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一章 出走 暮色初临,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余下的半边如墨铺洒开来,渐渐地将那余晖隐尽在墨蓝的夜空。 随着院门口虎子的一声吠叫,在苍茫的夜色里,在太子河东边的高崖村中的狗儿们似得了什么讯息,零零落落地跟着叫了起来,最后那叫声连成了一片。 老张家的三儿媳妇宋氏拖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默默地站在自己的东耳房里,靠在那两扇不大的窗前,半探着身子往外张望,神情局促不安。 她从众多的吠叫声中,一下子就听出了虎子的苍老而又低沉的叫声。这使她的心里亮堂多了。她从虎子的叫声中判断,她的公爹张老爷子并没有走出多远。 “娘,爷在村口!” 这时,倾耳听了一瞬的张四娘,立刻咧嘴一笑,摇了摇宋氏的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 那眼睛是如此明亮,却是个瞎的。宋氏慈爱地抚了一下张四娘的头,因时常吃不饱饭,头发有些黄,发丝也细细地,茸茸地。每当看到瘦弱的女儿,相较起那看不见的双眼,更让宋氏的心里发酸。可眼下,还不是她感叹这些的时候,她朝屋子里张望了下,自家的汉子睡得正香,有心叫他去寻人,话到了嘴边儿,打了一个转儿,又咽了下去。 宋氏微微皱了眉,拉了四娘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呆呆地望着半敞着的大门出神儿。 四娘很乖巧地靠在宋氏的怀里,玩着胸前挂着的小香囊。虽看不见那香囊的样子,但宋氏在将做好的香囊挂在她的胸前时,已经告诉她这是只什么样的香囊,上面有怎样的绣花,里面装有哪些香草。 四娘一边鼓捣手里的香囊,一边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几天,老张家这个一向比较平静的农家小院里,风波迭起,简直乱了套。 许多事情都让张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他整天阴沉着脸,无情的岁月与繁重的农活让他脸上的皱纹变深了许多。 自从张老太太几年前病世后,张老爷子似少了半边胳膊,失了主心骨。以往张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着她来张罗,他只管地里的活计。 这几年,张老爷子是又当爹又当娘,除了地里的活计让他操心外,家里的事情也由他经管着,平时无事还好,可一旦有了什么事情,尤其是不顺他心的事,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儿。 今天晌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老二张义勇用木筷蘸了米汤在饭桌子上画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圈儿,又一次转弯抹角地提出二房分出去单过。 张老爷子一听,立刻黑了脸,他恶狠狠地瞪了老二一眼,半句话也没说,就猛地把饭碗放桌上一摔,趿了鞋子下坑,使劲儿把门一关,气汹汹喊上虎子,顶着白花花的日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地上摆了桌子吃饭的孙辈们,都被张老爷子那副凶神恶煞地模样给吓坏了。 宋氏见这情景,心里很着急,她想追出去,把张老爷子追回来,但一转身,正遇到二嫂赵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中所射出的锥人的目光。 这目光,大嫂何氏也看到了。她站在宋氏的身后,偷偷地扯了她的衣襟。于是,宋氏赶忙把已经迈出去的腿,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这时,赵氏才含蓄地一笑,放下正在捧着的饭碗,走到门前,把那门推开了小半边儿,探出脑袋,用甜甜的,脆脆地声音喊道:“爹,你咋不吃饭就走呢?干一天的活了,快回来吃饭呐,可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张老爷子正在气头儿上,既没有吭声,也没有回头。跟在他身后的虎子却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瞅了瞅赵氏,低吠了几声,摇晃着尾巴,颠着小步,随他去了。 张老爷子从晌午怄气离开家,一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回来。 这大半天儿,宋氏在心神不宁中度过。她是个聪明人,心里头也明镜儿似的。张老爷子之所以气成那个样子,不单是因为二房张义勇那股人,其中也有自己的一分儿,只不过,老爷子碍着情面,不好意思冲着她发火罢了。想到这一层,宋氏心里很难受,也很愧疚。 对于张老爷子,她是敬重的。他对她有许许多多的恩情和关爱。这一切,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因此,吃过晌午饭后,她见二房的人都回到西厢房里歇息,就悄悄地喊上了大嫂何氏和小姑子张玉凤,三个人分头找了一大圈儿,硬是连个影儿也没见到。 张老爷子平时看着和善,可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住。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还有个顾念,可如今人没了,谁还能劝得住他。 张老爷子年轻时胃就落下了毛病,一顿饭不吃胃就会不舒服。眼下看不到人,这比犯胃病更让人焦心。宋氏一边寻人,一边想着,老爷子可千万别想不开,做了傻事。那扔下的子女还怎么抬头做人? 回到院子里的宋氏,心紧吊着,这些想法让她有些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了。 张四娘紧靠在宋氏的怀里,听到她渐近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自从半年前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再经过这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已经对三房两口子,也就是她这世的爹娘的脾气了如指掌了。 宋氏二十岁出头,性子温婉,善良,作为庄户人家,她也是顶顶勤快的人。张四娘虽不知晓她这个娘长得如何,却仍在脑海里将她想像成刘慧芳的形象。人好,只是性子太过懦弱、柔善了些。 而张义光则是典型的庄稼汉子。本性还好,就是太过大男子主义。平时把懦弱的宋氏吃得死死的,若灌了口酒,常对她大呼小叫。张四娘想,若不是冲着张老爷子的面上,说不定,张义光就会上手打女人。 好在,张义光从未对张四娘打骂过什么。但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张四娘只道是身为女儿身,不讨爹爹喜欢。 终于,宋氏站起了身,对张四娘道:“四娘,你在家里呆着,娘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张四娘立即抓紧了宋氏的衣角,“不,我要和娘一起去找爷。” 宋氏就知道瞒不过她。这孩子,自从半年前落水后,就变得与她形影不离了。她只当四娘受了惊吓,离不了人。想到四娘苦命的身世,还有这近半年来的乖巧,懂事,还有那么一点不同寻常的精怪,就让宋氏一阵心软。 瞧了眼倒在里屋炕上呼呼大睡的张义光,根本是指望不上他照看四娘了。 不由地拉起四娘的手,又往她手里塞了根细长的木棍,让她拄着。这才拉着她出了房门。 ------------ 第二章 挨打 宋氏刚走到院子,就见赵氏趿拉着鞋子,端着个水盆儿,从西厢房里出来。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有一只肥鸭正伸着脖,摇摆着步子,吃饱了食儿散步。赵氏瞅准了,猝不及防地把满盆脏水泼到了它的身上。大肥鸭“嘎嘎”地大叫了几声,伸展了水淋淋地翅膀扑腾了几下,试图抖掉身上的水。样子可怜巴巴地。 赵氏一甩头,将刚洗好的头发披到身后,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骂:“你个挨刀的,我叫你臭美!你再美呀,你再浪呀……” 张四娘的手被宋氏攥得发疼,宋氏白着脸,站在原地,没动。 张四娘只得趁机“哎呦”地叫了一声,宋氏这下惊醒,忙蹲下身,“四娘,咋地了,碰到哪了?” 张四娘小声说着没事儿,她虽看不到赵氏的神情,但她知道,赵氏一直对宋氏存有敌意。却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不管之前怎样,但她既然到了宋氏的名下,自然要护着宋氏。 “娘,我们走吧。”张四娘拉了宋氏的手,拄着木棍就往前走。 赵氏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踱到海棠树下,伸手揪下几个还没有熟透的海棠果,边吃边冲着宋氏喊:“她三婶子,咋地,这是要出去啊?这天都黑了,出去干啥啊?你先等一会儿。” 说话的功夫,赵氏已到了宋氏跟前儿,笑道:“这黑灯瞎火的,别出去了。你帮进屋问问他三伯,能不能上房捅捅烟囱?我看准是哪儿堵了,要不怎么一烧火就打戗呢?” 宋氏刚要应声,张四娘立刻接口道:“二婶,我爹睡大觉呢。我娘方才叫了他半天也没叫醒,你还是让二伯上房看看吧。别耽搁了。” 赵氏落了脸子,嗔怪道:“你这孩子,你二伯不比你爹累啊,饭没吃几口倒炕上就睡着了。哪像你爹,活干得不见多,那两盅黄酒倒都让他喝进肚子,你大伯都没落着喝。” 张四娘柱着木棍朝着赵氏所在的方向一顿乱点,逼得赵氏退后了几步,才道:“二婶,你别走呀,你在哪儿呢,你去,你去把我爹喊起来。我和我娘都没那么大的本事。”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赵氏尖着个嗓子喊,觉得这张四娘自从半年前落水后,就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别的先不说,但就这脾气见涨一条,可真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了。 宋氏见赵氏的脸色阴沉,生怕张四娘受屈,赶忙将她拿回来,陪笑:“她二婶子,有话好好说,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这就回屋叫她爹去。” 赵氏本想再说道几句,但见张四娘手里的木棍,心道,万一这瞎子一通乱点,打在她身上,她岂不是亏了吗?她一个当婶子的,总不好与侄女闹,没个长辈的样子。再说,也没有与瞎子一般见识的。 赵氏狠瞪了宋氏一眼,端起水盆,转身就走,边走还边朝东厢房子喊:“他三叔你快点起来吧。你要是不干啊,呛着了我和大嫂还不当紧,要是呛了你媳妇,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啊!” 她喊完了,也不等有人应声,就匆匆回屋去了。隔着窗户往院子里偷偷的瞧。 宋氏不得已又拉着张四娘回来,看了张义光一眼,他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睡大觉。她让张四娘等在外屋,自己走了过去,使劲摇着他的胳膊:“她爹,孩子她爹,二嫂让你一会儿上房捅捅烟囱。” 张义光睡着正香被宋氏这么一通摇晃,回手就给她一巴掌。打得宋氏捂着脸发愣。虽说以前骂得狠,这上手打她还是第一次。 听到身后有响动,宋氏忙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四娘不知何时扶着门檐往里屋里“瞧”,“四娘,你想要啥,娘给你拿。” 张四娘听宋氏的语气平稳,心想刚才听到的那一声响动,也许是幻听。就松了口气,“娘,我没事儿,就想知道爹醒了没。” “没呢。你快到外屋呆着吧,这里屋酒气重,怪醺人的。” 见四娘回外屋,宋氏揉了揉脸,自己宽慰自己,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失了手也是有的,这只是个意外。 这回宋氏却也不敢再那么使劲摇他,只轻声在他耳边唤他起来。 张义光到底是打了人,本以为是在梦里,可觉得手掌有些辣疏疏地疼,再听到宋氏这么唤他,猛地翻身起来,看着她印着指印的脸,知道自己打了人。 心里不是滋味又不肯说好话道歉,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叫魂儿呢啊。这才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啥事呀?” 宋氏给他倒了碗凉水,看着他喝下去,才道:“孩子她二婶让你帮着捅捅烟囱。” “我二哥咋不去呢?”张义光不爱动,倒头又躺下。 宋氏拉他起来,“她二伯也是乏了。” “那就叫大哥去。” 宋氏一噎,老大哪有他这么懒,还在地里没回呢。 张义光说完,不见宋氏应声,也觉得自己在耍懒了。大哥这会儿是回不来的。这边不想去,那边又想着前几天问老二家的借了四个鸡蛋还没还呢。怕赵氏那尖酸的嘴到处喊叫,让村子里的人听到笑话。只好硬着头皮爬起来。 宋氏嘱咐他饭菜都在大灶上热乎着呢。让他捅完烟囱回来吃。自己挂着公爹,便拉着张四娘出了院门。 “唉……”张老爷子望着月光下的东山岭,望着那件依稀可辨的半枯的树,那里葬着孩子娘,喟然长叹一声。 这时,他觉得河沿上的碎石已经有点发凉了,就一伸手,把静静伏在他身边的虎子揽在胸前,两双眼睛对望着彼此,一动不动。 一颗流星从河沿上划过去,在灰暗的空中画了一条长长的弧,消失在无边的苍茫中,就象沉入了一片死海。 突然,虎子的眼睛一亮,从张老爷子的怀里挣了出来。它支愣起耳朵,凝神倾听。它听到不远处有一阵?的响声,就把背一弓,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不一会儿,它摇着尾巴又回来了。在它的身边,跟着宋氏及张四娘。 ------------ 第三章 劝说 张老爷子从虎子欢快的叫喊声,从那偶尔几句轻声细语说着“小心……慢点走”,从那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他垂下眼眸,没有回头。就那样挺直了腰背,默默地坐着。 “爹!”宋氏走到了他的身后,站住了,轻轻地唤了一声。 张老爷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爹!”宋氏又唤了一声。 张老爷子仍然沉默。 张四娘知道,这老爷子是故意的。她一直都觉得张老爷子对她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既有慈父的疼爱,也有莫名的惆怅。虽然,看不见他们之间的神情,但她的的确确能感觉得到。 这也是让二婶赵氏忌恨宋氏的原因之一。 张四娘见宋氏被张老爷子冷落,不敢再出声了。可这样尴尬场面,总不能这样僵持不下。便挣开宋氏的手,木棍点点地向前走了几步,“爷,你饿了吧?” 张四娘从兜里摸出三颗大红枣,伸手递出去,“爷,这是我姥娘一早塞给我的,爷,给你吃。” 不知是被张四娘的孝心打动,还是因为那句枣是姥娘给的,张老爷子背一僵,缓缓地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那伸出来的瘦小的手掌心里躺着三个圆滚滚的大枣。 宋氏见张老爷子有了反应,上前走了几步,低着头,拧着衣襟,声音低低地说道:“爹,都是我……不好,惹你老人家生气了。我,我真的没有……爹,你别再生气了。这儿凉,你又饿了大半天了,走,咱回家去吧。” 这明明是在劝张老爷子回家,可听在张四娘的耳朵里,却像是在祈求,又象是在哭诉。 张老爷子的屁股微微欠了一下,将张四娘拉到自己的身边,让她坐在怀里。 “四娘孝顺呐,这枣子是你姥娘给你的?那你就留着吃吧。别舍不得,爷不饿。你留着吧。” 张四娘坐在张老爷子的怀里,并不怎么舒服。他一个老人,常年耕作在地里,身上也没多少肉,骨头咯人。可她不打算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她知道,这时的张老爷子的心软了。只要宋氏在加把劲,兴许张老爷子就能回家了。 她伸出小手,在张老爷子的胸口揉了揉,给他顺气,“爷,你就别生气了。咱们回家去吧。” 沉默了一会儿,张老爷子才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脑袋依然没有转向宋氏,声音沙哑而重浊:“谁叫你来的?” “我自己。” “那……你先回去吧,四娘也带回去。” “不。”不等宋氏表态,张四娘立刻说道,“要回,我们一起回。” “唉,四娘听话,爷叫你们先回,就先回。” “不,爷,你不回去,我和娘就绝不回去!” 夜色渐浓,河边的水气越发的重了,吹打在身边湿凉湿凉的。张老爷子在不想回去,看到怀里的像猫一样瘦小的张四娘,也不忍心了。 他耷拉着脑袋闷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将张四娘背在背上,也不同宋氏打招呼,慢慢地往回走去。 宋氏神色一松,叫上虎子,在后面跟着。张老爷子并没有往村子的土道上去,而是沿着小河沿一直往西走。背着张四娘,步履有些蹒跚,宋氏有心上前将张四娘接过去,被张老爷子无声的拒绝了。 就那样执拗的,蹒跚的走着。 夜幕下的太子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河水油亮,黝黑。 张四娘趴在张老爷子的背上,听着那哗哗流淌的水声,发觉那河水也似沾染了这沉重的气氛,那么沉寂,一点也不似白日里的欢快。只有那些呱呱乱叫的青蛙,自来就是个乐天派,它们不知疲倦地叫着,从那飞渡而逝的乱云之中,唤出弯弯的月牙儿和闪烁的星星,使这条静静的太子河,有了满河的月光、星光和蛙声。 不知走了多久,就听宋氏再次劝道:“爹,吊水桥到了。离家远了,咱们回去吧。” 吊水桥的另一边是西山村,宋氏的娘就住在那里。 张老爷子停住了脚,将张四娘放下。混浊的老眼望着桥那边出神。这时,虎子突然冲过桥身,跑到了西山村的地界,它没叫,只是回过头来看了看张老爷子,然后摇了摇尾巴,又跑了回来。 庄户人稼通常都会在天黑之前把饭吃完,守着天光作息。天亮干活,天黑睡觉。这时,吊水桥两边的村人都已经回屋去了,两边的村子都很静。唯有,西山村距离太子河水不远处的一间茅屋里闪着盏灯。昏黄的,朦胧的灯光,在无尽的夜色中显得那么刺目。以至于,他都能看到茅屋前,伫立着的那个身影,正朝这边引颈张望。 他慌忙低下了头,这才发现张四娘两手紧抱着他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不回家似的。他抚了下她的头,对宋氏吩咐道:“玉儿,回去……看看你娘。” 宋氏没动,公爹的话,她听到了,但是,她的脚步没动。 “回去!听见没?”张老爷子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很低,但很坚定,一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四娘知道这是张老爷子的好意,西山村距离高崖村只隔着太子河,这么近的距离,可自打张四娘穿越来的半年里,她没见过自己的娘回过一次姥娘家。给她的那三个枣子,还是她前不久和石头哥去河边玩时,姥娘匆忙塞给她的。 张四娘知道宋氏不动的原因,无非是怕张老爷子趁机再跑到别处去,不回家。她这个娘呀,就是心眼太实了。难道她没看见自己正抱着爷的大腿嘛? “娘,爷叫你去,你就快回去看看。你放心,我在这儿陪着爷等你。”张四娘冲着宋氏所站的方向催促道。 “你回去,我和四娘在村口等你。”张老爷子似乎也猜透了宋氏的心事,又背起张四娘往自家的村口走。 “那……爹呀,你可就在村口等我!”宋氏留下这样一句话,几步一回头去了。直到上了吊水桥,站在高高的桥肚上,看到张老爷子果然是遵守诺言,在村口处停住了脚,这才松口气,一溜烟地往那亮着灯的小茅屋跑去。 ------------ 第四章 抚慰 张老爷子目送着宋氏跑得没了影儿。才慢慢地将张四娘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寻了村口旁一颗苍郁的大榆树下坐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长的旱烟袋,点上,慢腾腾地吸着烟。 村口的夜风飘忽着,不知方向地打着转儿吹着,无论挪动到哪个方向,都有阵阵烟味吹过来,呛得张四娘直咳嗽。 谁也不知张老爷子在想什么,这么大的咳嗽声,竟没能引他注意。 还是虎子精怪,冲着张老爷子狠狠地叫了两声,咬着他的裤管扯拽,这才惊醒了尚在沉思中的老人。 “四娘,呛着了吧。爷不抽了。”张老爷子用粗糙的大拇指压灭了烟火,舍不得扔掉未吸完的烟丝,就摊开手掌,往手心里敲打着烟袋,倒出一小撮儿半焦的烟丝,又小心地扯开烟袋倒了进去。 张四娘感动张老爷子对她的宠爱。原以为,在古代都是重男轻女的。别人家,她不保证。可在老张家,张老爷子虽也喜欢孙子,但也从未冷落过孙女。相较于大房、二房的孙子孙女,张老爷子似乎喜欢三房的小孙女更多一些。 这一点,张四娘是有感觉的。 因此,她对张老爷子并不排斥。甚至于有种相濡多年的感觉。 她的手摸索着碰到了张老爷子的腿,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腿上,“爷,我给你老讲个故事听吧。” 张老爷子慈爱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好,四娘讲的故事最好听。今天给爷讲个啥?” “继续讲那个孙猴子。今天该讲它被玉皇大帝封了官,上了天宫……” ……………… 西山村一间简陋的茅屋里,宋氏母女正在进行着一场艰难的谈话,两人的心事都很沉重。 “唉,玉儿呀!”这是宋玉的亲娘,宋王氏的声音。她是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女人,穿着靛青色的衣裙,洗得很干净,上面有着淡淡的皂夹味儿。头上一根饰物都没有,只有在她细瘦的胳膊上,套着一只刻百福的银镯子。长年经月地带着,被衣袖磨着锃亮。她的眉毛又黑又弯,眼睛又大又亮,嘴不大,鼻梁很高。这些,都匀称地分布在她那张因岁月沉淀下来的布满细密皱纹的脸上。 尽管那些过去了的日子,无情地在她的脸上下了足迹,但是从她的身段,脸庞,谁都不难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采,更不难看出宋氏与她长得惊人的相似。宋氏简直就是她三十前年的翻版。 “你别太任性了,再怎么说,那是你的婆家,不是娘家。”宋王氏语重心长道,“早在你嫁到老张家那天,你就是他家的人。老三虽说脾气犟了些,人也懒点,可再怎么说,他也没打过你……” 宋氏的身子轻颤了下,下意识地抚了下脸颊,紧咬了嘴唇不言语。 宋王氏并没有发现宋氏的异动,她正望着细弱的油灯出神,怔了一会儿,“你多年未生,已是有错在身的人。你不能再挑人家的不是了。四娘虽好,毕竟不是亲生。那眼睛―――还是个瞎的,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还是问题。所以,玉儿,你听娘的话,好好与老三过日子,别想着没用的。要不,你们再试试,万一能怀上呢。女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在身边才好。” 宋氏缓缓地抬起头来,嘴唇咬得紧紧的,泪花在眼中闪烁着。 这回,宋王氏看到了她的眼泪。她的心里也跟着酸楚,连连用帕子揩眼角,许久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王氏才把自己的泪水咽回了肚子里,伸出瘦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理着宋氏的头发,低声道:“你别怪娘狠心。这天下当娘的谁不疼自己的孩子。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老三说不要你了。娘二话不说,就立刻把你接回来。只要娘活着,就还有着把力气养活你。但人家老三也没说别的。骂就让他骂几句,哪个爷们没个气性。你别往心里去,不就行了。玉儿,你别哭,你一哭呀,娘这心里就难受,像被刀绞着似的。听娘的话,和老三对付着过吧。咱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说句良心话,这么多年来,你公爹……他……他可曾亏待过你?可曾因为你没有孩子冷淡过你?你婆婆没了,这些年,你公爹……” 宋王氏说到这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竟无声地哽咽起来。 宋氏看到她哭,忙把自己的泪水擦干,搂着她娘的肩膀,将头轻轻地靠上去,劝道:“娘,你别难受。玉儿听你的话。刚才我在小河沿上看到公爹了,我承认错了……娘,你放心。我会和老三好好过日子的。公爹待我如亲女儿,你就放心吧。” 宋氏这样说着的时候,有心对自己娘亲安抚的一笑。 然而,她那笑容却是极其惨淡,眼泪差一点又淌了出来。 宋王氏见着女儿如此说,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多少获得了一些安慰。“玉儿,你想开了,就好。娘这边也能稍稍放下心。张老家虽算不得高崖村的富户,可也是不愁吃穿的,饿不到肚子。你就实心实意地跟着老三好好过吧。别的,别的……”宋王氏哀怨地看了宋氏一眼,“你不要想,娘也不许你想!” 宋氏的嘴唇抖了抖,痛苦的闭上双眼,最终点了点头。 这时,宋王氏才起身进了里屋,旋即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小坛药酒塞进宋氏的怀里,又小声叮嘱了几句,就叫她赶紧回去。 当张老爷子及宋氏一行人等回到那个农家小院时,大房的老大张义忠及媳妇何氏都没在家。天一擦黑,两人到村子里的亲戚家里寻张老爷子去了。张玉凤在老大的房里和元娘在一起,坐着针线。大郎与二娘坐在地上的矮凳上数着罐子里的蚯蚓。 几人刚刚走进院门儿,原本还亮着灯的西厢房里眨眼间便灭了光亮,院门口一片漆黑。张老爷子的心里腾地升出一股火来。偏在这时,上房传来几声孩子们的笑声,他这眉头立时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真想站在院门口大声吼几句,让自己憋闷的心情舒畅舒畅。但是,他忍住了,他回头瞅了一眼张四娘,叹了一口气,就提着宋氏刚才给他的那坛子药酒往上房的西屋去了。 “娘,我们也回吧。”张四娘与宋氏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张老爷子的脚步声时,她才提议道。 张四娘知道宋氏对张老爷子的敬重,他若不进去,她也不会动。“好,咱也回屋。四娘饿了吧?娘给你熬碗糊糊吃。” 宋氏拉着张四娘的手,摸着黑往自己屋里去。 虎子摇了摇尾巴,跑到树下趴了,轻轻呜咽了两声,就不再出声了。 这一天,它也是累坏了。 ------------ 第五章 夜话 “呸,不要脸的贱货!这么大老晚的,弄着那个骚*样给谁看呢!呸呸呸,不要脸!” 当宋氏一行进了院门儿的时候,赵氏正坐在炕头上,眼睛不眨地往外瞧着。 她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发现宋氏与她的那个瞎女儿不见了,当下就怀疑宋氏去寻公爹去了。因此,一直坐在炕头上监视着外面。 之后,见大房的老大回来,连饭也顾不得吃与何氏也出去了。心里就更加来气。 西厢房的窗户,离院门最近,坐在炕上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瞪着两眼发酸又冒着火,嘴里“咔咔”地嗑着瓜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满地都是瓜子皮儿。 这会儿,她见宋氏果真把张老爷子带回来了,老爷子手里还抱着一坛子酒,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把剩下的瓜子一股脑儿的扔在正在地上洗脚的张义勇身上,然后“噗”一声,把油灯给吹灭了,一头扎在炕上,用单被蒙了头,嘴里恶狠狠地骂个没完。 张义勇一见这情形,心里顿时就紧张起来了。他顾不得还没洗完的脚,就淋着两条湿哒哒的腿爬上了炕,小声地问:“你咋又不高兴了呢?谁惹到你了?” 张义勇的样貌最像张老爷子,长得十分的俊朗,三兄弟里,又高又壮,可性子却是三兄弟里的独一份――软弱得很。 当年,赵氏在村口遇到了担水的张义勇,一眼就相中了。死活让他入赘到老赵家,张义勇点了头,可张老爷子那关过不去。 凭白养个大儿子为什么要给人家当上门姑爷去? 张老爷子的脾气远近闻名,不惹到他头上,他对谁都好。一旦触了他的逆鳞,一定没完。 老赵家之所以要入赘的姑爷,是因为他家只有赵氏这一根独苗。老两口嘴馋手懒,从不作农,以给人看风水,算命为生。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还算有点名气。这事后来不知怎的,老赵家妥协了,赵氏最终还是入了老张家的门,做了人家的儿媳妇。 在赵氏嫁过来的半年后,老赵家的老两口买了老张家的隔壁院子住了。说是想闺女,要离得近些才好。 张义勇出了名的怕媳妇,他不仅怕媳妇,还怕赵氏的爹娘。自打两家做了邻居后,只要赵氏打开西窗,就能与一墙之后的娘家人碰头。于是,但凡有点不顺心的事,赵氏就往娘家喊话,那老赵太太靠的就是能言善辩的巧口,一早就把张义勇这个女婿吃得死死的。使得这个呆头呆脑的庄稼汉,为了家宅的安生,更加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了。 张义勇见赵氏不理他,心里在打着鼓,他摸黑下地重新洗了脚,又摸黑把自己和媳妇的袜子都洗了,才小心翼翼地爬上炕来,紧挨着赵氏躺了下来。 张三娘与张二郎是他与赵氏的孩子,两个孩子今晚都睡在了隔壁的姥娘家里。 张义勇躺了一会儿,不见赵氏动静,就悄悄地掀开单被钻了进去,用粗壮的胳膊搂了她的细腰,柔声细语地说:“唉,你到底为啥生气呀?晌午的时候,我不是听你的话,都和爹说分家的事了吗?” “你那叫说啊?”赵氏气鼓鼓地顶撞他,“拐弯抹角的连个女人都不如,我听了都替你急。你是爷们吗?” 张义勇嘿嘿笑了两声,“我,我不是不大好说出口吗?” “有啥好说不出口的?” 张义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自打咱娘去了后,咱爹一个人操持这个家,苦啊。再说,爹养我这么大,也不容易。” “咋的?你爹就你这一个儿子呀?”赵氏很不以为然,“大房一家五口这么多年,吃喝最多,因为是老大,住着上房。凭啥?行,上房让他们住了,合着就该让大房养着你爹。再说老三,打小仗着体弱,就不咋干农活,地里的活,全都是你一个在干,想累死你咋的?” 张义勇一根筋,忙道:“咋是我一个人干的呢?还有我大哥和我爹……哎哟……” 赵氏听了就气,狠狠地张义勇的胸脯上掐了一把,瞪他,“你给我闭嘴吧你。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老三,一提我就气。成天泡在酒里面,家里养个不下蛋的鸡,还有白吃白喝的瞎子。家里大事小情的,他管过啥,油瓶子倒地,他都不带扶上一把的。晚上让他上房捅个烟囱,他还装睡不出来。” 张义勇嚅嗫道:“他……他后来不是捅了吗?哎,哎哟,轻点,别,别掐坏了。” 张义勇把赵氏的手从他裤裆处扒拉开。 “你到底向不向着我说话?” “当然向着你呀。”张义勇握着她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又被她掐了。 “哼,我跟你说,这三房没一个好东西。那瞎子自打落了水后,就变了一个人儿似的,估计是吃了呛药了。说话没大没小的,这我也不计较了。可是……”赵氏眯了眯眼睛,“老三媳妇背地里攒银子,这事儿,我不能干。当初说好的,一切银钱都归公中,咋地她就能有银子呢?” 张义勇这回惊讶了,“有这事儿?” “咋地?你还信不过我?”赵氏故意闪烁其辞地说,“刚才我就亲眼见着了,她又给你爹买了坛酒。你说,她从哪儿来的银子?还不是背着人攒的。这家里,就你一个傻子,别说老三家的,就连着大房也一样,指不定背地里攒了多少银子呢。” 张义勇虽老实,但人不傻,他知道老三媳妇也是个老实人,家里的活没少干,累没少挨。他不相信宋氏真能偷偷攒银子。再说,要攒银子也得有个进项才能攒下。家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 赵氏见他不吭声,以为他信了,就紧逼一步,“告诉你说,张老二。这个亏,咱不能吃,你不想着我,不得想想二郎啊?再过一年半载就要说亲了,手里没个活动钱儿,娶个屁呀?” 赵氏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触动了张义勇。 大房的大郎都十五了,眼瞅着就要说亲了。房子都还没着落呢,就算不在村子里买,在院子搭建个房子也需要不少银子。等轮到二郎,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行,你,你再容我几天。” “我这都容你多少天了?”赵氏一扑愣就爬起来,叫道:“我告诉你,张老二。如果你不分家,我就学对门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没事儿去外村勾搭汉子去――咱谁也别耽搁谁!” 张义勇一把捂住赵氏的嘴,“没影儿的事,你别乱说话!”眼睛往东厢房里瞄了瞄,见没动静,才慢慢松了手。 “那你到底分不分家?” 张义勇看着赵氏那张俊俏的脸蛋,有点儿气弱,这些年虽说他怕她,但打心里也是很喜欢她的。她可是当年高崖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沾了她的身子后,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她。 此时,银白的月光正照在她的身上,那气哼哼的模样,散乱的发丝,瞪大的杏眼,微张着的小嘴,上下剧烈起伏的胸脯…… 张义勇只觉得气血翻腾,这女人既气人,又是这样的勾人……一下子就扑到了赵氏的身上,压着她的身子,扯下她的小衣。 ------------ 第六章 妥协 张义勇的头埋在赵氏的胸前,连唆带咬的,手也没闲着,摸过平坦的小腹,去拉扯她的亵裤。 赵氏正在气头上,没想到他能像狼似的扑过来,撞得她后腰直痛。她嘴里吸着冷气,伸手从炕边的簸箩里拿了什么东西往嘴里一扔,然后憋足了一口气,两腿一蹬,把没有防备的张义勇踹翻了身,“张老二,你这家不给我分了,你就别沾我的身子。” “那你说咋办?要不,你去寻爹说了这事去。我看,你说可能比我强,他不能……”张义勇爬坐在炕边无限懊恼。 “什么?” 张义勇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赵氏就已经气炸了,她猛地掀开被,光着身子,指着张义勇的鼻子,骂开了,许是怕被别人听见了,她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却更别咄咄逼人:“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我去说,我凭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狠人,你想把我舍出去,让我被人戳脊梁骨,骂我这个儿媳妇不仁不义,不贤不孝。亏你想得出来!哎啊……”赵氏哭了出来,“我这是哪辈子没积德,这辈子找了你这么一个蠢蛋蛋。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她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了。 张义勇这下可真慌了,搂着她白花花的身子亲她哄她。可她却比刚才那一踹还要下了些力气,一脚把他从炕上踹到了地上,正好坐在了刚才洗脚的水盆里,把亵衣、裤全都弄湿了。 他一下子火上就上了头顶,刚要发作,但见那赵氏竟破泣为笑了,这火也就跟着熄了大半。 他索性也不换亵衣裤了,脱了湿的,就光着身子又爬上了炕,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这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出气了吧?” 赵氏低头看了他一眼胯下的蠢蠢欲动,狠剜了他一眼,红着脸转过一边,不理他。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夫妻,张义勇还有何不明白的。那一眼,在他的眼里,简直就是媚眼如丝。他心里的火彻底下去了,身上的火却是越烧越烈。 “唉,你就别生气了,气大伤身。” 张义勇说得一本正经,手却不老实地扳过赵氏的脸,要去亲她的嘴儿。 这时,他从赵氏的嘴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大蒜味,熏得他脑袋瓜子直痛。小时家里比现在还穷,他饿极了就常捞大蒜吃,结果吃得多了伤了胃。从那时起,只要一闻大蒜味他就头痛,恶心。赵氏焉能不知他这个毛病。所以,她常在簸箩里放几头大蒜,一生气就咬上几口,以此惩罚张义勇。 这招果然灵,张义勇把头一偏,深吸了口新鲜空气,“你,你咋又吃这个?” 赵氏“咯咯咯”地笑得那个舒坦,那双含笑的眼睛里闪着胜得的喜悦。 张义勇忍着那股子味,憋着气道:“行了,不就是为了分家的事吗?我都依你。” “那你说这个是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那好,你要是个爷们就给我立个字据、画押。” “这,这用得着吗?” “咋用不着。得立个字据,画押,省得你骗我。” 赵氏见张义勇点头应了,也不忙着现在弄这些。要是这会儿点灯,还得费灯油。想着他一早被攥在她的手掌心里,跑是跑不掉的。 两人说好天一亮,头件事就是立字据。 张义勇不识几个大字,想着赵氏不过是怕他耍赖,不会有什么旁的事,便由着她了。到底是自己媳妇,他信她,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这时,赵氏,披了小衣要下炕。张义勇一把抱住她,“这不都答应你了吗?还要干啥去?” “你别管。” 赵氏挣开他,径自下了炕,不一会儿,又嘴里嚼着东西上了炕。 “饿了?”张义勇问。 “不是。”赵氏嗔笑着瞪了他一眼,“我去嚼口茶叶,给你去去蒜味儿。” 张义勇一听,从心底乐开了花。他感到一股暖流,淌到了他的心里去,流遍了他的全身。不似先前那股子欲火,而是股子温情,暖融融地。 于是,他再次伸出他粗壮的胳膊,扯掉赵氏的小衣,将她楼进了怀里,急吼吼地啃上了她的嘴。他将她压倒在炕上,两人在上面翻滚了几个个儿,不一会儿,都精光光地躺在炕上…… 月光淡淡,如云,如雾,如水……那么美丽而缥缈。 而那炕上那两具交缠在一起的,律动着的白花花的肉体,却是打破了夜的宁静。 ************ 张四娘舔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点点糊糊,手里的碗,就被宋氏收走了。糊糊吃得很饱,却不经饿。但这已经很不错了,这么晚了,还能有口糊糊吃。 张老家的做饭规矩是由张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定下的,三个儿媳妇轮流做。如果有事儿不来上房吃,就把自家的那份儿带回去,上房是不会留饭的。 今天的饭是由二房做的。宋氏一心惦记着公爹,存着去找人的想法,就把晚饭从上房拿了回来。那临去找人前,放在灶上热着的,就是三房的晚饭。 可是……曾有过这种经历的张四娘知道,三房的饭若拿回来吃,一般就轮不到宋氏吃饱了。张义光别看体弱,却是极能吃的人。饭菜不管好坏,都先可着他一个人吃饱,剩下的才能轮到她娘俩。能剩下多少呢,当娘的都疼孩子。宋氏自然是把饭菜可着张四娘吃,自己则常常饿着肚子。 “娘,锅里还有吗?”