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两只小章 鱼 章毓想要睁开眼却睁不了,想要动一下却动不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微微晃动。 她有些茫然,这是怎么了? 记忆很混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唯一清楚的是她还记得自己叫章毓。 她一定是受了重伤,那么现在到底是死了呢还是成了植物人呢? 她很是不知所措。 忽然间眼前似乎亮了起来,好像她的眼睛睁开了,有一层薄薄的软膜附着在她身上,她晃动身体,从中破壳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可是她真的是从一层软软的白色薄壳里掉了出来,然后就落在水里。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明明应该是很暗,她却觉得很是明亮,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非常美丽,颜色各异的珊瑚,身姿优美的海草,还有扁扁的热带鱼在其间穿插游动,瑰丽夺目。 在这些绚烂的色彩里,有无数的白色细点在蔓延开来,迅速上升散开,仿佛就是被风吹过的蒲公英,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很快就和周围融为一体。 不对,不对,这明明就是海洋世界,章毓觉得很是梦幻,难道她不小心掉在深海里了?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那些白色的细点,正在微微上升。 她勉强动了动手脚,这才惊恐地发现那是细细的白色触手,她的手呢,她的脚呢?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 海水浑厚,她仔细数了一下,一种有八条,和她周围的那些小东西一样,她的身体和头连成一体,圆圆的软软的,中间有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 这是一条小章鱼,千真万确,因为八条触腕为章鱼,十条就是乌贼。 可是为什么?难道因为她叫章毓,所以现在才真的成了一条章鱼吗? 章毓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她记得自己明明是个人的,怎么就成了章鱼呢?就算她忘记了一切,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个人,是个女人。 可是她真的成了章鱼,在她的面前,有一条已经油尽灯枯的大章鱼倒在沙堆上,她的眼睛一动不动,触腕萎缩蜷成一团,她的身体堵着一个小洞,这些细小的白点就是从这个洞壁上漂离出来的。 这一定是章鱼妈妈。 在所有关于海洋的传说里,章鱼都是邪恶的化身,它是深海魔鬼,吞噬生灵的大海怪,可是有谁知道,章鱼妈妈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她的生命只有三五年,可是自她在洞里生下了十万枚卵后,她就守在这里,日日夜夜,不吃不喝,当数万条幼小的生灵开始随波而流时,她终于耗尽了生命,步入了死亡。 一个生命的结束,大批生命的开始。 无论前生如何,她现在就是条章鱼,这是赋予她新生的母亲,没有谁会记得它,只有她。 一只帝王蟹蹒跚而来,锋利的巨钳割断了大章鱼的身体,快速地把它吞噬完毕,然后晃悠悠的走了,只留下沙堆上几个触腕,被随后而来的海洋生物蚕食干净。 这就是海底世界的规则,生死消亡,稀松平常,谁都是谁嘴边的口粮。 可是她是一个人,她怎么愿意成为别人的盘中餐,或是种族繁衍的工具,据守着她的孩子慢慢死亡,就算没有孩子,在三五年之后,也是章鱼生命的终点。 不,她不愿意。 海水奔流而过,气势汹涌,她势单力薄,只能随波逐流,这不可抗拒的命运啊。 可是纵然如此,她还是相信自己,人定胜天,不是吗? 她想要做人,她本来就是人。 章毓开始了她的旅程,白色透明的小身体,混在浮游生物里,随着海水漂流,没有目的,没有终点。 饥饿开始降临,没有办法,想要活着就必须抛弃人类的方式,章鱼的本能让她开始吞噬浮游生物,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啥,也不想体会什么味道,她只是把它们吞入腹中,化为身体的能量,让她能继续漂流。 海底花园其实很美,色彩斑斓的珊瑚,有的像小山,有的像花球,色彩不同,形状不同,再多的油彩也画不出它的缤纷,仿佛一束束伸展摇曳的树枝,却都没有棱角,柔软又缠绵。 沙砾的海底有细碎的水珠在不断喷出,这是海底火山形成的海底喷泉,比广场上的音乐喷泉还要美,那一个个连续不断的气泡,像硕大的明珠,沾染了瑰丽的色彩,透过它看去世界千变万化。 一团团一片片水草在海底跳着动人的舞蹈,身体扭动缠绕,就是最柔美的舞娘,也踩不出这样的脚步,聚拢又散开,自然流畅。身形扁平色彩各异的小鱼在其间穿梭,四处游动,间或突然就消失了身形。 偶尔还会有一条黑白相间的海蛇,蜿蜒着它曼妙的身形,在水里游动,总让章毓心惊胆战,想要移动身形躲避,就怕被这世界上最毒的蛇咬到,她总是忘记自己已经是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章鱼。 远处无草的沙地上竖立着无数条鳗鱼,半条埋在沙地里,半条直立,引颈而舞,连绵一片,扭动着修长的身形,姿态优美,让章毓看得入了迷。 水流波动,把白色的细点送到它们身边,突然增大的水流压力,才让章毓明白了鳗鱼的阴险。 它们不是在跳集体舞,其实是在捕食。它们尽力往高处伸展身体,其实是为了尽可能的掠夺海里的浮游生物,这个食物也包括现在的她自己。 美丽的海底世界,其实危机四伏,所有的杀戮都隐藏在五光十色里。 章毓很庆幸自己是条章鱼,因为她的两只小眼睛是复眼,能看清很多微小的地方,全方位无死角,她还庆幸自己有着成熟人类的思维,虽然章鱼本身是非常聪明的动物,是拥有概念智力的物种,可是现在它们还太幼小,小到不足以分辨水流的变化,分辨眼前的危机。 眼看着很多同胞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鳗鱼群里,章毓决定果断撤离,不再随波逐流,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食物了,要快点自救。 她确实不想做章鱼,可她也不想死,还死得这么窝囊,被一条鱼吃了。 章毓迅速调转方向,用身体下方的漏斗喷水做反方向的快速退游,可是她的力量太微小,抵御不了水流强劲的力量,身体继续慢慢向前飘移,她只能尽力使用触腕,拼命的躲避那些鳗鱼伸长的脑袋。 不,她错了,她应该向上跑,而不是在这个平面,弱小的她哪里是这些鱼的对手,就是它们口中的吸力,她都抵抗不了。 章毓拼命地向下喷水,身体终于向上漂流而起,在她上升的过程中,遇到了一条就要被水流送到鳗鱼口中的小章鱼,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突然生出的同胞之情,章毓忽然伸出了一条触手,把它一起拉了上来,最终浮了上去,险险地躲过了鳗鱼的攻击。 那条小章鱼小小的眼睛转动着,盯着她看了会,突然也用力喷水,它的力量巨大,很快他们就离开了鳗鱼群,继续向前飘流。 章毓并不知道,章鱼其实是种冷漠的软体动物,所以才会成为各种深海大海怪的创作原形。虽然它有很多触腕,却从来不会拥抱。因为章鱼实际上是惯吃同类的动物,大章鱼会毫不顾忌得吃掉小章鱼,大型雌章鱼会吃掉求偶不顺的雄章鱼。在它们的遗传基因库里,从来没有互相帮助这一条。 可是它们现在还小,没有父母教导它们该怎么做,章鱼的世界从来都是独立生存,独自谋生,在成长的过程里不断学习生存捕食和伪装的技巧,寻找更好的住所。所以它们很聪明,会在成长中学习,在学习中成长,可惜它们的寿命太短,如果能活得长一点,也许它们真的能和人类抗衡。 章毓已经松开了触腕,可是她发现那条被她救助的小章鱼,始终环绕在她身边,当水流再次冲来想要把它们分开时,它的触腕卷上了她的,章毓没有拒绝,然后两只小章鱼,一起在海底世界里相携漫游。 其实,有一个朋友也是好的,而且,也许它还是自己的同胞手足,章毓想,这也算是个亲人。 美丽又寂寞的海底世界,她需要一个同伴,就算它只是一条章鱼。 在海里漂流了数周后,它们沉入了水底隐蔽起来,潜伏了很久。这是章鱼的习性,然后它们的身形也渐渐长大起来,再也不适合在海里漂流了。那些浮游生物也不再是它们的口粮了,它们迫切需要新的营养,同时还渴望拥有自己的住所。 章鱼是世界上最喜欢住所的海洋生物,他们喜欢用陶瓷瓦罐海螺贝壳作居室,如果没有,就会自己动手建造。 这和章毓的想法不谋而合,作为一个人类,怎么可以露天而居,房子是所有现代人类心心念念的东西,不论男女。 她躲进了一个空海螺,它则藏身进了旁边的一个空瓦罐,这个海螺和瓦罐已被海底粘稠的沉淀物连在了一块,也许很快就会成为礁石的组成部分,现在则成了他们的家。 它们开始捕猎小虾和小蟹,章毓猜测自己前生一定很喜欢吃虾蟹,要不然为什么现在一看见虾群,就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呢?她忍耐了良久,才发现这是章鱼的生理需要,它的身体似乎需要虾蟹里的某种元素,否则她就浑身乏力,非常不舒服。怪不得那个小子不停的吞吃着虾蟹,仿佛没有尽头一样,它的人生简直就是用来吃的,除了睡觉和吃就没干过其它事,近来还特别喜欢吃大龙虾,经常展开猎食行动,每次还都不忘给她留一块。 可是难道她以后的人生就是和大龙虾作殊死博斗吗?想来真是无趣。 ------------ 第2章 一起长大 渐渐的章毓和她的小伙伴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细细的小不点,都长成了两只可爱的小章鱼,只不过她更小,它倒是比一般的章鱼都大。 它和龙虾的战斗还在继续,章毓却不想去战斗,趴在珊瑚礁上出神。 水波动荡,她的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只章鱼,个子比她大,眼睛正死死地瞪着她。 章毓很想挥挥触腕说声“同类,你好”,片刻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条新来的哪里是来打招呼的,分明就是想要把她作为食物,正在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同类相食,多么可怕的事。 章毓立刻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赶紧逃命去,以后还是躲在家里安全,早知不出来闲逛了。她泪流满面,当然如果有泪的话。 她释放了一团黑色的墨汁,这是逃命的法宝,亏得这个品种还是不错的,她也正在慢慢发掘自身的本领,只是还不很娴熟就是。 她只管自己逃命,立刻躲进了石头的缝隙里,然后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她的小伙伴抛弃了龙虾,站在了她原来的位置,墨汁中渐渐显现身形,它的触腕展开包拢,水流迅速散开来,那只新来的章鱼就消失在眼前,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章毓目瞪口呆,这就是章鱼的天性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害怕还是庆幸,她的小伙伴对她多有照顾,从来没有对她打这个主意。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啊。也许是对人类社会的怀念,章毓总喜欢到近海处溜达,偶尔会探出水面,看着远处的村庄流连忘返。做人的时候不觉得人有什么好,等到做不了人时才分外的怀念。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一只章鱼的,可她知道这不是她的世界。虽然她记不起很多事情了,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朋友都遗忘了,可她还记得那是个现代都市,天上有飞机,地上有汽车,摩登女郎满街走,不是那样的小渔船,那样繁琐累赘的衣物。她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也许还是一个古代世界。 人生很幻灭,章毓很消沉。就是做了人,也回不到自己的世界了,她也许真的已经死了,这辈子就该是一条章鱼,也许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最后投胎时被打入了畜牲道,孟婆汤却又没有喝干净,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鱼不是鱼,人不是人。 她喜欢随处走,而她的小伙伴总会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章鱼从来都是孤独的,喜欢独来独往,喜欢独占居所,可是也许是最初的那次救助,它习惯了她的碰触,甚至是喜欢上了这个碰触,没事就会把柔软的触腕绕在她的身上,或是与她的触腕交缠,像手拉手的好朋友。这可真是大海里最最与众不同的两只章鱼。 偶尔它们还会遇上同类,各种大小的章鱼,比如现在,在它们面前的海水里,悬着一排瓦罐,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每个瓦罐上都有一条细线,直接通向海面。 它很兴奋,章毓能感觉出来,肢体上的触腕都在展开,就知道这小子最喜欢陶罐瓦罐,各种各样的器皿,其实她也喜欢,身体的血液因子开始沸腾,在叫嚣着要挤进去,把身体全都躲起来。 怪不得这里有这么多章鱼,眼看着很多已经呆在里面了,外面的还在寻找着空罐子,一条条钻了进去,把触腕全部藏起来。 它不淡定了,扭动身体想要过去,甚至想要甩开章毓的触腕。 章毓忍住自己的欲念,死命扯住了它,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是人类的陷阱。 它圆溜溜的小眼睛凶狠地瞪着她,身下的喷水口在剧烈的收缩,她可以感受到它的愤怒和狰狞,就是想要把她一口吞掉而拼命忍住的感觉,甚至现在她的触腕已经有一半被吸入了它的嘴里,只要它再用一点力,就可以把她吞噬了。 章鱼天生就是残忍的动物,会吞吃同类。她怎么忘了呢?她亲眼看见它吞噬的过程的。 章毓忽然有些悲哀,它只是一条章鱼,可她是一个人。 她现在可以继续拉住它激怒它,然后被它吞噬,也可以选择放开手,或是立刻抛弃自己的触腕逃走,然后让它去送死。 可是她真不想独自一个人,不如就这样被吃掉算了。 她一动不动,它也一动不动,僵持着,忽然,它的气息柔和下来,吐出了她所有的触腕,小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她,似乎隐有歉意。 水流突然剧烈波动起来,那些陶罐被上面的绳子拉了上去,一个个全都消失不见了。 章毓扯着它浮上了水面,果然海面上有一只小渔船,有人正在把这些罐子慢慢拉上去,嘴里似乎在说着开心的事。 章毓甩掉了它的触腕,慢慢潜下水,她的身后默默地跟着一只章鱼,居然有丝灰溜溜的感觉。 自此以后,它看见罐子虽然还是很欢喜,却学乖了,一定会仔细检查有无危险之后再躲进去了。 海底岁月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章毓忽然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已经是成年的章鱼了。 只是她的个体还是不大,只有排球大小,身体的颜色也和别人不一样,浑身都是乳白色,就像上好的玉石一般,光洁莹润,毫无瑕疵,两只小眼睛乌黑透亮,像黑色的玛瑙石。虽然她的本色是玉白色,可是她其实是最佳的变色体,附在什么上,她就会呈现什么颜色,而她最喜欢趴在珊瑚礁上,所以她最常体现出来的就是五颜六色。 与她不同,她的小伙伴身体就像吹了气一样,呼啦啦就长开了,已经足有三米长,而且还在长大,身体也呈现正常的青黑色和褐紫色,章毓每次见了都觉得这就是个大海怪啊,怪不得人类见了害怕,真有道理,她要不是和它从小一起长大,她也害怕。 它们长得完全不同,可见真不是一母同胞,可是这差异也太大了,她是个小可爱,它是个巨无霸,莫非是因为她吃得太少的原因,她一直觉得吃饭七分饱,从不过量进食,这么说来果然是错了吗?所以现在她才是个小不点,一点也没有威慑力。 以前的居所早就不能住了,它总是不停的寻找合适的房子,每次走时总是用触腕卷着她一起走,从不把她拉下。 ------------ 第3章 章 鱼成长史 章毓用触腕上的吸盘牢牢附在大章鱼的身上,开始在海里漫游,欣赏着陆地上从来不会看见的景象。 那些埋在沙堆里伺机捕食的各种各样的生物,会导致海底水流的迅速波动,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被大海包容了。 鳕鱼的身边总环绕着清道夫鱼,给它清理脸上的微生物,而鳕鱼总是尽量忍耐着把它们吞进肚子里的欲念,含进了嘴里最后又吐了出来。 大海龟追逐着一只有毒的水母,无论水母变换出何种有毒示警的颜色,它都不放弃,想要偶尔改变一下口味,最后终于扑了上去,咬住了果冻一样的水母,一口一口蚕食,水母瑰丽的色彩终于渐渐变成了灰暗。 其实海底世界也很有趣,如果她真的只是一条开了灵智的鱼就好了。 章毓抬头看着海面,从水底往上看,水波流动,隐隐有着亮光,正中间会有最透亮的部分,然后两边渐渐深沉起来。这样的情景总会让她产生一种窒闷感,那是一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好像马上就要呼吸不畅淹死一样,她忘不了做人的感觉,寒颤过后才会意识到其实她是不会死的,她现在是一只章鱼啊。 大章鱼这次选择了一只沉船,因为够大,足够容纳他巨大的身体,章毓缩身进了一只水罐,把自己埋了起来,这样感觉就安全了,她留了两个触腕在海水里负责警戒,然后就睡了过去。事实上她睡着之后,如果不去碰触这两条警戒腕,她是不会醒的,但是一旦这两条触手被碰到,她就会立刻惊醒,若是危机当头,这两条腕也是可以舍弃的。当然她也不是好惹的,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她也会用毒,也会用触手残忍的捕捉鱼虾,用她触腕上的吸盘碾杀食物,也许她某一天真的就要成为一只章鱼了。 海水波动的很厉害,她突然就醒了,远处游来了一只个头中等的鲨鱼,显露出一排排锋利的牙齿。 鲨鱼,是章鱼的天敌。它俩曾经遇上过虎鲨群,若不是舍弃了很多触腕,活不到今天。 章毓的心里本能的开始恐惧,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章鱼。 可是她忘记了它们现在已经长大了,虽然她还是小小的,她的伙伴却已经今非昔比。 在红色珊瑚礁间,在沙砾和水草里,她看见了它的身影,巨大的身体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半掩埋在沙地里,周身都是橘红色,偶尔还会有绿色冒出,忽闪忽闪,就像所有的海底世界一样。它在拟态,在变色,这说明它准备捕食了,目标正是那条落单的鲨鱼。 章毓忍不住屏息以待,过了会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傻,她屏什么息,她又不是人,不会因为呼吸冒出的一串串气泡惊动了鲨鱼。 鲨鱼还在漫无目的地游动着,慢慢的贴近了它。 水波剧烈晃动,就看见那条鲨鱼突然扭曲了身形,它青灰色的身体缠上了巨大的触手,红色的触腕粗壮无比,柔软无比却又力大无穷,底下还有几百个白色的吸盘,牢牢附着在鱼身上,让它根本挣扎不开。 鲨鱼的头部被严严实实的缠绕着,根本别想张开它的大嘴,它锋利的牙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大章鱼很快把它完全卷起来,红色的身体和触腕张扬开来,把鲨鱼的青白色的身体完全淹没。 章毓转动着自己的小眼睛,真是叹为观止啊,海底世界的搏斗。 过了会那小子就站在了她面前,一个令人恐怖的庞然大物,它的身体颜色已经恢复了褐紫,它的触腕翻转着她的身体,开始同她作游戏,看起来就像欺负她一样,章毓却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需要夸奖的孩子,在她面前炫武扬威,自得不可一世。 章毓在心里发笑,用触腕牢牢固定在它身上,同时又很疑惑,章鱼是很有智慧的物种,它们天生拥有三个心脏,两套记忆系统,一个是大脑记忆系统,另一个记忆系统则直接与吸盘相连,它们大脑中还有5亿个神经元,身上还有一些非常敏感的化学的和触觉的感受器,这些特征帮助它们不断的学习和进化。但是和别的章鱼不同,这条从小一起长大的大章鱼特别聪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和她在一起的缘故,她作为一条拥有人类智慧和思维的章鱼,教导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大章鱼。 不过,章鱼的特点还在它的身上就是,而且章毓以前不知道它是雄章鱼还是雌章鱼,很快她就知道了。 它们确实长大了,某种特性开始成熟和发芽。 章毓忽然发现自己周围冒出了很多条章鱼,各种大小,各种颜色,争先恐后地在她面前展示着它们的形体,然后一步步的小心地接近她,甚至有几条开始争斗。 章毓本能地开始躲闪,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是决定离它们远远的。 水流波动,出外捕猎的伙伴回来了,然后就有巨大的触腕扫过,所有的章鱼都不见了,章毓就见它周身都是火苗一样的红色,这是极度愤怒的表示。 章毓把自己粘在了它的身上,看起来现在很是危险啊,不知道章鱼们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味道不错,想要吃掉她,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她还是不要离它太远。 大章鱼带着它游动,很快她就发现前面又有一堆相互追逐的章鱼。 然后有一只特别巨大的章鱼和一只略小的章鱼粘在了一块,章毓看了半天,终于发现那条章鱼的一只触腕深入了另一条章鱼的身体内,其它触腕正在挥舞着驱赶身边其余的章鱼。 章毓突然之间醒悟了,原来这是在繁衍,如果章鱼会脸红,那么她现在一定满面通红。 可是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有一只个子不大的章鱼害羞的游了过来,也不展示身体,扭扭捏捏地游动着,很多章鱼立刻拥了上去,追逐着这条章鱼,看来这是条雌章鱼。 雌章鱼却不睬它们,磨磨蹭蹭地游到了那条巨大的雄性章鱼面前,这回这条大章鱼倒没有驱赶它,任凭它接近。章毓估计约摸这条雄章鱼对于自己的吸引力很是得意,章鱼居然也会这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跌破了章毓的眼镜。 那条新来的雌章鱼游到他们身边,忽然偷偷探出一条触腕,伸入了那条正在繁衍的雌章鱼的身体里。 那条雄章鱼居然没有发现,雌章鱼无可奈何只能被迫接受,它的身体里于是有了两种不同的基因,以后它生下的孩子,就会有超级巨大的,也会有特别瘦小的。 章鱼实在是太聪明了,原来为了繁衍还可以伪装自身啊。 章毓真是叹为观止。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来,她和她的伙伴也是这样生出来的了,怪不得她明明觉得是一母同胞,长得却这样不同。 这可真是历史重现阿,哎哟,我的娘。 ps:到目前为止关于章鱼的描写全部属实,不是瞎编,以后就不一定拉。 ------------ 第4章 分别 章毓看完了全程,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糟糕的事情开始了。 大章鱼的身体开始变色,忽然伸出了一个触腕,碰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在她没有拒绝的情况下,那条触腕的尖端开始往她身下钻。 章毓大怒,立刻挥动触腕,张嘴咬了它一下,把毒素毫不留情地注入它的身体。 原来这是条章鱼哥啊,现在也开始动歪脑筋了,而她很不幸的是章鱼妹。 章鱼哥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她,似乎非常委屈,默默地收起了它的触腕,身上的颜色一下子暗淡下来。 章毓不为所动,那边的雌章鱼多的是,就凭它这样的个子,应该很容易得手,她才不会允许它做这样的事。 想想看,她可是一个人,能和一条章鱼做这样的事吗? 再说了,她也不想生下十万枚葡萄一样的卵,然后守着孩子们死去,那不是活见鬼吗?她宁愿老死,反正章鱼的寿命也只有三到五年,估计她离死也不远了。 两只章鱼慢慢地回家了,自然数日之后,章鱼哥屡次试探她,都被她严厉拒绝了。 章鱼哥真是泪流满面。 其实章毓后来也不生气了,因为这是章鱼的本能,基因库里决定的东西,倒是它没有强迫她,出乎了她的意料,动物界哪来你情我愿,当然最后谁强谁说了算呗,如果它要强行办事,难道她这么个小不点能拒绝得了?总不能之后像人一样自杀吧?那就实在是太逗了。 章鱼哥屡试屡败,很郁卒,于是对于那些上门骚扰的雄章鱼们,一概打出去,它也不去追逐其他的雌章鱼,总是恹恹的待在她身边。 不过从那天开始,章毓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它到哪里都带着她,再也不让她落单了。 有一天,海水似乎流动的特别快,鱼群在水下匆匆的游动,章毓抬头向上看海面,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章鱼哥似乎感应到了她的不安,带着她向上游动,浮出水面来,用它们的小眼睛观察着不平静的海面。 天空昏暗,云层厚厚实实,遮天蔽日的压下来,空气里都是压抑与焦灼。 海面上果真波浪滔天,海风呼啸,翻起的浪花汹涌奔腾,卷起的巨浪惊天而起,仿佛张牙舞爪的猛兽咆哮而至,声势浩大,震耳欲聋,在这怒海浪尖中有一艘孤独的小船,正在波峰与波谷间挣扎起伏。 章毓从来没有看见大海这样发怒过,而在这样的激浪里,这艘形单影孤的小船虽然起伏不止,却始终牢牢停在海面上,居然也没有翻转沉没。 章毓很是好奇,是谁这样勇敢,还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驾驭小船。 但见船头站着一人,远远看去身量挺拔修长,一袭广袖白衣,一头如瀑乌发,在狂风中衣决纷飞,青丝乱舞,只是任凭小船颠簸起伏也只身而立,纹丝不动。他一手捏诀,一手握剑,当天而指,剑尖忽然有隐隐的白光冲天而起,刺破了沉重的天幕,拉开了一道口子,那裂口里忽然起了一阵惊雷,紫色的闪电劈向奔腾而起的海浪,仿佛击碎了盛开的琼花,无数多花瓣纷乱而起,铺天盖地,在狂风里肆意奔流。 章毓并不在乎空气里漫天的海水,可是她惊讶于这个人的手段。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呢?她一直以为是古代,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哪个普通人有能力驾驭雷电?所以这人一定是仙人,这一定是个仙侠的世界。 章毓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希望了,本来她都已经准备老死在海里了,可是既然有非人力的事件发生,这就证明可以反自然,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做人,她要求不高,不用长生,只要化形,能有个人的身体就好,妖魔鬼怪仙神都没关系,然后她就在海边搭一个小屋,一直生活到老。 一个惊雷过后,大海忽然间柔软起来,刚才还是威风八面声势淋漓,突然之间就云歇雨散了,翻天的海浪渐渐沉寂下来,恢复成平日里的潮起潮落坐,纵然波涛依旧,却再也没有山一样的波峰了。 这人好生厉害啊,章毓心下非常佩服,居然能压制住大海的愤怒。 她用触手敲了敲章鱼哥的头,让它带着她往小船而去。 还没近前,章毓就发现海浪有些奇怪,在蔚蓝色的平面上不时探出一个个青灰色的鱼鳍,开始绕着小船打转,想要用力掀翻它。 虎鲨群,她的心脏猛烈跳动,居然又遇上天敌了,这回不是一条鲨鱼,还是一群。如果只有一条虎鲨,那就绝不是大章鱼的对手,可是如今居然有这么多条。 章毓觉得人生总是充满变数,她才刚觉得生活又有了希望,破灭的时刻就立马到来了。 很快,鲨鱼群就发现了它们,有一半已经放弃了攻击小船,开始向它们游来。这个时候即使立刻逃跑也是没用的,因为鲨鱼的速度比章鱼快。 小船因为它们的解围,一下子安全了很多,章毓可见看见船已经在调转方向准备离开了,船头上那个白衣男子正漠然地看着它们被鲨鱼围攻。 章鱼哥全身都变成了红色,所有的触腕都展开来,鲨鱼冲上来,有殷红的血液在海水里漫开来,它有力的触腕甚至立刻把鲨鱼挤碎。可是同时,海水里还有一些墨蓝色在渐渐漾开,她知道那是章鱼的血,它受伤了。 它乌溜溜的小眼珠转动着,忽然用一根有力的触腕卷起她的身体,把她高高抛出去。 章毓在空中飞过,就见它的章鱼兄弟忽然沉了下去,红蓝之间,海水肆意翻滚,一群鲨鱼追着它而去。 章毓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她只是想要接近人类,她只是来偷偷看一眼而已,可是这个代价就是要失去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吗?死亡不过瞬间,可她真的不能面对它被鲨鱼分而食之。 相依为命数载,最后就是这个结局。 生活为何总是这么残忍? ------------ 第5章 顾容亭 章毓没有落到海里,她被高高抛起,掉下的地方却正是那艘小船。 她看见冷冷的剑光闪过,忽然就安下了心。 没关系,虽然没有被鲨鱼吃了,可是最后还是死了,被剑砍死,一样的结局,没什么不同。 不过似乎没有疼痛的感觉传来,莫非还是秒杀? 章毓转动着滴溜溜的小眼睛,就见自己悬在半空,圆圆的身体蹲在冷冷的长剑上。这柄宝剑很长,剑身倒也不宽,两边锋芒锐利,表面光洁,泛着蓝幽幽的光泽,在剑身中间还篆刻有一长串她不认识的字符。她居然就站在了这样危险的东西上,仿佛只要随便动一下,锋利的剑身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割断她的触腕。 她一动也不敢动,沿着剑身向前看去,那是一只漂亮的手,从宽大的袍袖里探出,形状优美,白玉无暇,手指修长,可是握在剑柄上又是刚劲有力的。这人身形修长,白衣如画,衣衫迎风而动,在这样的海面上刚经历了狂风巨浪,居然没有一点湿气和狼狈。 “一只小章鱼。” 章毓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清润干净,一尘不染,仿佛山上流下的泉水敲击在石面上。她看向了他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一个人的脸了。 容颜清俊,墨发掩映间肌肤如雪,眉眼修长有神,眸若繁星,薄唇微抿,看起来宁静高远,有一种安然之态,原是旷世之姿,风姿绰约,章毓可以肯定自己上辈子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好奇特的章鱼啊,浑身雪白,就像玉石一样,哪里有这个样子的章鱼,实在是太漂亮太可爱了。掌门师叔,你说这是不是妖怪啊,事出反常必有妖。”旁边忽然晃出两个青衣小道士,盯着她看,一个人闭着嘴不说话,还有一个人说个不停。 妖你个头,长得奇怪就是妖精?真是没常识,没天理,难道不能基因突变的?她明明就是一只最最普通的章鱼。章毓小眼睛骨碌碌转,心里腹诽着。 白衣男子的眼神扫在她身上,忽然让她生起了一阵寒意,如果说这个人全身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那么这个眼神就绝对打破了这个味道,他的双眸很清亮,却又是冷漠而淡然的,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甚至是有凌厉之态的,多么像她身下的这把长剑。 “青锋剑遇妖则鸣,这章鱼虽然长相怪异,却不是妖怪。”他看着她,忽然反转剑身,她就“扑通”一声落在了甲板上。 “不是妖怪?这么说来,可以吃了?”那个恬噪的小道士弯下腰来盯着她看,忽然就伸出手来抓她。 章毓悲愤莫名,不,她是妖怪。看来还是做妖怪的好,她宁愿被剑劈死,也不要在饭锅上被煮熟了让人吃掉。 她踮起了触腕,开始撤退,想要躲到什么地方去。这群人哪里是什么仙人,原来是牛鼻子老道。 “啊呀,这条章鱼好聪明,居然像人一样会走路。”小道士大叫起来,兴奋莫名。 “章鱼自然有智慧,也许这条就要开灵智了。”白衣男子的眼光在她身上扫过,“可惜,寿命太短,时日无多,终是来不及。” 章毓有些默然,他说得对,章鱼的寿命太短,就算空有智慧,也等不到那一天。早死晚死都是死,怎么死其实没什么差别,不是被人吃掉,就是被海里的生物吃掉,她的命运始终就是别人的口中餐。 “唉呀,这么漂亮聪明的章鱼,我还真舍不得吃掉。”小道士慢慢向她走来,一把抓住了她,他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头,蹭了两蹭,“摸起来还真舒服,凉凉的,又软又滑,果真像玉石一样,你说什么吃法好呢?红烧?清炖?烤章鱼……” 章毓相当之屈辱,狠狠地瞪着他,势可杀不可辱,她张开嘴准备还击,毒死你个小道士,看他还敢这样欺辱她。 她才刚张开嘴,眼前剑光一闪,她就又蹲在了那把青锋剑上。 “章鱼有毒。”白衣男子看了她一眼,眼光又看向海面,“离海几番异相,幻海大陆又要生变了,沧海桑田,终不能幸免啊。” “顾师叔,你是说邪魔又要回来了吗?可是这不才过了一百年吗?”那个一言不发的小道士开口询问。 白衣男子缓缓摇头,声音清冷,“我也看不透,世事变幻无常。” 小船在海浪里行走,已经驶出了很远,这里没有鲨鱼,也没有她的章鱼哥。 “掌门师叔,这个怎么办?离了水它马上就要死了吧?”小道士甩了甩手,心下惧怕,差点被章鱼咬了,要是不小心中了章鱼的毒,说出去多丢人。 “雾茗,你总是这么罗嗦。”另一个小道士终于受不了了,“不过一只章鱼,容得着你唧歪个不停吗?没看见掌门有正事在身?” 雾茗嘴里低声嘟囔着,“一个顾容亭,一个雾久,都是锯嘴葫芦,这路上闷也要闷死人了,难得有个有趣的东西可以耍耍,长得倒是可爱,不想却是个有毒的……” 雾久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敬他这个师兄就算了,居然还敢念叨掌门的名讳,真是无礼之至。 雾茗被他这么一看,立刻住了嘴,心下有些惶然,偷偷看向那个白衣男子,但见他看也不看他们,根本就没在意,也就放下了心。 海浪涌动间,小船而行,顾容亭站在船头,神形挺拔,宛如松柏,一身宽大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满头乌发散开,一丝一缕的肆意飞扬,他看着远方,清俊的容颜安详宁静,目光却又专注而锐利,有一股刚强之色。 辽阔的大海,苍茫旷远,水天一色,深沉包容却又蕴含着无穷的危机,这才是离海,幻海大陆生死往复的源泉,多少生灵妖魔的繁衍之地。 他回过头,看着青锋剑上一动不动的小章鱼,嘴角突然拉住了一条微微的弧线,眼神也柔和起来,乌黑的眸子里有淡淡的流光,“世事无常,生死由命,放你一条生路吧。” ------------ 第6章 化形 顾容亭手腕翻转,章毓就从剑身上掉了下去,落入了波涛翻涌的海水里。 章毓看着那人收起长剑站在船头眺望远方,耳边似乎还有那个小道士清脆而恬噪的说话声,海水温柔的包围着她,而小船也渐行渐远了。 章毓沉默的潜下了水,慢慢地接近海底。到最后,她还活着,可是她的伙伴已经不见了,生死不明,其实死亡的几率应该更大,可是就算还活着,茫茫大海,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再去寻找它,章鱼的一生如此短暂,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相遇了。 她又成了一只孤单的小章鱼,独自在海水里漫游,独自捕食,独自寻找住所。 她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仿佛没有了追求,不过有谁在乎呢,反正她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发现她的势力范围内进来了一只深海蚌,在沙砾上慢慢行走,时不时就合上蚌壳,看来在寻找着合适的地点以便把自己埋进沙里。 这是章毓喜欢的食物,她用触腕卷起一块长条的碎石,小心地接近它,在它张开蚌壳之时快速地塞了进去,石条一半在壳外面,一半在壳里面,生生把它卡住,让它再也合不拢。然后她用力把蚌壳向两边掰开,彻底把它掰断,虽然她的个子很小,可是作为一条章鱼,触腕却是力气很大的,章鱼天生就是大力士。 章毓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条章鱼了,茹毛饮血习以为常,她开始准备吞噬柔软的蚌肉,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颗滚圆的珍珠。 这是颗黑珍珠,色泽莹亮,形状浑圆,看起来很是珍贵,可是对她而言,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耐得用吸盘吸住珍珠,在礁石上反复敲击,珍珠忽然脱了一层壳,露出里面晶莹透亮的一颗珠子,泛着淡淡的光泽。 章毓仔细地端详着它,用腕足触摸,感觉又柔和又温暖,这是什么呢?她用牙齿噬咬,不知道会不会再掉一层壳。 她忘了她不是人,不过一条章鱼,触腕控制这么小的珠子,有心无力,结果珠子一不小心直接滚进了她的肚子里。 章毓立刻跳了起来,抖动身体想要把它吐出来,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肠梗塞啊,非正常死亡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海水渐渐翻涌起来,她眼前迷朦一片,有无数的白光在闪耀,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巨大的热流,汹涌澎湃,在四肢百骸里蔓延,每个触腕都有尖锐的痛感在传来,撕心裂肺一般,双眼间章鱼最重要的神经中枢在剧烈勃动,就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一样。 章毓害怕莫名,她果然吞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现在看来这是要爆体而亡了,也好,这样片甲不留尸骨无存的死法也不错,她安慰着自己,在剧痛中慢慢失去了知觉。 海水渐渐舒缓下来,绕着海底生物慢慢流动,鱼群虾群一波波涌过来,海马高昂着头扭动着强健的腰身,海星在沙地上匍匐前行。 忽然,海水剧烈震荡,鱼群全部散开了,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一样,四散而逃,慌不择路,在美丽的珊瑚礁旁边,白玉一般的小章鱼已经没了踪影,出现了一个白色娇小的身影,这是一个美人,浑身晶莹剔透,圆润优美,她四肢舒展,悬浮在海水里,长发在海水里飘散,一丝丝一缕缕,弯曲铺展,像珊瑚礁上垂下不停晃动的枝蔓。 这是个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生物,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还在沉睡。 小鱼儿好奇的靠近她,轻触她光洁如玉石一般的肌肤,在她海藻一般的墨色长发里穿梭,继续着它们几百年来不变的游戏。 章毓忽然睁开了眼,长长的眼睫毛眨动,露出一双分外美丽的眼,眼角微微上挑,黑白分明,澄亮干净,眸子幽黑里带着一抹湛蓝,那是海水的颜色。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忽然间激动起来,她嘴角微张,从里面冒出了一串串气泡,眼角流出一滴滴的泪水,混在了海水里再也分辨不清。 她不停的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大腿,感受着作为人类的触感。在经过了这些难耐的岁月,在经历了希望到失望,她终于又变成了人。 不论当初她吞下去的那颗珠子是什么,她都为之感激。她只是需要一个人形,不论美丑,不论是妖是鬼,她只是想做一个人。 章毓很高兴地伸展着身体,这具身体很是美丽,?纤合度,修长而苗条,肤色和她做章鱼时一样的颜色,如同美玉一般无暇,她的身体分外柔软,简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可以自由自在的翻转身体,扭曲成任何形状,这是人类无论如何办不到的事,看来她还保留了章鱼的特性,本来她就是无脊椎软体动物,所以她还真的是个妖怪。 她沉默了片刻后就释然了,做妖怪也挺好,反正她又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她也不会为了修行去害人,妖怪的寿命再短,也比人类强,而她本来的愿望也只是做人而已,有人的一辈子就够了。 不用长生,不用修仙,做人就好。 章毓环顾四周,这是首次在海底用人类的视野观察海洋世界,多么奇妙的感觉,她想世上最厉害的潜水员也没有她这个本事,可以不用氧气瓶,不用潜水镜,自由自在翱翔在海里。 她摊开手,色彩斑斓的小鱼就到了她的掌心,然后又从她指缝里狡猾地溜走,在她手背上摩挲,忽而又回到了掌心,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亲近和自然,虽然她现在成了一个人,可是大海才是她的家。 她抬头看着深幽的海面,奋力向上游去,她迫切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用人类的触觉去呼吸海面上湿湿的空气,体会海风的腥咸,感受太阳的温度。 海水在她周围流动,她摆动着身体,像一尾美人鱼,从暗黑的海底世界里摇曳而上,在碧波里穿云破浪,直到眼前光明一片。 ------------ 第7章 海水里的美男子 天上的云彩特别漂亮,太阳是如此的温暖,海水畅意涌动,连海风都是温柔拂过,章毓把头探出海面,然后浮在水上,摆出各种泳姿,她都快要忘了怎么指挥手和脚了,所以现在必须充分使用,勤加练习。 她折腾了很久后才意识到自己如今一丝不挂,人类的羞耻之心终于冒了头,虽然大海里没人会看见,她还是脸红了,怎么地都要去找什么东西遮一下吧。 她沉下身体潜入了海,向陆地游去,岸上有很多渔民,总可以找到一件能穿的衣服的,她可以去抓一条深海金枪鱼作为报酬。 她在海水里恣意的游着,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慢慢的下沉。 章毓吓了一大跳,莫非又遇到鲨鱼了?这么近海的地方,鲨鱼不是走错了路吧。 她神情紧张万分,没办法,无论是作为人还是小章鱼,她见了鲨鱼都害怕,鲨鱼留给她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悲痛。 可是那个黑影很奇怪,身体僵硬,直直地往下沉,似乎还有很多海草在飘动。 章毓大着胆子游近了,才发现这不是什么鲨鱼,而是一个男子,一个溺水的男子。衣服有些闪光变色,宛如海底的斑斓鱼,他一动不动,眼睛紧闭,头发铺散开来,像睡着一样安然,估计已经陷入了昏迷,更甚者或许已经死亡。 章毓真是大惊失色,有谁翻船落海了?不管如何,她必须立刻过去探查一下,如果他还活着,就要救他出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没有多深思,很快游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揽在怀里,触手的感觉还是温温的软软的,或许还来得及。身体扭动间,她快速地向海面上而去,海水在她眼前分流而开,她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跃出了海面。 章毓深吸一口气,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让他能呼吸空气。为今之计,要立刻把他拖上岸施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虽然听起来似乎很缓慢很微弱,可至少证明还活着。这人的命可真硬,落到这样深的海水里居然还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海面上没有人,也没有船只,大概都沉到海水里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需要救援的人,章毓带着他向海岸上游去。海水涨涨落落,把他们推到了沙滩上,她用力拖着他的身体向干燥的沙地上走去,忽然就被沙滩上的石头拌了一下,两人滚作了一堆,湿漉漉的身上沾满了黄沙。 那人半边身体压着她,黑色的头颅就在她的胸口上,沉重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费力地想要推开他,刚把手推在他的肩膀上,那人却忽然动了下,他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琉璃一般的眼怔怔地忘着她。 章毓没有想到这人忽然就清醒了,可是他没事她还是很高兴的,这证明她救人的举动是正确的,只是他的行动很奇怪,他的眼神很异样。 这是一个年轻男子,容貌俊美非凡,宛如天神,深邃的五官,完美的轮廓,眼眸如同宝石一般澄澈通透,如同琉璃一般璀璨光华。湿漉漉的头发散在脑后,有几缕贴在他的脸颊上,墨黑的发色,更衬得肌肤如玉。 他用手肘慢慢支撑起身体,伸出一只秀美的手来,拂在她的脸颊上,然后绕着她的眼睛打着转,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怀念和爱恋,似乎有无尽的悲苦和喜悦在倾泻,所有的温柔都在眼睛里流淌,她不能确定他是在看她,还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但她可以肯定,他和自己一定从来没见过。莫非这还是一个为了爱人殉情的男子?这么美貌绝顶的人,死了多可惜,真是暴殄天物。 原来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好看啊,她也就仔细看过两个男人的脸,居然都是绝色。只是现在这个样子,既不是用来欣赏美色的时候,也不是他用来怀念某人的好时间,她想要推开他的身体,习惯了做鱼都已经忘了自己身上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了。 他一动不动,固执着压制着她,仔细地端详着她。 “公子。”远处传来女子的高声呼喝,听起来焦急万分,似乎正有人急匆匆地赶过来。 男子一言不发,忽然全身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所有露在外面的肌肤尽力遮住。 章毓本能的抗拒,这是一种基于动物生存的自然反应,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调笑声,带着一抹湿气喷进她的耳朵里,“别动,再动就让人看见了。” 这人的身形一定很修长,她可以感觉自己被他湿湿的长袍全部盖住了,几乎不露出一分肌肤,他宽阔的胸膛压制着她,有力的双臂揽着她,修长的腿夹住了她的双腿,让她不能动弹半分。 他的一根手指在她的手臂上轻轻移动,从上臂到小臂,从手腕到手背,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他低低的沉吟,有丝玩味,有丝戏谑,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是气炸了肺,登徒子,果然人不可貌相,早知让他溺死算了,美貌有个屁用,最讨厌油腔滑调的男人,这是死里逃生过后该有的反映吗?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真想把他扔到海里让他再死一次。 地面上有急促的脚步声而来,来者似乎非常焦急。 “公子!啊……” 章毓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神愕然,捂着嘴惊呼出声,满脸羞红,紧紧闭上了眼。 章毓这才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已经是一个女人了,不是那条光溜溜的小章鱼,她一丝不挂躺在地上,身上居然还压着一个年轻男子。 她的脸一下子晕红一片,后知后觉的脸红,小脸含羞带恨,娇艳欲滴,如一朵鲜花正在艳艳盛开,那双特别漂亮的眼波光潋滟,眸间仿佛有流动的海水,隐隐透着一抹迷人的湛蓝。 ------------ 第8章 和我走吧 男子看了章毓一眼,回头对来人说,“把外衣脱下,扔过来,然后转身。”他的语调很清冷平静,甚至有些漠然,那张脸也收起了表情,看起来淡淡的没有情绪,那眼睛里的神采已经被收敛起来,仿佛宝器放入了暗匣,光泽都被掩藏。 年轻姑娘脚步一顿,睁开眼看着他,脸一下子青了,犹豫着不愿动手,男子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去,她忽然跺了一下脚,很不甘愿的转过身,把外衣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然后一溜烟的就跑远了。 其实就算脱掉了外袍,里面也还有长袖长裤,既没有露出手臂,也没有露出腿,在章毓眼里,这也不算什么,不过观念到底不同,小姑娘已经羞愤地跑了。 男子单手撑地站起身来,眼帘微垂,避免直视她的身体,这次倒没说什么话,迅速背转过身,把衣服放在她面前。 章毓爬起身来,有些踌躇,很想直接跳进大海,虽然她是想要做人,却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人,因为随之而来会有很多事情无法解说。 “好了没?”那人淡淡地问道,似乎就要回过身来。 章毓立刻把那件外袍穿在身上,无论该怎么办,先穿好衣服再说,虽然不太合适,腰带一扎,也就可以遮身了,衣服有些长,一直拖到了地上。章毓悲剧地发现,虽然现在她身材苗条比例完美,个子却实在不高,最多一米六,矮个子没气势,到哪都吃亏,真是气馁。然而更加悲愤的是她动了动腿,才发现脚步发软无力,差点一头栽下,身体异常沉重,离开了大海的托浮,她居然连路都不会走了,似乎双腿的力量就支撑不住身体,真不知道刚才她是怎样把他拖上岸的,很想把双手都放下去,她已经习惯用八条触腕来支撑身体的重量了。 这实在是太可悲了,章毓用力压制自己的妄念,双腿站得笔直,定定地立在沙地里,不能忘了,她是一个人。 身后没了声响,男子转过了身,扫视了她一眼,提出了问题,“你怎么会在海里?还是这样子……”他说得很正经,眼里却有脉脉流光,隐隐带着笑意。 这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风度翩翩,长身玉立,一身亮色的长袍,衣料上有很多异彩的暗纹,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的光,就像大海里的色彩斑斓的珊瑚树,衣袖像蝴蝶的翅膀一般随风而动,颇有风流之态,这么点的时间,他的衣服居然已经干了,多么奇怪,莫非这人也是有法术的? 章毓瞄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其实她的心里非常紧张,很怕这人一下就看出她不是人,立刻就把她灭了,更害怕的是这人也不是人,最后还是把她给灭了。 男子静静等待着她的回话,良久也没有声响,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巴似乎微张,但是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他皱了皱眉,眼里有一抹震惊和惋惜之意,“你不会说话?不能说话?” 章毓僵了一下,忽然点了点头,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解释自己的来历了,反正她是哑巴,这个主意好。看来安徒生童话里美人鱼变哑巴是有道理的,就算她会说话也解释不了她的来历,不过嘛她现在其实也是条人鱼,既是人也是鱼。 “你是这里的渔民?”他又问。 章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男子看了看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的家人在哪里?你和我走吧。” 章毓呆了呆,她才不要和他走,这不符合常理,他不是该拿出什么财物来诚心道谢吗?不然就是留下什么信物,然后说某日有事之时可以上门去寻他云云,哪里有这样强拉着恩人走的。这人看起来长得不错,人却实在不怎么样,哪有这样的。 她用力甩手,却怎么也甩不脱,扣在她腕上的手指修长秀美,却又分外有力,就象帝王蟹的两只大钳。 她不想和他走,双腿的行动也还不是很协调,被他一扯,脚步就乱了,呼啦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她的脸埋在了沙地里,袍子下摆上移,露出两条赤裸裸的腿,形状优美,圆润修长,莹白细嫩,如玉石般泛着淡淡的光泽。 “连路都走不了啦?救我时力气都用光了?”他轻笑,眼光在她的腿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转开来,他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她,手腕翻转,把她的腿都藏在了衣袍下,只露出一双可爱至极的玉足,小巧精致,脚趾像一颗颗玉石的棋子,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娇俏可爱,骨纤肉丰,抱在怀里柔软异常,几乎感觉不到骨架的存在。 他拿手量了一下,然后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一只玉足,在他掌心里细细摩挲,细腻温凉的感觉传来,让他心情愉悦。 “三寸金莲吗?”他回过头看她的脸,言语微带轻佻,琉璃般的眼睛却是清亮纯净一尘不染的,丝毫没有轻浮之态。 章毓绷着脸,头上脸上全是沙子。她很狼狈,也很生气,她怎么忽然间就走不好路了呢,真应该加强锻炼的,她现在可是重新做人了,走路是最起码的事,她也要尽快适应陆地上没有浮力的生活。 但是她绝对适应不了现在的状况,身体挣扎就要从他怀里掉下来。 他紧了紧手腕,把她扣住,“别动,真不乖。” 章毓默然,这就是装哑巴的坏处,连大声反抗叫嚷都不能够,她现在真是后悔万分,怎么冒充哑巴了呢,不然还能骂他个狗血喷头,何必这么憋屈,不过做个善事,居然就踢到铁板了。 “你家在哪里?”他用手抹掉她脸上的黄沙,又把手指插在她带着自然卷的长发,把里面的细沙抖落。她的头发虽然湿湿的,却滑如丝绸,柔软万分。 她轻轻摇头,乌发像海浪般翻涌,隐隐间似乎看见了海水的色泽。 “这么说是打渔的船翻了?你不是这里人。”他又问,然后就自己做了论断。 章毓不得不点头,这些问题非常难回答,都是她的死穴,就这么含糊着吧。 他忽然笑了,眉目间光华闪动,“所以你现在无家可归了,既然你救了我,我就不会扔下你不管,我会报答你的。”他看着她的眼睛,“现在跟我走吧!” 男子的步伐又快又稳,抱着她快速地离开海岸。 章毓拼命摇头,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她不要啊,谁要和他走啊。 ------------ 第9章 马车 章毓挣扎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高声大喊救命,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了。作为一条刚刚化形没有半点法力甚至走路还不熟练的章鱼,她无能为力,反抗不了暴力,真是可恶。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要离开大海随他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章毓很是慌张,她还没有作好准备啊。 这是一个小型车队,随行人员似乎很多,有好几辆马车组成,只不过出来露脸的人很少,帘子都闭合着,也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 她被抱着走向一辆分外宽大的马车,这车一看就是主人的车驾,外表与众不同,很是奢华,驾车的人看了眼她,眼珠转了转,立刻跳下车来伸手想要接过去。 男子移开了手,脚一顿就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径直进去了。 驾车人摸了摸鼻子,刚坐上马车,忽然间他家主人又掀开帘子出来了。 “秋瓷。”他高声说。 “在。”马车后忽然闪出一个年轻女孩,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站在了他的面前,这就是刚才那个姑娘,不过现在已经换好了衣衫。 男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秋瓷抿了抿嘴,拿着衣物就上了马车。 章毓缩在马车的一角,环顾四周,她也不知道古代的马车该是如何,但就她眼光所到之处,都是豪华之物,手下丝缎锦垫也是爽滑异常,估计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极有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至于他为什么会那样子在海里,她挠了挠头,这是个很奇怪的事件,看起来他那个样子,也不像什么坚贞的好人,算了,反正也和她无关,多想无意。她该想的是下一步她要如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世界,她对未来不知的事有些畏惧,所以只能见机行事了。 做个人也不容易,章毓郁蹙,她本来只想在海边安个家,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忽然间就什么都被打破了,计划还真是不如变化快。 她正想着,帘子就被拉开了,弯腰进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她把手里的衣物放在她面前,“我叫秋瓷,是公子的侍女。” 章毓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就是刚才那个脱衣服给她的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修长,眉目如画,很是漂亮,倒是和那个男子挺般配。 她的脸上有着客套的笑容,语气也很平淡普通,章毓却从中听出了不善之意,她微微不解,忽然脑中就冒出了一句话,侍女,到底侍的是什么呢?这世界上能侍的事可是很多呢。 咳咳,章毓为自己的想法汗颜,赶紧低头拿衣服。 秋瓷看了眼她露在外面的雪白小脚,眼睛里有些轻蔑,背过了身。 章毓摸了摸衣物,虽然她说不出是什么料子,只觉得很是柔软顺滑,应该很上乘,颜色也是浅浅的蓝色,看起来很舒服。她解开外袍,胡乱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还好,这个世界的衣物不像电视里那么繁复,内衣内裤,然后长衫长裤,外面再穿一件长袍,谢天谢地,她穿的虽然不熟练,倒也是胡乱穿好了,最后套上了绣花鞋就搞定了。她拢了拢头发,挑出一根蓝色的发带就把头发束成了一个长辫,垂在身后。 秋瓷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又回过头来看她。 如果不是刚才她和公子那么不庄重的一幕被她看见了,她是不会生出轻视之意的,这个女孩长得很好看,个子娇小玲珑,小小的脸庞,容颜干净,唇红齿白,特别是那翦水双眸,盈盈生辉,眼光波动间似有无数心事在倾泻,让她这个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人也忍不住一看再看,何况还有那身赛雪的肌肤,连她都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上去摸一把,难怪他家公子会那样情不自禁,和她青天白日地就滚作了一堆。 一想到这个,秋瓷的脸就有些微微的变色,连带的看这张明净的脸就生出了狐媚的味道,心里有些生气,片刻后又释然,看她这个样子,也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以后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于是正色道:“我家公子风流不羁,姑娘日后当自重为好。” 章毓看着她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却是有些怜悯的意思,说话里也真诚了许多,于是也就点了点头,刚才那个样子任谁看到,都不会生出什么好念头的,也怪不了她。 “你叫什么?”秋瓷收起了一边的长袍,随口问道。 章毓张了张嘴,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你不会说话?”秋瓷惊讶地看着她,这么晶莹剔透的女孩居然是个哑巴,这也实在是太可惜了。 章毓歉意地点头,哑巴好啊,同情分高,虽然有很多不方便。 秋瓷叹了口气,拿着衣袍出去了。 过了会,那家公子又和秋瓷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章毓缩在角落里看着秋瓷伺候着那人坐下,马蹄声响起,马车就启动了,她晃了一下身体,立刻就用手抓紧了车壁上的软布。 男子斜斜倚在靠垫上,半坐半躺,慵懒随性,眼睛半眯,满头青丝如缎,垂在金色的锦缎上,他一手撑着头,一手里拿着一壶酒,高举在手,尖尖的壶嘴里酒液就这样倒进了他的嘴里,形成了一条细线,偶尔会有几滴金黄色的液体,从他红艳艳的唇瓣间溢出,顺着修长白净的脖子,慢慢流淌下来,直到没入衣领里。 秋瓷跪坐在一边,手里捧着干净的毛巾,一边的矮几上还有很多食物。 章毓心想,有钱男人就是会享受啊,金钱美酒美人,一应俱全。 男子忽地扔了手里的酒壶,修长白净的手指擦了一下嘴角,眼睛斜斜的瞟来,琉璃般的眼睛里似乎是混合了酒液,不再是清澈一片,波光流动间妩媚妖娆,竟有魅惑勾引之意。 章毓立刻扭过了头把脸贴在车壁上,浑身皮肤起了鸡皮,妖娆的男人,哈哈,人妖。不成,她得找个机会逃走,这人虽然长得好看,行动上和她不对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第10章 妖怪 马车继续前行,男子继续喝酒,秋瓷很尽责的伺候着他,忽然他坐直了身体,向她这边靠来,章毓立刻全身缩成一团,毫毛竖起,警戒地看着他。 他却并没有再靠过来,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像朝霞一般绚烂,琉璃般的眼神里有丝恍然,他正色道:“你真的不会说话?” 章毓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真是渔民?”他看着她的脸,继续问,“可你这样白净……”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最后他闭上了眼,靠在马车上不说话了。 秋瓷收起了酒壶和食物,收拾干净后也坐在了角落里一言不发,整个马车寂静无声,只有耳边传来的车辙声和马蹄声。 章毓不知道要去哪里,偷偷地掀开帘幔也只是看到路边的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既不能开口询问,也没有人能让她询问。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人声鼎沸起来,章毓偷偷掀起帘子看了眼,看起来好像是进城了,车队放慢了速度,晃悠悠的走着,然后就停了下来。 “公子。”马车外有人恭敬地说。 秋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道:“就在此歇一晚吧。”回头看着车里的男子又问道,“那些人……” 男子摆摆手,“照旧,你去安排吧。” 秋瓷看了眼章毓,自顾自地跳了下去,章毓赶紧跟着下了马车,她还真不愿意和他单独待在一起。 她环顾四周,果然是在城里,路上都是古装的行人,她面前是一家客栈,看起来规模颇是雄伟。 马车上的人陆续下来,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出行时随身居然带了这么多女人,章毓瞄了一眼,看背影都是美人,莫非这些都是侍妾?还是说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其实是个卑鄙无齿的人贩子?章毓抖了一下,再次决心一定要尽快逃走。 章毓慢慢移动身体,就想混在人群里溜走,可惜她脚步不便,没走几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别乱走,城里坏人多。”男子皱起了眉头,看着她的神色有些不渝。 章毓心想,你不就是坏人,脸上倒也不显露起来,一旦认定他不是好人,她自然也就伪装起来,只是摆出好奇的样子,不断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店铺,一脸渴望。 他看了眼热闹的周围,摸了摸她的头,“等回了家,我带你出去玩。” 章毓失望地低下了头,心里又觉得即便是现在离了他,自己的生活也不知道怎么办,当务之急是要练习走路,不要走着走着就突然软下来,真被坏人捉住了有她好日子过。一想到这个又把这人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多事,她哪里就会这么惨,再怎么不济她也会等到练熟了走路才上岸的啊,果然随便救人也会出事,做个善事也不容易。 “公子。”秋瓷站在他身后,等着他们进去。客栈老板在一边点头哈腰,态度殷勤得不得了,路人和客栈里的人也纷纷探出头盯着他们看。 男子松开手臂,转身进了客栈,秋瓷向她招了招手,章毓只能慢吞吞地走了进去,扶着栏杆上了二楼,幸亏她也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真是谢天谢地。 一进房门,章毓立刻打开窗户四处查看,二楼跳下去也不会死掉,可是跳下去之后呢?这样不行,她关好窗,手撑着墙壁一遍一遍地走路,估计是腿部肌肉力度不够的原因。她怎么就这么悲剧呢,明明是个妖怪阿,不会呼风唤雨就算了,连路都走得歪歪扭扭的,所以说拔苗助长是有坏处的,她因为不是正宗修炼出来的,算是捡了个漏子,做了个大弊,结果就是后患无穷,只有其形没有其神,可见无论做人还是做妖怪,都要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小二送了晚餐进来,房门关好的瞬间,章毓看见了两个人,吓得她立刻贴在门边动也不敢动。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雾茗和雾久,打死她也忘不了雾茗这个初次见面就想要蒸了她的人啊,但是最让她害怕的还不是这两人,而是那个一身正气的顾容亭。 她还记得那次自己落到他们船上之时他说过的话,清锋剑遇妖则鸣,上次自然没事,这次可就惨了,她可不正是一个妖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既然雾茗和雾久都出现了,顾容亭还会远吗?真是倒霉透顶。 啊呸,这世道的美貌男子原来都是穿肠毒药啊,幸亏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章毓恨得牙痒痒,猫着腰快速走过去贴在了窗户边,不管如何,真要死到临头了,怎么地都要搏一搏,跑不动也要跑,等死太憋屈了,她又没做过坏事,凭什么要死,没天理。 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她微微松了口气,走过去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偷往外看,就见一个白衣男子从公子房间里出来,身形修长,脸容清冷,眉目俊朗,正是顾容亭。 章毓真是吓个半死,就见他似乎向这边走来,立刻关好房门,嗖一下就跑到了窗户边,打开窗子,只要有人进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跳下去。 敢情这两人还是认识的,她真觉得自己做人的日子到头了,新的轮回又在向她招手了,可怜的她不过才当了一天人,难道真是像蜉蝣一般,朝生暮死了。 等了半晌也没人进来,章毓喘着气坐在地上,真是泪流满面,和鲨鱼搏斗都没这么艰辛啊。忽然她就发觉了自己的动作,刚才她是多么的利索,哪里有行动不便的样子,莫非她因祸得福把腿给吓好了。 她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依旧如故,双腿软绵绵的,压根使不上力,所以说还是肾上腺素起的作用。 章毓真想嚎啕大哭,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被投入畜牲道,还成了一只没用的小章鱼。若是成了那只足球世界杯时会预测比赛结果的德国籍章鱼帝倒也好了,一样一辈子,那只章鱼就没白活,全世界热爱足球的人都热爱它,从来不因为它是一只章鱼就歧视它,死了都为它哭泣,还为它厚葬。 章毓真是悲愤莫名。 ------------ 第11章 溜走 章毓正在长吁短叹,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然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方便进来吗?” 这么晚了,还来找她干嘛,不会是顾容亭发现了她是妖怪之后告诉他了吧,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似乎也是有些法术的。 不如就现在跑了算了,她勉力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想着从窗户跳下去,结果今日受惊过度,腿已经力不从心,根本站不起来,脚下打滑,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门外人吓了一大跳,立刻强行推开门冲了进来,就看见她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 “小心一点啊,怎么这么毛躁。”他扶她起身,把她抱到了床上,低头看着她玉石一般的脸道,“其实就算是你高兴我来看你,也不要激动成这样啊。” 章毓低下头,全当没听见,只不过听他这么说话,说明他没发现她是妖怪,既然他都和顾容亭认识,这人自然也不会是妖怪,她的心稍微定了一下。 “你还是不愿说话吗?”他坐在床边,半倚在床柱上,琉璃一般的眼有些落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没关系,我不问你的来历。” 他随手拿起她的一缕发丝,绕在手指间,又松了开来,看它成为一个更大的弧度,“安心和我走吧,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他拍了拍她的腿,“幻海大陆变幻异常,妖魔横行,你腿不方便,不要乱跑。” 章毓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妖魔横行,说的不就是她吗?她作为海里的一只章鱼,现在都光明正大的住到客栈里了。 他站起身来,走之前把窗户给关上了,“晚上凉,别开着窗子睡。” 章毓等他走后,左思右想,明日怎么办,她可不想被他照顾,那种照顾她可受不了,妻妾成群,她有病才会指望他照顾。而且顾容亭就住在这里,谁知道明天他们还会不会再见面,然后顺便的那把剑见了她之后就鸣两声,那她就真的完了。 不行不行,明日一早还得想法子跑路,今晚先养精蓄锐,把腿的力气养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章毓用过早餐之后就在门缝里偷看,果然就见顾容亭和那位公子一同下楼,说不定待会就一同上路了。 她推开窗户,就见下面停了一辆青布马车,赶车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脸敦厚老实样,蹲在墙角,手里捧着早餐正在吃。 她正想着怎样才能让他离开,好不妨碍她从窗户里爬下来,就听见前头有人在叫唤,“老秦,多带点食物路上吃。” 老秦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周围,见四下里也没有人,就把包子塞进嘴里一口吞掉,快步走去。 这是个好时机,章毓立刻攀着窗子翻了出去,用脚够着墙上的凸起,耳边忽然就听见了秋瓷的声音,“请下楼去吧。”她正在一家一家地请着公子的侍妾,很快就要到她这里了。她一着急,脚步打滑,径直就从二楼摔了下去。 “砰”一声响,她就掉在了地上,幸亏她身体特别柔软,弹性好,所以她爬起来时发现居然一点伤都没有。 楼上已经传来人声,估计她的逃跑被发现了,章毓不做他想,拉开马车的帘子就爬了上去。 秋瓷从楼上跑了下来,敲响了一间房门。 “何事慌张?”公子拉开房门,脸上表情僵硬,似乎很是不耐。 秋瓷紧张地说:“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不见了。”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公子顿了一下,回头对房间里的白衣男子说:“承蒙顾道长看得起,不过在下如今只是赵之睿,也只想做赵之睿,天下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在下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完话也不等顾容亭回答,转身就走了。 秋瓷拿眼睛偷瞄了一下那位白衣男子,心里感叹,果然是和他家公子在幻海大陆齐名的人物,端得是容貌俊美,天人之姿。正想着,忽然就觉那人清冷的目光扫在她身上,似乎就是把锐利的剑当胸穿过,她立刻收起了那点少女心。好看的男人都不好惹,只能远看不能亵玩。她转身就追着他家公子去了。 赵之睿站在敞开的窗口,面无表情,望着楼下不出声。 秋瓷有些害怕,站在他身后也不敢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就刚才,我还听见有什么声音发出来的,立刻就跑进来看,就见窗户大开,但是下面除了那辆马车,没有任何人,然后我立刻让人下去找了。”秋瓷回答得很细致。 “找到了没?”赵之睿看着马车问。 “正在找。”秋瓷低下头。 “她就在马车里。”赵之睿淡淡地说,语气却很是肯定,“她的腿不好,跑不远。”说完他就转身下了楼,径直出了客栈的大门,直往那辆马车而去。 老秦已经吃饱了早饭,准备上路,忽然就见眼前站了一个俊俏的公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一身银底暗花的长衫,袍袖摆动间都有微光闪出,亮得耀眼,长得那更是说不出的好看,特别清朗,只是脸色不太好,一脸寒霜的样子,他身后还跟着个年轻貌美的丫环。 老秦见他衣着奢华,也不敢得罪他,就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行礼,“这位公子,不知……” “你的马车上窝藏了我家小姐。”秋瓷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他家公子这么认为,那就一定没错。 老秦大惊失色,连忙摆手,“冤枉,小人怎会做出这等事,姑娘可不能瞎说。”他这么本分的一个人,说他偷了人家的年轻姑娘,这还让不让他活了?一把年纪的人可不能连老脸都丢了。 “也许是我家小姐顽皮,自己偷偷爬上去的。”秋瓷见他脸色发白,连忙安慰他。 老秦听了直摇头,坚决地说,“小人是出来为主家买东西的,那是一步都没离开过马车,怎么会有人偷偷爬进马车不被我发现呢?这不可能。” 秋瓷有些生气了,“难道你就半步都没离开过?你敢发誓?” 老秦刚想发誓,忽然想起刚才似乎自己是有那么一会子离开了马车的,只不过也就取个东西的时间,难道就这么点时间他的马车上就多了个人出来? 他一犹豫,事情就又有变化了。 赵之睿的耐心用罄,“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有什么好说的。”说完也不再管这两人,径直向马车走去,一把拉开帘子,“出来吧,别躲了。” ------------ 第12章 幻海大陆 赵之睿怔怔地站在马车前,半晌不动。 老秦和秋瓷都有些战战兢兢,立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赵之睿摔下帘子,转身就走了,秋瓷慌忙跟上。 老秦狐疑地拉开帘子仔细看了遍,没什么异常啊,就和以前一样,除了花瓶的位置略有移动外,那些置办的东西都好好的,他家老爷就喜欢这些瓶瓶罐罐,所以定期派他出来到外面的铺子里去收货。掌柜们也知道自己东家的爱好,总会特意地就帮着购置,只要到了时间他出来拿回家去就好了。这些陶器花瓶的也都是易碎品,所以他都是一路小心,马车都不敢快跑。 看来今日果然是虚惊一场,老秦也就放下了心,坐上马车安心地开路了,出来很久了,家里老婆子不知可安好。 赵之睿站在自家车队前,凝望着天空不语。 秋瓷默不作声地候在一边。 顾容亭带着雾久和雾茗出来时,两个俊美的男子只是相互晗了下首算是告别。 赵之睿转身跳上马车,秋瓷立刻跟上,一声“走”从马车里传出,车队就缓缓而行了。 “他就这样走了,枉费掌门师叔一片苦心特意来找他。”雾茗有些愤慨,“幻海大陆眼看着就不太平了,他怎么就能无动于衷?还找那么多的女人……” 雾久碰了一下他,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顾师叔,我们是回去还是继续往下走?” 顾容亭看了看天,“看来幻海大陆每三百年一次的劫难要提前了,虽然才过了一百年,不仅离海上变幻莫测,大陆上也不宁静了,天空总有异相,让人颇为不安。”他看着两个年轻道士,“你们此番下山历练也算小有收获,过得几日再回山吧。不过不许御剑飞行,既是历练,还当在红尘中行走。” 雾茗先是满脸喜色,然后脸又垮了下来,不能御剑要一路走回山,那还不是要继续历练啊,虽然有掌门带着,没什么危险,可是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肚子里的馋虫在抗议了。 雾久倒是脸色很平静,“师叔这是要一路驱妖,师侄明白。” 三人离开客栈,客栈掌柜在门口给他们送行,行动间很是客气。 等他们离开后,店里一用餐的客人对着掌柜颇有抱怨,“我说掌柜的,那个有钱的贵公子就算了,怎么这三个牛鼻子道士你也这般点头哈腰?” 掌柜是个老头,小眼睛一眨,捋了一下胡子对他说:“你懂什么?你知道这个道士是谁?” 客人翻翻白眼,“能是谁,有什么了不起,也没俩个钱,穷鬼,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又不是小白脸,不过……”他忽然顿住了,“莫非是三峰山的顾道长,不对啊,不是说鹤发童颜天矶子吗?” “什么鹤发童颜,天矶子半仙之体,容颜不老,我看他比你年轻。”掌柜扫了他一眼。 顾容亭虽然享有盛名,却终年在三峰山上修行,不常下山,见过他的人很少,若不是掌柜偶然听到小道士提起三峰山和掌门顾师叔,再加上自己的阅历,他也猜不出来。 客人跳了起来,“这么说真的是顾容亭顾掌门,你怎么不早说,我去求张长生不老符也好啊,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得罪了他。”他一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的模样,看得周围人俱是发笑。 “哪里来的长生不老符啊,你这是做梦,幻海大陆真正不老不死的上仙只有一个,可惜……”掌柜哀叹。 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问道,“掌柜的说话说一半,可惜什么?” 掌柜于是说道:“一百年前长流仙山有一位掌门,号称长流仙子,据说是风华绝代,美貌无双,她本领高强却又心怀天下悲悯苍生,后来与邪魔上邪在离海上一战同归于尽,以保幻海大陆三百年安宁,于是我们最后一个上仙就这么没了。” “这倒是,幻海大陆的历代上仙都是用来牺牲的,每次都与邪魔同化。”有老人接口道,“可惜,百年前仙门下一任掌门,长流仙子的关门爱徒不知何故被仙山放逐,行踪不明,否则此人两百年后必成上仙,幻海大陆也可不惧,如今么……传说此人与三峰山的顾容亭齐名,堪称当世双璧。”他摇头叹气。 少年人听得津津有味,拍掌而笑,“既然如此,顾道长两百年后自然也是上仙,我们又有何惧,再不然两百年后我们在座各位也都已经死了,任凭上邪他有多厉害,毁天灭地也和我们无关,怕什么。” “小子这么自私,你不用娶妻生子留下后代的?两百年后让你的后人去祭奠上邪,第一个送死好了。”掌柜见有新客人上门,也就不再闲谈转身办正事去了,客人们也嘻嘻哈哈地散开来。 话说刚聚首,顷刻间人已散尽,所谓世事无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只是章毓到底哪里去了呢? 其实她哪里都没去,自然还就在这辆青布马车里。 不过呢,现在换了个形态,此时她正舒舒服服地躲在一个花瓶里休息。 事实上她偷偷爬进马车后见到这么多瓶瓶罐罐,心里就喜欢得不得了,估计这辈子章鱼的爱好她是甩不掉了,就算重新做回了人,一看到这些罐子,就有个止也止不住的冲动想要躲进去藏起来。 所以当她听到马车外似乎有秋瓷的声音响起时,心里一着急,忽然就变成了章鱼,既然又变回了原型,自然她也就毫不客气地钻入了向往已久的那个花瓶里。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衣服连着一块变没了,要不然留下空空的衣服也是破绽。 赵之睿笃定她一定在这辆马车里,因为她腿脚不好,这么短的时间肯定跑不远,其实他真没错,可惜他不知道她原来是条章鱼,更不知道章鱼逢罐必钻。 这样说起来,这个公子和顾容亭的本事没得比,最多也就是有些干衣的小法术而已,估计也是为了自身臭美而学的,没甚大用处,一个喜欢泡妞的贵公子,能有多大出息。 章毓躲在花瓶里,听着马车外男子沉重郁闷的呼吸声,然后愤而离开,心下爽快得很,终于从他手里逃脱了,以后只要想办法回去大海就行了。 ------------ 第13章 白陶镇 马车骨碌碌走得很慢,老秦悠哉游哉哼着小调,章毓除了觉得肚子有点饿以外,其它一切都不错。 只不过他要去哪里呢?这是个问题,万一离大海太远怎么办? 章毓思考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半路溜下去,忽然发现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帘子被拉开,又放进来两个花瓶,接着就又启动了,这么走走停停的,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马车终于不动了。 章毓从花瓶里爬了出来,动作虽然熟练,但是她觉得自己都是人了,怎么还能这样爬呢?真不雅观,才这么一想,突然间她就又变成了人,差点就把花瓶压碎。 这可真是太悲剧了,章毓手忙脚乱,立刻避开,她本来是想偷偷溜出去的,可是她的手还没够着帘子,眼前就一片光明了。 老秦眨巴着眼睛,手拉着帘子呆立不动,真不知道是谁吓了谁。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车上的?”片刻后,老秦用手抹了抹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指着她说道,明明车上没有人的,突然之间就冒出了个不速之客。 “我,我……”章毓我了半天,还真不知道怎么解说,现在她不用装哑巴了,装哑巴虽然有好处,但是坏处也太多了。 “莫非你就是那个他们找的小姐?”老秦恍然大悟道。 章毓立刻摇头,“我怎么可能是小姐,我和我家人出来走散了,我的腿不太好,没办法我就偷偷爬了进来,对不起。” 老秦怀疑地看着她,就见她头发蓬松凌乱,随便扎了一条辫子甩在脑后,衣服料子倒不错,可是皱巴巴的,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看起来确实不象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姐。这姑娘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长得不错,皮肤白皙似雪,脸容很是干净明澈,一双眼睛分外有神,委屈地看着他时他还真是招架无力。只是这么仔细一看,虽然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也不象穷人家的孩子,那双手那么细嫩,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受过苦的人。 章毓连忙从马车里下来,“我立刻就走,没拿你什么东西,真的。”她转身就走,谁知作回了章鱼后,走路又不顺了,真他娘的,做个妖怪也这么不容易。 老秦看她走得一瘸一拐的分外可怜,心想自己的女儿也这么大,独自在外多有危险,就生了恻隐之心,“你等等,和我去见我家老爷吧,老爷是大善之人,一定会帮助你的。” 章毓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宅子面前,朱门大户,有一个大匾挂在上面,上书“庄府”,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家。 她心里唉声叹气,她宁愿做个海边的渔民,也不要做深宅里的贵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的生活多好,只能看见头上一方天的人生多无趣,井建得再好也还是一口井,能和大海相比吗? 不过她现在要去求助深宅里的贵人,看看有没有可能谁顺路把她带到大海里去放生。 老秦把马车从侧门里赶进去,章毓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老秦特意放慢了速度,还不时地回头等她,章毓很是过意不去。 有人看见老秦回来,已经去通报了,庄老爷早在里面等着他的宝贝了。 章毓进了府门,抬眼看去均是粉墙青瓦,流檐翘角,果然是个大宅,房舍众多,各处富贵不尽胜数,向里看,层楼叠院,不知深处。 她等在一边,看着仆人们把马车里的陶器花瓶小心的搬出,一个一个地抱进屋里,老秦走进屋,过了会儿就出来向她招了招手,章毓打起精神就进了屋。 屋子很宽大,正面墙上是一大幅的字画,高山流水,颇有气势,下面是小叶紫檀的紫黑色家具,雕花繁复精美,长台就靠在这面墙上,上面摆满了各色花瓶,大小和颜色各异。长台边还有一个多格百宝格,也摆满了名贵器皿,蓝瓷,彩瓷,细瓷,粗瓷,还有各种陶器,造型、釉色和装饰俱都不相同,果真是个热爱瓶瓶罐罐的人,不禁让她对这位老爷大有好感,同好同好啊。 长台前的方桌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年约五十多岁,身形微微发福,深灰色长袍,料子很好,式样却很简单,他面相和善,慈眉善目,下巴一撮胡须。 “老爷,这就是我半路上捎来的那个姑娘。”老秦说。 章毓赶紧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微微垂下头胡乱行了个礼。 庄老爷看了眼堂下站立的人,摸了摸胡子道:“听说你半路和家人走散了,就和老秦回了白陶镇,你家的人就不会担心吗?” 章毓说:“我已经找了他们很久,实在是找不到,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么你现在如何打算呢?”他又问。 “我想着这里也许会有人要去离海,能不能就带我一起去。”章毓小心地说,也不知道这个白陶镇又是在哪里,见鬼的这个世界,她不知摸到哪里去了,想来也应该离大海不太远才是。 庄老爷倒是颇为惊讶,“离海,那你为何往内陆走?方向错啦,这里距离海很远了。” 章毓垂头丧气,果然如此,她窝在花瓶里浑浑噩噩不辨东西的睡大觉,结果就是越走越远了。 “听说你腿脚不太好?”庄老爷又看了眼,就见小姑娘长得委实不错,露在外面的肌肤莹润似雪,那双翦水双眸波光流动,隐约间在少女的纯至里又带了点妩媚,以后估计也是风情万种的人物,可惜腿脚不好,要嫁个好人家也是不容易的。忽而他又笑了,怎么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了呢,还考虑起成家这个事了,估计是自己小女儿刚出嫁的原因,看见小姑娘就想起了自己的爱女。 章毓见他笑得和善,不明所以,有些讪讪道:“约摸是受了些伤,也许以后会好的。” “这样吧,你先就在府里住着,让老秦安排你,把腿伤养好,有人要去离海时我就通知你,这样好不好?”庄老爷说道。 章毓赶紧道谢,先有个落脚点也好,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第14章 庄大善人 老秦带着章毓从屋里退了出来,边走边说:“既然老爷这么安排,你就暂时和我小女儿一起住吧,也可照应着你。” 章毓点头答应。 老秦七拐八拐地带着她走到府里偏僻之处,就见靠着围墙边有一大排屋舍,样子都差不多,灰墙青瓦,却都很结实。 他到了那里就把她交给了他女儿,交待了几句来历后就去干活了,留下章毓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面面相觑。 两人互相见礼,一番瞎扯之后,淳朴的秦小妞就和章毓相见甚欢了,村镇里的人都很和善简单,章毓终于了解了白陶镇,了解了这个世界。 这片大陆叫做幻海大陆,到底在哪里,超出了章毓的知识范畴,反正不是她原来的世界就是了。章毓早有准备的,所以就忍了,反正她也是新的人生了,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这辈子就是幻海大陆的人。 小姑娘对幻海大陆的了解也很少,大概是不常出门的原因,只知道现在所处的地方叫做白陶镇,她家老爷姓庄,人称庄大善人。庄老爷家里的产业就是制瓷制陶,专业烧制瓷器和陶器,他家因此致富,成为白陶镇首屈一指的富商。 白陶镇之所以被称为这个名称,是因为自古就是制陶出名的,全镇的人大部分从事这个产业,而其中有三家最是厉害,一家就是庄家,另两家是陆家与韩家,三家是竞争对手,但是庄家却是做得最好的。更加难能可贵的庄老爷虽然富甲一方,却从来没有为富不仁,平日里乐善好施,镇里谁家出了事都找他求助,没有一次不成的,就是镇子里的那些路都是他出钱修的。 秦小妞说起庄老爷是一脸感激和崇拜,因为她家就是受了他的恩惠,本来他们也是外地人,一家三口偶然到了这里,老秦却得了急症差点一命呜呼,治病花光了所有盘缠,秦小妞的母亲欲卖了五岁的秦小妞换钱给老秦治病,庄老爷得知实情后就撕了秦小妞的卖身契,花钱给老秦治好了病。老秦家感激庄大善人,就留下来作了仆人。老秦做庄府的马车夫,职责却是出去收货,老秦婆娘秦大娘就去厨房帮忙,多年下来也成了厨房的重要人员,秦小妞本来也作小丫头,不过毕竟不是奴籍,这几年也就在家待着准备找个好的后生嫁人了。 要说庄大善人一生行善,事业上很是成功,家里却不算很太平,他有一妻两妾,夫妻恩爱,妻妾也和睦相处,妻子陈氏育有两子一女,小妾有几个庶女,如今所有的女儿都已出嫁,两个儿子也都已成家,陈氏去年因病去世了,要说如此也不算太不顺,关键在于他的儿子。 庄大善人的两个儿子都继承了老父的品格,做事认真,为人端方,都是白陶镇人眼里的最佳女婿人选。本来,两个儿子早就定过了亲,大儿子却在迎亲路上遇到了劫匪,新娘子当场死亡,新郎官身受重伤,从此缠绵床榻再也不能干事,只留有一个小儿子和父亲一起支撑着家里的事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事务繁忙,成亲数年都没有子息。 陈氏受了打击,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去年送了小女出嫁后就去世了。 章毓听完庄大善人的故事很是感慨,照理说这样的好人就该有好报,偏生都是厄运,真是让人叹息与同情,颇有点怪罪老天不公的意味。好在庄老爷还是一脸平和之气,没有因此心态剧变,果真心胸宽广之人。 “那些劫匪最后有没有怎样?”章毓问道。 “没有。”秦小妞颇为气愤,“全镇的人都认为主谋就是那两家的人,可是没有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作为流窜作案的匪徒了,不过这两家也没落着好,近年来听说是越做越差了,这真是报应。” 成年旧事,造成的结果就是庄家的事业反倒更好,那两家更差。 章毓觉得,事业再好也比不上儿孙的幸福,庄老爷心里肯定不好受,不过他的事业心很强,一心都在烧瓷上,在全国各地搜罗瓷器寻找灵感和突破,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章毓就这样留在了庄府,一边练习走路,一边安心等待要出海的人,反正这镇是做陶瓷的,自然就会有人要送货出去,大海边虽然贫穷,也有这个需要啊。 老秦还在庄老爷的示意下请了一个大夫给她看腿,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说是一切安好,估计多养养就好了。 过得几天,章毓的腿就大好了,果然是章鱼,天生的学习能力强,自身适应环境的能力也是一流的,章毓虽然没有法力的支持,靠着章鱼的天赋和为人的本能,终于可以活蹦乱跳了。就是有一点很可惜,她始终不能随心所欲地自由变换身形,由于和秦小妞住在一个屋里,没事她也不敢随便去练习,万一被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她就彻底悲剧了。 因为她是一只没有任何本事,别说人,就是一只狗都也许对付不了的世界上最苦逼的妖怪,说她是妖,妖都要脸红。所以说,做人要实在啊,白捡来的便宜通常都有后遗症。 几天后,老秦回来说,庄家有匹陶器要运送到离海附近,他和人说好了,货物送到之后再把她送到离海边,让她做好回去的准备。 章毓很是兴奋,静心等待,大海就是她的家,离开了这么久,她还真是想念。这天夜里,她心情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半夜,忽然听到很大的响动声,府里似乎很是嘈杂,火把都点了出来。 老秦夫妇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看怎么回事,临走时还在门外一再告诫她们不要出门,她和秦小妞两人也都起了身,打开房门向外面看。有很多男仆举着火把似乎在找人,专门就在可以躲藏人的偏僻黑暗之处,莫非府里半夜进了贼人,现在东窗事发了? 秦小妞抱着章毓战战兢兢,“章姐姐,有坏人进府了。” 章毓掩上门,没能力抓贼的还是不要出去折腾了,免得好心办了坏事,还是等老秦和他婆娘回来再说吧。 ------------ 第15章 杀手 章毓不知道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天亮,老秦一脸灰败的回来,神情悲伤又愤怒。 这下子事情明白了,府里不是来了什么贼人,而是来了杀手,目标正是庄老爷。 昨夜庄老爷一直挂心制瓷技术的改良,想得太多睡不着,半夜起来到院子里踱步,月色迷离,寂静无声,忽然就蹿出了一个蒙脸的黑衣男子,二话不说拔刀就砍来。庄老爷虽然年过五十,年轻时也是练过的,所以身形还算敏捷,躲避及时,立刻奔逃,一边高呼救命,一边抵抗。只是来人凶残异常,紧追不放,庄老爷最终躲不过,被砍断了左手,血流如注,昏厥过去。此时护卫家丁也出来了,蒙脸男子见失了良机,就跳墙跑了。 管家一边照顾庄老爷,派人去请镇里的大夫,一边派人全力搜索庄府,就怕还有落网之鱼。 大夫到了之后,全力救人,家丁们又点着火把寻找那只断手,指望着能不能妙手回春给接上去,只是找到凌晨都没有结果,院子里血迹斑驳,那口浇花的水井边都是血痕,众人心想莫不是掉到井里去了。井里不好找,于是把水一桶一桶吊上,奈何水位虽然下去了,就是不干,又派人掉了个绳子下去捞,摸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能失望的上来。 这么一折腾,估计就算找到了手也是断然不可能再接回去的了,大家也就放弃了寻找,全部精力都在庄老爷身上了。只不过所有人都认为那只断手必然是在水井里,就把一块巨石压在井口封住不用了。 秦小妞听得断了手,脸色惨白,倒是章毓不自觉地点头,她认为断手保命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在海里时就曾经自断过好几次触腕,虽然很疼,比起来当然还是小命重要。她摸了摸手腕才忽然想起,她是傻了,人的手可不同于章鱼的触腕,断了不会再生的。想不到她做章鱼时一直以人自居,做了人反倒天天想着鱼的习性,真是坏习惯。 这么一想,事情就非常严重了,庄老爷断了手,可是重伤,有可能危及生命的。章毓也焦急起来,这么一个大好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不,不是倒霉,分明就是有人要谋杀他,就像他的大儿子当年遭难一样,只不过现在目标直接对准他本人了。 很快县衙里的马捕头就来了,庄老爷还在昏迷中不能提供任何线索,他仔细的查看了现场,然后就把府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一个个盘问。 轮到章毓时格外留意了她,这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最主要是因为她是生面孔,作为主管白陶镇的马捕头而言,镇里所有的人他都大致清楚。既然章毓是新来庄府的人,自然是要重点询问的。 章毓这倒不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说清楚了自己的来历,又有秦小妞的不在场证明,自然是洗刷了嫌疑。 马捕头心里也不认为这样娇小玲珑的女孩会和案情有关,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自然最大的嫌疑还是陆家和韩家,可惜,这样的结论也是猜测,没有证据,除非能找到那个蒙面男子。可是他跑都已经跑了,又没人看见脸,最可能提供线索的人昏迷不醒,除非这人再次作案,否则又是一段无头公案,就跟当年一样。 庄府里气氛压抑,庄老爷的两位妾侍哭得肝肠寸断,病榻上的大少爷帮不了忙,一直在作坊里工作的二少爷两头跑,心力交瘁。一边照顾老父,一边看着作坊,一边还要敦促捕快差役尽快破案,在捕快的建议下,出门时也随身带着护卫,再也不敢单独外出了。整个庄府也是增加了护卫人数,一时间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本来,章毓已经准备离开了,但出了这样的事,送货车队的也不走了,章毓不得不留了下来。况且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离开庄府不太好,人家主人在她困难时收留了她,并热心帮助她回家,现在主人家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她岂可一走了之? 章毓现在倒是暗恨自己作为一个妖怪却没有半点法术,不然她不就可以去找证据捉凶手了?再不然也许还能把昏迷的庄老爷救醒。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混,有机会还是要学些法术的,无论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她得去修行。只是问题又来了,她要到哪里去修行,什么道观庙门,不就是专门用来收妖的?她还没走进去,八成就被打死了,不打死也被收到哪个法器里,成了炼制灵丹妙药的原材料。 不知道有没有妖怪的门派,就怕里面是黑社会组织,进得去出不来,做些伤天害理的坏事,最后被白道正道追着打,她这样的小兰凭褪怯美次??呐诨摇?p>  做个想要进步的妖怪怎么就这么难?想了半天没有思路,结论是还是做个人好。她决定就做人,不做妖不做仙,就做个普通人,在大海边修个屋子打渔摸蟹吃吃睡睡过完这一辈子。 章毓虽然胡思乱想,但是既然暂时留在了府里,这回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走,也不好意思白吃白用,就跟着秦小妞的母亲秦大娘去厨房帮忙了。厨房重地,本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进去的,但是秦大娘混得开,在主人面前说得上话,章毓看起来又是个分外干净明澈的姑娘,最后就进去打下手了。 这也是章毓的私心,想想她的人生里,肯定是吃饭最大,章鱼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吃和住,就一吃货和恋罐癖,她即便做了人,也永远改不了章鱼这些习性了,她只要一想起螃蟹和龙虾,就觉得口水在肆意泛滥,自从离开了大海,她有多久没吃到这些食物了。所以作为一个人类和章鱼的共同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食物做熟了再大快朵颐,这就是两种体制的相互妥协。 对她来说,做了人后这辈子最喜欢待的地方肯定就是厨房了。 ------------ 第16章 客栈里的死人 没两天,镇里又出了一件大事,月来客栈里死了一个人。 事情是这样的,小二早晨去给客人送早餐,结果房门紧闭,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声音,小二虽然略有疑义,也只是以为客人睡的沉,于是就走了,可是到了中午,晚上,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小二不觉害怕起来,叫来了掌柜众人强行破门而入,就见床上僵直躺着个人,一动不动,死了很久的样子。 掌柜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差人报官,马捕头一案未破,一案又起,迅速带人前来。 现场倒是保护得很好,整个房间只有掌柜和小二进去过,两人同时作证,房门是从内部上锁的,最后反卸下了门才得以进去,锁还是好好的没有损坏,这个房间两边都是客房,门对面的墙上窗户关得很紧,没有任何异常,只有一个用于通气对流的小窗还半开着,位置很高,外面就是客栈后的弄堂,这个窗非常小,巴掌大的狭小空间,别说是人就是猫也钻不进。 床上的男子至少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尸斑退色,尸体开始软化,死因倒是很简单,脖子上有很深的手指印,脸色微有惊恐,手脚挣扎痕迹不明显,当是在梦中被直接掐死的。 捕快仵作查验了半天,确定基本上是谋杀,还是个密室杀人案,而且凶手一定是人,毕竟留有那么明显的男子手印。除此之外,死者留下五百两面值的银票和白银若干,一把锋利的钢刀也在侧,这说明这人定是会武之人,能杀他的自然也是高手。 当务之急自然首先要确认死者的身份,然后就是破解入室杀人后布置密室的方法。马捕头真是一筹莫展,这看起来比庄老爷半夜遇袭案还要难以解决。 此时他的手下一捕快发散思维,以刚刀为证,此人就是夜袭庄老爷的杀手,身上银票自然是买凶杀人主谋付的钱款,至于他为何会横死,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主谋杀人灭口,第二就是庄府之人发现了他,报私仇。 这些假说可以说得通,但是凶手是怎么进来杀人然后逃走的呢?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马捕头没办法,只能漫天撒网,进庄府,陆府和韩府寻找线索,最后一无所获。 马捕头再次入庄府时,庄老爷已经醒了过来,但是伤势很重,失血过多,躺在床上起不来,询问案情时,由于当时月色昏暗,也说不清杀手是什么模样,完全不能提供线索,至于陆家与韩家,也只能隐晦的提及,毕竟没有证据。 章毓听到这个案件时直咂嘴,庄府夜袭断手案,客栈密室杀人案,白陶镇倒是热闹得很,半点不平静,她来了没几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两件事。庄老爷这事还有迹可寻,这个密室杀人就玄乎了。按照犯罪理论,世界上不存在密室杀人,因为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就是自杀,要么就是有机关,要么就是有暗道。 秦小妞害怕得很,晚上半步都不肯离开章毓,躺在床头说:“章姐姐,咱们要小心,我看白陶镇定是出了鬼怪,不然那人怎么就会那样子死掉呢?” “怎么可能?哪里来鬼怪……”章毓直觉地反驳,忽然就顿住了,怎么没有鬼怪,她不就是吗?她的存在就证明了妖魔鬼怪的存在,所以现代的密室理论不能适用于这个世界,这里完全不能用科学来解说,这就是个有鬼怪的世界。 秦小妞回头说:“我本来也不信,可是现在镇上人人都这么说,好可怕。” 章毓沉默了一下,“马捕头怎么说呢?” “我爹说马捕头向来不太信神鬼,因为白陶镇百年来都很太平,但是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幻海大陆是有妖怪的,只不过他们不出来,我们没见过而已。”秦小妞眨了眨眼睛,一把抱住章毓,“好可怕,妖怪啊。” 章毓浑身抖了一下,她也很害怕啊,虽然自己莫名成了人,可是一想到这个世界不可捉摸的未知之事,她也心里发寒,谁让她是一个半路出身的妖怪呢,徒有其表,名不副实,不是科班正统的就是不行啊。 秦小妞打了个哈欠,“听说明日府里要请道士驱邪,你向我娘请个假,咱们看热闹去。” 章毓抖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额头上就有冷汗冒出来。驱邪,那不就是要来驱她吗?要是明日她被逮个正着,这口黑锅就要不折不扣地栽到她头上了,到时候她的下场肯定凄凉无比。 不成,明日一定要躲在厨房里,绝对不能去趟那个混水,估计只要她不在道士面前晃,是不会被发现的,毕竟在同一客栈时连那个有什么遇妖则鸣清锋剑的顾容亭都不曾发现她。 第二日一早,府里热闹得很,自然是有道士院子里在开坛做法,驱妖除魔,弄得声势颇为浩大。 秦小妞就要来拖她去看热闹,章毓还没想好理由,秦大娘就出口反对了,“今日府里事多,厨房更是忙,小妞你也不要乱跑,进来帮忙。”结果秦小妞都被留了下来,要准备很多素食斋饭,猪头羊头,很多都是用来祭天祭地的。 “这个道士厉害不?”小妞一边干活一边说话。 “镇子上很多人家都找他作法,应该是有道行的吧。”厨房陈婆子说。 秦小妞来劲了,“那他捉到多少妖怪了?” 秦大娘拍了一下她的头,“哪能捉到妖怪,当然是妖怪看见他都跑了,谁留着给他抓。你也别好奇,真抓到了你不得吓死。” 章毓在一边剥豆子,一声不吭,说得对,妖怪也不会这么傻,自己送上门去给他抓,自然是他来就躲,他走就出呗,真正厉害的妖怪修为不够的道士也不见得就能奈何它。 正说着,有人来通报,说让所有人都去作法的道场拿个符,平日里随身携带驱妖除魔保平安,一定要亲自去。章毓就想找个借口半途溜走,哪知秦小妞终于见到有热闹可瞧了,心里又害怕,死活拉着她不放,那么多人,章毓怎么也想不出脱身的办法,生生就被拉到了作法的现场。 ------------ 第17章 道士 此时的前院已经有了很多人,管家也随侍在一边,院子的正中央,正有一个灰衣老道在开坛作法,烟雾缭绕,旁边还站着一排灰衣小道士,就见这老道士看起来也颇有年纪,一把白胡须垂下,面上到无皱纹,嘴里念念有词,一把桃木剑舞得猎猎生风,不时挑起一叠黄符,舞动间就燃烧了起来,然后就把剑尖浸入一大盆水里,那些灰烬就慢慢融到了里面。 人群里秦小妞兴奋异常,章毓忐忑不安,就怕那把剑舞着舞着就舞到了她的头上。 忽然,老道士大叫一声,站直了身体,一手捻指在胸前,一手握着桃木剑指向一方就静止不动了。 章毓唬得魂飞魄散,果然恶梦成真,被当场抓住了,就见那把剑尖指着自己,她头皮发麻,心想现在是要拔腿就跑呢还是拒不承认,就怕他到时给自己施法现了章鱼的原形,然后就放到火上烤了,想着想着就不觉腿软,要迈都迈不出去。 她还未动,管家就把扯在一块的章毓和秦小妞拉开来,指着那个方向说道:“道长的意思是这个方向有异动?” 老道士点头,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说道:“此处有魔物的痕迹。” 章毓到了嘴边的一颗心“扑通”一下又落回到了肚子里,尼玛,老道士你倒是不要这么吓人啊,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她定了定心,也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那里是正屋方向,应该是庄老爷的住所。 胡扯吧,庄老爷明明就是被杀手砍断了手,他卧床不起也是因为失血过多,和妖怪有什么关系,真正的妖怪就在他眼前,他作了半天法站在他面前都没有找出来,可见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章毓自此放下了心,除了那个她亲眼看见本事很大可以驾驭雷电的顾容亭,估计大部分的道士都是骗人的,一群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管家捧着那盆水就去庄老爷院子里驱魔了,黄符贴得到处都是,自然章毓也分到了,她拿在手里也没什么感觉,不过她随后就扔掉了,谁知道会不会伤害到她。 镇子里的驱魔运动进行地轰轰烈烈,如火如荼,老道士小道士每天在各家作法,一时间白陶镇的空气里都有烧纸的味道。 这日,镇子口的道路上出现了白衣白袍的三个人,看起来似是道士打扮,三人年纪看来不大,相貌不错,特别是当前一人,身量修长,广袖乌发,眉目清冷俊逸,颇有高山流水之态,一身风华超过了容色的美貌。路人无不偷偷驻足观看,由于近来道士实在吃香,镇上人倒也不惊奇,仔细看去,两个小道士约摸十八九,这当前之人似乎也不过二十上下,只那气度却又过于沉稳,实在不像这个年纪,这下就越发看不出年龄来。 “掌门师叔,你说这里有妖气,我看大家都很闲淡的样子,根本没有慌乱之态,哪里来的妖怪。”雾茗边走边说,对路人的偷看毫不在意,拜掌门那张脸所赐,一路上早就习惯了。他皱了皱眉,吸了吸鼻子道:“空气里倒是一股烧纸钱的味道,莫非哪家今日死……” “雾茗,你怎话如此多。”雾久瞪了他一眼,随口就要说谁家死了人,满嘴废话。 雾茗撇了撇嘴,说个话都不成,吃个饭也不成,真是憋死他了,这磨磨叽叽地什么时候才能回三峰山啊。 顾容亭扫了一眼雾茗,淡淡的眼光看过来,明明什么话也没说,雾茗立刻浑身一凛,闭了嘴跟着往前走了。 一行三人在镇子里行走,很快就到了月来客栈,这是镇上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往日里都是生意兴隆人满为患,今日却是门口罗雀。 掌柜的唉声叹气,看着行人匆匆而走,恨不得出去拉人进来。 忽然就见门口站了三个白衣道士,他僵了一下,还是出门去迎接,“道长,请里面坐,今日本客栈住宿用餐统统半价优惠。”道士也是人,有银子赚就好,估计这阵子也只有道士敢住进来了,就怕人们以为这道士是来捉鬼的,害怕之余更不敢上门来。 掌柜瞄了眼顾容亭,心说这人倒是长的好看,做道士真是浪费人才。 雾茗环顾四周,突然嚷嚷道:“掌柜,怎地你家什么人都没有?不会是黑店吧。” 掌柜立刻正色道:“怎么会,月来客栈百年老字号,道长放心。” “那如何这般冷清,我看其它客栈不这样啊。”雾茗斜了他一眼,别以为他们是山上的道士就骗人,骗得了掌门雾久,可骗不了他雾茗。 “唉。”掌柜的垂下脸,一脸懊丧,反正这事藏不住,出门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了,不如从实说了,当下就把店里死了一个人的事全说了,然后就等着人家转身走人。 “那人如何死的?”顾容亭忽然问道。 “不知道。”掌柜摇头,他要知道怎么死的,还这么郁闷干啥,“捕头说是被人掐死的,老百姓说是被鬼怪害死的。”不论哪种死法,总之就是有人死在客栈里了,要么是残忍的凶手,要么是可怕的鬼怪,又都没抓住,你说别人怎么敢进来住?就怕旧事重演啊。 “带路。”顾容亭朝楼上而去。 掌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去看案发现场,看来道士也有道士的兴趣所在啊,一听说鬼怪就来劲了。 四人来到那个房间,如今自然是空着的,尸体也早就运到衙门里去了,卸下的一扇门也开了锁安了上去,里面所有的家具也都换了新的。 掌柜推开紧闭的房门,指了一下,“就是这里。”说完有些胆寒的看了里面一眼,自己却连脚都不敢迈进去。 “我们就住这里。”顾容亭走了进去,雾久立刻跟了进去。 雾茗顿了一下,有些不甘心,最终也进去了,嘴里嘟囔着,“晦气,哪里不好住,干嘛要住这里?” 雾久回头道:“修道之人,怕什么晦气,我们历练不就是来寻晦气的?” 雾茗有些讪讪的。 掌柜抹了下额头,“道长要住这间,那就不收夜资了。”他心里指望着道士能够破了那个传言,不然也许还真能把鬼怪给抓了。 雾茗立刻欢天喜地起来。 ------------ 第18章 再相逢 顾容亭进了屋,看了眼那个通气的小窗,确实非常小,人是钻不进来的,如今窗被关得很紧,房间里长期关闭,空气有些异味。 他移开小窗户的挡板,随口问道:“既然有大窗,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小的窗户?” 掌柜立刻接口道:“概因本镇夏日气候干燥炎热,这大窗户又正对客栈外,当初建造者认为夜里敞开不安全,不打开又气闷,为了解决散热问题,所以才有这个小窗,这也是本客栈在白陶镇独有的设计。”掌柜有些沾沾自喜,这就是为什么月来客栈最受人欢迎的原因,因为客房人性化。 顾容亭沉默不语,清俊的脸上神情淡然,眼神里却有锐利的光。 掌柜看他们没有什么吩咐了,就径自离开,下去继续守株待兔去了。 雾久看着小窗户说:“师叔也认为某物是从这里进来害人性命吗?” 顾容亭摇头,“现在还不好说,但这里确实有些气息很不寻常,只是时日已久,不好分辨。” 雾茗刚坐在椅子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么说真有妖怪啊,能从这里进来的多了去了,啊呀,这打打杀杀的日子又要开始了,我想要睡觉……” 小二送来茶水,战战兢兢的送进房门,一放到桌子上就转身跑了,片刻也不想呆在这个屋里,似乎后面有鬼在追似的,雾茗看得目瞪口呆,跟在他后面就把他抓住了,“有什么好怕的?来,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二脚踏在走廊里,无论雾茗怎么拉都不愿再进去,然后就把白陶镇里的各种传言都说了遍,包括捕快认为是人的猜想,老百姓认为是妖的猜想。 看来事情的起源在于庄府。 顾容亭站起身来,“走吧。” 雾久紧跟而上,雾茗满脸不愿,拖拖拉拉地走在后面,又对小二说:“今晚上点好菜啊,我回来要吃的。”雾久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雾茗立刻跑了过去。 庄府。 自从道士在府里做过法之后,似乎府里的人心就定了,庄老爷也渐渐的在恢复元气。 章毓一边在厨房帮忙,一边也就安心等着陶瓷作坊的正常运作,货物总要送出去的,她等着搭顺风车就是。 秦小妞忽然跑了进来,拉着章毓在她耳边说道,“你快跟我来。” “做啥?”章毓被她拉着跑,亏得这两人都不算是府里的仆人,所以也没人管她们,由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乱跑。 “跟着我,给你看人,长得真好看。”秦小妞脸红红的,扯着她快跑。 人有什么好看的,按照她的理论,越好看的人越危险,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离远一点都不会错。只是秦小妞抓得太紧,死活不肯松开手,硬是把她拉到了前院里,躲在门洞边偷偷看去。 “诺,就是这人,好看不?”秦小妞指着一个白衣男子说道。 只见院子里背对着她们站着三个白衣道士,正在和管家说话,其中一人身形修长,腰佩长剑,一头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白玉冠中。 又来道士了吗?这回倒是美道士了,不知道行够不够啊,章毓心里略有些讥讽。 仿佛感到有人在窥视,那人忽然转身向这边看来,肤白如玉,薄唇淡红,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清俊无双的眉眼,似有清透目光射来。 章毓脚下一软,恨不能戳吓自己的眼,哎哟我的天哪,这真是怕啥来啥,她不知道居然在这里还会遇见顾容亭,一阵胆寒,真是倒霉透顶,还生死攸关,谁让她是妖怪呢,老鼠见了猫天生害怕,无论这只老鼠有没有出来偷过食。 章毓心里打鼓,幸亏她站在门洞边,面前还挡着一个秦小妞,她不动声色间微微退开,想要偷偷撤走,可惜事不如愿。 管家皱起了眉头,“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快出来。” “是我。”秦小妞就乖乖站了出来,手里还不忘拽着章毓,章毓本来想逃走,被她一扯,趔趄一下,差点就摔了下去,勉强站好后,也不敢抬头,躲躲闪闪就盼着没人看见她。 虽然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过去,眼角却一直不离那人腰间的长剑,她实在害怕那把剑突然出现异动,不是说遇妖则鸣吗?妖这回可是真正站在他面前了。 顾容亭脚下微动,向她们走来,一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章毓神情紧张起来,她没听见什么声音啊,莫非只有剑的主人听得到?现在怎么办,她的脑子里一头糨糊,一筹莫展之时,眼前就见一双白靴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 完了,完了。章毓心里叫苦连天,突然间就破罐子破摔了,怎么着,她就是妖怪,妖怪不行啊,世界上也有好妖怪的,怎么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 “你是谁?”清冷的声音响起,居然分外的好听。 章毓以为该是当头一剑的,居然还有侥幸的机会,连忙做礼回答,“我是厨房的人。”她说得模零两可,就用庄府的仆人自居。 “抬头。”顾容亭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意味,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还按在长剑上,似是随时准备拔出来挥剑相向。 章毓站直了身体,也看向他,虽然极力隐藏,眼里还是有一抹畏惧,然后很快就转变成了微微的挑衅。顾容亭你若现在要出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章毓心里有些愤怒,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坏事谁来当,不带这样株连的。 顾容亭低头看着眼前的姑娘,年岁不大的样子,个子娇小玲珑,头发微卷,墨黑里泛着幽幽微光,脸容很是可爱秀美,肌肤是他从未见过的盈白如玉,真正的雪肤凝脂,干净清透到可以媲美仙山雪莲,鼻子和嘴巴都很小巧,似有温柔之色,只那双翦水双眸却是灵动非凡,似曾相识,黑白分明里隐有暗光流转,眨动间让他恍然见到了碧海蓝天。 只不过如今那双眼里还带着点愤怒和郁闷,他站着不动,握剑的手不禁紧了紧,心下有些疑惑。 ------------ 第19章 青锋剑 管家走了过来,对着两个小丫头道:“躲躲闪闪站在这里做什么,真是不成体统。”这两人严格说来都不算是庄府之人,所以他也不好多加训斥,不过既然是在庄府之内,他的话就是规矩。 “就走,就走。”秦小妞拉着章毓就跑,章毓自然不会含糊,立刻拔腿就溜,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莫非是这个顾容亭放了她一马?还是说此人压根就没看出她不是人? 一想到这个结果,她的脚步就轻快了。果然是人吓人吓死人,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定是道行高深之人,把那青锋剑想得神乎其神,其实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这不就没事吗?章毓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走了,原来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顾容亭望着远去的女子,脸上表情如常,不动声色。他的直觉,这个姑娘很有问题,可是按他的目力居然看不透,青锋剑的表现就更加奇怪了,它在颤抖,而不是鸣动,似乎跳动着想要挣脱他的手,他不知道它是要做什么,只能按住它,渐渐地这剑才似乎平静下来。 青锋剑是有灵性的,他和它也已经相携百年,早就有着默契,这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今日它却如此激动,可惜它不会说话,无法解说缘由。 “她们是谁?”顾容亭问管家。 管家客气地说:“顾道长,这俩姑娘都是庄府救助过的人,一人随父母入府已经数载,那个特别白皙的来了没几天,过两天就要顺路送回她家的。” 来了没几天,顾容亭脑中微微一动,“白陶镇这些事发生在她来之后?” “是的。”管家点头,然后狐疑地看了眼他,“道长莫非认为章姑娘是妖怪?这怎么可能?”管家连连摇头否认,这完全不可能,就她那样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子,还能杀人?再说了她为何要杀人,总不会因为是受了庄老爷的恩惠,为了报答他就把那个杀手杀了吧?真要这样,他还要多谢她了,最好她继续杀人,把那个幕后黑手也一并杀了才好。 管家对章毓毫不怀疑,但是三峰山道士名声在外,他们能来庄府是个大善缘,自然要好好招待,万一就像那个作法的老道士说的那样,府里有魔物存在,三峰山道士就是最好的驱魔符,很多人就是求也求不到他们上门的,虽然这三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 顾容亭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三峰山下山历练的道士,加上府里主人庄老爷还处在昏迷与清醒之间,不容打扰,管家留下了顾容亭,好好招待一番,然后就等庄老爷清醒之时才带他们去见主人。 “师叔刚才是不是觉得那人有异?”管家离开后,雾久一脸严肃地问道。 顾容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表情莫测。 雾茗探过头来,“哪里有异,我觉得那姑娘真好看,那么白净的样子,比白面馒头还白。” “雾茗,你除了吃和睡,脑子里还有啥?”雾久终于生气了,同样的三峰山道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以和他同门为耻。真是倒霉,怎么就会让他和他结伴历练呢,幸亏半途遇上了因为幻海大陆异常而下山的掌门,否则肯定会被拖累死。 雾茗撇了撇嘴,三峰山分明要辟谷,还要修练,哪里来得吃吃睡睡,他就是喜欢吃和睡,碍着谁了?师傅啊,你老人家怎么就会让我和雾久一起历练阿,倒霉。 “雾久,告诉管家,我们的生活起居就拜托那位章姑娘了,相逢是缘。”顾容亭吩咐雾久,雾久立刻听命而去。 既然一时半会看不出破绽,那就多接触吧,纸包不住火,总会有行迹可循,顾容亭思索,又握了一下腰间的青锋剑。 这把驱魔降妖的名剑曾是长流仙子的佩剑,遇妖则鸣,从没出过差错,当年他还不过一个小道士,历练途中遇险,幸亏遇到长流仙山的长流仙子才得以活命,风华绝代悲天悯人的仙子,当时幻海大陆最后一位留存的上仙,他有幸受了她的救助和指点,甚至在分别时被赠予了随身佩剑,如今百年已过,他修行勤勉被推为掌门,上仙也早已在离海与邪魔同归于尽,可他从不曾忘记她的铮铮教诲,他这一生都将走仙子之路,以幻海大陆之安宁为己任。 妖魔出,必杀尽。 章毓以为自己与顾容亭的相遇就这么安全的结束了,危机已经结束,所以当管家亲来托付她暂时去伺候顾道长时,顿觉人生很是幻灭。 “我能不能不去?”章毓不顾秦小妞的眼色,委婉拒绝,她看见顾容亭就心虚,怎么能去照料他们,就怕照料着照料着她的小命就没了。 管家也很为难,“章姑娘也知道,现今府里事多,老爷大少爷俱是卧病在床,夫人又仙逝,二少爷忙于事务,府里实在是不容易,你……”其实非要章毓这个客人去做丫环的事,他也觉得没必要,但是那小道士似乎暗示了一些东西,为了府里的安全,就满足他们的要求吧,这么做总有这么做的理由。 章毓一脸挣扎,早知她就在厨房里多干点活了,现在似乎有白吃白喝之嫌,人家都说府里现在不容易了,只不过举手之劳,难道她还能袖手旁观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送些东西,然后听他们吩咐,不会很累的。”管家诱导着她。 章毓最后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心里乱了一阵之后又想,刚才不也没事,那什么破剑半点动静也无,可见她没有暴露身份。这么一想,她又安心了,听说道士都有些法术的,顾容亭的本事她也是亲眼见过的,搞不好还能偷偷学上一两招。 “管家大人,不是他们提出的要求吧?”章毓忽然问,这个要问清楚,对她来说这太重要了,一个是偶然性,一个是重点怀疑,若是后者,她就立刻跑路。 管家一本正经地撒谎,“自然不是,这不是就姑娘有空闲吗?” 这样,章毓就走马上任了。 ------------ 第20章 这个姑娘,不是人 章毓提着热茶去客房时,顾容亭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两个小道士不知去向。 她把茶壶放在桌上,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闭着双眼,薄唇紧抿,长长的睫毛仿佛两把扇子,在如玉的脸上留下两道阴影,他的身边触手可及之处是一把长剑,黑色的剑鞘上花纹繁复,似乎刻着什么纂文,剑鞘末端还嵌有一面阴阳八卦镜。 章毓轻手轻脚地想要离开,此人好看是好看,对她来说却是鹤顶红氰化钾,不小心沾着说不定她就完蛋了。道士与妖怪相逢,注定她这个法术为零的妖怪要倒霉。 “姑娘留步。” 她的脚还没有迈出房门,身后就传来清润的声音,章毓顿了一下,回转身轻施一礼,“道长有何吩咐?”她低垂头,眼帘半垂。 “不必客气,姑娘在庄府多日,有没有察觉近日府里有否异常?”顾容亭放下腿,站起身来,踱步到桌边。 章毓还是微低着头,“这个我也不知,我也才来不久,不过,老爷半夜遇刺,受了重伤。” “听说刺客跑了,然后被杀了?”他端坐在椅子上。 “是有这么回事?大概被人谋杀了。”章毓回答,看来这是另一个马捕头,断案来了。 顾容亭伸手取过茶壶,修长的手指扣在把手上,手腕微微倾斜,杯中渐满,一股茶香就飘散在空气里了,那双手配着青瓷壶,倒是相得益彰,很是和谐。 “我听说不是被人,是被妖。”他的手指握在了茶杯上,看着她的头顶说道。 章毓点了点头,“哦!”你说是妖就是妖呗,反正和她没关系。警察抓贼,道士收妖,各尽其责。 “姑娘认为世上无妖?”顾容亭看她身形不动,继续说道。 “自是有妖的。”章毓回答,心里觉得奇怪,上次见他也没觉得他是个话多的人啊。 “姑娘倒是很肯定,莫非你见过?”顾容亭喝了口茶,缓缓说,幻海大陆虽然三百年出邪魔,普通老百姓却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一般情况下世上也没什么妖物出没,否则岂不是要人人自危,天下大乱了。 章毓发现他的话题在妖上打转,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这么说此人还真怀疑她了,她说怎么话这么多。 她抬起头看着他,非常镇定地说:“我年纪小阅历轻,自然没有见过妖怪。我认为有妖,当然是因为道长的原因,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除妖驱魔的道士,自然就有妖魔的存在,不然道长不就是欺世盗名之徒了。”她的眼神非常清亮,看人时一派坦然。 顾容亭有些哑然,嘴角不经意扯了扯,他怀疑她,除了自身感觉外,还有清锋剑初次见她时的异常,但这并不表示他就认定她是那杀人的妖怪。 “听说姑娘不是白陶镇人?”他转换了话题。 “是的,我失散了家人,庄老爷收留了我,不日就会送我回家。”章毓收起刚才咄咄逼人之态,恭谨谦逊的回答。 “倒是为难了姑娘,我要去拜见庄老爷,还请姑娘带路。”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长身玉立,比她高了很多。 章毓颇觉压力当头,退开几步,点点头。 顾容亭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章毓说:“我把佩剑忘拿了,烦请姑娘帮我取来吧。” 章毓猛地抬起头,就见他脸色平静,眉眼里很是温润,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淡淡扫来,看似随意,忽得就让她心里一凛。 那把剑,清锋剑。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要是怀疑她是妖怪,立刻给她贴个符,做个法,她就现原形了,这么折腾是为啥。 可是她真的见了那把剑害怕啊,让一个妖去拿斩妖除魔的宝剑,她不会一拿到手,手就烧掉了吧。 “怎么?”顾容亭脚步轻挪,向她走来。 章毓立刻转身进屋去取剑,万事都要赌一把,她反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屈服的,手断了就断了,她又不是人,断了还会再生。 虽然心里如是想,到底是害怕的,不觉把顾容亭骂个狗血喷头,手却是颤颤巍巍,始终不敢贸然出手,她忽然突发奇想,要是她现在拔剑刺向他,然后逃走,不知会不会成功啊。 其实,妖怪就是这么生生被逼出来的吧,她明明很善良的。 感觉顾容亭的眼光扫来,章毓怀着壮士断腕之心去拿剑,心说这只手八成真要报废了。 但是…… 章毓手里握着剑,什么感觉也没有,即没有痛苦烧灼感,也没有寒冷钻心感,真想仰天长笑,原来就是什么遇妖则鸣清锋剑也是瞎扯的啊,这下子她的腰杆硬了,搞不好这个顾容亭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那一次离海上驾驭雷电什么的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她把剑递给顾容亭,抬头看着他,白玉一般的小脸上神采飞扬,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流光溢彩,笑意盎然,“道长,给。” 顾容亭半晌无语,伸手接剑。 他用清锋剑去试探她,自然有他的用意,是妖是魔,一试便知,但是如今,他的想法和剑发生了冲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遇见了她,清锋剑上的杀气都在消弭,竟似要保护她,这是为何?这姑娘确实不同平常。 他伸出的手无意间握在了她的手上,形状秀美,十指修长,清凉温润的触感传来,章毓立刻缩手,顾容亭却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没有发觉一般,紧握着不放,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缓缓移开手腕。 章毓连忙换了个位置把剑递给他,抬脚给他带路,去拜见庄老爷。 顾容亭举起长剑端详,没有异样,黑色的剑鞘上的银白色的铭文依旧,这是长流上仙的佩剑,从来嫉恶如仇,斩妖除魔无数,但是现在它很反常,剑上的气息微有变化,已不是他所熟悉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覆盖在那女子的手上,她的手很美,娇小细嫩,柔弱无骨,肌肤顺滑柔腻,如同细瓷一般,即便在夏日,都清凉如玉。 但是,无论多美,他可以确定,那都不是人类的手。 这个姑娘,不是人。 ------------ 第21章 第二个死人 章毓已经开始带路了,没走几步,墙那边探出两个人头,似在拉拉扯扯。 章毓就听到有人压低了嗓音在说话。 “再等会儿过去,你没看见掌门师叔有正事在身吗?”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重要,你快松手。” “怎的不重要?你没看见掌门握着人家小姑娘的手都不放吗?” “你胡说什么?掌门一把年纪了,哪里会做这种事。” “我哪里胡说,我眼睛看见的,掌门难得下山,一闭关就几十年,只长年龄不长脸,指不定就老树开花,春心萌动了。” “我看你离死期不远了。” 章毓回头就见顾容亭平静温润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眼睛里的冷光就像数九寒天的冰刀,割在皮肤上生疼。 她心里一下乐了,这一本正经的老道士,摊上了一个多嘴的小道士,唧歪个不停就算了,还胆敢老虎头上拍苍蝇,背后诬蔑上司还被对方听到了。虽然她自己也被扯进去了,可是她脸皮厚啊。 “雾久。”顾容亭脸上恢复了淡然,声音里却包含了怒意。 墙那边走出来两个人,雾久脸上微红,雾茗则低下了头。 “何事?”顾容亭问道,派他们出去在白陶镇四下走动寻找线索,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雾久立刻恢复了老面孔,语气里却难掩焦虑,“师叔,出事了,白陶镇又死了一个人。”说完狠狠瞪了雾茗一眼。 顾容亭脚步一顿,立刻掉转方向往大门方向走,“边走边说。” 差事结束,有惊无险,章毓转道就想离开,哪知顾容亭忽然指着章毓说,“你和我们一起去。” 此言一出,三人都惊呆了。 雾久很是吃惊,雾茗一副他猜对了的表情,章毓更是摸不着头脑,照理说她的嫌疑已经解除了啊,难道他还真的老树开花了?听雾茗那小子刚才所言,这老道士虽然长着一张年轻后生的脸,其实是个老头子了,听说道士是可以双修的,莫非要老牛吃嫩草啊。她忽然一顿,不得了,刚才明明是个意外,怎么着她也被那个胡说八道的白痴小子牵着鼻子走了。 顾容亭的本意是要看着章毓,既然发觉她不是人,自然要放在在监视范围之内,免得她有机会祸害百姓。他进府之前就觉得庄府里的气息很不寻常,但与这姑娘又似乎略有不同,一时之间他也无法判别出他们之间的联系,暂且也就不打草惊蛇了。 可是现在联想到刚才雾茗的一番高见,正经的事情突然之间就变味了,顾容亭不觉微恼。为了两百年后的邪魔出世,他从不敢放松修行,因此他也就长年待在三峰山上,每次下山都是有目标的除魔,红尘俗事反倒接触的很少,刚才的试探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姑娘也没什么表示,但现在想来倒确实是他失误了。 一时大家都静默不语。 章毓才不管他们怎么想,脑子清楚之后立刻拒绝,“我不去,我去干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看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顾容亭正色道:“白陶镇的案件都是有联系的,你受人恩惠自当报答,为府里出力也是应该。” 雾茗接口道:“就是,姑娘想若是不趁早解决,哪日这事发生到府里怎么办?庄老爷可是卧病在床哪,走吧,走吧。”他偷偷瞄了眼顾容亭的脸色,就见赞许之色,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心下不禁得意起来。 “这倒确实。”章毓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可是…… 她还没彻底想清楚,人就莫名其妙的被拉出了庄府,等她回神,已经走在路上了。 她怎么就被拉出来了,这事说到底和她没关系,就算她去了又能派什么用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章毓想她都神奇地从离海一路到了白陶镇,哪件事是她心甘情愿的?不如就去看看白陶镇最新出炉的死人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妖怪的原因,对于陌生人的死亡,她的心里只是有些遗憾。 等他们到时,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高高的院墙,门上一块匾,上书“陆府”。 章毓吓了一下大跳,这回居然死的是陆府之人,庄老爷的死对头也倒霉了,还是夜袭案劫匪案的嫌疑犯之一,老天爷真是有眼。 马捕头已经在里面了,来回踱着步,愁眉不展,怎么着又死了人呢?没道理啊,肯定是妖怪作祟,他已经不再坚持是人为了,要是人,凶手在哪呢?怎么杀的呢?满镇子的人都看着等着呢?所以说还是道士的工作没做好,跟他马捕头没关系。 马捕头的怨念在看到顾容亭时彻底爆发,“这位道长,白陶镇如今妖魔横行,我恳请道长尽快斩妖驱魔,还我镇安宁。” 章毓走在三人身后,心想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一口认定是人吗?怪不得门口拦着这么多人,一看他们是道士就放行了。谁知道这个顾道长是不是有用呢,他可是连她这样没用的妖怪都没看出来。 顾容亭微微颔首,也不多话,径直走向那个已被隔离的房间。 死者是陆府的少爷,陆家唯一的嫡子,也是陆家继承人,听说是个寻花问柳的风流人物,也不是个良善之人,家里妻妾众多,还在不停地增添中。 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子都被拦住了,陆府的老爷也一时受不了打击,昏迷在床。 他们走进了房间,章毓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她在海里时也曾经见过溺死的人,所以真要她去面对尸体,她还真不怎么害怕。死人从来不可怕,可怕的向来是活人。 房间里很是奢华,一应家具用品都是上乘之物,结实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半裸男子,浑身僵硬,死了多时,床上被褥凌乱不堪,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人死法甚是微妙。 她不觉移开了目光,但见房间的窗户半掩,露出一条细缝,空气里留有奇怪的味道,一种略带腥咸的气味。这个房间自事发后就没人动过,所以这就基本该是现场的原样。 马捕头站在顾容亭身前,“陆少爷看起来是脱阳而死,但是我已经问过他的妻妾,昨日没有一人在此,他的随从也说他昨夜回府时并没有带什么人回来。” 顾容亭仔细地看着男子,他的面上呈青灰色,嘴唇暗紫,不仅是脱阳,所有生命的精华俱都流失了,床单上似乎还有一层粘液。 “孽障!”顾容亭剑眉深锁,俊逸的脸上带了一分冷峻的杀意。 章毓吓了一跳,这人的目光向来很冷,但是有杀意还是第一次看见,就算当日在海上狂风暴雨间,都只有一种锐利。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尸体,死相难看,脖子上似乎还有几个指印,痕迹很淡,微不可察。她立刻扭转头,太难看了,影响她的食欲。 ------------ 第22章 杀意 马捕头从顾容亭那里得到了妖怪作祟的暗示后,心下大定。这除妖之事就不是他的事了,就算上头怪罪下来,也有推托之辞。只不过自此之后白陶镇轰轰烈烈的道士做法运动又将开始新的一轮。 守在陆府也是无济于事的,这个妖怪看起来颇有脑子,有道士在是不会出现的,还是须从长计议。 四人离开陆府回庄府,一路上顾容亭神色淡漠。 雾茗偷偷说:“你说此事是什么妖魔所为?” “管他什么妖魔,只要是妖,就要除尽。”雾久面无表情道。 跟在身后的章毓有些愤慨,忍不住插嘴,“凭什么是妖就要除尽,人都要好坏之分,妖就没有?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除妖,它若从无坏心,缘何就不能存活于世?” “妖就是妖,就算暂时不做坏事,也不能保证它就永远不做,养虎为患,不如乘早灭掉,以绝后患。”雾久道。 “岂有此理,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与虎又有何干?为何不能和睦相处两不相干,你这是逼妖为孽。”章毓反驳。 “我觉得姑娘说得有理。”雾茗回头对章毓笑笑,露出一口虎牙,“妖也有好坏之分的。” 雾久肃然,“我辈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雾茗你白受掌门的教诲了。” 章毓摇头,“再说了若是妖除掉的是坏人,又有何妨?不正是顺应天意。”看庄大善人多么委屈,因为没有证据,明知真相,都奈何不了仇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缠绵病榻,现在这个妖怪除掉了人渣,还算做了好事呢。 “人犯错自有人来论断,何须妖出手,随意剥夺人的性命,便是错,妖就是妖。”顾容亭清淡的话传来,他的眼光掠过章毓的身上,章毓忽然就噤声了。 算了算了,她的情况最是复杂,人与妖都算,怎么说都不对,就不淌这个浑水了。既然出了人命,这个作祟的妖物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她还是离远一点吧,免得殃及池鱼。 入了府门时天色已渐晚,章毓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就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明日一定对管家说,这个差事她干不了,还是换人来伺候吧。 她的脚步才转弯,已有一白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头顶上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和我来。” 章毓惊愕地抬头,什么意思? 顾容亭正低头看着她,神色淡淡,眼里容光意味不明,他没有停留,转身往前走去,眼光扫动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了然。 章毓心惊肉跳,她很后悔刚才的言论,做贼心虚,早知刚才就不辩白了,她怎么就忍不住呢,在道士面前,妖要有妖的自觉。 他的眼神如此锐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呢? 章毓进了房间,雾久不明所以,刚要跟进去,雾茗一把拉住了他,“雾久师兄,我有点事想不通,要麻烦你。” “何事?”雾久顿住脚步,看了眼屋里的两人,有些犹豫。 “大事。”雾茗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就把他强行拖到自己房间了。 章毓在心里大骂雾茗,这个三八的道士多事,她怎么又和顾容亭单独相处了呢?刚才他那句“妖就是妖”总觉得是对她说的。 “不知顾道长还有何事?”章毓离门只有一步之遥,随时准备逃跑。 顾容亭把剑放在桌上,淡淡地说:“你的原形是什么?” 章毓瞪圆了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脑子里纷乱异常,脚步已经自发地开始逃跑,她转身就去开门,那扇门明明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够到,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碰不到门,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有一层无形的东西把她远远的隔开。 她的心焦灼异常,忽然就想起了那次离海上的紫色雷电,也许过了一会她就会化为一堆灰烬了。谁让她是一只没有任何法力的妖怪呢?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她有些颓丧,放弃了无望的挣扎,停住脚步,转身抬头看着他。 “你待如何?我从没做过坏事。”她有些愤怒,又有些委屈,玉白的小脸上苍白一片,没有一丝血色,玫瑰一般的唇瓣微微颤抖,那双翦水双眸里似有浅浅的水流在涌动,仿佛大海上突然卷起的浪潮,白色里夹杂着盈盈蓝光。 她的额头上一阵微凉,有一种冷冷的尖锐透过薄薄的皮肤传到了她的脑海里,她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顾容亭站在她面前,广袖白衫间青锋剑已出鞘,长长的剑身锐利又寒冷,似有一层青光环绕在剑刃,剑身上那排铭文仿佛游龙一般,已露出狰狞的面容。 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握着长剑,剑尖抵在她的眉心,疼痛已经开始,只要再进一寸,她这辈子就结束了,无论作为人还是章鱼,因为对章鱼来说,这里就是最致命的脉门。 章毓垂下眼帘,没有能力反抗,除了等死她无能为力,事到如今她反而不在乎了,反正已算做回了人,如果没有化形,也到了章鱼的死期,这辈子没什么可以后悔的。 “要杀便杀。”她嘴角轻启,睁大眼睛看着他,睫毛微卷,又长又密,宛如一把小扇子,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淡然与清冷,大海的潮水已退,留下礁石与沙滩。 不分清红皂白地乱杀无辜,又算什么正义之士,以自然法则而言,众生平等,谁又有权利剥夺谁的生存权利,什么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不过自诩清高的卫道士而已。 章毓的眼神清透澄明,对死亡并无畏惧,一派坦然。 顾容亭眉眼清冷,目光专注,手腕并没用力,却已有一丝蓝色的液体在剑尖处渗出,沿着小巧而高挺的鼻梁缓缓而下,宛如一条彩带,在干净如玉的面容上,描绘出了一分诡谲的妖艳。只是她的眼光太清亮,那双眼睛太美丽,似曾相识。 他不记得在哪里曾经见过这双眼,但是这一刻他忽然下不了手。 青锋剑幽光骤逝,游龙潜伏,漫天杀意已经消弥。 ------------ 第23章 原形 长剑还鞘,顾容亭收回手,把剑放回桌上。 章毓摸了摸脸,手上沾染了一片蓝色,她忽然笑了,笑容暗淡,不怪他要杀她,她确实不是人,连血液都是蓝色的,多么与众不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现原形吧。”顾容亭转过了身。刚才他已经试出,她法力甚是低微,修为很差,应该不太会是这次命案的凶手,可是他不能保证自己现在的一时心软会不会为以后带来恶果。最大的问题在于连他都看不出她的原形是什么,明明不是修为很高的妖魔,却可以压制到身上无一丝妖气,连青锋剑都察觉不出,这样的情况很不同寻常,令他心生警惕,对于幻海大陆而言最可怕的就是未知,因为未知会带来可怕的噩运。 他向来很有原则,对人从不苛刻,对妖也从不手软。所以现在,要把未知变已知,如果她的本体很有威胁性,为了大陆的安宁,他不介意再次拔剑,把危害扼杀在萌芽。 “不愿吗?”身后没有动静,顾容亭的手扣在青锋剑前。 “我不会。”章毓说,慢慢擦干了脸上的血,还好章鱼的血凝性很好,那个伤口已经快速凝结了,虽然一跳一跳地还是钻心地疼。 顾容亭转过身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片诧异,他从没见过这样没用的妖怪,连本体都控制不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得以化形的。 “我真不会,我才做了几天人。”章毓摊摊手,除了那次着急之下的变身,她再也没有成功过。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凡她有些微的法力,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要知道顾容亭会在这里出现,她早就跑得没影了。 顾容亭捏了个诀,手指遥遥点向她的额头,顷刻间她就消失了。 地面上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章鱼,圆滚滚软绵绵,玉白色的球状身体,晶莹剔透,八条软软的雪白触腕撑在地上,乌溜溜的小眼珠四下转动,两眼间还有一道刚刚闭合的伤口。 顾容亭垂眼看着地下这只个子娇小的海洋生物,略感惊奇,这个模样的章鱼他不久前虽然曾在离海见过,却没想过在这么内陆的地方再次见到。他确实没猜错,他一直认为她不是人,但也真没有想到她会是海里的生物,离海这么远,它的道行如此浅薄,居然能到达这里。 他一早就发现白陶镇上空阴云密布,气息很不寻常,果真是妖魔出世,但现在想来光凭这只道行很浅的章鱼怪是不可能有这样凝重的,定然还有妖物躲在镇子某处,只是她和这次的凶手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她的出现是必然还是偶然呢? 顾容亭长身玉立巍然不动,眉眼淡然,似在深思。 章毓用触腕包裹住身体,没有海水温暖厚重的包围,她觉得很冷。她曾经也是人,现在却在人的面前又自卑又无助,如果她不是成为章鱼,就算是穿越成了一只兔子,一只狗,或许都比现在好。现出了原形才明白她有多脆弱,就算她努力地去做一个人,撕开面纱之后她还是一只异类,曾经为人的一切都是幻象,只要道士稍施法术,她就只能成为一只章鱼,躲在哪个阴冷的角落里冷冷旁观,在人类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原来要做一个人是如此艰难,有了人形也抵不住别人的一根手指,要杀要剐任人宰割,无论她有没有做过坏事,生为章鱼化了人形就是原罪。 章鱼的小眼睛一动不动,悲观厌世,到了这个份上,任何人都能踩死她,离了水的鱼没有活路,她该庆幸如今的她至少还有脱水生存的能力,这也算是那颗灵丹的用处。 顾容亭长袖一摆,章毓又恢复了人身,呆呆地站在那里,深受打击。 “白陶镇之事都发生于你来之后,有无关系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端坐于榻上,平静地说,眉眼间都是淡定,温润里带着冷漠。 章毓摇头,“与我无我,就凭我的本事,连一个普通人都不是对手,我就是有心也无力,何况我从没想过如此。”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那个陆府的少爷,死相不堪入目,岂是她能干出的事,换句话说,就是她想,她也没办法做到。 “在所有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离我半分。”顾容亭盘腿开始打坐,闭上眼不再说话。 他一念之仁不忍夺她性命,概因她本体弱小无害,化形后目光清澈,周身气息纯净,天地万物间能生出如此灵秀之物,也让他陡生感化之心,如果真的不是她所为,也许能留她一命,但如果最后证明和她有关,她也将难逃一死。为了自己这个决定,他必须负起责任,监督她的任何行为,以免自己一时的心软造成无辜之人的死亡。 章毓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自己被判了缓刑,监外执行。 可是,好歹她也是个年轻的女子,在庄府众人眼里,她是个流落在外的可怜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又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呢?庄府里的人会如何看她? 章毓欲言又止,不知怎么明说,妖怪也需要脸面。 他衣袖微动,没有任何征兆,她忽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只小章鱼,孤零零地站在门边,而顾容亭已开始休息,不再理睬她。 章毓所有逃跑的念头瞬间全都放弃,现在这个样子出了这个门,不用顾容亭出手,等待她的命运大概就是厨房饭锅上的蒸笼。 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名誉于她如浮云,她连人都快做不了了,小命都朝不保夕,还想其他干什么。章毓认命,乌黑的小眼睛一转,就找到了自己今晚的窝。 庄府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对章鱼来说这就是她的心头好,她毫不迟疑,触腕支起身体,爬上案几钻入一只特别漂亮的陶罐里,把所有的触手都藏起来,她觉得现在这样终于安全了。 ------------ 第24章 韩府 清晨的微光骤起,门口响起了试探的敲门声。 章毓立刻从陶罐里爬了出来,慌慌张张地落到了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顾容亭。 白衣男子和衣而眠,半侧着身体睡在床上,乌发垂肩,落在衣服上像黑色的丝绸,他微闭着眼,浓密的睫毛紧扣着狭长的眼线,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淡红,果真是容颜清俊无双,干净又清润,若不是昨日那剑尖的阴寒疼痛还在额头上残留,她都要在心里喝彩一声,世上难得一见的睡美男。 他忽而睁开了眼,眸子清澈如水,扫过她身上时如同漫出的山泉,虽然纯净却没有温度。章毓一下就清醒了,立刻收回目光,她刚才似乎是用某种眼光欣赏了一把,幸亏现在还是章鱼的形态,若是让他发现了,她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顾容亭起身,挥袖之间,章毓又变成了那个小姑娘。 “进来。” 门被慢慢打开,雾久雾茗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边上站着的章毓,雾久只觉五雷轰顶,脸上顿时变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眼睛溜圆,手指着她,嘴角嗫嚅道,“你,你……”然后又看向顾容亭,支吾着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早,居然她就在这里了,这样说来她果然真的是整夜都待在这里吗?我的天,掌门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这个小姑娘才多大,虽然看起来是不错,可是也没有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啊。雾久真觉得天塌下来了,世界幻灭。 雾茗倒是很淡然,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中一样。 章毓抬头狠狠瞪了他俩一眼,他们果然想岔了,可是自己一时却又想不出该怎么解说,于是便也看向顾容亭。 顾容亭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屋外走去。 雾久就想说话,雾茗拉了一下雾久,两人也就跟了出去,留下她一人站在房间里。 顾容亭忽然停住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章毓背心一凉,立刻紧步跟上,走在他的身后。 雾久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了,脚步沉重到迈不开步子,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在幻海大陆了,神经错乱。 章毓看见雾久的样子,心里非常不爽,偷偷对顾容亭说道:“道长何不解说一二,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以后还要见人的。” 顾容亭低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你可以说实话。” 笑容很迷人,含意却很深刻。 章毓立刻住了口,还是算了吧,与其让人知道她是一条章鱼精,还是让人以为她不守妇道的好,两害相比取其轻,她立刻做了决断,决定保持沉默,至少顾容亭还为她保守了秘密,这就很不错了。 雾茗看见顾容亭转瞬即逝的笑容,呆了一呆,扯着雾久说,“你快回神,看见没,掌门师叔都朝她笑了,你还没想明白?” 雾久一脸悲痛,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们冰清玉洁的掌门下山之后居然变成这样了,他知道掌门为了对付百年后的邪魔一心修炼不谙世事,所以现在才会受了迷惑,是他没有看顾好掌门,他对不起三峰山的师兄师弟们。 雾茗一手拉着失神的雾久,探究的看向顾容亭,“掌门师叔,不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章毓也看向他,这么一大早就出府门,可怜她前胸贴后背,饿得头昏眼花,还要被迫随行,道士原来都不用吃饭的呀,那要让她来伺候个什么啊,她在心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怎么就会答应管家的要求的呢,只要她脸皮再厚一点,打定主意白吃白喝做个客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容亭望着天空说道:“白陶镇还有一家没出事。” 韩府吗?白陶镇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这么三家,有两家已经出事,罪魁祸首是人或是妖待定,确实还差一家。 “这么说,韩府也有人死了吗?道长英明。”章毓忍不住说,死了更好,她昨夜一直在他的房间就没离开过,想来以顾容亭的能力也能分辨出她到底有没有离开房间,若是还有人出了事,那就可以证明与她无关了。 “你果真盼着有人死吗?”顾容亭目光如炬,声音严厉。 章毓赶紧表态,态度诚恳,“没有,真没有,人死了我又有什么好处?” “走吧。”顾容亭不再多言。 一行人往韩府而去,三个年轻道士,外加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奇怪的组合,一路上众人眼神怪异,各种揣度,顾容亭不为所动,章毓也只能忍了。 韩府。 大管家在门口拦住了四人,“道长请留步,”韩府管家是个中年人,身量瘦长,他有些为难的看着顾容亭说:“实不相瞒,府里已经有人在做法事,这个……” 章毓就看见似乎有烟火味飘散出来,就知道是那个骗钱的老道士又在开坛了,说起来要不是此人混吃混喝,她也不会对顾容亭怀了侥幸心理,她落到今日的地步,此人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不若我们就下次再来。”章毓看了眼顾容亭轻声说道,反正有老道士在,也出不了什么事,不过真要有什么事发生,这个老道士估计也是起不了作用的。 顾容亭眉眼冷峻严肃,他既然预感到韩府要出事,自然不愿轻易离开,这里确实是那妖魔最会出现的地方。 正思忖间,大路上打马过来几人,当前一年轻男子,衣着华贵,长相清秀里带着脂粉味,他在门口跳下马,缰绳随手一甩扔给后人,抬脚就往府里走。 “让开,让开。”身后小厮窜向前欲推开众人,管家也迅速会转回身,笑容满面,“二少爷你回来了。” “堵在路上做甚?”年轻男子不耐烦地说道,眼睛扫过顾容亭,虽然惊叹于他的风华气度,奈何是他向来不待见的牛鼻子道士,没什么好感。 他是韩家目前最有用的儿子韩塑,家族事业下一任接班人,平日里潇洒挥霍,也算活的恣意,突然闻说白陶镇出了妖物,家里请的老道士法事作了无数,他是一概不信,既是有妖怪,那倒是抓出来看看啊。陆家那小子死得难看,那也是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估计是哪个爬床的丫头片子一夜风流后出了事害怕不肯承认的缘故,他早就说过玩也要看什么人,不能滥。 他正要进门,忽然就看见了躲在道士身后的章毓,眼睛骤然一亮。 他这辈子也算阅尽百花,城里的花楼那是常客,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个子虽然娇小,却是玲珑有致曼妙有形,露在衣物之外那是世间罕见的雪肤凝脂,一双眼睛亮如辰星,柔若秋水,豆蔻年华,风情半掩,纯净之至却又暗含妩媚,一眼轻扫过来就撩拨了他的心。 ------------ 第25章 韩塑 管家见他盯着人家姑娘不住地瞧,微觉不妙,转身对四人说:“府里已有道长做法,实在对不起……” 韩塑打断他的话,接口道:“既然都是道长,这位也不可怠慢了,不若就一起请进府去,也保府里安泰。” 顾容亭转眼看他,就见他的目光一直在身后的女子身上打转,不禁心生不悦,身形微动,挡住了他的视线。世间多有不修身养性轻浮之人,怪不得会沾染邪魔歪气,最后葬送卿卿性命。 章毓闪过一边躲在顾容亭身后,眼帘半垂,掩藏住满心的厌恶。 韩塑也不在意,抬手道:“道长请进……仙姑请。”眼珠在章毓身上流转,眼里忽然有了勾引的意味,虽然口中称呼仙姑,看她的打扮,他也已经确认应该不是道士。 顾容亭抬腿入府,袖袍翻动间露出洁白的手,修长的手指扣在章毓的手腕上,把她拉进府门,远离他的视线。雾茗雾久也不多话,立刻跟上。 “这……这……”管家着急,又不敢出手相拦。 韩塑给了管家一个眼刀,衣袖一甩跨入府门,他要让谁进府难道还要一个下人管着,真是笑话。 一行人入府后没走几步,顾容亭便放开了章毓的手腕,但见前院里烟雾腾腾,时有火焰冒出,一排道士站成一圈正在作法,中间一人果真就是那天在庄府开坛的老道士。 章毓想,这人骗吃骗喝,作了这么多法事,陆府的少爷还是莫名死掉了,现在他又到了韩府,韩府堪危。 老道士一见来人就停住了动作,脸上显出愤慨之色来,既是请了他,怎么又有其他道士来呢?观之还是如此年少之人,能有什么修为?真是对他的侮辱。他眼神轻蔑,刚要发作,转眼间忽然就看见了当先一人腰上的那把长剑,黑色的剑鞘上一排银白色的铭文,不觉顿住,立刻收起了不屑的神色,露出恭敬之态来。 “请问道长可是来自三峰山?”他伸出一手,屈食指作礼。 “正是。”顾容亭回答。 “莫非是顾……顾道长?”老道士试探,见他点头,激动莫名,回头就把手里的桃木剑交给弟子,对小道士们说道:“把坛撤了,快。”接着又作礼,“还请顾道长指点。”他以右手握拳,左手盖於右拳上,下起膝,上齐眉,非常正式的道家之礼,神情态度居然像小道士初次见长辈一般,又谦逊又诚恳,让章毓惊奇不已,这个顾容亭莫非还大有来头的?三峰山很有名吗? 顾容亭摆摆手,“既然道兄在白陶镇作法多日,想来各家都已走过,不知有何发现?” 老道士脸上通红一片,很是羞赧,“惭愧惭愧,弟子修为浅薄,只觉白陶镇略有异常,至于什么发现至今还未曾。” 章毓心里大笑,这不是当众坦诚骗吃骗喝吗?顾容亭不经意间坏了人家的谋生饭碗啊。 牛鼻子老道真是无趣,她环顾四周,就见韩府也是庭院深深,房舍众多,错落有致的,果然是白陶镇三富户,家财万贯,即便如今经营不善,表面上也完全看不出衰败。她的眼光扫过站在一边的韩塑,就凭这样的子孙,自然是要出问题的。 韩塑见章毓看过来,目光立刻跟了上去,摆出自认最潇洒的姿态,眉清目秀,衣衫华贵,倒也颇有玉树临风之感,眼神仿佛带着钩子,含着脉脉情谊,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年轻姑娘,指不定就被这种风流纨绔吸引住了。章毓转过脸来,心里讪笑,脸上就也流露出一分笑意来,美目流转间,波光潋滟,似乎春水流动,让韩塑看呆了眼。 雾久撇了撇嘴,表情颇为不善,他看不惯她与掌门之间的事,可是现在却似乎看到了一只出墙的红杏,更是心下愤然,突然出声道:“掌门,现在该如何?” 老道士作了拜礼,“既然有顾道长在,弟子谨遵教诲。”他朝身后的小道士们挥了挥手,那些人很快就从府里退走了,只留下他一人,“弟子厚颜,还想请顾道长指点一二。” 章毓看着这白发胡须的老头向一个看似年轻的人卑恭屈膝,心里颇觉不习惯,想来修道之人只论本事不论年纪,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不过也对,按照实际年龄来说,她在这个世界其实也就四五岁,**得很,难道见了那些孩童还要作礼不成,这样一想,年龄什么的自此就不是她脑中思考的问题了。 韩塑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对顾容亭说:“道长不若休息一下,想来斩妖除魔也不是片刻之事,府里的安危可都在道长身上了,还请多留几日才是。” 管家的脸上极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又快速恢复了正常,立刻带路领他们去客房,顾容亭没有拒绝,清透的目光扫视在院里的一草一木上,似乎在感受某种气息。 管家安排了四个房间,每人一间,韩府富贵,客房里的桌案上也放置着瓶瓶罐罐,章毓见了倒觉得挺亲切,可惜跟在身后的人实在讨厌。 她不想和顾容亭共处一室,更不想面对韩塑的目光,但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根本不在于人,她快要饿死了,她是一只酗吃的章鱼,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她快要支持不住了。 “姑娘不妨在此休息,顾道长自有安排。”韩塑说这话,已有识眼色的仆人端上茶水点心放置于桌上。 章毓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一眼看见盘子里那些糕点,肚子就叫嚣起来,她径直坐在桌边开始大快朵颐。这些都是年轻女子喜爱的小点心,各色各样,样子精致,味道甜美,品种虽然不少,量却不多,就见她腮帮子一鼓,一块糕点就消失了,她一口一个,吃得飞快,风卷残云,水都不用喝一口,眨眼间盘子就底朝天了。章毓摸了摸肚子,可惜只有五分饱,要是来点生猛海鲜就好了,她把茶壶里的水倒出来喝,一杯又一杯,很快茶壶也滴水不剩了。 韩塑没料到会看见这样的事,惊得目瞪口呆,她吃得飞快,样子却又不粗鲁,在他看来,那些点心就像使了魔法一样,到她嘴边就不见了,连粉屑都没有留下一点,盘子里干干净净,像是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一样。 “这个很好吃吗?”他忍不住问道。 章毓摇了摇头,“凑或,不如虾蟹味道好。” “原来姑娘喜欢海鲜。”韩塑眉开眼笑,“我也喜欢,咱们……”他边说边往她身边靠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但觉手下触感细腻非常,正如他想象中那般滑如凝脂,一时间心驰神往。 门口忽然响起了衣袍拂动声,顾容亭站在了门边,看着屋里的两人微微皱眉。 章毓立刻挣脱了他的手腕,跑到顾容亭身边。 韩塑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正常,看了眼章毓,又看了眼顾容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 第26章 蛇妖 顾容亭看着韩塑走远的身影,“不要离这人太近,徒惹事端。”半晌也没听见章毓的回答,忍不住低头看她,“我说过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离我左右,走吧。” 章毓抬头,微带恼怒,眼睛里水波荡漾,“你不是想要饿死我吧,要动手就干脆点。” 顾容亭看了眼那只空空如也的盘子,薄唇微抿,狭长的眼睛有些严肃,他点点头,“这确是我的疏忽,既然我说留你性命,自然不会暗地下手,想不到你法力如此低微。”他微微叹气,“我会注意。” 章毓连忙接口道:“我自是法力甚微,所以这些事都和我无关,顾道长不如放了我吧,我立刻离开白陶镇,绝不回来。” 顾容亭淡淡看她一眼,“有无关系现在不可断定,我只看事实。”他转身走入自己屋中,章毓无奈只得跟了进去。 雾茗雾久很快也进来了。 “今晚我们留在这里。”顾容亭说完开始打坐。 章毓怀疑地说:“你们既然在这里,它怎么会来?” 雾茗朝她笑笑,“这个不用担心,掌门自会作法,它不会感觉到我们的气息的。” 雾久瞥了眼,满脸严肃,“不要乱跑,免得分了掌门的心思。” 章毓很是不屑,她哪里会分了顾容亭的心思,真是太看得起她了,可惜真实的情况又不能说明,连带着她就要承受各种奇怪的眼神,要不然那个韩塑能那样对待她吗?还不是一开始就存了轻视之心。 夜幕降临。 雾久按照顾容亭的吩咐,不让人来打扰他们,除了管家和几个仆人,没人知道韩府里留下了几个道士,所有人都看见开坛作法的老道士已经一早离府了。 三人各自静坐,顾容亭盘膝而坐于榻上,手指结了一个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术法,隔离了他们的气息。 章毓看了半天没明白这个印是怎么起作用的,想要偷学法术看来完全是空想,她不禁百无聊赖,要是妖物今晚不来,他们岂不是就要坐一夜,她也得跟着守一夜,若是明日再不来,她也还要跟着倒霉,最终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多久,顾容亭忽然睁开了眼,目光锐利。 “掌门,它来了。”雾久起身。 章毓立刻就清醒了,就见房门大开,三人很有默契,法器已在手,顾容亭自是青锋剑,雾久是一把铁制法扇,雾茗手握一串圆环,这是金刚乾坤圈。三人脚步轻快,已掠出数丈,循着妖气而去。 章毓恨得咬牙切齿,她虽然是个妖怪,可也害怕好不好。她本来过得好好的,都是顾容亭这个王八蛋把她扯了进来,现在妖精当头,居然就没人管她了,要是这个妖精改了道撞到了这里,她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等等我。”章毓拔腿就追去,想想还是待在他们身边安全。 她咬牙苦追,还好洞门大开,她并不明白为何这些院门的锁都开了,但是不管,反正看见前面白影闪过,方向是正确的。她发誓以后只要还有命在一定要学法术,这样不能自保的日子太可怕了。 时候已是深夜,夜色极重,月色昏暗,照在院子里似乎带着微红,周围很是安静,只有树影摇动带着淅淅索索之声,在夜里听在耳里很是?人,间或摆出各种狰狞之态,在地面上描出一个个晃动的黑影,空气里隐隐有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带着一股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 章毓发觉全身的警戒都已经打开,她不敢再往前,把身体贴在了院墙上一动不动,注视着未知的前方。 远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影,脚步迟缓,跌跌撞撞,慢慢地显现在她面前。他衣衫半解,只着中衣,外袍已经不知去向,胸膛半裸,脖子上有一排浅浅的红印,那张略带脂粉味的脸上清秀不再,满是艳丽的红晕,眼神迷离,浑浑噩噩,蹒跚着不知在朝哪里走。 “韩塑!”章毓忍不住出声唤他,这是怎么了?鬼上身? 韩塑慢慢转过脸看她,片刻后迷蒙的眼神忽然有了焦距,有一分清明渐起,他伸出一手指着她,“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他猛然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自己,惊恐地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章毓缩了缩脚,眼睛看着某处大气不敢出,就见他的衣服下摆处微有晃动,慢慢滑出一条暗黑的影子,细长滑溜,等它的头部一落地,见风就长,越来越粗,顷刻间化为一条巨蟒。它的身体绕在了韩塑的身上,尾巴尖甩动着,硕大的头颅看向章毓,绿色的眼珠泛着幽幽暗光,韩塑白眼一翻,已在半梦半醒之间,丧失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章毓毛骨悚然,贴在墙上看着蛇头,看,这才叫妖怪啊,身形巨大,本领高强,为非作歹。 