的那尊骑士雕像。他头脑里一闪,这个符号就是骑士手里拿的鱼叉!难道这起车祸与龟岛疗养院有关? 同来的交警沈勇在对出水车辆的初步勘验中,意外地发现在车座下粘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盒子。他拆下来,叫道:“老丁,看看这个是什么玩意儿?”丁曙光拿在手里,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个叫做跟屁虫的窃听跟踪器。沈勇还指着雪铁龙车尾和车门瘪下去的一块说:“你看,这里像是人为撞击的痕迹!”丁曙光心里又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们搜寻车内遗留的东西,找到女孩浸满了水的小包,翻出了一张湿漉漉的名片,辨认出了她的单位、名字和热线电话。丁曙光拨通了热线电话,问接线员:“你们那里有个叫曹芙蓉的记者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说:“我是丁警官,她现在在北湖环路上出了车祸,请你尽快通知她的领导过来!” 半小时后,江城都市报社副总编鲁刚和新闻部主任朱雨赶了过来。他们掀开白布单,尽管女死者的脸已被撞变了形,但他们确认正是曹芙蓉。而男死者尽管毁得惨不忍睹,鲁刚也通过他两颗凸出的门牙等特征,辨认出正是他的老部下钟剑。 丁曙光问:“下这么大雪,你们记者跑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朱雨一脸不解地说:“今天早上,曹芙蓉发信息给我说去妇幼保健医院采访,没跟我说到这里来啊?” “这附近倒是有家龟岛疗养院,你们有安排他们过来采访吗?”丁曙光提醒道。 “没有,钟剑从未跟我们说过要采访什么龟岛疗养院。前不久,曹芙蓉采访过一个关于大脑手术的学术会议,也只是发了条小消息。”鲁刚站在朱雨为他打的雨伞下掏出烟,叼了一支,点燃,猛吸了几口。这两个小记者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刚刚由特稿部主任荣升报社副总时出事,让他感觉既恼火又棘手。 “鲁总,这个跟踪器是你们报社装的吗?”丁曙光拿出那个跟屁虫问。 鲁刚接过去看了看:“不可能,我们报社从来没有给记者的车装过这玩意!开玩笑,装这个不是违法的吗?” 丁曙光说:“好。我们会再做些走访调查,也请你们协助调查,遗体我们先带回去,法医详检后再送殡仪馆!调查完毕后,我们会给你们一个详细的报告!” “好。钟剑和曹芙蓉的家人都在湖南,我们会尽快通知他们赶过来。谢谢丁警官!辛苦你们了!”鲁刚与丁曙光握手后,坐上朱雨的车迅即离去。 “朱主任,听说曹芙蓉和钟剑两个人在谈恋爱,还在一起同居了,他们是不是上班时间开车到这边赏雪景,不小心出了事?”鲁刚坐在车后座,吸着烟问,“这可是严重违反了报社纪律,还玩出了两条人命!” “好像不是。你没看到钟剑的头发都被剃光了吗?前几天看到他还好好的。还有那个黑匣子,肯定是有人装上去的。曹芙蓉上次在报纸上发的消息就是与龟岛疗养院的院长雷公明有关。是不是钟剑发现了这个疗养院的黑幕又搞卧底采访出的事呢?” 朱雨曾经也在特稿部做过深度调查的记者,对钟剑那一次丐帮卧底印象深刻。 “嗯,你说的有道理。即使真是这样,钟剑这样不跟我们领导打招呼就私自搞什么卧底采访,不也是无组织无纪律吗?”鲁刚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报社二把手,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他知道稳定现行秩序和安定的局面,永远比说出真相重要。 “我回去跟总编汇报时,就说他们是在采访龟岛疗养院的路上,因天雪路滑出了车祸,可算为因公殉职。这样也好给他们的家属一个交代,同时免得大家议论说,情侣记者上班时间玩浪漫,飞车坠湖双双殒命!” “呵呵,鲁总,你这是一个很好的新闻标题呢!”朱雨适时拍了下鲁刚的马屁,钟剑和曹芙蓉惨死的模样像环湖路两旁倒退的水杉一样被抛在了脑后…… ------------ 第十二章 活死人(1) 雪像无数白色幽灵一样还在漆黑的夜空无休无止地飘飞,乌鸦的哀鸣不绝于耳,还不时夹杂着树枝被压断的嘎吱声。马兰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发生的事儿在她眼前如电影片段一样反复播放,让她罕见地失眠了―― 雷公明在上午10点多给她打电话,召她去地下室他的办公室。她以为自己猎头有功,雷公明终于想起要打赏她了,一肚子怨气顿时消了,遂涂脂抹粉一番后欣欣然而去。 没想到一进去,雷公明就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一言不发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像从牢里刚放出来的囚犯一样迅速剥光了她的衣服,扑在她柔如无骨的身上。他照例吃了一粒蓝色药片,想变着戏法羞辱马兰花一通再说。 可是,他发现自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蔫脑的,无论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还累得虚汗淋漓。马兰花不知何故,就关切地问了一句:“亲爱的,你太累了,昨晚没睡好觉吧?” 雷公明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不好发作,命令她坐起来用嘴帮他雄起。马兰花嫌脏,不肯就范。雷公明就一改原来绅士的做派,恶狠狠地将马兰花的头使劲按在自己的双腿之间,按得她几乎窒息,差点吐了。 她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毛躁的雷公明开玩笑说:“雷院长,你这宝贝儿要是没用了,不如割了给我,让我变性做一个男人,你做女人,这样两全其美还好些!” “去你妈的变性!”雷公明勃然大怒,又将马兰花压倒在沙发上,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叱骂道,“你说,你干嘛要跟那个记者串通卧底来整老子的黑材料?老子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什么,什么呀?除了跟你串通,我跟谁串通了?”马兰花一脸无辜且愤怒,珠圆玉润的脸庞一下憋成了青紫色。 雷公明稍松了下手:“你少装蒜!你前天抓来的流浪汉就是都市报的记者钟剑,他把什么都招了!” “啊!我们真的抓错人了?”马兰花眨着眼喊冤道,“我真不知道他是记者!我要是跟他有什么密谋,天打五雷轰!” 雷公明看她不像在撒谎,又问:“那你昨晚十点多偷偷摸进实验室干嘛呢?你想偷看什么呀?” “昨晚十点多,我早上床睡觉了啊!怎么可能跑去实验室看你们干什么呢?那个鬼地方,你请我去我都懒得去呢!” “我让人查了,指纹仪上就是你的指纹记录!”雷公明手上又明显发力。他只要再用力按两分钟,马兰花就会像杨贵妃在马嵬坡被赐三尺白绫自缢一样窒息而亡。 “有我的指纹记录就一定是我按的呀,现在造假的多的是了。说不定是有人提取了我的指纹,做了一个指纹套打开实验室的门的!”马兰花用力扒开雷公明铁钳一样的双手,猛地咳嗽了几声,嗓子因为充血嘶哑地说。 雷公明一愣,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就问:“那谁会这么干呢?” 马兰花想了想,生气地说:“除了岳芳还有谁呢?就是她跟我提供的信息,要我去抓那个流浪汉的。看来他们就是设一个笼子,让我们钻!” 雷公明用像绞肉机一样的手指绞着掐着马兰花大而无用的胸器:“你这个苕女人,他们让你钻你就钻啊!” 马兰花尽管痛彻心扉,却像男人一样没有叫痛。她默默忍受着雷公明野兽一样在她身上又撕又咬地发泄,心里却在想着对策。她深知雷公明冷酷无情,这次绝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走为上策。凭她现有的行医资历,在外地隐姓埋名找一家民营医院上岗并非难事。只是,她不忍心撇下嫦娥不管…… ------------ 第十二章 活死人(2) 周二早上7点左右,是病房交接班的空当。马兰花收拾了些细软装进背包和手提袋里,穿上白大褂戴着大口罩就直接从家属区去了b病区。此时的b病区还没有c病区那样严格监控,也不需要门禁卡,只需要值班保安确认即可放行。那个值班保安认识经常来看嫦娥的马兰花,还对她点头哈腰地问好。 她坐电梯上了三楼,走廊里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她顺利地穿过又一个保安看守的铁门,到了301病房,推开了虚掩的门。 嫦娥还在婴儿般裸睡,脸上带着好像总也干不了的泪痕。邱寒兰的床位刚好空着。她还是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用秃毛的牙刷反复刷牙,总觉得口里有一股像吃过人的血腥味。自从上次想带嫦娥回家被罗蔓劝止后,邱寒兰就变得更加狂躁不安,疑神疑鬼。护士乔烟昨晚洗澡时不小心碰翻了她的漱口杯和牙刷,被她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骂了大半夜。乔烟只好用被子蒙住头,塞住耳朵,天快亮时才睡着。窗外那一大群乌鸦因为邱寒兰已多日不再喂食,大都绝望地飞走了。只有几只老弱病残还缩在覆着冰雪的空巢里硬撑着,可已冻饿得奄奄一息,哀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马兰花怜惜地轻拍了两下嫦娥露在外面的肩膀。嫦娥艰难地撑开眼皮,看见一个戴着大口罩的女人在面前晃,差点惊叫起来。 马兰花赶紧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拉下口罩,对她耳语说:“嫦娥,是我,别吱声,我带你去另一个城市跳舞,好吗?” 嫦娥疑惑地点点头,顺从地起床,让马兰花给她穿上保暖内衣,羽绒服,保暖靴,戴上绒线帽,帽檐拉得很低。趁邱寒兰还在刷牙,马兰花拉着嫦娥悄悄出了病房。 不料,她们刚出门就撞上了要来给嫦娥查体温和血压的潘芸。她是新分来的实习护士,刚代替值夜班的冯丽娜上岗。潘芸不认识马兰花,惊问:“您是哪位,要带嫦娥去哪儿?” 马兰花冷冷地扫了一眼潘芸,贴着她精灵一样的尖耳朵说:“我是c病区的马医生,嫦娥是我送过来做治疗的。现在雷院长指示,要我带嫦娥回c病区。” “雷院长指示?”潘芸如雷贯耳,犹疑地让开道,怯怯地问了一句,“那要不要跟黎医生打个招呼?” “我已经通知过他了!”马兰花没有停留,拉着嫦娥的手快步前行。走出这一楼层的铁门和b病区大楼自动门时,保安还一律鞠躬道别:“马医生,您慢走!”这是罗蔓为提高b病区整体服务水平,教给他们的日式礼节。 外面还在下雪,雪势不大,却像春风吹散的柳絮一样密集。马兰花拉着嫦娥冰冷的手快步穿过人行道,来到b病区地下停车库。停车库里光线很暗,因为大雪封岛,来就诊的病人锐减,车停得也不多。马兰花给黑娃打了个电话,像平常一样下指令道:“黑娃,请马上到车库来!” 嫦娥冷得像跳踢踏舞一样交替跺着脚,好奇地问:“马医生,你带我走,是不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世界末日要不要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不走,你我的末日就要来了!”马兰花半真半假地说。 “真的?”嫦娥吓得浑身发抖,眼神也像病猫一样可怜。 “别怕!跟我在一起,你就会没事!”马兰花抑制不住地上前抱住了嫦娥,拥她入怀,心脏扑通直跳,血流加快。她发觉自己不可救药地,爱的还是像嫦娥这样楚楚动人的女孩。 过了漫长的十分钟,黑娃才穿着绿色救护服匆匆赶来。见马兰花穿着白大褂,还带着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他跳上车发动引擎,在轰鸣的声音中回头又多看了漂亮女孩几眼,忍不住问:“马医生,这么冷的天,我们是什么任务?岳芳他们几个呢?” 马兰花拉开车门,把嫦娥先推上车后座上,避着嫦娥塞给黑娃三百元钱,还故作亲昵地咬着他的耳朵说:“黑娃,我侄女来我这里玩了几天,她吵着要回昆明过圣诞节,我送她去赶八点的火车!” “好咧。”黑娃受宠若惊地应道,同时开动救护车驶出了地下室。在经过疗养院大门时,保安因为跟黑娃混得烂熟,还经常一起斗地主,没有检查就放行了。 黑娃没有认出坐在后排扒着车窗看湖边雪景的嫦娥,是祭祖节那晚抓过来的流浪女孩。他哼着那首《掀起你的头盖骨》歌儿,在雪地上把车开得飞快。在经过那段他险恶的山路时,他指着肇事的地点邀功说:“马医生,你不用担心,那个从地下室逃跑的病人还有接应他的一个女的,我在这里把他们都干掉了!” 马兰花一时没听明白:“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从后面连吓带撞了一下,那个开车的女的就吓慌了,一头冲进了北湖,不撞死也会被淹死冻死,哈哈!”黑娃得意地说。 “你个苕货,谁让你干这样的苕事?”马兰花更加惶恐不安。死了两个记者,事情也变得更严重了,再无回旋的余地。 “这都是雷院长让干的,说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功折罪!” “什么将功折罪,你这是罪加一等!”马兰花颓然地仰坐在车座上。看来她这次出逃是唯一可能的活路。 在下坡拐弯的北湖环路上,车流陡然汹涌起来。更不幸的是,在一个拱桥处还发生了一起四车连环追尾的严重交通事故,将两股车道几乎堵得严严实实。 马兰花一看急了,让黑娃想办法一定要冲过去。黑娃不慌不忙地拉响救护车的警报,不顾一个血流满面的车主搭他们的顺风车去医院的苦苦哀求,硬是像推土机一样用车头强行推开几辆被撞烂的小车,把车开了过去。前面的路也堵得一塌糊涂。他从一字长蛇的汽车缝里钻来钻去,走走停停,花了近半个小时才驶入市区。 ------------ 第十二章 活死人(3) 这天早上八点,黎峰上班后照例去查房。他推开301房门时,看见嫦娥的床上空空如也,而邱寒兰在洗手间里,乔烟还在蒙头大睡。黎峰不得不叫醒了乔烟。 乔烟揉了揉哭肿了的眼睛,一看嫦娥不见了,大吃一惊,慌忙起身去敲洗手间的门。邱寒兰嘴上满是血沫,瞪着乔烟像要把她吃掉似地问:“你干嘛呀?把门都要敲破了!” “宝宝,宝宝不见了!”乔烟几乎要哭了。 “不见了?她怎么能丢下妈妈不管呢?”邱寒兰扔掉牙刷就跑出门,像丢了魂一样在走廊里边跑边大声哭喊:“宝宝,快回来,宝宝,没有你妈妈怎么活呀!” 她这么一嗓子,像破锣似地把整个三楼都惊动了,病人和医护人员都纷纷出来看热闹。罗蔓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迎着邱寒兰笑吟吟地说:“邱大姐,你先回病房,宝宝被带去体检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邱寒兰泪水涟涟地被两个护工连推带搡地带回了病房。 罗蔓在护士站查了下值班记录,把潘芸叫到了办公室,黎峰也心急如焚地跟了进去。 潘芸见出了大事,吓得不轻,忙说:“是c病区的马医生带走了嫦娥,说是雷院长的指示!” 黎峰大惊,冲着罗蔓问:“罗医生,他们怎么言而无信?不是还有十天宽限的时间吗?怎么说带走就带走呢?” “黎医生,你先别激动!我问问雷院长怎么回事再说。”罗蔓也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昨晚雷公明还去了她家想跟她鸳梦重温。她发现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无能,无论是补吃一粒万艾可,还是她百娇千媚竭尽温柔疗法,都无济于事。雷公明像四面楚歌的项羽一样仰天长叹。她为了安慰他,抚摸着他蔫不拉几的玩意儿,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亲爱的,你是不是对我们都审美疲劳了,也需要一个含苞待放的女孩来刺激一下你麻木的神经?” 想到这儿,罗蔓心里一惊:雷公明知道嫦娥还是处女,难道他真是心血来潮要马兰花暗暗把嫦娥带走的吗?可身为处女的嫦娥对她预谋的末日献祭,有着不可替代不可估量的价值和意义。她一直把嫦娥留在b病区,其实就是为了保证她在末日来临之前还是纯洁的处子之身。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语被雷公明当了真。 她懊悔得很想抽自己一嘴巴。唯一心存侥幸的是,雷公明面对嫦娥也一样无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夜长梦多,她也得马上把嫦娥从虎口里夺回来。 于是,她支走黎峰和潘芸后,便给雷公明打电话:“亲爱的,你真让马兰花拉皮条把嫦娥带到你的床上了?” “开什么玩笑,我要从你的地盘带走嫦娥,怎么可能不经过你的批准!”雷公明正在地下室与李大龙在讨论下一步的实验计划。他听了罗蔓的话后,突然意识到是马兰花带着嫦娥逃走了。 事不宜迟,雷公明挂了电话后马上去监控室叫人调看监控录像,发现马兰花是坐黑娃的救护车离开的。他又查看救护车的跟踪监视器,发现车正行驶在卓刀泉路上。他责令院办主任王铮火速带着贾虎和两个保安去将马兰花她们拦截回来。 王铮和保安跳上贾虎开的一辆挂着假牌照的警车,拉响警笛急追了过去。路堵得越来越厉害,王铮叫苦不迭,特别是到了四车连环相撞的事故现场,更是挤成了一锅粥。包括丁曙光在内的北湖区交巡警正在焦头烂额地指挥抢救伤员,疏导交通。他们看到王铮乘坐的警车,还以为是在执行紧急公务,赶紧令其它车纷纷避开,让他们优先通过。 王铮松了一口气,他一上车就拨打黑娃的电话,现在才接通。他一听是黑娃的大嗓门就说:“黑娃,我是王铮,马兰花现在想带着女病人逃走,就是你们以前从街上抓的那个嫦娥,雷院长命令你马上掉头回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黑娃已开到了通向火车站方向的雄楚大道上,他回头望了一眼嫦娥,问:“马医生,你带的真的是你侄女吗?” 马兰花隐约听到了他们通话的内容,就一把抢过他的电话:“黑娃,这不关你的事,我来给王主任解释!” 黑娃手一抖,打偏了方向盘,救护车在泥泞的雪地上猛地侧滑,差点撞上了同向行驶的公交车。趴在窗户边的嫦娥吓得尖叫一声。那辆紧急刹车的公交车上也传来司机和乘客的叫骂声一片。 黑娃加速把公交车甩在了后面,咕哝着说:“哎,马医生,撞上拖了一车猪的公交车可不得了,我们都得坐牢!” 马兰花没有理会黑娃的抱怨,对着电话小声哀求王铮说:“王主任,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你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什么生路死路的,没那么严重吧!”王铮打着哈哈劝道,“马医生,我们在工作中有些情绪很正常,你现在一时糊涂,迷途知返还来得及。再说,你过去一向很支持雷院长的工作,也对疗养院做了那么大的贡献。即使有天大的委屈,回去跟雷院长好好解释一下,主动道个歉,我想雷院长一定会宽宏大量原谅你的!” “我比你更清楚雷院长是个什么人!在他眼里,我们都是他的工具,连一条狗都不如!”马兰花为了争取时间,尽量拉拢迷惑王铮说,“王主任,我卡里还有一万块钱。你要放我走,我回头就把钱打你卡里!” “哈哈,你给我一百万也没用!你最好让黑娃靠边停车,我们坐着警车几分钟就追上你们了!”王铮知道雷公明在暗中监控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所以表现得格外卖力。 ------------ 第十二章 活死人(4) 马兰花果真听到了急促的警铃声,惊慌地靠前说:“黑娃,开快点,后面警车追来了,你开套牌车会被警察抓起来坐牢的!” 黑娃哈哈一笑:“马医生,你以为我真是个苕啊!我要是让你跑了,我就人头不保了。我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咧!” 他开始打右转向灯,减速。 马兰花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农行卡:“黑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没亏待你!你这次帮姐一把,我给你这一万元辛苦费怎么样?” 黑娃有些动心,伸手接过卡:“密码是多少?” “6个8!”马兰花故意报错了密码,她卡里总共有5万多元,如果跟嫦娥逃到了另一个城市,要租房什么的也得一笔开销。 “你不会蒙我吧?”黑娃在钱的事上一点也不傻。 “怎么会呢?你把车开到火车站,我就在站内的取款机上把钱当场取给你!”马兰花急中生智地说。 “好咧!”黑娃见有利可图,又加了一脚油,加速驶向火车站。论他滚瓜烂熟的车技,摆脱掉贾虎手生的假警车肯定没有问题。 马兰花与黑娃的对话,却被雷公明监听得一清二楚。他当即指示王铮给黑娃打电话,如他马上停车,回疗养院后不但不追责,还会奖励他两万元。 王铮打通了黑娃的手机,向他转述了雷公明的话。黑娃对马兰花黑下脸说:“不好意思,马医生,我还是得停车了,雷院长要奖我两万呢。” “我信了你的邪,雷公明的话你也信?”她听到警笛的蜂鸣越来越近,只好跟黑娃妥协说,“我给你三万怎么样?” 黑娃还是想趁火打劫再多敲一笔,就点了一脚刹车,装作要靠边停车。 “那就给你四万吧。这是我差不多全部的存款了。你总得给我和嫦娥留点买火车票和吃饭的钱吧。”马兰花眼含泪花地说,完全没有了平日在黑娃面前决断杀伐的御姐范儿。 黑娃有些心软了,又把右脚换到油门上加了一脚油。 雷公明祭出了最狠的一招,他直接给黑娃打电话:“黑娃,你给我马上掉头回来!你要是戴罪立功,回来后我不但奖你五万,还在院里帮你找个漂亮护士做媳妇!” “雷,雷院长,你说帮我找个媳妇,是,是真的吗?”黑娃喜出望外。这对见了母猪都动心的他才是最致命的诱惑。可是,就像天上掉馅饼,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连我的话你还不信吗?你犯了那么多事儿,不都是我帮你抹过去的吗?”雷公明提醒并威胁黑娃说,“再说,你放她们跑了,你能跑到哪里去?你撞死记者的事还没过去呢。你信不信我只要给公安局打一个电话,你就会被抓去坐牢判死刑,再也见不到你老娘了!” “信,当然信!”黑娃猛踩了一脚刹车,准备靠边停车。 雷公明的话也传到了马兰花的耳朵里。她从后视镜里已能看到警车闪烁的顶灯了,知道即使自己打开车门,扔下嫦娥一个人逃走,也逃不出多远。 于是,她抢过黑娃手里的电话:“雷院长,我认输了行不行!我跟他们回去,你能不能保证嫦娥的安全?她并不想逃走,是我哄她跟我走的!”在关键时刻,她又显出了自己男子气概的一面。 “你放心,嫦娥毕竟是个病人,我们不会追究她任何责任!”雷公明语气和蔼地说,“就是你马兰花,我也会对你宽大处理。毕竟之前你还是为疗养院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会卸磨杀驴的!” 黑娃在过街天桥下停下车,熄了火,坐等警车到来。事已至此,马兰花长叹了一口气,对一直在惊喜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和时尚广告牌的嫦娥说,“嫦娥,今天雪太大,火车都停开了,改天我再带你走,好吗?” “你不说不走,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吗?”嫦娥噘着嘴不高兴地说。 “那是吓你的!现在没事了,我们都会没事的!”马兰花安慰着嫦娥,贴面拥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 警车吱的一声停在救护车旁边。两个保安下车把马兰花架上了贾虎开的警车,王铮独自上了黑娃的车,贴身护送嫦娥回龟岛。嫦娥早上没有吃药,脑子还不太清醒,对发生的这一切迷惑不解,却表现得异常淡漠,好像与她无关。 