张四娘想知道还有没剩下的,够宋氏吃不。 宋氏喉咙一哽,“有……有,都够娘吃的。四娘还要点不?” 张四娘听了摇了摇头。她起身摸萦着过去,灶火早就熄了,灶上一口大锅里啥都没有。她将手伸了进去,抓了一个空。唉,她就知道,如果自己不把那点子糊糊吃了,宋氏也不会安心。可那安心却是用饿肚子换来的。 “娘!你咋又说谎。”张四娘两手一张,在空气中到处摸索着人,站在门角的宋氏正无声的抹着泪,见着此景就知道瞒不过她了,上前几步就将张四娘紧紧地抱在怀里,“四娘乖,娘不饿。” 张四娘的心里泛着酸,穿越已有半年之久。这盲眼的世界,就像小时蒙上眼睛玩捉迷藏似的,身边的人都欢声笑语,她脸上虽挂着笑,但内心却充满了前路未知的恐惧。 她想,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人家明眼人穿越还不一定混得好,她一个永不见天日的该怎么过活。直到,她发现她这个亲娘活得比她更悲催,如此的忍辱负重,简直能让她的心都跟着炸裂了…… 从那一刻起,张四娘想着通透了。人来一世,无论老天给了你怎样的命运,都不该放弃自己!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是属于张四娘的!再也不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活着了! “娘,你去灶灰里扒拉扒拉。”张四娘小声地附在宋氏耳边说道。 “灶灰?”宋氏一愣,依言去扒拉灶灰,很快就从里面翻出两个焦黑皮的土豆,搓掉焦皮,烧熟的土豆香气,飘了出来。 ------------ 第七章 何氏 宋氏安顿好张四娘在耳房的小竹床上,等她睡了之后,又怔怔地发了一会儿愣,这才起身往灶间里去寻那两个土豆。 她一口一口地咬着,眼泪也啪嗒啪嗒的掉着。塞得满嘴的土豆,思及女儿的乖巧时,嘴里便如吃山珍;想到自己的日子,嘴里便如同嚼蜡。 *************** 乡村里的大公鸡美美的睡饱了一夜后,扑腾着上了柴禾垛上、院墙上、篱笆桩子上……各家的鸡叫起来,像是比着谁的嗓门亮似的,一声接着一声。它们扬起脖子,高门大嗓地叫着,仿佛生怕自己的叫声落了后,再也没机会飘过那高高的东山,飞不过那喧闹的太子河。 就在它们此起彼伏的欢叫声中,月亮姑娘轻纱一拂,于云海之上坐着它那艘弯弯地月牙儿船飘走了,散落的星星也像雪似的悄然融化了。 这时候,乳白色的浓雾从小河沿上,从太子河边,从东山脚下,悄无声息地飘过来,同正那袅袅升腾起来的炊烟会合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雾,哪里是烟了。 在这烟雾之中,渐渐显出宋氏的身影。她抱着一抱柴禾,从院子里进了屋,蹲下身子,在灶前烧火。火光红红的,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昨晚,她想了一夜,哭了一夜。许多许多的话,许多许多的眼泪都憋在肚子,仿佛再憋一下,自己的身体就会爆裂了。她真想扯开嗓门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是,她不能,她也不敢,她怕惊动了公爹、惊动了大房、二房,惊动了已经熟睡的女儿。 她跪在地上,身子伏在炕沿上,嘴里死死的咬着枕头,在冰凉的月光中,无声的哽咽、饮泣着。积蓄了那么久的泪水,一古脑儿地流出来,把她的眼睛都染红了,泡肿了。 当她昨晚与张四娘回到东厢房时,张义光已经吃饱喝得,嘴里叼着烟袋,靠在被摞上悠闲地吞云吐雾。见她进来,头没抬,眼没睁,就溜下了地,把鞋一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便是一夜未归。 这也是张义光与她成亲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家。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她也不敢去找,找不到还好说,找到了,若触怒了他,他一定会不顾有人在场,给她一顿臭骂。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她也是一个人,也要着脸面。她不想走在村子里,人们除了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还要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谁让自己生不了孩子呢。 在张义光身上,宋氏从来都没有发现有哪些属于自己留恋的东西。对于他,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当年,她还是西山村里水灵灵,俊俏俏的大姑娘时,就曾经芳心暗许过一个人。他们从未暗里说过什么话,更没做过啥不光彩的事情。可即便是远远的望着对方,目光就可以与目光进行交谈。她懂他,就如同他懂她一样。 可后来,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她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亲事。她必须听她那个已经守寡多年的苦命娘亲的话,嫁进了高崖村里的老张家,一个体弱却脾气十分暴躁的男人。 “娘,娘。” 张四娘自己已经洗漱好了,干干净净地扶着门边向着灶间里喊她。 宋氏抹了把眼泪,“四娘,是不是饿了。娘马上就去上房做饭去。” 因为哭泣,说来话来仍然有着浓重的鼻音。这些张四娘已经听出来了。她不能问宋氏为什么哭,怕引得她心情更加不好。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娘,我不饿呢。离饭点还早,你帮我把竹篓子拿来吧。” 宋氏不赞同,张四娘所说的竹篓子是个雏形,自己编了底,一直没得空儿继续编。竹条子利呀,她这一个好眼的人,都会不小心划得手指出血,更何况张四娘呢。 “娘,你若不放心,你就看着我编。如果真划到手,你再拿走不迟。不耽搁你做饭。”张四娘继续与她商量,她不想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个闲人。总要寻点事儿来做,一来为宋氏分担分担,二来也去堵对门二婶子的嘴。省得她整天指桑骂槐的鬼叫。 宋氏岂有不明白她的心,只是心疼孩子。见张四娘坚持不下,打定主意要干这事儿,也便由着她去。手把手告诉她编到哪儿了,多少根横条子,多少根竖条子。 张四娘听了宋氏的讲解后,手把着竹篓子自行摸了几圈后,笑道:“娘,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上房吧。” 宋氏半信半疑,“四娘,你真个儿会编?” 张四娘在原来的世界里就是个巧手。跟着外婆学过编筐编篓,还跟着妈妈学过织毛衣,勾帘布。就与古代的女子学女红一样,只是活儿不同罢了。 张四娘抿嘴一笑,也不多言,手里的竹条子一压一转,由最初的生涩迟钝,到后面越来越熟练。 宋氏的眼睛一亮,这编篓子的功力真不像刚学的人。这活计,她也做了十几年了,水平也不过如此。 可怜张四娘还是个盲眼的孩子。想着她可怜的身世,宋氏那副悲悯天人的心肠又软了,眼角泛红。 “好,四娘编得真好。这篓子娘不急着用,你慢慢编,千万别划到手。”宋氏不放心地嘱咐几句,在张四娘的催促声中,去上房做饭去了。 “三弟妹,你和老三昨晚又怄气了?”大房的何氏帮着宋氏在灶间忙活。她从宋氏的眼睛里看出她哭过,就很关切地询问。 说起何氏,在老张家三个儿媳妇中算长得其貌不扬的一个。大嘴叉,蹋鼻梁,小眼睛。看着丑,但却是心肠极好的人。她对谁都是一个心眼,比起宋氏更加实心眼。从来不算计别人,也从来不防备别人算计。无论家里外面,你若让她干活,她就像是个爷们一样死出力,活像个不要命的主儿,一天忙到黑也不喊累。 虽说是三个儿媳妇轮流做饭,可到了两个弟妹做饭时,她都过来帮着搭把手。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有人问她,你这不是傻吗?她道,女人若生在农家就比不得闺阁深宅的小姐,要勤快,孝顺。咱爹娘说了,吃亏就是福。咱多干点活计,公爹高兴,弟妹和顺,孩子他爹也满意,咱这辈子也就不多求啥了。 所以说,比起一样干活多的宋氏来说,何氏有儿有女,夫妇美满,人长得不咋样,但日子过得幸福太多了。 ------------ 第八章 早饭 “弟妹,不是我这个当大嫂的说你。你的心眼儿不能小哟。一家人过着,就是过得和气,老三他跟你闹,你也不能跟他置气。咱们当女人的,就应该软和点,忍着点。”这会儿,何氏见宋氏只顾闷头烧火,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仗着大嫂的身份开导她,“我嫁进来的早,老三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人不坏,就是脾气不大好,这两年还添了爱喝大酒的毛病。他心里这也是苦啊。” 何氏这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宋氏的脸色。她的言外之意,老三的坏毛病也与宋氏不生养孩子有关。 她见宋氏仍不吭不响地,又喋喋不休地说道,“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呀,真不能生那个气,不值当。” 就在这时,赵氏从西厢房里出来了,她的头上抹了一层桂花香的头油,头发梳得板板整整的。她转头朝屋里看了眼,忍不住抿着嘴笑。 这张义勇果真守诺,她一早写好了字据,那傻爷们连看也没看,直接在上面画了押。赵氏笑着将那字据展开左瞧瞧,右看看,心花怒放,自顾自地咯咯地笑个不停。 “哟,二嫂,你看啥呢?捡着银票了?”张玉凤端着从上房水盆出来,见着赵氏高兴,她的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老张家的小女儿张玉凤今年十六了。模样长得标致,就是一张嘴巴不饶人。这几年上门来提亲的人也不少,可她一个都没看上。横挑眉毛,竖挑眼,总能找到别人的不是。时间一长,高崖村里的人都知道张玉凤的眼界高,说亲的人越来越少, 今年,眼瞅着夏天就要过去了,竟然连一个上门的媒婆都没有。春天里,村里的就有人传言,说张玉凤长得一对大小耳,天生的克母,煞姻缘。这辈子想嫁出去难。 张玉凤一听这传言,就知道这事儿跑不了二嫂的娘家。火气一上来,也不管西厢房里人正干着啥,冲进屋子,打开西窗户对着隔壁的赵半仙儿开骂。大晚上的,也引来不少好事围观的村人。 尽管赵半仙儿死不承认,可张玉凤却不肯放过,硬是不顾二哥张义勇的阻拦,冲着人家的窗户扬了一盆洗脚水。最后,还是张老爷子把张玉凤拖回上房,这才算完。 当时的赵氏被小姑子的疯颠给吓坏了,躲在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平时看她厉害,那是她没遇到张玉凤这样的硬茬子。待张玉凤一走,她就找张义勇闹上了大半宿,拿他出气。 赵氏见张玉凤问她,就说是三娘画的花样子好看,她瞧着高兴。待张玉凤上前要问她看看时,她忙将那张字据揣进了衣襟里,“小孩子画的玩意儿,有啥子好看的。哟,上房烧饭呢,我也去搭把手。” 说着,赵氏扭着细腰从张玉凤身边走过去。张玉凤斜着眼睛撇了一下嘴,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端着水盆哗地一下,将一盆水倒进了猪槽子里,溅得猪圈里四下都是泥巴点。 “唉,三弟妹呀。大嫂一手托两家,既不向着你,也不偏着老三。你们两个还得好好过。等会儿你大哥挑完水回来,就让他去找老三说道说道。人家是亲哥俩,话都好说些……”何氏还在一边对着宋氏絮絮叨叨的没完。 “哎哟,饭糊了!”何氏的话还没说完,赵氏高着嗓门喊了一声,然后冲进来,猛地把锅盖揭开了,一股焦糊味儿立刻从锅里弥漫开来。 赵氏与宋氏都慌了手脚,她们一个急得往外舀饭,一个忙着往灶外退火,把灶间弄得乌烟瘴气的,简直乱了套。 大郎,元娘,还有二娘都从上房里跑出来,他们都闻到了糊味。有心想去灶间帮忙,却见几个长辈都在里面忙着,根本挤不进去。元娘就让大郎赶紧去后院摘点青菜,这重新做饭肯定不行了。现熬点菜粥还能来得及。 赵氏靠着门边,笑盈盈地,“要我说啊,三弟妹。大嫂说得有理,一家人跟这锅饭一样,糊了也是一锅里的。哪儿也跑不出去。” 没人理会赵氏的话。一来早饭做糊了,男人们会骂她们糟蹋粮食,让他们饿肚子干活。得赶紧再做一锅饭出来。二来,何氏与宋氏听到了也指当没听到。有些话头,不能接,一接准没完。 待太阳从树梢上露出头儿,白色的雾和炊烟散尽时。老张家上房里,开始摆桌子吃饭了。宋氏和何氏里里外外地忙着盛饭,端饭。 地上一桌自然是孩子与女人们坐的。各家女人带着各家的孩子,张四娘是由二娘扶着过来上房的。本来张四娘这近半年的光景,把这张家小院摸了个遍,点着木棍也能去上房。但只要家里有人在,都不舍得让她一个人过来。 二房的人在这点上做得差些,他们压根儿就瞧不上这个白吃饭的瞎子。从二郎与三娘的鄙夷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宋氏在上房做早饭的功夫,张义光已经从外面溜回家了。张四娘听到动静喊了声爹,他也不理。闷头舀了一盆水自顾洗了脸就往上房去了。 张四娘对于张义光的冷漠早习以为常。他不惹到自己,她也懒得理他。不过,此刻,她心里也画着魂儿,听动静她这便宜爹可是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的,难道他是一夜未归? “四娘,愣着干啥,咋不吃呢?”宋氏见她拿着端碗,半天也不喝上一口粥。 张四娘回过神,就着碗边喝了一小口菜粥,说道:“娘,我想今天和你们去地里干活。” 话音一落,就听三娘尖着嗓子叫:“哟,你可在家里歇着吧。你干活?你不给家里添乱就不错了。你再出点什么事,家里还得往外掏银子给你看病。大郎哥娶媳妇的钱就又少了。你还嫌害人不够呀!大郎若是娶不到媳妇,就都是你害的!” 那语气,那声调与赵氏如出一辙。 大郎今年十五了,不再与弟弟妹妹挤在地上的饭桌吃。作为老张家的长孙,也算是成年了。他从年初开始就与叔辈们坐在炕上,和张老爷子一桌吃。 听到三娘说的这些话,他心里明白,她虽明面上帮着自己,实则在借此打压四娘。张四娘半年前落水请郎中看病,确实花费了不少银子。但他从没往自己要娶媳妇这一层上想过。只觉得这个瞎眼的妹子命不好,坏事都让她给摊上了。此时,听到三娘拿这个说事,还扯到自己头上了,就红了脸回了一句,“不怪四娘。你别乱说话。” “就是,四娘也是好意,想着帮家里干活。”元娘看到三婶子的脸色发白,就知她心里不舒服。宋氏毕竟是长辈,性子又软弱,不好红口白牙地与三娘理论,就想着由自己出头替宋氏与张四娘分辨几句,“不像有些明眼人还整天赖在家里不干活。” 赵氏一听就不干了,立刻接道:“我说大侄女,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咱家三娘可是一直干活的,也就是最近缠了小脚不方便走路,才在家里待上一两天的。” ************ 亲们,若喜欢本书,别忘记推荐与收藏。谢谢 ------------ 第九章 饺子 元娘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裙子下半露出的大脚,偷偷往下拉了拉裙子。停了一瞬,方才扬着脸讥笑道:“二婶子说的不错,咱们三娘可是要嫁进大户人家的。这脚啊,可不能大了。我没记错的话,三娘有十一了吧,也不知现在缠脚还来得及不?我可是听说,人家闺阁里的小姐都是生下来就缠的。” 张四娘听着元娘的一席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却宋氏轻拍了一下,制止住了。 这元娘的心直口快随了何氏,却比何氏泼辣。嘴巴上一点也不吃亏。 战斗力不弱啊!张四娘暗赞一声,便把自己那份想要争一争,斗一斗的心思暂且搁下。 二娘嘴里含着粥,见元娘与二房唇枪舌剑有些傻眼。不意看到三娘眼中怒火,打了一个激灵。迅速转着心思,想着怎么息了这场火,就见赵氏腾地站了起来,她也忙站起来,笑道:“二婶子拿啥?我去给你拿,你快坐着吧。” 赵氏看着二娘笑着赔小心,眼珠子转了转,就顺着二娘的台阶坐下了。 这时,老张家的男人们都陆续进了屋子,依次坐了炕上。男人的桌上饭菜比女人孩子的要略丰盛一些。庄户人家所谓的丰盛,也不过是量大,油水多一点。 三娘耸了下鼻子,闻着炕上飘过来的菜香味,有点眼馋。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菜粥,吃着实在无味,索性把放碗往桌上一撂,噘起嘴与赵氏小声嘀咕起来:“娘,我不爱吃这粥,我想吃饺子。” “哪儿来的饺子,别胡说八道。”赵氏喝斥道。 “昨晚不还有两盘饺子吗?咋了,是不是你给二郎哥吃了,没给我留?”三娘立刻瞪二郎。 二郎比三娘大三岁,是老张家家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前两年刚考取了童生,今年二月参加院试未果,回到家中继续苦学,只等着来年再去考。 别说赵氏做着当状元老夫人的梦,就连张老爷子也是如此,他的期望比起赵氏来,要实际得多。他觉得,他这辈儿上若能出个秀才就已经是很光宗耀祖的事情了。所以,对于二郎读书,张老爷子是全力支持。自然下地干活这等事轮不到他。 然而,他们只晓得二郎读书,却不晓得二郎自从去了县府参加考试后,内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催化着他原本淳朴的心,使他渐渐变得轻狂,功利,不择手段。 二郎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头上带着一块方巾,与短褂短裤的大郎相比,甚是斯文书卷气。 他听到三娘的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氏虽不太明白二郎说的啥意思,但只要二郎说“子曰”,她的两眼就发亮。孔大圣人所言,二郎句句都会,这家里还有谁能比得过他。她仿佛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未来,八抬的大轿,丫鬟,仆妇成群谄媚,大把的银子打赏…… “娘,你瞧我二郎哥干啥,你说呀,是不是把饺子都给他吃了?”三娘不依不饶,声音有些高。 张玉凤这时可把话给听清楚了,“二嫂,你二房咋还吃独食儿呢?” 不等赵氏分辨,张玉凤已扬声喊道:“爹,二哥房里有饺子呢。” 张义勇听了,脸倏地涨红了,吭哧道:“爹,是,是孩子的姥娘给的。” 赵氏狠瞪了一眼三娘,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起身回道:“爹,是我娘心疼二郎熬夜读书损身子,特意给二郎包的。总共也没几个……” 张老爷子看了一眼张义勇,见他把头埋得低低地,于心里叹了口气,“是该给二郎补补。老三家的,今晚割点肉,剔几块骨头,熬点肉汤喝吧。” 宋氏被点名,忙应了下来。 果然,提了二郎,老爷子就不会追究。 赵氏见公爹不追究,松了一口气,见三娘红着眼圈,便低声附耳哄她:“听娘的话,一会儿你去你爷那里坐,还有一盘炒鸡蛋没上桌呢。” “谁吃那破玩意儿。”三娘任性地回道。 赵氏为难地看着她,趁别人不注意,给三娘递了个眼色,用脚踢了踢她的脚。 脚,饺子? 三娘低头一笑,这才把饭碗端起来慢慢地喝着菜粥。 张四娘虽看不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但已将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的。不用说了,这二房一定是在背后吃独食儿。 怪不得昨天晌午要提分家另过的事儿。 这二房仗着家里有个读出人将来要做大官,还有一个新缠小脚女儿准备当小姐养,嫁给有钱人。怎么算,这二房的“钱途”都要强过另外两房。人家若想飞潢腾达的,就怕有穷亲戚拉后腿。岂不要赶紧甩包! 由于今早把饭做糊了,女人们倒没说啥,但男人们要使大力气干活的。这饭菜不能马虎,但又本着早饭节俭的原则,何氏自作主张炒了两个鸡蛋,给男人们端上桌。 说是炒鸡蛋,里面的大葱占了大半盘子。但这无疑已经是道硬菜了,若放在晚饭里,都够男人喝一壶酒的。 