那蛇头高高举起,忽然就化成了一张女人的脸,声音娇媚,“原来是你啊。” 那张脸肤白貌美,很是熟悉,章毓这才想起来,原来这是自己的脸,结合刚才韩塑的话,看来它是化为了自己的样子。 它盯着她看了片刻,伸出分叉的舌尖在空中探索,忽然化成了一个俊秀男子的脸,“你的味道真不错,我喜欢。”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很是动听。 它长长的蛇身从韩塑身上放下来,把他扔到一边置之不理,转眼间就化成了一个阴柔的美男子,身形修长,款款站在她面前,眼里魅光闪烁,那张脸忽然间变得美艳无双起来。 “来。”他朝章毓伸出手,蛊惑道,“随我来。” 章毓慌忙闭眼,蛇妖在用媚术,可惜她已见了两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都比它好看,还都不是好东西,以至于她看见美貌的男人就心生警惕,心理素质现在非常强大。 “怕什么,咱们不是一样的吗?”它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声音暗哑,带着浓浓的诱惑,“和我走吧。” “你走不了了。” 章毓还未说话,就听见清亮的声音响起。 顾容亭站在院门口,长身玉立,袖袍翻飞,手里的青锋剑还未出鞘,黑色的剑鞘上有青光环绕,似有峥嵘之声。 雾久雾茗各居院落一处,法器在手,已摆出道家阵形。 ------------ 第27章 除妖 蛇妖脸色剧变,“牛鼻子老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赶净杀绝?” 雾久肃然,一身正气,“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你是自寻死路。” “呵。”蛇妖笑得妖娆,“这些人本就该死,我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小道士话说得满,不知本事如何?” 说话间它已消失不见,雾久手持法器严正以待,据守另一方位的雾茗忽然大叫,“哪里跑。”手中乾坤圈抛出,一手捏诀,默念心法,数个乾坤圈圈圈相连,化为圆环,环内南斗六星暗隐,北斗七星闪耀,杀气四溢。南斗主生,北斗主杀,生杀相克,如今北斗之气溢出,直往一处而去。 但见一团暗影忽然显现,金色圆环缠绕而上,露出一条巨蟒的身形,圆环开始收紧,金光闪耀,突然黑气弥漫,淹没了圆环的影子,只听几声脆响,乾坤圈脱离了蛇身,掉落在地上,雾茗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手脚无措,眼睁睁看着一团黑气向自己袭来。 “雾茗,小心。”雾久大急,远远祭出法扇,半空中铁扇打开,根根扇骨间刀芒盛行,挡住了蛇妖对雾茗的攻击,道道白色的厉芒破开黑色障影,一道暗黑的血柱喷射而出,蛇妖怪叫一声,急速变换身形,向章毓扑来。 章毓本来看他们斗法看得正起劲,忽然发觉自己就成了目标,立刻连滚带爬向顾容亭跑去,虽然这老道士也不是好人,总比蛇妖强。 顾容亭反手握剑,一把拉住章毓的手腕,把她迅速扯到身后,险险地躲过了蛇妖的血盆大口,那张大的嘴里牙齿森然,正有粘液一滴一滴落下,地上白烟骤起,冒出了一个个的大坑。 章毓拉住了顾容亭的衣摆,死活不肯放手,她要是落了单,肯定活不了,现在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 “妖孽,休得猖狂。”顾容亭长眉如剑,双目如电,俊美的容颜如数九寒冰,冷冽异常。青锋剑幽光大盛,剑未出鞘,剑鞘上的阴阳八卦镜已经自行运转,两仪生辉,暗光流动,然后金银两道光柱如利刃一般射出,章毓慌忙避开眼,不敢直视。 蛇妖被钉在了空地上,蛇尾扫过,树木拦腰折断,发出巨响。它翻转身体,在地上磨擦,不断有蛇鳞脱落下来,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它渐渐变小,最后成了一指粗的小蛇。 雾久收了法器,拿出一个葫芦,把它收了进去。 雾茗抹了抹嘴边的血迹说道:“回去交给师傅炼丹倒是好材料,也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章毓看到那个葫芦,手脚颤抖,躲在顾容亭身后一声不吭。 “多谢掌门出手相助,”雾久把葫芦放好,面色羞惭,“今日幸亏掌门在。” 雾茗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小命不保,多亏雾久相救及时,自己学艺不精,一路上这样的事也不少了,他很是羞愧,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顾容亭面带严肃,“修行一日不可放松,切记。”又转向雾茗,“可曾受伤?” “不曾,”雾茗作答,“弟子谨遵教诲。” 章毓看着地上那摊黑色,想来那剑果真厉害,这得多疼,才会生生磨下这么多鳞片,不过那黑色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莫非是什么宝物? 她走过去拿脚一踢,滚出来一个卷轴,打开来一看,都是晦涩不明的语句和图示,她一目十行,扫到最后才看到两行明白意思的字句,“采阴补阳,采阳补阴”,原来这是蛇妖的修炼心法,邪门法术。她刚想丢掉,卷轴忽然就燃烧起来,章毓吓了一跳,立刻松手,火焰迅速吞灭了卷轴,连同地上那摊蛇鳞,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化为灰烬。 顾容亭清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妖邪之物,不要看。” 章毓偷偷瞄了他一眼,连忙点头,“我没看。”她自然不会去修炼邪术,不过好奇而已,只不过,章鱼的记忆系统很特殊,她眼睛在看的同时,周身细胞都活跃起来,她不过扫了一眼,根本没有仔细阅读,也没有想要记住,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历历在目,每个字都很清晰地在脑中展现。原来她还有这般本事,她还是第一次知道。 府里这么大的动静,却也没见有人出来,大概是又作了什么法术的缘故。 章毓在韩塑身边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 韩塑睁开迷蒙的眼,半晌才有了焦距,他脸上抽搐,一把就抱住了章毓,嘴里大叫大嚷,“救命,救命,妖怪……” 他的手脚都往章毓身上缠,手臂箍得死紧,差点把她勒断了气,他满脸泪痕,浑身颤抖不已,看来真是吓得不轻。 “松手,快松手。”雾茗奋力把他拉开来,一个大男人这样挂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算是个什么事。 韩塑被扯开了手,眼光环顾了一下四周,片刻后又回到章毓脸上,忽然大叫道:“你是人是妖?”身体急速退开,恨不得夺路而逃。 这下算是真的清醒了,章毓默不作声,心里冷笑,姑奶奶是妖,咋地?要不是刚才她出声唤醒了他,谁知道他会去哪里?早就被蛇妖做掉了。 雾久在他头上猛地拍了一下,“蛇妖已被收了,胆小如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他色心不死的,要不是他心生歪念,也不会就着了别人的道。所以说女人就是祸水,不就皮相好看点嘛,怎么就让人念念不忘了,想到这里就想起了他家掌门似乎也如此了,忽然间就悲从中来。 已是凌晨时分,弦月西移,渐渐在云端隐没消失,东边有蛋青色的亮光在显现,似乎一下子掀起了幕帘,眼前乍然亮堂起来。 韩塑惊疑四顾,但见院子里树木折断,山石移位,空地上还有一点烟灰。顾容亭站在不远处,一剑在手,长身玉立,白衣依旧,一尘不染,面前三人则是各种狼狈,衣衫缭乱,满面风尘,一看就是经历了什么事。 他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理智和记忆终于都陆续回到了脑中。他弯腰行了个大礼,“多谢各位道长救命之恩。”又回转身对章毓说:“还要多谢姑娘的那声相唤,韩某誓不相忘。”说完又是郑重一礼。 ------------ 第28章 两个吃货 “不好了,少爷不见了……咦,二少爷,你怎么在这里?”院门里忽然跑出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住了口。 韩塑脸上微红,脑中就回到了昨晚。 当时他一人独居书房,摒退了所有丫环的伺候,脑子里想着今日入府的小姑娘,一门心思计划怎么才能把人留下来,他已经派人打听过,这三个道士刚来白陶镇不久,这个姑娘也来自陆府,据说是流落在此无以为家的可怜人,确实不是什么道姑。既如此,那么留她做个侍妾也是无可厚非的,她无依无靠,想来他能给个安稳的日子人家也是愿意的。 正想着,忽然门口就有了声响,轻轻巧巧的敲门声,他打开门,就见心里想着的姑娘就站在面前,肤白似雪,脸如春花,眼波动荡间媚态酣然,比起白日里单纯的样子更是妖娆魅惑,一眼瞟来他就浑身酥麻了,也不去细想她是怎么过来的,就把她拉进了门。 之后自然是春风得意软玉温香,两人互施手段,不想这姑娘看似纯良,风月手段却很老道,一时间他就浑浑噩噩起来,不知身在何处,似乎也听得外面有什么声响,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出了门,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不知哪个院子里了,身上还缠着一条大蛇。 一想到这里,韩塑的身上就湿了一片,冷汗涔涔。 “没事,我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正好就遇上了道长。”他说道,这些事还是不要说出去为好,实在丢人现眼,“把我的衣服取来。” 丫环虽然怀疑,却也不敢多话,立刻遵命而去,迅速把衣服给他取来穿上。 韩塑挥手让丫环退下,“顾道长一夜不得安眠,不如休息片刻。”虽然蛇妖已除,他的心里却依旧害怕,就想留他们多住些时日,这个白陶镇实在不太平,世上果真有妖魔存在,他再也不敢大意。 “也好。”顾容亭看了眼脸色略有苍白的雾茗,点头答应。 韩塑恭敬地引路,把他们送回客房。 一夜无眠,连惊带怕,章毓已经心神交瘁,也不管他们仨人如何,自顾自睡得东倒西歪,她酗吃酗睡,如今肚子得不到保障,只能一睡解千愁了。大概蛇妖捉到,她的嫌疑得以解除,顾容亭终于放她一人独处了。 章毓醒来时已是下午,门外一直有人候着,见她醒来,立刻去禀报韩塑。 “你还没接受教训?”章毓斜了他一眼,一看见这人风度翩翩的样子就来气,昨夜身形狼狈翻白眼的不知是谁。 韩塑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感谢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早府里得了些虾蟹,听闻姑娘似乎喜欢,所以……” 章毓肚子正唱空城计,一听到虾蟹两字,后面什么话也不用再听了,起身就催促,“快走,快走。”她脚下速度飞快,出门时连门口的雾茗都没看见。 雾茗挠了挠头,看了眼手里的一盘糕点,这是掌门让他端过来的,他还暗自嘲笑掌门居然这么关心她,耳边就听到了韩塑的话,虾蟹海鲜,他也喜欢得很啊,一时肚里馋虫发作。他眼珠转了转,把盘子往地上一放,拔腿就跟了上去,这事还是不要让那两人知道了。 章毓一看见满桌的海鲜,笑容绽放,简直就是扑了过去。谁让她是一条没有道行的小章鱼呢,她的身体需要虾青素啊,非得这些海鲜才有,她感觉要是再不吃点进去,就快要支持不住了,章鱼怎么离得开虾蟹啊。 韩塑纵然知道她吃起来飞快,也没看见有人能这么快,那双秀美柔软的手捏在坚硬的蟹壳上,就像捏的棉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壳里鲜美的肉段就出来了,迅速消失在她小巧红润的唇瓣间,眼看着桌上的壳子就多了起来。 “你慢点吃,留点给我。”门口忽然冲进来一个小道士,二话不说,坐下就开吃,也是个神速的,剥壳去肉吞咽毫不含糊。 韩塑眼睛瞪得溜圆,昨日还说不用餐的,今日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了,他示意手下去把厨房里所有的吃食都奉上,看这两人的样子,一桌都不够吃,这做道士的原来肠胃都通了海啦。 仆人们神情怪异,来回端菜,厨房的厨子们汗流浃背,起锅烹制不停,这到底是有多少人在吃饭哪。 顾容亭已站在门口多时,看着桌上的虾壳蟹壳堆成山,两人风卷残云旁若无人。 章毓咬了一口丸子,似乎有些奇怪,盯着手里的肉串看了又看。章毓觉得味道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看了很久。 雾茗伸长手把她面前的另一串丸子取走了,“我最喜欢章鱼丸子,你不吃就给我吧。”那串丸子以飞快的速度进了他的肚子。 章毓脸色剧变,她说怎么这么怪,原来是章鱼啊。这辈子她还没有吃过同类呢,虽然章鱼本性同类相残,可她还真咽不下,想着就要把嘴里的丸子吐出来,忽然就看见了门边的一角白衣,往上看去,果然是那个白衣男子。 顾容亭脸色微青,握在青锋剑上的手指都有些发白,身后的雾久瞪着雾茗恨铁不成钢。 章毓被顾容亭眼光一扫,丸子咕噜一声就进了肚,真是悲剧,最终她还是免不了吞吃同类的下场,算了算了,她是人,是人,吃个章鱼丸子没啥,她连声自我安慰。 雾茗终于发现了异常,停下了动作,讪讪的站起身来,“掌门,师兄。” “韩少爷,我们是来辞行的。”雾久扯了一把雾茗说道。 顾容亭点点头,转身便走。 章毓慌忙站起身来,真是可惜,自己才吃得八分饱,估计以后再想这么痛快地吃一次不容易了,非得等到回了离海才有可能,不过她也不能留在韩府就是,比起来还是庄府更好。 “章姑娘,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韩塑拦住了她,眼睛里是殷殷期盼。 章毓就见前面的顾容亭忽然停住了脚步,青锋剑上的八卦镜转动着方向,似乎有光芒在闪动,她立刻想起了昨夜蛇妖的惨状,连忙摇头道,“应该不会了,少爷保重。”她可不敢当着顾容亭的面和人类纠缠,让他以为她要祸害人间,这人没啥情面,收拾起妖怪很无情,她可不想为三峰山的炼丹炉作贡献。 韩塑一脸怅然地送他们出了府。 ------------ 第29章 谈话 回庄府的路上顾容亭已恢复了自然的面色,平静而淡然,雾久还是很愤怒,看见雾茗就是眼刀。 一个沉迷于人间美食的道士,怪不得修为进阶如此缓慢,历练时尽拖人的后腿啊。雾久再次万分后悔怎么和他结了伴,实在太耻辱了。 雾茗退后几步和章毓走在一块,两人对视片刻,会心一笑,刚才那场吃喝倒是让两人迅速生出了革命同志般的友谊,果然华夏人民的感情在饭桌上会有质的飞跃,吃货的同盟很容易就形成。 “掌门,既然妖怪已除,我们还要回庄府吗?”雾久问道。 顾容亭回头看了眼章毓,沉吟片刻后道:“拜会庄老爷后,我们即日离开白陶镇。” 章毓心花怒放,老道士终于要滚蛋了,她表示身心万分舒畅。 四人回到庄府,庄老爷的精神状态也终于可以见客了。 管家一路引着他们,顾容亭进了院门,眼光扫到院子一角的井,井上盖了块巨石,他脚步略顿,右手握了握长剑,又举步向前走去。 章毓看了眼那口井,这就是当日夜袭的案发现场,大凶大凶,她扭过头加快了脚步。 自从那日出事后,至今还未见过庄老爷,章毓对这个大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日若不是他收留自己,谁知道现在她会如何呢?说不定就被那个蛇妖给抓住了,一想到那个蛇妖修炼的邪门术法,她就要抖上三抖。 庄老爷的屋子向阳,窗户大开,下午的阳光正照射在地上,空气里都染上了热力。屋子里有着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檀香味,有微微香气从角落里的薰香炉里飘出,弥漫在房间里。 屋子里靠墙处树立着一座巨大的多宝格,每个格子里都是瓷器和陶器,各色各样,看起来有价值不菲的,也有很普通的,但就制作工艺来说,每个都不同,这大概就是老秦四处收集的宝贝,也都是主人的心头好,平日里定是经常拿在手里琢磨的。据说庄老爷非常勤勉,经常会改进工艺,这就是他不断思考和学习的结果,庄家的事业因此才会独树一帜,越来越好超越了别家。 他们走进去时,庄老爷已经坐了起来,背靠在雕花大床上,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眼神清明,只是脸色略微苍白,脸颊上有些凹陷,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被砍断了手臂,大量出血,还能有这个样子已算不错了。 “顾道长请。”他伸出一手指了指,另一手藏在薄被里并不显露。 对于凡人的物理伤害,顾容亭也没有办法,“多谢庄善人的款待。” 庄老爷摆摆手,“白陶镇大概出了祸害,道长出手相助,我等也可安心了。”他的眼光扫过雾久雾茗,最后停留在章毓身上,“对不住章姑娘,等一切安稳,我就安排送你回家。” 章毓脸上泛起红晕,连忙摇手,“我不急,老爷还是安心休养身体为重。” “听闻庄善人的儿子也曾经遭受过袭击,不知凶手有否抓获?”顾容亭忽然问道。 庄老爷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手臂无力的垂下,“一桩无头公案而已,那么多年过去了。” “不知庄善人可有怀疑的对象?”顾容亭又问。 庄老爷抬头看他,“自然有,整个白陶镇都知道,不是姓韩就是姓陆,可是这又如何,哪里去寻证据,我可怜的孩子。”他的语调由高到低,渐渐衰弱,眼神由愤慨到无力,脸色也惨白起来。 章毓不知道顾容亭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徒惹人伤心,对老人家的养伤也很不利,于是开口说道:“老爷不用难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做坏事之人定会付出代价,那个杀手不是死了,陆府继承人也死了,就是韩府,若不是顾道长,必然也要死人,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 章毓说着话,就看见顾容亭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也回瞪过去,反正他立马就要滚蛋了,也不用再怕他,她又没做坏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唉”庄老爷叹气,脸上也无喜色,渐渐显出疲倦来。 “庄善人好生休息。”顾容亭起身告辞。 四人离开院子,顾容亭回过头来,严肃地对章毓说道:“在很多人面前如此吃喝,是成心让人知道你的与众不同吗?” “哪里,哪里。”章毓一本正经地回答,“民以食为天,吃饭天大的事,何况美食。”说着她看了眼雾茗,就见他一脸赞同。 “不过今后我会注意,多谢道长的指点。”她认真地保证,自然她也不愿在这里暴露妖怪的身份,那没什么好下场,反正顾容亭就要走了,而她很快也要回离海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必和他对着干呢? “俗世凡物影响修为进阶,没什么好处,还当辟谷。”他脸朝着雾茗,眼睛却是看着章毓的。 “是,弟子知错。”雾茗乖觉地点头,他向来识时务。 章毓也点头,表示认可,心里却完全不这么想,她的事可和他没关系,她又不是他的徒子徒孙,连享受美食都不行,做人还有什么意思。人的乐趣之一就是可以自由选择生活方式,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活着多累,还不如做鱼,她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只快乐自在的妖怪,吃吃睡睡,在离海边安度晚年,物质名利于她如浮云,她从没想过要进阶什么修为,有毛用。 “道长们一路走好。”章毓温顺恭谨,快走吧,别拖拖拉拉了,天都要黑了,送佛送到西,只要把这几人送出府门,她的任务就算大功告成,也算对得起庄老爷的收留之情。 顾容亭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眼里带了些许笑意,清冷里似乎有了点微微的热度,他走着走着忽然转了个弯朝客房而去,“今日已晚,明日再走也不迟。” 章毓微恼,这不是耍人吗。她一手拉住了他的袖袍止住了他的步伐,“既然道长们都是辟谷的,也用不着人伺候,我就不去打扰各位修行了,过得几日我也要回家了,想要收拾一下,道长们保重,后会无期。”她说完弯腰行了个礼,也不等他发话,转身就走了。 反正她的嫌疑已经洗清了,这些破事都和她没关系,还是离道士们远一点好,她一只老鼠,和猫在一起干什么,何况她真的不想再和顾容亭共处一室,他一走了之无所谓,她以后可还要见人的,人言可畏。 ------------ 第30章 第三个死人 顾容亭看她走远了也没反对,白陶镇的异相似乎确实和她无关,这几日的相处,倒也没觉得她是个祸害,平白冤枉了她。只不过,他环顾庄府,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青锋剑似乎也丧失了敏锐,而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现在还不能走。 雾茗看着顾容亭的目光,偷偷朝雾久说道:“他们两人闹别扭了?掌门师叔看起来很舍不得啊,现下都不走了。” 雾久用力瞪了一眼雾茗,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尽说废话,可是等他把眼光转回到顾容亭身上时,又觉得分外悲哀,怎么就会这样呢?都是那个小姑娘害的,幸亏明日就要走了,万幸。 章毓回到住处,秦小妞见了她很是欢喜,两人夜话不断。 “章姐姐,我好羡慕你啊,顾道长好生俊俏。”小妞的脸如梦似幻。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羡慕个鬼啊,,章毓摸了摸额头,伤口已经全好了,拜章鱼超强的再生能力,连疤痕都没留下,可是那钻心的疼痛和恐惧还在心头上,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把顾容亭大卸八块,也只有小妞这样天真的小女孩才会被那人俊美的容颜所迷惑了,其实他就如同那把青锋剑,只能远看不能近观,一出手就要伤人的。 “听说顾道长很看重姐姐,都和姐姐同居一室。”小妞凑近脸看她。 “谁说的?”章毓坐起身来,虽然是事实,可奈何谁这么八卦到处乱说话,给她留条活路吧。 小妞拉了拉她,“大家都这么说,可惜他是个道士,姐姐不如让他还俗,你跟着他好了。” 章毓立刻睡下把头埋在了被子里,越说越扯,跟着顾容亭,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没得吃没得喝,一板一眼,天天斩妖除魔,还是算了吧。反正明日一睁眼,他就滚蛋了,谢天谢地。 第二日,章毓本打算去厨房报道,忽然又被人叫去见顾容亭。 莫非还打算告别吗?章毓满腹狐疑地站在他面前。 顾容亭在房门前,长身玉立,挺拔清瘦,那张小妞念念不忘的脸上神色冷峻,剑眉皱起,乌黑的眸子里流转着淡漠的光,看着她探究、审视,周身有一股肃杀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拿剑指着她时一样。雾茗雾久两人也站得很远,在一边静立。 章毓不明所以,对他再次流露出的敌意和杀意很是不解,难道说这人突然又决定在走之前顺手解决了她不成。 “他死了。”顾容亭清润的声音传来,听在章毓耳里却是惊雷乍响。 “谁,谁死了?”章毓张口结舌,怎么又死人了,妖怪不是已经在葫芦里了吗?“这回是庄府的人出事了吗?谁?”不会是那个没见过面的庄二少爷吧,她拔腿就要走。 顾容亭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细看,就像要透过黑眸看到她的心里,良久他薄唇微启,“真不是你干的?” 章毓猛摇头,“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害庄府的人,我感激他们还来不及,怎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她去掰他的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没看见很多人的眼神都在偷偷往这里瞟吗?她就非得在妖怪和坏女人的称谓里二选一吗? 顾容亭放开手,“走吧。” “去哪?”章毓甩了甩手腕,有些恼怒。 “韩塑死了。”顾容亭淡淡地说,神色不动,眼睛里却流露出深切的悔意和自责,他深知白陶镇出了异相,最终却还是没能救下人来,这是他的失职。他嘴唇抿得很紧,手指用力掐在剑鞘上,骨节都微微发白。 章毓怔了怔,不可思议道:“怎么会?妖不是已经除了,他怎么还会死呢?”虽然韩塑算不得什么大好人,但是眠花宿柳沾花惹草也罪不至死,想到昨日他还请她大吃了一顿,今日人就死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方才顾容亭看她的眼光很是怪异,大概嫌疑犯的帽子又扣回到她头上了,说来也是啊,白陶镇的妖怪是没除尽,现在还有一个在外面晃呢,不过昨晚没有和他在一起,偏生夜里就出事了,章毓恨得要命,“快去看看。”她脚步飞快,怎么着都要洗刷自己的冤屈,她从来没干过坏事,让她做窦娥她是绝不愿的。 雾茗雾久见这两人说完了话,就要出门,立刻自觉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气氛很是压抑沉重,没人想说话,当达韩府时,韩家老爷亲自出来迎接,老泪纵横,直后悔没有留他们住长久一些。 出事地点还是那间书房,现场被保护得很好,只有仵作捕快进出,最早发现事情的是那个小丫头,如今蜷在角落浑身哆嗦,满面泪痕哭泣不止。 马捕头坐在廊前的青石地砖上,愁眉苦脸,不停地拉自己的头发,现下可好了,白陶镇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家不落全都出了事,这让他的日子可怎么活,总是推到妖怪头上也不是个事,上头怪罪下来肯定就是他的错,估计他马上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顾道长。”马捕头见四人过来,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讪讪,“这回应该不是妖怪所为。” 顾容亭不置可否,走进了那间书房。 书房挺大,靠墙有大排的书柜,上面排满了书,整整齐齐,上面有很多落灰,估计很久没人看了,不过一个摆设。书房的窗子都半开着,透过空隙能看见院子里的花木。 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男子,正是韩塑,他双目紧闭,嘴唇发青,神态平静,双手双脚都保持着原样,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当是睡梦间就死去的。他的脖子上有很明显的痕迹,五指的印记深入喉间,除此之外,全身都无明显的伤痕。 章毓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他是被人一下子就勒死的,这就是死因。”马捕头说道,“白陶镇潜伏了一个高手,一招杀人。” 章毓伸出手看了看,心想这人倒挺厉害,一掐就把人掐死了,秒杀人于梦里。她把手比了下,开口说道:“这人是左撇子吗?”那个印记应该是左手,按照她的思路来说,杀人时肯定是用自己最习惯的那只手。 马捕头点头,“月来客栈里那人也是这个死法,不过那人的表情还有不同,大概发现了凶手,只不过不是对手,最后还是死了。” 这么一说,案情又和月来客栈一案联系起来了,还是个连环杀手,且喜欢用同样手法作案。可是月来客栈是密室杀人案,不是说是妖怪作祟吗? 马捕头一脸黯淡,他已经彻底没了头绪了。 ------------ 第31章 查案 顾容亭站在尸体前一言不发,青锋剑没有异动,他却觉得屋里的气息很不寻常,果然如月来客栈一样,凶手确实是同一个人,或是同一个妖。 章毓看了眼顾容亭,问道,“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被害者自杀?你们修道之人应有办法的吧?”既然是有反自然力量的世界,说不定就能让受害者看见幻境,自己掐死自己,这样密室疑案就解决了。 雾久白了她一眼,把手比在自己脖子上说道,“那他的手又是怎么放回去的呢?死后不应该这样卡在脖子上吗?”这人居然想把罪行栽赃到修道者身上,可恶。 章毓耸耸肩,她不过提了一个可行性,她又不是一口咬定,既然有可能是妖,为何就不可能是修道的人,谁说修道的就一定是好人?在这种事上,大家平等,只允许顾容亭怀疑她,就不允许她怀疑道士? 顾容亭的眼光从床上回到了章毓身上,有一种锐利一闪而逝,“屋里没有用过法术的痕迹,也没有符纸,和修道之人无关。” “这么说还是人做的?”马捕头郁闷之极,折腾了半天凶手还是人,这就要怪他办事不力了,因为他没有破案,导致同样的案件一再发生。 “既然是人杀的,要么仇杀,要么情杀,或者为钱,或者为利,总有原因的,马捕头不妨好好想想谁是最终得益者就是。”章毓看着捕头那个熊样就来气,随口说道。 马捕头肃起脸,“白陶镇第一个死人在月来客栈,此人是个外地人,身份不明,有可能是半夜来庄府的那个刺客,也可能不是,第二个死人是陆府的少爷,陆家继承人,据说是被妖怪所杀,也有说是和丫鬟胡搞而死,第三个就是韩家少爷。”他停了一下,“不管是不是偶然,要说谁看起来最有嫌疑,或是既得利益者,只有一家,可是,那怎么可能呢?”他的眼神很是迷茫。 章毓沉默了一下,陆家少爷自是死于蛇妖,但如果蛇妖不出手,他能不能活着也是未知数,就和韩塑一样。陆府韩府相继死了继承人,当然最得利的就是庄府了,除了生意上的竞争,更在于大家一致认为多年前庄府大少爷那件血案是他们指使的,就是这次入庄府的杀手也可能是他们派来的,如果说庄府里的某人为了报仇,或是自己出手,或是买凶杀人,完全说得过去。 “我觉得庄老爷受了重伤,应该不可能,毕竟月来客栈那人死时他还没醒呢,但是庄家还有两个少爷,一个长年卧病在床,一个经常出门,都是最有嫌疑的人。”章毓越说声音越低,自己真是不厚道,受了庄府的恩惠,现在还这样说话,可是,她觉得还是要说实话,这样才对得起死去之人,不是每个人都罪至极死的,顾容亭说得对,无论是人和妖,都不能轻易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谁的罪谁担当,不能株连。 雾茗站得老远,听她这样说接口道:“马捕头快去找证据吧,晚了说不定证据湮灭又是悬案。” 马捕头立刻让手下把尸体运回衙门,非正常死亡都有程序要走,韩府之人悲戚无比,章毓四人自然也就回去庄府了。 马捕头去问讯,顾容亭却一直站在院子里。 “道长有何高见?”章毓见他说话非常少,神情却是严峻的。 顾容亭长袖一甩转身回房,只留下一句话来,“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留在庄府呢,人犯的案和道士无关,自有马捕头在,章毓百思不得其解,这样说来果真还是有妖怪在吗?就在这个府里?这老道士干嘛要藏着掖着,有话倒是说个明白啊。章毓追在他身后,若是真有妖在,她也许还是跟着他的好,既可以确保人身安全,又可以证明清白,要是再出什么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马捕头这天在庄府非常不受欢迎,盖因他把怀疑的对象瞄准了庄府的两位少爷,本来是受害人,忽然就变成了反面,这让庄府众人怎么接受得了。 据说,他是被卧榻上的大少爷轰出门去的,他如今这么悲惨,作为一地捕快不为他申冤,倒是把脏水泼到了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愿多谈,除非他摆出证据来。 反倒是庄二少爷,客气有礼,有问必答,无论马捕头如何试探询问,回答滴水不漏,最后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问出来,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庄府。 章毓去厨房解决温饱问题时,遇到了秦大娘。 秦大娘一边给她吃食,一边抱怨,“马捕头也真是,怎么就会怀疑两位少爷,谁不知道庄府的主子都是大善人。” 章毓狼吞虎咽,“这也说不定的,虽然事情从这里开始,但这么一轮下来,最后确实是咱们府上最得利,毕竟韩陆两家的接班人都没了,马捕头这么查也没错。” “那也是他们活该,报应。”秦大娘有些愤怒,“章姑娘你不会也这么想吧?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章毓含糊地说:“表面可看不出来,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她还真不敢说这就是她的想法,从理智上来说,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前提是凶手是人。 秦大娘直摇头,坚决否认。 章毓回到顾容亭那里时夜色已晚,她站在门口纠结,到底要不要进去呢?其实自己是个局外人,不掺和这些事躲在一边,危险应该不会降临到她头上的,之所以还犹豫,不过是害怕被谁栽赃陷害背黑锅,到时她暴露了真面目有嘴说不清。挣扎半天最后决定还是进去,不管了,还是待在花瓶里安生。 她进门后就关上了门,眼巴巴地看着打坐的顾容亭,“道长不如教我一点术法吧,我只想变换自如。” 顾容亭睁开眼看着她,眉眼微敛,嘴角勾了勾,清冷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 章毓的脸上泛起红晕,真是可耻,一只老鼠在求猫教本领,也算稀奇,谁让她一点不会呢。谁能告诉她那些从动物变成人形的妖精们到底是如何修炼的,她只听传说中讲某妖自述,有一日修得人形,从此如何如何,却从没听说过该如何变幻,这真是千古之谜啊。 ------------ 第32章 离开 顾容亭手指一点,章毓立刻变成了一只小章鱼,圆滚滚滑溜溜,玉石一般莹白透亮,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泽。 章毓掂起了触腕走过去,伸出一条软软的白玉腕足扯了扯他落在面前的衣摆以示抗议,不待这样欺负人的啊。 顾容亭伸出手来,手掌洁白,十指修长,从地上捞起了柔润的小圆球捧在掌心。 “意随心动,身形自如,你的修为已经足够了。”他的声音温和,脸容清俊,特别是那双眼睛,就如寒潭秋水,清澈明净,淡然里又带着点微微的温柔。这么近的距离,章毓乌溜溜的小复眼清楚明白的看到了他的全貌,长得真是不赖,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皮肤这么水嫩。 不过他说啥,意随心动,果然还在于自己的欲念吗? 这到是,章毓回想自己前几次变身,都是主观意识的强烈愿望,后来入了庄府她遮遮掩掩心里害怕,就变不成了。 章毓小眼睛一转,跃跃欲试。 顾容亭另一手按在了她头上,“天色已晚,今日劳心劳力,明日再试吧。”他的手指微凉,停留在章毓头上,似乎觉得手下的触感太好,又润又滑,居然用手指轻轻按了下,然后看她如同果冻一般弹起来。 他欲再按,章毓卷起触腕缠住了他的手指,乌溜溜地小眼睛狠狠瞪着他,现在她不能开口抗议,他到是欺负上瘾了。 顾容亭哑然失笑,自己竟然会童心未泯作了雾茗,他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把她放在了榻上,眉眼温和宁静,“今日冤枉了你,是我不对,去休息吧。” 知道冤枉了人就好,别老是把坏事栽在老子的头上,章毓一口气顺了,看了看床头的瓦罐,从榻上爬了过去,一下子就钻了进去,不管怎么说,顾容亭这里很安全,她可以睡得很安心。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章毓从罐子里爬出来,落到榻上,顾容亭侧卧着身,一手放于腮边,闭着眼似乎还在安睡,姿态从容,神态安详。 章毓想起昨晚未干的事,趁着天色还早,不如练习一下,她开始用力想,现在变成人吧,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欲念的问题吗,难道她的想法还不够强烈?那要如何想,狠狠地想?拼命地想? 她在榻上来回踱步,还是说顾容亭昨晚在她身上下了什么禁制,老道士真讨厌,她偷偷靠近他的脸,伸出两个触腕不加思索就想去堵他的鼻孔,让你睡,憋死你。 她还没碰到他,顾容亭忽然睁开了眼,目光移转,仿佛潭水逆流,清冷里有一抹锐光一闪而逝。 章毓吓了一大跳,嗖得缩回了触腕,妈呀,真可怕,她怎么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了,几天前她还不是怕他怕个要死的,她脑子进了水才会想去堵他的鼻孔泄愤。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清脆的敲门声,“掌门,我们进来了。” 章毓脑中“嗡”的一声响,不得了,马上要暴露了,她急得团团转,尼玛到是争气点快点变身啊。 关键时刻总是很出人意料,在他们推门进来之前的一瞬间,章毓终于变换成功,小小的章鱼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娇小玲珑的清纯美少女,脸似朝霞般明媚,乌发如海藻般起伏,唇若玫瑰,眼如流星,冰肌玉骨肤胜雪。 着急与得意,让她控制不了身形,一下子把正要起身的顾容亭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打开,章毓手忙脚乱地欲爬起身,可是两人衣服头发纠缠在一处,越是要站起身却越是挣不开。 雾久震惊当场,在他眼里,美丽的少女满脸红晕,眸光潋滟,说不出的娇羞,洁白的手腕撑在他家掌门的胸口上,满头微卷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底下人白色袖袍里伸出修长的手,似乎正握在少女的纤腰上。 雾久眼眶都湿了,心里号啕大哭,这,这……怎么可以这样? 他没想到事情真的是这样,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雾茗一把拽住呆滞的雾久拉了出来,迅速关上门,真是,也不把门锁了,真豪放,这不是害人长针眼吗? 章毓连滚带爬终于离开了顾容亭,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回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顾容亭一手撑在榻上坐起身,撇过脸,神色略有不自在,良久才道:“无妨。”不过一只小妖罢了,不用在意。 章毓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他,努力平复心情。 顾容亭拿起剑打开房门,雾久雾茗站在远处,见他出来,立刻走了过去。 雾久欲言又止,满脸悲苦,看章毓的眼神那是刀刀诛心。 章毓还真是没办法,只能再次低头认了,果真她只能二选一,成为一个没有操守的女人,再这样下去,她的名声就要妥妥的全黑了,幸亏她不是这里的人,很快就会离开,到时没人会知道。老道士到是被她彻底连累了,高洁的品格一旦牵扯了女色,就像美玉有了瑕疵,蒙上了一层阴影,道士虽然不同于和尚,但一派掌门却都是出家的,这就是为何雾久的眼光如此悲怆。 不过,顾容亭没有为了自己脱困而出卖她,让章毓觉得这三峰山的掌门果然是个人物,品行高洁,意志坚定,超脱尘世之外,哪里是雾久雾茗这样的小道士可以比的,虽然在山上修行,脑子里却都是凡尘俗事,尽往歪想。 “掌门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雾茗试探道。 “现在。”顾容亭抬步往前走去。 雾久心下安慰,立刻跟了上去。 真的要走了?章毓看着他笔挺如松的背影,心里放松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毕竟这是世上现在唯一一个知道她是章鱼的人,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饰做自己,因为拥有了共同的秘密,所以拉近了距离,即使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也让她觉得很是亲切。 “小师娘……”雾茗犹豫着轻声道,刚说完,就看见顾容亭回转过身,眼光扫来凌厉如剑,颇有恼羞成怒之感,唬得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下去,立马跑了过去。掌门要始乱终弃,做弟子的可管不了啊,只能对不住小姑娘了。 章毓看着走远的三人,忽然笑弯了腰,哈哈哈。 ------------ 第33章 初现端倪 顾容亭走了,章毓觉得生活又恢复了正常,虽然至今为止也没有找到凶手,但道士都撤退了,说明妖魔的风险已经解除,剩下的事就只能看马捕头了,她作为一个外来客,所有的事都和她无关。 老秦一家出门办事去了,连同秦小妞都不知去向,章毓霸占了整个屋子,终于有了独立的空间,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习人形鱼形的交互变身,这是作为妖怪的第一步,以后的事可以慢慢来。 她仔细回忆过去每一次成功的经验,集中注意力,既然顾容亭都说她的修为已经够了,那就一定是够了,严格说来,这不是她的修为,全是那颗神秘珠子的力量,隐隐的她也觉得这颗珠子很不寻常,为什么那只深海蚌没有因为吞进了它而化形,轮到她就可以了呢?又为什么青锋剑遇到她不鸣呢?她明明是一个妖怪。 当时她化形后太高兴,又紧接着被带离了大海,也没有深想这个问题,现在夜深人静她再想起来时,又觉得很是彷徨,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一般,她不知道她的方向在哪里。她想了很久又把这些念头抛弃了,想有什么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想来她这样道行浅薄又没有坏心眼的妖精不会遭天妒的,还是安安稳稳在离海边做个渔民吧。 章毓觉得之所以自己不能自由变换身形,一定是自身和这个珠子没有彻底融合的缘故,这些修为虽然在她的身体里,却不能为她所用,说穿了就是她的境界不够,因为没有系统的修炼,她是空有宝藏埋在泥里运不出来。 章毓想了想便开始打坐,梳理身体,排除一切异念冥想,全神贯注的开始进入自己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大海深处,幽静旷远,辽阔而浩瀚,包容而广博,她的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耳边似乎听到了澎湃汹涌的浪涛声,海风恣意地吹拂,海鸟在浪尖搏击欢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了眼,心念一动,立刻变成了一只小章鱼,然后刹那间又变回了人形。 章毓欢喜之至,果真就像顾容亭说的那样,意随心动,她终于能够以自己的意志自由控制身形了。这对她来说就够了,她想要过的生活完全可以实现,至于功法悟道一切随缘不强求,她只想做天地间一只快乐自在的妖精。 章毓累极,吹灭了灯火安然入眠,好几天没有以人形睡在床上了,她还有点怀念,很快她就呼吸轻浅平缓,进入了深度睡眠。 夜色渐深,浓稠一片,月亮躲进厚厚的云层,微有几点星光闪烁,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偶尔夜风拂过树梢,留下一点细细的声响。 虚掩的窗户发出“卡塔”一声轻响,缓缓推开了一条细缝,暗夜的星光浅浅地透进来,宛如倒进来一堆墨汁。有一点阴影从窗缝里慢慢爬进来,无声无息的落地,屋里太暗,几乎分辨不清这是什么。 床上的女子毫无所觉睡得正香,容颜安静秀美,双眼紧闭,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似在做着美梦,一双细嫩的手规矩地放在薄被外,十指尖尖如青葱一般。 那团阴影一点点接近,没有一丁点声响,沿着床柱慢慢爬上了来,停留在她白净的脖子前,似在端详,伺机而动。 章毓的手腕微动,脑中警戒之声骤起,这是危机来临前的预兆,一股阴冷寒滞的气息环绕在她周身,半梦半醒之间脖子上似乎有什么缠了上来。她紧闭的双眸陡然睁开,迅速伸手抓向它。 她的手指似乎碰触到了什么,冰凉寒冷的感觉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黑暗里有一种“悉嗦”声音响起,一道浅浅的黑影掠过,很轻很快,在她还没看清之前就消失了踪影,然后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章毓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毛骨悚然,心跳如鼓,脖子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刚才不是幻觉,她被袭击了,自己这回遇到真正的凶犯了,它要掐死她,可是那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为什么? 幸亏她是一条章鱼,就算进入梦乡,也总会留下警戒的触腕,只要周围一有风吹草动,触腕就会报警让她醒来,章鱼的本能拯救了她,谢天谢地。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她的房门被强力推开,撞到门上又弹了回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门口,身形挺立如竹,雪白的宽大衣袍,长簪束发,可仍有许多头发散垂下来,在行动间带起黑色的风。他的左手上是一柄宝剑,黑色剑鞘修长,八卦镜波动泛有光泽。 此时月亮从厚重的云层里探了出来,四周骤然间亮了起来,月光如瀑倾洒而下,带着半点星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间棱角分明,清逸隽秀,那双乌黑的眼眸清亮依旧,如幽深的寒泉,只是现在这泉水正在波澜翻涌。 “章毓!”他的声音里带着焦虑。 “顾容亭!”章毓一看见他,心里忽然无端涌起了很多委屈,从床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扑向来人,一把抱住了他,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她的头埋在他温暖的怀里,有热流从眼眶里不断涌出。 “老道士,你……你不是走了吗?”她抽噎着说,声音闷闷的,“可吓死我了。”刚才死里逃生还不觉着,现在冷静下来这么一想,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这是差一点自己就成了一具尸体啊,脖子上至今还残留着那种阴冷的气息,一跳一跳的疼。 她觉得很委屈,还很愤怒,怎么要杀她呢,为什么这次的目标会是她,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这真是太可怕了,她实在想不明白。 少女的身体柔软而娇媚,紧紧贴在他身上,亲密无间,顾容亭有些不自在,想要用手拉开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手臂箍在他腰上,力量惊人的大。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很快他就觉得衣服的襟口湿了。 如此可怜,就像一只无依无靠寻求保护的宠物,顾容亭一滞,无意识间停住了推开的手,任她紧紧拥抱。 “别怕。”他用手轻拍她的背,温柔抚慰,眼睛扫视着黑暗的室内,这个气息太熟悉了,手里的青锋剑颤动着渐渐平息下来。 它已经离开了,他慢了一步。 ------------ 第34章 魔 章毓流了会眼泪,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她松开手臂从顾容亭怀里退开,抹了把脸,有些不好意思。见鬼的,怎么就哭了呢?还抱着老道士不放,真是丢人。想来自己成了章鱼后一直就觉得委屈万分,今日终于借机发泄了出来。不过,老道士的怀抱还真是温暖安心,抱着挺舒服,她还真想抱着就不放了。 “那是什么,你看清了没?”顾容亭问她,刚刚哭泣完的少女,衣衫单薄,楚楚可怜,他退开几步走入院里。 章毓的脸上又显出恐怖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没有看清,可是我摸到了。”她伸出手来在月光下细看,没有什么异常,洁白细腻如上好的玉石,可是脑子里的感觉却很是清晰。她的手有与大脑相连的独立记忆系统,能记住任何触感,绝不会出错。 “它应该不大,爬行,身上很冷很冷,没有任何温度,”她仔细地描述,“就像不是活物一样。”她甩了几下手,想要忘记那种阴冷刺骨的感觉,她向来体温偏低,可碰到了它,还是让她冷得发抖。 “它想要掐死我。”章毓颤抖了一下,走出门来,站在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脖子给他看。 月光下,少女仰起头来,微卷的长发一泻如瀑,披散在纤瘦的肩头,混着月色在暗黑里泛着幽蓝的光泽,偶有调皮的发丝吹拂着贴到她脸上,莹白润泽的小脸带着点微微的委屈,刚刚哭泣过的眼睛略红,乌黑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浅浅流动的水雾,若隐若现,长而卷的睫毛扑闪,上面还残留着点点晶莹,仿佛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 她的脖子很修长,弧度优美,皮肤润泽,如美玉一般,只是如今,那白色之上留有几个红色的印子,已经开始泛青。 顾容亭低下头来,眼神认真,仔细端详这些印记,这是刚刚留下的,很清晰,只要再用力一分,就可以断人性命。 他伸出手抚在她的脖子上,感受残留的气息,宽大的袖袍翻卷,他的手修长温润,指尖滑在她光滑的肌肤上,细腻极致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他这才反应过来,手下不再是那只小章鱼,而是个年轻的姑娘,仿佛正有一股甜美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从她的发间,似从她的身上,淡淡的,幽幽的,暗香袭来,若有若无,却又真的很好闻,他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看见了没,看见了没。”章毓扭过脖子让他看个清楚,“那是什么怪物啊?” 顾容亭看了一眼,忽然扭过了头,脸上有一股热力在绽放,她衣衫单薄,从床上直接起来还有些零乱,折腾一番后衣襟领口半敞,从他现在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起伏的胸线,甚至是半边优美的圆润。就算他立刻闭上眼转过了头,那些景象还是缠绕进了心头。 他有些局促,想他顾容亭,在长流上仙故去之后,为了幻海大陆的安宁,全心修炼,一闭关就是数十年,只愿自己在百年之后有能力对付新的邪魔,在他接受掌门一职后更是从无俗世之心,今日居然也会如此。 他在心里叹气,她不过一只海里的小章鱼罢了,不用在意,正事要紧。 “居然成了魔。”他回过头来,表情淡然,顺手拢紧了她的领口,遮住了露出的莹白肌肤。 “魔!”章毓紧紧抓住了他的袖摆,心惊肉跳,妖魔横行,这见鬼的什么大陆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掌门。” “师叔。” 有两人急匆匆跃来,就像从空中突然跳下一样。 雾久喘着粗气说:“找不到,踪迹全无,一下子就消失了气息。” 雾茗接口道:“这真是太邪门了,我们几乎踏遍了全府。” 他们还待再说,看着院中的两人,忽然住了口。 白衣男子身材颀长,容色俊逸,少女娇小苗条,清纯秀美,两人站得极近,他微低着头看她,一手握剑,一手正放在她的领口上,少女微仰着脸庞,显出一段优美的弧线,一只白玉小手攥紧了他的袖角。 夜风轻轻吹拂,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纠缠环绕,风过之后又缓缓落下,他们身上那些细细的青丝飞舞,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乌发。 这么静谧安详的画面,那样的美丽,即便是一向反对的雾久,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看起来居然这么融洽,这般的相配。 可是,顾师叔是三峰山的掌门天矶子啊,幻海大陆的依靠,怎可为世俗沾染了尘心。 “它还在这个府里。”顾容亭松开手,向他们走去,对两人怪异的表情视而不见,脸色肃穆。 雾久雾茗立刻收起表情,心下惭愧,这是什么时候居然就走神了。 章毓立刻跟了上去,亦步亦趋,“你们要去哪里?”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一个人再回房了,这可是谋杀未遂,她就是那个倒霉的目标。她不确定这是无差别谋杀还是定点谋杀,反正她处在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中。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决定死活要赖在顾容亭身边,他法力高强,再说了有他那把剑在,估计妖魔鬼怪是不敢靠近的,当然,她这个无害的小妖除外。 “你回房睡吧。”顾容亭淡淡地说。 章毓连连摇头,“我要跟着你。” 雾茗雾久一个字都不敢说,把头压得很低。 “别担心,我们今晚就在这院里,它不会再来了。”顾容亭安慰她。 章毓瞄了眼黑乎乎的房间,朝着雾茗说:“雾茗,你进来陪着我。”不找个人在身边看着,她害怕,反正与雾茗这个小道士平日里关系也不错,那日和蛇妖大战时看出他的本领也还算可以,当然雾久要厉害一点,但她可不敢找雾久,每次这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分外怨愤,她觉得但凡有机会,这人对她肯定见死不救。至于为啥不叫顾容亭,人家一派掌门,头上的帽子太大,使唤起来肯定不称心,而且刚才那么哭了一场,太丢丑了,她也觉得有点别扭。 “不成,我要在院子里查妖。”雾茗迅速拒绝,偷偷看了眼顾容亭,他怎么敢和小师娘单独共处暗室。 “那就都在院里吧。”章毓回房套了件衣服,搬了几个垫子就出来了。 大家一起打坐吧,这样最安全。 ------------ 第35章 诱魔 月色下,四人端坐不动。 章毓看了下闭眼不语的顾容亭,悄悄问雾茗:“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雾茗看了眼专心打坐的两人,轻声说:“没,我们一直在庄府附近,入了夜就在围墙外,本来我也不知道原因,现在知道了。” 原来是诱捕。章毓暗忖,顾容亭果然是一直怀疑庄府的,所以才假借离开,实则躲在暗处,想要抓住隐藏在府里的妖物,只等着它再次离府作案。只不过他也没料到这次居然祸害的对象是府里的人,所以才又让它跑了。 为何这次针对的目标是她呢?她才来白陶镇没几天,准确地说,她连做人都没几天,她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在庄府。她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人,更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那么为什么要杀她呢,总有原因的,为了泄愤,还是为了警告? 她仔细回想这几天的事情,眼前出现了韩塑死去的样子,联系到自己的经历,反复思考,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可能吗?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吟不语。 要不要和顾容亭说呢?她抬头看向一边打坐的白衣男子,眼神犹豫不决。 仿佛心有灵犀般,他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也停留在那双形状优美,肌理润滑的小手上。 章毓忽然住了口,算了,还是不说了,也许还会惹祸上身。 顾容亭却看向了她,神色不动,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很是肯定的意味。 原来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章毓终于放下了心。 天亮之后,顾容亭告诉庄府的管家要开坛做法。 管家对顾容亭的去而复返突然出现在府里很是惊奇,考虑到白陶镇近来怪象频繁,也就没有在意,但是等到顾容亭提出新的要求时,管家很是踌躇。 开坛做法没事,庄府很大,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可顾容亭偏偏选在庄老爷的院子里,并且一再坚持,这就不是管家能够决定的事了。 卧病在床的庄老爷知道后倒是同意了,他不想府里也出了人命。 和那个排场很大的老道士不同,这次的法事非常简单,没有一齐响的磬儿、钹儿、铙儿的诵经之礼,只有三人的沉默严肃。 院里绿树高大,草木繁盛,花坛边的那口井上青石依旧。 不过此时院子四角都被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上面有朱砂写的道家咒语,庄府所有人都被清了出去,只有章毓和庄老爷被允许留下。 在院中一角,置了躺椅案几,庄老爷坐在椅上,身上盖着薄被,章毓站在一旁,给他倒茶递水,一边照顾庄老爷,一边看着道场。 顾容亭站在院子里,白衣依然,满头乌发束被玉簪束起,他脚踏八卦图,宝剑在手,微闭着眼一手捏决,,坛前三根檀香袅袅而起。雾茗雾久分列两角,法器在手,严肃已待。 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重而压抑,空气里没有半点风,时间分分秒秒而过,院子里一片安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庄老爷脸色苍白,只是偶尔喝口茶水。 顾容亭忽然睁开眼来,看了章毓一眼。 章毓扁了扁嘴,轮到自己出场了,谁让她就是那个招人恨的呢?她看了眼憔悴无力的庄大善人,很是不忍。 没法子,就当报恩吧。 “庄老爷,你说陆府韩府家的少爷相继殒命,到底是怎么回事?”章毓开口问道。 庄老爷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回答道:“不是妖怪作祟吗?”不然现在这个道士又是在干什么?穷折腾? “我觉得不是。”章毓摇头,“除了陆府少爷死法未定,其他可都是确凿被人掐死的,哪里是妖怪。” 庄老爷沉默下来。 章毓瞄了他一眼,又说,“马捕头认为是和韩陆两家有仇之人干的,有可能自己动手,也有可能买凶杀人。” 庄老爷抬起脸,表情有些激动起来,“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章毓心里叹气,脸上不动声色,咬了咬牙道:“老爷心里明白的,在白陶镇和他们两家有仇的能是谁,再说了这些怨恨本来就在,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谁让他们先动的手,如今……” “胡说八道。”庄老爷脸上变色,伸出右手一把掀翻了案几上的茶水,杯子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章毓眉心剧跳。 杯子裂声过后,院子里寂静依然,只有案几上的茶水沿着桌角流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一滴又一滴,似乎敲击在人的心头上。 顾容亭三人纹丝不动,对这边的动静仿若未闻,眼睛盯着某处巍然不动。 章毓握了握拳,硬着头皮继续说:“老爷自然不会如此做,但不是还有少爷的吗,大少爷二少爷都可能啊。” “你住口。”张老爷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又捂住了心口,剧烈地喘息,“血口喷人,我好心收留你,你……” 话未说完,檀香弯曲的青烟成了一条直线,院子某处忽然发出了“咔咔”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凝聚在一处,就连愤怒中的庄老爷也住了口。 声音是从井边发出的,那块大石似乎移动了一个位置,露出小小的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快速而出,一晃而过,隐没在草丛里。 章毓捂住了嘴,恨不得夺路而逃,立刻奔出这个院子,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现在还有谁会比她更危险啊,她就是目标人物,妖魔杀之而后快的对象,她是怎么善心大发了才会答应顾容亭作诱饵的,真是好后悔。 顾容亭迅速回转身,长剑出鞘,青锋剑铮鸣之声骤起,青光环绕。 雾茗奔向章毓,雾久祭出法器,打开的铁扇悬于空中,扇骨间数道光刃开始梳理草丛。 忽然有一物从中跃出,穿过这些光刃,以奇快的速度向某个角落扑去。 雾茗只来得及祭出法器,一条黑线已在空中拨开了乾坤圈,尽数落于地上,叮叮当当之声犹在耳。 完蛋了,居然有这么厉害?真是始料未及。 该死的顾容亭,章毓在心里大叫。 ------------ 第36章 真相 顾容亭衣袍翻飞,阴阳八卦镜开始波动。 那道黑影在距离章毓不远处忽然被止住了身形,墙上的符纸哗啦啦响动,朱红色的咒语从上面一个个浮出,在空气里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她面前。 黑影落在地上,一击不着就想调转方向逃脱,八卦镜的棱光绽开,在地上描出阴阳两极,把它困在了一方区域里。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它。 那是一只瘦小的魔物,黑灰色干瘪的身体,五根细长的腿支撑着身体,贴在地上缓缓爬行,身上的褶皱看起来很是狰狞。 庄老爷惊惧非常,浑身颤抖不止,差点昏了过去。 这魔物不是什么未明之物,正是他那只失踪的断手。 一只断手,居然成了妖魔,陆续残害了数个白陶镇人的性命。 魔物被困,五指成抓,也不再逃避,回转身不动,忽然急速地向章毓迈进,在那道透明的障碍上不屈不饶地蜿蜒而行。 章毓只见褶皱干瘪的掌心就在眼前,就像贴在自己的面上一样,似乎只要那手指用力一戳,就可以抓向她。 顾容亭深色肃穆,青锋剑在手,剑上铭文忽然浮在半空,转眼间就化为一条驼头鹿角的银龙,鹰爪虎掌,满身银鳞夺目耀眼,双目暴睁如铜铃,呼啸着朝它飞腾而去。 没有任何悬念,断手完全不是对手,巨龙大嘴一张,银光中有一缕浓郁的黑气从断手中盘旋而出,尽数没于龙之口,它挣扎扭动,手指无力的蜷缩,渐渐匍匐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银龙盘旋而去化作铭文隐没在剑身上,顾容亭反手握住剑柄,青锋剑竖立在他臂后,他单手捏诀,八卦阵图里燃起熊熊火焰,把断手烧成灰烬。 灭其神,毁其形,斩草除根,决不留情。 章毓摸了摸胸口,幸亏这招不是用来对付她的,烤章鱼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庄老爷这才从惊愕里回神,失声大叫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我的手……”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些命案都是他的手做出来的,不禁大受打击。 他一脸羞愧,恨不能以死谢罪,就算他怨恨那些人害了自己的儿子,可也不至于连自己被砍断的手都要成魔报仇吧,那在世人眼里他本人该有多恶毒。 白陶镇的人都在怪罪妖魔作怪,到头来却是自己这个人人称道的大善人作的孽,如今真相大白,他实在无颜见人,不如一死吧,他右手摸索着地面,抓住了一片碎裂的茶杯残片就向脖子抹去。 “善人不可。”顾容亭转眼间已经站在了庄老爷身边,伸手制止了他的举动。 庄大善人老泪纵横,“道长就让我去吧,也可保庄府上下的清名。” 顾容亭摇摇头,正色道:“善人不用自责,这事其实也不能怪你。” 庄大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它离开你之日起就是独立的个体,成妖成魔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它做的事也不是你指示的,只能说万事皆有因果。”顾容亭缓缓道,“善人日后当放宽胸怀,销免仇恨才是,为世人多做善事,积累阴德。” 庄大善人长叹不语,手黯然垂下,碎片无声落在了地上。 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金色的阳光力透迷雾,在微隙的气息里穿梭流动,一草一木皆在日光里,黑暗与罪恶终将无所遁形。 白陶镇的事件终于解决了,也到了要真正离开的时候。 顾容亭除掉妖魔之事已告知马捕头,具体情形却没有细说,只说是祸根已除,月来客栈的房客,韩陆两家的少爷都被它所害,此番又想加害庄府,幸亏顾容亭及时出手除妖救人云云,人心惶惶的白陶镇终于安定下来,恢复了古镇的模样。 “掌门,我不明白,为何那手魔会杀掉那几个人?”雾茗问道。 章毓接口道,“那是自然,月来客栈那个就是半夜入庄府的杀手,陆府与韩府两家,必然有一家是这次夜袭的主谋,还有一家就是大少爷遇袭案的幕后黑手,所以那断手才会去报仇。” 雾久斜了她一眼,别忘了这里还留有一个妖魔必杀的对象。 章毓顿了一下,“至于我,当然是因为说了庄府的坏话,泼了两位少爷的脏水,所以遭到了忌恨。”这只断手还很有脑子嘛,连这它也会知道。 “这么说来,这断手其实就是专为主人报仇的拉?”雾茗奇道,“可是它是怎么会成魔的呢?毕竟就这么短的时间。” “是心魔。”顾容亭望着天空,淡淡地说,“庄善人多年来心中的怨愤,促使断手成魔。” 庄大善人虽然积善多年,广施恩惠,在他心里,却时刻怨恨着害了儿子的凶手,这么多年来的压抑,都藏在了心中一角,直到那日被砍断手。十指连心,手与心本就在同一思维上,于是所有的恶念都到了断手上,也许他从没想过要杀人,可是手魔只要捕捉到他心里一点愤恨的气息,就会把仇恨放大千倍,这就是章毓当时要激怒庄大善人的原因。 “可是,庄大善人从没做过坏事,善事做了不少,他也会有恶念吗?”章毓说。 “这世上谁没有恶念呢?人有底线,但凡触到了根本利益,就会产生恶念,庄善人又怎能幸免。”顾容亭说道,“只不过心有怨恨和真做恶事,还是不同的。” 这么说来,其实庄善人还是要为这些事负责的,怪不得那日过后他当众宣布从此不再参与家族事业,全心全意做善事,以减免他心里的愧疚。 顾容亭到是很有人性,那日坚决的清场,就是为了庄老爷半生的清名,白陶镇没有一人知道妖魔的真相,他给了这个可怜的老人一个安静祥和的晚年。 原来老道士心地这么好,还真是没看出来。 章毓忽然问道:“那么顾道长有恶念吗?” 顾容亭清冷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很久,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头道:“这个世上真正没有恶念,心怀天下之人,我只见过一个,但她已经不在了。” “走吧。”他没有说谁,秋水寒潭般的眼睛看向她,似乎略带告诫之意,然后转过身迈步离开,步伐坚定沉稳,白衣翩然渐渐远去。 雾久紧跟而上,雾茗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跑过去了。 这次是真的离开,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章毓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虽然他遵守诺言,最终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 第37章 白临城 现在她该何去何从呢?章毓自问。 府里出了这些事,短期内是不可能有谁会带她去离海的了,庄善人也深居简出不愿再见人,章毓这个唯一知道所有事情真相的人,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庄善人面前为好,免得勾起人家惨烈的回忆。 只是这个世界太不安全,断手都能成魔,身为一只妖,想要混吃等死果真没有活路,她还是得想法子学点防身的本事才行。 这下她倒是很后悔没有跟着顾容亭一起走了,但转念她又想,老鼠一定要跟着猫,万一哪天猫看老鼠不顺眼,老鼠就要遭殃了,她还是省省吧。 自从顾容亭上次的指点之后,章毓就经常打坐冥想,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天生良材还是那颗珠子的作用,总之觉得每次都有显著的提升,最明显的地方在于她如今能够自由控制身形,人形鱼形早就变换自如,现在的升级版是可以在人形的背上多长出四只触腕,长度可以自由延伸,且每条触腕都各自为政行动自如。 章毓对自己这样的进化很无语,这下可真是人人喊打的妖怪了,谁的背上能多出几只手来,又不是天使。不过她又琢磨着这样虽然难看了点,但至少可以自保,在关键时刻可以救命,总比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好。 老秦一家没几日就回来了,一点也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只是他收货的任务算彻底结束了,庄老爷再不问世事。 章毓决定自行离开白陶镇,总归路要自己走,老是等待别人的援助也不长久,秦小妞很是舍不得,但天下终没有不散之筵席。 章毓向庄老爷辞行,这是那日除妖之后首次再见。 他脸颊消瘦,颜色暗淡,眉眼间有丝忧郁,还是当日初见时那件衣服,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却空空落落显得分外宽大。 章毓不知道该说什么开解他,只能在心里叹息,她想只要自己离开了,也许他就会忘了这些事了。 “多谢庄老爷的收留,我今日离开白陶镇。”她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庄老爷看见她时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似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多带些盘缠再上路吧,让老秦送你去城里,找一家信得过的车行送你回去。”他微微叹了口气,语带悲伤,“对不住,我就不留你了。” 章毓知道他的心结,想了想还是说道:“老爷不用把事情放在心上,世事变幻,人力所不能及,老爷品性高洁行善半生,当得问心无愧。”人生在世诸多不能如愿,岂会没有半分怨怠之心,但只要不出手害人,就是好人,就像顾容亭说的一样,真正心无恶念之人只有一人,还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秦驾起马车送章毓,临行前管家给了她一袋银子,足够她一路吃喝到离海。章毓拜别众人,离开了白陶镇出发去最近的城市白临城。 白临城。 章毓告别了老秦,在他一再嘱咐的小心声中站在车行附近准备雇马车远行。 她刚准备进去,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男子快速走来,一下就撞在了她身上,趔趄两下之后转身就拐入了旁边的小巷。章毓警觉地摸了摸身上,立刻就跟着追了过去,居然敢偷她的钱袋,可恶的小偷。她不去害人已经对得起人了,竟然还想来害她。 巷子又深又窄,就是两户宅子之间相隔的通道,里面也没有旁人,两人一前一后拼命奔跑,章毓憋足了力气狂奔,非得逮着他不可,要是没了银子,她怎么回得了大海?有句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前面的男子气喘吁吁,心下郁闷之至,明明看起来一个娇弱单纯的小姑娘,怎么腿脚这么好,他简直被撵得无路可逃,眼看着巷子的尽头就要到了,不想一看过去却是条死路。男子自认晦气,发足狂奔,一下就攀上了围墙,只剩半个身子悬在外面,只要再用力一分,就可以翻过墙头逃走了。 章毓大急,眼光瞟了四周一眼,见除他们之外再无一人在场,也就豁出去了,背上伸出一条白玉般的细腕,从袖口里探出,像一条银白的细链,一把卷住那人的脚踝,硬是把他从高墙之上扯了下来,重重摔落在地上,跌了个狗啃泥。 “哎哟,你干什么?”男子疼得直叫唤,一边还大声嚷嚷。 章毓踢了他一脚,“把我的钱还来。” “谁拿你的钱了?”这男子身形消瘦,形容猥琐,一派贼眉鼠眼,爬着就想要站起来逃走。 章毓手腕一翻,细腕探出勾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又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男子只看见她的袖口里缩回的白链,速度飞快,一晃就不见了,这才明白这次是踢到铁板了,慌忙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易才作此营生,饶命……” “闭嘴,谁要你的命,快把我的钱还来。”章毓不耐烦道。 “就还,就还。”男子四下摸了摸口袋,惊惧地说:“没了,大概掉在围墙那边了。”他把口袋一个个底朝天地翻开来给她看,果然什么也没有。 章毓又弯下腰在他惊恐的眼神里把胸口都摸了一遍,确实没有说谎,真没了。她抬头看了眼高墙,简直气炸了肺,尼玛这混蛋可真会坑人,这下可好了,她要怎么去把钱拿回来。 “这是谁家的宅子?”章毓问道。 “不知道,”他摇摇头,“大概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吧。” 废话,这还需要你说,章毓看他一脸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办法,如今就算是打死他也没用,“你给我滚。” “是,是。”男子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章毓站在围墙外转圈,现在怎么办,若是去敲门,有钱人家肯定不会愿意让她进去找钱,不如就做回贼吧,进去把钱袋找到,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再翻出来,赶紧雇了马车回老家。 章毓磨拳擦擦掌,袖中探出长长的白玉双腕攀上高墙,牢牢吸附住墙面。 真是谢天谢地,章毓感叹,幸亏自己是条章鱼精,若是平常小姑娘,可怎么办?她以前一直怨恨自己是条章鱼,现在终于感谢上苍的厚爱了。 ------------ 第38章 冤家路窄 章毓在触腕的帮助下没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高墙,她在上面端详片刻。 这处大概是个花园,奇石林立,小道相间,树木枝繁叶茂,各种名贵的品种花开正盛争相斗艳,远处雕栏玉砌亭台轩榭,一看就是有钱人的地盘。 她扫了一眼就不再多看,园林这种东西她早就见识过了,于她而言虽然富贵却没什么新意,不过是些花草树木,哪里比得上她的海底花园,那才叫作巧夺天工震撼人心。 可是她的钱袋在那里呢? 章毓见没有人,也就放心地翻过墙,小心地落在了宅子里。 她低头四下摸索,翻开一片片草丛寻找,靠近墙根处什么也没有,忽然在一棵树后看见了一块亮闪闪的东西,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就是阿堵物啊。 章毓欢喜得很,看来她的银子找回来了。 毫不犹豫,她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自家钱袋子,只不过碎银子已经从里面掉了出来,散在了地上。章毓弯下腰把银子一块块捡回钱袋,就在她伸手去拿最后一块时,一只黑色的长靴突然踩在了上面,紫色的袍角翻飞,上面隐隐绣着金丝暗纹,斑驳反射,差点晃花了她的眼。 “这是谁呢?”头顶上慢悠悠响起一个声音,动听悦耳,还带着点调笑。 糟了,真是倒霉,被人发现了。章毓心里一突,慢慢抬起头,准备老实交待,用诚恳的态度来求得对方的谅解,反正钱袋已经找到了,不怕他轰她出门了。 本来她是一片赤诚,可是在看见头上那张脸后,那诚恳的表情就瞬间消失了,她张大了眼睛,满脸错愕,“是你?” “嗯,是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俊美非凡的容颜上一双琉璃般的眼澄澈通透,扫视过来的流光比世间最好的宝石还要璀璨耀眼。 原来是他,那个她从海里捞上来的男人,把她带到大陆深处的罪魁祸首,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 章毓忽得住了口,她可是一直假装哑巴的,这下穿帮了。 “怎么不说话,又要装哑巴了?”他伸出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然后他弯下腰来,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来回摇晃,“不管用啦,你刚才可是说话了。”那手很漂亮,十指洁白,修长有型,随意舒展着,仿佛美玉雕成。 他高挑的身形半折,脸离她很近,披肩的长发倾斜而下,柔顺平滑,仿佛黑色的丝绸。那双眼睛正盯着她看,把她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章毓握紧了钱袋,决定不说话,她就不说话,他能拿她怎么办。她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在他的头上。 赵之睿微仰起身,快速避开,然后说道:“我是赵之睿,姑娘如何称呼?” 章毓根本不理他,也不管他脚下的那块银子了,拔腿就走,既然这人是认识的,有曾经那个过往在,应该不会把她当贼的,所以还是快点走吧。 她在前面乱走,赵之睿晃悠悠地跟在后面,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章毓走着走着忽然愤怒了,这什么破园子,根本找不到大门的方向,走了半天居然又回来了。她转过身狠狠看着他。 赵之睿微微一笑,眉眼间都是魅惑的波光,妖艳无双,“喏,怎么又回来了,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章毓差点暴跳如雷,明明是他耍的什么手段吧,这人不过会了点法术,却不干正事,也就会用来欺压良民,和心怀天下的顾容亭简直不能比,都是美男子,老道士强他一百倍。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大门在哪里?” “怎么才见面就想走吗?真是没良心。”赵之睿叹气,“枉我还念了你很久。”他一边说一边瞧着她变幻莫测的神色,琉璃眼里一片笑意。 章毓真是无可奈何,她总算看出来了,她越生气他就越得意,上次虽然他也不算正经,可也没有现在这样不着调啊。 她收起神色,郑重给他行了一礼,“我叫章毓,不请自入实在是我的不是,确因我的东西落在了贵府,看在我们也算脸熟的份上,放我走吧。”离海那事她不想多说,盖因情况复杂,多说多错。 赵之睿的脸上浮现出了惋惜,怎么就不生气了呢? “章毓,章鱼,有意思。”他微微收敛起放浪的神色,正色道:“我还想请姑娘做客呢,既然你我这么有缘,不妨就多留些日子,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就不用了,我有急事。”章毓虚假地一笑,“还是请赵公子给我指条出门的路吧。” “这样啊……”赵之睿的脸上又漾开了笑容,恍如遍山的桃花盛开,他甩了下衣袖,半边身体斜斜靠在树干上,眯了眯眼,懒洋洋地说:“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章姑娘请自便吧。” 章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回转身看了看高墙,“赵公子不把路指给我吗?”要凭她自己估计是走不出这个园子的了,悲剧。 赵之睿半张脸隐在树叶的阴影里,看不分明他的表情,淡淡地说:“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 章毓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半天迈不开脚来,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他,不抱希望地问道:“你都看见了?” 赵之睿摆了摆手,“动静这么大,不看见也难啊。” 悲剧啊,章毓泪流满面,她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哪里来的动静。不过偶然做了一件不地道的事,就被抓了个现行。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你应该没看清吧。”章毓垂死挣扎,死活都不能承认她是妖怪啊。 “哦,我看见有白玉色的东西从你袖口伸出,然后吸附在墙上……”赵之睿似乎在回忆,一字一顿语速很慢,意思却又分外清晰明白。 “打住打住。”章毓垂下头,沮丧万分,尼玛又暴露了。怪不得他这次的态度变化这么大,原来是因为知道她不是人,看不起她是只小妖怪。 “小毓儿。”赵之睿缓缓走来,脚步沉稳有力,展开的袍摆像翻飞的羽翼,紫色绚烂里金光闪耀。 他站在她身前,低下头看她,“跟着我吧。” ps:有推荐,所以本周双更. ------------ 第39章 上邪 我才不要,谁要跟着你。 章毓撇撇嘴,“我还有事,看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放我一马,咱们两清了,行不?” “你什么时候救过我?”赵之睿奇道,眉眼挑动。 这人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吧,居然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六亲不认了。 “你说的是离海那次吧。”他想了想,然后勉为其难地摊摊手说道,“唉,其实我是在修炼,看你这么好心,我都没好意思说是你打扰了我。” 你个不要脸,那为什么上次要说什么救命之恩来报恩,无端把她从大海带走。章毓终于气炸了肺,转身就奔向高墙而去。 跟他罗嗦个屁,反正暴露了,快点走人。要是自己本事够,非打得他成个猪头不可,如今实力不够,也就只能走为上策,她忍了。 半晌后。 章毓站在高墙前,垂着头一动不动。 赵之睿笑吟吟的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不走了,小毓儿?” 章毓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悲愤,“你对我做了什么?”她居然变不出触腕了,一定是他给她下了禁制。 “我能做什么?”赵之睿弯腰看着她。 欺人太甚,章毓回转身就去撞他,使足了吃奶的劲,她也不要活了,同归于尽吧,没有法术就用蛮力。 赵之睿一时不察居然被她撞翻在地,压倒了一片花花草草,章毓一脚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摁住了他两边的手臂把他压在地上。 “好大的力气。”他看了眼她,拉扯间她的袖管被扯得很上,露出两条白藕一般的纤细手臂,圆润光洁,细腻柔美,就是上好的羊脂美玉也比不过它半分。 “快点给我解开。”章毓怒气冲冲。 “真是性急,你这样子不太好吧,这么主动。”赵之睿摇了摇头,眼睛眨了眨。 “你不要脸。”章毓急红了眼,差点就要流下泪来,她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赵之睿顿了顿,忽然收起了那副神色,他手臂微微一动,就挣开了她压制的手,然后他坐起身来,大手一揽把她抱住,止住了她的反抗。“跟着我吧,你这样的修为,在这个世上活不了几天。” “谁要跟着你,我要去三峰山拜师学艺。”章毓扭过脸。 “三峰山,”赵之睿站起身,一把拉她起来,“你要去修道?” “对。”章毓坚决的点头,对这种人撒谎没关系,她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赵之睿摇了摇头,“我看你刚进入山门,就被收了。” 章毓沉默,她当然知道这个理,所以她才从来没想过去三峰山啊,不过她嘴上不承认,“我去试试,心诚则灵。” “哈,你是没见过顾容亭,那人虽然样子还能见人,却是心狠手辣的主,嫉妖如仇,逢妖必杀,还有那把长流上仙的青锋剑……”他忽然住了口,眼睛里流出莫名的情绪来,似惆怅似不甘,最后隐没在浅浅的琉璃色里。 “长流上仙是谁?”章毓接口道,顾容亭她早就见过了,不过她还活着就是,至于那把剑也没那么神。 “她是长流山的掌门,”赵之睿语气肃然,“幻海大陆上小门小派不计其数,但最厉害的是两个门派,一个是三峰山,一个是长流山。三峰山修道,长流山修仙,其实都是一回事。” “长流上仙很厉害吗?”章毓问,他刚才说青锋剑原是长流上仙的,那么顾容亭说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她了。能让顾容亭称赞的人,她很是好奇。 “很厉害,很好。”赵之睿转过头,眼睛看着辽阔的天空,声音苍茫,“可是她已经不在了。百年前,幻海大陆上的邪魔上邪出世,那一任魔头分外厉害,所有门派的绝世高手都不是对手,被屠戮一空,最后上仙在离海上和他同归于尽才拯救了天下。” 章毓又问:“邪魔又是何物?” “这是幻海大陆的魔咒。”赵之睿回过头来,眼里有一丝悲伤,“每三百年一个轮回,它就会出现,它有形也无形,草木山石禽兽皆可为,可以是任何形态,甚至是一团气流。” “为什么不能斩草除根呢?”章毓摇头。 “不能,皆因它是天地间邪气怨气凝聚而成,如若世间三百年太平,自然怨气浅,魔头现身法力微弱不堪一击,若是三百年世道纷乱,怨气盛,魔头自然就厉害。”赵之睿道,“你说世间怎会没有怨念?所以上邪永在,与天地同寿。” 章毓不觉点头,原来上邪是这片大陆自然调节的平衡器,用来遏制人的贪念恶念,万般皆有缘,害人者终将受到报应。想来断手都能因为原主长年的怨恨成魔,就是这个理。 “这样说来,顾容亭原来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物!”章毓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老道士作为最厉害的两大门派之一的掌门,怎是一个了得。 赵之睿勾了勾嘴角,“那也未必,我不是说了吗,前任邪魔出世,杀光了当世所有高手,包括各个掌门,三峰山和长流山自然不可幸免,否则怎么轮得到道行浅薄的顾容亭做掌门呢?” 章毓默了默,你就嫉妒吧,反正人家比你强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莫非你是修仙的?”章毓抬头看他。 “我当年有幸学过一点,不过早就丢弃了,你若是想学,我倒可以教你。”赵之睿不在意地拂了一下衣摆,随口说道。 “你是人是妖?”章毓严肃地问道,她是想学,可是首先得搞清楚这人的底细,要是把她带上了邪路,她早晚还是一个死。 “我自然是人。”赵之睿展开手臂,“你可以来摸摸看。” 章毓点了点头相信了,那一日还看见顾容亭和他走在一块的,可见确实不是妖怪。她跟他学点法术也是好的,这样回离海的路上也会安全一点。至于他那些惹人讨厌的话,就当作没听见好了。 “我不拜师。”章毓态度坚决,话要说清楚,她才不要这样的人做她师傅,她的师傅就该是顾容亭那样的人,心怀天下,一身正气。她虽然不幸这辈子成了妖,但本质上来说她可是人,想来前生肯定受过很好的教育,她坚信自己一定是个好人。 “可以,我也不愿收徒,费事。”赵之睿不在意道,“小毓儿,既然我很坦诚,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看看原形。” “你刚才不是已经看见了吗?”章毓斜眼看他。 赵之睿勉为其难地一笑,“其实刚才我也没看得很清。” “赵之睿!”章毓终于怒不可遏。 “哈哈哈!”赵之睿大笑,手臂一卷,章毓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章鱼,被他收在了袖管里。 ------------ 第40章 酒楼 章毓跟在赵之睿的身后,走在白临城的大街上,遭受路人一波一波的眼神洗礼。 这人长相妖娆,偏还喜欢穿耀眼的衣服,大摇大摆走着就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连累她被人不住地关注。她很不习惯被人这样子打量,以手半遮面,越走越慢,恨不得找个罐子躲起来。真是的,早知就做章鱼钻在他的袖子里了。 “你在干什么?”赵之睿走着走着忽然就发现身后的人没了,只能停下来等她。 “没。”章毓快跑两步跟上前去,瞟了一眼他道:“你不能低调一点吗?被人这么一路看很舒服?” “你想要我这样?”赵之睿长身玉立,以袖掩面,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琉璃眼,在白净的脸上分外动人,他眼角微微一挑,波光流转,那种勾人的眼神又开始了。 章毓脚下一歪差点跌倒,这什么人?不男不女的人妖。 怕了他了,章毓低着头摆摆手,“走吧走吧,当我没说。”说完就自己一路向前把他甩在身后,她可不想和他走在一起。 “小毓儿,你走去哪里?我们到了呀。”赵之睿站在原地不动,笑容艳丽,两袖一甩,旁若无人。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章毓只觉得头顶上有一排乌鸦盘旋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里突然涌出的暴躁,冷静冷静,和他较真就输了,怎么她老是记不住呢? 她回转身走回他身边,面无表情,一脸严肃。 赵之睿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你以为那些人都在看我呀,你自己好好看看清楚,别什么都怪在我的头上。” 章毓偷偷把眼光朝那些路人看去,那些年轻的姑娘自然看的是姓赵的,毫无疑问,但是那些男人们却不一定了,他们其实看的是她,只有当她的目光扫过去时,才会刻意地看向她身边的赵之睿。 “怎会如此?”章毓呆呆站立,吃惊不小,没觉得自己倾国倾城啊。 赵之睿伸出一根手指屈起,用指背在她光洁的脸颊上轻刮了一下,“妄自菲薄的小毓儿,哈哈哈。” 小丫头也许自己不知道,在众人眼里,虽然她个子不高,身材比例却很完美,骨架好,加上身体特别的柔软,走起路来轻盈有力,姿态优美,小小的脸容莹白赛雪,一双翦水美目顾盼生辉,周身都透着一股子灵动的气息,不染世俗一丝尘埃,纯净之至。即便如今的她一身粗制的衣衫,随便扎起的满头乌发,也阻挡不了人类发现美的眼睛。 章毓狠狠看了几眼那些偷看的人,就把目光转到了赵之睿身后,一看就高兴坏了,这原来是一家酒楼,看起来很是豪华高档。 章毓立刻神采飞扬,拉起他的衣袖就往里去,“快走,别磨蹭了。”原来是要请她吃饭,这真是好消息。 美食当头,天大的仇恨都扔一边去,她的大脑现在被胃液占满了,简直要痛哭流涕,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了,除了在韩府那次吃过个半饱,已经后很多日子没有沾过腥味了,她甚至已经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月上柳梢头,吃到黄昏后。 在一间临窗的雅间里,章毓一个人对付一桌好菜,当然都是以海鲜为主。她吃得满嘴留油,毫无形象可言。 赵之睿杯盏不动,只是慢慢啜饮着一杯清茶,大部分时间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出神,偶尔回过头来看着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灭食物。 店小二已经把他们当怪物看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端上一大堆食物,看他们两人腰腹细瘦如初,真不知道吃到哪里去了。 “师尊说过,人间食物会影响修行。”赵之睿忽然说道。 章毓打了个饱嗝,胡乱点头认同,“是啊是啊。”记得老道士也这么说过的,不过关她什么事,她又不要修仙,人生在世,连美食都不能享受,要去吃什么辟谷丹,做了仙又有什么意思,光在天上飘来飞去的很有趣吗?那些追求永生之人,修到最后不用吃不用睡天下无敌,人生也没什么追求了,只剩下天天看日出日落了。可是这样的长生不是很无趣吗?天天一样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头,不如早死早超生,虽然生命里有悲欢苦痛,但这也是乐趣。 “你似乎很不认同?”赵之睿看她还在吃。 章毓白了他一眼,“想来你师尊告诫了很多遍吧,难道你就认同了?”认同现在他就不会在这里了,怪不得要放弃修行。章毓觉得这真是明智之举,她很想赞美他几句,却看见他一脸惆怅,忽然就住了嘴,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放弃的,也许是自愿的,也许是被迫的,看在这顿美食的份上,她就不要揭人伤疤了,师尊什么的就不用问了,估计也是过去时了。 “不要多想了,你现在过得也不差啊,做你想做的事,随心所欲,和仙人有什么差别。”章毓擦了擦嘴道,“很多想要修仙之人,盖因对现在生活之不满,所以想要换个环境追求更高的东西而已。但如果哪天他们真的追到了手,也许又会后悔了,因为他们必然失去了原有的东西。” 章毓摊摊手,“这其实很公平,生活永远是在做一个交换,或用时间换空间,或用空间换时间,不知道永生的代价是什么?” 她反正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赵之睿思索了片刻,忽然敲了敲桌子,“你不是还要去三峰山修道?” 章毓坐直身体,严肃地说:“谁要修道,我是想去练点保命的本事,仅此而已,我才不要做道士,现在不是就不去了吗?” 章毓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天色都已经很晚了,一轮暗红的月亮悬挂在天边,就像一颗咸蛋黄。她摸了摸肚子,自己果真是个大胃王啊,居然吃了这么久,这样饱饱的一顿,可以支撑她很久的时间了。 从上往下看,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已渐稀少,大概也都是些归家之人了。 这时从酒楼门口出来一个胖子,走得东倒西歪,一步步朝前面走去,就像一个滚动的球,章毓看得直发笑。 忽然,那胖子从拐角处拽出一个瘦子,把他推倒在地上一顿暴打,嘴里骂骂咧咧,似乎是在叫着强盗之类的话。 白临城的小偷实在是太多了,章毓刚想转过头,一道突兀的人声就尖锐地传来,“出人命了,打死人啦。”眼看着胖子身边迅速围了一堆人。 章毓目瞪口呆,难道刚才她是亲眼目睹了案发全程?不会吧。 ------------ 第41章 抢劫案 章毓跺了跺脚,怎么事情这么巧,又让她扯上人命案了。好在这回她只是用眼睛看见,和自己是没一点关系,她还真是怕了,要是哪里再出来个顾容亭一样的人,还真是消受不起。 “怎么了?”赵之睿见她一脸菜色,走过来探出头看去。 酒楼外的拐角处,此时正乱哄哄的围了一圈人,不时从各个店里有人跑出来参与进去,圈子愈来愈大。圆圈的正中间有个圆胖子,坐在一个人身上,时不时骂两声打几下,地上那人一动不动,马路上正有几个身着官服的衙役快速跑来。 “好像那人抓了个贼。”章毓指了指,“不过后果看起来很严重。” 赵之睿定睛一看,眉毛挑了挑,“走,去看看。” 章毓寻思着这事跟自己铁定无关,看个热闹应该不会惹祸上身。 两人来到楼下,近前时差役已经打开包围圈冲了进去,一把按住了胖子,把他从地上那人身上拖了下来,胖子满脸通红,眼神模糊,还在挣扎叫唤着,“敢偷老子的钱,打死你,强盗,小偷……” 一个差役把地上那人翻了个身,就见此人年级尚轻,身形消瘦,形容猥琐,只不过如今双眼紧闭,嘴唇赤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到他鼻下一探,没有一点气息,果然是死了。 “禀报周捕头,这人死了。”差役站起身来。 周捕头看向浑浑噩噩的行凶者,拿起一杯水就泼在他脸上,胖子被水一激,终于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居然把人给打死了。 拦路抢劫是不对,可他当众杀人的事情更大条,是要砍头的。胖子吓得浑身颤抖,这回酒意算是彻底清醒了。 “怎么回事?”周捕头看着胖子厉声说。 “我……我也不知道,这人上来想要抢我的钱,我……我就把他打了……”胖子满脸泪痕,“我真不知道会这样,怎么就死了呢?”无论如何,他打死了人,这辈子算是完了。 胖子的哭泣声中,周围人竞相出来作证了。 “对,我们都看见了,这人抢劫,然后就被活活打死了。” “抢劫是不对,可是打死人也过分了点。” “人家喝醉了酒,失了分寸,也不是故意的。” …… 章毓探头往地上的尸体瞧了一眼,一看吃惊不小,这人不就是那个偷自己钱袋上有老下有小的小偷吗?怎么这回不偷了直接改成抢了?果然自作孽不可活,这次不就送命了。 差役们把尸体围成一圈,不再让人接近,周捕头仔细看了眼尸体,又用手检查了一下,脸带疑惑。他想了想站起身道:“你们有谁确切地看见了全过程?不能扯谎,否则打板子。谁能站起来说一下?”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了,到底有谁看见了全过程,其实大家一窝蜂围过来时就看见胖子在打强盗了,真要说确切地看见全程,仔细回想还真没有。 赵之睿拍了拍章毓的背,懒懒地说:“你不是看见了?” “我……”章毓立刻住了嘴,要说她看见,似乎是看见了,可要说她看得很清楚吧,其实也没有,她不过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而已,如今要作为人证,说的每句话都将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她就踌躇了。 “这位姑娘,如果你亲眼目睹了全程,麻烦你说一下,这个很重要。”周捕头拨开人群站在章毓面前,刚才赵之睿的话虽然不是刻意的高声,在安静的环境里众人听得还是很清楚的。 章毓摸了摸头,很是犹豫。 “姑娘不要害怕,慢慢说。”周捕头一见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立刻放软了声音。 章毓点点头,“我刚才在那个酒楼的二楼,我就在那个窗口。”她用手指了一下确切的方位,确实是可以看见这里,捕头继续等她说。 “我看见这人晃悠悠地从酒楼出来,到了这个拐角处拽着那个小偷一阵乱打,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大叫死人了。”章毓仔细地回忆,“就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小偷,你看见他抢劫了?”周捕头又问。 “没。”章毓摆手,“我今早就被这人偷了钱袋,后来被我追回来了,所以我知道他就是一个小偷。” 这样说来,抢劫一事果真有此事,周捕头有看向那个胖子,“是这么一回事?” 胖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他要抢我的钱,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打了,谁知道……我认罪,我服法。”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人证物证俱在,你和我走吧。”捕头向章毓道了谢,衙役们押着垂头丧气的胖子就走了。 “喝酒就是误事啊!”章毓摇头叹气,现代社会酒驾害人,古代社会还会失手害人。 “不知道这个胖子是谁?”她随口说,“家人可要倒霉了。” 赵之睿淡淡一笑,“他是车行老板,就在本府旁边,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居。” 章毓差点跳了起来,原来是那个车行,她还想去他家雇辆马车回离海呢,早上还有这个念头,居然到了晚上他家老板就犯了死罪了,还恰恰就是锤死了那个小偷。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道她是灾星啊。 啊呸,纯粹偶然,章毓死活不承认自己是扫把星。 她赶紧在背上摸索,近段时间都没有断掉触腕,所以一定和她没关系,她应该没有断手在报仇。她估摸着自己似乎也很痛恨那个小偷来着,以后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把仇恨放心里,万一出了事很可能关系到自己。 人群唏嘘着渐渐散开来,章毓也想离开,赵之睿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做什么?”章毓拼命甩手,“你快放手。”可恶的混蛋,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呢,还要不要脸。 赵之睿半点不动,手指收紧捏了捏她的小手,但觉触感柔滑之至,细腻润泽,几乎摸不到骨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甚好。” 就在章毓几乎要发怒之时,他低下头凑近她耳边道:“我带你去看好玩的,去不去?”长长的乌发飘散,那双琉璃美目里闪耀着某种光芒。 章毓立刻冷静下来不再挣扎,顺着他的眼光狐疑的看过去,然后点了点头。 ------------ 第42章 铁匠 人群已经散开,该干嘛就干嘛去了,毕竟热闹已散,事情也已经有了结局,一点悬疑都没有,就像看了一场戏似的,曲终人散。 在马路上走着几个人,说说笑笑而过,唯有一人,长得人高马大,非常壮硕,只是脸色似乎不好,垂着头,行走缓慢,看起来沮丧无比。 章毓探寻的看了赵之睿一眼,“有妖怪?”他摇了摇头,拉着她就跟了上去。 章毓用力甩开他的手,不是妖怪作案就好,她安心不少。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这人身后,那人一点也没意识到有人跟随,似乎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维里不可自拔,垂头丧气地走着。 很快就到家门口了,章毓抬头一眼,“童记铁匠铺”。 那人进门之后,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现在如何?”章毓问。 赵之睿指了指屋顶,不费吹灰之力就跃了上去,然后立在檐上笑咪咪的看着她。 章毓忍住差点爆出的粗口,朝他伸了伸手,不解开她的禁制就算了,居然还等着看她的笑话。 他又从上面跳了下来,落地无声,然后摊开掌心在她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 章毓颇为不甘心,把手放入他的掌心,狠狠捏了一把,她的力气可不小,她清楚的看见他的嘴抽了抽。他眼神闪闪,琉璃色渐浓,忽然五指收拢,手指卡在她的指间,牢牢握住。 赵之睿带着她跃上屋顶,又从沿街铺面的屋顶跳入了内院,无声无息间已经靠近了里面的房屋,站在窗下。 这人倒是做贼的好手,章毓感叹,比自己强。她借着月光环顾四周,就见院子不大,四四方方,一面靠着很多铁制的器具,一面种着两棵树,墙两边都是别家院子,共用一堵墙。 院子另一面是几间靠在一起的屋舍,用于居住,此时灯火正亮着,窗子上映着一个人影,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章毓很是好奇,这人看起来深受打击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难道说那个小偷是他杀的?所以现在因为嫁祸了别人才会这么自责,良心难安。 可是这个姓童的铁匠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然后嫁祸给胖子的呢?她在楼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全程只有胖子和小偷两人,没有其他人参与。 还是说这个小偷早就已经死了?她看见的一直就不是一个活人。 她仔细回忆过程,要说车行老板打死了人,真正这样说的人其实是胖子自己,就她而言,她在楼上只是看见胖子拽着人压在地上暴打,至于这个偷盗的过程,她是没看见的。之所以大家都相信有抢劫之事发生,一个是胖子自己说的,还有一个就是她的证词,她证明死者是小偷,所以大家自然而然认为在抢劫的过程中,胖子防卫过当失手杀人。 死人活人大家都能分清,可是胖子喝得酩酊大醉,那么多人围观都不曾让他住手,最后都是衙役来了才把他从人身上拖下来的,可见他已经丧失了判断的能力。若是有一个死人靠坐在墙边,胖子自己头昏眼花撞了上去,然后误会是抢劫,把人拖出来暴打一顿,也是有可能的啊,她好像确实没有看见小偷还手,不过也许是她没看见。 那捕头似乎也很疑惑的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莫非正是因为发现死亡时间不对?只不过又被大家的证词给迷糊了。古代没有法医尸检啊,有时候真正的死因很难发现,所以很容易有冤案,更何况胖子自己主动认罪了。 章毓这样想着就看向一边的赵之睿,想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她以为他该是在观察环境然后思考,谁知…… 就见他正仔细翻看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节一节地抚摸把玩,时不时捏一下。 章毓刚才想得太认真,压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现在一发现,真是忍也忍不住地生气,她用力甩开手,岂止赵之睿这次握她手的力度很轻,她这么奋力一挣,手臂立刻被惯性带动,“咚”一声就狠狠敲在了墙上。 章毓疼得龇牙咧嘴,赵之睿摊摊手一脸无辜。 “什么人?”屋里忽然有人厉声暴喝,然后窗子被打开,一人手提铁锤,杀气腾腾地站在窗口。 章毓吓了一大跳,一把抓住赵之睿的手转身就想逃走。 “唉!”屋里忽然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有重物落地之声响起,大概是那个恐怖的铁锤掉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那人有气无力地说,声音不复刚才的怒喝,听起来就像刚死了家人,可怜得很。 章毓看向赵之睿,他朝她摇了摇头,止住了退开的步伐。 门被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高大魁梧,下巴上一圈络腮胡,眼睛像铜铃,手大脚粗,看起来很是孔武有力,正是那个铁匠。 “深夜冒犯,请恕打扰。”赵之睿长袖一甩,双手作揖,俊秀无双的脸一本正经,漫不经心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连眼神都透着一股诚挚,“只因小丫环说家猫躲进了这里,不得已才不请自入,真是抱歉。” 章毓目瞪口呆,被抓了现行还能这样有条不紊的撒谎,还脸不红心不跳,有板有眼一丝不乱,那脸上的神色谁会相信他是半夜摸进来不干好事的人。何况,他长成这样,表情诚恳时那是绝世美男子一枚,加上衣衫华丽,满身贵气,一看就是有钱人,怎么会做贼,来偷他一个小铁匠,就是他全部家当也许还不如人家身上一块佩玉。 赵之睿确实是个人才啊,作奸犯科的人才。 铁匠看了眼赵之睿,被他光华所慑,一时有些不自在,抱拳道:“没事,即如此,那就好好找找吧。”他转身想要回屋,眼光扫过身后的章毓,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位是刚才那个姑娘吧。” “是的。”章毓老实地点头,也不回避,仔细端详着这人的眼睛。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倒是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愧疚。 那人被她这么清亮的眼神看着,很快就转过头避开来,慌乱地打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把门紧紧关上了。 ------------ 第43章 铁匠的说辞 章毓这下可以打保票的肯定,这人绝对有问题啊,不然为什么对着他们这两个闯了别人家的不速之客,作为宅子的主人反而要这么心虚,不敢面对甚至是落荒而逃呢? 她兴奋地看向赵之睿,就见他又恢复了那惯常的面孔,斜斜看来眼波流转,月色下真是脉脉含情啊。 章毓面无表情地扭过脸,跟这人真没什么好说的。 “想明白了?”赵之睿可不在乎她的神色,在她耳边轻声说。 章毓退开几步,点点头,“可是没有证据啊。”除非死人会说话,反正说是丢了猫,她在这院子里仔细查找,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一点血迹,仔细回想那尸体上果真是半点血迹也无的,这么说这里也不是案发现场? 赵之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窗户说道:“不用找证据,你看,他良心不安,就快要熬不住了。” 章毓就见窗户上那个高大的影子在来回踱步,大概被她这个目击者刺激的,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头顶的月亮慢慢移动着方位,时间在慢慢流逝。 忽然那扇门又被打开了,铁匠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抹了一把脸,把眼睛一闭,大声说:“人是我杀的,我才是凶手。”他颓丧地垂下手,“你们也不用费力找证据了,我认罪。” 章毓吃惊地看着他,果然做贼心虚,听说他们要找猫,就立刻联想到寻找线索了,不过,这个莫非是姓赵的故意这么说的?她瞄了眼一边的赵之睿,就见他神色淡然平静,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 “不知出了何事?”他严肃地问道。 铁匠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也不理赵之睿的问题,兀自说道:“我童纪,虽说不上什么大好人,可从来兢兢业业,我做的铁器也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好事虽然没干过,可我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可是,可是……”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用力打了一拳。 “今天晚上我有事回来的晚,一进院子就看见有一个人影躲在院角,我平生最恨人小偷小摸,因为家里一直只有我一人,所以确实经常遭到偷窃,我一见那小偷,就气懵了心。”他眼睛看着地上,“于是我想也没想,拿起我的铁锤就砸了过去,我也没用什么力气啊,谁知道,谁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蒙住脸,开始大声哭泣。 哭了会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看他死了很是害怕,又看天色很晚了,也没人察觉,于是我一时情急,就把他背着放到了不远处的街角,让他靠坐在墙边。我害怕被人看见,所以也不敢走远,放下后我就立刻跑回家了。”他抹了抹眼睛,激动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大概说开了,脸上到流露出畅快之意来,什么都豁出去了一样,“我到家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叫有人打死了人,我虽然害怕,又很好奇,于是就偷偷出来看,原来是车行的宋胖子,这人是个妻管严,家里的婆娘厉害得要死,他平日里软弱没用,可是喜欢喝酒,酒量浅不说,还一喝醉了酒就会发酒疯,什么人都辨不清,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我本来觉得反正他被她家婆娘欺压着日子也过得没劲,所以我……可是我良心难安,睡不着觉。” 铁匠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很是魁梧,“现在我心里舒坦了,我现在就去衙门自首。”他抱了抱拳,竟是连这最后自由的一夜都等不及了,“各位若真要找猫,就慢慢找吧,反正我是回不来了。”他哈哈一笑,走向门口,开了门就扬长而去。 这样就真相大白了? 章毓看着大开的房门,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好像很不真实的样子,总觉得似乎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赵之睿把手搭在她肩头上,一把揽过她,“走吧,夜深了。”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样?”章毓拍开他的大手,心里的深度思考一下子抛到了脑后,气鼓鼓地独自出了门。 赵之睿哈哈一笑,“姑娘家力气这么大。” 废话,姑奶奶是章鱼,自然力气大,幸亏还有这些天赋本能在,否则不得被欺负死。章毓第一个出门,随手就把门给关上了,走在后面的赵之睿躲闪不及一头撞在门板上。 “咚”一声响后只听一声闷哼,然后伴随一声低哑的咒骂,“死丫头。” 章毓心里那个痛快,当世仇要当世报,还就要立刻马上,对付这种人完全不用客气。她刚想大笑三声,忽然听到了旁边传来一声明显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暗夜里非常清晰,似乎是关门的声音。 章毓循声望去,这是童记铁匠铺的邻居,那扇门还留着一条细缝,隐隐的可以从中看到明明灭灭的灯火,似乎正有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就在她看过去时,那扇门忽然又关上了,阻挡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章毓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看她,还是她的错觉,只是这半夜三更的,谁还会站在门口呢,半掩着门站在门背后偷看路人? 她抬头朝门匾上看去,“李家医馆”,原来是看病的,或许是因为听到动静以为有人要来求医的缘故。 赵之睿出了门,斜眼看了她一眼,自顾自朝前走去。 那张美貌的脸容颜依旧,半点没有毁容,章毓感叹,真是太可惜了,刚才应该再用点力,让他挂个彩长长记性。 “怎么,准备在这里待一夜了?”赵之睿走了两步又站定了回头道,昏暗的月光下,在地上留了个暗淡模糊的影子。 章毓瞄了眼黑洞洞的路面,此时半个人影也没有,鬼影也许有,如果铁匠真的在这里杀了人的话。想想也是没有多久前的事,指不定小偷的灵魂还在晃荡着。 “快走吧,快走吧。”章毓头皮发麻,这个世界有仙侠鬼怪,还有各种形态的东西会出来害人,防不胜防,她本来一个挺胆大的人,都生生被吓到了。 ------------ 第44章 死刑犯 这么一想,章毓忽然发现周围黑压压的房舍看起来阴森恐怖分外可怕,那些看不见的暗角里似乎都隐藏着一个魔鬼,正在伺机待发。 最大的可怕往往不在人的眼里,而在人的心里。 章毓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她现在就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几乎不敢看两边,她快速地靠近赵之睿身边,两根手指捻住了他的衣袖,这人虽然不靠谱,也总算是个依靠。 “吓着了?”赵之睿好笑地低头看向她,就见她脸上严肃一片,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畏惧,“你有什么好怕的,应该是人家怕你才是。” 真是,她要是一只体型巨大杀伤力无穷的大章鱼,或是和那个蛇妖一样呼风唤雨的,她也不害怕,这不就是因为弱小吗?章毓鼓了鼓嘴,肉嘟嘟的脸颊象一只嫩嫩的包子。 赵之睿终于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果然看起来像包子,捏起来更像包子,不,比包子手感更好,又软又腻。 “王八蛋。”章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世道,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一定要奋发图强,卧薪尝胆,练出绝世神功,到时候捏死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喏,不害怕了吧?”赵之睿松开手,淡淡一笑,琉璃般的眼睛里印着浅浅的月色,朦胧而美丽。 怒发冲冠的章毓被泼了一头冷水,她深吸一口气,再环顾四周时,果真就不害怕了。 “他的灵魂不在这里,早就去了阴曹地府。”赵之睿说。 章毓有些好奇,“这你也知道?你看见的?” 赵之睿摇头,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铁匠铺,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月色暗淡,迷迷朦朦,忽然间似乎起了一层雾霾,把夜色掩盖地更深。 “这事以后再说,回去吧。”赵之睿忽然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美艳无双,日月之光华不及他半分,在章毓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把搂住了她的腰,然后身形漂移就落在了人家的屋檐上,他的手很有力,他的脚步却很轻,像踩在浮云上一样,那些瓦砾没有分毫损伤。 赵之睿带着她在各个屋舍顶上跳跃,速度飞快,身形如风,飞扬起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飘洒,他的脸上有一种明媚的光辉,肆意而奔放。连一开始生气他轻浮举动的章毓都被带动了起来,他的身上有一股生命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就是章毓向往的生活,做个恣意的混蛋原来还真不赖啊。 最后他落在了一户院落里,放开了她。 章毓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回到家了,这人回自己家居然也是跳进来的,跟做贼一样。 远远的就看见他的那个丫环秋瓷正站在一个院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突然看见他们也没什么惊奇,很是克尽职守的等着她的主子。 章毓分别后还是首次见她,看起来和当初一模一样,脸容矜持,只是看见她某些问题就又冒了出来。 “我说,我住哪里?”章毓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我不会妨碍你们吧?” “什么意思?”赵之睿也看着她。 “就是你那些老婆们,可千万不要误会了。”章毓低声解释道,这个问题要说清楚,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赖在她头上,毕竟这么晚了他们两人可是一起回来的。 赵之睿忽然半附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很介意?” 章毓赶紧摇头,她介意个屁,关她什么事,她不过好心提醒一下,免得她一个外来之鱼害人家宅不宁,这什么大陆还是怨气少一点好,免得生出很多妖魔来祸害人间。 “其实你长得也算过得去,我倒是不介意多你一个。”赵之睿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摸了摸下巴,郑重其事地说。 章毓扭过头拔腿就走,直接朝秋瓷而去。 浑蛋就是混蛋,就不要对他抱什么幻想,她刚才脑子是被门夹了才会觉得他恣意奔放,根本就是无耻之徒放浪形骸,这种人最后妻离子散的话那是活该,她反正仁至义尽了。 “秋姑娘。”章毓给她行了一礼,礼多人不怪。 秋瓷倒是顿了顿,立刻闪身避开,“章姑娘和我来吧。”她朝赵之睿行了一礼后就带着章毓离开了。 大概刚才的那个礼,秋瓷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下来,“姑娘叫我秋瓷吧。” 秋瓷把她带入一个房间,没有问她为什么又出现了,也没有问她怎么会和她家主子在一起,她点亮了油灯,把它端到床头,“姑娘好生安歇吧。” 秋瓷把门关好就离开了。 这个府里的人真是特别的少,这么大的地方,到了晚上居然都是一片黑压压的,真是寒碜。不过这事和她没关系,章毓躺在床上想着如何才能快点学到法术,然后就离开这里回离海去,又想着今天奇怪的抢劫案,才想起很多疑点还没有和赵之睿说,明日再说吧,渐渐地她就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章毓还没来得及和赵之睿说话,就听说昨夜县令半夜审案,当庭释放了李记车行的胖子老板,改抓了前来自首的童记铁匠铺的老板,童铁匠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仵作证实尸体背上确实有一个铁锤的印子,这才是真正的死因。 虽然童铁匠有自首情节,盖因杀人偿命,还有嫁祸于人的念头,所以还是被判了斩刑,秋后处决。 众人这才省悟过来,就是啊,童铁匠铁锤杀人还可以理解,人高马大自然有力气,一招致命完全有可能,李胖子酒后打人致死本来就觉得不像,就他那个熊样,花拳绣腿,事实真相果然如此啊,众人一时大呼县令英明,真乃青天大老爷。 李胖子被他家老婆接回家去后,发誓再也不出去喝酒了,平白无辜惹了祸事,差点就掉了脑袋,他家婆娘一改往日威风,流泪忏悔,决定再也不欺负李老板了。这场祸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为人苛刻,导致他出门买醉,最后祸事从天而降,好好一家子差点就毁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童铁匠坐在牢里忧郁地等死。 此外还有一个人,对着这个案情念念不忘,死活想不明白。 ------------ 第45章 疑惑 章毓还是不觉得铁匠是真凶,虽然他自己一口认了。 这么一锤子打死了人,怎么就会半点血迹都没有呢?她回想童铁匠的话,也没有说他有什么清理的举动,难不成因为昨夜黑灯瞎火的她自己没看见? 章毓决定今日白天还要再去现场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执拗地要找到真相,她坚持认为,冤有头债有主,无辜的人就不应该被冤枉。 她现在也是幻海大陆的一员,就算只是一直精怪,也是一只正直的妖怪。铁匠看起来真不是坏人,就是一个纯朴老实的手工艺者,所以才会在失手杀人后良心难安。这样的人如果是被冤屈的,那么幻海大陆绝对怨气满天。她就做个善事,毕竟连那逢妖必杀的顾容亭当日也放了她一马,给了她证明清白的机会,只因不愿无辜之人枉死。 最可恨的是这个姓赵的,没事给她下什么禁制啊。章毓在门口踌躇着,现在去应该没问题吧。 “你在这里犹豫什么?”赵之睿站在她面前,今日又换了一身衣衫,长袍曳地,墨蓝色里夹杂着暗纹,细看来似祥云似海浪,特别是在下摆处和袖口上更是繁复,满头乌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头顶上一款同色的束冠,不知是什么昂贵的材质,在阳光里流光溢彩,每个角度看起来色泽和深浅都不同。 章毓反观自己,一身素色衣衫,简直是灰头土脸,不比不知道啊,一比就是乞丐与土豪的差别。 算了,其实她和乞丐没什么差别,都是无家可归之人,自然不能和他比,不过她有一颗火热赤诚的心,他有吗? “我要去铁匠家勘察现场。”章毓站直了身体,意正言辞地说,“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赵之睿甩了甩衣袖,“那就走吧。”他迈步离开。 “你也这么认为吗?”章毓很是欢喜,赶紧跟上。 赵之睿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摆摆手,“我只是无聊。” 章毓不说话了,忽然觉得自己满腔的热情受到了强烈的藐视,加快脚步走去。 这日的路边上到处聚集着一撮撮的行人,走近后就会听到正有人在绘声绘色的描述着昨日的抢劫案,什么李胖子酒后失手杀人,童铁匠半夜认罪伏法,说得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结尾都在为这个不可思议的结局惊叹。 两人来到童铁匠家,就见他家门口都被贴了封条,不允许人再进入,官府办事倒也挺利索。 章毓看了看四周,忽然就见昨夜那间医馆大白天的居然关了门,她记得昨天半夜这家的门还半开着的,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闭门谢客了呢? 赵之睿避开人群,拉着章毓就跳进了铁匠的院落。 这里基本还和昨夜一样,只是略有翻找的痕迹,想来今早已有捕快登门,取走了那柄凶器作为证物。章毓仔细地把院子翻了个遍,也没有看见一滴血迹,很是挫败,神了,莫非真的是内伤致死?半点血迹都没有流到外面? 赵之睿靠在墙上,看着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猫一样上蹿下跳,摇了摇头,“现在死心了?” “唉!”章毓垂头丧气,这个案子没有妖怪插手,可她还是找不到线索,为什么童铁匠会一口认定人就是他杀的呢?他又没有喝醉酒。 “没有血迹,如果说这个这人本来也不是活的呢?”章毓不死心的说。 “这么巧?”赵之睿惊讶地说,“不过也说不定啊。”他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她面前,“其实是谁杀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人已经死了,铁匠么也不算冤,那么重的一柄锤子,就算那人之前没死,这么锤一下子也是死定了。他自己都认罪了,非亲非故,你何必在意。” “那不对,铁匠打了死人和杀了活人那是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概而论。”章毓坚持,“而且还有真正的凶手在逍遥法外,这怎么行?” “真看出不来,你还这么有良知。”赵之睿淡淡地说。 章毓抬头挺胸,“那是自然,我也希望幻海大陆没有怨气长久安宁,这不是每个人的希望吗?” 赵之睿眼神复杂,“这是你的愿望?我以为你成人还不久。” 章毓慢慢垂下脸,其实她好像没有这么正义的,幻海大陆什么的和她关系不大,这该是老道士的愿望才是,但是她不愿意看见无辜的人被冤屈,这和此人是亲人还是陌生人都没关系,在这点上她的坚持永远不会变。 “小毓儿,幻海大陆和你没关系,你不过是海里的一条鱼。”赵之睿摸了摸她的脸,叹了口气。 章毓忽然觉得很好笑,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好像她马上就要为了这片大陆去死一样,她可没这么伟大,真要到那什么邪魔出世,她肯定早躲到海底深处去了,凡事都要量力而为,认清自己实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才是正理。 “啪啪啪”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有人吗?快开门!李大夫,李大夫……” 原来是隔壁医馆有人上门求医,门敲得震天响,还反复不停的敲,似乎不等到有人出来开门决不罢休。 章毓凝神听去。 有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屋里出来,然后进了前屋。 细细索索的解释声听不分明。 “什么,李大夫病了,不能出诊,那怎么办?真是急死个人。”那人着急地大喊,“真的都不能出诊了吗?就不能通融通融……” 然后又是听不分明,最后是“吱呀”的关门声。 章毓轻手轻脚地迅速走到墙边,就想攀上边上的一棵树,可恶,衣衫牵扯,水平又太坏,爬来爬去爬不上。 赵之睿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的蠢样,风一般掠过去一把抱起她的腰,把她举高托在手里,让她的头刚好过了院墙。 章毓立刻用手攀住墙头,朝那边看去。 但见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妇人,衣着朴素,正急匆匆地回屋里去,脚步细碎又凌乱,那屋子修得很好,很高,大概是二层楼,一看就比铁匠家殷实。 章毓正仔细打量着,忽然那妇人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就和章毓乌溜溜的眼珠对上了。 ------------ 第46章 大夫 两眼相对,真不知道是谁吓了谁。 妇人一脸惊惧无比的样子,手撑在门上,似乎就要昏过去一样。 章毓本能地缩回头,这是偷窥被人逮着的正常反应。 “被发现了?”赵之睿笑着说。 章毓不理他,又慢慢探出头看去,就见那扇门已经关好了,院里已没了那个妇人的踪迹。她为什么这么惊怕呢?有些反常啊,章毓思索着,就想去征询赵之睿的意见,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的腰上痒痒的。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坐在赵之睿的肩头上,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居然配合着在丈量她的腰围,手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用力掐下去。 章毓一把拍开他的手,从他肩上一跃而下。 “真是可惜。”赵之睿摊了摊手,脸上露出留恋不舍的惋惜样子,像在后悔没有早下手一般,“手感甚好,看不出来你浑身肉乎乎的腰还挺瘦,很好。” 章毓回过头想要去挠墙,这就是个神经病色情狂啊,思维不在一个纬度上,她狠狠踩在他脚背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真会过河拆桥,”赵之睿动了动脚腕,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得说道,“而且我向来很正经。”他垂下眼帘,“你有什么发现?” 章毓深吸一口气把昨晚和刚才的发现都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总结,“我只是觉得这家医馆很是奇怪。”既然铁匠都能偷偷的转移尸体,黑灯瞎火的大夫自然也能,两家这么近,不过隔了一堵墙而已,今天的闭门谢客联系到昨晚的偷看,让她不得不怀疑啊。 赵之睿就见她漂亮生动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执着又坚持,乌黑纯净的眼眸就如宝石一般,隐隐还泛着点幽幽的蓝,就像海底最深处的颜色。 “那就去看看吧,说不定铁匠真是冤枉的。”赵之睿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看她这么执着,连他都起了追寻真相的心思,仿佛心又热了起来。 章毓就见他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臂,身形轻转,眨眼间两人就站在了隔壁家的屋顶上。 “我说,青天白日的,这样没事吗?”章毓拿手掩住脸,偷偷在指缝里往下看去,就见路上行人来来回回热闹得很,却没有一人抬头看他们,就算偶尔有眼光扫过来,也是毫不惊奇视而不见的,就像在看一团空气。 “原来他们看不见我们。”章毓放下了手,“这是什么本事,隐身术?”这个术法好,能学来就好了。 “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只能骗骗普通人。”赵之睿蹲下来,取走了一块瓦片,向里望去。 “障眼法也不错啊。”章毓低声嘀咕着。 赵之睿竖起一根指,她赶紧闭口,蹲下来往那个缺口里看去。 床上半躺着一个男人,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大概此人就是这个衣馆的李大夫了。 妇人正站在床边,一脸纠结,很是迟疑不决的样子。 “怎么了,来的是谁?”李大夫出声问道。 妇人摇摇头,“找你出诊的,我已经婉言拒绝了,不过……” “唉!你把话一口气说完吧,如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李大夫叹了口气坐起来,顺手抹了把脸,神情却是非常郁闷的。 妇人支支吾吾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昨晚童铁匠家来了两个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然后童铁匠就连夜出了门,今早就听说原来他是去衙门自首了,结果被判了死刑……”说着她就垂下了头。 “说这些干啥,真是。”李大夫倒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了头顶,又想埋进去。 “不是的,还有……”妇人一把拉住他的被子,“你听我说,他们又来了,现在就在隔壁院子里。” “什么?”李大夫跳了起来。 “刚才我还发现那个姑娘偷偷在朝我们院子里看,你说会不会……”妇人犹豫着说道,脸上有股害怕。 李大夫无力地垂下了头,“真到了这天,我也认了,唉……” 妇人的眼泪流了出来,一下子扑在男人身上,“怎么就会这样呢?你可不能出事,咱家都指望着你呢?” “唉!”李大夫拍着妇人的背,不停地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章毓和赵之睿相视一眼,都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来,这人果然有问题,铁匠还真是被冤枉的,只不过从他们的谈话里判断,似乎也是很委屈和自责的,应该不是什么蓄意谋杀,估计也是错手杀人,莫非是不小心治死了人,因为害怕担责才抛尸到铁匠家的? 只不过怎么才能找出证据来呢,他们要是死活不承认,也拿他们没办法啊。章毓一边寻思着,一边就仔细的观察下方,希望能找出点什么来。 李大夫推开妇人,倒在床上看着屋顶,忽然大叫一声,手指着顶上的缺口说不出话来。 妇人抬头一看,就见洞口里有一双漂亮之至的翦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哆嗦。 章毓立刻从缺口退开,指着赵之睿愤怒地说:“你不是用了障眼法的?他们为什么会看见我?” 赵之睿俊美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他摊摊手,“我已经撤了。” 章毓扭过头看路面,就见有人已经在抬头凝望他们了,满脸害怕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撤了多久。 怎么能这样,真是太可恶了,这算什么搭档?真想捏死他。 赵之睿眼光斜斜扫过,琉璃眼脉脉生辉,“你不觉得现在就是被发现的好时机吗?”他不理她的冷脸,拎着她的一只胳膊直接从屋顶跳入了院子,然后一脚踢开大门登堂入室了。 这是要做什么?看他这样恶劣的行径,若不是长了张好看的脸,就是个恶霸。 两人进了屋,迎面就是一架楼梯,直通二楼,楼下没有人,楼上的人似乎被巨大的破门声吓坏了,躲在上面一声不吭。 赵之睿一手拽着章毓,毫不迟疑地踏上楼梯,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真像恶魔降临。 ------------ 第47章 大夫的说辞 赵之睿一脸肃穆地站在楼梯口,章毓从他背后探出头,就见正对着楼梯的房门大开,那两人还维持着原样,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表情惊惧。 赵之睿松开手,面无表情的走进去,扫了那两人一眼,那双眼里都是冷漠,看在人身上仿佛冰刀一样。 章毓就见妇人哆嗦着爬回床边,李大夫颤颤巍巍地手指着,“你们……是谁,这是要……干……干什么?” 赵之睿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了章毓,眼里却带了点莫名的笑意,一闪而逝。 章毓也板起脸来,可爱的小脸上一片肃杀,大眼睛紧紧盯着他们,说话义正言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说什么?我们不明白。”妇人避开她的眼神,手指攥着衣襟,微微地颤抖。 章毓拍了拍衣衫,“我们可是什么都听到了罗.”她抬手指了指屋顶那个缺口,“抵赖是没有用的。” “你们到底是谁?”妇人狠狠地说。 章毓转了转眼珠,走到赵之睿身边,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我们自然是周捕头委派来查案的,你以为案件就这么简单的完结了,那是县令英明神武,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消除你们的戒心而已,还是快招了吧。” “我们什么也没干。”妇人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这样,那真没办法,只能用大刑了。”赵之睿反手握住了章毓的小手,握得很紧,让她挣脱不开,嘴里说着狠话,语调却甚是轻松,“放心,我有的是办法,保管叫你们痛得忍不住,要不要试试看?”他说着伸出一指,指尖上有微弱的光芒闪烁,似乎就要点向床上的男人。 “别,别……”妇人伸手挡住了男人,“抓我吧,就是我杀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赵之睿摸了摸下巴。 “不是。”床上的男人终于拨开身前的女子说话了,“阿琴,瞒不住了,我这心里也憋得难受,还是让我说实话吧。” 妇人大哭,男人拍了拍她的背,沉声说道:“我是这家医馆的主人,也是个大夫,都说医者仁心,所以我这辈子从来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说着垂下头来,“可是,可是……昨天晚上,唉,真是一言难尽。” 随着他的自述,事情渐渐清晰起来。 昨天傍晚,有两人前来看病,当时李大夫夫妇俩都在楼上,医馆的助手也已经回去了,所以患者就直接进了内院。 然后一人着急就自己回去了,剩下一人就伏在楼梯上等他们下来。 李大夫当时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把那人给撞翻了,结果两人滚下了楼梯,李大夫自己都摔懵了,等到他清醒后去扶那人时,才发现那人居然就没了气息,当时他就吓傻了,后面的事情都头脑不清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撞死了他,想来摔得很巧。”李大夫愁眉苦脸,有气无力地说道,“其实也不过几层楼梯而已,早知我就慢点下楼了。” “你确定是被你撞死的?而不是早就已经死了。”章毓问道。 “我确定,我就是大夫啊。”李大夫肯定地点头,“身体是软的,似乎还是有热度的,就是才死亡不久。” “你看见谁送他来的吗?”赵之睿问道。 李大夫摇头,是谁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就想统统忘记,心里还总是担心着有人找上门来。 妇人说道:“我听到下面一人说给一两银子,让我们赶紧治疗,所以我就催着他快点下来,本来他这几日就身体不适,可我见这么高的诊费。”妇人眼眶通红,后悔得不得了,然后她接着说:“后来我看见事情都这样了,就想我们医馆不能出这样的事,这让我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今后还会有谁上门来求医。” “所以……”章毓了然的点头。 “所以我就主张把他偷偷的搬到隔壁童铁匠家去,我知道他今晚有事不在家。”妇人抬起脸,眼神坚决,“都是我的主意,童铁匠平日里最恨盗贼,因为他家只有他一人,所以经常遭到小偷的光顾,我就想着,也许……”她说着捂住了脸,“其实铁匠人不坏,我也不想这样,看他被判了死刑,我们也很难受。呜……”她大哭起来。 良心不安的夫妇俩泪流满面,李大夫如丧考妣,“我伏法,我愿意认罪,只求不要为难我的妻子,我现在就去衙门。”他说着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走下楼去,妇人立刻追随而去。 章毓看着他们的背影,脸色暗淡下来,看起来这两人也是可怜人,本来不是故意谋杀,却作了栽赃陷害的事,这样罪行就严重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刑法是怎样的,可是这不是她能管的事。 “怎么了,事情了结了,你倒不高兴了?”赵之睿曲起敲了敲她的额头。 “我只是觉得他们如果被判了死刑,还是会心生怨恨。”章毓的眼神分外认真。 赵之睿环过她的肩,把她揽住,“怨恨不怨恨你就管不了啦,真是看不出来,小章鱼这么正直,心地居然这么柔软。” “你不也很好心,刚开始可是你第一个怀疑的铁匠,不然那胖子怎么脱得了身?”章毓回答道。 “我可不是好心。”赵之睿美玉一般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漠然,“我不过是因为没有看见黑白无常而已,既然人是当时死的,自然有他们的影子。” “我只是好奇,谁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抬起眼,琉璃一般的眼眸里隐有一层雾霾看不分明,身上有着与人隔绝的气息,即使他的手还在她的肩头,却似乎都没有了温度。 章毓呆呆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片刻后眼光一转才看见了肩上的手,立刻就扭动身体想要甩开,“你给我把手放开,混蛋。” “哈,我抱了这么久,你不是挺乐意的吗?”赵之睿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笑容,一个妖艳的美男,他用力揽了她一下,然后就放开了手。 ------------ 第48章 饭馆老板 两人走出李大夫家,章毓眼睛看了眼马路斜对面的小饭馆,回头说道:“我饿了。”出来的匆忙,她一早起来是滴水未进,加上心情不是很好,就想祭奠一下五脏庙了。 “真是个饭桶。”赵之睿摇了摇头,“昨晚吃了这么多,都吃到哪里去了?就这么点地方。”他的眼光落在她杨柳一般的腰肢上,伸出双手比了一下,果真是细腰啊,随手就可以折断。 章毓的脸青了青,扭过头直奔饭馆,与其和他置气,不如花他的银子吃它个饱,到时积累了足够的能量,说不定回离海的一路都不用进食了。 “你真要在这里吃饭吗?”赵之睿跟了进去环顾四周,实在简陋的装饰,桌椅磨损得厉害,很是老旧,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干净,他连脚都踏不进去。 此时的店里也没什么人,大都是在用早餐的,看到他们进来,眼前一亮,然后又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这样衣衫华贵的人怎么到这样的地方来,看起来很不协调。 章毓一看他那张表情复杂的脸,心里窝的火就释放了,她没觉得这里不干净,不过是大众老百姓的消费场所,和有钱公子哥一掷千金的地方当然不能比。 “换个地方吧。”赵之睿厌恶地看了眼椅子,僵硬地站直了身体,“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不用,昨晚吃得多,今天简单点就可以了。”章毓把他用力按坐在椅子上,不是坐不下去吗?偏让你坐,看他一脸难受的样子她心里真是高兴啊。 “老板,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章毓大声招呼。 “是,是。”饭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起来挺老实,只不过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惊惧,把他们面前的这张桌子反复的擦了几遍,然后端上来了茶水。 赵之睿瞥了一眼就扭过了头,如坐针毡,恨不得拔腿就走。等到老板端上来吃食来时,他是一眼都没有看。 章毓可不在乎,不要以为小老百姓的小食就不好吃,她曾经待过的世界里那些特色美味通常都在小巷子里,又实惠又好吃,就是一碗最普通的面食,都有几百种做法,舌尖上的某国啊,真是让她怀念。要是以她现在这样的体质,足可以一口气品尝它无数种美食。她什么都忘了,偏偏好吃的还记着,由此可见,她前世就是个吃货,这辈子也不算冤。 章毓慢慢吃着,赵之睿一直皱着眉头闭着眼。 忽然门口走进来两人,边走边大声说话,“真是邪门透顶,怪事年年有,今年最神奇,原来那个街角的小偷不是童铁匠锤死的。” 店里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正在给人倒茶水的饭馆老板不小心把茶斟到了外面,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桌子,幸好客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刚进来的两人身上,也不在意。 “本来说是李胖子酒后杀人,李胖子自己都认了,结果半夜里童铁匠就去自首了,说是他锤死了入室偷盗的小偷,死罪都定了,神奇的是,刚才听说铁匠家隔壁的李大夫跑去衙门认罪了,说是自己不小心撞死了来他家看诊的病人。”那人见所有人都看向他,说得眉飞色舞。 饭馆里一片惊叹声,果真让人想不到。 “啊呀,这样说来,是李大夫嫁祸给了童铁匠啊,看不出来,这个李大夫还挺坏的。”有人啧啧摇头。 “大概也是一时情急昏了头吧,你看人家现在不就是良心发现去自首了。”有人反驳。 “不是良心发现,我听说今早他家出了怪事,青天白日的就有恶鬼上了他家的房梁,屋顶都被捅了个大窟窿,大概是做了坏事被鬼缠上了吧,总有报应的。”来人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亲眼所见一样。 “哐当”一声响,章毓回头看去,就见饭馆老板手里的茶壶不小心摔碎在地上,茶水流的到处都是。 “胡老板,你急什么,慢点啊。”旁边的一个客人稍有不满。 “是,是。”老板抹了抹额头,低着头也不说话,不停地擦着地上的水,然后把茶壶碎片扫到一处。 “哪里来的鬼啊,胡扯吧。”有人不相信。 “真的,一个女鬼,一个男鬼,有人亲眼看见了,平空出现在屋顶,然后嗖一下就不见了,就是来抓真凶的。” “咳咳”章毓一口食物堵在了食道口,怎么也咽不下去,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的找茶杯,就知道被看见了,不知道有没有看清自己的脸。 “被噎了?”赵之睿一手轻拍她的背,一手去倒茶,“噎死你,谁让你来这鬼地方的?” 话音刚落,胡老板扔掉了手里的扫帚就跑到了章毓背后,用力拍她的背,“快吐出来,快吐出来,水,快点喝水。”他脸色煞白,嘴唇抖动,额头上有汗珠子在滚落下来,脖子上都是湿湿的。 章毓躲闪不及,差点被他拍死。 赵之睿一把抓住他的手,眉头紧皱,“你这是做什么?” 章毓此时猛喝了一杯水,终于把食物咽了下去,伏在桌上喘气,眼睛看着赵之睿,“我要是……要是噎死了,肯定找你算账,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身后的胡老板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色青得像鬼一样,忽然转身就急匆匆跑回后堂去了。 章毓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人太奇怪了,她刚才说话的对象又不是他,他干嘛要怕成这样?还是说…… 章毓立刻坐正了身体,有情况啊,难道说那出见鬼的抢劫案还有内幕不成?不要忘了,李大夫说的证词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把病人送到李大夫家之后就莫名失踪了,既然此人送了小偷去就医,怎么会在小偷莫名其妙死亡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呢?难道他就不会怀疑,不会上门去质问?除非他心知肚明本来就是死人。 从这个饭馆到医馆,距离也是非常近的,完全有可能把刚刚死去的小偷搬过去,同样也是一种移尸嫁祸。 啊,章毓惊得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该死的不会这么巧吧。 ------------ 第49章 离奇的真相 赵之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好笑地看着她,“正直的小毓儿,你的良知又发作了,没有一起吃到肚子里去?” 章毓哭丧着脸,“难不成,难不成……” 赵之睿往店堂里看了一眼,眉眼里透出一股玩味,“也是有可能的啊,这可真是离奇的事件。” 所以说那个大夫也是被冤枉的,只是后来做出来的事情很缺德。 “你准备如何?”赵之睿敲着桌子,闲闲地说,“虽然说那几人没有真的杀人,可让他们去牢里蹲着也还真没冤枉了他们,只不过这回的这人是不是要上断头台,可不好说了,你这次到没有同情心了?” “我站在正义这方。”章毓握了握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她可不像他,她是有良知的正直青年,好吧,严格说来是正直的小章鱼。 “不过我们没有证据啊,如果他死不承认的话,一切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而已。”章毓鼓了鼓嘴,肉嘟嘟的小脸蛋像一颗粉粉的圆苹果。 “你可真有意思。”赵之睿刚想伸出手来捏她的脸,就被她快速出手打掉了。 章毓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人动手动脚还上瘾了不成,当她就这么好欺负? “啊,我就陪你玩到底吧。”赵之睿站起身来,甩了下衣袍,大摇大摆的向内堂厨房重地走去,章毓立刻跟了上去。 “这里不好进来的。”店小二来阻拦,赵之睿只是抬抬眼,他就不作声灰溜溜出去了,顺手还把打开的门给关上了。 胡老板正坐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搭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靴,才抬起起头来,眼神惊恐,满脸都是汗水,头发都湿湿的搭在一边。 “我说胡老板怎么回事啊?这是……”赵之睿琉璃一般的眼睛里带着抹淡淡的讥讽。 胡老板抹了抹额头,勉强笑道:“客人见笑了,旧疾发作,也是老毛病了,哈哈。” 章毓在赵之睿背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得说:“我还以为胡老板是被吓着的,听说李大夫家今早闹鬼了,你离得这么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白净的脸上带着笑意,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泛着盈盈光泽。 “哪里有鬼?真是胡说。”胡老板脸色变了变,嘴里强硬的否认,身体却是瑟缩了一下。 “有的,真有。”章毓摇摇手一本正经地说,眼睛睁得滚圆,“听说冤死的人都阴魂不散的,就喜欢在死亡前最后一刻待的地方闲逛,要不然李大夫能去认罪?肯定是出门时撞了鬼了?” 赵之睿摸了摸下巴接口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这附近有鬼气,说来……”他环顾四周住了口,了然的点点头。 墙上的挂着的锅铲忽然齐刷刷掉了下来,发出“叮叮当当”刺耳的声音,胡老板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四处乱看,直到看见那些落地的锅铲时才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 赵之睿挑了挑眉,手指微动,那些锅铲忽然就飞了起来,绕着胡老板转了一圈,然后乖乖的又回到了原位。 “这,这……”胡老板眼白乱翻,差点昏厥,使劲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怎么也不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一定是。 章毓捂着嘴偷笑,赵之睿却已经不耐烦了,一柄锅铲凭空飞来,“当”的一下敲在了胡老板头上,这人终于崩溃了。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真不干我的事啊,你缠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你死的。” 章毓放下手,和赵之睿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笑容,不过基于这么神奇的过程,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 “老板,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真不是你的错,咱们请个道士好好做个法场送他走就是了。”章毓把他扶了起来。 胡老板抹了把脸,一脸颓丧,“昨天晚上生意不怎么好,店里就我一人,我当时也准备关门打烊了,忽然来了个客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人我认识,就是个小偷,平日里偷鸡摸狗的,我素来不待见,不过上门是客,我一边招待他,一边也防着他顺手牵羊摸走店里的东西。” “可是,我真没想到,他狼吞虎咽的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忽然就埂住了,我拼命拍他的背都没用,他眼看着就不行了。”他突然抬起头,满脸惊惧,“当时天黑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店里也只有我一个人,对面就是李大夫的医馆,于是我就赶紧背着他去求医,我想指不定还能救活,虽然他好像没了气息。” 他垂下头来,低声说道:“李大夫家我很熟的,我自己就进了门,他们夫妇俩都在楼上,我把这个小偷靠在楼梯上,他们却迟迟不下楼来,我知道他们向来贪财,就说一两银子求医,果然就听见楼上答应了。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转身跑了,我当时觉得,反正他是大夫,肯定会知道他的死因的,也没什么关系,谁知道后来的事情越来越莫名奇妙了,连童铁匠都扯了进来,我越发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胡老板说着又朝着锅铲跪了下来,“大爷,真不干我的事啊,是你自己不小心噎死的啊,不要怪罪在我头上啊。” 章毓听了又可笑又可气,这可真是个离奇的故事,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却差点害别人上断头台,“你为什么不承认这人的死因,你不会因为有人要被无辜冤死而愧疚吗?” 胡老板惭愧得低头,“我心里也难受啊,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吃了我家的东西然后就噎死了,这以后谁还会来我这里吃饭?而且后来的事,我也心存侥幸,我想这也许他当时真没死,又去抢劫偷盗了。” 真相就是这么的出人意料,胡老板上衙门说明事情的真相,仵作重新验尸,果然找出了真正的死因,李大夫就这么被释放了。当然,胡老板,李大夫和童铁匠三人最终因为居心不良都被打了板子罚了款,但是好歹小命都保住了。 ------------ 第50章 人心难测 事情结束了,没有真正的凶手,可是很多人在这件事上差点送了命。 章毓很是感叹,“其实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人诚实一点,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真是瞎折腾啊!他们也不是什么真的坏蛋。”真要是坏人,就不会这么不禁吓了,心理素质这么差,不过是因为良心难安,本来就受不了自身的谴责。 赵之睿淡淡地说,“世俗之人就是这样,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平日里看起来都是好人,但事到临头只要攸关自身利益,内心深处就会冒出恶念来,有些人会忍住,有些人就被一时的恶念操控了。” “一念之差而已。”章毓点头。 “不如说是人心难测。”赵之睿的笑容很冷淡,琉璃眼里有一抹疏离和残酷,“不过话说回来为自己着想也没什么不对啊,这世上谁不为自己着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是不是,小毓儿?”说着说着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笑意,带着妖娆魅惑的美。 章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认真,“首先为自己着想当然没错,可前提应当是不损害别人的利益才对吧,损人利己哪里又对了?” “哈,干嘛这么较真,你又不是人,这样活着多累。”赵之睿拍了拍她的脸,衣袖一甩迈步离开。 你才不是人,章毓停住脚步,真是令人生气啊。 “我说你在人面前卖弄术法,这样没事吗?”回府之后章毓忍不住问道。 赵之睿无所谓地挥挥衣袖,“我又不是这里的人,出了乱子关我什么事,我不过偶然留宿在白临城这个别院而已。” 怪不得这个府宅人员稀少的样子,他的那些女人们也似乎不在,到是省了她很多麻烦事,章毓暗自庆幸。 “我说你什么时候解了我的禁制,这样很不方便。”章毓很诚恳的请求他,唯一自保的本事怎么能被压住。 “这容易得很,”他随手扔给了她一个卷轴,“自己修练吧,时候到了自然就可以破了我的术法。”说完他笑看了她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轻弹了一下肩膀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忙活了半天,累人,我可是要去休息了。”然后居然自顾自的就走了。 章毓捧着卷轴,心情激动,终于可以正统的学习了,可是,这种东西就这样扔给她自学就行了吗,难道不需要指点一下的? “喂,你不给个引导提示什么的吗?”她朝着那个潇洒的背影叫到。 赵之睿长袍翻转间头都没回,只是摆摆手,“哈,你既不是我徒弟,也不是我夫人,我没这个责任。” 章毓跺脚,算啦,求人不如求己。 她回了房,管好房门准备独自开卷研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派的道法,章毓寻思着反正她又不是去追求什么成仙得道,只要刻苦钻研努力修炼,自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她不过是一只小妖怪,想要到什么名门正派去修炼估计是不可能的,还是死了那条心好。 赵之睿到底有多少本事她不清楚,但是他认识顾容亭,以前还曾是修仙的,从这些上来判断,这道法也不会是什么邪术,这就够了,她可以放手一练。 章毓深吸一口气,打开卷轴,一目扫过,密密麻麻的字数,一些是基础的术法,什么吐纳之法,什么御剑术,然后是些攻击术的心法,甚至还有一些小术法,干衣术,净衣术之类。 章毓看得津津有味,比起这些很有攻击性的束法,到是这些小法术很吸引她,主要很实用啊,衣服可以自己干,还可以自洁,多么好的功法,居家旅行必备啊。 章毓有超强的记忆力,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她就把所有的心法记在了心里,当然,想要把他们掌握,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修炼没有捷径可走,只有一步一个脚印,首先要提高境界,才能自由的运用术法。 章毓收起心神,开始从最基本的修炼,打坐吐纳,吸附天地之精华,引导周身气流,在丹田处归一,所谓厚积而薄发,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 怪不得无论妖精还是仙人,都是老妖怪,这么耗时的工程,没有大量的时间,怎么做得到? 日出日落,时间在漫漫流逝,门口似乎有人经过,但章毓什么也不知道,她已经进入了深度冥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章毓睁开眼来,心念一动,背上稍稍一滞,然后就像冲破了什么障碍一样,有一层无形的东西被击碎,衣袖里白色的触腕缓缓伸出,然后又快速缩了回去。 哈,成功了,章毓高兴地跳了起来,赵之睿的禁制被破解了。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下了榻开门出来,立刻去找赵之睿。 “你终于出来了?”赵之睿坐在内堂,手里一杯清茶,正在慢慢啜饮。 章毓袖中触腕飞速而出,眨眼间就卷走了他手里的茶杯,然后又快速的消失,她把杯子随手放到桌上,得意地说:“你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赵之睿有丝惊讶,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站起身来踱步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果然是很有灵性,你的资质很好,很有天分。” 章毓脸上绽开笑容来,白皙的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红晕,唇角微翘,双眸乌黑璨若星子,眨动间熠熠生辉,仿佛就有流光在倾泻而出。 他怔了怔,眼帘微垂,片刻后又释然地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细腻如瓷的脸颊,如此好的触感,他似乎是上瘾了。 章毓袖管中的触腕再次伸出,卷住了他的手腕,气鼓鼓的说:“姓赵的,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我下次就把你扔出去啦。” 赵之睿伸出一指弹了一下那条细白幼嫩的腕足,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想让人察觉是妖怪,最好不要轻易的把它放出来。” 章毓只觉得身上麻麻的,也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对他的要求却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很奇怪,人形站在这里没有一点妖气,”赵之睿看着她慢慢说道,“但是,只要你放出触腕,我就能感觉到你不同于人类的气息了,如果你不想被哪个道士发现了,还是收敛一点的好,这世上能对付你这样的小妖之人,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说赵之睿为何封住了她,原来还是为了她好,章毓这才恍然大悟。 ------------ 第51章 求剑 “可是这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小命不保时我肯定就不管了。”章毓想了想说道,“不过平日里我尽量注意。”能隐藏还是隐藏的好,要是遇上个厉害的道士,不管三七十一就把她给干掉了,也很冤枉不是? “所以你要好好的修炼,自保绝对没有问题,这么好的灵性,也许有一日你真能得道成仙。”他顿了顿,低声说,“如果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正直又有悟性的生灵……”声音很轻,若有若无。 赵之睿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怀念,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浅雾,隐藏起他所有的情感和思绪,灰暗而又深不可测,章毓一下子觉得他似乎离自己非常的遥远,再也触摸不到。 “得道成仙哪有这么容易。”章毓接口道,心里因为他的肯定有点高兴,自己总算不是朽木不可雕的笨蛋,看起来未来还不错。至于他说的她或他是谁,她不想问,谁的心里没有一点秘密?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才好。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赵之睿眼神又恢复了清明,随意瞟了她一眼,“也许哪一天你就成了章鱼丸子也说不定。” 你会说人话吗?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章毓气歪了嘴,刚才还萌生的一点感激之情烟消云散。 “呐,这个还给你。”章毓从怀里掏出卷轴,塞到了他的手里,“我成不成章鱼丸子也不劳你费心。”转身就往外走。 赵之睿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这样就放弃了?” “哼。”章毓踢了他一脚,“要你管。” 赵之睿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半途而废可不好,你的资质很好。” “我誉写了一份啦,所以才来还给你,我又不是傻瓜。”章毓小小撒了一个谎,章鱼的特性没必要到处嚷嚷,“我还要去修炼,不过我好像又饿了。”说着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赵之睿点点头,“七日不进食,饿了也是自然。”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七天了,章毓捂着肚子,眉头紧皱,怪不得这么饿,被他这么一说,她都觉得自己已经饿得胃穿孔了。 “不过如果你真要有大修为,以后还是辟谷的好,我可以给你辟谷丹。”赵之睿忽然又说。 章毓慌忙摇头,辟什么谷啊,她勤加修炼的目的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来,活下来做什么呢?难道就是用来修炼和辟谷的?这是本末倒置,违背了她的天性。她努力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活得更好,在这个世界估计也没什么伟大的事业要她去做,如果连美食都不能享受了,她还活着干什么?这辈子身为大胃王,难道不就是天生用来做美食家的吗? 所以说她不要什么大修为,天下的美食快点到她碗里来吧。 “吃饭天大的事,再也没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了。”章毓肯定地说,眼神认真无比,万分确定。 赵之睿无奈的摇头,到底还是一只小章鱼啊。 基于担心出门再遇上什么糟心事,章毓在府里解决了她的温饱大问题,在秋瓷惊惧的目光中又回到自己屋里修炼去了。 她想去学个御剑术,这倒不是想做剑仙,之所以挑选剑作武器,大概也是因为那把青锋剑的原因,至少这是自己来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武器,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还是宝剑更亲切一点。 说来宝剑也许还容易得到一点,只要她要求不高,兵器铺子里应该很容易买到的。御剑术除了能对付敌人外,还是个逃命的好办法,打不过可以跑路,再不济还可以作交通工具,这样就可以飞回离海,连马车都不用雇了,实在是太有用了,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章毓琢磨了半天,把心法在脑海里滚来滚去,最后觉得没有剑在手,不好练啊,还是先得去找把剑来。 “赵之睿,你有不用的宝剑可以借我用一下吗?”章毓委婉的提出恳求,“随便一把什么剑都行。”想来得到好的法器还是需要机缘的,目前就暂且拿什么练练手吧。 赵之睿摸着下巴,挑了挑那双入鬓长眉,忽而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颠倒众生的邪美,“剑嘛是有的,就怕你用不了。” “废话真多,拿来就是,用不了就还给你。”章毓说道。 赵之睿站起身,“和我来。” 章毓狐疑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她就停住了脚步。 “你不进来拿剑?”赵之睿回头地瞪了她一眼。 章毓踌躇了一下就走了进去,算了,反正他的夫人们不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赵之睿的房间就和他的人一样,金光四射奢侈华糜,什么昂贵用什么,色彩浓烈鲜艳,章毓觉得眼冒金星,他这样待得不难受吗? 她避开那些奢华的东西,眼光落在东面的墙上,只有这里最干净,白色的墙面正中间挂着一幅画,只是整幅画都被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什么也看不见,真不知道这样藏头露面地挂着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藏宝图。 在墙下摆着一个古朴的红木剑架,风格和整个屋子格格不入,样子异常简洁,似乎有些年头了,边缘有些磨损,都泛着微微的淡红。 在剑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长剑,外表看来很是古朴,白色的剑鞘上有浅浅的菱纹,隐有暗光,非常的漂亮,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就会让人产生眩晕感。银白色的剑柄和剑格上镂刻着复杂的花纹,剑首还嵌有一颗深紫色的珠子,泛着柔和的光泽。 章毓一眼看去就喜欢上了,明明是把锐器,却让她觉得很亲切。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好剑,看它被郑重其事摆放的位置,就知道这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可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舍弃的无用东西。 “就是这把剑吗?”章毓看着赵之睿迟疑地问道。 赵之睿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在剑架前,望着墙上遮盖的画出神,他的脸很肃穆,眼神专注,嘴唇紧抿,再也没有那种戏谑而轻佻的笑容。半晌他轻轻点头,目光扫视在剑身上,无尽的温和与柔软,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身体。 ------------ 第52章 紫阙 “君子不夺人所爱。”章毓退开几步,虽然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把剑,却不想无端把它据为己有。 赵之睿淡淡一笑,“我没说送给你。” 