王铮紧挨着嫦娥坐下,他身上有刺鼻的烟味,嫦娥厌恶地推了推他:“你这个人好臭,离我远点!” 王铮笑嘻嘻地跟嫦娥拉开了一个身位的距离,指挥黑娃调头回龟岛。 嫦娥侧着身,做梦一样看着窗外雪中一闪而过的街景,哼唱起了尚雯婕那支忧伤空灵的《梦之浮桥》:“睡在漂动的月光,梦跳起华尔兹,回忆又再次盛开玫瑰的浮桥上,爱从不同的路过来命运只有一颗心……”唱着唱着,她莫名其妙地泪流满腮。 王铮不喜欢看见女孩在他面前哭,更不想看到嫦娥还对马兰花恋恋不舍,就故意打破说:“姑娘,你为马兰花哭不值得。你知道她要把你带到哪里去吗?” 嫦娥回过头看着王铮,她含泪的眼神也显得空灵而忧伤。 王铮为了避免黑娃听见,压低声音对嫦娥说:“马兰花准备带你回重庆,把你交到你继母何仙姑的手里,她可以拿到5万的赏金!你一定不想回到你继母那里吧。” 嫦娥头摇得像要掉下来:“不,我不要回重庆,那个臭婆娘会杀了我的!” 王铮把咸猪手搭在嫦娥抖动的肩头,安慰道:“没事了!我们现在回疗养院!”嫦娥倒在王铮怀里啜泣不止,恍惚间把他当成了对她一向宠爱有加的父亲…… ------------ 第十二章 活死人(5) 室外依然大雪纷飞,很多枯立在寒枝上的乌鸦也像被冻住似的,只有偶尔哑着叫一嗓子,才显示它们还有一口气。但在b2层幽闭的大手术室里,却温暖如春明亮如在天堂。四盏无影灯下,一字排开的四张手术床上分别躺着马兰花、岳芳、沙和尚和黑娃。除开四肢被约束带牢牢缚在床上外,他们剃光的头颅也被固定在头架上,像蛛网里的猎物一样动弹不得。 他们一开始还竭力挣扎,破口大骂。麻醉师在陆续给他们静脉注射异丙酚后,仅仅一个臂脑时间(10秒左右),岳芳三人就失去了知觉,闭眼昏睡过去。但马兰花静脉麻醉后过了20秒,却还大睁着眼睛,似乎在努力延长着最后的清醒时刻。她看不见雷公明,却听到他迫不及待地催问麻醉师:“马兰花怎么还没闭眼”,她内心的苦涩瞬间冲到了极点…… 这是一条脑部手术的流水线作业模式。 昨晚,龟岛疗养院院委会班子的七位成员在地下室二层的小会议室开了大半夜的秘密会议。除了罗蔓之外,另外六个老烟枪烟都抽得很凶,搞得室内乌烟瘴气,几乎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孔,像是鬼影幢幢。 雷公明不时咳嗽得胸腔像要爆裂似的,但还是一个劲地抽着雪茄。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从连日大雪封岛到记者卧底到马兰花出逃等等,这些都让他感觉到末日的风暴真的快来了,整个龟岛也好像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即将沉没。可他不想就此弃船逃生,他还要苟延残喘作困兽斗,说不定真像罗蔓所说,危机就是转机,末日到来之日就是他满血复活之日。而当务之急,就是强力稳住龟岛日渐浮动涣散的人心,敲山震虎杀一儆百。 所以,他在与院委会班子成员一起讨论制定了众多高压维稳的紧急措施之后,在谈到对马兰花等人的处罚问题时,他声色俱厉地提议,第一救援小组以组长马兰花为首的四位成员严重违反地下室二十二条秘密工作守则,造成了错抓流浪病人和带病人嫦娥潜逃的诸多恶劣后果,按照有关处罚规定,解散第一救援小组,并对他们中的四个人(贾虎除外)再度实施脑部手术,以示惩戒,并彻底消除一切隐患。 贾虎除外,是因为他确实不知流浪汉是卧底的记者,而且在抓捕马兰花的行动中功不可没――他不但开车追停了黑娃的救护车,还在返回途中,坚决抵制住了马兰花5万元的贿赂和以身相许的诱惑,成功将她带回龟岛地下室。所以,贾虎不但免于处罚,还提拔为c病区保安大队长。原b病区保安大队长因为监控不力,做撤职辞退处理。原c病区保安大队长调任b病区任保安大队长…… 在座的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只有王铮为黑娃稍微辩护了一句:“黑娃与马兰花和岳芳他们错误的性质还不太一样,还在雷院长您的亲自劝导下及时改正了错误,他的车也开得不错,是否可酌情从轻处罚?” 雷公明把手按在一个水晶头骨上,清了清嗓子说:“黑娃车开得好有什么用,满大街都是车开得好的人。关键问题是,他发育不全的脑瓜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大局观念,眼里只有钱和女人,有奶便是娘,竟然还跟我们讨价还价。幸好我开价比马兰花高,要不他早就把马兰花和嫦娥放跑了。还有,他作为记者坠湖案的肇事者及唯一目击证人,如果一张乌鸦嘴像在车上对马兰花一样乱说,不小心泄露给了警方,就会败坏了我们疗养院一向良好的公众形象和口碑。” 王铮之前还不知道记者坠湖是黑娃搞的鬼,心里一惊,却不动声色地点头称是:“还是雷院长高屋建瓴看问题一针见血,那就给他们四人一并手术吧!” 雷公明用凌厉的眼神扫视一下烟雾中的众人,看再无异议,为了活跃下室内紧绷绷的气氛,就幽默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答应奖给黑娃5万,还给她找个护士做老婆,我也不会食言。这次开颅手术加上植入大脑甜品、后期护理的费用,按市场价至少需要5万,我们就等于奖给了他5万。手术后,把他们四人安排到开心农场,让岳芳跟他配对生活,也等于是给他找了个护士做老婆!” 在座的众人都哈哈大笑,只有罗蔓微微地皱了下眉头。她还是为马兰花感到一丝物伤其类的心寒:这个拉拉委曲求全跟了雷公明这多年,却就这么给废了,还像配种一样配给沙和尚那样天生鬼剃头的草莽男人,真可惜了她那一身杨贵妃式的好肉…… ------------ 第十二章 活死人(6) 雷公明亲自主刀给马兰花手术,李大龙则一人负责其余的三台手术。一个麻醉医生、两个实习医生和八个护士在一旁助阵,各负其责。 他们对四人施行的是全麻唤醒定位切除脑功能手术。通常而言,这种脑功能区手术是通过术中唤醒全麻病人,使之在清醒的状态下,运用神经导航等技术进行术中神经解剖功能定位,并在患者配合下切除肿瘤病灶,以便术中实时监测可能发生的脑功能区损伤。但雷公明实施全麻唤醒的目的,却是为了准确定位他们四人大脑中负责记忆和情感的神经组织,予以定点清除,不留一点残余。同时,也保证他们一般的语言和四肢活动能力不受影响。 马兰花麻醉被唤醒后,护士协助取出了她的口咽通气道。她试图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粘住一样怎么都打不开。她听见微型钻刺耳的蜂鸣,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马蜂窝里,一群金黄翅膀的马蜂围着她的头狂刺…… 雷公明正在专心致志地给马兰花做手术。他借助电动调焦的手术显微镜,采用翼点入路开颅术,在她的前额,从耳屏前约一厘米处颧弓上缘到发际内中线处,用手术刀掀起头皮切开颞肌及其筋膜,然后在切开的位置用高速微型钻钻出了一个一厘米左右的骨窗。在切开了硬脑膜后,灰白色的额叶就凸显在眼前。 他的心猛得跳了一下。他这一刀下去,杨贵妃一样的马兰花就会变得像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手也有些微抖。可是,这个手术他必须完成。他让护士给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显微刀毫不犹豫地切了下去。接着,他用镊子夹出了一小团带血的前额叶,扔在了金属盘里。这只是手术的第一步。 为了测试马兰花的即时反应,雷公明俯身假装关切地问:“马兰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兰花听出了雷公明的声音,便用微弱的声音说:“雷院长,这就是你对我的宽大处理吗?” “当然是宽大处理了。你知道带病人逃跑是什么性质吗?按地下室守则规定,我们完全可以割下你的头做实验用,但现在的手术只是清除掉你大脑中部分的病变区域,然后给你植入大脑甜品。这样手术后,除了丧失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和不正常的同性情感外,你可以活动自如,每天在开心农场里开心生活。这不是宽大是什么?” “去你妈的宽大!雷公明你这个死公公,我活着一天就要诅咒你一天,死了也要化成厉鬼缠着你……”马兰花用尽全身的力气咒骂着,胸脯像波浪一样剧烈起伏,泪珠顺着脸颊不断线地滚落下来。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流泪。 雷公明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借用内窥镜和神经导航仪,他将激光刀探入了马兰花的大脑深层基团,抵达丘脑和位于边缘系统圈底部的杏仁核和扇形的海马区,这些区域都与记忆和情感有关。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她两个杏仁核的神经环路,也像园丁剪除枝叶一样,将她丘脑和海马回的多束神经纤维进行了不可逆地毁损。 马兰花眼前渐渐变黑,像在太空失重似地缓缓坠入一个黑暗的深渊,接着就感觉自己闪着微光的灵魂分解成了碎片,完全消失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之中…… 最后,手术进入重建阶段。雷公明在马兰花调节基本的生物机能包括饥渴和性唤起的下丘脑中,成功植入了一粒绿豆大小的“大脑甜品”――一种含有5-羟色胺和多巴胺混合的微芯片。它将在那里缓释像夏天吃冰淇淋一样愉快的信息,可达十年之久。十年之后,她的大脑会从内部逐渐萎缩,直至丧失意识和理智,只有心跳呼吸和吃喝拉撒睡,彻底变成活死人…… 在给马兰花再次异丙酚麻醉并口咽通气道插管,彻底止血、关颅后,雷公明如释重负地完成了手术,前后用时不到二十分钟。昨晚到今天上午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的他感到两腿酸软,胸口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好像再站一分钟,就会晕倒在地。他懒得再看一眼昏死过去的马兰花,也不关心李大龙做的另外三台手术,脱下绿色罩衣和口罩就走出了手术室。 下午四点不到,天色已很幽暗,雪还在絮絮下着,好像把龟岛越来越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雷公明已连续多日在地下室加夜班,浑身又酸又臭。他决定回湖边的别墅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大觉。中午时分,陈怡打电话告知他,明天上午从北京返回。他没有叫贾虎开车送他,而是一个人顺着依稀可变的林中道路步行回家。 两旁高大茂密的树林头顶雪冠披挂着冰凌,像是一个个僵死的冰雪巨人。不计其数的乌鸦出入其间,怪叫声此起彼伏。经过那片乱坟冈时,突然一群乌鸦朝他猛扑过来。它们一定是饿极了,或是被鬼魂附体,所以看见任何活物都要发动攻击。 幸好雷公明穿着厚皮衣戴着遮耳的皮帽和皮手套,他挥舞双手驱赶追着啄他的乌鸦。但乌鸦在他的头顶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尖利的啄和爪子不断出其不意地掠过他露在外面的脸,像要撕掉他炮弹都打不穿的脸皮。没想到过去噩梦中的情景真实再现了,他吓得浑身发抖,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眼看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张大嘴巴,发出狼一样恐怖的嚎叫…… ------------ 第十二章 活死人(7) 可雷公明的狼嚎并未吓阻住乌鸦,相反却如号角般召来了更多乌鸦的围攻。他只好护住头狼狈地向前狂奔。眼看别墅已近在眼前,他突然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雪地上。乌鸦顿时飞集在了他身上,又啄又咬。他的眼睛上一阵剧痛,血也涌了出来,什么也看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辆丰田霸道越野车大开着远光灯疾驰而来,惊得那些乌鸦四处飞窜。就在车要撞上还没爬起来的雷公明时,坐在副座上的陈怡惊呼:“哎,汪雨,小心,前面有个人!”汪雨紧急踩死刹车,车还是向前滑行了两米多,几乎贴着雷公明的头停了下来。 汪雨和陈怡都惊慌地跳下了车。陈怡俯下身去问满脸是血的雷公明:“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雷公明血眼模糊,但他听出了陈怡的声音,如遇救星一样叫道:“陈怡,是我!” “啊,老公,你怎么在这里啊?”陈怡与汪雨迅速扶起雷公明,将他扶上了车后座。“老公,要不送你去门诊看一下?” “没什么大碍吧,先回家再说。”雷公明勉强睁开眼,看见乌鸦又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用翅膀砰砰撞击着挡风玻璃。“快,快开车!” 汪雨发动车迅速冲破乌鸦的包围,顺着陈怡指的方向,很快驶到了那栋被厚雪覆盖的别墅前。雷公明用遥控打开了锈迹斑驳的院门,让车直接开到了楼前。一大群乌鸦呼啦啦跟了过来,继续围攻他们。陈怡拉下裘皮大衣上的风帽,用遥控打开了防盗门,尖叫着先冲了进去。 汪雨看见手边有陈怡下雪打的一把红伞,就灵机一动撑开伞,打开车门,用伞护着身体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乌鸦冲撞着伞面噗噗直响。他将雷公明一把拽了出来,护着他的头,三步两步冲进侧开一条缝的门内。陈怡赶紧关严铁门,把几只追上来的乌鸦夹得一阵惨叫。后面的乌鸦还哇哇叫着用头撞击着别墅紧闭的门窗,喋血的羽毛像黑雪一样飘落…… 陈怡瑟瑟发抖地脱下大衣,打开水晶吊灯,即从家里备用的药箱里找来碘酒和脱脂棉,给躺在沙发上的雷公明擦拭脸上的抓伤和血迹。幸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有离眼球不到半厘米的眉弓上有几处抓伤,差一点伤及他的双眼。 雷公明坐起来,脱掉被抓得破烂不堪的皮衣皮帽,惊魂稍定地喘着粗气,看着陈怡和坐在她旁边留着小辫像个娘们的汪雨,问:“你不是说明天回吗?这位小伙子是那位?” “怎么,你不想早点见到我吗?”陈怡娇嗔地说,“这位先生是我这次在北京走秀时认识的汪雨,他是个国际超模,还获得过新丝路杯大奖赛的冠军!” “雷院长,您好,久仰了!”汪雨向雷公明矜持地点头致意。 雷公明定睛看眉眼如画的汪雨,伸出手敷衍地跟他握了一下:“哦,欢迎!感谢你刚才救了我的老命!” “没关系,我只是举手之劳。他妈的那些乌鸦也太吓人了,搞得像恐怖片里一样。”汪雨呵呵笑着站起身,“对不起,洗手间在哪里?我有点内急!” “春宫图后面就是!”雷公明指着左边的屏风,屏风上是一排各种姿势的春宫图,取材于《金瓶梅》,无名氏之作。屏风下是那排像生殖器一样挺立的镇宅炮弹,还是蒙满了灰尘。 长胳膊长腿的汪雨一跃而起,轻快地跑了过去。 “陈怡,你这个朋友真不错啊,下这么大雪还特意送你回家!”雷公明想吻一下陈怡红扑扑的脸蛋,拉拢些两人之间的隔阂。 “你不想陪我,我就不能让别人陪我啊!”陈怡一把推开了他:“哎,你嘴巴臭死了,身上也很臭,快去洗个澡吧。” “我这段时间忙,等过了这一阵儿,我就好好陪你!”雷公明边脱皮衣边说,“他开的车是谁的?” “是他一个朋友的车!他朋友出国了,车一直停在机场,汪雨顺便帮他开了回来!”陈怡给自己和汪雨倒了一杯红酒,嗲嗲地催道,“烦不烦啊,老公,你又在怀疑我什么了吧!乖,快去洗澡!” “好。晚上留你朋友在这里吃饭吧!你给王铮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做几个菜,在六点准时送过来!”雷公明起身,朝二楼主卧的洗手间走去。 “好啊!老公,我还以为你要马上赶走汪雨呢!”陈怡欣喜地说。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况外面天都黑了,又下这么大雪,我怎么能忍心赶他走了!”雷公明头也不回地说道,蹒跚着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 汪雨上完厕所出来,四处望了望:“陈怡,你老公呢?” 陈怡把红酒递给汪雨:“叫他洗澡去了!我看着他就烦!” 汪雨接过红酒时顺便舔了舔陈怡的脸。 “你个馋猫,在北京还没舔够啊!”陈怡温柔地推开了他:“老头子要留你吃晚饭,我先给院办主任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人做几个好吃的菜送来!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的天鹅肉,可以吗?”汪雨搂着陈怡坐下,把手伸进了她粉红的丝绒内衣里。 “天鹅肉没有,但这里有什么孔雀肉,你吃不吃?”陈怡任凭汪雨抚摸她的胸脯,开始用手机拨通了王铮的电话,换了一种雷夫人的口吻说,“王主任啊,不好意思,雷院长请你跟餐厅打个招呼,给我们做七八个菜,六点准时送过来!对对,就是以前我们常要的那几样菜,有孔雀肉最好!路上小心点乌鸦,它们都要吃人了!” “还真有孔雀肉啊,这不是像你被雷公公霸占一样暴殄天物吗?”汪雨口无遮拦地说,“不过,既然来了,不吃白不吃!” “是啊!俺们这样不是挺好吗?他忙着给俺们挣钱,俺们忙着给他花钱!”汪雨是东北人,她学着他的东北口音说。 “什么挺好,俺想着那老东西抱着你睡觉就恶心!”汪雨愤愤不平地说。 “你算了吧,你还跟他戴绿帽子呢!”陈怡与汪雨喝了一杯交杯酒,安抚说,“再说,我看他那身体也快不行了,等他眼一闭腿一蹬,他的这些别墅啊存款啊不都是俺们的了!” “什么呀!我都等不急了。刚才开车时要是知道他就是雷公公,我救他干嘛呀,让乌鸦把他啄吃得只剩骨头架,不就成了嘛!”汪雨很懊悔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我们还没到那份上吧。他毕竟还是我老公哎,你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吗?”陈怡有点生气地提高音量说。 “好好好,我们不说你老公了!你说我们这几天怎么办?”汪雨不敢惹陈怡生气,毕竟是他像野猫逐腥一样追着她过来的。他对女孩从未像对陈怡这样如此迷恋,好像分开一会儿都会让他欲火焚身。他们在北京天伦王朝酒店曾经三天三夜没有出门,除了缠绵还是缠绵,饿了就在宾馆餐厅里解决。 “没关系啊,你先去你朋友空着的房子里住下,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去看你!”陈怡抚弄着汪雨文艺范儿的小辫说。 他们没有想到,此时雷公明正在二楼的浴缸里一边泡着热水澡,享受着按摩,一边戴着耳机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包括他们激吻的声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早已在客厅的茶几下,装了一枚硬币大小的超微型无线声音监听器…… ------------ 第十二章 活死人(8) 雷公明洗完澡穿着法兰绒睡袍下来时,若无其事地坐在陈怡旁边,与他们一起看着电视里的时装秀。他还故意把陈怡搂进怀里,很响地亲了下她的额头。汪雨假装没看见,心里却醋海翻腾。 墙上的老式挂钟敲了六下,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雷公明用遥控先后打开了两道铁门,陈怡跑过去开了个门缝,看见一个戴着头盔双手抱着食盒的男子冲了过来。 在门口男子掀开头盔的面罩,竟是王铮。他跺着脚上的雪,笑呵呵地说:“那些乌鸦也太凶了,自杀一样往车上冲,真的是要吃人了!幸亏您提醒我,我戴上头盔才没事!” 雷公明过来,帮陈怡接过沉甸甸的食盒:“王主任,你怎么亲自来了,叫一个服务员送过来不就行了!” “我送来也一样!”王铮看了雷公明额头上贴着创口贴,关切地问:“你被乌鸦抓伤的?不要紧吧,要不要叫一个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了,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雷公明说,“你进来吧,我们喝一杯!” 王铮探头朝客厅里看了一眼,哈着腰说:“不了,雷院长,您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您还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雷公明也不勉强,看着王铮笨拙地钻进车里,就转身锁上了门。 “汪先生,请过来吃饭!”雷公明招呼着汪雨,同时把食盒搁在右边餐厅的长条餐桌上,打开,与陈怡一起把冒着热气的八菜两汤布好。 汪雨手贴着裤缝,像走秀一样端着架子过来,一屁股坐在了雷公明和陈怡的中间,看着一桌子菜问:“陈怡,哪是孔雀肉啊?” 陈怡指着主菜一一介绍道:“这盘是葱爆孔雀肉,这是鹿肉烧板栗、清蒸野生甲鱼,这是烤野乳猪,全是野味!对了,这盘黑黑的是乌鸦肉,你也可以尝尝,听说大补!” “可以壮阳吗?”汪雨像要故意刺激雷公明一样开玩笑说。 “去你的!你还要壮阳呀!”陈怡白了汪雨一眼,突然觉得说漏了嘴,又慌着找补了一句,“你再怎么壮也没用!” 雷公明装作没听见似地问:“汪先生,我们喝点什么?” “等会儿我还要开车去我朋友家睡觉呢。不喝了吧?”汪雨推辞道。他也嗜酒贪杯,但酒量不大,逢喝必醉。 “你朋友住哪里呢?”雷公明问。 “在南湖小区那边。”汪雨说,“他告诉我的具体地址存在我手机里了。” “那还有点远。天都黑了路又滑,你今晚就住这里吧。”雷公明不由分说,起身从背后的酒柜拿出一瓶1500毫升、价值2万多元的人头马路易十三。“好长时间没喝酒了,这是我珍藏的最贵的一瓶干邑,你陪我好好喝一杯!” 汪雨眼前一亮。他看了一眼陈怡,看她微微点了下头,便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免得你说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怡把三个高脚水晶杯都斟了酒,含笑举杯与汪雨轻碰了一下:“汪雨,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汪雨以前在绥芬河老家的一家酒吧做过调酒师,对洋酒颇有研究。他小啜了一口,咂着嘴顺口背出了一段滚瓜烂熟的广告词:“饮用人头马路易十三,就像经历一段奇幻美妙的感官之旅。最初可感觉到波特酒、核桃、水仙、茉莉、百香果、荔枝等果香,旋即流露香草与雪茄的香味;待酒精逐步挥发,鸢尾花、紫罗兰、玫瑰、树脂的清香更令人回味。一般白兰地的余味只能持续十五至二十分钟,这款香味与口感极为细致的名酒,余味萦绕长达一小时以上。” “好啊汪先生,看来你也是个爱酒之人,对酒了解得这么清楚!”雷公明意味深长地招呼道,“来,好酒配好肉。你先尝尝葱爆孔雀肉,看是不是比天鹅肉好吃! 汪雨愣了一下,自嘲地笑着说:“天鹅我倒是见过不少,天鹅肉可从来没敢吃过!”他夹了一块孔雀肉扔进嘴里,细细地嚼着,点点头,“嗯,肉质细嫩又有嚼头,果然好吃!” “呵呵,好吃你就多吃点!”陈怡又举杯与汪雨碰了一下,戏谑地说,“你也尝一块乌鸦肉,很好吃的!” “乌鸦肉就免了吧。我怕我吃了它的肉,它们会吃我的肉!”汪雨看着黑乎乎的一团肉泥,厌恶地翘起了兰花指,有些娘娘腔地说。 雷公明呵呵笑着举杯:“你就是不吃它的肉,它想吃你的肉也照样吃!来,我们干一杯,谢谢你在北京帮我照顾陈怡!” “也谈不上什么照顾,我就是陈怡的一闺蜜!倒是她照顾我挺多的!”汪雨看雷公明一饮而尽,也仰脖干了杯中酒,感觉酒液像是化成了一条扭动的火蛇,从喉咙爬到胃袋,并在那里开始迅猛燃烧。 雷公明与汪雨推杯换盏,想尽快把他灌醉好进行下一步行动。不到半小时,两人便喝掉了大半瓶这种40度的酒中极品。 雷公明一直叫陈怡帮两人斟酒。