早饭的事情,张老爷子住在上房自然是知道原委的。他不好说宋氏什么,见何氏又自作主张的加菜,若平时保准要说道说道,但今天显然是打算放过了。 今天的早饭多亏了何氏帮忙,宋氏感激地起身拉何氏坐下吃饭。 到此时,老张家的人才全都坐齐正了,开始默默地吃着早饭。 这时候,大院门口露出了一个三十多岁成年男人的身影。一副强壮的身板,黑红的脸膛,高鼻梁,厚嘴唇,黑浓的眉毛。所有的这些,都给人一种朴实、敦厚的印象。但是,只要你细看他的那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就会从那里发现一种很亮的光。那光,像是从鹰隼的眼睛里射出来似的,犀利极了。这种犀利的目光,再配上他一身短打衣裤,背上背着的工具箱子,就显示出他全部的精明、干练。 这个男人,他是一个三分淳朴、六分精明、还有一分狡黠的人物。 “张大哥,你家的鸭子又跑出院门了。”他隔着大门,朝上房里喊话。 夏天里,门窗都大开着,只要是眼力好的,都能看清楚桌上摆得啥菜,吃的啥饭。 那男人喊完话,便蹲身抱起鸭子,自己推了大门进了院子。 何氏让张义忠坐着吃饭,自己起身出了屋子,“哎呀,是顺子兄弟啊。谢谢你了,还亲自把这鸭子抱进来。” 何氏刚要张手接过,可是,就在这时候,张玉凤却越过她,早已笑意盈盈地跑上前去,伸手把鸭子抱过来,歪着头瞧着顺子,“顺子哥,一个鸭子跑了就跑了,你可真是热心肠。” 张玉凤这样说着,笑着,笑得很甜,很好看。 ------------ 第十章 顺子 新人啊,多多支持,赏些收藏与推荐吧 ******************* 那样的笑带着少女的明媚与欢喜。满心满眼的只有眼前的人。 何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终于看出点门道,悄悄地回到了上房。 张玉凤打心眼里喜欢顺子,正因为如此,别的男人,她才一个也看不上。 顺子招她稀罕也是有原因的。 顺子的家在西山村,娘去的早,父子两人靠做木匠活为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木匠。他勤快,巧手巧心思,从不坐等着活计上门,背着工具箱十里八村的跑。遇到活计,二话不说撂下工具箱里就开始做活。 这庄稼人用的物件,不图光鲜漂亮,只图结实耐用。顺子的手艺与他的人一样,精细得很。做出的东西,没人不说好的。再者,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因此主道【指客人】很多。张玉凤也曾是其中一个,她是在那次打妆匣时认识的顺子。 从那时开始,就对他心升了好感。 只可惜,顺子对谁都好都客气,她暗里也曾表示过自己的心意,可顺子好像完全不懂似的。对她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这让张玉凤感到失望。 然而,这颗喜欢的心似乎已经收不回来了。她佩服顺子,也高兴同他在一起的时光。只要能逮到机会,她总会与他没完没了的说话。默默地盯着他的那双小眼睛,听他慢条斯理的回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她都觉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听多少遍都听不够。 这会儿,她把鸭子接过去了,也放回栏子里了,可仍然不愿意让他走开,就没话就找说。 顺子目光不时的瞥向上房,直到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那双利眼就变得像月光那般温柔了。 “贱货!”赵氏看在眼里,于心底暗骂了一句。 赵氏一点都不希望张玉凤嫁给这个走街串巷的汉子。虽有手艺,一天到晚能挣几个钱儿。 她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张玉凤嫁的不如意,想看她的笑话。另一方面她还想她嫁得好,这样不但能从娘家里少拿点银子配嫁妆。而且还能从婆家里拿点私钱贴补娘家。 赵氏撇着嘴扭过头,连看也不想看了。说来也巧,就在她把头扭过来的时候,家里的那只大公鸡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走进上房里。它正伸长个脖子,往地上的饭桌前奔。 不等宋氏挥手去赶,赵氏已经麻利儿的从自己的脚上脱下一只鞋,冲着那只大公鸡,猛地砸了过去,嘴里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偏赶着吃饭的时候来。” 大公鸡被砸得头发晕,扑愣着翅膀往院子里冲。赵氏不依不饶地追过去,从地上捡起鞋子,又向大公鸡砸了过去。 偏偏那公鸡跑的方向是张玉凤与顺子所站的地方,那赵氏的那双鞋子砸得又高又远,速度比鸡还快,这眼瞧着就要砸着人了…… 宋氏在屋子里看得真切,“呀!”地一声,惊叫出声。上房里的人都放下碗筷,往院子里瞧。 顺子眼中犀利的目光乍现,他机敏地将张玉凤拉到身后,右手用力一挥,将飞过的鞋子挡拨在一边,左腿踹向正拼命奔跑、刹不住脚的大公鸡――脚到鸡飞,手拨鞋落,扬起一地灰尘,飘起一团鸡毛。 赵氏光着脚追了上来,捡起鞋子套在脚上,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偏赶着吃饭的时候来,呸,不要脸!” 张玉凤被突如其来的事吓得够呛,头上顶着两根鸡毛,从顺子的身后钻出来,惊怒道:“二嫂,你又发啥疯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赵氏冷笑着看了顺子一眼,“我能发啥疯,我就是打那个赶着人家吃饭来的牲畜。想占便宜,呸,也不照照镜子!” 张玉凤气得涨红了脸,赵氏的话除非是傻子才听不明白。她看向顺子,见他面色不变,极有深沉。可越是这样,张玉凤的心中越是羞恼不堪。 “今天给我说明白,究竟是谁不要脸?!”她两手掐着腰,准备与赵氏开战。 这时候,张老爷子从上房里走了出来,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院子里立刻鸦雀无声。紧接着,家里的几个男人们也都从上房里出来了。 张老爷子喝斥张玉凤马上回屋吃饭去。张玉凤虽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如果当着顺子的面与二嫂耍泼,也不知顺子会怎么想她。 她软和下来,不想在顺子面前失了颜面。心想与顺子告辞,顺便好好解释解释。不曾想,再回头时,顺子早已不见了人影,留下的只是渐渐消失在村口的背影。 张玉凤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紧咬着嘴唇,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 赵氏见了,得意的一笑。她终于放过了那只大公鸡,笑眉笑眼地回到了上房的饭桌上。 晨雾与烟霭终于消散得尽了。 天高,风轻,云淡。 鸟儿在欢快地唱歌。 太阳比刚才升得更高了,它笑意盈盈地将金色的阳光洒在了这个普通的庄稼小院里,为它所看到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但是,宋氏脸上的那层阴云,却有点使它无能为力了。 “今天都到苞米地里去锄草。”张老爷子待家里的人都吃完饭,发布了今天的劳动任务。 老张家祖辈都是种地的庄稼人。他们靠天吃饭,靠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务农。苞米地里的草要锄三遍,就是其中一条。年年如此,岁岁不变。有的人家每年都要把地锄上四五遍,对此,他不屑一顾。他有自己的章程,他的章程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任谁都无法改变他。 在宽阔地田地间,张老爷子走在最前面,儿子,孙子,媳妇,闺女跟在后面,长长的一队,各自拿着锄头。在外人看来,这是一道和谐悦目的风景。可走在田间的这队人,都各有各的心思。大家都在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若说这队里唯一一个没有心事儿的,可能只有虎子了。 张老爷子紧抿着嘴唇,想着昨天的事儿,心里很气愤,也很惶恐。因为他的队伍要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他虽用离家出走压制住了,但他知道,这股风来得不寻常,他不敢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老张家的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元娘在后院侍弄着菜园子,二娘与三娘在上房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二郎吃过早饭就去了私塾那里用功。 院子里只有张四娘一人坐在东厢房的屋檐下编着竹篓子。 晨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像猫一样瘦小,可怜。手里的活计已经纯熟,不用分她太多的心思。她可以边编竹篓,边回想前世的生活点滴。希望从中能得到些启发,用以改变穿越后的生活。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张四娘侧耳倾听,那“得得……”的蹄声由远及近,直到那蹄声在自家门前停下。 院门开了,走向她的脚步近了…… 张四娘的唇角微勾,眼中的喜悦越加浓烈,她放下竹篓,朝向来人笑着喊了声:“石头哥!” ------------ 第十一章 簪子 金色的阳光洒在高大的少年身上,耀的人睁不开眼。那少年十八、九岁的样貌,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简单的粗布衣衫,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尤其从马背上翻飞下来的一刹那,更是令人惊艳无比。 然而,所有的这些,张四娘都看不到。她看不到他的模样,也看不到他的身姿。更看不到,他此刻的脸上正挂着的,极少有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温暖的笑容。 “妹妹,近来可好?”石头低头凝视着张四娘。 这一声“妹妹”使得张四娘更加笃定来人就是石头。 她起得急些,踢到了脚边的竹篓,险些摔倒。 “妹妹,慢些!”石头脚一提,几步跨到她的身边扶住她。依旧让她坐在竹凳上,低头查看她的脚有没伤到时,发现张四娘没有穿袜子。 他温言道:“妹妹身子弱,别光着脚穿鞋。早上虽有日光,到底地上是有些湿气,小心脚上受了凉,整个人都暖不起来。” 张四娘仔细回想了今天的穿着。粗布的衣裙、中衣、肚兜、亵裤…… 外面还有头顶上那颗暖洋洋的太阳,默了一瞬。 再怎么说,这也是夏天啊…… 想到穿越之前的夏天常穿着吊带、短裤,光着脚趿拉着拖鞋,张四娘笑着对石头说:“夏天的日光毒,一会儿就烤得人受不了。到时再脱袜子怪麻烦的,毕竟我……” 是啊,毕竟她的眼看不见,常人想做的极为简单的事情,到她那里总要费一番周折。 这便是婉言拒绝了石头的好意。 石头黝黑的双眸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点点头道:“好。这都依你,但你也不要忘记半年前寒冬里的落水。你的身子不比常人,平日里也要多保重些才是。” 这话听在张四娘的耳里,把‘常人’理解成明眼的人正常人。从未体会到石头口中的深意。直到多年后,两人忆起往事,张四娘才发觉当初实在是会错意了。 张四娘听石头说起落水之事,想到那刺骨的寒凉,不由得身上打了一个颤儿,“嗯”了一声,道:“多谢石头哥提醒。我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石头笑了笑:“妹妹怎么变得如此生分。你我不过是刚刚分开两月而已,看来,以后我要多多陪着妹妹了。免得日子久了,妹妹就要把我这个哥哥忘记了。” 说着,他入东厢房里张望了一眼,“义父义母不在?” 张四娘笑意盈盈:“石头哥不忘记我,我都要谢天谢地了。我怎敢忘记你呢。我爹娘都去地里了,说是要给苞玉米地里锄草。你若想见他们,日落西山你再来。” 石头“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簪。拉起张四娘的手,将它放在她的手心里。 “猜猜是什么?” 细长,润华,带着微浅的凉意,一边的顶端有着钮扣大小的突起,上面雕着翔云的图案。 “是簪子?玉做的?” “妹妹真聪明。来,我帮你戴上。”石头见她猜着了,拿起簪子准备给她戴上。 被张四娘的手一拦,“石头哥,这玉簪子一定花了不少银子。怪贵的,我不戴。” 石头的手一顿,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他看着张四娘黑沉沉的双眸如同冬夜里的寒星一样闪烁起来,唇边的微笑渐渐地隐退了,漫上脸庞的唯有哀伤与沉痛。 他紧紧握着玉簪,手指节微微泛白。他多想告诉她,告诉她,她配得起这个玉簪。但他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 前路渺茫…… 张四娘的这个身份对她来说,已是再好不过了。 石头缓了口气,“妹妹,这玉簪是我特意买给你的。你的眼看不到,不知这玉也分成色好坏。石头哥没本事,现在只能给妹妹买最便宜的簪子。不过二十文,真的很便宜。不信,你再摸摸它。” 张四娘的前世对玉也没啥研究。只晓得玉质通透的,就算好的。殊不知,这玉真是要分很多种类的,很多档次的。 张四娘将信将疑,也想摸出个所以然,便将簪子拿在手里摸来抚去。结果摸了半晌,还是一头雾水,叹了一口气,“随你怎么说吧。我反正也看不到。别说这是二十文的,就算是二十两的簪子,我也看不出来好坏。给我戴,凭白的糟蹋了东西。” 簪子下一刻被人从手中抽走,只听石头冷言道:“妹妹若不喜欢,我现在就砸了它。” 张四娘听出石头不高兴,不敢再造次,伸着手去抢,却不摸人在哪儿,怕石头真把那玉簪砸了,不由急道:“我喜欢,喜欢的。石头哥,快别砸它。” 石头本是佯怒,见她被自己一吓果真是松了口,也就不与她计较,扶了她的肩膀,将玉簪插入她的发中。 那头黄黄,茸茸的头发,戴着那玉簪,实在看不出美意来。她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啊,石头的鼻子一酸,明知张四娘看不见,也将头转过一边,深吸了口气。 “妹妹,早饭可吃得了?”石头问,也不用她回答,就牵着她的手,往大门外走,“我还没吃,妹妹陪我去镇上吃口饭,可好?” 还未等张四娘回答,就听一道刻意扮着娇滴滴小姐的嗓音叫道,“石头哥,你来了,咋没进屋坐坐呢。” 那嗓音勒得很细,可因着原本就是个哑嗓儿,此时发出的声音便带着针刮瓷碗刺耳的‘滋啦’声。 张三娘提裙娇娇弱弱地扶着二娘的手,从上房走了出来。 那番做态,全然将自己当成了闺阁里的小姐。可笑的是,她心急石头要走,刚裹了脚的步子迈得又急,使得她即使扶了二娘的手,走起路来也像个两边倒的鸭子。 石头皱了一下眉,佯装没听到。牵了张四娘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张四娘早就听出是三娘的声,这家里顶顶烦的就数她。故此,也装着没听到,由着石头牵着她手,疾步而去。 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张三娘真是急了,她甩掉了二娘的手。提裙过膝,直奔着大门飞奔而去,那步履简直是虎虎生风,让人望而生畏! ------------ 第十二章 纠缠 (继续求推荐,求收藏……呜呜呜,码新书太辛苦了。) “石头哥,石头哥……”张三娘飞奔而至,到底是裹了脚的,最后冲的几步又狠了些,跄得她的脚掌钻心的疼。 她的长臂一伸,两手紧扯了石头的衣袖不放,力道不轻,直扯得他一边的衣袖连带着半个衣襟滑了下来,露出他小麦色的肌肤。 张三娘急喘着气,但见那露出的半边肩膀,竟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住。 石头恼怒,肩膀一抖,震得张三娘两手发麻,这才松了手。 “你有何事?”石头背过身整理好衣衫,方才冷冷地问她。 “我,我……”张三娘两手绞在一起,不知如何回他,待在石头转过脸时,惊叫了一声,“哎呀,石头哥,你的脸咋弄成这样?” 站在一旁的二娘也看清了石头的面貌,也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张四娘一听,急了,“石头哥,你脸上咋了?” 说着,就张着两手要去摸石头的脸。 被张三娘狠狠地将她的手打落,训斥道:“你知不知羞,竟想去摸男人的脸?等爷回来,看我不告诉他的。哎呀,石头哥,你扭痛我了……” 张三娘的话音未落,打人的那只手就被石头一把扭住,反向扳着,他怒目圆睁,咬牙道:“再让我看到你动她一根手指,我就扭断你的手!” 石头的话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那两道星眸,此时如同两把利剑直插对方的心窝子。 张三娘怕了,哆嗦着嘴唇,“石,石头哥,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张四娘眼下没心思理会张三娘,她最关心的是石头的脸怎么样了。 “石头哥,你快告诉我,你的脸到底怎么样了?快说呀,都把我急死了。” 石头冷眼瞪了张三娘一眼,无声的警告她,再扬手一推,松开了她的手,张三娘瞬间就被一股力道推得向后急仰,多亏得二娘在她身后,方才没有跌倒在地。 石头看着张四娘紧张焦灼的神情,既感动又无奈,犹豫了一刻,在她的催促声中,拉起她的手抚在他的脸上,“妹妹,你摸摸看。哪里也没有伤到,你别听别人鬼叫就以为我伤到了。” 满面的胡茬儿,凹陷的双颊…… 张四娘眼里泪光点点,“石头哥,你这两个月到底去哪儿了?怎地变成了这样?” 其实也不怪张三娘的惊叫。 石头刚落户到高崖村时,可是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争先偷瞄的对象。那张不同于庄稼人的黑红脸膛,异乎寻常的俊美。他的身份无人知晓,只知道他在半年前于东山岭上安了家,平日靠打猎为生,很少到村子里来往。有人曾大胆猜测,他定是城里那些破落的富家子弟。为什么呢?因为他胯下的那匹白额枣红骏马,绝对是神驹!单是这一匹马,少说就得值个千八百两的银子。 高崖村里最好的拉脚牲口,是赵老爷的两头驴。庄户人家富裕点的,也不过是头老黄牛。显而易见,这骑着马的石头,想当初一定是个富家子弟了。于是,村里不少人在想,如果把他胯下的神驹卖了,那么,石头便会成为方圆百里最大的财主了。 赵半仙儿仗着自己见多识广,当下断言这石头绝非平常人。私下里喊了赵氏回娘家,如此这般的说道了半日。赵氏才一脸兴冲冲地跑回家。当天晚上,赵氏就给三娘算了一笔账。这算盘在手,怎么打怎么响。三娘旁的未多想,单想着石头的英俊,就已是心折。故此,为了让自己在高崖村里众多的未嫁女子中脱颖而出,张三娘一咬牙,听了赵氏的话,在自己“十一岁高龄”的时候裹了脚。 未裹脚前,张三娘还曾借着送二郎进城赶考的机会,寻了在县老爷家里当婆子的表姑进去了内宅,偷看了人家闺阁小姐的做派。回到村子里便开始照猫画虎装起小姐来…… 再说此时,张四娘泪眼相问,让石头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为了安她的心,他不得不说谎说是这两个月山里的猎物鬼的很,不好打。待在山里太久了,为了卖猎物急着赶来赶去的,也没顾着收拾自己。 又笑道:“我也不打算净面了,准备蓄须。这样让人看起来也沉稳些。再说,我只有这副模样,才能把野兽镇住!” 石头最后决定道。 张四娘被他最后一句逗得笑了,只好叮嘱他,蓄须也行。但不能耽搁吃饭睡觉,否则铁打的人也要熬完了。 石头连连应声,再次拉起张四娘的手,“所以啊,快陪我去镇上吃顿好的,补一补。” “石头哥,我,我也想去。我不白吃饭,我虽没银子,但我可以帮你牵马。”张三娘不甘心,又凑上前来。 门外传来石头淡淡的声音,“……不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粗暴的拒绝。 