他把剑从架子上拿下,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缓缓拔出长剑。 章毓就觉得眼前一亮,银白色的剑身长而窄,锋利的双刃,在剑格前的剑身与剑尖处似乎还裹着一层银白雕花细纹,转动间有白色的光芒在闪耀。 “这是紫阙。”赵之睿看着长剑,俊美的容颜上有股说不出的虔诚,眼神从剑尖移到剑格,缓慢而认真。他收起剑锋,还剑入鞘,双手捧着递到了她的面前,“你可以试一下。” 章毓有些激动,这么漂亮的剑,虽然只是让自己暂时使用一下,她的心里也涌起了一阵满足。她双手接过剑,轻轻抚摸银亮的剑鞘,片刻后又有些迟疑地说:“我用一下真没事?你如果舍不得,随便给我找把剑就可以了,不一定非要这把。”她嘴里这么说,手却把剑抓得很紧,黑曜石一般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留恋。 “哼,我只有这把剑,便宜你了。”赵之睿眼中琉璃色闪动,看她立刻露出的欣喜之色,忍不住伸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别以为你就用得了。” 章毓摸了摸被摧残的额头,抱住紫阙长剑,满脸笑容,虽然只是借用一下,她已经很开心了,也许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中意的宝剑,但人生中喜欢的东西那么多,总不能每看上一样就占为己有吧,做人不能太贪心,呃,做章鱼,也要适可而止。 “我不会弄坏它的,我只是借用一下,一定还给你。”章毓收起笑容,瓷白的脸上一片郑重,翦水双眸莹光脉脉,她认真地说,“赵之睿,谢谢你。”虽然他为人轻佻不正经,本质上来说还是不错的。 “哦,这么说来,你准备怎么报答我?”赵之睿雌雄莫辨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眼神忽然变得分外邪恶,这是纯粹的邪恶,眉眼间一股艳媚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环顾四周,很随意的把手放在了她纤弱的肩膀上,“其实这里很合适,要不然我们……” 章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里那张链幔深垂的大床,忽然打了个哆嗦,摆摆手道,“哈,不合适,不合适,大恩不言谢,我去修炼了。” 她快速地甩开肩上的手,风一样从他房间里跑了出去。 赵之睿看着她仓促的脚步,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把目光收了回来,重新看向那面墙上被遮的严严实实的画,他凝视了很久,慢慢把手撑在墙上,修长的手指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只剩下一抹瘦高的身影,在一片华贵奢靡里形单影只,默然静立。 章毓一路跑回房,肚子里把赵之睿骂了个底朝天,然后摸了摸手里的紫阙,又笑起来。 既然已经有了剑,那就开始练吧,早一日掌握了技能,早一日回离海。 章毓以为这不是什么难为的事,结果试了又试,才明白要驾驭一件法器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别说是御剑飞行,就是用来拿在手里做个武器,也是没门。 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啊,章毓垂头丧气,半晌又振作起精神来,比起那些章鱼,她已经是非常幸运了,莫名其妙的成了人不说,如今还得到了修炼的心法,老天爷待她其实还不薄,至少给了她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 她想起了那只形影相随的大章鱼,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它还活着吗?章毓忽然有些悲伤,她唯一的伙伴,唯一的亲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她回到了离海,也再见不到它了。 章毓拍了拍自己的脸鼓励自己,别丧气,路都是自己走的,就算成了一只章鱼精,她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她收敛心神,开始每日修炼,自己的修为不到,就是有好东西她也用不了,实力是王道啊。 只是就这么修炼,难道没问题吗?章毓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指点,她似乎在哪个门口徘徊就是走不进去。 在苦修数日后,灰头土脸的章毓在院子里拦住了赵之睿。 “赵之睿,我说你就不能稍微指点我一下?”章毓苦练很久无果,决定寻找外援。 赵之睿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这是要拜师?你若是一辈子跟着我,我自然会指点你。” “那就算了。”章毓扭过头,转身一下子拔出了剑,她还就不信了,怎么就驾驭不了呢?就算不能快速飞行,趴在上面转两圈也成啊,给她一个盼头嘛。 紫阙在阳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锋利的双刃似乎张开獠牙的巨兽,烈阳下都有一股森冷之气。 “这么漂亮的剑,居然杀气如此重。”章毓一手举剑,另一手摸上了剑格下的花纹。 “别碰。”赵之睿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已经晚了,那双细嫩娇软的手已经触到了剑刃,一缕墨蓝色的鲜血从手指上滑落。 紫阙上浅浅的蓝色正在消退,宛如吸附进了剑身,剑首上那枚紫色的珠子忽然闪亮起来,紫光大盛,一股无形之力袭来,剑柄挣脱了她的手,直直地飞向空中,整个剑身都隐没在淡淡的紫雾里,它在空中翻转,绕着院子飞了一圈,最后又飞了回来,竖立在半空中,正在章毓面前。 章毓无意识地摊开手来,紫阙就飞到了她的掌心,所有的荧光都骤然消失了。 赵之睿呆呆地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仿佛第一次看见她一样,他嘴唇紧抿,眼神异常专注,温柔里带着热切,琉璃色中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却又似乎混着无尽的悲痛,连衣袖下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章毓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身边这个似乎很激动却又一言不发的男子,莫非是这把剑出了事了? “紫阙认主了。”赵之睿没有看一眼那把剑,只是紧紧盯着她。 果然如此,章毓心下讪讪,她不小心抢了他的宝贝,所以人家生气了。可是这剑不是他的吗?还会再次认主吗?这真是太奇怪了。她真不知道原来自己随便滑破手指就能抢人东西的,这貌似不太道德啊。 ------------ 第53章 御剑 “我现在能试试看吗?”章毓觉得机会难得,既然这剑暂时错认了主人,不如先拿来修炼一下,反正她是不会霸占它的,等她要离开这里时一定还给他。 赵之睿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维里,沉默不言,面上神情莫测,眼神忽而迷惘忽而热烈。 章毓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了手里的紫阙。 不管了,先试试再说。 “走。”她心念一起,长剑当空立刻而起,而她已在瞬间稳稳站上了剑身,随着剑飞到了半空。 章毓惊讶地看着脚下的长剑,那把狭窄的长剑似乎长了飞翔的翅膀,绕着院子飞了一圈后开始迅速爬攀升,穿云破浪,耳边风声乍起,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宛如黑瀑,丝丝缕缕迷住了她的眼。 “小毓儿……”耳边似乎响起了赵之睿惊惧的叫喊声,瞬间就消失在空气中。 章毓慌忙抹开头发,眼前蒙蒙一片,如同烟雾,往周围一看,茫茫云海看不到边,只有透过云端偶尔的空隙才能看到地面,房屋细小,河流如同一块褶皱的布片,似乎已经停滞不前,大片大片的淡绿是耕种的农田,连绵不绝的深绿是茂密的树林。 不得了,她这是飞到哪里去了?可以肯定的是早就不在白临城了。 章毓一时大惊失色,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高空上,还是站在了一片薄薄的剑身上。这可不同于从飞机上的窗户里俯瞰大地,她这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空空如也没有依靠的,只要身体随便歪一下,她可就要摔成一块肉饼拉。 脑中胡思乱想,身体顷刻间就失去了平衡,她只觉得眼前发花,头晕目眩,一头就栽了下去。毕竟是第一次御剑飞行,没有任何经验,慌乱之中什么心法咒语都忘到了喜马拉雅山。 她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求生的本能促使袖中触腕快速飞出,牢牢缠在了剑柄上,她勉强挂在了剑柄上,就像吊在窗棱上的一条鱼干,狼狈不堪中她多次努力却根本就爬不上。 “这是什么破剑啊!”她嘀咕一声,长剑忽然就脱离了她的控制,在空中扭了一下,剑尖朝下,竖立起来直直地往地上落去,这回是真正的高空抛物自由落体。 “救命啊!”章毓只能在心里呼救,剧烈的空气波动让她连嘴都张不开,她努力睁开眼,死也要死个明白,果然平白的便宜就不能沾。 章毓的脸被摩擦地生疼,胸腔里的心脏砰砰乱跳,肺部被剧烈挤压,若是个人,就不用落地,直接在空中就挂了,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那片深绿色以飞快的速度在接近她,下面定然是茂密的树林。 章毓深吸一口气,四条触腕脱离了剑柄,开始自发地寻找支点。 身体急速下坠,穿过树叶,耳边已有树枝断裂的声音,章毓用手抱住头,尽力蜷缩起来保护重要器官,然后就在她的头就要撞在地上之时,身体突然颤了一下停住了坠落的趋势,往上又弹了一下再次落下,反复几次才最终稳住了身形。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剧痛,衣服上也是湿湿的,已有几缕蓝色沿着衣袖流下,那里是触腕作用力的交点,即便已经做了自我缓冲,还是受不住,没有完全断裂就已经是幸运了。 在她额头前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响,紫阙落了下来,深深插在了泥土里,只露出一段剑柄在外。 章毓抹了下额头,总算还活着,谢天谢地。 她抬头看向周围,全是密密的树林,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黑压压的树冠连绵一片繁盛茂密,也不知道自己是落在了哪里。她勉力直起身体,就见自己如同一只蜘蛛一样悬在半空,四条触腕缠住了周边的树枝,把她从和土地亲吻的死亡瞬间里解救了出来。 还是做章鱼好啊,章毓摸了摸自己的触腕,心下感叹,若是个普通人类,不死也要半条命。 她收回触腕把身体放了下来,一触到地上才发觉自己是双腿发软,四肢无力,大概刚才的求生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还受了点不小的伤。 她干脆就盘腿坐在地上,开始打坐,没有比修炼更好的自我修复了,这里四下无人,不知是什么地方,但是草木繁盛,生机无限,灵气很足,倒是冥想提升境界的好地方。 章毓本身的自我修复功能不错,加上天地灵气的摄取转换,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她就觉得背部疼痛不在,裂伤大概复原了,她动了动腿脚,失去的力气也都回来了。 眼看天色渐晚,夜幕开始降临。 章毓起身把紫阙拔了出来,银亮的剑身光滑依旧,一尘不染,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沾上。她用食指弹了下剑脊,宝剑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在嘲笑她的无能。 章毓把长剑还鞘,抬头看了下慢慢升空的月牙,四周黑呼呼的,只有层层树影,在月色下展示着狰狞的形态,一时间鬼影无数。 不要害怕,她拍了怕自己的脸给自己打气,她就是个妖怪,难道还害怕鬼不成。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抱紧了手里的紫阙,虽然这剑不怎么听她使唤,好歹也是防身的武器。只是暂时她是不敢轻易地御剑飞行了,她宁愿就这么整夜窝在树干上,也不敢尝试着飞离这个树林,再来这么一下子,她可不能保证下次自由落体时还有没有什么支撑点,要是一个大平原,或是光秃秃的山峰,她还能不能活着就是个问题了,御剑还是等她修为到家掌握熟练之后再说吧,现在一条小命玩不起。 只是如今要怎么办呢? 她爬上一颗浓密的树冠,把自己藏在厚实的树叶里,决定等这晚过去再说。等离开了这里,问明了方向,还是要去见赵之睿的,紫阙怎么说都是他的东西,有机会还是还给他的好。 章毓累极,慢慢地也就这么睡着了。 ------------ 第54章 密林 清晨的微光透过树梢照射到章毓身上,她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露水,默念净衣咒把衣服弄干净,然后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章毓想了想找到附近一棵最高的树,在触腕的帮助下爬到了树冠顶上,她站在最高处环顾四周,茫茫大林海一眼望不到边,哪里都没有出路,她是落在某个密林深处了。 真是太不幸了,章毓感叹着,怎么不掉在河里呢,有水的地方才是鱼的家啊,不过抱怨是没有用的,还是先走出密林再说吧。 她看了看树冠,决定一路往南走,只要认准了一个方向,总会走出去的。 章毓开始在树林里独行,在每日灵气最足的清晨静心修炼,把自然界最干净的气息引入身体,在丹田内汇聚成海,然后渐渐吸收纳为己用,除此之外白日里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密林间穿梭,然后不可避免地和林间的野兽来了个遭遇战。 章毓站在一棵树前,脑中警铃大响,大概是如今勤加修行的缘故,她自身的警戒系统已大大提升,在她自己还未察觉危险之前,她的身体已经自发的做了反应。 有什么不明之物在她周围徘徊,大概在寻找最佳的进攻时机。 章毓垂下手,四条莹白的触腕缓缓落下,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还有谁会去在意会不会释放出妖气呢?比起不可靠的紫阙来,目前还是触腕最好用。 大概她停住不动的原因,前面的密林里响起细微的声响,渐渐露出一只猛兽的全貌来,章毓说不出这是一只什么动物,在她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东西。它身形庞大,似虎似豹,比野牛还要强壮,四肢有力,皮毛为黄褐色,半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狰狞的尖牙,兽眼鼓起流露出凶光,毫无疑问,这是一只饥饿的野兽,并且把她作为了今日的口粮。 章毓握紧了拳又放开,虽然这些日子她一有时间都在抓紧修炼,可是一时半会就要掌握攻击的术法,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有这个实力,因为并不是背熟了心法口诀就可以杀敌的,还需要源源不断的内在修为来支持。 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底如何,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不会因为耗尽了灵力而再次变回一只小章鱼。 她思绪万千,猛兽却已经等待不及,四肢跃起朝她扑来。 空中腥风四起,章毓张开双臂,袖中触腕已经急速飞出,直直缠上猛兽庞大的身躯,把它紧紧卷住地上拖去。 一声巨响,烟尘弥漫,猛兽的身体砸在了空地上,它张开獠牙,扭过头就想来咬断缠住它身体的白色细带。 章毓连忙收紧触腕,把它勒住。 猛兽在地上滚了一圈用力挣扎,怎么也甩不开,忽然趔趄地勉力站了起来把头转向她。 章毓吓了一跳,一把拔出了紫阙紧握在手,银白色的利刃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猛兽眦了眦牙,就在她以为它要继续进攻时突然转身就跑了,巨大的拉力袭来,反倒是把章毓带了出去,在空中拖出一条线来。 真是狡猾的野兽,居然想要拉着她去撞树,章毓一边用力收紧触腕,一边迅速缩短长度,借着这股力量翻身跃起,伸手抓住它的毛攀上了它的背脊。 猛兽甩动尾巴来攻击她,章毓一手撑在它背上,柔软的身体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了它那如刚鞭一般的长尾,她迅速直起身来,一脚踩在了它的头上,然后把紫阙从上而下狠狠扎入了它的脖子,直到穿破喉管从脖子的另一面冒出来。 殷红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脸满身,猛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声,听在她的耳里?人的很,它拼命挣扎扭动身体,想要把身上的人甩下来,章毓咬牙死死抓住剑柄,触腕牢牢缠住,直到它终于停止了身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章毓等了很久确定它已经死亡,才用力拔出剑,从它身上爬了下来,最后才收回了触腕。 她站在野兽的尸体前,喘着粗气平复剧烈的心跳,刚才虽然很危险,可最终还是她获得了胜利。想不到自己如今还挺厉害的了,再也不是当日那只狗都打不过的可怜小章鱼了,连这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大个子都被她干掉了,一时间她真是勇气倍增,这什么大陆看来也没那么恐怖了。 章毓看了看身上的鲜血,就像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其实她倒不是杀心很重的人,一定要干掉它,如果不是它主动攻击,她是不会想要杀它的。虽然说它后来已经准备跑了,可是没办法,不是它死就是她死,既然她已经被盯上了,不把它干掉在这密林里她就会没有生路,人总有懈怠的时候,她不能留一个祸患在周围,在这点上来说,某些残忍的斩草除根是对的,要把已知的危害扼杀在萌芽状态。 章毓再次使用净衣咒,把全身弄干净,果然这个术法才是使用率最高的一个。 她看向手里的长剑,鲜血沿着剑刃快速流淌,一滴滴全部渗进了泥土,最后剑身上滴血不沾,干净如夕,闪动着银亮的光泽,紫阙果真是把好剑阿,可惜今日给她做了杀猪刀。若是术法高明的人,肯定不是像她这样使用紫阙的,估计都是兵不血刃的吧。 “以后再把你还给你的主人,现在就先委屈你跟着我吧。”想来在走出密林之前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还很长,章毓觉得有些对不住它,她还剑入鞘,把剑插在了背上,然后环顾四周,这里血腥味很浓,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章毓看了看树冠,仰起头来朝着一个方向大步离开,脚下步伐稳健,沉稳有力。经此一事后,她信心很足,陆地上的自然生物终于不再让她心生畏惧了,她如今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人身安全有了保障,假以时日等她修炼到可以御剑飞行,她想要过的简单生活就在眼前了。 ------------ 第55章 乌衣镇 不知道在密林里待了多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干掉了多少想要把她当作食物的野兽,章毓终于到了森林的边缘。 腹中空空如也,现在她驾驭不了火,修为也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不进食,章毓已经打算再出不去就要开始茹毛饮血了,自从变成了人后她还没有吃过生食,这是她作为人最后的尊严,但是某些时候还是活命更加重要。 在她挣扎犹豫之时,黎明的曙光终于照亮了她,眼看着就要走出密林了。 章毓摸了摸紫阙,撕下了一截裙摆,把紫阙的剑柄和剑鞘分别都包了个严实,既可以使用,又看不见它的外观。人类社会向来比动物社会复杂,她不能断定紫阙是不是什么名剑宝物,但赵之睿这么珍惜,她就定然不能遗失,只要好好的留在身边,就有完璧归赵的一日。掩饰完毕之后,她把剑继续插在背上,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出了密林。 在杂草中走了很久之后,终于到了有人迹的马路上,她沿着马路一直走,渐渐就看见人来人往了,有连排的建筑群逐渐呈现在她眼前,远远看去,一色烟灰的墙和黑灰色的屋顶,掩映在绿树里宛如一幅水墨画。 这是一座古镇,一座高高的门楼打开了进镇的路,门楼上有着古朴的文字“乌衣镇”。蜿蜒的青石路面并不宽大,一块一块的青石已被磨得很平,中间有窄窄的细缝容纳着雨水的渗透,两边都是灰暗而高大的墙面,近看来都是由石头和青砖组成,大概年代久远,有着风吹雨打后的沧桑痕迹。最亮的颜色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巨大灯笼,悬挂在沿街房子的门前。 路上行人走的都很悠闲,看起来生活节奏不是很快,和白临城不同,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和善,衣衫朴素,颜色都接近灰白或青灰色,和整个镇子很是融洽。 章毓摸了摸胸口,还好银子还在,她现在急需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她在镇里随便找了家客栈就走了进去,“老板,给我上点耐饱的食物,量多一点,快。”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如果不想要今后的日子晚上露宿街头忍饥受冻,还是节约一点好,无论在现代还是异世,要赚点钱其实都不容易。 掌柜的从柜台后站起身来,看了眼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的人。 这是一个小姑娘,身量不是很高,身形却很优美,细软的腰肢,走起路来轻盈如蝶,若柳拂风,她身着灰蓝色的长裙,只是裙摆只到膝盖,露出灰色的长裤,裤脚掖在黑色的短布靴里。 细细的腰肢束得很紧,纤弱的背上居然插着一把长剑,虽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把利器。 她如海藻一般微卷的长发有些零乱,随意的在两侧扎了几个小辫,剩下的就自然披散在肩头,一直垂到腰际,走动间偶尔会遮住半张脸,肤色是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莹白,如瓷如玉,干净纯透到没有一丝瑕疵,小巧的鼻子,嘴角微微上翘的棱唇,一双美目水波潋滟,眸子乌黑如墨,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真是可爱之极的小姑娘,让人看了满心舒畅。 “老板!”等到章毓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的再次大声招呼,掌柜才回过神来,讪讪地答应,“就来,就来。”然后就有小二跑进后堂去了。 章毓瞄了眼所处的环境,简单的装饰,普通的桌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店里很冷清,大概不是用餐的时候,所以只有她一个人。 小二很快端上了食物,如她要求,一大盘白面馒头,一盘蔬菜,一盘肉类食物。 章毓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消灭食物,两个大馒头眨眼之间就消失了,章毓听到耳边呼吸声分外沉重,不禁抬起眼来,就看见还没走的小二吃惊地看着她,一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章毓顿了顿,忽然就想起了顾容亭的告诫,难道她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异类吗?于是她朝小二笑了笑,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掰着吃,和所有人类小姑娘一样。 小二这才醒悟过来,有些狐疑地摸了摸脑袋退了下去,大概都是幻觉,一定是幻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这么小巧的嘴巴,怎么可能一口就吞了一个大馒头呢。 章毓这下倒是有点发愁了,照理说这么点食物其实还不够她吃个三成饱的,现在则必须先忍着了,看来以后吃饭什么的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辟谷,不用吃自然就不会出事了。 章毓还在自我检讨时,门口开始陆续有客人进来,落座在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首先在章毓身上转了一圈,看到她背上那把长剑时才微微一凛,慢慢收回目光。 章毓低了低头,伸手握了握剑柄,孤身在外的漂亮小姑娘,总是会有些奇怪的目光,这是免不了的,幸好她也不是普通人。 此时又走进来几人,中间一抹亮色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袭白底红花石榴裙,肩披粉色薄纱,侬纤合度的身材,高挑而苗条,圆润的鹅蛋脸,大大的杏眼,红唇如花,满头乌发如云盘在头顶,插着一只金步摇,走起路来带出优美的弧线。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高瘦的丫头,衣着普通,垂着头,半边头发垂下正好遮住了脸。 这是章毓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大美人,如果说章毓是一朵半开的百合花,那么这个女子就是盛放的红玫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的女子,等看清楚之后又都讪讪地低下了头。 女子很自然地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对周围人的眼光视若不见,丫环坐在了阴影里,众人只能看见半边长发。 章毓好奇地看去,就见那个女子朝她展颜而笑,这是妩媚异常的笑容,轻易就能勾住人的心魄。 章毓立刻移开了目光。 ------------ 第56章 再相逢 章毓把不能带走的食物全部吃光,然后问掌柜要了油纸,把剩下的馒头包好,站起身来准备结帐走人。 “掌柜的,请问这里到白临城怎么走?”临走时她随口问道。 “白临城?不知道,我没听说过。”掌柜摇了摇头。 “那么到离海怎么走呢?”章毓换了个问题,也许这里已经离白临城很远了,所以人家不知道也有可能。 掌柜继续摇头,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这个倒是听说过,但是离这里太远了,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我没出过乌衣镇。” 一问三不知,章毓决定出门找其他人再问问。 章毓抓着一包馒头在路上行走,陆续问了几个人都没有结果,大概这里的人都比较保守和安逸,很多人都没有离开过镇子,而离开镇子的人又都没有回来过。 章毓一时没了头绪,眼看着天色渐晚,要立刻离开这里也不太现实。她沿着青石路慢慢往前走,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很多人看见她背上的长剑也不敢上前跟她说话。 沿街的房子也不都是铺面,很多都大门紧闭的样子,门口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悬挂的巨大灯笼已经亮了起来,给昏暗的路面增添了一抹淡淡的晕黄。 章毓正想回去那家客栈,忽然就听到了什么东西细微的断裂声,她循声望去,在她不远处挂着的灯笼,似乎堪堪就要落下来,而此时,有一脚步踯躅的老人推开门出来,正站在了灯笼之下。 章毓什么也没有想,袖中触腕已经急驰而出,缠绕上那个正在掉下的巨大灯笼,与此同时,不知哪个转角里忽然跃出一个白色身影,一把揽住老人,风一般迅速带离了危险区域。 灯笼落在旁边,一声脆响之后,碎成残片,然后火焰骤起,烧掉了周围的纸片后才渐渐熄灭。 章毓在拉开灯笼之时已经收回了触腕,天色已晚,她想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她的异常才是,虽然现在才开始担心,但刚才救人时她真的什么也没多想,几乎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多谢,多谢。”那边的老人连声道谢,然后有一道清润干净的声音传来,“不用谢,老人家有无受伤?” “没有,没有……” 多么熟悉的声音,清透纯净,宛如山泉敲击在青石上,章毓的心里忽然莫名地欢喜起来。 街角的那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道袍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如松柏,头发一丝不苟的盘束在发冠里,腰上悬挂着一柄黑色剑鞘的长剑,八卦镜似乎转动了一圈又迅速隐没了光泽。他背对着他,正搀扶着一个老人,低头正在安慰他,等到老人无恙之后,他才松开了手,转过身来。 这人容颜清俊,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正是顾容亭。他一手本抚在青锋剑上,看见是她又放开了手,双眸如寒潭秋水,湛然若神,那一瞬间隐隐约约里似乎带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原来是那只小章鱼,他松了口气,远远望过去,就见一个身形窈窕娇小玲珑的姑娘,衣衫朴素,脸容却秀美如玉,微卷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墨蓝色,周身都带着一抹柔软的气息,只不过,如今背上还斜插着一把长剑,在这柔软里平添了一股子刚硬。 章毓迈步走近他,“老道士,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脚步很轻快,踏在地上如同蝴蝶在花瓣上起舞。 很快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仰起头来看他,等着他的回答,黑曜石一般乌黑纯净的眸子里都是他的影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顾容亭低下头俯瞰她,把问题又还给了她。 章毓摇摇头,两手一摊,双眸中全是无奈,“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随着她的摇头,两侧的发辫也甩动起来,不经意间扫过了顾容亭的胸前,若有若无的甜香萦绕,章毓一无所觉,顾容亭却退开了半步。 章毓正要说话,远处又跑来两个身影,“掌门……”“师叔……”等到看见眼前的女子时,声音嘎然而止。 雾茗很是高兴,雾久面无表情。 “小师……”雾茗刚张口,在雾久的怒色中立刻改了口,“章姑娘,又遇上了,真是巧。” 章毓有丝尴尬,怎么以前的破事又要拿出来提,过去就过去了嘛,真是。 “那个误会,都是误会……”她用力辩解,却在雾茗了然的神色和雾久愤怒的眼神中败退,没法子解释啊。 顾容亭转开了脸,片刻后看向两人正色道:“如何?” 雾久立刻回答,“没什么异常,师叔,你有没有什么发现?”他看着顾容亭,眼睛转了两圈又看向地面,本来他们已经决定御剑飞回三峰山了,顾容亭却认为这个地域很不寻常,于是转道就来了。现在他明白了,哪里是有什么异常,分明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怎么就会这样,就会这样,雾久在心里愤愤不平。 章毓看了眼顾容亭腰上的佩剑,退后几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莫非……难道……嘿……”其实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密林里锻炼触腕,这大概就是一种妖化,指不定青锋剑就感觉到了,刚才她还看见八卦镜在波动的。这样说来,果然不能随意地放出触腕,赵之睿真没骗她,还是要正经的修行才是正路,好在这次遇上的是老道士,章毓暗自庆幸。 莫非什么?难道什么?雾茗雾久垂下头来。 “既然来了,今晚就留下吧。”顾容亭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他扫了一眼有些呆滞的两人,“莫非还想露宿野外吗?” 雾茗连忙摇头,他要在温暖的床上休息。 “走吧。”顾容亭沿着街道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章毓一眼,“你也来,我有话问你。” 章毓点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四人在青石路上前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轻浅的脚步声和模糊的影子,映着那些巨大的灯笼,在昏暗里又有着细微的光明。 ------------ 第57章 你为什么又有妖气了 顾容亭在一处停下了脚步,“就在这里吧。” 章毓抬头一看,这不就是她刚才离开的地方吗?居然又回来了。 “掌门师叔是觉得这里有些不同寻常?”雾茗探寻地问道。 顾容亭仔细的看了眼四周,点了点头。 章毓默然,该不会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靠近顾容亭,伸手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其实我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很有可能……”她扁了扁嘴,大眼睛里流露出无奈来,误导了老道士可真是对不住。 顾容亭看着她半晌无语,最后还是举步进入了客栈,“今日就暂且留宿这里吧。”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很冷清的客栈,现在倒是住了很多人的样子。 “店里客满了,客人还是换家客栈吧。”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出来说道。 章毓有些疑惑,这个客栈看起来很是破败啊,她不久前离开之时也没有看见有很多人要留宿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 雾茗哭丧着脸,好不容易今晚要有个温暖的夜晚了,看来又要泡汤了,就是一向严肃的雾久,也露出惋惜之情,看来这个镇子里的客栈很少,就这样一个条件的都早早的客满了。 掌柜忽然从后面跑过来,“丁冕,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他看向来人,诚恳地说道:“今日客栈是很满,但客房还是有的,就是稍微差了点,在最里面还有三间客房,客人挤挤还是可以的。” 他朝章毓点了下头,这姑娘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了。 既然还剩下三个空客房,不管条件如何,总比露宿街头好,反正凑合一晚,四人也都不是计较的人。 丁冕被掌柜臭骂一顿后,摸了摸头,还是把他们带去了客房,果然位置相当偏远,屋子也窄小,条件很差,连一面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待进了房门,雾茗很识相地就拉走了雾久,留下两人来。 “你要问我什么?”章毓说。 顾容亭把长剑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抚在八卦镜上,他半侧着身,脸部的轮廓立体而深刻,鼻梁高挺,线条秀美里带着了冷硬。 “你为什么又有妖气了?”他转过身来,专注地看着她,眸中神色凌厉又疑惑。 章毓有些踌躇,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 “莫非你最后还是修了妖术?”顾容亭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放在长剑上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 “没有,没有啦。”章毓立刻摆手,“不过,我自身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顾容亭严肃地看着她,等着她进一步的解释,章毓没办法,小小的白色触腕从袖中探了出来,宛如一段美玉。 八卦镜开始反转波动,青锋剑果真察觉出了妖气。 “就是这样,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章毓一见到剑的杀气立刻就想缩回触腕,顾容亭却快她一步,握住了她的触腕。 很细很软,莹白透亮,细腻又温凉的触感,握在掌心里就像捏着一团果冻。 “你妖化了。”顾容亭严肃地说,他紧了紧手心,把触腕捏得微微变了形,然后再松开手让它复原。 章毓脸色发红,微微有些恼怒,挣了挣道:“你快放手。”她并没有觉得疼痛,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虽然这是触腕,但实在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和手脚是一样的。 顾容亭顿了一下,慌忙松开了手,半转过脸,把手掩在了袖子里。 章毓收回触腕,抬眼去看桌上,青锋剑果然也恢复了正常。 “你的修为提高了不少。”顾容亭回过头来仔细地端详她,莹白干净的小脸,明媚灵动的翦水双眸清澈依旧,如同瑶池的圣水,不染俗世一分尘埃。 “是的,我遇上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一套修行之法。”章毓很高兴,他看出她的修为大涨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她看了看顾容亭又补充道,“他曾经修过仙,不是什么邪门法术,你可以检查一下。” 章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凝神开始让身体的气流循环导出。 她的气息很纯正,如果不知道她是一只小章鱼,顾容亭会以为她是哪家修仙门派的弟子。 章毓放开手来,“你信了吧,我不会危害人间的。”她眸子亮闪闪,认真地看着他。 顾容亭点点头,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放松的神情,眉眼舒展,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周身都带了一丝淡淡的暖意,仿佛卸下了心头重负。 “其实我没有怀疑你,”顾容亭忽然解释道,“不过我不想看你走上邪路,你很有灵根,好好修炼,也许真有一日会有所大成。” “哈哈。”章毓浅浅一笑,即不承认也不反驳,反正自己心里明白,她哪里来的什么资质,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一点而已。要不然这么多章鱼,怎么就她是一条有着人类记忆的章鱼呢?怎么偏偏就她有了奇遇化了形呢?这些都应该只是个偶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容亭提出了刚见面时的问题。 章毓拍了拍背后的长剑,“我第一次御剑飞行,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掉在这附近的森林里了。”具体的丢脸事还是省略不说了,她的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来,长长的睫毛半垂,白净如瓷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恰如其分的色泽,就像一块上好的胭脂玉,带着青春的流光色彩,温润又美丽。 顾容亭看着她良久,一言不发。 “不过既然遇上了你,应该可以指点我一下吧。”章毓歪着脑袋,抬起眼来看他,有他的指点就会事半功倍啊。 顾容亭的目光转向了她背后的长剑,“这是你的法器?”他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洁白的掌心,似乎就是要亲手检验一下她的武器。 章毓迅速闪身避开,她摇摇头,也没有拔出剑,“这不是我的,我只是借来用一下,是不小心被我带走的,以后还要还给人家的。” “不是你的法器,你是驾驭不了的。”顾容亭收回手,因为她的拒绝微微有些不悦。 章毓还是摇头,回手按在剑柄上,“这是个误会,暂时就算是我的,但是以后还是还给他的,我只是要修炼御剑术罢了。” ------------ 第58章 又出事了 章毓再次拒绝。 顾容亭脸色淡淡,“这剑也是他的?” “是的。”章毓老实地点头,“他借我用的。” “他是谁?”顾容亭突然问道,说完又补充道,“修仙修道虽然大道相通,但各门各派总有不同。” 章毓了然地点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门派,不过他说他叫赵之睿,就是一个有点道法却又玩世不恭的人,给了我心法却又不愿指点我。”说起他来虽然充满感激,但还是有着很多不满的。 顾容亭的脸上有一瞬间没了表情,最后又恢复了常态,“既是他给的心法,那就好好练吧。”他伸出手来,随意地把她脸颊上的发丝拂到耳后,“御剑不是问题,但需要时间,你的修为还不足以好好驾驭。” 他微凉的手指轻触在她的耳朵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走。 章毓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天色已晚,章毓回到自己房间,走出门时就看见雾茗在对面探头探脑,看到她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头。 章毓朝他笑了笑就回到自己的屋里了,能在这里再次遇见顾容亭,其实她还挺高兴的,她如今已经有了修炼的心法,能够有人指点还是不错的,说不定没过多久她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御剑飞行了。只不过他们明日必然会离开这里,那么她要怎么办呢?是跟着他们呢还是走自己的路呢?如果自己走,那么就少了个学习的机会,如果跟着吧,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章毓来来回回想着,最后也没想出个结论,然后决定还是先睡觉,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天还刚亮,客栈里静悄悄的,众人还没起床,顾容亭三人已经一切妥当准备离开乌衣镇。 四人站在客栈大堂里,一夜舒适的安眠,让这几人习惯了风餐露宿之人都显出了绝佳的精神面貌。 “终于可以回三峰山了。”雾茗非常高兴,这次的历练因为遇上了掌门,所以耗时非常久,久到已经快要超出他的忍受能力了,只不过这个小姑娘掌门要怎么办呢? 雾茗其实是挺喜欢章毓的,主要两人的兴趣爱好相投,这样分别了还真有些舍不得,“章姑娘要去哪里?” “我要去离海。”章毓想了想说道,白临城自然还是要回去的,但也肯定要在学会了御剑之后才能去了。 “离海很大的呀,那么长的海岸线,你到底要去哪里呢?”雾茗好奇地问道。 “这个,这个……”章毓被问懵了,一时回答不上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具体去离海的哪里,于她来说,只要是离海就可以了,哪里都一样,但是对于问讯的雾茗来说,这就很奇怪了。 “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吗?”雾茗奇道。 章毓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反正就是一个小渔村,我和家人走散了,所以我想只要到了离海边,总会找到家的。” 雾茗同情地看着她,“其实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啊,三峰山距离离海也不远,不过……”他忽然想起他们这回是要直接飞回去了,好像也不是很方便。 “雾茗,你不要没事找事。”雾久从旁插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还想把她带回三峰山,他是嫌麻烦不够多吗,何况连掌门自己都没有发话。 章毓很是犹豫,不过如果三峰山真的和离海距离不远,那么他们倒是同路,对于她这样一点方向感都没有的人来说,不妨是个好主意,她想着就把目光转向了站在客栈门口的顾容亭,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她不习惯麻烦别人,特别是老道士。 章毓还在想着怎么说话,楼上一阵闷响,楼梯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下来一个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掌柜,掌柜,不好了……不好了……”原来是店里的小二,手里的水壶已经扔到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衣服都被打湿了一半也没有在意。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毛躁。”掌柜很是不满,一大清早的这像什么样子。 这时客房的门也陆续打开来,有睡眼朦胧的客人探出脑袋来,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骂人,“搞什么,这么吵。” “真是,大清早的烦死人,掌柜你们怎么回事。” “我的水呢,小二,快点拿来啊,真是……” 又有“吱呀”一声门响,走出来一个曼妙的女子,声音迷离,拖着长长的调子,“唉呀,大清早的,是谁扰人清梦……”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那女子,但见她长发披肩,眉眼迷蒙,衣衫半拢,雪白的肩膀遇遮还露,一时间都住了口,直到门内伸出一只手把她又拉了回去,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都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丁冕,你要是今日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明日你就不要来了。”掌柜很是气恼,留着这个一天到晚冒冒失失不动脑子的家伙是要等着这个客栈关门大吉吗?莫非今日又得罪了哪位客人,摔坏了什么东西。 “不是的,不是的。”这叫丁冕的人满脸惨白,结结巴巴地说着话,“那个客人,那个客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么早,人家还没睡醒,有什么奇怪的。”掌柜不以为然。 丁冕不停地摇头,大声说:“不是的,不是的,那人很奇怪,怎么叫都不醒,好像……好像死了。”他说着低下头来,打了个寒颤,然后又抬起头来,满眼恐慌,不停地摆手,“我一打开门就那样,和我没关系,真的,真的,我没有冒犯他。” 刚才还吵吵的客栈里忽然鸦雀无声了,那些睡眼朦胧的客人们一下子清醒了,“啪啪”之声陆续传来,很多人都迅速收回脑袋,把房门紧紧关上了。 掌柜脸色微微泛白,不会吧,怎么会死人?这整个晚上也没什么声响动静,怎么就会死人呢?难道是谁半夜病死在他的客栈里吗?真不吉利,本来就生意不好,这下可惨了。 掌柜觉得一下子乌云罩顶,脸上也愁云惨淡起来。 ps:咳咳,对不住,又有人死了,最后一个杀人案。 ------------ 第59章 我并没有怀疑你 章毓正站在角落里,一听到有人死了,脑子里就嗡嗡作响,不会吧,她迅速看向门口的白衣男子。 顾容亭虽然站在门口,小二的话却是每个字都听在了心里,他回转身又走了进来,眼光扫向那个背插长剑的小姑娘,就见她直直看着自己,眼光甚是怪异,他想了想就径直朝她走去。 章毓张了张嘴,直觉就想开口解释,不是她干的,真不是她,为何她出现的地方总要死人呢,实在是太倒霉了。 顾容亭站在她身前,长身玉立,微低下头定定看着她,面无表情,嘴唇紧抿,剑眉下的双眼锐利又深邃。 章毓看了看四周,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小二,没人注意他们,她转过脸看向顾容亭,偷偷摆摆手,轻声说:“不是我,真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和证明,该死的老道士怎么老是怀疑她,真是气死她了。 章毓的脸鼓鼓的,柳眉皱起,粉粉的脸颊上泛起微红,像半熟的水蜜桃,又娇嫩又饱满,大大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那层浅浅的水雾已经沸腾,好像只要他敢说一个字,她就要拔剑相向。 “我并没有怀疑你。”就在她马上要爆发之时,顾容亭忽然颔首轻声说了句话,然后他的脸上就有了表情,宛如一阵春风吹过,寒潭星目似正在溶化的冰雪,一抹浅浅的笑意浮现在其中,那笑意渐渐扩散,如涟漪般一圈一圈蔓延开来,那张秀美的脸越发生动俊俏,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得意。 章毓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情况,她突然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是来问你,昨晚有没有什么发现。”顾容亭收起笑容,恢复了惯常的表情,眉眼清冷而淡然。 章毓很想伸手抹眼睛,莫非都是她眼花不成,他刚才的笑容里分明是带着一点狡黠的,虽然转瞬即逝,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道士。 “我又没有什么遇妖则鸣的青锋剑。”她嘟了嘟嘴,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耍了,不免有些愤愤然。 顾容亭看了眼她背上那柄缠得严严实实的长剑,叹气,“青锋剑对你很特别,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有一就有二,况且这世上还存在着是妖非妖之物。”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哪里有这个道行。”章毓反问他,自己睡得和猪一样,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她摇头,长发飞舞,几缕发丝缠在了她的唇角。 “你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会感应即将到来的危险。”顾容亭伸手想要拨开她的头发,手指刚要触到她的唇角,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收回了手。 章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吐出了忽然绕进嘴角的发丝,随手把它们绕到耳后,看来他指的是她的警戒触腕,上回避免了她被断手掐死的章鱼天赋本能。 “没有,昨晚没有什么危险。”她非常肯定地说,既然在同一个客栈里的青锋剑都没什么反应,也许人家真是自然死亡的。 “你不要每次都这么多疑嘛,这次肯定不用你出场。”章毓说,哪里来得这么多妖怪,上次白临城到最后不也证明都是偶然事件吗? 顾容亭正色道:“希望如此。” 雾茗雾久走了过来,望着顾容亭等待他的指示,昨日掌门就说这里有问题,今早果然就出事了,虽然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夜掌门那没有一点动静,既有青锋剑在,如果有妖孽出没,早该被发现才是。 “掌门,现下如何?是否要先去看一下?”雾久的眼光直接掠过一边的章毓,一本正经地说。 雾茗垂头丧气,轻声嘀咕,“就知道事情没个完,这要历练到什么时候,本来都该到三峰山了,唉……” 顾容亭转身往楼上而去。 雾久一脸严肃,以天下事为己任,斩妖除魔,捍卫幻海大陆的安宁,这就是三峰山的职责,是他们这辈修行之人应尽的义务,他谨尊师傅和掌门的教诲。至于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雾茗,和这个似乎修行又道心不正的女子,都是修道之士的耻辱。 雾久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拉了把雾茗,紧跟顾容亭而去。 章毓摸了摸背上的长剑,这人刚才什么眼神,好像就认定她是一个贪生怕死只顾自己的小人,她虽然不是什么站在道德至高点的人,可也从来是一腔热血的正直好青年啊,当然偶尔审时度势的自保行为免不了,但是如若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何什么正义之举,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如今教育孩子见义勇为可不再是鼓励他们盲目的上前硬拼,而是首先确保自身安全,然后有机会再智取。 章毓腹诽了一会儿,也跑上楼去了,自己似乎每次都要扯上人命官司,看来这什么大陆果真危机重重,死亡率太高,怨念太重,怪不得上邪每过三百年就要出世。 章毓站在房门口时,顾容亭三人已经在查验尸体。 掌柜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嘴里细细碎碎的说着话,“唉呀,官府的人怎么还不来?真是的,这可怎么办才好?”丁冕畏缩在一边,耷拉着脑袋。 周围的客房门都关地紧紧的,有几人探头探脑出来看了下,立刻就缩了回去,还有人已经卷好包袱准备走人了,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不惹祸上身,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才好。 章毓走过去对掌柜说道:“掌柜,虽然我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在官府之人到来之前,我想你还是不要让任何人走掉为好。”现在也不能确认是人为还是自然死亡,再或者是妖孽作乱,但从破案的角度来说,现在整个客栈的人都是嫌疑犯。 掌柜抹了下额头,连声说:“是,是……唉,我们乌衣镇向来太平,这官府之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 他边说边下去阻拦客人的离开,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但由于他的一再坚持,店里员工也站在门口阻挡,住客们骂骂咧咧一阵后又无可奈何地都回去了客房。 ------------ 第60章 顾容亭是嫌疑犯 顾容亭三人站在尸体前,说是验看尸体,却是几乎都没有动手,既没有破坏现场,也没有移动尸体。 章毓远远看了一眼,就见床上铺盖整齐,根本没有盖动的痕迹,死者是一个男子,横卧在床上,衣衫有些零乱,脸朝上,长相还算可以,当然如今死灰惨白的脸色自然不好看,她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这辈子老是看死人,倒是把她的胆子越看越大了,明明最开始她还很胆小的。 虽然她只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就足够了,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出这人身上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没有刀伤,没有血迹,脖子上也没勒痕,如果不是妖孽所为,那么看起来确实挺像自然死亡的。 不过这个人似曾相识啊,章毓想了想才发觉他们曾有一面之缘,这人就是她吃饭那时走进客栈的人,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当时还多看了几眼自己的。世事难料,一夜之后居然就成了尸体。 差役们姗姗来迟,终于还是到了。 顾容亭也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就离开了那个房间。 “闲杂人等都请回避,在事情明了之前,不许任何人离开这个客栈,这家掌柜做得很好。”一个官差模样之人站在楼梯口说道:“咱们镇子没有捕快,所以这事现在就归我管了。” 原来乌衣镇因为长年太平,所以没有什么厉害的捕快,等到上一任捕快离任之时,居然就没有新的接手,多年来也这么晃悠悠地过了,所以办事效率才这么差,但看这个官差的样子,倒是兴奋得很,概因长年无事,他自觉如今英雄有了用武之力,想要大干一番手脚,于是在现场都没有勘查的情况下,就把整个客栈的人都暂时性扣留了。 差役们进房去了,既然连捕快都没有,更不要说仵作了,自然也是没有的。 “去请个大夫来。”差役进去不久就出来了,估计是确定不了死因,看起来既像自然死亡又像非正常死亡,这是当然,年纪轻轻的男子,怎么会无端死亡呢。 在等待大夫的时候,差役要求客栈的住客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内,等待问讯,看起来他是一心把这个作为谋杀案来对待了,期望能一举擒获凶手。 首先问讯的对象就是顾容亭和章毓四人,因为他们是外地人,随身还带着武器。 “请问各位是什么身份,昨晚去了哪里?有谁能作证?”差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眼光把他们从上到下都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在两人的剑上来回打转。 章毓觉得心情甚是微妙,一方面恼怒这人把自己当嫌疑犯,另一方面又很幸灾乐祸,她反正习惯作嫌疑犯了,可是顾容亭居然也会被按在这个位置上,这可真是难得。 “老大,我觉得这几人看起来不像……不像凶手。”旁边一人轻声反驳。 一个温婉可爱的小姑娘,就是背着剑看起来也很和善,满脸灵气,纯净之至,还有三个似乎是道士,其中一人更是长得从没见过的俊俏,表情清冷淡然高不可攀,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看起来管什么用,长得好看的才最危险。”差役瞪了一眼身边人,怒骂,“蠢货,越是不像坏人的人才是真坏人,你懂个屁。我看这个长得好看的就一脸猥琐,最有嫌疑。” “那是,那是。”那人连忙点头,不再出声,老大今日很是兴奋,只要抓住了凶手,他就可以升官作捕快涨薪水了,机会难得,时不再来,所以他如今是铆足了劲,还是不要和他对着干得好。 话音刚落,顾容亭面无表情,雾久雾茗的脸已经铁青了。 “扑哧”章毓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要不是压住了声音,她差点就要哈哈大笑了。老道士虽然经常表情清冷高不可攀,可真没有什么猥琐之相啊,一张俊美无双迷倒无数小姑娘的脸,现在居然被人说成满脸嫌疑。他可还是那什么山的掌门,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她憋得痛苦,一把捂住了肚子,扭过脸来,微微弯起了腰。 差役看了眼脸色通红的章毓,缓了语气,“相对而言,小姑娘看起来好一点,把剑包这么严实做啥,露出来别人才不敢上来欺负你……”他顿了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岔了,赶紧回题,他朝着顾容亭说道:“我说你有嫌疑是有依据的,人家听说死了人都闭门不出,怎么只有你第一个跑进去看,难道不是去消灭罪证的?” 章毓大眼睛忽闪忽闪,对头,说得有道理啊,谁让你第一个去看现场的?确实值得怀疑。她这回终于脱离了嫌疑犯的帽子,改扣到老道士头上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顾容亭呆了呆,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清冷的目光里不禁带上了一分恼怒,特别是在看到章毓水汪汪的明媚大眼时更是有怒气在攀升,她分明是在看好戏,好一幅心安理得的模样。 雾久终于忍不住插话了,“你胡说什么啊,我们是三峰山的道士,怎么可能杀人?” 差役瞪了一眼雾久,“谁说道士不杀人,你们三人就是最大的嫌疑犯,什么三峰山的道士,就是皇宫里的道士也不管用。还有,官府办案问讯,没轮到你的时候,不许随便说话。” 雾久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青,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问你,昨晚你在哪里?”差役得意地一笑,朝着雾茗说道。 雾茗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和雾久在一起,整晚都没有离开过,我们可以相互作证,至于我家掌门,他们两个应该可以互相作证的。”他用手指了一下在一边暗暗发笑的章毓,就麻烦她洗刷一下掌门的冤屈吧。 真是,章毓肃了肃脸,这让她怎么证明,雾茗这个臭小子。 “我昨晚一个人。”顾容亭忽然说话了,“就在屋里,哪里也没有去,也没谁可以作证。” 他声音清冷,如同高山流水,淡然里又有着不可忽视的压迫力和不容反驳的气势,“我今早进去,只是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 第61章 死因 差役的脸色变了变,似乎被震慑住了一样,垂下头,半晌没有出声。 “哼,不管怎样,反正在真相大白之前,你还是嫌疑犯,不许离开这个客栈。”差役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带着人离开房间,继续去问讯别人了。 他一离开房间,章毓就露出了笑脸。 “有什么好笑的?”雾久很生气,厉声质问道:“刚才为何不为顾师叔作证,枉费我们还曾救过你。” 章毓收起笑脸,“我不做伪证,再说了难道我作了证,你家掌门的形象就好了?”其实就算她要撒谎,老道士不是也没给她机会吗,这怎么能怪到她头上。 雾久缓了缓语气,“可我不能让人冤枉了三峰山的掌门。” “身正不怕影子斜,受了冤枉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干的。”章毓站直了身体,“你都历练了一路,还怕被冤枉?” “我说不过你。”雾久不甘地住了口。 雾茗坐在椅子上,灌了一大口茶,“得,这回被当作嫌疑犯了,真是新鲜哪。”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怎么回事?”章毓探寻地看向顾容亭。 到底是自然死亡,还是谋杀,还是妖魔作乱? 三人都看着顾容亭,等他回答。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妖都有妖气的,”顾容亭淡淡地说,“同样,有些虽然没有妖气,本身也不是妖,却还是会作出危害人类的事来。”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掌门。”雾茗问道,这么绕老绕去的差点昏了他的头。 “我并不能确定。”顾容亭回答。 章毓想要翻白眼,那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死道士,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太差劲了。 “雾茗雾久回房去,你留下。”顾容亭吩咐。 雾久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看见顾容亭一脸严肃,心不甘情不愿地和雾茗一起出了门。门关上后,雾茗忽然止了步,上身前倾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你这是干什么?”雾久瞪大了眼。 “嘘。”雾茗竖起一指,过了会动了动身体,脸色讪讪地拉着雾久举步走了。他自然什么也没听到,真是做了蠢事,没想到掌门居然做了结界。 章毓就见顾容亭一言不发,翻手结了一个印,过了会才松开了手。 “你有没有同类?”他看着她说。 章毓摇头,“不知道,我也希望有同类。”最最希望的是她的章鱼哥还能活着,她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这人是被杀的,还是被我的同类?” 顾容亭没有直接回答,“把你的触腕放出来。” 章毓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白色的玉带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顾容亭伸手握住了她的触腕,放在手心仔细地观察。 他的十指微凉,触摸在白色光滑的腕足上,章毓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卷住了他的手掌。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她忍不住问。 “那人外表没有任何损伤,看起来很像自然死亡,但事实上他的脑子和心肝都不在了。”顾容亭忽然说道。 章毓瞪大了眼睛,“所以你认为是触腕干的?我的触腕可不会吃人。”还吃人脑和心肝,多恶心,一想到就要吐,她用力想要收回腕足,却怎么也拉不动。 顾容亭合拢了十指,牢牢握住了她的触腕。他斜了她一眼,慢慢说:“我没说是你,但又会是什么呢?”他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的软玉,仿佛捏着的是一个面团。 “反正不是我。”章毓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快放手,她又不是橡皮泥,干嘛老是捏她。 顾容亭忽然松开了手指,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十指相扣,与触腕同样的触感,柔软无骨,细腻如瓷,微凉的温度,就和他一样。 两人俱都是一怔,顾容亭立刻松开手,手腕翻转,微微有些不自然。 章毓慌忙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顾容亭撤了结界,转过身来背对着她,“你去吧,小心一点。” 章毓莫名的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也想离开这里,她的手才刚推开门,就见不远处有人慌慌张张从一个屋子里跑了出来,一头就撞在了门口的差役上。 “你慌什么?真是。”差役头目扶住他,“看出什么来了没?身为大夫还这么没用。” 大夫抹了抹冷汗涔涔的额头,看了看四周,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什么?”差役高声说道,脸色剧变,还有这样的事,乌衣镇平静了这么多年,终于出大事了,他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振奋,他的时代将要来临,只要抓住了这个凶犯。 大夫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脚步不停地快速离开了客栈。 差役看他一副见鬼的样子,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这才从升官的热情里冷静下来,到底是谁能够这样子取走一个人的脑子和内脏,他忽然打了个哆嗦,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啊,难道…… 真是太可怕了,他也很想跑路啊,这个镇子为什么没有捕快啊,这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啊。 对了,这客栈有道士在,怪不得乌衣镇会出现道士,原来是因为这样。小头目满脸大汗,脚步匆匆就往顾容亭这里而来。 “道长,道长。”他站在门口,挡住了章毓离开的路。他也不管,绕过她直接进了房间,弯腰施了一个大礼,“出大事了,那什么山的道长,刚才的冒犯实是在下无心之举,一切都是为了案子,还请道长忘了我的不敬之语,施以援手。” 刚才还嚣张万分的差役如今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 雾茗雾久早在听到动静之时就出了房门,走进了顾容亭的房间。 “怎么如今不怀疑我家掌门了?”雾久冷冷地说。 “咳,都是误会,误会,道长们仙风道骨的,怎么可能是凶手。”差役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雾茗朝着章毓眨眨眼,“这变脸术可真是堪称绝技,不如教教我啊。” 差役羞惭万分,满脸通红。 ------------ 第62章 差役 “现在明白了?”顾容亭表情如常,就像和差役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差役不停地带念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乌衣镇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这个客栈太邪门了,那人的……” 顾容亭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不宜多说。”此时房门大开,有人正偷偷在探头探脑,这事说开了,除了会在整个镇子里造成大恐慌,对于寻找凶手不会有任何帮助。 “那现在是要继续封锁客栈,还是解除监禁?”差役没了主张。 顾容亭反问:“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差役摇头,“每个人都说昨晚睡得很死,什么也不知道,掌柜小二也说没看见谁半夜出来。不过如果真的是……也许大家都看不见的。”说着他的身体抖了一下,对自己的想象中的情景很是惊惧。当时他听大夫说是腹内似乎少了脏器,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某物正潜伏在客栈,或是说镇子里,或是镇子周围,然后喜欢凭空取走人的内脏器官,光想想就觉得毛骨耸然,让人产生一个冲动,就是立刻离开乌衣镇,能走多远走多远,永远不回来。 “这人什么身份?有无仇家?”一直静静听着的章毓忽然插嘴道。 差役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当看到她背后的那把长剑时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他是本镇人,姓孙,读过一些书,人称孙秀才,家境一般,不过家有一妻一妾,有没有仇家暂且不知,还有待查证。” “这里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吗?”章毓想了想问道。 “没有,至少我没见过。”差役很肯定地点头,然后忽然又摇了摇头,“不过也说不定,我们乌衣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捕快了,所以很多事没人管,但凡谁家死了人,只要他们不报官,是没有人会去检查的,但这里民风淳朴,一直很平静,似乎也从没出过什么大事。” 章毓托着下巴,认真地说:“这么说来,好像不是无差别攻击。”否则谁家突然死了人都要有怀疑的,只要是有明确目标的行凶,就能找到线索,反倒是流窜作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才不好对付。 现在不能证明这个是妖非妖之物是什么,也不能确定它到底在乌衣镇多久了,是第一次作案还是惯犯,准确地说,就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把乌衣镇近年来发生的人命事件都说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章毓继续说。 差役忽然红了脸,眼神游移,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以前我也不管这些事的,所以……所以我不知道。”他停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不过,如果道长需要,我回去立刻查,一定给你们送来。”他也希望能把这事彻底查清,现在也不想着什么升官发财了,如果真有妖魔鬼怪的存在,他希望能彻底解决,为乌衣镇了此大患,毕竟这里是他的家,而道士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如此甚好。”顾容亭看了眼章毓,赞许地点头。 差役立刻准备回去办事,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那个……客栈到底还要不要封锁呢?” 顾容亭把目光转向章毓,询问她的意思。 “这个……”章毓想了想,“还是先封锁三天吧,每个人都要登记好真实的姓名住址,然后盘查社会关系。”首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混在人群里吧,如果都有真实身份,也还是留在这里观察一下,因为不知道它和这些人有无关系,也许还在这里,也许已经走了,谁也不能保证它还会再次作案,也不能保证它再次作案还会选择这个客栈的人,也许它会伤害整个镇子的人,也许它将长期潜伏。为了不伤害到更多无辜之人,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全,还是暂时先放在顾容亭身边为好,一旦出事也许能及时解救,除掉源头。 “这个好办。”差役点头下去操作,顺便派人把尸体运送回衙门。 雾茗看着两个俱都在思考的人,偷偷地对雾久抱怨:“他们真是越来越默契了,都没有咱们用武之地了。” 雾久看了眼章毓就扭过了脸,现在顾师叔做事居然还瞒着他们两个了,这么信任她,却把他们当做了外人,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偏偏每次遇上她都会出事,他就是想要扯着掌门速速离开都办不到。好在不久以后他们就要结束历练回三峰山了,到时候掌门肯定又是抛弃一切杂事一心闭关修炼,自然也就摆脱这个妖女了,就算他心里惦记着,等到他出关,都不知多少年过去了,这小姑娘到时八成孩子都要成亲了。这么一想,雾久的脸色又和缓下来,看章毓就顺眼了些。 出了这样的事,顾容亭自然不会走了,这里又是案发现场,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这个客栈了。 掌柜已被差役偷偷告之实情,以便他能配合官府和道士的行动。可怜的掌柜被吓个半死,手脚哆嗦,他平生连乌衣镇都没出过,孤陋寡闻,一下子摊上了这样的事,还要硬着头皮招待客人。 至于客房内的死尸,则是含糊的下了论断,说是有可能旧疾猝发而死,也有可能是被人所害,为了以防万一,所有客栈人员滞留客栈三日,并且重新下楼登记好姓名住址,内容详实且不能撒谎,以便核实身份。 章毓安了张椅子坐在一边,一边喝茶,一边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下楼来的住客。她凝神努力记住所有人的长相,和名字一一对应,她有着超强的记忆系统,每张脸每个表情都刻在了她的心里,她一边思索一边分析,这里面有没有要找的那个目标呢? 虽然惊动了官府,但事实证明官府也查不出缘由,乌衣镇还是老样子,住客们即便对官差的举措有异议,毕竟也不敢说话,有些人恨不得立刻离开,却又没有办法,还有些非本镇之人嘴里骂骂咧咧,怨恨被限制了自由,还有一些人行事如常,表面上看不出一点不安。 但有一个人还是给章毓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这是那个女子,身着枚红色的长裙,薄纱拢肩,乌发如云,面如春花,她缓缓从楼上下来,姿态优雅,走过她身边时,洁白的青葱玉指在名单上写下一个名字――莫蓉,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迈步离开。她的丫环站在她身边,半垂着头,长发掩盖了半张脸,章毓似乎看见了她的半边脸,似乎又没有。 ------------ 第63章 笑容 整个客栈的房客过了一下场,然后又都回到了楼上,各自关上了房门。 掌柜的肚子里全是苦水,一想到这些客人里面说不定还隐藏着吃人脏器的怪物,就害怕得瑟瑟发抖。其他店员虽不知底细也很惶恐,这样莫名挽留了客人,不得不让人担心。 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顾容亭是不会离开乌衣镇的。 在等待差役的结果之时,雾茗雾久很自觉地出门探查全镇去了,章毓则准备趁着这个暂时的空闲向他请教术法。 “要如何才能自由自在的御剑飞行呢?”章毓敲开了顾容亭的门,站在他面前,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顾容亭闭着眼正盘膝坐在榻上冥想,被她无故打断到也没有在意。 “修炼没有捷径,你掌握了心法,修为与境界到了,加上勤加练习,就可以御剑飞行。”顾容亭静静地说,“自然,你的法器必须为你所用,如果你与法器的融洽度不够,驾驭不了它,那么自然无法御剑。” 章毓回手摸了一下剑柄,这剑毕竟不归自己所有,虽然无缘无故似乎认了主,但还真不表示她就能驾驭得了。 “所谓御剑飞行,也不一定是用剑,你可以用任何法器,只要你的修为足够驾驭它,所以你可以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法器。”顾容亭的眼光在那把见不到真容的长剑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章毓点头表示明白,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某个白衣飘飘的人骑在一把扫帚上飞行,其实扫帚也是好东西啊,很多人喜欢骑着飞行,但是如果是顾容亭的话…… 章毓的脸扭了一下,她实在不应该在向人求教的时候在脑中遐想这样的情景,以至于现在她怎么都忍不住脸上的变幻,她想要大笑。 “你在想什么?”顾容亭眼见着面前的小姑娘忽然憋红了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弯起,乌黑的双眸里闪动着某种光芒。 “没,没想什么,噗……”章毓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来低着头无声的大笑。 随着她的动作,长发披散开来,如同黑色的丝绸,带着点微微的弧度,有一半铺在了他的膝盖上,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蔓延开来,直直地钻入了他的鼻间,就似一缕蔓藤,不知不觉间缠绕了他周身。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抚摸着膝上的长发,柔软顺滑,如同她的触腕,她的手。 章毓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顾容亭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把她拉了起来,“你怎么了?”当他看见她灿若琉璃的笑脸时停住了问话,女子的脸颊就像春天漫山的桃花,双眼弯弯如弦月,红唇是夏日荷塘里最嫩的那瓣菱角,那样青春灵动的气息,柔美与香甜。 他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的纯,如此的美。 这样明媚的笑容,这样敞开心扉的快意,冲破了这百年来他心头的巨大阴影,仿佛卸下了肩上的沉重负担,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明快起来。 他也曾经是天真的少年,无忧无虑的踏山修行,只是当大难临头时,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让人迅速成长,他百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他四处斩妖除魔不遗余力,只是希望这样的笑容能永远留在世人的脸上。 希望她能永远这样美。 他的手指弯起,轻轻刮了一下她细嫩的脸颊,那双寒潭星目里满是温柔。 章毓有丝羞赧,被人当场抓包了,还独自笑成这个鬼样,她手忙脚乱地理好头发,然后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用剑,但我决定还是要用剑。”也许这就是缘分,她一眼就看中了剑,总有一天她会拥有只属于自己的长剑的。 “好,我教你。”顾容亭双手搁在膝上,“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提高修为,这没有捷径可走。” 他细细地讲解着御剑要注意的地方,章毓全神贯注的听着,能有三峰山的掌门来指点她,真是三生有幸啊。 雾茗雾久在下午时分回来了,看到章毓在顾容亭那里毫无惊讶,就算是心有不甘的雾久,也只能面对现实。 “乌衣镇很平常,没什么异常之处。”雾久认真地说,“这个镇子处在黑树林旁边,镇里的人大部分都比较纯朴,不喜欢和外界走动,很少有人出去,通常那些出镇的人也都不太回来。” 雾茗补充道:“他们这里很少有道士出现,百年来一直很安宁。” 他们正说着话,那个差役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道长,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些住客中本镇之人身份都已核实是真的,其余暂且不知。这就是这几年乌衣镇的人口死亡情况。”他手里抱着一大叠卷宗,擦了擦额角的汗水道,“其实我们镇子很安宁,这几年也真没死几个人,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我觉得没什么异常。”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搓了搓手继续说:“那个孙秀才的事也打听清楚了,这人虽然号称是个秀才,其实真才实学没人知道,反正他后来就不读书了,起初家境还是比较殷实的,后来在他父母死后他不事生产就渐渐败落下来,此人倒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当年与他妻子据说也是乌衣镇人见人羡的恩爱夫妻,后来不知怎的就纳了美妾,听说家里所买的几个丫环也都是貌美之人。” 章毓一边听一边拿起一份卷宗看,听到孙秀才的事迹后突然觉得这家伙死了也活该,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好地待在家里不好吗,出来住什么客栈,但是…… “既然他就是镇上的人,为什么要住客栈?”章毓打断了差役的话。 差役皱了皱眉,“大概家庭矛盾吧,我们这里住客栈很平常,不想回家就住在外面好了。”他看见章毓看过来,立刻摆手,“我是不住外面的,我天天按时回家。”说完他又看向顾容亭,“道长,接下来怎么办?” 原来还一心想要升官,结果现在被吓破了胆,凶手是个人还好对付,不是人他可不知道怎么办,不要折腾掉了自己的小命才好。 ------------ 第64章 莫莲 顾容亭扫了一眼桌上的卷宗,抬头对差役说:“多谢配合,现在无事,你先回去吧。” 差役讪讪地点头,似乎是对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别人手里有些内疚,他行了个礼,“如此我就先告辞了,道长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 差役走后,四人分别开始阅读,虽然说是死人不多,但由于是好几年的量,也是够折腾人的。 雾茗打了个哈欠,“我说咱们是降妖除魔的道士,又不是衙门里的捕快差役,这种事干嘛要让我们来做。”他一看见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啊,还要从里面找出线索和怀疑的对象,找个屁啊,这哪里是他能干的事。 雾久抬眼怒视了他一下,等眼光转到手里的卷轴时也皱起了眉头,“掌门,我看这事还真是衙门里的事。” 顾容亭眉眼不动,修长的手指揭开卷轴,开始翻阅。 章毓想了想说道:“那个人不是正常死亡,但也不一定是妖魔所为,他外表如常,但心肝和脑子都不见了。” 顾容亭点点头,“我正要告诉你们,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青锋剑一直没有异动。” 雾久抿了抿嘴,这样的事不是第一个让他们知道,却是第一个告诉了她,他垂下了头,心情分外复杂。 雾茗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不是妖魔难道是神仙,这怎么可能哪。”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神仙在哪里?最后的上仙百年前就不在了。 “你们不是说因为察觉有异常才来这里的吗?其实昨晚咱们到这里时已经很晚了,说不定这事早就发生了呀,就在你们还未到之前。”章毓看着顾容亭,“你不是说这个客栈有点不同寻常吗,如果不是因为……那么一定有别的原因。”说不定有什么和自己一样,只在特定的某个时刻才有妖性。 “其实传说中是有一种东西喜食人脑的,但是心肺又作何解呢?”顾容亭没有接口,却说了这样的话。 传说怎么可以当真呢?章毓继续一目十行地看卷轴,堪称神速。 某某某,x时死亡,时年x岁,消户…… …… 方大同,失踪,后确认死亡,时年三十岁,消户,家境富足殷实,其妻莫氏莲…… 章毓忽然停下了目光,莫莲,那个穿着亮色服饰精心打扮的美艳女子,原来是个寡妇,而她的丈夫在四年前外出,一去不返,后来有人在黑树林里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容貌虽然不可辨认,但随身还有此人的身份证明,看大致身高体态也确实是方大同,所以裁定他死亡,疑似归家途中被猛兽袭击而死。 年轻男子的莫名死亡,总会伴有女子的身影,只是这是个有妖怪出没的地方,某些事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章毓的脑中转的飞快,仔细回忆那天的情景,莫莲与孙秀才在她离开客栈时就已经在了,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寡妇怎么就打扮得这么美艳呢? “我出去一下。”章毓站起身来,不等他们回答就离开了房间,她要去找掌柜,这些事这个掌柜肯定知道,他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乌衣镇吗? 掌柜对章毓很是客气,“姑娘要问方大同的事,那是四年前拉,他出门被黑树林里的猛兽袭击,拖到树林里吃掉了,就留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当时方夫人悲痛莫名,几经昏厥,我们乌衣镇人无不同情万分。” 掌柜说得挺认真,“说来这方大同不仅相貌英俊,还家境富裕,他的妻子是乌衣镇有名的美人,又温柔又美丽,贤良淑德,当年追求者无数,最后跟了方大同,真是瞎了眼,方大同虽然有钱,听说外面一直红颜无数。”掌柜露出惋惜之意,“红颜未老恩先断,死了就死了吧,反正守三年就可以改嫁的。” 章毓试探地问:“这么说他的妻子改嫁了。” “没有,方夫人发下誓愿终生不嫁了。”掌柜摇摇头,“她不愁钱财,方家早就没了族人,就她一人当家,只不过,方夫人在方大同死后,也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章毓追问。 “就是,就是……”掌柜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这镇里很多人都喜欢她追逐她的,所以,所以……”他摊摊手,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章毓有些明了,很多人喜欢她,她不再嫁,但也不拒绝,章毓忽然想起昨天她走进客栈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躲闪,偷窥,分明爱慕却又不敢直视。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孙秀才的表情,大概当时自己也被美人迷了眼。 “孙秀才和方夫人什么关系?”章毓直言相问。 掌柜唬了一跳,“你不要瞎说,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镇子里的人,谁都是相互认识的,只要夫人在哪里留宿,通常那家客栈就会有很多人留宿,一直就是这样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章毓看他吞吞吐吐,“快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实情,我只是问问线索,并不是怀疑方夫人。”看来莫莲是乌衣镇的大众情人,很多人愿意维护她。 “我昨天傍晚看见方夫人进了孙秀才的房间,但是很快就出来了,”掌柜正了正神色严肃地说,“我保证,当时房门开着,孙秀次还是活着的,我还和他说过话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章毓问,“我们四人来了没?” “让我想想。”掌柜认真地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是在你离开之后,再次回来之前的那段时间。” “那么后来还有没有人离开和进来的呢?”章毓继续问。 “没有人离开,只有你们四人住进来,客栈昨日非常满,我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掌柜非常肯定。 章毓谢过掌柜,回身往楼上走,这样说来,孙秀才很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遇害的,如果是人为的倒好办,反正就是这么些人,凶手必然在这些人里,但是现在嘛就不好说了。 ------------ 第65章 负心汉 天色渐晚,章毓直接去了顾容亭那里,这才发现雾茗雾久也已被打发去孙秀才家摸情况了。她把所有听来的事都告诉了顾容亭,斩妖除魔那就是他的事了,她只负责跑腿。 顾容亭合上卷轴,“乌衣镇虽然太平,但死人还是有的,这几年来除了老人,年龄在二十到四十间之间的年轻男子也是有两个的,死因不好说,但家人没有谁报过案。”他把挑出来的卷轴放到她面前。 “有什么共同之处吗?”章毓问道。 顾容亭顿了一下没有回答,然后才说,“他们都有家室,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共同之处。” 章毓已经翻开了卷轴,快速浏览起来,结果就是顾容亭说的,都有家室,长相尚可,他死后家人悲痛万分,却都没有怀疑,很快就下葬了。 时日一久,无法考察,章毓合上了卷轴,准备等雾茗雾久回来再说,她的腹中开始大唱空城计了,昨日也未吃饱,今日又是一天过去了,掌柜担惊受怕地也没了上来伺候的心情,结果她粒米未进。 “嗯,道长,不知你有没有辟谷丹?”章毓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 顾容亭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和欣慰,“你终于决定辟谷了,这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不是。”章毓摇头老实承认,“我只是觉得这个辟谷丹很好用,能解不时之需。”出门在外很不方便,随时都有饿肚子之事发生,这个辟谷丹就像压缩饼干似的,又奈饱又不会坏还不占地方,找不到食物时就吃一粒,简直比干粮还好啊,这才是居家旅行随身必备之物。 顾容亭不解地看着她,章毓脸红了红彻底坦白,“我当储备干粮用,你也知道的啦,我这个……情况特殊。” “你……”顾容亭哑然失笑,一时不知怎么接口,真是一只酗吃的小章鱼。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掌柜托着一大盘食物进了门,烟雾腾腾,香气环绕,虽然一眼过去都是简单的素食,但份量非常足,绝对够四五个人用的。 “道长见谅,来迟了,这是你要的食物。”掌柜抹了抹额头下去了,自己是愁傻了,居然连提供客人三餐都忘记了。 章毓看见满桌的食物心花怒放,虽然都是素的,可怎么地也比辟谷丹强。 “道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享受人间美食了?”不用招呼,她已经开动了,间或还问候一下一边打坐的老道士。 顾容亭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拈走了她脸上的一颗米粒,“吃吧。” 章毓看他没有一点进食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特意给自己吃的,不过她还是意思了一下,“要不要留点给他们?” “不用。”顾容亭言语简洁明了,兀自开始闭眼打坐。 章毓吃得高兴,自从离开了赵之睿落在黑树林里,都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享受过热腾腾的食物了,这跟昨日在大堂里装模作样的吃饭不同,现在她可以无所顾忌肆无忌惮。虽然说素食比起虾蟹来味道差了点,但是有的吃总比没的吃好啊,何况她还饿了这么久。 顾容亭睁眼看去,就见她速度飞快,无声无息间食物正在快速消失,那张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眉眼弯弯,仿佛人生所有美事就在眼前。 他唇角微翘,忽然间就笑了,秋水深目淡淡瞥来,宛如初春冰雪消融,天地间不过一丝微微的暖意,却让万物都沾染了春的气息,温暖而又充满希望。 章毓看了眼突然有了笑意的老道士,心里莫名的很高兴,其实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啊。 等到雾茗雾久回来时,食物基本上被扫个干净,章毓良心不安还是留下了一点,雾久无所谓,雾茗冤念地看了一眼章毓,也不管自家掌门的脸色,立刻就把剩余的食物给抢走了。怎么就不给我留点呢,真不够朋友,知道自己胃口大就多叫点嘛,真是。 “有什么发现?”顾容亭问雾久。 雾久一脸严肃,“那家人虽然悲伤,倒也很是冷静,已经去衙门里领尸身回家准备安葬了。” “听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太好,”雾茗鼓着嘴把食物咽下去,然后插嘴说道,“那妻子也没掉什么眼泪,就是意思了一下而已,我听说这个孙秀才娶妻没多久就开始纳妾了,家里丫环经常换,是个流连美色之人。” 章毓在一边腹诽,都纳了妾,自然夫妻关系不好了,死了不伤心很正常。 “不过,听说这个孙秀才的妻子也是孙秀才自己瞧上的,开始据说也很要好的,邻家都很羡慕的,只不过后来就……”雾茗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是一个薄情郎负心汉。” 章毓眨了眨眼,怎么又是一个负心汉。 这个情况和方大同很相似啊,不知道那几个可能有问题的人是不是都是负心汉? “我总觉得莫莲,就是那个很美貌的女子很有问题。”章毓说,如果说有嫌疑自然是她,但是怎么看她也不是妖怪,否则青锋剑早就示警了,哪个人能有本事不破坏外表取走内脏呢? “方大同是个负心汉,所以死了,孙秀才是个负心汉,也死了,他们和莫莲都是认识的,昨晚莫莲还单独见过孙秀才。”章毓把掌柜关于孙秀才和莫莲的话说了,“这个镇子的男子大都喜欢莫莲,但是很明显,莫莲在所嫁非人成为寡妇后不愿再嫁,或是看透了或是心灰意冷,却开始游戏人间。” “你是说她是妖怪?那为何青锋剑如常?”雾久问道。 章毓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这剑失灵了呢?”青锋剑也不可靠的,她不是也安全地站在这里吗?所以一定要跳出这个范畴来想问题,不能依赖它。 “游戏人间干嘛要杀人,大家不都是一样的态度?”雾茗摸摸脑袋,俗世之人之事果然复杂难以分辨啊,连妖怪都越来越狡猾了。他们是向来清修的道士,思维简洁,如此弯弯绕的事件,这样的隐晦的对手实在太不好对付了,还不如直面危险啊。 ------------ 第66章 众人 一日过去,客栈很太平,没有任何事发生。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章毓觉得都关上门隔绝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这样根本找不到线索,于是掌柜在她的请求下,以住客太多无力照顾为由不再给每个客房单独提供食物,要求他们自行下楼用餐。 雾茗雾久已经去找差役了解那几个死人的具体细节了,而章毓一早就选好了位置,独自坐在那里,也无心用餐,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的人。 楼梯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大概被关了一天,大家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焦躁。章毓扫了一圈就发现,虽然住客形形色色确实不少,还是以年轻男子居多。 “掌柜,这是什么,一早就让人吃这个?”一身形强壮魁梧之人满脸怒气,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碗碟都跳了起来。 “你消停一下吧,别没事找事,”旁边一人拉了他一把,“再熬个两天就好了,他们自己找不出缘由,可不能赖在我们头上。” “说的是,关我们何事啊,不过是生病半夜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邻桌一人喝了一大口水,忍不住发话了。 “就是,乌衣镇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太平,会有什么事发生,想想看咱们这里多久没有捕快了,我说定然是这个官差想要升官发财,平白的就把小事说大了,什么有可能被害,胡扯,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人愤愤地说。 “说起来,孙秀才天天在外瞎混胡搞的,身子早就空了,半夜猝死也没什么,留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有人不以为然地说,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这什么客栈啊,条件这么差,早知我就不住在这里了,若不是因为……”有人碎碎念着,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楼梯,立刻就住了嘴。 整个大堂忽然就静了下来,章毓转眼看去,就见一身着长裙的女子,缓缓从楼上下来,身姿修长,娉娉婷婷,一手扶着栏杆,一手随意撩了一下额前秀发,眉眼淡淡瞟来,就是风情无限。 她随意地坐在角落里,那个丫鬟坐在另一角。 大堂里再没有说话声,只有用餐的声音,忽然有一年轻男子大声说道,“啊呀,其实能留在这里三天我还挺高兴的,这都是冥冥中的缘份。”他的眼光在莫莲身上扫了一圈,一幅恋恋不舍的样子。 莫莲轻轻一笑,也不发话,只是多看了那人两眼就又转回了目光。 没有人因为孙秀才的死亡而担心,这个镇子的人虽然看起来很朴实,其实却又很冷漠,是乌衣镇的人本质如此,还是说,这些留在这个客栈里的人不同于常人,都另有所图? 章毓想起了掌柜的暗示,忽然就明白了,莫莲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所在的地方就会有很多年轻男子,其实这就是一种追逐的游戏,而这个客栈不过是她随意选择的一个场所而已,在这里她可以和爱慕她的男子相会,而且看起来对象并没有固定,只不过这次死了人。这就是为什么这么一个破败的客栈,居然会客满的原因。 顾容亭从楼上下来,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刚出现在楼梯上,很多人就都抬头看去,那些男子们眼中流露出隐隐约约的敌意来,莫莲似乎是第一次看见他,忍不住一看再看,她的眼光随着他的身形流转,随着他穿过人群,直到他在章毓身边坐下。她朝着他们一笑,眼里水光流动,妩媚妖娆,但见顾容亭正襟危坐半分不动,又露出一点惋惜之情来。那角落的丫环仿佛不经意间抬了下头,然后就低下头不再关注了。 章毓扫过所有的人,再把目光转向顾容亭腰间的配剑上,八卦镜没有一点波动的痕迹。 顾容亭看向章毓,章毓摇摇头,就算她有怀疑的对象,青锋剑也没有动静,这么多人在这里就证明了莫莲的货真价实,或者说还有一个可能,在很久以前,莫莲就已经被什么替代了。 章毓朝顾容亭点点头,起身直接去找掌柜了。 “掌柜,这个莫莲,和以前真的不同了吗?”章毓轻声问道。 掌柜偷偷看了一眼大堂里的人,“也不算……完全不同,不过就是在那方面……嗯,不太在乎别人的眼光而已,其他也没什么变化。” “以前她这样……呃,也死过人吗?”章毓问道。 掌柜想了想,“这个不好说,我不能确定,我们乌衣镇还是很安宁的。” 章毓看了眼角落里的两个女子,“她那个丫环看起来挺奇怪的。” “哦,这人没什么,据说脸被弄坏了见不了人,所以一直遮掩着,不过此人是方夫人的得力助手,听说家里的生意都是她打理的,很是能干,跟着方夫人也有三年了。”掌柜说。 所有人结束用餐后又各自回到了屋里,雾茗雾久事情办完回来了,差役也再次拜访。 “道长,我按你的要求派人去询问了,那些可疑事件里方夫人只有一次出现在附近,所以不能说明问题,我不相信方夫人会是坏人。”差役认真地说,“不过,姑娘的推测也有道理,那几个死因也许有问题的人,情况确实很相同,都是那个……风流多情之人。” “莫莲哪一次在附近?”章毓接口。 “最近的一次,大概七八个月之前。”差役回答。 章毓不语,真是泄气,这下完全没有头绪了,本来她一直认为该是和莫莲有重大关系的,或是她本人,或是她身边人,或是爱慕他的人,只是以前的事又如何解说呢? “难道说你们乌衣镇潜伏着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妖物,专门对付负心汉?”章毓实在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还请道长把这事给解决了。”差役很是沮丧。 雾久满脸严肃,“你放心,我家掌门定然会找出凶手的。”他们一路历练,还没有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是妖是魔在三峰山的道士面前终会显出原形,他坚信这点。 ------------ 第67章 诱饵 差役走后,雾茗遍了扁嘴,“它潜伏,我们就不知道它在哪,甚至它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说它一日不再犯事,咱们就要留在这里一日吗?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三峰山?” “如今明知事情有异,怎能就这么离开?这是不负责任。”雾久义正言辞。 “那你说怎么办?我也没说要甩手走人,只是光在这里等待没用。”雾茗摊摊手。 雾久看着顾容亭,“我相信顾师叔一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雾茗翻白眼,他相信掌门对付妖魔自有手段,可是对于这种没有头绪的事情,常年清修的掌门怎么会有办法?总不能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当作凶手干掉吧?就怕干掉了这里所有的人,也没有找出真凶。 “道长真的不能确认这是什么吗?”章毓也看向顾容亭。 顾容亭点头,“不能。” 所以说连老道士都不能一下子找出凶嫌来,章毓暗想,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可不成,若是兔子就是不来,守株的不是成了傻子吗? “受害者不都是见异思迁的负心汉吗,不如现在找一个出来作为目标人物好了。”章毓建议。 雾茗道:“哪里有这么容易,要是该死早就死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就制造一个出来好啦,你们两个谁牺牲一下作诱饵吧。”章毓瞧了眼一边的雾久,这两人年纪尚轻,长相也不错,虽然是道士,但谁说道士就不风流了?既然住进了这家客栈,在名义上来说就算是觊觎莫莲之人。 雾久被章毓看了眼,不觉扭过了头,“我不行,我看雾茗很灵活,他合适一点。” “这哪成,我就是立刻要负心也没有对象啊。”雾茗连连摇头。 章毓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吧,咱们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就对我负心好了,我勉为其难钟情你一下,然后你就见异思迁一把,反正大美人也正好有一个在。”如果说真要作假戏,她也会选择雾茗做搭档,雾久那张脸,她看着就下不了手。 “我们还得把戏做的轰轰烈烈,先要真情一把,然后你再狠心抛弃我开始另有所爱,直到它忍不住现行才是。”章毓笑嘻嘻地说。 “可是,可是……”雾茗脸泛苦水,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脏已经不在了,他是想要快点结束这事,但是以自己为饵,以他这个水平,就怕到时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啊。 “雾茗不行。”顾容亭突然淡淡地说,“他不是对手。” “对,对。”雾茗如释重负立刻点头,不是他贪生怕死不愿入地狱,是他道行不够,到时候不仅打草惊蛇,说不定还带累了别人。 “好吧,我其实也是随便说说的。”章毓抿嘴笑了一下,本来也不过是想要捉弄一下雾久而已。 顾容亭却严肃地说:“这个主意尚可,诱饵就由我来吧。” 三人都惊讶得看向顾容亭。 顾容亭神色肃穆,“这事总需要一个了结,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章毓皱了皱眉,“可是,可是……”就他这样的人,也能演戏吗?这谁会相信啊。她不得不泼冷水,“道长看起来就不象这样的人啊。”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顾容亭转过脸看着她,眼光严肃而认真。 雾茗在一边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掌门与小姑娘之间本来就有着一层莫名的气氛,还有谁比他们更合适呢? “这个……”章毓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怪怪的。 “其实,你可以扮作痴情女子,一心爱慕掌门,所以追随到这里,掌门终于被你感动……但之后却又移情别恋看上了莫莲,始乱终弃。”雾茗边想边说,“这样一个负心风流的形象就出现了,这需要你开始的各种痴情表现和后来的伤心欲绝,我和雾久自然也会配合你。” 章毓连连摇头,这么狗血的剧情也能让他想出来,这哪里是她做得到的事,她又不是演员。 “就这么着吧。”雾茗拉了把雾久,“我们先出去,你和掌门可以先试着配合一下。” 雾久被雾茗拉了出去,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很是犹豫,“我说,这样合适吗?” “要不,你去作诱饵?”雾茗斜了他一眼。 雾久抖了抖,立刻转身回房,他并不是贪生怕死不愿为饵,只是一想到要去移情别恋他就觉得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这次就算做弟子的对不起掌门了。 章毓看着房门被关上,又回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顾容亭,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现在怎么办?”章毓问他。 “我不知。”顾容亭开始闭眼打坐。 章毓瞪大了眼睛,“不是你要做饵的吗?” “可是主意是你出的。”顾容亭睁开眼,目光清冷,却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章毓在一边坐了下来,叹气,“那就照雾茗说的吧,我就是那个痴心于你的可怜女子,一路追随你到了乌衣镇,这个,我又该如何表现痴心呢?”她愁眉苦脸地攥着衣袖,痴情这种东西她不会啊,她努力在记忆里搜寻这方面的内容,结果为零。 顾容亭低头看着坐在角落里冥思苦想的女子,莹白的小脸上翦水双眼半眯着,睫毛长而卷,就像一把小扇子,她单手托着腮,青葱玉指时不时扯一下头发。 如果他们两个只会这样的话,后面的布局是没法进行下去的。 顾容亭下了榻,站在她面前,“你适应一下。” 章毓抬起头看着他,满脸狐疑,“怎么适应?” “我长得应该不会比雾茗差吧,你就把我当做雾茗吧。”顾容亭想了想说道。 章毓也站了起来,老道士当然长得不差,比雾茗好看一百倍,可问题并不在于长相,对着这样清冷高贵的脸她怎么下得去手啊,虽然他们如今也算挺亲近,但感觉还是不同的。不过,真的把他当作雾茗的话,也许她的心理压力就减轻了。 “好吧。”章毓嘴角微翘,绽开一抹笑容,突然伸出手,细白的手指一下子捏在顾容亭的脸上,“老道士,我一直想知道你的脸捏起来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好。” ------------ 第68章 配合 顾容亭的脸上瞬间什么表情也没有了,那双寒潭深目冷冷看着她,手指已经扣住了她正在行凶的手腕,停留在半空。 其实你也捏我的嘛,我不过捏回来而已,果然手感甚好。章毓心里挺乐,嘴里却说,“看吧,是你自己放不开啊,我要是痴情了一下,你当众拂袖而去怎么办?” 顾容亭松开了手,默不作声了会突然说:“好吧,重来。” 章毓看着眉眼清冷的老道士,撅了撅嘴,“你这么严肃,我无从下手。” 顾容亭叹气,“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章毓抬头仔细的打量他,老道士忽然成了任她捏扁搓圆的人她还真不习惯,可见为了除妖他的牺牲还真是大了。 “那么咱们试试看吧。”章毓伸出手臂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盯着他,满含悲戚,大眼睛里有着盈盈雾水,“我一路追随你而来,你怎么也不看我一眼?” 顾容亭眉毛挑了一下,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会,章毓败下阵来,提醒他,“你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顾容亭眉心微拧。 “不,没什么好说的。”章毓摆摆手,算了,求他配合演这个那是自己神志不清,自己是三流演员,人家连龙套都做不了,这也能对戏?还是感情戏,真是天大的笑话。 章毓丧气地坐了回去,不成,这个差事太难办啦。 顾容亭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很认真地说:“我会配合你的。” “好吧,那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入戏,我就是痴情于你的女子,你就试着勉为其难接受我,然后始乱终弃又看上了别人。”她拉好裙摆站在他面前,“你对着我酝酿一下气氛,一会儿咱们就下楼。” 顾容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小小的黑布靴,一袭灰蓝色的长裙,裙摆已经缠在了身后的宝剑上,她的身形玲珑有致,饱满的胸房,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柔弱无骨,露在外边的肌肤欺霜赛雪,手若莲花,优美的脖颈上小脸如瓷如玉,此时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如何,有没有看上我一点了?”章毓凑近他问道。 一股淡淡的暗香扑面而来,温暖又好闻的味道,顾容亭望着她眼中的流光溢彩,仿佛世间万物都没有它一分生动,不禁脱口而出:“有。”说完又转过了头,似乎有些别扭。 章毓松了口气,总算还能对个台词。 那就下楼去大干一场吧,章毓摩拳擦掌,把那什么揪出来干掉事情就解决了,她可还要抓紧时间修炼哪。 所有人都被关着无所事事,因此晚餐还没开始大家都已经早早地坐在了大堂,总比独自待在房里好。 等到顾容亭四人准备妥当下楼来时,一圈人早就围着莫莲的桌子坐好了,时不时说些话题消磨时光,虽然心里焦躁,可美人都一派悠闲之姿,他们又都渐渐镇定下来,不如趁此机会能留个好印象,以后才会有机会。这位乌衣镇曾经的第一美人,如今的漂亮寡妇其实眼光非常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青睐的。 顾容亭一出现,堂下有了片刻的安静,莫莲随意看了一眼,含着淡淡的欣赏,然后就热切了起来,整个客栈,再也找不出比他更赏心悦目的男子了,虽然看他打扮不像是镇子的人,似乎还是个道士。不过道士也没什么,俗家弟子多的是,也就是上山清修一时而已,要不然怎么身边还会跟着一个可爱清纯的小姑娘呢。只是带着小姑娘还留宿在这里做什么呢,莫莲眼波流转间妩媚异常,身边的那些男子们又惊艳又郁闷。 四人坐定后,立刻有人奉上茶水糕点。 雾茗雾久俱都看向一边的章毓,她环顾四周,就见很多人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们这里,而顾容亭虽然坐在旁边,腰背却挺地笔直,神色清冷而淡漠。她忽然有些后悔,这过会八成是要让自己演独角戏的,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能配合得起来。 她倒了杯水,抓了块点心在手,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桌下忽然被谁踢了一脚,章毓就见雾久正瞪着自己。雾茗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你老是跟在我们身后干什么?”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诧异地看向他们,章毓手下一用力,糕点被她捏成了粉末。 “这还用说。”她把脸转向顾容亭,神情殷殷地说道:“我当然是为了他。” 既然说了,就说到底吧,她把茶壶放到自己脸前,遮挡住脸上神情,“我们自小有婚约,你说要练本事上山去做道士,让我等着你,现在你都要还俗了却又看不上我了,说要悔婚,我这才一路追着你到了这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章毓的声音忽高忽低,很是悲伤,但大致都让人了解了始末,本来就无所事事,现在居然有戏看了,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本来就看那个一身白衣装清高的俊逸男子不顺眼,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容亭拿衣袖掩了掩嘴,神情有丝哭笑不得,半句话也说不出,亏她想得出来。 雾久接口道:“我师兄怎么看得上你,你这个乡下土妞,半点风情全无。” 众人的眼光立刻看向章毓,但见小姑娘衣衫破旧,头发凌乱,但相貌清纯可爱至极,要说是土妞倒也过分了,不过没有好好打扮而已,当然风情上比起莫莲来是差了一点,还不够妩媚成熟。 章毓气结,好你个雾久,她拿手掩住脸上的怒意,“何必以貌取人,我不过年纪小,莫非你又看上了哪个风情万种的?” 周边人的神色已开始紧张和防备,顾容亭坐在那里还是一声不吭。 这个诱饵实在是当得太舒服了,太不敬业了。章毓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到底哪里看不上我?”她的小脸泛着愤怒的微红,眼睛里都有着薄薄的水光,好一个悲情痴情的女子啊。 “你快放手。”顾容亭忽然轻声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用力挣了挣手臂。 总算是有回应了,不容易。章毓把手臂紧紧抱在胸前,“我不放。” 顾容亭只觉得手臂下柔软异常,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柔软,不同于她的小手,不同于她的触腕,不同于任何部位。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鼻翼间全是温软香甜的气息,而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夜月下的情景,那是一种柔媚的弧度,女子特有的曲线,让人陡生旖念,让人难以忘怀。 ------------ 第69章 心动 顾容亭脸色变换,奋力拔出手臂来,迈步就要离开。 章毓抓住了他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顾容亭刚想甩脱她,看到周围之人同情万分的眼光,心头开始恼怒,他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身边,一把按在她的腰上把她带上了楼,然后传来一声关门的巨响。 雾茗雾久相对看了一眼,这样就算演完了?掌门太沉不住气了。 “啊呀,小夫妻关上门再好好解决吧,小姑娘真不错,哈哈。”没了戏看,大堂又恢复了闲谈。 “我说你们师兄不要那么绝情吗?好好劝劝,真是痴情的小姑娘。” “别操心了,人家夫妻打架床头吵床尾和,明日说不定就好啦。” “无情的男人就是无情,看起来就是个负心汉,不像我……” …… 雾茗雾久听了半天闲话,虽然半途而废,但看来效果还不错。 楼上。 顾容亭摔上了房门,迅速松开了手。 章毓跳脚,“这样就算完了?老道士你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枉费我这么卖力的演出。” “还要如何?”顾容亭的语气有些生硬,“莫非还要这样?” 他长臂一伸,一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手揽住了她的柳腰,把她拉过来半抱在怀里,贴在他的胸口上,他微低着头,散落的长发从额前垂下,掩盖了半张脸。而露出的半张脸,俊俏又有棱角,剑眉斜飞入鬓,眼神却是有着热度的,带着压抑和隐忍。 章毓只觉得环绕自己腰间的手臂坚强而有力,贴着自己的身体温暖又坚实,他即使并不是很强壮,她却觉得这人就是一座伟岸的高山。 她望向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沉默专注的目光仿佛自己就是他的爱人一样。 章毓的脸突然红了,为什么现在觉得这么热呢?身体里有一股汹涌的热流在奔腾,胸口中剧烈的心跳声充满了她的耳际,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马上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了。 “还要如此吗?”他低语,像对她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声音轻缓,仿佛从遥远的山边传来。 章毓呆呆地看着他,却觉得自己连手脚都不会动了。 “对不起。”顾容亭忽然放开了她,他退开几步站直了身体,一手拂开长发,他的脸上恢复了淡漠的神色,清冷而又高不可攀。 章毓默默垂下头,脸上的热度渐渐消散,不过是做戏而已,可是…… 章毓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算了,还是正事要紧,不知道成功了没有,她打开门缝,向外望去。雾茗雾久正从楼下走来,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脸带欣喜。这么说来,还是完成任务了,只是可惜没能好好观察和分析每个人的言行。 两个小道士进了门,立刻汇报军情,大体上剧情进展顺利,可以接下去发展了。 顾容亭点点头,神情冷峻,眉眼如刀,“就如此吧。”他开始闭眼打坐。 雾茗疑惑地看了眼章毓,掌门的态度似乎很奇怪啊,大概因为刚才他们的胡言乱语在生气吧。哎呀,干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做啥这么认真。 “明日你就是个怨妇了,加把劲!”雾茗鼓励章毓,看来这都要靠这个小姑娘,掌门在这件事上指望不上。 “那是。”章毓笑着点头,也不再看顾容亭,准备和他们一起出门离开。 雾茗却伸手拦住了她,“大家都在看着这个房间呢,你就送佛送到西吧。” “可是……”章毓摇头抗议,这不方便啊。 雾久瞪了她一眼,“又不是第一次,哼。”他走出门,顺手就把门带上了,把章毓关在了房间里。 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好不好,气人,明明不是一回事。章毓在心里忍不住问候了一下他的祖宗。 又只剩她和老道士单独在一起了,她看着闭上的房门出神,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她却是首次觉得有些尴尬,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看来今晚真的要留在这里了,章毓有些沮丧,她磨磨蹭蹭地转过身来,仔细地把房间打量了一遍,一遍不够又看一遍。 顾容亭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珠乱转,到处乱瞄,“你在找什么?” 章毓摆摆手,“没找什么?”然后又窘迫地说道,“这里没有罐子。”没有罐子,这个晚上让她怎么过呢?她的原形不习惯睡在空旷的外面,那样没有安全感,她睡不着。 顾容亭顿了一下,“睡这里吧,就这么休息,不用化原形。” “可是……”章毓踌躇。 “我要修炼。”他盘腿坐在床的一侧,后面有大片的空间。 章毓轻手轻脚走了两步,忽然站直了身体,妈蛋,她做什么突然畏首畏尾唯唯诺诺的了,她又没做错事,明明半途撂挑子的是他,干她何事? 一时间她又理直气壮起来,昂首挺胸迈开大步,甩掉鞋子就爬上了床,一下子就钻入了薄被。 天气并不冷,但她还是把自己卷进了被窝,老道士的被子和他的人一样,似乎都有一股清冷的味道,淡淡的,如同黑树林里早上醒来时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这原来就是顾容亭的味道啊。 章毓在被窝里偷偷看他,他正闭着眼打坐,挺直的背脊,她现在知道那也是宽阔而厚实的,他的半边侧脸线条流畅秀美,在他不睁眼时其实很柔和,那抹锐利的光从来只存在于他的眼中。他的眉毛如剑,他的薄唇紧抿。 他长得真好看,可为什么看着看着她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的跳动了呢? 章毓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因为脸上又开始有热度了。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莫非…… 章毓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 “你怎么了?”顾容亭清冷的声音传来,她立刻缩回了被窝,“没事,没事。” 她捂着心口,刚才那么激烈的心跳声,告诉了她一件事,也许她从无察觉,也许她今日才终于发现,其实她是有一点,可能,也许,真的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了一个人。 ------------ 第70章 喜欢 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她不能确定。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在记忆里搜寻,不知道前世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她曾经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也许她真的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所以现在她的心才会跳得这么快,她的脸才会这么热,她甚至觉得躺在这里身上都要烧起来一样。 但是,老道士会看上她吗? 章毓回想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从他拿着剑指向自己开始,他们所有的关系都是围绕着斩妖除魔,总是在怀疑与解释之间。 顾容亭会喜欢她吗? 答案是不会,没有任何事件可以证明他对她有这样的感情,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以后也不会有,即使现在打坐他都要故意离开自己这么远。 章毓忽然觉得有些辛酸起来,悲剧,这绝对是悲剧啊,她这不就是单恋,暗恋吗?这是世界上最最苦逼的爱情。 她把脸蹭着被子,为自己拘一把同情的泪水。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人,这个感觉却又很好,在这个陌生的大陆上,她孤独又寂寞,她的世界里荒芜一片,如今终于有些东西开始慢慢生根发芽了。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无论那个人喜欢不喜欢她,她都觉得很高兴,这是一种微小的幸福,却已经让她满足。 在最最青葱的岁月里,能够喜欢一个人,不为任何因素,只是因为他。是谁说过,每一个人都当在最纯的年纪真心的喜欢一个人,因为那样的岁月不会再重来,那样的感觉不会再拥有。 良久,呼吸声渐渐规律了,章毓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终于睡着了。 顾容亭睁开眼,看向身边安睡的小姑娘。 面朝里半边脸露在被子外,白玉色的脸颊上有着熟睡的微红,就像一颗多汁的红苹果,仿佛一掐就会流出水来,大眼睛紧紧闭着,留下一条长长的蝴蝶线,柳眉微皱,小巧红润的唇瓣却又嘴角微翘,似乎半是甜蜜半是苦恼。 一只手枕在脸下,另一只放在被子外搭在腰侧,她的手很小,白净细腻无一丝瑕疵,十指尖尖修长如笋,粉红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它放到被子里,它却像有自主意识一样,忽然反手握住了他。他以为她醒了,抬眼看去,就见她只是眉梢轻微动了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熟睡依然。 手心里的小手微凉,那么柔顺的触感,就像握住的是一层流水,渐渐它握住他的力道不再,慢慢松开来,乖顺地停留在他的掌中。 顾容亭伸出另一手,把它合拢在自己的掌心中,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睡颜出神,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掌间细嫩的肌肤。 章毓的眉心忽然皱了下,顾容亭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松开了手,掌心的小手肤色已经微微泛红,他把它放回被子里。 章毓翻了个身,面朝外侧着身,也许觉得太热,被子被卷下来,只是盖在了她的腰际,露出她修长圆润的脖颈,浑圆高耸的胸线,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山峦一般起伏的曲线,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这是一具曼妙而成熟的身体,即使那张脸清纯至极不染一丝尘埃,即使掩盖在灰暗陈旧的衣衫里,也挡不住她不经意间展露出的那点妩媚,慢慢侵入人的心田,让人难以抗拒。 空气里到处是她清软的甜香,丝丝缕缕,挥之不去,顾容亭忽然很恼恨自己突然变得敏感起来的五官,他浑身烦躁,心绪不宁,他百年来平静无波的心海,翻起了浪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小姑娘。 他站起身来,把被子拉起来重新盖在她的身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藏住一切,只露出一张熟睡的小脸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坐。他苦修百年是为了什么,幻海大陆危机四伏,容不得他胡思乱想,他终于镇定下心来,眉目渐渐清明,开始潜心修炼。 清晨的一缕微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天色渐明。 章毓睁开眼来,这一夜居然睡得这样好,她本来以为自己该是彻夜难免的,结果一夜到天亮,连梦也没做一个。 “老道士你这是修炼了一夜?”她爬起身来,抱着被子蜷在他旁边,抹了抹脸问道。 顾容亭睁开眼来,点点头。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清冷淡然,看着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章毓在一边仔细观察了很久,沮丧地垂下头来,果然,是她一厢情愿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她又有多喜欢他?不就是指甲盖这么大小的喜欢吗?不对,这也没有,还是太大,只有头发丝这样大小的喜欢才对。 她正要下床,门口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道长,这是你要的水,我给你送进来啦。” 章毓急着想下床,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要遮掩,是要扩大影响面,也不知道是雾茗还是雾久这么配合,她抱了抱被子就不动了。 门被打开来,丁冕提着水壶站在门口,看见床上几乎靠在一处的两人,惊讶无比。 昨日还听说他们是未婚夫妻,一个追一个跑,一个痴情一个无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果然这个客栈里住着的男子没一个好人,可怜的小姑娘。他鄙夷地看了眼顾容亭,把水壶里的水倒在盆里,提着壶转身就走了,门也不关,径直去其他房间送水了。 章毓从床上跳下来,急步走到门口探出头看去,就见很多房门都半开着,有几人站在过道上,眼睛却是看着这个方向的,似乎他们也在好奇昨晚故事的延续。 章毓缩回脑袋,把门关上,拿水随意洗漱一番后说:“还挺成功,看来剧情要进入下一阶段,轮到你移情别恋始乱终弃了。” 顾容亭朝她看来,淡淡的目光没什么温度。 “你终于可以本色演出了。”章毓叹气,他这次到是入戏快,现在的表情看来比昨日冷漠了不少,很像那次在离海上的小船上作法时的样子。 ------------ 第71章 异动 章毓苦着脸,过一会儿她就要成为怨妇了,估计还是她一人的独角戏,她是怎么才会陷入这样的角色中的呢?明明主角该是顾容亭才是。 不过,该如何开始呢? 章毓推开门,就见雾茗雾久站在门口看着她,她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顾容亭,还是把眼光转向门口之人,说来还是小道士会配合。 她正要说话,雾茗眼里有笑意,嘴里却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师兄难道会接受你?” 章毓用手捂着脸,“都这样了,难道他还不接受我?” 雾久斜了他一眼,语带深意,“你这样的本不是师兄欣赏的类型,何必自取其辱。” “我这样的有什么不好?”章毓忍不住反唇相讥,即使是配戏,雾久意有所指的话也总是让她生气,眼看着很多人探头探脑饶有兴致地开始看戏,她咽下一口气说道:“那么他欣赏的是哪样的?” 雾茗淡淡一笑,“你知道我们为何哪里都不住,偏要住到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两人随意地扫视了一遍四周不再说话,推门进去了。 章毓一个人坐在楼梯口,托着下巴出神,虽然说现在要开始表演被抛弃的戏码,奈何她一点悲伤的感觉都装不出,相反,心里还有着淡淡的喜悦,生活似乎充实起来。只不过前途似乎堪忧,章毓胡乱地想着,这事了结之后怎么办呢?各奔东西她好像舍不得,那就是要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去三峰山,这又不容易,还很危险。其实她没什么非分的想法,不过就是想要离他近一点而已,偶尔还能看上一眼。 她纠结了一会才觉得这不是昨日自己说的狗血剧吗?牙齿可真毒,随便扯扯就会成真。章毓把脸埋在手心里,果然今日怨妇了。 “小姑娘一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呀。”一道婉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章毓抬起头来,就见一年轻美貌的女子半倚在栏杆上,一手撑在下颚,一手随意地玩着长长的飘带,似乎正有很多男子的眼光朝这边看来,她也不在意,而她那个丫环无声无息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就这么喜欢他吗?”她看着章毓,“你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他是那样的人,不过,这人长相气度还不赖,姐姐我也很是喜欢啊,你莫非就是看上了这个?” 章毓不觉瞪大了眼,说得可真直接。 “不过,男人嘛,你越是追着他,他就越是跑得快,你若是放弃了,他也许就反悔了。”莫莲笑眯眯地说,“但是呢,也有些人,永远不值得你去追逐,因为他们永远不懂得珍惜,永远经不住诱惑,他们的后悔一文不值。” “那我现在怎么办呢?我真的很喜欢他啊。”章毓苦着脸,半真半假地说,眼睛瞄了眼身后那些人。 “可我看你已经被抛弃了呀,他身边那几个人没一个瞧得起你。”莫莲双手交握,“趁早放弃地好,免得有一天后悔。男人嘛,这世上有的是啊,你看,这个客栈里就都是,何必死守着一棵树呢,姐姐我看见你就想起了我自己,我一想到当年的日子就后悔万分,恨不能重来,所以我来劝劝你。” 章毓想了想说:“好吧,我再想想。”看来莫莲果然很是豁达啊,怎么看也不会是凶手,果真另有其人,和她没有关系。 “你若是想好了,决定不要他了,不如让给姐姐我如何?呵呵……”莫莲朝她妩媚的笑了笑,伸手撩了撩额发,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她朝着顾容亭房间的方向随口说道:“知道我住在哪里吗?半月街银杏巷,以后来找我吧。” 章毓看她娉婷的身姿,这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啊,竟然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好随心所欲的女子。只不过,如今的豁达也是建立在方大同的阴影之下的,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 莫莲的身影飘然而过,她的丫环闪进房门,章毓却觉得刚才似乎有一道凌厉的目光看向自己,扫视周围却又不知道是谁。她向来有感觉危险的本能,她也确实感觉到了一股一闪而逝的杀意。刚才那些对话中,哪一句话触动了谁的神经呢?而在客栈的这些人里,果真潜藏着某个怪物,为了某种理由杀人。 这日的晚餐时分还未到,所有人都下了楼,章毓和道士们分席而坐,顾容亭一贯的清冷表情,章毓则是垂着脸默不作声,显然是沮丧无比的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看着他俩,自然,章毓也在暗暗观察他们。 莫莲看了眼章毓的方向,就把目光转向了顾容亭,长时间饶有情趣的热烈注视,即便是顾容亭也意识到了,他抬眼向她看去,眉眼间本无波动,眼光突然就见对面桌子的章毓,一手掩着面,眼珠却在他和莫莲之间来回乱转。 顾容亭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来,扯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了头。 他这一笑,化解了眼里的凌厉之气,整个轮廓都瞬间温柔起来。 章毓放下手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隐约显出生气来,原来这老道士不是不会演戏,而是不会和她演温情戏,但是这个移情别恋显然就很驾轻就熟手到擒来,她的眼角扫到了那边的莫莲,她那张向来妩媚的脸似是接收到了某种信息,如今更是风情万种啊。 有杯盏摔落地上的声音陆续响起。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真是可恨。”一个年轻男子踢了一脚地上的杯盖碎片,很是愤愤然。 “掌柜,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是要饿死我吗?这什么鬼地方。”那个身形强壮魁梧之人拍着桌子吼道。 “就是,就是……” 折腾了这么久,美人都看不上他们,反倒是对这个新来的道士青睐有加,那他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我要走人。”有人站起身来,看着莫莲说道。 莫莲并没说话,身边的丫环突然开口了,“夫人,既然如此,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我们现在也回去吧。” 莫莲淡淡一笑,“阿照不要急,明日咱们自然便走。”她把眼光在顾容亭身上转了一圈,轻轻笑了。 夜色降临,章毓睁着眼躺在床上,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明日客栈就会解禁,如果这晚平安无事,那么事情就不好办了。 走廊里传来轻微的声响,若有若无,章毓迅速起身,门并未关严实,她打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就见一个衣角飘过,消失在门缝里,而那房间,正是顾容亭的那间。 ------------ 第72章 了结 章毓犹豫了几秒,迅速打开门,刚想迈步而出,那闪紧闭的门又打开了。 一袭红衣的莫莲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见章毓半开的门也没有说什么,款款离开。 章毓抬眼看向那扇门,顾容亭正站在门口,一手扶在门框上,看着莫莲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把目光扫向章毓,两人目光对视片刻,他却转过了脸。 章毓慢慢合上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说她并不认为顾容亭和莫莲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可她一想起他默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就一阵气闷。 她躺在床上,翻覆了半天,最后坐起身来打坐,慢慢平息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浓黑如墨,没有半点声音,如此的安静,章毓却忽然觉得不安起来,她把剑斜插在背上,打开门。 走廊上很暗,没有半个人影,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无声无息,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章毓站在顾容亭门前,敲了两下后用力推门,门却被关得很紧,半分也打不开,无论她怎么使力,而门内一点声音都没有。 章毓心下大急,难道说老道士也着了道了?这怎么可能。 她拔出剑来,用力劈门,客房的门被她劈成了碎片,纷纷落到地上,眼前的一切便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顾容亭站在门边,一手握剑,一手结印。 在床边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一身灰色长裙,长发遮住了脸,这正是莫莲身边的那个丫环阿照。她缓缓转过脸来,看向门口的章毓。 夜色阻挡不了章鱼的视线,章毓终于看见了她的半边脸,这是非常完美的脸,轮廓优美,眉眼精致,魅惑无双,妖娆气质就算是莫莲,都及不上她半分。 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毁容的丫环,长发掩盖下其实是个美人呢?不,她也不是美人,她也不是妖怪,那么她是什么? “你怎么也来了呢?”她朝着章毓叹气,“乖乖睡着不好吗?真是可惜,我本来不想要你的命的。” “你是什么怪物?害人性命。”章毓握紧了手里的紫阙,神情戒备。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人因为声响而出来,不知道是因为顾容亭还是这个人的原因。 “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其实我是在帮你。”阿照伸出手来指向顾容亭,“你心心念念之人,先辜负了你,又欺骗了阿莲。”她眉眼闪光,“他不过看见了我这半边脸,就让我进了房,这样的人本就该死。” 阿照笑了笑,面向顾容亭,“我饿了。”她张开嘴,一条长舌从中窜出,像灵蛇一样飞快到了他们面前。 顾容亭挥剑相挡,一边的章毓已经自发地探出了触腕,既然都是触手系,章毓倒也不害怕,镇定下来开始反击,只是…… “快收回去。”顾容亭忽然出声制止,一手斩向长舌,一手拽住她的手腕,迅速把她扯到他的身后。 青锋剑砍断了一截舌头,掉在地上化成白烟消失了。与此同时,章毓也觉得触腕上钻心的疼,急忙收回,只见自己的一条白玉小腕已经变黑,只不过轻触了一下而已,就是这个结果,如果卷了上去,她就只能自断了。她这才发现这条长舌上有着一滴一滴的粘液,而这些粘液落在地板上,都是一个个冒着白烟的窟窿。 阿照把长舌收回,再吐出来时,已经恢复到原来一样了,就象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她看了眼那把长剑,不以为意道:“还有点本事呀。”说话间那半边长发也散开来,露出了另一半的脸。 章毓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说刚才的半边脸是九天仙女,那这半边脸就是地狱恶鬼。 这半边脸上凹凸不平,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形凸起布满了整个脸颊,颜色深浅不一,每个凸起都是一个吸盘,此时正在慢慢延长,一个个散开来,每一个都带着粘液,比美杜莎的蛇发还要恐怖。 章毓心想,我也有吸盘,我也有触腕,我怎么就没有你强呢,可是她和自己这样像,难道真是同类?“你是章鱼?还是乌贼?水母?”她忍不住问出口。 “哼,谁是妖怪。”阿照半边脸上显露出不屑的神色来。 顾容亭忽然接口,“傲因,上古神兽,舌头暴长,喜食人脑,但你虽曾是神兽,如今也已经异化了。”他横剑在前,青锋剑上的八卦镜已经开始运转,折射出金黄色的波光来。 “那与你又有何干?原来你们是做戏。”阿照怒道,“多管闲事的臭道士。” 所有的触腕带着一股腥味扑面而来,黑压压一片。 顾容亭松开章毓,单手捏诀,剑尖上有迸涌的火苗而出,吸盘手在空中似被火焰暂时止住了动作,盘旋开来环绕在四周,像一张密密的网。 可是顾容亭很快收起了剑锋上的火苗,这个客栈里是木质结构,整个客栈都住满了客人,且都在沉睡之中,火焰一起,这些人都将葬身火海,傲因的克星正是火,但是他这次投鼠忌器。 “为何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都没醒呢?”章毓看了眼悄无声息的走廊,即使是雾茗和雾久都没出来。 “他们都陷在美梦里,自然醒不过来。”阿照哈哈大笑,“不过,你们两人倒是意志坚定,不受迷惑啊。” “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没睡。”章毓站到顾容亭身边,准备迎战。 空中的黑幕一下扑了过来,宛如无数只手,顾容亭一把抓住章毓的手臂,想要把她藏在自己身后。章毓没有拒绝,却是挣脱了他的手,和他背靠背站在一起,紫阙剑锋冷冽,杀气四溢。 剑光中,无数的断腕落在地上,化成白烟,又有无数的黑色长腕长出来,几乎是源源不断,这张网越织越密。 怎么才能不伤及无辜制服她呢?顾容亭陷入两难。 “阿照,你哪里去了?”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委婉的女声,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眼看着就要到这个房门口。 ------------ 第73章 阿照 所有的黑影都停止了动作,然后快速收了回去,阿照抬眼看向门口,似乎想要看一眼,又转过了头,她在长腕的帮助下一下子跃起,冲破屋顶奔逃而去。 顾容亭紧跟而上,章毓看了眼门口露出的红色裙摆,没有停留,还剑入鞘,触腕一甩,也从窟窿里爬到了屋顶上。 两人站在屋顶,就见阿照已在屋顶上瞬间几个起落,直奔镇外黑树林,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顾容亭祭剑在空,御剑而行。 章毓也不管,心里一着急,直接从屋顶上跳到那把青锋剑上,站在剑上才发觉青锋剑很宽,一点也不像自己御剑时那样,连脚都没地方放,不过此时不是质疑这个的时候。 “他去黑树林了,进去了就找不到了。”章毓抓着他的衣袖着急地说。 顾容亭握紧她的小手,剑如离弦的箭一般急射而出。 黑树林。 阿照站在空地上,灰色的长裙被风撕开了一条条口子,她的脸半边狰狞半边美丽,半掩在纷乱的长发间。 “何苦穷追不舍?”她的眼中有愤怒的光。 “你不过是喜食路人之脑,什么时候喜欢隐藏在人群中了?”顾容亭说道。 阿照指着章毓道:“她也不是人类,怎么就能和你同行?” 章毓缩了缩脚,顾容亭回答:“她不曾危害人间,和你不同。” “呵呵。”阿照轻笑,那只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章毓,“你不过是下一个我罢了。”她开始进攻顾容亭,所有的杀意和愤怒都流露出来,无数长腕在空中交织成黑幕。 顾容亭单手捏诀,没了顾忌,青锋剑在空中翻转,地上已有火焰构成的八卦阵图,剑上铭文在半空中化为一条银龙,与黑幕缠斗在一块,一口一口吞噬。 地上的火焰如一条细线,渐渐把阿照包围,然后忽然猛烈燃烧起来。 “阿莲……”她忽然叫了一声,身上的裙子和黑发开始燃烧起来,瞬间就成为一个火球,那只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下,只是很快就在火焰里不见了。 突然,她伸出长长的舌头,卷住了章毓的手心。 青锋剑立刻落下,斩断了长舌,瞬间化为青烟,章毓看着自己的手心,没有疼痛,也没有烧灼感,手心里只有一块黑色的石头,她的脑海里忽然展开了一幅漫长的画卷。 没有性别的神兽傲因,生性残忍,喜食路人之脑,它独自生活在黑树林的深处,觉得生活无趣,有一天他吃了一个路过黑树林的男人的脑子,却突发奇想,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呢?于是它把他的脑子深度吸收分析,发现除了很多生意钱财之外,还有很多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环肥燕瘦,但是所有这些女人,都比不过其中一个特别妩媚的女子,她有一双美丽而哀怨的眼睛。 后来它又陆续吃了这个镇上几个人的脑子,每次吃每次分析,发现只要有很多女人影子的脑子,味道就特别好,而这些女子的影像中,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总有那双美丽的眼睛,它现在才知道,那双眼睛里不仅有忧伤,曾经也是有高兴的。 它开始好奇,随便扯了一身长衫,弄乱了长发进入了乌衣镇,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子,她叫作莫莲。它终于知道那一日它第一次产生好奇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方大同。 莫莲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它,相信它的言辞,不惧它的容貌,还以为它是个女子,叫它阿照,从此它就成了阿照,它用方大同的记忆帮助莫莲持家,它竭尽全力劝说莫莲放开身心享受生活,就像它在那些男子们的记忆里看见的那些恣意的女子一样。 生活渐渐如常,莫莲终于成了另一种人,可是它渐渐不甘心起来,它痛恨那些男子,因为他们不过是些见异思迁的负心汉,他们凭什么来欺骗阿莲的感情。它不过是半夜里偶然间敲响了他们的房门,露出半边脸来,他们就乖乖地让它进了门。 当它捧起他们的脸时,从来没有谁反抗,所以它很轻松很自然地从他们唇齿间进入,获得了它想要的东西。它看着他们惊恐万分的眼神,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想要逃走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它的束缚,它的吸盘牢牢控制着他们,任它宰割。 它就这样把他们吃了,一点一点慢慢地吃,小心地吃,从不毁坏他们的外表,它不仅吃脑子,还吃心肝,因为它好奇这些东西都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的,能让他们作出这样的事来。 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它从不后悔。 它本该很高兴,可是它一点也不快乐,不开心,却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只是当它看见了章毓,忽然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它不过是一只没有性别的神兽而已,再不然,也只是最忠诚的丫环阿照。它离她最近,又离她最远。 熊熊火焰里,阿照慢慢地化为了灰烬,章毓只记住了那只漂亮的眼睛,还有它的长舌留在她掌心里浓郁的忧伤。 一只对人类有了情感的异兽,却是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可是,她呢?她又有什么不同?章毓握紧了手心里的玉石,阿照的悲伤感染了她。 不,不一样的,她从来不会伤害人类,现在不会,以后也永远不会。更重要的是,她没有那么喜欢他,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就是一点点,芝麻一样大。即使他们之间距离大如鸿沟,也没有关系,她不会像它那么悲伤。 “你怎么了?受伤了?”顾容亭收回法术,看见章毓暗淡的脸色,立刻抓起她的手臂检查,从上到下一遍过后发现没有受伤,才放心地松开了手。 可是她的脸色还是很阴郁。 “到底怎么了?”顾容亭低头问她。 章毓抬头看他,“我只是,我,如果我也……”她的眼角有些微红。 顾容亭眉眼舒展开来,轻拍她的背,“不要担心,你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章毓很想问清楚,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容亭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手指上有着微微的湿意。他怔了怔,手臂忽然一弯,把她轻轻揽在了怀里。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的长发。 章毓把脸靠在他胸前,静默不言。 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摆,地上那堆灰烬,在风中微微打着转,最后消散再无踪迹。 ------------ 第74章 和我回三峰山吧 两人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大亮,所有人醒来后都围在顾容亭的房前,看着破碎的房门和屋顶窃窃私语。掌柜在一边焦急地搓着手,雾茗雾久更是着急异常,看到他们回来时,立刻迎了上来。 顾容亭并无多话,只是略微点了下头,雾茗脸上就笑了开来,雾久也松了口气。 掌柜一直观察着顾容亭的神色,见此情景,终于放下心来。 三日已过,差役到来后就解除了客栈的封锁,众人虽然最后也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着屋顶的大洞,心里却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一知道可以离开时,也不过是惋惜了一下而已,很快就都跑得没影了,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莫莲站在顾容亭面前,表情严肃而认真,“请问道长有没有看见我家阿照。” 顾容亭刚想说话,身后的章毓就扯了扯他的衣袖,然后抢先开口道:“我看见了,她很好。” 莫莲依旧看着顾容亭的脸,“她在哪里?” 章毓又道:“她和她失散的家人重逢了,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和你告别。” “半夜三更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莫莲狐疑地看着她,一点也不相信,“你们又是去了哪里呢?” “没什么,我的宠物来找我,弄坏了屋子,我追出去时发出的声响大概惊醒了你的丫环阿照,后来我就见她似乎和别的客栈出来的人在说话,天亮时分就上马车走了,很匆忙很着急的样子,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赶时间吧。你看,这是她让我给你的。”章毓说着摊开手,掌心一枚黑色的宝石,泛着幽幽的光芒。 莫莲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把宝石抓在了手里,“嗯,这确实是她最喜欢的那块宝石,这么说你真见着她了,她的家在哪里?她还会回来吗?”她妩媚的大眼睛里都是希望。 “也许吧。”章毓勉强笑笑,“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回来。” 莫莲也笑了,“能和家人重逢她一定很高兴,我一直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都没说,本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如今……”她的脸色暗淡下来,看着远方,似有惆怅,最后又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就像来时一样,步伐曼妙却又分外坚定,她早已不是那个受不了打击的弱女子了。 灰暗的高墙下,暗青色的街道上,一道亮色的裙摆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有一个人曾经在她身边默默地注视着她,可是她什么也不知道,从头至尾。 顾容亭望了眼站立的章毓,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口。 雾茗高声叹气,“啊呀,事情终于解决了,这下可以回去了吧。” 顾容亭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好心。”章毓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说话,她回身看去,就见雾久正瞪着她,他刚才一直听着章毓的话,虽然他并不了解事情的细节,但是大体上也是明白的。 章毓并没有反驳,她想阿照一定不会希望莫莲知道一切的,它已经成了灰烬,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掌柜站在客栈外为他们送行,虽说要御剑回山,那也必然是出了镇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可行。 章毓走在他们身后,犹豫着自己的目的地,虽然说去三峰山还和回离海顺路,但是她还真是开不了这个口,以前因为害怕被顾容亭灭掉,现在却又是另一种心情,想要接近却又想远离。而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便是顺路,也总会有分别的时候,章毓的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起来,原来这就是阿照的心情啊。 离开乌衣镇很远了,眼前的黑树林连绵不绝,没有边际。 雾茗忽然回头对章毓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章毓摸了摸身后的长剑,“我……”如果说一起走,她现在能驾驭得了紫阙了吗?答案是不能,她真傻,刚才想这么多做什么,结局原来一开始就注定了呀。 “和我们回三峰山吧。”顾容亭转过脸来,“如果你没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他走到她身前,垂首静静望着她说,“你的资质很好,好好修炼,必有成就。” 是的,她虽然只是一条小章鱼,可她灵台干净,又有慧根,修的也是长流山的道法,假以时日,终成大器,成为守护幻海大陆的一员。他只是不想一个好好的苗子被浪费,他不过是爱惜人才。对,他就这是这么想的,没有什么杂念。 他只是想要看着她成长,在他身边,如此而已。 “真的,我可以吗?”章毓抬头看他,小脸上都是明媚的光辉,翦水大眼里高兴满溢,就像水波涟漪将要漫出的深潭。 “嗯。”看她如此兴奋,顾容亭点点头,嘴角也微微翘起,清冷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走吧,回三峰山。”他祭出青峰剑在空,抓住她的手臂,跃上了剑身,然后就放开了她。雾茗雾久也纷纷祭出法器,一行人飞离而去。 乌衣镇渐行渐远,很快消失不见,只剩下墨绿色的深树林,如同一层厚实的绒毯,在地上蔓延。 这是第三次在空中飞行,章毓已经不再害怕了。她的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的脚下是朵朵云彩,她的身前是挺拔俊秀的男子背影。 她四下张望,就见雾茗和雾久紧跟在身后,他们两人都在雾久的铁扇上,打开的扇子扇面起伏,云雾缭绕间雾久站直了身体,雾茗却盘腿而坐。 她摸了摸身后的紫阙,哪一日她才能和他们一样行动自如呢?去了三峰山后,她一定要好好修炼,这是难得的机会,即使不能像老道士说的那样有大成,也不能浪费了好机缘。她想要做一个女侠,和顾容亭一样,梳理世间不平事。 长剑攀升,改道而行,章毓微微晃了晃身体。 “小心一点。”顾容亭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侧过脸来轻声训斥,“别胡乱张望。” “是。”章毓低头认错,却在他要收回手时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安全点。”她握紧了就是不放手。 顾容亭没有再试图收回,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交握的双手。他站在剑身前眺望远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觉面前的云海都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章毓看着他的背影,半垂着头,脸颊上有了淡淡的红霞,宛如春天里最美丽的花。 是谁曾经这样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她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这样的喜欢他,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很快乐,很幸福。 ps:其实那样说的是个有名的渣男,不过话倒是说的很好听啊。 ------------ 第75章 三峰山 章毓从来不知道三峰山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她知道了。 三峰山之所以叫这个名称,是因为拥有三座几乎矗立到天际的主峰,此外在连绵一片的山脉上还有着大大小小无数的小山峰,环绕在主峰四周。 远看去,一座座高大的山峰突兀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连绵起伏的群山被碧绿的密林覆盖着,一个接着一个。近看时,茂密的灌木丛林里,鲜艳的野花在山风的轻吹下翩翩起舞,一朵朵美丽的白云,不时地从山边飘散而去,如入仙境。 他们停在了正中一座主峰山顶的平台之上,下面是蜿蜒的石梯,而前面就是气势磅礴的几座大殿,楼廊阁院忽隐忽现,似都在云雾缭绕间。 章毓跳下剑来,环顾四周,果真是在高山顶啊,她站在山崖边往下看,只见怪石峥嵘、幽壑纵横、奇松苍劲,再下去就是云海茫茫,根本看不到底。她不觉很庆幸自己是搭了顾容亭的顺风车,否则就凭她,若是从山下慢慢往上爬,那要爬到什么时候。 “啊呀,总算回家了。”雾茗欢快的大叫,就连一向严肃的雾久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顾容亭微微一笑,“去拜见你们的师傅吧。” “是。”两人迅速跑得没影了。 章毓跟在顾容亭身后,往主殿而去,走近时就见门前有两处碑廊,左书: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右书: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门内已有数个身着道袍之人出来迎接,“掌门回来了。”俱都欢喜不已。 章毓看过去,都是一些年轻的道士,那些人看见顾容亭身后的章毓,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又友好地笑了。看她的衣衫和背剑的样子,也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才是。 他们刚走入殿门,就有一人迎面走来,此人身形瘦肖,一身灰袍,头发胡须皆白,脸上面容镌刻,眼神很是锐利,这是顾容亭的师兄戌道子。 “容亭,你终于回来了。”他拍了拍顾容亭的肩头,“此次历时很久啊。” “师兄。”顾容亭见礼。 他们在说着话,章毓则偷偷看大殿,很高很开阔,但虽然外表气势很森严,里面却很朴素,没什么装饰,果然是清修之地。 寒暄几句后,戌道子的眼光就落在了身后的章毓上,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看像顾容亭,“这是怎么回事?这姑娘……”他本来以为师弟在路上收了个徒弟,所以才会破例带回三峰山,现在一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姑娘虽然容貌清纯可爱,却是很有问题啊。三峰山向来斩妖除魔,这下可是把妖怪带回了山。 老道的眼光如刀,若不是有顾容亭在,估计就要出手除妖了,果然不好蒙混啊,唬得了小的骗不过老的,章毓闪身在顾容亭身后躲了起来。 “师兄莫急,我自然会向你说明。”顾容亭回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抚,“她虽然……但她修行的法术来自赵之睿,且她从没做过坏事,一心向善,很正直。” “赵之睿,原来是他。”戌道子点了下头,收起了锐利的目光,“这么说来,倒也算是仙门弟子。”他转向章毓,“欢迎来三峰山,不知……” “我叫章毓。”章毓给他行了一礼,“道长安好。” “我很好奇,章姑娘既然已有门派,为何要来三峰山呢?”戌道子道。 章毓摇了摇头,“我没有师门,我来这里是因为……是为了修炼,虽然我……但我也是幻海大陆的一员,自然也想守护它的安危。”说着她的脸就红了,其实这也不是她一开始的想法,她本来只想着回到离海混日子的,但是如今,她确实这样想,她想要站在顾容亭身边,为将来某一天到来的危机出力。 章毓就这样顺利地留在了三峰山,因为是顾容亭把她带回来的,又不是三峰山的弟子,自然就跟着顾容亭住了。作为掌门人,顾容亭有独立的院落,因为他经常闭关修行没有徒弟,所以他的地盘几乎没什么人。 顾容亭离开三峰山已久,刚回来自然有很多事物要处理,于是把她带到住处,嘱咐她先自行修炼就暂且离开了。 章毓一人凝神静气开始修炼,说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炼了,三峰山远离尘世,灵气很足,比黑树林更适合修行。打坐良久,她推开门出来,这里渺无人烟,又很是开阔,多么适合练习御剑,自然她也要小心不要飞离山顶,否则很有可能摔成肉饼。 章毓拔出紫阙,虽然外表被她包得严严实实,但却不妨碍她练习。 紫阙一如既往的锋利异常,剑身又薄又长,泛着微微的光芒。 “紫阙,咱们要开始啦。”章毓深吸一口气,开始念诀,长剑凌空而起,章毓跃上剑身,屏息凝气却没有立刻开始飞行。 紫阙还是那个宽度,可是她站在上面却已经觉得很稳当,紫阙这次也没有像上次一样,胡乱就飞远了。 章毓默念着心法,也不再提升高度,就这样绕着圈飞行,等到她觉得能够控制了,才慢慢提升高度,沿着心里预想的轨迹让剑飞行。 三峰山正殿。 “此次历练耗时很久,好在雾茗和你在一起。”戌道子捋着长须摇头叹气,自己这个徒弟,颇费他的心血,本来根基和悟性都不错,好好培养是个人才,可惜心志懒散,尘念太多,难成大器。 “不过,为何此次这么晚归,难道幻海大陆有异常吗?”他又道。 顾容亭略略思索,表情有些沉重:“我确实有此想法,现在的大陆上有很多出世的妖物,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戌道子表情严肃起来,“当真?离上一世的上邪之乱不过百年有余,天下居然又有乱象开始出现,这不是个好兆头。” “日月因果镜有什么预言明示?”顾容亭问道。 “暂时还没有。”戌道子站起身来,“上一次日月因果镜开镜,是上邪出世之前,上邪每三百年一个轮回,我以为没这么快,难道是真的出事了吗?” ------------ 第76章 长流隐事 顾容亭疑惑地看着戌道子,“师兄何以这么说?” 戌道子叹了口气,“你带回来的女娃子,是个什么妖,以我的道行,居然看不出来,而她竟然能留在你的身边?”他很是费解,青锋剑无一丝异常,这很奇怪。 顾容亭表情淡淡,“她的本体是离海的一只小章鱼,偶然流落到民间,大概有了些奇遇,修了些正统的仙术。”他抚了下长剑,正色道:“青锋剑一开始对她就没有示警,是因为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妖气,她灵台清净,道心很正,是妖而非妖。” “你从没有这么维护一个人。”戌道子瞧着他说。 顾容亭脸色如常,“她有很好的悟性,是个好苗子,我带她回来,好好培养,日后自然也是个帮手。” 戌道子笑了笑,“我以为你会收她做徒弟。” 顾容亭迟疑了一下,“如果她愿意,自然可以,只不过如今她算是赵之睿的弟子,不用计较这么多。” “赵之睿,赵之睿。”戌道子长叹一口气,“你见到他了吗?有无劝说一二?” 顾容亭点点头,“见过,但劝说无用,他已深陷尘世中。” “可惜啊,可惜。”戌道子说,“自从百年前上邪乱世祸害人间之候,幻海大陆就只剩下两个心志与根基绝顶之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长流仙子的关门爱徒,都是幻海大陆的希望。但严格说来,师弟你是刻苦修行才有今日成就,而真正的天资聪颖注定天生是仙门之人的该是他,不出二想,他将会是下一个上仙,只是……”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容亭问道。 “当年之事,知道真相之人已是不多。”戌道子回忆道,“你长年闭关苦修不知道,但我百年前曾听说过一个传闻,在长流仙子去世之后,她的徒弟为了挽回她的灵魂,用了逆天大法妄图扭转天命,后来中途被人制止遭到反噬,功力大损,这事到底成功没有不得而知,但是长流仙子毕竟是不在了,所以应该还是失败了,而他也因此被长流山放逐,抛弃了道号,恢复本名赵之睿,从此游戏人间。” 顾容亭沉吟不语,片刻后道:“你是担心,这逆天大法改了天命,破了轮回之力,上邪将提前出世?”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所以我才一直要求你清修,虽然你才是掌门。”戌道子很是惭愧,“我实在担心,如果上邪提前出世,幻海大陆现在除了你,已经没有一个足以抗衡的对手,师兄我与你师妹的确实力不济,小辈们这些年虽然努力,却来不及成长,而长流山当年受到的创伤比我们还重,加上赵之睿的离开,更是一蹶不振。” 顾容亭想了想说到:“如果上邪提前出世,威力自然也会大大减弱,也许不必太过担心。” 话是如此,但百年前那场战乱如此惨烈,每每想起心头都在颤抖,师傅师叔师伯全部遇难,鲜血遍野,多少人尸骨无存,幻海大陆各个仙门道门包括三峰山都差点灭门。最后三峰山同辈只留下他们三人,担起了重振三峰山的重任,特别是顾容亭,一方面要兼顾三峰山,另一方面还要努力成长,尽全力迈向上仙之路,为的就是有一天与出世的上邪对敌,为的就是也许有一天为幻海大陆去牺牲。 “无论如何,三峰山之人个个都要苦修,不为明日,也为将来。”戌道子说道,“你既然带回了长流山的门人,现在也暂且不管她的本体如何,赵之睿该不会无缘无故传她术法,当是很有机缘,长流山与三峰山合力,才有希望。不过,如果她有异心,我也不会客气就是,万事当以大局为重。”戌道子须眉下的眼睛里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顾容亭站起身来,拂袖而起,向殿外而去,“这不用你说,我自会处理。” 