陈怡看见汪雨双颊泛红精神亢奋,还不时暗自伸手摸她的臀部,就担心他借酒滋事,劝雷公明说:“老公,你少喝点,你最近不是身体不太好吗?” 雷公明死死地盯着汪雨说:“没关系,我一时恐怕还死不了!我跟汪先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难得这样尽兴!” 汪雨感觉到雷公明眼里有一种像狼一样的咄咄凶光,他心里有些发毛,却掩饰着端起酒杯说:“雷院长,用我们东北话说,在这里,你就是我大爷,我听你的,你说喝多少就喝多少!来,我先干了你随意!” 雷公明看着他把酒喝完,叫道:“好,你这才像个爷们!” 汪雨听出了雷公明话里的讽刺意味,又看着面如银盆目似水杏的陈怡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就仗着酒劲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我不是像个爷们,我就是纯爷们。不像有的人就是个公公,占着茅坑不拉屎!” 陈怡一下惊呆了,她扯着汪雨的衣袖说:“汪雨,你喝多了吧,怎么这么说话?” 雷公明晃着酒杯,呵呵一笑:“没关系,汪先生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 酒壮怂人胆,何况汪雨并不怂。他过去在黑道上混,打打杀杀的事没少干过,因在绥芬河用酒瓶砸爆了一个俄罗斯人的头,才逃到北京隐姓埋名转行做了男模。 当下,他像受到鼓励一样酒醉吐真言,大放厥词:“雷院长,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喜欢陈怡。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大人大量成全我们?” 雷公明斜着眼看着汪雨:“汪先生,我耳朵不太好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怡急了,一把拉着汪雨就走:“去,去,这又不是北京,你在我家耍什么酒疯啊!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你赶紧去客房洗了睡吧。” “我没醉!我没醉!雷院长,我真的爱陈怡,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哈哈,你不懂,爱是要做出来的……”汪雨咕哝着东倒西歪地,被陈怡扶到了一楼左侧的客房。 陈怡把他扔在床上,生气地说:“姓汪的,你瞎说什么呀,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别,别,陈怡,你知道我爱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石榴裙下!”汪雨突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死死抱住陈怡,想把她压在身下强吻强要。 “讨厌!”陈怡使劲挣脱开来,啪啪打了汪雨两耳光,带上门冲了出去。 雷公明坐在沙发上抽着雪茄在眯着眼看凤凰卫视,见到陈怡,好像体谅到她的难堪似地冲她温文一笑。 陈怡悬着的心稍放了下来。她走过去,撒娇地坐在雷公明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说:“老公,对不起,模特圈里有很多都是像汪雨这样恶心的伪娘,他还是个gay,喝了点酒就这个德性,你不要生气噢!” “没关系,精神病院的疯子我见得多了,他这样喝多了胡闹也就是小case!餐桌留着明天保姆来收拾。你今天坐飞机累了,先去好好泡个牛奶浴吧。我先看会儿新闻!”雷公明亲了亲陈怡的脸,把她轻轻地推开说。他的酒也喝多了,感觉头晕晕乎乎的,像气球一样要脱离自己的躯壳飘飞起来。可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 “好。我洗完了就叫你,你不要让我在床上等你等得花都谢了噢!”陈怡扭着细腰丰臀缓步上了旋转楼梯。 雷公明看着她窈窕诱人的背影,心情又复杂了起来。以前风闻陈怡在外面水性杨花,他没有证据也鞭长莫及,就隐忍未发。没想到这次她居然肆无忌惮地把小白脸带回了家,小白脸还敢公然对他发飙。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本来打算将陈怡和汪雨一起废了。但看到陈怡对他惺惺作态刻意逢迎,也念及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决定暂且放她一马。但对汪雨,他的杀伐之心已然喷薄而出…… ------------ 第十二章 活死人(9) 陈怡从听着音乐享受牛奶浴,到浴后皮肤滋润护理,至少需要半个小时。雷公明又看了会儿新闻,觉得该动手了。 他在烟灰缸里按灭了雪茄,起身走近客房,轻轻旋开球形的门把手。借着客厅的灯光,他看见汪雨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衣服和拖鞋都没脱,睡得像具美男僵尸。 他掩上门,轻手轻脚地爬上旋转楼梯。浴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雪白的光线和陈怡百听不厌的《巴黎最后的探戈》。它是走秀时常用的背景音乐,华丽而不艳俗,浪漫而不轻浮,抒情而不缠绵,有着动人的旋律和优美的和声,还有男子耳语般地反复诵念“i-love-you……” 顺便说一句,陈怡也看过《巴黎最后的探戈》这部意大利导演贝尔托鲁奇的经典影片。它讲述的是两个陌生人在一个出租公寓内偶然相遇发生的故事。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知道对方的过去,知道的仅仅是当时当刻性的欢愉。他们疯狂交欢,通过性的释放表达着内心的寂寞和空虚。而在另外的世界里,男主人公的妻子自杀,女主人公的男友热衷拍摄电影。 这部影片除了表达两个人试图通过性的放逐达到爱的救赎之外,还在探讨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那就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夫妻,到底能不能真正理解对方,到底理解不理解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而这也一直是陈怡感到困惑的问题。她知道,她跟汪雨就像片中的男女主角,只是露水之交不可能长久,更不可能通过性的放逐达到爱的救赎;但对雷公明,她想爱又爱不起来,总觉得他有什么东西瞒着她,让她捉摸不透甚至抓狂。可是她又像中了蛊似地不愿就此放手…… 雷公明可没想这么多。他根本不愿深入了解陈怡细腻又感伤的内心世界,他只在乎是否能深入她的身体和女性器官。就像此刻,他一想到她正美人鱼一样躺在乳白泡沫的浴缸里,心里就摇荡起来。可是他没有时间停留,而是直接拐到了另一侧的书房。 因为心急,他推开书房的门时发出很响的嘎吱声。陈怡隐约听见了动静,就调小了浴缸旁的音响,柔声问:“老公,是你吗?” 雷公明没有应答。 听到音乐重新响起后,他俯下身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那个长盒子,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他在抄起那把断柄三叉戟的一瞬,感觉晕眩的头脑里突然一道白色的闪电掠过,病弱空虚的身体也像顿时充满了电一样亢奋有力。 他内心一阵狂喜,在睡袍外套上一件白大褂,戴上大口罩和橡胶手套,拿着三叉戟就飞快地下了楼。他坐在沙发上,用遥控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些,然后用手机给c病区值夜班的贾虎打了一个电话,叫他马上跑步到别墅来,不要开那辆破警车;但为了防备乌鸦偷袭,要他戴上警车里备用的钢盔穿上防刺服。 贾虎什么也没问就说好,马上过来。 上次在追捕马兰花时,贾虎其实就对落在他手里的马兰花动了报复及色欲之心,想在车上就把她办了。可当他把车开进了湖边的树林深处,在暂时支走两个保安后跟马兰花说,只要她同意跟他做一次,就放她走。马兰花却因嫦娥不想独自他处偷生,死活都不答应。贾虎就想用强,马兰花却警告他说,她是雷公明的女人,要是动了她,雷公明绝不会饶了他!贾虎对雷公明还是忌惮三分,只好悻悻然作罢。 没想到回龟岛后,他不仅没有受到责罚,还被提拔重用,他对雷公明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雷公明让他干什么,就是过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他也不会推辞。 雷公明撂了电话,拿起三叉戟和应急药箱就去了客房,并顺手把门反锁上。他径直进了与客房只隔着一道推拉玻璃门的洗手间,打开了头顶类似无影灯的浴霸,并把浴帘摘下来铺在洁白的瓷砖地板上。出自职业的本能,他还用洗厕所的酒精给三叉戟的戟尖一一消毒,并准备了几卷止血的纱布。他想冒险借用一下美国精神病学家弗瑞曼在上世纪30年代发明的额叶切除术。 弗瑞曼采取的是一个凶残却快速的办法:就是用冰锥通过眼窝底部插入患者的大脑。之所以选择这个惊人的入路,是因为眼窝底部就是大脑额叶的下缘。一旦锥子进入了大脑,通过挪动锥子,就可以切除额叶的灰质和白质。这种手术并不精确,但却很有效,可以在10分钟之内切除额叶,甚至不需要麻醉。 眼下,雷公明空余的时间不多,且汪雨因为醉酒不需要麻醉,而三叉戟与冰锥也十分相似,只是有两个多余的尖角而已。他所以想冒险重试下先驱同行走过的老路,看是否行得通。同时,这也是报复汪雨夺妻之恨的最毒方式:让他像个木偶一样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十二章 活死人(10) 汪雨突然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头垂在床边干呕了几下,却没吐出来。他又翻回去抱着枕头,像抱着陈怡一样哼哼着:“陈怡,宝贝……” 雷公明怒从心起,几步奔了过去,扇了汪雨几耳光。 汪雨筋软骨酥,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又是陈怡抽他,咕哝着说:“陈怡,我爱死你了!跟你在一起,就是世界末日来了,我也无所谓……” 雷公明二话没说,抓住汪雨的双脚就朝地下拖。汪雨身高一米八五,身体又沉又重。雷公明感觉只要一放下三叉戟,就力量顿消。他抱不动汪雨,也扶不起来,只好一步一步把他拖到了洗手间铺着浴帘的地板上,累得一身臭汗。 “干嘛呀,陈怡,这是那儿呀,光线他妈的这么刺眼?”汪雨还在跟想象中的陈怡唠着嗑。 雷公明把汪雨的双手反剪压在他自己的身下,在他的脖子以下盖了条白色浴巾,然后骑坐其上,开始用棉签蘸着酒精,给汪雨的眼窝附近消毒。 “你想跟我玩骑马的游戏啊?换一种姿势行不?”酒精刺激得汪雨开始不住地流泪,眼睛更像粘住一样想睁也睁不开。“我的眼睛好痛,陈怡,你在干吗呀?我们不带这么玩的行不?” 雷公明高举起三叉戟,眯着眼认真瞄了下汪雨的眼窝,感觉一股蝎虎的力量又回到了身上。 汪雨叫着:“陈怡,你怎么变得这么重,压得我都喘不过气……” 话音未落,三叉戟中间锋利的戟尖就朝着他的左眼窝直直地刺了进去。血迸溅而出,溅了雷公明一脸。 汪雨杀猪般地嚎叫了几声,就痛得昏了过去。 雷公明挥动三叉戟,凭手感在汪雨的脑中轻轻搅动了几下,估摸着切断了他连接大脑和额叶――所谓“理性之所在”的神经。从此,他寻欢作乐的额叶奖赏系统不复存在,一直喋喋不休的他将变得异常沉默,见了比陈怡还漂亮的女人,从生理到心理也像植物人一样,再没有任何反应。 雷公明放下三叉戟,用无菌纱布给汪雨止住血,并包扎好了那个像第三只眼一样看着他的血窟窿。他想把汪雨扶起来送回床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好让他躺在污血横流的浴帘上。 他收拾好药箱,摘下口罩、脱下手套和白大褂,揭起汪雨身上溅了不少血的浴巾,一股脑地扔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然后在水龙头下冲洗掉三叉戟上的污血,又用纱布擦拭干,暂时藏进电视柜上的一个空花瓶里。最后,他洗净了自己的脸和手,抬头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疲态尽显的脸上仍然掩不住一种凛然不可犯的王者之威。 门铃突然恶作剧似地响了,像是野兽在嚎叫。这是当初陈怡新婚时让人装的,说她跟雷公明就像美女和野兽的组合,所以要让家里有点野兽的声音。那些春宫图屏风和炮弹壳之类的玩意儿也是她后来布置的,说是要随时刺激下雷公明有点麻痹的性神经。尽管这些与别墅内部总体的欧式风格不太协调,雷公明也听之任之一笑了之。用他自己的话说:“小老婆嘛,总得宠着点!” 雷公明一拐一拐地去开门。 贾虎站在门口,戴着钢盔穿着防刺服,嘴里呼呼冒着热气。一见到雷公明就好像乌鸦是他家里养的,投诉道:“太吓人了,那些狗日的乌鸦追着我咬,怎么赶都赶不走!” “没关系,等这场雪停了,我们想一切办法把它们赶尽杀绝!”雷公明温和地笑着说。他担心有乌鸦跟过来,就赶紧把贾虎让进屋里,关上了门。 “雷院长,您有什么指示请尽管说!”贾虎摘下钢盔抱在手里,像一个临危受命的突击队员。 雷公明轻描淡写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老婆的一个外地闺蜜汪雨晚上在我家喝醉了,起来上厕所洗手时,头磕到了水龙头的开关,流了不少血,还晕了过去。伤口我已帮他包扎好了,没有生命危险。我不想惊动我老婆,她下午才回还有点晕机;也怕汪雨醒了赖上我们了。所以请你开他停在门口的那辆车,把他送到南湖小区的朋友家里。具体地址他手机里存的有,你等会儿在半路上翻下看。” “他朋友在家吗?”贾虎把钢盔又戴头上,跟着雷公明往客房走。 “出国了,不在家。那边房门的钥匙,估计跟他的车钥匙在一起。”雷公明进客房后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指着直挺挺躺在洗手间的汪雨说,“那,就是这小子!你把他抱到车上赶紧送过去,车停在他朋友家楼下就行!你打的回来,到时一起给你报销!” 贾虎乍一看汪雨以为是个美眉,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小胡子男,有些失望地抱起来就朝外走。 雷公明拎着黑色塑料袋跟了出来,在沙发上找到汪雨的红色冲锋衣和手包。他翻了下手包,看见里面乱七八糟的,装着手机、一串钥匙,各种卡,还有一大叠百元大钞和一盒开封的杰士邦避孕套。 雷公明看见避孕套,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贾虎腾出一只手拨开门,大声叫道:“雷院长,车钥匙在哪里?请帮忙开下车门!” “小点声,不要吵醒了我老婆!”雷公明赶紧翻出车钥匙,紧走几步跑到门外,遥控开了车门。 贾虎把汪雨像塞麻袋一样塞在车后座上。 雷公明把车钥匙连同手包一起递给贾虎,也把那件红色冲锋衣和黑塑料袋扔在了副座上,低声叮嘱道:“一路上注意安全!这袋垃圾,你帮忙带出去扔垃圾箱里。” “好咧,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外面冷,您进屋早点休息吧。”贾虎一摸豪车,就像摸麻将牌和女人的事业线一样兴奋。他发动了野性十足的霸道车,打开远光灯,轰的一下冲过别墅大开的院门,疾驰而去…… ------------ 第十二章 活死人(11) 绕着湖边道路拐了一个大弯,车就到了那片荒凉恐怖的乱坟冈。那些在风雪中哀号的乌鸦看见强光扫来,不但没有躲避,反而迎着车灯,翅膀挤着翅膀朝霸道车飞冲而来,撞得前挡风玻璃嘭嘭直响,似乎想像黑寡妇一样,用自杀式袭击阻挡贾虎继续前行。 贾虎的视线受阻,索性停下车,摘下钢盔让光头透透气。他是个肌肉男,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从雷公明闪烁的言辞里,他觉得这件事背后一定有猫腻。既然是他老婆的闺蜜,雷公明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不敢叫她老婆知道,也不叫医生却叫他过来帮忙,把这倒霉的小子扔到别人的空房子里任他自生自灭呢? 他打开顶灯,翻看了一下副座上的垃圾袋:带血的白大褂、口罩和纱布,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头部扎着绷带的汪雨,在地下室目睹了各种手术的他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小子一定跟雷公明风骚的老婆有一腿,雷公明生气了,就对他施行了一次外科手术式的报复。想到这儿,贾虎还有些后怕:如果那天他真动了马兰花,是不是也会像汪雨一样再度脑袋开花? 雷公明上次给贾虎开颅时还算“手下留情”,使用的只是立体定向消融疗法。即给他局麻和脑立体定向后,将类似针灸针的射频电极通过他颅骨外板6毫米的钻孔插入双侧的伏隔核作为热源,在数分钟内产生局部高温,不可逆地毁损了他双侧伏隔核内处理毒品的神经核团。而伏隔核是大脑的“愉悦中心”,这块区域内充斥着含有多巴胺和内源性阿片类物质2的神经细胞,是负责处理愉悦情感(包括对毒品和日常生活中常见的食物、爱和性产生的愉悦感)的区域。 手术后,贾虎多年顽固的毒瘾果然得到了戒断,再刺激的毒品也不会再唤起他幸福的幻觉。但副作用是,原本是个极端享乐主义者的他却好像从此与快乐绝缘,并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另一种恶性循环:越不快乐,越要施虐狂般变态地找乐。所以除了不沾毒品之外,他变得更加骄奢*逸无恶不作。除了龟岛的工作之外,业余时间不是赌博泡妞就是飙车打架。可这些还是让他感觉不到一丁点快乐。他觉得自己活着就像一头被阉割了快乐器官的驴。当然,他自己并不明白这其中复杂的病理,也不知要归责于雷公明。 他继续翻汪雨的手包。一大叠伟人头的钞票首先跳进了他的眼里。他一把抓了起来,蘸着口水数了一遍,四万八千五百元。他的心狂跳起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何况喜欢赌博的他还欠一屁股外债,在外面租房分别养了两个女大学生,也几个月没付她们生活费了。而这小子又不是本地人,朋友也在国外,要是把他扔这儿喂乌鸦,也没人知道。他九成新的豪车也可以变卖一大笔钱。 既然雷公明做得了初一,他就做得了初五! 这么一想,他就懒得去翻看汪雨的苹果手机,查找他朋友的住址了。他重新戴上头盔,还从口袋里掏出黑色面罩和厚皮手套戴上,手里拿着电棍,打开车门后就朝空中一阵乱舞,啪啪直响。飞扑而来的乌鸦瞬间触到10多万伏高的电压,像砍瓜切菜一样纷纷坠地。 他迅速杀出一条血路,打开后车门,将汪雨拖出来扛在肩上,一边挥着电棍开路,一边朝白雪皑皑的乱坟冈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乌鸦在他周围鼓翅叫嚣,却不敢轻易拢身。 到了山顶,稀疏的松树间密布着高高低低的坟堆和断碑。他将汪雨扔进一个棺材盖被撬掉的空墓穴里,单腿跪下,一手举着电警棍,一手扯开了他头上缠着的纱布。借着电警棍金属头瞬间闪出的幽蓝色的电光,他看见汪雨眉骨下果真有一个骇人的血洞,还在向外面不断渗着血。正看着,汪雨突然弹开了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嘴里还咕哝着什么。贾虎吓了一跳,忙洗脱道:“哥们,你不要怨我!谁的老婆不好上你偏要上雷老大的老婆,你胆子也忒大了……” 四周的乌鸦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在墓穴周围越聚越多,兴奋地拍翅叫着,好像要赴一场饕餮的盛宴。恍惚间,也有很多无头的尸骸从坟墓里爬出来,浑身恶臭地群袭而来,还从腐烂的腹腔发出吼声:“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贾虎一向以恶棍形象示人,好勇斗狠胆大包天,这下却吓得屁滚尿流。他发疯般地挥舞着警棍,驱赶汹涌而来的乌鸦和孤魂野鬼,连滚带爬地逃下了山,钻进车里发动丰田车就跑。他的身后,饿极了的乌鸦开始你争我抢地进食,惊醒后的汪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像遭受磔刑一样哭着扭动着t形台上曾经风光无比的身躯。不到十分钟,一个花样美男就变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贾虎驱车一口气冲到疗养院门口。保安见是他,都毕恭毕敬地敬礼,开闸放行。他没有停留片刻,一路狂奔到了三十多公里外的纸坊镇,穿过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最后将车停在了他老家一栋独门独户的三层小洋楼前。 之前,他因为吸毒杀人,活活气死了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的寡母,被他屡施家暴的老婆也趁机跟着别人跑了。别墅已很久无人居住,破败不堪。他打开生锈的铁门,将车直接开进了车库。他坐在车里吸了一根烟,手还在发抖。 他想了一会儿,从手包里拿出那沓钱和避孕套塞进皮衣口袋里,手机卸了卡后也留了下来。然后,他在长满杂草的院里挖了一个深坑,把卸下的车牌、汪雨的冲锋衣、手包里的其余物品连同那个黑塑料袋一起埋进了土里。 而霸道车暂时藏在这里,等风声过后他再处理。风雪很大,应该很快会淹没门口的车辙。除了引起附近几只游荡的野狗狂吠了一阵之外,也没有村民注意到他回来过。 做完这一切后,他用自己的手机给雷公明发了条短信:“货已送到,勿念。” 他锁上铁门,到附近的公路上拦了辆回市区的小车,挥着警棍对吓得魂不附体的司机说他是便衣警察,勒令他马上送他去风光村。 他的一个相好就租住在那个挨着多所大学的城中村里…… ------------ 第十二章 活死人(12) 雷公明收到贾虎的短信时,还半躺在沙发上看凤凰卫视的时事直通车。在此之前,他把整个事件滴水不漏地回想了一遍,又仔细打扫了一遍战场,把浴帘上沾的血迹也冲洗干净,重新挂了回去。然后就在客房淋浴间冲了一个热水澡,从阳台上取下一件晾干的法兰绒睡袍穿上。 他喜欢批发式地购物,从一次性购买一打劳力士手表到七件同一款式的睡袍,都是如此。这是他以前读大学时养成的怪习,连第一次送给女友邱寒兰的十三支玫瑰,都是他骑着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到校园附近的花鸟市场买的批发货。 看到贾虎的短信,雷公明如释重负,酒也醒了一大半,感觉别墅外乌鸦的叫声也没那么刺耳了。而新闻中朝鲜发射的“银河3号”运载火箭,也让他联想到一枚喷着烈火的男性生殖器。他对陈怡又有了一种混杂着爱恨情仇的强烈肉欲。 陈怡的沐浴秀已接近尾声。雷公明抱着侥幸一试的心态,提前服了一片万艾可,还从花瓶里抽出三叉戟,像巫师做法一样挥舞起来。可三叉戟似乎又成了一件普通的玩物,拿在手里毫无异能的感觉。 他失望地拎着三叉戟上楼。 陈怡正巧穿着白色睡衣从浴室出来,看见雷公明杀气腾腾地朝她走来,心虚地惊呼:“老公,你,你这是干嘛呀……” “哦,没什么!我就是拿这个破鱼叉到客房吓唬了你闺蜜一下,叫他不要再打你的鬼主意!”雷公明心里暗笑着径直朝书房走去。 “你,你没把他吓坏吧?”陈怡紧张地问。 “没有吓死,只是吓得尿了裤子!哈哈,我看他对你就是,有那个色心没那个色胆!” “是的,老公,他撒泡尿是想把自己照照,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陈怡转移火力点说,“老公,这些天我想死你了!” “你现在想死你的闺蜜了吧?要不你下去看看他!”雷公明试探说。 “看他个鬼!