二娘一直在旁边看着,觉得三娘有点可怜。又不敢替她出头说句话,怕石头发起怒来,连着她的手也一起折断。 “石头哥,我今天也要去镇上的。我保证,一到镇上,就与你们分开。求求你,让我也进去吧。”张三娘的声音越发可怜兮兮,缓步上前,想拉石头的手撒撒娇。 石头往旁边走了两步,将脚下的石块卷到脚尖向前一踢,堪堪在张三娘的脚边停下,吓了她一跳,忙止住脚步,低低地惊叫了一声。 “三娘。”二娘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边,扯了她的衣袖,劝道,“等明天就是集市了,明天再去镇上吧。” 三娘没理会二娘。她的目光从石头的脸上,移到张四娘的头上,那根绿碧的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面上闪过一丝艳羡与九分狠毒。 她想起她娘赵氏的私下教给她的话。再绝色的女子,如果一味的妖娆,对男人来说还是少些兴味的。男人们最爱的,还是妖艳的面容下,如弱柳扶风一般我见犹怜的弱女子。 张三娘再次将目光落到四娘的身上。满脑袋的黄毛,又瘦又小,除了那双眼睛还有的看,别的地方真是一无是处。尤其是那发育不良扁平的胸。 对了,石头喜欢带着她,不就是因为她是个瞎子吗?他是在可怜她。 自己表现还是太急了些。今天不跟着去,还有明天,后天……只要他在这村子里不走,她总会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张三娘抿了抿唇,对石头福了一福,“石头哥,既是如此说。三娘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还请石头哥帮忙照看好四娘。她的眼睛不方便……” 又开始拉拉杂杂地说起关心张四娘的话来。 石头皱着眉头,越听越絮烦,抱起张四娘将她放在马背上,自己跟着利落的翻身上马,马鞭一甩,撇下自说自话的张三娘,扬尘而去! ------------ 第十三章 告状 “哼,贱坯子养贱种,没有一个好东西!”张三娘咬着牙唾骂道。 二娘见人都没影儿了,三娘还在门口骂,就把人给拉回院子,“三娘,你不说给我饺子吃吗?” 三娘眼中的恨意未消,望向二娘的目光里还有些直愣,吓得二娘伸手在她眼前儿晃了晃,“三娘,你没事吧?” 三娘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二娘的身上,神色放缓,待听清二娘问她要饺子吃,又换上一副鄙夷的神情,“我可没说给你吃,只是让你尝尝。” 二娘忙道,“对,对,我就是尝尝是啥味儿的。你也知道,不到过年,咱们吃不上一顿饺子。我都忘记是啥味儿了。三娘,你那饺子里有肉沫儿没?” 三娘转身进了西厢房,从碗柜深处掏了掏,摸出一个饺子,还不等递给二娘,就已经被她一把抢过去,塞进了嘴里。 啊呜一口全进了肚子,噎得她直翻白眼。 三娘愣了下,指着二娘那脸蠢相大笑道:“哈哈哈……哎呀,你可真馋。你说你这叫尝啊?你这是吞。哈哈……你说说看吧,是啥馅的?” 二娘被三娘笑得不好意思,强辩道,“你给的饺子太小,咱嘴巴大点,没尝出来是啥味儿。要不,你再给我一个尝尝,中不?” 三娘眼中溢满不屑,“给你一个就已经好大的面子,你咋能登鼻子上脸呢。” 说完,啪地一声,就把碗柜给关上了。 二娘舔了舔下唇,咽了一下口水,“爷不是说晚上让三婶子给咱们炖肉吃嘛,你留着饺子也吃不上。这大热天的,你放柜里头别再闷馊了。不若你再给我一个尝尝。到晚上我那份儿肉骨头给你,你看咋样?” 二娘双手抱臂,讥笑道:“不怎么样!就你?哼哼,我还不知道你啊,咱们老张家就数你最馋。要不是我看你平日还算听我的话,你以为这饺子能到你嘴里啊?!” 二娘的年纪比三娘大上一岁,已经十二了。大房的日子过得实实在在的,从来不耍滑头,所以,上房吃啥她吃啥,有时还捞不着饱,更别说吃些好的。最近这两年,三娘常招呼她进二房偷摸给她点零嘴吃。她也只有在二房里能解解馋。但这解馋也是要条件的,二房问啥她答啥。二娘头脑简单,心思没有三娘活络,她想着都是一家人,没啥不让人知道的事情。 久而久之,二娘私底下竟是十分的依赖二房。每当那个爱挑事的元娘与二房掐架,她就十分为难。一方是自己的亲姐,另一方是给她小恩小惠的地方。两方她都不敢得罪。但只要允许,她都尽可能地帮着二房。她想,即使元娘怪罪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恨也不会恨得深。过段日子就能消停了。 三娘骂她嘴馋,她已经不止一次二次的听到了。刚开始她还有些委屈,脸红。到后来,总抵挡不住嘴巴里的馋虫作怪。渐渐地不把这种侮辱当回事了。反正,只要给她吃的,骂骂她也无所谓了。 二娘眼珠子转了下,“我知道你今天受了气。如果我能让你出气,你再给我一个饺子,中不?” 三娘斜了她一眼,随口道:“真能这样,我就给你两个。” 二娘一听乐了,低着头想了半天,才附耳嘀咕了几句。三娘的眼中笑意渐起,末了,“行啊,张二娘,我平日里真没看出来,你也挺缺德的啊!” 二娘这次真红了脸,恼道:“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你咋还这样说我呢。” 三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逗你呢。我们两个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跑不了。呐,别说我亏待你,这次我给你三饺子吃。咋样?” 二娘自然点头说好,可仔细瞧那笑容里有着几分不自然。 二娘因那句‘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而胆寒。脑海浮现出张四娘落入冰窟窿奋斗挣扎的一幕……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儿。使劲儿摇了摇头,似要将那让她心惊的一幕彻底忘记,永远,永远的忘记! 将近晌午,太阳越发的大了,晒得人脸上直爆皮。张老爷子从苞米地里直起了腰,用汗巾子抹了把,招呼了身边还在锄草的家人去树下休息。大家这才收了锄头,随着张老爷子坐树根下乘凉喝口水。 “元娘咋回事,咋还没把饭送来呢?”赵氏眼睛不看何氏,只问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有胃病,是不能饿着的。 今天的晌饭是送来的晚点,瞧别人家都已经开始坐在地里吃饭了。他们还在干等着人来。原以为自已引个火,张老爷子就能着。却没想到,张老爷子只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张老爷子是没说啥,可把何氏给急坏了。老大张义忠也跟着训斥她几句,眼睛不时的瞟向村头的小道。 张老爷子没再吱声,冲宋氏做了一个手势,叫她过来。宋氏赶忙朝前走了几步。 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地里的活不多了。你下午不用在这儿,你回西山村,帮你娘干半天。” 宋氏听了,没搭话,也没动地方,却把眼睛从张老爷的脸上,挪到赵氏的脸上,在那儿停住了。 这时,何氏一咧大嘴,开腔了:“三弟妹,你听咱爹的话,快去!这会儿早点去,也早点回。骨头汤我先替你熬着,等你回来,咱再下肉。” “对,你快去吧。”赵氏的眼睛在这几人的脸上来回逡巡,脸上笑得十分甜,“咱家大婶子年岁也大了,体力也不济。咱爹让你回去帮工,你就回去呗。你那份儿活,我受点累,帮你干了。” 赵氏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她是个在明面上让人挑不出理的儿媳妇。 宋氏仍然没有动地方,她的眼睛,仍然没从赵氏的脸上挪开过。 这时,张老爷子急了,把眼珠子一立,低喝道:“还不快回去!老三也别闲着,也去帮你岳家!” 宋氏神情有些松动,看向仍懒在树下乘凉的张义光,犹豫道:“咱娘的活儿也没多少,我一个人就去行了。还是让孩子爹留在这儿吧。” 张老爷子站起身来,向动也未动一下的张义光骂道:“怎地?都嫌我年岁大了,说话不中用了,是不?” 张义光见老爹发火,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去,咋不去呢。我这就去!” 两口子刚走到田边,就见三娘与二娘提着饭桶晃晃悠悠地过来。一入田地界,两人就大小声地扬着脖子开喊:“爷啊,三叔,三婶啊,四娘跟男人跑了!” 那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正在田头上休息的村民闻言,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那喊声既响亮,又尖厉。 宋氏的脚下打了一个踉跄,白着脸,不可置信:“二娘,你说谁跟男人跑了?” ------------ 第十四章 寻人 张老爷子愣了下,似乎没听清楚两个孩子在大呼小叫什么,待张义忠颤着声告诉他――四娘跟男人跑了,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几个大步冲到还在喊叫的二娘跟前,抬起手打了她一个耳光,“闭嘴,还不赶紧给我回家去!” 张老爷子的一巴掌,打醒了在场的好多人。 且不提这事真假,单说出了这事,就绝对不是光彩的!老张家的四娘才多大啊,咋就跟男人跑了? 何氏从震惊中醒过神,见二娘挨了老爷子的打。嘴上跟着骂着不懂事,心里却疼着,疼着的同时也恨着她没照看好四娘。何氏的神经再粗线条,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张扬,便拉住二娘的胳膊,照她的后背猛捶了几下,“你不说话,没人把当你哑巴卖了。滚滚,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二娘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爷爷打,又被自己娘一顿狠捶,就捂着脸大哭起来。 哭声震天响,闹得村人都往他们这处看,二娘被何氏一把捂住了嘴,呜呜呜地闷叫。 何氏偷眼瞧公爹的脸色不善,又在二娘的胳膊上死拧了一把,才道:“爹,得回去找找人呐!” 这句话,简直是废话! 没有人理会何氏。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没头没脑的,目光看向老张家的主心骨张老爷子。 “爹……”宋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张老爷子的衣补襟,哭道,“爹,一定是四娘出了事。四娘不会跟男人跑的,爹啊,你要信她啊!” 同样是在陈述四娘不见的事儿,搁在二娘的嘴里就变成了跟人跑了。宋氏根本就不相信四娘能做出这等事。她一个盲眼的小姑娘,长得又不出挑,哪能有人要。 跟人跑?这根本就不可能! 张义勇挠着头,皱眉道:“按理儿不可能啊,几个丫头当时不都在家吗?就没听到一点动静?” 张老爷子喘着粗气,恨恨地瞪了一眼紧靠着赵氏的三娘,“三娘,你过来!你来说说到底咋回事?” 三娘见二娘挨了打,知道事情没当初两人核计的那么简单!慢慢腾腾地移步过来,手还不肯放了赵氏的手,拉着她娘往张老爷子的面前凑了几步,“就是,我和二娘在上房里说话。四娘在东厢房前坐着,不大一会儿人就不见了……爷,你别瞪我,不,不是我,是二娘,是她见着一个男人的。” 张老爷子凌厉的目光又转向二娘,二娘哇地大叫一声,躲到何氏的背后,死不出来。 赵氏的心思转得快,见三娘飘忽的眼神,就知道弄不好就是这两玩意儿在背后搞的鬼。但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女儿推出去。 “既是二娘看着的,一定没看错。二娘,你别怕,你说说那人长得啥样貌,是咱们村的不?”赵氏温言诱导。 二娘与三娘的眼睛飞快地对视了一眼,摇头,“不知道,没看清!反正是一个男人就对了。” 何氏听了,就问二娘,“啥时的事啊,你咋不过来喊人呢。” “是头午吧,不对,是快晌午了……我记不清了……当时,害怕……”二娘一边支支吾吾地答话,一边瞧三娘。想让她也说两句,结果三娘把头一偏,装没看见她。 “爹,我这就回家看看去。”宋氏从地上爬起来,扔下这句话,就往村子里跑。 她这一跑,别人也不好闲待着,只留了老大和老二在地里干活。其余的人都收拾了锄头跟着往家里走。 赵氏走了半道又折回来,扯了张义勇的手往家去,“老三的身子不好,你跟着回去看看,到时也好帮着到外面找找人啥的。他大伯啊,你就受累了。” 张义忠闷头嗯了一声,啥话也没说。 一家人正往家赶,在村口碰见了拿着一摞饭碗的元娘,见家里人都呼啦啦地往回走,不由吃惊道:“爷,你们这是咋地了?咋都回来了?三娘他们跑得快,连饭碗都没拿,我正给你们送呢。” 张老爷子被问得一怔,想起家里还有个元娘,兴许她能知道点啥,这边他还没搭话,宋氏一把捞住元娘的胳膊,“元娘,你看见四娘和啥人走没?” “四娘?”元娘眯着眼睛向看哭得眼睛红红的二娘、一副没事儿人的三娘。 四娘和谁走,元娘也是知情人。 当石头将四娘放在马背上时,她正端着满满一篮子菜从房后的菜园子里出来。也正因为来人是石头,所以,她才没声张。 这石头自半年前救了四娘后,便要认四娘为义妹。三叔三婶在征得了张老爷子的同意后,认了这个义亲。能给张四娘找个有本事的(会打猎)义兄,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用张老爷子自己的话说,我信得着石头这小子的品行。 眼下,看着众人的态度,显然是不知道四娘被石头带走的。 可二娘,三娘明明知道…… 元娘暗想,如果将事实说了出来,三娘她管不着,但二娘一定脱不了一顿打。单看现在二娘的模样就知道,本是芝麻大的事儿现在是闹大了。 元娘刚要开口,二娘突然冲着她微微摇摇头,眼中满是乞求。 元娘紧攥了手,半晌,才梗着脖子道:“三婶子,你别急。我在后园子收拾菜,也没看到。四娘一向乖巧懂事,要不是相熟的人,她也不会跟着走的。她若遇到歹人,只要叫一声,院子里还有二娘三娘也不会不管。你们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元娘咬着牙问的,问的自然是二娘三娘。 两人忙说是。 一直在暗里察言观色的张玉凤开了口,“要我说呀,三嫂,你真不用急。保不齐是石头回来了,把人带出去溜哒了。只是有人比四娘的眼睛还瞎,没看着呗。” 张玉凤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的,被张老爷子用眼睛一瞪,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宋氏听了张玉凤的话,想到兴许也有这一层的可能,面色稍好了些,但见不到四娘,心里始终不踏实。石头那孩子说是上山打猎,都两个月不见人影儿了……宋氏越细核计,越不安心。 与张义光商量着,两人往村子里找找,若还找不到,就往邻村去问问。 张义光不耐烦的挥挥手,“一个瞎子谁能跑到哪儿啊,要我说,还是玉凤说得有理。保不齐和人出去玩了。这丫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看等她回来,我不收拾她的。出个门也不与人打声招呼。” 宋氏听他说话,心里寒啊,这人真是半点也指望不上。抹把眼泪,顶了一句:“你不去,我去!” 张义光腾地火了,觉得宋氏当着人下了他的脸面,探着身子向前一把扯住她的衣服,“你也不准去!” 张玉凤见张义光又开始耍横,给两个嫂子使眼色上前劝说。 张老爷子见宋氏吃亏,掏出烟袋照着张义光的脑袋给了一下,“滚回去,别在我眼前瞎咋呼。” 众人正乱成一团,丁零丁零的铜铃声响起来,一个瘦高个子的汉子坐着牛车过来,赵氏眼尖,喊了声“哟,是大魁兄弟啊!” 大魁是张老太太的妹妹家的大儿子。 “呢呐,哎哟,大姨夫也在啊,你们这是在闹啥呢,堵着村口。”大魁从牛车上跳下来,牵着牛,边走边问。 赵氏迎了上来,眼睛不老实直往牛车上瞄,见只是些比较整装的河石,就没啥兴致了,淡淡回道:“这不是四娘不见了嘛,正在找呢。” 大魁“咦”了一声,冲着脸色不好的张老爷子道:“大姨夫,你不知道四娘跟石头去镇上的事?我早上去河边的功夫,看到他们了。还与石头说了几句话呢。” 大魁的话,使笼在老张家头顶上的阴云瞬间消散开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宋氏一根紧绷的弦松了开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抽抽嗒嗒地继而放声大哭起来,“咱就说四娘不是那种人呐……” 哭声带着不尽的委屈,哭得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 第十五章 无味 老张家的人都各自散了,去地里的去地里,回家的回家。 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元娘将晌饭都齐整后,交给何氏。让她先回地里,待约摸他们吃完了,再去收拾。元娘交待完,撒腿就跑了,她去逮二娘。 方才人一散,二娘与三娘就跑没影儿了。元娘为了给妹妹打马虎眼,说了违心的话,她憋屈。她一定要找到二娘,好好与她说道说道。元娘觉得这事的主谋一定是三娘。她得让二娘离三娘远着点。 张义勇正要随着张老爷子一起回地里,赵氏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张义勇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为难地摇了摇头。赵氏相当自然而然的把头扭开,也不往地里去,就站在村当口不动。既不说话,也不看人,似乎在瞧着天边那飘浮不定的云彩。 张义勇一见,又慌了神儿,跺了跺脚,赶忙往前紧跑了几步到了张老爷子的跟前儿,先看了看他的脸色,然后吞吞吐吐地说:“爹呀,金凤家里的地……也没锄草呢……你看……那儿活……她家里也没有个壮力男丁。你看,嗯……是不是……” 张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了张义勇的意思。 赵半仙儿虽不以务农为主,可毕竟是庄户人家,家里还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儿的嚼用。 “去去去,你们都走!” 张老爷子像赶苍蝇似地挥挥手。 “哎呀,”赵氏一听忙走过来,先是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然后作势瞪了张义勇一眼,好似他不该到老爷子面前说这事儿似的,方道:“我们都走了,那咱家地里头的活咋办呢?” 赵氏这一声爹和这一句话,把张老爷子肚子里的气驱走了一大半。再咋胳膊肘往外拐,也知道自己是老张家的儿媳妇,这点儿还算像样! 在儿媳妇中间,他不能太偏颇谁。何氏的父母早亡,那就赖不上他的怨了。 张老爷子无力地摆摆手,道:“去吧,你们都去吧。咱家的活,好办。” 赵氏扯了一下张义勇,二房一家子也走了。 一大早还让村人羡慕的张家队伍,待到午饭后,就已经开始减员了。 何氏坐在树根下吃着晌饭。对于老张家减员的事情,压根儿也没多想。从没想过也要为自己挣口袋(挣好处)。 她吃饭也快,喝了一大碗水后,抹了把嘴,就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她猫着腰,把锄头插在田间的浮土里,用脚使劲地蹭着,把锄头蹭得锃光瓦亮的。然后,像是有意炫耀似地,把锄头伸到张义忠面前,让他看。 张义忠皱了下眉,横了她一眼。 她也不甚在意,又把锄头伸到张玉凤面前,让她看。 可张玉凤却气鼓鼓地把伸过的锄头给拨开了,冲着二房两口子离开的背影狠瞪了一眼,嘟嘟囔囔地说:“看人拉屎都想要去闻味的东西!人家三嫂子回娘家帮工,她也眼红。什么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老爷子正琢磨着晌午发生的事情,没听清楚张玉凤骂什么,就扭过头问:“你说啥?” “啥也没说。” 张玉凤是张老爷子最小的孩子,又是家中独女。张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最是宠她。得到有关爱自然比前面的三个哥哥要多。张老爷子虽严厉,却没碰过她一根手指。