章毓还在孜孜不倦的练习着,紫阙似乎渐渐的与她开始心意相通起来,虽然不能说是指哪去哪,但大体上来说也是差不离的了。 她正高兴着,耳边忽然想起一道暴喝,“哪个妖孽,胆敢在三峰山作乱。” 一股锐利的剑气当头袭来,章毓立刻闪身避开,从剑身上直直落了下来,只见一个黄衣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量修长,手持一把巨剑,直面而来。 黄衣女子速度很快,衣角翻飞间已到她面前,巨剑宽而厚实,凌空斩来。 “紫阙。”章毓快速收回长剑,横剑在手,举起相迎。 “当”一声脆响,章毓手臂发麻,后退几步,勉强站住身形,真是好大的力量啊。 “好剑。”女子嘴里叫道,左手结印,巨剑脱手而出,树立在空中,宛如一条巨蟒,张开了进攻的獠牙。 章毓心里叫苦,想不到在最安全的地方倒是遇上真正的生命危险了,这女子也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必杀式的攻击,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逃跑也不可能,她若是现在御剑而行,肯定被斩落下来,还不如奋力反击,生死一搏。 章毓脑海里显出各种咒法,也开始念咒,虽然不甚熟练,却也是有了效果。 包裹在紫阙剑柄上的布片已经散开,银白色的剑身,剑首上那颗紫色的珠子泛着淡淡的紫气,随着章毓灵力的注入,紫气慢慢延展,开始环绕长长的剑锋。 “妖孽。”巨剑已经杀气腾腾地劈来,白光闪动,就要一招取她的性命。 章毓无处可躲,全身灵力运转注入紫阙,只觉丹田之内汹涌而出,已是竭尽全力。 铮铮之声在耳,如同撕裂了空间,耳膜隐隐作疼,双剑在空中交锋,白光紫光大胜,周边树叶风卷,云烟消散。 片刻后,紫光渐渐暗淡下来,最后消失不见,“吭”一声响,直直落下半插在她面前的砖石上。 章毓胸口生疼,喉咙里一阵血腥味,淡淡的蓝色沿着唇角落下来,自己果然不是敌手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直奔自己而来,却无能为力。 ------------ 第77章 尘虚 耳边破空之声传来,章毓张大了眼睛,甚至觉得白色的锋芒已经撕开了她的皮肤,身上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眼前忽然有白衣男子的身影闪过,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把她带离危险,瞬间她已经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呼吸间都是清冷的气息。 顾容亭左手抱着她,右手反手持剑,长剑并未出鞘,黑色的剑鞘横在胸前,阻住了巨剑的攻击,不让它前进本分。 巨剑白光骤减,飞回黄衣女子的手里。 “师兄,这女子是妖孽,你不要护着她。”她指着章毓说道。 顾容亭看了眼怀中小姑娘嘴角的血迹,脸色严酷而冷峻,生硬地说道:“宋师妹逾矩了,她是我带回来的客人,师承赵之睿。” “原来这就是章毓。”黄衣女子收起巨剑,好奇地看向她。“雾久和我说这事时,我还不相信,原来师兄果真带回了一个女子,只是……” 小姑娘长得倒真是可爱,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若凝脂,眼如明珠,但嘴角的血迹色泽也恰恰证明了她不是人,所以这十五六岁也只不过是看起来的样子而已吧。 “对不住啊,我说咱们三峰山什么时候居然会出现非人类,我是他的师妹宋枝,法号尘虚,雾久是我的徒弟。”黄衣女子向他们走来。 章毓此时才终于有机会看清了她的脸,眼神清澈,容貌端秀里带着点中性的棱角,黄衫下身形修长,看起来还很是柔韧和有力。 尘虚扫了眼地上的紫阙,忽然很是吃惊,她一把拔出紫阙来,“这是你的法器?” “不是。”章毓摇头,“我借来用的。”虽然她差点被此人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却不恨她,大概就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随意自然的样子,出手与收手都是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给了她一种微妙的好感。她没想到的是一本正经的雾久居然有这样一个师傅,或者说这样的性子居然会带出严肃古板的雾久来。 “赵之睿,赵之睿,怪不得,原来如此。”尘虚此乎这才想起了赵之睿是谁,脸上恍然大悟起来,她把剑递给章毓,“好好收着吧。” 顾容亭接过剑还给章毓,神色不渝,“师妹还是如此莽撞。” “师兄也不怎么地道。”尘虚道,眼睛看向他怀里的章毓,“你受伤了,我来给你疗伤吧。” 顾容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不饶费心。” 尘虚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起来,看起来掌门师兄很是生气啊,小姑娘倒是有趣,差点被自己砍了,居然也没有露出仇恨的目光来。虽然三峰山身负重任,可整日里面对着戌道子、天矶子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徒弟都一板一眼,生活实在无趣地紧。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雾久会是自己的首徒呢? 顾容亭把章毓放在床榻之上,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怜惜,手指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血迹。 顾容亭握在她的手腕上,一股灵力沿着她的脉络进入了她的身体,四散开来慢慢修复着她的内伤,引导梳理着她紊乱的内息。 章毓立刻盘腿打坐,随着这股气流运转,凝神静气,只觉冷冷的身体变的温暖起来,胸口上的窒闷感逐渐消失。 良久,直到章毓的脸上又有了一点血色,顾容亭才收回了手。 “她没有恶意,只是向来比较冲动。”他说道。 章毓动了动手臂,嘴角抽了抽,右臂上还有着隐约的疼痛,这是刚才与人拼剑时受到的肌肉硬伤,“她真是雾久的师傅,我怎么觉得该是雾茗才对啊。” 顾容亭点头,脸上有些无可奈何,他的手指握在她的右臂上,慢慢的揉捏,“宋师妹虽然为人冲动,却是个好师傅,雾久是三峰山少年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 “你有徒弟吗?”看他这么欣赏雾久,章毓好奇地问,努力忽略他的手指在她胳膊上的触摸,他不过是因为她无端受伤才有的歉意举动,她实在不该胡思乱想,所以还是找点其它话题分散一下心思吧。 “没有。”顾容亭摇头,一心缓解她的疼痛,过了会才发觉微有不妥,他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臂上,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袖相互传导,她的手臂很是纤细,他手指下的触感却是分外柔软的,仿佛没有骨头一样。他不觉微怔,停止了动作。 章毓抽了抽胳膊,想要离开他的手指,这个感觉太奇怪,再下去她就要忍不住脸红了。 “你为什么不收徒弟?”章毓只能继续提问。 顾容亭看了眼她气色渐好的脸颊松开手,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一下再放开,似乎有些恋恋不舍,“我长年闭关,出关时便四下游历,没有时间收徒,就算是三峰山事务,也大部分由师兄处理,虽然我才是掌门。” “你到底有多少岁啦?”章毓抬起眼问他,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要问了。 顾容亭拂了下衣摆坐在她身边,“一百多岁吧。” “一百多岁?你还真是个老道士。”章毓说,大眼睛忽闪忽闪。 顾容亭失笑,“难道你的年龄很小,虽然你看起来是很年轻,成人时日尚短,心智上大概也只有十五六,但实际的岁月可不好说啊。” 章毓连忙摇头,过了会又点点头,虽然她不是什么修行数载一朝得道的千年老妖怪,但真实的岁月和年纪,确实不好说,只能说她作为章鱼,还是个位数的年龄。 “修仙修道之人,外貌与年龄不一定符合,就是赵之睿,也已是一百多岁的年纪了。”顾容亭的眼光瞟向她身边的长剑,“他对你很好。”现在他终于看见这把她一直藏着掖着的宝剑了,也怪不得她要遮起来,这是长流仙子的配剑,在赵之睿手里没什么奇怪,可是他居然会把它借给她使用,又是紫阙又是心法,他为何要对她这么好,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 第78章 距离 “原来他也这么高寿了?”章毓有些不可置信,“可他看起来很是风华绝代,一点也看不出来。” 顾容亭莫名的就有些生气,“难道我就看起来很老吗?”即便他真的不如赵之睿天资聪颖,但既然他们两个是幻海大陆齐名之人,应该也不会差很多才是。 “这个……”章毓看了眼他,然后又转过了脸,他自然看起来不老,不然为什么白陶镇的小姑娘那么喜欢看他呢,只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和赵之睿不一样。她看着他笑嘻嘻地说:“你一点也不老啊,老道士你最好看了。” 顾容亭脸色微红,清咳一声转过脸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实在不理解话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赵之睿是长流山的弟子?”章毓忽然问道,她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原来他还系出名门,这可真看不出。 “是的。”顾容亭恢复了正常,“他是长流仙子的徒弟,最后离开了长流山深陷红尘,这把紫阙曾经是长流仙子的配剑,长流双剑,黑鞘青锋,白鞘紫阙,如今双剑重聚。” 他的目光绕在两把长剑上,仿佛逝去的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当年。 “那一年,我踏山历练,年少轻狂不知深浅,终于陷落到了危险里,恰逢长流仙子途径而过,于是便救了我,她见我资质尚可,就指点于我,分别时还赠予了我这把青锋剑,助我斩妖除魔。”顾容亭娓娓诉说着百年前的往事,“我只见过她这一面,但长流仙子是我这辈子最钦佩最仰慕之人,虽然她已经不在了,我只愿承她遗志,沿着她的路走。赵之睿,该是也很仰慕她的师傅才是,何其的幸运,又何其的不幸啊。” 原来是因为师傅的故去,他才离开了长流山,章毓忽然有些同情起他来,有一个当世第一人人称道的师傅,做徒弟的压力也不小啊,也许是辜负了她的期望,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自己是长流仙子的徒弟。 “现在他把紫阙给了你。”顾容亭静静地望着她,“你,他……”他欲言又止。 “不是,不是。”章毓摆手,“就是个误会,一时不察被我顺手带跑了,以后还要还给他的。”以前不知道紫阙的真实情况,但看他如此郑重其事的保存,也知道是他珍视之物,就没想过要霸占,如今更是知道这是他的师傅留下之物,自然更不能占为己有。 “紫阙是把好剑,你既然能驾驭,也是与它有缘。”顾容亭说道,神色严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章毓淡淡一笑,“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顾容亭唇角扬起,一丝笑容不经意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的神情分外柔和,寒潭深目里泛着粼粼波光,仿佛忽然被阳光照耀到一样。 “不过,紫阙现在正在我手里,所以我不介意拿它来好好修炼,毕竟机会难得嘛。”章毓狡黠的一笑,大眼睛眯起,就像两道弯弯的半月。 顾容亭顿了顿,笑意微敛,忍不住伸手曲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那就给我好好修炼吧,三峰山很适合修行,特别是对你这样的初出茅庐之人。” 章毓摸着额头,为什么如今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觉得心情激荡呢?难道她的喜欢又多了一点了吗?这可真是不妙。 顾容亭是个很严格的师傅,如果他有徒弟的话,一定能带出优秀的弟子。 章毓也是一个勤勉之人,修炼很是刻苦。因为她有着自己的梦想,一方面急于提升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也希望有一天能帮上顾容亭的忙,为幻海大陆出一分力,她觉得自己终于融进了这个世界,无论作为人还是妖,只要生活在这片大陆上,就有责任和义务去护卫它。不知不觉间她被顾容亭影响了,人生却似乎变得充实起来,因为目标很明确。只是在充满希望的生活里,有时候,她又会生出些无法言说的伤感,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 清晨的三峰山,空旷的大殿前,站着一排排年轻的白袍道士,男男女女,足有上千人,这些都是三峰山的生力军,百年前几乎灭门之后,一点点重建而来,时至今日也算人员广济,陆续成长。 最外围的平地上,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她的脸小巧柔美,双颊宛如莹霜,晶莹剔透,细嫩到似乎只要轻轻一点就会弄破,那双翦水双目灵动而光泽,眸子乌黑如墨,就像黑曜石一般。她的长发用一条蓝色的束带松松的拢成一束,垂在背上,只留几根调皮的小辫在脸颊两侧,调皮的甩动。她的身段柔美,腰肢纤细,一袭朴素的白裙,裙摆正好垂在鹿皮短靴的鞋面上,纤瘦却笔直的背上还插着一把长剑,银白色的剑鞘冷光四射。 这是一个至纯至美的女子,不染一丝世俗尘埃,就像刚从云端仙界走来。不知有多少年轻道士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流连在她身上,而她恍若未觉,只是看着前方。 殿门高广,映衬长空,时有祥云飞掠而过,青天流云,顾容亭正站在殿门前的高台之上,雪白的宽大的衣袍,广袖拖垂于地,长簪束发,可仍有许多头发散垂下来,长长的如同披了件厚重的黑色披风。 他清冷的目光扫视而来,如同流水一般拂过众人,全场立刻收敛目光鸦雀无声,庄重而肃穆,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不见了。 “此次历练已经结束,想来各位对自身也有了更多地了解,对自己肩上的重任也明白的更多,日后自当勤家修炼,不可自傲或是颓废。” “是,谨遵掌门教诲。”声势洪亮的回答,有力而沉稳。 顾容亭继续静静地说着,不紧不慢,清冷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传遍了这片空地的每一个角落,而下面每一个人都态度谦恭,深色肃穆,垂首聆听教诲, 章毓远远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很是遥远,就好像这片黑压压的人头,每一颗都代表了无数的光阴和漫长的距离。 他是幻海大陆众人敬仰的三峰山掌门,而她是离海里孤独的小章鱼。 ------------ 第79章 小秘密 顾容亭的告诫结束,人群才散开来。 章毓首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而她的身份,顾容亭对外只说她是来自长流山的客人,真实身份除了三人,再没人知道。现在这些目光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好奇而没有敌意,想来幻海大陆的各门各派间也是有交流和来往的。 “在这里习惯吗?我听说你受伤了。”有人在身后轻拍她的肩膀说。 章毓回头一看,见是熟人雾茗,心下欢喜,“没事,一场误会,这里挺不错的,不过……”她把头靠近他耳边,偷偷说道:“有什么好吃的可不要忘了我啊,你家掌门那里只有辟谷丹。”应该说来,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她翻遍了他的住处,也没找到食物,最后只有辟谷丹,虽然她肚子不饿,但精神上得不到满足,总有一种想找什么大吃一顿的感觉,这种不让人吃饭的修炼实在很不人道,真是没人性,没天理。 “嘿嘿。”雾茗眨眨眼暗笑,也轻声回答,“这个你找我就对了,不过你千万不能声张,掌门师叔虽然拿我没办法,我师傅却不好对付。” 章毓连忙点头,雾茗的师傅就是当日那个用着锐利的目光审视她的须眉老头,虽然容颜矍铄,骨子里却带着冷肃。 正说着,又有一黄衫女子走来,正是尘虚,腰间配着把罕见的巨剑,又宽又长,走起路来步伐稳健沉稳有力,颇有豪迈之风。 “小姑娘伤好了?”她走近来问道,看了眼边上的雾茗,伸手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窃窃私语什么,你小子惯会偷鸡摸狗,可不要带坏了客人。”她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雾茗躲闪不及,结结实实被拍到了。 雾茗摸着生疼的后脑,敢怒不敢言,说得这样高贵,其实她自己也老是闯祸啊,为老不尊,这样野蛮粗鲁,幸亏是道士,不然八辈子也嫁不出去,哪个男人瞎了眼会要她。可怜的雾久,居然摊上了这样的师傅,雾茗刚才还在怨怪自己的师傅太严厉,忽然间就很庆幸了。他家师傅不过喜欢炼丹,宋师叔却喜欢揍人,多么可怕的嗜好。不过呢,也许正因为这样,雾久才练出了一身本事,是三峰山小辈里最杰出的一个,像他就适合炼丹,还可以顺便弄点什么好吃的。 章毓看着雾茗神色复杂的脸,抿着嘴角偷笑,心里更是乐,三峰山的人也都不一样,要是所有人都和雾久一样死板,生活就太无趣了。 “我没事了,宋道长。”她做了一礼,郑重回答。 尘虚摸了摸她背后的长剑,“你的剑法如何,我很想见识一下长流剑术。”这是长流仙子的紫阙剑,与青锋一样的当世名剑,可惜顾容亭不会长流派的剑术,而长流山也没落了,没有什么可以比试的高手。 “很差,很差,实在不堪一击,宋道长已经见识过了。”章毓眉毛抖了抖,不会是还想和她过招吧,她可不是对手,长流剑术,她压根不会。 宽大的衣袖飘落下来,一只修长的手握在了她的手腕上,顾容亭把她拉开,远离尘虚,冷冷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她修为尚浅,不是师妹的对手。” 尘虚笑了笑,啊呀,不过是误伤了小姑娘,现在也没怎么样,她又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师兄做啥这般冷眼看她,不依不饶的样子,还是说,这个小姑娘不仅仅是长流山的客人?尘虚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走吧。”顾容亭看了眼章毓,松开手向前走去。 章毓走了两步后就回头朝雾茗挤了挤眼,雾茗立刻点头,心领神会,然后就看见顾容亭的眼光扫来,赶忙低下了头,脚底抹油迅速跑远了。 章毓跟在他身后,回到了他的住处。 “刚才在和雾茗说什么?”他进门前随意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章毓一个劲摇头,这事哪能让他知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她以后的日子还指望这个呢。 顾容亭皱了皱眉,“你有什么瞒着我?”刚才离去之前他们的表情他看得很清楚,若说没事,他是一点也不信。 章毓半垂下头,摇头,坚决抵制,这关系到她的命运,她可不想真的就和辟谷丹结伴终身,那不过就是应急用的压缩饼干而已。 两根手指托起了她的下颚,顾容亭严肃的面容就在她眼前,他正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专注,仔细地审视。 章毓如瓷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阳光照在她脸上,白的几乎透明,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纯真透彻,眸子中倒映着他清俊的脸。她定定望着他,一眨不眨,却红唇紧抿就是不说。 顾容亭只觉手指下的肌肤细腻顺滑,隐约间又有些酥麻,这异样的感觉沿着他的手指一直钻到了他的心里,他忽然很后悔自己这样的举动。他迅速缩回了手,也不再坚持答案,甩了甩衣袖转身进屋。 章毓在他身后得意地笑了,原来只要自己坚持住,他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这个发现好。 “站在外面干什么,进来。”顾容亭回头看她一眼,神色如常,只有那双眼睛里带着些生气和无可奈何。 章毓进了他的屋子,才发现桌上摆着一盘糕点,数量不多,但看起来很是精致和美味。 “给我的吗?”章毓欢喜地说,其实不用问,他又不吃,自然是给她的。 “吃吧。”顾容亭盘膝坐在一边,闭上眼不再理她。 章毓已经开动,她吃饭的速度,那是神速,在三峰山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顾容亭睁开眼来,无声无息间就看见她面前的盘子空了一半,她的唇角还沾着点碎末,而她吃得那样高兴,真是一只容易满足的小东西。 “可惜少了点。”章毓吃得精光,拍拍手意犹未尽地道,“老道士你多弄点嘛,你也知道我胃口好,而且……” “就知道吃,吃……”顾容亭伸手轻轻抹掉她唇角的碎末,“你最终还是要辟谷的,只是让你逐步适应而已。”他看着她睁圆了眼睛想要抗议,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至于什么荤腥就更不要指望了,只能茹素,否则会影响你的修行。” 章毓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不能沾荤腥,只能茹素,就是茹素也只能嵌个牙缝,这日子,真是没盼头。不过,她转念一想,不是还有雾茗吗,本来就没指望老道士啊,所以她又很快释然了。 “这是你特意给我的?”章毓说道,不管如何,有的吃总比没的吃好。 顾容亭顿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顺便而已。” “老道士你可真好。”章毓笑嘻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亮闪闪的大眼睛盯着他瞧。 “那就好好修炼吧。”顾容亭闭了闭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不经意间眉眼里俱是温柔。 ------------ 第80章 在三峰山的修行 自此章毓在三峰山修行的日子正式开始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身为一只离海的章鱼精,居然混在了一处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中间,而且看起来混得还不错。 顾容亭有他自己的事,除了照例的指点,章毓大部分时间还是和三峰山的道士们在一起,大家都认为她是长流弟子,所以对她客气有礼,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少女们也就渐渐打成一片了。 当然对章毓来说,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但这也是单指精神上而言的,事实上,真的饿肚子那是不可能的,一来有辟谷丹,二来她的修为渐长,对食物的需求自然也下降了。只不过偶尔章鱼的本能发作,会特别想念大海里那种八只脚的生物。 她和雾茗还会定期会面,为了某方面共同的爱好,他们特别合得来,果然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云雾缭绕间,在一片风光秀丽的山野上,在一处避风不起眼的地方,此时正有着不和谐的袅袅炊烟在慢慢升起。 “雾茗,你这些吃的都从哪里弄来的?”章毓盘膝而坐,边啃兔腿边问道。 雾茗熟练地摆弄着火架上的食物,“自然是我去抓的。”他拍了拍胸口的乾坤圈,“师傅又不准我随便下山,我就只好自力更生了,只是这一片的小动物们现在看见我就跑,都不肯出现,如今也不好对付了。” “没关系,不许下山又不是不许在山上晃,三峰山这么大,这里不行就去别处,那么多山头,总有不认识你的动物。”章毓丢掉骨头,又拿起一个鸡腿。 雾茗拍了下她的手,“这个还没熟,给你这个。”随后他又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出力,就会吃。” 章毓擦了擦嘴,“抓这个我不在行啊,我是渔民,在海里我行,以后有机会去离海我请你吃海鲜,随你吃。” “这个好。”雾茗笑着点头,脑中想起了他们共同经历的那半顿海鲜大餐,一时口水连连,“咱们说定拉,到时候你可不要找借口不下海。” “就这么说定了。”章毓回道。 “话说,你原来还真是长流山的弟子啊,怪不得掌门这么器重你,我本来还不信的,误会了你很久。”雾茗看了眼她的长剑说道。 “哈,这个……”章毓打着哈哈并不接口。 正说着话,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道意正言辞的人声,“你们两个又在偷吃。”一个白袍少年从空中径直跳了下来,随手收起铁扇,愠怒地看着他们。 “行了,雾久,每次都是这几句话,你能不能换换台词?”章毓继续吃着美食,腿都没动一下。 这么些日子来,只要她和雾茗偷偷打野食,中途几乎都会出现他的身影,无论他们躲在哪里。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来三峰山干什么的?”雾久盘腿坐下,看着雾茗忙碌而利落的动作,自从来了个章毓,雾茗这小子越发贪吃了,真不知道是谁带坏了谁。 章毓说:“自然是来修行的,不过偶尔打打牙祭也不为过嘛。” “你道心不正,既然是来修行的,那么就让我见识一下你在掌门指点下的进步吧。”雾久站起身来。 “哇,你又来找碴。”雾茗指着他大叫。 雾久看他一眼,“你也是,你们两人一块上。”他一下祭出法器,铁扇在空中缓缓打开,露出隐隐刀光。 “噗。”章毓吐出鸡骨头,赶紧起身拔剑,准备跑路。 她现在知道了,雾久可是三峰山众弟子中最厉害的一个,雾茗则是倒数,她自己是什么水平她是知道的,怎么可能是对手啊?这是在屡次餐后作战中得出的结论,屡战屡败,她就没有落过一次好。每次灰头土脸的回去,老道士也不说什么,只说交手作战是提升修为的一个手段,这不就是变相鼓励雾久吗?幸亏雾久还算有良心,从来不告诉别人他们为什么会切磋起来。 “你等等我。”雾茗慌忙站起身来,可不要留他一人被揍哇。 章毓跳上紫阙,一把拉起自己的战友,紫阙如箭一般飞离而去,速度飞快,雾茗情急之下抱紧了她的腰,才算没有被甩下去。 “哪里跑。”雾久跃上铁扇在后面狂追。 “我说雾茗你没抓了他的兄弟吃掉吧?他那么较真干什么。”章毓一边吐嘈,一边拼命催动灵力,把自己的修为全部灌注到紫阙里。拜他所赐,如今她的御剑技术那是一日千里,和当初刚来时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怎么可能,咱们吃的都是野鸡野兔,雾久他妈怎么生得出来。”雾茗抱着她的腰,顶着呼呼的风声一本正经地叫道。 “哈哈哈……”章毓大笑。 “雾茗……”身后传来怒吼,这回雾久真的生气了,速度明显加快。 “糟糕啊,咱们还是回去吧,我快坚持不住了。”章毓扫了眼身后,眼看着三峰山正殿就在眼前。 突然,雾茗捏了捏她的腰,“咦,你怎么这么软。” 章毓身子一歪,两人从剑上掉了下去,摔成一团。 她实在忍不住啊,真是太痒了,雾茗果真惯于拖后腿,逃命时刻神来之笔啊。 三峰山正殿。 顾容亭正和戌道子和尘虚议事,远远就看见空中飞来几人,正在追逐。后方铁扇上之人自然是雾久,前方长剑上抱在一块的,则是章毓和雾茗。 尘虚笑着说,“看来还是我家雾久厉害啊。”一看就知道,前面两人是被后面之人追着打,打不过就跑啊,看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们倒是感情好。”戌道子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随口道。 顾容亭看着前面两人,不知不觉间板起了脸,眼神渐冷,还未说话,就见前面两人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摔在正殿前方的空地上。 “还跑,还跑。”雾久跳下法扇道。 “不跑了,不跑了,真跑不动了。”章毓气喘吁吁,紫阙已经被召回,斜斜插在她面前。 雾茗抱着章毓的腰,躲在她身后,悄悄探出头来,“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 雾久气得瞪眼,好小子,敢说不敢认啊。 “一帮小鬼,师兄……”尘虚收回目光,正要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就见顾容亭突然站起身来,步出殿门向他们走去。 ------------ 第81章 为什么来三峰山 顾容亭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章毓腰间的那双手默不作声,脸色似乎不太好。 雾久已经看见了顾容亭,立刻收起怒意端正起神色来。 雾茗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掌门,然后就发现自家师傅也在后面,慌忙松开章毓站起身,顺手把她也拉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顾容亭看着他们三人,目光凌厉。 “我们在……在切磋。”雾茗犹豫了一下说道,说完就低下了头。 “是吗?”顾容亭把目光转向雾久。 雾久迟疑了一下,不说话默认了。 顾容亭扫了眼默不作声的章毓,又转向雾茗,语气分外严厉地说道:“雾茗,你与雾久几乎同时入门,如今你自问修为到底如何,这样下去,百年后如何对付出世的上邪。” 雾茗不敢回话,偷眼看去就见掌门目光冷冽脸色严峻异常,立刻低头。他向来如此,掌门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睁一眼闭一眼到现在,说什么如何对付,百年后的大战谁也没有指望他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屡次触犯门规,雾茗回去面壁七日。”顾容亭又看向章毓,“你虽然是三峰山的客人,但既然来了,就必须遵守法则,所以你也回去闭门清修,三日不得出门。” 章毓这回没有抗拒,老实点头,看起来老道士真生气了,还是不要去触犯他掌门的威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免得连累了别人,加重处罚。 “还有你,”顾容亭看着雾久,“说谎话包庇同袍,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他,你也回去面壁三日。” “是。”雾久垂下头,脸露惭愧之色。 顾容亭一挥手,三人灰溜溜接受处罚去了。 尘虚看了眼没有表情的顾容亭,笑了笑说道:“掌门好大的气啊,我也回去亲自管教一下我那顽劣不堪的徒弟。” 她走了,留下戌道子一人,议事自然中断。 戌道子摸着灰白的胡须,淡笑道:“雾茗确实不成气候啊,身为他的授业师傅,自当罪加一等。” 顾容亭摆手,“师兄说笑。” “不过,今日你确实火气不小,我很久没看见你这个样子了。”戌道子继续说道,锐利的眼神扫在他身上,仿佛洞悉了一切。 顾容亭脸上已经恢复了淡然,“违反门规,我也只是履行掌门的职责而已。” 戌道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道:“你对这个姑娘怎么打算的?” 顾容亭看向他没有说话,眼带疑惑。 “上一次出关之时,你的修行已到了瓶颈,如今下了一次山后可有突破?”戌道子又问。 顾容亭缓缓摇头,脸上有丝沉重,他这百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每次遇到瓶颈,就下山历练,顺便也解决一下幻海大陆之事。在这过程中,通常他都会有所了悟,回来后闭关修行就会突破,但此次却是没有,不过他还没有闭关就是。 “上仙之境不是这么容易就到的,还有百年时光,也勿须太着急,反而入了迷障。”戌道子说。 顾容亭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因此而心浮气躁,修行之路本不好走,越往上自然就越难。 “不过,”戌道子略有深意地说,“我观察很久,这个姑娘虽然是妖,但本体纯净之至,而且很有慧根,实在是上好的炉鼎。” “师兄胡说什么?”顾容亭皱起双眉。 戌道子捋了捋胡子,“用炉鼎来达到修为的突破,这在道家也不算什么,为了幻海大陆的安危,有时候某些牺牲不可避免。” “祸害别人,我顾容亭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修行之事不用师兄费心,我自会突破。”顾容亭目光如炬,带着点森冷,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让他去毁掉章毓吗?他无论如何不会下这个手。 “师弟性急了。”戌道子拉住他,“我话还未说完。道家之术,不在炉鼎,这只是一面,我向来也不太赞同,但另一面,则是双修之术,既是获取也是给予,这才是咱们道家之术,乾坤相合,阴阳平衡,同时也是相互促进的事,对双方都有利。”他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又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似乎也是挺在意这个小姑娘的,所以此法可行。” 顾容亭的脸上腾的升起一片红云,眼帘半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道:“师兄真是越说越离谱。”他站起身来,脚步匆匆而去,再不停留。 顾容亭站在门外,脚步踌躇,屋里的人气息平和,她正在修炼。 刚才听了师兄一番胡扯,现在静下心来,顾容亭忽然有了微妙的想法,原来他真的很在意她吗?那么她呢?她是否中意自己。她为什么会跟着他来到三峰山,只是因为她无处可去吗?他忽然很想知道原因。她对自己态度是很好,但她对其他人也一样好,特别是雾茗。现在想来,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和雾茗就很投缘。 他推门进去。 “老道士。”章毓看他进来,睁开眼来收起手印,想要下榻来,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算是受罚,又停下了动作。 “你为什么来三峰山?”顾容亭问道,神情认真而严肃。 “自然是为了修炼,我又无处可去,你不是说我很有慧根,好好修行必成大器吗?”章毓苦着脸回答,原来还没结束,这是来继续教训她的,她承认错误还不行吗?她会好好修炼的。她也没偷懒,只是酗吃而已。 果然如此,顾容亭沉默了片刻,“为何总是和雾茗在一起?” 章毓老实地说:“因为他的手艺很好。”吃货的乐趣所在老道士怎么会了解啊。 “我不是说过只能茹素吗?”顾容亭叹气,看她瓷白小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就很想伸手捏一下脸,手才刚刚伸出,一想到师兄的戏言,又在半空顿住了,然后缓缓收回。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他为什么会带她回来,甚至在三峰山众人前隐瞒她的真实身份。 “不许见他,明天开始你就辟谷,我不日就要闭关,在这之前,你跟着我修炼。”顾容亭如是说。 ------------ 第82章 她想偷亲他 跟着顾容亭修炼,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是必须辟谷的了,想要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吃的完全没可能。大约是惩罚她,现在连一直提供的糕点也被取消了。 章毓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饿自然是不会饿的,她就是不习惯。可是比起没有吃的,现在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他,心里又很欢喜。虽然大部分时间是静坐冥想,可只要想到他就在身边,似乎枯燥的修行也变得有趣起来。 数日之后,一日的基本修行结束。 “走吧。”顾容亭忽然站起身来对她说。 章毓把长剑背在身上,“去哪儿?” 顾容亭没有回答,出门径直御剑离开,章毓立刻紧跟而上,他的速度非常快,比雾久快多了,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骂娘,却又只能运足灵力竭尽全力地在后面死追。 一段时间之后顾容亭忽然又慢了下来,停在一处地方然后就落了下去。 章毓站在地上气喘吁吁,“老道士你这么快是要干什么,可累死我了。” 顾容亭嘴角微弯,眼里都是笑意,“看来你修炼地不错,进步很快。” 章毓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试练,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地上都是青青的草,草上还有着淡黄淡红的野花,偶有几块奇石和几棵绿树点缀在其上,也不知道是在三峰山的哪处,风景却很是优美,让人心情愉悦。 天空湛蓝辽阔,几缕白云飘缈无形,远处山峰云雾缭绕,有些山石陡峭,形态各异,有些则青翠欲滴,那是满山的树木蓊郁荫翳,还有细细的水瀑奔流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波光,宛如一条彩带从云间飘落。 章毓正在欣赏风景,顾容亭却是慢慢抽出了青锋剑。 “既然与雾久对练过,现在和我过招吧。”顾容亭说道。 章毓摇头,“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顾容亭并不动摇,“术法与灵力也不是万能的,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是最基本的,我不用灵力。” 话未说完,他手握长剑已经袭来,章毓手比脑子还快,立刻接招,除了这些日子经常与雾久对练,当日她在黑树林里也已经锻炼出来了,加上章鱼的本能,身体柔韧性和敏捷度不是一般的好,她其实非常的灵活,近身作战一点也不怕。 “不错,加点灵力。”顾容亭退开几步,一手捏诀,青锋剑脱手盘旋于空,继续进攻。 “可恶的老道士,出尔反尔。”章毓跳脚,赶紧变招,默念长流心法,紫阙在空中迎向青锋,两剑并不交锋,仅是气流在空中碰撞,肆虐的剑气溢出,满地的花草树叶纷纷而起,形成小小的漩涡铺散而开,像是一场花瓣雨。 “当”一声响,紫阙插在了章毓面前的地上,剑柄微微颤动。青锋饶她一圈,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再来。”章毓拍掉身上的落花,用力拔出剑来,也不管顾容亭回答与否,默念各种心法,径直祭出紫阙剑,全力以赴杀将过去。 老是被人揍,她得揍回来,虽然顾容亭实在很难对付,可是她出生牛犊不怕虎啊,偏不信这个邪。 “好。”顾容亭眉眼轻挑,手指微动,青锋剑已在空中和紫阙相汇,一时间风云涌动。 纷花落叶里,云烟飘渺处,章毓一遍遍地努力着,直至精疲力竭,最后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不行啦,实在不行啦。”章毓靠在一块大石上席地而坐,“我不是你的对手。” 顾容亭气定神闲地踱步到她身边,盘腿而坐,“精神可嘉,且进步飞快,休息一下吧。” 章毓躺倒了下去,地上很舒服,有着草木的清香,她现在真的需要休息,最好睡一觉,这么一想,她还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顾容亭看着她的睡颜,眼里的目光都是暖意。 这么好的资质,好好修练,有一天也许真的能站在他身边对抗百年后的灾难,和他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章毓醒过来时,看见头上湛蓝的天空,还以为是在梦里。她翻身而起,才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个白袍男子,正在闭目养神。 “老道士。”章毓轻轻叫了一声,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是睡着了? “顾容亭。”章毓拿手在他眼前挥动,继续叫了他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原来真的睡着了。 章毓双手捧着脸看他,她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了。 他的肤色很白净,却也不是苍白,他的嘴唇淡红,却又很有光泽,他的鼻梁很挺,却又没有侵略感,那双狭长的双目如今紧闭着,睁开眼时清冷,闭上眼时却很柔和。 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 其实他对她很好,收留她,指点她,给她开小灶,帮她隐瞒身世,现在还助她修练。 那么,他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她呢? 不知道,她摇头。 可是,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不是头发丝一样大,不是芝麻一样大,现在一定已经是西瓜一样大了,这可怎么办呢? 这里没有人,不如亲他一下,反正他睡着了又不知道。 章毓站起身来,偷偷摸摸地靠近他,鼓起勇气去亲他,在离他的脸只有半分距离之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呼吸似乎有些乱了。 章毓慌忙后退,糟糕啊,不会被发现了吧,这多尴尬,丢人现眼,果然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她就干不了啊。 章毓掩着面蹲在地上,却见半晌也没有动静,她放下手来仔细打量,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看来是自己做贼心虚了。 她叹气,刚才应该很一狠心的,那不就亲到了?可惜她再也没有勇气了,偷偷摸摸这就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决定了,等她的喜欢再多一点,她就一定要告诉他,憋在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如果到时候他接受不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她就离开三峰山,独自闯天涯去。 这样一想,章毓的心就踏实了,躺在地上翻了个身又睡去了,这回可是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怎么都不醒了。 ------------ 第83章 顾容亭的吻 章毓睡着了,周围的一切又寂静无声起来。 顾容亭睁开眼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情感。其实他一直醒着,从来没有睡着。他只是一开始没有说话,就被她当作熟睡了。当他感觉她正在看他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居然一动也不想动,直到她想要偷亲他。 她细腻的脸颊靠近他,温暖香甜的气息迎面而来,丝丝缕缕钻入了他的鼻尖,他突然浑身僵硬,心脏似乎一下子停止了跳动,然后就像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地快速博动起来,他想要禀住气息,呼吸却在刹那间紊乱。她一定是发现了他的异常,因为她停止了动作,退缩了。 她在叹气,他也觉得很是惋惜,他刚才应该忍住的,他默默不动,心里隐隐期待着她能够继续,可是她似乎放弃了,在他身边躺倒下去又睡着了。 他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过了很久,才睁开眼来。 身边的姑娘正在沉睡,如此地安稳,就连他轻轻握起她的手,都没有一点动静。他知道她是很警觉的,现在却是如此安心地睡在他身边,那么信任他,没有一点防备。 顾容亭的心里像是揉进了一团棉花,从来没有这样柔软过,他静静地看着她,就如她刚才看他一样。 她蜷缩在他身边,半侧着身体,一手搭在腰侧,一手弯在脸颊旁。 青青的绿草地上,满头乌发铺散而开,带着微微的弧度,就如离海里翻卷的浪花一般,乌发里是一张轮廓精致秀美的小脸,白玉无暇的肌肤上泛着微微的粉色,在阳光下更是晶莹剔透,几若透明,比三峰山满山的桃花还要艳丽,长长的睫毛掩盖着那双灵动的双眼,挺翘的鼻尖下是微张的红唇,色泽红润,娇艳欲滴,引人采撷。 刚才她就是要用这红唇亲他,顾容亭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她也是喜欢他的,他在她的心里。此时此地,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发现更让他高兴的事了,他的心中充满欢喜。他唇角弯起,脸上绽开笑容,眼神光彩夺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百年前踏山而行的少年。 “阿毓。”他低声唤她,手指亲昵地摩挲着她的脸,从下巴到脸颊再到额头,那样柔美的触感,就像在抚摸一段丝绸。他的指尖沿着她饱满的额头,慢慢滑下鼻梁,最后停留在红唇上。 甜美的,柔软的,芬芳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尝一尝它的味道,是不是像看起来一样美。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唇已经贴了上去。 他低下了头,一手撑在她的脸颊边,长发垂下,青丝如瀑,如深深的帘幔把两人的脸庞遮掩,也藏起了他的情不自禁,他的意乱情迷。 他轻吻她,柔软的唇瓣相贴,这正是他无数次想要接近又想逃离的味道,香软芬芳,像蜜一样沁甜,一直融入到了他的心里。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勾勒着她的唇线,直到她似乎有些痒而探出丁香小舌。他把它含入口中轻轻吸吮,把她所有的香甜都吞入腹中。 无意识间他的手已在她的腰间摩挲,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柔软而纤细,在他手掌下仿佛一掐就要断掉。 忽的他抬起了头,离开了她的唇,直起腰来靠在了大石上,气息沉重而压抑。 她还在沉睡,只是撅了撅嘴翻了一个身,并未醒来,睡得随意而慵懒,可就是这样的她,已经唤醒了他男性的本能,有一种深切的渴望在他身体里蔓延。 顾容亭一手扶额,一时有些不可思议,他是清修百年的三峰山掌门天矶子,他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如同尘世男子般这样轻狂。 可是她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美好。 他把她轻轻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把她的脸贴在自己心口上,而她只是在他身上蹭了蹭,就安然睡去了。 也许师兄是对的,也许,可能,真有一天,等到她修为再深厚一点时,他们可以…… 顾容亭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如同宣纸上晕染开的画,那张脸清冷里含着温暖,眉目含情,分外迷人。 时间渐渐流逝,天上云雾涌动,山间鸟雀争鸣,大石背后静静坐着两人,年轻俊逸的男子拥着熟睡可爱的少女,乌发交缠,白衫重叠。 她的脸容,恬淡香软。 他的眼神,温柔满溢。 风吹过,卷起漫天花瓣,一朵一朵飘零,散开在四周,偶有几朵落在他们身上,白衣红花相掩映,不是凋零,却是盛开正艳。 但愿时光能够长留住。 章毓醒来时,已在自己的房间,正睡在自己的床上。 天色已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她居然睡得这么久,这么沉,连老道士把她送回来都不知道,可见这次与他的对练委实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不过结果很是喜人,她好像又有了新的领悟,长进了不少,事实证明就该和高手较量啊。 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忽然又坐了下去。 不过,好像…… 她掩住自己的脸,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脸埋在被子里,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竟然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终于亲到老道士了,他居然一点都没有拒绝,似乎还温柔异常。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原来已经喜欢他到这个地步了?连做梦都要梦见他,这可真心不妙啊。 要是老道士和梦里一样就好了,章毓美美地想,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可能,老道士是什么人,没一剑砍了她就不错了,还能亲她? 所以梦就是梦,还是不要奢望了,努力修炼才是王道,总有一天她也能以己之力堂堂正正地立在幻海大陆之上,站在他的身边,一起面对任何危机,到了那时候她一定要把他抢到手,去表白去倒追,最坏的不过就是强占美男。 章毓一个人乐呵呵地想着,看起来前途很好啊,生活真是充满希望。 ------------ 第84章 日月因果镜 顾容亭走在去正殿的路上,身边跟着雾久。 “雾久,出什么事了?”他的脸色很是温和,甚至是给人满面春风之感。 雾久低了低头,“掌门,日月因果镜开镜了。” “速去。”顾容亭刹那间表情严肃起来,不再缓步而行,快步而去。 雾久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寂静的院落,表情渐渐沉重。 他已站在这里多时了。 日月因果镜今日开镜,他立刻来禀报掌门,两人却不知去向,到日落时分才双双归来。 他看着掌门抱着熟睡的女子御剑而来,他就站在这里,掌门居然都没有看见他,径直去了章毓的房间。 他看着掌门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动作温柔之至,看着他坐在她身边默默注视着她,他想要上前,却又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他正轻抚着她的脸庞,流连不止,然后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那一瞬间,雾久的脚步忽然停滞了,他纵然一直认为那两人之间关系很微妙,却在得知她是长流弟子之后又渐渐改变了主意,自从到了三峰山,章毓终日混在他们一处,和三峰山的弟子们一起修行,和掌门再也没有那样暧昧的场景出现,让他感觉以前都是错觉。 现在所有的想法又颠覆了,这次不是臆测,因为他亲眼所见,他们三峰山的掌门变成了世俗的男子。 他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最后还是顾容亭发现了门外呆立的雾久,收拾心情开始办正事。 “师兄。”顾容亭站在戌道子面前,“日月镜开镜了?” 戌道子点头,“是。” 两人穿过层层门廊,站在藏镜洞的洞门前,守在门口的小道士迎两人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石壁上挂着一盏盏明灯,把洞穴照得透亮。 在一方平整的石壁上,嵌着一面巨大的椭圆形银镜,镜面闪着隐隐荧光,在镜子周围的石壁上,围绕着银镜雕琢着无数的铭文咒语,一排排一列列金色的字符,交错重叠,混乱而有序。 此处是三峰山的隐秘之地,也是三峰派开山之处,而这面银镜叫做日月因果镜,是上古遗留之物,与日月之变天地之气有着微妙的联系,每每有变就会显出预兆。正是因为此镜,三峰山才会在以后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慢慢站上了幻海大陆道门仙门首列之位,与长流山同居高位。 日月镜平日里都是黑暗无光的镜面,一旦天地气韵有变,镜面就会泛出隐隐光泽,只需要相应的灵力注入,就会显出端倪来。而如今整个幻海大陆与天地之气有关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上邪,所以日月镜开镜,就是上邪出世的前兆,而日月镜显示的画面,就是某种预示,也许是已经发生,也许是将要发生,却一定与上邪有关,所以才会叫做因果镜。 戌道子手掌翻动,一道灵力缓缓注入镜身。 银镜的表面渐渐明亮起来,宛如阳光突然照了进去,一切渐渐清晰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层层叠叠,狂风肆虐里,汹涌的海水翻涌而上,卷起无数浪花,像一朵朵昙花绽现,然后刹那间四分五裂,化为点点水雾。 此后镜面渐渐暗淡下来,恢复原状。 毫无疑问,日月镜显现的是离海,当年长流与上邪就是在离海上同归于尽的,这样的情景到底是前世,还是未来? 没人能够回答。 “日月镜开镜了,天地之气已变啊。”戌道子严肃地说,“虽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预示,但无论如何,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容亭沉思良久后说道:“我本欲不日后就闭关,现在看来,还是等些时日再说吧。” “也好,我会日日前来察看,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预示。”戌道子道,“明日起三峰山众弟子将严格修炼,谁也不许偷懒。” 次日,章毓就发现三峰山的气氛有些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莫名的表情,就连雾茗也乖乖修炼去了。 顾容亭早就没了踪影,章毓不明所以,多方询问之下,才隐约了解了大致的情形,关于因果镜与上邪的关系。也就是说,她才成为人没多久,在三峰山的修行也还没多长的时间,就面临了有可能被打回老家重新轮回的凄惨局面。 可不是才过了一百多年吗,按理说该还有两百年不到的时间才对啊。 章毓的心也被攥紧了,赵之睿曾经说过,上一次上邪之乱,灭掉了当世所有高手,而现在,幻海大陆已经没什么得道之人了,唯一会被牺牲的就只有顾容亭了。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和三峰山众弟子一样,努力修行,争取最多的时间。 藏镜洞。 顾容亭,戌道子,尘虚站在日月镜前,三人皆神情肃然。 顾容亭没有说话,似乎是惊讶了一下,然后陷入深思。 “你们怎么看?”戌道子道。 尘虚晃了晃巨剑,“很奇特的东西,看起来它还未成人,没什么法力,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立刻就会变得很厉害,没什么可怕的。” “你错了。”戌道子满脸肃然,“上邪之力,不在于本体,也许本体很弱,可他利用的是天地邪气。都说上邪无形,无处可寻,他可以是山石草木任何事物,皆因他的灵体存在于天地之间,由天地怨气形成,逐渐成长,最后才凝结于本体之上。上邪之强,在于他从来是一分为二的,本体与灵体分开百年,一旦结合,就是出世之日。” 顾容亭看着镜面,“虽有预示,也无法说明它就是上邪的本体。”如果日月镜的预言都是如此明确,上邪怎会如此不可琢磨难以对付,而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日月镜,心里却忽然隐隐有了些不安。 “但至少说明它与上邪有关,或者说上邪因它而生。”戌道子缓缓道。 尘虚接口,“多说无益,咱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个来自离海的小朋友吗?把她叫来问问情况吧,反正也是长流弟子,顺便,把雾久和雾茗这两小子都叫来,或许还能理出些头绪来。” 戌道子点头赞同,“此言甚是。” ------------ 第85章 那只小章 鱼 章毓被人唤去藏镜洞,心里不可谓不惊疑,像这样的地方,她作为一个外人,其实是不太有机会进入的。如今被请去,也不知什么事,她的心里微有忐忑,走到洞口就看见雾久与雾茗也在,心里又逐渐安定下来,也许是他们历练途中的事吧。 三人进入藏镜洞,一时都很好奇,就算是雾久与雾茗,也是第一次进入这里。 但见正面石壁上一面巨大的银镜,镜面上有着淡淡的光泽,似有影像,细看去又什么也没有。 三峰山三位最权威的人物站在银镜前,面色凝重。 章毓有些好奇,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东西,能预示未来,不过,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尘虚看她的样子,不觉笑了一下,拍拍她的肩头,“别紧张,就问你个事。” “章姑娘,让你过来是有一事要问你,在你离开离海时,不知离海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戌道子问道。 章毓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顾容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异常?没有。除了顾容亭作法劈云斩浪,最异常的就是她自己,吞了个奇怪的珠子,然后突然由章鱼变成了人。 不过,这事她是不会说的,她哪有这么傻,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顾容亭看了眼章毓,翻手间,一道灵力注入镜面,日月镜泛着光泽,又开始重新演绎。 还是那样灰蒙蒙的天空,同样的乌云层层叠叠,狂风肆虐,海水翻涌,浪花无数,但在层层海浪中间,隐隐显出了一条小船,在怒海浪尖里挣扎起伏。 “这,这不是我们吗?”雾茗惊奇地叫道,这分明就是这次历练途中,他们三人在小船里的情景。 顾容亭点点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向章毓。 章毓呆呆地看着日月镜里的影像,什么话也说不出,心里忽然升起了悲痛,因为这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容亭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和她的章鱼兄弟在一起的时光。 日月镜就像一幕无声的电影,忠实的演绎着过往。 遮天蔽日的海浪里,小船忽隐忽现,但在离小船不远的地方,渐渐有一片黑色浮现,而在这片黑色上有一双骨碌碌的黑色小眼睛,嵌在一只白玉色的小球上,细看去,这也不是什么小球,而是一只罕见的小章鱼,个体不大,颜色奇特,浑身都是乳白色,就像上好的玉石一般,光洁莹润,毫无瑕疵,两只小眼睛乌黑透亮,像黑色的玛瑙石。 章毓像被电击一样,浑身一怔。 “这,这,我见过啊。”雾茗大叫,“原来是它吗?” 所有的画面就到这里,然后镜面不再继续,渐渐暗淡下来,恢复了原状。 顾容亭眼睛看着章毓,重新注入灵力,然后日月镜又把所有的画面重新过了一遍,和刚才一模一样,没有半分变化。 “容亭,日月镜只能到这里,你不用再强求了。”戌道子道。 章毓回头望着顾容亭,他的脸色很黯淡,刚才他一直看着她,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日月镜时,只有他从始至终看的都是她,她所有的表情变化都在他的眼里。如果说刚开始只是一点怀疑,那么如今就是万分确定。 她无话可说,这表示什么?她的心里有丝惶然失措,这是多么可怕的事,简直是噩梦,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一天,即使那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成了章鱼,也比不上现在这一刻。 章毓垂下了头,顾容亭一言不发,终于所有人都察觉了异样。 “怎么回事?”戌道子满脸严肃,须眉下的眼睛锐利异常。他自是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来自离海的一只章鱼,可难道说她就是日月镜里面的那只小章鱼吗? “是不是你?”顾容亭问道,声音清冷高远,眼神冷漠而淡然,甚至是有凌厉之态,就是她第一次在离海时看见他的样子。 仿若时光倒流,她又站在了他的青锋剑上,感受凛凛杀意,任他宰割。 可是就算她是那只小章鱼,又怎么样呢?谁说她就是上邪,她怎么可能是上邪,她怎么可能和上邪有关,她明明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章毓抬起头来,勇敢地看向他,“我从未做过坏事。” 顾容亭眼中微弱的希望寂灭,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眼神。 剩下的所有人都震惊当场,特别是雾茗和雾久,认识这么久,他们从来不知道她原来不是人类。 戌道子忽然一指点向章毓。 “哐当”一声响后,紫阙摔落在地上,小姑娘已经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粉嫩玉白的小章鱼,蜷缩起柔软的触腕,无助地留在原地。 “居然会这样。”尘虚把手按在巨剑上,瞬间又松开了手,“可是她不是长流弟子吗?” 所有人都看向顾容亭。 顾容亭的眼光在紫阙上扫过,“她确实师承赵之睿,这没错,但……” 章毓站在原处,看着那些人各异的目光。她不能说话,不能施法,戌道子封住了她所有的法力,就算她想要逃跑,也无能为力。 她不禁自嘲,她是海里的一条鱼,依海而居,却来到了山顶上,人说涸泽而渔,其实是她自寻死路,她就是缘木求鱼里那条傻鱼。 现在怎么办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顾容亭,等待他的处置,他是三峰山的掌门,章毓也是他带上山的客人,没有人比他更有权利。 “先把她关在戒洞吧,其余之事以后再说。”顾容亭最终下了决定。 雾久弯下腰,把章毓抱了起来,随着尘虚去往戒洞。 一路上各自沉默不言。 尘虚看着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珠,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会是这样,事世难料,一时间真让人难以接受啊,掌门这次也看走了眼。” “师傅,你相信这是真的吗?”雾久问道。 尘虚点头,“日月因果镜从没出过错,她既然出现在里面,就不会无缘无故,必然有缘由,就按掌门的意思,把她关着吧,派人好好看守。” ------------ 第86章 我喜欢你 藏镜洞里还剩三人,站在日月镜前。 “日月镜既然已有明示,这样关着也不是什么事?”戌道子捡起地上的长剑,都能使用紫阙剑,果然不是平常的小妖,他看了几眼,随手把剑递给一边的雾茗,“把这剑收起来吧。” 雾茗接过剑来,无言地转身离开,他的心里有点混乱,也有点难受,他实在不能接受,与自己经常混迹一处一样爱玩爱吃的小姑娘忽然之间似乎成了幻海大陆最大的敌人。 “虽然日月镜里有她,也不能就说她是上邪。”顾容亭面无表情冷声道。 戌道子满脸不认同,“她或许是,或许不是,但有一点不容置疑,上邪必然与她有关,或许因她而生,或许她就是上邪的本体。”他捋了捋胡须道,“所以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把她的本体灭了,至少可以推迟上邪出世的时间。” “不行。”顾容亭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何不行。”戌道子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顾容亭淡淡地说:“我并不认为她是上邪,不能乱杀无辜。” “这不是你认为不认为的事,这是日月镜的预示,就算她真不是上邪,上邪也因她而生。”戌道子反驳道。 “她若一直在我身边,必然和上邪无关。”顾容亭说,“我收她为徒,入我门,我时时看着她,让她随我闭关修炼,百年时间飞逝而过,她不会有机会的。” 戌道子还想说什么,顾容亭已经拂袖而去。 戌道子站在那里,有些愤怒,这么反常的顾容亭,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天矶子。 天矶子向来嫉妖如仇,对妖魔鬼怪从不会手软,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态,向来是三峰山的行事准则和方式,这是惨痛过往给出的教训,谁也不希望历史重来。 到底是他忽然更加的悲天悯人,还是说,自己当日说的话是真的,顾容亭果真很在意她,比他以为的那点还要深刻。 戌道子皱紧了双眉。 顾容亭站在戒洞外,洞外有几个小道士把守,就算没有人把守,洞口也下着禁制,凭她的本事是逃不脱的。 戒洞里,章毓还是小章鱼的样子,靠在石壁上,随意摆动着触腕。 这里没有罐子,只有冷冷的石壁,光秃秃,阴森森,对她来说,同样都是黑暗与寒冷,离海的水才是带着温暖的,三峰山的石头却是透着阴寒的。 不能坐以待毙,但是又不知道能怎么办,连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把她定了罪,在道士的眼里,妖生来带着原罪,何况如今她似乎还成了幻海大陆最可怕的妖。她觉得无法接受,更觉得莫名其妙。 顾容亭进来时,就看见一只小章鱼,蜷缩在角落里,软软的触腕包裹着身体,看起来有些可怜和无助。 他随手解开禁制,章毓立刻变回小姑娘,伸展了一下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老道士。”她唤他,声音一如既往,柔软而亲昵。 顾容亭站得离她有些远,不再是往日那种她一伸手就可以拉住他袖子的距离。 暗淡的光线下,他神色莫名。 可即便这样的暗,也阻挡不了两人的目光,他们能够清楚地看见对方的容颜与神态。 “老道士。”章毓又轻唤了一声。 他没有走上来,她也没有靠过去。 他们之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也许现在终于开始出现,也许它从来都存在。 “我收你为徒,你从此入我门,遵守三峰山所有清规戒律,再不许任意妄为。”顾容亭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不要。”章毓立刻摇头拒绝,她不想做他的徒弟,一点也不想,她也不想入三峰派,她从来没想过。 “容不得你拒绝,等我成为你的师父,自会时刻鞭策监督你。”顾容亭眉眼冷峻,目光凌厉。 章毓咬了咬嘴唇,高声说道:“我不要,我不做你的徒弟。” 顾容亭静静望着她,嘴唇紧抿,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向她袭来。 “因为我喜欢你。”章毓终于大声说出了口,石壁上都残留着她的回声。这是一直盘亘在她嘴边的话,她无数次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吞下了肚。但也许现在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说了,她有预感,如果现在不说,也许她将再也说不出口,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了。 她本没有什么奢望,她只是喜欢他而已,无论他喜不喜欢她,她都想有一天能够亲口告诉他,她接受所有的结局。可是她不知道,这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顾容亭转过了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高大的,冷漠的,无声的背影,没有半点惊讶,没有半分激动,仿若刚才她什么话都未曾说过。 风过无烟,水过无痕。 他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长发如瀑,白衣依旧,可她从来不知道,纯净的白色原来是如此冷酷的,它拂过红尘,从不会沾染一分颜色,它一尘不染,所以也不会有半点情感,更不会喜欢她。 原来自始至终,果真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啊,他们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温柔与亲昵,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她的心里还是升起了无尽的悲伤。 不过是西瓜那么大的喜欢而已,又不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为何她还会如此的难过? 她的眼眶红了,泪水迅速填满了她的眼睛,她吸吸鼻子努力不让它们流下来。 不过是被拒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我要离开三峰山。”她说道,腰背挺得笔直。 “不能。”顾容亭转过脸来,面色平静,“从今开始你不能离开三峰山半步,也不许离开人的视线一个人单独行动。” “所以我被软禁了,终生监禁?”章毓的脸上升起怒气,“我没做过坏事,以后也不打算做坏事,谁说我就是上邪,谁说上邪因我而生?这是要因为我未犯过的错先判我的罪吗?” 世上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让人为未来没发生过的事赎罪。 这是冤案,她向来见不得被冤枉的人,这也包括她自己。 “拜我为师,想好了,就会放你出来。”顾容亭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向洞口走去。 章毓冲向门口,却被禁制拦住了去路,只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顾容亭!” 她一掌拍在石壁上,手心生生的疼。 ------------ 第87章 终离去 戌道子站在廊前询问看守戒洞的小道士:“这么说来她拒绝了掌门的提议?” “是的。”小道士回答。 戌道子捋着胡须,“去把雾久叫来。” 刚才从小道士的口中,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他的眼光看来,小姑娘确实不错,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很镇定,也很有勇气,但也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表现,让他心生警惕。 什么叫做与众不同? 皆因她本身就与众人不同,她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妖。 何况,她和掌门两人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实在坏事,对未来之事也许会是无法估量的隐患。所以这一切只能让他来了结,无论顾容亭对她怀着什么样的情感,事情当断则断,以绝后患,他不会妇人之仁。 很快雾久就站在了他的面前,身板笔挺,神情严肃。 戌道子微微一笑,小辈之中,雾久最得他心,本领高强,道心纯正,心智坚毅,为人做事很有原则,可惜这样的弟子却不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 “雾久,我叫你来,你可知何事?”戌道子说。 “不知,请师伯明示。”雾久垂手回答。 戌道子拍拍他的肩,“我知道这事只有你能办到。”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去掌门之处议事,你去戒洞……” 他没有往下说,须眉下的目光却是极严厉的,一抹杀意一闪而逝。 雾久一怔,看着他不说话。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雾久啊,为了三峰山,为了幻海大陆,某些牺牲不可避免。”戌道子淡淡地说。 “掌门知道吗?”雾久忽然问道。 戌道子摇头,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决。 雾久慢慢垂下了头,手指紧握成拳。半晌,他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雾久遣退了看守戒洞的小道士,解开禁制走了进去。 这禁制不是一般人能解的,但他雾久法力深厚,却是难得有办法解开的小道士。 章毓见是雾久,心下松了口气,但看他走了进来,却又站在洞口不靠近,只是远远看着她。 知道她不是仙门弟子,甚至不是人类,所以连靠近都不愿了吗?章毓自嘲的撇了撇嘴,也难怪,本来雾久就对她很有成见的,何况现在呢。 只是他既然一言不发,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章毓狐疑地看着他,就见他半垂着眼,忽然手腕翻转,一把法扇出现在手里。 原来如此。 法扇已经浮悬在半空,慢慢展开,雾久手里捏诀,一柄柄无形的刀刃开始在扇骨间形成,然后向她而去。 章毓连忙起身躲避,背脊上长长的触腕自袖中探出,攀附在石壁上,迅速把她带离原位。 法扇在空中转动,刀刃如梭,这样狭窄的空间里,她无处可避,想要反击又无法接近他。很快她的身上就有了伤口,淡蓝色的血迹从白衣上渐渐渗出。 章毓摸了摸伤口,靠在石壁上,什么话也没说。 他没有再攻击,时间似乎停止了。 雾久忽然抬眼看她,然后手一伸收回了法扇。 “跟我来。”他朝章毓伸出手。 章毓没有动,雾久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快速跑出戒洞,避开旁人,直往山边而去。 章毓跑得跌跌撞撞,他却始终抓着她的手不放开。 山崖边。 “你快走吧,永远不要回来。”雾久松开手。 “为什么?”章毓问他,为什么他要放了她,显然他是奉命来杀她的。 雾久抬起眼,“你这么没用,怎么会是上邪?少罗嗦,快走。” “等……等一下。”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人声,有一人正匆匆跑来,正是雾铭。 雾铭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为了防止有人发现,他连术法都不敢用,一路死追。“你的剑,拿着。”他把紫阙递给她。 章毓接过剑来,“是谁要我的命,戌道子?还是……顾掌门?” 雾久没有回答,“多说无益,你快走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他拉起雾铭,转身就往回走,只留她一人,孤独地站在山崖边。 雾铭被拽着走,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问一边的雾久,“你为何会放了她?”他其实一直偷偷关注着戒洞,所以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想着只要有了紫阙在手,也许她就可以对抗雾久了。 “她是一个好妖怪。”雾久淡淡地说,就如当日他们讨论过一样,他现在承认,妖也是有好坏之分的,即便身为道士,也不能随意夺取别人的生命。 “放跑了她,你怎么办?不如就说你不是她的对手吧。”雾茗想了想又说。 雾久斜看了他一眼,脚步沉稳有力,脸上表情平静而肃然,“不用,我做之事自然由我自己承担,我会去向师伯请罪的。” 两人回头望了眼山崖,希望她能顺利逃走。 章毓孤零零一人站在山崖边,黑暗的夜幕上繁星如眼,夜里的三峰山看起来分外孤绝,山高旷远,云雾弥漫,用手去挽留时,手指穿梭而过,不会留下一滴水珠。 这里本不是她来的地方,她是一条鱼,当靠水而居,没有水就没有她的生路。 现在有人要她的命,是谁? 她不认为是顾容亭,如果他要她的命,一定会亲自来取,绝对不会借别人的手。 可是,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他不要她的命,也打算从此剥夺她的自由。 说她是上邪她就是上邪吗?什么叫上邪因她而生。 不能因为不定的未来而判她终生监禁,她不能为自己未犯的罪赎罪,这不是她要过的人生。 她一直想要知道他是否有点在意她,是否有点喜欢她,现在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她最开始的梦想只是在离海边自由自在的生活,后来她想要当一个斩妖除魔梳理人间不平事的侠女,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奋战,如今她的梦想还在,只不过从此少了一个他。 章毓睁大了双眼,泪水如雨滂沱而下,沿着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衣衫。 她想要大声地哭泣,最后也只是无声的流泪。 就到这里吧。 她想,就算她再喜欢他,她也不会低到尘埃里。 初恋不就是用来缅怀的吗?就把它藏到心底深处好了,反正她是有三颗心的章鱼,换一颗好了。 所以就到这里吧。 喜欢一个人不容易,忘记一个人也很难。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却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 她的人生都在自己手里,前方的路需要自己走,谁也不能操控她的人生。 可即便如此想,她回转身望向云雾缭绕间的群山,眼泪还在她的眼眶里继续凝聚,然后慢慢滑落,沿着她细腻的脸颊流淌,如同两条蜿蜒忧伤的小河。 她既然勇于去爱了,就不怕受伤害,没什么大不了,她是一只坚强的小章鱼,柔软却坚韧。 她终于抹去了泪水,嘴角微微翘起。 留恋与不舍,喜欢与不喜欢都无关紧要,当断则断吧,从此她将独自仗剑走天涯。 哭着微笑,笑着流泪,这就是生活啊。 “紫阙,咱们走!” 一人一剑,如同流星划过,只是璀璨瞬间就消失在了夜空里,再无踪迹可觅。 ------------ 第88章 新的开始 高远的天空下,夜晚渐渐在退却,有一丝蛋青之色在逐步显现。 离海一如既往的汹涌澎湃,有气吞山河之势,包容万物之量。 海潮时而翻滚涌动,由远而近,奔腾而来,犹如千军万马,发出隆隆巨响,涛声阵阵间,海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绽放出无数纷飞的礼花;时而又如温柔的母亲,海浪欢快的跳跃,在海面上滚动出美丽的褶皱,吟唱着无数动人心魄的歌谣。 水天相接之处,一丝红霞拉开序幕,旭日从海面喷薄而出,将碧波荡漾的海水染得金碧辉煌,象是披上了一层红纱,奔腾的大海似乎在刹那间也染上了一点羞意。 整个空间渐渐明亮起来,旷远的天空,辽阔的大海,微带着咸味的海风,海鸟在自由的飞翔,穿云破浪,搏击长空。 海滩边是白色的细沙,在细沙之上是一块巨大高耸的岩石,这是连绵山脉蜿蜒伸展的一节手臂,陡峭的石壁直直矗立在海滩边,尖尖的一角悬空着伸向大海。 在这山石之上,盘膝坐着一个少女,精致的小脸,白皙细腻的肌肤,红润的双唇。她微闭着眼,静谧安然,似乎已在这里多时,当第一缕日出的微光照在她的脸上时,她睁开了眼,这是一双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细看去,眸子幽远深邃,似乎整个宇宙都凝聚在其间。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了修炼的手势,把一边的紫阙插在背上,然后身形一晃,就站了起来。 这是一个黑衣劲装的女子,身姿玲珑有致,黑色的兽皮长靴包裹着小腿,让她的双腿看起来更修长更笔直。那样一身黑色的衣衫,却遮不住她的美妙与柔软,她的腰枝很纤细,紧束在黑色的宽腰带里,更加衬得臀部的挺翘和胸形的饱满。她的领口很高,遮住了修长的脖颈,袖口也束得很紧,只露出莹白的小脸和一双玉手。满头乌发全部扎起高高束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圆润的耳垂,身后垂下一条厚实的马尾辫,乌黑里泛着幽蓝,还似乎带着微微的弧度,就像离海中翻涌的浪花。 她背上插着一把长剑,静静站在陡峭的山崖边远眺离海,日出的红光倾洒在她身上。 忽然,她从高高的石崖上跳了下来,像一条细线般直直落下,一头扎入了奔腾的离海。海水翻涌,顷刻间就吞没了她的身影。 红日攀升,也过了不知多久,就见她从海里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什么东西,一跃而上踩在了白色的细沙上,不过随意甩了一下,满身湿漉漉的水意就立刻消散了。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猎物,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如同清晨日出后第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这个黑衣少女自然是章毓,而她手里挣扎痛苦的是两只大龙虾。 章毓把龙虾挂在架子上,捏诀运气,架子下的木柴立刻起了火,熊熊燃烧起来,也不管海风是如此的大,空气里的湿度是如此的高。 “果然是要修炼啊,有成效,终于可以运用自如了。”她笑咪咪地坐在一边,催动着火苗,看着她的食物渐渐变成红色,心里很是高兴,修炼对日常生活简直太有助益了。 离开三峰山已经很久了。 那日她离开之时,本意是要把紫阙剑还给赵之睿的,可是她御剑去了白临城,才发现那个宅子里早就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个看家的,一问三不知。 她不知道哪里去寻赵之睿,也就没法还剑,所以紫阙如今还背在她身上,与她形影不离,默契渐深。 “紫阙啊,你是我最好的伙伴,可惜,你也不是属于我的。”章毓拍了拍背上的长剑,有些怅然。 她找寻赵之睿未果,就回离海去了,她的御剑术不错,所以即便是她没有任何方向感,兜兜转转间最后她还是到了离海。只不过,离海这样大,这里到底是不是她当初离开的地方,没人可以确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离海,哪里都是她的家。 她沿着海岸线而走,没有固定的地点,四处为家,夜里宿在礁石后,白日里经常会下海去,在海底畅游,为了捕猎,也为了某种期望,也许有一天,在不经意间,她会遇见她的那个小伙伴,如果它还活着的话。这是微弱的希望,偷偷藏在她的心里。 而其余大部分时间,她是在修炼,暮色中晨光里,海浪拍击的礁石上,是她静静盘坐的身影。海风腥咸,细沙温软,她就是海之子,留恋大海温暖的怀抱。 旷远的天际,辽阔的大海,天地都在她心中,有多少忧伤都已成往事,被时光掩埋。 “紫阙啊,你可真是一把好剑。”章毓道,被她这样带着经常泡在海水里,都不会坏掉,果真是长流仙子之物,就是到了她这个小妖手里,也不减半分光芒。 她伸手翻了一下龙虾,让它被烤得更透,已有香味在飘散开。 据说凡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张嘴,只要堵住了嘴,人的一辈子就会很清闲,如果不吃饭都不会饿死,那么大家就可以不用这么为生存而辛苦奔波了。 但其实也未必,她章毓,如今就已经可以堵住嘴了,就是不进食,她也不会死掉,可是她还是很喜欢人间的食物。正因为世间有美食的存在,活着才是如此的美好,有滋有味的日子才是日子啊。 这样悠闲而潇洒的活着,其实也不错,正是当初她一心向往的自由生活。 不过,也不能总在海边晃吧,修行似乎已到了瓶颈,也许去大陆上转一圈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章毓捏开龙虾的壳,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然后挖了个坑,把剥下的壳全部埋进了沙滩,虽然她已经吃了它,不过都是海里的生物,大家都不容易,还是给它的尸骨一个入土为安吧。 海风吹来,似乎有谁的身影在远方渐渐显现。 是谁? 章毓凝目望去,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白色的衣袍随意翻飞。 她的心里忽然一跳,然后又平静下来。 不,不是他。 那样白色的衣衫,在阳光下却反射着淡淡的光泽,隐隐间有无数的光华在闪耀。 在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喜欢这样穿衣服,而他的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 第89章 师尊 赵之睿站在她面前,低下头看她。 自从那日她随紫阙一起失踪之后,他就一直在找她。只是幻海大陆这么大,到哪里去寻找一只默默无闻的小妖。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离海,因为是他首先把她带离了那里。于是他独自来到离海,一直在海岸线上徘徊往复,可是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她的身影,直到这一天,他终于找到了她。 他仔细地看着她,分别了这么久,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 那身灰蓝色的长裙已经消失,取代的是黑色的紧身服,利落的袖口,笔挺的长靴,以往披散的长发都被高高束起,脸颊边可爱的几个小辫子已经不见了。 这样干净利落的打扮,让她周身都带上了一股英姿飒爽。 但也有不变的,少女的身段依然秀美柔软窈窕有致,那张年轻的脸庞也依然纯净如昔,只是那双美丽的翦水双眸,比他初见时更动人,盈盈水光里似乎蕴藏着无尽的秘密欲向人倾诉。 她正半跪在地上,手上都是细细的白沙,诧异地看着他,而他正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来,身形颀长,五官深邃,容颜俊美,琉璃双目如宝石般璀璨光华。 “赵之睿。”章毓呆了呆,然后就欢喜起来,她本来就在找他,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只是和紫阙告别的时间来临了,有点惋惜,她站起身来,想要拍掉手上的细沙。 赵之睿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臂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背后交叉,用力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很是激动,似乎还带着微微的哽咽,有什么话想要说又说不出口。 章毓大吃一惊,手上的沙子全部拍在了他的背上。 用不着这么激动吧,不过是分开了一段时间罢了,而且,他们虽然认识,可也没有这么熟,不过是认识而已。 可赵之睿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的手臂肌肉绷得很紧,胸口起伏不定,章毓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感觉就要被闷死了。 “喂……喂……”章毓拍拍他的背,“你快放手,我透不过气来了。” 赵之睿松开了她,却依然抓着她的肩膀,他已经弄丢了她两次,这次绝对不会再丢掉了。 章毓抬头看他,没法子,这人实在太奇怪了。 他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悲伤,悲伤里却又夹杂着暗藏的欢喜,那双琉璃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悲苦和喜悦同在,所有的温柔都在眼睛里流淌。只是这一次,他的眸子里没有别人,满满都是她的身影,他专注地凝望着她。 “赵之睿!”章毓又叫了他一声,这人莫不是中邪了? 赵之睿终于放开了手,退后了几步,张了张嘴,最后收敛了神色轻声道:“章姑娘。” 章毓挠挠头,长舒一口气,他这样称呼她,虽然感觉有些怪异,但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其实我找过你的,嗯,我把剑还给你。”章毓一手伸向背后的紫阙。 赵之睿按住了她的手,“不用,本就是你的……”见章毓狐疑地看着他,又说道,“我是说,既然你能使用,紫阙也认你为主,那就是你的了,所以你用着吧,不用还我。” “可是,紫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这样给我用真的没关系吗?”章毓认真地说。 赵之睿摇头,“这是你与紫阙的缘分。” 章毓摸了摸紫阙冷冷的剑鞘,话说如果真的要还给他,其实她的心里也很舍不得,既然原主人愿意借她使使,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好吧,多谢,如果你哪天想把它要回去,我一定奉还。”章毓道,说完她看了眼四周,没有马车,也没有他的丫环,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说他是专门来找她的,鬼才会信啊。如果不是三峰山某些有目的的人,谁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专门来找她,就算她不小心拿走了他的剑,如今他不是还是留给她了吗? “我特意来找你。”赵之睿说道,神态似乎有些拘谨,眼里神色复杂难辨。 章毓倒是笑了,“哈哈,你真会说笑,莫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家破产了?”看他的穿着打扮,虽然比起她来一如既往地奢华,但颜色朴素,只是纯白为底,留有暗花,确实低调了许多。现在她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不是普通的仙门弟子,而是长流仙子的关门爱徒,不过呢,这些也都是百年前之事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不好问起,也不感兴趣,每个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不是外人轻易可以触碰的。 赵之睿转开眼,“我偶然路过,看见你在这里。” “果然如此,”章毓甩了一下头发,拍拍他的肩膀,“你运气不好啊,早一点发现我就好了,我刚刚干掉了两只大龙虾,否则还可以招待你一下,不过……”她看了看澎湃的大海,这里算是她的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不亦款待乎? “你等着啊,我下一次海,很快就回来,虽然我手艺一般,不过胜在材料新鲜。”章毓拔腿就走,赵之睿还没发话,她就跳进了海水里没了踪迹。 赵之睿呆呆的看着汹涌的海水,想要紧跟而上,又停住了脚,他缓缓蹲下身跪在沙滩上,以手遮住脸,眼眶里湿湿的,有泪水在滑落,他低声呼唤,一遍又一遍:“师尊……师尊……”声音卡在喉咙里,被涛声淹没。 等到章毓上岸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坐在沙滩上看着离海出神。 章毓晃晃手里的东西,“又被我抓了只大个的,现在它们是看见我就跑啊。咦,你的眼睛很红,怎么了?”她关切地看向他。 “唔,没事,”赵之睿笑笑摆了摆手,“被风沙迷了眼,一会儿就好了。” 章毓点点头,也没有在意,海边的人眼睛红红的很正常,海水很咸,就连海风都是带着涩味的,时不时会有细沙被卷起。 ------------ 第90章 让我跟着你 章毓处理了一下架起火堆开始烧烤,赵之睿立刻伸手来帮忙。 “不用,你个大少爷,还是在一边待着吧。”章毓一手搁开他,“不过,一会可不要嫌弃我的手艺啊。” 赵之睿坐在她身边,挨近了点又退开了点,看着她熟练无比的手势,“这么长的时间你哪里去了?” 章毓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拨了拨火随口道:“我去三峰山了。” “你去找顾容亭了?”他接口道,声音有些涩然,“他现在已经是三峰山的掌门了,很厉害,很有出息。” 章毓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她早就知道了,说得真奇怪,不过关于顾容亭,她不想多谈,有些事虽然似乎已经过去,可最好还是不要再想起。 “是吗?也许吧。”她把龙虾从架子上取下来,双手一捏就剥掉了外壳,然后又从怀里掏出小瓶,把佐料洒在上面,她递了过去,“承蒙你多次款待,现在我借花献佛。” 赵之睿小心地接了过来,蒸腾的热气迷离了人的眼,他隔着烟雾看着她。 “虽然这样会影响修行,不过只要活得自在就好啦。”章毓笑着摊了摊手。 赵之睿捧着食物,低下了头,以前师尊从来不会这样说,她对人对己都是要求严格的,只是自己经常阳奉阴违,是个不省心的弟子,耗费了师尊很多的精力。 “难道很难吃吗?”章毓见他没有一点动作,有些疑惑,忽然又想起,赵之睿是个很挑剔的人,虽然他也不遵守修行戒律,却不是什么地方的东西都吃得下去的,也许他会嫌弃不干净,也许他会嫌弃卖相不好。 “呃,不喜欢没关系,不用勉强。”她讪讪地伸出手,想要把食物拿回来。 赵之睿却快速地转过了身,不让她的手够到,“我喜欢的,我喜欢。”他低下头,慢慢吃起来,他吃得很慢,吃相也很秀气,和她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良久,他抬起了头,认真地说,“很好吃,谢谢你。”他的双眼里有着淡淡的水汽,漆黑如墨的眸子凝望着她,似乎万分感激。 章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气的原因,才让那双本来琉璃般清澈的眼看起来如此迷离,“你真的没事吗?”他把龙虾全部吃掉,一丝不剩,似乎饿了好几天的样子,和以前吹毛求疵的样子完全不同。 “我没事。”赵之睿转换了话题,“那你怎么又离开三峰山了?” 章毓一边挖坑把虾壳埋到细沙里,一边淡淡地回答:“待得不愉快就走了呗,我又不是三峰山的人。” 她说得很随意,赵之睿却从里面听出了点刻意的冷漠,也许是道门之人不喜欢她的身份吧,他不禁嗤之以鼻,“走得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群乏味又古板的牛鼻子老道!” 章毓想起了一板一眼的戌道子和雾久,哈哈一笑,“你说的没错,果真是如此,早知我就不去啦。” “然后你就一直在离海吗?”他问道。 “是的。”章毓点头,“不过我先去白临城找过你,你不在,于是我就待在离海了,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游走,修行美食两不误,好日子啊。”她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笑容,笑意在她眼底展现,不是故作开心,她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明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赵之睿沉默了下,他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离海边徘徊,但也许是弄错了方向,所以现在他们才遇见,但到底他们还是遇见了。什么叫天意不可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百年时光飞逝,他终于把她找了回来,赵之睿的手紧紧握成拳。 “今后有何打算?”他松开手随意地问道。 章毓站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细沙,远眺着浪花汹涌的离海,她留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了,该寻找的也寻找过了,相聚别离都有时候,不能强求。 “没什么明确的地方,不过我想去大陆上晃晃。”她转身看向他,“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去找你。” 赵之睿也站了起来,“让我跟着你吧,我跟你一起走。”他不会再与她分别。 “你家真的败了?”章毓不可思议的看向他,这说的是什么傻话啊,他又不象她一样无家可归四海为家,跟着她做啥,“我随便走走,没有明确的地方的。”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赵之睿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又解释道:“我也是修行者,不过我师父……仙去之后,我也就懒散了,现在我觉得和你一同修行,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你知道我的师父吗?” “嗯,知道。”章毓点头,“长流仙子。” “你想起来了……”赵之睿满脸欢喜,“哦,不,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的?” 章毓拍了拍他的肩,“赵之睿啊,好久不见,你倒是变傻了,自然是顾容亭告诉我的,我身上背的可是长流仙子的法器紫阙啊。” 赵之睿脸上的喜悦渐渐退却,他抹了抹脸,叹了口气,“嗯,大概老了吧,所以我确实需要好好修炼了,否则对不起我的师尊大人。” 章毓了然的点点头,也是阿,人家老道士都是三峰山的掌门了,他身为长流仙子最得意的弟子,却在红尘中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差距就是这么出来的。 “也行啊,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咱们结伴历练倒也不错,”章毓道,忽然又笑了笑,“而且说起来,你还是我的修行启蒙者,我练的术法都是你给的,不如我就真的入了你长流派,拜你做师父如何?” 她的眼神闪烁着,话语似真似假,赵之睿却是迅速摇头,坚决反对,“不行,我早就离开长流山了,我也不收徒弟。” “哈哈哈,看你紧张的,和你说笑的。”章毓大笑,她走了几步面向大海,收敛了笑容,面色沉重却又分外严肃,她的身体站得笔直,背脊坚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拜谁为师的。” 免得有一天她祸害了谁,连累了谁,她的事情她自己承担,无论祸福。 ------------ 第91章 同行 既然决定同行,赵之睿自然不会再走,而今日天色已晚,章毓还想在离海再留一晚,明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了。 对章毓来说,风餐露宿已是家常便饭,她其实可以变回原形躲进哪个缝隙中的,也可以睡在海底,但她更喜欢以人的样子生活在海滩上。 每日傍晚例行的修炼结束之后,天幕上已是繁星似锦,章毓背靠着大礁石,在遮风之处安歇,赵之睿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渐渐睡去。 她半侧着身子,一手放在腰间,一手紧握着紫阙,长长的马尾辫一半铺散在白色的细沙上,一半披在她身上。 赵之睿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半途又停住了动作,她虽然熟睡着,可是她腰间的小手却似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时刻监视着周围一样。 其实他没有恶意,也不敢再轻薄她,他只是想要碰碰她,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他眼前。 他看了看身上的白衫,忽然起了身。 次日清晨,太阳还在海平面下沉睡,章毓已经睁开了眼,身边的白衣男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一身黑衫的男子,坐在她身边,闭眼背靠着大石。 章毓立刻坐了起来,满脸警惕,一夜之间,身边的人都换了,她居然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懈怠了。 男子也睁开眼,转脸看向她。 章毓呆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赵之睿。 他华丽又低调的白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朴素的黑衫,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贴身的服饰,没有一点装饰,也没有宽大的袖口,手臂与领口都扣得很严实。 他慢慢站起身来,身体颀长而高挑,腰部的束带让他显得更是宽肩窄腰,不长不短的下摆垂在大腿上,遮住了他坚实甚至是微翘的窄臀,修长笔直的腿裹在紧身裤子里,脚下的黑色靴子踩在细沙上。他的长发以一根黑色细带随意地扎起,半边披洒在肩上。 分明是最最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是种完全不同的味道,看起来敏捷又柔韧,让章毓想起了丛林里的美洲豹。 那张脸甚至比美人还美人,雌雄莫辨,五官深邃,完美得有如上天的杰作,而黑衣更是让他蒙上了一层神秘莫测,明明全身的男性气质扑面而来,眉目间却给人艳丽的感觉,又阳刚又冶艳。他半垂着琉璃双目,眸间光华暗敛。 “做什么个个男人都比我好看,真是不让人活了。”章毓扁了扁嘴,她虽然从来不认为自己难看,可是一看到这些男子,她就受打击了,不是风光霁月一尘不染,就是妖媚祸世美艳动人,真是没天理。 明明他们一样的打扮,他咋就这么好看? 章毓站起身来,结果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矮个子没气势,没气场,落到人堆里自然就看不见。 赵之睿顺着她的眼光一瞧,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 “其实,这次见你,我觉得你似乎长高了?”他仔细看着她的脸色斟酌道。 章毓嘴角翘了一下,想要笑,但一看到明显的差距又清醒了,根本就没有,“你算了吧,不用安慰我。”唉,这个可不是她能决定的,但是呢,身高外表如浮云,真要想,她也可以用术法作假的,不过这样有意思吗? 章毓伸了一个懒腰,“我们这就出发,如何?” 赵之睿欣然点头。 这是章毓一个人孤独了很久之后,首次有人作伴。当日因为那个预言,虽然她心里不以为然,但在行动上也还是离群索居的,从来不出现在人面前,就算是那些海边的渔民,她都是远远避开从不接触。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人,不是真正的章鱼,人是需要群体需要交流的,也许仅仅只是为了说一句话。所以她看见赵之睿很高兴,他是个厉害的人,而且离经叛道,不畏世俗的眼光,应该不会被她连累才是。 两人没有明确的目标,自然是想到哪里就去哪里,且以章毓的意志为主。 就见一个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女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个同样打扮的黑衣青年,脚步沉稳有力,默默地跟随在她身后。 章毓其实是带着游览的心境,在离海边苦修了这么长的时间,需要给自己放个假,两人走走停停,沿路都是渺无人烟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数日后他们已经离开大海很远,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连绵的大森林。树木特别的高大,很多都是参天古树,树干粗壮,几个人都抱不拢。 “这是黑树林,幻海大陆最大的密林。”赵之睿看了眼郁郁苍苍的森林道。 章毓惊讶地说:“黑树林,我曾经到过的啊。”以前也没见这么高大的树。 “黑树林形状并不规则,也延伸了很多地域,有些很平常,但很多地方都是人迹罕至的,猎人打猎从来不会深入很远。”赵之睿道。 章毓点头,黑树林深处也许隐藏着某些神秘的生物,或者如上古神兽傲因,或者如她一样的妖怪,在这个奇怪的大陆上,有什么事不会发生呢,只要不和人类正面冲突,也就共存了。而普通人类畏惧某些力量,不踏足未知的领域,也算保存了自己。 “这样说来,我们还是绕开黑树林吧。”章毓靠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一下子如何?” “好。”赵之睿靠在另一棵树干上,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其实幻海大陆被离海分割成了好几块陆地,如果你不想在人群里,我们可以把每块陆地都走一遍,有很多地方灵气很足,很适合修炼。” “这倒也不错。”章毓抿了抿嘴,她这次御剑飞行时也发现了幻海大陆的大致地貌,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因为远离三峰山,不在一片地域上,而且也是她一开始上岸的地方,忽然她又说道:“长流山在哪里?” 赵之睿立刻看向她,眼神里有着莫名的光彩,“这里没有三峰山,长流山也不在这片地域上,它在另一块陆地上,与这里隔海相邻。你……你想去看一下吗?” 章毓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去那里干什么?不去。”任何仙门道门都是她的死穴,她去了都吃不了兜着走,她问一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防止误入仙山自投罗网,她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才是,最好是去没有任何门派的地方。 赵之睿的神色有些黯淡,靠在树上默不作声。 ------------ 第92章 遇险 章毓环顾四周,突然道:“这里附近有河吗?”离了水的鱼,总是有些不安。 “你要喝水吗?”赵之睿说,“我去找,你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反复叮嘱,直到章毓不耐烦地闭上了眼才离去。 章毓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赵之睿,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呢?他现在总在她的视线里,离她不远也不近,但总在她身边,对她的态度也有了转变,再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手动脚,甚至看她的眼光也是奇特的,难道说她上邪的气质已经开始暴露,让他望而生畏有了惧意? 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连她自己身上都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呢?多想无意,反正他如今是个合格的伙伴,似乎那大少爷的娇贵习惯都被磨灭了,和她随遇而安从不抱怨。以前那陈旧的桌椅他都坐不下来,现在沙滩草地都不是问题了。 章毓靠在树上闭目养神,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沙沙声,她身体的警报已经拉响,但还未睁眼,就觉得身上一阵麻痹,似乎刹那间有无数的小钢针扎入了身体。她的耳边响起了紫阙落地的声音,然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章毓苏醒过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处在一个封闭的洞穴内,但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居然变回了小章鱼的本体,她感觉身体麻麻的,浑身无力,绝对是中了神经性剧毒,以至于如今她对触腕都丧失了控制能力。 幸亏她本体的眼睛很好,拜她的复眼所赐,如此黑暗的空间,她又几乎不能动弹,但小眼珠却可以全方位无死角的观察她所处的空间。待她细看去才吓了一跳,她周围有很多小动物的身体,生死不知,按照身体大小来说,她自己可以说是最大的。她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觉有轻微的啃噬痕迹,伤口正在快速的复原。 感觉非常的不妙,自己这回可真是大意了,长年打雁的被雁啄了眼,这里很像谁的食物储藏室,自从修行之后,她还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成为别人的储备粮。章毓默念心法,调转灵力在周身运转,很快那些毒素就被排除体外了。她动了动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没什么大碍了。 她正要移动身体,忽然听见远处有轻微的声音传来,立刻就停住了动作,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渐渐地那声音近了,从洞口探出了一个头。 章毓吓了一跳,这,这是什么? 粟褐色的身体,窄窄的头部,有着很大的复眼和单眼,六足短而粗,转节又扁又宽,全身有一层黄色的柔毛,像丝质一样光泽而丰厚。它看起来既像蚂蚁又像蜈蚣,可关键是哪里有这么巨大的蚂蚁,基本上就有她的身体一半大。 它慢慢地爬了进来,站在洞里转动着头颅,似乎在寻找什么。 章毓一动不动,果然是蚂蚁,看其外形,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行军蚁,据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物种之一,比狮子老虎还厉害,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超级大杀器。它们看上去非常凶猛,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们不会单独执行捕食猎物,而是数十万只同时进攻目标,拥有整齐的姿势,由首领带动整体,首领下达命令,军蚁便立即行动,当猎物被军蚁咬到,立即会被军蚁歼灭,有人曾经看过15米宽的蚂蚁队列,猎物瞬间就被淹没,然后成为一具白骨。 章毓不禁庆幸自己现在还活着,不知为了什么目的,她如今没有被啃噬干净。只是现在看到这只单独的蚂蚁,就不好说了,自然,单只的行军蚁也没什么可怕,虽然它是个子超大的蚂蚁,可只要被她的触腕缠上,也不惧它,一只蚂蚁当然如此,但……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必然是落在了蚂蚁窝里,那么这样的东西肯定就不计其数,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它的毒汁居然能够瓦解她的神经系统,让她失去控制从人变回原形。 章毓立刻决定只要它不触犯她,她就还是继续装死,以便寻找机会逃走。 这只蚂蚁正渐渐向她靠近,章毓也紧张起来,严正以待,莫非自己是目标不成? 正在此时,洞口外似乎又传来了声音,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似乎有很多只大家伙正往这边来。 章毓望了望洞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要是她变人形不知会不会破土而出,还是被这些大蚂蚁一拥而上,一下子蚕食干净。 洞口很快涌进一群大大小小的蚂蚁,有一只特别的大,只比最开始这只略小,下颚上有坚硬的毒牙,这是兵蚁,其余的蚂蚁则小得多,不会超过她的半条触腕,这是工蚁,身上的茸毛又稀又短。 这些蚂蚁一进来,头顶的触手相碰,然后就一窝蜂涌上,把最开始那只大蚂蚁狂咬了一通,然后搬着食物就走了。 刚才那只大蚂蚁断了一条腿,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有什么动了一下,章毓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对淡黄色的透明翅膀,这是一只雄蚁。 它蹒跚地站起来,慢慢地向洞外走去。 多么奇怪,按理说,在蚂蚁世界里,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雌蚁,雄蚁虽然属于用完即死的牺牲品,地位也是很高的,从没听说过同一窝的工蚁攻击雄蚁的事。 章毓很是好奇,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尽快离开这个粮食储备所才是,不如就跟着它走吧,也许还会找到出口。显然这只雄蚁撤退的路线和那群工蚁完全不同,章毓小心地跟在它身后,看它艰难的一点一点往前走着。 漆黑的巷道里,章毓把自己的身体尽量压扁,幸亏她是任意形状的软体动物,勉强还能在这个大蚂蚁窝里前进。 她不知道现在是深入洞穴还是在走出,但沿途她还发现了几个大洞,里面是些活着的生物,看起来很像蚜虫之类的毛毛虫,都很巨大,似乎还活得很是安逸。 章毓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些应该就是蚁客,是生活在蚁群里和蚂蚁共牺的昆虫,通常以蚂蚁的卵和幼虫为食,但会提供甜味分泌物给蚂蚁食用,所以相处很和睦。 章毓灵机一动,莫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还活着,因为她的身上也有一股甜味。 ------------ 第93章 行军蚁 赵之睿回来时,只发现地上横躺着一把紫阙,而剑的主人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他大惊失色,手里的水全部撒在了地上。 难道她又走了? 不,不会,紫阙还在这里,她不会就这样抛下他自己走了,那么就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有些焦急,凝神四望,到处都无声无息,黑树林的深处是个神秘的地方,传说有很多上古之物留存,没有谁会轻易地走进去。 他仔细地看着地面,发现草丛间隐隐有些拖动的痕迹,时断时续,他沿着这些痕迹走直至一棵树前,树干特别粗大,几人合围,树上枝叶枯黄,已经半死,而树干与泥土之间有多个很大的空隙。 他还想细看,忽觉不对劲,脚下轻点就跃上了边上的一棵大树,他站在大树上往下看去,即便他见多识广,也不禁吓了一跳。 从大树的多个空隙里一下子涌出密密麻麻的蚂蚁,连同四散在周围草丛间的蚁群,顷刻间就在地上铺了一大层,渐渐变宽,然后不断还有蚂蚁在涌出,最后形成十七八米宽度,这些蚂蚁都呈黄褐色,个头巨大,下颚有利牙,除了外形一样外,简直不能用蚂蚁这个词来形容。这群蚂蚁浩浩荡荡朝黑树林深处而去,队形非常规整,宛如一支军队。 赵之睿这下几乎可以确定章毓是与这些外出觅食的蚂蚁狭路相逢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是否…… 他一想到这个就立刻摇头,不会的,一定还活着,可是在哪里呢?在蚂蚁窝里吗?他的手心凝聚出一团火苗,只要他抛出去,那颗半枯的大树就会立刻燃烧,里面的蚁群自然也落不着好但是,如果章毓真在里面,他怕自己弄巧成拙反倒伤了她。手心的火苗骤逝,一时间他投鼠忌器一筹莫展。 章毓此时正在狭窄的巷道里前进,她把自己的身体压得扁扁的,好在这是个巨型蚂蚁窝,倒也没有妨碍她的通行,她也是身体柔软,可以任意改变形状,所以轻松拐弯。前进时她还顺便敲了敲周边的泥土,发现都被夯的很结实,像岩石一样坚固,连她这么大的力气都抠不下一块泥土来。 章毓顿生不妙的感觉,这个迷宫一样的地下洞穴,如果她最终找不到出路,岂不是就被活埋了。她现在发现就算要对付这些蚂蚁,在这样的地方她也没什么胜算,一来地方实在狭窄她施展不出手段来,二来蚁群的数目是以万为基本单位的,几乎无止尽。 既然蚂蚁很多,那么就可以想象出这个地下迷宫该是非常庞大的了,但令她奇怪的是,一路上她没有再遇到任何蚂蚁,只有前面那只蹒跚的雄蚁,慢慢地在前进,最后似乎拐进了一个洞穴。 章毓根上前去小心地探头一看,才发现相当之不妙,这是个宽敞的洞穴,分布着好几只体型巨大的蚂蚁,一看就都是雄蚁,然后在雄蚁的后面,躺着一只更大的蚂蚁,大腹便便的样子,下半段身体特别肥大。 章毓真觉得五雷轰顶,莫非自己爬了半天最后还自投罗网了,这只巨大的蚂蚁显然就是蚁后嘛,她立刻明白这只雄蚁刚才是要干什么了,去储藏室自然是去找食物,而储藏室里食物的提供对象不是幼虫就是蚁后。她居然还傻了吧叽的跟踪他,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章毓后悔万分,对昆虫世界的一知半解,让她身陷困境,想不到她在海里没被鲨鱼吃掉,在岸上没被道士收掉,居然在蚂蚁窝里翻了跟斗,最后要被蚂蚁吃掉。 现在要跑也跑不掉,一来地方小动作慢,二来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能跑去哪里? 章毓乌溜溜的小眼珠和里面的雄蚁对视,双方都是虎视眈眈。章毓忽然想起,她自己担心的不过是行军蚁的毒汁,可她自己好像也是有这样的东西的,毕竟这里也没有太多的蚂蚁,这么几只她还是对付得了的,虽然不知道她要是对蚁后出手,会有什么恶果,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还是先顾眼前。 章毓已经准备好战斗,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战斗并没有打响,紧张的气氛就烟消云散了。那些挡在蚁后面前的雄蚁们忽然间都散开了,那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蚂蚁朝她扭过了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章毓呆了一下,如果现在有手,她就要去掏自己的耳朵了,她刚才听到什么了,莫不是幻听,她居然听见一只胖蚂蚁在对她说话,她心想,她有什么不一样,它才不一样。 “你好像很奇怪的样子?”它继续说。 章毓心说,难道真是它在说话?可她瞪着它的嘴,明明没有动啊,那是谁在说话,她转动眼珠四处寻找。 “就是我在说话。”蚁后转动着头颅,“别奇怪,你身上有我的女皇素,所以我们大概现在才能够对话,但我也很惊奇就是。” 章毓发现自己也没有张嘴说话,对方就知道她的想法了,这样说来,简直是心灵感应嘛。 “心灵感应,可以这么说,不过也未必,因为只有你想说的话我才会听到。”蚁后道,“你一路跟随着我的丈夫,所以才会沾上我的女皇素,但你能够和我建立谈话通道,我还是很惊奇的,从来没有哪个异类可以和我直接通话,你是第一个,就算是我的雄蚁,也只是能理解我的想法而已。” 章毓这回明白了,原来由于蚂蚁身上特殊的化学物质,她很幸运地和蚁后建立心灵沟通频道了,而且交流的范畴只限于在心里说,而不是脑子里想,不会暴露自己的想法,这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本来蚂蚁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化学物质的传递来达成的,某些蚂蚁需要通过头颅上的小触角的相接触,某些只需要地表遗留下的化学信息素就可以,行军蚁就属于后一种,他们留在地表的化学物质告诉了后来的蚂蚁很多信息,包括捕猎,集队作战和警戒,所以行军蚁才是军蚁,因为他们可以被统一指挥而不会出错。 ------------ 第94章 蚁后 “这么说来,我的安全有保障啦?”章毓在心里说,既然都和蚁后交谈上了,估计也不会把她当作粮食干掉了。 “这个不好说。”蚁后把头颅靠在地上,“我决定不了。” “为什么?”章毓好奇地说,难道说她作为蚁后还控制不了她的子民吗? 章毓慢慢爬进了蚁后的洞穴,伸展了一下身体,蜷缩在巷道里毕竟不是什么好的滋味,然后就看着它等它回答。 “唉。”蚁后似乎有些颓丧,她蠕动了一下胖胖的身体,“你看看周围,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章毓不明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真要说奇怪,就哪里都不正常,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身为一只有着人类思维的章鱼,有一天会在地下蚂蚁洞里和一只行军蚁的蚁后进行跨越种族界限的心灵交流。 这其实真是跨世纪的交谈,一只章鱼和一只蚂蚁。 但随着它的意思,章毓忽然也隐约明白了它指的奇怪之处在哪里。 这里是蚁后的洞穴,就是人类世界的皇宫,按理说就是蚁群里最高贵的地方,该是守卫森严,卫兵无数的地方。但现在这里,守卫不要说了,沿途过来她就没有遇到一只工蚁,更别说兵蚁了。就算是到了这里,也只有几只雄蚁围在它周围,看起来还分外可怜的样子,其中一只甚至被工蚁咬断了腿,哪里是什么女王陛下,就像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这个果真是太不寻常了,难道说有谁攥位了? 蚁后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现在的我很难说还是不是这个群落的蚁后了。”它似乎悲叹一声,然后章毓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了。 这位看来也是个新蚁后,最开始它只是黑树林深处某个巢穴里一只有着淡色翅膀的雌蚁,然后遇上了婚飞的雄蚁,它们恩爱之后就在雄蚁的帮助下建立了新的巢穴,一开始种群建立的还不是很大,它的雄蚁们都还没有全部死亡,随着小蚂蚁的出生和孵化,慢慢也就发展壮大起来,而它的雄蚁也陆续死亡,只有还未曾同它交尾过的雄蚁还活在它身边。 由于行军蚁并不需要固定的永久性巢穴,所以它们也是经常搬迁的。但是某一天,在它的部落里,忽然出现了新的蚁后,它本来也觉得无所谓,甚至是欢迎的,一个由多个蚁后存在的蚁群,才会迅速的扩大规模,这对它们自身的生存发展都是有利的。 可是它不知道新来的蚁后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不知不觉间,它发现新蚁后有目的的对付它的子民,奴役它的工蚁,甚至想要杀了它,等它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它的蚁群已经不在它的控制之下了。 这是一个被寄生的蚁群,甚至最后寄主要杀掉宿主。丧失了蚁群的蚁后是很可怜的,因为它的食物获取,幼虫的养育和保卫警戒都依赖工蚁,所以如今的它才很是凄凉。它曾经的宽容和对种群的促进最终却给了自己致命的危险。 “你不能命令你的工蚁反抗吗?”章毓奇道。 蚁后说:“在我们蚂蚁的世界里,并不是绝对的服从和被服从,也不是严格的上级和下级,虽然是我带给了它们生命,但我们其实是朋友关系,我们是共生的,互相帮助,相互承担各自的工作,它们虽然对我忠诚,但到最后也没有哪个蚁后是不可或缺的。” 章毓摇头,“不会的,这样下去,你的工蚁们最终也是全体死亡,这就是蚁奴的下场,所以它们必然忠于你,你得反抗才是。” “无法反抗,没有食物,蚁卵孵化后小蚂蚁也很难成活,没有厉害的兵蚁,我对付不了它们。”蚁后摆动着脑袋说。 章毓立刻住了口,没有食物不要对她说,就算她自愿给它做食物,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何况她可不想死,她得找出路离开这里才是。 “你不用害怕,我并不想吃掉你。”蚁后似乎笑了,“我只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香甜,它们应该都很喜欢,所以你不用担心会被吃掉。” 章毓心里有些庆幸,按照行军蚁的风格,所过之处不留活物,她应该在昏迷子后会被啃噬干净才是,但正因为她变回了小章鱼的本体,她的气味是蚂蚁们喜欢的,所以她才会被拖进蚂蚁洞里,和它们共生,怪不得刚才那些工蚁们没有把她当食物拉走。 “你们既然一直是在黑树林深处,为什么现在来到树林边缘了呢?”章毓在这点上非常不解,要知道这么巨大的行军蚁,在黑树林里自然和人类无关,但如果流到了人类社会里,那后果不堪设想,普通的老百姓绝对不是它们的对手啊,就算是她这个妖怪,一时不差都着了它们的道。 蚁后甩甩头,“黑树林外空间很大,但我并不想出去,因为必然存在着我们的天敌,但新来的那位却不这样想,它一定要出去探索霸占生存空间,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大的分歧所在吧。我们已经长途迁徙,而最后我被困在了这里。” 这样说来,这位最新任的蚁后是决定带着这浩大的蚂蚁军队侵入人类的领地了,而在沿途之上偶然把章毓捉了进来。章毓忽然觉得形势严峻起来,这已经不是单单她自己的逃生问题了,这也许关系到离黑树林最近的人类社区的安危。 这哪里需要上邪出马,幻海大陆自身的忧患也不少啊。章毓暗自嘲笑,可是这和她有关吗?这难道不是那些号称以守卫幻海大陆安危为己任的人该做的事吗?她不过是一只章鱼精,搞不好还是这片大陆的冤家死对头,她何必把这些放在心上,她想起了三峰山众人最后要杀她的决心,心里就觉得分外凄凉。即便是一路走来的顾容亭,最后也是给了她一个背影,如果不是雾久和雾茗,她早就死了。 算了,多想无用,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先脱困再说吧。 ------------ 第95章 逃生 “我有什么办法离开蚁穴吗?”章毓斟酌了一下,还是在心里实话实说。 蚁后圆圆的复眼转动,“你想要离开这里吗?其实你的味道很好闻,和我们共生也是个不错的生存办法,它们应该不会杀了你的。” “这不行,我是水里的鱼,长期待在没有水的地方我会死的。”章毓小小撒了一个谎。 “是这样啊。”蚁后似乎在思考问题,“其实咱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浅土层,我们喜欢把半枯的大树作为巢穴,我想出口应该就在上面不远处。” “我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呢?”章毓用触腕敲了敲结实的泥土,实在不得已自然是强行突破,但最好还是有路比较好,她不想被一群疯狂的行军蚁攻击。 “我可以让我的雄蚁给你带一段路,但真要离开巢穴,需要你自己想办法。”蚁后看着她说。 “好,那就麻烦你了。”章毓很高兴,越是离地面近,她就越是有办法顺利突围。 蚁后头上的触须碰了碰它身边的一只雄蚁,那只雄蚁就慢慢向洞口走去了,章毓在心里对蚁后道了声谢,立刻紧跟而上。 “喂,你真的不留在这里吗?”身后的蚁后作了最后的挽留,也许在枯燥的地下世界里,遇上一个能和它这样交流的动物真不容易,它很是舍不得。 章毓摆了摆触腕,收拢压扁身体,钻进了巷道。 狭窄的巷道蜿蜒而行,幸亏这里不是繁华地方,没有来回进出的工蚁,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若是对面有蚂蚁过来该怎么办?路可是都被她给堵了,想要蒙混过关都不容易。 幸运的是,不知道过了多久,走着走着,前方的路突然开阔起来,章毓已经不会把路堵住了,当然,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开始有往来穿梭不止的蚂蚁群了。她伸出触腕摸了摸才发觉,这里已经不是泥土的质地了,而是树木纤维,也就是说她离开浅土层,到了树干里,或许只是树根,但已经胜利在望了。 前面的雄蚁忽然转过身来,也不打招呼,抖了抖翅膀,挪动身体又原路返回了。 章毓明白它的任务已经完成,前面已经不是它能够到达的区域,现在开始,需要她自己一个人的努力了。 章毓停在原处贴在树壁上,小心的避开来去的蚂蚁,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但见过了很久也没有蚂蚁注意到她,她忽然就醒悟过来,工蚁本来就相当于瞎子啊,它不过是通过气味和嗅觉来探索周围事物的,而她身上,绝对混合了它们种群的味道,所以现在才没有一只工蚁来对付她。 这样一来,她顿觉浑身放松了很多,开始前进。 毕竟是在蚂蚁窝里,即便是在空心的树干里,行进途中不可避免的还是遇到蚂蚁,蚁穴里每一只蚂蚁都有自己的职责,或是捕食,或是筑巢,或是喂养幼虫,所以都是行走匆匆繁忙之极的样子。 这些工蚁有大有小,那些小一些的工蚁撞在她身上,就会迟疑地竖起脑袋来,在她周围盘旋一会最后还是自顾自走了,但其中也有些蚂蚁看起来是万分戒备的样子,而这样的蚂蚁似乎个子更大一些,身上的颜色也更深一点。 章毓并没有遇上大的麻烦,但她也没法跑去洞口,因为她敏锐地发现,在前方某处的地方,似乎纠结了无数的蚂蚁,有很多巨大的兵蚁在徘徊,也许这就是新任蚁后的地盘。 章毓的触腕用力撑在树干上,忽然一声木枝断裂的声音响起,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洞,有新鲜的空气开始流动,她心中大喜,把自己的身体挤了出去,软体动物实在太好了,非常适合逃生,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出路。 突然出现的亮光被她的身体全部堵住,所以蚁群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洞口随着她的钻入变得越来越大,很多断裂的木屑扎在她身上,有着微微的疼痛,但她现在没有时间去管了,逃命要紧,机会难得。 身体渐渐从小小的洞口移了出去,一半触腕在里,一半在外,等到她全部到外面时,立刻化身为人,触腕卷向旁边的树枝,这样落下去掉在地上那可还是在蚂蚁窝里,她不能刚出来又进去了。 她脑中的念头才刚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就像风一般掠了过来,手揽在她腰间一把抱起她,身形移动间已经跳上了大树的枝头。 “你怎么进了蚂蚁洞?”赵之睿抱着她坐在树丫上,掐在她腰部的手非常用力,眉头紧皱,俊美的脸上焦虑万分。 章毓龇牙咧嘴,用手推他,“你倒是轻点。” 赵之睿慌忙放松了手里的力道,但还是抱着她不放,“有没有受伤?” “应该没有。”章毓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爬过树杈坐在他身边,往下看去,就见蚂蚁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从树干到泥土的空隙里穿梭不停,很多蚂蚁身上都扛着东西,从密林深处延伸而来,形成一条黑褐色的长带。 “这里的蚂蚁好大。”她回头对他说,“而且牙齿厉害得很,都有剧毒。”边说边用手摸着背,又在旁边的树干上蹭了蹭。 赵之睿一手扶着树枝回答,“这是黑树林里的大蚂蚁,平素也不会到森林外围觅食的。”他转头看向她,“你怎么了?” “有点疼,有点痒。”章毓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背,大概是刚才挤出来时被扎了木刺,她自己用手隔着衣服摸了下,却是什么也没有,但就是相当之难受,她想要忽略都不行。 “等我一下。”章毓凝神聚气,全身灵力游走,可是她没有受什么内伤,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别急,我看看。”赵之睿打断了她,“别把木刺长到身体里去了,要先挑出来。”他刚才可是亲眼看见她从一个窄小的洞里勉强钻出来的,所以一下子就知道了缘故。 若她现在促使身体快速复原,岂不是就让那些杂物嵌在她背上了,章毓想明白了立刻停了下来。 ------------ 第96章 木刺 赵之睿的手心紧紧贴在她的背上,隔着薄薄的意料,相互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章毓的体温是微凉的,如同暖玉一般,热度里总是有一丝清凉。赵之睿的手却是温暖如火的,掌心似带着一股热流,熨烫在她的背上,像火一样。 他的手在她背上一寸一寸地游移,速度很慢,但木刺那么小的东西,又都扎进了肉里,隔着衣物怎么摸得出来。 章毓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随便它们吧。”时间到了总会自己掉出来的吧,但愿不要长到肉里面去。 “你这样不难受吗?”赵之睿停住了动作,掌心贴在她的背心上一动不动。 “难受,但也没办法。”章毓扭过头来无奈地说,其实现在她非常的难受,这样动一动都觉得牵动了什么似得一跳一跳的疼。 赵之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目中神色,俊美的脸上表情严肃,没有半分笑意,“其实,有办法的。”他的手指移到她的腰带上,却没有动作,而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章毓往前挪了挪地方,却被他反手扣住了腰,“小心掉下去。”他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自己这样不是个事,总要设法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挑出来,只是……章毓回头打量了身后的男子一眼,这人第一次见时就是个不正经的人,但现在的他一身黑衣,脸上表情平静,不再是当日的那种轻浮的纨绔之相,还颇有搭档的气势。 虽然她不知道原因,却觉得这是个好现象。 “好吧。”章毓犹豫了会最终同意,“不过,我若是变回本体,会不会好一点。” 赵之睿松开手,眉毛跳了一下,“不太好,变回本体细小的刺就看不见了。” 算了,又不是第一次,反正当日她变成人形时他也是见过的,那时还是一副讨打的面孔,何况如今的他这几天看来似乎非常正经,就当看医生吧,不能讳疾忌医。 章毓这么一想也就利落地解开了腰带,把马尾辫甩到身前,把外衣脱下抱在胸前,再把内衣掀上去卷在一起,“你动作快点,真是太难受了。” 他们此时正待在树杈上,绿色的枝叶掩映,阳光透过缝隙落下斑驳印记,而在褐色的枝丫间,树叶的苍翠间,她美丽的背脊就这么显露出来,线条纤弱而柔美,肌肤雪白无暇,如玉如瓷,蝴蝶骨似断翅,腰肢不盈一握,少女纯真而香软的气息弥漫而出。 赵之睿的手似乎颤抖了一下,扭过脸深吸一口气,摒退脸上突然涌起的血色,把所有的旖念收起,眸光微敛,认真地检查起来。 初看时这是一片炫目的白净,但细看时就可以发现在这片雪色上有着一道道隐隐的红痕,这就是她方才不小心扎进去的木刺,非常的细小,数量还不少,全部深陷在表层肌肤里,外表根本摸不出来,所以她才会在移动身体时这么的难受,她越动木刺就扎得越深,直到现在的忍无可忍。 他定了定神开始工作,修长的手指慢慢摸上了她的背,细腻至极的触感让他停住了片刻,然后才开始摩挲着她的背,一点一点推挤着木刺,最后捏住透出的一点把它缓缓拉出来。 木刺很多,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似乎是慢条斯理,又似乎是舍不得手下柔腻的触感,想要把时间停留。 章毓脸色微红,抱紧了衣衫一身不吭,虽然说是就医,但他毕竟不是大夫,除了那次刚化身为人,她再也没有在谁面前敞开过衣襟。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躁,手心的肌肤也是细腻而光润的,身后的触感如此明显,她能够感觉到他指尖下剧烈的心跳声,忽然,她觉得背上有一点濡湿的暖意,有什么滑腻而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着她的背。 “你干什么呀?”章毓半转过脸说,身体反射性前倾躲闪,差点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赵之睿眼明手快,手臂揽在了她的腰上把她拉了回来,手指贴在她的小腹上,几乎陷进肉里,终于避免了她再次落入蚂蚁大军的可怕场面。 “你刚才干什么?”章毓小声说,白净的脸上血色翻涌,连同那裸露在空气中的后背,都泛起一层粉红,就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她扯了扯衣衫想要把它放下来,“应该好了吧。” 赵之睿的手按住了她的手指,他半侧着脸,眉骨和鼻梁构成了美丽的剪影。 “我没干什么,剩下的木刺太小,手指捏不起来,所以只能……”他舔了舔形状优美的唇瓣,殷红的舌尖像一条蜿蜒的蛇,可是他的神态分外严肃,眼睛里平静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就这样吧,不用管它们了。”章毓红了红脸,想要掰开腰间的大手,却遭到了拒绝。 “没多少了,很快就好,你再忍一下吧。”他说完把她的长发拨到胸前,然后慢慢俯下头来,贴近了她光裸的背。 章毓只觉得一股温暖的热气喷在她身上,身体抖了一下,瞬间就起了一层疙瘩,然后就有柔软濡湿的舌轻触,舌尖抵在一处一点一点地移动。 他的手臂离开了她的腰部,却也没有放开,而是改成双手扣在了腰的两侧,修长的手指一半隔着衣衫,一半贴在她的肌肤上。 太别扭了,章毓其实很想骂娘,真有必要这样吗?要知道以前的赵之睿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人,经常对她动手动脚,怨不得她如今要想歪,可现在的他似乎又不是这样的了。她透过头发的空隙偷偷看他,就见他眼帘半垂,遮住了双眸,白净俊美的脸却是安然而认真的,没有一丝邪意。 章毓连忙自我反省,自己这回真是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明明是一番好意。这样一想,她又慢慢镇定下来,身上的粉红之色渐退。 “好了。”良久,赵之睿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抬起头,目光却胶着在她的背上,隐隐有热力在燃烧。 他的手停在她腰上,最后终于松开了手,把她卷起的衣衫放了下来。 ------------ 第97章 执念 “多谢。”章毓回转头,迅速把外衣穿起,束好腰带。 “不客气。”赵之睿斜靠在树干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嘴角轻翘,琉璃一般的深目里有一抹得意一闪而过,其实她是一时没想明白,变回本体也许更方便一点,但是他为什么要让她变回本体呢? 她的味道很好,像一杯香甜的果汁,让他想要一尝再尝。他本来真心的只想要帮她取出木刺,可是后来他变了卦,她香软的气息浮在他鼻翼间,她美丽光裸的背脊在他眼前,她滑如凝脂的肌肤在他手指下,他突然很想要用唇去感受那个温度,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以前他从来不敢,连想都不敢想,事实上也从来就没想过,他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地看她,在她面前作中规中矩的徒弟。世人景仰膜拜的长流上仙,站在幻海大陆的巅峰,眼里也只有千千万万的世人,他于她来说,就是她最喜欢的关门爱徒,仅此而已。 他在她面前压抑自己的本性,是因为他知道她欣赏克己严谨的人,就如那个不过一面之缘就得到了青锋剑的三峰山弟子顾容亭,所以他看那人永远不顺眼。 所有人都说他资质超群,天生仙骨,幻海大陆找不出第二人,他容貌绝美,长流山无人可及,可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没有他,他知道这绝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徒弟,因为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多么可恨的大道无情。 他本该很快突破到达上仙的界限,人人都在等待他的超越,可是他却始终踯躅不前,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道心不纯,所以他越不过那道槛。 直到她在离海上彻底消失,他终于不想再压抑了,他要把她找回来,他要把她复活。 他本来就是仙道的高手,悟性极佳,平日里炼丹炼药都不在话下,更是窥破了长流山从无人能修行成功的关于转世轮回的秘法。 于是他用全身法力施展逆天大法,召唤长流上仙的灵魂,他甚至都炼制了放置灵魂的人偶。他明知道这样一来会改变幻海大陆的天地之气,破坏轮回之力,可他还是照做了,幻海大陆的安危关他何事。 可是他的施术被发现而中途打断了,他也因此功力大损,甚至被长流山放逐。他并不后悔,他只是遗憾没有成功,他坚信长流上仙的灵魂一定在幻海大陆的某处,所以他离开了长流山,四处寻找她的转世,他花了百年的时间,在红尘里漂浮寻觅,搜寻容貌相似的女子,只是为了她。 可他不知道原来她早就转世成了离海里的小章鱼,如果不是他喜欢在长流仙子离世的地方追忆缅怀,他永远也不会遇见她。 不过百年的时光飞逝,已让她开启灵智修成了人形,不愧是长流上仙,也因此他们才会有那日的重逢,如果她始终只是一条小章鱼,他们也只会相逢不相识,错身而过。如今没有让他寻她千年,这就是他的幸运,他相信这是老天对他百年努力的回报。 现在她就在他眼前,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即便是不一样的容貌,不一样的性情,可只要知道是她,他的心里就有无数的宽慰和欣喜。 他的本意是找到她,她是他的师尊,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他也只是想要找到她,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干什么,能看着她,能在她身边,他就已经满足了。 可是如今,她变成了小章鱼真正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有了妄念,想要靠近她,想要亲密无间,想要她在意他,现在的她让他有了靠近的勇气。 章毓收拾好自己时,赵之睿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态,没有半点异色,他靠着树枝,目光在绿叶间穿梭。 “我们走吧。”他把紫阙递给她,直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章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拉住了他的衣袖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树林里的变异行军蚁,离开黑树林侵入人类的地域,在不知不觉间残害生灵。 就算三峰山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上邪,她也不该自怨自艾,她不是妖魔,她本是人类,自始至终她都是章毓啊,这从来就未曾改变过。 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她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这些大蚂蚁,很快就要走出黑树林,到人类社会去了。”章毓把紫阙插在背上,慢慢说。 “你如何得知?”赵之睿好奇地问,他目力所及之处,也只见浩浩荡荡的蚂蚁军队在往树林深处而去。 章毓看着来回奔波的蚁族,“我因为偶然的因素和蚁穴里一只被颠覆的蚁后作了交谈。”她看着赵之睿惊异的眼神,脸上扭曲了一下,“也许我也不是人类的原因吧,总之我们做了心灵的沟通,这都是它告诉我的,这群大蚂蚁准备搬家到人类的地盘上了,这是新任蚁后的决定,也许将会有很多人丧生于此。” “这个很容易解决。”赵之睿手心里聚出一团火苗,“把它们全部灭掉就是。” “不行。”章毓按住了他的手。 “别担心,我会控制好,就把这棵老树全部烧掉,不会殃及黑树林的。”赵之睿淡淡一笑,烧毁了整个黑树林,罪过可大了。 “不是这个原因。”章毓摇头,“烧掉树也不能保证就会损毁整个蚂蚁窝,蚂蚁的巢穴很深,地面的大火不一定能到达,只要那只蚁后还活着,蚂蚁大军迟早还会形成,那么它们还是会祸害世人的。”她说着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又接着低声说:“其实我认为,不能因为它们也许会威胁到人类,就要把它们灭掉,在生存的意义上来说,大家的生命都是同等的。我也不想就这样杀了那只失去了蚁群的蚁后。” 其实,如果她真的就是上邪,那么最好就是把蚂蚁全杀了,或者就让它们出去祸害人类,所有幻灭生灵的怨恨都是上邪的力量之源。 赵之睿收起术法,“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我帮你。”他握住了她的手臂。 章毓笑了笑,“那只蚁后告诉我她是反对离开黑树林的,所以我想只要把新任蚁后干掉,让这个蚁群重新控制在它之下,事情就可以全部解决了。” 赵之睿摸了摸下巴不语,要有针对性地杀掉蚁穴里的蚁后,这可不容易办到。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再进去一趟,只是怎么进去呢?还变回小章鱼吗?”章毓道,这其实也是个可行的主意,因为看起来她还挺安全的,行军蚁似乎很喜欢她的气味,她的待遇是蚁客而不是食物。 ------------ 第98章 再入蚁穴 “我和你一起去。”赵之睿的手按在她的肩头,话语非常坚定,不容反驳。 “这恐怕不行吧。”章毓描了眼他挺拔高瘦的身体,话说回来,就算他是个小矮子,也不可能进得了蚂蚁洞啊,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虽然说她也可以用术法作假,但她道行不够,只是障眼法,不过看起来有了变化,实际上根本没有。或者他厉害,可以真正的缩减身体? 赵之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小小的药丸,“我闲来无事时曾经炼制过一些丹药,可以改变人的体貌特征,只是时间不长,这是缩小身体的丹药,没有副作用。”他说着脸上忽然显出红晕来,当别人都把精力用在修炼正途上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经常背着人鼓捣着一些在世人眼里没有丝毫用途的东西,既不能提升修为,又不能增长境界,纯粹只是他个人奇怪的嗜好。 他这些事都是背着师尊干的,长流仙子一直以为他是在炼制修行的丹药,但是现在他自己说了出来,面对着她心里却似乎又有些惭愧。 “你还会做这个?”章毓惊奇地看着他,据说修道修仙之人为了修为的增长,从来不会干无意义的事,要么一心苦练武艺要么到处吸收灵力,所以他们不享受人间美食而选择辟谷,然后炼丹当饭吃,他们活那么长甚至永生,不过为了不吃不喝要么经常打来打去要么终日无所事事。 但是赵之睿不一样,这人就和她一样,懒散而自由,喜欢做自己的事,喜欢随心所欲不受拘束。 “你可真棒,赵之睿。”章毓在他胸口打了一拳,豪气万千,“果真是个好搭档,即如此,咱们快快动手吧。” 她从他手心捻了一颗药丸,也不等他招呼,一下子吞进了肚里。 章毓只觉得有一股热力在她周身游走,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间变得巨大无比了,她成了小章毓,站在树杈上,更让她高兴的是,背后的紫阙剑好好地在她身上,也跟着她一样变小了,这实在是很神奇的药丸啊。 赵之睿握着剩下的一颗,低头呆呆看着树杈上的小个子,他本以为会受到一番嘲笑的,可是她似乎真的很高兴。 莫名的,他的心里也很是欢喜,仿佛全身的束缚都被刹那间解除了。 他吞下了另一颗,缩小身形站在了她的身边,现在他们都成了蚂蚁大小的人,而他们的冒险也开始了。 章毓拔出紫阙,两人站在上面飞离大树,停在离蚁穴口不远的高处向里面俯视。 远看还不分明,近看去才发现整个大树中间已经空了,而由于他们自己也成了蚂蚁大小的人,当亲眼看见他们的世界时,才觉得分外壮观。在断开的缝隙间,除了很多出入的蚂蚁,还有无数的大蚂蚁首尾相接,每一只蚂蚁都咬住了其他蚂蚁的脚,且没有一只蚂蚁的脚是不受牵制的,这样就组成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立体网络,而在层间的空隙里可以看见里面还是同样层层叠叠,仿佛织出来的一个球。在这球最外层的是无数的工蚁,里面包围着兵蚁和小蚂蚁,最后是幼虫与蚁后。 这样严密的防护,要如何才能突破这些障碍呢?果然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从内部破坏。 “我们去刚才那个树洞。”章毓调转方向,直直往上飞去,当他们到达了洞口之时,长剑停住不动了,章毓忽然回转身抱住了赵之睿。 “怎么了?”赵之睿想要伸手把她抱住,却被章毓挡开了手。 “别动,你得沾点气味才行。”章毓在他身上反复蹭了蹭,既然蚂蚁是通过嗅觉和气味来探索周围事物的,那么最佳主意就是一开始就迷惑住它们,在气息上伪装成同类或是蚁客就是个不错的办法,免得他们一进去就被围攻。 “好了,我们走。”章毓松开他,转身一脚跨入树洞,准备钻进去。 赵之睿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扯了回来揽在怀里用力抱了几下,“那就多沾染气息吧,安全为上,进了蚂蚁洞轻易就出不来了。”他半低着头看着她说,表情真挚而严肃。 “你还是过会在蚂蚁洞里滚两圈吧。”章毓推开他的手臂。 赵之睿轻轻一笑并不说话,顺势收起手臂,和她调转了位置站在了前面,一脚踩在洞口,率先钻了进去。章毓立刻紧跟而上,收回紫阙插在了背上。 一进洞穴,章毓的眼瞳剧烈收缩,很快就适应了黑暗,这个洞口很小,树木的长纤维弯弯曲曲,在他们进来之后就半遮半掩地阻住了洞口,只有微弱的阳光透过来,像几条细细的丝线,射到半途就失去了亮度,整个洞穴都在一片黑暗中。 “你看得见吗?”章毓握住了赵之睿的手,于她来说,在黑暗的空间里视物不是什么困难事,虽然化形为人之后丧失了章鱼本体的复眼功能,但总的来说,她还是有着绝佳的夜视能力。 “可以,无大碍。”虽然如此回答,赵之睿还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且显然不打算放开,“不过还是需要先适应一下。” 章毓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我们先躲在一边观察一下再说。” 半枯的大树里,内部下面中间已经全空,是密密的蚂蚁球,其他地方,有着一条条巷道,四通八达,通往地下世界。 那些蚂蚁并没有意识到有异类入侵,大概是章毓身上的甜味太浓烈,或是沾染上女王素的缘故,赵之睿成功的混了进来。他们身边的蚂蚁并没有进攻他们,而是自顾自的劳作,履行着各自的职责,有的在运送食物,有的在搬运蚁卵。 但在这些蚂蚁中,章毓忽然发觉有几只兵蚁领着一队工蚁,正在往地下巷道而去,章毓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那些蚂蚁气势汹汹,似乎来者不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运送食物,难道说新任蚁后终于决定对它的前任下手了吗? ------------ 第99章 蚁后危机 “不好,我们得先去救蚁后。”章毓有些着急,若是那只蚁后死了,她这趟不就白来了,无论如何,首先还是必须确认它还活着,后面的工作才有意义。 若是跟在它们后面,考虑到它们的战斗力,估计到了蚁后的洞穴也来不及了,章毓拉着赵之睿沿着树壁迅速往下跑,但在路口处却又迟疑了,她扫视着靠着树壁的这些通道,其中有一条就是雄蚁送她出来的路,可是哪一条才是呢? 章毓简直要跳脚,神仙啊,刚才她到底是从哪个巷道里钻出来的啊。 “应该是这里吧。”赵之睿迈步走进了其中一条路。 章毓奇道:“你怎么知道就是这条路?” 赵之睿边走边观察四周,“这里有你的味道,很香甜。” “胡扯吧,你又不是蚂蚁,还能察觉到地上留下的气息。”章毓用手戳戳巷道,随着两人慢慢往下走去,已经是坚实的泥土层了。 赵之睿捏了捏她的小手,轻轻一笑,“你没发现吗,只有这条路从来不曾有蚂蚁进出过。”按照她的话,前任蚁后已被抛弃,她逃走时沿路也没有遇到一只蚂蚁,说明连这条路都被废弃了。他刚才一进洞,就立刻扫视全局,仔细观察了整个洞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作出了判断,其实黑暗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 “你不是还需要适应的吗?”章毓松开了握着的手,狐疑地问,被他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确实是如此。 赵之睿没有回头,快速往里走,“我刚刚才适应的,但这不是重点,咱们要快点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救人如救火,现在果然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两人结束话题在巷道里一路狂奔。 巷道是向下倾斜的,显然他们在往地下深处而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略过一些共生物种的巢穴,蚁后宽大的洞穴就在他们不远处了。 章毓就见大腹便便的蚁后还好好的俯卧在洞穴的一角,它为数不多的雄蚁伴在它周围。蚁后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因为她看见它的头颅朝他们这边转过来,它看起来想要和章毓对话,很奇怪怎么她莫名的又回来了呢?但所有的一切都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 这条通道并没有到达尽头,在对面的路上涌来了一群大蚂蚁,步伐工整有序,为首的是几只兵蚁,后面是一群工蚁,数量不少,在弯弯的巷道里看不到队伍的尽头。 如果用人类的眼睛来看,就算蚂蚁再大,单只来说也没什么可怕,但是如今对于缩小到和蚂蚁一样大身形的章毓来说,这么近的距离,兵蚁就实在太震撼了,这绝对是恐怖电影的现实版,就像误入了某个异形星球,让人浑身战栗。 坚硬的下颚上长着两只巨大而尖利的毒牙,几乎可以媲美剑齿虎的双牙,而章毓清楚的知道这可不像剑齿虎的利牙一样是用来看的,她曾经领教过它的厉害,毒液能快速麻痹她的神经系统,而如今牙齿本身就能够轻易地咬断她的脖子。它的身上有着坚实的硬壳,六条腿都像包裹着铁皮一般,底部更是锋利如刀片。 这要是撞上去硬拼还真是自寻死路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它们的眼睛不行,有其形没其功能。领头的兵蚁似乎是朝他们这边转动了一下头颅,但是很快就回转了过去,并没有在意他们。 其实人类本身是脆弱不堪的,同等大小下甚至不是蚂蚁的对手,但人类有人类的优点,人类的大脑比较复杂,会动歪脑筋,会使用工具,何况在这个世界里,蚂蚁可以变异,但人类可以修仙。好在这群蚂蚁没有哪个开了灵智,前任蚁后倒是有这个苗头,但是如今危在旦夕自身难保。 兵蚁们已经到达了洞口,连章毓都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那排雄蚁勇敢地站了出来,挡在了蚁后的身前,要论蚂蚁的大小,雄蚁不知比兵蚁大多少,但是敌众我寡,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蚁后把头颅贴在了地上,几乎已经是放弃了反抗,到了现在的地步,已经无可奈何,唯有一死。 章毓的心里传来了蚁后淡淡的忧伤,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等到它死后,它所有的孩子,如今正被奴役的蚁奴们也将全部被杀死,整个蚁穴将不再有它的一点痕迹,完全被侵占。这就是蚂蚁世界最残酷的法则,在她接纳其他雌蚁的时候,命运就给出了两个可能,要么蚁群的极度繁荣,要么就是某一方的整体灭亡。 蚂蚁大战已经开始了,几只兵蚁站在一边并未上前,工蚁们似乎得到了指示,整齐有序地进入洞穴中,浩浩荡荡一拥而上,与雄蚁们咬成一团。雄蚁们身死关头,更为了保护身后的蚁后,勇猛异常,时不时就见工蚁被一咬两断,黏黏的液体在地上蔓开,然后渗入到泥土里,尸体堆成了山,但工蚁们在兵蚁的指挥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没有一只退缩,没有一只临阵脱逃,简直就是踏在同伴的尸体上战斗。 耳边一阵恐怖的噬咬声,章毓观察了片刻,就见雄蚁的阵线已不是很牢固了,工蚁们虽然还没有突破它们去攻击蚁后,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工蚁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且行动有素,就是一只敢死队,唯一的办法是先解决掉指挥官。 章毓抽出了紫阙,捏决运气,紫阙剑离手而去,贴着巷道壁,悬空到了兵蚁的头上。 那只兵蚁似乎也预感到了危险,警戒地扭过头看向两边,最后仰起头看向上面,紫阙剑泛着幽幽紫光,没有任何迟疑,从天而降,一下穿透了它的脖颈,然后横向切割而出,把整个头颅剜了下来,掉在地上滚动了几圈,脖子里褐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洞壁上,又湿又粘,还伴着难闻的气味,庞大的蚁身抽搐了几下才倒在了地上。 章毓有些不舒服,平日里谁踩死了一只蚂蚁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却让人觉得很是恶心。 ------------ 第100章 蚂蚁战争 工蚁们似乎停滞了片刻,进攻的步伐稍缓,但很快第二只兵蚁就接替了刚才那位的职责,工蚁们继续进攻。 章毓不再犹豫,必须快点解决掉这些蚂蚁,否则雄蚁们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了。 紫阙剑泛着幽幽的光芒,成了收割生命的利器,行军蚁也许可以轻易地咬断对方的喉管,却比不上仙家法器的锋芒。 兵蚁们一开始找不到进攻的对手,有些茫然失措,相遇就是杀招,一招毙命,但很快它们就意识到危机的来源,在于巷道另一边的两个生物,后面的工蚁们转动着头颅,改变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章毓吓了一大跳,车轮战她可不是对手,现在又不能捏火诀,在封闭的地下放火就怕连自己都被烧死了,不被烧死也被浓烟熏死。 “别怕。”赵之睿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把她拉到了身后,然后就见他伸直了左手臂,右手沿着臂膀从上而下缓缓滑动,等到他的手离开指尖时,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长长的锐器,很窄很尖,低下两边有小小的弯钩,似锏又似剑。这锐器呈现着淡淡的银色,细看去,却发现它几乎是半透明的,周身都有淡淡的白色荧光,就像一团雾气一样笼罩在身上。 他手指微勾,锐器就横在了半空,慢慢转动着,双钩画出了一个个泛着光泽的圆,这些圆形光辉向四周层层溢开却又不退散,象水面上漫开的一圈圈涟漪。 蚂蚁大军已经在眼前,章毓就见眼前白芒一闪,那柄转动的锐器就如同箭一般急射而去,顷刻间就隐没在了蚂蚁间,仿佛有一条白色的细线,瞬间把这些黑褐色的怪物穿在了一处,从头部进入尾部穿出。然后这些蚂蚁的身上就有淡淡的白光显现,从身上每个地方透出来,刹那间,无数的蚂蚁就化为了碎片,甚至是细细的粉末,散落在巷道里,和泥土融为一体。半空里只留下那柄长长的武器,淡淡的白色光芒依旧,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章毓有些呆滞,从来不知道他这么厉害,也从来不知道他身上带着这样一把利器,她怎么从来没看见呢。 一群蚂蚁已经没了踪影,但在巷道尽头又涌出了一群,赵之睿的手腕刚要动,章毓一把抓住了他,“等一下,你看……” 原来此时,所有兵蚁已被杀死,而与雄蚁战斗的工蚁也停止了动作,散了开来,渐渐分成两堆,一堆背上的颜色深一些,个子大一些,一堆背上的颜色浅一些,个子小一些,那些后来涌入的蚂蚁也没有展开攻击,而是分别加入了这两堆。 刚才还很团结的蚂蚁大军,忽然之间就分成了两个阵营,然后在两人惊异的眼神中,两团蚂蚁开始聚拢,像两个兵团一样,交错而过开始搏斗噬咬。 整个空间里都是骨头挫裂的声音,无数断头断脚碾压在地上,蚁尸上的粘液沾满了整个洞壁。一开始个子稍大的蚂蚁似乎占了上风,小个子的被压着打,但很快,幸存的雄蚁也加入了战斗。蚁后竖起了头颅,隐隐间有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气息。似乎受到了鼓舞,个子小的蚂蚁越战越猛异常凶悍,渐渐控制了主动权,慢慢的把对方逼在了圆圈里,然后铺天盖地的撕咬之后,遍地都是蚁尸,圆圈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弭。 战斗终于结束了。 章毓的心中忽然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多谢你回来救我,你也救了我的孩子们。”它转动着头颅,似乎在安抚那些刚刚战斗过的蚂蚁,显然,这些个子小的蚂蚁是蚁奴,是这位蚁后的孩子,他们虽然受到了奴役与压迫,甚至被驱使着回来残杀蚁后,但在失去了兵蚁的控制之后,终于回归本性,它们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保护自己的蚁后才是他们的职责。 “不客气。”章毓有些惭愧,其实她并不是为了挽救蚂蚁的生命,她的最终目的也只是为了人类的利益。 “你带着你的雄性一起来的吗?它闻起来似乎不错。”蚁后的头颅转向一边的赵之睿。 章毓赶紧摇头否认,“不是我的雄性,他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如果我还活着,这次我会产下很多雄蚁,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他们都送给你做丈夫。”蚁后似乎有些惋惜的样子,但很快就提出了建议。 “不用,不用,我是鱼。”章毓看了眼那些毛茸茸的雄蚁,身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这种跨种族的婚姻她可消受不起,而且还是他们,数量是复数。 这其实是自然的,对蚁后来说,雄蚁是消耗品,交尾过后没多久就死了,自然必须多准备点,而且蚁后这一生也许也就那么点雄蚁,因为一开始交尾之后就可以让它产一辈子的卵,而一旦交尾它自己的翅膀也就开始退化了,再也不能飞行。至于它自己生出来的雄蚁是不会留在它身边的,为了防止近亲结婚,新生雄蚁会飞离巢穴寻找新的雌蚁,建立新的蚁群,他们只会忠于自己的伴侣而不是母亲。 蚁后摇摇头,可惜对方不是雌蚁啊,否则多好的通婚对象。 赵之睿一直看着章毓,他没法明白她们之间的对话,只能从章毓的表情上来判断,所以当她似乎很是紧张的时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半空中的那道利器也白芒渐长,瞬间就可以出手。 章毓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如果你重新夺回了蚁群,你会回到黑树林深处去吗?”章毓在心灵沟通频道问道。 蚁后回答:“这是自然,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那我助你一臂之力吧,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咱们一言为定,不过,你怎么助我呢?”蚁后很是好奇,要夺回蚁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连它自己的工蚁都能在奴役之后背弃旧主倒戈相向,可见新任蚁后还是很强大的。 “如果我杀掉了蚁后,你能自己拿回控制权吗?”章毓问道,一边看着那些工蚁勤劳地清理着死亡同类的尸体。 蚁后点头,“可以,蚁群里如果只有一个蚁后,自然唯我是从。” 没有了新蚁后,那么剩下唯一的雌蚁就宝贵了,现在新老蚁奴的身份最后就会颠倒过来,当蚁后不断的生育新的兵蚁工蚁之后,那些蚁奴最终就会死亡。 世界上的事总是如此,没有绝对的公平,为了自身物种的利益,不得不损害别的物种的利益, 同样是死亡,也就只能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面了,蚂蚁间如此,与人类也如此。 章毓无可奈何。 ------------ 第101章 蚂蚁球 战场打扫完毕,雄蚁和工蚁陆续回归,守在了蚁后的身边,谁知道下一波杀戮什么时候来临呢?这里发生的事新蚁后迟早总会知道的。 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把它干掉,除了防止大量兵蚁的来临,章毓和赵之睿能留在蚁穴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咱们快走。”章毓收回紫阙插在背上,赵之睿手臂一抬,白色利器就隐没在他手臂里。两人朝着来时之路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地面上的树洞里。 暗黑的空间里,蚁群井然有序,各自忙碌,似乎并没有发现地下的战争,而这里也与狭小的地下巷道不同,有着宽阔的空间,还有着几十万的蚂蚁,不仅是眼前的密密麻麻,还有很多隐藏在看不见的各处通道中。一旦有战情,那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大规模进攻。 在靠近地表之处,是巨大的蚂蚁球,像一座小山一样,看在眼里分外壮观,在团团蚂蚁网之间,有时隐隐能看到黄色的蚁卵,在更里面必然是隐藏的蚁后,可见同样是层层守卫的堡垒,裸露在树洞表面的显然就比在洞内的要厚实严密得多。 “我去对付蚁后。”章毓拔出长剑,不管怎么说,她体味特殊,本身的迷惑性大一点,比起如此庞大的蚂蚁军团,他们两人孤身作战,也就只能讲究策略了,还是由她来混进去的好,既然当初它们就没有杀她,应该现在也不会才是。至于赵之睿,远离蚂蚁时无所谓,但如果和这么多蚂蚁近距离靠近,也许就混不过去了。 赵之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行,咱们一起去。” “这样不好,你的气味也许会暴露咱们,所以你得留在外围它们才不会发现,万一发生什么事还能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帮我脱困。”章毓掰开他的手指,“你战斗力强,以一敌百,大杀四方的,我的后路就交给你了。” 赵之睿被她说笑了,不过她说得对,显然他们是在搞暗杀,也就是欺负人家眼睛不好使,但它们自有察别对方的能力,他本身的气息就是最大的破绽,从各方面来说,还是章毓一个人去最合适。 章毓抓住木纤维,翻出了巷道落到有蚂蚁穿梭来往的地方,慢慢往前走。而赵之睿,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章毓的背影,随时准备出手,他可不管蚁后的死活,也不管什么后患无穷,他只要保证她的生命,大不了到时候带着她硬闯出去。 迎面就有一只工蚁爬行而来,章毓立刻让道靠在一边,它走过章毓时却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体面向她,似乎在静静端详。 如此近的距离,几乎贴着她的面孔,看着那巨大坚硬的下颚,章毓的心脏一阵狂跳,难道穿帮了?被看穿了?现在它只要张口就可以咬断她的脖子,她绷紧脚尖,一手摸在剑柄上,准备随时反击,如果连一只工蚁都混不过去,后面的路就不用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只蚂蚁并没有攻击她,它甩动了一下头颅在她身上蹭了蹭,又抬起脑袋在她脸上舔了几下,之后就退了开来,离开时的脚步看起来分外满足。 章毓傻站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把她当作蚜虫了,她摸了摸湿湿的脸颊,一阵恶心,真是倒霉,居然被一只蚂蚁给舔了,难道她还真是甜的?章毓的脸扭曲了一下。 可是,当作蚜虫总比当作敌人好,没有暴露还是很幸运的。她对那边严正以待准备出手的赵之睿挥挥手臂表明无事,继续迈步前行。好在后面来的蚂蚁脚步匆匆,再没有行非礼之举,章毓很顺利地到达了蚂蚁网的边缘。 这些蚂蚁似乎在休息,所以它们织成严密的网搭在了一处,而构成这些蚂蚁球的都是些深色的大个子蚂蚁,显然都是这位蚁后忠实的信徒。 她缩了缩身体开始钻入了网络的空隙里,也许是她的气味很对蚂蚁的胃口,它们似乎扭动了一下头颅,却没有谁攻击她,当然它们也不可能舔她的脸,因为它们的嘴里都是对方的腿弯,都处在工作中无暇分心。 章毓感觉自己就是在参加哪个娱乐台的钻绳游戏,只不过这里的绳网都是刀一样的蚁腿,还要面对一个个恐怖狰狞的头颅,似乎时刻有被咬断脑袋的危险。她弯转着身体,就像在表演高难度的杂技,柔软的身体弯曲成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层层障碍,在它们的空隙里穿梭,她小心地不去触碰它们,谁知道碰触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恶果呢,如果整个蚂蚁球的蚂蚁全部落到地面上铺散开来,那估计是要层层叠叠无数,万一全部掉下来,压也要压死她。 她不知道自己过了多少层的网,但眼看着外围已经看不见了,四围都是黑压压一片,她深吸一口气,都到了这里可不能退缩,而眼前的蚂蚁个子也突然间大起来,牙齿锋利异常,她已经突破了工蚁圈到达兵蚁圈了。 真是令人恐怖的大蚂蚁,章毓心头颤了颤,兵蚁身上有一股强烈的气势,似乎全身都是腾腾的杀意,这是行军蚁里的冷血指挥官,判断战情指挥战斗,会在地面上遗留作战信息,遥控指挥数十万的蚁群。 兵蚁的数目不像工蚁这么多,而且它们体积大,空隙也大,章毓透过层层网络,终于看见了蚂蚁球的最核心处。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浅色小蚂蚁,然后是淡色的幼虫和黄色的蚁卵,而在这些正中间,横卧着一只个子硕大无比的雌蚁,头颅高昂坚实有力,下腹肥大异常,在它身上还有着一对短短的翅膀,还没有退化完全。 章毓摸了摸脑袋,如今这个雌蚁比她都要大无数倍,看起来很是强悍,怪不得那位蚁后不是它的对手,被人家给颠覆了。 其实按照动物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而言,这位蚁后才是最后该留在蚁群的王者,这对整个种族的繁衍发展都比较有利,但谁让它将要严重触犯人类的利益呢?她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维护双方的权益。 ------------ 第102章 对决 章毓继续开始她的攀爬,眼看着就要越过这最后的障碍。 突然,一只兵蚁吐出了嘴里的蚁腿,朝她转过了头,接着第二只兵蚁也松开了口,章毓眼看着蚂蚁的网络慢慢开始分解,无数的头颅看着她,张开嘴露出利齿来。 