刚才我还扇了他几耳光呢,要不是想到外面下雪,他又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就让他开车滚蛋!”陈怡噘着小嘴嚷道。 “哎,小点声音,别让那小子听到了,真气得半夜开车跑了,出了事我们还有责任。”雷公明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压低声音:“你先去床上。我把这个物归原处。马上就来!” 雷公明一闪身进了书房,打开灯,把三叉戟用油纸包好放进匣子里,塞进保险柜上层。同时,他从柜子下层一大叠花花绿绿的外币中抽出两份德籍护照,放进睡袍口袋里,又锁上了保险柜。 陈怡已摆出挑逗的pose躺在绸缎的大床上,像美味诱人的人体盛。雷公明装作没看见,穿着睡袍靠着床头坐下。陈怡蛇一样贴了上来,蹭着他多毛的胸膛撒娇说:“老公,我保证以后再不把哪个闺蜜带回家了,女的也不带!” “你以后恐怕再没机会带谁来了!”雷公明冷冰冰地说。 陈怡吓得花枝一颤:“老公……” 雷公明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摸出那两本护照:“过些天,我准备带你去德国,护照都办好了,你看怎么样?你上次不是吵着要去吗?” “真的?”陈怡像坐过山车一样,心情瞬间反转。“如果圣诞节前走,可以在德国过圣诞节,还可以赶上看巴黎、伦敦和米兰的春夏季时装秀。” “当然是真的!”雷公明打开两本护照内页指着说,“看,这是我们的德籍护照,上面我的名字是vonlouis,你叫vonlouis。”护照上的头像貌似他们夫妇二人。只是雷公明嘴唇上多了一撮仁丹胡子,而陈怡的头发则是金色的,像个白人少妇。 陈怡仔细看了一眼,有些不敢信地问:“老公,这护照是真的吧?我的头发不是金色的啊!” “我们现在是德国国籍,当然得像老外啊。我拿着你的照片让人ps了一下。过几天你去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出境时不就行了。”雷公明抚摸着陈怡柔软的黑发说,“好多年前,我就想移民德国并提交了入籍材料。这次我去德国,在莱茵河畔的上宾根镇买了当地一个没落贵族的古堡,我们就成了那个古堡的主人。” “之前你怎么没跟我提买古堡的事啊?”陈怡惊讶地反问。 “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时候没到,我怕你出去乱说,让别人以为我雷公明要拎包走人了,那疗养院的人心不就一下子散了嘛!” “你刚才说过些天就带我去德国,你走了,那人心不散得更厉害吗?”陈怡手法娴熟地给雷公明按摩着敏感部位。 “现在不一样。你没听说世界末日要来了吗?谣言满天飞。我在疗养院的实验已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成了,我或许可以不走。如果没成,我不走也得走!”雷公明对陈怡含糊其辞地说。他没对陈怡完全交底,是因为存在很多变数,他心里也没底,只不过做两手准备罢了。 “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寡妇罗蔓吗?你怎么不带她一起去德国?”陈怡早就听说雷公明和罗蔓的特殊关系,只是身处模特圈的她思想开放,觉得成功人士在外面寻花问柳很正常,就像她走秀时要不断换时装一样。现在,她在乎的不是雷公明与罗蔓暗度陈仓,而是他是否会一定带她,而不是带罗蔓或别的什么女人同行。 雷公明并不否认与罗蔓劈腿,可他却厚颜无耻地说:“你是我老婆,我怎么可能带罗蔓出去呢?再说她曾经生孩子大出血,切掉了子宫和卵巢,靠吃雌激素维持女性的功能。你莫看她在电视上风光招摇,可一旦停止服用雌激素,一个月之内就会皮肤松弛满脸皱纹,变得像老巫婆一样丑。” “那我以后也变丑了怎么办?”陈怡彻底相信了雷公明的话,她帮他脱掉了睡袍,跨坐在他的身上,像风摆杨柳一样扭着腰臀,娇滴滴地说。 “你再丑也比罗蔓好看!”雷公明感觉自己像一个火箭,突然尾部喷着烈焰飞升起来,直冲云霄。陈怡的身体就像半透明的云彩一样轻盈缥缈,紧紧地包围着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欣悦。最后,这枚火箭高速运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把卫星送入了预定轨道,像无用之物一样脱落解体,坠入大海…… 陈怡偎依在雷公明的怀里,意犹未尽地说:“你还真行,就像在欧洲度蜜月时我们在阿尔卑斯山天使堡宾馆的那晚一样!” 雷公明突然想起陈怡跟汪雨的那段对话――“俺们这样不是挺好吗?他忙着给俺们挣钱,俺们忙着给他花钱!” “什么挺好,俺想着那老东西抱着你睡觉,就觉得恶心!” “你算了吧,你还跟他戴绿帽子呢!再说,我看他那身体也快不行了,等他眼一闭腿一蹬,他的这些别墅啊存款啊不都是俺们的了!” “什么呀!我都等不急了。刚才开车时要是知道他就是雷公公,我救他干嘛呀,让乌鸦把他啄吃得只剩骨头架,不就成了嘛!” “你胡说什么呀!我们还没到那份上吧。他毕竟还是我老公哎,你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他对陈怡复杂的感情又涌上心头,便冷冷地说:“那,我跟你那个闺蜜相比,谁行?” 陈怡突遭冷箭一下没反应过来:“当然是你……” “他不是说,俺想着那老东西抱着你睡觉,就觉得恶心吗?” 陈怡脸色大变,又恼又怕地狡辩说:“你,你什么时候听他说这话了?” “你不知隔墙有耳吗?”雷公明拍着陈怡的脸蛋哈哈笑着说,“你放心,你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还指着你跟我生个儿子呢。我还是会带你去欧洲的。那小子,我也放他一马,下次再让我碰到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就像那句什么话说的,对朋友,有好酒好肉招待!对敌人,那就要用猎枪伺候……” 陈怡如蒙大赦,又贴近雷公明说:“老公,去了欧洲我保证天天在家陪着你,还跟你生一个胖儿子……” 雷公明亲了下陈怡的额头:“好,这才是我要的好老婆……”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 在嫦娥从疗养院被带走的一个多小时里,黎峰在办公室里像丢了魂似地烦躁不安,发疯地一个接着一个打电话。他先是多次拨打钟剑和岳芳的手机,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都是关机的声音。因为内部消息封锁,他并不知晓两人身上已发生的惨剧。他只有不时向罗蔓了解追逃嫦娥的进展如何。 罗蔓也对此事表现出空前的关注,她把雷公明的话转告黎峰:王铮已带人开着警车去追马兰花和嫦娥了。但因为环湖路多处路段结冰,变得像溜冰场一样滑,还发生了多起车祸,堵得厉害,不知能否追上。 如果不是车技不精,黎峰都恨不得自己开车去追。情急之下,他给王铮打了个电话。王铮那时还未追上黑娃的救护车,有些不耐烦地说:“别问了!马兰花想带嫦娥去重庆,交到她继母何仙姑手里,何仙姑会付她5万!” 黎峰头一下要炸了。他翻出何仙姑的电话,想都没想就拨了过去。 何仙姑一听黎峰的声音就挂了。他又拨过去,何仙姑又准备挂,他忙说:“何女士,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叫人偷偷带嫦娥回重庆?” “什么?我不是与你们雷院长说好了,给嫦娥做完手术才送回重庆的吗?她做手术了吗?”何仙姑怒气冲冲地嚷着说。她正在与几个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在解放碑一个休闲会所里搓麻将,再钓一张三万,就是万一色。结果黎峰一个电话,让她错过了上家打的好牌,还让他自摸了一把,稳赢到手的3万飞了不说,她还倒赔了1万5,所以很烦黎峰不识趣的电话。 “她正是因为害怕做手术,才跟人跑掉的吧!”黎峰见何仙姑并不知情,稍松了一口气。可王铮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 “不管怎么说,嫦娥是从你们那里跑掉的,你们得负全部责任!”何仙姑一推门前的牌,恼火地对黎峰说,“你也不要让你的同学唐宾包打听了,嫦娥那小贱人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好歹我还算是一个企业家,我要做生意,要注意公司的形象。他要再找我儿子问东问西,小心他哪天开车冲到江里喂鱼去了!” “何女士,我记得你上次用这样的话也诅咒过我吧?”黎峰很厌恶何仙姑的威胁,便反唇相讥。 “我就这样诅咒你们,怎么了?哪天你们开车真冲到江里去了,你们就到阎王爷那里告我吧,说是我把你们咒死的!”何仙姑气得七窍生烟,她把苹果手机狠狠地掼在旁边的茶座上,叼上一根烟,调整了一下情绪,又开始麻利地点牌。 旁边一个牌友笑嘻嘻地说:“何仙姑,你这张嘴也太毒了吧。咒死了老公,还要咒死人家医生,你是不是也想把我们咒死呢?” 何仙姑吐了一口烟,悠悠地说:“咒死了你们,谁输钱给我啊?”众人哈哈大笑…… 黎峰却如骨鲠喉,便打电话给唐宾一吐为快。 唐宾反常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听黎峰说完后才冷冷地开腔:“嫦娥跑了就跑了,只要不是回重庆,那个马医生想带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呗!” 黎峰莫名惊诧:“你被那个老娘们的诅咒吓坏了?” “你还真要信这个邪!”唐宾猛咳嗽了一阵,声音低沉地说,“上次你说那个舞蹈老师和嫦娥的老爸,都是开车冲到江里淹死的,我也觉得是偶合事件。可是我最近托人找到何仙姑的儿子金凯,他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他跟我说了一件更鬼的事:有天下班回家时,他开车本来好好的,听着交通广播台里的路况新闻,突然广播里传来一阵他认为就是嫦娥发出的恐怖笑声,因为他太熟悉嫦娥的声音了;他还看到嫦娥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样子,从眼前幽怨地飘过。当时他就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打方向盘,在一个拐弯处直接朝江里冲。幸好被护栏挡住,他才没有坠进江里。我看金凯那个人很老实,还有点腼腆,应该不会说谎。而且,这件事明显不是何仙姑咒的!她再怎么心狠,也不可能咒自己的儿子死啊!” “可能是金凯觉得他老娘对嫦娥很凶,心里感到愧疚才产生的错觉吧?”黎峰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更诡异的事。本来我不想跟你说的,怕影响你对嫦娥的治疗。但现在既然嫦娥已经跑了,我就告诉你吧。”唐宾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说。以前他可总是嘻嘻哈哈的,喜欢插科打诨。 黎峰感觉到了一丝寒气从心底升起。“你说吧,别跟老子卖什么关子了!” “你上次让我去核实那个舞蹈老师崔亚鹏为嫦娥自杀的事儿,我通过他们学校辗转找到了他的前妻。他前妻跟我说,崔亚鹏就是被嫦娥害死的。她还给我看了崔亚鹏生前写的一本日记,上面清楚记着他跟嫦娥之间的事儿。他说,他教嫦娥跳舞时,很多次看到穿着红舞鞋的嫦娥跳着跳着,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神情幽怨的女鬼,接触她的身体时也感觉比冰块还冷,她空洞的眼神也像要把他的魂魄全部吸进去。那时的嫦娥还是一个高二女生。尽管嫦娥总对他冷冰冰的,崔亚鹏却真为这个小冰美人着了魔,一天不见就觉掉了魂似的。他给她送各种女孩子喜欢的礼物,还让她做各种舞蹈节目的女主角,最后还为她离了婚。但嫦娥却毫不领情。在一次崔亚鹏喝得醉醺醺,在半道上开车拦住了嫦娥,哀求说,嫦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对我笑一笑?嫦娥毫不表情地说了一句:你去死吧!结果那天晚上,崔亚鹏就真的把车开进了江里……” 黎峰听得都有些心惊肉跳:“后来学校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崔亚鹏是老师,又是成年男人,当然是自负其责。但嫦娥也难辞其咎,外面都说是她勾引崔老师,把他害死的。嫦娥就没法去那个学校继续上学了,她老爸只好把她转到了一所私立高中,后来她勉强考上了舞蹈学院。差不多过了一年多吧,她老爸又开车冲江里去了……” 唐宾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对这些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就提醒黎峰说:“我从金凯那里看过嫦娥的一张照片,一看就是个狐狸精,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但你要小心啊,她就像是聊斋里的画皮。现在她跑了就跑了,你别再劳心费神了,也免得哪一天她把你的心掏出来吃掉,你都不知道!” 其实,黎峰早就怀疑嫦娥被鬼所附;但他凭自己的直觉判断,觉得嫦娥还没坏到那种要故意害人的地步,所以对唐宾的话也不是照单全收。如果嫦娥从此黄鶴一去不复返,他也就算了。但嫦娥要是被追回来了,他对她的治疗也得换一种全新速效的方式。在岌岌可危的短时间里,用常规的心理治疗根本没法治好她,只会让她更加疯癫狂躁,最后只有被带回c病区地下室动刀开颅了……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2) 那天,一脸哀戚迷茫的嫦娥被王铮亲自送回了b病区。 在救护车回龟岛的路上,雷公明打电话令王铮将嫦娥直接送到c病区地下室,准备择日手术。王铮知道,嫦娥这一去凶多吉少,肯定会被雷公明糟蹋得不像样子,就像水灵灵的白菜被不谙风情的猪拱了。他对嫦娥动了英雄救美之心,就打电话给罗蔓,请她去做雷公明的工作。 罗蔓也清楚嫦娥若送去地下室,雷公明就像猫闻到腥味一样绝对不会放过她。她当即给雷公明打电话:“亲爱的,嫦娥还是放在我这里保管,是不是好些?” 雷公明有些不悦:“离末日没几天了,放在地下室不是更安全吗?”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亲爱的,你能保证自己禁得住诱惑,不动嫦娥一根指头吗?” 在罗蔓眼里,雷公明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英雄阿克琉斯全身几乎刀枪不入,唯一的死穴就是他的脚后跟,结果被太阳神阿波罗一箭射中脚踝而死。如果任雷公明夺走了嫦娥的贞洁之身,她精心筹划的末日献祭将功亏一篑,她和雷公明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雷公明犹豫了一下:“你那里监管不严啊,要再跑了怎么办?” 罗蔓几乎要拍着胸脯说:“我会叫保安加强门禁管理的,还安排两个护士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着嫦娥,让黎峰再象征性地治疗几天,保证不会出什么娄子。再说,那两个记者开车坠湖后,警察这几天肯定会找上门来调查。如他们质询街头猎头的事,我们也好拿嫦娥当挡箭牌挡一下!” 雷公明觉得罗蔓说得有理,就妥协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今天晚上你的活动中心可要对我开放!”他不太明白罗蔓到底要拿嫦娥干什么,以为只是像供桌上的猪头象征性地献祭一下,仪式完后还可以美美地吃掉它。 “好。雪这么大,去你那儿不方便,你晚上八点屈驾到我家里来吧!”罗蔓觉得替嫦娥当一回人肉替身也没关系,反正雷公明苗而不秀,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王铮把嫦娥交给护士冯丽娜后,就猫着腰钻进罗蔓的办公室,向她笑眯眯地表示感谢,还想让她在雷公明枕边帮他多邀功请赏。以前,罗蔓打心眼里瞧不起猪头猪脸的王铮。可这回王铮帮她追回了比十二颗水晶头骨还重要的嫦娥,她便对他刮目相看,觉得他脸上堆起的笑像春光一样灿烂。她都想用手捏一捏,把他多余的脂肪捏出来,让他重新像天蓬元帅一样帅气威武。 护士冯丽娜和潘芸一起把嫦娥送回301病房。刚打开门,邱寒兰就急红了眼地冲过来,双手掐住嫦娥的脖子质问:“你个小白眼狼,你想死到那里去?你知不知道妈妈为你多担心!” 嫦娥一下子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只有嘶嘶地叫,用脚踢蹬着邱寒兰的份儿。 冯丽娜和潘芸慌忙上去想把两人分开。邱寒兰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双手像蛇一样死死缠住嫦娥不放:“我掐死你,看你还跟不跟别人乱跑!” 嫦娥垂死一样挣扎着,踢邱寒兰的腿越来越无力,还翻起了白眼。 潘芸吓得大叫:“罗医生,黎医生,快来呀,病人打架了!” 罗蔓扔下王铮疾步走了出来,黎峰也闻讯冲了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301病房。邱寒兰锁着嫦娥的喉咙不放,还唠唠叨叨地训斥着她。嫦娥已无还手之力,手臂都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尿又顺着裤脚哗哗往下流。 “邱大姐,快松手,雷公明来了!”罗蔓见事态危急,只好使诈说。雷公明始终是邱寒兰心中最大的痛,她敬之如神又畏之如虎。 邱寒兰果然浑身一震,迅速松开了枯干的手,四下茫然地看了一圈。见根本没有那个负心汉的影子,她又像川剧中的变脸做戏一样,抱着嫦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嚎哭:“宝宝,要走我们一起走。你一个人走了,妈妈怎么活啊!” “别哭了,别哭了,宝宝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罗蔓撕开了邱寒兰的手。在那一瞬间,嫦娥闭着眼向后一仰,就要瘫软倒地。 黎峰眼疾手快,从后面一把接住了她。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似乎仍然感觉到了她浑身透出的凛凛寒气。她的手也像冰凌一样冰冷刺骨。他突然想到崔亚鹏生前的日记,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罗蔓镇住了撒泼的邱寒兰,指挥冯丽娜和另一个身强力壮的护工将她拉到了走廊拐角处的禁闭室,关一天一夜。 不足十平米的禁闭室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还像猪栏一样又脏又臭,老鼠和跳蚤横行。这对患有幽闭恐惧症和重度洁癖的邱寒兰来说,不啻是最残酷的惩罚。她拍打着隔音的铁门,用头撞软绵绵的墙,如丧考妣般哭嚎,可无人理会…… 乔烟过来帮黎峰把嫦娥放回床上,见尿湿了裤子,便忍住难闻的臊味迅速掐醒了她。之后,她掀起被子挡住黎峰的视线,叫潘芸给嫦娥换了条干净的裤子。 嫦娥醒后却依然牙关紧咬,浑身抽搐,眼里充满了迷惑,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儿毫无记忆。黎峰叫潘芸给她打了针镇定剂。 看着嫦娥渐渐像个婴儿一样安静下来的脸,黎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给她治疗的最后期限——12月20日已不到一个星期了,他得尽快想出有效的办法。他不想再找罗蔓帮忙。她主治的邱寒兰和另外几个病人病情明显恶化,她对此好像无动于衷。而且他也发现,罗蔓与雷公明关系非同小可,罗蔓似乎一个电话就能把雷公明这个魔头搞定。他得离她远点,免得到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想起霍达说宋之焕曾为精神病人驱魔治疗的事。之前,他认为这很荒唐,可现在情况紧急,既然嫦娥真的被鬼所附,他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去找正在化疗的宋之焕医生问策。之前,他跟罗蔓和霍达去亚洲脑科医院探望过宋之焕两次,那时他刚做过脑瘤切除手术,还处在感觉性失语状态。他这次想一个人驱车悄悄去探视。 雪还在呓语般地下着,越来越变成了一场白色的梦魇。不少乌鸦因为冻饿而死,像黑色的石头散落在冰雪覆盖的树林和路边。难道世界末日真要来了,这些都是预兆?他心里打着鼓,在狭窄拥堵的环湖路上走走停停,风雪扑窗,几乎看不清了前行的方向……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3) 宋之焕住在总部医院大楼六楼一间单独的病房里,他的老伴和女儿轮流照顾。病房紧闭的窗外靠着一个燃煤制暖的锅炉房,总是像钢铁的怪兽不时昂头嘶吼着,向飘雪的天空喷出巨大的白色浓烟,还散洒着黑色粉尘,附近屋顶和树上的积雪也变成了白加黑。 隔着门上的小窗,黎峰看见宋之焕像一具木乃伊半躺在病床上,瘦得皮包骨头,脸颊也瘪了下去,光秃秃的头皮上还留着手术开颅的几道黑色伤痕。他在美国读生物学博士的女儿宋圆圆,正坐在床边为他朗读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他有些心酸地敲了敲门。宋圆圆回过头,见是黎峰,欣然叫道:“爸,黎峰又来看您来了!” 宋之焕眨了眨眼睛,算是致意。 宋圆圆放下圣经,跳起来给黎峰让座。黎峰坐在尚留有她臀温的钢折椅上,问:“圆圆,你跟你爸读什么呢?” “我爸让我跟他念旧约的《约伯记》,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像约伯。”宋圆圆打趣自己的老爸说,并指着刚念的一段给黎峰看:“于是撒旦从耶和华面前退去,击打约伯,使他从脚掌到头顶长毒疮。约伯就坐在炉灰中,拿瓦片刮身体。他的妻子对他说:‘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吗?你弃掉神,死了吧!’约伯却对他说:‘你说话像愚顽的妇人一样。哎,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吗?’” “你这个死丫头,像约伯有什么不好?”宋之焕也跟女儿调侃道,“你说话怎么也像个愚顽的妇人!” “幸好老妈不在这儿,要不然又得揪你的狗耳朵了!”宋圆圆吐吐舌头,像嚼着苹果一样清脆地说,“爸,你跟黎医生聊,我出去买点水果!”她长着圆润甜美的苹果脸蛋,一看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宋之焕侧过头,声音虚弱地说:“黎峰,谢谢你冒着这么大雪来看我!你负责治疗的病人嫦娥情况怎么样?”他的胸腔像个破败的风箱,呼哧呼哧漏着气,好像随时都可能罢工。但他的言语能力显然恢复得不错。 黎峰坐近了些,恭敬地说:“嫦娥病情一直反复不定,最近她身上发生了不少事,整个疗养院也怪事不断,我搞不明白,所以过来想请教您。” “哦,疗养院的事我听过不少,你先说说看病人嫦娥是怎么回事?”宋之焕看着黎峰和蔼地说。 黎峰简单叙述了一遍嫦娥的情况,并急切地说:“这个星期,嫦娥如再治不好就要送去c病区做手术。她是不是真的被鬼附了?” 宋之焕尽管身体极度衰微,思维却还清晰。他缓慢开口道:“像嫦娥这种分离性障碍,送回c病区地下室做手术肯定没有必要,只会成为雷公明的又一个试验品,变成没有感情和记忆的废人。但结合她的那些怪异表现,在心理和药物治疗效果都不理想的情况下,是该考虑她是否被鬼附身了!你可能觉得这很荒唐,但我是一个基督徒,我相信这个世界有上帝存在,也肯定有天使和魔鬼存在,魔鬼其实都是堕落的天使。魔王撒旦曾是天使长,想反叛上帝失败后,就带着一部分天使窜到人世间。