顶多骂她几句。因此,张玉凤仗着自己是老小儿,颇有点伺宠而娇的意味,是家里的“造反派”。也就是她,能与张老爷子顶几句嘴。 张老爷子望了望天,笑了一下,“玉凤,你回家一趟。” “干啥啊?” “你回去看看你三嫂他们走没有?我就担心你三嫂死心眼儿,死守着家门不出。你回去看看。若是她没走,你就替她等着四娘回来。也好让她安心回西山村。” “哎!”张玉凤一听,就乐了,立马就应了一声。扛着锄头就往回走。 她想着,若能早点等四娘回来,她就去找顺子。万一他能在村子里做活计呢,她就去找他说会儿话。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给他听呢。 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 “爹,做活吧。”这功夫,张义忠已锄完了半亩地的草,正往田地深处去。 张老爷子没吭气。他慢慢地直起腰,往那漫漫无边的庄稼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只觉得满嘴的苦涩,无滋无味。他转过身踽踽地往前走。虎子跟在他的身后。 何氏也锄完了脚边的草,也跟在他的身后。肩头的那把蹭得光亮的锄头,在太阳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晃得人眼都睁不开。 ******* 就在老张家人闹得正热闹的时候,小屯镇上的一家酒馆里,石头与张四娘正在等店小二送饭菜。 两人骑了一个半时辰的马,才到镇上。这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张四娘叫苦不迭。 马再好,一个半时辰的颠簸也让人受不了。 下马落地的时候,张四娘两股直打颤。石头当下就后悔不该带她出来这么远。本是好意,结果倒让她受了罪。 张四娘便玩笑道,让石头请她吃顿好的,算是补偿。那石头二话没说,带着她进了镇上最好的酒馆。 点了辣油拌的小白菜,蟹肉馅的包子,还有一道竹笋乌鸡汤。不用说,这汤是给张四娘补身子的。 不多时,饭菜就端上来了。 石头夹了一个包子,放在张四娘的碗里,“妹妹,多吃点儿。咬的时候要小心烫。” 张四娘咬了一口,“啊,真是螃蟹馅儿的,不过,这里面好像还加了蘑菇?……嗯,应该还有一点海米儿,石头哥,我说得可对。” 石头道:“妹妹可真厉害。这几样食材都被你说准了。只一样,不是海米,而是干虾仁。” 张四娘吃得津津有味,石头连着给她夹了三个,让她吃得尽兴。怕她噎到,又帮她舀了一碗鸡汤。石头看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象征性地夹了一个包子,咬在嘴里慢慢地嚼。 看着张四娘似吃了人间美味般惬意,石头的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杂瓶,让他有点食不知味了。 ------------ 第十六章 承担 这是张四娘自穿越以来吃得最饱、最美味的一顿饭了。她抚下撑得溜圆的肚皮,有点意犹未尽。她伸手往饭桌上摸了摸,碰到了碗边,里面竟还剩下五六个蟹肉包,“石头哥,剩下的我们带走吧。我想给娘尝尝呢。” 石头自是没有异议。 若非他此时囊中羞涩,定会再买上一些,给四娘带回去。 两人将包子打包装好,从酒馆里出来。太阳正烈,晒得头皮都发烫。 石头提议等这日头不太毒热的时候再走,否则两人骑马只怕会更加辛苦。石头牵着马,带着四娘沿着背阴的地方走,一路给她讲这镇上的景致。 石头似乎与镇子里人很是熟识。见了谁都主动打招呼。通过石头的介绍,张四娘也知道了这镇上还算繁华。衣铺,杂食店,肉铺,药铺……比比皆是。 而这一路走来,许多认识石头的人都知道了张四娘是他的妹妹,还是个盲眼的小姑娘。 镇子的西北方向,有座关帝庙,庙前一颗篷盖大的参天大树,树下一位胡姓的老儿开着茶水铺子。 石头与胡老汉打了声招呼,叫了两碗粗茶,便与张四娘坐在铺子里吃茶解渴。 就在这时,小屯镇的镇口骑进几匹快马,嗒嗒――嗒嗒――马如风,人如箭。为首那人,身着青衣灰裤束腰,绑紧小腿裤脚,蹬着步云靴,目光炯炯,看上去精练得很。 那青衣人胯下马首一扬,前蹄高抬,瞬间就停在了茶水铺子前。 胡老汉笑脸迎人,“客官,喝杯茶歇歇脚?” 青衣人并未下马,自高而下,俯视着伙计,“请问,高崖村往哪个方向走?” “一直向东,过了英守村,太子河的东岸即是。”胡老汉才说完,看到空中银光一闪,慌忙伸手捧住,是锭碎银子,不由大喜过望,脑袋倒蒜似的,“谢谢客官,谢……” 然而,应他的只有马声嘶扬,七人已是策马远去,只留下一路飞尘。 “石头哥,他们是要去我们村子的?”张四娘问道。 石头的眉宇闪过一抹熬气,但只能短短一瞬,又立时被他生生忍了下去。 他微侧身,与正在沏茶的胡老汉飞快地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转身进了铺子。 “嗯,说是去的。”石头端起茶,淡淡道。 “这么多骑马的人,也不知道干啥?”张四娘听到马蹄声声,一想到是马,就知道来人身份不低。却不知是什么人。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石头接话,张四娘也不多嘴相问,就另寻了话题,“石头哥,你前段日子进山打猎收获颇丰吧?” 张四娘想若卖得不好,今天也不会请她去吃包子,喝鸡汤。 等了半晌,仍没听见石头应声,伸手向身边摸过去,人还在。 石头这才回神,“妹妹说什么?” “呵呵,我在问你,猎物是不是打得多。你在想什么呢?” “哦,还算好。只是天头热,打了猎物也不好存放。来往镇上频繁了些。” 这确实是个难题,古代又没有冰箱,好多食物都不可能存放得久。老张家做饭都是可钉可卯的,就怕剩饭隔了夜就馊,糟蹋粮食。 东山岭树木繁茂,还算阴凉,但打来的猎物也不敢久放,顶多二天就得往镇上来一次。张四娘想,如果这样的话,那石头真是太辛苦了。 “石头哥,东山岭上有山洞吗?” 石头道:“大的山洞倒没有,半人高的洞倒还遇到两个,不过洞不深,只一臂长短。怎么?” “唉,”张四娘叹气,“如果又大又深就好了。越深的洞,越是阴凉。到时你把猎物存在那里,或许就能存得久一些。” 石头心中一动,猛然想到了一件事,眼睛熠熠生辉,看着张四娘的又惊又喜,开口时却稳住声调:“妹妹就不要替我操心了。你的法子虽好,只可惜收买猎物的铺子,只要新死或活的。哪能存那么久,存的久了,也卖不上价了。” 张四娘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她偏是个不服输的人,托着腮,歪着脑袋苦想别的法子。 石头去寻胡老汉结茶水钱。 却是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见张四娘咬着嘴唇,还在发着呆。不由一笑,心道这小丫头的性子还挺犟。 “走吧,再不走,太阳就要落山了。” 石头牵着她的手,抱她上了拉脚的驴车。这驴车是问胡老汉借用的。 “咦,石头哥,我们坐车的话,那你的马怎么办?”张四娘心里暖啊,这石头真是处处为她考虑得周全。 “无妨,我把马放在胡老汉这里,明日还他驴车时再骑回来。”石头跳上驴车,鞭子一甩,朝来路去。 坐在驴车上的张四娘还在想着解决的法子。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她是没那个本事开金手指帮石头,只能务实地做些事情。 她虽帮不了石头,但……张四娘的眼睛一亮,对了,她怎么忘记小时候奶奶家院子里的地窖了呢。 山上即使有又深又大的洞,她也搬不过来。可地窖就不同了。只要在院子里寻个通风背阴的地方挖一口地窖,就可以把果蔬存得久一些了。 张四娘想张嘴叫石头,马上就转了心思。打算等事成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张四娘心里就像打开了一个天窗,敞敞亮亮的,心情一好,就哼着曲儿唱起歌来。 石头赶着驴车,听着悠扬的歌声,觉得曲子有些古怪,却很好听。他虽有心相问,却不忍打断这歌声,嘴角噙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两人坐着驴车到院门口时,张玉凤已张望了半天了。见两人平安回来,松了口气,可语气并不好:“你们真行啊,这走了多久了也不回来。我说石头,你也老大不小了,办个事咋还没个章程,带我们四娘走,咋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呢。让我们这通好找。” 张四娘一听皱了眉头,知道又是三娘搞的鬼,“小姑母,我和石头出门的时候,三娘是知道的啊。她还闹着要与我们去,石头哥的马坐不下三个人,这才没带她。” 张四娘忙为石头开脱。 张玉凤一怔,冷笑道:“果然如此啊,我就知道是这两玩意儿搞的鬼。” 石头静静地听着,也不争辩。满脸凝肃,他向张玉凤施礼赔罪,说是让家人担心,实在过意不去。 张玉凤也知这事儿不能全怪石头,摆摆手,“算了。你们回来了就好,我这就去地里告诉你爷一声,他也惦记着呢。” 说着,她一溜儿烟地跑了。 石头往她跑去的方向看了看,问道:“她这是往地里去吗?咋不像呢。” 张玉凤这人说风就是雨,很少会按牌理出牌,“别管她了。石头哥,你进来歇歇。等我爹娘回来,吃过晚饭再走吧。” 石头应下,吃不吃饭倒在其次,关键是他有必要留下来把今天的事跟义父义母解释清楚。看方才张玉凤的模样,虽然她没明说,但事实不似不告而别那般简单。石头不想讲给张四娘知道,免得她平添烦恼。 既然他现在她的身边,所有的一切,就来让他承担与面对吧! ------------ 第十七章 息事、不宁人 石头坐在东厢房的门外,看着张四娘编竹篓,一边与她说着话。 忽听身后有人大叫了一声:“石大哥!”,接着一条人影直扑过来,几乎要把石头撞个趔趄。 “石大哥,两月不见你人,你还好吧?没事吧?”张大郎一迭声地道,“我昨儿个还想着,等做完地里的活,便去东山岭寻你去。只是不知晓你在山岭何处安家,谁想今天就碰见了!” 这大郎平时性子沉静,与他爹张义忠一样,闷得很。可一旦见了石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说不出的精气神。两人相差四、五岁,可在大郎的内心,他简直把石头当成英雄来敬重着。 石头从大郎手中挣扎出来,淡淡道:“我很好,忙着打猎就没下山来。” “石大哥,这两月都打了什么?没少打吧?”大郎睁大了眼睛,“我听邻村的人说,东山岭上最近常见打猎的猎户。想必是今年的东山野兽多些,打猎的人也多了。石大哥,你上次说过,到了秋天就会带我上山打猎的……” “大郎,”石头不得不打断眼前这位热情的小兄弟,指着地上的鼓囊囊的布袋,“你这是去买的什么?” 大郎一拍脑门儿,“哎呀,是豆籽。瞧我,见到石大哥高兴得把它给忘记了。我先去送豆籽。” “好,快去吧。别耽搁了。”石头与大郎相处过,知道他的性子如此。虽不太喜,也不至于厌烦。有些事情,他的确不想说得太多,也不方便与人说。 张四娘在一旁听着,轻笑出声。 石头问她笑什么。 她含笑道:“大郎哥人不坏,只是性子有时忒莽撞了些。你勿要怪他。” 石头弹指轻敲她的额顶,宠溺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张四娘打趣道:“待会儿他出来,又缠着你怎么办?” 石头笑着看到放完豆籽袋跑出来的大郎道:“他不会缠着我了。” “嗯?”张四娘不解。 石头起身向大郎招手,“大郎兄弟,烦请你往地里跑一趟,如何?” “好啊,石大哥是要我传口信吗?” “对,给爷爷带个话儿。就说石头回来了,给他老人家带了两只山鸡下酒。我在家里陪着四娘等他。” “好,我这就去。”说着,忠厚的大郎眨眼间就跑出了院子。 张四娘嗔笑石头奸诈,石头却一本正经地说,早上来的时候真的是带了两只山鸡,放在了东厢房的墙跟儿底下,并非诓大郎。 大郎连跑带颠地去了地里,与张老爷子说石头来了,还带了两只山鸡孝敬你。人都在家里等着呢。早在张玉凤给他送信儿时,张老爷子就已经知道了。眼下,又瞧着大郎特意跑来说,想到晌午闹出那件事,张老爷子心不安。有心去见人,心里又挂着地里的活,两边犹豫着。 张义忠道:“爹,你回去吧。看看四娘,你也安心。再者,也不好让石头在家里头等着。地里的活,我和孩子他娘,对了,正好大郎来了,就够了。保准太阳落山前都干完。” 有张义忠在那里打保票,劝说着,张老爷子也就不再坚持。大郎却是急了,本想快点送信儿快点儿回的,不想被老爹抓了劳工。可他不是个耍懒的孩子,早上锄了会儿地就被张老爷子派去邻村买豆籽。来去的路程全靠脚走,连个交通工具都没有,很能吃苦。 他虽不愿,却还是拉了张老爷子的手,左右叮咛,叫他一定要留住石等他回来。 张老爷子带着虎子往家走,在村口处遇到刚得了信儿的宋氏,“老三呢?” 宋氏低头拧着衣襟,吭哧道:“村里有人找他帮忙干点活儿。” 张老爷子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抬眼瞧了宋氏一眼,低声道:“四娘和石头一起回的。两孩子还不知道地头的事儿……你也就别提了。回去,找石头不在的时候与四娘说道说道,往后再出门可得和家里头说一声。” 张老爷子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也是个老人精了。下午干活的时候,把二娘三娘的话寻思了一遍,越来越觉得这两丫头搞鬼。尤其是二娘心虚得那么厉害,可元娘…… 张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他这一辈子就图个吃饱喝得家宅安宁,可咋就这么难呐。 眼下两丫头惹出了这等事,他必须得压下。四娘是家里的孩子,私下里倒还好说。可石头不是,凭白的背了一个黑锅,人家怎么能愿意。这事儿,绝不能让石头知道。 宋氏心里替四娘叫委屈,并不敢违了公爹的意愿,咬了下唇,“嗯”了一声。 两人回到家里,见了石头,自是一番寒暄。石头主动提及早上出门的事情,向两位长辈请罪。张老爷子心里有数,自是不肯受石头的礼。却是拦不住石头,到底是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这让张老家子的心不太好过。想好的话,更不易说出口了。他见宋氏还在站在张四娘身边,就让她晚上别炖肉汤了,做一只山鸡留石头吃晚饭。宋氏忙应声出去准备饭菜。 张老爷子坐炕上正与石头说话,四娘坐在炕边不时地插一句。 这时,元娘带着二娘、三娘进了上房。 张老爷子见他们三人进屋,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他偷眼瞧了石头一眼,见后者神色如水,不禁皱了下眉,道:“这都跑哪儿去了,也不在家。你们还知道回来啊?还不过来给你石头哥见礼。” 元娘见两个妹妹瑟缩的样子就生气,率先给石头施了礼,站过一旁。 二娘与三娘别扭着正准备施礼,被石头制止了,淡笑道:“两位妹妹的大礼,我可生受不起呢。” 二娘神色慌张地看了一眼张老爷子,三娘则怨毒地盯了张四娘一眼。 张老爷子心里也气,可又不得不出面打圆场,骂道:“这一天都眼睛干啥的。连四娘都照看不住,你石头哥咋就这么不好认呀。整天瞎咋呼啥啊?” 又向石头道:“这两孩子实在是贪玩,没看清你。这才闹了这么一出,你别与他们计较。” 一句话就把睁眼说瞎话变成了贪玩、失职。 石头没想到张老爷子会如此护短儿,他一个大男人无所谓,关键是在张四娘这儿。他若轻易放过两人,只怕四娘今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手臂被人紧抓住,手在轻轻颤抖,石头看了心疼,轻声道:“四娘,你怎么说?” ------------ 第十八章 你好狠 张四娘的眼睛紧紧“盯”住石头,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明明是看不到的,却让人觉得她双眼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如深潭般幽深,如星般璀璨。 那双眼带给石头的震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她婴孩时,他欢喜地抱着她,看着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是从救她落水后睁开眼的一瞬,明明满面惊恐却眼含倔强之意,让人移不开眼? 张四娘本打算私下里找三娘说道说道,是黑是白说明白。可没想到张老爷子如今参与其中,不仅和稀泥,还用一句话抹杀掉了三娘的祸心。轻轻一笔带过,这样对石头不公。 张四娘佯装迷惑,“石头哥,不对啊。两位姐姐眼睛不顶事,咋记性也跟着差呢。三娘明明是与你说了话的,还要与咱们一起去镇上的,是不是?” 石头最怕张四娘软弱受人欺负,现在看来,他这个妹妹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心中欣慰,嘴上不由附和道:“妹妹说的极是。若不是这匹马坐不下三人,我也就带着她去了。何恐落下今日这等事出来。” 二娘、三娘一听就慌了,见张老爷子低着头,三娘急了,“爷,他们两人说谎,我和二娘都没看着是石头哥。咋能和他说话呢。你说,是不,二娘?” “嗯嗯,对,我根本就没见着!”二娘见元娘瞪她,一边说一边往三娘身后躲。 石头笑了,“这里是有人在说谎,却不是我和四娘。而且,我有证人!证人就是隔壁住着的赵半仙儿,他可是自打我进了院门,就一直朝院子里张望来着。要不要,我请他出来一起见见,作个证?” 张四娘在听到赵半仙儿看到石头时,也信以为真。可在听到石头说最后一句,要请赵半仙儿作证,她就开始犯核计了。这赵半仙儿是三娘的亲姥爷,即使他真的看到了,也不会帮着她和石头的…… 她心中一动,莫非石头在给三娘下套儿? “你胡说!”听到这儿,三娘得意的一笑,理直气壮了许多,“我娘说我姥爷卯时就去赶去邻村算命去了。你来的时候已是辰时末,你咋能看到他?你说你这话是不是在骗人呐!” 果不其然,听了三娘的答话。张四娘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你笑啥?” “我笑你,既是没看到石头哥,你咋这和确定他是辰末来的呢?”张四娘含笑道,“莫非你长了通天眼?还是你根本就是在说谎!” 三娘这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吭哧半天,出言不逊:“我说谎了怎么着?也总比没事儿跟着男人到处跑强得多,简直不要脸!” 张老爷子皱了皱眉,脸上略带了两分不悦之色:“你说谎还有理了,咋地?还不给我闭嘴!石头不是外人,是四娘的结义大哥,你不要总胡说八道!坏了四娘的名声!” “四娘的名声啊,早就让她给败了。”门帘一掀,张玉凤从外面进来。 张四娘与石头惊诧,“小姑母,此话怎讲?”石头霍地起身问道。 张玉凤斜着眼看了三娘一眼,“这两丫崽子跑到田地里喊四娘与男人跑了!三娘,我这话没说错吧?如果你要证人的话,我可以把当时在地里头的村人喊过来。” 三娘的脸由红到紫:“至于么?再说,这话不是我喊的,是二娘!都是她叫的,还被咱爷打了一巴掌!你咋光说我呢?”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这桩公案无论自己怎么想捂盖住都不能了,到底是给这些蠢孩子们掀开了疤。他这一生为人厚道,啥事都尽可能的讲一个“公”字。此番护犊子已是舍了他的老脸,结果被石头与四娘追着根,打着底,心里不是滋味。 张老爷子从炕上下来,就要给石头施礼道歉,石头没想到老爷子为了这个家宅能做此地步。心有动容,略放缓了神色,将已行了半礼的老爷子扶起:“爷爷,您何必这般,我今个儿要是受了您的礼,我岂不是要背了不孝的骂名。二娘三娘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许是因我没带她们出去,心里生了恼,才会有此一桩事。您也知晓,我是在救了四娘后才做了她的结义大哥,怜她眼盲,乖巧。最担心的不过是四娘受屈。别的想法与怨恨都是没有的。关上门,咱们还是一家人呐!” 石头聪敏,一句“咱们都是一家人”,正打在张老爷子的心坎儿上,差点落下几行老泪。 “三娘,还有你,二娘,还不都给你爷爷跪下认错!”张玉凤喝斥道,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治不了赵氏,治她闺女也是一样的。 两人跪得不情不愿,张老爷子骂道:“一群败家子惹祸精!