章毓二话不说,拔出紫阙猛地劈向一侧,在它咬向她之前,斩断了无数的腿,然后握住紫阙的剑柄捏决运气,在漏洞里强行突破而出。 兵蚁网一下子散了,无数的兵蚁从天而降,简直就是一块块落下来的巨石。 章毓在半空里翻转着身体,背上的触腕已经脱袖而出,临空卷向将要落到她身上的蚂蚁,然后像抛石机一样掷了出去,摔在扑过来的兵蚁之上。 但章毓很快就发现危机不光是这样,不仅兵蚁如此,最外围的工蚁也散了开来,漫天黑压压简直如同潮水一般。与此同时,洞口的光也照了进来,蚁穴里不再是黑暗一片。 到底为何突然间它们就警觉了呢? 赵之睿一直目送着章毓进入,随时准备接应她,看她越过了蚂蚁网消失了踪影,似乎一切都异常顺利,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麻烦来了。 巷道里突然涌出一批蚂蚁来,即便是他一点不懂它们的沟通方式,也从它们的气势上察觉出了危险,突然之间,整个洞穴的蚂蚁似乎都警觉起来,无声无息毫无察觉间以他不知道的方式警报已经拉响了,然后就见无数的蚂蚁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而那个巨大的蚂蚁球,也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显然章毓那边也同时出现了问题。 赵之睿飞跃而下,不退反进,直往蚂蚁球而去,他那把泛着荧光的双钩利器早就盘旋在半空,杀戒已开,一条条的白线开始在洞内编织,然后把无数黑蚁化为齑粉。但蚂蚁的数量实在太多,无论他怎么痛下杀手,也没有一只退缩,遍地都是深黑色的大蚂蚁,勇往直前的对他发起进攻,高处还有偷袭者从哪个巷道里不断跳下来。 行军蚁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从来无所畏惧,只要有了目标不达到目的就不罢休,就如同已经吹起了号角开始冲锋陷阵的军队。赵之睿被团团围住,一时之间摆脱不开。 章毓所处的环境自然不妙,因为她眼见的全是个子庞大的兵蚁,巨大的身形几乎遮住了她的视线,但也有对她有利的地方,那就是她已经处在了幼蚁和蚁卵之间,这大大妨碍了兵蚁的作战。 小小的幼蚁没有作战能力,害怕的缩成一团,章毓并不是要对付它们,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蚁后。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解决掉眼前蜂拥而来的兵蚁。 章毓的触腕缠住了它额上的触角,借力翻到了一只蚁身上,在半空中一脚踢歪一侧正向她咬来的巨大头颅,右手持剑扎入了另一只兵蚁的脖子,在她向蚁背落下的瞬间,长剑顺势下拉开了道口子,切开了兵蚁的半个头颅,章毓扯紧触腕,把身下的兵蚁塞进了正扑过来的张大的下颚,巨大的牙齿深深扎入了它的脖子中。 章毓松开触腕跳到另一只兵蚁身上,一边挥剑一边观察,此时的蚂蚁球已经溃散,地面之上蚂蚁密布,但整个洞穴里,却也出现了一片空白,就在她的头顶上空。 真是太好了,章毓心中振奋,立刻捏诀祭剑,一脚踹飞兵蚁跳上飞行的紫阙,直往中心的蚁后而去,可惜就在她快要接近蚁后时,它的身边忽然又飞起了数只体形巨大的蚂蚁,身上有厚实的绒毛,背上有着淡色的翅膀,把章毓团团围住。 这是雄蚁,它们的翅膀还没有退化能够飞行,可见果然是新任的蚁后。 到处都有忠实的雄性啊,她怎么就没有呢?章毓腹诽,准备战斗,只是如此一来,她的麻烦来临了,紫阙既是她的交通工具又是她的武器,这两项功能不能同时使用,但雄蚁不会因此放过对她的攻击。它们展开狰狞的利牙,摆动着蚁腿上刀片一样锋利的边缘,带着滔天的愤怒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 章毓抬头看了一眼,触腕飞升而上卷住一条裂开的木纤维,然后快速收缩把她带上来,像一只挂着网线在空中飞掠过的蜘蛛,紫阙剑横扫一圈,从一只雄蚁的腹下切割而出,飞回了章毓手里。 她并没有作任何停留,因为在她下方,已有无数的蚂蚁在向蚁后围来,很快就会有密密的网织起,到时她鞭长莫及。而雄蚁也已经调转了方向,一边对付她,一边去咬她的触腕。章毓甚至已经感受到雄蚁的牙齿触碰到时的疼痛了,然后就是渐渐麻痹,她果断舍弃了那节触手,横剑在手,从高空跳向蚁后。 蚁后的身体非常肥大,她落在它的腹部,半点没受到损伤,似乎非常有弹性。它转过头来,张了张巨大的下颚,挪动了一下身体,两边的短翅动了一下,显然想要飞离却又无能为力。 章毓站了起来,看着这个蚁群之王,如果不是它要带着蚁群迁徙到人类的地盘,她是不会对它出手的。对行军蚁而言,它没做错什么,不过是领土的扩张,但它的行动,却会严重危害到人类的安全。如果当日在树下歇息的不是她,而是普通的人类,或者只是寻常的修道者,那么这人早就死了,尸骨无存,就算是她,如果不是瞬间恢复了章鱼本体,后果也是难说。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无差别大规模攻击,对于本性残忍的行军蚁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它所到之处,几乎不留活物,即便是百年老树,也抵不住它的嗜咬而死亡,所以它们还是该留在黑树林深处,既能维系黑树林物种的平衡,也能和人类共存。 章毓很庆幸自己没法和它交流,即便她沾染了无数的气息,它和她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如果能交流,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变化,但现在没有如果,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 ------------ 第103章 结束 章毓站起身来时,所有的蚂蚁都似乎已经疯狂了,拼命地向她涌来,她看见赵之睿破开一圈圈的蚂蚁飞身出来,那柄利刃在半空急速地转动着。她看见很多兵蚁想要攀爬上来,无数的工蚁则在努力地搬动蚁后,想要把它带走,半空里的雄蚁直面扑过来。 章毓跳上蚁后的背脊,把锋利的剑刃插入了它的头颅,用力拉开,把它身首分家,许多黏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 蚁后高昂的头颅落了下来,但是蚂蚁的复仇不会轻易结束,所有的目标都在章毓身上。 四周似乎又暗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所有的洞口都被回流的黑蚂蚁占据了,它们堵在洞口,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蚁穴又恢复了黑暗一片。 “快走。”赵之睿飞身而至,一把抓住她的手,飞跃在半空中,白色利器光芒流转,直直刺入洞口盘踞的蚂蚁群里,硬生生破开一个缺口。 两人一口气从缺口里冲了出来,在离开洞穴一段距离时才落到地上,一路狂奔。 身后缺口很快就消失了,蚂蚁大军从巢穴里倾泻而出,就像突然涌出来的石油,在每个洞口流出,眨眼间就组成了几十米宽的黑带,追着两人而去。 两把武器在身后披荆斩棘,阻挡行军蚁的追击,章毓此时才发现半个背部都是麻麻的,连御剑的气力也没了,大概她当时弃腕的时间还是晚了,毒素已经部分进入了她的身体。 前面已经是断裂带,底下是深深的沟壑,而后面的蚂蚁大军毫不停歇,真是,这什么破树林什么时候还有悬崖的呢。 赵之睿的手揽在她腰上,一把抱起了她,一跃而下,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落下,而是停留在半空。 章毓的视线扫向蚁群,这群颜色很深的大个子蚂蚁一批批涌上来,在断裂带前也不停留不迟疑,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后面的接着而下,无数的蚂蚁跌落下去,似乎没有谁在乎那些折断的蚁腿和头颅,沟底迅速被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层层叠叠越来越高,像垒起的城墙,渐渐就要把沟填满,这自杀式的行为居然是为了这个目的,为了后面的追击,前面的蚂蚁可以牺牲生命筑路填海。 这就是行军蚁啊,高度军事化的蚁族,残忍,杀戮,却又勇猛刚毅无比。 章毓一边感叹一边看着这惊人又壮观的一幕,忽然间就觉得蚂蚁变小了,原来药效终于消失了,两人回归了原来的样子。这样再往下一看,那所谓的断裂带悬崖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沟壑而已。 “咱们快些离开这里。”章毓长吁一口气,她不想继续面对这些蚂蚁了,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是蚁后自己的事了,再怎么追击,蚂蚁终归离不开蚁穴,因为它们是社会性群居昆虫。它也必然会遵守约定回归黑树林,因为蚁群内部需要修生养息重新调整,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侵犯人类。她招招手,紫阙剑飞了回来,赵之睿的武器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人飞出很远,直到再也没有行军蚁的踪迹,才落到地面上。 一落地,章毓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英雄果然不是好当的,身体又疼又麻,谁让她既中毒又受伤呢,身上割裂的伤口留点血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她还损失了一条触腕,这就和人类少了一只手一样,就算她不会死,等现在一切停下来之时,就觉得很是疼痛,以前在海底时断腕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如今做了人倒是变得娇气了。 章毓龇牙咧嘴,躺着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赵之睿把她抱了起来,“又被咬伤了?我给你逼毒。”他的手掌抵在背心,一股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体内。 章毓连忙道:“别把毒素全部逼掉,留一点吧。”这种麻痹神经的东西,就像药用麻醉剂,留点给她缓解一下疼痛倒是不错,现在都这么疼,谁知道毒素一清除她会不会疼死。 赵之睿看了眼她的伤口,黑色的衣服看不分明,但几处破损之处肌肤上还是有些浅浅的伤痕和墨蓝色的血迹的,他拂过那些伤痕,有些生气,“刚才逞英雄时不是挺痛快的,怎么现在来说疼了。蚂蚁的毒素这么厉害,你不怕留着伤了你的脑袋,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傻瓜。” 说的是啊,这麻醉剂长期留着到底有没有副作用不可知,还是快点清除吧,她不再反对,任凭赵之睿驱毒。 毒素终于被清除完毕,身上麻麻的感觉消失了,在赵之睿的灵力下,身上的小伤口也在渐渐愈合,但随即另一种疼痛就越发明显起来,什么灵力都没法让她立刻长出一条触腕来,这可真是没办法。 章毓的脸白了白,就想往地上躺去。 赵之睿一把抱住她,焦虑万分,“你这是怎么了?”他摸了摸她的身体,看不出哪里还受了伤啊。 “没啥事,大概太累了,你先让我休息一下。”章毓挣开他的手,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开始疏导身体自我疗伤。 赵之睿也开始调理自己的内息,两人不再说话。 半晌,章毓终于结束了,身上的疼痛似乎小了点,大概习惯了。她睁开眼就看见赵之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她扫视了他全身,衣衫完整,半点没有损伤,果真比她厉害多了。“你倒是真厉害,这么多蚂蚁都伤不了你一根毫毛。” “这可未必。”赵之睿摇头,甩动了一下长长的乌发,严肃地说,“其实我损失的头发也不少。” 那些疯狂的蚂蚁真不是盖的,源源不断的群体攻击就算是他时间一长也吃不消啊。 “头发也能用来说事?”章毓撇了撇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不行?”赵之睿轻轻一笑,细看她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 “你的武器呢?”章毓看了看四周,又仔细看了看他曲着的手臂,奇怪地问道。 “你是说双钩锏,就在我身体里。”他举了举左手,“这是我的法器,不过百年前就已经损毁了,所以我把它炼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这也行,那不是太方便了,好像还很厉害的样子。”章毓看着他的手臂羡慕地说。 “也未必,我只是舍不得它,毕竟我们相伴这么久,所以损毁之后我才会用自己的血肉去炼化,”赵之睿摸了摸自己的左臂,“虽然与我心意相通,但每次使用都需要大量灵力催动,并不适合你,而且紫阙也不可能和任何人融合。” 章毓点头,这倒是,紫阙怎么说都是把利器,灵力耗尽时还可以当作普通刀剑使用。他这么高端的东西,她这等道行之人是用不上的。 不过还看不出来,赵之睿居然是个如此念旧的人,连自己的法器都这么爱护,损毁了都舍不得放弃。 ------------ 第104章 行侠仗义 说到法器,章毓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刚才怎么飞过来的?”她没看见脚下有什么东西啊。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粉粉的脸颊肉嘟嘟的。 赵之睿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傻瓜,御剑既然都不一定御的是剑,自然可以是万物,也许是一片树叶,也许是一阵风,也许是一片云,只要你修为够。” “还能这样?”章毓豁然开朗,她说武器和交通工具的矛盾是怎么解决的,原来真相如此,谁让她从没受过正规教导呢?在三峰山时因为她已经挺厉害,大家把她当作长流山弟子,谁也没想过要给她上些基础课,所以事实上章毓对修行的概念非常浅薄,能一路摸索到现在这个境界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都这么厉害啊,我得努力,不然哪一天死了都不知道。”章毓立刻危机当头,她可还有一个可怕的头衔背负在身上呢。 赵之睿轻轻一笑,“不用担心,厉害的人百年前都死光了,现在即便是我,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你不用害怕谁会拿着法器一路飞来把你给收了。” 章毓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就想打击他一下,“就你行,除了你别人都没用,那三峰山掌门顾容亭呢?他……”她说着忽然就住了嘴,说他干什么呢? 赵之睿收起笑脸,端详着她的神色,有点愤然,“谁知道他怎么样,你在山峰山这么久都不知道?”说起他来就无端的生气。 章毓摊手,现在想来,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去知道干啥,现在干她何事。 “现下我们去哪里?你还想留在黑树林里吗?”赵之睿道。 章毓环顾四周,他们刚才一通没有方向的乱跑,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但周围都是参天大树,必然还是在黑树林里,她实在对这片树林没有什么好印象。 “去哪里不知道,不过不要待在这里。”章毓回答。 赵之睿摸着下巴,“我以为你要继续英雄无畏,保卫人类什么的。”他斜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丝嘲弄。 “有什么不可以的,行侠仗义难道还是坏事?我就想做这个,平世间不平之事。你修了半天仙最后又领悟了什么呢?”章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正直的青年,如今虽然似乎有着悲惨的未来,但不管如何,只要能够减少幻海大陆的不平事,自然可以消减上邪之力。她不能确定自己怎么能变成上邪,但如果是邪灵的夺舍,那么这个源头就在于邪灵,她得和它对着干才行,一方面提升自己的修为,一方面想办法压制它,减少它的力量之源。 赵之睿就见黑衣的少女,甩了一下长长的马尾辫,昂首挺胸豪气万千地站在他身前,玲珑纤瘦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力量,细腻润白的脸颊上一片坚定,翦水双目炯炯有神,仿佛有踏破一切的勇气,仿佛世间所有之事都掌握在她的手里,这种坚决与勇气感染了他,让他收起了轻佻的神色,端正严肃起来。 他刚想出言赞赏,眼前的小姑娘突然间神色就变了。 “哎哟,真是疼死我了。”她摸着后背跳脚,龇牙咧嘴,身体扭来扭去,哪里还有刚才一派大侠正义威武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这又是怎么了?”赵之睿一时摸不着头脑。 章毓一手撑在树干上,深吸一口气,垂着脑袋,“别提了,刚才断了一条触腕,疼死个人啊。”这是刚才站起来时姿态过于威武而牵动了内伤。 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先前却是连半句话都未曾提过,赵之睿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小心地扶住了她的腰,“那还叽歪个什么行侠仗义,仗义你个头。” “仗义还是要的,不过如今时机不对,以后再说吧。”章毓皱着眉头说道。 “我给你疗伤。”赵之睿说完就想动手。 章毓握住他的手制止他,“这个灵力没用的,不要浪费精力。” “那如何是好?要什么灵药吗?”赵之睿低头看她。 章毓转过脸去,“先送我回离海吧。” “回离海干什么?”赵之睿抓紧了她的手,这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疗伤地方吗?非得在大海?他不喜欢,离海这么大,总觉得她一跳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如果她消失在离海,让他到哪里去找她,他毕竟不是鱼,不能长久地陪她留在海里。 章毓微微抬起半张脸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眸子里闪着微光,“药补不如食补,”她砸了咂嘴,“我约摸着来几只大个的虾蟹什么的,估计就好了。” 什么,赵之睿目瞪口呆,知道这是个吃货,可真没想到果真是个吃货,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到哪里都是吃,他什么时候见她都是吃。 “怎么不行吗?我受伤了,需要营养把触腕长出来,哼。”章毓见他不说话,仰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赵之睿忽然弯下了腰,无声无息却是浑身颤抖。 章毓一把扯他上来,奇道,“你这是干什么……”话未说完,就看见一张笑得放肆张狂的脸,白净的脸上带着红晕,琉璃双眸泛着粼粼水光。 “哈哈哈……咳……咳……”赵之睿靠在树干上,放声大笑,间或还要以拳半捂着嘴咳两声,振得树叶如雨纷纷落了下来,在他头上肩上铺了一层。 这回轮到章毓惊呆了,虽然他经常笑,微笑,浅笑,得意的笑,放浪形骸的笑,那双眼却从没有如此潋滟过,似乎所有的笑意都从不曾到达眼底,她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不顾形象的大笑,简直就是美人花枝乱颤。 有什么好笑的,她似乎没说什么吧,有这么好笑吗? 赵之睿终于笑够了,他站直了身体,伸展了一起四肢,就像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中,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他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过了,百年阴霾一朝散尽。 “不用去离海,咱们去找好吃的。”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张脸上笑意浅浅容光焕发。 ------------ 第105章 永不分离 “那就走吧,事不宜迟。”章毓立刻祭剑,把奇怪的感觉扔到了爪哇国,两人二话不说跳了上去,一路飞驰而去。 虽然是章毓御剑,方向却是由赵之睿控制的,章毓没有方向感,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赵之睿却是在红尘里混了一百年,足迹几乎踏遍整个幻海大陆。 说起来,这个世界章毓觉得最好的大概就是御剑飞行这件事了,速度快又环保,还自力更生不求于人。等到他们将要到达目的地时,为了防止惊吓世人,两人在无人的地方收剑开始步行。 “我们去鹿城,它在这片大陆上以美食著称,你一定会喜欢的。”赵之睿手指着一个方向对章毓说,不远处可以看见高大的城墙,在城门口有很多人来来往往。 “要去人群里吗?”章毓有些犹豫,她这样的身份还能去吗? 赵之睿看了她一眼,“刚才还说要行侠仗义,原来都是空口大白话,你在没有人烟的地方仗什么义?莫非只对蚂蚁仗义?”他叹了口气,“你帮着那只大蚂蚁改朝换代收复皇权,甚至还受了伤,最后可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连饭都不管啊。” “谁说没好处,那是我不想要。”章毓很不服气。 “哦,什么好处,说来听听。”赵之睿不以为然。 章毓仰起头,眉毛一挑,“蚁后想把新出生的雄蚁都送给我,那一窝少说也有几百只才是。”赵之睿呆了一下,真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你拒绝了吧……你要那么多雄蚁做什么?” 章毓嘻嘻一笑,“我是想要啊,它这还不是没生出来嘛?再说了,你说还能做什么?我又不是人类。”听说蚂蚁是可以入菜的,高蛋白,营养丰富,味道鲜美,她舔了舔嘴角,以前都没吃过蚂蚁,只不过那样大的家伙估计味道也不咋的,和离海的生物不能比。 “你……你……几百只……”赵之睿咬了咬牙,俊美的脸上神色变换异常,郁闷难当,这种话怎么可能是师尊说的话呢,就算她变成了一只小章鱼,也不该是这样的啊,难道章鱼的本性真是这样的?需要几百只雄性? “几百只才好。”否则怎么够吃,章毓看了眼身边表情木然的男子,一看就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果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啊,自己家里指不定也几百号在呢?如今似乎是被吓着了,哈哈,你也会受惊吓?她面色得意,连眉梢都是笑意,脚步分外轻快。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站在了城门外。章毓看了眼高大的城墙,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人生这么长,除非她打定主意老死在离海里,否则就必然会有接触人群的这一天,也许会遇上来追杀她的人,这都是她必须面对的麻烦。真到了这里,她才觉得很有可能会真正的连累到赵之睿,她这样的隐瞒,其实不太道德。 “赵之睿,”她扯住了他的袖子,半垂着头“你真的要和我一起修炼吗?也许我惹了什么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赵之睿很是郑重。 章毓抬起头看他,“他们说……说我是上邪。” “谁说的?”赵之睿眼神有些惊异,“三峰山的牛鼻子老道?” “那什么日月因果镜。”章毓点了点头,“据说前知往事后知未来从不出错。” 赵之睿双手环胸,他说怎么当初见她时似乎隐有心事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你杀了我吧。” 他淡淡地说。 “我为何要杀你?”章毓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赵之睿一笑,“你能杀了我?你杀得了我吗?就你?” 章毓的脸色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之睿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日月镜里有你什么也说明不了,你不可能是上邪。”她是他的师尊转世,是长流上仙,上一任的邪魔就是她灭掉的,所以她在镜子里出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们说上邪也许会因我而生。”章毓干脆全部都说了。 赵之睿哈哈一笑,“好吧,这么说来,上邪是你身边之人,原来上邪也有可能会是我,谁知道呢?别理他们,咱们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不管别人。”他两手放在她的肩头,低头看她,神情专注而诚恳,琉璃色的双眸闪着微光,带着温柔,带着坚决,仿佛他的眼里全世界都只有一个她,“不要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铿锵有力,如同誓言。 章毓挠挠头,怎么说到这来了,好像没这么必要吧,哪里需要永远不离开她,这实在是太严重了,她摆摆手,还未发话,赵之睿忽然放软了声音,半垂下脸,语调有些颓丧,“不过也许我是上邪也说不定,到时你不用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就是。” 章毓拉住他的手臂,“怎么会,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赵之睿抬起脸,眼神深邃静谧,似乎又有着隐隐的喜悦,“那就这样说定了,无论发生何事,我们俩永不分离,不能反悔,击掌为誓。” 他抓起她的手掌,“啪”一声响,誓言成立,然后他把她的小手紧紧扣在了掌心。 章毓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感觉如同在做梦,不对啊,事情是怎么绕到这里的呢?明明不是说的这个啊,最后还发了那样荒唐的誓言,她居然还没反对。 “现在我们进城吧,你闻到香味了没?”赵之睿放开了她的手转换话题,不让她有时间反复思考。 章毓嗅了嗅鼻子,果然是美食城,还未进城,就有香味暗藏在空气里了,肚子里所有的馋虫都苏醒了,美食在向她招手,她还踯躅不前在这里东拉西扯的干什么。至于这个永不分离的誓言,又没说反悔了会怎么样,她何必耿耿于怀。世上结伴而行之人,合则聚,不合则散,腿长在自己的身上,谁也管不了谁。誓言有什么用,誓言若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 “快走,快走。”章毓把誓言抛之脑后,拉着赵之睿挤进了入城的熙攘人流。 赵之睿任她拉着走,看着她不停晃动的长辫子,抬眼望了望晴朗的天空,冷冷一笑。 只要有他在,旁人如浮云,想要几百只,那就是做梦。 ------------ 第106章 老熟人 两人一进城门,直奔全城最老字号最有名的餐馆,当年赵之睿四处晃荡时也是来过的,现在自然是熟门熟路。 赵之睿这人,天生睿智有头脑,果真是什么都上得了手,他本来出生富裕之家,家族小有产业,所以在他回归尘世之后的百年之间,在寻找长流上仙转世的同时,由于经常来回奔波,还把家业顺便给做大了。虽然修仙之人崇尚返朴归真,但唯有他本质上是贵公子,就算曾经艰苦朴素过,红尘里一打滚,本性就又暴露了,随心所欲,日常生活挑剔而精贵,他看得上眼的自然是好东西。 章毓在这点上完全信任赵之睿,所以两人脚步匆匆,直到前面的路似乎被人堵了。 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路中央,马车旁站着数人,身着暗灰色衣服,看来都是下人打扮,中间一弱冠青年身材中等,容貌清秀,一身华衣美服,腰挂羊脂白玉环,显然是富足人家的子弟。若是单看个人形象,倒也对得起观众,可看他们那个架势,好印象立刻灰飞烟灭。 在他们面前还站着一个姑娘,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挑,削肩窄腰,乌发如云披散在肩头,她半侧着身,细白的脸,温婉的大眼睛,一身淡绿衣裙,虽然半旧不新,她穿在身上却像是一支新发芽的柳枝,袅娜而柔媚。 “柳姑娘,咱们是前世的缘分,我们上辈子就是夫妻,今生又相聚不容易,看我这辈子还对你如此心心念念的,你就答应我,和我回去吧。”华服男子嬉皮笑脸,一副风流纨绔之相。 “对啊,对啊,快和我家少爷回去吧。”华服男子身边的小厮们附和着。 “一边待着去,柳姑娘也是你们可以亵渎的?”华服男子转身踢了身后之人一脚,回过头又看向绿衣女子,朝她又走了一步。 女子忙向后退了一步,“姓钱的,你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谁和你前辈子是夫妻?上辈子的事你也知道?快让开。”她向周围看了一眼,眼神略显焦急,早知就不一个人出门了,谁知道会遇上这个登徒子呢?可是这边没有一个路人,那些行人都离得远远的,就算看见了这里的情景也不过是假装没看见扭过头,很多人畏于权势甚至干脆直接绕道而行。 “我自然是梦里梦见的,姑娘别废话了,和我走吧,我想你很久了。”华服男子说着说着就伸出一手抓向女子。 只是男子的手还未触到女子的手臂,就被什么冷硬的东西阻挡住了,他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居然是一把白色的宝剑,虽然并未出鞘,可也让他大惊失色,在鹿城这块地盘还有谁敢向他拔剑,他不禁大怒,收回手斜眼看向来人,身后的小厮们也立刻围了上来。 拿剑的是一个黑衣短打的少女,握剑的小手有着世人罕见的白皙细腻,她个子不是很高,身形却是玲珑纤瘦凹凸有致,包裹在长靴下的腿看起来也是修长完美,腰细得更是仿佛风都能折断,她的头发束在头顶,只留一条蓬松的马尾辫,头发散开在肩上像一片流动的瀑布。乌发下是一张明媚的小脸,唇红齿白,大眼睛扑闪着,灵动又有生气,那泛着莹光的白净脸颊就像剥了壳的鸡蛋,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上去捏一把。分明是个柔弱的女子,但她眼光扫来时眸光却分外严厉,生生遏制了旁人想要伸手轻薄的念头,她周身的气势太强硬,那握剑的手臂明明很纤细却让人觉得似乎蕴藏着强悍的力量。 “这是谁多管闲事,活腻了不成?”华服男子质问之声刚出口,忽然瞧了她几眼后又改了口,“咦,这是哪家小娘子,好生俊俏,哥哥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他手动了动,又被那亮闪闪的长剑止住了动作。 “流氓。”章毓嘴里嘀咕一句,快出手啊,出手我就废了你,看你以后还调戏人不?恶霸当街强抢美人,路人怕事无人出手,她可不怕,她最讨厌这种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刚才赵之睿还未说话,她已忍不住快步上前。 “流氓?”华服男子在嘴里回味了一遍,忽然就笑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居然敢如此诬蔑本公子,你这是诽谤朝廷命官,那就只好请两位小娘子和我一起去上公堂了。” 流氓居然还有理了?章毓真想给他一下,身后衣服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绿衣女子在她耳边低声说,“妹妹可千万别去,公堂那就是他家。”果真是仗势欺人的鹿城恶霸,怪不得路人让行。 说话间,马车旁所有的人都已上前,把他们团团围住,只等主子一声令下,就带人回去了。 “钱三,这是要做什么?当街强抢民女?”赵之睿阴阴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一蹴即发,“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朝廷命官了?” 华服男子惊讶地回头,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黑衣青年,半晌才震惊得说道,“你……你是赵之睿?你怎么成这样了?” 赵之睿看着他不可思议的目光,心下微恼,不觉停住了脚步,“我就这样,有何不好?总比你这样强。”他挥手推开拦路之人,站在了章毓身边。 叫钱三的男子狐疑地望了一眼,但见两人一身黑衣,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也明白过来他们是一起的。“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他打了个响指,斥退了下人,眼光在章毓身上溜了一圈,微有惋惜之色,“我说赵老板,哪次见你不是香车美人锦衣而行,你不是出了什么事吧?家业败落了?还是说如今是换了口味,换了玩法,白衣闺秀已入不了你的眼,看上江湖女侠了。也是,兄弟我一直觉得赵老板口味太单一,这回的眼光倒是不错。” 赵之睿的脸一瞬间就黑了,连忙看向一边的章毓,就见她正瞪着他,目光如炬。 钱三看着就乐了,敢情这回玩的是纯情戏码,人家小姑娘什么也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那可不行,他继续说道,“说什么强抢民女,当街看上个美人,赵老板不也是同道中人?何必来说我,莫非如今收心养性拉?” ------------ 第107章 前世今生 章毓拉着绿衣女子转身就走,“你要去哪里?我送你。”搞了半天,原来是人渣见人渣,两眼泪汪汪,她说怎么赵之睿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跟在她身后呢?原来真相在这里。 赵之睿后悔万分,早知不来鹿城了,去哪不好啊来这里。钱三说的事还真是八/九不离十,确有其事,如今他还真无法反驳,虽然他都是有原因的。他为了寻找师尊的转世,眼光不可避免地会在白衣女子的身上打转,有时候会在路上看到形似的女子,就会把人拦下来,只是他可不像他钱三,还是以君子之礼相待,甚至会上门要人,最后很多无家可归或是生活贫苦的女子会主动跟他走,也许是因为他的相貌,也许是因为他的财富。 谁知道呢,他从没有去细想,他善待她们,只是因为她们的身上有哪一点长得象师尊,只是因为她们也许是师尊的转世,他在红尘里漂流百年,寻寻觅觅,最后感觉心里都长了草。人间诱惑无数,他为何就不能找一个人相伴余生呢,既然他已经离开了长流山,何不像每个世间的男子一样,真正的辗转红尘。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坚持到底是为什么,只是如今他才明白,皆因执念太深,非她不可,这辈子,只能是她。 赵之睿朝钱三摆了摆手,立刻追了上去。 钱三哈哈大笑,真是有趣啊,不如哪一日他也换个方式好了。 “我就在前方不远,不用送了,多谢女侠的仗义之举,你自己也要小心。”绿衣女子看了眼身后追来的黑衣青年,这么好看的男子居然也不是好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绿衣女子闪身进了一条小巷,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赵之睿已经赶了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不要生气,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的。”他神情颓丧,焦虑万分。 “我生什么气,关我何事?这是你的自由,我只是看不惯某些纨绔当街抢人。”章毓慢吞吞地说,说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他自己玩得起,付得起代价。当然若违反了她的基本价值观,也没谁阻止得了她出手就是,你可以渣,我也可以揍人,这都是大家的自由。 赵之睿的手紧了紧,“他是鹿城城主的第三子,人称钱三,是我生意场上认识的人,算不上朋友。” “行了,我了解,我了解。”章毓摆摆手,沆瀣一气的狐朋狗友是酒肉朋友,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好友。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就是香车美人,当时不是还强行要把自己也带回家的吗?幸亏她机灵及时跑了。 “你不了解。”赵之睿抓着她不放,环顾四周,见旁边是一家外表不错的酒楼,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硬拉了进去。 “掌柜,给个单间,上最好的菜,虾蟹要新鲜。”他随手甩出一定金子,掌柜立刻噤声手指向上指了指,赵之睿腾腾几步半抱半拽地把章毓拉到楼上推进了房门。 本来就是来吃饭的,章毓可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她坐在靠窗的椅子边,扫了眼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赵之睿坐在她对面,斟酌着该怎样开口解释,他心里非常明白,无论是长流仙子,还是现在的小章鱼,他都必须解释清楚,否则他们没有未来。 看来还是说实话的好,他抹了抹脸,忽然觉得难以启齿,难道他要对她说她上辈子是自己的师尊,然后他生为徒弟却对自己的师尊念念不忘抱有邪念吗?在她清澈纯净的目光下,向来舌灿莲花的赵之睿一时间还真不知怎么开口。 好在小二神速,茶水好菜很快摆满了大桌,很多都是章毓喜欢的食物,章毓也就毫不客气地开动了,留下对面的黑衣青年一脸纠结。 “我其实一直是在找一个人。”赵之睿似乎下了决心缓缓地说。 章毓点了点头,这个相信,当日他们初见面时她就看出来了,“那人应该是你的爱人吧。”赵之睿不说话她就当他默认了,“那找到了没?”她问道。 “没有。”赵之睿摇头,“其实她很久前就去世了。” “那你还找什么?”章毓这下奇怪了,他当日的眼神很是悲伤,果然如此。 “我找她的转世。”赵之睿认真地说。 章毓忽然笑了,她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如此长情的人,可是你找转世干什么,你又怎么能确定她就是呢?一样的容貌?还是一样的性情?” “这个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赵之睿坦诚地看着她。 也是个可怜人啊,章毓对他生起同情之心,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既然都不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情,你又怎么能保证还会喜欢这个转世呢?既然你喜欢的就是前世,那么这辈子完全不同的人又怎么会入你的眼呢?就算是转世,她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人。你不一定会喜欢她,她也不一定会再看上你,找到了也说不定是又一场悲剧。” 人之所以区别于他人,除了灵魂,还有容貌,性格,记忆,还有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基于这些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这世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逝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就算是同一个灵魂。 你喜欢吃面包,就一定会喜欢吃馒头吗?可它们其实都是小麦而已,到底有什么不同呢?也许对植物学家来说,没什么不同,可对于喜欢美食的人来说,面包就是面包,馒头就是馒头,虽然都是麦子,却截然不同。 赵之睿眨动着眼睛,“如果有人寻找你,因为你是他爱人的转世,你会很感动吗?” 章毓忍不住轻笑,“不会,他心里的人又不是我。赵之睿,你太执著了。如果今生还是前世的重复,那还要轮回干什么?死亡就是一个了断,那一世那一时的人和情都已不在了。前世既然已经结束,今生就当重新开始。难道上辈子喜欢一个人,这辈子她成了一只猪,你还非得喜欢啊,这多傻啊。” ------------ 第108章 相逢不相识 赵之睿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是的,他就是这么傻,上辈子她是上仙她喜欢她,这辈子她是章鱼他还是喜欢她。 但有一点她说得很对,前世既然已经结束,今生就当重新开始。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把她当作尊敬的师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他已经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她其实是欣赏真正的自己的,他能感觉得出来。 原来他们已经重新开始了。 她不是长流,不是师尊,她就是他的小章鱼。 赵之睿的脸上温柔渐起,琉璃双眸幽远深沉,仿佛晕染了天地之色。 “小毓儿,我喜欢你。”他隔着桌子伸长手臂轻抚她的脸,指尖沿着额角滑下,在她细腻的脸颊上留连。 “这么快就变心了?”章毓打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刚才还在深情款款诉说往事,说着说着突然就移情别恋了,火箭也没有他这个速度啊,而且这称呼怎么又回来了,不是章姑娘吗?连动手动脚的老毛病也发作了。 赵之睿哈哈大笑,“对,我移情别恋了,就像你说的,这辈子要重新开始,咱们重来,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章毓再不理他,把目光转向窗口,一边看外景一边自顾自享受美食,论说话她还真说不过他,绕来绕去的还真不知道要说到哪里去。 食物就是拥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心情愉快,章毓觉得做人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此。 赵之睿嘴里说话手也不闲着,把她喜欢的都挑了出来,一一去壳,然后放在她面前,章毓并不拒绝,既然有人自愿要伺候她,她就不客气了。 忽然,她的目光留在了一处,手里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脸上那幸福而满足的神态消失了,她嘴唇微抿,怔怔地看着窗外,一瞬不瞬。 赵之睿一直看着她,只觉得刹那之间,那双向来明媚的眼里似乎沾染上了一分悲戚,掩藏在凝眸深处,让人不易察觉,她的脸色平静无波,莫名地却滞了他的心口。 他起身到窗口,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外看去。 笔直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在人群的尽头,伫立着一道俊挺的身影,他背身而站,白衫飘逸,乌发玉簪,他的腰上还配着一把黑鞘的长剑。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那样俊秀干净的脸,宁静清冷,即使身在闹市,也仿佛世间只有他一人,那双寒潭深目如此清亮、冷漠却又淡然,他环顾四周,扫过每个地方,目光凌厉里又带着一分希望。 章毓忽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赵之睿以为她就要破窗而出,却见她移步到了窗边,半边身体隐藏在帘幔之后,手里攥紧了帘幔,只露出一双眼。 当日一别,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看见他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是来斩妖除魔?还是来追杀她? 章毓慢慢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仿佛凤凰的羽翅,掩盖住她所有的心事。 忽然,她扫了一眼那人,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随手扯下半片帘幔,把自己的杯盏之物全部收起,然后推开后窗,翻身而出。 “不要说我来过。”她只留下一句话,就迅速关上窗,一把攀上了屋顶。 屋檐两边尖尖翘起,像一只展翅的燕子,中间高高的突起,却把屋顶分割成了两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她再也看不到对面那方空间,同样,那边也看不到她。 她走了几步,随意地在某个地方躺了下来,仰面看着天空,仔细分辨着云朵的形状,就像她还是个孩子一样。她什么也不想,也不愿再想,她不想知道他为何而来,也不想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顾容亭站在街角,正要拐弯,忽然停住了身形,他转过身来,目光远眺,沿着街道两边的高楼而走。 “掌门。”拐角处走出两个小道士,正是雾茗与雾久。 “掌门师叔,你找到了?”雾茗也凑过来四处察看,却见路上根本没有那个认识的人,心里大为失望。 自从那日雾茗与雾久两人放走了章毓,就在三峰山上受到了严惩,特别是雾久,背后的伤口到如今都没好。但戌道子的自作主张也触犯了三峰山掌门,顾容亭大发雷霆,第一次以掌门的身份不顾及师兄的情面出言训斥。 但章毓已经走了,方向不明,即便他立刻出去寻找,也再也没有了她的踪迹。 无论为了何种理由,他都必须找到她,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幻海大陆这么大,离海这么深,想要寻找一个人,或是说一条鱼,哪有这么容易的事。他第一次这么束手无策,要到哪里去找她。 世上之事,如果有缘,千里来相会,终会聚首,如果无缘,相逢不相识,擦身而过。 他在三峰山和尘世里不停地来回穿梭,最后雾茗与雾久被放出来将功赎罪与他同行,因为他们经常在一处,要说熟悉与了解,只有这两人,也许他们会有所帮助。他们在离海上找过,在幻海大陆各处都走过,现在来到了鹿城,因为据雾茗的说辞,他很远就闻到了香味,所以这会是章毓喜欢的地方。 只是在这里逡巡多日也是一无所获,顾容亭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寻找她了,他有自己的责任在身,他是三峰山的掌门,背负着整个幻海大陆的安危。 她到底在哪里? 他站在街道的拐角,举步维艰,心头沉重,却忽然有了某种感觉,有人在暗处偷偷地看他,会是她吗?他转身寻找,然后在某个窗口似乎看到了一闪而逝的人影,似曾相识。 不管是不是她,他都必须去确认一下,他的心里隐隐在欢喜,那一定是她。 顾容亭推开那扇房门,屋里靠窗的地方正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衣,乌发垂肩,他慢慢转过脸来,顾容亭一阵失望。 “别来无恙啊,顾掌门。”赵之睿靠在椅背上,姿态随意,手里一杯酒,朝他淡淡一笑,美艳倾城。 ------------ 第109章 擦身而过 她不在,顾容亭眸光微暗,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赵之睿一脚伸在桌底,另一脚却是半架在另一张椅子上,他的面前放着一壶酒,手里转动着一只酒杯,说话间眉眼轻佻,琉璃双眸妖娆之气尽现,“顾掌门请进啊,难道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吗?”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顾容亭还是进了门,眼睛四处看了一周,这里没有藏纳人的地方,就是小章鱼也藏不住,只有满桌的酒菜,独饮的黑衣男子。 “自然,除了我还能有谁?”赵之睿忽然一笑,“莫非是指女人?哈哈哈,莫不是顾掌门也心生寂寞了,我红颜无数,到是可以割爱一个。” 顾容亭拂开下摆,在一边坐下,目光转到他身上,神色平静,“赵公子辗转红尘百年,也不过如此,既是红颜无数,又为何在这里独自买醉呢?” 赵之睿双目微敛,淡淡说道,“道长有话就说。” 顾容亭停顿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见过她吗?”也许她会来找他,毕竟他对她很好,好得让他心生不快。 “你说谁?”赵之睿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却又不喝。 “章毓。”顾容亭不再多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赵之睿把杯子扔到桌上,“小章鱼?我也正在找她啊,她可是拿了我的东西未还呢,道长见到了可要说一声。” “日月镜开镜了。”顾容亭忽然严肃地说道。 赵之睿眉毛挑了一下,“那又如何,我早就被长流山放逐了。” 顾容亭叹了口气,“镜子里有她的身影,所以我必须把她带走。” “莫非你要杀了她?”赵之睿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笑容,眼里的温度却是寒冷如冰。 “不会。”顾容亭转过脸来望向窗外,秀美的容颜,清冷里却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暖意,“我不会伤害她。” 赵之睿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身白衣,高洁旷远,周身不沾染一点世俗之气,静静坐在那里,就让人想起了天山雪莲。他想起了刚才章毓的眼神,他深陷情海百年,一眼就看出了她眼里暗藏的情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还是欣赏这个臭道士,更可恶的是,这次她的心里是真的有了他,明明第一个看见她第一个从离海带走她的是他赵之睿。 他和这该死的三峰山道士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顾容亭会更好看吗? 他扭过头不想再去思索这两人之间的情感,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分开了,这就是天意。 “你真的没有见过她吗?”顾容亭问。 “没有。”赵之睿一口饮尽杯中酒,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既如此,那就告辞了。”顾容亭不再多言,起身同门口的雾九和雾茗一起下楼离开。 等他们走远,赵之睿推开后窗也翻了出去,他攀上屋顶走到了章毓身边,就见她闭着眼躺在屋檐的瓦片上,素白的脸,静默如花,阳光在她墨色的发间穿梭,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慢慢伏下身体,侧躺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章毓睁开眼,“走了。” “嗯。”赵之睿轻声回答,然后等着她继续发问,可她的问题似乎已经结束了,因为她没有再说话,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赵之睿小心地说。 章毓坐起身来,甩了一下长长的发辫,平静地道:“没有。”她转过脸来看他,“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要马上离开这里吗?” 赵之睿坐起身来,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在手心里慢慢折叠。 “你伤还未好,不易远行,还是留在鹿城吧,而且……”他说着侧过脸来,半边长发垂下,掩住了他的神色,“如果你不想让人找到你,现在就不能御剑飞行,这么近的距离,你一动灵力,有心人就会知道的。” 章毓想了想点点头。 “和我来。”赵之睿站起身握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另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酒楼后面正停着一辆马车,外表极为普通,天青色的车篷,不是很宽大,车架上坐着一个老汉,正在打盹,半梦半醒的似乎是在等人。 赵之睿拉着章毓掀帘就上了马车,赶车的在外面刚想张口抗议,帘子晃动间飞出一锭银就堵住了他的嘴,他连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这车我雇了,现在绕着城给我走一圈。”马车里的声音响起,老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乐呵呵一笑,反正绕一圈又回来了,有钱干嘛不赚呢。 马车骨碌碌地走远了。 顾容亭三人在路上走了会,雾茗砸了砸嘴在后面小声嘀咕:“那个什么赵之睿原来也这么能吃啊,这么满满一桌子的菜居然一个人都快要吃光了,这么好吃吗?看起来就味道不错啊,都是我俩喜欢的啊。”刚才虽然是掌门一人进的屋子,雾茗因为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偷偷把头探进去看了看。 前面的顾容亭忽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岿然,转身就往回走。 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赵之睿身上,又被他刻意地挑衅所扰,所以即便他隐隐察觉不妥,却也并没有立刻就发现问题来。现在想来那样满满一桌菜,至少是八个普通人类的份量,赵之睿就算要品尝,也不会吃这么多,何况他毕竟是修仙之人,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胃口。唯一一个喜欢这样的人,只有她。 顾容亭心里升起了莫名的意味,他刚才的感觉没有错。 她就在那里,就在那扇窗边,就在窗帘后看着他。 可是她躲开了,她不愿再见他。 明知道他就在这里,明知道他正在前来,她还是躲开了,连一眼都不让他看见。 顾容亭一把推开门,窗户大开着,但屋内早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翻倒的酒壶,酒液在桌上漫开,流淌到桌子边缘又落到地上,发出一滴一滴的声响,敲击在人的心头上。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他站在那里,一手按在剑柄上,指节隐隐泛白。 她已经走了,和赵之睿一起。 顾容亭站在窗口,拿起那段少了半截的窗帘,刚才她就是站在这里,那一闪而逝的身影就是她。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空气里有着隐约的灵力波动,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 顾容亭往那个方向看去,那正是离海。 他迅速推开后窗,毫不迟疑御剑追去。 雾久雾茗立刻跟上,幸亏这里没人,远处的人也只见眼前一闪,只当看花了眼。 ------------ 第110章 忘了他吧 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耳边都是车辙有规律的声响,伴随在马蹄声和路人的嘈杂声中。 马车很是简陋,空间也不大,两人挤在一处坐在垫子上。 赵之睿紧紧抓着她的手,“鹿城有很多好地方,我们一个一个走过来,你会喜欢的。” 章毓拍了拍他的手,把手抽出来,淡淡一笑,“那我们多留点时间,等我把伤养好,反正现在也不好用灵力,就暂且做个普通人吧。” “这个主意听起来很不错。”赵之睿抚摸着她的长发,不经意间手指夹了一根掉落的发丝。 “你刚才在折什么?”章毓随口问道。 赵之睿摊开掌心,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纸鹤,折得倒是惟妙惟肖。 章毓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又放回了他的手心,“折得挺不错。” “折着玩的。”赵之睿微微一笑,合拢手心随手把纸鹤从帘子里丢出了马车。 章毓连忙拉住他的手,还是晚了一步,“干嘛要丢掉呢,折得很好啊。” “你若喜欢,我再给你折就是。”赵之睿望着她,双瞳幽深如海。 马车继续前行,在马车过后不久,没有人发现,掉落在地上的纸鹤忽然振翅飞了起来,直往离海的方向而去。 赵之睿忽而一笑,眉宇间放松下来,眸光柔软,只不过立刻他又蹙起了长眉。 顾容亭已经走了,那么急那么快,他是三峰山的掌门,幻海大陆几乎最强的人,却是这么容易就被他骗到了,不费吹灰之力,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里有情,他也喜欢她,她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轻,只有感情会蒙蔽人的眼遮住人的耳。 原来这还是两情相悦吗? 赵之睿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难道这次他又来晚了? 他转过脸看她,黑衣的少女正看着窗外出神,玫瑰般的红唇微抿,明媚的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那身黑色让她的肩头显得更单薄更纤瘦,仿佛悬崖上寒风中颤抖的花。 “如果有什么误会,应该尽早说清楚。”赵之睿靠在车壁上低声说,“他说他不会伤害你的。”其实他本想告诉她相反的话,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说了真话,他不想骗她。 “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章毓有些涩然,停顿了一下之后,很快语气就恢复如常了,“不过没有误会,如今再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我可以带你去三峰山找他。”赵之睿说着垂下了头,他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他希望她永远不要见他。 章毓缓缓摇头,自离开那一日,她就不会再回去了。 决定了的事,就要勇往直前,此生绝不后悔。 她不想一辈子被幽禁在石窟里,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丝茫然,那娇小的身体似乎蕴含了无尽的力量,那样的柔韧而坚毅。 她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经得起风霜严寒,从来就不是娇弱的花,所以也不会执着地期盼和等待那惜花之人的垂怜。 赵之睿看着她,心里忽然升起了无法言明的滋味,这是他的师尊,却又不是他的师尊,她明明是柔弱的,却又是坚强的,而他现在只想把她好好珍藏。 其实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她好好的就在他眼前不是吗? 赵之睿长眉舒展,琉璃眸光闪动间,璀璨光华,仿佛汇聚了天地之色。 “那就再不见他了,你以后多看看我好了,我也不错呀,长相好,身材棒,能文能武有情趣,上得厅堂入得闺房,居家出行好男人。”赵之睿眨动着眼,挺直了背,墨发垂在胸前,他可没说错,难道他还比不过一个迂腐的死道士不成? “噗,哈哈哈……”章毓不觉笑出了口,这都什么话,还有人这样自吹自擂的,真不要脸。不过呢,有一点他也没说错,这人确实卖相好,本领高,自有潇洒不羁之态,只是居然还有入得闺房这一条,她又笑开了,“你这是入了多少姑娘的闺房,如此大言不惭?” “那倒是还未曾,我这不是一直在等着你吗,不过呢,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赵之睿拂了一下额前长发,眼角微挑斜睨了她一眼,恰如春水划开了碧波,流露风情无数,“小毓儿,不如让我入了你的闺房吧,你可以亲身检验一下啊。” 真是口无遮拦的登徒子,一丝胭脂霞色掠上章毓的脸颊,透出轻淡的粉红。她瞪了他一眼,伸手用力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好啊,哪天我送你一个瓦罐,把你塞进去好了。” “用这么大力气,真狠。”赵之睿歪了歪嘴,顺势抓住她的手,把她用力拉进了怀里,在她耳边说道:“瓦罐好啊,你若在里面,我怎么也会挤进来的。” “快放手。”章毓挣了挣,他的手却是非常用力,禁锢住了她的背,让她无法动弹一分。 “休息一下吧,你的伤还没好,”他柔声说,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半躺在他怀中,“这车不平稳,这样会舒服点,睡一下吧。” 章毓身体僵硬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他的怀里很温暖,也很安心,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让她刚才一直绷紧的身体舒缓下来,她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章毓闭上眼,在他怀里安睡,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谁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可她已经听不到了。 马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赵之睿一直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把额头轻轻贴在她的脸上,“忘了他吧!和我在一起。” 云雾缭绕,青锋剑在高空上停滞不再向前,顾容亭周身弥漫着肃冷之气,握紧手心站了很久,指缝里有细碎的纸屑如雪花般纷纷滑落,最后只留下一根带着波浪般曲线的长发,他摊开手掌,垂目凝视,忽然一阵风吹来,卷起那根发丝,飞舞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雾茗和雾久在身后,看着他静立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顾容亭转过脸来,平静的面容,清冷的目光,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师叔,我们再回鹿城吗?”雾茗看着他的脸色小声说,估计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了,他们早就走远了。 “不必。”顾容亭抬手制止,“回三峰山。”话未完,长剑已改向而行,离速而去。 他站得笔直,目光穿透层层白云,抚过幻海大陆每一寸平原山川每一处河道良田,渐渐沉重起来。 不久以后,这片大陆也许平静不再,他需要去闭关了,已经耽搁了太久的时间。 她的身边有他在,至少是安全的。 他相信,他与她,有缘必会再相逢。 ------------ 第111章 柳叶 马车绕着城墙慢慢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停在那家酒楼后。 章毓伸了伸懒腰,从车里爬了出来,很久没有处在人世间了,那些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听在耳里,似乎还很是舒服。 酒楼的掌柜见两人又回来了,分外吃惊,刚才他上去时就见屋里没有半个人影,还在暗自庆兴,幸亏食资早付了,不然岂不是倒了大霉了,如今那样一锭金子在手里,他可是赚大发了,多来几个这样的客人就好了。 “掌柜,把剩下的钱还来。”章毓敲了敲桌子,等着他找钱,再怎么样的食物,也不用花这么多钱,她可不当冤大头。 掌柜看了眼她背上明晃晃的长剑,吭叽两声后还是乖乖掏出银钱来,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却是如此暴力,随身还带着武器的,不好惹啊。 章毓拿过碎银,丢到了身后的赵之睿怀里,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两人出了门,开始在街上闲逛,鹿城是很繁华的,沿街的楼舍屋宇鳞次栉比,外观上也都是巧夺天工各有特色的。除了有很多美食,鹿城和所有的城市一样,街上有很多卖东西的小摊贩,而这里,恰恰就是繁华地带。章毓好奇,这边摸摸那边蹭蹭,不论是饰品还是胭脂水粉都要凑上去看一下,几乎在每个小商摊面前都要停留片刻。 赵之睿一把拉住她,“这都不是什么好成色的,你若喜欢,我带你去买。” “不用,不用。”章毓掰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继续看着,“我又用不着,我就是好奇。” 这些摊主们无论卖什么的,逮到一个客人就卖力的吆喝,把每样东西都狠命地夸奖一番,夸得上天入地唯他最好,明明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饰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卖什么绝世奇珍,听得章毓直乐。 自然她是什么也不要买的,她既不要涂脂抹粉又不要佩戴挂饰,买它作什么?但是她喜欢看啊,这种五颜六色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生遐想,就像这个白色的浮雕玉佩也不错啊,大概是男子腰间的佩饰,虽然略有杂色,一看就不纯,但胜在雕工很好,她的手刚要触碰到,旁边就伸出来一只秀美的手,抢先把玉佩抓在了手里,“老板,这个我要了。” 章毓抬头一看,和她抢东西的居然是刚才那个姓柳的绿衣姑娘。 绿衣姑娘这时也看见了她,顿时很是尴尬,“原来是你啊,嗯,若是女侠要,我……”她有些不舍,但还是摊开了掌心,把玉佩递给她。 章毓摇头,笑眯眯地说,“我不要啊,我就是看看而已。” 买玉饰的摊主一听此话,撇了撇嘴立刻把目光转向了绿衣姑娘,重新开始兜售生意,真可惜,浪费了他半天口舌。 章毓就见绿衣姑娘虽然买到了心仪的东西,脸上也是没有半分喜色,似是隐隐带着点忧愁。 “刚才真是多谢女侠了,我家就在附近,若是女侠不嫌弃,不妨到我家喝一杯茶水……”她的眼光扫到了赵之睿,忽然又停住了话,大概想起了他与钱三的关系,一时竟有些踌躇起来。 章毓看了眼赵之睿,原来他也会有被人嫌弃的一天啊,“不用担心,刚才是个误会,这是我的朋友,和钱三不是一路人。” 绿衣姑娘这才松了口气,“我叫柳叶,不知女侠如何称呼?” “我姓章,别叫我女侠。”章毓抿嘴一笑,女侠的帽子太大了,她还不够格。 两人一路交谈着就朝她家走去,赵之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只能跟上。 柳叶的家果然很近,出人意料,就在旁边小巷里,一路上都是陈旧的石板,大概时间久远,很多都已经断裂了,在墙边的缝隙里都长出了小草。刚才还是极度热闹繁华之地,不过一街之隔的这里就很是荒凉,几乎没什么人经过。 柳叶家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大门是朱红色,只是日晒雨淋已经掉了大半的漆,留下斑驳的色彩,院子两边紧挨着都有人家,从外表看起来都是极普通的人家,家境一般,大部分屋舍陈旧,有些甚至已经破败。 章毓环顾四周,虽然大家的房子都不怎样,但这里可是好地段啊,与鹿城最繁华富裕之处就一街相隔,商贩们的吆喝声都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柳叶推开门,把两人请进家门,一眼望去,院子不大,屋舍倒还是有好几间。 “是叶子回来了吗?”屋里走出一个老妇人,灰色的袍子,黑色的短衫,也是半旧不新的样子,她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半搭的眼睛看起来却很犀利。 “大娘,打扰了。”章毓给她行了个礼。 老妇人狐疑的看了眼来客,面容有些严厉,也没有说话,就把目光转向了柳叶。 柳叶立刻上前,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老妇人的脸色就变得柔和了,“章姑娘快请进,这位公子也请,多谢两位刚才的仗义相救。” 老妇人把两人让进屋子,但见屋里桌椅陈设倒也齐全,家具看材料也都不错,只是式样陈旧,边角都被磨白了,虽然半旧不新,擦拭得却极是干净,没有一丝灰尘。靠墙的一边还放着绣花棚子,上面有着绣了一半的花,样子栩栩如生。 “怠慢了,”老妇人坐在一边,柳叶已经把茶水奉上,这是一套紫砂茶壶,四个小小的茶杯,放在一个荷叶托盘之上,茶水慢慢倒出来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柳叶倒茶的姿势也很美,修长的身段,温婉的面容,绿色的衣袖下白净的素手,就像一幅画一样,安静秀美。 “不是什么好茶。”柳叶白净的脸上微微红了一下,给两人各自递了一杯。 章毓一口就喝干了,“挺好的。” 虽然很香,但的确不是什么好茶。 赵之睿拿在手里,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就放在桌上不再动了。 “两位是夫妻?”老妇人仔细地瞧了眼赵之睿后说道。 “不是。”章毓在赵之睿开口前抢先回答。 老妇人又道,“不知两位到鹿城来,是偶尔经过呢,还是走亲访友?” 章毓浅浅一笑,“随便走走,没什么目的。” “若是两位不嫌弃家舍贫寒,不妨就住在我家吧。”老妇人看了眼她背上的长剑忽然说道。 章毓惊讶地看向她,一边的柳叶也颇是吃惊,显然这不是她的主意。 ------------ 第112章 邻居 章毓看了眼赵之睿,见他不置可否的样子,就点了点头,反正是要留在鹿城养伤,也不知道顾容亭走了没,这段时间还不能用灵力,住在这里倒也没什么不妥,在哪里不是睡觉呢。 柳叶看了看了眼老妇人,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叶子,去把房间整理一下吧。”老妇人说。 章毓立刻起身,“我也来帮忙。” “不用的。”柳叶浅浅一笑,摆摆手就出去了。 虽然如此,章毓还是跟着出去了,赵之睿就独自站在了庭院里。 “家里就你们两人吗?”章毓问柳叶。 “嗯,就我和母亲两人,家父前几年去世了,好在还有些家底,我也有些手艺,虽然不是很宽裕,但日子也能过下去。”柳叶边忙碌边说话。 章毓想起了那张绣棚,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走之前一定要留点钱给他们,想来自己在大酒楼一顿大餐,普通老百姓可以生活很久。 怎么的突然就有一点内疚了呢?章毓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暗叹,还是在离海自给自足没有心理负担好啊。 柳叶很快就收拾好了两个房间,想来她父亲在世时家境还是可以的,家里还有容纳客人居住的房间。 “家里简陋,章姑娘担待些。”柳叶说着走出了房门。 章毓刚迈步而出,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响起,仔细听去,才发现隔壁的院子里有人正在读书,翻来覆去就几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正要离开的柳叶此时站在廊下停住了脚步,侧耳默默倾听。 该是年轻男子,音色纯美,字正腔圆,读得倒是不错,但是内容值得商榷,就算章毓在诗词上一窍不通,也明白这是在说什么。 “谁在吟诗?还只念这个?”章毓好奇地说道,那边的声音忽然间就嘎然而止了,然后是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和仓皇的关门声,而这边静立的柳叶耳边也泛起一阵红云,转过身来脚步匆匆而去。 章毓呆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忏悔,哎呀,她这是一不小心做了坏事啊。 赵之睿走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可真不厚道。”他都站这里听了很久了,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过。 “我没经验,不知者不为罪嘛。”章毓脸红了红,小声反驳。 两家是邻居,说不定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还挺有意思的。”章毓想起刚才那边貌似一本正经的读书声,不觉轻笑。 赵之睿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半倚着身体,“你若是喜欢,我天天念给你听。” 章毓戳戳他的手,“你省省吧,我的耳朵可受不了这个。” “也是。”赵之睿挑了挑那双入鬓长眉,收敛神色严肃地说,“我还不如去买个渔船,天天下海。” “可恶。”章毓伸出手去打他,对付这种人,语言太苍白,拳头才是硬道理。 赵之睿哈哈一笑,顺势后退,大手包住她的小拳头,把她拉到了房间里,反手把门带上了。 “你说她们为什么要留下我们呢?”他一手架开她的手,然后揽到了她腰上,把她半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道。 章毓挣了挣身体,她自然也是想到这个问题的,虽然她救了柳叶,但也不过顺手而已,好像不用这样热情地招待他们,毕竟这家只有母女两个,没有男丁,贸然留宿外人总是不妥,不过对章毓来说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劫财我是没有的,劫色呢也不是劫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赵之睿紧了紧手,“我怕被劫色,所以晚上我得和你一个屋待着。” 章毓扭过脸把头顶在他的胸口笑个不停。 “谁会劫你?人家柳姑娘明明有心上人。”章毓拍拍腰间的大手推开他,“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多么让人误会。” 赵之睿走向门口,“不能,我喜欢。”他回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而且也不存在误会,就是这么回事。” 一夜过去,两人分睡两屋,自然没什么事发生,既没劫财也没劫色,还免费提供三餐。 隔壁的书生大概知道这边有外人,连诗也不念了,但是今日那边倒是挺热闹,似乎来了几个客人的样子,庭院里有了文邹邹的说话声。 柳叶站在院子里时不时看看对面,脸色忧愁。 “柳姑娘怎么了。”章毓站在她身后问道。 柳叶踌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他家来了客人,定是那些同窗,现在马上是午时了,也未见离开,自然是要留下的,可是……” “可是什么?”章毓好奇地说。 柳叶垂着脸,“他那里……昨日家中米粮已是不多,又不肯受我接济,今日可如何是好?” 章毓恍然大悟,隔壁那位书生是个穷光蛋,但又是个有骨气有傲气的,不愿受她恩惠,而这边的姑娘又担心他今日该如何招待同窗学子,怕他难堪。 “他家除了他还有什么人?”章毓问。 柳叶摇头,脸色黯然,“他的双亲都已走了,只有他一人。” “我给你去看看,如何?”章毓也不等她回答,转身就去找赵之睿,“给我一点银钱吧。” 她把原因解释一通之后,赵之睿立刻决定参一脚,他也对那位喜欢吟诗又似乎很是害羞的书生很是好奇,两人二话不说,当即绕到屋后跳上了屋顶,偷偷爬了过去。 即便不用灵力,这两人都是高人,身手灵活得很,悄无声息间,就摸到了人家的屋顶上。 此时院子的高谈阔论已经结束,人也移步到了屋内,两人跳下屋顶,闪身就进了厨房。既然人家姑娘是担心伙食问题,那她就先来确定一下吧。 她东瞧西瞧,却是什么也没瞧见,除了柴火还有外,真没什么可以下锅的东西,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他这样莫不是准备一会儿画饼充饥吧? ------------ 第113章 书生请客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赵之睿扯了章毓一把,两人一跃就上了房梁。 很快房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高的青年,青灰色长衫,头发包在青布中,看起来已是弱冠之年,面容倒是清秀,只是肤色苍白,唯有一双眼很有神韵。 他进门之后就坐在一边的矮凳上不动了,叹了口气后脸上渐渐显出愁容来。 章毓忍不住想要跳下去踹他一脚,若是自己都吃不饱了,那就别留人家啊,实话实说虽然也很丢面子,总比待会儿被人看笑话强吧。 不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穷书生就更惨了。 章毓从梁上跳了下来,半点声息都无就站在了他面前。 书生大惊失色,身子一歪就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张开口想要大叫,但张了张嘴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想来自己一穷二白就快无米下锅了,也没啥好怕的。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眼面前一身黑衣背插长剑的少女,拍拍尘土状似镇定地说:“女侠所为何来?若是为财,小生没有,若是为命,小生的命也不值钱……” “我是柳叶的朋友,她让我来看看你。”章毓打断了他的话。 书生立刻住了口,半垂下头,脸色微红,心下明白这位大概就是昨日接他话的那个女子了。 “现在你准备如何?”章毓指了指门外。 书生面有惭色,嗫嚅了一下之后就没声音了,似乎真不知如何办? 章毓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银子塞给他,“带着你的朋友下馆子去吧。”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谁知道书生死活不肯收钱,“我不能拿她的银子。” “银子是我的。”章毓没好气地说。 “女侠的我也不能收。”书生非常执拗,“平白无故小生不能收女侠的银钱。” 章毓叹气,虽然迂腐,人倒是个好的,“那你现在这里还有什么可以招待人的?” 书生回头把厨房翻了一遍,最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袋米,一个鸭蛋和一把蔫蔫的韭菜,这就是如今他所有的食物了。“近来……比较拮据,只有这些。”他垂下头来,很是羞赧。 章毓傻了眼,神人啊,这样也敢留人吃饭啊。 书生躲过她的眼神,低声道,“我从未曾想要留人用饭,但他们今早来了却偏不愿离开,我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穷书生今日就是被人特意上门来看笑话的,章毓对他又升起了同情。 “有几个人?”章毓问道。 “连我一共四人。”书生老实回答。 章毓拎了拎米袋,这米倒是够的,只不过没有下饭的菜,她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则她那个世界有名的笑话。 办法果然还是有的,既然上门的人不要脸,自然主人家也不用客气就是。 她一手在头上摆了摆,示意梁上君子稍安毋躁,然后就撸起袖子开始淘米洗锅。 谢天谢地,她刚变成人时是在这个世界的厨房待过的,所以这些基本的事还难不倒她。 书生被她踢到灶台下烧火去了,而她则开始处理韭菜与鸭蛋,怎么说也得整点菜出来才是。 时间渐渐流逝,赵之睿蹲在梁上,虽然不太舒服,倒也不想再下去刺激这个可怜的书生。他倒是也很好奇,就这点的东西,怎么出得了手呢?怎么看都是一个丢脸的结局。 庭院里已经开始有人走动,那两人大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杜晟,你上哪里去了,不会是躲起来了吧?”一人高声道。 另一人接口,“唉呀,人家这么热心留我们在此,怎会无端躲起来,方兄真是太小看人了。” “我看,咱们还是走吧,杜晟的家境大家也知道,我们留在这里似是不妥。”还有一人声音轻缓。 一人打断了他的话,“此言差矣,都是朋友,不过是粗茶淡饭而已,又有谁会计较?” 问题就是粗茶淡饭也没有。 书生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却又进退两难。 章毓把刀掷在砧板上,把东西放在盘子里,“好了,现在你去上菜。” 书生瞄了眼几个碗盘,不出所料,还是鸭蛋和韭菜,没有变出花来,只是摆的比较奇怪,还弄成了三菜一汤,他面色一滞,脚步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出去,这要他如何端的上去?不过,反正这回的出丑是出定了,早晚都一样,就让他们嘲笑吧,他硬着头皮去端盘子。 “慢着,你过来。”章毓一一指着盘子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书生忽然就眉眼有光,眼看着振奋起来。 等到书生出了房门,赵之睿从梁上一跃而下,好奇的看了眼剩下的菜,“你和他说了什么?” 章毓也不多话,拉着他的手就走,“咱们看笑话去,快走。” 两人脚下生风,这方面的默契实在太好,很快就趴在屋顶上,掀开了瓦片,偷偷向下张望。 屋里正做着三人,围坐在一张方桌上,其中两人衣着光鲜,剩下一人衣着朴素,俱都看着正从门口进来的杜晟。 “方兄,钱兄,沈兄,久等了,”书生正了正神色,把托盘放在一边的高几上,“家里简陋,怠慢各位了。”说着从托盘上取来碗筷一一摆好。 “杜兄客气。”衣着朴素之人略有惭愧,似要起身帮忙,却被书生制止了。 “沈兄请坐。”书生深吸一口气,把一盘子放在方桌正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浅白的盘子。 但见盘子中央放置着一束绿色的蔬菜,数量不多,在蔬菜两边分别是两个黄色的半圆,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是均分的蛋黄。 “杜兄,这是什么?”一人手指敲击着桌面,一人似乎就要忍不住仰面大笑,剩下另一人瞥过脸来不忍直视。 “小弟近来发觉用餐也是一门学问,真是人生处处有佳句。”书生不吭不卑道。 “有何佳句?”一人指着盘子问道。 “这盘菜有个名字,叫做,”书生顿了一下,接着念道,“两个黄鹂鸣翠柳。” ------------ 第114章 麻烦 屋内静悄悄的,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 “果真好句。”沈姓之人连声赞道,剩下两人颇为懊恼,半晌其中一人才道,“莫非只有这一句,一句不成诗。” “自然还有,钱兄莫急。”书生似乎受到了鼓舞,回身急速而出,把剩下的菜全部都端了过来。 第二盘菜上桌,但见这是一只普通的青色盘子,甚至都有些裂纹,盘子中央是一小排细碎的白色小块,端详了半天,才看出这是切块的蛋白。 “此菜名曰,一行白鹭上青天。”书生念道。 三人歪了歪嘴,等待第三盘菜,这回也是蛋白,只是被剁碎了,放置在一只白色的盘子上。 “窗含西岭千秋雪。”书生已经意气风发,说话抬头挺胸。 最后一汤上桌,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桌上那个缺了一个口的大汤碗,白色见底的清汤,什么也没有,只有面上浮着的两个切口平整的半圆形之物,细看来居然是蛋壳。 书生在空着的一面坐了下来,“最后一句,门泊东吴万里船。”他大手一摊,眼神炯炯,“各位请用。” 屋顶上的赵之睿一口气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眼光看向对面的黑衣少女,就见她正捂着嘴在偷笑。他把瓦片又盖了回去,拉着她的手跳回柳叶家的院子里。 赵之睿一手撑在墙上,半垂着头,长发抖动个不停。 章毓仔细的听着对面的声音,随手拍拍他的背,“你行了吧,别笑了,让人听见可不好。” 赵之睿直起身体,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脸。 “你做什么?”章毓奇道。 赵之睿神色肃穆,“我摸摸我的牙还在不在。” 章毓笑了,正待说话,耳边传来隔壁家的开门声,然后就是急促的脚步声,直往门口而去。 “嘘。”章毓竖起一指,她脚步轻点就来到门口,偷偷拉开门缝往外看去。 隔壁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是那姓方与姓钱两人。 “钱兄不必如此生气。”姓方之人说道,“杜晟他就是这样的人。” “都快三餐不继了,还说什么风骨,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姓男子满脸阴婺之色,拿手拍了拍院墙,眼光扫过各家院落,最后停留在柳叶家,他冷冷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他,倒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悔可就晚了。” “那是,那是,我以后多劝着他点。”方姓男子道。 “今日真是晦气,让我回去无法交待。”钱姓男子一甩袖子,恨恨地走了。 此时门口又走出两人,“杜兄莫送了,小弟今日真是万分惭愧。”一人走出门口却又回身作揖道。 “沈兄莫要如此,该是小弟我汗颜才是,皆因……招待不周了。”杜晟脸色微红,作揖还礼。 沈姓男子踌躇了一会道,“钱兄所提之事,不知杜兄有何想法?” 杜晟正了正神色道:“家宅虽破,也是祖业,断不能无端贱卖于他人,小弟虽然不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沈姓男子叹了口气,“告辞。” 两人作揖礼别,等到那人消失在拐角,杜晟才长舒了一口气,他会转身来,看着柳叶家的院门,正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微微一怔,立刻就醒悟过来,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女侠蕙质兰心。” 章毓也不开门,就在门缝里说道,“不谢,不过呢我觉得读书固然重要,日子也要过得下去才行,劝杜公子多用些脑子想想其它,为人为己,有些事也是很重要的。”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跟着他喝西北风吧,或者说让人家操劳赚钱供他读书,指不定最后还供出一个陈世美来了呢。 杜晟满脸通红,“受教,女侠所言甚是。” 章毓说完就关上了门,就见柳叶正站在房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就要走过来说话,门内却又走出她的母亲,柳老夫人眼光在柳叶身上扫过,她就垂下了头,转身进了屋。 “赵公子是做何营生的?”柳老夫人忽然问道。 赵之睿有丝惊讶,含混道,“小本经营糊个口。” “公子说笑了,我看赵公子气度不凡,岂是终日操劳之人。”柳老夫人轻笑,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不知公子家里还有何人?” 赵之睿快步走向门口,握住了章毓的手,“没什么人。” 柳老夫人还待说话,柳叶走出门来站在门口,半垂着脸道,“母亲,绣棚的花样不对。” 柳老夫人瞪着她不说话,柳叶垂着头手指捏着衣摆,不说话却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柳老夫人,柳姑娘,我们今日有事,先告辞了。”章毓打破了僵局,拉着赵之睿推门而出,走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声长叹,无奈又悲凉。 两人走在破败的青石路上,章毓斜了身边的男子一眼,“我说你这风流面孔倒是四处留香啊。” 赵之睿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冤枉人啦,我可是什么也没干,人家姑娘可没看上我。” “你说,她们这是要干什么呢?”章毓甩开他的手,“明明两情相悦,老太太肯定也是知道的,那书呆子相貌品格也算不错,难道是嫌贫爱富?” 赵之睿摊摊手,“我如今一穷二白。” 章毓站定仔细地打量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此人身量高挑,天生一副衣架子,平常的黑衣在他身上却显出了一股贵气,没有一点落拓之相,加上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哪里是做小本买卖的人会有的气质? “终日奔波之人是不会挑挑拣拣的,”章毓摇摇头,“一穷二白的人哪里会连人家一口茶都喝不下去。” “反正我们已经走了,你就别多想了。”赵之睿舒展了一下身体,“鹿城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章毓却是皱了皱眉,“可我总觉得老太太不是那样的人,比起知根究底的邻居,虽然贫寒,也总比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好啊,谁会愿意把女儿随便托付给外人呢?”ps:估计越写越差,收藏都快没有了.把收藏留着吧,也许现在不待见,指不定过一阵子又想起我了也说不定啊. ------------ 第115章 王八是需要整治的 “你真是事多。”赵之睿把手搭在她肩头,“伤还未好,不宜生事,先把伤养好再说。” 章毓笑了笑,“反正也不离开鹿城,过两天再来看看她们吧。” 两人四处走动,随心所欲,食宿都在鹿城最好的地方,章毓算是过了一把贵族的奢侈生活,和三峰山清减的修行生活完全不同。不过也许真是食补的原因,她的触腕渐渐开始修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章毓躺在茶楼的屋顶上晒太阳,鼻尖充盈着淡淡茶香,“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岂不是以后要去做贼,怪不得你要离开长流山啊。” 坐在一边的赵之睿转过脸,“我可不是为了这个离开的。” “那是为了什么?”章毓坐起身来问道。 赵之睿扭过脸来不说话。 “莫不是触犯了什么门规被踢出去的吧。”章毓道。 “对,我看上了一只小章鱼,死活都要和她在一起。”赵之睿转过头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所以看在这个份上,你就可怜可怜我,满足我的愿望吧。”他的头靠过来,半边长发披散,白皙俊美的脸伏在她的肩头,琉璃深目似乎暗藏着微光,薄唇微动,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肌肤,呼出的热气喷在她圆润的耳垂上。 章毓一把推开他,“你……真是无耻。”她捂着耳垂,怒目而视,白净的脸上却已在瞬间沾染上了胭脂霞色,宛如连绵的火烧云。 赵之睿直了直腰,清浅一笑,转过脸来。 章毓鼓了鼓嘴,爬起来就想走人,楼下忽然传来一道人声,听起来分外耳熟。 “族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此事我一定办成。” “哼。” 章毓把头偷偷探出去一看,就见楼下停了一架豪华的马车,外表很是眼熟,后面还围了一圈人。车旁站着一人,锦衣华服,正是那日从杜晟家出来的钱姓男子。 “钱宜的慊褂惺裁从茫?獾阈∈露及觳煌住!甭沓盗弊酉瓶??永锩娉隼匆蝗耍??乔p>  “族兄请,族兄请。”钱??阉??侣沓担?饺私?瞬杪ィ?蓖??ザ?ァ?p>  章毓缩回头来,“赵之睿,你那王八兄弟来了。” “谁是我兄弟,尽胡说。”赵之睿看着两人进楼。 章毓撇嘴,“你们两人差不多,都不是好东西。不过,那个钱??彩腔蹬撸?┗档按找豢椋?济缓檬拢?撸?デ魄啤!?p>  两人在没人的地方跳下了屋顶,也迅速走进了茶楼。 章毓的眼光往楼上一扫,正好看见钱??纳碛跋?г谝患浞棵趴冢?15叹脱x怂?桥员叩囊患洹?p>  茶博士很快上完茶就退了出去。 章毓把耳朵贴在墙壁上,隐隐约约就有丝竹之声传来,还有女子柔媚的唱曲声,只是人说话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章毓刚想运起灵力,忽然想起了赵之睿的告诫,也不知道顾容亭走了没,她心里有丝烦恼,按在墙壁上的手指不免一下子用力过度,居然就被她戳了一个洞,细细簌簌的粉末落下来,章毓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在这是角落,对方似乎是没有发现。 赵之睿捏了捏她的脸,暗自好笑。 章毓看了眼那个洞,目瞪口呆之外,还有些不好意思,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就想把手藏起来。 赵之睿一把握住那双小巧柔美如今却是有着破坏力的手,拉着她贴在墙壁上,如今有了这个洞,那边的声音自然是分外清晰了,章毓凑过小洞往对面看去。 这边的房间里,正有两个年轻男子在喝茶听曲。 四方桌上茶香袅袅,屋角一坐一站两个姑娘,一个眉清目秀,一个娇美如花,俱是身姿柔弱纤美,一个坐弹琵琶,十指翻飞曲声悠扬,一个婉转吟唱,声音如百灵鸟般动听。 钱三倚坐在椅上,摇晃着头,一手在桌上打着节拍。 “族兄,三爷,我一定尽力而为,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钱??谝槐叩阃饭2话病?p>  钱三挑动了下眉眼,身体半分不动,“这是想好怎么做了?” “想好了,想好了。”钱??泵Φ馈?p>  “不过她家不许动,听明白了没有?”钱三斜斜看过来。 钱??嵋獾匾恍Γ?澳鞘牵?〉苊靼住!?p>  “你明白什么?没用的东西,就这点小事都做不成。”钱三抬腿揣了他一脚。 钱??膊欢闵粒?货吡烁稣?牛?畔乱会司凸鲈诹说厣希??杆俅拥厣吓懒似鹄矗??砩系幕页疽膊慌模?终驹谇??肀叩溃?拔乙欢nxx??敕判摹!?p>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办到,一群刁民。”钱三敲了敲桌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可是打了包票的,时间不等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钱??辉俦vぃ?柑旎?氐亩闹浞6摹?p>  钱三也不再说话,打着拍子吟唱,“玉石街,繁华地,百里高墙胭脂秀……”他忽然朝唱曲的姑娘勾了勾手指。 女子也不拒绝,身姿款款走来,被他一扯就靠在了他的身上。眉清目秀的姑娘神色不动,继续弹奏琵琶清音,只是曲风一下子柔媚起来。 眼看着钱三的手已探入姑娘的衣襟之下,空气里有唇齿之声响起,赵之睿一把拉开章毓,用手堵住了洞口,等到他放开手时,那个洞已经不见了。 章毓脸色微红,看着那个消失的洞嘴里却道,“可惜了。” 虽然堵住了洞,无奈对方动静太大,赵之睿伸出双手按在她的双耳上,不让她听到一丝隔壁的声音。他敛了敛眉,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可惜的?”然后不顾她的反对,扯着她就出了门,径直出了茶楼,走到很远的无人小巷里才放开了手。 “都没有听明白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章毓暗恨,那俩人绝对在动坏念头。 赵之睿把手环在她腰上,手指在她腰间拂动,“你若想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我可以给你示范。” 章毓一手捏在他的手臂上,用足力气掐了一下,“果真天下的王八都是有默契的,你还知道他会干什么。” 赵之睿松开手臂甩了两下,满脸委屈,“小毓儿,你可真是太狠心了。”他拉了拉她的长辫子,“鹿城待腻了?若是得罪了王八钱三,咱们这逍遥的日子就结束啦。” 章毓从他手里抢回长发,“去哪里不好逍遥,这里留不下就走呗,但是王八是需要整治的,我在水里时就乐意欺负它们。” 赵之睿听了伏在她肩头笑个不停。 ------------ 第116章 麻烦临门 “好吧,你想如何就如何,我反正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赵之睿直起腰来正色道。 章毓摸着下巴不语,钱三绝对是在酝酿坏事,钱??褪歉龉吠茸樱?鞘裁椿凳旅蛔龀赡兀炕岵换岷湍歉龆抨捎泄啬兀?p>  “咱们回柳叶家看一下如何?”她抬头道。 离开柳叶家已是数日,当日为了避免尴尬才那样的离开,如今既然知道有人或许要使坏,能阻止就要阻止。 赵之睿无异议,两人急速飞奔而去。 到了她家附近之时,就见柳叶家门大开,有一中年婆子正被推搡而出。 这人矮矮的个子,身形微胖,紫红色的袄子黑底的裙摆,半边头发被帕子包裹,露出半边沾染着桂花香油的黑发,圆盘一般的脸上擦着厚厚的粉,张嘴说话时,都有簌簌的粉末在掉落。 她一手撑在门框上,胖胖的身体挤在门框上,阻止了大门的关闭,嘴里说个不停,“我说柳大娘,这么好的亲事有什么好推托的,你家闺女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耽搁得起,还想肖想什么更好条件的,跟了穷小子就没意思了,如今既能被三公子看上,也是三生有幸,上辈子积德,祖坟冒青烟,烧香拜佛都得不到的福气,只要跟了公子,今后吃香喝辣富贵半生不在话下,比留在这破败的玉石街不知强了多少倍……” “你给我滚。”柳叶气得浑身发抖,提着扫帚从屋里冲了出来,奔到她面前狠狠朝她身上打去。 婆子慌忙撒了手就从院中跳了出来,“好好说话,怎么行凶打人,这般泼辣怎么嫁得出去,怪不得这个年纪还待字闺中。” “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跟了他,滚,再踏进这个门我打断你的腿。”柳叶脸色苍白如纸,发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这是怎么了?”杜晟打开院门,看着门外皱起了眉头,目光扫到柳叶惨白的面容时,忽然住了口,满脸担忧之色。 柳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扔下扫帚,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中年婆子瞄了眼杜晟,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轻蔑地扭过头,“我呸,不识抬举的货色。”说完扭着身子就走了,路过章毓和赵之睿身边时,眼睛一亮,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等看到那把长剑时又缩回了脑袋,扭过身子而去。 赵之睿手指微动,不远处的婆子忽然腿脚一软摔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头上的帕子松开来,头发粘满了泥遮了满头满脸。 “这什么破街,真是可恶。”她骂骂咧咧一瘸一拐的就走了。 “女侠。”杜晟向章毓遥施一礼,回转身看着柳叶家紧闭的大门,踌躇不前。 章毓拍着大门,院子里一阵静默,她反复叩门,最后来开门的是柳老夫人,满脸愤怒之色,见是他们才勉强收住,她把两人迎进大门就把院门关上了,根本不管门口翘首以盼满脸忧色的杜晟。 才走了几步,柳老夫人就回过身来,抓住了章毓的手,“章姑娘,老身实在无法,只能求姑娘了,请你千万答应我。” “老夫人请说。”章毓道。 柳老夫人也不看赵之睿,只是盯着章毓,“我知道姑娘与公子情深,但我看姑娘是个好人,只求以后能善待叶子,给她一个栖身之所,求姑娘把叶子带走吧。” 章毓吃惊地看着她,“这可使不得。” “老身给你跪下了。”柳老夫人屈膝就要下跪,章毓一把托住她的身体阻止了她的行为,“老夫人有话好好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章毓看了眼屋内又正色道,“我看柳叶姑娘也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老夫人怎么不听听她的意见,何必定要棒打鸳鸯?” “唉,姑娘有所不知。”柳老夫人叹气,抹了一把眼泪,“不是我嫌贫爱富贪慕富贵,实在是我家叶子被恶人看上了,你刚才大概也看见了,那人遣了媒婆上门,定要纳叶子为妾,如今日这般已是第二次。若是好好的人家,强权之下就算是做妾我也咬牙忍了,可钱三是什么人,那就是鹿城一方恶霸,世人谁不知晓,沾花惹草欺压百姓不用说,有多少好好的姑娘家被强抢进了他家门最后人就没了,我只有一个叶子,怎么能让她去遭那个罪。” “为何不能成全了杜公子和柳姑娘呢?”章毓不解道,“早日成亲,也就断了他的念头。” “不成,现在是马上成亲也没用。”柳老夫人连连摇头道,“钱三看上的人,那是定要弄到手的,杜晟这样的书生,怎么是钱三的对手,他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又怎么忍心把他拖下水害了他,早知如此,在她爹去世之前,我就做主让他们成了亲,也不会受孝三年,落得如今下场。” “母亲不用说了,真到了忍无可忍的一日,我就自尽了也不会如了他的意。”柳叶红着眼睛站在门口,身体簌簌发抖,气愤难当。 章毓看了眼赵之睿,眼光锐利无比,果真是王八,想不到他还会和这样无耻的人做朋友。 赵之睿无辜地摊手,这事可赖不到他头上,他在红尘百年,结交到三教九流官商恶霸也是不可避免的。他的心思又从来不在这上,所以纵然他知道钱三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从没想过要去制止。 “你放心,他不会如愿的,我们来想想对策。”章毓磨了磨牙道,她是见不了这样的事的,若是她自己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强权之下估计也是有心无力一筹莫展,但是现在不一样啊,现在她是一只有道行的小章鱼啊,她一把就能捏死他,她也不是大陆上的常住居民,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没什么可以害怕的。 章毓和赵之睿这下就又留了下来,一方面避免钱三恼羞成怒上门抢人,一方面也考虑对策,他们是迟早要离开鹿城的,但柳家世代在此,所以必须在离开之前把这事彻底了断才好。 ------------ 第117章 夜半纵火 夜色朦胧,树影横斜,月光如练,万籁俱静里,只有偶尔的打更声破开幽静的夜空隐隐传来。 章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话说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半夜偷偷摸去把钱三给解决了,方法简单粗暴效果却是最佳,但如果以后但凡遇到什么事都这样解决,她岂不是要满手鲜血,人命毕竟不同于蚂蚁,而且认真想来,她这辈子还从没有夺走过一个人的性命,让她去杀人,她是下不了手的。 迷迷蒙蒙间,空气里似乎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渐渐浓郁起来。 章毓嗅了嗅鼻子,睁开了双眼。赵之睿冲进房门时,她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 “出事了。”章毓束好衣衫,两人推开门来。 空气里的味道很刺鼻,暗黑的夜空里,正有灰烟簇簇升起。 “走水拉,走水拉……”有人惊恐大叫,脚步声纷乱错杂。 章毓跳上屋顶看去,就见长长的一排屋舍,居然有两处冒起了团团火苗,房屋似乎已经被点燃,眼看着就要剧烈燃烧起来。此时各家屋内也陆续跑出人影来,慌慌张张地开始灭火,街上也涌出来很多衣衫不整的人,各自前来帮忙。 这整个街道的屋舍都非常破败,本就摇摇欲坠,是经不起烈火摧残的,况且都是连成一片,若是灭不掉最后烧成一条线再救火可就难了。 两人立刻行动,先去灭火再说。 他们在屋顶上跳跃而过,出手帮助,好在火势不大,发现的又早,人多力量大,一桶桶井水浇过去之后,很快就被扑灭了,只剩下袅袅青烟,在破了一个口子的屋顶上随风而动。半夜起火很是糟糕,但好在也没有什么人受伤,就是屋舍损毁了部分,只能等天亮时找人修理。 睡眼朦胧的人查找原因时,也不过是油灯未灭不小心翻倒或是厨房灶间的火没有完全熄灭火星跳出来点燃了柴火之类,黑灯瞎火的原因很难查明。起火的两家相邻,烧着的屋子也是隔着墙壁靠在一块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先出事连累了另一家。 “天干物燥的,这是小心一点啊,怎么就会烧起来的?睡觉也不把灶膛里的火给灭了,真是。”有人在暗暗嘟囔,埋怨人家差点连累了自家的房子。 “好了,睡觉睡觉,明早都要早起。”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家,骚乱渐止,一切又静了下来。 “我明明把火给灭了的。” “行了,不是你也许是隔壁老李呢,他不承认就算了,大家都不容易,安歇吧,明日我再重新搭一个厨房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了,唉,可惜了那些米粮,修个屋子要多少钱啊。” “算了,人没事就好,老李那边也没出大事,已是万幸了。” …… 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最后所有的声音终于都没有了。 章毓站在墙根,隐在角落里,旁边就是起火的屋子,半边烧着了,但不是很严重,只是底下发黑,如今湿漉漉的散着一股蒸腾的热气。她刚才已在这间起火的屋子里摸索了一阵,现在心里已经大致有了底。 赵之睿看着她等她说话,幽深的眼睛在夜色里分外明亮。 “这不是偶然事件,这是有人纵火。”章毓吸了吸鼻子,摊开掌心,手心里有一滩污迹,看不出来是什么,但凑到鼻尖就能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混在烧黑的焦炭里,常人并不易发觉。她轻声道,“这是油。” 有人在这里倒了油,但是量不是很多,只够燃起木制家具,所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火点着,甚至烧到房子上,但是又后继无力,所以很快就被水扑灭。 “章女侠这是又要替天行道了?”赵之睿眉毛轻挑,眼里波光流转。 章毓斜了他一眼,“事情摊在我眼前,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这玉石街玉石我是没见到一块,坏事倒是见了不少。”赵之睿半边身体依在她身侧,手指在她不注意时轻轻按在她的背上,“不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发觉和你一起也挺有意思的,坏蛋会不断冒头,成打出现。” “整治坏蛋才更有乐趣。”章毓不动声色地摸到他腰间,就想下手,却被人抓住了手。 赵之睿捏了捏她柔软无骨的小手,然后不顾她的挣脱就把它包在掌心里紧紧扣住,贴在自己心口,“下次暗算换个地方吧,我又不会反抗,老是这招没有新意。” 章毓抽了抽手却抽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任我欺负了?” 赵之睿颔首轻笑,松开手来,“我一直是任你欺负的呀,随你怎么欺负都成。” 章毓抿了抿嘴,抽出手来,抚向他的俊美无双的脸,“这么好?” 她的手指慢慢靠近他的脸颊,十指纤纤,在月光下素白如玉,就在快要触到之时,半途忽然转了方向,一把捏在他的耳朵上,“这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赵之睿嘴里“咝”了一声,那边门里有了响动,“是谁在外面?”眼看着就有人要开门走出来。 赵之睿眼明手快,大手一抄把她抱在怀里,纵身跃上屋顶。 “没人啊,莫非是猫,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底下之人摸了摸脑袋又回去了。 等到下面再没有一点声音,章毓才放下心来,半夜三更被人家发现在他家里,还不得让人当作贼吗?“赵之睿,你说为什么要半夜纵火呢?” “自然是因为有仇。”赵之睿并没有放开她,他抱着她坐在屋顶上,让她坐在他的膝上,手指间绕着她的一缕长发。 “若有仇,怎么不多弄点油,至少也要泼在人家卧房处,才能把人烧死啊,没听说专门烧厨房的。”章毓想不明白,“这里的人家看来都挺朴实,看起来也不坏,居然能让人恨到要半夜放火烧死的地步,真是令人费解。” “也许只是恐吓呢?”赵之睿道,“他也许并不想害人性命,不过纵火这事,其实是不好控制的,如果夜里起了大风,纵然人都能跑掉,这玉石街大片的屋舍也会毁于一旦,这些房子可不经烧,所以此人其心可诛,且定然不是玉石街之人。” ------------ 第118章 威胁 次日一大早,章毓和赵之睿就出了门,今日的玉石街倒挺热闹,昨夜起火的屋前站了很多人,而两家人也是院门大开,主人正在忙碌。 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正在把家里烧坏的东西搬出来,边上手脚麻利的妇人清扫着地面,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子,拿着水盆在擦拭。 “我说陈大婶子,昨夜人没事吧。” “人倒是没事,好在发现的及时,多亏了大家的帮助,不然,今日就要露宿街头了。”陈家两口子一边清理着房舍一边回答,虽然被烧了房子损失惨重,现在倒是振作起来,既不颓丧也不抱怨。 “别这么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要是你家露宿了街头,说不定今日整条街都没了。” “陈家嫂子要是缺啥,同俺们说一声,大家周济着也就过去了。” 章毓在一边怎么瞧也看不出这样的人家会结出什么大仇来,她把目光看向隔壁另一家,那人姓李,是个鳏夫,沉默寡言,但也有人在帮忙,可见平日里人缘也不差。 这边正忙碌着,街道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三个衣着光鲜之人正驾马而来,为首之人正是钱p>  钱??诔录颐趴谔?铝嗣牛谌俗吡私?ィ反蛄苛艘幌陆购诘奈荻ィ?镜溃?澳阏馕葑优率遣焕慰苛税桑?忌粘烧庋?恕!?p>  “瓦一下屋顶,刷一下墙就没什么问题了。”陈姓汉子擦了把汗,看了眼来人回答道。 “我看未必吧。”钱??昧饲们剑?霸趺瓷粘烧庋?耍?〔涣巳肆税桑俊?p>  “钱公子,你不用多说了,我陈继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房子虽破也是家,左邻右舍的也都熟悉,我不想搬走,多谢你的好意。”陈姓汉子道。 钱??倭艘幌拢?成?行┠芽矗??芸煊只指戳诵θ荩?拔也还?乔8鱿撸??糜腥丝瓷狭四阏飧龅胤剑?思乙彩亲孕〈佑袷?殖鋈サ模?缃癫还?胍?堵涔楦??已八甲拍慵乙彩怯欣?训模??圆藕湍闼怠!?p>  “俺家是困难,可你那么点钱,我们要是离开了这里也是活不了的。”陈家嫂子嘟囔着,却被汉子制止,“妇道人家胡说什么,再穷也没听说过要卖祖宅的,所以还是多谢钱公子的好意了,玉石街这么大的地方,若是价钱合理,我想也总有人家愿意出让的。” “呵呵。”钱??戳丝词中牡暮谔浚?词帜ㄔ谇缴希?淅湫Φ溃?叭缃窕鼓苈袅┣??杀鸬绞焙蚴裁匆裁涣耍?飧鎏旄晌镌锏模?刹缓盟怠!?p>  “你这话什么意思?”汉子停下了手里的活,惊讶地看着他,表情渐渐惊恐起来。 钱??醋潘?牧常?澳闼凳裁匆馑迹渴裁匆馑家裁挥校?鋈艘??檬妒蔽瘛!彼?拷?鹤由肀撸?谒??叩蜕?担?拔葑由樟丝梢栽俳ǎ?梢?侨嗣涣四兀渴郎系氖虑П渫蚧??悴换嵋晕?看味颊饷葱以税桑俊?p>  陈姓汉子呆住了,看着钱??挠牡难酃馐裁椿耙菜挡簧侠础?p>  “好啦,我话说完了,你好好想想,希望我下次来时能听到好消息。”钱?碜叱隽嗣牛?赝房戳搜廴巳海?湫σ簧?锷下碜吡恕?p>  陈姓汉子还站在那里,回头望了眼漆黑的墙壁,又看了眼一边的老婆和儿子,忽然打了个寒颤。 章毓和赵之睿对看一眼,虽然没有听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看陈姓汉子前后的表情,就能猜出不是什么好事,这也许就是昨夜纵火的最终目的,原因就在这个钱??砩稀?p>  章毓刚想动身找这个陈姓汉子询问,青石路上传来的声响又停住了她的脚步。 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四面丝绸装裹,窗牖镶金嵌宝,厚实的帘幔遮住了车里的一切。马车慢慢驶过来,马蹄纷飞,踩在不平的地面上,车轮发出“吱呀”的声音。马车旁边还跟着一群壮年大汉,腰上挂着长刀,俱是身形高大孔武有力之人。 正在街上的人群迅速散开了,很多躲进了院里,一时没地可闪的也贴在墙壁上。虽然还没看见里面的人,可这马车实在是太熟悉了,估计鹿城的人没有谁不认识。 马车径直而去,最后停在柳叶家门前,帘幔拉开,钱三踩着人的背下了车,不用他发话,已有人上前拍打柳家大门。 “开门,快开门。”震天的敲门声响起,半晌,大门才被打开了一条缝,大汉用手一推,门就被彻底推开,门口的老妇人差点被带倒。 “狗东西,怎么如此粗鲁,”钱三横了一眼大汉,大肆肆地进了门,“柳老夫人没事吧?下人不知礼节,冒犯老夫人了,还请见谅。”他伸出手装似去搀扶,眼睛却沿着院落走了一圈。 “不敢。”柳老夫人退后几步,避开他的手,“不知钱三公子因何事登门。” “柳老夫人这是说笑了,我可是派人登门两次了,一二不过三,这不我只能亲自走一趟了,也好表示一下我的诚意。”钱三踱步往里面走。 “三公子请止步,老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柳老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孤儿寡母的不易见外客,还请公子见谅。” “老虔婆,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家爷的意思可是很明白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钱三身后的人说道,边说边来扯人。 钱三板起脸来,眉眼里都是冷光,迈腿就往里屋走去,刚要伸手推门,面前黑影闪过,就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又是你。”钱三看着一身黑衣的妙龄女子,停住了手,他皱了皱眉,眼光肆无忌惮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从她娇嫩细白的脸到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从饱满的胸房到修长的腿,从开始的不耐烦到后来的兴味盎然。 章毓双手交叉,瞪着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钱三的身后已经涌来一群人,迅速把他团团围住。 “我来接我的人入府,姑娘若是愿意同来,钱某也是十分欢迎的。”钱三的眼光扫到站在门口的黑衣男子身上,眸光挑衅,“江湖漂泊怎是归路,姑娘家还是有个好归宿才是正道,同我回去如何?” ------------ 第119章 教训 “钱三爷真是说笑了,内子怎么可以同你归去。”赵之睿慢慢走来,脚步沉稳有力,长长的发辫垂在背后纹丝不动,他一身黑衫,俊美的脸上表情漠然,眉眼含霜,仿佛突然凝结了一层寒冰,狭长的琉璃双眸里有一股锐利,扫过那群汉子时让人心里直发颤。 “赵之睿,你怎么会在这里?”钱三双手交握,“我眼里的赵老板可是从来不踏足此等腌渍地方的,赵之睿啊赵之睿,你果然是落泊了,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谁又知道自己的明日会如何呢?”赵之睿走过来时,那些人自发的让出了路,直到他走到章毓身边。 “你是真的要插手此事不成?”钱三有丝恼怒,“这里可是鹿城,我钱三要做的事,还没人拦得住。” “如果我想,还没什么事做不到。”赵之睿握住章毓的手,对钱三挑了挑眉,“你可以试试看。” 钱三朝后招了招手,示意手下的人动手,他还不信了,一个小小的赵之睿会是他钱三的对手,当年还有过往来,也算有点情面,但今日既然他自己上门找死,他就成全他。 等了半天却没人动,钱三回头看了眼他那群呆站着不动的手下,“还不动手?” “动……动不了,”一人转过头来,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有些惊惧,“三爷,刀……刀拔不出来。” 钱三看向另一边。 “我迈不开腿来。”那人涨得满脸通红,双腿就是迈不开,站在地上像被钉在地上一样。 章毓抿嘴一笑,“喂,姓钱的,你若想动手,可以自己来。” 钱三望了眼冷脸的赵之睿,又看了眼笑颜如花的少女,恍然大悟,“妖女,使了什么妖法?”他说着话,转身就往门外跑。他认识赵之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从未听说他有这种本事,看来定是这个女人的原因,怪不得他如今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等他跑到门口时,那群呆站的随从发现自己忽然可以动了,二话不说也跟着跑了出去。 赵之睿踱步到门口,就见钱三正手忙脚乱往马车上爬,随从们忙着去牵马。 “快走。”钱三在马车里叫道,马车立刻动了起来,以飞快的速度在青石路上奔跑。 章毓探出头来向外看去,笑眯眯地盯着骨碌碌转动着的车轮。 “你刚才在外面干了什么?”赵之睿道。 章毓摊摊手,“我什么也没干。” 话音未落,就见那辆奔驰的马车忽然歪了一下,然后哗啦一声倒了,一个圆圆的车轮从车底下滚了出来,撞在一边的墙壁上,弹了两下就沿着倾斜的街道一路滚远了。 马车少了一个轮子,一下子就倾倒在地上,发出震天巨响,青石板都碎了几块,溅出来的碎石划伤了几个随从的脸。 车里一阵咒骂声响起,众随从顾不上擦自己脸上的血,连忙去拉开帘幔,钱三连滚带爬地从车里出来,脸色苍白,额角青了一大块,一边鲜血淋漓,糊了半边脸,绸缎衣袍上沾满了泥。 “给我滚,不中用的东西。”钱三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回头看了眼玉石街,咬牙切齿,眼神阴毒。他解开马身上的束缚,翻身上马,一鞭子甩在欲上前伺候的人身上,脚下一蹬,扔下众人就驾马独自走了,留下一堆孔武有力的随从,费力地把少了一个轮子的马车推走。 玉石街的百姓们本来谁都不敢说话,只是躲在院门后偷窥,见此情景,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就忍不住哈了一声,这就像开了闸,一时间院门后乱哄哄笑声一片。 赵之睿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刚才偷偷摸摸就干了这个?” 章毓耸耸肩,“我只是好奇那个马车牢不牢,果然也不咋的。”说完又忍不住嘿嘿直笑。 “多谢两位刚才出手相助。”柳老夫人道谢,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喜色。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章毓摇头,眼睛看向了房门紧闭的里屋,门上正挂着把明晃晃的大锁。 “唉,”柳老夫人叹了口气,走上前打开了锁,刚才也是没有办法,她在门缝里看见钱三,回头就趁柳叶不注意把她锁在了里屋,一时之间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母亲。”房门被打开,柳叶走出来时一脸慌乱,“我们怎么办?”。 虽然钱三这回没有得逞,可只要还在玉石街,这事迟早还会发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这庙不要了。 “柳叶啊,这玉石街看来咱们是不能再待了,”柳老夫人有些悲伤,“反正有人想要这里的房子,不如咱们就此搬离了这里吧,钱三这个恶霸得罪不起,整个鹿城都没有咱娘俩的立足之地。” “搬去哪里呢?哪里又是可以去的地方。”柳叶垂下脸来,“那样的价钱这房子就是白送,不过,事到如今也是已无他法,母亲,女儿不孝,对不起你。” 柳老夫人老泪纵横,柳家世代在此居住,虽然家道败落辉煌不再,日子艰辛却也过得快乐,想不到如今沦落到要背井离乡的地步。 “柳叶,现在就去收拾包袱细软,若是可行,咱们明日就走。”柳老夫人擦干眼泪,当机立断,房子能卖就卖,不能卖就算了,她转过脸来平静地说道,“章姑娘,赵公子,真是对不住两位,我就不留你们了。” “这还没天理了,这鹿城城主就任凭他儿子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啊。”章毓站在街上,看着紧闭的院门很是生气,早知刚才就把钱三弄死了,一了百了。 “钱三要是死在这里,这整个玉石街的人就都要陪葬了。”赵之睿拍拍她的肩头,“鹿城主只有这一个儿子,钱三排行为三,但上面两个兄长都在幼年时死于疾病,所以这唯一的一个嫡子才被养成了这样,只是钱三做事很有脑子,明面上来说,他至今为止还没有害死过人,暗地里他下的毒手大家虽然心里都清楚却也是没有证据的,所以鹿城人才会看见钱三就绕路。” ------------ 第120章 玉石街的灾祸 “你知道得可真清楚。”章毓斜了他一眼。 赵之睿赶紧投降,“我不过以前在鹿城时听人说起过,这和我可没一点关系。” “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何不出手阻止呢?”章毓道。 赵之睿叹气,“只要人在红尘,这种事就免不了,你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全部,何况要解决一件事,可不是出手一次就够了,烧香要烧到底,送佛要送到西,半途而废又有什么用,可谁又能护着谁一辈子呢?现在你是不是想只要除了钱三就好了,可你怎么知道钱三死了这事就结束了呢?也许捅了马蜂窝呢,也许会祸害更多无辜的人呢?莫非你还想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除掉不成?”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只能看着柳家母女两个被迫离开鹿城吗?”章毓道。 赵之睿站直身体,“人活一世,靠人无用,只能靠己,他们离开鹿城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对策。” 章毓垂头丧气,“这修了半天道,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谁都不是随心所欲的,但你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并且在能力所及之处帮助别人。”赵之睿揽住她的肩,“不要丧气,你不是还想知道钱??敫墒裁绰穑恳残碛惺裁词俏颐强梢宰龅摹?p>  “对,钱三我暂时拿他没办法,钱??Ω镁兔还叵蛋伞!闭仑褂终褡髌鹄矗?拔颐窍热フ页录疑┳恿囊涣摹!?p>  章毓虽然是外来人,但当日失火之时,她是半夜里来出手相助的,所以陈家嫂子对这个借住在柳家的黑衣姑娘很有好感。 “你是问那个骑马的人来干什么,他是见我家被烧了,想要让我们卖房子。”陈家嫂子撇了撇嘴,“想要买人家的房子,可是出的价钱低的吓死人,我就是诚心要卖房子,也不会卖给他啊,也不知道他是帮谁来说的。” “妇道人家又胡说,谁说要卖房子了。”陈家汉子接过话来,“我无论如何也不卖,不过……”他说着看着黑漆漆的墙面忽然又不说话了,停了片刻才继续道,“外上要关好门,睡觉前留个心眼,别一天到晚睡得像死猪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他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 “胡说什么,大妹子让你笑话啦,这人今天象见了鬼,无端发火,昨夜烧了屋子都没见这样,真是……”她絮絮叨叨的就去干活了。 离开陈家,章毓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路上,“钱??绰虺录业姆孔樱?录揖芫?磺??蚕肼蚯钍樯?姆孔樱?钍樯?簿芫??詹帕?依戏蛉艘菜涤腥艘?蛩?羌业姆孔樱??蠢此?潜纠匆膊辉嘎簟k?嵌疾宦舴孔樱?蛱彀胍钩录曳孔泳推鹆嘶穑?灾?#?闼担?庖磺胁欢己头孔佑泄芈穑壳??胍?墒裁矗克??敲炊嗥品孔痈墒裁矗烤褪巧樟说姆孔右惨??杉?皇俏?朔孔颖旧怼l?侨涨??颓??亩曰埃?冶纠匆晕皇窍胍?枚抨衫肟?袷?郑?俏?巳昧?端佬模?梢孕母是樵父?饲?衷诳蠢矗??静皇钦饷匆换厥隆!?p>  “你说得有理,但我也想不出钱我?垂褐谜庥袷?值姆孔樱?训勒獾叵掠斜Σ怀桑俊闭灾?c?嗣?掳汀?p>  “不,不是地下有宝,这玉石街本身就是一个宝。”章毓抬眼看去,这条破败的街道,却是占据了鹿城的中心地带,和它相邻的就是鹿城最繁华的街道,商家日进斗金财源广进,随着发展,渐渐地方就不够了,只能向外拓展延伸,这样一来,最好的地方无疑就是玉石街。但玉石街这么好的地段,却被一群“刁民”霸占了,而且他们还不肯离开,有人不愿在低廉的卖价下离开,有人压根不想离开。 “这事背后之人定是钱三,他让钱??蛲氛螅?图凼展河袷?值姆坎郧??呕崽匾獾蕉抨杉胰盟?艨停?皇俏?嗽谕?懊媲靶呷杷??詈蠹に?袅思乙怠k?愿冻录业姆ㄗ泳褪前胍棺莼穑??瞬话咽虑槟值锰?螅??圆桓疑巳诵悦??裉旃?词且槐吆眯囊槐呖窒牛?破热思衣舴孔印v劣诹?都遥?夜兰埔坏┝?督?饲??募颐牛?夥坎?褪羌拮绷耍?嗪玫闹饕猓?质敲廊擞质乔?疲?患??瘢?环汛祷抑?Αu庹媸且话锖谛牡幕斓埃?唤萄邓?且幌绿炖砟讶菽摹!闭仑乖剿翟狡??状梢话愕牧撑??籼冢?种盖迷谇奖谏喜畹愦脸黾父龆蠢础?p>  赵之睿把她的手抓在手心里握紧,伤了手指或是弄坏了墙壁都不是好事,这么破的墙可不要被她一激动给推倒了。 “你想如何?玉石街现在是被人惦记上了,钱三是背后之人,但绝不是唯一决定之人,定有无数人在背后出力,玉石街的搬迁不可避免。”赵之睿道。 “如若搬迁,只要价格合理,双方满意也无不可,可是他的贪念太无耻了,既然他能恐吓,我们也能。”章毓道,“我们去鹿城府晃晃如何?” 赵之睿允若,两人离开玉石街,他们离开后不久,玉石街就来了一队全身荷甲的士兵,刀剑在身,长矛在手,走动间明晃晃的冷光交相辉映,铁甲摩擦之声混合在沉重噪杂的步伐声中,森森在耳,青石路面发出脆弱的声响,宛如不堪负荷发出的哀鸣。 在荷甲士兵前面,有两个衙役模样之人,一脸寒霜,目光怨毒,街面上的行人见此情景纷纷闪避。 “官差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话音未落,玉石街还半开的院门统统关闭,刹那间整条街上什么闲人也没有了。 衙役在一户人家门前站定,“鹿城这几日出了江洋大盗,祸害了很多人家,昨儿有人看见这盗匪半夜潜进了玉石街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为了鹿城百姓的安危,城主很是关注,今日兄弟们可要尽心,把贼人搜出来才是。”他用手指了指陈家院子道,“半夜无端起火,不过是为了掩饰罪行,想要销赃灭迹,你以为纵火烧掉就一了百了了吗?” 官兵冲破了陈李两家,把两家男人给绑了,家里也被翻搅得一塌糊涂,锅碗损毁无数,本来就是贫苦之人,这下更是损失惨重。 陈家大嫂和孩子俩俩抱在一起,吓得魂飞魄散,口中喊冤却是无人应答。 “怎是我自己纵火,分明是……”陈家汉子大声反驳,被被人一掌掴在脸上,打落下一颗牙来。 “回去自会让你招供,急什么。”衙役冷声道,“毁了赃物也没用,等大刑伺候,看你说不说,到时同伙一个也少不了,躲藏在这玉石街可没用,另外,这里既然出了贼人,我看这整个玉石街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这赃物不管是烧毁也好,转移也好,都要给我搜一搜。” 他大手一挥,官兵们挨个破开大门,不管家里有人没有,把每户人家都仔细彻底的搜查了一番,等到搜查结束,家里好好的东西都已损毁不堪再用,这对贫苦人家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 “你要搜查,总要有搜查令吧,总得要有证据吧,你们这不是欺压百姓吗?这还讲不讲王法了。”也有人眼看着家里被折腾得破败不堪,忍不住上前阻拦。 “你要证据,就上公堂去要吧,一个穷鬼,还妄图阻扰公务,你如此激动,不会就是贼匪的一分子吧,给我一并带走。”衙役挥挥手,这些人就被绑走了。 柳叶母女收拾好的细软如今已被顺手搜走,真正一贫如洗。 玉石街一场大灾祸,谁家也没有幸免,官兵践踏之后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滔天的哭声。 ------------ 第121章 人有贪念 此时章毓两人已离开了玉石街,直往城主府宅而去。 鹿城的城主府宅靠近城墙,不在繁华之地,但占地面积颇广,几乎是连绵成一片,厚实高大的院墙,四周都没有相邻的人家,乍看起来,还很是孤绝。 章毓站在墙头往里看去,就见一道道回廊,一条条小道,即便是城墙之内,还有着一层层的高墙,把偌大的空间分成一格一格,建筑也都是方方正正,与大部分房舍不同,砖石与木料相结合,看起来很是牢固。 “这是土皇帝吧,一个城的城主居然有这么大的府宅,这要霸占多少土地。”章毓感叹,但随之问题也来了,钱三会在这个府宅的哪里呢? “他就是土皇帝,城主的权利很大的,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政,幻海大陆几个国家皇权很松散,只要不是根本对立,轻易是不会动他们的。”赵之睿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避世修行,也不过是生活无奈之举,出世之人看似驾凌在这些权势之上其实也只是一种回避与妥协,一旦入世也就只能遵从社会规则了。”他在世间百年,早就已经漠然,看淡一切,心冷如石。 章毓不语,她决定不管什么规则,反正她既不是人也不是仙,她就是一条鱼,别来跟她说什么社会规范。 “你今天动了灵力,所以说他们已经不在鹿城了,对吗?”章毓忽然转头问道。 赵之睿点点头,也不加隐瞒,“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章毓微微垂头,他已经走了,他不是要去闭关吗?等到他出来时,也许已经过了几年,或是几十年,时光如此漫长,可以改变一切。 章毓不再多想,使了个障眼法隐了身形,从围墙上跳了下去,小心地在府里行走起来,她一直对那次赵之睿的这个手段很是着迷,在离海边长久的修炼中,也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如今使来倒也算是驾轻就熟。 赵之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个院子走到另一个院子,沿路上丫鬟仆役形色匆匆,却没人察觉身边不知不觉间多了两个人。 “爷呢?”回廊尽头走来一群绫罗锦绣的女子,俱是高耸的云鬓发髻,精致的妆容,中间那位女子随口询问旁人。 “奴婢不知。”小丫环们低头回答。 “不是说今日受了伤吗?怎的还不在府里,又到外面哪个狐狸精那里厮混去了。”旁边的女人们咬碎银牙,几乎捏烂了手里的绣帕。听说三爷受伤,家里的莺莺燕燕打扮的各种花枝招展,一拨拨过来问安,哪知道男人压根不在家里。 “爷自有爷的事业,青天白日的哪会躲在闺楼里。”女子一边驳斥一边愤怒,丫鬟们老神在在,各自乖觉的低头不说话,心里早就习以为常。 章毓听了半天对话,心里暗道可惜,钱三居然不在家,今日是白来一趟。两人只能打道回府,但等到他们回到玉石街时,已是暮色降临,弦月东升,而眼前的景象才是让人真正的大吃一惊。 整条街道凄凄惨惨黑暗一片,没有半点灯火,青石路上杂物无数,一片狼藉,宛如台风刮过。院落里隐约的哭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几乎每户人家的院门都破了,半掩着再也关不上,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见院子里扔满了破碎之物,似是遭受了打劫一般,主人家一边收拾一边流泪,间或相互谩骂几声,然后又开始唉声叹气。 柳家院门大开,柳叶母女正坐在一处默默流泪,相对无言。 “这是怎么回事?”章毓一路走来,见几乎每户人家都是如此惨烈,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叶抬起头来,眸光暗淡,“今日官兵上门,说是玉石街出了江洋大盗,陈家昨夜走水是贼匪消灭证据,然后就是如此,玉石街住户被强行搜查,还绑走了很多人。”她幽幽看向一边,“如今家里的钱财都被搜刮一空,这让人如何是好,我们即便明日逃离了鹿城,也没有活路了。” 章毓这回明白了,平白无故的官兵上门,随便栽赃一下整条街道的住户就都遭了殃,她说这钱三哪里去了,原来是干这事去了。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做这事了,白日里不过在玉石街不慎摔了头,一转身报复的行动就即刻开始了,果真睚眦必报,半点亏也吃不得。 章毓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愤然转身出了门,在无人处拔出剑来就御剑而去,直奔城主府,她还不信了,白日里不知所踪,晚上总会回老巢的吧。 赵之睿叹了口气,跃上紫阙,双手环上她的肩,“别生气,不过是图穷匕见,只要玉石街的居民还在,他迟早要这么干的。” 章毓不说话,从紫阙上跳了下来,径直落在府宅的屋顶上,虽然不知道钱三会在哪里,但白日里内宅已经逛过,她就从他老婆们的屋子开始找。 悄无声息间,每处亮着灯火的地方都已走过,只有那些女子曼妙的身姿映射在窗户上,如同皮影戏一般,或是孤独凄冷,或是满心期盼,还有些不以为然自得其乐,章毓几乎把内院摸了个遍,直到夜深,但无论哪里都没有钱三的身影。 冷月凌天,月光如练,在地上铺了一层淡淡寒霜,夜已寂寥。 章毓盘坐在屋顶上,沉默不语,心里的愤怒之气渐渐平息。 “赵之睿,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呢?比妖怪还要可怕啊。”章毓望着夜空道。 “因为人有贪念,有欲望,永无止尽,所以人心才深不可测。”赵之睿低头看她。 “那你也有欲念吗?”章毓回望着他。 赵之睿默默看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只要是人,自然就有。”他的欲念就是她,自始至终,纠结了他百年的光阴。 “那你也会为了自己的贪念置旁人于不顾吗?”章毓认真地问。 赵之睿转过脸来没有回答,夜风拂起长发,遮住了他的双眼。 他会吗? 当然会,而且他百年前已经做了。 他身为修仙之人却为了找回师尊逆了天命,幻海大陆的命数已破,天地之气已乱,也许很快这世上最大的劫难就要来临,因为他,灾祸将提前两百年,他又把世人放在何处呢? 谁也不比谁好。 只是现在她已经在他身边,他的愿望快要实现,所以现在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弥补。 ------------ 第122章 你想多久我都等着你 “钱三这样的人,就该鬼怪缠身,老天真不开眼。”章毓说完,忽而又觉得不对,这人现在不就是被她给盯上了,她可不就是一个妖怪,可见老天还是开眼的,想来他作恶多端,终于遇上她了,只是这人却比妖怪还难对付。 “赵之睿,你说修仙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除妖驱魔倒是好办,可是面对这样的人,却是束了手脚,明明他还不如那些行军蚁厉害。”章毓有些迷茫。 赵之睿摸了摸她的头,“修仙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你现在就在做着你一直坚持的事。你觉得束手束脚,那是因为你现在更想做的是保护而不是破坏,要杀掉钱三这样的人 很容易,但你想要维护玉石街人的权益却很难,这世上改变别人的命运不容易,我们只能为自己负责。” “被你这么一说,我岂不是很悲催,理想太宏大,能力太渺小。”章毓道。 赵之睿轻笑,“别这么说,我家女侠顶天立地,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去你的。”章毓推了他一把,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现在心情好点了没?”赵之睿仔细盯着她的脸,见她冷峻的神色终于舒缓下来。 “可是你说这钱三到底哪里去了呢?”章毓道。 赵之睿摸摸鼻尖,吞吞吐吐道,“不是说还有外面的狐狸精吗?谁知道有多少狐狸窝呢?” 章毓恍然大悟,“这世上果然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家花不如野花香啊。”这下范围无限扩大,有青楼暗巷,还有金屋藏娇,反正今晚是不可能找到了。 赵之睿扯了一下她的发辫,眼眸暗沉,“别把我想那么坏,自始至终我心里眼里可都只有你一个。” 章毓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分外严肃,月色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银辉,勾勒出立体的侧影和精致的眉眼,干净而灵秀,长长的睫毛闪动间,琉璃双眸倾洒出一片迷离光彩。这样一张认真诚恳的脸,让她想要再一次当作视而不见都不容易。 “你这是来真的?”章毓挠挠头。 “千真万确。”赵之睿沉寂的眼里卷起了风暴,光彩熠熠,“你终于看见我了,这么说,你这是应我了?”他满脸欢喜,双手绕到她腰间。 “谁应你了?”这是三级跳远哪,章毓想要掰开腰间的大手,奈何他死活不放手。 “答应我吧。”赵之睿把头半靠在她肩膀上,在她竖起紧扣的衣领上磨蹭,“我找了你这么长的时间,答应我吧。” 他在她耳边低声诉说着,飞舞的长发拂过她的脸,像层层流动的水波。章毓转过头来,就见他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里暗藏着一点委屈与酸涩,仿佛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居然很是可怜。 “我得想想,”章毓看着那双眼睛,郑重地说,“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她的心里偷偷藏着一个人,如果注定那是一场悲剧,她也需要时间去遗忘,然后才能开始新的恋情,这样对人对己都好。 “那你快点想,”赵之睿从身后抱紧了她,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你想多久我都等着你。”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 “赵之睿,你怎么像孩子一样。”章毓笑了笑,却没有再推开他。 冷月孤星,夜里簌簌的风拂过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可背后的胸怀很温暖,至少在这样的夜里,他们是可以互相依靠的,而他们也就这样相依偎着,等待天明。 两人在天空泛起第一抹微光时离开了城主府,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那些被抓起来的人。 章毓站在府衙之外,看着紧闭的衙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上前,这里也是钱三的地盘,柳叶曾经说过,公堂就是他家,想要在这里寻求公正是不可能的,她是可以把他们从牢里劫了出来,但这些人从此也就背负了越狱犯的罪名,小小老百姓,以后日子还是没法过的,这里可没有梁山可以上,就算有梁山,人家也不见得会愿意去啊。 冤有头债有主,看来还是得把钱三找出来才是有效的解决办法。只是钱三象人间蒸发一样,他是不是想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出来,想的到是美啊。 “你说这事鹿城的城主知道了会有用吗?”章毓道。 赵之睿摇头,“你说钱三干的事他老爹会不知道吗?” 有一种情况叫默许,也许背后还推波助澜,某些事可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在玉石街这样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差别不过在于手段和方法,也许只是红白脸的分别而已,否则鹿城的官兵不会这样听命于钱三。 “算了,去把钱??页隼窗伞!闭仑够厣砭妥撸浅逶谧钋跋叩淖p溃?u??残砭湍苷业角??暮?晡蚜恕?p>  万幸钱三虽然不好找,但钱??故呛谜业模??艺馊嗽诼钩腔雇t忻??永细?纤悖??肭??潜炯彝?澹?徊还?罄捶旨抑?螅??悄且恢Ыソケ忝宦淞耍?还巳吮冉洗嫌保?槎恋貌淮恚?诙潦槿思浠斓煤芸??p>  他们在曾经喝茶的那家茶楼里随意问起钱??保?乒竦挂膊灰?鳎?澳闼登??勇穑空馕沂侵?赖模?皇遣恢?揽腿苏宜?问拢俊?p>  “没什么事,当日在此喝茶时偶然听他说有人想要收购祖宅,我寻思着也有这个念头,想要找他牵个线。”赵之睿把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收起银子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他也曾耳闻。 “掌柜可知钱公子家在何处,我们想要登门拜访,若是最后事成,一定不会忘了掌柜。”章毓笑眯眯地说道。 茶楼掌柜仔细地审视俩人,虽然衣衫简朴,但人看起来颇有贵气,前几日也是经常过来饮茶的客人,点的都是名贵好茶,出手很是阔绰,当下便放下心来说出了地址,“钱公子家住梨花街,靠东边第三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两人同掌柜客套了几句之后,立刻动身去梨花街找钱p> ------------ 第123章 钱洴的交待 梨花街虽然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地,可比起玉石街来不知要好多少,至少成片的院落屋舍看起来都有个样子,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小康之家。 钱??募以诙?叩谌?В?磐ピ郝涠颊?薰??好牌秸??推崴5霉饬粒?蓍苌系耐咂?丈?苌睿?裁挥幸桓鋈笨冢?豢淳褪切禄簧系摹?p>  两人到这里也是花了些时间的,当他们站在门前时,钱??舱?诼飞献咦呕丶遥?灰∫话谏跏倾?猓?彼?醇?约颐徘傲礁龊谝氯耸保?15叹?跗鹄矗?⊙劬β易?霾煌#?傲轿徽馐且?宜?俊?p>  “找你。”赵之睿淡淡地说。 “不知两位所为何事?”钱??阉?侨?泶蛄苛艘幌拢?驹诿趴诓欢??p>  章毓看了眼身边来来去去的行人,笑着说,“听说钱公子要购置闲置祖宅,我来问问。” “谁说我要做这事的,没有。”钱??迤鹆忱炊先环袢希?拔一褂惺拢?轿蛔员恪!彼?蚩?好啪徒?チ耍?呈忠?厣厦拧?p>  赵之睿一脚抵住门,闪了进去,一指点在他身上,他想要张口大叫,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章毓关好门,迅速扯着他进了一间柴房。 “你若是大叫,我就杀了你。”章毓拍了拍背后的长剑。 钱??辖粢⊥贰?p>  这时门外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咦,刚才好像有人进来了,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呢?真是。” 赵之睿起了结界,解开了钱??氖?俊?p>  钱??环11肿约嚎梢猿錾??15檀蠼校?坝性艚?帕耍?让?。 彼?械谜鹛煜欤??敲磐庵?撕廖薏炀酰??艘蝗ψ怨俗缘挠只匚萑チ恕?p>  钱??獠啪?值米x丝冢?钌侠浜逛逛梗?芭?廊拿?!?p>  “你答应钱三什么了?”章毓也不绕圈,直接问他。 “没什么,我和钱三没关系。”钱??胍?掷担?仑拱纬鼋@磁脑诎?干希?骰位蔚慕9馊萌诵木?ㄕ健?p>  钱??趿怂跬罚?谝槐咭巫由献?吕矗?坝袷?帜敲雌疲?缇筒皇侨俗〉牡胤搅耍床还?ヒ虼讼胍?亟ㄓ袷?郑?紫鹊比痪鸵?崆n用瘛u庖彩俏?蠹液茫??悄敲辞睿?辛饲?桓龅胤阶∽〔皇且谎?穆铮亢伪匾欢t?粼谟袷?智钏滥兀课也还?侨デ8鱿撸?蠹叶疾蝗菀祝?馨镒啪桶镒诺恪!?p>  章毓冷笑一声,原来这还是为了别人好,“那你们为何要肆意压低价钱,甚至还要半夜纵火恐吓,把人关到衙门里去?” 钱四?常?逭?源堑溃?罢馐撬??蛋桑?趺纯赡苡姓庋?氖拢?仪??ザ潦?椋?褚橇?芏际侵?赖模?喜豢赡茏龀稣庋?氖吕础!?p>  “钱三在哪?”章毓不耐烦他鬼扯,这人实在没有半点良心,旺为读书人。 “三爷自然在他府里,还能在哪?”钱??馈?p>  章毓很是生气,“我问你他的外宅在哪里?” 钱芬苫蟮氐溃?叭??耐庹?移窕嶂?溃课也恢?!?p>  “真不知?”赵之睿踱步到他旁边,冷冷注视着他。 “不知。”钱??卮稹?p>  赵之睿拎起他一个袖管,看着他的手道,“读书人的心这么黑,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这么硬。” “啪”一声脆响,他的小手指被折断了,呈现出一个可怕的角度。 钱??乓蝗恚?右巫由纤ち讼吕矗?兆抛约旱氖郑?w帕成?野兹缰健?p>  “钱三在哪里?”章毓笑眯眯的说道,“你看你还有九次机会,若有需要,我的剑也想喝点血,你有什么不想要的呢,手指?耳朵?要是切了下来什么,以后可长不上去啦。” 钱??蛟诘厣希?叭拿??拿??宜怠s袷?直攘诼钩亲罘被??Γ?芏嗌碳冶г沟胤讲还唬?虼饲??涂瓷狭擞袷?郑?饫镆郧耙彩怯星?俗〉牡胤剑?还?贝?迷督ソッ宦洌?沼诨奈咂鹄础?墒怯袷?值木用裨谡饫锸来?啻??褪歉呒鬯?且膊患?迷敢獍嶙撸?慰鋈??睦锸窃敢饣u呒鄣娜恕n矣肴??闶峭?澹?饺帐芩?骰萏岚危?谑俏冶慵僮龃?砣撕陀袷?志用裆倘叮?槐咧圃焓录?纤?强熳撸?莼鹗俏艺胰烁傻模??馑腿巳パ妹胖?抡娌皇俏易龅摹!鼻??裢驳苟棺樱??克盗顺隼矗?热凰悼?耍?簿筒灰?髁耍?叭??庹?奘??獾共皇撬?曳蛉死骱Γ??乔??巳讼蚶疵挥辛夹模?残卵峋墒浅j拢?庹?锏墓媚镒呗砉刍n?;蝗耍?芏嗳宋薰适e伲?蛩阑蚵簦?匆沧ゲ坏剿?氲惆驯?!?p>  “你这么清楚,莫不是也参与过此事?”章毓怒道。 钱哦系舻氖种福?鲜档氐阃罚?拔乙埠e拢?乙擦夹哪寻玻?业比找荒钪?钭吡诵奥罚?皇谴钌狭饲??拇?敲挥泻舐房赏说模??馊隧?霰乇ㄐ男叵涟??矣屑矣惺遥?乙裁话旆ǎ?还?掖永疵挥泻??诵悦??比漳前鸦穑?羰乔??谷俗龅模?前胩跤袷?志?允遣换嵊惺o掳氲悖?谡饴钩牵?颓??宰鸥傻娜硕济挥泻孟鲁〉摹!?p>  钱??劾岜翘橐淮蟀眩?缓蟀亚??耐庹?桓龈鏊党隼?章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果然数量非常之多。 章毓起身准备走人,“钱胰澳慵笆被赝罚?嗽谧觯?煸诳矗?餍氖伦龆嗔税胍棺呗芬?龉淼摹!?p>  “刚才,刚才……”在他们就要走出门时,钱??鋈豢?谥浦沽怂?堑睦肟??p>  章毓回头怒视,“把话说完。” “鹿城衙门的牢房很不好吃……刚才已有人把房子廉价卖了,得到的银钱正好把衙门里的人赎出来,现在那些地契应该已经在钱三手里了。”钱??低甑拖铝送贰?p>  章毓几乎捏碎了手里的门,这钱三实乃恶霸之翘楚,还是个很有头脑的恶霸,抓住一切机会几乎不掏一分钱就霸占了别人的家宅,还让人有冤无处诉。那些被抓的玉石街人先是平白遭受牢狱之灾,最后还被扫地出门,失去了一切,落得流落街头凄凉无比。 ------------ 第124章 章 毓的努力 章毓在那里忙乎了半天,玉石街这里也不平静,事非不断。 这日一大早钱??痛?湃松厦庞嗡道戳耍??獯蜗匀皇怯斜付?矗?紫染褪钦夷切┘胰吮蛔サ娜思摇?p>  “我知道大家现在很着急,牢里的日子可不好过,犯了江洋大盗那可是死罪,还是要想个法子把人先救出来才是。”钱??溃?拔乙膊恍庞袷?终饷创科拥牡胤交岢鲈羧耍?蠹也环猎缛沾虻闶柰t幌拢?倮弦?且部梢约霸绺?蠹疑暝?!?p>  打点疏通是需要钱财的,可玉石街人大都是贫苦之人,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我知道大家都有困难,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人重要,祖产没了以后可以买更大的房子,若是需要,我现在就可以银货两讫,立马给你银子去赎人。”钱??路?嗫谄判牡厝八担?笆苋酥?校?胰酥?拢?乙仓皇歉鲋薪槿耍??庥袷?趾懿幌榘。?饩褪歉鍪欠侵?兀??乙簧?埃?故窃缛绽肟?暮冒。?裁炊?髂鼙热烁?匾??院笾覆欢ㄓ懈?蟮氖虑橐?5? !?p>  这么一番话说来,玉石街的居民们终于隐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于自家的房产,不管是谁看上了玉石街,总之人家是一定要得手的,否则不会先有纵火后有搜查,如若他们死扛着不允,那么后续动作还是会有的。事到如今,即便是他们不想答应也不行,因为已经有了进了牢房,进了牢房要想再完完整整地出来可就难了,不搓你一层皮怎么会轻易放你出来。 好几户人家害怕自家男人受苦,家里又实在拿不出钱财来,目前唯一的办法也确实就是卖了房产,当下就有几户人家被迫接受现实,含泪拿出了房契,拿了银票就立刻上衙门里赎人去了。 但还有很多人不吃这一套,坚决不卖房子,这里面就有穷书生杜晟。 杜晟昨日外出访友,今早才回来,没进家门就发现自家大门洞开,屋里更是被翻了个底朝天,就像被贼闯了空门一样,连锅碗瓢盆都被扔在了地上,再看邻居,每户大门都已破损,谁家也不比谁家好。 杜晟一边生气一边询问旁人出了何事,等到钱??焕矗?约铀妓魇虑榈脑??簿痛笾虑宄?耍?饷匆焕此?18钡钠2?蜕侠戳恕?p>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吗?我偏不认命。” 等到钱??焕肟??抨捎胍恢谛挠胁桓实娜司偷搅搜妹趴诨鞴拿p>  既然是上了衙门申冤,自然要有状纸,最不济也要有申诉的对象,怎奈谁也不知道真正幕后黑手是谁,就算有些人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也提供不了确切的证据。事实上若非章毓那一日偶然听见了钱??颓??奶富埃?膊换嵴饷纯炀吞街?绞虑榈恼嫦啵?蛭??肆?赌羌?伦允贾林涨??济挥谐鱿止??p>  县衙之人起初并不在意,因为没有明确的被告,不予受理,但玉石街人在遭受了搜查和逼迫之后,一时愤慨,在衙门口久久不愿离开,一再恳求,最后的结果是所有人包括杜晟都被以群起滋事扰乱公堂之罪投入了监狱。 一批人是放了出来,但另一批人又被关了进去,放出来的人脚步蹒跚浑身是伤,虽然获得了自由,但家宅已经没有了,回到家就面临着全家收拾包袱被扫地出门的窘境。 章毓和赵之睿回到玉石街石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有更多人在哭泣,或是哭泣牢里的人,或是哭泣无家可归。 “杜晟他们就这样又进去了?”章毓问柳叶,知道了这半日发生的所有事,果然钱??挥腥龌选?p>  柳叶点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默默地流泪,“怎么办?晟哥他家就只有他一人,谁能把他赎出来,他一定是不会答应卖房子的。”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最后也不过如了别人的心愿,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章毓暗道蠢货,为了柳叶钱三也不会轻易把杜晟放走,这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了,按照钱三睚眦必报的性格,那日在柳叶家吃的亏必然会在杜晟身上讨回来,所以书生情况堪忧。 章毓顿生无力感,钱三出手招招狠毒,身后势力庞大助力无数,可她现在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呢。 “无论如何,得把这个背后的主谋找出来才是。”章毓再三告诫柳叶不要轻举妄动,拉着赵之睿就找人去了。 狡兔三窟,钱三却比兔子还滑溜,一边做坏事一边无影踪,如果不是两人有特殊的交通方式,就这样城内城外的跑都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 章毓一家一家摸过,这做人外室女的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还有些表面顺从,实际上想要逃离又被看管住的,章毓简直是去捣毁人家老窝的,但凡是想要离开的,那些看守的丫环小厮婆子们都被她顺手打晕了捆起来,然后就帮助人家雇了马车卷了细软钱财跑路。至于那些或为富贵或为生存甘心留在那里的女子们,也不勉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只是令人无奈的是章毓几乎跑断了腿,也没有发现钱三的一丝影子,没人知道钱三到底在哪里,那些外室之人只负责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来不关心其他事,最后到了晚间无功而返,她又在城主府晃了一圈。 “赵之睿,你说他会在哪里?衙门里吗?”章毓拖着沉重的脚步道,奔波了几乎一天,毫无头绪,不知道晚上留在城主府守株待兔有没有用。 “应该不会,他正躲在某处,估计要等到事情全部完结才会出来,这是他一向的风格。”赵之睿道。 “他虽然人不出现,但是爪牙遍地,我要是真狠心,就把这个城主府血洗了,抓了他老婆孩子逼他出来就是。”章毓咬牙,可惜她做不到,否则她就真是一只妖怪了。 赵之睿拍拍她的肩膀,“咱们今日抄了他那么多外宅,他爪牙遍地,自然是知道的,我想你就算真抓了他老婆孩子也没用。” 章毓在城主府守了一夜,除了看见钱三各式各样的莺莺燕燕外,一无所获。 ------------ 第125章 家破人亡 次日章毓和赵之睿又分头寻了一遍,最后就直接去衙门了,不知道能不能从衙门里找找线索。 此时的衙门口站了很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断,却始终没有人上前。 衙门口正跪着一个老妇人,花白的头发,零乱的衣裳,瘦削的身体似乎风吹就倒。 “我说你不要跪在这里了,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家女儿不在这里,你跪在这里有什么用。”一个衙役出来说道,然后又环顾四周,开始驱散人群,“大家散了散了,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莫非是想要尝尝牢饭的味道不成?” 旁人一听轰然而散,老妇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动不动。 “我说你听到了没?”衙役不耐烦了,忍不住出手推了她一把,老妇人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蜷缩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衙役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几步,“喂,我可是什么都没干啊,不关我的事啊。”衙役说着回转身就走了,大门紧闭再也不开。 章毓到衙门口时就看见老妇人倒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眉眼紧闭,唇色发紫,正是柳叶的母亲。 “柳老夫人,柳老夫人。”章毓托起她的身体,反复地掐她的人中,又把灵力慢慢注入她的身体。 折腾了很久,老妇人慢慢醒转过来,眼皮颤抖着张开,见到两人,嘴唇蠕动着,章毓侧耳倾听,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昨日……叶子去给杜晟……送饭,可是……一去不复返,叶子……不见了,叶子……叶子……我的叶子……” 老妇人睁圆了眼睛,抓紧了章毓的手,紧紧握住,骨节突起青筋暴起,然后突然松开了手,慢慢垂落下来。 “柳老夫人,柳老夫人。”章毓再把灵力输入她的身体,却已是石沉大海无济于事,她的身体渐渐变冷。 章毓看着她大睁的双眼,坐在地上怔怔发呆,不过是一刹那间,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忽然间就有人家破人亡了。 赵之睿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老妇人的眼,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拉起了章毓,两人慢慢走回玉石街,把尸身交给了还剩下的邻人。 “赵之睿,我现在很难受。”章毓默立在街头。 赵之睿没有说话,揽过她的头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风吹过,落叶无声,一派萧瑟。 当钱??俅慰醇?仑故保?扯伎炫で?梢煌帕耍?肮媚棠蹋??溃?惴殴?野桑?抑?赖亩妓盗恕!?p>  章毓那剑鞘敲在他的肩膀上,盯着他的双眸凶狠凌厉,森然如兽,“再仔细想想,钱三还会在哪里?” “真没有了,真没有了。”钱??肷矸6叮?系舻男≈缸晷牡靥邸?p>  章毓向他伸出手来,钱??钔飞侠浜逛逛梗?拔以傧胂耄?以傧胂搿!彼??艘幌露钔罚?拔彝?撬翟诔峭饣褂幸桓鲎?樱??抢锸翟诩蚵??还?怯美创娣拧??哦?鞯牡胤剑?也灰晕??嵩谀抢铩!?p>  “放什么东西?”章毓问。 “一些油啊工具什么的……”他渐渐低头,他们做过的坏事实在太多,以至于最后道具都积累了很多。 他惴惴不安垂着头等了半天没人回答,等抬起头时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章毓御剑在城外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庄子,有大片的田园和山地,零散分布着各个小屋,住屋外表看来其貌不扬,但屋舍显然延续了城主府的风格,是石头与木材的混合建筑,方方正正非常牢固。 章毓与赵之睿直接落在庄内,立刻就有一群护卫从屋内涌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警觉地看向他们,“你们是谁,为何私闯民宅?” “交给你了。”章毓正眼都不看那些人,抬腿就往里面走,既然有如此多衷心的护卫,说明这次她终于找对地方了。 她一跃出了包围圈,直朝门内走去,这时才发现门口窗口贴满了黄色的符纸,上面布满朱红的咒语,色泽鲜艳,一看就是新贴上去的。 “怪不得要躲起来,原来是这样。”章毓嗤笑,可惜躲得不够远,还是让她找到了。他以为贴点符纸就管用了吗?连青锋剑都辨别不出她,何况这几张破纸?她若不出妖化的腕足,谁也看不出她的真身。 噼噼啪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多久,那群护卫已经被扔出了围墙,失去了意识在外面堆成了一推。 赵之睿看着符纸轻笑,手指轻弹,那符纸就燃烧起来化成了灰烬,不管如何还是先毁了好。 门忽然被大力打开,走出来几个道士打扮之人。 “何妨妖孽,如此猖狂,青天白日居然敢上门行凶。”为首一灰衣老道,白面长须,手拿一把桃木剑,义正言辞地看着他们。 章毓瞧了他一眼,心里半点不害怕,她在三峰山待了这么久,终日混迹在道士里都没人发觉,现在还会怕这个?只要不是戌道子那样法力高深的道士她都不怕,就是戌道子来了,也无所谓,她身后可还有一个赵之睿呢。 灰衣老道盯着她看了会,忽然说道,“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章毓仔细瞧了瞧,确实,这人似乎很面熟,她本来以为是道袍的原因,现在才发觉不是,她略加思索,“白陶镇。” “对,对,原来是那个小姑娘。”灰衣老道收起桃木剑,“真是误会一场。”既然是当日在白陶镇的那位姑娘,自然不可能是妖怪,她可是站在顾容亭身边的,三峰山顾掌门会放过就在眼前的妖怪吗? “姑娘怎会在此,不过好像姑娘与当日有些不同了,顾掌门可还好?。”灰衣老道一派亲和,眼光在她身上了转了圈,然后落在身后的黑衣男子身上。显然,这两位都是修道之人,道行还都比他高,特别是这位容貌俊秀的男子。 “我与这里的主人有些恩怨要解,道长不如……”章毓避开问题,“他可不是个好人啊。” 灰衣老道抚了下胡须,“既是没有妖魔作怪,那就不是贫道之事了。”他自是听说过此人的一些事情,心中大为不齿,若不是据称有妖物出没,他也不会在此。 “告辞了。”灰衣老道招呼也不和主人打一声,就同小道士们离开了。自从经过了顾容亭指点,他倒是茅塞顿开,道心纯正起来,好像终于打开了一扇通天的门,开始迈入正途。 ------------ 第126章 章 毓的决定 “赵之睿,我若闯了什么祸,会连累你吗?”章毓问,她是无所谓的,大不了躲到离海底避风头不出来就是,但是赵之睿还有家。 “不会,我本家不在这片陆地上,连累不到他们。”赵之睿气定神闲地道,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毕竟他是有名有姓可查之人,但要说闯祸,早就闯了,他俩可是闯了好多民宅,放跑了钱三好多小老婆,还帮她们卷走了很多财产。 “不过,若是最后要被四处追杀,你得为我负责,决不半途甩下我,”他透亮的双眸转动着,泛着奇异的光芒,最后居然透出一点委屈来,“我可不是三峰山顾掌门,没那个本事。” 章毓一笑,终于承认技不如人了,“行,出了事反正咱俩一块逃走,不过这次你不要插手,让我来。”她对赵之睿摆了摆手,转身迈步进门。 赵之睿轻轻一笑,恢复了常态。 章毓一间一间踱步而去,随手敲晕了冒出来的人。 这个建筑倒很是奇特,居然是全封闭的样子,除了大门之外,窗户很少,最重要的是墙壁结实,居然是一块块石头垒起,有点堡垒的意思,常人要从外面打进来挺不容易。屋内有很多根粗圆的柱子挑起了大梁,嵌在结识的厚木内墙上,把整个空间分割成小块,成为一个个小屋。 室内布置也极是简单,果然不是常驻之地,墙上还到处贴有符纸,显然很有防备,可惜对她没用。 她在一处屋前停住了脚步,只有这里才有富贵之气。 雕花门大开,内堂坐着一人,满身华贵,他背对着门正靠在椅背上,惬意地喝着茶,“道长这是解决了?哼,敢与我钱三为敌,不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得对,我也正有此想法?”章毓进了门,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钱三抬头,就见一黑衣女子正盯着他,瓷白的脸上有着冷冷的笑意,眸光却是异常凶狠。他一时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化成碎片,片刻后才冷静下来,拍案大笑,“妖女,你居然敢到这里来,真是自寻死路,道长,妖女在此,今日也让我看一下如何捉妖……” 四周静悄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钱三等了片刻才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脸上神情变换,“怎么回事?道长在哪,莫非已被你……” 他此时才想要站起身来逃走,却发现自己站不起身来,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爬上他的腿,然后在他起身时突然收紧,把他牢牢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他低头看去,这回真是吓得面无血色。 “这是什么,什么!”他指着正在游动的白色之物大叫,双手拼命拍打,这东西看起来像玉带,可什么带子会自己动?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触腕还在往上游走,伴随着衣料细微的摩擦声,一点一点爬上来,像一条条的蛇,把他一圈一圈绕起,最后缠上了他的双手,把它们分别捆住。 章毓浅浅一笑,清纯的脸上却带上了一丝妖媚,眸光幽深如海,“你说这是什么,你不是要捉妖怪吗?” 钱三睁大了眼睛,看向对面的女子,满脸恐惧,就算他躲在这里寻了道士,心里却也怀着侥幸,并不确定这个黑衣女子就一定是妖怪,如今却是噩梦成真,当真被妖怪缠上了身。 “你说我做些什么好呢?”章毓道,一条白色的玉带绕到钱三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突然收紧,又放了开来,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咳,咳……女侠饶命,饶命。”钱三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大汗淋漓,“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不要害我。” “把你抓到牢里的人都放了,然后给每户人家双倍的补偿金。”章毓缓缓道,不管如何,事到如今,玉石街的人是没法留在那里了,不如多拿点钱离开鹿城,另谋生路。 “女侠放了我,我回城立刻去办。”钱三连忙答应。 章毓取出纸笔来,“不用,你给我写下来,然后敲上你的印章,我办妥了事自然会放了你。” 一条触腕松了开来,释放出钱三的一只手,把它按在了桌上。 “快写!” “是,是。”钱三低头按照章毓的口述分别写了给衙门的放人书,给自家管家的调钱令,“女侠,我怕他们不信,不若我和你同去?” 章毓斜眼看他,“快把印章敲上,如若他们不信,我卸你一条胳膊一起带去做个凭证如何?” “不用,不用,他们定会相信。”钱三哆哆嗦嗦从胸口摸出大印,敲在了纸上。 章毓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城主印,怪不得他可以为非作歹。 “我爹常年卧病,如今鹿城事务大都由我处理。”钱三害怕她真的卸了他的手臂,一再保证效用。 “你就是作假也没事,”章毓抖了抖纸,“赵之睿。” 赵之睿进门来,扫了一眼正被捆住的钱三,伸手接过纸张。 “赵公子,赵老板,看在以往我们的交情上,还请手下留情,我至少从不曾对不起过你。”钱三转过脸来求救。 赵之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直奔城内而去。 “现在我们来清算一下过往吧,”章毓敲了敲桌子,“我看你折磨别人的手段如此多,自己也该尝一下才是。” 她一边说话,触腕又慢慢蠕动起来,把他的双腿拉直,然后转了一个角度。只听“咔擦”一声响动,腿断了,钱三连喊声都没有发出,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章毓并不为所动,那些无辜被关押进大牢的人可是都被结结实实挨了打,出来时没有一个不是浑身伤口鲜血淋漓,更不要说之前他那些罄竹难书的坏事了,也该让这人受受罪才是,这样才公平。 她提起茶壶,浇在他的头上,茶水混着茶叶泼了他满脸,他颤了一下,才幽幽醒转过来,对上那双充满寒意的大眼睛,浑身发抖。 “舒服不?你把柳叶抓哪去了?”章毓放下茶壶,静静问道。 钱三抬起头来,两眼发红,“原来你并不打算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诉我你可以少吃点苦。”章毓道,“柳叶在哪?” “我没抓她。”钱三扭过脸来。 “你莫非连手都不想要了?”章毓道。 眼看着白色玉带蠢蠢欲动,渐渐把他的左臂绷直,钱三终于忍不住了,“我若说了,你要放过我。” 章毓拍了一下桌子道,“现在是你谈条件的时候?你做坏事时怎么不想想今天,快说,柳叶在哪里?” 钱三看着手臂以怪异的方向开始扭转,立刻大叫,“住手,住手,我说,就在这里。” “在哪?”章毓刚才把所有屋子都看过,根本没有发现还有旁人。 “在暗室。”钱三沮丧地用手指了个方向,这本来是他用来牵制她的,只是现在他承受不住疼痛,他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落入她的手里,本来这是绝佳的一张底牌。 章毓起身在墙上摸了摸,敲了敲,才发现墙背后是空的,果然还有暗室。 ------------ 第127章 柳叶的选择 暗室打开时,里面黑暗一片,暗淡的光线照了进去,有一个瘦削的人影蜷缩在角落里的软塌上。 章毓不想惊吓到她,迅速收起了触腕,径直走了进去。 “柳叶,柳叶。”她唤道。 榻上人微微动了动身体,却并没有起来,她手脚都被捆住,嘴巴堵得严严实实。 章毓解开她的束缚,把她小心地扶了起来,“柳叶,你还好吗?” 柳叶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她,双目呆滞没有焦距,她神色惨淡,衣衫零乱破碎,云鬓散开发丝胡乱地垂在肩头,嘴唇卷起白皮,唇瓣上裂开了无数道口子。 门外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章毓扶着柳叶出来时,就见钱三摔倒在地上,正用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往外爬。 柳叶看见钱三时才仿佛活了过来,脸上有了表情,眼里升起了怒气,她推开章毓,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一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地碾压。 “柳叶,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必如此狠心,你我可已经……”钱三趴在地上疼的直冒寒气,边说边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掌,手背上已经破了皮,通红一片。 “你住嘴。”柳叶叫道,反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然后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起来,不过短短一夜,对她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生不如死,她已彻底掉进了地狱,所有梦想都已破灭。 章毓把她扶了起来,任她伏在她肩头流泪。 “没事了,没事了,都忘了吧。”章毓拍着她背安慰她,“人渣就在这里,咱们不放过他。”说着伸腿踹了他一脚,把他踢回屋内。 钱三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赵之睿,他看了一眼章毓点头道,“事情办完了,玉石街的居民已经拿到了赔偿金,牢里的人也被释放了,现在他们都出了城门,各自离开了。” “杜……他有没有事?”柳叶抬起头,双目含泪。 赵之睿道,“虽然受了不小的伤,但总算还活着。” 柳叶放下了心,若不是他们用杜晟来威胁她,她也不会在这里,可见了钱三她才明白,为了让她彻底死心,钱三是绝不会放过杜晟的,他将在牢里被折磨致死。 “赵公子,我的母亲还好吗?”柳叶擦了擦眼泪,站直身体,“她也出城门了吗?” 赵之睿没有回答。 章毓叹了口气,拍拍她肩,“你母亲……唉……节哀。” 柳叶捂住脸,呜咽着,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间都被抽空了。 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事了,钱三这样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活着只会害了更多的人,既然尘世间没有法律能约束他,那就让她这个妖怪来执法吧。