像寄生虫需要借助宿主才能生存一样,它们这些邪灵或称为污鬼就会四处寻找可以依附的人。” 因为关系到嫦娥的治疗,黎峰认真地问:“哪些人容易被鬼附呢?” “容易被鬼附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那些身心特别脆弱的人,特别是精神出了问题的病人。他们精神出了问题,身体就像一座破房子,那些邪灵就会乘虚而入,控制他的大脑并对他发号施令,让其常常产生幻听和幻觉,伤人伤己。嫦娥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另一种是那些野心和权欲特别强的人。魔鬼会利用它们的贪婪和骄傲,与其一拍即合,通过这些人来实施它罪恶的活动。像希特勒这样的大独裁者,有研究说他很可能就是被撒旦本人附体,撒旦想借着他征服世界。雷公明尽管不能跟希特勒相提并论,但他在龟岛也野心勃勃,很可能也是被魔鬼附体,才那样专横跋扈唯我独尊……” 宋之焕对神秘灵界的各种现象做过深入研究,他想查清并揭露一切魑魅魍魉害人的伎俩,因此也像约伯一样饱受撒旦的击打。尽管他现在身体已处于濒危状态,但他靠着那加给他力量的,就像真正的圣骑士一样无所畏惧。他认为黎峰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年轻人,值得信赖,所以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告诉他尽可能多被遮蔽的真相。 “您说雷公明也有可能被魔鬼附体?”黎峰帮宋之焕摇高了下病床的头部一侧,让他躺着说话更舒服些。还帮他倒了一杯水,端给他喝。做着这些事,他就像照顾自己的父亲一样自然。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4) “有这种可能性。雷公明真像着魔一样痴迷研究人的大脑。当然,他也对女人感兴趣,但从根本上说也是对女人的大脑感兴趣,想控制女人的大脑做他的充气娃娃,满足他的征服欲!而且,就像撒旦也曾装成光明的天使一样,雷公明也善于伪装自己,在公众面前表现得比谁都有爱心,加上能言善辩,的确会迷惑很多人。我也是最近几年,才逐渐认清了他的真实面目。” 黎峰与雷公明接触不多,对他没有更深的认知,而且毕竟还是自己的一号领导,所以谨慎地不置一词。 宋之焕看着窗外像巨龙一样不断咆哮着升起的白色烟柱,继续悠悠地说,“你看过小说《镜花缘》吗?书里写到一国中的双面人――‘半是真人半是鬼,两副面孔一具身’,正面祥和慈善,浩然巾后却是一张鼠眼鹰鼻满面横肉的恶脸。雷公明就是典型的双面人:看上去相貌堂堂风度翩翩,脑后却隐藏着一张虚伪狠毒的‘坏脸’,这才是他的真像。从心理学上说,这叫人格分裂。从信仰的角度来看,他就是被魔鬼所附的人,所以才那么猖狂邪恶。” 黎峰越听越糊涂:“嫦娥也半是真人半是鬼,跟雷公明一样邪恶吗?” “嫦娥和雷公明当然不一样。这就像世界是魔鬼的一个殖民地,有人是被压迫欺凌的殖民对象,有人则甘愿与殖民者魔鬼做交易,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它,为虎作伥。”宋之焕突然停顿了一下,喉咙被堵着要窒息似地难受:“对不起,请……” 黎峰赶紧把角落里的塑料桶端过来。宋之焕侧身开始喷射性呕吐,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在了圆桶里,还溅在黎峰的手上。 黎峰面不改色,一直到宋之焕吐完,摆摆手,他才端着桶,到盥洗室用水冲干净后才放回原处。当然他也用洗手液反复洗了几遍手。 宋之焕脸色憋得青紫,闭着眼急促地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浑浊的眼睛说:“黎峰,你真是个好小伙子!圆圆要是能找到你这么好的男朋友,我就死可瞑目了!” 黎峰不好意思地说:“您过奖了,我父亲在世时我都没好好照顾他,心里一直很愧疚!” “你有愧疚感,就证明你很不错了!”宋之焕咯血后反而缓过些劲来。他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嫦娥的舞蹈老师和她父亲都是开车坠江而死,她继母的儿子也差一点开车冲进江里,这些事不一定与嫦娥有关系;或者说看似都与她有关,其实她只是代人受过的傀儡。而背后真正的元凶,很可能就是她的继母何仙姑!你上次对我说过,何仙姑曾利用巫毒娃娃诅咒过她老公,她也可能诅咒那个舞蹈老师和她自己的儿子,更可能诅咒嫦娥,隔空召唤各种污鬼缠在她身上。”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仙姑至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吗?”黎峰弱弱地提出了异议。 “很有可能是她儿子不想跟她同流合污,独自在外开店,还发现了她的种种阴谋要揭发她。所以何仙姑恼羞成怒,召唤污鬼想教训一下他,同时又栽赃到嫦娥头上……”宋之焕好像会超级读心术,千里之外也能读透何仙姑阴暗诡诈的心理。 黎峰觉得宋之焕分析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 宋之焕定定地看着黎峰说:“我这些天老做些怪梦,昨晚还梦见一个跟你有关的异象,刚好你今天就来了!” “跟我有关?”黎峰竟然出现在了宋之焕的梦里,他像大冬天里吃冰淇淋一样感觉怪怪的。如果是宋圆圆说她梦见了他,那感觉会大不一样。 宋之焕点点头:“我看到你成了一个强大的驱魔者,挥舞着圣灵的宝剑,那些像乌鸦一样的污鬼邪灵看到你都望风而逃。” 黎峰差点扑哧笑出声来:“您说我成了驱魔者?我这么窝囊又无能,连一个嫦娥都治不好,怎么可能还去降妖除魔呢?” “那可能只是我头脑里出现的幻觉吧,你完全可以当笑话一笑了之。”宋之焕并不想强迫黎峰相信这个异象,因为现在他身上除了一腔热血之外,确实没有半点驱魔者的影子。 “宋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您太抬举我了!”黎峰慌忙解释说。 “没关系,假如将来有一天你真成了驱魔者,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我在坟墓里也会觉得很欣慰。”宋之焕毫不以为仵地说。 “您会活得好好的,上帝一定会帮你闯过这一关的!”黎峰活学活用也像预言一样说。 “呵呵,托你的吉言,我也想多活几天!”宋之焕猛烈咳嗽了几声,又说,“本来很多旧事我不想再提,带到坟墓里去算了。但你说你对疗养院有很多困惑,如果愿意听,我就给你说说……” “我当然愿意洗耳恭听!”黎峰的耳朵也似乎真的支楞起来。 这时,一个小护士端着托盘进来,俯身在宋之焕的左手腕处扎针输液,笑盈盈地问:“宋伯伯,今天感觉怎么样?” “看到你脸上的笑容,我就感觉好多了。”宋之焕像个老顽童,又与护士开起了玩笑。 “您每天那么痛都不吭一声,我们都很佩服您!”护士赞了一句。 宋之焕的头脑里总会猝然爆发出一阵剧痛,像有无数利刃在其中搅动,然后又放射性地弥漫到全身。可他坚决拒绝打杜冷丁,说再怎么样,也没有当初耶稣手脚被钉吊在十字架上那样痛苦。黎峰来看他时,他刚做过大剂量的放疗,疼痛不那么厉害。 “我都习惯疼痛了,不疼还感觉不习惯呢!再说,疼证明我还活着,哪天不疼了,那我一定是躺在棺材里了……”宋之焕自嘲地说。 护士都笑出了泪花。临走时,他附耳提醒黎峰说:“黎医生,宋伯伯太激动容易导致术后脑血管破裂,你最好跟他少说会儿话!” 黎峰点点头。 “你放心吧,我脑壳里容易破裂的血管早跟肿瘤一起掏空了,剩下的都像钢丝一样结实!”宋之焕冲黎峰一笑,像揭秘者一样道出了他所不知道的疗养院诸多内幕――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5) “雷公明、李大龙和我三个人应该算是龟岛疗养院的创建者。我跟雷公明还是省医科大学神经外科硕士专业的同学,在一个宿舍同住了三年。李大龙与雷公明是老乡,他们都是蕲春人,蕲春就是李时珍的故乡,是‘千门万户悬昌艾,出城十里闻药香’的中医药之乡。雷公明对外说,他父亲是当地方圆几百里闻名的老中医。但李大龙暗地对我说,雷公明其实是一个私生子。他祖父确是当地羊镇上开药铺的中医,但他父亲是谁,却谁也不知道。他后来成为巫医的母亲独居到死也没透露半个字。 他母亲年轻时模样俊俏,还拖着狐狸尾巴一样的大辫子,被誉为羊镇最美的女人,上她家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她却中了蛊一样发愿守独身,还遁隐到附近山上的一座尼姑庵里吃斋念佛。后来,她的肚子却莫名其妙地一天天隆起。至于是谁的种她打死也不说,老尼姑一怒之下把她赶出了山门。她父母嫌她玷辱家风,也不让她回家。 她只好在山林中搭了一座小木屋栖身。每天除了对着溪水唱歌梳妆之外,就是漫山遍野采野花野果,既当做食物又当做装饰装满了屋子。八个月后,她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夜里,在一个临近乡村产婆的帮助下,呼天抢地生下了一个背上长毛的男孩。他就是雷公明。 当地的山民都视他为狼孩,还谣传他是他妈跟狼野合生的。但从医学角度看,他很可能患了狼人综合症。因为这段不光彩的身世,雷公明从小就孤僻敏感,独来独往,动辄像狼一样对人龇牙咧嘴地咆哮,听说羊见了他都吓得撒蹄飞跑。 但他确实聪慧过人,学习也异常刻苦。读研期间,他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去外面边跑步边戴着大耳机听德语磁带,练听力口语,还经常一个人在解剖室里泡到深夜,想剖开大脑更多的奥秘。硕士毕业后,他就远赴德国爱尔兰根大学神经外科学院读博士。 四年后,他学成归来,作为特殊人才引进了亚洲脑科医院。但他恃才傲物,总认为高人一等,坚信手术是治疗精神病的最佳方式,动辄就打开人的脑袋瓜切这切那的。结果一个失心疯病人在被他开颅时,当场死在手术台上。病人家属到医院闹得很凶,还告到了卫生厅索赔80万。 卫生厅派专人调查后,认定系雷公明手术失当该负主要责任,立即停职反省。因雷公明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三个月后亚脑医院院长悄悄将他安排到附属的龟岛疗养院任代理院长。当时的龟岛就是一个荒岛,根本没有几间像样的房子,还杂居着四十多个麻风病人。 雷公明想东山再起,就四处网罗人才。李大龙跟我就是那时被他召过来的。我硕士毕业后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精神病学博士,回国后在人民医院精神科做心理医生。到龟岛后,我因为对心理治疗这块有些研究,就被他任命为b病区的主任;李大龙当时任江西一家大医院神经外科主任,什么脑内病变都敢动刀子,当地人称他为‘神经一把刀’。他被任命为c病区的主任,主要任务就是给重症精神病人做开颅手术。 这时的雷公明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仅利用精神病人赶尽杀绝了岛上的麻风病人,把整个龟岛实际上都变成了疗养院的地盘;还通过与北湖区民政局和公安部门合作,拉来很多精神病人给予强制开颅治疗,还争取到了很多财政补贴和社会赞助。 短短几年间,疗养院的经济效益有了大幅度增长,不仅盖了气派的三座医疗大楼和十栋家属住宅楼,还创建了安置康复病人的开心农场,获得社会各界和疗养院职工的广泛赞誉和支持。 之后,雷公明幻想把龟岛疗养院建成真正的亚洲脑科中心,还想通过更多大脑手术,彻底改造和控制一个人的大脑,甚至还秘密开展了大脑移植等毫无人道的人体试验。 所以,他开始派人打着爱心救援的旗号,从街头捕猎流浪的精神病人,抓到地下室做各种实验,很多病人因此死于非命,或成为活死人,安置在开心农场里继续为他卖命。这些农场工人不但不能男欢女爱生儿育女,还因大脑逐渐萎缩成空洞,一般活不过50岁。 雷公明却在这些秘密实验的基础上写了大量关于精神病脑科手术的论文和书稿,在学术上也取得了所谓辉煌的成果,他因此被聘为医科大学的客座教授,博士生导师,也被选为区人大代表。被这些光环环绕着的雷公明,就更加不可一世……”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6) 宋之焕讲到激动处,又剧烈咳嗽起来。他喝了一口黎峰递过来的温水,喘着气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在b病区治病的邱寒兰其实是雷公明的原配。她是羊镇镇长的女儿,与雷公明在羊镇读初中时就在一个班上。雷公明成绩特别优秀,别的孩子都排挤冷落他时,邱寒兰却很崇拜他,还不时从家里偷偷拿钱接济吃了上餐愁下餐的雷公明。 后来他们一起考上了省医科大学,两人在外租房同局了8年,邱寒兰还为雷公明堕了很多次胎。雷公明去德国前,邱寒兰不顾家人强烈反对,与雷公明用集体户口领了结婚证,连最简单的婚礼也没办,只在风光村十多平米的出租房里度了一星期的蜜月,就开始漫长的独守空房。 邱寒兰硕士毕业后,留在了母校教脑科学。因为经济拮据等原因,她几次想去德国陪读也未能如愿。 四年过后,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了雷公明。因为做梦都想要孩子,她又很快怀孕了。怀孕三个月时出现先兆流产,她不得不请长假在家保胎,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孩子又化成了一滩半透明的肉泥。后来总算熬到了孩子出生,却在剖腹产后大出血差点死掉,全身的血都快换了一遍,最后还切掉了整个子宫。因为身体病弱郁郁寡欢,也为了全心照顾宝宝,她再没有回学校上过一天课。 邱寒兰只好在家相夫教子,她请了一个保姆帮忙做家务,自己每天带孩子仍累得半死。没想到宝宝不到两岁,雷公明就变了心。他看上了当时在疗养院实习的护士曾楚仪。曾楚仪是卫生厅副厅长的千金,对雷公明也很崇拜,很快便投怀送抱。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强大的靠山和保护伞,雷公明声泪俱下地哄骗邱寒兰,说曾楚仪怀了她的儿子,如果不答应跟她结婚,她就会告到卫生厅,他的院长就当不成了。他只好与邱寒兰暂时假离婚,等风头过了,再与她复婚。 邱寒兰相信了他的鬼话,不仅原谅了他的出轨,也与他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离婚不出一个月,雷公明就娶了曾楚仪。他们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了豪华的婚礼,摆了一百多桌宴席。 邱寒兰本来就有点产后抑郁,看雷公明风光大婚,并得知曾楚仪根本没有怀过孕,一下就精神崩溃了。有段时间,她天天抱着宝宝去雷公明的办公室大哭大闹。最后一次,她掐住宝宝的脖子悬提在半空,说要一起死在雷公明面前。宝宝当场昏死过去。 邱寒兰以为宝宝已死,就准备纵身从六楼跳下,却被两个保安死死抱住,并带到了c病区地下室。 雷公明为了保住与曾楚仪的婚姻,亲自给邱寒兰做了清除记忆的开颅手术。但他又不愿把她送去开心农场与别的男人配对,就安排到了b病区,交给罗蔓监管。二十几年了,邱寒兰一直没有跨出b病区一步。雷公明也从未去病房看过她一眼,还对送回蕲春老家让老娘代养的宝宝撒谎说,她妈妈早就跳楼自杀了。 邱寒兰可能还保留了些对女儿的模糊记忆,所以误将嫦娥当成了她的女儿宝宝。不过这也很危险。邱寒兰有顽固的自杀意念,关在b病区时起码想各种办法自杀过20多次,最极端的一次是用毛巾堵住马桶,把头埋在马桶的水里,差一点窒息而亡。 所以你要留心,邱寒兰可能会伤害嫦娥,也随时会自杀。还有,罗蔓是雷公明的情况,你也要提防她!” “哦,怪不得罗蔓向雷公明一汇报,雷公明就同意给嫦娥延期治疗。”黎峰想起来有些后怕,幸好那天在罗蔓家喝酒时抵挡住了她的诱惑。“不过,听说雷公明现在的老婆不是一个模特吗?” “雷公明与曾楚仪本来就是凑合的婚姻,曾楚仪又患了不孕症,做了多次试管婴儿都没用。前几年,曾厅长退休后,雷公明觉得自己已羽翼丰满,这桩婚姻已没有利用价值,就又与曾楚仪离了婚,娶了模特儿陈怡。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真爱陈怡,只是看她年轻漂亮,并希望她给他生个儿子,承续他雷氏一脉单传的香火罢了……”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7) 窗外,雪花像无数白色的蝴蝶一样,围着水蒸气呼啸形成的烟柱翩翩起舞,让黎峰恍惚觉得这里与乌鸦充斥的龟岛是两个世界。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宋医生不像是个垂死的病人,而更像是一个至尊长老,他木乃伊般的身体里似乎内敛着惊人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让他从青涩懵懂的状态迅速蜕变,长成为一个披发仗剑的驱魔者,一声怒吼便可喝退千军万马的鬼魔邪灵…… 但这个幻觉像海市蜃楼,只持续了几秒钟。他看见宋之焕突然双手捂住自己的头痛苦地闭上眼皮,像一条沙滩上的鱼张大嘴喘息着,新一波的疼痛像潮水一样又开始向他涌来。 黎峰不知所措地问:“宋医生,你需要叫医生给你止痛药吗?” 宋之焕摇摇头,喘着气说:“没关系,我都摸清疼痛的规律了。这只是小发作,忍一会儿就过去了。更大的发作在十分钟后来临。你帮我倒一杯水。” 黎峰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宋之焕的嘴边。宋之焕勉强支起枯瘦的身子,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吞咽着水。然后又倒回床上,似乎恢复了点生气。他对黎峰歉意地笑了笑:“你放心,我现在还死不了,我跟你谈话还没完呢!” 黎峰尽管想从宋之焕这里了解更多隐秘的信息,但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他得尽快结束这场本来已经够长的谈话,便拣自己最关心的主动发问:“既然雷公明这么没有道德底线,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疗养院的人为什么都集体保持沉默呢?” 宋之焕长叹了一口气说:“雷公明在龟岛上就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他恩威并施,一方面竭力笼络人心,给配车子送房子,舍得投入,还豢养了很多听话的奴才;一方面又残酷无情,只要谁违反了他制定的严苛制度,就会说他脑子有病拉去切一刀。很多良知未泯的人也敢怒不敢言。还有,他做什么都打着爱心的旗号,也蒙蔽了很多人,让他们觉得他真是在济世救人,真想把龟岛建成精神病人的天堂。” “宋医生,您知道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不向有关部门举报呢?”黎峰又斗胆问了一句。 宋之焕好像被触到了伤疤一样,面有难色地缓缓说道:“说实话,我跟着雷公明这么多年也没少得过他的好处。包括这次治病,他对我还关心备至,给我出面请了最好的医生做手术。而且,他干的那么多坏事,我也曾经参与过不少。当初要驱赶岛上的麻风病人时,我还跟他一起挑选凶残成性的精神病人去麻风村里放火,眼睁睁地看着不少麻风患者被活活烧死。后来,为了支持雷公明他们的开颅实验,我还把b病区治疗无效的重症病人偷偷转到c病区地下室…… 所以,我害怕举报雷公明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我那些罪过也带了出来。但越与雷公明同流合污,我越感到良心不安。有段时间为了麻醉自己,我沉迷于烟酒,还整夜失眠。白天是个医生,晚上家也不敢回,借口加班,像个疯子一样在外面开车游荡,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个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读神学博士的同学白帆回国做了牧师,她经常来看我,还给我传福音,说耶稣来,就是为了寻找拯救像我这样失丧的人。 我碍于情面,就在周日去胭脂路的圣恩堂听她讲道。刚开始我去了就打瞌睡,根本听不进去。突然有一天,我感觉到白帆牧师讲的经文很扎心,像什么‘不要为作恶的心怀不平,也不要向那行不义的生出嫉妒。因为他们如草快被割下’;还有‘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这些话好像就是上帝说给我听的。慢慢地,我就归信了耶稣,也与雷公明划清了界限。但成为基督徒后,我更投鼠忌器,不敢站出来揭发雷公明。现在我估计活不到圣诞节,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才把这些全都告诉你。或者你真是驱魔者,哪一天可以勇敢无畏地挑开雷公明的画皮!” “你说我?”黎峰这次没笑,却感到他软弱的肩膀根本扛不起这个驱魔的千钧重任。 “你放心吧,正义必然战胜邪恶!我在梦里也看到龟岛像索多玛蛾摩拉毁灭时一样火光冲天的异象,感觉到雷公明在龟岛的好日子也不多了。你只需要到时候站出来指证他就行了!”宋之焕很想拍拍黎峰的肩膀鼓励他一下,却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峰等他咳嗽平息后,最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宋医生,如果嫦娥真被魔鬼附体,该怎样给她治疗呢?”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8) “说了这么多,差点把你的病人嫦娥给忘了。”宋之焕又恢复了蔼然自如的神色说,“我刚才跟你提的白帆牧师就是一个驱魔者,她在教堂里曾给不少人赶走过身上所附的污鬼。” “真的?”黎峰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像一个通向幽暗世界的暗门被打开。他即将步入其中,看见一般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奇异景象。 “我跟你讲一个见证吧。不过前半部分,关于这个武疯子如何发疯的事我是听白牧师讲的;后半部分,从他身上赶鬼时我在场,才是我亲眼所见。”宋之焕像说书人一样讲道――“这个武疯子住在教堂附近的街坊里,以前以盗墓为生,听说在盗挖一座明代古墓时撞了邪,就出现了多重人格障碍:一会儿称自己是辅导太子读书的文华殿大学士,一会儿又像怡红院艺妓一样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一会儿又化身心狠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拿起洛阳铲就砍向他父亲“这个背叛朝廷的老贼”。他家人最初把他送到六角亭精神病院治疗。可他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还另添了镖局镖师和丐帮帮主等虚拟的头衔,而且动不动喊打喊杀,医生也无能为力。 他家人只好把他接回家,用一条锁链锁住他的双脚。可他却硬生生地挣断铁链逃了出来,拿了根腊木杆冲到街上见人就打。幸好警察及时赶到,将他用警叉制服,关进警车准备带走。就在等红灯停车的间隙,他竟然戴着手铐连警察带门一起撞开,逃了出去。 半个月后,他家人在纸坊郊区他曾经盗挖过的空墓洞里找到他带回了家,并请铁匠在他卧室里打了个铁笼子,像关野兽一样把他关在里面。没想到只关了三天,一天深夜,他掰断了拇指粗的钢筋,逃了出来,还差点一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 他家人听说白牧师会赶鬼,无奈之下就把他五花大绑带到了教堂。在教堂顶楼的一个房间,白牧师仅仅用祷告的仪式,就让那个鬼哭狼嚎的病人安静下来,还从他身一次至少赶出了五个污鬼。