亏得你石头大哥心宽不计较,否则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去,给石头嗑头认错!” 石头看了一眼四娘,“给我嗑头就免了,倒是四娘才是真正受了委屈。” 这便是让他们两人向四娘赔礼,四娘展颜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石头哥说笑了,这委屈是我们两人一起受的。你都能免了他们的礼,我岂有不免的道理。不过,礼虽免,但罚还得要罚的。这世上,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最重的就是名声。既是咱们的名声被两位姐姐败了,不如就请两位姐姐去村子里走一趟,给我和石头哥恢复一下名誉。让我们以后也好做人,是不是?” 石头浅笑颌首,暗自赞叹,四娘果真是长大了。他转身看向张老爷子,看着他忽青忽白的脸,淡淡道:“爷爷,您看呢?” 张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说呢,呐呐道:“四娘说得有理,就、就这么办吧。” 二娘、三娘瘫倒在地,她们去给人家恢复名誉,可同时,她们的名声不也就跟着没了吗?以后她们还怎么在这村子里抬头做人。 四娘,你好狠毒! 张三娘在起身离开的那瞬,于心底恨骂了一句。怨恨加深,她发誓言,这一生定要与张四娘势不两立! ------------ 第十九章 祸起 在一片琥珀色的晚霞当中,一对剪尾黑燕平展着翅膀,斜进了张老爷子家的小院儿里,落在屋檐下不知何时搭的窝巢上,一边呢喃细语,一边眨动着慧黠的小眼睛,瞅着在海棠树下歇凉的张老爷子。 他在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觉得挺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可他的心里并不这样想,只要还能动胳膊腿儿下地干活,他还是年轻人。骨子里,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此时,他的心情很舒坦,他胸中积压的那些郁闷与苦涩,都仿佛随着今天流出的汗水一起淌掉了,一点也不存在了。 他朝着东厢房望了一眼,院外的驴车已经不在了,怕是石头已经走了。感叹这孩子机敏,能言善道的。饭桌上,石头更是放低姿态,将他当成亲爷爷一般敬重。三言两语,便将老爷子的心结打开。 这便是难得啊! 张老爷子思量着石头私下里与他交谈的话:祖家在京城,父亲在侯府里做事,后因靖安之变,于九年前随家人颠沛流离,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沦落至此……这石头,看他言谈举止就是不俗,原是侯府里有着背景的。 唉,只可惜九年前的一场动荡,新旧朝代更替,只苦了这些沾亲带故的。张老爷子暗自庆幸,祖辈都是老实的庄稼人,靠天吃饭,即使是会饿肚子,也不会有杀身灭族之祸。 宋氏苗条的身影映在窗上,与宋王氏当年一模一样的身材…… 张老爷子闭上了眼,身子倚靠在海棠树上。那棵树很高,很粗,但树干有些弯曲,就像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驼背老人,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几十年。 没有一丝风,仲夏之夜,小院儿里相当闷热。 他撩起外衫扇了一会儿风,然后一只手在胸前用力地往下搓泥,一只手轻轻地抠着脚丫子,嘴里呢,却悠然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他的嗓子不怎么好,声音苍老、低沉、沙哑、重浊,时不时地还找不到调门儿在哪儿。但是,他唱得很认真,有板有眼的。 西厢房里,赵氏将一碗鸡汤递给张二郎,三娘见了那碗里堆得冒尖的鸡肉,撇了下嘴。被赵氏看了,照着她的身上轻轻打了一下:“你啥都眼气!你哥累一天了,晚上也没吃多少,不得给他补补身子啊!” “你又是背着大婶子偷的吧?” 赵氏用指头狠点了她额头:“你这丫崽子,咋说你娘呢?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见三娘不以为然,脸色一变,正色道,“都说那石头不能惹,你咋还去找晦气?好了,现在弄得这么僵,我看你将来咋办?” “这咋能怪我?还不是那瞎子发骚勾引石头哥的。要不然,就凭她那两根小黄毛能比我过咋的?”三娘对着铜镜把散落的碎发抹到耳后,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道,“想给我颜色看,哼哼,也太低估我张三娘了!” 赵氏往院子里瞧了瞧,低声说:“你让二娘一个人去,她回来能向你爷告状不?” “告什么状?娘,你要弄清楚这主意就是二娘出的,不由她去,难道我去?”三娘“呸”了一口,“她自己嘴馋,怪得了谁!” 赵氏听了直咂嘴,“这二娘平日看着呆头呆脑的,真没想到还能出这主意呢。这人就是,就是……二郎,那句话咋说来着?” 二郎头也没抬,嘴里啃着鸡骨头,含糊道,“人不可貌相!” 赵氏一拍大腿,“对,就是这句!” 有学问就是好啊,那赵氏越看二郎越喜欢,看得三娘直朝她翻白眼,“娘,你眼里就只有咱哥,你咋不想想我呢。你看着没,那瞎子头上戴着的玉簪子,可好看了。我也想要!” 三娘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插着的铜簪,越想越气,“娘,你给我买根玉的。” 赵氏回来的晚,倒没见到四娘头上的簪子,可一听说是玉的,不免也有几分诧异,“她哪来的?石头送的?” 三娘咬唇点头,眼中划过一抹恨意,“娘,那玉簪子,我要定了!” …… 院子里的张老爷子唱得口干,他朝着上房喊:“玉凤,给爹拿碗水来。” 张玉凤趴在上房的炕上描鞋上的花样子,听到叫声,也没理,低头继续描,这可不能出一点差池,想到顺子能穿上她亲手做的鞋……心里都甜甜的。 何氏在屋里听到了,端了一碗水,走到他面前,“爹,给你。” 张老爷子刚想接,还没接呢,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四娘也端着一碗水,给他送来了。 于是,他一摆手说:“端那么多水,干啥?你回拿去吧。” “哎!”何氏也看到了张四娘,二话没说,忙应了一声,又端着碗连跑带颠地回去了。 “爷,我给你端来水了。”张四娘点着木棍,走到张老爷子面前。 张老爷子从她的手里接过水,咕喽咕喽一口气都给喝了。拉过张四娘,坐在他身边听他继续唱那不知名的小调。搂着张四娘肩膀的手,在打着拍着,似在哄她睡觉一般,轻柔,宠溺。 然后,他微微闭了眼睛,用鼻音哼唱着。像是在用心地倾听屋檐下那对燕子的呢喃细语,又像是在悄悄地低诉着自己的心事。 在这静谧,温馨的夏夜,在这跑着调门儿却唱得怡然的小曲里,张四娘困意渐生,倚着张老爷子打起盹来。 “吱嘎”一声,院子的大门响了。紧接着,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来人正是张义光。他刚刚在外面喝完酒,满身酒气,生怕被老爷子看见,特意晚回来一会儿。可没想到,冤家路窄,他正坐在院子里。 张老爷子自己烟酒不离手,却不希望子孙学他。家里人,除了张义光贪酒贪得厉害,其余的人偶尔只是浅酌一杯。为此,张老爷子没少冲张义光发火,喝酒损身子。尤其,张义光身子本就不强健。 这会儿,张义光一进院儿,就见老爷子坐在那儿,顿时吓了一跳。 可仔细一看,他的眼睛闭着呢,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往东厢房里走,想悄悄进屋了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时从半路杀出一个拦路鬼。 “爷,是爹回来了吗?”张四娘眼睛虽盲,耳力却是不错,她虽在打盹,可一听到院门响,就清醒过来了。 “嘘!”张义光慌忙打着手势让她闭嘴。 却突然想起,他这个闺女是个瞎的。 他正想着办法,让张四娘闭嘴别说话,这时,上房的张玉凤隔着窗突然喊道:“三哥,你还好意思回来呀。爹让你去三嫂家里帮工,你咋没去呢?” “什么?!”这时,张老爷子像被马蜂螫了头似的,猛地从树下蹦了起来,张四娘一个没坐稳,一屁股跌在地上。 ------------ 第二十章 打起来了 冲这周的新人榜,手里有推荐票的妹纸们,投几张吧,谢谢!要是不麻烦的话,顺手收藏一下哦! ****************** 事实上,早在张义光进院儿的时候,张老爷子就已经看见他了。但觉得他帮宋氏娘家干了一天活儿,虽听说半道被村子里的人找去了,也就没多想,到底心疼老儿子,觉得他够累了,喝口酒解解乏,也未为不可,就装着没看见他,也没想训斥他。 可这会儿,张玉凤喊叫他压根儿没去宋氏娘家,张老爷子的火立刻就从脚心蹿到头顶,“你没去?你给我说明白,叫你去,你凭啥不去?” 张玉凤见老爷子发火了,就冲着张义光得意的一笑,然后就缩回炕上继续描花样儿,嘴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张义光在家里头最怕张老爷子,只觉得脑袋瓜子嗡一声,脚跟儿都麻了,站在原地儿,大气儿也没敢出。 他知道,这回肯定少不了老爷子的一顿臭骂。 “你这个王八犊子!”盛怒之中的张老爷子口不择言,不断地踹着粗气儿,发着抖,那双总像是遮着雾地老眼,突然亮了起来,如灯炬一般刺人眼,“你还当我是你爹不?你成了家就以为翅膀硬了?啊?……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你这个不孝子,整天好吃懒作的东西,供你吃饱喝得你就没事骂媳妇,往孩子身上撒气,现在还来糊弄我!我这是哪辈子不积德,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真是……” 张老爷子站在那里咬牙切齿的骂着,张四娘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往海棠树下靠着站了,想等着这场风波平息之后,再回屋去。张四娘面色平静的靠着树,心道她这个便宜的老爹是该教训教训了。就吃大酒骂媳妇这一条,就应该让老爷子把他揍一顿,让他长长记性,这老婆孩子都用来疼的,不是让他用来撒气的。 而那些在屋子里的人,听到张老爷子的骂声,反应可真是千姿百态。吓坏了何氏,急坏了宋氏,乐坏了赵氏,笑坏了张玉凤。 张玉凤不怕死的跑到上房门口,倚着门边,大声唱起山歌来,她在气张义光。 她这个三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从心底里可怜宋氏,觉得她太苦了,早就巴望着他被爹一顿臭骂。 “别唱了,进屋去!”张老爷子暴吼一声,张义光也跟着狠狠地剜了张玉凤好几眼。 张玉凤不敢唱了,却不甘心地趁张老爷子转身的功夫,对着张义光吐舌头,做怪脸。 张义光也是憋了一肚子气,没法说,只好愤愤地转过头,不看她,却正对上倚树站着,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张四娘。 追根溯底,源头都在她这儿呢!张义光握紧了拳头。 张老爷子骂了半天,也骂够了,骂累了,才一甩手,招呼了虎子跨出了院门儿。他想借着天黑,去吊水桥那边看看宋氏娘家的地头,不亲自去看看,他心里也不踏实,总惦记着。 张老爷子心底的想法,任谁都不会知道,他也不会告诉的。经年往事,他只能死死地压制在心底…… 何氏与宋氏见张老爷子出去了,不约而同地从屋里头跑出来。 张义光正被骂得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见她们跑出来,便把眼珠子一瞪,大吼一声:“都他妈的给我滚回屋去!这时候装得跟亲娘老子似的,刚才咋不见你们出来?……都给我滚,滚回去!” 他吼完,仿佛怕张老爷子返身回来,往院外瞧了瞧,见没人。胆色又大了几分,可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气势汹汹地盯着何氏与宋氏。 对于这小叔子的脾气,何氏早就领教过不知几回了。她不顾张义忠的劝告跑出来,其实就想过来劝劝话儿,她也担心着宋氏吃瓜落受屈。 可如今看这架势,她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就冲着宋氏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不要惹他,然后就扭身乖乖跑回上房了。 宋氏呢,垂下眼,默默地走到张四娘身边,拉着她的手,再次来到张义光的面前,目光悲凄地看着张义光。 “滚回屋去,见着你们都烦。瞧你的那副德性,做出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呢,赶紧滚,带着瞎子一起滚。”张义光又吼起来,嗓门比刚才放大好几倍。 宋氏在听他骂四娘是瞎子时,身子猛地一颤儿,心痉孪般地疼痛,她颤着声儿道:“他爹,你骂我咋都行,可你咋能忍心骂孩子呢?你不该的……” 哈哈哈…… 张义光从怀里掏出酒袋,仰着脖子,又往里灌了好几口酒,边喝边笑:“你傻了,还是我傻了。我有哪门子的孩子?是她吗?啊?是她吗?你说的是她吗?!” 张义光突然伸出胳膊猛推了张四娘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四娘!”宋氏尖叫出声,去扶她,却被张义光拉住往身后扯。 “你别去管她!她是什么来路的东西?丧门星!” 张四娘被冷不丁地推倒在地,手掌呛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到这时候,她算明白了,张义光这是在拿她出气呢。估计是在怨她进门时她叫的那声。张四娘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冷冷地说道:“丧门星?我是丧门星也是你生下来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连自己的孩子都骂!” 宋氏听到张四娘的反驳,脸色骤然苍白,见张义光甩开她的手,阴森森地一步一步走向张四娘,不由低喊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张义光的大腿,“他爹,他爹,你静静心。孩子是这被你吓傻了,说的傻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爹啊……” “你给我滚开!”张义光照往宋氏身上踹了一脚,冒着红血丝的小眼睛,此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宋氏啊地一声被踢倒在地,张四娘慌了神,喊了一声“娘!”,想寻着声去找宋氏。 被张义光拉住胳膊,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告诉你……” “不要!不要啊――”宋氏哭喊道。 张义光置若罔闻,嘿嘿地冷笑几声:“你压根就不是我亲生的。你是咱娘从瓜地里捡来的!!!哈哈哈……我张义光自从娶了这个女人后,还没下过一次蛋呢。哪会来你这么个丫崽子,还他妈的是个瞎子!!!” 张四娘呆了呆,她原以为,宋氏不过是没生养男娃,才会遭张义光的嫌弃。却不知,竟是宋氏不能生养孩子,连自己都是捡来抚养的。 对于这样的一个身份,她只是感到震惊,很快,她镇定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不是原主,穿越本身就已经很惊悚了,现在变成一个捡来的身份,也没觉得会怎么样。她反而更加沉着淡定,“我是捡来的,那又怎么样?我叫你爹,叫你的爹为爷爷。你们哪一个没有应声?这个张四娘的名字也是你们给起的,是随了你们老张家的姓了。现在你告诉我这个,又有什么关系,你是打算把我扔了还是把我卖了?” 宋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张四娘面前,死死抱住她,“乖囡,娘不扔也不卖,你是娘的宝贝啊!呜呜呜……四娘啊,听娘的话,你爹喝多了,他说糊话呢。你别听他的……啊!”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宋氏的脸上,宋氏惨叫了一声。嘴角流下了血,张四娘听了声响,就知道这次没听错,一定宋氏挨打了,她愤怒地抓起木棍朝着张义光所站在地儿挥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背上,“我叫你打女人,我叫你打女人!你这个牲畜!” 张四娘再想挥第二棍时,却落了个空。她眼盲,可张义光眼不瞎,他被挨了一记闷棍哪有还站在原地挨打的份。 他从张四娘的手里抢过木棍,抡起来就往她的身上打。眼瞧着就落在张四娘的身上,宋氏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四娘,那棍子就生生打在了宋氏的背上。 张义光更加恼怒,冲着两手吐了口吐沫,“好,我让你拦着,你们两个贱货,看我不打死你们……” 接着木棍有如雨点般落下,冲着宋氏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宋氏也不躲,也不哭,她只死死的抱着张四娘,护着她!眼中充满了凄楚与惶恐! ------------ 第二十一章 情谊 张义光的打骂声,把小院里的人都惊动了。 二房一家子人挤在一起,伏在西厢房里看热闹。张义勇有心出去劝劝老三,被赵氏横了一眼,没敢动地儿。只能在屋子里张望,替三房着急。 何氏和张玉凤这次都从上房里跑了出来,几步就跑到张义光面前。 “你住手!”张玉凤冲过来一把夺下木棍,才发现这木棍都已经快打裂了,这下手得有多狠呐。气得张玉凤扔下棍子,双手用力使劲一推,差点儿把张义光推了个跟斗。然后,气愤地斥责道:“张老三,你疯了是不?太不像男人了你!” “看我不揍你!”张义光被她这么一推,更火了,撸起袖子挥着拳头就朝着张玉凤来了。 “哼!你敢!”张玉凤毫不示弱,两手往腰间一插,迎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与张义光冷眼相对。 张义光被张玉凤的气势给震住了,他这个妹子有多泼辣他不是不知道,便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何氏跑到宋氏母女面前,将她们扶起。四娘无妨,倒是宋氏鼻青脸肿的,嘴角还淌着血。看得何氏这个心疼呐。 她安抚了宋氏几句,对张义光好言相劝:“你看你,干嘛生那么的气?这夫妻两有话就好好说,慢慢说,尽量别发火,发火多伤身子啊!你看你……” 站在何氏的角度,是力求和谐的。她不管对错在谁那里,只要大家能静下心来和平相处,她就满意了。再者,她一个当嫂子的不比人家亲兄妹说话近,说深说浅的不好把握,只能说些场面话。 她一边劝,一边把张义光推到自己屋里,给元娘递了眼色,让她给三叔倒水,醒醒酒。元娘却扭身子装没看着,张义忠蹲地上抽烟,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外屋给他倒水去了。 张义光打人打得累了,也出了一身的汗,被夜风一吹,脑袋有点清醒了。恍然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有点后悔,还有点后怕,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还没看清楚啥,就瞥见窗边元娘投过来的鄙夷目光,这使得他打了个激灵,目光闪烁不定,为了维持住自己的脸面,不能软了,于是又重新扯开嗓子骂开了,骂声久久不绝。 “三嫂,你别和他置气。”张玉凤在何氏把张义光拉走后,柔声地劝宋氏。几个嫂子里,她最喜欢宋氏,人本份还勤快。懂得做人,很得她的心。在张玉凤的眼中,大嫂太傻,二嫂太精,只有这个三嫂为人处事都好,偏偏遇到她三哥这样脾气火爆的。 这会儿,她看着宋氏的脸上,身上青一声,紫一块的,很心疼,就小心翼翼地用手抚着,轻声问:“三嫂,还疼吗?往后,他再犯驴,你就来找我。别忍着!不是还有咱爹吗?你别怕,我们都站在你这头儿。” 张四娘心里也难受,这宋氏挨打也是因为她了。她后悔自己的冲动,咋就忘记不能和喝过酒的人一般见识呢。