谁说妖不能决定人的生死,人若做尽坏事,丧尽天良,那他就是禽兽,这样的人也配叫人? 她章毓到现在还没有杀过一个人,但不表示她不敢杀人,她可是一只章鱼,本性里天生带着残忍,她只杀该杀之人,没有对不起谁。 章毓慢慢向钱三走去,眼神坚定,那样秀美的脸上一派平静,她伸出手来卡住了他的脖子,只要她一用力,钱三这辈子就结束了。 “别杀他。”身后忽然传来尖锐的人声,章毓惊讶地回头,手松了开来。 柳叶脸上带着一抹怪异,她重复道,“别杀他。” “为什么?”章毓问,最想杀他的人难道不是她柳叶?为什么柳叶要为钱三求情,她无法理解。 柳叶慢慢垂下眼帘,“他是我的……丈夫。” “你胡说什么?”章毓把钱三扔到地上,“我带你去找杜晟。” “不。”柳叶抬起头来,慢慢走向钱三,“一女不伺二夫,他已经是我的丈夫,所以你不要杀他。” “别杀我,别杀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回去我就娶她进门,女侠你可以来监督。”钱三一口气终于回了过来,开始求饶,“我保证痛改前非,再也不做坏事。” 章毓很生气,非常生气,生气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要救人,可人若不要她救,她又有什么办法? 救得了人一时,救不了人一世,人需要自救。 “你不想见杜晟?”章毓问。 柳叶摇头,“不想见,都过去了。” “仇人当前,你难道不为你母亲报仇?”章毓提高了声音。 柳叶静默不语,片刻后才低声道,“她已经不在了,可我还得活着,以后我下地狱时会亲自向她赔罪的。” 章毓抓住钱三一只手,又把它掰断了,“若不是柳叶,我非杀了你不可,以后若再犯,我一定饶不了你。” 钱三忍着剧痛连连点头保证,一边的柳叶神色漠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章毓看了他们一眼,愤然转身。 两人御剑离开鹿城。 “我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章毓脸色不好,心里窝着一团火苗无处释放,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种无力感与挫败感袭上心头。 赵之睿望着前方,“每个人都有选择,只要她自己不后悔就好,可惜杜晟还在城门口等着她。” 章毓想了想,调转了方向,在城门口不远处收起了紫阙。 杜晟孤零零地站在城外,身边还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是一具棺木。 “柳叶……柳姑娘找到了吗?”他看见远远走来的两人,一阵欢喜,不顾身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迎上去,等到看到只有他们两人,身后再也没有第三人时,心里顿起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没有……没有找到吗?”杜晟低下了声音,心里像忽然被挖了一块似的,疼痛难当。 章毓默不作声,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还是多谢二位了。”杜晟向两人行礼,没有他们的帮助,他出不了牢房,玉石街人也定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他行完礼就走向马车,拉着马的缰绳却不是离开,而是往回走。 “你要干什么?”赵之睿拦住了他,现在回去鹿城那就是死路一条,没了章毓在身边,他不用伪装自是无所顾忌下了狠手,所以很快就处理好了所有事宜,该得罪的人一个不少,如今的鹿城可是已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当是有无数的衙役官兵正在出城追捕的路上。 “我得把柳叶找回来,不找到她我不离开。”杜晟神色镇定而坚决,那张并不是十分出色的脸庞,阳光下却泛着动人的光彩。 “柳叶在钱三那里。”章毓忍不住道。 杜晟回头,“为何……为何不救她出来?” “她不要,她要留在钱三身边,她说那是她的丈夫。”章毓一口气说完。 杜晟脚下一软无力地靠在马车上,眼睛里慢慢有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不回来,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只要你还活着。” “杜晟,她已经作了选择,你还是尽早离开鹿城吧。”章毓叹气,她也想问柳叶,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钱三身边。 杜晟从胸口掏出一物贴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一枚玉佩,阳光下反射着白润的光泽,正是那日柳叶和章毓同时看上了眼的配饰,“你答应我的,我们同生共死,一辈子不分开的,你为什么不回来?” 章毓看着那枚白润的玉佩,忽然回想起了那日柳叶在庭院里说的话。 “不好,赵之睿,咱们要赶紧回去。”章毓二话不说就祭起紫阙,在杜晟震惊的目光中开始飞行,只甩下了一句话,“书生快走,离鹿城远点,等着,我一定把柳叶给你带回来。” ------------ 第128章 你不要死 章毓和赵之睿愤然离开,留下了柳叶和钱三。 柳叶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苍白的脸上忽然扯开了一抹笑容。 “可恶,真是疼死我了。”钱三用仅有的一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靠在椅子脚上喘气,“可恶的妖怪,赵之睿,我一定饶不了你们,待我去寻得厉害的道士来,必定让你们生不如死。柳叶,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我。” 柳叶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过来,而是走进了那个暗室,等到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团绳子。 “你这是要干什么?”钱三惊诧地看着她。 柳叶眼神讥诮,二话不说就抖开了绳子,一圈圈绕到了他身上,用力收紧想要把他捆在椅子上。 “贱/人,胆敢如此对我,我定然加倍还于你身上。”钱三一边奋力反抗一边怒骂,可是他毕竟手脚都断了,浑身疼痛使不出力来,很快就被捆了个严实。 “你说我要干什么?”柳叶站起身来,脸上有着一抹难言的畅快,她从地上捡起茶杯的碎片,捏在手里靠近他,“你也会有今天?你丧尽天良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现在?” 她在他手臂上用力一抹,一股殷红之色就迅速透了出来。 “啊,你敢,贱/人。”钱三疼的直叫唤。 柳叶却是手下不停,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肉,手臂上,腿上,脸上,身上,直到他浑身是伤,鲜血淋漓。 “住手,我求你,我求你……”钱三浑身哆嗦,疼痛难忍,偏生晕不过去也死不了。 “我们都曾这样求过你,可你有放过我们吗?”柳叶怒道,用力把碎片扎进了他的大腿,然后起身走出了门。 钱三正缓了一口气的时候,就见柳叶又进了门,手里提着个黑色的罐子。 钱三一看,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柳叶,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回城就娶你做正妻。” 柳叶站直了身体,微微一笑,白皙的脸容像怒放的花,仿佛有明媚的春光拂过,那样发自内心的畅然笑意,就是昙花将谢那一刻竭尽全力的壮烈。 她把罐子打开,把里面的液体毫不留情地兜头浇在了他的身上,一股刺鼻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开来,这是煤油。 “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钱三眼睛血红,怒吼道。 柳叶轻松地转过身,脚步像在跳舞,她把罐子一个个提来,把油泼在墙上,床上,桌子上,直到这个宅子里所有的油都被用光在这间小屋里。 柳叶拉了把椅子坐在小屋外面,手里拿着一盏点燃的油灯。 “不要,不要。”钱三大吼,眼睛却只看见那盏油灯,像一个艳红的球,从小屋外抛了进来,落在地上,立刻卷起了铺天盖地的大火,像一条凶狠的巨龙一样一口吞噬了他。 “你也活不了的。”钱三全身着火,在火焰里惨叫。 柳叶看着大火燃起,闭上了眼,她早就不想活了,既然连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她还活着干什么?她就没想过还要活着离开这里,她不能肮脏的活着,她没脸见杜晟,所以她选择这样死去,让火焰把她烧个干净,在死之前,她还亲手报了仇,为自己,为母亲。 值了! 章赵两人从紫阙上跳下来时,整个宅子都已燃烧起来,屋顶还未烧穿,从外面都可以看到里面跳动的熊熊火龙,石壁开始泛红。 “柳叶!”章毓不顾赵之睿的阻拦,没有停留片刻,毫不犹豫直扑房门而去,此时的她心里自责万分,一时的轻视,让她没能分辨出柳叶的求死之心,那日柳叶就曾说过,若让她跟了钱三,她宁愿自尽,所以当她听得母亲的噩耗之时,便已经再没了活下去的信念。 章毓以己度人,她从不认为被迫和人睡了一夜就该自杀,即便杜晟再不能接受,也不过是从新开始生活,人生路那么长,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所以她以为柳叶最后屈服于富贵荣华,她不屑,不齿,只觉自己的努力是徒劳,她一时愤怒上心转身就走,即如此那就如她所愿,让她自己承担后果。 但现在她承认是她错了,她看低了她,她轻贱了她,所以她无论如何得把柳叶救出来,杜晟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小毓儿。”赵之睿捏决做法,然而火势太大,片刻都等不得,章毓已经破开了大门冲了进去,赵之睿只能紧跟而上。 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漫天火焰似乎沉寂了一下,然后突然爆裂开来。 章毓看见了正中间椅子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虽然还没有被火烧着,却也是生死难料,她没有时间仔细分辨,只来得及放出触腕把她拉进了怀里,瞬间惊天的爆炸之声就在耳边响起了。 整个屋子都在颤抖,仿佛点燃了炸药,轰天巨响中屋顶塌了下来,石屑四溅,巨石夹杂着火星从天而落,身后忽然贴来温暖的胸膛,强健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护住,借着那股强烈的爆炸之力从门口急射而出,直到很远的地方才落了下去摔到地上。 三人滚了很远才停了下来,四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而在他们身后,那间石块垒起的建筑已经全部倾塌,强烈的爆炸摧毁了地基,尘土飞扬间火焰腾空而起,黑烟漫天滚滚如云。 章毓头晕目眩,勉力爬了起来,碰了碰柳叶的鼻息,还好,还活着,身上除了有些划伤也没什么大事,估计是吸了毒烟才昏迷不醒,她把灵力注入她的体内,眼睛四下搜索着赵之睿。 黑衣男子侧躺在另一边,无声无息,衣衫上道道碎痕,长发遮住了半边脸。 章毓心间剧颤,脑子里霎时混乱一团,不会的,不会的。 可她深知,无论是人还是妖,谁都抵挡不了爆燃的威力,那瞬间的爆炸力量足以摧毁一切生命,刚才全是他的身体挡着,可他又不是不死之身,他也只是一个人。 “之睿,之睿。”她焦急的唤着他的名字,胡乱放下了昏迷的柳叶,手脚颤抖地跪坐在男子身边,她伸手轻触他的背,手下却是黏黏的,很快就染红了她的掌心,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拂开他脸上的发丝,露出那张苍白却又异常俊美的容颜。 “之睿,你不要死。” ------------ 第129章 我和你在一起 “之睿,之睿……” 她一遍一遍唤着,他却是半丝不动,双目紧闭,秀美的脸上一片安然,似乎没有半点气息,恍如离世。 章毓的眼眶骤然红了,水雾蒙上了她的眼,她看着掌心殷红的鲜血,脑袋里一片空白,忽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地上的男子却微微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慢慢展开,他睁开眼来,琉璃深目凝神片刻,恢复了焦距,这爆炸声可实在是太响了,震得他头昏眼花一时都回不了神。 “你没事?”章毓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死的。”赵之睿撇撇嘴就想要起身,为她这样的轻视自己很是不满,不过一点小伤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太小瞧他了。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章毓的脸,不知不觉间却停住了动作。 那张向来生动的小脸此时苍白又带着激动,眼眶湿润,脸颊上是闪亮的泪珠,还挂在她唇边没有拭去。他怔了怔,心里忽然涌出了莫名的欢喜,像潮水一样漫过他的心头,她并不是喜欢哭泣的人,他一直就知道的,这样的她现在却在为他流泪,在为他担心,为他激动,这意味着什么呢?一想到这他就兴奋莫名,连身上的疼痛都不觉得了。 他放开了撑在地上的手,又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脸部肌肉突然带上了微微的扭曲,“小毓儿,我觉得很疼,非常疼。” 章毓立刻把灵力输入他的体内,刚才她是一时糊涂犯了傻,居然呆呆看着忘了救他,幸亏他没事,谢天谢地。 “好点了吗?”章毓探过身仔细审视他的神色,这人老是自夸,既然他都说很疼,可见是受了多么严重的伤。 赵之睿看着她默不作声。 “我帮你包扎伤口。”她小心地扶他慢慢坐起身来,想要查看他背上的伤口。 赵之睿靠在她身上,指了指脸,“你亲我一口吧,我就不会这么疼了。” 章毓回头看他,就见他半垂着眼帘没有看她,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脸色因失血而带着苍白,唇角微抿,似乎带着微微的委屈。 章毓心下一软,驳斥他的言辞话到嘴边又收了起来,她点点头,“好吧。”他受伤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他的保护,现在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就是她自己了,说不定最后还和柳叶一起埋葬在火焰里了。 章毓吸了口气俯身去亲他的脸颊。 赵之睿展开眼帘,唇角勾起,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眸光中有什么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的脸近在咫尺,玫瑰一般的红唇就在眼前,赵之睿一动不动,就在红唇就要触到他的脸颊时,他忽然扭过了脸,迎面而上。 他的唇盖住了她的唇,在她将要退缩之时,一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一手托在她的脑后把她用力压向自己。 他摩挲着她的唇瓣,温柔的却又是强势的,清透的气息在他们唇齿间流转,暗香环绕。他伸出舌尖舔舐着,勾勒着她的唇线,然后宛如灵蛇般钻入了她的檀口,不容拒绝地抵开她的牙关,在她齿间游走,探索每一分每一寸领地,勾引她的香舌和他共舞。 多么芬芳甜美的味道,他甘之如饴舍不得松口,辗转着方向追逐着她,吮吸她每一滴涎液,把它们全部吞噬,就像荒芜龟裂的土地突然遇上了酣然大雨。 章毓呆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唇齿间已全是他的味道,带着雄性侵略的气息蔓延开来,她想要退开,脑后的大手却是如此的强硬有力,她努力转动脸颊想要避开,他的唇舌却是紧跟而上,不容一丝空隙。她被紧紧拥住贴在他的胸口,只留双手在外,她按在他的背上想要用力捶打,可掌心下湿漉漉的感觉让她立刻停下了手,她最终停止了挣扎,任凭他的拥抱。 章毓觉得胸闷无比,心脏却突突地要跳出来一样,含着自己唇舌肆虐的男人似品尝不够,几乎挤走了她胸腔里所有的空气, 赵之睿终于离开了她的唇,章毓扭过脸靠在他的肩头,大口喘着粗气。他却定要捧起她的脸来,但见她脸色绯红如霞,细腻润泽的脸颊上爬满了一朵一朵层叠而上的红云,翦水双眸光泽盈盈水雾弥漫,就像马上要滴出水来,让他蠢蠢欲动想要继续亲吻。 章毓迅速推开了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在一边捂住了脸。她在心里暗叹,其实她也已经发现了,原来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否则刚才她就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他在她身边了。 这可真是特么悲剧,她的心里不是还有着一个人吗,怎么就会这样呢?原来她果真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顾容亭,顾容亭,她在心里不停的重复念着这个名字,如此留恋与不舍,却又有苦涩不断冒了出来,那么美的回忆也只是回忆,也永远只会有回忆。 她曾说过要结束的,既然没有结果,何不放弃,既然已经放弃,何不弃个干净。 生活始终得往前走,最该珍惜眼前人。她怪罪柳叶忘不了过去,其实她也一样,她什么时候才能从过往里彻底走出来? 不,她还是和柳叶不同的,因为胸腔里跳动的是她第二颗心脏,她该正视眼前的一切,她有能力放开心胸。人生的路那么长,世事变幻万千,她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就是要死,也该在多棵树上试试。 这世上曾有多少人的初恋最后都成了往事,无论有多么不舍。 她想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忘了他,可她相信,时间是所有伤痕的良药,终有一天,他也会像那远古的化石一样,被层层泥石掩埋,藏到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存在,也永远消失。 从现在开始她要把那颗心彻底收起来。 “赵之睿,你家里有妻室吗?”章毓抬起头问道。 赵之睿虽然心情舒畅,却一直在一旁小心地观察着她,听到此问立刻摇头否认。 “那么妾侍通房呢?”章毓追问。 “自然没有。”赵之睿继续摇头。 “有没有什么女人在等着你?”章毓再问。 “我身边没有任何女人。”赵之睿摒住了呼吸,抬眼深深凝望她,眸光若水, 章毓张了张嘴想要再问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她摇了摇头,何必追问他的过去呢?他当年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有权力开始新生,就算那人还在他的心里,她也该谅解,谁没有过去,何必斤斤计较,没有谁能保证对方就是一张白纸在等着自己,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所以成熟的人当心存宽容,因为最重要的是未来。 “我应你。”章毓抬起头来,眼神坚定。 赵之睿瞬间呆住了,片刻后脸上才显出惊喜来,“你说的是真的?”他摒住呼吸,忐忑不安却又满怀希望。 章毓唇角向上翘起,就像一弯新月,“嗯,我和你在一起。” ps: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 ------------ 第130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赵之睿站了起来,身形颀长劲瘦,容颜春风化雨,眉眼间光彩照人,神采飞扬,他俯身凝望地上的女子,突然伸出双手握住她的纤腰,把她高高举了起来转了个圈。 “我真高兴,哈哈哈……”他意气风发,眼里闪动的光芒如钻石般熠熠生辉,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玫瑰色的光泽,仿似采撷了万千天地颜色,美艳绝伦。两人飞舞的长发如同黑色的绸缎,流云般飘过后,丝丝蔓蔓开始相互纠缠。 只要有等待,就会有启程,他已身在孤舟等待了百年,今日心上之人终于踏上扁舟,为他停留,与他一起扬帆。 “快放我下来。”章毓嗔道,白皙的面容上如同浮上了一层春水,春水里又夹杂着一抹艳红,恰似明媚春光里枝头上含羞待放的娇花,那头青丝飘荡至她的眉梢,沾染上了无尽妩媚之色,双眸映出婉转的影子,顾盼生姿,写尽妖娆。 赵之睿收紧手臂却没有把她放下来,而是把她拥在了怀里,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轻咬着她小小的下巴,唇沿着她的脸颊一路吮吻,从眼睛到眉梢,从额头到鼻尖,然后是红润纤薄的樱桃口,极尽缠绵。 章毓忽然用力拍打他的背,这回却是再也不客气了。 赵之睿松开了对她的桎梏,睁开双眸不解地看着她,语带埋怨,“你答应我了。”他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下手可真狠,一点都不顾念他的伤口。 章毓脸上红霞遍布,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用力去拽胸前的那只大手。 两人的目光瞥向那只如美玉雕成般的手,修长有型,可关键不是手有多漂亮,而是手放的位置,它五指展开,正是罩在一方浑圆之上。 “我可没答应你这个。”章毓去掰他的手指。 赵之睿偷偷捏了把,立刻松开了手,放到了她的背后,讪讪一笑,小声说,“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不是故意的,哈。” “姓赵的!”章毓好想锤他,反正看他这个样子八成死不了,她伸出手用力掐他的肩膀,掐得他龇牙咧嘴直求饶,她的手劲可不是盖的,能把墙戳个窟窿的。 正闹腾间,忽然身后传来巨大的倒塌声,两人这才回过神来,那边可还在燃烧着大火,不远处的空地上还躺着晕过去的一堆人,好在是上风口,距离也远,不会被殃及池鱼,这浓烟弥漫里大概也只有他们两个有如此兴致了。 章毓跳下了地,立刻去把柳叶抱了起来,真是见了鬼了,这都是什么时候,还在这里做这个事? “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说不定官兵马上就到了。”章毓祭起剑,又看向他,“你的伤怎么样,能坚持住吗?” “没事。”赵之睿抓住她的胳膊,轻松跃上紫阙,去和杜晟汇合。 鹿城外的一条小道上,正有人靠在马车上静候,望眼欲穿,等到他看到天上跳下的黑衣人时,立刻迎了过去。 “柳……她怎么了?”杜晟顿住了脚,声音颤抖,极是害怕,几乎不敢睁眼看她。 “只是昏过去了,已经没有大碍,别担心。”章毓抱着柳叶走来,交到了杜晟手里。 杜晟喜极而泣,小心地接过昏迷的姑娘,把她安放在马车上。 “多谢两位的恩德,在下末齿难忘。”杜晟拂开长袍双膝及地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章毓刚想躲开,赵之睿一把按住了她的肩,“你当得如此。”如果不是她的坚持,最后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和该感激她。 “好好对她,以后也别死读书,多想想该怎么生活吧。”章毓道。 杜晟红了红脸,郑重点头,“一定。” 斜阳西下,余辉脉脉,孤独的马车缓缓而行,一个书生,一个姑娘,一具棺木,渐渐淡出视野,只留灰暗的影子渺渺无踪,萧瑟却带着希望。 两人站在紫阙上俯瞰鹿城。 “真可惜,这么好的美食城以后却再也不能来了。”章毓开始扼腕,她还没有尝遍所有好吃的呢,现在想来很是遗憾,早知道她就一日吃十顿了,她又不是吃不下,就是来不及吃也还能打包带走的嘛。 赵之睿看着那张懊恼万分的小脸,心里一乐,就知道她在暗恨什么,除了吃估计没别的了,他笑了笑,可一想到刚才的危险又有了些不满,“那你刚刚还那么坚持?充什么好汉,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甚至都不顾自身安危一意孤行地跳进火海救人。 “我哪里不要命,我又怕疼又怕死。”章毓努了努嘴,她本以为自己也挺厉害的,她可是修道的妖怪,不过是闯个着了火的房子,有什么关系?早一点进去就多一分救人的希望,她怎么会知道那建筑还会爆燃呢。 由于那宅子坚固,封闭性也好,那样剧烈的燃烧已经几乎燃尽了地表层所有的氧气,当她破门的刹那间,屋外流入的氧气遭遇了火苗,瞬间就产生了威力极大的爆炸,和炸药一样,立刻炸塌了牢固的屋舍,这就是爆燃,是几率很小的自然现象。不过,这样看来也说明情况已经非常危险了,若不是她及时去救,形势堪忧,但即便如此,柳叶能活下来也已经是命大了。 当然,最后这样的结果还要感谢赵之睿,没有他的当机立断,她也许就要成为一只油炸章鱼了,章毓一想到这个就很是庆幸。 “你的伤怎么样了,快给我看看。”章毓扯着他的袖子问道。 “不急,一会再说。”赵之睿不容她打叉,继续刚才的谈话,“你为什么一定要救出柳叶来?”柳叶不是一心想死吗?她已没有生念。既然她也认同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为什么又一定要回去救她呢? 章毓叹了口气,“因为我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人在殷切地等着她,这样一对人,生离死别不是太可怜了吗?”只希望柳叶能忘却过往,重新开始。 真是心地柔软的小章鱼,赵之睿脸上浮起温柔之色,他揽住她的肩,在她头顶轻吻。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好事,他也喜欢,因为现在他和她终于在一起了。 ------------ 第131章 修尘世之道 “咱们也走吧,快点离开这里为妙。”章毓看着城门口涌出的官兵道,看起来要摸到哪里先躲一阵,她迅速御剑离开。 “我们需要避风头吗?”章毓看了看他的脸,“不如就去黑树林吧,把你的伤先处理了再说。” 无人的黑树林,虽然危险,却是灵气充足,是疗伤修行的好地方,只要不深入腹地,是没什么大碍的。 紫阙乘风破浪,在云间穿梭,很快就离开了鹿城,往苍茫绿色而去。 两人随便在一处落了下来。 章毓看着四周高大的树木,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御剑的情景,“那时候紫阙带着我乱飞时,我就掉在了黑树林里,差点没摔死。” 赵之睿有些懊恼,要不是自己一时心乱失去了她的踪影,也不会让她再次遇见顾容亭,最后上了三峰山,还……不过,也许是天意弄人,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她又回到了他身边,更重要的是她回应了他,他们两人从此在一起,再也没有谁能阻在他们中间。 “你身上有什么疗伤的丹药吗?”章毓边问边去查看伤情,血迹已经干涸,看起来伤口挺多,但不是特别严重。 “没有,”赵之睿盘膝而坐,“百年来我从未受过伤,我没想过还需要这样的东西。”他慢慢梳理着身体里的气流,黑树林果然是个灵气很足的地方,很适合修行之人。 章毓再次查看时,就已经好了很多了,他的伤口并不深。在章毓的灵力和他自身的修复后也已问题不大,可见当初果然是她自己关心则乱。不过再怎么样。就算不流血,伤口还是伤口,只是手边没有任何可以包扎的东西,两人都是轻身短装,就是要撕个布片什么的也没办法,只能作罢了。 修道之人果然都穿广修长袍。衣绝翩翩,原来还有这个用途的,章毓暗想。 赵之睿倒是不以为意,反正伤口不深,很快就会痊愈的。他看了看郁郁苍苍的树林,离开也没多久前,居然最后又回来了。“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不知道。”章毓坦白。 “这里倒是不错的修行之地。如果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冒出来的话。”赵之睿扫视四周。 “不会的,这里不是人迹罕至之地。你先把伤养好再说。”章毓特别选了这里,此处虽然也还是黑树林范畴,但显然和行军蚁出没之地不同,不是什么荒凉之地,有人类的痕迹,他们现在是在一座山的山腰上,山脚下还有村庄,能看见袅袅炊烟。看起来不远,但又不会太近。 “你不打算找个长久的修行之地吗?我们可以一起修炼,再不管这些俗事。”赵之睿殷殷期盼,如果从此以后能够避世隐居该多好。什么神仙妖魔都与他们无关。 章毓慢慢摇头,“我不知道修道是为了什么?做妖做仙又有何分别?如果百年千年避世索居成了仙又有何意义?得道成仙之后又如何呢?永生又怎么样呢?既然生命能够轮回,那不就是一种永生吗?所以我要在人世间行走,也许终有一天我能够明白。” 同是修道,有在山上,有在海边,俱是远离人间修行自身,唯她愿身在红尘中,修尘世之道。 两人就这样留在了黑树林,白日里行走在山色中,夜晚宿在树杈间,清晨暮色里各自修行,有时一下子领悟,有时却一坐百日。 山中无甲子,光阴如梭,数月时间已悄然流过。 艳阳下山顶上,密林如织,翠绿如洗,涛声阵阵,鸟鸣声声,连绵树木成海,在厚实如毯的树冠上正盘腿坐着两个黑衣男女。 “赵之睿,你看我这习得如何?”章毓手心里托着一只纸折的小鸟,她的手臂一展,小鸟就忽然活了过来,细细的小眼珠转了一圈,嘴喙轻啄了一下腹部的羽毛,唧唧叫了两声就振翅而起,从山顶俯冲而下,然后又突然拉起,在一片连绵绿色上忽高忽低飞翔。 “嗯,不错。”赵之睿坐在她身边,看了几眼道,忽而半侧过身来靠近她,“不过,你又叫错了,是之睿,之睿,别老是连名带姓的,你要是不习惯叫之睿,睿睿也行。”他的唇贴在她耳后悄悄呵气,一股潮意染上了她的耳郭,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麻痒。 “睿睿?你又不是三岁?”章毓往前挪了挪身体避开他的唇,“还是之睿顺耳。” 赵之睿却不轻易让她离开,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拉回身边,“你老躲着我干什么?”虽然她答应了和他在一起,但这些日子都是在刻苦修行提升境界,一点亲近的机会都不给他,真是气人,认真起来的小章鱼还真是半点不含糊。 “修行时别动歪念头,小心走火入魔。”章毓回头道,“我说你脑子里到底都是装了些什么啊?” “我喜欢你,自然想要亲近你,这有什么不对?”赵之睿理直气壮道,他张开手臂把她拥住,“我就喜欢这样。” “我们要不要下山了?”章毓摇头,伸出手来接住飞回来的小鸟,小鸟嘴里叼着一串红色的果子,颜色鲜润欲滴。章毓把鲜果拿起来看了一下,有些丧气,“唉,我现在看见这个就反胃啊。” “哈。”赵之睿抓起那只恢复原样的纸鸟轻笑,“傻鸟啊,你若是能叼回来一只虾,一条鱼,都能博得一声好啊,这个嘛……” 章毓把果子顺手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然后反身面对他,双手用力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她既然都讨厌了,那他自然也不会喜欢。 赵之睿顺势倒在了树冠上,脸皱了皱,果子虽然看起来鲜美,但这颗却是特别酸涩,他的牙都要倒掉了。 章毓半俯着身看他,双手贴在他脸上已经不再用力了,她的眼睛笑得弯弯,像天上的月牙,乌黑的眸子亮如星辰,清辉流盼,光彩熠熠。 “好吃吗?”她靠近他问道,语带调侃与得意。 赵之睿看着她鲜嫩多汁的唇瓣,眉眼舒展开来,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吃,你尝尝。”话音未落他大手一捞,把面前的姑娘拥到了怀里,一翻身就颠倒了位置,让她仰面躺在了密密的树叶上。 章毓瞪大了眼睛看他,那灼热的唇却已密密压了过去,覆盖在樱桃口上,尽情吮吸舔舐,纠缠千百回。 明明那样酸涩的味道,相濡以沫之后却是这样的甘美,世间再醇美的酒,也比不上这一杯。 ------------ 第132章 能吃的土 钱三之事已过去数月,想来也不再是风头上了,不过鹿城是回不去了,就算章毓再怎么垂涎那里的美食,也只能枉自悲叹。 两人开始漫步下山,反正没有明确的目的,信步而走,当快走到山脚之下转过山头时,已经没有郁郁苍苍的树了,只剩下几面光秃秃的山面,此时有几个有了些年纪的妇人上山来,三人都用帕子包着头,普通的灰色粗布衫,松松的长裤,半旧的黑布鞋,其中一人拿着锄头,两人抬着木盆,一路走一路敲着,还把敲下来的土块掰碎放在手心仔细察看。 这是在做什么呢?章毓很是好奇,不免停下了脚步驻足观看,那三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啊呀,吴婶快来看,那边好俊的后生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女娃子也不错啊,生得可真真的好。” “唉呀,挺登对的两人……” 虽然是乡野妇人,可上了阅历眼睛毒,一下子就从眼神和肢体语言上判断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人旁若无人地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一番论断之后,又拿起工具开始四下敲土。 两人听得她们的评语只是一笑,山里人民风纯朴,看他们是外来客也没什么害怕,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两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且是面善之人,就算现在两人一身黑衣,其中一人衣衫有些破损,一人背上还插着把长剑,也自有独到的气质流露。不会让人往坏人的方向想。 “大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章毓走近前去。看着山面上挖出来的土坑,莫非这里有什么好东西,“你们这是在挖人参?” “哪里有人参,女娃子说笑了,我们是在挖土。”一个五十出头的妇人答道,她手里拿着锄头。边说边挖,“唉呀,这里的也不行,再换处地方看看。” “这有什么讲究?”章毓奇道,这干干的泥土还有什么好坏的。 “这是自然,要上好的白土才行。”旁边托着木盆的妇人接口道。 章毓于是问道,“这是要种什么花草吧。所以有特殊要求。” 另一妇人哈哈笑了,“大妹子不知道。我们挖土不是用来种树,而是用来吃的。” 章毓呆住了,难道说这个村里已经穷到要吃泥土的地步了吗?那得要多惨才会用泥土做口粮啊,就算是山里最酸的野果,也比泥土好啊。 她摸了摸肚子,忽然觉得腹部很胀,吃泥土最后可不就是胀死的? 拿锄头的妇人看了眼惊恐的小姑娘,笑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白土是可以吃,少吃点死不了人的,味道还很独特。”然后埋怨旁边的妇人。“看你们都把人家给吓坏拉。” 章毓一听精神头来了,想她也算尝遍百味之人,可还从来没听说过泥土也能吃的,这个实在是太让她好奇了,既然味道很独特,她自然非得尝一下不可了。 赵之睿拍拍她的肩膀,“你莫不是连这个都想试试吧,虽然鹿城是去不了,但天下之大能去的地方多得很,别待在这种地方了,走吧。” 章毓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就不好奇吗?” 赵之睿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自己上去啃一口不就知道结果了?” 正说着,那边用锄头敲土的妇人高兴地指着一处说,“这个不错,就拿这里的。”然后两妇人把木盆放好,敲了一堆土进去。 章毓蹲下身拿起一块土,瞧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干脆就真的上去咬了一小口。 “啊,呸,呸……”章毓立刻吐了出来,这果真是土,一股土腥味,奇难吃无比,确实不是突然之间就奇迹般地冒出很多味道的宝物,本来她在心里还小小的怀疑是不是什么仙丹灵药的,这下设想完全落空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东西等着她,有一次好运就已经不容易了,不可能天天有什么灵丹从天上掉下来让她碰上。 “噗,哈哈。”赵之睿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拉她起来,轻轻抹去她唇边的泥屑,“你个小傻瓜,这你也信,真是。”这可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吃货了,没见过这么贪吃的小章鱼,数月不食人间烟火,居然连泥块也下口了。 章毓擦了擦嘴看向三个大笑的妇人,鼓了鼓脸,“原来是唬我的。” “唉呀,真是性子急。”妇人又敲下一块土,“不过也没骗你,这土确实可以吃,但不是你这个吃法呀,我都没来得及说,你就……”说着也呵呵笑了起来。 章毓这回死活都要知道怎么个吃法了,总不能让她白白吃了一口泥吧。 “女娃子别急,让你吃了个亏,我也不好意思,不如你就和我下山吧,来尝尝我们这的白土,”妇人收起锄头,扫了一眼两人,特别在赵之睿身上转了转,“我夫家姓吴,大家叫我一声吴婶,我看你们约摸是精贵之人,不像坏人,只是大概遇到了些麻烦,这山脚里也没什么外人,倒不用担心害怕,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来吧,山里人没什么好招待,茶水也是有的。”前面的话是对章毓说的,后面的话则是对赵之睿说的。 “多谢杨大婶,恭敬不如从命。”章毓一手托起木盆,“我帮你们拿。” “唉呀,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是个练家子,很大的力气呢?”拿盆的两妇人本来还想推托,可看她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样子,也就不再反对了。 “看出来了,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娃子,这背上那剑一看就是真家伙啊,”吴婶提着锄头,回头看了眼一边站立不动的黑衣男子,“唉,原来这么俊的后生哥只能用来看,真是可惜了。” 赵之睿脸一黑,立刻走上前从章毓手里接过木盆,“我来。”然后迈步下山。 章毓乐得轻松,看他一脸郁蹙的模样,抿嘴偷笑。 贵公子跟着她风餐露宿不算,如今还成了乡野村妇的免费劳力,他看起来衣衫破败,手里托着个巨大的木盆,盆里一堆土,这可真不是当日那个华贵风骚的赵之睿了。 三个妇人见此情景,各自暗笑,这对小两口,有趣得紧。 ------------ 第133章 炒土 有人搬重物,妇人们的脚步就很轻快,不久就到了山脚下,不远处的山坳里正是一个村落,屋舍散落分布,大概地势不平,所以房子有高有低,一点不齐整。 往村庄而去的是一条土路,许是人走得多,倒也平整宽阔,只是这样的路,下了雨定是泥泞不堪的,路两边都是成片的杂草和一人高的灌木,长得很是茂盛,在杂草灌木从里,还有一个隆起的巨大土堆,圆圆的顶,就像蒙古包那么大,上面爬满了青青的草蔓,零乱荒凉。 “那是什么?”章毓走在赵之睿身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背,指着那个土堆问道。 赵之睿瞄了一眼道,“谁的墓吧。” 建这么大的墓,可见是个有钱有地位之人,只是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墓前没有墓碑,周围也没有常青树,更没有人来打理,看起来又不似富贵人家,不过也可能是曾经辉煌过的人家,如今或搬迁或没落的缘故。 吴婶随着章毓的目光看了眼大土堆,她没说什么话,旁边的妇人却是接了口,“那是个坟堆,据说埋得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夫人,造得那个牢固,俺们想要铺点土,愣是半块泥都敲不下来,比山里的石头还硬,连那些想要进去捞点好处的人也是半点没有办法。” “说是有钱人家也不一定,真有钱有势,也不要把墓造到这里来,而且都荒芜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人来打理过。”另一妇人接口道。 “俺们嫁来时这土疙瘩已经有了,也是个讨人厌的东西,半夜里经常会发出怪声来,让人听着很是寒碜。咱们是听了半辈子习惯了,新来这里的人就不一样了,那谁家的新嫁娘,半夜起来起夜,听了怪声不是差点被吓死?后来病了很久才好的。”妇人道。 章毓不过随口一问,这两妇人就唠叨了半天,从坟墓说到新嫁娘,从新嫁娘说到家养的鸡鸭,吴婶到是在一边没有说话。 章毓走过那个土堆前时。回头又望了眼,孤零零的坟包藏在杂草灌木中,在一片荒芜之地颇有些凄凉,一阵风吹过,仿佛是有什么声音钻入了她的耳膜,尖锐又凄厉,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看了眼身边的人,却都是一副毫不在意镇定自若的样子。 “之睿,你听到什么了没?”她悄声说。 赵之睿看了她一笑,眼里有了笑意,“这大白天的你也害怕,别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再说,”他瞟了眼远处的坟头,“坟头筑造时间长了。总会有几个风化的窟窿,被风一吹,有些声音也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 “也是。”章毓自己笑了,她虽然不是崂山道士,但其实也差不多,道士该会的本事她都会。怎么说也是顾容亭和赵之睿一手指点出来的人,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她可是一个妖怪啊。不过也许这就是残留在她脑海里的人类记忆中潜意识里对鬼的恐惧吧。 这行人进了村,直接就去了吴婶家里。 吴婶家是极普通的乡村建筑,一字排开几间房舍,外面简陋的竹篱笆,围出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也很简单,旁边一口井,井边是大青石做成的石桌,石桌边放置着一个大煤炉子,上面摆着一口大铁锅。旁边还有一把大铲子。 赵之睿顺手把木盆放到了石桌上。 “这是用来烧土的?”章毓好奇地看着铁锅,这土放到锅里烧一下就能吃了?这也实在是太神奇了吧,什么泥土能这样啊? 吴婶点头,“要放进去烧的,不过还得先加工一下才成。”她把土块从木盆里取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用平整的砖石把它碾磨成粉末,章毓见状立刻就去帮忙。 等到所有的土快就被磨成了粉末,又把这些粉末放到筛子里筛,这筛子作的非常细密,都是很细小的孔,只有最后落到木盆里的才是有用的部分,筛子里的只能倒掉。 灰尘扑扑里,章毓弄得灰头土脸,却又兴致勃勃,让一边的赵之睿看了直摇头。 最后这一大盆的细土放到铁锅里开始加热,章毓看着研究了半天,还是怀疑的摇头,“这还是吃不了的吧?吴婶是骗人的吧。” 吴婶努努嘴,“女娃子很执着啊,你去屋里看看就知道怎么吃了。” 章毓这时才发现还有两个妇人不见了,原来是进了屋了,她走进去一看,忽然就笑了,她说呢,泥土怎么能吃,果然不是吃的土嘛。 屋里两个妇人正在和面,然后把面切成一条条细块。 “大妹子,这下你明白了吧。”她们笑嘻嘻地说。 章毓点头,原来是炒栗子,现在换成了炒面块,不过,这和炒栗子不一样,在烧制过程里面块上最终不免要粘到泥土的,所以确实是吃了泥土。 “俺们这样的做法可以让面块不会坏,不容易受潮,能够长期保存,所以出远门的人都会在身边带点这个,就是死人身边都要放点这个在路上吃。”妇人笑道。 “说什么死人,真不吉利。”另一个妇人推了她一下,然后继续劳动,等到所有的都搓完了,就捧着一盘手指长短粗细的面条去院子里了。 此时铁锅里的泥土开始出现一个个小小的圆窟窿,不断有热气从窟窿里冒出来,土已经沸了,和滚水一样。 “嗯,土可以了,来,把面倒下去,然后翻一下。”吴婶八大铲子递给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赵之睿,“后生哥,出点力吧。”说完就退开了。 面块已经下锅了,冒着吱吱的热气,所有人都看着他。 赵之睿无可奈何地接过铁铲,虽然心里不愿意,怎奈这里都是女人,不和她们一般见识,他开始翻土,这么一翻,他终于明白为啥要让他做这个活了。 但见烟尘滚滚,黄沙漫天,从泥土里冲出来的热空气把粉尘吹得到处都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一下子就把赵之睿扑了个满头满脸,甚是狼狈。 妇人们掩嘴而笑,章毓忍俊不禁。 赵之睿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亏,他倒也不慌乱,一手握铲,一手迅速捏诀,就见漫天尘土都归拢到一个方向,直直地往上行走,成了一个小小的沙柱,等待热空气散尽,这沙柱才小了下来。 “后生好本事啊。”吴婶看了眼赞叹道,“原来小子深藏不露,果然配得上女娃子。”这两人面像虽然都好,但吴婶一眼就看出女娃子心底良善热心,后生虽然好看但心冷,现在看来倒不是靠脸吃饭的软蛋,内家功夫颇为不错,确是挺登对的两人。 赵之睿半点不知道人家心里的想法,否则肯定早就扔下铁铲不干了。 ------------ 第134章 山村怪声 赵之睿充当了劳力,这人从来没拿过大铲,使起来倒还有模有样。 “应该可以了。”吴婶小心地从铁锅里捞了一个面块出来,在石桌上用力拍了几下,把泥土屑去掉,然后掰成两段看了看,点头,“好了。” 赵之睿停了手,章毓也依样画葫芦地敲了一个面块,一掰为二,她放到嘴里尝了尝,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泥土的涩味,但又脆又香,就是刚出烤炉的面包干的味道。 章毓明白了,原来她们做的就是面包干,用这种古老而富有创意的做法,在没有烤箱的时代,把馒头变成了面包,但这又不完全是面包,既是馒头又是面包,章毓从来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方文化产物下的食物能这样统一起来。 “很好吃。”章毓对原来那个时代有些怀念,所以吃到嘴里时味道就觉得特别的好,“你尝尝看。”她把半截面干递到赵之睿嘴边。 赵之睿没有拒绝,嚼了两下后面无表情地咽了下去,既不说好也不说坏。 章毓看了看他那张脸,全是尘土,真是美人蒙尘啊,她伸长了手臂用衣袖慢慢给他擦拭,赵之睿看着她眼里的温柔之色,心里那点郁气很快消散了,他低下头来方便她动作,当她的手指拂过他的唇边时,他忽然张嘴用力把她的手指头咬了一口,然后才慢慢吐了出来,一本正经点头道,“果然是味道不错,好吃。” 章毓斜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再不理他。 两人就这样留在了吴婶家,吴婶的男人和儿子都打猎去了不在家,倒是有空房间收留他们。 赵之睿一定要和章毓待在一个屋里。反正两人在山林里都一起过了几个月了,至少这样可以减轻主人家的麻烦,章毓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在暮色降临之时,也只是扔了一床被子给他。就把他踢到地上了。 “我终于明白你为啥非要留在尘世间了,”赵之睿仰面躺在地上,“你就是一只凡心不死的妖精。” 章毓把被子拉上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好的仙山不愿待,还不是泡在红尘里。” “说得对啊,所以咱俩是绝配。”赵之睿目光炯炯。“有凡心好,我喜欢,咱们做红尘里一对神仙眷侣,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就是吃泥巴我也开心。” “之睿,你为什么会看上我呢,你明知道我不是人。”章毓双手托腮问他,黑暗遮不住闪亮的大眼睛。 “喜欢就是喜欢,”赵之睿转身脸来看着她。“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瞎扯吧。”章毓半点不信,她可还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哪。不过为什么喜欢,这种问题其实很难回答,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讨厌一个人倒是可以找出上万条理由。 章毓不再问了。放下手钻到被窝里准备睡觉。 “那么你喜欢我吗?”赵之睿却忽然问道,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想要撕破黑暗寻求一个答案。 长时间的沉默一片,没有回答,只有昏暗的月光悄然拂过窗棂,夜间的山风呼呼的吹过。 喜欢吗?章毓望着床顶默默地想,如果说习惯也是一种喜欢,那么她是喜欢他的,喜欢他跟在她身边,喜欢看他对着她笑,喜欢听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知不觉间她似乎被他契而不舍地追逐感动了。 赵之睿有些黯然,黑暗掩饰了他沮丧的表情,人就是贪心的,开始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接着就希望她能喜欢他,以后就会要求她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忽听她轻轻一笑,“嗯,是有点喜欢的。” 有点喜欢!赵之睿不知道是要高兴还是难过,他单手一撑便翻上了床,躺到了她的身侧,“干嘛是有点喜欢,不能把这‘有点’去掉吗?” “你下去。”章毓伸手推他。 “不下去,地上太冷。”赵之睿掀开被子硬是挤了进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我不喜欢你,你快下去。”章毓转过脸来挣扎道。 赵之睿贴在她身后,“你刚才说了喜欢的,有点喜欢也是喜欢,不能出尔反尔。” “赵之睿,你还要不要脸哪?”章毓掰着腰间的大手。 赵之睿在她耳后呵气,“脸没啥用,不要也罢。” “唉,真拿你没办法。”章毓丧气道,“你这样我不习惯,睡不着,你把地上的被子拿上来睡吧。” 赵之睿这次没有反对,乖乖下床把被子拿上床,黑暗藏住了他得意的笑,其实他本也没打算和她睡一个被窝,只要能在她身边安睡就可以了,他现在已经成功爬上了她的床。 这可真是个好现象,他每进一步,她就退一步,总有一天要让她无路可退,只能待在他怀里。 夜渐渐深了,风声似乎更大了,扑在窗棂上吱呀吱呀的响,在风声里还夹杂着某种声音,尖锐而凄厉。 章毓一下子就醒了,“之睿,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赵之睿并没有睡着,他以为自己睡在她身边就会很满足,谁知道淡淡的香气一直在他鼻尖萦绕,结果他蠢蠢欲动身体太兴奋,死活睡不着,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幸亏不在一个被窝,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风声吧,山里风大。”赵之睿听了会又回答道,“不过,听起来是有一些比较怪异的声音。” “是的,比白天听到的清晰多了,这大概就是那个新嫁娘听到的声音了,是那个巨大的坟堆发出来的声音。”章毓坐起了身来,翻身下了床,打开了门。 这下声音越发清晰起来,章毓终于明白那个新娘为什么会被吓病了,实在是挺恐怖的声响,忽高忽低,夹杂在风声里,就像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叫声。 章毓凝神细听,对身后跟来的赵之睿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是在叫‘放我出去’呢?” “胡扯。”赵之睿拉了拉她的长发,“那个坟墓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还能有人叫唤放我出去?” “难道有鬼啊?”章毓看了眼黑漆漆的外面,忽然觉得山里摇晃的树枝都是飘荡的鬼影。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得去看看,否则我睡不着。” “好吧,依你。”赵之睿回头看了眼床,心想反正他也睡不着,继续去床上躺着是受罪,不如就出去晃晃,把这夜磨过去再说。 ------------ 第135章 夜访石墓 夜晚的山间有些凉意,薄云后暗月惨淡,星辰无光,整个眼前都是蒙蒙的一片,两人无声无息出了院门,直往来时那条路上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声音确确实实是从那个土堆里发出来,时有时无,时高时低,可这么近听时仿佛又不是那句话了。 章毓暗道果然是自己瞎想了,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弄个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被风刮过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来。恐惧源于未知,所以还是搞清楚得好,也可以不再吓坏人。 章毓拨开灌木丛,走入杂草中,很快两人就到了墓前,走到近前时声音却突然消失了,仿佛所有的风都霎时停止了。 这是个半圆形的墓,上面爬满了青藤,几乎掩盖了整个墓顶。 章毓拉开藤萝,敲了敲墓墙,果然是非常结实,比石头还要硬,村里人想要从上面挖点土下来是不可能的。 “这石头是怎么打磨成这个形状的呢,看起来是个很浩大的工程啊。”章毓绕着圈走,想要寻找风化的缺口。 赵之睿摸了摸墙面,眼露诧异,“这不是石头,这是三合土,是用大量的糯米、红糖加上石灰、河沙和黄土按比例混合而成的,风干之后比石头还要硬,这是富贵人家造棺椁的好材料,但用来建墓穴倒是很少见。” 章毓颇为惊讶,这不就是这时代的混凝土吗?要打开这样的墓穴可不容易。据她所知,在这个世界上粮食还是很珍贵的,穷人有时候吃口饱饭都不容易。红糖也是稀罕的东西,所以普通人是没办法拿出这么多的糯米和红糖来做建筑原材料的,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有这个实力。那么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有谁会这样大手笔建造墓穴,却又任凭它如此荒芜呢?他建造这样牢固的墓穴。可见非常重视,难道说里面埋藏着无数珍宝吗? 章毓来了兴致,绕着墓穴而走,随手把青藤扯掉,找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风化的缺口,墓穴非常完整,没有一点残缺,那么这些奇怪又可怕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也许是风向吧,”赵之睿环顾四周,分析地势。“风在这山坳里来回打转,才会发出那样的怪声,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应该没什么。” 章毓笑道,“我还真担心里面藏着一只冤鬼呢。不过若是有冤鬼。咱们在这里它倒也不呼唤两声,说不定我们可以给它申冤呢。” 赵之睿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你以为你是青天大老爷啊,你是半个道士,身上这么重的正气,鬼见了你早就躲远了,还向你申冤,它莫非是不想活了吗?” “哼,谁说我是半个道士,我不是凡心不死的妖精吗?”章毓给他一个白眼。 “妖精好。小妖精我更喜欢。”赵之睿嘿嘿一笑,捏了捏她的下巴道,“走吧,回去了,半夜三更的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从杂草丛中退出,慢慢往回走,走到吴婶家门口时,远远地又传来那种渗人的怪声,叫了几声后忽然又没了声息。 章毓只能感叹,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容易,每天耳朵都要受这种折磨,她可受不了,偏偏刚才自己也去看了,根本没有什么异常,风这种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两人继续安睡,只是赵之睿又抱着被子睡到地上去了,理由是床太小,睡得挤人。 章毓一直侧耳听着,起初外面还是有几声怪叫的,但到了后半夜,那样怪异的声音忽然间就没了,只有山风的呼呼声了。 许是风向变了吧,章毓心想,渐渐安定下来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天还微微亮,吴婶家门口就有了响动,原来是她家男人和儿子打猎回家了,两人面像憨厚,有五分想象,个子不高,但都是神强体健之人,手里提着一头野猪,腰间挂着野鸡野兔,成果颇丰。 他们进了屋边喝水,边啃着昨日制作的面干,吴婶连忙去端早餐。 既然有人来了,赵章两人也赶紧起身,和男主人打声招呼。 吴家男主人见他们这般人品相貌,倒是夸赞了几句,他家儿子比较腼腆,还没说话就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后就躲开了。 “老婆子,今日很怪啊,我俩走过村头时,都没听见怪叫声,我都以为走错了地方。”吴婶送来早餐,她家男人边喝米汤边说话。 “今早那坟头不出怪声了?我说这晚怎么就睡得这么踏实呢?”吴婶把碗递给章毓,一边感叹道。 章毓一口一口地喝着稀薄的米汤,侧耳倾听,原来不是错觉,果然没有怪声了。 赵之睿坐在一边,自是半点也不动弹,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章毓见状怕人家心里不舒服,就把他碗里的也喝光了,然后对着吴婶不好意思地笑,“嗯,他不饿,我胃口大。” 吴婶笑了笑,也不在意,自顾自收起了碗。 “嘭,嘭”屋外忽然有人用力敲门,“吴婶,吴家大叔回来了没,快出来看看去。” 吴婶打开门,“有什么急不得的事,也得让人吃完饭哪。” “不是。”门外一个年轻人,“婶子,出事了,那山脚下的坟头昨晚被人盗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估计又失败了吧?”吴婶半点不惊诧,那坟头这样都多少年了,越是牢不可破,越是让人遐想,但虽然夜里经常有人来光顾,却也从来没人得逞过。 “成不成咱不知道,可那坟头上的青藤都被人掀了个干净。”那人说道。 章毓一听,立马捂住了半边脸,唉,那是她干的,莫非昨夜被人看见了,还被当作了盗墓贼,现在是来抓人的? 真是丢人。 赵之睿朝着她偷偷一笑,但也同时转过了脸去。 “不仅如此,”那人看了看屋里的两个黑衣人,继续说道,“今早在那坟头旁边的地上发现了一个大窟窿,很深很深的洞,地上还丢着大铲子,那窟窿阴森森的,肯定是通到那个墓里了,这人到也聪明,从旁边打洞,我看这回八成是得手了。” “你确认过了?以前打洞的也不少,不是都没成吗,据说那底下也是石头铺成的。”吴家男人走出门道。 那人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看连工具都扔在那了,肯定是拿了好东西走人了。”说着说着居然语带羡慕起来。 ------------ 第136章 消失的怪声 “愣小子,这有啥好羡慕的,那里的东西不干净。”吴家男人拍了拍他的头,往外走去。 章毓和赵之睿对视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昨夜在他们走后居然还有人去盗墓了,真是匪夷所思啊。 村头山脚下已经围了好些人,都在看热闹。 “吴叔来了,大家快让开。”人群让开一条道让他们走了进去。 但见那个土洞黑乎乎的看不见底,似乎还在里面打着弯,洞边堆着挖出来的土,像一座小山,周边还散落着几件工具,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洛阳铲。 “有谁下去看过?”吴叔蹲下身看了一眼后问周边的人。 看起来吴叔吴婶在这村里颇有威望,旁观之人都摇头,这样深且窄的洞,没人敢下去,就算心里惦记着墓穴里的财宝,也不敢轻易的下洞,万一被活埋了怎么办? “喂,有人在里面吗?”吴叔朝洞口叫了几声,然后耐心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回音。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管了,下去风险太大,把洞填上,大家散了。”吴叔边说边拿起铲子开始填土,没有回音就是没有人,有也死掉了,犯不着为了盗墓贼牵连别人的性命,盗墓这种缺德事,祸福相依,生死由命,怨不得别人。 “就填了吗?也许真有人在里面……也许这回真的打通了呢。”有人表示可惜,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绝对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可能的财富。 吴叔手下填土不停,也不看说话的人。“不管有人没人,不管通了没有,留着这盗洞就是个祸害,还是填了,我可不想听到明天村里有人说谁谁谁不见了。” 章毓和赵之睿站在外围,观察着那个墓堆。 “之睿,你听。这里风声还是很大,但是再也没有那个怪声了,”章毓仔细地听着,“你说这是为什么?” “谁知道?”赵之睿摇头。 “除了多了个洞,和昨天没有什么变化啊,难道说这个洞破坏了什么吗?”章毓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是有什么从洞里跑出来了吧?” “你说有什么?”赵之睿眉毛一挑,看着她道。 章毓抖了抖肩膀,“我哪里知道。” 两人开始往回走。 “你要是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就好了。这世上事情这么多,哪里是你管得过来的?不要这么正义好不好?”他忍不住哀怨地看她,“你没事想想我多好。” 章毓轻笑,“想你做什么,你不就在我眼前晃荡吗?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好啦,知道你不可能甩手就走的。咱们在这里再多留两天,看看情况再说好不好?”赵之睿无奈道,这人上辈子就是心怀天下的主。转世后居然还是舍不下,不过现在至少心里还有他的位置,赵之睿只能一再自我安慰。 “之睿,你不明白,其实这也是修行的一种,也许我会有参悟也说不定。”章毓望了望高高在上的天空,“而且,我这样做,也有我的理由,日月镜既然有我。必然有原因,我害怕有一天我真的成了这片大陆最大的祸害,所以在灾祸来临之前。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化解怨气,减少上邪的力量之源,即使有一天我真被夺舍了,也要让他没什么力量才对。” “不要胡说,你不会成为上邪的。”赵之睿肯定地说。 “上邪是邪灵和本体的统一,谁说我这具身体不可能是他的本体?”章毓言之凿凿,毕竟她自己是穿越的,她的存在也是一种夺舍,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次被夺舍呢?她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他,“这和我是谁没关系,我就算是个神仙也不能保证将来这事就一定不会发生。” 赵之睿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是章毓,但之睿,你得答应我,等有一天你发现我变了,就砍掉我的头,我坚决不让谁来夺舍。”章毓道。 赵之睿摇摇头,“别瞎想,这种事以后再说,你还是先想想眼前的这个怪叫声是怎么回事吧,指不定真让你猜中了呢?” 盗洞被填了,山村里的怪声自那日起也突然没有了,私下里大家也很奇怪,都在偷偷议论是不是这次的盗洞改了石墓的风水,风向变化所以怪声就没了。村里人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都是乐观其成的,所有人都觉得没有这个声音更好,因为这下村子总算是正常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姑娘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嫁入他们村了。 章赵两人在村里住了些日子,四处走走,却也没什么发现,一切依旧,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来打扰村民。 这下章毓终于放心了,既然猜测完全错误,也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是时候离开了。 两人向吴婶告别,感谢她的招待。 “女娃子,这个给你带在路上吃。”吴婶把一包面干塞到她手里,“你们沿着那条路走,三天脚程就能到最近的城镇了。” 两人都没有露出过异于常人之处,所以吴婶一直认为他们就是一对四处行走的游侠剑客。 “两人好好的啊,小子多照顾点女娃子,年轻时吃点苦头没啥。”吴婶告诫赵之睿,这个后生可没有小姑娘吃得了苦啊。 赵之睿只能点头,说他是小子,他都不知比她大多少岁呢,却是一再被人看轻,所以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两人告辞离开后,在没人的地方还是御剑而行了,既然最近的城镇就在前面,他们决定就去那里落一下脚,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赵之睿去的地方自然是全城最好的,于他来说,只要有机会享受,他是从来不会客气的。所以住最好的客栈,用最好的饭菜,还有定做和身上式样颜色一样的衣饰。虽然两人都曾用术法清洁过身体,但到底还是不如一桶泛着香气的热水来得痛快。 等到两人焕然一新时,章毓终于有心思观察这个她新到的城市了。 ------------ 第137章 青岭梅家 这座城市并不大,名叫青岭,靠近山岭,地理位置也算是偏僻的地方,在幻海大陆上没什么名头,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城市,至少连赵之睿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城市。据说以前这里就是一个青岭镇,后来围绕着这个镇子渐渐发展壮大起来,最后才成为一个小型的城市。但城市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一个不少。 章毓入城之时已经看过,城门口没有他俩的通缉令,所以说要么钱三那事已经不了了之,要么就是此地偏僻,没人知道,但不管怎么说,这于她来说是个好消息,虽然她不怕被人追着跑,但被人惦记着总是不好。 赵之睿喜欢好水好茶,自从离开鹿城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喝一口水了,所以安顿之后他就选了茶楼里一间安逸的屋子喝茶。 这间茶楼虽然临街,但赵之睿不想又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一坐下来就把两扇雕花大窗给关了起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抿了一口茶,在嘴里细细品味,这是上好的碧螺春,汤绿水澈,清香芬芳,入口生津,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城市,还有这么正宗的绿茶。 章毓喝惯了离海的水,所以对这个要求不高,不过她也喜欢这碧绿通透的茶水,光看着心情就非常的好。 她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心里叹气,人家都是临窗远眺,惬意品茶,哪里像他们这样,一上来就把窗户给关上喝闷茶的。 “野地的风景几个月还没看够?还是陪我安生坐一回吧。”赵之睿敲了敲桌子把她的视线拉回来。 章毓刚想回答,窗外就传来了炮仗声,然后是震天的一片哭声。凄惨无比,听起来男男女女都有。 “我就是看看怎么回事,真的。”章毓摊了摊手,然后就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把她面前的一扇窗户给推开了,她也不是每回都要惹事的啊,看看热闹总可以吧。 赵之睿放下茶杯,一手抚额叹息。 章毓从窗外往下看去。就见长长的街道上行人已经避让在一边,远处正走来几排白衣缟素之人,白色的帷幔幡旗招展,为首正中间是一具漆黑的棺木,架在长条凳子上,两边各有四人抬着,身后跟着数人,有人念念有词抛散着纸钱和黄纸,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章毓细细瞧了会。才发现虽然送葬之人挺多,看起来却都是年轻人,真正披麻戴孝的人也没有,没有一人着五服,大部分只是身着白衣,在腰间缠了一条白色的带子。 这行队伍慢慢往前走。每到一个拐角就要放一个炮仗,直到队伍走了很远拐弯看不到,章毓耳边似乎还有着那种单声的炸响。 “他们这是要绕很远的路才出城吗?”章毓分辨着他们行进的方向。确实不是出城的路。 赵之睿喝了口茶,“没听说过吗,城门头上出棺材,这种事自然是要远兜远转的,棺材入了土,这人的一辈子可就彻底结束了,能多留得在这世上一时也是好的。” 他说得很平静,自然是看淡了生死轮回。章毓捧着脸伏在窗口看着,却也无悲无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果然这心是越来越硬了。 茶楼下聚集的人此时开始窃窃私语,让楼上的章毓听了个正着。 “这好好的梅少爷,怎么就突然没了呢?前几日我还见他在这路上驾马奔驰呢。” “还驾马呢。还不就是因为马吗,要不是他骑马,也不会从马上掉下来被活活摔死,这么年纪轻轻的就送了命。” “可不是,听说几个月后就要娶媳妇了,这下喜事变丧事,人家姑娘家还白白担了个名声,以后都不好嫁人。” “梅老爷梅夫人肯定伤心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如今却也只能在家流泪,连出来送最后一程都不能,可怜啊。” “我听说,那匹马本来可是大少爷的,是二少爷偏要骑,才会酿成惨祸。” “说来也是大少爷的运气了,不然如今的可不就是大少爷了?” “别这样说,罪过罪过,人都有命,是二少爷躲不过这个时辰,自己命苦。” “梅家可是咱们青岭有名的大善人,老爷老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的,怎么还是会有祸事临门啊?” “唉,这没法子,二少爷没福气,大概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来还的吧。” 众人叹着气,说话间渐渐散开来,各自离开了。 章毓摸着下巴,果然是个年轻人,所以都没亲人送葬,真是可怜啊。 门口有人进来,是茶博士送来新茶,看见章毓瞧着外面发呆,就说道,“客人也在同情梅家二少爷吗?” “怎么说?”章毓回过脸来问道,“梅家很特别吗?”很多人都是一副惋惜的面孔,真心的在为这家人难过,这样的情景很是难得,从那副棺木来看,也是有钱人家才拿得出手的东西,为富却没有不仁,梅家很不一样。 茶博士有点年纪了,他肃了肃神色,“梅家是青岭首富,也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善人,受他们家恩惠的人可多了,他家还办义堂,专门收养孤儿。按理说这样的人家老天爷要眷顾的,这不,大少爷去年刚生了对龙凤胎,果真是有福气的,家里也是顺风顺水的,兄弟俩兄友弟恭,姑娘们嫁的人家也都好,可是今年就出事了,二少爷骑个马突然就摔死了,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去了,二少爷人很好的,长得又是一表人材,马上就要成亲了,突然间人就没了啊。” 茶博士扼腕叹息,心痛不已,不用章毓问,就有很多话想要倾诉,“我们这茶楼当初都有梅家出的钱啊,可人家等到茶楼起色了也不来索要分红,只说是借的钱,还个本钱就可以了。” “这倒确实是厚道人家。”章毓点头,“看来这户人家家风很好。” “嗯,”茶博士点头认可,“说来梅家以前在青岭也没怎么样,这些也不是现在的梅老爷和夫人的功劳,这要说到多年前就去世的梅老夫人身上,这个老夫人杀伐决断,是真正令人钦佩的女子。当年的梅家不过是一个普通富户,老夫人嫁的梅家长子虽然不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但要在经营上来说,确实是能力一般,有一次出门行商时遇了害,当时俩人的儿子才几个月大,梅老夫人年纪轻轻守了寡,那时候却强忍悲伤,也不改嫁,立顶狂澜,接手了梅家所有的生意往来,愣是把梅家做成了青岭首富。这样的女子真是难得,她不仅做大了梅家的事业,也开始了梅家的善心之举,义堂就是她一手建立的,她的儿子,现在的梅府当家人,继承了她的能力和遗志,产业蒸蒸日上,善举也是一如既往,谁家有难会帮一把的。想不到一向太平的人家也出事了,唉!” 茶博士说着摇着头退出了门。 章毓转过脸来看着窗外,心里却在想,又是大善人啊,大善人未必就不会做坏事啊,好在这回的事情是出在他们自己家里,没有旁人,应该是个偶然事件,有时候不小心起来谁都说不准的。 赵之睿看她沉思不语,走过来顺手推开了另一扇窗,“你又在瞎想什么,没那么多糟心事。” 章毓莞尔一笑,“也是,你说得对,哪里来那么多坏事。” 赵之睿靠过来俯身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所以你若闲得慌还是多看看我吧,如何,我长得好不?” 章毓忍不住笑了起来,羽扇般的浓睫扑闪,那双明亮的翦水大眼如同弯月,让他禁不住弯腰又亲了一口。 ------------ 第138章 该遇见的总要遇见 第138章 该遇见的总要遇见 纸钱遍地的街道恢复了平静,行人不再避让,三三两两来往如常,在拐角处忽然走出了三人,前面一人白衣道袍,一身风骨,正是顾容亭,后面跟着两个身着灰袍的小道士,其中一人还不停地四处张望。 自从那日回到三峰山之后,顾容亭就立刻闭关修炼去了,三峰山众人都以为这次闭关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次见到自己掌门,谁知不过寥寥数月,掌门就出关了,他到底有没有突破,没人敢去问他,这堪称顾掌门最短闭关史,但顾容亭身上有股冷冷的气息,就连戌道子这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容亭出了关,第二天就下了山,还把雾茗和雾久两人给带走了。 “雾久,你说掌门师叔这回出来干嘛还要带着我俩啊?”雾茗看了眼顾容亭,偷偷对身边的小道士说。 “带你出来不好吗?”雾久面无表情,“你不是天天想着要下山?” 雾茗眨了眨眼,他是想下山阿,那是因为他想下山逍遥啊,可不是为了跟着掌门师叔吃苦头的,反正他这人,山上无聊了就想下山,下山受苦了又想上山,周而复始。 “说是历练,其实掌门师叔是想找人吧?”雾茗低声嘀咕。 雾久斜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就好,还说出来干嘛?这不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吗?否则干什么要带着他雾茗呢,这个专门拖后腿的家伙,还不是因为他和她最要好嘛。 “其实我也挺想她的,”雾茗笑了笑,“不过她就是个到处闯祸的宝。和我差不多,你看那个鹿城,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她倒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他们这次一下山就立刻去了鹿城,明知道她也许早就走了,掌门却还是要去看一看,鹿城沸沸扬扬。自然所有的事都知道了。 雾久这回难得露出了笑脸,“你哪能和她比,她这回做得好,我一直就看那些人不顺眼,可惜上了山学了点本事却又被门规束缚了,她倒是痛快。” “确实,沿路咱不是听到好几拨人在暗自夸赞她的吗,说什么黑女侠怒打钱三爷,玉石街散财走天涯。跟说书似的,她倒是得了个美名。”雾茗歪嘴一笑。 “那些人受她救助,最后才能这样从玉石街出来四散到各地,如此自然都会记得她的好,你羡慕个啥?”雾久道。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杀了……”雾茗的声音低如蚊蚋,“呃。她可是……这样好吗?” “你说呢?”雾久道。 雾茗望了眼前方不远处的顾容亭,畏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偷偷点头。“其实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雾久正色道,“嗯,我们只要知道她从未做危害世人的事就好啦,其它就当没看见。” 雾茗沉默了片刻,四下看了看忽然又道,“掌门师叔不是要找人的,干嘛要在这里停留,我看这个地方也不像是她会来的啊。” 雾久用手敲了他一下,“人要找,事也要做。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掌门在这里停留,自有他的用意。” “唉!”雾茗脸泛苦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为啥他要跟着出来受苦啊。 顾容亭走在路上,对身后两个小道士的话充耳不闻。 这次闭关时间非常短,但他心里很清楚,就是再长的时间也没有用,那层瓶颈他突破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居然没法静心地待在闭关之处继续修炼,这么快就决定放弃然后迅速出关,连他自己都很惊讶。 他想,也许是现在的他再没有了当初那样的心绪,所以才会如此吧,也许,把阿毓找回来放在身边,他就会恢复到昔日的平静无波了吧。 这一路上他已经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不论真假,有一点让他很安心,他的阿毓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小妖,怎样都不会成为邪魔,以后不论日月镜里再显示什么,他都信她。 所以他得把她找回来,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可是她又在哪里? 他现在留在这个城市,自然是因为青锋剑的异常,可等他处理完了青岭之事,又要到哪里去找她呢?世界这么大,如果她诚心躲着他,他岂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顾容亭平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第一次觉得这些降妖除魔之事很是烦人。 走在身后的两个小道士并不明白自家掌门的心情,只是以为他在为这城里的某些事忧心,可走着走着就见他忽然不动了。 顾容亭站在街角拐弯的阴影里,一脚正要跨出,却生生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高墙,落在其中的一扇窗户前。 朱红色的窗棂很宽大,却只打开了一扇窗,窗口正有一个黑衣少女,双手托腮凝望远方,似乎正在思考,那么熟悉的白皙赛雪的肌肤,还有带着微微粉红的年轻脸庞,正是他一路寻找之人。 顾容亭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容来,那双清亮的双眸没有了冷漠和淡然,刹那间似乎周身都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他有多久没见她了,几个月,还是一年,时间这么长,却似乎又这么短。 可是她看起来已经有了些不同,两边可爱的小辫子不见了,那片如同海浪般翻卷的长发也已成为了头顶上高高扎起的一束利落长辫,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细嫩的耳垂,给那可爱的小脸添加了一层肃然与洒脱。 顾容亭心里忽然有了点慌乱,如果她再次跑了怎么办?如果她就是不要见他怎么办?他也许得想一个办法,让她没法逃跑才是。 他凝望着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迈出一步,只是静默地留在这片阴影里,他能看见她。她却不能。 他还未动,章毓却放下了手,她身边的另一扇窗被打开,露出一张让他看了就无端生气的脸。 赵之睿!这个一直陪在阿毓身边的男子,这个深陷红尘百年身侧红颜无数的男人。 顾容亭渐渐收起了笑容,但很快,他就像突然被冰冻了一样。眸光如刀,一股杀意烈烈而起,他的手紧紧握在腰间的剑柄上,手背上青筋嶙峋,甚至抑制不了开始轻颤。 想杀人,这辈子从来都不曾这么的想杀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样自然随意的亲吻,她那样回眸温婉的笑容。 顾容亭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扎进了一根针,每跳动一下都是生生的疼。 雾茗雾久对看一眼,两人立刻噤声。掌门身上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吓人了。 雾久满怀同情地看了眼自家掌门,没有谁比雾久更会有这样的心情了,因为只有他一人看见过他家掌门偷偷的亲吻,当所有人都在怀疑和猜测顾掌门与章毓的关系时,只有他能够确认。即使他不知道她的心里是否有掌门,但掌门却绝对是真的。百年清修的三峰山顾容亭,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女子有那样温柔的表情和动作?至少他雾久从来没见过。 雾茗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他们都是长流派。这样也正常,想他以前还错把她叫师娘,现在想想真是笑话。“不过,这人可靠吗?虽然长得是不错……”雾茗皱了皱眉头道。 雾久拧了雾茗一把,制止他说出更多不着边际的话来。 这种事,反正他们管不了。 雾茗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住了口,只是抬眼看着不远处楼上的人。 街角处的事,楼上的两人一无所知。 章毓扫视了一眼,“之睿。我好像看见了个熟人,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咦。她要走了,我下去看看。” 章毓利落地翻身从楼上跳了下去,绕过人群向拐角走去,忽然间她怔住了,心里一阵乱跳,身体却是僵硬着半点都动弹不得。 顾容亭! 章毓眨了眨眼,她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他。 他伫立在那里,俊挺如竹,白衣卓然,那双寒潭深目一直看着她,眸光却是岿然的,像一把将要出鞘的剑。 章毓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恢复如常,脚尖动了动想要离开,最后却又站定了,该遇见的总要遇见,此时已不同往日,她何必再一味的逃避,今日的自己当可以直面他了。 “顾掌门。”章毓走了没几步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以右手握拳,左手盖於右拳上,下起膝,上齐眉,行了一个非常正式的道家之礼。 顾容亭望着她,一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身男装,黑衣长靴,紧束的领口和袖口,这样干净利落的打扮,给玲珑的身躯里添注了强硬的力量,当日的纯真还在脸颊上停留,周身却已有潇洒之态,果真是那些人眼中的黑女侠。只是她从不曾对他行过这样郑重的礼,她从不曾叫过他一声顾掌门,她喜欢叫他老道士,虽然他从不认为自己很老,他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的声音,柔软的,亲昵的,随意的,甚至是埋怨的,却不是现在这样,有礼而疏远,敬重却是不带一点情感,就像那些偶遇的小道士这样的叫他。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她没有逃走。 顾容亭神色舒缓下来,迈步走了过来,他的双手拢在袖中,白袍无风自动,最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在章毓惊讶的眼神中伸出手来,手指苍白,修韧如竹,缓慢的穿透空气,落向她的脸颊。 “阿毓,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 第139章 她想做一心一意的人类 “我们挺好。”一道男声插了进来,赵之睿站在章毓身后,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把她迅速带开,“多谢顾掌门的挂念了。”他脸色不好,声音里带着冷意。 顾容亭的手指停在半空,还没有触到分毫,手下的姑娘已经在别人的怀里了,他慢慢收回手,握成拳,藏在宽大的袖袍里,眼光扫过,只觉她腰间那只大手是多么碍眼,让他很想拔剑把它砍下来。 两人伫立不动,一白一黑,同样的天人之姿,只是一人容颜清冷,一人面相妖娆,两人眸光相遇,面上不显,眼中却都带着隐约的敌意。 章毓呆了呆,刚才她看着那只突然伸来的手,几乎反应不过来,为着顾容亭不同往日的态度,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觉,仿佛他确是……只是这感觉也不过霎那间在她脑中闪过,她就立刻收回了心神,不再往下细想,何必多想呢?徒增烦恼而已。她以前的错觉可不少了,往事不可追,无论如何,她早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章毓不再去看顾容亭,因为她的注意力放到了身边的男子上,赵之睿虽然姿态看似惬意,她却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他并没有看她,他只是看着顾容亭,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可是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不是这么回事,那么用力,手指因绷直而显得骨节分明,特别苍白。 章毓轻拍赵之睿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举动不太合宜,周边的路人已经开始指指点点了。 赵之睿低头看她,眸光有些黯然,僵持了一下还是慢慢松开了手。可随即他的眼里又开始闪动灼灼的光彩。因为她虽然拉开了他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与他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章毓浅浅一笑,神态沉着坚定。 她虽然是三心二忆的章鱼,却更想做一心一意的人类。 仿佛时间突然停止了流动,再没有人说话,空气都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顾容亭深吸一口气,默立在一边,眸底深处似有乱云横渡。最后所有的翻腾都在那抹浅笑里回归了平静。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样他才会变回原来的顾容亭,才不会在修行时经常想起她,才不会无心修炼闭关不久就想出关。才不会借着历练之名四处寻她,才不会现在心心念念脑中全是她。 可是,为什么就算这么想了,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这边拐角处,雾茗张大了嘴,惊愕不已,他扯扯旁边人的袖子,悄声说道,“雾久,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看花了眼吧?”他回过头。就见雾久一副了然的神色。 雾久板着脸,“就是你看的这么回事。” “你说,这事让咱们看见了,回去不会倒霉吧。”雾茗苦着脸,忽然说道。 “你莫非是还想要到处嚷嚷不成?”雾久瞪他一眼,现在他的心里也很生气啊,早知那日他就不把她放走了,不然事情说不定不会这样。就算当初他心里是反对他俩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站在自家掌门这边,这长流山的弃徒有什么好的,怎么比得上他们三峰山的掌门?果然是离海里的一条蠢鱼,真是没眼光。 雾茗自然也想起了这个,他猫了猫腰,“唉,当初可是我俩……我俩把她给放了的,啊呀,惨了,惨了,我想要回三峰山躲起来。”这回是铁定不受待见了,回去还是老实一点吧。 两人还在偷偷摸摸说话,章毓终于看见了他们,看到这两人她是真心高兴的,这是她的朋友。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章毓松开手,走向街角的两个小道士,终于把这尴尬而沉闷的气氛给打破了。 “我们是道士嘛,自然是来做事的。”雾茗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掌门开口问道,“你呢?你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雾久上下看了她一眼,心里憋气,语气就有些不好,“这青岭城里不干净,你准备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不顾城里百姓的安危了?万人称颂的黑女侠!” 章毓摸了摸鼻子,唉,这个雾久,多日不见还是这么一副死样的态度,让她恨不得暴打他一顿,可是就是这样平日里总是和她针锋相对的人,却在危急关头放了她一马,她从心里感激他,什么是朋友,不是光嘴上说说的。于是她直接忽略了他的冷言冷语,问道,“这城里有什么问题吗?我也是才刚来的,并不知道。” “呃,掌门……”雾茗刚开口,就被雾久打断了,“是,有很严重的问题,大概什么厉害的鬼怪潜伏进来了,我们一路追踪了很久都没有结果,看起来非常棘手,不容易对付。” 一边的雾茗陡然张大了眼,被雾久严厉的目光一扫,立刻点头配合,“就是,就是啊,或许还不止一个,我们人少,顾不过来。”说完就看着她不说话了。 章毓看着雾久严肃死板的脸,倒也不疑有它,“那我也来帮忙吧,我现在可比以前厉害多了,哪天咱可以再较量一下的。”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雾久叹了口气,倒是他们几个,自从她离开了三峰山,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你还回来吗?”雾茗试探地问她,于他来说,这是个难得志同道合的朋友,少了她,他自己一个人就是偷偷摸摸出去做些什么破坏门规的事都没意思。 “我可不想被关在洞里一辈子,”章毓拍了拍雾茗的肩,给他悄悄眨眼,“我请你吃好吃的如何?虽然现在不在离海,但你喜欢的这里也都有的哦。” 雾茗开始挤眉弄眼,果然还是跟着她混好啊,因此不管怎么说,他都得站在掌门这边,把她抢回去才是。 顾容亭望着那边相谈正欢的三人,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她与雾茗总是很亲近,以前他看不顺眼,现在却很是庆幸,否则他连她的笑脸都看不到了。 是他不对,是他拒绝了她,是他放弃了她,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不在他身边。他以为自己只要能看着她就可以了,他以为他们总会相依相伴,无论以何种形式,何种关系,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她身边真正有了一个其他的男人时会如何。但现在他知道了,只是脸颊上浅浅一个吻都让他受不了,他甚至不敢深想其他,而这些不过是刚刚开始。 “顾掌门既然这么忙,就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我与小毓儿这就告辞。”赵之睿也同样瞟了眼那边道,说着迈步向他们走去。 “小毓儿,我们……”赵之睿刚开口,章毓就接了上去,“之睿,看来咱们要在这青岭城留些时候了,城里似乎是进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是吗”赵之睿看了眼小道士,闲闲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就有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东西了?”真是会胡说啊,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岭城,哪里来这么多事,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留下她罢了,这三峰山的牛鼻子道士从上到下就没一个人看得顺眼的,现在居然满口谎言了,可偏偏就有人会相信他们的话,真是小傻子,所以过一会儿她必然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他必须留下来,赵之睿在心里暗叹,这姑娘虽然是冷血的章鱼,实则却满怀赤诚,一腔热血,根本是挡也挡不住的,偏她自己还拒不承认,这些人这么会说话,实在不过是因为太了解她了。 雾茗撇了撇嘴不说话,雾久则把脸转了开来。 “因为有人为了一己私利破坏了天地平衡,今日的幻海大陆才会如此乱象丛生,祸乱四起,我们只是做了修道者该做的事,”顾容亭清冷的声音传来,“不过赵公子若有事,先行离开就是,没人会阻拦。” 他走过来站在一侧,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章毓身上。 赵之睿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口,他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他确实愧对师尊多年的教诲,不知道她若还在,是不是会后悔曾经收了他做徒弟,只是当他看向身侧的黑衣姑娘时,脸上却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做的事我自会承担后果,不过老天看起来还是公平的,只有真心付出的人才有回报。”他握住了章毓的手,就算世界崩塌,他也半点不后悔。 顾容亭默然,微微转过脸,再也不去看他们交握的双手。 章毓从没在赵之睿嘴里听到过一句顾容亭的好话,而顾容亭似乎也向来是对赵之睿颇有微词的,加上自己在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这素来不对盘的两人争锋相对,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现在似乎真不是说这些气话的时候。 “顾掌门,这青岭城果真如雾茗雾久所说一般吗,莫非是黑树林深处的那些东西又出来了?你们追踪了一路,可有收获?”章毓正色道,,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到正事上了,既然这里的位置靠近黑树林,那就是完全有可能的,她可还记得阿照那件事呢。 ------------ 第140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顾容亭眼里有一分怪异之色,他看了眼两个小道士,就见俩人垂下头,躲开了目光不敢直视自家掌门,他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眼帘微垂,“确实如此,目前情况不明……也许会很麻烦。” “哈!”赵之睿闻言冷冷一笑,眸光中略带嘲讽。 顾容亭忽道,“阿毓,我有话要对你说。”他说完转身就往前走,乌发玉簪,白衣胜雪,虽然束发,但还有很多半垂下来,在走动间轻轻摆动,他走了一段距离就停住不动了,背对着站在那里等她。 章毓想了想起步跟上,却被赵之睿紧紧拽住了手,他侧脸看她,眼神专注而坚持,“别去。” “之睿,我不会反悔的,相信我。”章毓摇了摇他的手臂,然后松开手来沿路而行,向那人走去。 “顾掌门有话就说吧,我听着。”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 顾容亭转过身来,声音低沉,带着些失落,“你以前不这么唤我的。” “以前不懂事,还请顾掌门见谅。”章毓浅笑道,她的笑容依旧,纯净又美丽,细腻莹白的小脸上,翦水双眸真挚而诚恳。 顾容亭心口滞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从没想过要伤你的性命,从来没有。”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 “我知道。”章毓看着他清冷俊美的容颜轻声道,“我从没有这样误会过你。从来没有。”虽然刚开始他的剑尖曾经刺伤了她,但后来无论如何他都从未曾再伤害过她,即使她也许是上邪,他的决定也只是收她为徒。监视她一辈子。她并不怪他,因为她喜欢他,可他不喜欢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一直在找你。”顾容亭向她走近了几步靠近她。 章毓想要后退,动了动腿却没有迈开脚步,她抬头看他,璀璨灵动的双眸里微有歉意,“也许我当日也曾困扰了你吧,不过事情既然都过去了,就忘了吧。我很感激顾掌门一路上的指点和维护。” “阿毓……”顾容亭忽然唤她。“阿毓。和我回去吧,我再不勉强你,我……”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暖意。眸光如流水一般温柔。 “我不会做坏事的,你放心,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现在这样很好。”章毓摇头,长长的发辫甩到胸前,形成一道弯弯的黑色弧线,“不知顾掌门……” “不要叫我顾掌门。”顾容亭打断她,眼里终于升起了一股怒意。 “好吧。”章毓从善如流,一个称呼而以,反正如今重点不在这上面。她正色道,“顾道长既然在这里,那么这城里定是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长可有什么发现,我刚到青岭,到目前为止还没见有什么异常。”她的目光看向他腰间的长剑。 顾容亭手握在剑柄之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漫上心头,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说的不是这些,面对她严肃的面容却又怎么样都说不出口,她一再的转移话题,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留在这里慢慢查,有问题总会浮现的。”顾容亭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结束了谈话。 青岭城到底有什么问题,什么也没说,但这五人就这么留了下来,虽然心思各异。 赵之睿站在章毓身边,“顾掌门有识妖的宝贝在,想必不用等多久,事情就会水落石出,我们静候佳音。”说完拉着章毓就走,他的心里是极不愿意他们两人再见面的,最好是永远都不要相见才好,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赵之睿心里不高兴,走出一段距离后,忽然一把揽住章毓,脚步飞快直接回客栈去了。 进了房门赵之睿才微有埋怨地说:“你刚才看见的熟人原来就是他们吗?” “当然不是,我也没想到还会再看见他们,”章毓道,“我刚才以为那人是……不过也许是我弄错了,想想好像也不太可能,毕竟这里很偏远。” “你能不见他吗?”赵之睿不关心她其他的熟人,只碍眼一人。 赵之睿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要和顾容亭合作,就算当年要对抗邪魔,他也从来没有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过,现在居然还要和他合作,他一想到这就不舒服。况且这个先不论,显然顾容亭对她还存有着不良企图,小毓儿如今到底怎么想的不好说,那两人之间的前事虽然他并不了解,但这两人实在是太有缘分了,即便是已经分开了,还是到哪里都能偶然间遇上,就这一点,已让他深觉危机当头压力山大,仿佛冥冥中自有看不见的推手一般,在他的情路上设置了一道道关卡,每当他觉得幸福将要来临之时,就会被悄然打破。 章毓回过脸来,就见他眉头紧锁一脸别扭,有些发笑,“不要这么小心眼嘛,有些事不能视而不见的。” “哼,我就是小心眼啊,你才知道,我的心就和针眼一样大,只装得下一个你。”赵之睿捏了捏她的下巴尖,“现在我真想把你打包带回家藏起来,让那姓顾的自己去忙乎好了。” “别生气,等这件事做完,下面我就听你一次,你说去哪就去哪?如何?”章毓抿嘴一笑,“你要打包记得去找个上好的陶罐,我可喜欢漂亮的。” “不用找,我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罐子。”赵之睿终于露出笑脸来,双手合拢把她圈在怀里,“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这次要是反悔我可就不客气啦。” “不客气?难道你现在很君子吗?”章毓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 赵之睿收紧手臂,低下头来在她脸上轻吻,“我从来不是君子。” 章毓躲着他的唇,“行了,行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去探查探查吧。” “不差这么点时间。”赵之睿含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吮吸,看来他得出点力,快些把这些讨人厌的破事处理掉,然后就把她带走,离他顾容亭十万八千里,让他再也找不到。 ------------ 第141章 梅家少爷 章毓满脸绯色的推门出来时,就看见房门前的走道上正默然站立着一人。 他背对着她,双臂下垂,似乎站了很久,白衣下修长的身形隐隐有丝落寞与寂寥,听得开门声也没有回头,只是半侧了侧脸,却是一眼都没有看她,他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然后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章毓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放。 赵之睿靠在门上,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屈起手指刮了一下自己湿润艳红的唇瓣,又看了眼呆立在一边的女子,眼神莫测。 顾容亭站在门后,隔着门板感受着她的气息。 想要忍耐却是忍不住,想要放手却又放不开,想要靠近却没有可以走的路,他忽然很是茫然,愤怒,伤心,事情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呢? 他明明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她想要偷偷的亲近他,还记得他们之间那诱人香醇的吻,还记得她含着眼泪向他大声地表白。 “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他心上镌刻出深深的印痕,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就会在他耳边不停的回放,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 于是他想他必须把她找回来,可他一路找来,却发现他们已形同路人,她的身边已有相伴之人,她是那么坚决,那么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跟在他们身后。一定要留在这家客栈这间屋呢? 腰间的青锋剑忽然有了微微的震颤,顾容亭立刻收回所有的思绪清醒过来,他会在青岭城,就是因为几日前这剑的异常。显然他的判断没有错,这城里确实有些问题,而且就在附近,他刚让雾茗雾久去城里探访,想不到这么快就有征兆显现了。 顾容亭推门而出,对章毓望了一眼,然后快速离开。 “之睿,快走。”章毓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严肃认真的脸色,绝对是有了发现。 赵之睿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不得不紧跟了上去。 三人走出客栈时。不远处的街道上正闹哄哄的。一辆青布马车翻倒在马路正中间,拉车的两匹马已经挣开了缰绳撒腿跑远了,沿路还撞翻了很多摊子。地上一片狼藉,很多人在大声咒骂。 赶车的摔在地上,勉力爬了起来,赶紧去掀车帘,焦急得不得了“大少爷,大少爷……” 良久才听到里面之人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看看伤着别人没有。”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这是个青年男子。容貌俊秀里带着一丝贵气,此人一身素服,身上没有一件挂饰,看起来似乎没受什么大伤。 赶车人这才松了口气,“没伤着别人,小人真是该死,该死……” 章毓走到马车边时,就见赶车人把素服青年搀了出来,青年却是趔趄了一下,靠在翻倒的马车上起不来,他的额头上有汗珠垂落,摸了摸腿道,“走不了,大概是腿断了。” “这可怎么办?”车夫脸色煞白,这回去之后可让他怎么交待。 此时周围纷乱的人群却是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有人惊道,“咦,这不是梅家大少爷吗?” “梅大少怎么会坐这样简陋的车出行?不过,真是梅家少爷。” “梅家少爷不是刚刚那啥……才出城不久啊。” “那是二少爷的灵车,这个是大少爷。” “二少爷才……大少爷就惊了马,我说梅家到底是怎么了?” “这大少爷二少爷要是都出了什么事,梅夫人不得伤心死,不过也有人开心就是了,不是说……” “住嘴,这种事快别瞎说,你不怕闪了舌头?” “既然是梅家大少爷,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偷偷来给胞弟送一程的吧,咱们这里的风俗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他家二少爷这样的情况,父母兄长都是只能留在家里,不能亲自出来送行的,想来是兄弟情深吧。” 梅家在青岭城很有声望,所以那些被马掀翻了摊子的小商贩们虽然围了上了,却并没有要求赔钱,显然也是一场偶然的事故,没有伤着别人。 顾容亭静静站在边上,青锋剑没有任何异常,那点微弱的振颤已经消失,但他可以肯定,原因绝对出自这里,因为他们身上有一股让他厌恶的阴寒之气,但显然这两人都是普通人,不知道又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很快就又有大队人马跑来,把青年扶上了马车,有人给受损失的商贩赔了钱,人群就开始散开了。 “看起梅家有问题啊。”章毓道,“谁要和他们过不去呢,二少爷才过世,大少爷就差点出问题呀。”也许是修为的增长,她也已能察觉出不太对劲,虽然不一定是黑树林的妖物。 “那也未必就定是妖物作祟,谁知道梅家内部如何,表面上的良善可不能表示实际上如何。”赵之睿站在章毓身后,大家族的内部倾覆他看得多了,很多人会为了自身利益用邪术害人。就像这个断了腿的少爷,绝对是中了别人的暗算了,刚才他们到这里的刹那间,空气里都是一种诡谲的杀气,这是术法遗留的痕迹,只是不知道这要害人的是人还是妖了? 章毓沉思不语,别人的家事她不想管,这有钱人家的继承人出事,总离不开钱财地位,她一想到什么妻妾通房斗来斗去的头就大了,真要出了事家宅不宁的那就是男主人自己活该,想要享受齐人之福自然就会有报应,她才不会伸以援手,她只会在一边看笑话。但是这些事里若是真有鬼怪出没或是昧着良心的修道者那就另当别论,因为最终是会祸害到很多无辜之人的,“不然,我们去梅家看看再说。”她看向顾容亭,征询他的意见。 顾容亭点头,跟着那群人去梅宅。 “你都不问我。”赵之睿扯了一下她的发辫,很是不满,干什么非要去听那人的意见。 章毓拉了拉他的衣袖,轻笑,“问你做什么,反正现在你定是听我的。” 赵之睿气结。 ------------ 第142章 她属于谁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群素服之人拥着马车而行,大概为了避免再出事故,速度也不是很快。 在这群人后面,还不远不近的走着三人。 白衣青年在前方独自而行,打扮相似的黑衣少女与黑衣青年则在后面不远处边说边走着,间或还要拉扯一下,很是亲昵。 顾容亭的脚步却是越来越快,似乎要把后两人的所有说话声都摒弃在外,还是做事吧,做事才能心无旁骛。 梅家坐落在城里地段最好之处,朱门大户,灰瓦白墙,门口还站着两个镇宅的石狮。府宅占地面积非常之广,几乎有大半条街,高高的围墙延伸过去一眼望不到头。 此时的梅家大宅却很是凄凉,门口挂着白灯笼,被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大门前的地上纸钱遍地,半开的大门里时不时有人进出来吊唁,然后就有哀泣不断传来,。 这样的时候,委实不是拜访的好时间。 三人站在远处看着梅府,不知道是不是刚有人去世的原因,章毓总感觉这府宅上空有一层阴云密布,和她以往经历过的妖气一点都不同。 赵之睿挑了挑眉,摸着下巴不说话。 顾容亭道,“问题就出在这座宅子里。” “这么说来,我们还得去府里一趟才是,”章毓道,“现在不太合适,不如晚上再去看看吧,真有什么鬼怪,还是晚上比较合适。话又说回来,这里的鬼怪白天也能出没吗?” 此话一出,赵之睿就笑了,章毓瞪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下她问的自然是鬼,有什么好笑的,她还担心晚上会遇到这个二少爷的鬼魂呢,不是有句话叫做阴魂不散嘛,妖与魔她都已经见识过了,自从修行过后,这些倒也不再可怕,但她这辈子还从没碰到过鬼,鬼通常都是死去之后才会变的,想一想就会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幸亏不是她一个人。 顾容亭接口道。“妖嘛……显然没什么问题。鬼的话道行够也可以。” “你们说这个刚去世的二少爷,是不是还在这个府里呢?”章毓望着梅府门口的白灯笼道。 “不会是他,”赵之睿道。“我能感到一种恶念,这不是刚死去的鬼魂会有的,就算他死得很惨,很冤枉,也成不了这个气候。” “这么说,梅府里真藏了一个厉害的魔物?又是从黑树林里出来的吗?”章毓看着顾容亭惊讶地说。 顾容亭摇了摇头,微微转过脸来,“未必来自黑树林,只是因为有人刚刚去世,这股气才会如此阴寒。” 章毓不经意间扫过路口。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一身灰白色的衣裙,身材高挑,削肩窄腰,十七八岁年纪,长发在头上盘了一个圆髻,插着一只镶着珍珠的银钗。 这片大陆上章毓并不认识很多人,但是这个女子却是让她印象深刻的,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会碰上。 “章姑娘。”显然对方也发现了她,那张细白的脸上有笑容在绽放,她急步走到章毓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原来真的是你和赵公子,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大礼,“姑娘公子的恩德,柳叶时刻铭记在心,一日不敢忘怀。” 章毓一把托住了她,“不必客气,只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柳叶抬起头来,“当日离开鹿城时,我与晟哥也已无处可去,可我曾听母亲生前说过,她是出生在青岭城的,所以我就想让母亲叶落归根,就算不能长眠在鹿城,也要回到她的故乡,到了这里之后,我们就留了下来。” 章毓了然地点头,看了看她盘起的长发问道,“你现在可好?你们可是……” “嗯,我们……成亲了。”柳叶的脸上有一丝羞红,半垂着头低声回答,然后又抬头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黑衣男子,悄声道,“不知姑娘和公子何时有佳音,柳叶定为你们祈福。” 声音虽然很小,但赵之睿和顾容亭都听了个明白,不过刹那间,黑衣男子仿若春风拂面,白衣男子却脸罩寒霜。 “我刚才好像在那条街上看见过你。”章毓现在可以肯定果真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时她就是看见的她。 “嗯。”柳叶点头,“梅家良善,我和晟哥初来乍到时,就是租了他家的门面开了个杂货铺子,如今生意也还好,梅夫人喜欢我的绣活,所以我也常在梅府走动,他家少爷不幸过世,我就顺路送一程,生离死别,总是悲伤。”她说着开始叹气,她也不过是十八年华,却已经经历了很多事,言语中不免有了沧桑之感。 “姑娘可是有事在身?”柳叶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个男子。 章毓摇头,“没有,我们也只是路过。” 柳叶道,“我想请姑娘和公子到舍下一聚,容我夫妇一尽地主之谊。” 章毓想了想道,“相逢是缘,好,我随你去。”虽然她不想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但既然她是梅府的绣娘,那定是知道府里很多事的,她可以通过柳叶了解情况。 章毓随柳叶去她家做客,顾容亭与赵之睿留在原地却是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动,一来为了在此就近察看梅府,二来这也是难得的时候没有章毓在场。 “顾掌门法力无边,为何非要小小一只章鱼妖来助你一臂之力?”赵之睿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没有章毓在场,说话也就不用假装客气。 “阿毓天生良善,生性正直,正是我辈之人,当然,这也不是赵公子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顾容亭淡淡道。 赵之睿闻言轻笑,“现在来说这话不嫌晚吗?不知又是谁曾要把她困在洞中一辈子?” “若不是你在中间阻扰,她早就回了三峰山,又岂会在你身边停留?”顾容亭眼里升起了怒意。 赵之睿不为所动,无论如何,现在他天时地利人和,谁也改变不了,“前尘往事都不用再计较,如今她既然属于我,那就别想再离开。想必顾掌门也知道,我和你不同,我这人向来自私自利,从来不在乎什么世人安危,若是没有了她,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顾掌门还是心无旁骛地做你的大事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事一完结,今生都不要相见了。” “她到底属于谁,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顾容亭脸色如冰,拂袖转身,心里忽然间对自己背负的责任生出厌烦来,如果他也能够不在乎一切,他们之间现在就不会是这样了。 ------------ 第143章 没法看见你和他在一起 章毓随柳叶一路而去,七拐八弯后就到了“叶子杂货铺”,铺面不是很大,但位置很好,门前经常有人路过。 她们到时,一身灰衣布衫的杜晟正在把货品摆上架,脸上灰扑扑的,比数月之前黑瘦了很多。他看见身背长剑的黑衣少女时,明显呆了一呆,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来,在柳叶的提醒之下才慌忙行礼。 “原来是女侠……”他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地说话,此时有人上门来买货。 章毓挥了挥手打断他,“我路过来看看的,你招呼生意吧。”说完就随着柳叶去了铺面后的内屋。 内屋和铺面有一个天井相隔,方方正正的空间,走过天井就是他们平日里居住的地方了。 屋内靠窗的地方是一架秀棚,靠墙的长桌上摆放着柳叶母亲的牌位,章毓上前点了柱香。 “当日真是对不起。”柳叶面露惭愧之色,“我差点害了姑娘。”那样的境况下要把她安全地救出来,不用别人告诉她,她就知道有多么地不容易,“我后来每次不想活,都会想起姑娘来,我就觉得自己若是真死了,就对不起你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了,所以我决定在母亲出生的地方忘记过往从新开始生活。” 章毓笑了笑,热孝里成亲,柳叶终于有了生活的勇气了。她走到秀棚边看她的花样,却是一个绣了一半的人物肖像,细看来。居然是男扮女装的柳叶。 “你在给自己绣画像吗?”章毓随意问道。 “不是的。”柳叶叹气,“这是梅府二少爷的像,梅夫人一月前让我绣的,如今怕是也不要了。” “可是怎么会和你这么像的?”章毓这回更是吃惊。仔细地端详起来,这才发现这人的面容要阳刚一点,眉眼有股英气,确实不是女子,只是乍一看很眼熟,与柳叶有七分相象。 柳叶微微一笑,“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大概就是因为我和二少爷有几分相似,梅夫人才很是喜欢我的绣活吧。” “这个梅夫人很好吗?”章毓问。 柳叶给她端了杯茶,坐到圆几上道。“梅家是这个城里的大户。生意做得很好。可贵的是老爷夫人都很和善,几个少爷小姐也都很有教养。” “每个人都很好?”章毓追问。 柳叶一笑,“大户人家总有上不了台面的人的。老爷有一个姨娘,大概因为是三少爷的生母,所以对人有点……其他人都是不错的,就是大少爷的新奶奶,也是一个和善的好人。” 章毓心里琢磨了一下,若是有鬼怪来寻仇,自要有结怨的理由和报复的对象才是,若是有人内部搞事,就是为了家财,毕竟现在出问题的都是少爷。要是今日那个大少爷不是惊马断了腿,而是送了命,梅家就只剩下一个支立门户的少爷了,就算庶出毕竟也是儿子,但一户人家不会总是有人断送在马身上,所以必然还是有问题的。 章毓与柳叶闲聊,直到夜色降临,她婉拒了他们的一再相留,回去和两人汇合。 夜幕下的梅府看起来阴森森的,门口的白灯笼闪着幽幽的光,像鬼火一样。 章毓看了眼两个表情冷峻的男人道,“我们一会儿进去瞧瞧?”虽然她是问句,其实是肯定句,对于她和赵之睿来说,半夜摸到别人家里去已经是常事,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所以她现在问的是顾容亭,在她的记忆里,这人每次都是正式拜访,从来不做偷鸡摸狗之事的。 “如果顾道长觉得不太合宜,就我俩去好了。”章毓斟酌了一下语句道。 赵之睿把手搭在章毓的肩头,手指在她手臂上划着圈,“这种事还是我俩比较合适,咱们去就行了,掌门大人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顾容亭扫了一眼她肩头上的手,又把目光转向章毓,眼底微湛,“走吧。” 三条人影迅如流星,轻轻划过墙角,站在了围墙之上。 梅府果真是很大,不愧是青岭城首富,据说这府宅也是一点点扩建而来,以前的梅老夫人买下了周边好几户人家,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规模,在漆黑的夜里,站在高墙之上一眼过去根本就望不到头。 章毓瞄了眼顾容亭腰间的长剑,“顾道长有何发现?青锋剑似乎没有动静?”这剑虽然神奇,但在章毓眼里也不过如此,她反正没见它有多厉害。 “不,它一直有波动。”顾容亭摇头,“问题就在这里,但并不能准确地知道就在哪里,这宅子现在很是阴寒,在五七法事结束之前,这上面的阴气是不会消散的。” “五七,就是说需要三十五日之后吗?”章毓道,“也就是说这三十五日,只要它没有动静,我们就只能等着?” “确实如此。”顾容亭在赵之睿一边骇人的目光里镇静地回答。 章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觉得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什么厉害的东西,连顾容亭都找不出来? 三人在梅府上空转了一圈,整个府宅都黑乎乎的,大概有人新丧,只有灵堂那边灯火长明,令人意外的是在东南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个家庙,地方不大但是有厚实的围墙打了一圈,从里面不停地传出诵读经文的声音,但不得不说,也只有这里的上方,还留有一层温暖的气息,不过,这样的地方也不是章毓可以接近的就是,毕竟她是妖。 一番探查无果,三人又回到了客栈,看店的小二打着哈欠自睡去了。雾茗雾久正在全城盘查,也未回来。 赵之睿走在前面径直回屋,章毓刚要进去,身后忽然伸来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臂。 “这么晚了,回自己的房间去吧。”他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章毓甩了一下手臂,却没能挣脱,于是轻声回道,“这就是我的房间。” “你……”顾容亭手下微微用力,他转过脸去,散落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棱角分明却又分外俊俏的侧影。 就在章毓以为他要放手之时,顾容亭忽然长袖一卷,径直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被紧紧关上,顾容亭一手结印,封闭了整个空间。 赵之睿大怒,不过是瞬间,有人居然当着他的面作出了这样的事,他反身出门,伸出一手贴在房门上开始施法破印。 顾容亭一手抵御赵之睿,一手撑在墙上,把她半圈在怀中,他的眼里有一种强自压抑的忍耐与悲伤,“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章毓靠在墙上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顾容亭靠近她,“你原来说的都是假话吗?” 章毓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正视他,“我是喜欢过你,我承认,但现在……都已经过去了。” 顾容亭手掌成拳,突然狠狠锤在墙上,他凝视着她的脸,眸中情愫翻涌,“可是我过不去怎么办?” 章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没法看见你和他在一起,”顾容亭慢慢说道,眼神里涌出一抹从来没有的脆弱,“你对我这样的漠然,我心里难受。” 章毓怔怔地看着他,她曾经一直患得患失,她曾经一直想要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她,直到后来她再也不想知道,可是现在她能确定了,心里却又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什么滋味来。 顾容亭松开手掌,轻轻抚向她的脸颊,“阿毓,我喜欢你。” 章毓想要转过脸来,他的手指却已经攀爬在她的唇角,微凉的带着他特有的气息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唇线。 章毓脸色微红,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老道士,你别这样。” “和我回去吧,阿毓,回到我的身边来吧。”顾容亭容颜越加苍白,额间有汗水不断滑落,眼睛里却很是执著。 “你怎么了?”章毓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袖中张开的手掌,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点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这不可能,除非她在顾容亭的结界里,而他看起来如此的费力,外面定是有人在破印,那么除了赵之睿自然没有旁人。 “快点住手。”章毓几乎要跳起来,这两人要是敌对上了,这个世界以后还有什么希望,她绝对不希望他们两人因为她而打起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因为她既不希望看到顾容亭受伤,也不希望看到赵之睿受伤。 可是已经对峙的两人如今却不是想要撒手就能撒手的了,一方全力结印,一方全力攻击,到最后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一点,如果不是同时收手,那么谁先撤退谁就会受伤。 顾容亭忽然间松开了手,他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凝望着她,唇角却有一丝殷红血色慢慢流淌下来,一点一点浸染了白衣,映衬着他苍白的脸容,有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老道士。”章毓唤了他一声,想要上前又止住了脚步。 如果要放弃就要放弃个彻底,对他的温柔就是对赵之睿的残忍,她既然已经作出了选择,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房门被人一脚用力踢开,一脸怒容的赵之睿冲了进来。 “顾掌门,对不起。”章毓轻声道。 顾容亭的眸光霎时如无波的死水,黯然一片。 ------------ 第144章 嫁给我吧 “卑鄙。”赵之睿脸色铁青,双眸中几乎有火焰在燃烧,他双手握在章毓的腰上,把她举了起来贴在身上,一脚跨出了门,愤怒地离开,剩下顾容亭一人孤零零站在那里。若不是章毓最后说的那一句话,他估计就要忍不住动手了。 赵之睿快步走回房,用脚踢上房门,把章毓紧紧抱住,什么话也没说,唇已经盖了上来,象奔腾的海浪一般,又似夹杂着热浪的烈火,焦灼,生气,紧张,全部倾注在唇齿间。 “我们离开这里吧,现在就走。”赵之睿边吻边说,他觉得自己再待在这里,就想要拆了这个客栈了。没有谁了解,只有他自己才会明白他的担心,真心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忘怀就能轻易忘怀的。虽然她从来不提顾容亭,可他知道她心里微妙的情感,她就像在拉锯一样,一半是自己,一半是那人。她现在虽然站在他身边,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倾向了那人。所以他不想他们见面,不想他们单独相处,因为他害怕。 热辣辣的吻让章毓喘不过气来,她刚想回答他的话,他的唇瓣就又覆了上来,不让她说一句话,把她所有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那样用力的厮磨碾压与啃噬,已让她觉得唇上很是疼痛,章毓只是稍微挣了一下,就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拥抱和更加激烈的吻。 章毓在心里叹气,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承受他所有激烈的举动,任凭他的舌侵占领土。 她的温柔终于软化了他,良久,赵之睿才放开了她。他把头枕在她的肩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有些颓丧和落寞。 “之睿,之睿。”章毓拍拍他的背。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闷着脸道,“坚决不放。” “你先站好再说。”章毓道,“我快要站不稳了。” “哼,你不是力大无穷的嘛。”赵之睿直起腰来,琉璃色的眼眸里带着点委屈,“反正你别想离开我。” “之睿,我没想过离开你。”章毓却把头靠向了他的怀里,“你要相信我。” 赵之睿抚着她柔顺的发辫。没有说话。他是相信她。可他不相信顾容亭。不管怎么说,他是后来的那一个人,他们之间的事他插不上手。也无从插手,所以他的心里充满了担忧,这是一种不安,让他在顾容亭面前镇定不下来,明明他现在占尽了优势。 “等这事了结,咱们就离开,我和你走。”章毓抬起头来,盈盈双眸里是一种决断和诚恳,往事不可追,时光不能倒流。所以不用去留恋后悔,有些事不如全部忘记,有些人不如不再相见,这对大家都好。 “小毓儿。”赵之睿用手指刮着她细嫩的脸颊,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你嫁给我吧,我们回去成亲。” 章毓闻言有些傻了,不觉伸手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成亲?多么恐怖的字眼,他还真是一日千里,这不是才决定在一起,忽然就说要成亲,章毓真觉得跟不上他的节奏。 “那就好好想,用力想。”赵之睿掐住了她的腰,“不用马上成亲,你只要答应我就成。” “可是我还没有修炼完,这个……”章毓有些苦恼,谁要马上成亲来着,现在这样不是挺逍遥的? 赵之睿捧起她的脸来,“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止你,我们成亲后,还是继续在红尘里历炼,与现在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们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好不好?” 他的目光很柔软,仿佛有潺潺流水在眸间划过,汇聚成清浅的潭水,倒映着她的脸。 可是章毓这次却做不了决断。 “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干嘛非要成亲。”章毓有些抗拒。 “不好,一点也不好。”赵之睿捏了捏她的脸,因为这样她还是没有真正的属于他,因为这样她还是会被人抢走。 “小毓儿。”他把她拉近来,让她靠近自己的身体,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诉说,“我想要真正的拥有你,你每一寸每一分的身体都要属于我。”他的手指从她的背脊划到她的腰间,然后停在浑圆挺翘的臀部,“我想要上你的床,真正的。” 他的眼眸深邃迷离,说话间忽然张开手掌,用力把她的身体压向自己,“我的身体如此想念你,你感觉到了吗?” 这么露骨的话和动作,章毓是第一次感受,刹那间她的脸上如同盛开了红花,一朵一朵绽放,连耳朵根都没有放过,“你胡说什么,快闭嘴。”她伸手撑在他胸前用力推开他,手忙脚乱,慌乱万分。 “我没有胡说,你看……”赵之睿握住了她的小手,牵引着它从他的胸口滑落到腰间,然后似乎要继续向下。 这回章毓再也忍不住了,死命地要把手拽出来,然后开始用另一只手锤打他。 赵之睿早有防备,另一手握住她的小拳头,一把拖过了她,倾身在她脸上又亲了一口,然后很是哀怨,“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可是你……你……”章毓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最后嗫嚅道,“你耍流氓。” “我不是耍流氓。”赵之睿轻轻一笑,松开了她的小手,双手合围轻轻拢住她,“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我有多么想要和你在一起。” 章毓瞧着他不说话。 “你是个小傻瓜,如果我不说出来,我怕你不知道,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赵之睿看着她柔声道。 “我知道了,之睿,我也许是个傻的,可是你要明白,我也是认真的,日后你若不负我,我就必不会弃你不顾。”章毓这样说,眼眸里带着她惯有的赤诚,懵懂与纯真已渐渐被成长所取代,她的话语开始有了让人信服的力量。“我觉得人这一生,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我不想用很多力气去瞎折腾,既然咱们已经说定了,那就是定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所以之睿,你不用瞎操心,还是多用点力气想想梅家的事吧,柳叶好不容易过了安定的日子,我可不想她又被牵扯上了。” “老是想着别人,老是想着别人。”赵之睿扯着她的发辫状似埋怨,脸上却有了淡淡的笑意,只要她心里不想着顾容亭,那就没事,不管现在这件事有多麻烦,总有结束的一天,以后他们就会远远走开,他们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他,总有一天,她的心里会全是他赵之睿,也只会有他一人。 两人安歇,还是老样子,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地上。 “之睿,你和他,谁厉害一点?”章毓忽然问到。 赵之睿双手枕在头下,看着上方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说实话,目前来说,还是他厉害一点。”他刚才虽然也有所保留,但也没有留情,顾容亭的实力,确实是当世第一高手。想当年,他才是小辈里最杰出的一个,若不是因为那一次的意外,赵之睿有些扼腕,不过算了,实力这种东西,于他来说,努力修炼就会有的,但他心里的那个人,得到需要运气。他想着又道,“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他不是也迈不过那个槛吗?” “这样啊,晚了,睡吧。”章毓把脸转向里面不再说话,虽然她刚才一走了之,可是现在静下心来时,她的眼前就会出现那张沉默寡言的脸,那苍白的面容上第一次沾染上了血色。他受伤了,原来她却还是心疼的,就算她刚才能够坚决地转身离开,却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暗暗的担忧。她终于知道原来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虽然现在已经迟了,可她的心里却还是隐隐有着欢喜,章毓觉得自己有些无耻,她都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会这么地在意,到底是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是因为她天生是三心二意的章鱼?她这样,又置赵之睿于何地呢?这样的自己不就是她一直很讨厌的人吗? 章毓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心思,有些事她控制不了,但她向来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所以没什么。想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自己做了什么才重要,她不想做一个坏人,等这件事解决之后,一切就会回到正轨,他做他的掌门,她做她的妖精,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今生都不要再见面了。 章毓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摒弃一切杂念,慢慢入睡。 赵之睿一直睁着眼,等到她睡着了才站了起来。他坐在她的床头,把她的长发拢在一边,然后握住了她露在外面的小手。 她的手又白又小,柔弱无骨,仿佛是水做一般,以前只要他一碰她的手,她就会立刻苏醒过来,但是现在,她已经能在他面前彻底放心的安睡了。她的心里有他,这不用置疑,她是真的喜欢他的。 所以这就够了,已经足够让他对抗顾容亭了。 赵之睿把章毓的手贴在脸上,不断轻吻着她的掌心。 ------------ 第145章 孤独的顾容亭 顾容亭默立不动,看着大开的房门出神。 顾容亭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他受了不小的伤,远远比看起来严重得多,赵之睿,不愧是当年长流山最让人期待的人物,即便是沉湎红尘百年,与他相比,实力也是伯仲之间。刚才的刹那间,他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所有的法力,当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力量倾入他的体内时,他曾下意识地想要抵抗,可最后却是放弃了,他是故意这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要如此,也许是因为他还怀着些微的侥幸,也许希望这样她就能够多看他一眼,把她留下来,只是现在他明白了,连他受伤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阿毓,那样柔软善良的小姑娘,原来也是可以这么狠心的。 弃他于不顾,彻底和他断绝。 她的心里真的已经没有他了吗?一点也没有了吗? 顾容亭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独自抹去唇边的痕迹,然后施法除掉了衣袍上的血迹。这样可笑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赵之睿把她带走了,可这样还不止,他们现在说的话语都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与他不同,赵之睿不设结界,甚至连门都不关紧,为的也许就是让他能听个明白,然后也许会在一怒之下愤然离开。 顾容亭盘膝而坐,收敛心神开始疗伤,再不去听他们任何一句话,虽然接触不多,但他很清楚赵之睿会说些什么。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要去关注,越明白就会越绝望,不如什么也不知道。 他现在还不能离开,梅家还有事等他去处理。为了这他也是绝不会离开的。 雾茗和雾久回来时,就看见自家掌门似乎在修炼,空气里却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是谁受伤了?”雾茗嘀咕了两声,看到顾容亭清冷的目光,立刻噤了声,反正不会是掌门就是了,其他人管他做甚。 “掌门,这片地方我俩都走过了,看起来青岭城很太平,没发生什么大事。近日里除了梅家死了个少爷。基本上都是些寿终正寝或是久病长疾及无药可救的。”雾久道。 顾容亭点点头。“问题就出在梅家。”说完他就不再说话了。 雾茗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总觉得掌门与平日里似乎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是脸色很是苍白,也许是因为心里不痛快吧。 雾久雾茗开始休息,顾容亭却是打坐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章毓推开门时,三人已经站在外面了。 雾茗看了眼和她同一个房间走出来的赵之睿,有些不甘心,转头偷偷看自家掌门时,却见他容色如常,眼睛里平静无波。似乎是已经安然接受了这个局面,只是周身都弥漫着一股冷郁的气息。 雾久向来面无表情不多话。 章毓仔细的观察着顾容亭的脸色,表面上却是一切如常,根本无法分辨他的伤势,也许不过是小伤,他已经恢复了吧。他看她的眼神似乎已经和往日一样,那样的淡然,过了一夜大概也是想通了,她不过是一只无足挂齿的小妖而已,何以担当得起三峰山顾掌门的喜欢。 赵之睿的眼光在三人身上溜了一圈,然后回到了章毓身上。 “我觉得还是得去梅家看看,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出问题所在。”章毓道。 顾容亭眼光掠过屋内相继走出的两人,淡淡道,“我们一直在等你,走吧。”说完他转身就走,雾茗和雾久立刻跟了上去,这样的低气压,实在让人不舒服。 赵之睿微微一笑,轻抚了一下章毓的脸颊,“咱们走。”早点把事做完,就可以早点离开这里,他现在充满了信心。 五人行走间,还没到梅府,一路走过的行人的说话声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听说了没,梅家又出事了?” “怎么,这回又是哪个少爷……” “别胡说,不是少爷,一个下人,听说是府里管马的马夫,今早发现上吊自杀了。” “我说梅家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出事,还是去请个大仙来看看吧,这是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怎么会?梅家那么好的人家,而且家里都有个小庙镇着,怎么可能有不好的东西敢上门?再说了,二少爷做法事的道士不是刚走,没听说有什么啊。” “这可说不定,就算没招惹什么,做生意的人家总会和人有过节的,或许是谁来寻仇也说不定,还是去请捕头来彻底查查的好。” “不过一个马夫,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什么仇家,你信啊,依我看,前头两位少爷都是被马给害的,一死一伤,这马夫心里内疚,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也很正常,不用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咱们青岭城都太平了多少年了,哪里会有这些破事。” “这倒说得也是,不过大户人家的家事也很复杂就是,梅家不是有三个少爷吗?听说……” “少说几句吧,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了。” “也是,也是。” 说话声渐渐停止了,其实他们说的声音不高,但是几人耳力好,自是听了一个明白。 梅家的事是近日的热点,人人众说纷纭,版本很多,无外乎鬼怪招灾、生意场上的敌人寻仇、家里内部斗争,但梅府确实是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是一个问题还是几个问题都有。 于顾容亭来说,他的目的是除妖,于章毓来说,解决某些可恶该死的人也是顺手,但若是在这里白白等几十天,这可受不了,指不定中间又有无辜的人丧生了,所以他们得进梅府。 章毓本来一直想着该如何进去梅家,现在听了这些人的话倒是有了主意,反正顾容亭三人一看就是道士,不如就用这样的身份进去,这就是在明处了,若是真有妖物,也可以做个震慑,让它不敢再出来害人。但若是它因为害怕一直躲着不出现,也不是个事,他们总不能永远留在青岭城,所以她和赵之睿,就必须在暗处查访,梅府自然也是要进去的,却必须用其他方式进去,这样才会更快找到事情的真相。 章毓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立刻得到了赵之睿的赞同,章毓能不和顾容亭一起行动,他非常乐意。 顾容亭默默地看着她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一明一暗,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只是他与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当下,顾容亭三人就先去梅府了,梅家因为近日不顺,怀疑是二少爷的怨气不解,所以也准备做一场规模很大的道家法事再行超度,家里陆续来了上百个道士,各家都有,顾容亭三人就被顺利接纳了。 章毓要进梅府,自然就需要柳叶的帮助,章毓找到她们家说明来意时,立刻得到了他们的首肯。柳叶夫妻对他俩很是感激,也深信他们的为人,他们既然是要进梅府,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柳叶相信绝对他们不会对梅府不利。 “章姑娘就是我的表妹,家里遭了难前来投奔于我,”柳叶道,“我是梅府的绣娘,白日里是在梅府的,你就先跟在我身边打个下手。” 章毓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她不会绣花,不过她有力气,看看哪边能不能混个扫地丫环吧,反正先进去再说。 章毓身份解决了,赵之睿就是个问题了,他这样的人,说是去打杂工的,谁会信?再说了,赵之睿哪里是个能低下头来伺候别人的人?别人伺候他差不多。 “这个,如果赵公子不嫌弃的话,”杜晟红着脸道,“我这铺子和梅府常有来往,府里经常需要我去送货,你若是……若是……” 赵之睿拍拍他的肩,“这个好,我来做就是。”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梅府,完全没问题,不过就是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而已。 进府还需要新的装扮,章毓解下紫阙交给了赵之睿,在柳叶的一番帮助之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因是有丧世在身,自然穿的朴素,章毓一身白底蓝色小花的半身裙,长到膝盖,腰间是宽宽的束带,勾勒出纤细的柳腰,群下是白色的长裤,小巧的绣花鞋,发辫被解开,额上剪出一排弯弯的刘海,在头顶两边各扎了一个花苞头,用蓝色缎带绕了一圈,垂下两绺长发落在耳腮,束成小辫,走动时一甩一甩,衬得那张小脸粉嘟嘟的越发可爱起来。 “这样如何?”章毓眨动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象两把扇子,半掩着明媚的大眼睛,她拉着一只小辫子,对自己这样的装束,她也很新奇,毕竟她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一来是没什么用,二来还真的是不会。 十五六岁,本来就是花枝一样的年龄,不过是被沉重的黑色和黯淡的灰色掩盖了青春的光芒,现在不过是个标准的小丫环打扮,就让赵之睿看直了眼。 “干嘛弄得这么可好看,还是黑的好。”赵之睿捏了捏她的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这事了结了,一定要给她穿最漂亮的衣服,只穿给他看。 ------------ 第146章 梅府 柳叶带着章毓进府,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柳叶把她所知道的府里的情况细细跟她说着。 梅家上一代因为男主人英年早逝,所以子嗣不丰,只有梅老爷一个嫡子,其他都是庶女,据说嫁的人家都很不错,到了这一代,梅老爷也是子息珍贵,娶妻多年花开几度之后才有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当然他是有好几房妻妾的,女儿很多,梅老爷虽然没有宠妾灭妻,但有一房的胡姨娘,也就是三少爷的生母,是很得梅老爷的欢心的,梅夫人在梅家颇受敬重,明面上很大度,也有能力,对庶子庶女都很好,她身边最得力的人是她的奶妈李嬷嬷,也是个厉害的人。 “章姑娘,梅府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柳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章毓道,“叫我章毓吧,梅府是有点事,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你也要注意安全。” 柳叶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不问了。” 在梅府门口时柳叶就先行进去通报了,因是外人入府,需要得到主人家的同意,很快,柳叶就出来了把章毓带去见梅家的当家女主人。 此时的梅家聚了很多人,很多都是道士打扮之人,因为要做七日法事,所以事务非常繁多。 章毓见到梅夫人是在议事厅,进门之前章毓用眼角的余光快速地打量了一周,然后就循规蹈矩起来,她大概刚结束事宜。有些疲惫,身边还站着一位年长的嬷嬷,正在给她捶肩膀。梅夫人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不胖不瘦。平日里保养得很好,饱满的鹅蛋脸轮廓很圆润,凤眼高鼻,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大概次子的意外过世,让她陡然苍老了很多,一下子暴露了真实年龄,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两鬓都有了几缕白发。她身着素色的衣服,靠坐在圆椅上。神情虽然有些悲伤。眉宇间却还是自带着一分威严。 “太太。还请节哀,本来这个时候还来劳烦太太是我的不是,只是……”柳叶有丝忐忑道。 梅夫人看了眼柳叶的脸。忽然转过了头,看向身后的小姑娘,“这就是你家表妹吗?”她的目光在章毓身上转了一圈,“抬起头来看看。” 章毓半低着头,收敛了身上的任何气息,恭谨地站着不动,看起来很是乖巧,闻言就把头抬了起来,眼帘半垂,也没有直视她。 梅夫人看了半晌道。“看起来倒也是个老实的,这几日家里需要人手,你就暂且留下,听大奶奶的吩咐吧,等这些事完了,若真是个好的,就签个契留下来吧。” 章毓心里一顿,这是还要签卖身契的?还是快点把事情解决的好,她可不想无端把自己给卖了。不过她嘴上当然不会这样说,自是乖巧的行礼,“多谢太太。” 梅夫人挥了挥手,头歪到椅背上无力地道,“去吧。” 柳叶和章毓退下,一边的嬷嬷抬起头来,扫了眼出门的两位女子道,“太太,这个绿衣妇人又是谁,很眼熟啊?” 梅夫人道,“嬷嬷这几日也是病糊涂了吧,她不就是杜家娘子吗,难得有着一手好绣活,府里不是请了她来教那些小丫头女红的?” 李嬷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原来是她,这几日不见我倒是老眼昏花眼拙了,一时没看出来,果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自从哥儿去了,唉……” 梅夫人眼角又湿润了,“当初与她也是有缘,所以就留在了府里,如今我看着她的脸就心里难受,一想到……可我又想着,还能看着活生生的那张脸,我就又有了点安慰。她与哥儿长的那么相象,要不是老爷的几位姐妹现在都很安好还常有来往,我还真以为她是咱家小辈的亲戚。” 李嬷嬷忽然道,“老爷不是还有一个妹子吗?” 梅夫人叹了口气,“你是说她,早就不在了,那也是个命苦的,当年我还未过门,听说老夫人对她也算好,就是婚事总不顺,听说后来有一回不是出行时落到水里没了吗,连囫囵身体都没捞到,只在河边捡到了绣花鞋。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我是体会到了。”说着眼泪又滑落下来,“咱们梅家也算是大善之家,怎的偏生就是这么祸事连绵。” “太太,都是我的不是,惹您伤心了。”李嬷嬷递过帕子去,“我如今多病之身,半点帮不了太太的忙。” 梅夫人接过帕子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日子还要过下去,好在老大只是受了伤,这府里的马都要换一批,马夫也要换过,我是再也不要看到这些事了。” “太太安心,大少奶奶都会处理好的。”李嬷嬷道,“不过大奶奶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大少爷又……不若太太再指几个人过去帮着照料一下吧。” “嬷嬷这话不妥,这时候我指人过去,端的是寒人的心,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梅夫人摆摆手,“我累了,你扶我去安歇吧,你身体不适,也多歇着点,我身边的老人可也只有你一个了。” 章毓与柳叶走出议事厅后,就与柳叶分开来,梅夫人的丫环就带着她去见大少奶奶了。 梅府这位大少奶奶姓冯,单名一个玲字,也是出身富商之家,两家门当户对,她嫁过来好几年了,有能耐有手段,在府里府外的名声都很好,大少爷也是个好的,人品相貌都不差,平日里打理家族产业,空闲时也不在外瞎混,只在书房耕读,夫妻把酒夜话,很是恩爱。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她身上迟迟没有动静,过了好几年调理了很久才终于怀上了孩子,最后居然是龙凤胎,一下子为梅家添了长孙长孙女,所以家里的大权就有一半落在她身上了。如今孩子才刚过一周岁,家里就出了祸事,马上要成亲的小叔子因为错骑了自家丈夫的马而坠马身亡,接下来自家丈夫坐在马车里都断了腿差点送了命,梅家老爷夫人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即便婆婆强撑着出来理事,这整个家里的事还是都堆到了她的头上。之前她在忙着准备喜事,马上就成了丧事,而现在她既要照顾受伤的丈夫,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安排梅家现在的法事。 章毓去见这位少奶奶时,就见门内一堆的人等着,她正在指派人做事,身边还围绕着一群伺候的丫头婆子。 但见她年纪很轻,看起来和柳叶差不多的岁数,一身荆衣素钗,白色的长裙,领口袖口镶着一圈白狐狸毛,头上盘着弯月髻,上面插着银白色的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饱满的额头上戴着珍珠链子抹额,她的脸上扑着淡淡的白粉,妆容很淡却很是适宜。 章毓一直安静的站在一边等着,人来人往之后,终于轮到了她。 “大少奶奶,这是刘绣娘的表妹,想在府里谋个差事,太太已经答应了。”小丫环恭敬地说。 冯玲眼光扫过一边垂手站着的章毓道,眸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可曾签过契了,活契还是死契?” “不曾,太太说先留着看看,若是个真好的,就签了契留下来。”丫环道。 “抬头瞧瞧吧。”冯玲手指敲了敲桌子慢声道。 章毓只能乖乖点头,心里很是不爽,他奶奶的,老子就是来做个卧底,谁知道有钱人家这么多事,早知不这样了,还不如跟着顾容亭冒充道士好。她如今很是别扭,虽然面上还是乖乖如常,心里已经翻了天。 “长得倒是真不错,花骨朵一般。”冯玲淡淡道,“既是太太让你来的,不如就先留在我房里,如何?”柳绣娘她是知道的,绣活非常的好,平日里颇得太太喜欢,现在带来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小姑娘,由太太让人送过来,谁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偏是连卖身契都不在她手里。她端详着面前的小姑娘,身材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肌肤如玉,气息温软,人看起来还特别的纯,半点不沾尘埃的样子,这样的姑娘是个男人但凡有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的,她要是留在她身边她怎么睡得着觉。其实在她们这样的人家,房里有几个美貌的女子也不算是什么事,可她这几年习惯了独霸夫君没有姨娘的日子,生了儿子之后更算是站稳了脚跟,底气足了起来,心里就有抵触起来。前些时日太太也没有动作,小叔一过世,就立刻把念头都放到了她这边,她心里一口气平不下来。 章毓顿觉有刀一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了,立刻就明白这个大少奶奶八成是误会了,赶紧摇头,“大少奶奶,这不行,奴婢小门小户出身,不会伺候人,还是让我做个粗使丫环吧。”她还要在这里混一段时间,可不能无端得罪了人,给她惹麻烦,以后说不定还会连累柳叶。 “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干活的人。”冯玲的目光在她的青葱玉手上滑过。 章毓腼腆一笑道,“不是的,我天生有力气,最适合干活了。”说完她就走了几步,顺手一托就举起了一把红木太师椅,然后又轻松地放了回去,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 第147章 成功混入 若大的空间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这红木太师椅可不轻,就是个壮年汉子,一手也托不起啊,哪里可以像她这样轻拿轻放的。 “这……你莫非是个练家子?”冯玲惊讶道,练过的女子倒是很有用场,做个随身护卫也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我是天生力气大。”章毓笑得有些傻,挠了挠头道,“我就喜欢干活,以前家里的重活都是我干的,少奶奶不要客气,我看府里现在正有很多事,我都干得来的。” 一干丫环婆子脸上不禁露出怪异的表情来,这么俊俏的丫头,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呢。 “你为何要来府里做活呢?”冯玲放下心来,这样的人不管真傻假傻,都是不适合放在房里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想必太太也不会因此怪罪于她。 “我爹娘都不在了,表姐也很难,我得给自己赚点嫁妆,以后也开个铺子去。”章毓傻呵呵地说道。 这回厅堂里的人都在心里暗笑了起来,谁会这样说出来的,真是不害臊,但看她那样明净的笑容,也觉得这果真就是人家的真心话,只是半点不遮掩的就这样乱说,还说不傻?就是个缺心眼的姑娘。 冯玲放松了表情,想不到柳叶的表妹是这样一个人,和她家表姐完全不同,但她这样说,也就意味着不是先前她自己设想的那样了,不管太太什么想法。反正姑娘自己没那个意思,现在既然她自己要求做粗活,她就顺水推舟了,“那就依你的意思吧。这几日府里正忙着,也缺人手,你既然有力气,可见也是在外面做惯了活的,不如就去帮着做法事吧,过得几日清闲了,你再来签个活契。” “谢谢大少奶奶。”章毓满脸欢喜,这是如她所愿啊,不拘泥于一个地方能随便乱跑,几日之后估计事情也可以完结了。 章毓从厅里走出来时。顿觉屋外的空气清新无比。浑身立刻自在起来。刚才那样可真是太难为她了。她差点就演不下去了。现在她不禁庆幸自己穿成一条章鱼,若是成了这种世界里的女人,那日子估计也痛苦得很。忍辱负重身不由己的生活不是她过得了的,她宁愿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何况还是一条有着法力和修为的鱼呢,她简直是太幸运了,上辈子一定做了好事这辈子才有好报,她已经把当初发现自己是鱼时的自怨自艾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厅堂里冯玲挥退了众人,只留下贴身大丫环,“想不到太太会留下这样的人来,我还以为……” 大丫环压低声音道,“这样的长相。若真是个有本事的,太太留在自己身边也好啊,免得那个胡姨娘天天生事,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你呀。”冯玲拧了她一把,“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要多留你几个月了。” 丫环红了脸忸怩了一下,然后才道,“少奶奶以后要多留个心眼,二少爷出了事,大少爷也……那匹马可是大少爷的啊,那个自尽的马夫,听说以前就和胡姨娘相识的。” “这事可不能乱说。”冯玲斥道,心里却是一凛,她早就心存怀疑了,只是没有证据,不过人若要害她,她也不会客气就是,不过是一个生了庶子的老姨娘,居然就有了那样骇人听闻的痴心妄想。“你是听谁说的?”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大丫环讪讪道,“也许是很多下人看她不顺眼吧。” 章毓被人带去给管家了,由管家直接指派任务。 “一个丫头片子都做什么?”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怎么干得了事,不是来接他的手折腾人的吧,管家略有不满,可对大少奶奶的指派又不敢不从,“算了,算了,反正缺人手,家里多了百来号人,你就和她们一块给道长们打个下手送送茶水和点心吧。” 一大早章毓已经在府里兜了一大圈了,从这个主子到那个主子,最后落到了一堆丫环婆子里。这些聚集在外院一处房间里的人都是各个院子里负责打杂的粗使下人,被临时抽调出来负责法事的,毕竟请来的这么多道长,都不能慢待。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这么多女人,就算很忙碌,也有暂时空闲的时候,所以当章毓加入进去时,好几个都在忙里偷闲地磕牙,看到新来的生面孔,就立刻住了嘴。 几个婆子,几个小丫头,看衣着打扮就知道都不是上等的仆人,章毓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很是乖巧地站在一边。 章毓其实是有自己的思量的,不管是仇敌还是黑树林的妖兽,混进梅府也该是生人,所以主子们的可能性都不大,只有新来的下人或是投奔的亲戚才有可能。而且若真是来自黑树林,能不被顾容亭发现,也该是有本事的。这样说来,在这人员复杂地方又大的梅府,她混在最底层反倒是最好的,就算它能一直隐藏不动手,她也能慢慢把它排查出来。 只是这些丫环婆子看起来也很是谨慎的,看她在场,居然就都站在那里闭紧了嘴巴成了掩嘴葫芦,之前的谈话都被打住了,章毓一时倒是犯了愁,怎样消除她们的戒心呢?怎样才能从她们嘴里探听消息呢?她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耗啊。 不过章毓也没时间想事情,法事还未开始作,准备工作非常多,需要人跑腿,从主子手里拿对牌,不停地从库房里搬出东西来布置,章毓这回终于找到了插入她们之间的契机。 “陈婆子,找人去库房里把这单子上的东西都搬来,我真是累死了,得歇会儿了。”外边脚步匆匆走来一个有点年纪的婆子,进了门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我不去,我腿都要断了,这不是你的事吗?”陈婆子扫了眼小丫头们,“还是丫头片子多出点力吧。” “我说李婆子,大家可也没闲着啊,自己份内的事自己做,不要倚老卖老的,真要老得没力气了,回头去和管事说了,以后院子都不要回去了,直接出府就是了。”小丫头里有一个长得还不错的青衣小姑娘回道。 “牙尖嘴利的,不过一个末等丫鬟,就是在少奶奶院里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扫地的份,这是到这里来当小姐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李婆子抖了抖眉毛,眼角乱瞟,看向了一边呆立不动的章毓,眼里忽然起了亮色来,“哎哟,这又是从哪里来的漂亮丫头,不会也是从哪个院子里被撵出来的吧。” “李婆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青衣小姑娘柳眉倒竖,差点跳起来打人,“谁是从院子里被撵出来的,谁像你那院的,一堆不要脸的……” “不要吵了,这都是什么时候。”旁边有小丫头拉了她一下,低声暗道,“少说几句吧,吃了这么多亏,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这李婆子是谁,本来就是个惹事的,无事还要起三分浪呢,要是这话让那院主人听见了,还不得扒了她的皮啊,就算是个姨娘,也是个受宠的啊,何况还有三少爷在呢。 章毓在脑中转了一圈,已经把这两位正在争执的人分清了阵营,小丫头是冯玲院里出来的,这个李婆子是胡姨娘院里的,本来进水不犯河水,不过是两个看起来都不太靠谱的下人之间的斗嘴,但有了两个少爷的事,就不那么正常了。 “我有说谁吗?”李婆子狠狠白了青衣姑娘一眼,又看向章毓,“敢情这是新买来的吧?长得倒是招人喜欢,比那位可是顺眼多了。” 章毓不想陷入到她们的争斗里,很是识时务地应道,“不如让我去吧,只是我才刚来,不认识路,哪位姐姐婆婆能带我去一下?”大宅门里的恶婆子们本就有欺生的习惯,她这样的新面孔,当仁不让了。 “我陪你去吧。”青衣姑娘旁边的小丫环道,她拿过单子看了一眼,但见一大排东西,虽然她不认识字,可一看就很多,怎么是两人搬得了的,她把目光求助地看向青衣姑娘。 青衣姑娘瞟了一眼道,“你们去是没什么,但要是打破了什么,算到谁的头上呢?”她撩了撩衣袖道,“既如此我也去好了,反正这事是李婆子的份内事,出了事有她兜着。” 章毓差点笑了起来,这个青衣姑娘一看就不好惹啊,虽然她也不相信她敢在这样的时候弄坏东西赖到李婆子头上,但那个婆子显然是怕了。 她立刻就站了起来,抢过单子道,“对牌在我手里,自然我也是要去的。” “走吧,走吧,多几人去就是,那边还在等着用呢,还是不要别浪费时间了,这时候出了事太太要责怪的。”陈婆子这回也站了起来,催着人一起去。 章毓看了陈婆子一眼,事情可都是她挑出来的,要不是她撺掇着丫头片子,哪里就会说到丫环们身上去呢,现在她倒是和事佬了。 可见,再怎么好的人家,也有很多挑事的人哪。 ------------ 第148章 胡姨娘 章毓随着丫头婆子去库房领东西,这回她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丫环婆子们目光流转着,都在心里打算捡轻的拿,只有章毓一马当先也不挑,库房里每按照单子找出一件来,她就拿在了手里,当那么多东西都陆续挂到她身上时,大家的眼睛都看傻了,很多都是看起来小但实则很重的,她都轻轻松松地夹在了手指间,比如插香火的纯铜炉鼎,一手就提了很几个。眼看着她的手里越来越多,手臂上搭着,能挂的也都挂在了她身上,反倒是这么多人,好几个空着手去空着手来,就是拿了东西的,也是很轻但看起来很大的东西,但凡有点重量的都在章毓手里,她是半点都不吃力。 章毓还一直笑眯眯的,谁把东西放到她手上都不出声反对。她长得好,讨人喜欢,又不多话只闷头干活,这回还真让人喜欢上了,和她这样的人一块做事,自己就可以偷懒,出工不出力,谁会不乐意呢,所以人人都很高兴。 “啊唷,这个小丫头好,真是看不出来。”陈婆子摸摸她纤细的手臂,“都没几两肉,哪里来的力气。” 章毓傻傻一笑,“我娘说我这是天生力气大。” 青衣丫头站在她边上问道,“你叫什么?以前是哪个院子的,我没见过你啊。” “我叫小毓,今日才进府来的,不在哪个院子里当差,我表姐是府里的绣娘。”章毓看向她道。“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青衣姑娘一笑,“我叫青黛,是大奶奶院里的,你这样累不累?不用帮她们拿。这就是她们该做的。” 章毓看了她的手一眼,然后伸了伸手,“青黛姐姐重不重,要不也让我来拿着吧。” “你都像棵树了,我可不能再让你提,我也是有力气的,都是做惯了活的丫环,又不是小姐太太。”青黛看了眼身后的那些空着手的人不屑道。 章毓住了嘴没有接话,看外表来说,青黛长得很好。不是妖媚的那种。但是肤白眼大。削肩柳腰,是符合大众审美观的女子,按理说是个有前途的。但是这个姑娘很是直爽,所以估计得罪了不少人,才会沦落到做杂活的地步,听那婆子的话,本来她好像也不是这种待遇的。 “青黛姐姐怎么也会在这里,我看姐姐很好啊。”章毓试探道。 章毓脚程快,走着走着居然就和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 青黛斜了她一眼,“这里也挺好,就是还会遇上那个院里出来的人。”她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陈婆子是太太院里的。不用管她,你离那个李婆子远一点,她是胡姨娘院里的,最会惹事,我那时候就是得罪了胡姨娘,后来就……” 章毓一边听一边在心里一个一个排除着人,却是没有头绪,估计还是得去找顾容亭才行。 她们正走着,忽然就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路中间走来一位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袭白裙,白色里却是用银线勾勒着暗花的,头上松松挽着高髻,斜斜插着几枝镶满珍珠的银钗,她眉目如画,红润的双唇,长长的丹凤眼,略略转动就觉得有一种妩媚的风情扑面而来,很是勾人。女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男孩唇红齿白,和她很是相像。 “三少爷,三姨太太。”丫环婆子立刻站在了路边,垂头等着他们过去。 章毓偷眼看去,原来这就是那个大家都很有意见的胡姨娘了,她看过去时就见对方也看过来,章毓只能立刻调转了目光。 “姨娘,这丫头可真厉害啊,让她陪我玩吧。”小男孩指着章毓道,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她,把她身上每件东西都仔细地打量。 胡姨娘看了一眼章毓,眼神略略闪了一下,微有敌意,她拿手指拂了一下头发,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三少爷,这可不行,这丫头是个干杂活的,你看她这身力气,怎么可以陪你玩呢,伤着少爷可不好了。” “小心点就是,伤着我就去打板子。”小男孩还是舍不得章毓。 “三少爷不是要去给二少爷上香的,还是快走吧。”胡姨娘拉着小男孩的手就走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众人才重新上路。 青黛撇了撇嘴,对章毓道,“这是又把你当作眼中钉了吧,哼,这个府里啊但凡长得好的都是她敌人。” 章毓呵呵一笑也不回话,刚才她与这个胡姨娘的目光一交汇,她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善,她并不认为这是外貌上的威胁,关键在于章毓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异于常人的气息。难道说胡姨娘就是从黑树林里出来的妖兽吗?不可能啊,这人都在梅府待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刚从黑树林出来的。但若是她,也是解释得通的,因为从目前这些事件上看,她很有动机,她是获利者。但真若就是她,顾容亭应该早就发现了才是,所以还是不太像。章毓是察觉了异常,却不能肯定她的身份,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她的身上有修为,她走得这么快,莫非也是同样发现自己吗?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了发现,这是一个疑点,否则她干嘛都不敢看自己呢。 一行人终于把东西都送到了作法事的地方,章毓还没把身上的东西卸下来,一边就跑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上前来帮她取下身上的各色用具。 “怎么弄成这样了,干什么都让你一个人来拿。”来人动手不停,说话间很是生气的样子。章毓抬头一瞧,原来是赵之睿。 