说实话,我没有透视异能,一个鬼也没看到。但那个病人就这样神奇地康复了,还经常在周日跟家人穿戴整齐地到教堂做礼拜,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谁也看不出他曾是个喊打喊杀的武疯子。我也找他聊过一次,他对过去的盗墓经历讳莫如深,说再也不会碰那些死人的玩意儿了,它们真的会招惹邪灵污鬼上身……” 黎峰像听天书一样瞪大了眼睛。正不知说什么好,宋圆圆推门回来了,她将一挂香蕉放在床头柜上,脱下白色长羽绒服挂在门侧的衣钩上,搓着冻僵的手指假嗔道:“老爸,你跟黎医生还在聊啊!你该去高压氧舱治疗了吧,要不然等会儿头疼风暴又要来袭了?” 黎峰只好站起身:“宋医生,您把白牧师的电话告诉我,我先跟她联系看看。” “好吧,圆圆,你把白牧师的电话给黎医生。”宋之焕从床头拿起那本黑色封面的书,递给黎峰:“这本圣经也送给你,里面有很多耶稣赶鬼的记载,你可翻翻。如果需要给嫦娥驱魔治疗,你可随时给白帆牧师打电话预约!” 宋圆圆把白牧师的手机号码和自己的qq号一起抄给了黎峰,背着宋之焕轻声说:“黎医生,抱歉,下次等我爸颅内压不再增高了,降到了安全水平,你想跟他聊多久就聊多久!” 黎峰谢了宋圆圆,向宋之焕挥手告别:“宋医生,您好好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宋之焕含笑颔首:“好啊,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圆圆,你替我送下黎峰!”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9) 宋圆圆把黎峰送到电梯口。她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和黎峰一起等电梯。她想与他多呆一会儿,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她略微仰头看着黎峰那张棱角分明、微黑的脸,就像在佛罗伦萨仰视着大卫雕像,嘴角也上扬地问:“黎医生,谢谢你陪我爸聊天。这是他恢复说话能力后,跟人聊得最长的一次!你都跟他聊了些什么呀?” “呵呵,你爸说我将来会成为驱魔者!”黎峰长话短说。 宋圆圆又夸张地从头到尾巡视了一遍黎峰,月牙般的眼睛盛满笑意地说:“真的吗?我爸也说我会成为驱魔者,可我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儿!我想象中的驱魔者应该跟美国大片中的什么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差不多,不光要身体强壮,还需要正直的品质、超人的信心、智慧和能力,还有除暴安良、勇于自我牺牲的英雄主义精神……” “呵呵,这些条件我一项也不具备,而且说实话,我对做什么驱魔者毫无兴趣!我只想做好一个小小的心理医生,能治好几个病人,同时不为生计发愁就不错了。”黎峰从来没幻想要成为好莱坞式的英雄,何况那些英雄也是虚构的人物,在现实中只有他这样被各种生存压力压得几乎抬不起头的凡俗男人。 “你不要这么小看自己嘛!说不定上帝要亲自拣选你做一个驱魔者呢,就像旧约里说上帝选放羊的大卫做以色列的国王一样!”宋圆圆挥动粉拳捶了下黎峰敦实的肩膀,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鼓励他说。 正说着,电梯门豁然开了,人挨着人挤得扁扁的。黎峰挤不上去,只好退出来等下一趟。他有些尴尬地自嘲道:“你看,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生存现实的真实缩影。你在美国感觉不到吧?” “在美国生存压力也大,竞争更厉害。只不过那里的人都比较讲规则,天性也比较积极乐观,凡事都想试试,不会轻言放弃!”宋圆圆噗嗤一笑说。 黎峰突然想起什么地问:“那你爸为什么也希望你成为驱魔者呢?” 宋圆圆耸耸肩,神情一变而为黯然地说:“我爸自从皈依耶稣后,就想成为耶稣那样的驱魔者,像他那样赶逐污鬼,医治百姓各样的病症。他无师自通学会了读心术,还跟白牧师学习透视异能和驱魔术。可查出脑瘤后,医生说他大脑里肿瘤的位置很凶险,怕损伤血管和运动神经,切得并不彻底,随时可能复发转移到肺部;而且手术也让他的大脑受到很大损伤,颅内压一直降不下来,随时可能因并发症而呼吸骤停。他觉得自己快见上帝了,估计当驱魔者没戏了,所以就把自己的念想自觉不自觉地转移到我们身上了吧……” 旁边又呼啦啦涌来一群等电梯的人,他们怀着好奇扫视着高谈阔论的黎峰和宋圆圆。黎峰感觉有些不自在,便压低声音问:“那白牧师真会驱魔吗?” 宋圆圆却旁若无人地清脆地说:“会吧,我也是听我爸说的,没有亲眼看见。你有机会可先跟白阿姨聊聊。如果真要跟你的病人嫦娥驱魔治疗,到时我爸病情稳定了,我跟你一起也去看看!” “好啊,到时我通知你!”电梯又来了,门轰地洞开。黎峰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电梯,转身对宋圆圆挥挥手:“再见,我们有空再在qq上聊!” 宋圆圆穿着苹果绿的高领毛衣和石磨蓝的牛仔裤,加上笑靥如花,好像一株春天的绿树一样亭亭玉立。黎峰禁不住多看了几眼。有人说世界上有三类人:男人,女人,女博士。可他觉得宋博士不仅不像《倚天屠龙记》中那个孤僻怪异的灭绝师太,相反还挺活泼可爱,一点也不仇视包括他在内的男人。 “黎医生,你开车慢点!” 宋圆圆挥挥手,若无其事地叮嘱了一句。但当电梯迅速合拢时,她像被隔在了黎峰的世界之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不可遏制地汹涌而来。正值花信年华的她在美国先后谈过几个男朋友,却都没有让她芳心暗许的感觉。而仅仅见了两面的黎峰,不知为什么却悄然拨开了她紧闭的心扉,让她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宋圆圆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主要研究动物性行为。她在研究中发现,动物进入发情期会释放一种性信息素。它是进行两性生活的动物为互相识别而释放出的物质,通过此种物质可使雌雄接近,并导致交尾。一般多是被动的雌性分泌散发性信息素,诱引主动的雄性产生性兴奋,但也有由雄性分泌的种类。 去年春天,她陪同导师去加拿大马尼托巴省观察研究一种红边花纹蛇的集体交配活动。这些蛇成千上万条聚在一个巨大的巢穴中冬眠。天气变暖时,较小的雄花纹蛇就会先从巢穴中出来,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上。一旦有雌花纹蛇缓慢爬出来,雄花纹蛇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几十条雄花纹蛇在一条雌蛇的身体周围迂回曲折地移动着,把它紧密缠绕在中央,形成一个硕大的交配球。当雌蛇不堪其扰时,就会用有点像鳄鱼死亡翻滚一样的方式从交配球中抽身而出。但雄蛇还是绝不放弃,依然对它死缠烂打。而性信息素,就是让它们如此疯狂交配的唯一原因。 宋圆圆对大自然中这类奇妙的生命现象惊叹不已,也自然而然推及到人类的情爱活动。她相信,男女两情相悦也是性信息素在起支配作用,只不过披上了文明的外衣,变得更隐蔽而已。而爱情则是人体在几种爱情激素控制下进行的一系列生物化学反应。最基本的爱情物质为苯基乙胺,类似于一种神经兴奋剂,可以使人呼吸加速,心跳加快,手心出汗,颜面发红,瞳孔放大。而是否出现这些现象,是判断真爱还是敷衍的最佳标准。其副作用则是让人产生偏见和执着,一头坠入情网难以自拔。而另一种爱情物质多巴胺,能让人莫名欣喜。第三种爱情物质去甲肾上腺素,会引起心跳的感觉。 现在,她就像一头春情萌动的小母鹿一样,突然嗅到了黎峰身上与她暗相吻合的性信息素,她一直沉睡的感情似乎被瞬间激活,并产生了真爱来临时一系列的生理反应。回到病房,她的心还在怦怦乱跳,秀美的双腮一片潮红。正挪动身体准备起床的宋之焕一看就读懂了女儿的心思,却故作惊讶地问:“丫头,你的脸怎么红得像擦了胭脂一样?” 宋之焕一直不放心唯一的宝贝女儿在异国一个人漂泊,他更担心自己离世后她在美国的生活。她都老大不小了,还没有打算结婚的对象。所以希望她找一个像黎峰那样身强体健、敦厚正直的青年,可以托付终身。他知道黎峰有女朋友,可他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结婚前都心性不定,即使同居八年也会随时分手。特别是,他心里认定宋圆圆和黎峰都会成为驱魔者,幻想两人合二为一,联手与人世间那些无处不在无恶不作的鬼魔争战,完成他未尽的梦想。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屋里暖气太热了吧。快走,老爸,到天国的太空舱就要发射了,去晚了就没你位置了。”宋圆圆忙扶着宋之焕的胳膊,调侃着掩饰说。她习惯叫那个密闭圆筒状、一次最多只能供20个人戴着面罩吸氧的高压氧舱为太空舱。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0) 那晚,在干净利落地打发走了汪雨后,雷公明搂着陈怡睡了一个少有的好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早上八点十分,陈怡先醒了,窗外反射的雪光明晃晃的,她还以为是久违的阳光。她看雷公明睡得像死狗一样,还打着震天响的鼾声,就穿上丝绸睡袍,赤着脚轻轻走出卧室,下了楼,她还是忘不了汪雨的法式湿吻,他灵巧的舌头好像会一直探进她心的深处,让她欲罢不能…… 她屏住呼吸,温柔地旋动客房的球状把手。门竟然没有反锁。她轻轻推开,却看见床上空无一人,好像根本没有人睡过的迹象。洗手间的门虚掩着。她猛地推开毛玻璃门,里面也是空的。她惊慌地冲出来了,跑到客厅,手忙脚乱地打开双层防盗门。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她冷得浑身一颤,定睛一看,门口那辆耀武扬威的黑色霸道车已不见了踪影。难道汪雨酒醒了,怕雷公明又找他麻烦,一大早开溜了? 她关上门,觉得一下冷到了心里,就近去阳台取下雷公明的一件睡袍裹在身上。她没有注意到这件睡袍的下摆有不少血污。她心神不宁地窝在沙发里,用茶几上的座机拨打汪雨的手机。 关机的声音。 她愤愤然地撂了电话:“还纯爷们呢,胆子也忒小了,被吓了一下逃得比兔子还快!” 她披着雷公明的睡袍回到卧室,挨着他躺了下来,用手挠着他背上的硬毛挑逗他。雷公明被弄醒了,他回身一看陈怡穿着他那件血袍,吓得一骨碌坐起来:“你干嘛,干嘛穿我的袍子?” “我下去喝了口水,有点冷,就把你的狗皮顺便披在身上了,怎么了?还要给你打报告请示吗?”陈怡有些奇怪地说。 “你那个闺蜜怎么样了?”雷公明明知故问。 “什么怎么样!外面他的车不见了,早被你吓跑了!”陈怡伸了个懒腰,又把自己脱光了,钻进了暖和的鸭绒被里。 “这小子,走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也太不讲起码的礼貌了!”雷公明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很响地小便,顺便又吃了一粒蓝色药片。看着窗外还在飘着雪花,就不想去上班,想和陈怡再重温下昨晚的功课。 可等他回到床上时,发现自己就像一辆该报废的老爷车,越急着赶路越给你抛锚。陈怡见雷公明瞎忙乎了半天,还一身臭汗,就有些厌烦地推开他,欲求不满地嘲道:“老公,你怎么又不给力了!你不说有个女性治疗师在帮你治疗吗?怎么越治越不行!她是不是用吸精法术,把你的身子都吸空了?” “我一想到你跟那个闺蜜鬼混,就加不上油熄火了呗!”雷公明喘着气,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披着睡袍起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鱼雷造型的蒙特克里雪茄,点燃猛抽了起来。他看着陈怡玉体横陈风姿绰约,心里恨得痒痒的,那件扔在圈椅上的血袍也分外扎眼。 “什么呀!有人说爱情是最好的伟哥,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陈怡也不想再激怒雷公明,就故意嘟着嘴嗲嗲地说。 “你是我老婆,我不爱你爱谁?”雷公明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有意无意地吐了一串心形的烟圈。 陈怡被浓烈的烟味呛得有些难受,以背相对轰他出去:“要抽烟请出去抽,屋里空气太不好了!我饿了,你帮我叫一份早餐过来!” 雷公明不想与陈怡翻脸:“你想吃什么?” “热干面和蛋酒,好长时间没吃热干面了,有点想芝麻酱的味道!”陈怡拉过被子蒙着头,“我再睡一下,早餐来了再叫我!” “好。做个好梦!”雷公明出卧室时顺手带走那件血袍,扔进了楼梯拐角的储物间里。然后下楼,给疗养院餐厅的马经理打了个电话,让她马上叫人做两份热干面和蛋酒送过来。 外面还在下雪,死一般寂静。他打开电视,半躺在沙发上,抽着雪茄看着凤凰卫视的新闻早班车,头脑里却飞快地转着:换头实验屡屡失败,下一步该怎么办。末日献祭被罗蔓搞得云遮雾罩,让他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假如献祭失败了,他该怎么办?到底是带罗蔓还是带陈怡逃走…… 一根雪茄还没抽完,门铃里的野兽突然咆哮起来。他用遥控打开了门,马经理像蛤蟆一样三层下巴的圆脸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身上砌了一层雪,满脸谄笑地说:“雷院长,按您的吩咐,做了两份热干面和蛋酒,还捎带了一个法式燕麦面包、两碗鲍鱼汤和几个开胃小菜。” “好,你辛苦了,放在餐桌上吧。”雷公明瞟了一眼马经理,眼睛回到了电视上巴格达发生恐怖爆炸的画面。 “雷院长,您不知道吧?院里都在谣传说乌鸦开始吃人了!”马经理把饭盒像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双手叠在孕妇一样的肚子上,远远地站着说。她想跟雷公明多套下近乎,好在餐厅的下属面前狐假虎威。 “什么乌鸦吃人?”雷公明一下警惕起来。 “你还不知道啊,一上班大家传得可凶了!”马经理为了加强戏剧效果,夸张地打着手势配合着惊恐的表情说,“今天早上农场的吴厂长和两个工人抬着烂了的南瓜和菜薹去那片坟地喂乌鸦,看到一个墓坑里躺着一具尸骨,一看就是新鲜的,只是肉都被乌鸦吃光了!他们都吓得不轻,就给王铮他们打电话,说乌鸦开始吃人了!” “乱弹琴!吴厂长他们怎么不向我报告?那个被乌鸦吃掉的人是谁?”雷公明一下急火攻心,冲着马经理凶道。 “他们怕打扰你休息吧。那个人是谁他们还在查,说查不出来就报警!”马经理吓得一哆嗦。她看见雷公明眉弓处残留着抓痕,猜想他跟老婆吵架了,心里不爽,才迁怒于她这个又给他带来坏消息的人。 “报个什么警?还嫌疗养院的病人不够少吗?”雷公明开始怀疑那具尸骨是汪雨。如果警方真的介入,顺藤摸瓜,他难脱干系。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冷冷地对马经理说,“好吧,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马经理涨红着脸赶紧退到门口,轻掩上门逃了出去。 听着餐厅里那辆皮卡轰响着离去后,雷公明在烟灰缸里按灭了雪茄,马上给贾虎打电话。 贾虎还躺在女大学生的温柔乡里睡大觉,听到手机公鸡叫的铃声,睡眼惺忪地骂了句:“婊子养的,这么早打什么鸣?小心老子剁掉你的头!” 可一听是雷公明的声音,他吓得一激灵,用手势叫身旁的女孩不要出声,马上改口道:“雷院长,您找我有事吗?” “昨天叫你送的人送到南湖小区了吗?”雷公明劈头就问。 “送到了!我把那小子放到了他朋友的大床上,帮他脱衣服时他醒了一会儿,嚷着要尿尿。他真是喝高了,我扶着他去尿了一大泡尿,又倒头就睡。我帮他盖好被子才出来!”贾虎撒谎还不忘表功说,“我把车也停在了他朋友的楼下。从小区出来时,我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了辆的士,可司机死活都不愿去龟岛。我只好在市内找了个小旅馆窝了一晚,一会儿我马上赶回来上班!” “好。你辛苦了!房费给你报销,也给你放一天假,明天再回来上班!”雷公明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汪雨,死的人是谁都跟他没关系。 他又点燃了一根玻利瓦尔雪茄,吸了几口,拨通了王铮的电话,不疾不徐地说:“王主任,听人说乱坟冈那里乌鸦吃了人,我看很可能是谁乱扔在那里的塑料人体标本,根本没必要报警。你带两个保安去处理一下,也去找吴厂长谈谈,警告他要再拿公家的东西去喂那些死乌鸦,就把他的那条跛腿剁下来去喂它们!另外,你让院广播台广播一下,叫大家不要信谣传谣,自觉维护我们院的形象,共度时艰!” “好的,雷院长,你说的太对了!乌鸦怎么可能吃活人,要吃也顶多吃坟墓里腐烂的死尸!吴厂长是嚷着要报警,被我压下来了。你放心,我马上带人去处理。”王铮顺着雷公明的意思逢迎着说。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1) 雷公明叫陈怡下楼吃早餐时,陈怡刚好在做一个匪夷所思的春梦:在一个光线炫目的t形台上,伴着《巴黎最后的探戈》轻松欢快的旋律,汪雨打领结穿深色晚礼服,一改平常的嘻哈作风,面部表情严肃而冷峻;而她则一袭一侧高开叉、露背的钻饰长裙,与汪雨贴脸靠肩深情凝视,又快速拧身转头、左顾右盼,踢腿、跳跃、旋转,舞到最狂热的节奏,她竟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赤身露体,彼此双腿纠缠环绕,在台下众目睽睽之下纵情交合在了一起…… 她被叫醒后很不爽。坐在餐桌边吃早餐时,她还在回味着梦中狂野销魂的滋味。与意犹未尽的梦境相比,现实却像面前难以下咽的食物:黄白相间的蛋酒一看就让人恶心;热干面因为搁的时间太长,有些发干发苦,她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尝了一勺鲍鱼汤觉得海腥味太重,也不想再喝一口。在雷公明的哄劝下,她用刀切了两片面包,夹了三片带有浓郁橡果气息的伊比利亚火腿在中间,做成一个三明治,就着一大杯热咖啡勉强吃了下去。 雷公明却狼吞虎咽地吃着,喝汤时还发出很大的声响。陈怡刚想提醒他注意下餐桌礼仪,突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她有点不安地问:“老公,是不是警车抓你来了?” “我又没干什么坏事,抓我干嘛?是保安开着单位的警车在巡逻,他们想吓唬下对岸总划着船到开心农场偷菜的渔民吧!”雷公明以为是王铮带人开着那辆冒牌的警车去处理那具无名尸骨,心里暗怨他这个死胖子太过张扬。 刺耳瘆人的警报器越来越响,却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戛然而止。陈怡跳起来,打开门跑出去看个究竟。她远远看见有一辆警车停在乱坟冈附近,车顶的红蓝警灯不断地跳跃闪烁。 “老公,他们是不是抓住小偷了?”陈怡莫名欣快地问。 “可能吧。”雷公明风卷残云般吃完了餐桌上所剩的一切,包括陈怡没吃完的热干面和上次他从欧洲带回的火腿片。他从叼着母亲的乳头吃奶开始就食量惊人。可小时候总饿肚子的他还产生了一种错觉,总觉得不吃饱就会饿死。 正在用餐巾纸擦嘴时,他的手机突然鬼叫起来。他打着饱嗝回到沙发上,拿过手机接听道:“哪位?” 王铮好像跑了很远的路,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雷院长,有件事向您紧急汇报下。不知道是谁打了报警电话,现在北湖区的警察比我们先赶到了现场,正在勘验那具尸骨。我们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紧张个啥!如真是个人,反正是乌鸦吃了,又不是我们杀的!你过去看看他们找到什么线索没有?能不能确认是谁?这件事你负责处理,有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汇报。”雷公明放下手机,心里漫过一阵恐慌,他没料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不过,要来的总会来的。他强作镇定地看了会儿电视新闻,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外面气温很低,屋檐下挂满了利剑一样的冰凌。陈怡冻得直跳脚地回到屋内,偎依着雷公明取暖说:“老公,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欧洲啊?这鬼地方一惊一乍的,我真是受够了。” “顶多过一个礼拜吧。这几天我要处理的事较多,你要不回你爸妈家里陪陪他们?等我这边忙完了,就给你打电话。到时你拎着包就可以出发。” 雷公明觉得陈怡在身边碍手碍脚的,想把她暂时打发回娘家。她娘家就在市内沙湖边的鲶鱼嘴,父母都是重型机械厂的下岗工人,挤在二十多平米的筒子楼里,靠在路边摆摊卖水果为生,含辛茹苦供养唯一的女儿陈怡读了个三类大学。陈怡凭着魔鬼身材做了模特,说起来好听,但她自己的开销太大,却也帮补不了父母多少。老两口不在乎陈怡是否能出人头地,只担心模特圈里太乱,陈怡整天泡在里面身子和名声弄坏了,以后要找个好男人安生过日子难。可没想到,陈怡突然告诉他们,她要嫁给一个跟他们岁数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尽管这个老女婿既富且贵,他们还是接受不了,觉得出门都抬不起头来。但雷公明慷慨地出了一大笔钱,在原厂区新开发的楼盘买了一套150多平米的湖景房送给老两口,还每月补贴他们5000元。此后,他们不用再风里雨里摆摊受城管的气了,也在老街坊邻居面前倍儿有面子,也就默认了女儿的选择。只是雷公明很少与他们来往,逢年过节顶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陈怡一听心内窃喜。她想跟汪雨尽快联系上后,再像梦中那样浪漫放纵一番。于是,她假装委屈地说:“老公,我才回来不到一天,你就赶我走啊?” “我这些天要忙的事太多了,真的顾不上你。你又不会自己做饭,保姆做的你又嫌脏,我总不能要别人每日三餐给你订做吧?传出去影响多不好!”雷公明耐心劝道,“你不是喜欢吃你妈做的饭吗?以后去了欧洲,再想吃就没这么方便了。这样吧,我再给你5万块,你给你爸妈一万,剩下的你买几套去欧洲穿的衣服。对了,记得有时间去把头发染成金色。金色头发加上你的白皮肤高鼻梁,看上去就像护照上的那个金发女郎了!” 陈怡霎时眉开眼笑:“好啊,我又可以好好逛一次街了!” “你不要再跟你那个闺蜜逛到一起就行!”雷公明故意警告说。他知道汪雨做了手术后已经废了,连认不认识陈怡都成问题。 “你放心吧。我跟我老妈去逛还不行吗?”陈怡忙上楼去收拾行装,雷公明也跟着去书房的保险柜里拿了一张5万的招行卡,递给陈怡。 “你开森林人走,顺便把我捎到办公室。”雷公明穿好衣服,从车库倒出了那辆套牌的森林人,把陈怡的超大皮箱扔到后备厢里,坐在后座,让陈怡开车驶出了别墅。 陈怡的车技像她的床上功夫一样了得,几分钟就踏雪破冰开到了乱坟冈下。路边停着一辆白底蓝条的警车,还围了一小圈人,头上落着雪,都在伸长脖子嗡嗡议论着什么。陈怡按了下喇叭,挡住道的人不情愿地缓缓散开。地上铺着的白布上赫然躺着一具骸骨,旁边还有他几乎撕成碎片的衣服,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蹲在旁边,测看骷髅头颅眼窝处的一个小洞,三个警察呈半圆形环围着尸骨。王铮正指手画脚的,与其中的一个警官激烈争论着什么。一个警察抬头看见有车过来,就走过来举手示意停车。 陈怡最怕看死人,扫了一眼便吓得脸色苍白。