但见赵之睿也换了行头,黑衣变成了灰衣,皮靴换成了布靴,确实是小厮的打扮,但就是小厮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小厮,俊俏得很,身材挺拔,眉宇间一股贵气,眸光流转间就有一股风流之态,是压根半点没有下人的感觉,眼看着这边的丫头婆子眼光都在他身上打转,年轻的姑娘们脸都红了,看了一眼就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章毓很是庆幸自己没有头脑发昏让他跟着入府,这一看就太假了,这人哪里是活不下去要到人家府里打杂的样子。 章毓看他不满的脸,趁着放下东西的时间悄声道,“别这个样子,我好不容易才打入群众内部,你别来扯后腿。” 赵之睿把她的小手抓在手心看了看,又使劲揉了揉,见没有什么勒痕才放下了心,“我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子为了别人的破事被当作牛来使唤。” “又胡说,谁是牛。”章毓瞪他。 赵之睿伸手想要掐她的脸颊,眼光扫到身后那么多人,不得不调转了方向,帮她理了理衣服,“我都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嗯,我觉得这家老爷的姨娘很是可疑,你留意一下,其他还没有发现。”章毓道,“你回去吧。” “才来就赶我走,真是。”赵之睿长眉一挑,“我就去查查这家姨娘的底细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离顾容亭远一点。” “我还没在这里见过他呢,你还是快走吧,我有事在身。”章毓道,她还需要把新来府里的人查出来过一遍,事情很多。 赵之睿没法子,后悔没有想个办法死赖在她身边,施个法留在府里都行啊,现在是不行了,真被她当小厮指使着干活了。 赵之睿气哼哼地要走,章毓拉住了他,悄声道,“今晚过来。” 赵之睿眉眼一亮,这会就走得痛快了,他一走,章毓立刻就被一群女人包围了。 “我说这小伙子是谁,和你这么……”李婆子眼睛眯成了缝,皮笑肉不笑道。 章毓面不改色,继续傻傻得道,“这是我哥,来看看我在这里好不好。” “你亲哥?”李婆子睁大了眼。 “对。”章毓点头,“我哥很心疼我。” “看起来不太像啊。”李婆子咂着嘴道,“不过你这个哥哥,看起来挺好,小丫头们说是不。” 才说这话,就有管事的走过来骂人,“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做事,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瞎扯,半点眼色都不长。” 一堆人一哄而散,立马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不过章毓倒是觉得这些人对她是更好了,由于赵之睿的原因,时不时的就有人来套近乎,找点机会就问一下赵之睿的情形,比如他几岁了,家里有无妻室啦。 章毓回答是家破人亡,目前只有他们兄妹俩人一穷二白,连个破房子都没有,只能给人打杂谋个饭吃。 可是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人不死心,可见美男子威震四方,没钱也有人喜欢。 “你哥是不错,不过,我觉得这府里还有一人比你哥还好。”青黛道,她和章毓一组,去给做法事准备的道长们送茶水。“可惜,他不是一般人啊。”说着她就有些惆怅起来。 “是谁?”章毓随意问道,还有年轻姑娘看不上赵之睿的,少见啊。 青黛浅浅一笑,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我们这就是给他去送茶水,一会儿你自己看,这人很有本事,这百来号人现在可都听他的。” ------------ 第149章 疑虑 章毓拎着茶壶站定时,管家正和一人在说话,这人背对着他们,身形如竹,一袭广袖白袍,仙风道骨,头上一盏玉冠,长发披肩如缎。 这人自是顾容亭,除了他还能是谁?章毓心道自己犯蠢。 听见有脚步声,顾容亭转过脸来,眸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神情如常也不动声色,最后落在了她的双手上。 章毓两手都不曾空着,都是又大又重的三层提篮,两篮都很满,为了多装点东西,连盖子都不盖,下两层是点心,上层是几个茶壶。因为她力气大,所以现在是一人顶了几个人的活,也就缓解了人手不够的压力。 “我正想找管家要一个小丫头,要力气大点胆子大点的。”顾容亭对管家道。 管家一眼瞟到章毓和青黛,就指着章毓道,“她行不,力气有,不过她是新来的……” “就她吧,”顾容亭走近章毓,顺手接过她的提篮放到一边,也不再看她,“不过是搭个手,跑个腿。” “如此也好。”管家对章毓道,“你就在先此听候顾道长的吩咐吧。” 青黛有些羡慕地看了眼章毓,放下东西离开了,管家也自去忙碌了。 “你随我来。”顾容亭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章毓提了一壶茶在手跟了进去,不知道他有否发现,她倒是急于想听听他的看法,若是目标找到了,那么现在就可以撤了。 顾容亭等她进来就关上了门。走到了桌边。 章毓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顾道长……” 顾容亭伸出手来却没有接过茶,而是按在她手上,把她的小手紧紧包住。“阿毓。” 章毓用力把手挣了出来,正色道,“顾道长可曾发现梅老爷的姨娘很有问题?” 顾容亭的眸光有些晦暗,“有。” “那么她就是你们一路追踪而来的那个吗?”章毓问道。 顾容亭看着她沉默了半晌道,“我没有一路追踪什么而来。”他说着微微转过了头,“我来这里只是觉得这城里有些异常,但究竟如何我现在看不出。” 章毓惊讶地张大了眼,“那你当初为何要这样说?”她忽然有些生气起来,既如此还留在这府里干什么呢,她转身就想离开。 “阿毓。”顾容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眼里有些荒凉,声音也暗了下来,“阿毓。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留住你。” “这样说来,果然没什么事,怪不得现在以你的实力再加上青锋剑会什么也看不出来。”章毓扭开头道。 顾容亭手一顿,青锋剑确实现在失去了部分效用,那是因为他受了重伤,加上心绪不安的缘故,都说青锋剑遇妖则鸣,那也是御剑之人灵气充沛能够驾驭,并不是人人都能使用的。 “但我并没胡说,这梅府一定有问题在。现在还不能走。”顾容亭深吸一口气,握紧她的手腕不愿放开,“青锋剑暂时失效,所以这件事还需要你。” “为何?”章毓看着他的脸道,现在才发现他脸色确实很是苍白,眉眼间有一抹显而易见的倦色,她突然就想明白了,“你……那次伤得很重吗?” 顾容亭避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章毓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探查他的伤情,顾容亭却是长袖甩开,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双臂合拢揽她在怀,让她全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里,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微低下头用嘴唇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一缕缕柔软的甜香钻入他的鼻间,这就是让他一直留恋的味道啊。 “阿毓!阿毓……”他轻声唤她,在她耳际亲昵地倾诉,一遍又一遍。 章毓没有动,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拥抱她,充满温情的怀抱,把她当爱人一样,没有演戏的被迫与不甘。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就像早晨阳光下清澈的空气一样,曾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喜欢的气息。 他们曾经可以一直这样往下走的,相依相偎,一起修行突破,一起除妖驱魔,只是世事变幻无常,忽然间已到了如今的地步。 时光偷走的,永远是人眼皮底下看不见的珍贵。 那时候她刚刚离开离海不久就遇上了他,她受他的影响那么大,就像他一直沿着长流仙子的路在走一样,她也是如此,不知不觉间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一路追寻的自由自在的梦想,流连徘徊在尘世间,现在这些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到底是她的梦想还是他的梦想呢? 是他的梦想,也是她的。 顾容亭忽然收紧了手臂,贴在她背上的手掌微微用力迫她仰起脸来。 她的脸颊如细腻的白瓷,唇如春花,眸若秋水。 “阿毓,不要和他走。”他垂头看她,神色中有丝凄凉渐渐浮现,淡红色的薄唇忽然贴了上来。 章毓大惊,猛地转过头去,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可他这次没有因为她的断然拒绝而退缩。他开始舔噬她细嫩圆润的耳垂,放在唇间细细碾压,探出的舌尖沿着粉色的耳廓游走,流连忘返间,热热的湿气盘旋在她的脖颈间。他放在她背上的手掌不再微凉,掌心滚烫如火,有一股热烈沿着他的臂膀在四肢百骸里传递。 章毓心跳加快,脸泛红晕,有刹那间的眩晕,却又很快就清醒了,不该如此的。 “顾掌门,请放手。”她的声音平静如常,听在他的耳里就如冰刀一般。 顾容亭身体僵直,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停留在她后颈的发际线上,却是再也无法移动一分。 章毓轻轻推开他,退后几步,脸色渐渐恢复了镇定,他不想她知道他的伤情,那就算了,“道长还是先把伤养好吧,心绪太乱不好,既是梅府真的有事,我们自然该解决了走,雾茗雾久去哪了?” “他们去做法事了。”顾容亭抿了抿唇,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看向其他却是没有半点焦距。 “那我告辞了。”章毓转身走向门口想要离开这里。 “你说的那个姨娘,也许是个惯用术法的修真者。”顾容亭在她身后道,“但我不能确定那次街上的惊马事件一定出自她手。” “那就从她着手吧。”章毓开门就走,留下顾容亭一人静静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章毓回到丫鬟婆子中间,她现在急于把事情尽快解决,自己也就可以从这个乱局里彻底解脱出来了。 梅府的法事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这几人才干完一波活,停下歇口气。 “府里都有家庙在,还要做什么法事?”李婆子捶着腿偷偷道。 “这法事自然是要做的,二少爷都不在了,大少爷逢凶化吉也是运气,不然……”青黛冷声道,“毕竟连马夫都这么奇怪的没了,流年不利。” 李婆子听了直冷笑,“不然什么,你敢说下去吗?马夫死了也是应该的。”说完她就转身忙去了。 等她走后,青黛才淡淡道,“马夫自是死得好,死无对证,他不过才来府里不久,我听说还是那谁的老乡,不然他怎么进得来梅府呢?”声音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却让一边的章毓听了个清楚。 章毓倒了杯茶,“青黛姐姐喝口水吧。”这马夫原来还是胡姨娘认识的,她难道有这么傻?撺掇与自己有关的人动手害人,这不是把所有疑点都扯到她自己身上去吗?这不合逻辑。既然有修为有本事,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何必把事情弄那么大,还假手他人,若是这个马夫没死,岂不是就被人抓住了把柄。 章毓真是没法理解,除非马夫是被她杀掉的。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章毓留在了梅府,等到一屋的小丫头都睡了,她施了个法让她们睡得更熟,然后翻到了屋顶上与人汇合,赵之睿早就在那里等着她了。 “今日杜晟铺子里忙得很,梅家忽然间来了很多笔生意,他们在这城里站稳了脚跟。”赵之睿叹道,“你总算没有白忙乎。” “他们过得好就好。”章毓道,“咱们去偷偷瞧瞧这府里的其他人,除了那个姨娘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在屋顶上行走,首先是那个受伤卧床的大少爷,两人在屋顶上往下看了良久,却是没有什么异常,他靠坐在床上正与冯玲说话,谈话里都是今日法事,看来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屋里还有奶娘抱着两个孩子在给他看,这是一对龙凤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胖乎乎的脸蛋,脖子间挂着金锁片。冯玲一边伺候着丈夫,一边逗着孩子,等到话说完之后小心地扶着他躺下来,然后就跟着奶娘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俩孩子倒是不错,”赵之睿道,“梅家看来很重视,还给他们请了开过光的金锁片,看见没,一片祥瑞之气。” “开过光的金锁片是可以辟邪的吧?”章毓道。 “可以,不过效用要看谁给开的光了,这两片倒使看起来还不错。”赵之睿道。 两人又转了一圈,又去了梅老爷和梅夫人处,这两人都病歪歪的,没有半点生气,一个歇在姨娘处让人照顾,一个由丫头婆子伺候着,表面上看来都没什么异常。 最后他们到了胡姨娘处,章毓不想兜圈子,既然目标明确,干脆问清楚算了。 ------------ 第150章 质问 夜深人静,等到胡姨娘屋里的小丫环灭了灯退走后,章毓与赵之睿就站到了她的房里。 胡姨娘从床上起来刚想大声尖叫,章毓五指如莲摆出捏诀状,她就迅速住了口。 “原来是你,看不出来,原来果然是同道之人。”胡姨娘理了理头发道,“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你不用装糊涂,我想你心里定是明白我们为何会在此的。”章毓道。 胡姨娘轻轻一笑,“这是怀壁其罪,我是做过一些事,但也无伤大雅,大家自由,犯不着你们来喊打喊杀。” “你做过何事?既已伤人,就不是无伤大雅。”章毓道。 胡姨娘笑道,“这又干卿何事?”她忽然动了动手指,房间里就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章毓往地上一看,黑压压全是蛇,几乎布满了整个地面,眼看着越来越多,蛇身层层叠叠翻滚在一块,有的盘起有的伸展,一条缠绕一条,俱都吐着猩红的舌信,潮水一般向两人急速涌来,然后象一支支利箭般弹射。 赵之睿伸出一掌,就在半空里设置了无形的屏障,无数露出尖牙的蛇头撞击在壁垒上又落了下去,却是前赴后继密密麻麻,沿着屏障瞬间就堆成小山,把两人淹没在中间。 “你不要动,让我练练手嘛。”章毓对赵之睿道,难得遇上法力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用的招数又不是很新鲜。 赵之睿眉头挑了下也没有反对。收了手。 章毓迅速默念心法,在屏障消失的瞬间,他俩周围立刻燃起了一条细细的火线,然后平地而起化为火网。把他们包围在圈里,这些扑过来的蛇一遇到火墙上跳动的火苗,就扭曲成一团燃烧起来,原来不过是一束束绣花的丝线,。 “这个我也会。”章毓摸索出带状之物抛出,那物一落地迅速增大,成为一条水桶粗的巨蟒,长长的尾巴一甩一抽就把胡姨娘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我做得得像不像,看起来可比你强多了吧。” 蛇尾用力收紧。胡姨娘脸色惨白。她全身骨节被勒得生疼。立刻求饶投降,“仙人莫要再使力了,你要问什么。我都说实话。”蛇尾一松,她喘了口气便开始娓娓道来。 胡姨娘原是幻海大陆一个小门派的修仙者,她资质不算太好,所以修为停滞不前进阶极为缓慢,最后她自己厌倦了枯燥的修行生活,不再修仙返回了红尘,却在某一天遇上了出外行商的梅家现任继承人梅望山,梅望山相貌儒雅谈吐不凡,她便一心一意地就喜欢上了,可惜人家早就有了妻室。后来她也是百般折腾了许久才最终自甘为妾,跟梅望山回了青岭城,十几年来荣宠不衰,还生下了三少爷。起先梅老夫人在世时,梅望山还是很重视发妻的,但这几年来胡姨娘在梅家的地位隐隐有超越梅夫人的趋势。 “我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胡姨娘抬起惨白的脸道。 章毓手指轻弹,巨蟒立刻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条细带,仔细看来却正是她头上盘发的一条蓝色缎带。 “那你所说的无伤大雅之事又是指什么?”章毓边问边把缎带缠回了包包头上,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修道修仙之人多有看淡别人的生死,谁知道她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又是什么呢? 胡姨娘摸了摸自己的双肩,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神态也恢复了妩媚之色,丹凤眼流转才道,“你既然同是修行的,身边还有同行的修士,又何必来问我呢?这于我们道家来说可真算不得什么。” 章毓眼神迷茫,“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胡姨娘扫过一边显然已经了然的男子,呵呵一笑,“居然还有这么纯的小丫头,道家双修术呀,不然你以为我是凭的什么让老爷子这么的看重我呢,这就是我的本事,那些人眼红妒嫉诽谤又有什么用呢?这又算得了什么。”说着她轻抚了一下红唇道,“我看你身边之人挺不错,哪日也可一试啊?” 章毓恍然大悟,胡姨娘的双修术可不是真的双修,不过是媚术,她想明白后便脸色通红了,扯了扯衣摆一时间有些不自在,幸亏黑暗掩藏了她的窘态 “梅家二少爷的事我不知,但是大少爷的马车上确实是有人动过手脚的,你也不用再行抵赖。”赵之睿好笑的看了眼章毓接口道,一下就拆穿了她的谎言。 “说得是。”章毓迅速回过神来,差点就被她说懵了,真是狡猾的女人,居然转换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混淆视听。 胡姨娘收敛了笑意默了一下才道,“二少爷之事确实和我无关,至于大少爷……我不过是看冯玲不顺眼,我俩从来不对盘,但若说我就要大少爷的命,这我可不认。” “你与冯玲有过节,所以就去害她的丈夫,在他出行的马车上用术法下咒做手脚?若是摔得不巧,大少爷也许就没命了呢?”章毓道,“两人出事都与马有关,世上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怎么可能与你无关。” “我不过是受了二少爷之事的启发,想要冯玲出门时也摔一跤而已,做人正妻就要贤惠大度,这个梅府怎么偏生就她能这样,以前的梅老夫人再厉害,可年轻时还不是大度了一把。我瞧冯玲不顺眼,所以想让她受个伤躺上那么几个月,也给别人让让路。”胡姨娘笑道,“我可没想害梅家大少爷,若是真依了我的念头,说不定最后大少爷还要感激我呢。”。 这原来是有人做了小妾不甘心,嫉妒心发作所以要暗中使坏,章毓有些不齿,“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给了马夫一个下了咒的小物件,让他给我放到冯玲的马车里而已,她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发作,我怎会知道最后出事的是大少爷?”胡姨娘道。 “你为何不在府里出手?”章毓问道。 “我没那么傻吧,这世上既有我这样的人,就会有其他人,比如说你们,有些事出了手就没法收回,我可不想被人抓着把柄。”胡姨娘道。 章毓冷笑,目光锐利,“你这不是就给了马夫把柄,所以后来马夫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死无对证。” “马夫的死可和我无关,他本来就好赌,外债无数,输得大了还不上钱自己寻死也是正常的。当日他穷困潦倒来梅府求生,若不是我他哪里进得来,这可赖不到我头上。我给他的东西可也没说那就是下了咒的,一次用完自然就废了,所以哪里来的把柄。”胡姨娘振振有词道。 说了半天,反正胡姨娘概不承认曾害过两个少爷,最多是误伤。 胡姨娘见他们似乎还不信,忽然就委屈起来,她道,“你们说我干嘛非要害死两个少爷啊,三少爷现在只有八岁,就是大少爷这次也出了事,可不还是有小的在嘛,等他们长大之后,不知有多少变数,哪里会这么容易就便宜了我的儿子,你以为我就这么在意荣华富贵吗?若不是为了望山,我怎么会在这里?毕竟我也曾经……”说话间脸上就有些动容,似乎很是后悔的样子。 自己求仁得仁,现在又有什么可以反悔的呢?自己种的苦树结出的苦果就只能自己下咽,怨不得旁人。 两人离开胡姨娘房里,章毓站在挑出来的屋脊上看着梅府。 深夜的府宅有一层阴森的寒气,各种亭台楼阁都掩映在灰暗里,夜风刮动着院子里的草木,穿梭在嶙峋的假山石间,发出各种凄迷的声响,云层间忽明忽暗的冷月倒映在荷塘里,微波粼粼中明明灭灭像一团鬼火。 “之睿,你说她说的话可信吗?”章毓道。 “差不多吧,我倒是希望她说了假话,那么解决了她事情就算完结了。”赵之睿摸摸她的脸,“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不管这事了好吗?” 这就是修真之人参与的宅斗,破事一堆,章毓也懒得管,她刚想答应,忽然就想起了顾容亭的话,他说梅府真是有问题的,“再留个几天看看吧,没事的话咱就真的离开这里。”反正到时候顾容亭伤也大概好了,有他在,梅府不用担心。 “好了,今晚任务完成,你可以回去了。”章毓道,赵之睿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还有什么事?”章毓疑惑地问道。 赵之睿沉了沉脸,一指勾起她的下巴,弯下腰来和她对视,双眸中的琉璃色渐渐浓郁,“小毓儿,你一点都不想我。”他埋怨着贴近,一口含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吮吸了很久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来。 “明日我再来,现在去休息吧。”赵之睿目送她回了房再动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梅府上空,顾容亭才显出身形来,他一直盘膝坐在梅府一角的高墙上,黑夜掩盖了他的气息,他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却终是沉默无言,只是看着黑漆漆的梅府若有所思,心绪从纷乱纠结到渐渐安宁。 ------------ 第151章 重回山村 几日之后,梅府的法事全部结束,道士们陆续离开,顾容亭三人也同样退出了梅府,只留下了章毓一人,而她也渐渐与下人们混熟了,此时平静多日的梅府终于又显出了异常。 除了胡姨娘与那对龙凤胎,梅府所有的主子们都开始生起病来,奇怪的是,青岭城有名望的医馆大夫都被请来,却都看不出原因。 章毓虽然一直留意着府里众人,却没料到会这样,就像瘟疫一样,一个府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同时生怪病,渐渐的连同丫环婆子们都开始不好了,很多人生命垂危,吓得周边之人纷纷逃离,梅府再无人登门。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梅家的生意也受到了致命的影响,青岭城人谈梅色变,他家所有的产业几乎都停滞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梅府虽然混乱,但除开梅家,青岭城还是好好的,根本没有其他人和他家一样,所以后来瘟疫一说又销声匿迹了,只是感叹这样的一户人家,说败就要败落了。 章毓忽然意识到,顾容亭说的是对的,在这个梅府,果真暗藏着一个怀有狠毒恶意的生灵,先是对付梅家的少爷,现在是扩大了范围波及了梅府众人,却都是只针对梅家,所以应是对整个梅家都怀着极大恨意的,在被法事压制了些时日后,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连等到他们彻底离开的耐心都没有。 是妖是鬼,还是有着高深法力的修士呢? 章毓一直混在丫鬟婆子里。闲聊之中就明白了梅府所有的事都在二少爷死后才开始,在这之前都是平安无事的,而如果这事果真和胡姨娘没关系,那么唯一与之有关的就是这个马夫了。偏偏他已经死了。章毓决定还是从这个叫王奎的马夫入手,按照胡姨娘的说辞,他们以前还是偶然认识的,王奎的就是青岭城人,只是落魄到了梅府。 因为自己的儿子都被扯了进来,这位姨娘也察觉出梅府的不妥来,所以当章毓再次找她时,就有问必答了,章毓便知道了王奎以前的家。 章毓以回表姐家为理由出了梅府,与赵之睿去王奎家里察看。刚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顾容亭。显然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赵之睿心里不愿,但章毓并不反对,事有缓急。解决如今之事才是最重要的。当下,雾茗雾久被留下来监视梅府,三人出发同行。 章毓与赵之睿走在前面,顾容亭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也许是昨日的事,章毓虽然愿意同行,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说话了,赵之睿虽然有意要亲近章毓来打击顾容亭,但章毓心事重重也只能作罢,所以最后一路上三人俱是缄默不言。 费了番周折还是找到了他家。这倒是要感谢胡姨娘,好在她还记得。 章毓以为这个奎的人都要混到自买自身的地步,家里定是破落不堪的,可出人意料的是,等到他们到他家时,确实看到屋舍很有规模,一点也不像是穷困潦倒之人的家。 章毓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反应,倒是隔壁人家探出了头,把他们看了一圈后道,“你们找谁?有事吗?” “我们找这家人有事,不知道他家里这几天有没有人在?”章毓道。 “他家就两人,儿子与老爹,不过都已经好多天不在家了,我都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人了。”那人说着就要关上门。 “他爹也不在?”赵之睿把手顶住了门不让他关上,然后扔给他一块银子。 “自然不在,这两人都是一块出远门的,儿子不在,老子也不在,他们经常这样。”那人掂了掂手里的钱道。 “他们做何营生?”在一边沉默不言的顾容亭忽道。 “这我不太清楚,他们还挺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说,不过当是个有钱的买卖,这两人平日里都好赌,但手气不太好,只要手头紧了他们就会出门,经常一段时间回来后就又很有钱了,我几次问都含糊着不说,我就怀疑不是做得正经事,他们不是在外面犯了事吧,我说怎么这么容易来钱呢?”那人撇撇嘴,很是不满的样子。 “听说王奎死了?自尽的。”章毓道。 那人显然吓了一跳,“不会吧,我看他那个样子也不是这样的人,这么说是死在外地了,我说他父子俩怎么没人了。”他说着看他们没有接口又道,“你们还有什么事要问的?” “现下是没有,多谢了。”章毓客气得道。 那人有些可惜的看了看赵之睿,慢慢关上了门。 王家虽然没有人,章毓却不想白来一趟,“我们进去看看如何?”她征求顾容亭的意见。 顾容亭点头无异议,三人就直接跳进院子,推开了门。 王奎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章毓还是不认为这样的人会卖了自己去做奴才,就算要还债,有房子在的人不卖房子却把自己卖了?做老爹的也不会看着自家儿子这样的。 既然已经非法入侵了,干脆就做个彻底,否则进来干什么?章毓脸皮一后就开始翻箱倒柜,赵之睿瞟了一眼站立不动的顾容亭,立刻上去帮忙。 等到最隐蔽之处的箱子被打开时,一堆眼熟的工具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用来盗墓的吧,难道说这父子俩原来是盗墓贼吗?”章毓道。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联想,她一直就记得那个山村里的石墓呢,在她离开之前,不正好就被盗墓贼光顾了一把吗?仔细算算梅府出事的时间,恰恰就是在石墓被盗之后,当日石墓被打了个洞后,那怪声就不见了,而不近不远的青岭城里,梅府就出事了。此时恰巧经过这里的顾容亭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便入了城。 “盗墓与现在之事有何关系?”顾容亭道,他从章毓的脸上看到了一股忧虑与突然的恍然大悟, 章毓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脸上淡漠如常,再也没有昨日的悲凉,想来他是终于明白了,不觉放下心来。她回忆了一下,就把那个小村庄之事仔细说了遍,“我一直怀疑有什么从那石墓里出来了,那时无法断定,现在我却更加这么想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这和梅家有什么关系,那石墓按说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了,而这王奎明明是个盗墓的,却自卖为奴入了梅府,假如他正是那个夜盗石墓之人,他俩父子盗完墓,他爹就不见了,然后他自己就立刻成了梅府的马夫,接着二少爷死了,大少爷伤了,然后他就死了。这看起来非常奇怪不合常理,梅家善名在外,我并不认为他与梅家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看来源头就在此,那石墓在那里?”顾容亭问道。 赵之睿踢了踢地上的铲子有些恼怒,“还真是让顾掌门说中了,果然是从黑树林里来的妖物,那石墓很不巧,就在青岭城外黑树林边上。” 没有任何疑虑,三人直奔山村而去,章毓顺手还把盗墓工具也带上了。 吴婶见到章毓时很是惊讶,她定是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她。 “女娃子,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摸了摸章毓头上的包包头,“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合适。”她的目光越过章毓,看向身后的两个男子,一个是恢复了黑衣的赵之睿,还有一个却是陌生人,但见他身上白袍一尘不染,眉目高洁,居然也是个长得好的。 “嗯,是这样的,”章毓道,“那日我离去之后,在路上遇到一个人,浑身都是泥,我就想着是不是那日来盗墓的,所以来看看。” 吴婶惊讶得张大了眼睛,“原来还真有一个人,你们那日走后,村里有人发现山坳死了一个人,也是浑身是泥,听说死时满脸狰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半夜里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来摔死的,不过身上半点宝贝都没有,村里人都说是盗墓的分赃不均自己人内讧。” “真的,那人什么年纪?”章毓问道。 吴婶回忆了一下,“应是有点岁数了的,反正这种缺德事做多了会有报应,死了也不冤枉。” 章毓点头赞同,这样说来,这人就是王奎的爹了,原来也是早就死了。 “婶子和我说说,这个石墓的来历吧。”章毓开门见山道。 吴婶疑惑的瞧了三人一眼,“出什么事了,莫非那个盗走的东西惹出事了?” “是的。”章毓点头。 吴婶想了想道,“这幕有很多年了,我懂事时就有了,因我就是嫁在这个村里的,所以我还知道,我小时候听我父母说是哪一个有钱的贵夫人给自己造的墓,据说那里风水特别好,是个宝地,我是不知道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的,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造这个墓,孤零零一个人埋着有什么意思,我就觉得这人虽然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却八成是个活不下去的。那时候这里可是荒凉得很,村里也没多少人,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的。” “婶子还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就是埋得这个夫人吗?她又是谁呢?”章毓再问。 吴婶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了,我父母都说这个墓造着造着有一天突然就见封口了,所以确实是有人下葬了,石碑常青树都没有,后来也没人来这里祭奠,反正几十年都这么过去了。后来盗墓的人无数,但从来没人成功过,想必那个夫人为自己造的墓非常牢固,至于这夫人到底是谁,这个没人知道。” ------------ 第152章 夜探石墓 章毓告辞了吴婶,三人决定夜探石墓,问题既然出在这里,除了进去一探,别无他法。 夜晚降临,石墓周边四下无人,山间的风声虽响,却再也没有那恐怖的怪声了。 赵之睿把手贴在墓墙上,只要一施法,石墓自然也就破了,再坚硬的石头也没用,可就这么毁了人家的墓,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比盗墓贼还要可恨啊,所以赵之睿犹豫着却始终没有动手。 “别。”章毓拉住了他的手,“我们还是用别人的老办法吧。” 她虽然已经决定要充当盗墓贼,但她拿着铲子站在石墓前真要这么做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她看了眼清雅高洁的顾容亭,再看了眼长身玉立的赵之睿,有些认命,算了,还是她自己来挖吧。 章毓把之前的盗洞找了出来,那里还是新土,草还没长出来,一下子就看见了。 “我不是来打扰你的啊,不要介意,我们也是没办法。”章毓一边铲土一边唠叨,“不过也许你已经离开了这里也说不定啊。” 章毓正说着,一只微凉而修长的手盖在她握铲的手上,止住了她的动作。 顾容亭淡淡地道,“我来。”他拉开了章毓的手,接过铲子开始动手挖洞。 赵之睿斜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铲子,也开始挖起来。 地上的土越来越多,两人一边挖一边施法加固洞壁,速度飞快。很快就挖出一个大洞来。 章毓看了有些傻眼,这哪里是来盗墓的,这是在挖隧道啊,有必要这么大吗? “下面是空的。”顾容亭忽然停住了手。 这是自然。上回那个盗洞本就是弯的,想来当初并没有把洞填得很严实,所以拐弯之后,那个洞就显露了出来。 “还要挖吗?不如就从这里钻进去吧,再挖下去,我觉得这个墓要塌了。”章毓跳下洞,比划了一下大小,她进去反正是没问题,这两个身量修长的人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这怎么行?赵之睿看了眼窄小的洞口,刚想出口反对。顾容亭却是点了点头。率先压低了身体钻了进去。章毓立刻跟了上去。 赵之睿把铲子一扔,也钻了进去。 三人在盗洞里几乎是爬行,想必这两人这生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像鼹鼠一样穿梭在地洞里,为的不过是章毓对墓主人的一点歉疚之心。 盗洞不是很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顾容亭用手托了一下头顶,这里有一块可以松动的石块,不是很大,已经移了位,露出一个小小的口子,想必也是撬了很久才弄开的,除此之外,周围摸上去都很坚硬。全是石块垒积而成,浑然一体,如果单凭常人的力气,是很难打开的。 这样说来,这个墓上次确实是成功被盗了,而这幕几乎是一个石头的整体,只有这里是这个墓唯一的一处破绽,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人得手。 顾容亭把石块推进了墓穴,从狭小的口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弯下腰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托在她的腰上,把探出头的章毓一下拉了出来,他的手停留在她纤细的腰上很久都没有放下,直到赵之睿从洞里钻出来。 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章毓只觉得腰间的大手分外有力,但没有等她发话,顾容亭就松开了手,淡淡道,“小心点。” 他转身往前走,赵之睿皱了皱眉,握紧了手心又放了开来。 石墓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由于空气长期留滞不通,有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差点让章毓透不过气来,要不是已经有人打通过墓穴,空气曾经流通过,还不知道要多么恶心人。 黑暗于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并不能妨碍他们看清这个墓穴,章毓本来就有夜视的能力,赵之睿和顾容亭也都有法力。不过为了看个清楚,赵之睿还是在手心凝聚了一个光球,悬在石墓顶上,霎时就把墓穴照亮了。 在石墓外看这是一个很大的墓穴,实际上里面的空间也不小,章毓摸着厚实的石壁,有种尖锐和粗糙的感觉,很是扎手,和石墓外的平滑完全不同,可见墓主人当年造墓时虽然用了上好的材料却并没有花很多的心思。 石墓的正中间有一具棺木,除此之外,整个墓穴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陪葬品。 用了这么高成本的墓穴,却没有陪葬品,这很不寻常,难道说真的已经被人给偷走了吗?但总有不能偷走的东西的,不会没有一点遗留的痕迹。 三人慢慢靠近那具石棺,棺盖并没有合拢,还留着一大片空隙,或许是有人见没有陪葬品,就把希望都放在了石棺里,已经开了棺。 “真是对不起,打扰了。”章毓在石棺前合拢了双手拜了拜,很是抱歉,赵之睿一笑,伸手扯扯她的两只小辫,都跑墓里来了,就不要这样心里不安了嘛? 顾容亭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抵在棺盖上一推,石棺就被彻底打开了。 “罪过,罪过。”章毓嘴里念叨了了两句,就探头去看,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按照常理来说,石棺其实不是棺,应该是椁,在椁里一般还会有木制的棺材,木棺里才是遗体,但是这具石棺里没有木棺,直接就是遗体,而且不是一具,是两具。 时间久远,肉体已经全部腐烂,两具森森白骨上裹着残留的布片,摆成的形状也很不同,一具是安然仰躺在棺底的,骨架宽大排列规整,还有一具遗骨是半叠在这具遗骨上的,骨架全部扭曲,似乎是痛苦挣扎了一番才死去,骨节上都留下了那种绝望。 章毓端详了很久,从破烂的衣料和骨架上判断,应该是一男一女,男的在下,女的在上。因为女子蓬乱的头发间插着的几只黄金首饰,光泽虽然已经全部暗淡,但确实是女子的首饰。至于陪葬品是没有的,也不可能被人拿走,因为两具骨架部件位置很合理,显然这是还保留着最初的原貌,一点都不曾被人搬动过。 “我以为这里该是一个贵夫人的墓穴,想不到……”章毓道,因为吴婶一口咬定是有钱的夫人,想不到事实完全不同,“总不会是这个夫人和丈夫合葬了吧?” “不会。”顾容亭摇头道,“没有人会这样合葬,这里似乎并没有人触碰过。” 赵之睿道,“怎么看这上面的人都很奇怪。” “我觉得她似乎当时还活着。”章毓斟酌着说,如果说合葬,一个墓穴没关系,但只有一具棺木就很奇怪了,而且就算只有一具棺木,也不会是这个姿态。因为尸身下葬都是有规矩礼仪的,一般会摆放成一种姿势,或是仰卧,双手拢在胸腹,或是侧卧,一手叠在脑后,总之决不可能会是这样狰狞的姿态,唯一的可能就是墓穴关闭时她还活着。 难道说真的有人被活埋了吗?还是一个女人。章毓忽然想起了那凄惨的怪声,那日她听到的确实是“放我出去”。 顾容亭转过脸望着章毓,“你也许没说错。” 章毓围着石棺打转,这才发现石棺侧面上刻着很多弯弯曲曲的图形,像是符咒一般。 “这是什么?”她指着说。 顾容亭沉吟片刻道,“这是往生咒,消除妄念,让灵魂安息。” 章毓蹲下身看了一遍,忽然站起身来把石棺的盖子翻了过来,若是真的活埋,就还会有痕迹留下。 果然,在石棺盖的背面,有一行模糊暗淡的字迹,呈深褐色,三人仔细辨认了很久,才读出来,“秦月,诅咒你世世代代不得好死。” 三人面面相觑,这女人是谁?这秦月是谁?和梅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先不论这些,反正这里几十年前活埋了一个女人,她死后,或是冤魂不散,或是灵魂一直被囚禁在石墓里,直到盗墓贼偶然间破开了这个墓,放了她出去。 “她不去投胎,是化成恶鬼了吗?”章毓想着不禁打了个冷战,浑身发颤。 赵之睿伸手揽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别害怕。” 顾容亭垂下眼帘,“心里有仇恨,就不愿离开,放不下徘徊在人世间就会成为恶鬼,这里毕竟靠近黑树林,灵气充沛。” 果然是放出了恶灵,所以那怪声才消失了,只是这恶灵已经开始了复仇,如果说这事真的和梅家有关,那么这恩怨也必定是上一代就结了的,但如果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那么整个梅家就都很危险了。怨恨越大,恶鬼的本事就越强,这五六十年的怨恨在黑树林的滋养下,定然已经成为一个很棘手的对象了,加上梅府的阴寒,怪不得他们迟迟发现不了。 章毓想了想说道:“这么说,她定然是依附在王奎身上了,所以他爹才会摔死在山坳里,然后她用王奎的身体进了梅府,首先谋害大少爷,阴差阳错之下却害死了二少爷,但接着她继续害大少爷,却被顾道长发现了异常,于是她就收了手,放弃了王奎这个身体,潜伏在了梅府,等到法事一结束,她忍耐不下了决定害死所有人。” ------------ 第153章 断了她的后路 “说得有理,如今的梅府确实是在闹鬼。”顾容亭道。 章毓把石棺盖又盖了上去,想要知道这棺里的两人是谁,秦月是谁,都需要回了青岭城才能明白,至少已经有了线索,等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才能把这个隐藏在梅府深处的鬼给找出来。 “出去吧。”章毓道,这个墓里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了。 这次赵之睿走在了前面,顾容亭最后,等爬出洞口时,赵之睿伸手把章毓直接抱了出去,再不让那人有机会触碰到她一分。 三人迅速施术清理身体,这么全身是土的狼狈模样,于其中的两人来说是很不常见的。 事情处理完毕,三人御剑飞回青岭城。 章毓站在紫阙上不住地低头寻找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赵之睿问道。 “我想要找一条河,”章毓扭动了一下身体道,“我觉得身上实在很难闻,我受不了。”虽然说离开墓穴之后立即用了净衣术,但章毓怎么都觉得自己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腐尸味,她需要泡在水里彻底清洗一下。 赵之睿低头闻了一下,哪里来的什么不好的味道,纯粹是心理作用,“不要在外面,和我回客栈再说。” 时至深夜,离天亮还尚早,章毓便随赵之睿回先前的客栈去了。 小二对于这经常半夜回来的客人心里很有怨念,但赵之睿向来出手大方。赏钱抵他一个月的工钱,想想也就值了,甚至在半夜里还被拎出来给章毓准备了一大桶热水,放到了客房内的屏风后。 章毓欢欢喜喜泡澡去了。自从离开了离海,她很久没有泡在水里了,作为一条鱼,亲近水是她的天性。 木桶很高大,章毓把自己全部埋在了水里,甚至把头也藏了进去,其实除却修炼的时间,她真正离开离海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可她现在已经开始想念大海了,所以还是快点把事情了结了吧。 章毓一边在水里嬉戏。一边思索着今日的发现。 赵之睿站在门外靠着墙百无聊赖。静静等待她沐浴结束。眼光顺着旁边打开的门看向里面的白衣男子。 “原来堂堂的顾掌门也只有这点能耐?”赵之睿道,不要以为他不明白这个牛鼻子老道的意图,不过是抓个鬼。以他的能耐留在梅府用心探查就可以了,完全不用非要和他们一起去山村的。他可以骗得了章毓,却骗不了他,分明是他自己不想尽快解决问题。 顾容亭眼神清冷,并不为所动,镇定地道,“我并没有故意拖延。” 赵之睿嗤笑了一声,冷声道,“你准备跟在我们身后多久?” 顾容亭双袖合拢,身形笔直如松。淡淡道,“路就是用来行走的,你能走得我就不能?腿脚长在我自己身上,不劳赵公子费心。” 赵之睿默了一下,耳边听着屋内潺潺的水声,忽然展颜笑起来,琉璃色的眸子里有一抹坚决一闪而过,最后溢出妖异的光芒。 “那便随你。”他拂过额前长发,直起身体不再看他,转身推开房门径直迈了进去。 屋内响起女子受惊的低叫声,夹杂着水花飞溅的声响,顾容亭平静的面容终于显出裂痕,霎那间寒霜罩顶铁青一片,寒潭深目里风暴汹涌,怒意滔天,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紧闭的那扇门前。 他的手掌贴在门上,只要听到里面的她说一声拒绝的话,他就会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哪怕这次要和赵之睿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赵之睿突然闯了进来,让章毓吓了一跳,她低叫了一声就迅速潜下水,双手双脚蜷缩成一团,只在水面上露出两只眼睛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快出去。”她轻声呵斥他,基于顾容亭正住在隔壁,她下意识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随着她的话,动荡的水波里冒出了一串串的气泡。 赵之睿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离开,却是慢慢走了过来,站在桶边看着水里的女子。 她的身体几乎全部淹没在水里,水面上漂浮着她海藻一般的长发,像一片柔软浓密的丝绒毯,可即使如此也遮不住底下的春色。透过流动的水,他能够清楚地看见她浑圆的肩膀,比玉石还要洁白细腻的肌肤,那光裸的背脊线条纤弱而优美。 章毓的脸早就被热气蒸腾的晕红一片,看他不说话,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她立刻决定先变回章鱼的原形再说。 只是她的心念刚动,一根美玉般的手指就抵在了她的额头,然后有一道灵力注了进来,封住了她的法力。 真是太可恶了,章毓干脆把头也缩进了水里面,水面上只留下了一片头发,她就待在水里不出来了,反正她是一条鱼,不会被水淹死。 章毓在心里偷偷庆幸,水里忽然就伸进来两只手握住了她的臂膀,哗啦一声响后,大力袭来强行要把她从水里提出来。 章毓脚下使劲踩在桶底,拼命用力不被他带出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当她的下巴离开水面时,手臂上的力量突然就放松了。 赵之睿弯着腰,双手卡在她的臂膀上,手心比水温还要热,他紧抿着唇角,眼神专注而深邃,琉璃双眸如漩涡一般,让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章毓火冒三丈,要不是身上不着片缕,她真觉得要立马跳出来和他拼命了,可这样的赵之睿又让她有些害怕,虽然他一言不发,可他的眼神,他的手,都充满了侵略的意味,哪里是那个会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她的人。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章毓有些惴惴不安,虽然他总在变着法子靠近自己,可也从来不会这样的。 “之睿……”她试探着才想开口,门外就传来低沉压抑强自忍耐的嗓音,“阿毓,有事吗?” 章毓震惊地看着赵之睿,声音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原来他就一直站在门外吗? 赵之睿盯着她的眼睛,面上没有一点表情,然后缓缓低下头来,他的嘴唇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移到了她的耳际,“他就在外面,你只要叫一声,他就会进来。”他的声音很轻,潜伏在她耳畔,呼吸吹在她的耳朵里,却是异常沉重的。 “阿毓……阿毓……”门外再次传来声响,似乎已经忍耐到极点,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章毓转过脸来看向赵之睿,他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眸中间似有一朵小花,那是她的身影。她不禁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水珠沿着她的手指滑落到他的唇角,晶莹剔透里渐渐隐没。 他在给机会让她做最后的选择,可他显然又不愿意给她选择的权利,他只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后路,章毓忽然了悟了。 其实她早就已经决定了,为什么他就这么地不自信呢,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让自己从心里真正的断个干净,也让门外的人彻底放手。 “我没事,不要进来。”章毓认真地说道,声音很大,也很镇静。 门外忽然间没了声息,一时间寂静无声,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人并没有离开。 赵之睿的脸上却是生动了起来,就像指尖点进了刚刚解冻的河水,一圈一圈的涟漪层层扩散开来,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妖娆层层绽放,仿若初开的花瓣,明净与妖媚同时跳跃出来,直逼她的眼帘,不过是浅浅的微笑就足以魅惑众生。 “小毓儿,不许反悔。”赵之睿握紧了她伸出的那只手,把她的指尖含在了双唇间,一节一节的吞入口中,柔软濡湿的舌尖缠绕着她的手指,舔舐之后就是用力的吸吮。他的眼睛仿佛带了勾子,神色渐渐糜艳起来。 “不反悔。”章毓应道,她这样说不仅是对赵之睿,也是对门外的顾容亭说的。 不过话虽然如此说,她心里却是在打鼓的,她脸上的红晕即使从来没有消褪,现在却也又更上了一层,连耳朵和脖子都开始泛红。她用力抽出手来,又躲到水里去了,可这次赵之睿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他的手迅速探入水中,托在腰上一下把她从木桶里抱了出来。章毓反手抵在他的胸口,身子用力一扭就从他手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然后转过身伸手去捞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 赵之睿脚步移动几分就紧紧贴在了她的背上,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五指紧紧扣住了纤腰。 所有的动作都在刹那间,除了拨动的水声没有其它的声音,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她修长曼妙的身体流淌,打湿了身后男子的衣衫。 “别跑,别跑。”赵之睿含糊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章毓紧张万分,一手掩在胸前,手脚颤抖,嘴里却说,“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要逃跑。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赵之睿嘴角挑了挑,放在腰上的手一步步开始向上攀爬。 “能不能别……别……”章毓慌忙抓住了那只准备作乱的大手,结结巴巴低声道,“明日还有事……还有事要做的。” “不能反悔的,”赵之睿低下头啃咬她的肩膀,“你答应我的。” ------------ 第154章 第一次亲密无间 “冷。”章毓莫名的有些打颤,其实她本来就是海里的鱼,哪里会怕冷。 赵之睿手指略施小法,章毓身上的水珠就消散了,那头海浪般的长发便如云般披散开来,柔软蓬松,垂满了半边肩头,遮挡住她的半边身体。 “你真美。”赵之睿伏在她肩膀上,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身形一动不动,嘴里却大声念叨着,“嗯,这么香,这么甜,这么软。” “你给我闭嘴。”章毓恼怒道,恨不得捏住他的嘴,真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门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关门声,仿佛要把整个门都拆落下来。 赵之睿微微一笑,终于受不了了吧,最好他一气之下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章毓听到那声响,也大约明白了赵之睿的意图,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不过一颗提在半空的心终是落了下来,“好啦,这下你满意了吧,快放手。”她说着用力拉开她腰上的手,又挣扎着去取衣服,这么一丝不挂站着演戏她可实在没本事。 赵之睿却没有松开手,反而用力揽住让她贴得更近,一手捏决做了个结界,他想做的可远远不止这些,但接下来真正要做的事他可不愿让旁人听了壁角。 “不放,今晚我不放手。”他的手拨转了她的身体,两人这次面对面了。 章毓心里一跳,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他的双眼。“不许看。”虽然他也曾经看过,可自从他们确立了关系,从来都不曾踏出过这一步。 “我喜欢你,小毓儿。”赵之睿并没有立刻拉开她的手。他两手都圈在她盈盈一握的柳腰上,把她的身体拉到自己的怀里,“我喜欢你。” 他轻轻拉开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贴到了自己的心口,“我们说好在一起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他的眼睛里流动着温柔的光,琉璃色愈加浓厚,像有泉水在涌出来一样。 他垂低了头靠近她,嘴唇停留在她红唇上方,似乎贴近了又似乎没有。只有相互的气息在彼此的鼻翼间环绕。“好不好?”他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只有她,全是她。 章毓白瓷一般细腻的脸颊红成一片,似被蛊惑了一般。她轻轻点了点头,她想要给他安心,她愿意给他安心,就让他们相互拥有,从此以后彼此之间更加坚定吧。 她该是勇往直前的人,不抱怨,不后悔,不退缩,在每一时刻每一分钟的都直面内心,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 赵之睿的唇落了下来。贴到她的樱唇之上,温柔不过刹那间气势便已是排山倒海而来。 他捧着她的脸开始狂吻,舌尖扫过她口腔里每一分每一寸,吞咽她每一滴甘甜的津液,直到章毓无法呼吸,喘息连连,心跳剧烈到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的手沿着她光裸的臂膀滑到腰间,双手一握就把她举了起来贴到自己身上,他热烈的唇在她修长柔美的颈上啃噬,把她柔软细腻的肌理含在口中用力吮吸,然后顺着精致的锁骨滑向饱满如雪堆的双乳,他把头埋在柔软她高耸的双峰间,鼻尖全是甜软的香气,填满了他的胸腔,他全身的血液都已沸腾,四肢百骸里都叫嚣着急于释放的欲望。 赵之睿脚步匆匆,迅速把章毓放到了床上,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冰冷的床单贴在她背上,把她从混乱里拉回了理智,就算她已经答应了,现在赤裸裸躺在床上时,也让她害羞到无以复加,她一把扯开旁边的被子,就要把身体藏进去。 她的手刚想展开被子,就被一只如美玉一般的手压住了,然后眨眼间,那条薄薄的被子就被赵之睿扔到了地上,她想要去拉其它的,最后床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扔了下去,只剩下两个光裸的男女。 章毓没办法,只能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她不敢看他,也不敢被他看。 赵之睿用目光逡巡着她的身体,真是美,他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美了,从他第一次在离海边遇见她。柔软的娇小却又玲珑有致的躯体,骨架纤细,四肢匀称,体态窈窕,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如玉的肌肤白里透红,粉里透亮,甚至在黑夜里泛起盈盈的微光,像一颗耀眼的珍珠。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几乎想要立刻就不顾一切的占有,可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制止了他的鲁莽,让他压制住了澎湃的欲望,她如此的害怕,他需要慢慢来。 “我要看着你。”赵之睿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她的双手拉开扣在两旁,“你也要看着我。” 章毓闭着眼死活不睁开,小脑袋拼命摇晃,如云乌发如波涛般起伏,掩耳盗铃虽然很愚蠢,但现在就让她暂且先掩一下吧。 “乖,睁开眼看看我。”赵之睿半跪在她身旁,伏下身来在她耳边诱哄着她,松开握着她的手,慢慢抚摸她,从她的脸颊往下,在她颈间停留,而后毫不迟疑地按上她的胸前,他的手掌如此之大,轻而易举地擭住她高耸的山峰。 章毓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是更加不敢张开眼来。 赵之睿看着她酡红的俏脸,手下慢慢使力,直到章毓忍不住皱起眉头,才放了开来。 “小毓儿。”他不停地揉捏着她,用恰到好处的力量,安慰她紧张成一团的躯体,其实他也很紧张,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啊。 “看看我嘛。”他低声说着,把唇贴上她光滑洁白的肌肤,舌尖开始绕着浑圆游走,最后把淡粉色的樱果含进口中,用力吸吮。 “啊。”似乎突然有电流通过,章毓扭动了一下身体,眼睛睁了开来,伸出手去推身上的男子。 章毓真恨自己天生的夜视能力,干嘛要看的这么清楚。 他正半弯腰俯在她的身上,乌黑的长发一半披散在他光洁的背上,一半垂在她身上,像一片光亮的黑色绸缎,他颀长的身子光润如玉,肌理平滑有力,修长而优雅,无处不散发诱人的妖媚气息,那张美得无与伦比的脸上有着微微的陶醉,修长的手正捧着雪山,殷红的唇瓣间是她粉色的山尖,而眼神是那样的靡丽。 这到底是谁诱惑了谁? 章毓陡然间只觉心跳加快,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变成了粉红。 “嗯。”赵之睿抬眼看她,目光相对时,就见那张俏脸上已有淡淡的春意,樱唇娇艳欲滴,那双翦水双眸有了一丝迷茫的情欲,湿润的仿佛就要流出水来。 赵之睿忽然觉得自己已到了临界点,无论如何都忍耐不下去了。 “我忍不住了。”声音充满低哑的磁性,赵之睿变得急切起来,他的手沿着腰线插入她并拢的双腿,用力把它们分开,然后用手指探入双腿之间竭力挑逗她。 他的手还覆盖在她最秘密的芳草地上,他的身体已经伏在了她的身上,肌肤相贴才知道她的身体是多么的柔软,肌肤是多么的细腻。 赵之睿抽出手来,把那截手指含在嘴里,“果然是甜的。”他邪邪一笑,眸光如妖兽一般,迅速打开她的身体,跪在她身前蓄势待发。 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她已经为他而盛开了,心甘情愿的,他等了她百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他的双手扣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身体慢慢贴了上来,缓缓进入了一点,然后就停了下来。强烈的挤压与紧炙禁锢住了他的灼热,甚至让他无法再进入一分,他的额角不断有汗水滑落下来,滴在她洁白的胸口上。 章毓抿紧了唇,忍住突然而来的不适之感,看着身上悬在半空的男子,闭上眼。 “睁开眼!”赵之睿突然加大了力量,身体下沉冲破一切障碍用力挤压进来,“我是谁?” “啊!”章毓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身体在刹那间变得僵直,“之睿,之睿……”她脸颊酡红,像是被春风熏得微醺的花朵,微张的眼睛水光潋滟,眼角开始有泪水流下来。 赵之睿怜惜地吻干她的泪水,最后封住了她的红唇,一手托到她腰间压向自己,让两人之间再没有一分的距离,真正的亲密无间。 他紧紧抱着她的身体静止不动,让她慢慢适应着自己,直到身下的僵硬开始软化下来,他才慢慢抬起身体,用双臂支撑在她身体两侧,开始世间所有生灵轮回不息的征伐之旅。 黑发相互缠绵,修长优美的身形和娇小纤细的身形拥抱扭动,他的动作越渐狂野,矫健如同一只美洲豹,平滑的肌肤都鼓起了坚硬如铁的紧实肌肉。他变换着角度挺入她的身体,挤压着她,揉捏着她,磨蹭着她,卡在她腰间的大手如此用力,大力袭来似乎就要把它折断。 章毓伸手抱住了他,柔若无骨的娇躯扭摆起伏,随著他的动作忽上忽下,渐渐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浮光掠影起来,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手脚痉挛,脑中忽然间就空白一片了。 赵之睿停顿了片刻,俊美无双的容颜已然凝固,眸色浓郁沉重似乎没了焦点,他按住她的身体用力抽动,然后紧紧拥抱她,竭尽全力把自己埋到她的最深处,释放一切。 ------------ 第155章 谁是秦月 停滞不动的空气似乎又流动起来,理智终于又回来了。 汗水淋漓里章毓真正成了一条粉色的鱼,蜷缩在赵之睿的身下动弹不得。 赵之睿翻了个身,把她抱到自己身上,轻轻抚摸着她松软的长发,如今他的心里是又欢喜又满足。 他得到她了,从此以后她只属于他,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抢走她。 “我做的好不好?”赵之睿亲了她软软的脸蛋一口道。 章毓扭过头不回答,勉力从他身上爬了下来,伸手从地上捞起被子卷到了身上。 “小毓儿。”赵之睿去拉她的被子。 章毓把脸藏到被子里,胡乱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 赵之睿斜躺在她身侧,长发扑散在床上,修长的身躯随意而慵懒,他一手撑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吗?那让我多练练,以后就会越来越好了,熟能生巧嘛。”他说着表情暧昧起来,脸上带着某种真切的回味,“喜欢你的身体,真是娇软无骨,明明这么小的身子,却有那么丰满的……” “你住嘴,住嘴。”章毓终于从被窝里探出了头,快速伸出双手狠狠捏住了他的双唇,好想把他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给缝起来啊。 赵之睿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任她捏着他一点也不反抗她的暴行,反而伸出手去把她连人带被抱住了,坚决不让她再把头缩回去。 章毓松开了手,紧紧抓住了被角。 “感觉好吗?”他的唇贴在她的耳垂上,悄声道。 章毓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连声道,“不知道,不知道……” 赵之睿哈哈大笑,轻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抚摸着她柔软如缎的长发。温柔地说道,“睡吧。” 长夜漫漫,能这样与她相拥而眠,他已心满意足。 一墙之隔的顾容亭却是正在经历此生最大的煎熬。 他站在房门内,像被人生生插了一把刀。胸口一阵剧痛。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了。无可避免,无法挽回,无论他如何地伸手挽留。她最终选择了旁人,这是她的决定,所以他以后也不该再去纠缠,他是三峰山的掌门,但他更是一个男人,他应该从此彻底绝然的转身,这是身为男人的尊严。 可是…… 他双眸绯红,手指攥紧了剑柄,骨节发白。青筋嶙峋,耳朵自动屏蔽那边刻意的声响,如果他继续听下去,最后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冲进去找赵之睿决斗,要么扭头马上离开这座城市。但这些结果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不会回头了,所以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迅速离开。 可是不能,他现在还不能走,他是三峰山的掌门,他有他的责任。梅家的事迫在眉睫,怎么能为了个人情感枉顾他人生死? 他得留下来,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她,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诫着自己。 顾容亭把个人情绪强制抽离,盘膝坐在榻上开始冥想清修。 只是好不容易闭上眼静下心来时,黑暗里就会浮现出她的身影,她娇小玲珑的身姿,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浅浅的笑意,她抓着他衣袖时明媚双眼里流动的脉脉水光,她凑近他想要偷亲时唇瓣里呼出的香气,她就在他身边,仿佛只要他伸出手去就能把她揽进胸怀。 气流开始在他经脉里乱窜,忽然间那些灵气就不受他控制了,顾容亭立刻收敛心神,压制身体里走叉了路的灵气,全力想要把它们引到正途,渐渐的他的嘴角有一丝淡红缓缓流淌下来,最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地面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他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所幸最后没有走火入魔,可显然伤势又加重了一分,本来就是重伤未愈,如今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情形下,本来就没法静心修炼,他心神已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顾容亭抹掉嘴角的血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错了一步就是步步错,从此万劫不复,他已经永远地失去她了。所以还是做自己的事吧,此生唯有彻底寄托于这片幻海大陆,为之生,为之死,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连生命都化为烟尘。 清晨第一缕微光照射进来,章毓睁开了眼,她瞧了眼身边赤裸的男子,见他闭着双眼,一手揽在她的腰间,身体贴着她还在安睡。 章毓心里泛起一阵羞涩,俏脸酡红,眼光盯在他脸上,半点都不敢往下看去。她小心地移开他的手臂,慢慢从他怀里挣开来,然后捞起衣服背过身去快速穿戴起来。 身后的男子身形不动,只是眨动了下长长的睫毛张开眼来,琉璃般明净的眸子里溢满了柔情,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温软白腻的身体披上衣衫。等到她已经穿戴完毕,赵之睿才发出声响,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拉过衣衫慢慢穿上,“你不来帮我一下?”他看着那道有些僵硬的背影戏谑道。 “你又不是三岁,帮什么帮?”章毓背转着身正在梳理着长发,闻言斥道,只是露出的耳垂却已是粉色一片。 赵之睿微笑着站起身来,从身后握住了她的腰,“那以后让我来伺候你可好?” 章毓心跳加快,眼角的余光瞥到那身黑色时才镇定了下来,“我才不要。”她走前两步脱离了腰间的大手,正色道,“我们该出发了,希望一晚过去梅府的情况不要太糟糕。” 赵之睿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好吧,出发办正经事去,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现在心情非常好,等这事了结了,一定要把她拐的远远的,离开这里十万八千里才好。 章毓站在门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不管昨日发生了什么,现在她还是必须面对顾容亭,好在梅府的事情已经有了脉络,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分手以后最好不要见面,因为这其实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开门出去时,顾容亭正背对着他们长身玉立,乌发白袍,背脊高傲而挺直,像一棵山崖峭壁上的冷松,他似乎已在这里站立了很久,听到身后的开门声也没有回过头,而是一言不发地起步往前走了。 章毓悬在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这样很好,保持距离才是对的。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慢慢浓厚起来。 三人静静地行走在路上,顾容亭始终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很快他们就到了梅府。雾久雾茗迅速前来汇合,他们在梅府暗处守了一夜,但梅府实在太大了,他们虽然心里也察觉不妥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梅府里一片愁云惨淡,门可罗雀,此时梅家凡是签了活契的人都已被放了出去,签了死契的和家生子们能离开的也离开了,剩下是已经病了的和衷心不二坚决不愿离开的人。 梅家已经是只有出去的人,没有进来的人,所以对顾道长的去而复返也没有人来质疑,到了这个份上,医药似乎已经枉然,唯有把希望寄托在神鬼之上了,就像救命稻草一般,顾容亭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一日不见,这府里居然已经弥漫了如此浓郁的尸气了。”赵之睿道,可见它是再也不愿忍耐了。 章毓发觉连外院的奴仆都开始精神萎靡起来,包括那些她作法事时相处过的同伴们,很多丫头婆子都因为病情严重被移到了一个院子里,主子们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显然这个恶灵有很高深的道行,而且怨气冲天,已经开始扩大报复的范围了。 章毓去看望梅夫人时,她的脸色已经成了灰色,饱满圆润的脸颊凹陷,如同老妪,身体躺在床上根本无法起身,身边伺候之人也只剩下一个小丫环。她看见章毓三人进来时,混浊的眼睛眨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道,“你是……杜家绣娘的妹子?怎么还没走?你还是快离开吧。” “太太,我也许是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了。”章毓斩钉截铁地道,“府里有恶鬼。” 梅夫人的脸陡然变色,难道说真的是她的二儿冤魂不散吗?可是法事不是才做完吗,怎么就会成了恶鬼呢? “不是二少爷。”顾容亭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是先让我看一下夫人的病情吧。” 梅夫人已经没有力气拒绝,顾容亭细细察看之后,用朱笔在纸上画符,然后把符纸烧成灰烬,化在了水杯中。 小丫环立刻接了过来,小心地给她喂了进去,过得片刻后,梅夫人的脸色终于渐渐缓和过来,灰色慢慢退去,混浊的眼神也清明起来。 “太太,你好了。”小丫环低泣道。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还请道长救救梅府吧。”梅夫人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努力振作起来道,“我会恳请老爷,就是散尽梅家之财,定然给道长寻址建造道馆,每年献上供奉。” “夫人不用多礼,这也只是暂时压制,”顾容亭摇了摇头,“只有把元凶抓住,才能彻底解了梅府之人身上的病气。”他边说边画符交给雾茗雾久,让小丫环和他俩迅速拿去赶紧救助旁人。 “太太,我有一些事情要问你,于今日的梅府应当有关,希望你能如实相告。”章毓斟酌了下语气道。 梅夫人点点头,“但问不防。” “太太可知道谁是秦月?”章毓问道。 ------------ 第156章 复仇的恶鬼 梅夫人闻言张大了眼,“这是梅家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夫人。”她惊惧地看着章毓,怎么会说到梅老夫人,难道说是因为后世子孙不肖而导致的祖宗的报应吗?这怎么可能?他们向来行善,从没有违背过老夫人的教导,她嗫嚅着,“难道是,难道是……” “不是,太太莫急。”章毓连忙道,“不知道老夫人当年有没有得罪过人,应该是她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和哪个女人有过节?” 梅夫人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 “太太好好想一下,”章毓道,“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隐瞒的。” 梅夫人这才说道,“上一辈人的事小辈不好提,我也是听人说的,老夫人出身于青岭秦家,是秦家的独女,秦家当年是青岭有名的商家富户,后来才逐渐没落了。她年纪轻轻守了寡,一力带大了梅家的儿女,建下了一份基业不说,还给梅家得了个善名,我真心佩服她,我也感激她,我成亲多年才有了长子,老夫人总是劝慰我,后来还一力压制胡姨娘。要说她年轻时和别的女人有什么过节,我想来也只有那位姨太太了。” 梅夫人的眼睛有些锐利起来,“她姓宋,闺名淼,是老太爷的表妹,听说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梅家虽然富足,却是历代子嗣艰难,老夫人进门后身子一直没有动静,宋淼就进了门做了贵妾,后来说是怀了身孕,老太爷因此不顾一切要停妻再娶,把她扶正,可那时候老夫人明明已怀有身孕。”说着她的语气忽然有些悲愤起来,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 “后来呢?”章毓见她长时间不说话,便开口追问。 “没有后来了。”梅夫人道,“老太爷出门经商未归之时。她们俩人几乎同时生产,宋淼生了一个女儿,老天有眼,老夫人虽然早产了,却是得了一个儿子。一个多月之后就有人来报信说老太爷死在了外地。老夫人亲自去迎棺木,不知为何宋淼也同行,回来时却有了两具棺木。说是宋姨娘产后虚弱一时受不住打击也跟着去了。” 章毓闻言身体一凛,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了。 “那个女儿现在在哪里?”章毓又问。 梅夫人叹了口气,“那也是个命苦的,因着她的娘,老夫人虽然从不苛待她,但也没有与她很亲近就是,一个没了亲娘的庶女,想来也是清苦的,听说有一次出门时不小心落到了河里。就这么没了。”她忽然张大眼,“总不会是这个小丫头变成恶鬼来报仇吧,老夫人在世时可也没有亏待她啊。” “这个姑娘叫什么?”章毓忽然问道。 梅夫人想了想道,“好像小名叫箬。” 梅箬,梅箬,似乎很熟悉。在哪里看到过,章毓一时想不出来。 梅夫人喘了口气,“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真要问老夫人的事,也许要去找家庙里的老嬷嬷。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他们那一辈的人如今还活着的也只有她一个了,只是自从老夫人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家庙一步了,想来我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她的面了。” 章毓道,“梅家的家庙是一直都有的吗?”说着给她递了一杯水。 梅夫人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想了想才道,“我嫁来之时就有了,听说是老夫人为了在外地去世的老太爷才特别建的。” 章毓要问的已经问完了,梅夫人也显出疲态来,章毓扶着她躺了下来。 出门的小丫头这时也回来了,“太太,已经喝了道长的药水,老爷少爷也已有了起色,道长还在忙碌,大家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小丫头泪痕还在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不好了,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屋外忽然有人跑来禀报,来人神色紧张,还未踏进门就脚步发软,惊慌失措地摔了进来,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道,“太太,太太,不好了,出事了,小少爷和小小姐都不见了,大少奶奶已经急得昏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梅夫人撑在床上的手一松,差点滚下床去,那两个孩子还这么小,怎么经得起折腾,何况还不知道落到什么东西手里,想想就发抖。她把眼光转向章毓,一脸的祈求,梅府之事已不能用常理去想了。 “快去看看,带路。”看来是要图穷匕见了,章毓站起身来,立刻就奔出门去,顾容亭与赵之睿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三人到达出事的院落时,那里正是一团混乱,院子里的人刚刚服下药水缓过气来,便来了这一出。 厢房的地上摆着一个打翻的水盆,泼出去的水浸湿了大半地面,负责照顾这对龙凤胎的两个奶娘跪在湿淋淋的地上浑身哆嗦,一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完好无损的金锁片。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想要给他俩擦一下除个晦气,一转身少爷小姐就不见了。”其中一个奶娘道,府里出了事人手不够,丫环婆子都病歪歪,她俩都来自大少奶奶娘家,心里纵然惧怕得要死也不敢说要走,孩子又小很可怜,好在他们这屋的人没有染上恶疾,所以丫环们就被调去照顾突然病重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不过是这么一个茬子,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刚才可曾有谁来过?”顾容亭问道。 “只有太太身边的李嬷嬷来过,她说要代太太来看一下孩子,看见我们要给孩子擦拭也没有进来,就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另一个奶娘回忆道。 “我只是把两个孩子并排放在榻上,然后她出门去取水,我去取盆,盆就在净房,顺手就可以拿到的,可一眨眼俩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奶娘痛哭流涕,这梅家两个孙辈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哪里还能有活路。 “莫非是李嬷嬷?”奶娘绝望得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孩子是醒着的,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啊。” 章毓缓缓摇头,是谁都有可能,它也许已经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显身了,它也许会附在梅府任何一人的身上,就算是李嬷嬷带走了孩子,现在的孩子也肯定不在她手里,而李嬷嬷也许已经死了,如果她还活着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赵之睿瞧了眼桌上的金锁片,真是可惜了,糊涂的奶娘,如果不把它摘下来,估计就不会出事了,这俩孩子是府里最后没有遭难的小主子,又弱小又易折磨,对梅家这么怨恨的恶灵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顾容亭屏息想要追踪气息,可此时的梅府笼罩在阴霾之中,它已经毫不掩饰恶意,到处都是一股阴寒之气,整个梅府已经成为了一个墓穴,反倒无法找出它真正的位置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没有走远就在附近。 忽然有人叫道,“李嬷嬷在这里,找到李嬷嬷了,她倒在院外的墙角处了。” 跪在地上的奶娘立刻爬起来跑出屋去,从大开的院门可见看见墙角边仰面躺着一个老妇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周围没有孩子的踪影。 赵之睿远远看了一眼道,“她死了,身上有尸气。这里的气息这么浓厚,它还在这里没有走远。” 顾容亭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靠近章毓站立,把她保护在一个圈子里。 “出来。”顾容亭清冷的声音带着灵力穿透过砖墙院门,“你已无处可藏。” 空气里有灵气在波动,片刻后,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青衣小姑娘,她的手里正抱着两个看似熟睡的孩子。这姑娘肤白眼大,削肩柳腰,很是熟悉的模样。 “青黛,青黛,你怎么能干这事,也不说一声,快点把少爷小姐抱过来。”奶娘一见如释重负,想要朝前走去,却被顾容亭伸手拦住了。 这是青黛,但又不是青黛,虽然是她的样子,可那大眼睛里黑漆漆阴森森的,蒙着一层凶光,抱着孩子的两手指甲青黑,又长又尖,都掐在孩子的脖子上,只要她稍微划拉一下,孩子的生命就消逝了。 “孩子怎么了,孩子怎么了?”冯玲从屋里跌跌撞撞出来,看了眼前的情景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双手撑在地上爬向她,“青黛,青黛,我知道对你不起,我求你放过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马上抬你做姨娘。” 章毓从顾容亭身后跳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地上爬行的冯玲,“别过去,她不是青黛。”冯玲地靠近不会有任何帮助,只会激怒它下杀手。 青黛回转脸看向冯玲,“我需要你抬举?贱/人。”她的手臂忽然暴涨,扫向正仰面哀泣的冯玲。 章毓迅速拎起冯玲把她推到一边,匆忙之间就用手去隔挡。 顾容亭与赵之睿眨眼间到了章毓面前,顾容亭的手臂掩在了章毓的手上,赵之睿揽在她腰上拉她退开,同时出手向青黛回击。 “之睿不可。”章毓急道,投鼠忌器,若是就这么害了两个孩子,可来不及了。 ------------ 第157章 前尘与今世 哗啦一声,顾容亭的衣袖被扯了一道口子,赵之睿也及时收回了攻击,把章毓抱在了怀里退开几步。 “道长可有事?”章毓出言问道,她没有看清顾容亭有否受伤。 “无事。”顾容亭放下衣袖,略略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才淡淡回道。 “真是感人的一幕,哈哈哈。”青黛的脸色有着一股青白之色,指甲尖摩挲着两个孩子细嫩的脖子,让冯玲全身颤抖。 此时雾茗与雾久回来聚到了顾容亭身边,梅夫人与梅老爷也被人抬了过来,见此情景俱都跪在了地上哀求不止,只是青黛站在那里根本无动于衷。 “宋淼,你这又是何必呢?这也是梅老太爷的子孙。”章毓忽然道。 青黛的目光看向章毓,目露凶光,“住口,这是秦月那贱/人的子孙!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认得我。我就是要杀了她的子孙后代,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她还害死了我的女儿,凭什么她的子孙还活着,就该都去死,你们这些多管闲事的道士,怎么不管管当初,她把我关在那个黑暗无边的世界五十年,五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天了。”说着她的身形开始变化,身材更加高挑纤细起来,窄腰如蛇,乌发似云,在头顶盘了个留仙髻,细白的脸上五官温婉,袅娜而柔媚,这才是宋淼的样子。她看着众人大笑,五官立刻狰狞扭曲起来,形容恐怖。满头乌发刹那间变成白色,披散了下来,眼珠里也泛起幽幽的青光,“我就是要报仇。谁也挡不住我。” 章毓一怔,这么熟悉的容貌和气质,如果不是那么狰狞可怕,就是另一个人,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姑娘。她终于想起了梅夫人当时和她说起一人的名字时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的熟悉,她曾经见到过的,只是略有不同,所以当时她才会没有立刻就反应过来。 “宋淼,你的女儿虽然不在了,但你的外孙女还在。梅老夫人并没有害死你的女儿。”章毓镇定地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得看向她。章毓不急不缓道,“你放了孩子,我带你去见你的外孙女如何?” 宋淼收起了狰狞的笑容。阴森森的眸光停留在章毓身上,似乎在斟酌着她话里的真实性。 “你若伤了他们,那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了。”章毓斩钉截铁地说道。 宋淼眼里流露出期望来,“既然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把她给我带来,等你带来了再说。” 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了,章鱼暗忖,想来如今的她也完全能经受得住这些事了。 “我去把她带来,你等着。”章毓道,她的紫阙可还在那里没有拿来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她。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但不管真的假的,只要能换下孩子就好。 “这样可以吗?”赵之睿看向她的眼神闪烁,看来他也明白她要干什么了,只是他也只是以为这是因为容貌相似的权宜之计而已。 “你小心一点。”章毓嘱咐一声,又把目光看向一边的顾容亭,顾容亭朝她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雾久,曾经的默契让她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让她不用担心这里,速去速回。 雾久展开法扇,带着章毓速去。 章毓从天而降跳进叶子杂货铺时,柳叶惊讶得合不拢嘴,杜晟倒是很淡定,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常人。 章毓把紫阙插在背上,顺手捞走牌位放到衣服里,然后一把扯了柳叶跳上法扇就走,“书生,借你老婆使使,一定完璧归赵。” 柳叶站在法扇上战战兢兢,眼睛半点都不敢往下看,章毓这才抓紧时间大致把事情的重点讲了一遍。 柳叶听完脸色愈加苍白起来,手指紧紧攥着章毓的手臂不放,但神色却是很坚定,这么惊悚的事情,一时间消化也不容易,她果然不同于以往了,灾难会让人成长。 章毓有些歉意,为把她牵扯进来有些过意不去,但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然她们俩不会一见再见,也不会兜兜转转都到了青岭城。 章毓带着柳叶站到众人面前时,大家才恍然她刚才所说的外孙女是谁,原来是与二少爷容貌相像的杜家绣娘,本来是没胆子细看那个宋淼,明知是鬼,谁敢看呢,现在偷眼仔细一看,果然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宋淼,去世的二少爷,柳叶这三人真是容貌相似。宋淼与梅老太爷本来就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所以与二少爷相象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柳叶就奇怪了,难道说这个疏着包包头的小丫头说的话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梅家人打定了主意,不是真的也要说是真的。 “柳叶,我说与你怎么这么投缘,原来咱们真是亲戚,怪不得你与二儿这么像,我就知道一定有原因。”梅夫人擦着眼泪用力把话说完,也把基调定准了,今日只要能救下她的一双孙儿,这柳叶从此就是梅家失散在外多年的亲人。 “夫人说的是。”苍老了很多的梅老爷认同了她的话,想来宋淼是来为自己的女儿报仇的,只要她的女儿还有后人在,她的那口怨气也就化解了。 宋淼端详着柳叶的模样,眼神依稀恍惚起来,这姑娘身上果真有她的影子,似乎她也曾经有这个样子过,青春年少,容颜如花,与她的梅郎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我已经把她带来了,你现在可以把孩子放开了吧?”章毓一直在观察着宋淼的神色,见此情景立刻道,只要把孩子送她手里抢走,恶灵本身还是不难对付的。 宋淼的眼神却又锐利起来,“秦月的人惯会两面三刀,谁又能证明她就是我的后代,我的小箬不是早就已经溺水身亡了吗?不要以为随便找个相似的人来,我就会认了。秦月,你以为我还是当年吗?”她的目光落在梅夫人身上,显然把对秦月的怒气发到她身上了。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章毓道,“柳叶,你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如实而言,不用撒谎。” 柳叶的脸色一直很苍白,手脚有些发抖,却是始终坚定地站在那里,既没有吓得晕倒也没有逃开。 “你的母亲出生在那里?”章毓问。 柳叶回答,“母亲曾经说起过,是青岭城,所以我才会想让她叶落归根,从千里之外的鹿城到了这里。” “你们为何从来不与梅家联系?”章毓又问。 柳叶想了想说道,“母亲早与家里脱离了关系,但原因我也不知道,母亲从未曾说起过。” “你的母亲闺名是……”章毓问。 柳叶答,“母亲闺名宋箬。” 章毓从怀里拿出牌位来给众人看,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几个字,“亡母宋氏箬之灵位,阳上儿柳氏奉立”。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牌位,世界上的事不会这么凑巧的,如果这牌位是真的,那么柳叶就真的是梅家庶女梅箬的孩子。 “这是她的牌位,我想没人会用自己母亲的牌位来作假吧,我没有骗你,柳叶她真的是你的外孙女。”章毓道,“不管当初梅箬为了什么理由离开了梅家,但她心里始终念着你是她的生母,所以才会把姓氏改成了宋,如今她的女儿安在,你难道不为她积一点阴德吗?你要是害死了这两个孩子,你让你的外孙女以后在这青岭城里如何安生立命?你难道还要逼着丧母的她再离开这里远行千里吗?” 宋淼眼里的青光散开,头上白发又变成了如瀑的黑发,披在肩头,容颜恢复如旧,那张脸没了狰狞之后,变得和柳叶越发相似起来,都是婉约秀丽的美人,本就容易博得世间男子的喜爱。 宋淼终于相信了柳叶的身份,她看着柳叶盘起的发髻,“我知你是绣娘,我见过你绣的花样,和我当年绣的一样好看。我没有见到你母亲长大的样子她就不在了,连你也已经嫁了人,他待你可好?” 柳叶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 宋淼有了似欣慰,看向手里的孩子,“既如此,那我留下一个就是。”她长袖一甩,随手就把一个孩子往高处抛出。 “啊。”在一片惊叫声里,站得最近的章毓一跃而起迅速把半空中的孩子抱在了手里,这是一个女孩,似乎才醒了过来就受了惊吓,她睁开圆圆的眼睛,小脸一皱,开口就是一声嘶力竭地啼哭,章毓慌忙检查了一下却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章毓把女孩交到了冯玲手里,冯玲抱着孩子大哭,“求求你把哥儿也还给我,求求你……” 宋淼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也不再看向柳叶,而是转向顾容亭与赵之睿,“我知道你们有本事,所以尽管出手,我留一个秦月的子孙在身边,也心安了。”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束手无策,要解决恶灵有办法,却不能同时保证孩子的安全。 五十年深锁石墓的怨恨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看来她今日是定要带走一个孩子的,就算她自己魂飞魄散,也要让秦月的后代此生不得安宁。 “宋淼,你会后悔的。”院门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道老迈的人声。 ------------ 第158章 隐藏的真相 院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身形佝偻,头发全白,穿着灰色的长袍,那张脸上满是褶子,就像枯树的皮。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似乎是竭尽了全力,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站到了众人的面前。 “宋淼。”老妇人一笑,细小的眼睛眯成了缝,干瘪的嘴里露出一个黑色的窟窿,所有的牙都快要掉光了,这么粗粗一看,似乎比那个鬼还要可怕。 宋淼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老人显然认识自己,而她一点也认不出她是谁。 “嬷嬷,你怎么出来了?”,失魂落魄的梅夫人惊诧地道。 原来这就是从不出家庙一步的那个老嬷嬷,当年曾经是秦月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却也是梅府里唯一一个了解当年旧事的人。 宋淼看了她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居然还活着,你还能安心地活到现在?” 老嬷嬷收起了笑容,脸上很是平静,“我自然是活得下去,当年你不过是咎由自取,你蛊惑着老爷停妻再娶时,怎么不想想别人,太太容忍你还不够吗?你怎么能这样恶毒?” “那是因为本来该娶的人就是我!”宋淼眉眼森森怒目而视,头上的白发一根根凸现出现,“我与梅郎青梅竹马,秦月才是插在我和梅郎之间的人,她抢了我的妻位。我争取我想要的有何不可,谁让她生不出孩子来?说我恶毒,有谁能比秦月恶毒,她居然趁着梅郎去世。把我活活关在了石墓里,甚至连梅郎的尸身都不运回祖坟,就这么扔在了荒山野地里,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加恶毒的女人吗?” 老嬷嬷的脸上褶子翻叠起来,“那也是你们逼的,太太把娘家所有的产业收到了梅家来振兴梅家的家业,本指望夫妻和睦,就算感情浅薄也相敬如宾一辈子,想不到出了你这样的人,太太良善。你只要安分守己。就是夺走了老爷所有的关注。太太也忍了下来,可你不该篡夺着要妻位,老爷黑了良心。一定要以无子之由贬妻为妾,把你扶正,太太当日已经心灰意冷,所以在青岭城外修了墓穴,以后就是死了也不要入梅家的祖坟,她早就打算死了,只要被贬为妾,她就去墓穴自尽。谁知道老天有眼,老爷出门经商死于非命,你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非要去迎接棺木,真是自寻死路。你不给人留后路,所以你也没有后路,太太说了,既然你们如此恩爱,她就成全你,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此言一说,举座震惊,梅老夫人向来是个令人钦佩的女子,在梅家所有人甚至是大部分青岭城的人心里都是品性高洁坚忍的女子,从来没人知道还有这样残酷坚决的一面,把丈夫的妾生生活埋在石墓里,甚至是自己丈夫的尸身也不带回去,一并遗留了下来。即便是章毓三人早就猜出了实情,心里现在也渗得慌。 大家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么祖坟里埋着的老太爷又是谁?”梅老爷深吸了一口气才道。 老嬷嬷望了他一眼道,眼神漠然,“自然是石头。” 他们年年祭拜的老太爷居然是石头,而真正的老太爷却在荒山野地的荒坟里,五十年来从未受过一点香火。有谁会想到梅老夫人最后与之合葬的就是石头,她死后宁愿和石头在一起,也不要和老太爷合葬。 宋淼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根根漂浮在空中,眼睛血红,面目狰狞恐怖起来。 老嬷嬷却又淡淡说话了,“宋淼,无论谁对不起谁,前尘往事都过去了,你已经夺走了二哥儿的性命,怨恨之心也该散了,太太早就过世多年,这里是一心求来的梅家,你还寻什么仇,还是早日去投胎转世吧。” 宋淼的手指着梅老爷道,“梅家还在,却已不是我的梅家,我的女儿受尽苦楚,秦月的子孙却享着荣华富贵,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梅家的嫡孙,我就要带走,我宁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她的指尖滑过孩子稚嫩的脖子,一道血丝留了下来,孩子紧闭着双眼半点没有挣扎,脸上陡然开始泛起青色。 “我的孩子这是怎么了?”冯玲尖叫,她什么也不管,眼睛一直盯着宋淼手里的孩子,她已经丧失了理智,要不是被奶娘拉着,就要冲上前去。 顾容亭皱起了眉头,“中了尸毒,孩子太弱小,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章毓一凛,尸毒如此厉害,这么拖下去孩子早晚是个死啊,她又看了眼顾容亭始终垂下不动的那只手臂,虽然没有看见伤口,袖子上却是拉开了一道口子,莫非他也受伤了吗? 她脸上的担忧之色落入了赵之睿的眼里,他走到了她的身后说道,“我们合力试试看吧,孩子反正是个死,不如放手一把?” “不,不能,不能试,求求你放了他,我来代替他死好不好?”冯玲哭道。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只能硬来了,几人神情肃穆凝重,开始准备出手,宋淼的指甲一下子暴长,十指如勾,黑气蔓延开来。 “宋淼,你总是这样贪得无厌不知足。”老嬷嬷叹气道,“我说你会后悔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可不要追悔莫及。” “你什么意思?”宋淼愤然道。 老嬷嬷细小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光芒,“你当初为什么会入府呢,不就是因为太太始终没有身孕吗?” 宋淼恨道,“可她后来还不是有了一个儿子。” “那时候你俩是隔了一天发动的。”老嬷嬷目光突然森然,“你可知道,虽然老爷不喜太太,但他经常要出门行商,太太早就把府里的一切掌握在手里了,所以……” “所以什么?”宋淼的脸上突然显出怪色来。 “太太根本没有身孕!”老嬷嬷一句话如同惊雷炸翻了一堆人,众人已经呆掉了,她也不看众人的脸色继续道,“太太不过是为了看看老爷的态度,谁知老爷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半点不留情,还是要贬妻为妾,她的心也就彻底凉了……” “你闭嘴,告诉我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莫非现在梅家的当家人是个抱来充数的野种?”宋淼冷声道。 “你不要后悔,我告诉你,”老嬷嬷道,“你可还记得你当日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大的就是梅箬,小的却在出生时产婆就告诉你死了?” “我记得,当初第一个出来后,我体力不足,第二个隔了很久才落下,终是因为时间太久没救了。”宋淼道,她现在还记得那张青色的小脸,一想起来就痛彻心肺,但她当日只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力竭昏了过去,等她醒来时一日已过,然后她被告知二女儿生下来时就没用了,为了不让她伤心,太太已经让人处理了。 老嬷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告诉你,你生的不是双胞胎,而是一对龙―凤―胎。”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二日太太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却是一个身体羸弱的男孩,梅家的嫡长子梅望山。” 宋淼浑身开始发抖,“你说她明明没有身孕的,没有的。” “对,没有的。”老嬷嬷的眸光忽然有些怜悯起来,“你应该感谢太太,如果不是她,这个一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的弟弟早就死了,当初所有人都说他没救了,若不是太太怜悯一条小生命一定要救活他,他早就被丢弃了,若不是太太后来在他成长的过程里花费了那么多的心力,寻访名医护养他的身体,悉心栽培引他上路,他怎么会有今天?梅家怎会有今天?现在已经被你毁了,宋淼,什么时候你都是一个祸害。” “原来他是我的儿子?”宋淼已经听不见她其他的话了,眼里有着刹那间迸发的高兴,“原来他是我的儿子,我与梅郎的儿子,怪不得长得这么好,和梅郎一模一样,可是……”她看着病弱的梅望山似乎这时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形摇晃起来,“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害死了那个少年,我居然害死了我的孙儿,这让我以后怎么去见我的梅郎?”她言语错乱,神情恍惚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那个少年牵走那匹马时她心里那样的波动,她以为那不过是因为和她神似的那张脸,谁知道那是因为他是她的子孙。 她的眼睛垂下,扫到手里脸色已经青灰的孩子,“那么这是我的重孙?我的重孙?”她嗫嚅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孩子身体渐冷,似乎已摸不到气息了,她刚才一心想要杀死他,所以半点都没有留情。“啊,谁来救救他。”宋淼慌张地抬起头,迅速收起了长长的指甲,想要抚摸手里稚嫩的婴孩,手颤抖了半天,终是放不下去。 她仰天大叫,“秦月,你真狠,我斗不过你,你让我五十年后亲手杀害自己的子孙,我恨你……” ------------ 第159章 尘埃落定 宋淼把孩子抛给了章毓,浑身流转出黑色的气流。 顾容亭与赵之睿半点不犹豫,立刻出手,两道白光从不同方向会聚在她身上,穿透黑雾缠绕上去,阻止了她的逃跑,也完全不留余地。 宋淼颤了一下,却是半点没有抵抗,从青黛的身体里分离出一修长的人影,青黛的身体跌落在地上,白光黑雾里只留下宋淼的灵魂,仿佛还留恋着昔日的青春年华,身形苗条柔美。只是很快她就干瘪起来,像被突然抽走了血肉精化,手臂瞬间枯瘦如柴,刚才还饱满的脸颊凹陷,最后成了一具骷髅,只有衣料贴在身上,就像他们在石墓里看见的那样,只有白发还纠缠在上面。 “我斗不过你,可是你也没赢了我,梅郎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啊……”骷髅架上的空洞里冒出一声长叹,然后她的枯骨在眨眼间就变成了灰烬,渐渐隐没透明,等到黑雾散去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魂飞魄散,彻底湮灭。 梅望山此时才仿佛清醒过来,张大了嘴想要开口,嘴角颤抖着却是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一直站立不出声的柳叶满脸是泪,双手捂住了嘴,把所有的声音都吞进了口中。 老嬷嬷看着宋淼消失,表情冷漠,一言不发,也不看这里的任何一人,回转身一步一步往院外走去,雪白的头发稀稀落落地盘在头顶,看起来一颤一颤的。 章毓摸了摸孩子,呼吸若有似无,心口处的跳动几乎已经停止,尸毒遍布全身,手脚开始发冷,连她都觉得已经没救了。 “之睿,快来救救这个孩子。”手里的小生命这么脆弱,仿佛一碰就碎了,章毓不敢妄自出手,也不知道自己的气息是否纯正。就怕不小心彻底害了他再也救不回来。 赵之睿握着孩子的手探查了一下。脸上神情凝重起来。 “还能救回来吗?”章毓有些着急。 “请仙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请救救他,救救他……” 冯玲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梅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声恳求。 赵之睿看了眼章毓关切的神色,没有推拒,他在原地盘膝打坐,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手心贴在他的背上,闭起双目开始全力施救。 他的周身泛起一层柔和的微光,让在他周围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暖流,他的指间也泛着莹白色。一边养护修复孩子的心脉肺腑,一边化解着尸毒。宋淼五十年的怨恨与恶念,如今都汇聚在这个孩子的身体里,要把他毫发误伤的救回来,也只有修为高深的人才能办到了。 时间慢慢流淌,赵之睿纹丝不动,额间有汗水滑下来,孩子的脸色虽然依旧不好。胸口却终于有了一点微微的起伏。 要救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难多了,何况是这样差不多已经死亡的幼小生命,章毓的心安定下来,向另一个站在一边的男子看去。 顾容亭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光一直留连在她身上,等到她向他看去时,才移开了目光。 雾久与雾茗两人已经随着下人前去察看青黛刚才出来的房间了,那正是大少爷的房间,外面有这么大的声响。里面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变故,不过很快就有人在大叫了,“大少爷这是昏过去了,还活着还活着。”看来刚才是他们发现地块,宋淼没有来得及下手。 章毓注意到顾容亭下垂的右手始终没有动,就算刚才出手攻击时也是用的左手,她看了眼还在一心救人的赵之睿,这里正有一堆人围在那里满怀希望屏息以待,她略一思忖,抬腿向他走去。 “你受伤了?”章毓说的是肯定句。 顾容亭没有回答,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嘴唇微抿,眼中神情说不清道不明。 章毓低下头,伸手拉起了他右手的衣袍,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来,他的小臂上有一道明显的新痕,一看就是被利爪所伤,伤口错乱不是很深,却已经变成了黑色,连同周围本来白皙的肌肤都成了一片青灰色。 顾容亭手臂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收回。 “为什么不给自己疗伤?”章毓的手指按在他的掌心,把灵气慢慢输入,只是她的灵力一进入他的身体,才发现他似乎受了不小的伤,除了那一次与赵之睿不经意的交手,他是什么时候又受了重伤? 章毓惊讶地抬起头,顾容亭正低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眸幽深如海。 尸毒渐渐消褪,手臂又恢复了白皙,这个伤不难治愈,可他其他的伤她就无能为力了,章毓想着就要放开手来,顾容亭却是迅速收拢五指,抢先一步握住了她若软无骨的小手。 手心里再次感受她的温度,顾容亭才更加深切地明了昨夜自己的痛,那是来自内心深处伤口的剧痛。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因为他不知道现在还要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除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宽大的袍袖掩了下来,遮住了他们交握的双手,顾容亭的眼睛里溢满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殷切恳求。 章毓的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眨了眨眼又把它们逼了回去,只是用力抽拉对方掌心里自己的手。 顾容亭眼帘半垂,紧握的手就是不愿松开。 “啊,孩子得救了!”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得救了,哇……” 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又哭又笑的声响,看来赵之睿胜利完工了。 “小毓儿,快过来,孩子没事啦。”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能把孩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的心情也很好。 章毓的脸上有了一分笑容,粉嫩的脸颊上仿佛绣上了一朵花,慢慢地迎风而展。 真是谢天谢地,终于救回来了。 “老道士,先回三峰山把伤养养好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才是最重要的,你要保重,以后可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她的脸上带着她惯有的真诚与恳切,大眼睛里满是温暖,“你放开手吧,我要过去了。”她也急于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呢。 顾容亭的脸上流露出悲伤来,她的温柔已经不再为他停留,他慢慢松开手来,指尖一点点滑过她正在离开的掌心,就算他尽力想要伸出手去挽留这个距离,还是不够,他们的指尖再次交汇又错开的时候就是永远的分别,仿佛忽然之间周围都冷了下来,他握紧了手指,试图留住那点温暖,手心里却只剩下了空气,而她已转身离去。 “小毓儿,你哪里去了?”赵之睿嘴里带着埋怨,眼睛里却是流光溢彩,他握住她的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等那个昏迷的大少爷苏醒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吧。”他认真地说道,“你可是答应我的,这回跟着我走,我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嗯,我知道。”章毓点头允诺,这是她一早就答应他的,不会反悔。 雾久与雾久先后从房里出来,雾茗道,“他已经没事了,好好休息就会好的。”大概大少爷断腿动弹不得的样子让一心复仇的宋淼心里获得了某种满足,才没有一进去就立刻痛下杀手,而是用两个孩子恐吓他,而大少爷因为真心的白莲花,滚粗着急那两个孩子一时叉了气昏过去了,最后反倒躲过了恶鬼的魔爪。 梅家人对他们几人千恩万谢,一边准备重振梅家,虽然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事情,可除了一开始的二少爷,大家都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希望。 “柳叶,你有什么打算?”章毓在梅家人开口之前说道。 柳叶的心情有些晦暗,当年母亲离开了梅家之后就和梅家脱离了关系,不管她以什么方式离开的梅家,却是从未想过要回去,可见她当年在梅家过得很不好。梅老夫人就算如同所有人说的那般心胸宽广,乐施于人,对她的母亲也肯定是有所亏欠的,她活埋了她的外祖母,让她的母亲从小失去了生母,也不善待她,让她忍不住心生愤恨,连带着看整个梅府都不顺眼。 可是梅老夫人又是让人钦佩的,因为她虽然一方面冷待着梅箬,可另一方面却真是悉心培养着梅望山,把梅家的家业一立承担,才有了梅家的今天。 “柳叶,上辈子人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章毓道,“她的心里定然也很苦,不然这梅家不会有家庙的存在。” “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现在和他们如何相处。”柳叶道,毕竟现在梅府的人是她最亲近的血亲,却又是梅老夫人一手带出来的人,“没关系,我想我会好好过日子的,毕竟我姓柳。” 她讪笑了一下,“原来这世上还真有鬼,你们果然不是常人。” 章毓沉默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人,你害怕吗?” 柳叶眼睛大睁了一下,却是笑了,“人有恶人,妖有好妖,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她的笑容很真挚。 章毓也微微一笑,她没有什么朋友,也许今日一别,以后就再难想见了,因为人的生命实在太短暂了。 ------------ 第160章 回家成亲去 她们正说着话,梅夫人就把柳叶唤了过去,抹着眼泪道,“老爷,咱家又多了一个亲人,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女儿。”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胞妹唯一的女儿,看着她还可以安慰她失去儿子的心。 章毓望着那群又哭又笑的人,站到了赵之睿的身边,事情解决了,以后的事就不是他们的事了,他们也许会把石墓里的两人运会祖坟厚葬,但那两个人的尸身必然会被分离,从此再也不会在一起了,不知道宋淼会不会后悔,谁知道呢?不过她已经魂飞魄散了,想来也不会在意了。 在众人的感谢和挽留声中,五人告辞离开了梅府。 出府的路上,章毓忽然问道,“为什么不超度她呢?”虽然她害了人,可还是有投胎的机会的。 “因为她自己不愿。”顾容亭道。 赵之睿理了理她耳边的乱发,“大概是因为她害死了子孙后悔了吧。”所以才会毫无抵抗地任凭他们把她的魂魄击散。 “好了,我们要走了,顾掌门,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赵之睿拉着章毓的手对顾容亭道。 “章毓,你等一下。”雾茗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拉了拉章毓的衣袖,小声道,“我们有话和你说,行吗?”他的眼光在赵之睿身上溜了一圈又转回到她身上。 “好。”章毓拍拍赵之睿,松开手和他俩往前走去。 “你真的不回三峰山了吗?”雾茗道。 章毓点点头,“嗯,不回去了,不过我俩还是好兄弟。” 雾久斜了她一眼,章毓笑了,“我仨是好兄弟。” 雾久望了眼那边站立的两个男子,一个黑一个白,去掉自己的私心平心而论,赵之睿其实也还不错,实力品貌都是一流的。他只是为自己的掌门惋惜。为自己在其间充当过的一次拉后腿的行为很不安,他放走她的事当时看起来很明智如今却更像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棍子。 “我只是想要问清楚一件事,”雾久的脸非常的严肃,“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掌门?” 他这样认真地问她这样的问题,章毓一时间略有些不自在。 雾茗扯了一下雾久的衣摆,小声说,“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问这些干什么?” 雾久执拗得道,“我就是要问清楚,否则我心里过不去。你得给我说实话。” 章毓叹了口气,终是诚实地回答。“在意过,很在意,可我已经努力过了,你家掌门不接受啊。” “怎会,明明,明明……”雾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那日所见他想起来就会脸红。这还是不接受那要怎样才算接受?他有些生气,“可你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变心了呢?”早知道他死活也不会把她放走啊。 很多时候就是阴差阳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过错开了一步,后面的路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每一刻都要珍惜,不要让自己后悔才是。 章毓拍了拍他的肩,“雾久,别管我和你家掌门的事了。世事难料,我俩没有缘分,人生在世,既然做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人要有良心,更要有担当。” 雾久与雾茗同时沉默下来,毕竟他们也没有完全了解他们之间发生的事。 顾容亭与赵之睿虽然站得远,可那边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章毓不想隐瞒任何人,所以并没有故意不让他们听见,刚才她说的每一句话头让他们听得明明白白。 两人都面无表情,为她这样的坦诚而各自难受。赵之睿不甘心她的心里还有别人的影子,顾容亭后悔当日山洞里片刻的迟疑与冷漠。 “赵之睿,她选择了你,希望你好好地待她,若是有一天你背弃了她,我就一定不会再放手。”顾容亭忽然道,他第一次对着赵之睿明确说出了这样的话。 赵之睿眉眼冷漠,“永远不会有这一天的,顾道长还是称早死了这条心吧。”说完他走到章毓身边,惩罚性地拉了拉她的辫子,“好啦,咱们该走了。” 章毓朝着三人作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容亭,“告辞了,保重。” 她拔出紫阙来祭上天,两人先后跳了上去,绝尘而去。 顾容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飞离的长剑,直到再也看不见。 “之睿,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章毓站在紫阙上,迎风而立,看着眼前飘过的一朵朵白云问身后的男子。 赵之睿抱着她的细腰,唇角贴在她的发顶,“这回真的都听我的吗?” “自然。”章毓张开了手臂,驾驭着紫阙像小鸟一样插入扑面而来云朵里,远看是一团棉花,近看却是浓雾,穿梭进去时就剩下蒙蒙薄薄的一层了,包围在人的身上,若有似无。 “跟我回去吧。”赵之睿道,“回我家。” “你家有什么好去的?”章毓道。 赵之睿轻笑,“我们回去成亲,我要名正言顺,然后我陪你去任何地方。” 章毓迟疑了一下,“真的要成亲吗?其实成亲了也可以分手的呀。” “胡说八道。”赵之睿掐了一下她的腰,“谁要分手,等成亲之后你就永远别想再丢下我了。” “我什么时候要丢下你了?”章毓大笑,“不过你若有一天对不起我,我就回离海去,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我可不会。”赵之睿轻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以为我有那么傻吗?” “那么现在我们要朝哪里走呢?”章毓问。 “我来控制方向。”赵之睿道,“我的本家与这里以浅水相隔,那片陆地没有这里辽阔,咱们走。” 紫阙如剑,长风破浪,带着两人急速远行,飞越过苍茫秀色。 不知过了多久,紫阙已飞离了陆地,章毓往下看时,但见一条粼粼波光的水带分割开了陆地,这片泛着幽幽荧光的海水区域显然不是很宽,也无什么风浪,下面还有摆渡的船,可以连接两处,与其说是夹在两片内陆的海,不如说是一条挺宽的大江,只是江里流动的是海水,不是淡水。 赵之睿的脸色欢喜起来,在掠过一个山头之时,章毓还来不及细看,他忽然招呼章毓改变了方向,直直向下飞去。 “到了吗?”紫阙快速的下降途中,章毓回头问他,有丝疑惑,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可以造房子的地方。 赵之睿邪邪一笑,眼里琉璃色闪动,他一把抱住了她,从紫阙上纵身跳了下去。 “你……”章毓惊呼出声,樱唇已被他一口含在了嘴里,吞下了余音,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一点淡淡的硫磺味道散在空气中。 赵之睿堵住了她的唇,双手用力把她箍在怀里,两人如同出膛的炮弹一般,顷刻间落入了山坳间一方碧绿的水潭里,潭水像突然迸裂的镜面,水珠飞溅四散如雨,落到水面上都化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花。 赵之睿抱着她在水里快速下坠,直到快要触到潭底时才缓了身形,反向缓缓浮出。 等到两人从水里冒出了头,赵之睿的舌尖也突破了她的唇线,开始在她的贝齿上扫荡,然后坚决地滑入她的口中,勾住了她的香舌纠缠不休。 一番吮吻后,章毓终于喘息着夺回了自己的呼吸。 “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她伏在他的肩膀上抱怨,声音柔软而亲昵,虽是抱怨,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你不是讨厌那什么的味道吗?我见这里的水很干净就带你来了,”赵之睿舔了舔嘴唇,眼神闪亮,却又状似无辜地道,“莫非你不喜欢?” 章毓这才发觉这水是有温度的,不热也不冷,温滑适宜,水很清彻,咸味中夹杂着点硫磺的气味,几乎见不到一点杂质,碧绿的水面上还有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像仙境一般。 “原来是温泉,我喜欢,你快松开手。”章毓拍着他的肩就想从他怀里滑出来,鱼见了水哪有不欢喜的,何况还是温泉呢。 赵之睿紧了紧手心不让她离开,把她贴在自己身上蹭了蹭,“咱们一块。” 温暖的水流掩藏不住他身体的急剧变化,章毓立刻察觉到贴到自己身上的那点异常,比温泉水还要灼热,她的脸迅速红了起来,又别扭又害羞。 赵之睿亮晶晶的双眸正盯着她看,见她份嫩的脸颊上飞速升起了红霞,像一个可爱的红苹果,不禁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水底下的身体却是随着水流微微摆动,在不经意间若有似无的磨蹭着她。 “你……”章毓咬了咬牙又说不出来。 “我怎么了?”赵之睿严肃地道,“来,难得有温泉,好好泡一下,我来伺候你。”说着他那如美玉一般的手指就沿着腰线爬上来,想要拉开她的衣衫。 章毓立刻抓紧了自己的衣襟,赵之睿却是停止了动作,眼睛呆呆停留在一处再也不离开了。章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衣服有穿和没穿真没什么两样。 ------------ 第161章 幽潭春光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纤弱却又丰满的身体上,薄薄的衣料掩饰不住胸前的饱满,连因为紧张而挺立的樱果都一目了然。 章毓羞涩难当,双手合拢欲要捂住胸口,却只是抱住了男子的头颅。 不过瞬间,赵之睿已低头迅速攫取了那点突起,隔着衣衫反复轻咬,他喜欢这里,非常喜欢。他的手指轻易地解开了她的衣带,顺着她敞开的衣襟缓缓爬到了胸前,揉捏另一团芬芳凝脂。 “之睿,之睿,我们回家吧。”章毓慌乱地看向四周,用手去推他,这样的大白天,这样的荒山野地里,做这样亲密的事,她好不适应。 赵之睿没有抬头,含糊地道,“这里是山顶,没有人的,别担心。”他的手拨开她的衣衫,就像剥开一只多汁的水蜜桃,一片粉嫩映引入了他的眼,点燃了他身体上本就炽热燃烧的欲火。 昨夜他体谅她初次的艰难,加上隔墙之人,所以忍耐压抑着自己,现在他想要痛快的放纵,初识情欲的男子,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片刻也无法等待了。 他一手托住她的腰,埋在她的胸口啃噬,另一手飞快的脱去她的衣衫,扔到了岸边的石头上。然后抱着她靠到了潭边的大青石上,青石平滑光润,已被温暖的水流磨光了尖锐的棱角。 “小毓儿。”赵之睿喉间翻滚,眸色渐深,手指在她光裸的身上游走,然后手腕轻转一把托她到了石面上,他俯身吻着她的身体。快速地解开自己的束缚,垫到了她的身体之下,然后把她压在了石面上,只有双腿还浸没在温暖的潭水里。 身体暴露在空气里,章毓微微有些瑟缩,但赵之睿热烈的唇已经盖了上来,从她的肩头一路吮吻而下。在饱满坚挺的胸前留连忘返,在她平坦的小腹反复舔舐。 章毓紧闭的双眼陡然睁了开来,目光从天上的流云直到深潭两边的山峰,最后停留在那颗黑色的头颅上。 他的长发已经散开了,铺在水面上。像绸缎一般,丝丝缕缕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在水里蔓延。 他站在她的双腿间,从水里捞起了她笔直细长的腿,,一手托着她纤细玲珑的脚踝,把她如珍珠白玉一般的脚趾放在嘴里一颗一颗啃咬。然后沿着小腿内侧细腻的肌肤慢慢吻了上来,最后他的双手插到她腰后把她的圆臀托离了水面。 他炽热的目光落在某处,那么的专注。似乎在欣赏一幅画,他白皙的脸上红颜如云,最后眼里似乎已有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 “别看,别看。”章毓羞涩顿起。殷红满身,双腿挣扎着想要蜷缩起身体来,赵之睿的手却是如此有力,就像铁钳一般掐住了她的双腿,不让她离开他的眼前一分。 “那么美……”赵之睿叹息着用指尖抚上她那朵羞于见人的花,俯身含住了娇弱的花蕊,用柔软的舌尖探索她最柔美的谷地。他亲吻她的禁地,浅尝,深吻,反复咀嚼,深深品味,就像在贪饮着一杯美酒甘露。 章毓捂住了滚烫的脸,恨不能把脸贴到青石上,她宛如浸入了沸腾的热水里,浑身滚烫起来,身体仿佛已失去了控制,周身力气都被抽走,所有的感觉都汇集到了一点,让她忍不住开始扭动身体,摇摆曼妙腰肢,似挣扎似妥协,想要离开,又想要靠近。 “嗯……”她的口中发出浅浅的呻吟,听在他的耳里,就如天籁之音。 赵之睿终于放开了她,把她放回了温暖的水里。 章毓睁开迷蒙的双眼,心里有些安心,似乎又有些惋惜,刚想长舒一口气,身下却已有坚硬如火抵住了自己。 赵之睿慢慢压低身体,精瘦的腰用力下沉,撑开她柔软的花道,把自己一寸一寸地送入她的身体,直到埋到最深处,把他的体温与渴望与她一同分享。 “小毓儿。”他一手揽起了她的背,把她靠向自己,唇瓣贴到她的红唇之上,把舌尖探了进去,辗转厮磨,逗弄嬉戏,搅了一圈之后才退了开来。 “甜吗?”他的话音未落,也等不及章毓的回答,便开始抽动身体,夹杂着脉脉水流,温柔而有力,体贴又强势。 章毓抱住了他的肩,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任凭他的撞击越渐猛烈,潭水由微微的涟漪直到被拍打出巨大的浪花,落到青石上又散了开来,一颗颗水珠沿着两人光裸的背脊滑落下来,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芒,璀璨如钻石一般。 她的身体包裹着他的炽热,而他用坚硬填补了她的柔软,两人如同交颈戏水的鸳鸯,在蒸腾的雾气里不停地缠绵。 赵之睿把她的身体平放到了青石上,手臂从她的腿弯里穿过,把她的身体彻底打开,他的双手撑在了石面上,开始在她身体里开疆扩土,驰骋山河,一收一放,一进一退,不断不歇地冲撞,竭尽全力地拼杀。 她的身体如此柔软,可以轻易地摆成任何姿态也不会受伤,她的柳腰如此纤细,似乎一折就断,事实却是分外柔韧而有力,可以承受他全力的冲刺。 赵之睿这次已没有了顾及,开始放纵起自己的欲望,他的额角有汗水不断流淌下来,他的手臂肌肉隆起,他每一次的撞击似乎都要倾入到她的灵魂里,不拉着她一同沉沦势不罢休。 “之睿,你住手,住手,我受不住了……”章毓咬住下唇,开始低低抽泣,身体剧烈颤抖,白玉般的脚趾都蜷缩成一团,她努力撑起身体想要翻转过来,好从他手里挣脱开去。 赵之睿松开手退出她的身体,任她露出美丽的背脊来,可他身体里的凶兽还在咆哮怒吼,他怎么轻易放她离开。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胸口贴上了她的背,手臂揽住她的腰腹把她拉向他迫使她半跪了起来。 “赵之睿!”章毓的惊呼声里,欲望的兽角已经在身后大力冲进了她的身体,就像突然打进墙壁的一枚钢钉,猛烈而深入。 “啊,住手……”这一下太重太深,让她娇弱无力,辗转而吟,连身体都支持不住,差点扑倒在石头上。 “你可以的,可以的。”赵之睿喘息着赶紧握住她的腰把她扯了回来,静止了片刻才开始用力另一轮的挺入,他一手托住了她的腰腹固定住,另一手沿着腰线抚上她的胸口,不断地揉捏着她。连绵不断的探索与征战,他脑中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他奋力深入完成了最后一次的冲击,仰起头来,眼前已是绚烂一片,在她再次的痉挛中结束。 “我爱你,爱你……”汗水淋漓里,他把唇贴在了她粉色的背上轻吻,不停地低声诉说着。 小毓儿,你怎么能这么美,让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只要有你,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化为烟云。 章毓伏在青石上,脑中空白一片,手脚没有一丝气力,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她闭着眼昏昏欲睡,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一只煮熟的粉色虾子。 赵之睿微微一笑,把她软绵绵的身体抱在手里沉入水中,先为她清洗干净,然后再弄干了衣衫帮她一件件穿好,等到做完了一切就把她放在潭边,再开始收拾自己。 章毓坐在石头上才彻底回过了神,看着水潭边正在捡起衣衫准备穿戴的男子,因为害羞她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他,每次都是紧闭着双眼。 阳光下,他的身形高挑挺拔,四肢修长有力,肤色白皙,肌肉纹理结实又漂亮,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他光裸的背上,水珠沿着凹陷的背线一滴滴滚落。 她已手脚发软,可他显然还是意气风发,章毓忽然就有些郁闷,这人刚才实在是太过分了,她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起身偷偷向他靠近。 “小毓儿……”背着她穿戴衣衫的赵之睿唤了她一声,一句话还未说完,她的手已经贴到了他光溜溜的背上,然后用力一推,接下来他的声音就变了调。 一阵巨大的水声,乱花飞溅,一时不察的赵之睿被狼狈地推到了水潭里,头朝下猛地栽了进去,半天才从水里冒出了头。 章毓正坐在石头上,双手捧着脸,乌溜溜的眼珠像两颗晶莹的黑葡萄,她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赵之睿抹了把脸耸了耸肩,吐出一大口水,无奈地道,“好啦,这下消气了吧。”他刚才可以反手把她也拉下来的,不过现在嘛,基于刚才自己干的好事,还是不要了吧,只是,也不能太便宜她就是了。 他眼中狡黠一闪而逝,也不说话,哗然一声就从水里跳了出来。 章毓瞪直了眼,慌忙闪避,这下可是什么都看见了,还看得很清楚,她红着脸躲开来,拔腿就跑,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身后传来清越的男声,“哈哈哈……” 赵之睿很快就穿好了衣服,走到她身后伸手抱住她,还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么害羞的小章鱼,真可爱。” ------------ 第162章 一口美酒 磨蹭了这么长的时间,太阳已经西斜了。 章毓在水潭边拿起紫阙,这回再也不磨时间了,两人越过山头,飞向赵之睿的家。 出乎章毓的意料,赵之睿的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的郊落,坐落在一片山水湖色中,背靠青山,旁边还有一条宽阔的大河。 他的府宅不大不小,高高的围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远看白墙灰瓦,很有古意,从外表看来倒是非常朴素的,府外府内绿树荫荫,很多都是参天大树,高大的树冠早就超过了外墙的高度,内外连成绵绵一片。 “你住在这样安静的地方,真让我意外。”章毓笑道。 赵之睿淡淡应道,“我当年离开长流山回到这里时,我父母都已故去,产业早就归了族里,最后也已被散尽,这个庄子因为破败不堪,就被遗漏了下来,也是我的父母唯一留下的一块地方了,后来我重建了一下,就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两人踏着绿草漫步而行。 “其实城里也有宅第,但我心里,这里才是我的家,所以我带你到这里来。”赵之睿指着水流湍急的河水道,“这里有山有水也不错啊,你看这条大河就纵贯了这块大陆,一直可以通到离海里。” 他们还未走到门口,那扇黑色的大门就应声而开,从里面涌出一队男女老少来,整齐的排列在门前恭候相迎。 “公子,你回来了?”秋瓷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看向章毓时神色里却是带着一点激动与尊敬,想要走上来,刚迈了几步又退回原地,行了一个特别郑重的大礼。“终于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赵之睿微微一笑,章毓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她俩不算是生人,可也不是很熟。这样认真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丝迷惑。其余那些人的眼神也很是怪异,不经意地在她身上溜过,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会离开。仿佛了然,又仿佛不以为然,他们不像秋瓷,脸上都是平静无波,非常的镇定,各自行礼问安。 赵之睿朝着众人挥了挥手,拉起她的小手迈步进门。这下那些人的目光才明显地惊讶起来。开始仔细地打量着她。最后低下了头,还用眼角的余光看她。 这多人的眼光落在她身上,即使是偷偷摸摸的观看,章毓也很不习惯,她想要挣开手,拉了拉却是徒劳,赵之睿不为所动。径直进门,直到走了一段路,才放开了手,让很是好奇的她观察他的家。以后这里也是她的家,他们的家,她可以先熟悉起来。 秋瓷一直紧跟着赵之睿,身后那些人也很有秩序地退了回来,回去各自的岗位。 “去置办一桌上好的席面来,量要足,水里的活物多一些。”赵之睿扫了秋瓷一眼道。 秋瓷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请问公子,是送到墨韵堂还是青芷院?”墨韵堂是赵之睿的院子,青芷院是客院,向来便是外来女客的院落,虽然如今里面早就是人去楼空没有一个娇客了。 赵之睿瞪了她一眼,死丫头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墨韵堂,天色已晚,罗嗦什么,还不快去?” 秋瓷低下头来,抿嘴偷偷一笑,也不敢再去触犯他,回转身很是欢喜地忙碌去了。 西边的天空上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红霞退净,厚厚的夜幕慢慢垂落下来。 章毓站在墨韵堂前脚步踌躇迟疑不决,她歪着脑袋问道,“我要住在这里吗?”这墨韵堂一看就是府宅主人的院落,位置很好,她以前在外面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到了他家就这样住到他的内院,感觉很奇怪啊。她从敞开的院门向里瞄了一眼,此时府宅各处已点起了灯,从院门向里看去可以看到里面的布置很大气,就是赵之睿一贯的风格,有一种奢靡之风,不是白墙灰瓦,而是与府宅其余建筑很不协调的琉璃瓦,即便是在夜色里,只有灯火的辉映,都有浅浅的流光在掠过。 “你自然和我在一起。”赵之睿低头看她,琉璃深目里应着灯火,灯火里还站着一个香软的少女,他慢慢俯身贴进她诱哄道,“饿不饿?想不想……” 章毓大眼睛里立刻光彩熠熠起来,仿佛就像突然被点亮的灯,墨玉般的黑眼珠分外濯亮,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努着嘴道,“快走快走,我说怎么就这么香呢,说起来我都已经快要饿扁了,三月不知肉味啊。” 她拉着赵之睿简直是飞奔而往,赵之睿被她大力拖着走,有些沮丧又有些好笑,怎么他还不如一桌好菜吸引她呢,就没见她用这样渴望的眼神来看过他,果真是悲剧。 赵之睿直接把她带进了他的地盘,这是标准的古代格局,正中间是宽大的厅堂,把整个区域分成三份,左侧是卧房,右侧是书房。 厅堂里圆桌方椅,墙上壁格摆件无数,也都是赵氏风格,章毓的脚自然而然忽略了他的卧房,转到了书房里,在一面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长幅卷轴,不知是画还是字,表面用白布蒙着,根本看不清楚。若是不要让人看见就干脆藏起来,既然挂了出来又藏着不让人欣赏,不知道主人是什么心理。 章毓觉得很奇怪,记得当初在白临城的家里,也是有这样一张怪异的卷轴的,这个赵之睿在这点上是分外奇怪的,她刚想着要不要问个清楚,那边的丫鬟们就上菜来了,一下子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就把其余念头丢到脑后了。 赵家人的动作可是真快,他们进入也没多久,丫鬟们就端着各式菜肴陆续而来了,直到满满一大桌,还在继续端上来。 不过上菜的速度与章毓消灭食物的速度不可比,她的胃真是通了海的,站在墙边伺候的丫鬟们终于在目光里透出惊惧来。 章毓可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一个人快乐得很,要在乎这些她早就不用活了,她可不想在赵之睿的家里遮掩,不然那要掩藏到什么时候呢,不如一开始就让别人知道,习惯了就好啦。 “下去。”,赵之睿看这却是有些不悦起来,挥手就把她们斥退了,连秋瓷都被赶走了。平日里他从不这样进餐,因为长年在外也不在乎家里的下人,现在想来也是疏忽,他可不想她因为觉得不舒服而不愿留在这里。 “还是我来伺候你吧。”他继续充当小厮,直到章毓心满意足,她这样一餐,可以撑三月,不过看她这个架势,即使哪日真的不用再进食,她也不会放弃这一口就是了。 “果真是一个贪吃鬼。”饭后章毓半躺在榻上消食,赵之睿却是倒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章毓斜了他一眼,“酒又有什么好喝的呢?你不也喝得很开心。”就是在出门的马车里都不忘记带着的人。 “嗯,我喝得高兴啊,美酒美人在怀,此生足矣。”赵之睿提着酒壶坐到了她的身边,把酒壶放在小几上,“要不你尝尝看,也许你会喜欢呢?” “我才不要,喝酒误事。”章毓闭着双眼道,吃饱喝足就想睡,真想找个罐子藏起来啊,她果真是一只懒散的章鱼,贪吃贪睡成不了大器。 “这世上居然还有你不喜欢的食物?”赵之睿倒了一杯酒,放在她鼻端轻轻晃了一下,溢出满满的酒香。 章毓睁开迷蒙的眼来,困惑地看着他。 赵之睿眉眼有光,轻轻一笑,半丝诱惑半丝强迫,“怎么样,要不要尝尝看?” 章毓有些心动起来,她点了点头,撑起上半身去拿他手里的那杯酒,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酒杯时,赵之睿突然就把手高高举了起来,然后一仰头一口就饮尽了杯中物。 章毓扁起嘴来怒视他,真是可恶至极的混蛋啊,原来他就是成心来耍她的吗? 赵之睿转过脸来,随手把手里的酒杯抛掉,在她大睁的双眼里俯身贴了上来,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后颈插在她的发间,五指展开托住她的后脑把她圈住,滚烫的唇盖在了她的唇瓣上。 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章毓不得不张开了口,带着香气和微微辣意的酒液在舌尖的帮助下迅速涌进了她的口中,向她的喉间流淌而去,却立刻有灵活的舌尖跟随而上,扫过她的喉腔,争夺着那口醇香的美酒。 章毓的口齿间似乎燃起了一团烈火,窜入了她的脑海,浓郁热烈地似乎全身都要燃烧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他的吻,她的脑海里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花,开到极致,开到荼靡。 “香吗?”赵之睿的舌尖退了出去,看着她红云密布的脸问道,嗓音低哑。 “再来。”他舔了舔嘴角的酒液,转过脸来捞起桌上的酒壶,仰起头来喝了一口又迅速哺了过来,在她的唇间津液互度,赵之睿慢慢闭上了眼,双手抱起了她柔软无骨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 第163章 我以后天天给你梳头可好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背脊滑动,却被抓住了作乱的手。 “小毓儿。”他睁开眼来,含糊地呢喃,眼中情欲翻滚,还带着微微的不解。 章毓却是扣住了他想要把她抱起的双手,把它们从身后拉了出来。 “不行。”她的眉眼里有着笑意,俏脸酡红,粉面含春,红润纤薄的樱唇如同桃瓣,纵使如此的娇艳欲滴,说出口的话却还是拒绝。 赵之睿有些气馁,怎么就没有迷倒她呢,刚才她不是也很喜欢的吗?自己都欲火焚身了,现在她却要中途喊停,这怎么让人受得了。 “你欺负我。”赵之睿放软了身体毫不留情地压到她身上,把头埋在她的发间控诉。 章毓被压得半死,他看起来也不胖,怎么就这么重?她拉拉他的头发,“明明就是你借机要欺负我才是。” “那你让我欺负到底可好?”赵之睿撑起上半身移走身体部分的重量,双腿却是死死压着她。他的目光灼灼如火,只等她点头就要开始行动。 章毓红着脸摇头,“不好。” “为何?” 赵之睿长发垂下来遮住脸,极是委屈地低声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章毓把手掌撑到他的胸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是的,我好像吃撑了,现在真不方便啊。” 什么,赵之睿猛地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刚才自己为了讨好她,真是不遗余力地给她塞食物,想不到这不是章鱼,是金鱼,是那种会吃到撑死的傻鱼。早知刚才就悠着点了,下回一定不能再让她这样了。现在可是坑了他自己。 “你要不要紧啊?”赵之睿从来没有想过还会这样,他很快从她身上翻了下来,打开门朝着外面叫道。“秋瓷,送消食茶来。”又速速回到章毓身边。把灵力输入她的体内帮助她消化。 章毓在塌上躺了会就坐了起来,“之睿,我要去休息了,这几日都很累人。”说着她就站起了身走向门外,“我住哪里?” 赵之睿的心里直道惋惜,若是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和他住一起嘛,他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他就要尽一切可能和机会霸占她。若是刚才她被彻底迷惑了,毫无疑问自然就留下来了嘛,有一次就是一万次。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的计划落空了。 不行。不行,还是得赶紧成亲才是。 “你住这间。”赵之睿非常不情愿地把章毓带到了隔壁的屋子,这里本来就为她一直准备着的,所以任何时候都可以住人。 章毓进了门,却在赵之睿想要进来时把他推了出去。“我要休息了啊,明日见。” 赵之睿看着关得紧紧的门,只能无奈地回去了。 章毓站在门背后,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吐了吐舌尖。眼睛闪闪得意地笑了,哈。 这人太会得寸进尺了,所以不能惯着他,偶尔也得给点排头他吃吃才行。 她也不点灯,拔下剑放在一边直接躺倒在床上,其实她还真的有点累,但要说吃撑了,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傻瓜。她拍着床单在心里大笑,然后就真的睡了过去。 暗夜里,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赵之睿独自站着,在地上拉了一道修长的影子,他的面前是那幅巨大的卷轴,表面的白布依旧被蒙着,他的手指摩挲着表面,目光里有柔软,有欣慰。 离开长流山时,他曾经发过誓,无论如何,踏遍千山万水,此生必要找到她。他这半生,就做了这么一件事,抛弃了长流派的身份,遗忘了师尊的教诲,几乎舍弃了所有的一切,现在他已如愿以偿,幸福就在他的手心里。 “师尊,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喃喃低语,她就在他的家里,就睡在隔着一道墙的床上,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记起来曾经的过往,但他不在乎。 寂静的暗夜里,空气中有着微微的凉意,他却怎样也睡不着,没有她在他身边,没有她温暖的味道,他已不得安眠。 他推开门走进隔壁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她若有若无的甜香,娇软的少女脸色温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里似乎还睁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就翻身又睡去了。 赵之睿低下头来亲了亲她的脸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悄悄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他把手搭在她的腰间,半抱着她,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凌晨时分,章鱼忽然摸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立刻睁大了眼,不过想来也不会有别人就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好像都没有察觉到。 “我担心你,一个人也睡不着,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耳朵边有温软的声音响起,躺在她身侧的赵之睿正望着她,眼光很是温柔。 章毓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含糊地答道,“还好啦。” “以后不能这样了,伤身体。”赵之睿把她的头从枕头里救了出来。 章毓乖乖点头,“现在真没事了。”可不要因此丢掉了她的美食啊,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所以她再三保证自己很健康,啥事没有。 “小毓儿,我们成亲吧。”赵之睿摸了摸她的脸蛋道,“天亮了我们就去采买准备。” “不要这么麻烦吧。”章毓扭了扭脸,还要准备的?现代扯个证就完事拉,古代不就拜个堂吗? “不麻烦,不麻烦,我会操办的。”赵之睿目光炯炯,“我一定要你成为最美的新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折腾。”章毓鼓了鼓嘴,修仙的人还这么穷讲究,怪不得要离开长流山啊。 “对了,你当年为何要离开长流山?”章毓小心地问道,既然是要做夫妻的,有些事还是要问一下的,免得以后有什么麻烦降临时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赵之睿看了她半晌不说话,章毓只能缩回脑袋,“算了,你若不想说,就不要说吧。”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说不出口来。 “我的师尊是长流仙子,她与邪魔大战,在离海的上空和他同归于尽了,所以我违背门规用了逆天大法,想要召唤师尊大人的灵魂回归,然后被人发现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 章毓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违逆了天命用了禁术,所以被逐,“你对你师尊真的是很尊敬,长流仙子定是个值得钦佩的人,不过逝者已矣,你也要放开心来。”可以理解的,就像对自己的父母一样,死了还要千方百计地想要救活。 赵之睿没有说话,反手把她拥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窗外的日光终于照射进来,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两人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赵之睿把一叠崭新的衣衫递给了她,“好姑娘,今日不做小丫环,也不穿男装。” 章毓摊开手里的衣物,这是一条湖蓝色裹胸式长裙,布料滑爽很有垂感,放在手心里披散如练,是上佳的绸缎,群身上用淡淡的银线绣着一个个小圆圈,若隐若现,只在某个角度才能看见,搭配着一件薄纱质地的暗红色上衣,细看来纱衣上还有着浅浅的花纹,花瓣如云,繁华开放。 女为悦己者容,穿就穿吧,好看的东西她也喜欢的。章毓这辈子还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衫,一半好奇一半被迫躲进净房把这身衣衫穿上了身。 “出来啊。”过了很久都没认出来,赵之睿早就洗漱完毕,忍不住叫她。 “嗯。”墙边传来一道别扭的声音,但见一个小美人扶着墙款款而来,全身裹在层层花瓣里,映衬在波浪一般的蓝色裙摆中,如同出水的一枝莲藕,正在轻轻摇曳。那头海藻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着波浪一般的翻卷,浓密又蓬松,泛着幽蓝而神秘的光泽,让那张粉粉的小脸更加形绮色靓美艳绝伦。 赵之睿呆呆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条从深海地宫里偷溜出来初到人世的美人鱼,优雅又美丽,好奇又害羞。 章毓有些忐忑,她拎了拎长长的裙摆,很不自在地道,“感觉太奇怪,就像没有穿衣服,还是不要了。”说完就想躲回去换回来。 赵之睿脚步轻移就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目光再次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点头赞道,“真漂亮,本来还以为就是个野丫头了。” “去你的。”章毓给了他一个白眼,扭身就想去脱掉,还是丢人现眼了吧,怪不得浑身不自在。 赵之睿一把拉住了她,低头在她光裸的脖子上啃了一口,“不要换,真的很好看。” 她虽然个儿娇娇小小,但骨架匀称,比例完美,腰肢纤细,胸臀饱满,四肢皆属修长,加上如凝脂白雪的肌肤,可爱至极的小脸蛋,只是随意的换了件衣衫,就把隐藏的美貌都显露了出来。 “过来。”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按坐在化妆台的圆椅上,拿起红木梳子给她梳头。 他的手指修长如美玉,穿梭在她的发间,灵巧又温柔,很快就给她挽起了一个发髻,插上一只长长的白玉鱼纹钗,剩下的长发都披散在肩头。 “等你嫁给了我,这里的头发就都要盘起来了,”赵之睿的手指滑过肩头的长发,眉眼里都是脉脉温情,“我以后天天给你梳头可好?” ------------ 第164章 嫁衣 “好啊。”章毓挽了一下肩上长发,想要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看一眼,赵之睿却把镜子合在了桌上。 “还未好。”他一手托起她的下颚,一手执起一边早就备好的毛笔,些须蘸了些水,便在她的眉间画了开来,他的眼神专注,精描细画,似在雕琢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品,流畅的笔线过后,晕开的青黛之色便在她的眉梢迤逦开来,一丝绮丽跃上眉间。 “第一次画,你看可好?”赵之睿将毛笔轻轻置入笔洗之中,把铜镜竖起来给她看。 章毓在镜面里看见了一个挽着发髻的美貌少女,看起来是她,又好像不是她,眼神晶晶亮,脸颊带着桃花一般的粉红,神态里全是婉约与温柔,这是她从未曾有过的表情。 赵之睿把头靠到她边上,铜镜里就多出了一个俊美的男子,雌雄莫辨的脸,入鬓双眉却带着勃勃英气,他的脸上带着笑意和宠腻,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 他站起身来,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又有些迟疑和后悔,最后捞起一条厚重的黑色披风把她整个儿裹住,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弯下腰来给她把领间细带系好。 章毓伸手推了推他,“穿这劳什子的东西做什么,罗哩罗嗦,我都动不了了。” 赵之睿一笑,“一会儿我们出门,不用你动什么,今日我们也来作对寻常的未婚夫妻。” “那这黑披风就不要了吧,天又不冷,要这干什么?”章毓站起来就要解开,既然要出门自然是要方便行动的,能跑能跳才是,穿了个曳地长裙她已经够麻烦的,居然还要再加上这样一个又厚又重的累赘。她才不要。 “不行。”赵之睿按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外面风大。会冷。”然后再不容分说他拉着她的手就一路出了门。 门口早有马车等着了,这就是第一次把章毓从离海带走的那辆马车。 “这是要去哪里?”章毓好奇起来。自从有了紫阙,出远门都是直接飞行的,很少再使用这样的交通工具,因为不常用,倒是觉得亲切起来。 “随便走走吧,有时候不是只有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一路经历的风景也很美啊。”赵之睿靠在软垫上说。 章毓听了不觉点头。人生很漫长,如果总是直奔目标而去,生活就没有那么有趣了,偶尔还是应该停下来。看看四周的美景才不枉此生。 章毓拉开马车的帘幔,就见马车正在路上奔驰,一边是宽阔的大河,一边是无边的绿树青山,蓝天辽阔。白云清雅,清风拂面中心情不觉也开阔起来。 “我以前一直四处奔波,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周围,现在终于可以安定下来。”赵之睿托着腮看着外面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听着耳边踢踏的马蹄声。享受着难得的安逸,直到高高的城墙映入眼帘。 “咦,咱们要去城里?不是随便走走吗?”章毓问道。 赵之睿笑道,“一路风景不是看过来了吗,现在自然就是要去目的地了。” 马车穿过城门飞快而行,最后在一处铺子前停了下来。 赵之睿掀开帘子跳下来,然后手一伸就把章毓抱下了马车,章毓一看居然是个绣楼。 “之睿,你要做什么?”章毓扯住了他的衣袖,怎么想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需要。 赵之睿拉着她径直进了门,立刻有人把他们请进了单独的房间。 “不知赵公子有什么需要?”绣娘毕恭毕敬的问道,赵之睿是城里的大户,据说家里有很多的娇客,来来往往个个貌美如花,所以以前也有过很多订单,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亲自陪着谁,她忍不住便偷偷看向那个身裹黑披风的少女,果然一如既往的是个漂亮小姑娘。 “给我赶制两件嫁衣,越快越好。”赵之睿道。 绣娘一惊,“是……两位的吗?” “自然,三日时间够了吗?”赵之睿道。 绣娘很是为难,犹豫了半天道,“普通嫁衣三日倒是勉强够了,但是上好的无论如何是来不及的,绣工快不起来,最快也要十日。” 赵之睿蹙起眉头,十日的时间太久了,但嫁衣这样重要的东西,实在不能轻慢了。这家绣楼已是这片地域最好的,她们若赶不出来,别家自然更不可能。 “十日就十日吧,不行的话慢一点也无妨。”章毓道,一来她不想为难别人,二来说到嫁人心里忽然间就有了些胆怯,所以现在巴不得要等上数月。 绣娘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可不想得罪了赵之睿这个大主顾断了生意啊,不过女子的嫁衣一般来说都是娘家准备的,这姑娘现在这样,让她有些话问不出口,在两人奇怪的目光中最后终于问出了口,“不知这嫁衣是要大红的呢还是……”这个不问清楚,若是出了事更吃不了兜着走啊。 赵之睿抬了抬眉毛,“自然是大红,这是我的夫人。” “这就好,这就好。”绣娘眉开眼笑起来,是正主就好,“还请姑娘站起来把披风解开,容我看上一眼。” 这个绣娘的眼力很好,章毓只是解下了披风,她就把尺寸记在了心里,赵之睿的自然更加不用量。 绣娘把两人恭送出门,一再保证十日之后必然完工。 接下来赵之睿又带着章毓上银楼,采买各种首饰和凤冠,章毓累个半死,不比修炼舒服,幸亏很多事情都不是她办的。 可见不论古今,结个婚都很烦人,所以没事最好还是不要结婚离婚瞎折腾。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赵之睿带着章毓或在山水间游玩,或在城市间游走,有时住在家里,有时宿在外面,真的过起了平常人的生活,不过章毓面子薄,坚决不允许他在婚前再行非礼之举,赵之睿一想起那次的温泉之事,就各种惋惜和庆幸,还好自己向来善于把握时机,否则这能看不能吃的日子对他来说也实在太难熬。 赵府内也此时也繁忙起来,张灯结彩,各种事宜都在热烈地准备中。赵之睿还计划着在成亲之后终结所有的产业,把它们交到掌柜手里就是了,以后他再也不用四处奔波寻找了,当是千山万水任他行,从此逍遥人间。 十日过后,嫁衣凤冠都被按时送到了赵府。 秋瓷把它们送到了章毓的房间,“章姑娘,快来试试看,若是哪里不合适,我立刻送去改。” 这是一套嫁衣,里面穿的红绢衫,外面的绣花红袍,肩披的霞帔,还有红裙,红裤,红缎绣花鞋,所有的都是大红色,特别是这件外穿的绣花袍,放在手心闪闪发光,红底缎绣金纹,宽袖窄腰,最下面是长长的千折鱼尾摆,袖口,领口和每层褶皱用金线绣着一朵朵花团锦簇的牡丹,一只飞凤绕着裙身盘旋而上。 这样量身定制手工缝制的嫁衣,虽然不是章毓自己亲手做的,可看着还是很欢喜。在秋瓷的帮助之下,她把这身嫁衣穿到了身上,那个绣娘的目力还是很准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合适。 “怎么样,还行吗?”章毓问道。 “很漂亮。”秋瓷声音未起,就有一道清润的男声传来。赵之睿推门进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满身红色的花嫁娘,忍不住出口赞叹。 章毓抿嘴一笑,对他的赞美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只有秋瓷在一旁杀风景道,“公子不该现在进来的,新嫁娘嫁人那天新郎官才能看嘛,这不合规矩的。” 赵之睿嗤之以鼻,“胡说八道,本公子要遵守什么规矩?我的新娘子我自然什么时候都能看,快去给我拿壶酒来。” 秋瓷退出去拿酒了,章毓道,“你要酒做甚?” “自然是合卺,你现在这样正好,我们提前喝了,你就算嫁给我了。”赵之睿眯着眼道。 “什么呀,我才不要。”章毓伸手就想解开衣袍,这才想起来最外那件袍子是有很多扣子的,据秋瓷说,这样的设计是这里的传统,估计就是成心用来为难新郎官的,可惜现在为难的是她。 她还没有抱怨出声,秋瓷已经把酒送了过来,然后乖巧地退出了门。 “不许脱。”赵之睿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把她拉了过来,“咱们今日合卺。”他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守什么规矩,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过得几日就行礼了,等到那时不好吗?”章毓努了努嘴,她可不喜欢喝酒啊,虽然她不挑食,但是酒量不好。 “到是咱们再合卺,这样你这辈子属于我,下辈子还要属于我。”赵之睿斟满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她。 这辈子还没完,就想着下辈子了,这人可真是执念太深。章毓看着他期盼的眼神,还是接过了酒杯。 两人手臂交错,对视了一眼,同时仰头一口饮尽了满满的杯中酒。 章毓的喉间涌上来热辣辣的味道,一直冲到了脑门里,脸上瞬间就红了,小脸皱成一团,“这是什么酒啊,好辣,水,水……”她吐了吐舌头,立刻松开手来就想去找水喝,她的嘴就已经烧起来了,就快要冒烟了,这酒似乎一下子蒸干了她所有的水分。 “给你解酒。”赵之睿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秋瓷真是贴心的好丫环啊,知道他这几日的心事,就送来了一壶最烈的酒。 醉了好,醉了可以用来吃,醉蟹味道好,醉章鱼应该也不错。 ------------ 第165章 永远有多远 章毓把舌尖探入了他的口中,吞走他所有的津液,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把舌尖放到了他的口中,实在是太辣了,她需要水分,她觉得自己快要成为一只酒酿章鱼了,她吮吸着他的舌,不断掠夺他的津液。 章毓的主动激起了赵之睿身体里的热流,本来就是欲求不满一触即发的男子,现在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的手指攀爬在她的身上,想要解开她的束缚,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反复了几次后心里终于不耐烦起来就想直接把衣服撕掉,他已经忘记了这是她的嫁衣。 章毓却是立刻清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扭开头来道,“不准撕。” 赵之睿深吸一口气,“嗯,不能撕,撕了后日成亲可就来不及了。”他的手摸索着想要解开,一看到那排扣子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谁干的。”赵之睿愤怒地吼道。 章毓瞄了一眼腰间那排扣子,都是盘扣,足有七八十个,每个都很小,刚才秋瓷可是帮她扣了半天才弄好的,现在要解开了,自然也很费事,本来就是个情趣的东西,当然如果新郎官失去了耐心,一把撕了就是了,估计真到了那时候没哪个新郎官不这样做,可赵之睿现在不行啊,严格来说,他现在还不是新郎官哪,撕了这个嫁衣,婚期可就是妥妥地要延期了,他到时不得后悔死吗? 解扣子能用术法吗?用了术法会不会弄坏了衣服呢? 赵之睿没办法,只能低着头笨拙地一颗一颗解开来,解得章毓差点睡着,等到解完,他那口气都散掉了。 “我要睡觉了。”章鱼倒在床上,她的脸红红的,有几分醉意。床上的身形随意而慵懒。 赵之睿看了她一眼,很不甘心,把外衣甩掉也爬上了床。“我也要睡。” 章毓闭了闭眼不理他,她还真有点醉。这混蛋,这次拿来的是什么破酒,想要灌醉她吗?真是坏心眼的家伙。 赵之睿挨着她躺了会,闻着那夹杂着酒香的甜软气息,靠着她柔软无比的身体,刚才未曾疏解的欲望又勃勃抬头了。 “小毓儿,你说成亲前不做了。我答应你的,”他期期艾艾地道,“可是我现在很难受,你摸摸我好不好?” 章毓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他。这话也能说出口,“你还要不要脸哪?” “脸不是早就不要了嘛,还问?”赵之睿抓起她的小手,把它塞到自己的胸口。 他的肌肤很光滑,还有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度。肌肤下的肌肉却又是坚实的,这是章毓第一次这样触碰他,摸起来手感很好,章毓也就没有挣扎,闭着眼睛顺了他的意轻轻抚摸着他。 赵之睿偷偷解开了衣服束带。大手压着她的小手,半是强迫半是引诱地把它往下带,等到章毓回过神来,她的小手已经摸上了某个决不该触碰的地方。 章毓仿佛被烫了手,想要把手迅速抽回,赵之睿已经一把按住了她,用力抓住小手然后把它圈住。 手心里是如此地滚烫而坚硬,似乎还在动态的成长中,她根本掌握不住,章毓张大了眼睛无比惊惧,却是怎么也不敢低下头去看一眼。 “嗯。”赵之睿呻吟一声,大手盖在她的小手上用力滑动,用她细软的手满足着自己。 “小毓儿,我想你……我好想你……嗯……他的唇贴着她的脸颊,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她耳边诉说。 章毓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为所动,直到手都快要断掉了,才终于完成了任务。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赵之睿处理了一下才躺回了她的身边,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小毓儿,你等着,我后天给你好看。”他的脸色泛着潮红,声音嘶哑,琉璃眼眸深厚到极致。 “哈,谁让你使坏给我喝这么烈的酒的?”章毓虽然也很害羞,却是忍不住耻笑出了声,居然还来威胁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我这样受折磨还要笑,真是没良心的小坏蛋。”赵之睿在她脸上啃了几口,叹气道,“不过,你得快点适应我啊,要知道这也是一种修炼,仙道之家可有双修术啊,咱们以后可以多练练这个,肯定事半功倍。” “算了吧,我可是个妖怪,别叫我采阳补阴了吧。”章毓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从蛇妖那里看到的怪异心法,现在她是深刻的了解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看起来操作可不难。 赵之睿嬉笑着环住她,“好啊,我可等着你来采啊。” 看他又躺了下来,章毓推了他一把,“你还是回去睡吧,不是说成亲前几日最好不要见面的吗?” “不用理这些蠢话,那是他们嫉妒。”赵之睿不屑道,又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小毓儿,我爱你,永远爱你。” “你的永远有多远呢?”章毓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 赵之睿把她的手贴在心上,“生生世世,直到天地的尽头。” “扯吧。”章毓一笑,心里却是高兴的,没有哪个女人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即使她并不一定会相信。 “对了,秋瓷可真是了解你,居然会给你送来这么烈的酒?”章毓想起了那杯酒,这要被秋后算帐的人可不止一个,还有一个帮凶呢。 “那是,她可是跟了我一百年。”赵之睿得意地道。 “怎么会?”章毓奇道,“原来她也是修仙的高人?”一点也看不出来,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是。”赵之睿道,“她是我炼制的一个人偶,当年我本来想用她放置师尊的灵魂的,后来……师尊屋前有棵腊梅树,在师尊故去后也枯萎将死了,我就把它的草木之灵放了进去,只不过是我一时的随心所欲,她自己也有造化,便是如今的秋瓷了。” “你可真有本事,除了会炼丹,还能炼制人偶,”章毓真心佩服他,“想来我也是运气好,想我那时候要不是偶然吞了一颗小珠子,现在还是离海里的一只小章鱼呢?” ------------ 第166章 只在一念间 “原来是这样,”赵之睿有些惊讶,“怪不得你只用了百年的时光就化了行。” 章毓摇了摇头,“哪里有百年啊,就我这样的小章鱼,一百年里早就死得渣渣也不剩了,按照真实年龄来算,我实际上现在应该也才只有四五岁啊。” “怎么回事?”赵之睿的声音有些发紧。 章毓道,“有一回我在海里玩,从一只大贝壳里发现了一颗珠子,我不小心吞了进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人,然后我就看到了在水里的你……” “是什么样的珠子?”低沉的嗓音响起,甚至有些发哑与颤抖,赵之睿没有听她说下去,而是打断了她的话,他的手指捏住了被角,不知不觉间指关节已经发白。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珠子啊,白色浑圆,闪着光芒,我吞掉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章毓困惑地摇头,用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所以我才说幸运,不然,章鱼的寿命只有四五年,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哪里又会遇上你呢?” 赵之睿的声音忽然有些严厉起来,“那么四五年之前你在哪里?” 章毓打了个呵欠,笑道,“四五年前哪有我,我当然不在这个世界上啊,阴曹地府呗,或者那时候还不知道在那里做人呢,死了之后就倒霉地投胎成章鱼了。” “原来,原来如此……”赵之睿嗓音渐低,脸色暗淡下来,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章毓忽然发觉靠着她的身体在逐渐发冷。她抬起头看他时,就见他正默默看着她,目光深远而迷茫,眼里似乎正有一种深切的伤痛在蔓延,仿佛转眼间那里就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没有一点生气,悲凉而沧茫。 “你怎么了?”章毓摸了摸他没有温度的脸,把被子给他盖好。 赵之睿翻了个身睡到了里边。眼睛看着床顶道,“我还在长流山时,很喜欢炼丹,各种各样效果奇怪的药,但我从来不炼提升功力的丹药,有一天师尊突然来看我炼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不务正业。于是我便第一次炼有着特定功能的灵丹,那时候的师尊刚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有修炼时不小心弄出的伤口,她在一旁指点我时,不小心就把指尖的鲜血滴在里面了。后来师尊走后,我就把自己的手也割了道口子,滴进去了我的血。最后丹药炼出来时非常的成功,我把它偷偷放在了师尊身上,希望有一日她能够用上,这是我此生唯一炼制过的一枚提升修为的灵丹。” 章毓一下子坐了起来,“这么说……这么说来,我吞的那颗珠子原来就是你炼制的灵丹吗?”长流仙子殒落在离海的上空,而她是在离海深处找到的这枚珠子,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只看起来有些岁月的深海蚌不会因为有了这个珠子成精,到了她的腹中却让她化了形立刻变成了人。只是当初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找到了原因,怪不得青锋剑无法识别她。怪不得紫阙会无缘无故地认主,原来就是因为这颗有着长流仙子精血的灵丹,章毓终于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我能化形都是因为你和你的师尊。”章毓很是感激,不然她就算没死,也是一条在海里挣扎的有着人类意识的可怜小章鱼。这原来都是天意吗?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遇上他,慢慢喜欢他,最后要嫁给他。 她躺下去抱住了他的腰,真心实意地道。“之睿,谢谢你。” “不用谢。”赵之睿侧躺着,过了很久才接口,然后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累了吗?睡吧。” 章毓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酒意慢慢涌了上来,终于睡去了。 赵之睿一直睁着眼,直到身后传来规律均匀的呼吸声,才轻轻把她的手挪开来,慢慢转过了身。 她蜷缩在他身旁睡着正香,安然而恬静,粉嫩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弯弯,似乎正在美梦中。 他伸出手指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将要触及那点温暖之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赵之睿的脸上浮现出悲痛来,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用手捂住了脸。 他以为他已经找到了她,她就是他师尊的转世,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他那样的喜欢着她,他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偏偏到最后她就不是呢?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到底是谁在做那翻云覆雨手,把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师尊,师尊,他发誓要把她找回来的,他发过誓的。他一直记得自己曾躲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记得自己隐瞒了所有人偷偷地爱恋,记得自己在她去世后那样的悲伤,记得自己用禁术逆天而行召唤她的灵魂,记得自己受了重伤被长流山放逐,记得自己在幻海大陆上四处寻觅了一百年。 现在,他背叛了他的师尊。 人生果然如梦,幸福转瞬即逝,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如今他又该怎么办?赵之睿握紧了双拳,脑中终于零乱一片再也没了头绪。 章毓醒来时,半边床铺已冷,身边之人早就不在了。 章毓摸了摸冰冷的那半边,有些遗憾,为什么还没有成亲,居然就有点舍不得他的温度了呢?难道说她原来也是很恨嫁的吗?章毓捂着脸倒在床上,为自己一时的想法害羞不已,现在她终于有了新嫁娘的感觉,这也许就是幸福的滋味了。 起身之后章毓在府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赵之睿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这个整日粘着他的人忽然就不见了,明日就是他们的婚礼,难道说这人终于想起来决定遵守规矩了吗? “秋瓷,你家公子在哪?”章毓看见迎面而来的秋瓷时就随口问了一声。 秋瓷的脸色有些怪异,“我也不知道,今早公子的马车不见了。” “是吗?”章毓心里也觉得奇怪,到底为何却又说不上来,“也许是突然有什么事吧。” “嗯。”秋瓷点头,“别担心,明日就要行礼了,不会有什么事的,姑娘还是安心地等公子回来吧。” 章毓点了点头,她以为一会儿他就会回来了,可是这日直到晚上他也没有回来,然后是第二日第三日,一日又一日,他没了踪影。 没有新郎官,婚礼自然没法举行,所有人一开始都不知所措,可很快就镇静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章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并不在意府里人那些怜悯的目光,只是开始担心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除此以外也只能在这里等待,万一她出去找他时他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呢? ------------ 第167章 白月光 章毓一边等待,一边静心修炼,时间渐渐流逝,一个多月后,赵之睿回来了。 正在修炼的章毓立刻满心欢喜地跑去门口迎接他,终于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她还真的有点想他。 大开的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很豪华,一眼就能看出是赵之睿的马车,后面一辆略小,是最普通的样子。 赵之睿从马车里出来,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一样,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衣衫华美至极,在阳光下反射着异彩,头间一顶紫荆冠,乌发如瀑,行走间俱是风流之态。 他的脸上异常的平静,没有半点笑意。 “之睿。”章毓叫了他一声,有些迟疑,想要向他走去,却又停住了脚步。 赵之睿抬了一下眼帘,睫毛微颤,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她,他没有靠近她,而是转过身来,向后面那辆马车走去,走到近前之时,才略略弯下腰来,伸出了手臂。 那辆马车的马夫早就已把马蹬放了下来,此时帘子微微抖动,一只纤纤素手掀帘而出,顺势搭在他的手臂上从马车上慢慢下来,姿态随意又优雅,等到她稳稳站在了地上,赵之睿便自然地收回了手臂。 章毓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声之睿含在了口中再也叫不出来,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她却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素净的白衣纤尘不染,黑发顺滑地披散在肩头,身姿修长,纤瘦而苗条,她略略转过脸来,朝着门口的众人看去,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便有了一分了然,各自放松了表情。一张极其美貌的脸,鹅蛋脸。樱桃口。翦水双眸,明媚动人,眼神高洁清雅,非常的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让章毓莫名的有了一点熟悉感,虽然到底是哪里熟悉,她也说不上来。 两人站在那里,同样的高挑,同样的美貌。看起来就像天作之合的一双璧人。 他们一前一后向府里走来,赵之睿的双腿似乎异常沉重。步伐比平时慢了很多,当走过章毓身边时,步子不经意间似乎顿了一下,他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手臂绷得很紧,肩膀僵硬地如同石头,他没有侧过身去看她一眼。只是迈开步子朝府门走去。 她什么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也无颜开口,所以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身后的女子看了眼章毓,有些好奇,但也只是朝她微微颔首,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人群渐渐退散开来,最后只留下了章毓和秋瓷两人。 “姑娘。一定是误会。”秋瓷有些着急,拉着章毓的袖子道,“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咱们先回去吧。”说着就把她推着进了府门。 章毓心里发堵,闷闷地似乎一口气透不过来,很想立刻冲过去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挣开秋瓷的手,绕过长廊改道走向府里的荷花池,在这一个多月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里静坐,现在她只想要回到那里去,也许河水的味道会让她心里舒服点。 在婚礼前这么长的时间消失无踪,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姑娘,态度亲昵,对她居然连一眼都不愿意看,一句话都不愿说。若有误会,她可以听他解释的,可他始终一言不发,这便是默认,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气场,是个女人就能感受得出,所以没有误会。 浓情蜜意犹在眼前,海誓山盟不过昨天,如今旧人未去,新人已添。 永远到底有多远,原来不过在人的一念之间,也许比天地还久,也许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他的身边一直是美人环绕了,所以现在不过是固态重萌恢复到了从前,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他忽然又变成了这样? 难道是她不够好吗? 章毓坐在石头上在池塘里端详着自己的倒影,是她长得不好,还是她的脾气不好?还是他突然觉得还是人类好? 泛着涟漪的水波聚起了她的脸容,顷刻间又把它打散,章毓看着水波荡漾里自己那双大大的眼睛,心里的迷雾忽然顿开,刹那间明白那个熟悉之感从何而来了。 “秋瓷,告诉我,你家公子带回来的女子,是不是都有哪里长得相像。”章毓抚摸着自己的眼睛道,多么相似的眼睛啊。 “那是因为……”秋瓷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闻言立刻走上前回答。 “不要说原因,说结果,是不是?”章毓回头望向她,目光分外严厉。 “是的。”秋瓷垂下头来。 原来果真是这样吗?章毓仰起头来,她一直问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他们初见那次,他就曾经抚摸着她的眼睛悲伤无比地看着她,她还一心认为他是在怀念他的爱人,她怎么后来就会蠢笨地什么都忘记了呢? 她一直以为他的爱人已经故去了,所以那曾经的一切都结束了,她以为他们两人是公平的,谁都有着悲伤的过去,但他们可以有未来。 可是她错了,对他来说,那一切从来就没有结束过。 他不是一直在寻找着一个人吗?他找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像着他前世的爱人。所以他找到了她,他说爱她,就是因为她这双眼睛吗?而现在呢,只不过是他找到了更合适的人,更美貌更相像。 章毓的心里越渐悲凉起来,她分明曾经感受到了他浓烈的爱意,否则她不会慢慢沦陷,可原来他的心里自始至终有着白月光有着朱砂痣,而她呢,不过是桌上的白米饭,墙头的蚊子血,所以如今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就转移了目光,把她抛在了脑后。 她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可她这辈子,难道就会愿意作别人的替身吗?那样的喜欢又有多廉价,她半点不稀罕。 章毓站起了身,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用说什么伤心与难堪,她只想要找他谈一谈,她要问一个明白。然后他们可以就此分开,不用勉强。 就像她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世上之人同行,合则聚,不合则散,不用强求。 ------------ 第168章 聚散皆有时 “秋瓷,带我去见他吧。”章毓道,她的心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与难过里平静下来,他在婚前后悔了,这也是好事,总比婚后再这样强。 章毓沿着荷花池的池水而走,岸边的杨柳树摇动着缕缕枝叶,空气里忽然传来了几声琴音,打破了沉寂。 寻声望去,隔着荷花池,对面的凉亭里有一对人,一个衣着华美,一个素衫长裙。 凉亭的中间有一个石案,上面放置着一把古琴,白衣的女子正坐在案前,似乎是转头说了什么,露出了线条美丽的侧脸,然后她便缓缓低下头来,修长的脖颈如天鹅一般,长长的衣袖抚过时,琴音起,素指拨朱弦,如行云流水,空空渺渺,清灵而婉约。 赵之睿站在凉亭的边缘,身姿如竹,衣摆随意的垂开,他侧着身并没有看向弹琴的女子,似乎是在静静地聆听。 琴声很优美,便是不懂琴的她听在耳里也觉得很好听,章毓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树影里,看着他们。 悠扬的琴音里,河水泛着微微的涟漪,清风悄悄的吹拂,绿树掩映里那便是一副动人的图画,让人不愿去打破。 像是若有所觉,赵之睿忽然转过了头,看向了一水之隔的章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停止了,连飘渺的琴音都已远去,默默的凝视里,似乎有无数的话藏在他的眼中想要对她诉说,可她却再也读不出他目光里的含义了。 琴音忽然断了,白衣女子站起了身,走到了赵之睿的身后,微微颔首轻声说了什么,他便移开了目光,转过身去相携离开。 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章毓只觉得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垂下眼来,把眼泪流进心里。看来不用再问了。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原来她是真的被抛弃了,所以她现在可以打包走人了,何必自取其辱呢,总不能等到别人来赶她走吧。 章毓飞快地奔回院里,她其实没什么要带走的,只有一把长剑而已,在这世间,这是她唯一的伙伴,只有这把剑不会抛弃她。 “姑娘你别走。”秋瓷抓住了她的手臂。死活也不愿放开,“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公子对你这么好,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谁,现在他一定是看错了,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她的目光停留在衣架上挂着的大红色嫁衣上,恳切地求着她。 “我想你家公子没有看错,应当是现在终于看清了才是。”章毓道,早就知道他是个执念很深的人。所以她不想恨他,他不是出轨,因为这条情路本来就是错的,他现在只是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或许现在的他还在犹豫还在踌躇,可她不是那种等待着被选择的人,她只会自己选择。 “那就明日再走吧,今日天色已晚。”秋瓷眼睛里泛起泪花来,“公子定然是看错了,看错了。” 章毓坐在椅子上抱住了头再不出声。其实天色并不晚,晚又怎么样呢,于她来说白天黑夜又有什么不同?可这些日子一直是秋瓷与她为伴,也许是一时之间她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也许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依恋,所以她没有再动弹,明日就明日吧,再待一日,再看一日。 章毓等秋瓷出了房就把门关上了,她默然站在那件亮闪闪的嫁衣前,手指沿着衣服的腰线摸着上面的一个个盘扣。 最终还是没法穿上它啊,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太过美好的事情总是不会长久的,,是肥皂泡就会破灭,无论它有多美好,因为它只是看起来很美好而已。 本来就是啊,修仙修道之人,还嫁什么人成什么亲呢?是她犯了傻,好在现在大家都清醒过来了。虽然他经常说着甜言蜜语,但他其实也没有他说的那样喜欢她,事实便是如此啊,为什么她就会信了呢? 章毓的眼角慢慢留下泪来,她和身躺到床上,就这样睡一晚吧,什么也不要想,一睡解千愁。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来来回回演绎着他们之间的每一次相会,等到终于精疲力竭之时才合上了眼。 半夜里,她的房门被无声的打开,一道高挑的人影走了进来,在她意识到之前,已有法力迅速侵入让她陷入了沉睡中。 赵之睿手里提着一壶酒,站在床前看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现在的他们之间一样,他想要靠近她,却又不能靠近她。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脸色苍白,眉头深锁,半张脸都蒙在了发间,她侧着身,两只小拳头顶在一处,放置在嘴角前,身体弯曲蜷缩得象一只可怜的小猫,让他想要扔下一切把她抱在怀里。 她要离开了,明日便走,这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他不想让她走,却又不知道再用什么理由去挽留她。 他是可以留住她的,他心里很明白,只要他想留,她就不是他的对手,对他来说她只是一只修为尚浅的小章鱼,他可以制住她,囚禁她,他可以把她一辈子绑在自己身边。 赵之睿伸出手来,悬空在她上方,手心里有淡淡的白光流转,慢慢把他们包围。 时间默默流逝,最后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白光散尽。 强留下她,她也不再是她了,强留下她,师尊回来了又怎么办呢? 他已一错再错,不能再错下去了。 赵之睿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衣衫上,他的前襟已经湿润一片。他回转过身,脚步迟缓地从屋里离开。 章毓醒过来时,空气里都是一股酒味,有谁曾经来过最后又走了,想来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了。他是来和她告别的吗?要与睡梦中的她告别? 章毓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在床上坐了良久才平复了心情。 她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找出一件最简单的素色长袍,把身上亮色的衣裙换掉,然后把裙摆撕到及膝,露出白色的长裤来。她走了几步就觉得浑身舒坦起来,本来就是个野丫头,还是野丫头更适合她。她双手拢起把长发在脑后随意地束成一把,然后把发辫拨到了胸前,又在腰间用宽大的带子束紧,把紫阙插在了背后。 她把那套大红的礼服折好放在了床头,最后环顾了四周一眼,这个她本来视为家的房间,最终也不过是旅行途中的一个驿站。她是一条鱼,这片大陆上哪里都不会是她的家,只有离海才能包容她。 聚散皆有时,现在又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 第169章 温柔的背后 章毓打开门时,秋瓷正站在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姑娘你能不走吗?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她们最后都不会被留下来的。” 章毓摇了摇头,现在也到了她该走的时候了,因为她也是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中的一员,怎么就会这么悲剧呢?她为自己叹息。 她是不会留下来的,也不能留下来,不然也许有一天她就会成为秦月,而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赵之睿的那个宋淼。世上所有的年轻女子一开始都是清纯柔和美丽善良的,如同春日滟滟之湖水,然后在生活里渐渐老练、沧桑、憔悴、,固执,或许在某些创伤之后还会阴险,霸道、狠毒,最后面目可憎,从珍珠变成死鱼的眼珠,她不愿如此,不想如此,所以还是及时止损吧,难过一时总比难过一生强。 章毓向院门口走去,秋瓷在门口拉住了她的衣角哀求她,“公子还在屋里。” “他已经和我告别过了。”章毓道,一边回头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他闪躲着她,甚至故意选在了她的梦中而来,但也许她还是该正面和他告别才是,做个彻底的了断并不难,不过是好聚好散而已。 章毓走了过去敲了敲房门,“之睿。” 门内寂静无声,片刻后才响起了器具摔在地上骤然碎裂的声音。 章毓推开了门,一股浓郁得呛人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捂住了嘴,眼睛顿时被熏得发疼,这气味就是当初她喝了一口就差点醉倒的烈酒,这是打翻了多少酒才会这样。 等到酒气散了点章毓才走进了门,赵之睿正坐在书房的地上,背靠着书桌,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贴在墙壁上,在他的身旁。歪歪扭扭胡乱堆着一排大大小小的酒壶。地上还有许多酒壶的碎片,混合着一滩滩的酒渍。 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搁在屈起的膝头上,半垂着头,散乱的长发半遮着他的脸,衣衫凌乱不堪,与乱发纠缠在一起,浑身都是酒气,喝得烂醉如泥。 这样潦倒颓丧的赵之睿,是章毓从来没有见过的。 “赵之睿。你究竟在干什么?”章毓皱起了眉头,明明就是他见异思迁。却做得好象是她背弃了他一样,躲在屋里一个人喝酒痛哭的人不该是她才对吗?这分明是搞错了对象吧。 “小毓儿,小毓儿……”赵之睿忽然动了动抬起头来,白皙的脸色已是通红一片,连眼白都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那迷朦的眼神看向门口时,忽然就显出欢喜来。他一手撑在地上像要站起来,突然又停住了,“不是,不对,不是的……”他把手里的酒壶用力砸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了头靠在了墙上,似醉似醒,含糊地低喃着什么,声音嘶哑而悲怆。渐渐又人事不省了。 章毓仔细地听了很久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是一声一声的师尊。赵之睿的师尊便是长流仙子,那是个被所有人赞美敬仰的女子,可为什么他在这样半梦半醒之间还要这样的叫着他的师尊? 章毓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那面他一直依靠着的墙壁,那片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副巨大的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卷轴。这样的卷轴这里有,白临城的家里也有,都在他的房间里,都被显眼地挂着,又同样被遮掩着。 所有的秘密就在这里。 章毓一步一步走去,颤抖的手指攥在白布一角,她闭了闭眼,用力把它扯了下来。 眼前似有一道白光流转,所有的一切都清晰明了地展现开来。这是一张施了术法的画卷,当她的目光停留在上面时,画面便立体生动起来,而画上那个女子似乎从画里走了出来,衣袂翻飞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章毓呆呆地望着她,她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描述,她想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美丽圣洁的女子了,一尘不染,缥缈如仙,似梦似幻,用人间的语言来赞美她一分都是亵渎。她腰间挂着两把剑,一把黑鞘一把白鞘,多么熟悉的长剑,其中的一把正斜斜插在她的背后。 这便是长流,她曾经听到无数赞誉的那位上仙,她一直想要见上一眼,如今她终于见到了,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苍凉。 那双翦水双目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因为那就长在她的脸上,长在那个白衣姑娘的脸上,也许还在其他无数来往的女子脸上,只不过她们所有人的眼睛里都没有那样的睿智与光芒,她们有的只有尘埃。 章毓的心里悲痛莫名,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重新在她眼前演绎,那些始终找不出原因的地方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说喜欢她的呢,是她在离海岸边徘徊之时,是她带着紫阙离开之后,是她被紫阙认了主之后。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从那时候开始认为她就是长流的转世,她就是他在幻海大陆寻找了百年的那个人,他的师尊,他的心上人。 世界上果然没有莫明奇妙的爱,她原以为她不过是因为有了这双眼睛才让他喜欢上了她,她以为他至少还是曾经喜欢过她的,可是真相其实更残忍。 他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他的每一分温柔每一分思念每一分爱意都是为了别人,从头至尾,她不过是一个影子而已,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 人生就是一场幻灭,温柔的背后是利刃。 章毓仿佛掉入了万丈冰窟,浑身发冷。 世上哪里来莫名的深爱?原来这才是真相啊。 回忆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伤人。 “赵之睿,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章毓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升起一股怨恨来,既是无心,又何必来招惹她?情真意切到头来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谎言。 她一把拔出紫阙,狠狠劈过去,半边书桌轰然倒塌,砸在酒壶上碎了一地,酒液横流就像满地的鲜血。 赵之睿靠在墙上没有声响,便是这样大的声音都无法唤醒他。 章毓颓然地垂下了肩,不用他来回答,她自己明白,她是什么呢,她不过是一只小章鱼,加上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渺小灵魂,或许有一天她还会是这个大陆的公敌。 她手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这个人,这把剑,都不是她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原来还是离海里那个孤零零的小妖精,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不是自己的东西,莫强留。 人一样,剑一样。 章毓手里的刀鞘落在了地上,手臂随意一甩,紫阙便插在了墙上,剑身深深没入了墙间,只留下了剑柄在外。 她转身就走,这回再也没有一分留恋了。 ------------ 第170章 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 章毓一口气跑到了那条波浪起伏的大河旁,没有了紫阙,还有水流,也许重新变回一条鱼对她来说更好,奔腾的河水迟早会把她带回她的家。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她对身后不远处的人道,“我要走了。” “姑娘,你现在都知道了,”秋瓷走上前几步,愁容满面,“可我觉得公子一定是错了,他一定是弄错了,你便是上仙的转世啊。” 章毓拂开脸上被风吹乱的长发,望着辽阔而敞远的天空,声音漠然,“秋瓷,你家公子没有错,我绝不可能是她的转世。”她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愤怒与惆怅渐渐变成了坚毅,“即便我真的是她的转世,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前世我无从知,后世我管不着,但今生我便是章毓,永远是章毓。” 也许她只是一条鱼,也许她很渺小,但即使她轻微如尘埃,天地之间也只有她一个,她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原来她就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因为不想被吹进沙子,所以宁愿远离。 “我还欠了他们一样东西,就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章毓看着河水站了很久,忽然道。 万般皆由缘,欠了就该还了,这样才能彻底地忘个干净。 她席地而坐盘起腿来,闭上眼双手交叠在丹田,全身灵力开始流转,淡淡的白光在她身上环绕,她的额头上已有汗水流淌下来,很快从她微张的口中飞出了一颗浑圆亮白的珠子,周身闪着莹莹的光泽。珠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落在了秋瓷的手心里。 章毓手撑在地上勉力站了起来。失去了这颗珠子,她的丹田里空空如也,似乎全身的灵力都在消散,等到灵力耗尽,也许很快她就要变回原形了吧。 她站在河岸边,狂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拉开了她的衣角,在发丝衣袂的漫天飞舞里,她挺直了背脊。 没关系,变回原形就变回原形。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姑娘,章姑娘……”在秋瓷的惊叫声里。章毓纵身跳入河里,翻卷的浪花很快淹没了她的身形。 水流下,章毓已经变回了小章鱼的样子,圆滚滚的可爱身形,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让她长大一分。 她眨动着乌溜溜的小眼珠,透过重重水流看着岸上惊慌失措的秋瓷。 这样其实挺好,她因他而化形,他带她离开了大海,他还给了她修行的心法,他确实成就了她,可他最终也负了她,所以现在就当两清好了。如今她再不欠着他,便可以走得潇洒。 这世上,不是你付出了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的。而她现在只剩下一颗心了,她该好好的爱自己,只爱她自己。 章毓的触腕在眼前轻轻抚过,还是章鱼的身体好,因为无论现在她的心里有多么难过,章鱼都不会有眼泪,脆弱与柔软都藏在身体里,露在外面的只有无情的触腕。 她放软了身体,渐渐沉没,让那奔腾的流水推着她远离。往离海而去。 河水流速很快,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章毓冒出头来时,她已快要流入大海了。 她伸出触腕抓住岸边的岩石固定住了身形,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岸上,这便是最后一眼了吧,以后她再不会回来了吧,真想要用人类的眼睛最后再看一眼这片大陆,可她还能再变成人吗?章毓这样想着,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然后又变成了人。 原来她还能变成人!虽然这么简单的变形就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灵力,莫非她已修得了自己的内丹了吗?章毓心中欢喜起来,立刻就想要探查自己的丹田。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她用尽所有的灵气去寻找,只是仅有的灵力几乎耗尽了她也没找到,章毓一阵失望,原来还是没有,那么这样的人形还可以维持多久呢?不会多久的,也许转瞬即逝吧。 她孤零零站在水里,周身都是水珠的,现在她已枯竭得连个干衣的咒法都施不出来了,她自嘲地摸了摸湿漉漉的衣袖,抬头看向远方。若是以后再也变不成人,就最后看一眼吧。 这里是入海口,水流湍急,蔚蓝色的海面就在她眼前,那里便是她的家了,她几番周转,最后还是回来了。 在大海的另一端,矗立着一座座连绵的山峰,云烟缭绕,那里是三峰山,她曾经也想把它当做家。 只是世事变幻无常,最后都是过眼云烟。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回忆着过往,任凭水流在她身边流过,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唤醒了她。 “阿毓――” 看到那身白衣出现在她眼前时,章毓扭过脸就想下沉躲到水里去,现在她谁也不想见,她只想一个人呆着。 “阿毓。”不过瞬间,顾容亭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的离开,他俊美的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喜,“阿毓,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毓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这样狼狈的时刻,她其实不希望任何人看见的。 “你怎么了?”顾容亭有些疑惑,伸出另一只手,俯身探入水中握住了她的纤腰,然后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强行抱出了水面。 “顾容亭,你放手。”章毓瞪着他,小手用力撑在他的胸前,飞溅的水花早已打湿了他的衣袍,她的手透过湿透的衣料就像直接贴到了他的心口上。 顾容亭的目光在怀里的女子身上扫过,立刻就转过了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半侧着脸问,向来清冷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白皙的脸颊上已有淡淡的红晕。 “没有。”章毓用力挣扎想要跳下来,却是始终没法从他怀里挣开。 “别乱动。”顾容亭没有转过脸来,只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抱住她。 章毓看着他泛着红晕的侧脸,低头瞧了自己一眼,才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这样无措的原因。他还是那样,她却已经不同了。 “老道士,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胸口缓缓爬到了他的锁骨上,最后停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只觉手下的脉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 第171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嗯。”顾容亭点头,一手按在了她手背上,章毓便顺势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为什么不敢看我?”她转过身去看他。 顾容亭闭上眼,给她施了个术法,章毓身上的水珠便消散了,衣衫已干,也不再贴在她身上,满头乌发蓬松如云,披满了肩头。 顾容亭这才睁开眼来,把他颈上的小手握在了掌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他转过脸,低下头看她,双眼神色莫名,似乎是试探似乎是期盼。自从那日离去之后,他每到心情烦躁之时便会来离海边,或是静坐或是徘徊,看着奔腾的海水,就像看见了那只可爱的小章鱼,他的心情就会渐渐平复下来。他已不敢妄想还会再遇见她,但现在却真的让他遇见了。 章毓看着他清亮而欣喜的双眸,慢慢伸出另一只手,抚在他的脸颊上。 “你真的喜欢我吗?”她慢慢靠近他,踮起脚尖来贴近他,直到和他的唇只有一分的距离才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始终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像在钻研一样精致的器物。 温暖香软的气息迎面而来,顾容亭脑中忽然像断了一根弦,脸上血色翻涌,眼前只有那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 “喜欢。”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又很坚定。 “其实……”章毓顿了顿没有说完,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便倾身贴了上去。 很久以前,她就想偷偷地亲他一下的,那时候她第一次偷偷地喜欢上一个人,她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人,可那个时候她为什么就没有勇气亲下去呢? 如果她亲下去了。现在会有什么不同? 只是没有如果,错过一时就错过了一生。 她说过不后悔的,所以她要把曾经想要的拿回来,也许现在这个吻才是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来的,因为她终将离去。 淡淡的草木香气从他微凉的唇间传来,她轻轻摩挲着他,舌尖一点一点温柔地舔舐着他的唇瓣。等到每一寸都吻过。便慢慢离开。 顾容亭浑身一震,所有的触感都聚集在唇上那点柔软之上,就在她似乎将要抽身离去之时,他才醒悟过来。用力把她拉进了怀里。 他修长的手指托在她的脑后,让她贴在他身上。 “阿毓,阿毓……”他的目光深邃,眼里情愫翻涌,微凉的薄唇也变得滚烫而热烈起来。他紧紧贴着她,含着她的唇瓣吸吮,然后用力挤入她的唇齿间,用柔软的舌尖与她反复纠缠。 章毓没有一丝抗拒,任凭他长久的亲吻。她慢慢张开眼来。就见贴着她的男子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急促的抖动,清俊的脸上带着醉人的嫣红,他吻得那么专注而投入,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章毓的心间忽然一颤。不过这么一瞬间,她下了一个决定。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的手从他的肩头滑到了他的胸口,然后从他的衣襟里慢慢伸了进去,贴在了他光裸的肌肤上。 顾容亭猛地抬起了头,睁开眼来怔怔地看着她,漂亮的星眸里映着一层迷朦的光。 章毓看着他抿了抿嘴,手心骤然发力,把他按倒在了地上。她的手撑在他的身旁,波浪一般的长发披散开来,像一张厚厚的幕帘,她在幕帘里正用那双翦水双眸默默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光,像黑夜里一盏明亮的灯,让他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他一手支起想要坐起身来,却被章毓按住了,她轻轻摇头,发如浪涌。 顾容亭伸出手来,掌心贴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用手指刮擦着她的肌肤。 章毓附下身来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那只贴在他胸口的手在他的衣服里从上往下抚摸,然后一把扯开了他的腰带。 “阿毓!”顾容亭差点跳起来,慌忙去抓她正欲作乱的小手,脸上已红得就要滴出血来。 章毓挥开他的手臂,一脚跨过压住他的腿不让他起身,她垂头专注地看着他的脸,眼角轻挑,乌黑的眸间忽然有了一丝妖异与妩媚,宛如绽开的罂粟之花,她的手指就停留在他的腰腹间,只差了一步,可她就停在了边缘之处,似乎触碰又似乎远离,却没有再往下移动一分。 顾容亭一口气悬在心上,只觉全身血液已经倒流了,不,不是倒流,而是都流到了一个地方,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疼痛里还夹杂着无法言说的渴望。 章毓的手臂动了动,顾容亭一把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眼里流露出乞求的光。 求什么呢?他想要求她什么呢?求她停止,还是求她继续? “阿毓,你的心里还有我吗?”他望着她问道,寒潭深目中如有热流在沸腾,握着她的手指骨节发白分外用力。 章毓沉默着没有回答,慢慢缩回了手,她抬起头来,一手抚开所有垂下的长发,把那层帷幕全部拉开,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一手撑在地上,翻身欲走。 “阿毓,”顾容亭的动作比她快,在她的腿就要站起来时,他已经迅速坐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她的纤腰,把她又拉了回来,他把她揽在了怀中,双臂交叉扣住她的背,脸埋在她的肩窝,在她柔软的发间反复摩挲。 “不许走,不许走……”他在她耳边微微喘息着低喃着,手指拢起捏诀,做了一个结界,把他们两人困在里面,也阻隔了外界的一切。 “我不让你走。”顾容亭抬起头来,双手捧起她的脸,语气温柔如水,眼睛里却闪着灼灼的光,目光异常的坚定,“阿毓,我后悔了,我一直很后悔,那时我不该放开你的手,所以现在我绝不放你走。” 他拒绝去想她与赵之睿之间的事情,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否则她不会这样孤单一个人凄凉地出现在这里,可现在他不想问,他也不想再问她是否还喜欢他,既然她就在他的怀里,既然她又向他伸出了手,那就不能让自己再次后悔,他要得到她,他要把她夺回来,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阿毓,”他附下脸来,清冷的,热烈的,终将如愿以偿的,他慢慢贴近她,清香与甜香,在她如花一般的唇间交汇。 ------------ 第172章 爱如夏花 顾容亭的唇贴在她的唇上温柔吸吮着,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然后微微用力想要把她的身体放下去。 章毓挺直了背,揽在他肩上的双手忽然反手一推,再次把他仰面按在了地上。 她柔软的躯体贴了上来,覆盖在他修长俊挺的身体上,她的舌尖抵进了他的口里,宛如闯进了清晨的森林,把他淡淡的清香吞噬。 她的手拨开他的衣衫,沿着他敞开的衣襟滑动,在他光裸的身体上来回抚摸,他有一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身体,脖颈优雅美丽,胸膛光润如玉,锁骨白皙而性感。他的身形匀称四肢修长,脊柱挺直如雪地里的桦树。 顾容亭闭着眼低低的喘息,手指在她腰间抚触,试探着伸入她的衣襟,他渴望触碰她柔软的身体,触摸她细腻如瓷的肌肤。 章毓的手指却扣在他的手腕上把他的手拉了出来,然后有几道柔软的白色触腕从她袖中蜿蜒而出,一圈圈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腿上,把他的双手强制地固定在了身体两侧,双腿捆在了一块,几乎无法动弹一分。顾容亭挣了挣,却是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来。 “阿毓……”他睁开眼来,不解又迷茫。 章毓含住了他的唇,堵住了他所有的疑问,只有她柔软的小手,越过一片辽阔的平原,终于登上了险峰。 只不过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就像撩拨了就要喷发的火山口,顾容亭浑身僵硬,喉间不停的翻滚,手指紧紧握成了拳,他想要扭动身体,却被她用力压住了。 章毓抬起头离开他的唇。看着脸色血红的男子,他的气息粗重而急切,断断续续地恳求着,“阿毓,你放开我。” “你不是喜欢我吗?”她的声音娇软又妩媚,她的眼里却有了一点血色,乌黑的眸子里深远没有终点。她轻咬了一口他的锁骨。细软的手指在他的山峰上流连,从山脚慢慢爬上山尖,在山尖上跳跃,最后她一把握住了它。任它在她手里不断的跳动涨大。 “阿毓,阿毓。”顾容亭的手臂肌肉纠结,想要甩掉她的触腕松开手来,他的目光里有着深切的渴望,想要去触碰她,想要去拥抱她。 章毓垂下头,满头乌发掩盖了她的脸,他再也看不到她一分的神色。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却是毅然坚决地跨坐在了他的腰间。她的衣衫滑过他光裸的腰腹。她的双手扣在他结实劲瘦的腰上,然后一寸一寸慢慢包容他。 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一分距离,顾容亭的喉间溢出一声呻吟,所有的焦点全部汇聚到了一处,柔软湿润的挤压。这是极致的感觉,不过是轻微的摩擦,瞬间就让他想要丢盔弃甲,他连忙摒住了气息忍住,身体里升起了无数的期待和渴望。 可是身上那位衣衫整齐的姑娘显然技术很生疏,他只进去了一半,她便原因不明地止住了前进的趋势,然后随意动了几下,没有一次配合到位,最后甚至胡乱扭了两下就停着不动了。 章毓用手捂住了脸,只觉自己的身体僵硬而别扭,刚才聚集起来的勇气终于彻底消散了,这事做起来比想象起来累的多,而且她也不会,实在是做不下去了。 算了,就这样吧,用人类的躯体最后能做的事她已经做了,也不枉费她这辈子在人世走一遭,以后该怎样就怎样,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她慢慢起身抽离身体。 顾容亭涨红了脸,强压着感觉不能动弹,身体被折磨得不上不下疏解难耐,身上的姑娘却眼看着忽然间就有了撤退的意思,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放开。”他厉声喝道,声音如此严厉,他的眼眶发红,身上已有淡淡的灵力在漫开来,他害怕伤了她一直不愿意强行挣开,可现在容不得他忍耐了,他也实在忍不住了。 束缚瞬间消失了,章毓在最后时刻把她的触腕收了回去。 顾容亭的双手一失去了束缚,手腕立刻翻转紧紧扣住了她正欲离开的纤腰,把她用力按向自己,如劈荆斩浪,他终于全部埋进了她炙热滚烫的最深处,那样热烈的接触让两人都忍不住轻吟出声。 他坐起身来,手掌压在了她的双肩上,压制她坐在他身上,让她尽可能的包容他适应他。 他拨开她的长发,把她粉嫩的脸蛋挖了出来,她小巧的嘴巴微张,柳眉轻簇,明媚的双眼里有着一抹湿漉漉的雾气,仿佛盛开着的桃花上花蕊间滚动的露珠,她的脸颊上红云层叠,一层渐隐一层又起。 “疼,疼……”章毓仰起头来,小手撑在他胸口不断推拒着他。 “忍着,忍着……”他剧烈喘息着,胸膛不断起伏,额间有汗水一滴滴滚落下来,他也很疼啊,瞬间四面而来的强烈压迫不断袭来,就象突然被她的小手攥紧了一样,让他本能地想要撤退,然后再进攻。可他没有动弹,只是轻吻着她,嘴唇从肉嘟嘟的脸颊移到了软软的耳垂,然后顺着优美的颈线一路而下,直到被衣衫阻住了前进的路。 他的手指在她的背脊上滑过,越过肩膀勾住了她的衣襟,与他温柔的唇不同,他的手指却很是野蛮,章毓只听得耳边“嗤拉”一声响,她的衣衫已被撕裂开来。 “阿毓,阿毓……”他一声声地唤着她,修长的手飞快地除掉她身上所有的障碍,让她优美如缎的身体显露出来,让她与他的肌肤间再没有一分间隔。他的手指在她身上不停地来回移动,就像抚摸在丝绸之上,他把脸埋在了她丰盈饱满的胸上,白如雪,甜如蜜,芬芳美丽,细软柔腻,盈满了他的口间,也充满了他的心间。身体勃勃跳动的欲望中,他再也忍耐不住一分,双手卡在了她的腰间,把她不停地托起又放下。 章毓便如同坐在了一艘颠簸的小船上,随着猛烈的海浪在潮起潮落间起伏摇摆不定,柔软无骨的身体像一条蜿蜒的蛇,缠绕在他强健的身躯上。纷纷扬扬的乌发似是扬起的风帆。引领着小船远航。 她的脸上似有靡丽的光,在她的眼角,她的唇上,她的眉间。一点一点慢慢绽放,清纯的,又是冶艳的,引诱着他蛊惑着他与她缠绵不止。 顾容亭抱着她慢慢把她放倒在他的衣服上,双手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身体的两侧,十指紧紧相扣。他俯身凝望着她,她的身体渐渐变得粉红,她的眼帘半张,眼里水光潋滟。黑如美玉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慢慢贴近她。深深探入她的身体,竭尽全力探索着她每一寸每一分,强而有力,却又如水温柔。 “阿毓,我终于……得到了你。”他在她耳边用低哑的嗓音轻声诉说。 章毓忽然张大了眼。迷蒙的眼神清明起来,她挣开他的双手,反手抱住了他的背,“不,是我得到了你。”她的声音柔软亲昵,可她的话铿锵有力。 她修长的双腿缠上了他劲瘦有力的腰,抬起身体与他紧贴纠缠,她慢慢扭动身体,把他紧紧绞在自己体内,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终于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 顾容亭呻吟一声,动作顷刻间失去了温柔,她就像海底的暗流,把他卷起来吞没殆尽尸骨不留。什么双修,什么心法,什么人间的安危,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脑后,他的眼前一片雾色,只剩下她娇软滑腻的身躯,任他驰骋,随他纵横。 仿若烟花绽放,淋漓尽致的汗水里俩人紧紧相拥,把对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章毓闭上眼,因疲倦而昏睡,身上的粉色渐渐退却,恢复成白皙无暇,只有腰间还残留着一些指痕的印记。 顾容亭躺在她的身边,支起身来轻吻着她光裸的肩膀,他的手指拂过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微红的脸上有了一丝歉意和怜惜。他有些羞愧,该回去找几本双修的书来好好研习一下才是,下一次就不会再伤着她了。 他把她细软的小手握在手里,心里升起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 章毓微微动了下身体,似是陷入了梦中,她皱了皱眉头,花瓣一样的嘴角轻启,“之睿……”一声很轻很淡的呓语,听在身边人的耳里却就像一声炸雷,不知不觉间顾容亭已变了脸色,一点伤心一点冷意漫上心头,他不禁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 章毓已经睁开眼来,她刚开口便立时醒了过来,手腕上的疼痛提醒着她他刚才也听见了,她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脸凝视着他。 睡梦里都是赵之睿漠然转身的背影,而现在眼前的顾容亭,也是一张清冷肃然的脸容。她一直记得第一次在离海里看见他的样子,那样的冷漠与高不可攀,她也还记得那一次山洞里他离开时的样子,那样的无情和决然。 章毓甩开他的手,转头随便在身上披了一件碎裂的外袍,“我不是第一次。”她淡淡地道,仰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无比。 “我知道。”顾容亭转过脸来避开她的眼神低声道,那时他就在隔壁,所以他什么都知道,那一次心口上的伤痛每时每刻想起来都让他痛不可挡,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在日以继夜地啃噬着他的骨头,他的手指攥成了拳,清俊的脸上肌肉僵硬,哑声道,“我不介意,以后我们好好的。” 章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扑闪,就象花瓣上的蝴蝶将要振翅启飞,她伸手轻轻拂过额前垂落的长发,脸上的神色似是惆怅又似是解脱。她微微一笑,其实介意不介意都无所谓,因为本来就没有以后了。 她站起了身,平静地道,“把结界打开吧。” “阿毓,和我回去吧。”顾容亭急切地道,“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章毓背对着他而站,只是摇了摇头,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的,谁也回不到从前,就算他还是从前,她也已经变了。 她再也不是离海里那只心思单纯懵懂无知的小章鱼了,不,事实上,她也许马上就要真的成为小章鱼了。她已失去了大半的修为,她也将要失去人形,回去三峰山,以她莫测的身份,不过是任人宰割而已。 她不会再做一只离水的鱼,在高山上因为想念大海而枯竭衰亡。只为爱情而活的女人从来就是大傻瓜,这一生她将不会再为谁而停留。 “把结界打开!”章毓全身仅有的灵力都汇聚在了手心,似乎就要不管不顾强行突破。 顾容亭只能撤了结界,抓过长衫胡乱披在身上。 结界一解除,章毓便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直奔流水而去。 “阿毓。”顾容亭在河岸边抓住了她的双腕,“不许走,你还想去哪里,你还想再回到他的身边吗?”他的眼里有了簇簇的火苗,愤怒又伤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放开手。 时间仿佛停止了,岸上僵持的两人,岸下滔滔的流水,那样的情景延续着,似乎是永远,似乎只是一瞬间。 章毓忽然脱身出来,飞快地跃入了水里,浪花飞溅,只有一点淡淡的墨蓝色在水面上慢慢晕染开来。 两条小小的白玉触腕留在他的手心里,一滴一滴的蓝色流淌下来,无声地落到地上,立刻就失去了踪影。 幸福与悲痛原来只有一线之隔,快乐如此短暂易逝。 “阿毓,阿毓――”顾容亭悲戚莫名,双手运足灵力,分水断流,想要把她找回来,水流断了又流,流了又断,只是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最后还是滔滔江水奔流而去。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孤寂而萧瑟,直站到斜阳西下。 他是介意,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他怎么可能不介意?可是就算是介意,他也还是要把她留在他的身边,因为她更加重要。 那个时候是他先放开了手,因为那时他只是以为自己动心了,那时他以为他不过有点喜欢,可等到分开了才明白,其实他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还要喜欢,他从来都不知道。 比喜欢还要喜欢,那是什么? 那是爱。 他那样的爱她,为什么她始终就不明白? 脉脉流水里,章毓自断触腕受了重创,彻底变回原形,灵力散尽,她的意识也有些飘远起来,蒙蒙胧胧间似乎有谁把她小心地拢在了身前,随着水流直直涌入了大海。 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是她又进入了梦境,这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和温暖,她蜷缩起身体本能地贴近它,开始休眠。 幻海大陆,就此告别吧,她的爱情,也已如夏花,一朝开尽。 (本卷完) ------------ 第173章 什么时候都要让自己过得很好 浩瀚的离海,潮水永远风起浪涌一望无际,碧波飘渺里,海鸟依旧振翅而飞搏击长空。不论世间变幻多少,离海也不曾改变过一分外貌,依旧气势磅礴,雄浑苍茫,在平静与咆哮间延续,但不管它翻卷起的浪潮有如何残酷,它潜藏着的暗流有多少无情,对海之子来说,这里就是他们温暖的家园。它永远宽容地接纳着远游的孩子,仿若他们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在暗黑色的海平面下,正有一只庞大的青黑色海兽,在慢慢向大海深处游去,来来往往的鱼群一到它的身边就轰然散开,像突然炸裂开的碎片,纷纷夺路而去四下逃命,在远处闪躲着穿梭而过。海兽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冷漠无情的光,充满了杀气,似乎谁不经意间碰上了都将是死路一条,它巨大的身躯像一只小船,八条张开的触腕强壮有力,翻卷起来就象一条条粗壮的树干,层层叠叠布满褶皱却又分外柔软,每条触腕上都有着无数白色的吸盘,看起来阴森而恐怖,仿佛随时准备收割着身边的生命。只有一条触腕与众不同,在它的顶端,卷着一个玉白色的小球,无论它朝哪个方向走,这条触腕始终把小球小心地贴在它的身旁,避开一切可能的危险。 暗流在他们身边汹涌而过,他们渐渐下沉,最后停在了海底的沙地上,它把小球放到了眼前,用触腕的顶端轻轻抚触她小小的头颅,又去拨拉她细细的触腕,乌溜溜地眼珠盯着她看个不停。 章毓半梦半醒间,就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卷了起来,让她半点无法动弹,她的心里颇为郁闷,莫非自己这回是要做谁的盘中餐了吗?真是可恶至极。她再怎么弱小,好歹也毕竟是修炼过的章鱼妖,就算一时被打回了原形再做不了人,保命的修为尚在,对付纯天然的水中生物,根本不在话下,她也不是白白修炼的。待会儿可不要怪她手下无情。 章毓慢慢凝聚着力量。一边睁开眼睛来,想要看清楚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来触她的霉头,她现在心情非常的不好,也就不打算客气了。 非常的黑暗。她眨了眨眼才适应过来,暗色的水流里,有一大片深沉的颜色占据了她的视野,一对巨大的黑色眼珠正瞪着她,而她身上的束缚显然来自对方,正是这个大家伙的触腕。 这是一只奇大无比的巨型章鱼,深海里的大怪兽,它抓着她,显然不是为了吃她。因为她从它身上没有察觉到一点敌意。它甚至还在用触腕轻轻蹭着她,充满了温和与善意。 章鱼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物种,它们本性残忍,所有的东西都是食物,它们从不知温柔为何物。可这只大家伙不是这样的。 章毓灰暗的心里忽然明亮起来,这是谁?莫非是它?她的小伙伴,她的章鱼哥? 她心里发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重新开始审视它,这个家伙比以前大了不少,要说外观上还真的是不一样了,颜色越发的深黑,身体庞大无比,看起来更加恐怖,和前世记忆里的大海怪是越来越像了,它的眼珠几乎已和她的身体一样大。 这真的是它吗?章鱼的寿命如此短暂,即使那次没有被鲨鱼吃掉,这么长的时间它还能活着吗?章毓对此充满了疑惑,可这个世界上,若不是她的章鱼哥,还有哪只大章鱼会对她这样好呢?它的黑眼珠是那样的幽深润泽,仿佛在与她诉说着重逢的喜悦,仿佛在怨怼着她现在的漠然与无视。 章毓读懂了它眼里的意思,原来它真的还活着! 上帝给她关上了一扇门,却又给她打开了一扇窗。 章毓很庆幸自己从不做坏事,所以才会有今日的结果,原来这个世界上总还有着一个生灵不会抛弃她,从来就不曾抛弃过她呀。 你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我找遍了离海也没有找到你?她想要流泪,可惜章鱼没有眼泪,她很想问问它,可惜它不会说话。只有那双充满了情谊的黑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章毓用触腕绕在它粗壮的腕足上,亲昵地蹭了蹭它。 大章鱼转动着眼珠,把她卷起来贴到眼珠前,粗壮的腕足一条条围过来,密密麻麻一堆,其中一只触腕上还卷着一只大龙虾,它在沙地上随意的甩动了两下触腕,龙虾的壳与肉就被分离出来,它用另一只触腕顶端的吸盘把虾肉拉了一块出来,递到了她的嘴边,用力想要塞进去。 章毓把嘴边的食物一口吞了下去,如今的她不仅修为大减,还失去了两个腕足,需要大量的营养来补充能量,所以就像他们曾经一样,大章鱼开始给她喂食,等她吃完了一块就重新塞上一块,直到她再也吃不下。可然后它就和当初不一样了,它把那根触腕卷起来收拢,把她的身体藏了起来,埋到了它的身下,这里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章毓眼前真正的黑暗起来,除了它柔软而坚实的身体,再也触不到外界的一分,连流动的海水都似乎被挤压了出去。这样的黑暗,却让她很安心,因为有它在她身边,无论它带她去哪里都不用害怕。那些年来一直的相依为命,如今才能这样的相互不设防,也许它才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为信任的生灵了吧。 她闭起眼来调整了一下气息,先试了一下能否变成人,果然是失败了,现在是真的彻底成了一只章鱼。她伤感了一下就释然了,即使以后数百年的时光都成不了人形,现在的她也可以淡然处之,不一定必须要做人,为什么一定要做人呢,其实做章鱼也挺好的,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这辽阔的大海才是她的舞台,何必对人间恋恋不舍? 她开始进入长时间的深度冥想,这既是疗伤也是修行,她需要尽快振作起来,现在她又回家了,回到了离海的深处,这里其实是个灵气纯正的地方,实在很适合修行,就让她重新开始吧,一步一步,用她自己的力量重新变强,不仅是她自己,还有身边的章鱼哥,他们两只章鱼一起,可以像从前一样结伴而行。 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如此漫长,能做的事太多了,而什么时候都要让自己过得很好,这样才对得起自己,这样的人生才不会后悔。 ------------ 第174章 长相思 大章鱼潜伏在了海底的沙子里,因为已经很难再找到可以容纳它庞大身躯的地方了,到了它这样的境界,也不需要经常进食,所以可以惬意地停止不动了。而章毓也全身心的融入到了冥想中,慢慢修复着身体,不知不觉间时光便这样静静流逝了。 大海里一切如旧,大陆上却是另一番光景。 赵之睿从醉生梦死中醒来时,已是多日之后。 空荡荡的屋里酒气还未散尽,弥漫在空气里很是呛人,地上狼藉一片,书桌的木片和酒壶的碎片混合在了一起。 墙上的画卷已让人揭开,术法早已消失,只留下卷轴上长流的画像,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仿若从前,百年来从来都不曾改变过。她的眼里向来就只有众生,从未曾在他身上停留过,只有他一人执着而又孤独地寻找了百年。 原以为孤单已经结束,谁知道最后却是重新开始。 墙上还插着紫阕,只留下剑柄在外面,她一定已经走了,连她心爱的紫阙都被抛了下来。 赵之睿扶着墙站了起来,自从离开了长流山,他已很久不曾这样大醉一场了,不过是想要逃避现实,醒来之后却更空虚。 秋瓷眼泪汪汪地站在门口,手心里托着一颗亮闪闪的珠子,那是他百年前炼制的灵丹,也是她赖以化形的丹药,如今她却把它也还给了他,这是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从此与他再无半分瓜葛。 赵之睿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就是他喜欢的小章鱼,能够多情,温情,也能够无情。绝情。 他走出房门,不敢看向隔壁的房间,也不敢融摸到她一点的气息,甚至连回忆都不敢,他只能竭尽全力地把她忘记。 他独自一人蹒跚而行,在无人的地方徘徊,不知不觉间还是来到了那片荷花池。他沿着荷花池而走。漫无目地,没有终点,最后站在了凉亭旁,正对着那排柳树荫荫。 柳枝随风扬起。一根根摆动起来,恍惚间好像那个灵动的少女还站在树旁,正拉着枝条越过池水与他遥遥相望,赵之睿默然而站,不觉看痴了眼。 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走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双熟悉的眼睛映入他的眼帘时,他呆滞的面容才像被突然注入了活力,有了一分生动。“小毓儿……”他欣喜的声音忽然间嘎然而止。眼中璀璨的光芒瞬间暗淡了。 不是她,不是他的小章鱼,她已经走了,毫不犹豫地走了,扔下所有的一切无牵无挂地走了。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赵公子,你这是……”白衣女子站在他身旁柔声问他,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很是惊讶。 赵之睿转过来了头,眼睛停留在池水微微的涟漪上,脸上神色淡淡,“很是抱歉,我让管家送你回去吧。” “我不走,我……”白衣女子脚步上前,想要靠近他。 赵之睿却是飞快地退了开来,“给我滚!”他俊美的脸上泛起一层寒霜,仿若河水忽然结了冰,琉璃般的眼珠带走上了阴霾与杀气,哪里还是那个她一见倾心的秀美男子,优雅不再,只剩狰狞,就像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白衣女子呆呆地站在了原地,那森森的寒意渗人,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仿佛她再近一步就定要血溅三尺。 赵之睿不再说话,连一眼都不再看她,转身拂袖而去。 她是他在路上偶然找回来的,她在相貌上有八分师尊的模样,可现在他已无心再去计较她到底是不是长流的转世,从她的脸上他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那双和小章鱼相似的眼睛,微挑的眼角,大大的眼里水光潋滟,可眸子却没有她那样黑如星辰,笑起来也没有那灵动湛人的光彩,更没有她偶尔恶作剧时狡黠的光芒。 他开始浑浑噩噩的度日,夜不能寐,一个人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 日出日落,月明月暗,一日又一日。 他看着天上的云彩出神,渐渐的那云朵便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小球,就像那只可爱的小章鱼,在悄悄伸出八条小小的触腕。他闭上眼垂下头,耳边呼呼的风声似乎是她轻软的呢喃声,一声一声在他心里回荡,让他忍不住茫然四顾想要寻她的影踪。 她已离开,可她无处不在。 最后他又站在了她的屋前,看着紧闭的房门发呆,直到又一个夜晚来临时,他终于走了进去,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空气里弥漫着她独有的淡淡甜香,抚慰了他的心头,他疲惫地蜷缩在她的床上,把她的红色嫁衣抱在了怀里贴在了心口上,被子里充满了她温柔的气息,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从不曾远离。他渐渐闭上了眼,开始沉睡,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得以安眠。 他终于平静下来。 他的书房已恢复如常,当他再次站在了长流的画像前时,他发现他的心情已不复当年。 他的手指摩挲着画像,目光不经意间却是反复地停留在了画中女子的眼睛上,一遍又一遍,流连忘返,等到他察觉之时,他猛然捂住了脸,双膝发软,一下子跪在了画像的面前。 “师尊,师尊,我对不起你。”赵之睿的手指间有泪水不断流淌出来,他无言又羞愧,以前他在别人身上寻找长流的影子,可现在却居然想在长流的脸上寻找她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最执著长情的人,他以为自己的情感坚贞无比,他以为天地变了都改不了他的心意,可现在他发现自己移情别恋了。 他变心了。 他用了百年的时间在成全自己,甚至违背了修仙道义,违逆了天命,打破了天地的平衡,把幻海大陆提前推入了险境,他背叛了一切抛弃了一切,到了最后,他却成了一个笑话。 这原来就是他枉顾世人安危,自私自利的报应,这便是上天的惩罚。因为他对世人从不怜悯,所以命运之神也不怜悯他,始终不会站在他的那边。 原来他不过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男子,除了长流的灵魂,他还是会被旁人吸引的,他还会那样热烈的爱着其他人的,原来即使是长流,也不是不可取代的。他的师尊,是神,他敬她爱她,小章鱼,是妖,却是他心神所往的爱人。 曾几何时,他便已经不把她当作师尊了,她就是他的小章鱼,只是他的小章鱼。师尊已埋在了他的心底,而现在他的眼中,只有小章鱼,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想念她,分分秒秒地想念她,分开越久思念便越浓烈。 相思如毒药,毁他肺腑,乱他心神。 他是一个背叛了师尊的渣男,可他现在决定渣到底。他是对不起他的师尊,这个债他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还,但现在他要去把他的小章鱼找回来。 这一次一定把她好好珍藏,再不弄丢她。 ------------ 第175章 男人的战争 云雾缭绕的三峰山正峰顶,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正对面而立,一人广袖白衣,盘发于冠,一人紫衣华服,乌发如瀑,不同的面容,却是同样的修长挺拔,天人之姿。 赵之睿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站在这里,顾容亭也从没想过他还会来三峰山拜访他。 他们从未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似乎更不可能。 两人平静而立,都是面无表情,只有偶尔交汇的眼波中隐隐流露出了敌意。 一群小道士们躲在暗处好奇地看着这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却也在从他们的眉眼变换中各自揣测着,闻讯而来的戌道子站在不远处,严肃刻板的脸上带着点忧色。 “她在哪里?”赵之睿盯着他道,他已经辗转了数日,除了离海深处,唯一可能的地方便只有这里了,即便他始终不想承认,他也清楚在她的心中,这个牛鼻子道士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顾容亭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两道剑眉聚拢,冷声道,“她没有回去吗?” “你见过她!”赵之睿眼里瞬间亮起了光,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急切又焦虑地问道,“她在哪里?你在哪里遇到了她?” 顾容亭的手握成了拳,她果然没有回去找他,那么她究竟到哪里去了呢?真的回归大海了吗?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双有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里不再是明媚的春光,只有着淡淡的忧伤,那就是他最后一次的映像。 “她的事从此再与你无关。”顾容亭转身欲走,既然赵子睿最后还是负了她,那他便不会再退让一步,如今所有的关系将重新开始。 “顾掌门,” 赵之睿咬紧了牙关,琉璃眼中便有了分挑衅。“她是我未婚的妻子,她早就属于我,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顾容亭转过头来,双手合拢,袖袍连在了一处。下巴收紧。星目里忽然有了些微光,带着笑意,带着冷意。带着坚定,“阿毓,是我的女人。”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意义深远,象重锤声声敲打在人心上,刚猛有力。 远处的戌道子忽然震了一下,脸上神色骇然,他终于知道那一次回来时衣衫不整的师弟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顾掌门是惯于睁眼说瞎话吗?”赵之睿扯了扯嘴角。毫不动容,她的第一次属于谁,他比谁都清楚,可他看着对面男子坚定而意有所指的面容时,心里疑虑顿生,渐渐掀起了滔天巨浪。“难道是这一次……”难道就是这一次她悲伤的离开他的时候吗?他是见过她的,一定见过她,从他刚才说的话可以判断出来,而且他们之间必然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他永远不愿想象的事。 “趁人之危!”赵之睿勃然大怒。心口上就像被人捅了一刀,鲜血横流,疼痛难当,他又恨又悔,脸容阴寒,身后的黑发散开,周身杀气弥漫,“顾容亭,与我一战吧。”都是自己的错,把她弄丢了,今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他就要杀了他,杀了他,她便还是他一个人的。 “如此尚好。”顾容亭衣袖一甩欣然应战,他从他手里夺走了阿毓,得到了又不珍惜,生生负了她,他的心里也充满了恨意,平生第一次想要一个人的命,不如就此一战,做个彻底的了断,免得他日阿毓归来时无从选择。 两人各自祭剑,迅速飞离了主峰,一晃就没了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戌道子却是变了脸色,这下可真是大事不妙了,上邪还未出世,大陆上两个最强的人已经撕破了脸,要取对方的性命。他就知道那只小章鱼是个祸害,她不是上邪还有谁会是,早知当日就该不管不顾亲自动手杀了她以绝后患,宁愿承受师弟的雷霆之怒,无论如何也好过今日啊。 他后悔不迭,急得心头火起,对正从殿里出来的尘虚道,“出事了,快去把那两人找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尘虚望着遥远之处摊了摊手双手,“已经晚了。” 她看的那个方向风卷云驰,天地间已经变色,地上有隐隐的振动传来,那两人已经出手了,而且谁都没有手下留情。 “不过,他们两个谁厉害呢?”尘虚想着脸上忽然浮现出兴奋来,“啊呀,这不是三峰山和长流山之间的对决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早就期待着这样的战斗了,师兄你在这待着,我得去看看。”说着她拔出她的巨剑来,白光一闪也没了踪影。 戌道子目瞪口呆,气得说不出话来,可以想象,她这个样子定然不是去制止战斗,绝对是去挑事的,都是些不省心的人,他对不起三峰山啊。就在他准备自己出马时,又被人拦住了去路,来人是藏镜洞的小道士,日月镜终于又有了变化。 戌道子面色冷峻,脚步匆匆而去。 远方之处,在苍茫的天幕下,两人已经交手数回,这片空旷的山头地表的植都被破坏殆尽,连山头都似被削掉了一层,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在山体间纵横,时不时振动一下,有碎裂的大石掉了下来,滚落在残枝满地的山坡上,发出隆隆巨响。 两人各不相容,恨意滔天,出手也不含糊,身上便各自都挂了点彩,衣衫上有了一条条血印。 “碰过她的男人,我不会让他活着。”赵之睿琉璃眼暗沉无光,手心里的白光在迅速聚起。 顾容亭冷声道,“这便是我要说的话,今日就让所有的事情都有个终结吧。” 两道白光交织在一起,就像突然点爆的炸药堆,巨大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地陷山移,飞沙走石,整座山峰终于夷为了平地,连周围的群山都开始崩塌,山石草木的碎屑像急射出去的支支利箭。 巨剑上的尘虚差点被震了下来,慌忙闪避。 她蹲在半空蹙了蹙眉头,师兄果然担心的是,这两人失去理智了,都想要对方的命,她虽然好战,但两强相搏最后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可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得想个法子制止他们啊,可她显然不是他们任何一人的对手,无端做了炮灰就太傻了。 她正苦恼万分,天空忽然就昏暗起来,似乎有道道黑气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到了空中某处,像谁在那里速度飞快地抽拉着无数的引线,等到所有的暗线汇聚在了一点,天空又恢复了明亮,而那个暗点瞬间便消失了。 顾容亭与赵之睿同时停下了手,站在破碎的山石上遥望远方,那个方向,正是离海。 ------------ 第176章 邪灵诞生 “邪灵生成了。”顾容亭顿时清醒了过来,满腔恨意瞬间消散。 他这辈子都在降妖除魔,他不过是希望平复世间之人的怨恨,减少上邪的力量之源,但现在他自己却陷入了仇恨中,他与赵之睿充满恨意的一战,给上邪送来了最后的甜点。 上邪的灵体今日终于凝聚成形,只要和它的本体相融,上邪就真的出世了。 赵之睿怔怔看着远方出神,当年便是它夺走了师尊,如今不过百年的时光,历史又重演了,这次又要夺走谁呢? “赵之睿,你若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便随我来吧。”顾容亭一路飞回三峰山正殿,心急如焚,虽然他不认为章毓就是上邪,但日月镜的预言不会毫无缘故,总和她是有关的,他实在不希望她被牵扯进去再受到什么伤害。 顾容亭直接前往藏镜洞,他的身后跟着尘虚,再不远处是赵之睿,小道士们看他一脸厣色也不敢阻拦。 戌道子正站在日月镜前,神色肃然。 镜子里是一片蔚蓝的海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顾容亭刚想注入灵力重新演绎,戌道子摆了摆手,“不用,就是这样,这次只有海水了。”他的目光移到了后面的赵之睿,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道,“” 赵之睿微微敛目,也不理他,只是看着日月镜道,“她曾经出现在这里,是吗?” 顾容亭点了点头,看着浩瀚的海水道。“这说明不了什么,现在她也不一定就在离海里,也许还在这片大陆上。” “不,她在离海里。”赵之睿转过脸,如果她不在三峰山,那就一定在离海,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若是他负了她,她便躲到离海里让他永远也找不到,何况,如今的她还失去了灵丹。他摊开了手心,掌心里有一颗闪着微光的白色珠子。黯然道,“这是她走时留下的,也许现在的她已变回了原形。” “她的内丹?”顾容亭的额角突突地跳,鼓起的青筋若隐若现,“赵之睿,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在藏镜洞。他真想和他再打一场。 阿毓,失去了内丹,你又将会如何?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如此绝然地离开我吗?顾容亭的心里翻腾难受,无比地后悔自己没有抓紧她。 赵之睿合拢掌心握紧了珠子,抿紧双唇一个字也不说,他们之间的事。没必要告诉旁人。 “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当务之急是把她找出来才是。”戌道子皱了皱眉头,“不管她是不是上邪的本体,反正事情定然与她有关。只要上邪一日不出世,我们便还有希望。” 赵之睿的目光扫过日月镜,海水一片幽蓝深不见底。他转过身来急奔而去。他不管她是谁,是章鱼也好,是上邪也罢,她便是她,是他心爱的姑娘,他要去把她找回来,这次他想得很明白,再也不会动摇了。 顾容亭脚步刚动了动,戌道子便迅速拦住了他的路,“离海这么大,若是她恢复了原形,你去也是白费光景,别忘了你是谁?我会派人去搜寻的。” 顾容亭垂下眼帘,手指成拳掩在了袖中,半晌后道,“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他必然会战死,那么她的离开是不是也是一种幸运? 一拨拨的人开始去离海找章毓,但她在哪里呢?她是在离海,可要找到她,谈何容易。她就是一滴混合在大海里的水珠,再也没有踪影了。 与大陆上的恐慌不同,离海还是一片平静。 在遥远的离海深处,水流如常,鱼群在海草间悠闲自得地穿梭游动着。 章毓结束幂想睁开眼时,已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但对两只章鱼来说,时间的长短已没有了什么意义。 章毓首先用灵力探查自己的身体,触腕不会这么快长出来,但身体的虚弱状况明显已得到了缓解,她引导着灵气游走,最后在某处惊讶地发现了一个透明的小球,似乎她所有的灵力最后都会汇聚于此,然后再从它里面流出去。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内丹了,章毓不觉庆幸起来,她当初修炼也算勤勉,不知不觉间原来她也有了自己的内丹,还是自己最可靠啊,只有自己的东西别人才拿不走。 她想着忽然就振奋起来,这么说她还能有人形了? 章毓也不管自己还被埋在章鱼哥的身下,她摒住了气息,想要化形,灵气在周身引导,最后还是回归了丹田,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依旧是一只小章鱼。 她的心里有些黯然,果然是不行了,不过算了,至少她还活着,拥有了内丹,也就表示她突破了章鱼的寿命界限,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了。 只是她不死还不行,必须让她的兄弟也活着才行,要怎样才能让它学会修炼呢?章鱼虽然很聪明,可也没有聪明到能会修炼啊,没有人类的语言要怎样才能沟通呢?章毓不禁苦恼万分。 身边开始有水流经过,大概发现她醒了,大章鱼从沙地里冒了出来,伸展开触腕,水底一阵骚动,周围一下子什么生物都不见了。 它把缠着的章毓触腕伸到了眼前看了下,却并没有放开,只是在身体上蹭了一下。 章毓看着它巨大的身体,脑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不管如何,先试试看再说,它拍打着它用力想要挣脱出来。 大章鱼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了委屈,但还是慢慢松开了触腕,只是保持着圆圈的样子,只要它迅速收紧,她便会被再次缠住。 章毓伏在它的脑门上,六条触腕顶端全部贴在它的身体上,然后把身体里的灵气输入它的体内。 大章鱼似乎惊惧了一下,身体的颜色渐渐泛起红色,它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她,触腕在水中翻搅出巨大的暗流来,但渐渐的,它平息了下来,身体恢复了青黑色,触腕也柔软地铺在了沙地上,似乎惬意与享受起来。 章毓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除此之外,她一时也想不起更有效的方法来,至少先要停止它身体的衰老再说。 ------------ 第177章 章 鱼哥的人形 两只章鱼开始了形影不离的海底生活,不知道是不是海面上的不好回忆给他们都带了阴影,谁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深海,他们潜伏在黑暗中,就像真正的章鱼一样生活。对章毓来说,那些过去的事就像上辈子一样了,浩瀚的海水,漂亮的海洋生物,平静的生活,她的心情渐渐平复。 深海里充满了神秘的力量,也给了她无穷的灵气与滋养,她的心境也随之开阔起来,世上有什么事最后想不通呢?随着她心境的明朗,她发觉自己的修为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提升着。她有三颗心,有两颗受到了伤害,但显然在创伤之后都一一复原了,她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她努力振作,最后只是变得比从前更坚强。原来每一次的挫折都在让她成长,而心境的成长,便是她修行的成长,每突破一层,便会让她有质的飞跃。 她的内丹已变得浑圆紧密,这代表着她在步步攀升,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灵气比做人时还要充沛,只是她再也没有尝试着去化形,也许潜意识里她已不想再去做人,因为她发觉留在她的章鱼哥身边,做离海深处一条快乐的鱼,以离海为家,这样悠闲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离海虽然对人类很凶残,可对鱼来说,它很温柔,这里便是她的家。 章毓想也许自己这辈子都可能就是一条鱼了,但即使是做鱼也是需要同伴的,所以她每次修炼结束后都会把所得的灵气注入一半到章鱼哥的体内,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有效,但她却是一直坚持着。 不过,在海底生活,危险还是有的,他们会捕食。自然也会被别的生物捕食。很多海洋生物见了他们都是要闪躲的,但鲨鱼不会,作为天生的宿敌。便是你不容我,我不容你。 大章鱼大部分时间都停着不动。隔了很久才会去捕食,如果它不去捕食,浑身的颜色都开始发红,章毓便知道他们的敌人又来了。 这是第几次了呢?章毓趴在它的身上看着汹涌而来的鲨鱼群感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回来之后,这些鲨鱼就特别喜欢来找他们的麻烦,以前她明明记得不是这样的。就算鲨鱼有攻击性,也不会总缠着他们不放。 刚开始时,她的修为还未彻底恢复,大章鱼便会把她用触腕卷起来藏在身体下。死活都不肯放她出来,等到鲨鱼群散去之后,它的身上便会多出大大小小很多伤口,有时还会少掉一小小截触腕,自然。鲨鱼也捞不着好,很多都成了它的腹中餐,每次战后它都可以很久不用进食。 后来再有鲨鱼来袭时,章毓便用术法强制脱离了它的触腕,蹲在了它的头顶上。她可不是以前柔弱无助的小章鱼了呀,不用它保护她,她也可以保护它的。她可不想再失去她的章鱼哥,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它与一群鲨鱼消失在她视野里的情景,这就是个梦魇,有一次就足够了。 玉白色的小章鱼看起来非常弱小,似乎只要鲨鱼张开嘴,就可以把她毫不费力地一口吞掉,但小章鱼可不仅仅是章鱼啊,她其实是个妖精,所以后来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鲨鱼群次次败北而归,仓皇逃走,可惜下次还会卷土重来。 怎么就老是不记得疼呢?章毓在心里叹息,海里的章鱼这么多,为什么非要来挑衅他们呢,难道他俩的肉就这么好吃吗?还非吃不可? 章毓并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鲨鱼的死期,这样总给她一种欺负弱小的错觉,但她并不想要大开杀戒,所以只要不触犯她,或是危害到它,她就不动用术法。 不过,自动送上门来的食物,章鱼哥从来不会放弃,它已经挥动触腕准备转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章毓给他输送灵力的结果,它的触腕越来越强健,渐渐的鲨鱼锋利的牙齿都似乎咬不破它的表皮了。她亲眼看着大章鱼的触腕卷在鲨鱼大张的牙齿间,然后把它绞成两段,自己却又毫发无损。 鲨鱼群一次次的攻击,大章鱼一次次的吞食,等到它吃饱之后,也没了战斗的动力了,反正鲨鱼的牙齿已经够不成威胁,那就随它们去好了,只有到烦不胜烦时才会挥动触腕把它们赶跑,就象非洲狮用尾巴驱赶苍蝇。 章鱼与鲨鱼的战争,到了最后,居然成了一种游戏,而章毓也习惯了它们时不时的骚扰,就当作奇怪的宠物好了,哪一日没看见它们还觉得不习惯了。 一大一小两只章鱼在海底自由的游动,经常改变停留的位置,这样悠闲又有趣的生活便继续着,章毓以为这样的生活会直到天荒地老,可忽然有一天,改变再次发生了。 海水急速地流动着,章毓照例把灵气送入它体内,等到一切结束时,章鱼哥却忽然有些烦躁起来,它乌黑的眼珠张开又闭合,身体上的颜色红黑相间变换万千,它甚至把从不离身的章毓抛离了自己的身体,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方珊瑚礁上。它巨大的身体不断磨擦着地表,八条触腕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绷得笔直又聚拢蜷缩成一团,触腕的尖端直直插到了海底的沙滩里,翻搅出无数的沙砾,海水剧烈翻涌,迅速的混浊起来,甚至开始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章毓的心脏缩成了一团,她不知道它这样意味着什么,但这定然和她输送它的灵力有关,只是到底是向好的方向转变还是身体最终承受不了开始抵触,她心里没有答案。 她想要冲进那个漩涡,却被一股强烈的力量阻拦在了外面,水流仿佛突然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们隔离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到屏障突然消失了,混浊的海水渐渐沉淀,眼前又清晰起来。 沙地上,巨大的章鱼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 ------------ 第178章 沮丧的章 鱼哥 这是一个俯卧在沙地上的年轻男子,长长的黑发遮盖了半身,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身材高大颀长,宽阔的肩膀,强健的背上肌肉线条清晰明朗,漂亮又流畅,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既不夸张也不羸弱,劲瘦的腰线向内凹起,然后就是挺翘紧窄的臀部与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从沙滩上撑起身体,抬起了头,满头乌发披散开来,露出了他的脸,这是一张俊美阳刚的面容,五官像刀削一样,带着一种冷硬如岩石般的冷酷无情,但一双狭长的凤目,与她一模一样乌黑如玉的眼眸,却给他的面容又增添了一点阴柔的秀美。 这便是与她朝夕相处的章鱼哥?他的人形! 章毓不觉瞪大了眼睛,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化形,就靠着她的灵力,他居然就化形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本来只是想着它能够不死而已。 可他怎么就化形了呢?难道说他的命就这么好? 章毓觉得不可思议,她自己都变不了人,他倒是成了人了,这真是世事难料。 男子坐在沙滩上,很是奇怪地看了看手脚,脸上神色莫名,似乎是高兴又似乎是不知所措。只不过呆了几秒,他便迅速醒悟,目光急切起来,开始转过脸来向四周搜寻,等到看到不远处蹲在珊瑚礁上的小圆球时,眼神就热烈而欢喜起来,站起身来拨开水流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 章毓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立刻把刚才冷酷的评价取消了,他的凤目里波光粼粼,哪里有半点冷酷,分明是个阳光帅气的俊小伙。 章毓眨动着乌溜溜的小眼珠,眼光在扫到他腰间的海豚线时便自动止住了,她用触腕遮住了眼睛。 咳,咳。隐私部位还是略过不看了吧,虽然她已经看过了两个男人,但这个人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不可欺,不可欺也。 章毓这样想着,便有两只强有力的手拉开了她的触腕,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神情专注的凤目。他正低下头来和她大眼对小眼。 章毓不想一再看见裸男的身体,便噌一下从珊瑚礁上跃上了他的肩头。触腕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章鱼哥摸了摸她滑溜溜的身体,展开手脚从最深的水底直往上窜,像一把破开冰面的尖刀,直到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了头。 作为鱼,谁都会留恋大海,可当有一天鱼变成了人,就会开始向往岸上的生活。 章鱼哥刚变成了人,新奇又兴奋,在海面上游来游去。矫健的身躯在海水里忽隐忽现,翻卷出无数的浪花,他探究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第一次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 章毓挂在他的脖子上,任他肆意翻卷着浪花。她闭着眼悠闲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都变得懒洋洋起来,这是她回归离海之后的第一次探出海面,她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但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海风还是充满了力量,空气也还是那样带着腥咸的味道,连天上的太阳都是一如既往的耀眼。 章鱼哥的好奇心终于等到了满足,他飘浮在海水里,把目光转向了脖子上挂着的小球,他把章毓摘了下来捧在手心里,低下头在她滑溜溜的身体上亲了一口,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章毓睁开眼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用这样亮闪闪的目光看着她干什么。 章鱼哥等了半天忽然焦急起来,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开始用手指戳她的身体,拉扯她的触腕,把她捏来捏去。 章毓张开嘴就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才变成人,就想来欺负她不成。 章鱼哥眼帘半垂,一点委屈爬上了他的脸,现在章毓可以清楚地看懂他的表情了,他鲜红的唇瓣抿了一下,乌黑的眸子里有了丝黯然。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章毓却是没有半点反映,最后章鱼哥垂下了头,忽然间又变回了大章鱼的原形,海水翻涌,浮起层层白色的泡沫,它眨了眨黑黑的眼睛,突然扭过头自顾自迅速沉了下去,海水打着卷把章毓推出去很远。 居然生气了,脾气还不小,连她都扔了,章拍了拍水面嘴里吐出一串泡泡来,可还没等水泡破灭,水面下忽然伸出一条长长的触腕,把她兜头卷了起来,然后一把拖到了水里,若不是她是只章鱼,铁定要被呛死。 章鱼哥用他的眼睛狠狠地瞪她,最后却是收回触腕又把她放到他的头上,然后放松身体沉入了海底,哼,就算再生气,他也不能丢下她不管,这么小的个子,他一口就吞掉了。 章毓看着身边的水流,用细细的触腕卷住了他,她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期待着她和他一样变成人,他以为她不愿意。可世上之事总不会处处如人意,她也不知道为何,明明她的灵力充沛,可她就是化不了形,也许她的好运已经用尽,现在需要踏踏实实修行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化形是好事,这表明他终于跨出了一大步,因为从此以后他将可以与她交流了。 大章鱼伏在沙砾上,触腕展开软软地趴在地上,看起来恹恹地,没有半点精神,章毓蹭了蹭他的头,像往常一样的亲昵,大章鱼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把半个身体都埋到了沙堆里,只留下几个触腕在外面。 他变成了人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做章鱼好。 章毓看着他沮丧的样子,无可奈何,这可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她调整着身体的灵力,努力了半天还是不成功,她是真的变不成人啊。 海底不分昼夜,章毓蜷缩在他卷起来的触腕里,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蒙蒙中她忽然发觉眼前的场景变了。 大海的水流依旧,鱼群穿梭来往,珊瑚闪着彩色的光,可她的章鱼哥不见了,只有她一只孤零零的小章鱼,站在了沙砾上。 ------------ 第179章 章 毓的前生 这是怎么回事?章毓很是震惊,难道是做梦,可为何就这么真实呢?周围所有的环境一点不差,除了少了章鱼哥。 “你觉得很奇怪吗?”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似男似女无法分辨。 章毓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这可是在海底世界,哪里会有人出现,而且还能和她说话呢。 “你不用找了,我就在你身边。”那声音里分明带着点浅笑,却让章毓感到了森森的阴寒。 “你是谁?”章毓忽然间警觉起来,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东西会在她身边而不被她发现?难道说她莫测的身份终于要应验了吗?她现在就要被夺舍了?“你是上邪?”她的语气分外肯定。 “严格地说来,我是邪灵。”它淡淡的回应,“我来寻找我的身体。” 章毓不说话,聚齐着身体里所有的灵气汇聚到了丹田,一旦它要强行夺舍,她就自爆而亡,决不会给它留下一点肉渣,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成了别人做坏事的容器,反正一样是死亡,不如死得其所,重新投胎也没什么可怕的。 “放心,我不夺舍,你不用这么紧张。”它的声音飘缈冷静,“我不过是想和你融合而已。” “我不做别人的傀儡。”章毓道,什么融合,说得好听,到时就鸠占鹊巢了,她有那么傻吗? “你还是你自己啊,我不会操控你的,我只是一股力量而已,这世间最最强大的力量,拥有了这力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管是财富还是地位,”它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诱惑。似哄似骗,“亦或是――人。” “我没有想得到的财富和地位,更没有想得到的人。”章毓的声音有些发紧。 “呵呵,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说。”它的声音又清朗起来,“你不是想要重新开始吗?你不是想要做人吗?和我融合,你便会心想事成。” “谁说我想要做人的?”章毓大笑。“我觉得做章鱼挺好,离海这样广阔。任我遨游逍遥,有何不好?就算此生永远做不了人,我也不会和你融合。”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啊。”它微微叹息。 无声无息,很久都没有回话,等到章毓以为它已经放弃的时候,它忽然又说了,“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你是指……”章毓疑惑地问道。 “我知道你本来不是这样的,”它慢慢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呢?” 章毓呆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寻找失去的记忆。那不同于真正的前世,因为她还依稀记得那时的事,偶尔会想起那个世界的车来车往,还有形形色色的人群,耳边还会响起很多熟悉的声音。只是那些人,那些声音,她都已经全部忘却了。 她到底要不要再想起来?其实前生已经结束了,想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忘记了一切又有何妨,她今生也照样过的很好。 “你真怯懦。”它道,“谁说那便不是你的今生了,你现在不过是过去的延续而已,你连过去发生的事都没有勇气知道吗?” “好吧,那你告诉我,上辈子我是如何死的吧?”章毓道,她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她死了会变成章鱼,难道真的是她前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今生才会被堕入到畜牲道吗?难道这辈子真的是来赎罪的吗?她想要知道,但就算知道了她前世如何的不堪,这辈子也不会自甘堕落到变成上邪肆意破坏世界的,毕竟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眼前的海水忽然荡漾开来,宛如一块镜面,镜子里模糊的景象也随之渐渐清晰起来。 明朗的天空带了点灰色,不是很蓝,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灰尘味,有几个身着警服的少女走在浓荫大道上,个个英姿飒爽很有精神。其中一个姑娘很是眼熟,她个子不高,大约也就一米六出头,身材娇小,肤色白皙,脸蛋青春娇美,一双翦水双目透着灵动,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章毓忽然发觉自己已不在海水里了,她就在这个少女的身体里,随着她的动作感受着一切。 “啊呀,军训了一个月,我都晒成黑炭了,章毓,你怎么还是这样白?” “胡说,我也黑了很多,没看我脖子这边已经泾渭分明了吗?” “我已经见不了人啦,皮都掉了一层。” “对啦,国庆节这一周,你们准备去哪里放松一下啊,我的骨头都要散掉啦。” “其实我挺喜欢这些训练的,总比上课考试强啊,我讨厌文化课。” “哈哈哈,你得了吧,以后有得你训的……” 叽叽喳喳小鸟一样的笑闹中,章毓失去的记忆终于回来了。 她原来是一个某警官大学的大一新生啊,怪不得她好管闲事,原来她就是这么一号人,她外形姣好,脑子灵活,身体各项素质都很优秀,不出意外,她以后将会是一个出色的刑警,但人生充满了变数,总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意外。 场景已经变换了,几个少男少女站在湖边看风景,湖水一浪打着一浪,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没啥人,风景倒是不错。” “能游泳不,我想下水游泳。” “不行,没看见那边有牌子吗,此处水深,严禁游泳。” “切,没意思……” 姑娘小伙吵吵嚷嚷,热闹非凡,突然水边传来“扑通”一声落水声。 “糟了,有个小孩掉到湖里去了。” “什么?” “谁会水的,快去救人,快,刚掉下去不会冲远的。” 几个姑娘小伙已经脱掉外衣跳下了水,冰冷的湖水里,章毓第一个潜下了水,她是个游泳高手,从小在水边长大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怕。 按理说孩子刚落水,不会跑远的,但是这里没有,她浮出水面吸了口气,就发觉前面某处有什么冒了出来,看起来很像孩子的头发,她奋力游了过去…… 湖水拍打着巨浪,几个少男少女再没有了踪影,全部被湖水吞没了。 章毓觉得胸口疼的要命,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然后似乎有大量的水涌了进来,她的身日在漫漫下沉,她也渐渐失去了知觉,最后的时候她还想着,要是她是一条鱼那该多好。 章毓仿佛又死了一回,等她终于回神,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只小章鱼,蹲在沙地上八条触腕痉挛扭曲着。 她大口大口的呼气,海水在她嘴里涌进去又吐出来,现在她就是一条鱼,所以她再也不会被淹死了,这莫非就是上天对她的补偿,最后满足了她的心愿? 章毓镇定下来,缓缓放松神经,原来她是这样死的,死了之后便穿越了,成了一条章鱼,这算是她自己的愿望,所以不算是投入到畜牲道。她一直担心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或者说被什么人陷害憋屈死,或者莫名的杀死,或者车祸失事。现在这样的死法,她可以接受,她死的也算有价值,虽然对不起她的父母。 “呵呵,看来你很满意自己这样的死法,毫无怨言。”它忽然又道,“但是你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你还想要接着往下看吗?” 章毓狐疑的转了转眼珠,接下去还能发生什么,自然是她父母的悲痛无比,这她不想看,也不敢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她能体会得到,可她已经死了,无可挽回。她就算再难过,也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流。她相信她的父母会理解她的,因为他们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她的。 海水又变换到了湖边,她站在了高空俯瞰着下面,这次她已经死了。 湖岸边有很多同学在哭泣,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那几个和她一起下水的人都没有上来,多么悲伤的结局,孩子没有救上了,他们自己也死了。 湖水上驶来了一艘船,这是一艘打捞船,停在了湖边。 “请你们把他们捞上来吧,求求你们。” 她的同学们呼喊着请求帮助,章毓的心里酸酸的。 “可以,每人三万块。”船主漠然地说。 “可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他们都是下水救人的英雄,求求你们……” “没钱不干活。”船主很是不耐烦,船停在岸边直接就熄了火。 章毓的心忽然之间就凉了。 场景变换回来,小章鱼蜷缩在了沙地上,垂头丧气再也没了一点精气神,深受打击。 可是这样还不够。 “哈哈哈,你受不了了,再往下看,不要害怕,反正你已经死了。”它引诱着她继续跟着它走。 岸边的谈判继续着,最后讨价还价达成了协议,每人2万8,捞上来再付钱。 而在岸边绿树掩映的某处,从湖水里爬上来一个小孩,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看着远处哭闹成一片的人群,忽然咧嘴一笑。今晚,他将会获得什么好吃的来作为奖励呢? 章毓彻底惊呆了。 ------------ 第180章 邪灵的** 章毓无论如何没有想过事情还会这样,她的触腕在四周极力伸展飞舞扭曲,像海蛇攻击时弯曲的躯体,她玉白色的身体变成了赤红,心里似乎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她的眼睛渐渐泛红,触腕顶端聚集出一个个白色的灵气球,只要把它们全部释放,这一片的海底生物就会全部死亡。 她白死了,她与她的同学一起,白白葬身在了湖底,成为了钱财的送葬品。她们年少时所有的努力与梦想,父母所有的期待与希望全部付诸东流,更让她离开了她的亲人,离开了她的世界,成为了异世里孤零零的一条章鱼。 “你现在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很伤心,是不是觉得很后悔很冤枉?”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钻入了她的耳膜,“你也是充满怨恨的,你难道不恨吗?我能感觉出来,你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它的声音突然有些尖锐起来,“这世间之人,不是人人都该活的,有些人就该死,没什么值得同情与怜悯,他们只会伤你害你。你又做过什么坏事了呢?最后却是这个下场,所以快和我融合吧,和我融合吧,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它的声音又恢复了轻柔,仿若流水一般,在她耳边潺潺而过,引导着她诱惑着她,“和我融合吧……” 章毓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把所有的触腕全部深深插入了沙砾里,用尖锐的岩石刺痛她的腕尖,最后周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被抽空了。她颓丧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答应融合呢?难道你想做什么还要征求我的意见?” “和睦相处不好吗,我也不想打打杀杀,我热爱和平。”它的语调分外平和,简直是在闲话家常。 章毓把触腕用力拉起。翻涌出无数的细沙,搅浑了一片海水,让她的视野一片模糊,随着沙子一点点慢悠悠地沉淀下来,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她已经死了,甚至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愤怒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上了有心人的当而已。她愤怒得失去了理智随它摆布,才是它乐意看见的。 “若是我和你融合了,我便可以回我的世界了,还能去报仇?”她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 “只要你想,便可以。”它的声音热烈起来,“快点和我融合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答应融合呢?”章毓沉默了片刻,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让我想想看,其实是你没法夺舍吧。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你便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我说对了吗?”她的声音镇定而了然,没有一点怒意,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嘲讽。 “哎……”她的周围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过了这么多年,你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真是没意思,不过我等着你啊。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它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无声无息了。 章毓又沉睡起来,昏睡间似乎有谁在翻动她的身体,她猛地睁开眼来,就见自己还被卷在章鱼哥的触腕里,他已经从沙堆里爬了出来。正盯着她瞧。 章毓的触腕相互缠绕,刚才是梦吗?这样真实的场景。不,不是梦,刚才虽然是个幻境,但所有发生过的事都是真的,那就是她的记忆,邪灵也就在她身边,随时准备着抢夺她的肉体升级成为真正的邪魔。 日月镜果然没有胡说,原来她真的就是上邪的本体啊,所以人家要杀她也是应该的,不用怨天尤人。 这样大的威胁,确实应该扼磊杀在萌芽状态,以绝后患。 刚才的一瞬间,恨意在她心里蓬勃而出,她确实有毁天灭地的想法,如果那些人就在她眼前,她相信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灭了他们,做了恶事就要受到惩罚,杀了人就要偿命,她从来不认为应该辜息养奸,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但冤有头债有主,怨恨从来不应该发在无辜之人的头上,如果滥杀无辜,这才是弱者。 章毓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如果说真的需要她愿意上邪才会出世,那么她可以发誓它永远也别想出来了,她是绝对不会自愿和它融合的。 她从离海里一只小章鱼,化成人形,在幻海大陆上经历了那么多人与事,最后又变回了鱼,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心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放弃自我,不会迷失本心。 修行路途漫漫,修行法则千千万万,而她修的便是她的本心,一颗一颗的磨练,一颗一颗的坚强。 不过做人可真烦,章毓在心里感叹,人心太复杂,就算她有坚强的心,也开始有了苍凉。好在她也做不了人了,她就留在离海里好了,远离尘世,远离人间,她便可得清静与安宁。何况她也不孤单,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伙伴,既是章鱼,也是人类,既是亲人,又是朋友,这才是真正的同类,可以与她相伴一辈子的同伴。 不过,基于身边潜在的危险,她的章鱼哥必须迅速强大起来,这样才能抵抗住邪魔的威胁。章毓这样想着,便主动去拉扯他的触腕,然后一股灵力注入,强行把他变成了人形。 章鱼哥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很是不满,这软趴趴的身体没什么好的,还不如章鱼的身体强健,除非她终于愿意为他也变成人形。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眸子就如黑曜石一般光彩熠熠,他用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她。 章毓缠住了他的手指,拉着他直往水面而去,等到冒出头时,她便蹲在了他的肩膀上,“章鱼兄弟啊,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一起修炼。” 章鱼哥非常艰难地开口道,“修……炼?”说完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能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而且是用和她相同的语言,他记得上一次他还发不出音的。 章毓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很高兴,她刚才虽然试探着开口,可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更不知道他居然还能开口回答她。 原来只要化了形有了人的身体,就会说话了?虽然貌似他说的话还不太流利。 ------------ 第181章 我等着你 章毓不知道别的妖精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她自己的情况太特殊,没有类比性,但不管如何,这个结果是她乐意看到的,本来她还愁着怎么教他说话呢,现在这一步可以省略了。 “你……变成人吧。”他的眼里有着热烈的光芒,“我们……一起……” 章毓叹了口气,“我变不了。”她乌黑的眼珠看了他一眼,很是遗憾。 章鱼哥的眉毛聚起,凤眼微瞟,眸间全是不满,“骗我,我看见过的,这一次你就是从人变回鱼落在水里的。”说着说着他的话语便流利起来,语速也渐快。 章毓很是诧异,原来他真的见过她的人形,怪不得这次他化形之后会那样的生气。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吗?”章毓的声音柔软起来,她以为那时候是她自己的错觉,那样温暖的怀抱,原来还真的是他呀,可他怎么会在那里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的?”她很是好奇,她找过他很多回,几乎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圈,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若是他一直停留在近海边,她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不知道你在那里。”他的手指抚摸着她滑腻的身体,捏着她细细的触腕把玩,甚至还把她的腕尖含在唇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哪里都没有,海面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船,我以为你被他们抓走了,就一直偷偷跟在那些船后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可惜每一次都没有看见你。” 他咬了一下她的腕尖。“原来你变成了人上岸了。”他的目光流露出一点暗淡来,有些垂头丧气,“没有你,我一条鱼在海里很无聊。” “我也找你的。可是离海太大了,我找不到。”章毓用触腕蹭了蹭他的脸颊,他跟着船走,在海水里穿梭,大部分时间在远海,而她只是在近海找。他们的路线很少会有交集。想起他们的分别,她也有些伤感,“那一次你怎么活下来的,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哼,”章鱼哥把她的触腕吐了出来,抬起头来,阳光照在他饱满的额头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了一点冷酷之色,他凤眼微挑,眼神睥睨。“真是小看我,不过一群蠢鱼而已,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章毓拍了拍他的脸,“现在是得意了,那时候你有这么厉害?”她才不信,要是那么容易对付。他为什么要把她抛开,那个时候她分明看到他受伤了,否则她怎么会认为他已经不在了呢? “有的,我说有就有,不许反驳我。”章鱼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后透出狠色,他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问。其实那个时候他差点就死了,他几乎被咬断了所有的触腕,后来他拼命的下潜。已经超过了章鱼生活水深的极限值,他被水流挤压地无法呼吸,身体剧痛,可他想着,要死便要一起死。他就要拖着这些可恶的鲨鱼一起完蛋,到了最后他躲进一处狭窄的暗道里时,似乎都已经昏迷了。可最终他成功了,他从鲨鱼群里活了下来,没有一条鲨鱼有追逐他不断下潜的勇气。 他低下头来把脸贴在她的身体上,这些事都过去了,他不想让她知道,因为后来他就变得非常强大了,强大到离海里几乎没有一种生物是他的对手,包括深海里的大白鲨,见了他都要逃跑。他是离海里最强大的章鱼,足够保护她,以后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章毓被他堵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家伙,成了人也还是很有暴力倾向,果然还是那条大章鱼。 章鱼哥过了会才把手指拿开,盯着她的眼珠道,“不许打叉,你到底要不要变成人嘛?” “为什么一定要变成人,这样不是挺好的,我本来就是一条章鱼。”章毓咬了咬他的手指。 “你的身体太小了,我想让你变大一点。我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小,这可怎么办?”章鱼哥把她捧在了手心,很是担忧得道。 章毓不知道他担忧什么,她虽然个子小,但现在也很强大,只要力量强大,身体大与小有什么关系,她一点也不想当巨无霸,那多恐怖,她的心理还没强大到足够面对自己变成电影中描述的那种传说中的深海怪兽。 “什么怎么办,这样有什么不好的?”章毓不屑地道,真要说厉害,现在的他也不是她的对手啊。 章鱼哥忽然把她翻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下滑动,最后停留在一个地方戳了一下,严肃地道,“你看你这么小,还不如我的一根手指,这以后可怎么办?”他的眉眼分外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绝对不是在说笑。 章毓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震惊之后立刻恼羞成怒来,她挥动着触腕把他的手指拨开,然后把身体团了起来。 这地方是他能碰的吗?这条不要脸的鱼。 她终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忘记他那个念想。 他原来是想要那啥。 这怎么行? 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吧。 就算不是兄妹,他也是一条章鱼,化了形也还是一条章鱼啊。 这怎么行? 这绝对不行。 章毓真是很庆幸,自己的原型是个小不点,和他目前的章鱼体态完全不匹配,这压根就不用想了,没法操作。至于化成人形,也不可能,因为她化不了形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不想再牵扯到莫名其妙的男女关系里,对她来说,和章鱼哥这样亦兄亦友的关系非常合适,简单而快乐。不会太亲密,就不会太疏远,有些情谊比爱情更加珍贵,更加长久。 看来,她还是做一条章鱼的好。 “我真的化不了形了,不骗你。”章毓认真地道,“我上一次化形是因为我在蚌壳里找到了一枚灵丹,现在我把它还给了它真正的主人,如今也许是受了伤,也许是修为不够,总之我化不了形。” 章鱼哥沉默了一下,随后忧郁的脸便渐渐明朗起来,他把她的触腕绕在了脖子上,身体开始下沉,“没关系,如果你需要灵丹,我给你去找,如果你需要修炼,我陪你修炼,你总有一天会变成人的,我等着你。” ------------ 第182章 渔船 海水奔流而过,他们又回到了海底世界。 章鱼哥这回没有再变回章鱼,因为他突然发现了手的好处,手指虽然没有触腕的强壮和有力,却是纤细又灵活,他可以时不时地摸一下脖子上的小章鱼,还可以把她的触腕绕在他手指上玩耍。 灵丹可遇不可求,章毓无法告诉他所有的真相,可她却不知道章鱼哥已经决定去给她寻找灵丹,所以那些无辜的深海蚌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开始倒大霉了。 他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那些贝壳类生物,他还真是急性子。 章毓一把拉住了他,既然要做人,就要符合人类的某些习惯,别的也不强求,至少不能一直赤身裸体,这让她很不习惯,虽然他的身体很赏心悦目,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与健美,就像古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的塑像,可她是个害羞的小姑娘,见了会脸红,如果她现在还能脸红的话。 章毓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只好扯了一把水草,一圈圈围到他的腰间,等挡着一点是一点,不管怎么说,把关键部位藏起来,这样也聊胜于无吧。 章鱼哥对于身上的束缚相当之不满,自由自在不好嘛,居然要把这样讨人厌的东西缠在他身上,于是他随手就把它们给扯掉了。可是章毓不死心,继续给他缠上,并且在他的手伸来时张牙舞爪起来,章鱼哥最后勉为其难地做了亚当,只是还是很多次地偷偷扯掉,甚至突然变成原形把它甩掉。 次数多了之后,章毓终于彻底死了心,现在在深海里,也不上岸,就让他这样吧。她只能自己去努力适应了。反正男人都一样,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呗,章毓本来是一个非常羞涩的人。渐渐的却也习以为然起来,脸皮成了铜墙铁壁。而章鱼哥便也喜滋滋地开始摧残起壳类生物来。 就这样,一个人,一条鱼,在海底世界里一边修炼一边倒腾,章鱼哥果然很有天赋灵根,比她悟性高,修行起来事半功倍。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强。修行之余他还把身边遇到的所有海蚌都掀了壳,自然灵丹是再也没有了,倒是摸出来很多漂亮的珍珠,一颗颗又大又圆。 为了防止更多的海蚌遭受无妄之灾。修炼结束后章毓便经常把他扯到海面上晒太阳,有时也会靠近海岸线,看着那些渔船来来往往,看着他们满载而归时的兴奋,空手而返时的郁闷。时间就这样一日日流逝了。 这日,他们刚浮上水面,明媚的天空忽然就变色了。 海水猛然间就扯起十几米的巨浪,天空上的云层黑压压降了下来,似乎就要倾覆到海里。密密的雨珠像箭一般落下。织成一片厚实的幕帘,把天与海连在了一处,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在海浪间,正有一艘小小的渔船正在浪里颠簸,船上的渔民正尽力把船停留在波峰之上,似乎转眼之间就要被奔腾的海浪吞没。 谁家还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出行打渔呢?也是要钱不要命的吗? 章毓卷了卷触腕,把头贴在章鱼哥的脖子上半晌不动。 自从明白了自己的死因,虽然她能够自我安慰,但还是或多或少的受了影响,她远离人间,只是远远看着人类,不接触不靠近,每次看到那些渔船,就会想起前世湖面上的那只打捞船,就会想起沉没在湖水中的她自己和她的同学冰冷的身体。 邪灵说的对,她其实也是怨恨的,一直怨恨的,她不想去怨恨不过不想被人利用而已。现在她完全有能力救人,不用动她根本,可她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在眼睁睁看着别人慢慢走向死亡而无动于衷。 是不是她也已经变得如斯冷漠了? 章鱼哥拍了拍脖子上的小章鱼就想要潜下水,刚要动作,章毓却出声制止了他,“等一下。” 她的目光瞥向那边,一个巨浪打来,小船已经开始倾斜,似乎已有海水涌进了小船,只要她眼睛眨一下,整个渔船便会被大海吞没再无踪影。 在章毓反映过来之前,她的一条触腕已经贴在海面上,一道灵力沿着海水缠住了小船,把它稳稳定在了海面上,任凭风浪侵袭也不沉没。 章毓闭了闭眼,好吧,看他们可怜,再救几个人吧,反正也不碍她什么事。 章鱼哥抬头看了眼渔船,也运起灵气把这边的海浪打平,他不是个有善心的鱼,事实上,除了身边的小章鱼,谁死了都和他没关系,以前他四处游逛寻找章毓时,经常会在海水里看见落水溺死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拉上一把,对他来说,这些人类也是食物的一种,他之所以没去吃,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喜欢吃死掉的生物而已。 所以现在,她若旁观,他也旁观,但她要救人,他便也会救人,他愿意做一切她喜欢的事情,只要她高兴。 事情做完了,他们也准备入水,渔船那边传来了人声。 “啊,快看,那里有人落水了。” “还活着,是个男人,小伙子撑住啊……” 暴雨中,章毓就见船上的两人,一人在拼命往外舀水,还有一人正努力驾着渔船,挣扎着向他们驶过来。好在这一片的水浪被章鱼哥压制住了,渔船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 章鱼哥下沉的身体被一人用力扯住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小伙,被海风浸染的赤黑色脸庞上有着不是他那个年纪的苍老,他眉眼纯朴,身材不高却很是矫健灵活,手臂也很有力量,一手扣在船檐上,一手拽住了正在下沉的章鱼哥。 “你还好吗?快点上来。”他的脸上全是雨水,眼睛里却是一片赤诚,一边说一边用力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拉上船。 章毓抱紧了他的脖子,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无奈地说道,“上去吧。” 事到如今,总不能不上去让人家以为他们想要自杀吧,纵然他们确实不是人,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章鱼兄弟是个妖怪。 想要远离人群,最终还是汇入人流。 ------------ 第183章 上岸 雨势渐弱,大海上的风浪慢慢平息下来,乌云已经飘离了方向,露出天空一方碧色来。这便是变幻莫测的大海,片刻前还风云突变,片刻后已云停雨歇。 只有海浪还在翻涌,而渔船上的黑脸小伙此时正憋着气想要一下子把水中的男子拉上船,可水里的男子似乎异常沉重,居然纹丝不动。 章鱼哥看了眼挂在身前的小章鱼,突然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他一手护住章毓的身体,一手撑在船沿上,随着黑脸小伙的力气翻上了船。 “好了没事了,你可真是重啊,嘿嘿……”黑脸小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感叹一声后突然就住了口,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咳……你怎么……” 他没有往下说,而是快速地脱下身上的短袖长褂子,绞干了水后递给了章鱼哥,自己打起了赤膊,“你先凑和一下吧,上了岸再说。” 章鱼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衣衫,虽然他从来没有穿过,可他在海里时也是看见过很多船上的人穿的,最后他勉勉强强穿在了人身上,衣衫很小,就像大人穿了小孩的衣服一样,只是盖住了重要部位而已,露出修长健硕的四肢来。 做人类真是麻烦啊,章鱼哥撇了撇嘴,这比海里的藻类还要讨人厌,真想扯下衣衫跳到海里去,可他低下头看见章毓圆溜溜的黑眼睛时又忍住了。她可是做了很久的人类,也许她还在怀念着人间,等有一天她能够再次化形,她一定会离开大海的,所以他最好也快点适应,他得跟上她的脚步,可不能再次被分开。 章毓看着他可笑的样子。黑黑的眼珠里满满都是笑意,顽固的章鱼兄弟最终还是妥协了,人类果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种。 黑脸小伙一直在边上好奇地打量着他。刚才在水里还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瞧才发觉。这人长得还真是俊美,身材高大异常,看起来肌理严实很是强健,怪不得他怎么也拉不动,这也侧面说明了为什么在这样的风浪里他还能好好活着没被海水淹没了。想来他大概也是翻了船吧,这样恶劣的天气倒是在所难免,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但像这人一样狼狈到连身上的衣衫都被海浪冲掉的,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 这么一想,黑脸小伙就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大牙。 “小子。人没事吧?”船的另一头有人高声问道,那人正在控制着渔船的方向,也是脸色赤黑,还带着褶子,看来已有些岁数。 “老爹。没事,人好着咧。”黑脸小伙矮下身来继续往外舀水,边舀边说,“兄弟也是出来打渔的吧,船翻了不要紧。人活着就好。” 他的眼光忽然停在了他的脖子上,“咦,这是什么?”说着就想伸手去碰触章毓圆滚滚的身子,不想却被人在半途捏住了手腕。 “别碰。”章鱼哥往后退开,棱角分明的脸冷峻异常,凤目里更有种凌厉一闪而逝,像刺人的冰刀腕在了人的骨头上。 黑脸小伙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他顿了一下就收回了手,摸了摸脑袋后忽然憨憨一笑,“啊呀,原来是只章鱼,兄弟这么紧张,倒是很少见的品种啊。”对于打渔的人来说,什么鱼都不算什么稀罕之物,反正最后都是一个用途,不过看他差点翻脸的样子,也许真是人家心头好,他倒也不计较,又开始舀水,想来他大概是刚在死亡线上挣扎还没回过神吧。 章毓从他的脖子上爬到了肩膀上,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他没有恶意的,你也帮着舀水吧,还有说一声谢谢。” 章鱼哥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触腕,有些不甘心,老子在海水里活的好好的,要他多事,分明就是他俩救了他们,现在居然还要反过来道谢,刚才真应该迅速潜下水的,管他们做甚,就算他心里也很好奇人类世界,那也希望他的小章鱼能够有了人形后再去啊。 章毓把触腕绕在他耳朵上,亲昵地摩挲了一下,可怜的孩子,如果真要上岸,还是要习惯人类世界的游戏规则的,这没办法,除非他俩一辈子窝在海里不出去,但这不现实。 为什么非人类修炼到最后都要化形呢,而且都是化的人形?为什么不是人类修炼到最后变成兽形呢,可见人类才是境界高的一方啊。 章鱼哥也开始舀水,头也不抬,半晌后才憋出一句话来,“多谢。” “不客气,应该的。”黑脸小伙说话时,他老爹也过来了。 “小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吗?唉……”老人长叹了口气,“小伙子别难过,一起下海的同伴走了就走了吧,咱们吃这口饭的,生死有命,本来就都在老天爷手里,你能活下来算命大了。”这样的事他这辈子是看多了,渔民就是凄惨,祖祖辈辈都被强制在海边靠海为生,这就是命了,只能说自己不会投胎,怪不得别人,就像今日,若不是运气好,他爷俩也就交待在大海了,他还真不敢想象若是他俩就这么没了,家里的人该怎么办。 “我姓曲,不嫌弃叫我一声曲伯,这是我家不争气的小子,曲海。”曲伯说道,“不知道小伙子怎么称呼?” 章毓趴在章鱼哥的肩膀上一时有些傻眼,对啊,该怎么称呼他呢? 事实上,她家章鱼兄弟至今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因为他俩在海里形影不离,就算要说话,自然也是他们两个,从来没有需要称呼对方名字的时候,而她也不过就是章鱼兄弟或是章鱼哥这般叫着。 “我姓章。”章鱼哥抬了下眉毛,很是淡定地说,“大家叫我章鱼哥。”他是章鱼,自然就姓章,他还记得他的小章鱼就是这么叫他的,章鱼哥,章鱼兄弟,他自动忽略了弟,他么自然是哥。 “噗。”章毓吐出一口水来,喷在了他的耳朵里,她忏悔,早知有今天,她一定要尽早给他起个响亮的名字才是,章鱼哥,这也能叫做大名啊。 “哈哈,倒是很合适的名字。”曲家父子都笑了起来,看他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小章鱼,果然是章鱼哥。 海水翻卷着浪花,但曲家父子都是驾驭小舟的高手,开始打道回府。 此时船里的海水已被舀干,至于打上来的鱼,也已经在近似翻船的那一刻失去了大半,所剩无几,但毕竟人都活着。 长长的海岸线渐渐在眼前显现,章毓转过头眺望,目光落在白色的沙滩上,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最终她还是上了岸。 只是这一回不一样,她只是一条鱼,可她不再是孤单一个,因为她的身边还有她的兄弟。 在海边修一个屋子,平静安然的生活,这原本就是她一开始的梦想,不是吗? ------------ 第184章 安家 渔船在海浪的推涌下不断向海岸靠近,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埠口,埠口的空地上正有一群焦急的人在翘首企盼。这便是渔民的家人,每当有人出海,庞晚时分便会有一众男男女女来这里等候。 等到船近了,人堆里就有人发出高兴的欢呼声,今日本来天气尚好,是出海的好日子,不想突然间就变了天,离海里破浪汹涌,危机四伏,稍不小心就没了性命,怎能不让人着急。幸亏大部分打渔之人没走得很远,都及时退了回来,只剩曲伯家的船只还渺无消息,但现在终于也安然而返了。 曲海站在船头朝人群一笑,就从船上跳了下来,海水及膝,他把船拖了过来,用缆绳紧紧绕在桩子上固定好,曲伯跳上了岸,然后伸手给水里的曲海,把他拉上了岸。 章鱼哥一脚跨上埠口,迎接众人奇怪的目光。 章鱼抱着他的脖子躲在他身后,乌溜溜的小眼珠转动着也看着这里的人,她虽然曾经在海岸边待了很久,却几乎从没有和他们有过什么接触。 但见这个渔村的男人大都身材偏瘦,个子也不高,章鱼哥站在人群里,足足高了他们一个头,加上身材非常的矫健与阳刚,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爹,哥,你们终于回来了,真是急死我了。”在曲海身边,站着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年轻姑娘,穿着青灰色的布衫,身段修长,丰满健美,眉眼青春五官很是秀气,肌肤呈现健康的蜜色,是个挺漂亮的渔家少女。她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把曲伯和曲海从上到下仔细察看了一遍。等到再三确认没事之后,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多出来的男子身上。 “这是谁呀?”她有些好奇。眼睛盯着章鱼哥直看,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在海边长大的姑娘,男人的赤膊都见惯了,所以露手露腿真没啥,但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呢,真是又高又俊。她悄声问曲海,“他怎么会在咱家船上的?” 一边的曲伯轻咳了一声才道。“今日天气突变差点翻了船,这位章鱼小哥也是这样糟了难,还好被我们遇上了,唉……” 本来大家的眼光就在他身上转着。衣衫怪异自是不说,特别是这人脖子上还缠着一只颜色非常少见的白色小章鱼,一人一鱼之间看起来还像是一体似的分外的和谐。现在一听到曲伯的解释,这些好奇的目光就立刻变成了同情,怪不得这般气宇轩昂的男子现在看起来形容却是如此狼狈啊。原来是遭了劫难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不过这称呼甚是奇怪,难道是因为这只小章鱼的缘故吗? “我看这位小哥似乎不像是做咱们这行的呀?莫不是出行时恰恰遇上了祸事,不知小哥原来是要到哪里去?”有一人平日里谨小细微。在一边观察了良久后突然问道。 大家一看,倒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凡渔民,日日海风吹着海水泡着,海边毒辣的日头晒着,这样的辛苦劳作后,个个男子脸上都带着咸菜的味道,脸上的皮肤没人经得起细看,哪里能有他这般光洁齐整的容颜。虽然说他是被好心救回来的人,但所谓人不可貌相,谁也不能保证他就不是坏人,还是要把底细问个清楚明白的,免得无端祸害了渔村之人。 章毓动了动触腕,有些着急起来,这时倒是很恨自己不是人形没法接口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家章鱼哥能不能应付上来。 章鱼哥似是明白了她的顾忌,摸了摸她的头,镇定地开口道,“我无父无母,浪迹天涯,本来也是在船上帮着做事的,在海上来回也没有固定的终点,至于打渔虽然不在行但也会点,如今船既已沉入了海,我孤身一人便也只能另做打算,随遇而安了。” 回答的不错啊,章毓转了转眼珠,想不到这家伙也挺会随机应变的,撒起谎来很有一套,果然是天生智力超群的章鱼。 章鱼哥悲惨的遭遇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同情,无父无母四处流浪谋生计的孤儿啊,比他们这些一辈子在大海里求生计的渔民还要可怜,他们纵然辛苦,但至少还有一个家。 “小哥不要难过,既然到了我们这里,也是缘分,你就留在这里吧,一样都是靠海吃饭,哪里不能安家。”曲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旁边眼光热切的自家妹子一眼,略有深意的一笑。 年轻姑娘回头就瞪了曲海一眼,却是出人意料的半点也不羞涩,反而接口道,“我叫曲梅,是这人的嫡亲妹子,欢迎你去我家做客啊。” “哈哈哈……”众人闻言忍不住哄然大笑,真没见过这样没脸没臊的大姑娘啊,这话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也说得出口吗?不过,这小伙子长得是真的好啊,身体也强健,以后定然也是出海的一把好手,这下很多有女儿的人家倒是后悔没有先去出口招呼他了,多好的上门女婿人选,可惜了。不过他们转念又一想,这小哥可是曲海救回来的,这样的缘分求不来,自然是人家的份,这么一想就又都释然了。 章毓趴在章鱼哥肩上,看着那些人表情变换各异,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想法,这里的人很是纯朴与直接,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写着,看得她直想笑,原来她家兄弟还是个抢手货,以后不知会有多少漂亮妹子惦记着哪。 她想着就去瞧他的脸,但见他已把目光转到了曲伯身上,根本没看曲梅一眼,脸上更是半点笑容都没有,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象是一点都没有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似的,只是略略点了点头道,“那就暂且打扰了。” 章毓砸了咂嘴,不禁心生感叹,真是不解风情的章鱼,果然还是一条鱼,人家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既然没事了,人群也散开各忙各事去了,曲家父子把所剩无几的鱼放在了篓子里,便起身回家了。 ------------ 第185章 我们一起睡 渔村就坐落在海边不远处,都是简陋之至的房子,比章毓以前见到的都差,大部分都是木结构,海边空气里的湿气和海风的腥咸不断腐蚀着这些房舍,看起来灰败而残破。 渔民的生活自然是艰苦的,靠海吃饭靠天为生而已。 曲伯一家三口,女主人已经去世多年,章鱼哥到了他家,便换上了不合身但总能遮身的衣服。曲家虽然“收留”了海里救出来的男子,但家里也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的,所以章鱼哥便只能与曲海共住一屋了。 这夜,等到曲海熟睡之后,章鱼哥便带着章毓偷偷起身出了屋,不得不说,他俩谁都没法忍受和别人共处一室。 海边的夜晚并不安静,大海潮起潮落,涛涛水声隆隆在耳。夜幕却是更宽广,天与海连绵一片再没了边界,月光如水,星光如豆,点点微光落在海水里,立刻被卷起的浪花吞没。 章毓已经见惯了大海的黑夜,章鱼哥却是第一次在岸边看他生活的离海。 “世界原来有这么大。”他把小章鱼捧在手心里对着她说,“你走过很多地方吗?” “也不算多吧。”章毓回答道。 “你走过的地方,以后我也要去看看。”章鱼哥说。 章毓从他手里跳了下来,在沙地上慢慢行走,“我以为你会要求马上回海里去。” “我刚才还真这么想的,”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一条细细的触腕,又把她捞了回来。让她挂在他的手腕上,“可我站在这里,又想着既然有了人形,便不能一辈子都待在海里,也许除了大海,陆地上也有可以让你快点化形的办法。” “不用这么急,其实做章鱼挺好,我并没有想着马上要做人。”章鱼挂在他手腕上晃动。像在打秋千一样,她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呼吸海边的夜风了,现在嗅着海风,看着星空,还挺惬意。 章鱼哥没有回话,只是低头在她的触腕上亲了一口。 “这样说来,你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吗?”章毓说道。其实这样也好,至少海里的贝壳们不会再有池鱼之殃了。 章鱼哥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里挺好,就在海边,只是……”他回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屋舍,“我不想待在那里。我宁愿睡在船上。” “这个容易,咱们在这里造一个房子好了。”章毓嘿嘿一笑,折腾了这么久,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因为章鱼哥是只章鱼,到哪里第一个想的问题就是家,这世界上还有哪一条鱼能和他一般这样的喜欢屋舍呢,而且他还一定要是自己的屋舍,自己的独立空间。 这真是非常符合她的思维方式啊,朴素简单的生活方式。但又非常具有实际意义。 这个主意甚好,章鱼哥把章毓绕在脖子上,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选择了一个合适的地方,这里离渔村不远不进,在章毓的指点下,章鱼哥弄断了很多树,一一运回,用灵力抽干了树干的水分。把它们作为建材,一部分树剥掉一半树皮,一部分割成木板。 然后连夜开始起屋子,用树干做墙。有树皮的一半在外边,没有树皮的在里面,用板作顶,用石钉固定,剥下来的树皮都铺在了屋顶,填补板间缝隙。 章毓一边运用灵力一边庆幸,虽然穿到了这个没有现代化设备的世界,但有修为有灵力,只要不要求太高,生活也可以很好。 早晨有人起身时,就见村头的空地上多了一个木屋子,虽然不大,外表看起来也很粗糙,但确实是一间木屋,而且大致已经完工。 “章鱼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曲海围着房子看了一圈,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章鱼哥摊了摊手,“我天生力气大,这倒是为难不了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做家具,他确实力气大,章毓觉得这个不用隐瞒,也隐瞒不了,反正他们决定在这里生活,那就必须暴露一部分真面目,如果伪装地过了头,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怪不得你能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活着。”曲海恍然大悟,现在他是真的相信这位小哥是身体素质特别好了,不然早就被海水卷到海底去啦。他看了眼他肩膀上的小章鱼又道,“你这小宠物很是有趣,可它一直这么离了水不会死吗?” “不会,我就是这么养的,这个品种的就这样。”章鱼哥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地说。 “这倒是难得。”曲海摸了摸脑袋有些惊疑,还有这样的鱼?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是他自己少见多怪吧。 “我来帮你吧,不过你可真是心急,这造房子的事慢慢来就好了,不必急于一时啊,这刚砍的树造屋子不牢。”他说着也开始动手帮忙,一边絮絮说着话,他早上起来发现人没了时,还以为人家嫌弃他家穷走了。 “既然要在这里安家,也是迟早的事,不如趁早。”章鱼哥回道。 因着昨日的一场天气突变,今日出海的人不多,所以两人劳作时,村里的人也来帮忙了,男人出力,女人送饭送水,一派热火朝天。 昨夜章毓就把要做的东西描述好了,材料也已准备好,只是现在白日里人多,章鱼哥的动作反倒刻意地慢了下来,但毕竟人多力量大,等到这天结束时,基本上完工了,有木床有桌椅,虽然简单,却已经可以住人了。 当然在这期间也有很多人质疑章鱼哥身上的小章鱼,但这一回反倒是曲海一本正经的出来说话解除了大家的疑虑,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章鱼。 章毓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与章鱼哥形影不离了,只是她还是不能说话,只能憋着。 夜晚再次降临。人群散尽,忍了一整天的章毓才可以自在地说话,作为一个人,在人堆里想要说话不能说,还真不好受。 “啊,有自己的家真好。”章毓感叹,她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从来没有家。她四处漂泊,现在这个木屋虽然简陋,却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家。 不仅有家,还有家人,真好。 她用触腕敲了敲床头的瓦罐,这些生活用具都是好心的村民送给章鱼哥的,现在倒是可以用来睡觉。她还是很喜欢睡在瓦罐里的。那样的感觉,黑暗而且安全。 章毓这样想着,便从章鱼哥身上滑下来,一头钻入了瓦罐中,准备美美的睡一觉。 “你干嘛自己进去了。”章鱼哥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瓦罐抱怨道,他们这次重逢之后,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就算是睡觉,也总是在一块的,现在她怎么能扔下他自己一个人跑到瓦罐里去呢?章鱼哥有些郁闷,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我喜欢罐子。”章毓在里面叫道。 “我也喜欢。”章鱼哥看着瓦罐闷闷地道,“我也要进来。” “不行,”章毓赶紧拒绝,他这样的个子,怎么进来,他要是变回原形钻进来,别说瓦罐。就是房子都要塌了。 “那你出来。”章鱼哥对着瓦罐的口子道。 “我不。”章毓闭上眼,谁理他,她可是要睡觉了,一个人不受打扰美美的睡一觉,多好。有时候,她也是需要独处空间的,每次都被他死死缠着睡觉时不能动也不好受啊。 “你这是欺负人。”章鱼哥眉毛竖起,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来。从罐口探了进去,只是手指不够长,悬在壶口够不着里面的小章鱼。 章毓在里面得意地笑歪了嘴,威胁道。“你可不许把罐子打破啊,不然我可不理你了。” 章鱼哥憋了憋气,凤眼中有一道暗光闪过,那根手指突然就变成了长长的触腕,探入罐底把章鱼绕了一圈,然后一把拉了出来。 “呵,出来了吧,罐子没有打破哦。”章鱼哥把小章鱼捧在手心,手指变换成的触腕还绕在她身上。 “你倒是厉害。”章毓有些泄气,什么时候这家伙居然就能运用自如了呢,这样下去,迟早要比她厉害啊,难道说是他就是天生聪明,她就是天生笨蛋吗? “我们一起睡。”章鱼哥漂亮的凤眼里闪着光芒,墨玉般的眼瞳得意又兴奋。 他扯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仰面躺在木床上,然后把章毓放到了他的胸口,准备睡觉。 “你能不能别这么睡?”章毓扭过脸来,真想抚额叹息,在水里啥也不穿就算了,居然到了岸上还要这样,没了水流的遮掩,这样的一个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裸/男,实在让她接受不了,她毕竟是个女人好不好,干嘛老要让她长针眼?她只能用触腕拉过他的衣衫给他勉强盖住。 “穿着不舒服。”章鱼哥把眼一闭,倒也没有反抗,只是一手盖在了章毓的身体上。 以前他们虽然一起睡,但都是章鱼的样子,这样一人一鱼还是第一次,章毓趴在他的胸口,他的肌肉很紧实,胸膛也很温暖,可她干嘛要趴在他身上睡?明明旁边还有空地的。 “这样不舒服,我要回罐子里,我喜欢被黑暗包围。”章毓戳了戳他的胸口道。 章鱼哥猛然翻了个身,把她压在了下面,“这样好不好,黑了吧,我给你围起来。” “你这是要压死我。”章毓强烈抗议,谁会喜欢这样睡? 章鱼哥迅速爬起身来,把她捧在手心里仔细检查了一遍。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她喜欢黑暗,喜欢局促的睡眠空间,可他不想她离开他身边一步,她必须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否则他会担心一睁开眼她就不见了。 “对了,这样可以。”章鱼哥又把脱掉的衣服穿了起来,然后把章毓塞到了胸口的衣服里,他侧过身来,弯成一个弧度,手臂弯起把她包围了起来。 “这样可以了吧,咱们睡吧。”章鱼哥道。 章毓被黑暗包围了,除了黑暗,还有他温暖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他的心跳声就在她耳边,强健而有力。 章毓忽然有些想笑,就这样睡吧,至少他终于主动把衣服穿上了不是?而且,他的胸膛,真是特别的温暖啊,温暖的让她想要安睡。 ------------ 第186章 平静的生活 至此,两只章鱼算是正式在这个渔村安家落户了,除了每日的修行,他们算是过起了人类的生活,特别是章鱼哥,在与人类的接触中,慢慢学会与人相处。 若要说他与渔民的差别,唯一还少的就是一条渔船了,但其实他俩的生存完全不需要渔船,真要打渔,带着渔网往海里一跳就是了,还能同时解决饮食问题,可耐不住渔村的人以为他们生活的艰难时不时来接济他们。特别是曲海一家,曲伯会经常来邀请他一起下海,章鱼哥就会带着章毓上船,渐渐也就把人类的捕鱼手段学会了,虽然他们不用真的靠此为生,却融入了渔民们的生活。 而在此期间,曲家妹子也几乎每天都会来他们家报到,不是给章鱼哥送来改好的衣衫,就是送来做好的吃食,甚至还有看起来适合小章鱼食用的小虾米,起初,章鱼哥是不愿意她进来的,在多次的下海和与曲家的熟悉中,渐渐地也就默许了。 章毓对小虾米不感兴趣,可是曲梅做的饭菜,味道还是挺不错的,毕竟是人类的熟食啊,比她茹毛饮血好多了,最后这些食物都进了章毓的肚子。 曲梅来的这么勤快,章毓自然也看出了姑娘的用意,原来不是说笑的,还真的看上了她家章鱼兄弟,那么他的想法又是什么呢?她也很好奇。 他与她不同,他不象她,记忆里有着人类世界的法则与道德约束,他是一条真正的章鱼。成人也不久,支配他思维的该是动物界的生存法则与身体的本能欲/望。 虽然说他在海里里时常缠着她,可毕竟那时候他们太孤单,因为有了智慧,某种程度上就会与海洋生物格格不入,恰恰是这种灵智,导致了他与他同类的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情感,只是因为长时间的的相依为命。但这也不过就是一种长久相伴的亲情而已,这种奇妙的忠诚,其实类似于老鹰和小鹰之间,只是一种成长中必经的过程。在动物界,所有生物幼年时期的相聚相守,等到长大之后,最终的结局都是分道扬镳。这便是自然法则。 现在他长大了,还有了帅气的人形,当处在诱惑无数的人间时,生活便有了新的选择,人类的世界毕竟不是章鱼的世界,也许某一天他就突然开窍了。 章毓于是便留了个心眼,据她这几日的观察。每次曲梅来时,章鱼哥虽然不怎么和她说话,却并没有严词拒绝,他允许她进入他的房子,而这是他的私有空间。 这说明了什么呢? 章毓心想,是不是说明其实他也是可以接受她的。如果真是这样,她倒是乐观其成,谁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她的章鱼哥以后就算有了心仪的人,也还是她的兄弟,她的朋友。 “我想要有一条船。”章鱼哥说。 “你要船干什么?”章毓有些奇怪。 章鱼哥摸摸她滑溜溜的身体。“他们很烦人,我不想每天和他们出去。” “我以为你挺喜欢他们的。”章毓眨了眨眼睛。 “不是你喜欢他们吗?”章鱼哥把她托在手心,“我不喜欢别人靠近。” 章毓睁大了眼睛,“那为什么每次人家送来的东西你都不拒绝?” 章鱼哥凤眼一闪,“食物都是你吃的吧,你那么喜欢吃,我为什么要拒绝。” “可你衣衫都穿在身上了。”章毓用触腕拉了拉他的袖管,这都是人家姑娘做的啊。 章鱼哥把她放在头顶上。准备脱衣服,“我最烦这些,能不穿吗?” 章毓默然,所以说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她想要。她喜欢,她要求的,他才接受的? 这怎么行?这对不起人家好心的姑娘啊。 她还以为他是突然间开窍了。 好吧,既然如此,还是趁早不着痕迹的疏远吧,免得人家越陷越深,这样说来倒是确实需要一条船,除非他们选择离开这里。但造船这种有技术含量的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的,只能买,想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妖怪,也是需要钱财的。 章毓便想起了海底那些珍珠。 两只章鱼在黑夜里又回到了大海深处,可怜的海蚌,又遭受了一番无妄之灾,章毓不得不承认,人类果然就是自私的,经常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牺牲了别人。如果说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话,她这样与在湖边用她的生命换钱的行为又有什么不同呢?所以说生命原来还是有贵贱之分的吗?有的可以牺牲,有的就不行? 章毓很是恍然,到底是她想得太多,还是她想得太少,她想不明白,修为自然也停滞不前,无论怎样的吸收天地灵气,她始终还是一只小章鱼。 这修行,到底是要修,还是要悟? 深海里的珍珠又大又圆,成色上好,每一颗都有拇指大小,在村民的帮助下,他们用几颗珍珠就换来了一艘结实的小渔船。 章鱼哥终于可以如愿独自畅游在大海上了。 蓝天碧海里,一人一鱼在船上晒着太阳。 “你什么时候可以变成人呢?”章鱼哥感叹道,他刚才又想下海搜寻,却被她拉住了。 越是在人类中生活,就越觉得做人的好,做了人才会发现世间如此广阔。 “随缘吧,既然强求不了,不如过得快乐一点。”章毓把玩着剩下的珍珠,放在船板上当弹珠玩。 “你很喜欢这个珠子?我再给你找点来好不好?”章鱼哥问道,以前在海底时就见她经常放在腕尖玩耍,还串成过长链,反正大海里有的是,也不过是他寻宝途中的副产品。 “不,我不喜欢。”章毓忽然伸直了触腕,把珍珠一颗一颗高高抛起落入海中,海水瞬间便吞没了圆圆的珠子,连半点水花都没有。 其实她很喜欢珍珠,这天然的珠子颗颗闪着莹润的光泽,但喜欢不能变成贪婪无度的理由,适度就好。 来自大海的东西,还是回归大海吧。 ------------ 第187章 纵是相逢不相识 两人悠闲地说着话,海水忽然动荡起来,一排尖尖的鱼鳍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把水面割成了一个个峰谷。 “他们又来了,怎么就不信邪呢?”章毓站在船头道,“莫非真是离了我们很寂寞?” “哈哈,来得好,我本来就觉得很闲。”章鱼哥伸手拍了拍船边的一条鲨鱼的头,抓住它锋利的牙齿把它提出水面扔了出去。 鲨鱼团团围住他们,却不攻击小船,只是张开大口看着章鱼哥。 “这样有意思吗?”章毓把触腕伸进水里,探到鲨鱼嘴边却也没见哪只鲨鱼来咬她,甚至还闭上嘴巴调转了身体,用尾巴拍击水面给她溅了一身水,而章鱼哥已经下了水了,海浪翻飞里却是没有一点血迹,鲨鱼已经伤害不到他们了,但章鱼哥显然也不想再伤害鲨鱼。 原来章鱼也是能和鲨鱼做朋友的,这可真是厮打出来的过命交情啊,奇怪的友谊,章毓歪着脑袋做出了论断。 生活就这样继续,平静悠闲,捕鱼,吃鱼,也与鱼类和平共处。 他们就像真正的渔民一样生活,出海打渔,然后会在镇集上卖鱼,他们捕的鱼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很难到手的深海鱼类,时常还会有些稀罕的品种,所以深受欢迎,于是就被镇子上的大鱼肆一早就预订好了,他们只需要供货,不需要长时间叫卖,虽然会被盘剥掉一部分收入,但他们也乐得清闲,本来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渔民。当然基于生态平衡,他们也调整着捕鱼的种类。 章毓有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简单而快乐。 艳阳高照,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正走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刚毅又俊美,。漂亮的凤眼微挑,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炯炯有神。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垂在肩上。他穿着朴素的黑色短衫,露出线条漂亮流畅的手臂,有力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大罐,罐子很大,里面有水也有鱼,可提罐子的人走步轻快,显然很是轻松。 但真正让人觉得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头顶,趴着一只玉白色的小章鱼,还经常变换着色泽,一会儿灰色一会儿黑色。有时会和头发融成一体,有时又看起来很是明显,就像一个会变色的发髻。 “时间过得很快啊。”章毓道,“现在该是谷雨了,夏天快要到了。” “谷雨是什么?”章鱼哥边走边问。 “谷雨是二十四节气啊。人类会把一年按季节气候分类,我给你说啊。”章毓语气轻快,“谷雨过后是立夏,小满,芒种……” “听起来名字很不错。”章鱼哥跟着她一起念叨。“白露,秋分,寒露……”间或他还用手指蹭一蹭头顶上的小章鱼,然后俊美的脸上就会有淡淡的笑容浮现,似乎只要碰到那滑溜溜的身体,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前面就是离渔村最近的镇子了,他们只要把鱼送到鱼肆里,事情就结束了,然后章鱼哥就会把得到的钱换些章毓喜欢的东西带回去。 一人一鱼已经有很多次来这里,所以路上的行人也见怪不怪了,所以章毓都会很悠闲自在地待着,或是趴在头顶,或是挂在他脖子上,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无声无息间,章毓忽然从头顶上滑下来,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他的衣衫,连一点都没有露在外面。 “你怎么了?”章鱼哥停下脚步,摸了摸胸口的小章鱼。 “有点不舒服,歇一下。”良久,衣衫下才传来她微落的声音。 章鱼哥眉头紧了一下,看了下前方熙攘的人群,此时的鱼市里有很多人在买卖,而那家鱼肆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我们现在就回去。”他其实也不喜欢人很多的地方,至于手里的东西没关系,本来也不是真的以此为生的,随手扔了就是。 “不行,送完货再走。”章毓的声音严厉起来,“做人要有信用,好了,不要和我说话了,这里有外人。” “好吧,我听你的。”章鱼哥一手护在胸口,继续前行,渐渐走入人流里,向那个鱼肆走去。 这个镇子的鱼市是这边最大的一处,周边的渔民都喜欢来这里,很多需要新鲜鱼类的店家与个人也通常在这里采购,所以很热闹,他们要去的那家鱼肆就在这个鱼市里,一眼就能看见。 空气里有一股强烈的腥味,穿梭在这人群里的人也都是衣衫朴素的人,衣袍都是黑色和灰色,很多都破败而陈旧,不是渔民和贫民,就是店员或是哪家仆人,但在这暗灰色的人流里,如今却站着一个紫衫的年轻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有人偷偷看他几眼。 这人背对着他们,一头浓郁的乌发披散在肩膀上,身材高挑纤长,一身紫袍尊贵而奢华,一尘不染,紫色的袍角翻飞,上面隐隐绣着金丝暗纹,斑驳反射着淡淡的光泽,在这样嘈杂的人群里,显得特别的格格不入。 他正站在一家鱼肆前,脚步踯躅不动,似乎已经在这里站立了很长的时间,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对旁人的视线和招呼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就这样呆呆看着什么,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里不可自拔。 忽然,他转过身来,露出半边侧脸,这般俊美非凡的容颜,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沧桑与憔悴,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眼眸更有着一眼就能看见的忧愁。 小毓儿,你到底在哪里呢?是不是他再也找不到她了。赵之睿慢慢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站在了这种地方。 “店家,把这些都卖给我吧。”他指着一个坛子道。 “好咧,这些都要?所有的?”鱼肆的员工一边问一边把手伸进坛子,“需要给你弄干净吗?”他指了指案板上处理地很干净的一堆鱼,那是排列得很整齐的小章鱼。 “不需要。”赵之睿的眼里忽然有着寒光,声音也一下子冷漠起来。 店员犹豫了一下道,“好吧,不过你这样拿回去也是死的。”他看了又看也没发现这人带了什么工具,离了水这些小章鱼肯定也活不了。 “把这坛子也给我吧。”赵之睿扔给他一锭银子,不再说话,而是把坛子托在了手心,慢慢转过了身体。 在他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眉目英挺而帅气,一双凤眼分外有神,乌黑的眼珠让赵之睿一下子想起了一个人,就见他一手贴着胸口,一手提着个巨大的罐子。 两人相对而站,却在不经意间各自挡住了对方的路。 赵之睿忽然觉得对方的气息很熟悉,那么的似曾相识。他盯着他看了两眼,空着的那手忽然就攥紧成拳。 他知道为什么熟悉了,因为这个年轻的男子不是人类,与他心爱的姑娘一样,这人也是一只章鱼。 这是一个妖精,章鱼精,所以他身上的气息才会那么相似,赵之睿慢慢转过头来,心下忧伤,为什么不是他的小章鱼呢? 他放下手来,虽然这人是章鱼精,他也不想杀这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他都想把渔民捕到的小章鱼带回大海放生,又何必要去杀她的同类呢?成了精又何妨。 章鱼哥站在原地不动,刚才一瞬间,他只觉得胸口上的小章鱼贴在他的皮肤上一动不动,仿佛连气息都消失了,似乎想把身体全部压扁,他都觉得手下忽然间就空荡荡一片了。 他仔细地看了眼这个紫袍的男子,长得很不错,但却不是当日那个白衣男子,他可以断定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只是…… 章鱼哥把手心紧紧贴在了胸口,把章毓的身体全部藏在了手下,然后把自己的气息全部释放出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会这样做。 眼前的紫衣男子显然道行深不可测,他这样小小的精怪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他一点也不想示弱。 赵之睿看着面前的男子散发出的隐隐敌意,迈过步子离开。他没有心思与人为敌,这些人这些事都挑不起他一点点的战念。 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呢,谁也找不到她,顾容亭找不到,他赵之睿也找不到,只有离海的水一如既往地奔流,在潮起潮落间看尽人间一切悲苦。 是不是她真的变成了一只最普通的小章鱼,静静地躲在了海洋深处?是不是她再也不愿上岸来。 多么希望她能再上来看他一眼,让他看她一眼。 他想她上岸,可又担心她被渔民抓住没有了生路。 他想见到她,却又害怕在这些肮脏的地方看到她的身影。 都是他的错。 这样的地方他不愿再来,可为什么他在这样的地方,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有一种香甜温软的味道,萦绕在他心间,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因为他实在想念她而产生的错觉,还是因为手上这一坛子的小章鱼。 赵之睿站在路口回首而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各色各样的海鱼篓子里,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没有终点。 只有他孤独寂寞的身影,与潮水而伴。 小毓儿,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