她也知道森林人是套牌车,怕警察查问,就径直一加油门开了过去,飞起的雪泥还溅了几个穿着工装的农场工人一身。那个警察大叫着追了几步,见追不上,只好作罢。 雷公明坐在后座一动不动,好像根本不关心茶色玻璃窗外面发生的事。那些吃过人肉的乌鸦,都远远地站在松树的枝桠上反常地抿紧了带血的尖喙,好像在为死人默哀,也似乎知道了自己的末日就要来到……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2) 赶来乱坟冈勘验无名尸骨的警察正是北湖区公安分局交巡警支队事故科的丁曙光和沈勇,还有刑侦支队的刑警黄正阳和女法医涂静。他们在早晨八点四十分接到一个110转来的匿名报警电话后,一路拉响警报赶到了现场。 在一个废弃的墓穴里躺着一具惨不忍睹的骨架,身上的皮肉包括头皮被乌鸦撕吃得一干二净,连眼珠和脑浆也被啄吃一空,附近的雪地上流了一大滩污血。四周松枝上还停满了闻着血腥味赶来的乌鸦,看见他们几个人过来,一起鼓噪着向他们蜂拥扑来。丁曙光他们不得不朝鸦群投掷了几颗催泪弹,发出耀眼的白光和薰烈的气味,才驱散了一波又一波的鸦群,他们自己也被熏得眼泪直流。 乌鸦还在铺天盖地地汹汹飞来,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他们只得给尸骨简单拍照后,用裹尸袋装好放在担架上抬着,且战且退到了乱坟冈下面的道路旁。附近农场的十多个工人闻讯拿着打狗棍,笑呵呵地跑来助威。沙和尚和黑皮也在其中。那些乌鸦见人多势众,吓得一哄而散。 就在这时,王铮带着几个保安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王铮原本开着那辆冒牌警车过来处理尸骨,但在半道接到大门保安的电话,说有几个警察开着警车闯了进来,他们拦都拦不住。警报器的蜂鸣果然越来越近。王铮一下慌了神,只好叫司机把假警车开进路边的树林里藏起来,跑步到乱坟冈。结果就被丁曙光他们抢了个先。 王铮捂着鼻子凑近看了下那具血淋淋的白骨,发现还真是个人的骨架,不是塑料标本。按雷公明的指示精神,他想把这件事就地摆平,不要闹得沸沸扬扬上了报纸的头条。 他用手帕擦了下额头的汗,主动与额头上有道伤疤、貌似小头目的丁曙光搭讪:“我是龟岛疗养院的院办主任王铮,雷院长派我来协助你们调查。请问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 丁曙光扫了一眼猪八戒一样的王铮,黝黑额头上发红的伤疤也像蜈蚣蠕动了一下:“我是北湖分局的丁曙光。王主任,这个死者是不是你们的病人或农场里的工人?” 三年前,丁曙光从警校毕业在北湖分局刑警支队做小探长时,有一次在火车站附近与同事抓捕一个毒贩时额头被砍了一刀。毒贩没抓住,还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之后,他就被调到了交巡警支队事故科。 王铮矢口否认:“咦,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人呢?我们一早就查过了,疗养院的病人和工人一个都没少。我估计是龟岛对岸的渔民,晚上想过来偷我们农场的菜,结果被乌鸦盯上啄的吃了吧。雪下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乌鸦到处找不到吃的,饿得真是吃人了!” 女法医涂静临检时已注意到死者眉弓处的那个血洞。这绝不可能是乌鸦啄出来的,倒好像是什么锐器所伤。所以,她怀疑死者是被杀后抛尸到了乱坟冈。这就由一件乌鸦吃人的意外事件变成了一起故意谋杀的刑事案件。 丁曙光追问:“那有没有可能他偷菜时,被你们的保安或工人发现,不小心打死了扔到这里来了呢?” “这怎么可能?渔民偷菜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再说农场里的菜本来就吃不完,他们工人还拿来喂乌鸦呢,怎么可能为了几棵破白菜去杀死一个人呢?” 丁曙光看王铮不像在撒谎,就四周巡视了一下,指着不远处孤零零的那栋别墅问:“王主任,那别墅是谁住着?” “那是我们雷院长的家啊!” “刚才过去的森林人也是雷院长家里的吗?” “是吧!不过我们平常很少见他开。” “那个开车的女司机是雷院长什么人?” “女司机?那应该是雷院长的夫人。听说她昨天才从北京回来。他们家还有个客人,打扮挺娘炮的,好像开着一辆霸道车过来的。”王铮记得给雷公明送餐时看到的情形,就多了一句嘴。 “刚才车后座坐着的是你们雷院长?” “我没看清。”王铮对像犯人一样被讯问有些恼火,就一昂脖子说,“怎么?难道你们怀疑雷院长与这个骷髅有关?” “在案子没查清前,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可能与这个死者有关。”丁曙光哈哈一笑,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王主任,我想拜访下你们雷院长,麻烦你帮通报一声。” 王铮忙替雷公明挡驾:“雷院长这几天很忙,你还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吧。” 丁曙光似笑非笑地追问:“王主任,你知道雷院长家的客人是谁吗?他何时开车离开的吗?还有,上次江城都市报的记者开车坠湖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在上次调查钟剑一案中,丁曙光从钟剑的公寓里找到了他的一些采访本和录音材料,证实他们正在秘密调查龟岛疗养院非法行医的黑幕。他由此更加怀疑两记者死得蹊跷,而这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和惊天大案。 丁曙光在事故科平常只负责处理偶发的车祸事件,没有权限去办这样牵涉面广、盘根错节的复杂大案,他也知道分局个别领导和雷公明私交甚好。可是干过刑警的他还是有一种碰到大案就兴奋的职业病,还有一种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的心结。他不愿看到雷公明等人涉嫌谋杀等罪的重案,最后被办成一件无关痛痒的意外车祸。于是,他向北湖区公安分局新任局长杜连峰越级汇报了此事。 杜连峰也是刑警出身,又是新官上任,正想亲自抓办几个有影响的大案树立自己的威信。在龟岛疗养院涉嫌违法犯罪的问题上,他与丁曙光一拍即合。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他牵头成立了一个龟岛秘密调查小组,由丁曙光具体负责,沈勇和黄正阳参与其中。 现在,丁曙光觉得既然已大张旗鼓地到了龟岛,就刚好借着无名尸骨案的由头与雷公明来一次正面交锋,即使碰一鼻子灰,也要找到更多破案的蛛丝马迹。 王铮一听丁曙光提到江城都市报记者坠湖一事,就知道他们盯住的不仅仅是眼前这具尸骨,还有跟龟岛疗养院有关的所有冤死尸骨恐怕也要来个大起底。他想捂也捂不住了,就把丁曙光拉到了一边,避开变得如同路人的黑皮和沙和尚等人,对丁曙光说:“兄弟,你要拜访雷院长,我说不太合适,你最好自己跟他预约。我把他的电话给你,你不要告诉他是我给的电话!” “谢了!”丁曙光理解地拍了拍王铮的肩膀,掏出手机就拨通了雷公明的电话:“雷院长,我是北湖分局的丁曙光,现在负责查你们疗养院附近发生的这起案子,想跟您了解些情况,好吗?” 雷公明刚在c病区的后门下车,准备踏雪步行到办公室。他也想套下警方掌握的内情,就爽快答应说:“好,你让王主任带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当面聊!”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3) 因多日大雪路途不便,以前病人络绎不绝的a病区大楼前已是门可罗雀,只有乌鸦横冲直撞四处乱飞。雷公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大步流星赶到了一楼监控室,让值班保安调出昨晚出入疗养院大门的车辆,迅即查到那辆霸道车驶出的监控图像。因为当时雪花飞扬几乎遮住了挡风玻璃,只能隐约看见驾车者的大致轮廓,很难辨认出就是贾虎,而后座上也看不清有没有躺着一个人。 雷公明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踱着方步乘电梯到了5楼的办公室。在静候丁曙光到来时,他仰躺在真皮座椅上小憩一会儿,并点燃了一支大尺寸的cohibasiglovi雪茄,颜色像是加了牛奶的咖啡,拿捏在手上感觉充满力量,烟灰则是像雪一样白,空气中也氤氲着木香花香甘草味交融的气息。他吸着吸着就有些心神恍惚,就像昨晚跟陈怡滚床单时,她完全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知道她能给他什么,她的经验、技巧、风情一样也不缺。只要一进入她魔幻般的身体花园,就会像狂蜂浪蝶一high到底,欲死欲仙。这就是他迷恋陈怡最深层最本能的原因…… 他突然想起该给陈怡打个电话。 这时,陈怡开车已到了她父母住的楼下。她停好车,就掏出苹果手机给汪雨打电话。回音又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正气恼地撂下手机时,雷公明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她皱了下眉头才滑屏接听,娇嗔地说:“老公,才分开一小会儿,你就查岗来了啊!” “陈怡,刚才我查了下监控,看见你闺蜜在昨晚九点十分就开车出了疗养院。那小子喝那么多酒还敢开车,我真替你担心他会不会开到湖里去了?” “开到湖里去那是他活该!”陈怡随口咒道。她丝毫不担心汪雨开车会出事。在北京时,他们经常泡吧到深夜,喝得醉醺醺的,汪雨照样把他改装的跑车稳稳当当地飙回宾馆。而且,她刚从环湖路一直过来,没看到半点发生过车祸的迹象。她闹心的只是汪雨故意失联,很可能已驱车机场飞回北京了,而这几天的漫漫长夜她该如何打发? “他毕竟是你的朋友!你要有时间跟他联系一下,去看看他怎么样了?”雷公明大度地提醒说。 “他电话关机,住的具体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他朋友的名字也不晓得,南湖小区又那么大,我怎么去看他呀?难道要我挨家挨户地去查户口?”陈怡为彻底打消雷公明的猜忌,干脆实话实说。 “好吧,你看着办。代我向你爸妈问好!”雷公明挂了电话,又向空中吐了一串白色烟圈,突然想起罗蔓的书稿《幽灵导师》还没看完。他打开电脑,接着看了起来。文如其人。他在享受罗蔓文字的快感时,也想了解她美丽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门突然被嗵嗵地敲响。 “请进!”雷公明叼着雪茄,找了副黑框眼镜戴上,摆出了一副领导加学究的面孔。 丁曙光额头上的伤疤先跳进了雷公明的眼帘,接着是黝黑的面孔,锐利的目光和穿着制服的精瘦身躯,一看就是一个单刀赴会的狠角色。 “丁警官,请坐!”雷公明站起来伸手与丁曙光点握了一下,指着面前的皮椅子说,“抽雪茄吧!” 丁曙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一支vi雪茄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 雷公明用zippo打火机给他亲自点燃了雪茄,敲山震虎般地说:“你们新上任的杜局长是我公安厅的朋友王厅长的老部下,听说干事很有魄力,我正想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他!” “我跟杜局不是太熟,没怎么打过交道!”丁曙光虚晃一枪。 雷公明碰了个软钉子,呵呵一笑转到了正题:“丁警官,你们行动还真神速啊!我们对在乱坟冈发现尸骨一事也高度重视,特意安排院办主任王铮协助你们调查。你们现在有没有进展?” “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我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下雷院长!”丁曙光透过袅袅烟雾,观察着雷公明细微的脸部表情。 “丁警官,我知道你在执行公务,有话就直说吧!”雷公明的脸部肌肉颤动了一下,竭力想做出笑的表情,但眼睛周围却没有丝毫的笑纹。 “昨天下午您夫人带着一位时尚男士开着霸道车回家,请问那位男士是谁?他何时从您家离开的?” 雷公明好像眼睛干涩一样,眨了几下眼:“哦,那个男士是我老婆的北京朋友,也是个模特儿。昨天晚上在我家吃完饭后,说要回他朋友家住,就开车离开了。” “他朋友家在哪儿?” “这个我真不是太清楚,别人的隐私我不好多问。你们要是不放心,可去一楼的监控室查下监控,看他是什么时候开车离开的?” “好。我们可以再找您夫人问问吗?” “当然没问题。她回家看她爸妈去了,现在估计还在路上。她的电话给你,你最好过半个小时后再打给她。”雷公明把陈怡的手机号报给了丁曙光,好像暗暗松了一口气。 丁曙光记下号码后,突然袭击似地说,“法医在临检时,发现死者眉弓处有一个一厘米左右的血洞,像是什么锐器所伤。听说你们医院经常跟病人做开颅手术,这个死者会不会是你们的某个病人呢?” 雷公明一下来了劲儿,像权威似地干笑着说:“哈哈,我们开颅现在都是精准定位的显微手术,我从医这么长时间,从未听说用什么野蛮原始的锐器开颅的!再说他眉弓受伤也有很多可能的原因,比如被乌鸦追赶吓得跌倒时,头刚好碰在了棺材盖的铁钉或石头的尖角上。” “我们发现他时,他是仰面躺着的。如果摔倒碰到什么锐器,应该是头朝下吧。”丁曙光质疑道。 “那个人不是一下就摔死了吧?他被乌鸦袭击时,很可能挣扎着想翻身起来,结果被啄瞎了眼睛,又仰面朝天倒下了……” “嗯,有这种可能。”丁曙光只是想观察下雷公明的瞬间反应,并不想与他纠缠这些臆测的惨烈细节,于是又突然转向另一个更尖锐的问题:“雷院长,您听说过上次两个记者开车坠湖一案吧?” “嗯,听说过。”雷公明谨慎地点点头,前额微微皱了一下,然后迅即恢复了平静。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4) 丁曙光猛抽了一口雪茄,接着说道:“其中男记者钟剑穿着你们疗养院的病号服,剃了光头还被打得遍体鳞伤,女记者曹芙蓉腰上有你们龟岛的标识。另外,还在他们的车上发现了一个跟踪器,雷院长,您能解释下这些是怎么回事吗?” “哈哈,这件事还真得跟你们好好解释一下,要不然我们做好事没有好报,还莫须有地成了犯罪嫌疑人。”雷公明突然像捏着嗓子一样拔高声音说――“那个男记者不知出自什么目的,竟然大雪天里装成流浪汉在大街上溜达,我们的爱心救援人员怕他冻死,就将他收治回了疗养院。他到了这里继续装疯卖傻自称什么圣骑士,还要扒开一个女医生的衣服吃她的奶。跟他同病房的躁狂病人看他不顺眼,就在半夜出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如果不是保安及时制止,他都可能早被打死了。 之后,在给他做常规体检时,ct发现他脑袋里长了一个1.5厘米大小的脑垂瘤,如不手术会随时危及他的生命。就在给他备皮剃光头时,他估计害怕手术,才哭着喊着亮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尊重他的意愿,在证实他的身份后,就让他离开了。你们也可以查看当时的监控,他是不是自行离开疗养院的? 至于他出门坐上那个纹身女记者的车怎么冲进湖里去了,还有跟踪器之类的玩意儿,说实话,我跟你们一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们查出是谁干的,我给你们写感谢信送锦旗,感谢你们帮我们洗清了不白之冤……” 尽管雷公明巧舌如簧应答自如,丁曙光却看见他夹着雪茄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而且他几乎不提及自身及某某的姓名,眼睛总往右上方看,声量和声调也发生突变,这些都是他在说谎的信号。 丁曙光看过一本书,是美国心理学家韦斯曼为帮助fbi探员审问嫌犯时通过某些信号来识别谎言的。韦斯曼在书里说,人们在说谎时会自然地感到不舒服,他们会本能地把自己从他们所说的谎言中剔除出去。比如你问你的朋友他昨晚为什么不来参加订好的晚餐,他抱怨说他的汽车抛锚了,他不得不等着把它修好。说谎者会用“车坏了”代替“我的车坏了”。所以如果你向某人提问时,他总是反复地省略“我”,他就有被怀疑的理由了。反过来说,撒谎者也很少使用他们在谎言中牵扯到的人的姓名。一个著名的例子是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在向全国讲话时,拒绝使用“莫妮卡”,而是“我跟那个女人没有发生性关系”。另外,说谎时音调突然升高,往往是因为说谎者为了掩饰虚弱的内心。 而雷公明的表现正符合一个说谎者的所有特征,而这些都被丁曙光像使用测谎仪一样捕捉到了。他知道目前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将雷公明绳之以法,就欲擒故纵地站起身说:“雷院长,我就是例行公事问问。感谢您的配合!您忙,我不打扰了!” 雷公明以为已蒙混过关,又点握了下丁曙光的手:“没什么,都是为了工作嘛!你回去跟你们杜局长说一声,改日我一定去拜访他。疗养院不少病人都有暴力犯罪前科,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还会经常麻烦你们出手相助!” “保护一方平安,是我们的职责!雷院长,后会有期!”丁曙光敷衍了一句,转身大踏步离去。 雷公明如释重负地倒回座椅上,回想丁曙光说的那具白骨眉弓下的血洞,难道有这么巧合?还是那个死人真是汪雨,贾虎贪图他手包里的钱和豪车,直接把他送到乱坟冈喂了乌鸦? 他本来想打电话召回贾虎当面对质。但反过来一想,觉得贾虎如真这样把汪雨处理掉了也好,省得送到南湖小区惊动了左邻右舍,最后报警,警察查去查来还是会查到他的头上。 可不管怎样,他知道警察已经牢牢盯上他了!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还得准备好随时出逃的计划。在此之前,他可不能因为一点纰漏在阴沟里翻了船。 于是,他拿起电话打给了陈怡:“老婆,刚才有个警察来我办公室盘问了我半天,他们胡乱怀疑那个乱坟冈的死人是汪雨,真他妈的扯淡!他们等会儿也会打电话问你,你就说汪雨在我们家吃完饭,开车去他朋友家睡觉去了。不要说他喝酒什么的,也不要提他朋友住在南湖小区。免得他们找不到那混蛋,回过头总来烦我们,到时影响我们出国就麻烦了!” “老公,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再说,即使真是汪雨,也是他自己开车要走,在乱坟冈那里说不定跑出来看看车撒尿什么的,不小心被乌鸦吃掉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啊!”陈怡一心想赶着去欧洲看顶级的春季时装秀,而汪雨的死活倒显得无足轻重起来。而且她相信,雷公明是有些猜忌成性,但还不至于那样残忍,会在她眼皮底下把汪雨用鱼叉杀死后,抛尸到乱坟冈……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5) 周四上午八点半,黎峰去301病房查房。看见邱寒兰刚从禁闭室放出来,像具僵尸一样躺在床上,眼圈的阴影更加浓重,头发也因受到莫大的屈辱几乎一夜全白。对乔烟问她是不是要吃早餐,她也置若罔闻。只有眼睛偶尔地睁开,浑浊的眼珠间或一转,才显示她还活着。 房间里还多了一个贴身监管邱寒兰和嫦娥的女护工。膀大腰圆的她受乔烟信佛的影响,正像个泥菩萨一样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打坐,其实是在打瞌睡。 嫦娥却靠着床头,若无其事地盯着电视看电影频道的《危险关系》。她对片中男女主角之间危险复杂的情欲纠葛并不是太感兴趣,她只是喜欢看张柏芝穿各种旗袍摇曳多姿的模样,她正看到张柏芝和张东健在床上滚床单时,瞥见黎峰进来,慌忙用遥控把电视关了。 “怎么不看了?”黎峰刚好扫了一眼那场床戏的镜头。 “没什么好看的!”嫦娥霎时羞红了脸,好像被黎峰窥破了心思似的有些恼火。 “今天我们九点面谈一下,怎么样?”黎峰看嫦娥的意识还算清醒,决定再跟她聊聊,看她愿否配合接受驱魔治疗。 “谈就谈吧。”嫦娥咕哝了一句,用纤细的手指梳理着她已及肩的头发。邱寒兰自从禁闭归来,嫦娥就感觉到她眼睛里充满了一股阴冷的杀气。她想去诊疗室,只是想暂避一下这个讨厌的老太婆,眼不见心不烦。 黎峰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办公室。他给自己冲了一大杯速溶咖啡,边喝边打开电脑,登录qq,看见宋圆圆的苹果脸在闪烁。 这几天,他一直跟宋圆圆在qq上热聊。除了关心她父亲的病情外,还问了宋圆圆一大堆有关福音书里的问题:比如耶稣赶鬼之事是否真实,为什么现在看不到那么多鬼魂了? 宋圆圆循循善诱地给他讲解――鬼魂就像空气一样,不能因为你看不到空气就否认空气的存在。但灵界和尘世是两个各自独立存在的空间,偶有交集,只有属灵的人才可以参透灵界的事儿…… 黎峰还是如鸡同鸭讲,半信半疑。他对自己在意识层面上不理解的事物,还是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和抗拒。 宋圆圆就让他尽快跟白帆牧师联系,说他亲眼看看她如何驱魔就会信了。 黎峰查看宋圆圆早上的qq留言:“黎医生,昨晚我梦见你身陷在一大群张牙舞爪的丧尸之中。我吓醒了。你还好吧?” 为什么宋圆圆和她老爸都做这种荒诞不经的梦?黎峰苦笑着回了一句:“你在美国看恐怖片看多了吧?” 看宋圆圆没有回应,估计她在忙着照顾宋之焕化疗,黎峰就下了线,在工作册上开始整理与嫦娥面谈的重点,并在“驱魔治疗”四个字后面打了一连串的问号?没多少时间犹豫了,他觉得还是先请教下白帆牧师再说。 他拨通了白帆的手机:“是白牧师吗?我是龟岛疗养院的黎峰。” 白帆阳光般温和的声音响起:“哦,黎医生,圆圆跟我说过你,夸你很热心也很有爱心。病人嫦娥的情况也比较特殊,我尽量协助你治疗看看。” “谢谢白牧师,您打算怎样给嫦娥治疗呢?”黎峰谨慎地问。 “你最好这周日上午把嫦娥带到教堂来,我先看看她是否真的被鬼附了……” “白牧师,我们疗养院最近管得很严,把嫦娥带出来很困难。” 自从上次马兰花携嫦娥潜逃事发后,b病区就全面加强了监管。在罗蔓的授意下,新任安保大队长将c病区严密的安保措施基本带了过来:首先加强了门禁管理,b病区所有的医护人员进出各道铁门都要刷卡。外面的人如要进来,需要当日值班医生签条批准方可;其次,安排保安在每道铁门附近二十四小时值班,在每个楼层不定时地巡逻;其三,对重点病人实施重点监控,安排护士或护工轮流贴身看护。嫦娥和邱寒兰都是重点监控的病人,所以除了乔烟外,罗蔓还安排了两个女护工轮流住在301病房,几乎不间断地盯着嫦娥和邱寒兰。所以黎峰才那样犯愁地说。 “抱歉,我这些天在准备圣诞节的活动,实在抽不出时间去你们疗养院。即使去了,跟嫦娥短时间接触也看不出多少问题……” 白帆正说着,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忙对黎峰说:“对不起,我现在要去给神学生上课了。你周日上午如愿意可来圣恩堂做礼拜,礼拜过后我们再详聊,好吗?” “好吧。再见。”黎峰挂了电话,颓然地叹了口气。看墙上的时钟已指向九点。他一口气喝完大半杯咖啡,用内线呼叫冯丽娜,让她尽快把嫦娥带到诊疗室去。 到了诊疗室,他照例拉上窗帘,打开播放器放着蓝草音乐《雪中的玫瑰》。在米洛?哈里斯纤细颤动的嗓音里,他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把嫦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疗养院? 冯丽娜带着嫦娥推门而入,一见黎峰就嚷着说:“黎医生,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在乱坟冈发现了一具被乌鸦吃得只剩骨架的死尸。还来了很多警察,他们正在查这个死人是谁?听说,前些天那两个来采访的记者开车坠到湖里,也跟我们疗养院有关。” “啊?那两个记者死了?”黎峰大惊,眼前悲伤地浮现出钟剑土拨鼠的面孔和曹芙蓉芭比娃娃的脸,像一对卡通人物。 嫦娥叉腿坐在诊疗椅上,突然插话说:“马医生带我出去时,在车上听那个叫黑皮的司机说,是他开车把那两个记者撞进湖里去的。” “真的?”黎峰和冯丽娜都把目光转向嫦娥。 看到嫦娥点头后,冯丽娜似乎推波助澜地说:“我听说马医生被抓回来后,她和岳芳、黑皮和沙和尚四个人都一起被做了开颅手术,变成了傻子!” “什么?你说岳芳他们又被开了一次颅?”这也是黎峰第一次听说岳芳他们出事了。 “是啊,因为他们从街头抓来的流浪汉就是那个卧底的记者,加上马医生想带嫦娥逃走,雷院长就这样残忍地修理了他们……”冯丽娜情绪亢奋地大声说,好像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就在这时,一个巡逻的保安从半敞的门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还威严地咳了一声。 冯丽娜好像舌头突然被卡住了一样,向日葵的脸盘也瞬间变了颜色。她丢下一句:“黎医生,我出去了,你有事叫我”,匆匆离去。 黎峰因为接连听到钟剑和岳芳他们不幸的消息,已五内俱焚,心烦意乱。他关掉音乐,看着嫦娥还像没事人似地玩弄着她脖子上的水晶项链,突然想起唐宾说嫦娥可能像《画皮》里的女鬼一样的话,就试探着问她:“嫦娥,你听到两个记者开车坠湖的事,心里有什么感受?”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叫他们坠湖的!”嫦娥头也没抬地说。 “那你爸爸,还有你高中的那个舞蹈老师开车冲到江里也不关你的事吗?”黎峰情急之下冲动地诘问。 嫦娥顿时泪如泉涌,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转身就跑。 黎峰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嫦娥已一阵狂风一样跑到走廊西侧第一道紧锁的铁门门口,用头撞得铁门砰砰直响,还哭着大叫:“你们这些龟儿子,放我出去!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两个就在附近值班的保安急忙冲了上来,反扭住嫦娥的胳膊拖着就走。病房里的病人都跑了出来,像在集市一样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罗蔓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看着哭成泪人的嫦娥,满脸微笑着说:“又想跑啊!这次也要给你关两天禁闭,看你还敢不敢跑!” 僵卧在床的邱寒兰听到嫦娥的哭号,竟然一跃而起,冲到走廊里拦着并撕扯保安,哑着嗓子唤道:“宝宝,宝宝,到妈妈这里来!” 那个膀大腰圆的护工可不是吃素的,她从后面拽住邱寒兰,一把就把她拽回了病房,用约束带像缚粽子一样缚在了铁床上。 黎峰尽管对嫦娥依然心存怜悯和不忍,但他没有去请求罗蔓高抬贵手,他已从心里鄙视这个和雷公明穿一条裤子的女人;而且,他也想让嫦娥在黑暗无光的禁闭室里,好好体验下类似沉在水底的痛苦感受。 所以,他站在走廊东头的诊疗室门口,冷眼旁观着保安拖着一路哭嚎着的嫦娥去禁闭室。就在他与嫦娥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恍惚看见额头碰出血的嫦娥变成了他梦中那个幽怨苦毒的红衣女鬼,还对他吐着猩红的长舌。而长廊里所有的人也瞬间变成了张牙舞爪的丧尸,罗蔓也是一副青面獠牙……他突然想起宋圆圆在qq上那句留言:“昨晚我梦见你身陷在一大群张牙舞爪的丧尸之中,”难道她像他父亲一样会通过做梦来预知未来?他真的身陷在一群丧尸似的人群之中吗? 幸好这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禁闭室离诊疗室不远。他听到了禁闭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好像黑暗也一下子降临在他的身上。嫦娥的哭号也戛然而止。 他头晕目眩地回到空荡荡的诊疗室,坐在嫦娥刚坐过的诊疗椅上,沮丧地抱着头,钟剑和岳芳他们的悲惨下场又反复浮现在眼前。他好像也被卷入了一个恐怖的漩涡之中,雷公明迟早也会对他下黑手。 可他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也绝不能坐视不管嫦娥被带到那个比禁闭室更惨无人道的魔鬼的巢穴……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6) 龟岛是北湖区公安分局的辖区,早上出警来调查白骨案的一定是该局的警察。黎峰回到办公室,上网搜到了北湖区公安分局的地址及局长杜连峰的相关信息。然后他去隔壁找罗蔓告假。 罗蔓正在窃窃私语地与雷公明通电话,问他早上为何警车开进了龟岛一事。雷公明已回到C病区地下室。他通过监控看见丁曙光闪烁的警车和载着那具白骨的殡葬车先后驶出了疗养院,两眼直冒火。 罗蔓的发问更让他火上浇油,他面对自己唯一还完全信任的女人肆无忌惮地发泄道:“他妈的,是谁报的警?他们怎么知道我家里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客人,开着什么样的车?疗养院里一定还有内鬼,查出来老子一定要亲手敲碎他的反骨!” 罗蔓竭力安抚雷公明:“亲爱的,离末日没几天了,我们的献祭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你一定要低调,就当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等献祭圆满完成后,你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好吧。我听你的安排!低调,低调!” 其实,雷公明早已怀疑是王铮在其中搞鬼。王铮到他家送过餐,看见过汪雨和他的霸道车。还有他不让吴厂长报警,说不定贼喊捉贼,就是他自己让人报的警;他还故意磨磨蹭蹭地迟到,让警方先找到尸骨。 雷公明一向视王铮为心腹,待他不薄。当初王铮因为犯错误差点被总部医院开除,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哈巴狗,是雷公明力排众议收留了他,并委以院办主任的重任。他实在闹不明白王铮为什么要对他阳奉阴违,在背后捅他的刀子。他本来想立即派人把王铮抓到C病区地下室,开颅问罪;但听了罗蔓的话,觉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缓几天也可。 罗蔓放下电话的姿势也很优雅。可黎峰已无半点欣赏之心,相反觉得她像东南亚雨林里的一种珊瑚蛇,色彩越斑斓艳丽就越毒。据说它们的毒腺遍及全身各处,有些种类的毒腺甚至达到修长的尾尖。 罗蔓看见黎峰垂头丧气地进来,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柔声说道:“黎峰,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不过,早晚你得面对这一天,晚面对不如早面对!” 在罗蔓眼里,黎峰就像球场上一个只知带球向前冲的楞头青前锋。她可不想因为他的无谓冲动,毁了她潜心准备了好久的末日计划。所以她换了一副温情脉脉的面孔,像珊瑚蛇捕食故作亲热地缠住猎物一样,想麻痹瓦解他盲目躁动的神经。 黎峰被罗蔓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几乎要熏晕过去。他勉强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故作痛心疾首地说:“嫦娥太让我失望了,她竟然连面谈都不愿跟我配合了!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罗蔓索性把手轻放在黎峰的肩膀上,一语道破玄机:“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嫦娥患的就是多重人格障碍。就像那部心理电影《致命ID》里的男主角一样,她的身体里也装了几个灵魂,有她自己的灵魂,也有幽灵和鬼魂,它们轮流控制着嫦娥的身体,让她的人格已分裂解体,顺势疗法已证明毫无作用。所以我们干脆以毒攻毒,先关她两天禁闭再说。” 黎峰抬起头,对罗蔓凄然一笑:“罗医生,我对嫦娥也不抱任何幻想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这些天我感觉浑身不舒服,想请两天假休息一下。明天也是我女朋友莲子的生日!” “好啊,你想通了就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你好好去陪莲子过生日,也代我祝她生日快乐!” 罗蔓觉得给黎峰放两天假,让他跟女朋友呆几天忘掉嫦娥也好。她像蛇摆尾一样袅娜地绕回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黎峰:“这是尼泊尔一位高僧送给我的一串开光天然紫水晶手链,我想送给莲子当做护身符!” “您的心意我们领了!”黎峰推辞道,“只是这一定是您的心爱之物,您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罗蔓把小匣子硬塞进了黎峰的手里,又诅咒似地加了一句:“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你和莲子命中有什么劫数,这个手链可以替你们挡一挡,让你们逢凶化吉!” 黎峰觉得罗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可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好收下:“那我只有代莲子谢谢您这难得的礼物了!” 他告辞出来,去地下车库开出车,怀着一腔悲愤复仇之情向市区疾驰而去,有几次急拐弯时还差点冲进了湖里。半小时后,他将雪佛兰开到了北湖区公安分局附近,停在有多辆车被厚雪覆盖的偏僻的街边。 他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后,趟过积满雪水的马路到了北湖区公安分局的大院门口。 他径直朝一个木桩一样站在雪中的胖民警走去,向他递了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您好,警官,我是江城都市报的记者钟剑,想就龟岛今早发现的白骨一案采访下你们杜局长!”那张名片是当时钟剑去门诊假装看病时留下的,恰好被黎峰派上了用场。 “你的记者证和工作证呢?”胖民警看了一眼名片又冷冷地审视着黎峰,看他不太像记者的范儿。 “抱歉,我刚才接到龟岛一个线人的爆料就匆忙赶来,忘带了。请您通融一下。您知道独家新闻都是抢出来的。我要再回去拿,估计早被别的报社记者抢跑了。”黎峰故作急切地说。 “你认识杜局吗?”胖民警冷峻的脸色已有所缓和。 “见过几面。特别是他当刑警大队长的时候,我采访过他带队打掉江城第一大黑恶团伙的英勇事迹。这个江城打黑重案轰动一时,在我们都市报上发了整整两个版,市民都拍手叫好!”黎峰从网上查到杜连峰两年前打黑案的相关报道,当时采访他的记者就是钟剑。 “你等着。我先给杜局打个电话。”胖民警转身进了传达室。 黎峰的心里不禁打起了非洲小鼓,不知道自己这招瞒天过海是否行得通…… ------------ 第十三章 半是真人半是鬼(17--秘密举报) 胖民警终于像企鹅一样憨态可掬地走了出来,还对黎峰露出了一个酒窝的笑:“杜局同意见你,让小马带你过去!”他后面跟着一个20岁左右的女警,清秀的小脸紧绷着,看来是一匹容易受惊的小马。岗敌科所战封结后仇“要不要蒙上我的眼睛?”黎峰故意问女孩,学心理的他知晓怎样让对方简单地放松。“你想蒙也...克孙岗情吉 ------------ 第十四章 人证(1--梦魇画廊) 丁曙光的警车在龟岛走了一回,立刻在沉寂多日的疗养院掀起了轩然大波,各种谣言更是像乌鸦一样满天飞。克闹闹敌艘岗孤早冷敌难道老天注定要亡我了?雷公明像关在笼子里的独狼一样,在C病区地下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雪茄抽了一根又一根,地板上落了一层雪白的烟灰。他决定还是像上次处理马兰花出逃事件一样当断则断,否... ------------ 第十四章 人证(2--一朵牡丹凋谢了) ------------ 第十四章 人证(3--兔死狗烹) 廖加仁在楼下暗处的车里已蹲守多时,中午只吃了两个烧饼的他们已饥肠辘辘,警车的空调坏了,跟寒风呼啸的外面一样冷。想着贾虎在楼上不快活还那么风流,廖加仁就恨不得冲上去踹开门,铐起他就走。可他担心这样不但惊动了左邻右舍,那个女孩也会尖叫报警。其间,他忍不住用苹果手机拨打了一下贾虎的电话,让他以...星冷克术不 ------------ 第十四章 人证(4--失乐园) ------------ 第十四章 人证(5--阴阳眼) ------------ 第十四章 人证(6--绿野客舍) 他俩你喂我一勺我喂你一勺,很快分食完了那个蛋糕。然而,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把两个塑料勺子刚放在桌上的托盘里,它们就像两只蝴蝶飞了起来,在满屋子互相追逐起来。岗敌战独冷封术敌情方“咦,这是怎么回事?”黎峰惊呆了,他试图蹦起来抓住那两只贴着天花板疾飞的两只勺子,却徒劳无功。吴...克方艘毫不 ------------ 第十四章 人证(7--“兄妹”相爱) ------------ 第十四章 人证(8--人鸦大战) ------------ 第十四章 人证(9--无间道) 那辆白底蓝边的警车又一次拉响警报开进了龟岛,却几乎一无所获。星吉术结岗地毫地诺半小时前,雷公明见三个病区内的乌鸦已逃的逃亡的亡,就令王铮及时叫停了这次围剿行动,将40套火焰喷射器及未用完的23个汽油桶,迅速转移到C病区地下室废弃的那片区域。猎鸦敢死队就地解散,其他参战的医护人员和病人也都各归各... ------------ 第十四章 人证(10--恶灵与天使) ------------ 第十四章 人证(11 --世界末日何时来) ------------ 第十四章 人证(12--驱魔秘笈) 礼拜散场后,宋圆圆将黎峰和吴子莲带到了白帆牧师四楼的办公室。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幅耶稣几乎裸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图。星帆陌独鬼岗所方指由黎峰仔细看了一眼,突然感觉就像自己的手脚被钉子扎穿一样痛,心里也波澜起伏。据他粗略翻过的圣经记载,这个2000多年前降生于以色列的人子,会赶逐污鬼医治...岗太诺月我 ------------ 第十四章 人证(13—食尸鬼) ------------ 第十四章 人证(14—他杀还是自杀) ------------ 第十四章 人证(15—嫦娥是杀人嫌犯) 罗蔓难抑兴奋之情地推门进了黎峰的办公室。最所由故陌克陌接仇帆关紧门后,她像发现重大秘密一样两手俯按着办公桌,几乎把嘴巴贴近了黎峰的脸说:“刚才我让一个做过法医的外科医生仔细检查过邱寒兰的遗体。他说从她脖子上带有纹理的勒痕判断,应该是用一条项链勒死的。我记得嫦娥脖子上一直戴着一条紫水晶项链,早上我... ------------ 第十四章 人证(16—我就是人证) ------------ 第十四章 人证(17— 一箭双雕 ------------ 第十四章 人证(18—骑虎难下 黎峰当天下午去A病区坐诊,在门口碰到了王铮。他本想假装没看见那张猪脸,没想到王铮却叫住他:“哎,哎,黎医生啊,听说你的病人嫦娥就要被带去做手术了。”岗阳恨战技岗秘球指所黎峰冷冷地说:“这不是你们领导英明决策定的吗?做就做呗,我有什么办法!”王铮故作惋惜状:“那么好的姑娘就这么废了,可...最后结克毫 ------------ 第十四章 人证(19—“腐女”来访) ------------ 第十四章 人证(20—剪辫子的女孩)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李代桃僵) 周三又是一个少有的晴天。暖阳高照,屋檐和树冠上的冰雪开始融化,像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上午7点50,黎峰把雪佛兰停在了B病区大楼左侧的角落里,心事重重地到了办公室。隔壁罗蔓的门还紧锁着,她的高跟鞋也没再像平常一样在8点准时敲击着走廊的大理石地板。克孙由帆我星月主羽结8点10分,黎峰随新主任霍达医生...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2—逃出龟岛)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3—羊入狼口)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4—直面“狼人”) 黎峰对电梯口的保安说要见雷院长,有重要的事想跟他汇报。嘴眼歪斜的保安不敢怠慢,用内线电话请示后,说雷院长同意见他,但他很忙,只能跟他谈十分钟。克艘显方指克早球月仇保安带着黎峰乘电梯下到如古代帝王墓穴一样的负二层。鬼火闪烁的长廊静得瘆人,黎峰像进入了一个异度空间似地后背发凉,总觉得像吴子莲说的,有...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5—金风玉露一相逢)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6—“粉丝”之死)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7—前世“狼王”) 有几分微醺的罗蔓一路听着法国情歌,飘飘然地驾车直奔雷公明的湖边别墅。在经过鸦尸遍野的乱坟冈时,没有乌鸦鼓噪围攻,却有一大群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纷涌而来,像搭顺风车一样黏糊糊地附满了她的白色宝马周围。岗敌冷早月最通所封接她按了三下喇叭,小院锈迹斑斑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她径直驶入,将车嘎地停在了小楼的...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8—第十三颗头骨)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9—不速之客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0—黎明前的黑暗) 黎峰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向漆黑的窗外:“圆圆,你没吃晚饭吧?我们要不去家属区的小餐馆吃吧!”星羽敌诺月星恨羽考诺宋圆圆嬉笑着说:“嗯,我饿得都要吃头牛了!你冰箱里还有什么吃的没有,我们随便吃点什么得了!”“好吧。冰箱里莲子买的吃的还不少!”黎峰拉开老式的冰箱,看着还塞得满满的食物说,“你...克不地恨孙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1—断头餐)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2—魔鬼的三叉戟)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3—人彘) 12月20日晚上8点,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席卷的乌云像一口大锅罩在龟岛上空。罗蔓驾车载着雷公明到了C病区,黑压压的鬼魅如影随形。她将宝马停在门口,叫来两个保安扶着雷公明进去,两个保安帮拿车上的祭品,一起到了地下室二层。最陌敌艘最陌羽指敌罗蔓直接到了小会议室,让保安去把雷公明办公室的十二个水晶头骨和...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4—身首异处)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5—撒旦崇拜) ------------ 第十五章 头骨献祭(16—杀死罗蔓) 献祭的仪式还在继续。封羽羽情通克球孙羽人油做的黑蜡烛在吱吱燃烧,水晶头骨围绕着女孩的头骨在飞速旋转。雷公明感觉失落已久的雄性能力回到了身上,好像海神波塞冬附体。还在疯狂起舞的罗蔓在他眼里也幻变成了野性十足的美杜莎,一头蛇发咝咝地吐着分叉的舌头,两眼放出狂野的光。雷公明像一条高昂着头的巨蛇与她死死缠绕在... ------------ 第十六章 驱魔(1—罗蔓的头莲子的身子) ------------ 第十六章 驱魔(2—黑色星期五) ------------ 第十六章 驱魔(3—天眼开通) 12月21日过后,世界基本安然无恙。没有南北磁极对转,没有小行星撞地球,也没有大地震和核战争。在江城,如果说有些反常的现象,就是惊悚全城的龟岛疗养院爆炸事件。岗地所鬼星术孙秘情周六清晨,白帆牧师浏览当天的江城都市报,无意间看到了这则有关龟岛的消息——“昨日上午十点,龟岛疗养院C病区...岗鬼通情战 ------------ 第十六章 驱魔(4—从嫦娥身上赶出5个鬼) ------------ 第十六章 驱魔(5—乔装出逃) ------------ 第十六章 驱魔(6—闹鬼的古堡) 他们上了床。冷冷的月光从窗户像莱茵河水一样漫到华丽绸缎的大床上。烟花也在对岸的夜空中悄然盛开,又倏然而灭。封方球仇仇封后结方考陈怡很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雷公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到古堡的第一天晚上,已具有透视异能的他就看见各个房间里早住满了各式各样的孤魂野鬼,连地下室也不例外。它们有曾经在这里生活并死去...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1—龟岛易主)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2—世上已无莲子)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3—起死回生) 黎峰搬到医院总部家属区的小公寓住下后,又拎了一篮水果去探视宋之焕。他朝南的高级病房摆满来访者送来的各式花篮和礼品。而宋之焕不但没有如预言那样驾鹤西去,而且居然恢复了正常饮食,阳光照耀的脸上也有了血色和生机。宋圆圆陪侍在旁,正在给他诵读旧约的诗篇。星指早克早星结独诺察“宋医生,您看上去气色不错啊!”黎峰放...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4—嫦娥洗礼)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5—乐园安息) ------------ 第十七章 魂归何处(6—嫦娥作伴好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