整天喝大酒的人又有几个能保持理,保证酒品的!她伸出瘦小的手,摸索到宋氏的脸,“娘,别怕。你还有我呢。我以后定会护着你的!” 宋氏这才有点反应,一把搂住张四娘,放声大哭…… 这哭声,从小院里传出来,在这宁静的夏夜里传得很远,越过了村子中央的池塘,传到了路过此处顺子的耳朵里。这哭声,顺子是很熟悉的,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宋氏在哭。这哭声,揪着他的心,抓着他的肝,使他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痛苦地在池塘边走来走去。一种难耐的痛苦炙烤着他,使他几乎不能自持了。 他将工具箱放在池塘边的石块上,坐在上面揪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随着那哭声的消失才慢慢平静下来。 想到小时候的宋玉,那时她的个子还不到自己的腰,整天跟在他的身后漫山的跑。一起玩毛毛狗儿,一起去河边抓虾仔,还用弹弓打鸟给她烤着吃。也常结着伴儿,一起去挖野菜,撸树叶,拾干柴,以补充家中的无米之炊。就在这无忧无虑的相伴中,他们送走了如河水一般长的光阴,转眼间,他们长大了。知道男女大妨,为了避嫌,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对方。可并不影响到那青梅竹马的情谊,渐渐被炙热的感情所替代。 他们曾望着日月星辉,无声的发誓,这辈子永分离! 然而,没过多久。宋玉嫁人了,成了对面村子老张家的儿媳妇。过往的一切,都在一纸婚书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的不堪一击。 就在宋玉出嫁的那一年,顺子整整瘦了一圈儿。不愿待在西山村里,不愿面对那些带着她身影的故地,于是,背起了工具箱开始走街串巷。甚至远足到很远的村子里。然后,他没有得到解脱,心里反而又有了更深的隐痛,更大的哀伤,更多的难以言状的惆怅。 他时常会想她,会舍不得她。每当到了高崖村,他都会特意从老张家的院门前路过,隔着院墙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对视到不经意间投过来的流盼,心中便有一种无法明喻的充实和愉悦。即使看不到她,只要看到东厢门前晾着的她的衣裙,内心深处也会微微地颤动,也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顺子哥,你也快点成家吧!”这是宋氏出嫁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笑着点头,答应她。只为了安她的心。 然而,他虽做了许诺,却一直没有兑现。跑到西山村家中给他说媒的人不少,张玉凤对他的情谊他也不是不知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任谁都无法取代他心中的宋玉。他对她难以割舍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狠狠地搓了把脸,顺子背起工具箱踏上了回家的路。经过了哗啦啦的太子河,走过了吊水桥,路过宋玉娘家的地头时,他停住了脚。这片庄稼他是熟悉的,曾经,他也在这片地里辛劳耕种过。农忙时,他悄悄地帮着她干了不少的活儿。 那迎风摆动的苞米叶子,沙沙地响,仿佛向他微笑招手,他不由自主地往地走去,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条狗。在那狗身后的不远处,有一条黑影。他蓦地一惊,匆忙倒退几步,定下神来,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张老爷子和虎子。 “大伯,您老怎么在这儿?” ------------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2014年到了,祝亲们,心想事成,马上有钱!不过,亲,可以先让我马上涨收藏与推荐吗?么么哒! ********************** “呃……我随便出来走走。”张老爷子一见是顺子,颇为尴尬,低头支支吾吾地回答。然后,又怕顺子问他为啥会出现在宋氏娘家的地头上,赶忙唤了一声虎子,照它身上甩了一脚,煞有介事的低喝一句,“叫你到处乱跑。”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虎子委屈地呜咽了几声,夹着尾巴随着张老爷子的脚步往吊水桥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溶入了夜色中,同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黝黝的庄稼合为一体了。 夜,更加深沉而凝重。 顺子独自伫立在原地,不明白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张老爷子,宋氏挨打的事情。他想说,又觉得不能由他口中说出来。稍一纠结的功夫,人就已经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失了魂儿似的折回头,往太子河边上走去,寻了一棵柳树下席地而坐,望着那湍流不息的河水,一坐便是一夜…… “娘,那瞎子真的不是三婶子亲生的?”三娘诧异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奋。 赵氏撇嘴一笑,自顾说道:“还以为这事儿能瞒多久呢,还不由她儿子亲口说出来的。” 三娘见她说得含糊其辞,粘着她追问道:“娘,你快说啊,四娘是不是捡来的?” “嗯,是捡来的。你奶去河滩地的瓜地里捡来的。刚开始也没觉得有啥不一样,可日子一久,就发现是个瞎子。你三婶子不是一直没有孩子吗?你奶就作主把那小瞎子给了她养。你爷当时还招了家里人,说等那瞎子长大了,也不准告诉她是捡来的。要你三婶子当亲闺女养,说什么多积德将来保准能生养个自己的娃儿。结果呢……”赵氏说着,自己咯咯咯地笑起来,拍着大腿,“这才过了几年啊,自己的娃儿没动静,还让你三叔自己掀了她的老底儿。” 三娘畅然一笑,“恶有恶报!我看她怎么还怎么张狂?!” 赵氏往上房瞧了几眼,“这会儿你爷把你爹叫过去有啥用啊?啧啧啧……造孽哦!” 三娘冷笑,“三叔打她是正章儿,哪有像她那么敢顶嘴的丫头。不想着三叔养她的恩情,竟敢骂他还拿棍子打。真不是个东西!娘,你说……” “啥?” “你说,如果石头哥知道了,会咋样?”三娘审视着赵氏的脸。 赵氏抓起一把瓜子儿,咔咔嗑了几个,沉吟了半晌,“噗”地一声把瓜子皮儿吐到地上,“咱不急那个,一件二件事的,也扳不倒她。要我说,这石头也未必是上上选。等你哥有了出息,啥样的男子不比他强。你也别太上杆子,没的深沉。” 等二郎出息,还不知道要哪一年。虽说他学得也算勤奋,可考秀才与考状元啥的,可不是一个级别。眼下,也只有石头还能入她的眼。她怎能说放弃就放弃。至于说,石头对她的冷淡…… 张三娘眼冒寒光,都是因为那个瞎子,如果没有她,就凭她的相貌,保不齐石头就会上杆子粘乎她来。 张三娘心不在焉地应着赵氏的,目光又投向了还亮着灯的上房。 张义忠,张义勇,张玉凤,还有三房的一家子,都在上房里。炕上坐着张老爷子。 方才,张老爷子带着虎子从西山村回来的时候,正瞧着赵半仙儿两口子扒着院墙往自家院子看,一边看一边还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赵婆子眼尖,见张老爷子回来了,忙用胳膊肘??了赵半仙儿一下,向他努努嘴儿。见到张老爷子,赵半仙儿才从板凳上下来,嘿嘿地笑着走上前去,“哟,大兄弟去哪儿了,咋这么晚才回呢?” 张老爷子对赵半仙儿没啥好印象,当初要不是张义勇死活要娶赵金凤,他才不会同他做亲家,后来又做了邻居。 张老爷子也没理他,咕囔一句,溜哒去了,就往院门进。 可赵半仙儿哪里肯放过他,在后面追着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神叨叨地说了一句,“大兄弟,可不好了,你家老三把媳妇孩子给打了……” 张老爷子本想挣脱他的手,在听他说这句话后,眼睛一瞪,“你说啥?” 赵半仙见他越急,越打着哈哈卖关子,张老爷子没耐心听他说,三步并作两步回了上房。寻来张义忠,张玉凤问话,听罢,立刻吼叫着让三房的人进来。 他见到宋氏的模样,钻心的疼啊。二话不说,操起旱烟袋往宋氏的手里一塞,“去,你去打他!他怎么打的你,你就怎么打他!” 张义光一听,忙叫了一声:“爹!” 宋氏也喊了一声爹,眼泪就跟着落下来了。 张老爷子见宋氏不接,自己便拿了烟袋往张义光身上招乎。那是真用了狠力,打得他无以招架。张义忠与张义勇去拉老爷子,却被他甩了一胳膊。 张义忠眼看着没办法,就照着张义光的腿上一踹,使他跪倒在地,“老三,你快跟咱爹认错,快!” 张义勇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与其受打,不如主动求饶。也跟着喊,让张义光认错。 “爹,我错了。”张义光拉住张老爷子的手哀求,脸上被烟袋打了一道红印子,“别打了,我真知道错了。” 张老爷子粗声粗气道:“你真个知道错了?去,给你媳妇赔礼去。” 张义光听这话,立时把脸拉下来,只一个劲儿的说,“爹,我错了。” 张义勇在旁边帮腔,“爹,老三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你看,你打老三,弟媳妇也跟着难受不是?” 宋氏听张义勇在给她递话,就上前跪下,“爹,你别气坏了身子。他是知道错了的。” 又跪行了几步,抢了几下,把那烟袋给抢了过来。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踉跄几步,颓然坐到炕边儿,“老三媳妇,爹对不住你,让你受屈了。” 宋氏很想说她不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哽咽着,用袖头擦着眼泪。 张四娘一直靠着炕边站着,觉得张老爷打张义光,也没打几下。打得太轻了。实有作秀之嫌,很不以为然。她从不认为张义光因此就能痛改前非。 这时,就听有人一声冷笑,“爹,你只说让三哥给三嫂赔不是,可没说下次他再打人,该咋处置他。” 张义光扭头瞪了一眼挑事的张玉凤,后者毫不惧怕的一扬下巴,“咋地,你还想打我呀?” “都少说几句吧。听咱爹咋个说。”张义忠拿出当老大的风范,压了下场面,“爹,玉凤说得也有道理。你看?” 张老爷子眼角扫过宋氏,见她低着头,身子在轻轻发颤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真的再没有脸去见宋氏的娘了。早前儿,宋氏就曾动过合离的念头,被他压制住了。可眼下又出这等事儿,宋氏没能当场提合离,想必是宋王氏说教的功劳…… 张老爷子拿起烟袋,点着了火,啪嗒啪嗒地吸着,抽得满屋子烟雾。 张四娘替宋氏着急,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不能这么着溜走了。必须借着张老爷子压服她这个便宜爹。 半晌不见有人搭话,张四娘等不急了,她轻声咳了咳,张老爷子这才注意到张四娘也在屋子里。想到老三借着酒劲儿把张四娘的身世喊出来,心里又是一阵烦燥。狠狠地吸了两口烟。 张四娘见没人理她,便嚅嚅地道:“爷,我真个不是爹生的?”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略放缓了神色:“四娘,都这时候了,爷也不瞒你。你确实不是咱家的孩子。当初你奶把你抱回来,就没打算把你扔下。寄养到你爹娘名下,也是让你能有个人疼。你别听你爹瞎嚷嚷,他就是喝了两口酒不知天南地北了,你想啊,他若是不想要你,何苦把你养这么大呐,是不?” 张四娘挪动了下屁股,半搭着炕边坐了:“爷,我如今也大了,懂得事了。我自是对你们老张家感恩,感谢你们养我这八年,没让我死在外头。” 张老爷子听出话头不大对,就抬起眼睛看着四娘。这几年,老张家虽给她口饭吃,却没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比照着大房、二房的日子,三房过得惨点。虽是一口大锅里吃喝,但老三懒,老三媳妇又老实,到底是捞不着油水给孩子。再者说,老三对这个孩子有多上心,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岂能没数呢。 “四娘。”宋氏也听出来了,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细瘦的胳膊。 张四娘反握住宋氏的手,“这世上最难报的就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身为子女不该对爹动手,更不该骂他。但是,我张四娘最看不惯男人动手打女人,那不是人干的事儿。若下次还有这等事,我宁可背了不孝子孙的骂名,也会为我娘讨回公道。娘,若再有下次,你就和爹,合离吧!” “放肆!”不等张义光开口,张老爷子一摔旱烟袋,怒道。 张四娘冷笑了一声,“爷,你对我和我娘都不错。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张四娘在此立誓,这份养恩我会一笔笔还清楚。至于我娘,还是那句话。生养不出孩子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即使真是她的错,她如今受了爹的这份打骂,也够了。难道,谁还愿意吃一百个豆不嫌腥,愿意整日里去讨打?” 张义光的脸色变得惨白。张四娘的话,他听明白了,也意识到了,如果真的再有下回,媳妇孩子就全都没了。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休妻,可他也清楚,自个儿的身子不好,做不了多少农活。哪个黄花闺女愿意嫁给他?庄户人家就讲着个当家的能干活,能出力,日子才能红火。 “爹!”他叫了一声,眼中满是乞求。 张老爷子看到了,此时却不好说话。方才张四娘的话不敢说句句在理,却也是咄咄逼人。他何时见过这个小孙女这等模样。一时,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就朝着老大,老二看过去。 张义勇就知道干着急,张义忠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开口了,便端起长辈的架势,“我说大侄女,这话你说的可就有点过了。咱家谁也没说不管这事,要不然,你爹今天也不会讨你爷一顿狠打。都是一家人,不管你是捡来的,还是抱来的,你都姓张。咋能说着说着,就要拐带你娘合离呢。你刚还说要报恩啥的,你算是报恩吗?” 张四娘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底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忍不住问:“大伯父,你别混淆是非。我报的恩情与我娘受的委屈是两回事。爹骂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们哪个不晓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才我娘在院子里挨打,你们当伯父的谁曾伸手管过?都打完了,你们跑出来有啥用?说这种话,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张义忠稍稍拉长了脸:“大侄女,你说的这话敢情都把我们当坏人了?你一个做晚辈的,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爷还活着呢,即使你爷没了,还有我和你二伯。” 张四娘冷冷地笑了笑:“若你们肯管,又何曾需要我来插言。” 张义忠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四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此荒唐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还当自己是张家的女儿么?!” 张四娘还在笑:“我有胡说吗?我只是在说实话啊。至于说张家的女儿,只要我娘在这儿一天,我便是一天。但话还是放在这儿,张家的养恩,我一定会报!就不劳大伯你来提醒了。” 不怪张四娘心狠,她才穿越到这农家不过半年的时间,要对她提这八年的养恩,她实在是不以为然。可顾念到这俱身子的前主,她才不得不提及报恩一事。 “够了!”张老爷子听了半天,明显听出这大儿子说话也不利索。再不打断他们之间的话,只怕事态更加恶化。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见张四娘一脸倔强,毫无屈服之意,心里的那杆天秤瞬间被打碎了。他指当她乖巧、贴心,哪曾见过她这一面。他在心里哀叹,到底不是连着血脉的,说起话来,翻起脸来,都锥着他的心啊! 然而,更让张老爷子心慌的是,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压服子孙了。谁都敢当着他的面,顶上几句!难道他的威严,随着岁月的增长,都已经被消磨的没了吗? 不,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老张家的一家之主!谁也不能忤逆! “四娘,你口口声声说报恩,你拿什么来报?”张老爷子发问道,一双盲眼,一副瘦弱的身板,既不能烧火做饭,也不能看家守院。是啊,她凭什么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要报恩。 张四娘默了一会儿,宋氏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含泪道,“娘替你报!娘往后一定多干活……” “不!”张四娘倚在她的怀里,“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由我自己解决。爷,咱远的不说,三娘不是说我害大郎哥娶不到媳妇吗?那么,我报的第一个恩,就是大伯家。” 这时,连张玉凤也惊讶了,“咋的?你要帮你大郎哥娶媳妇?” 张四娘微微一笑,“这娶媳妇我可帮不了,但这盖新房子的银子,我来出!” “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全变了脸色,看着张四娘的眼神都变了――这孩子莫非是疯了?! ------------ 第二十四章 关怀 没有人相信张四娘的话,更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大家都认为她是小孩子在说着胡话。只有张四娘自己清楚,她要以此做为穿越到古代后第一个奋斗的目标,会经历许多困难,但又是不能不去做的事情。如果她连奋斗的勇气都没有,连为自己的命运争一争的信心都没有的话,她这一辈子岂不是白白活过一回。 各房的人都回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去了。明个儿一早,镇上有集市,老二张义勇要和大郎将蔬菜担到镇上去卖。家里没牛没马的,只能步行着去。要在镇上开集之前赶到才能占到一个好位置。算起来,最起码要在寅时初就得动身了。 夜色渐浓,宋氏与张义光躺在里屋的炕上,悄无声息的。张四娘睡在耳房的竹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倾耳听了一会儿动静,只偶尔听到翻身的声音,连熟睡的鼾声都没有,想必里屋的人也都没睡着。 张四娘估摸着张义光能暂时歇了他的脾气,这家里会安宁些日子。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银子。在这个勉强能吃饱肚子的家里,该从何处入手,才能赚到钱呢。家里除了二房赵氏娘家给的二只母鸡是私有的,其他全都是公中的。比如说,一头母猪,四只鸭子,八只母鸡,三只公鸡。五亩地,种了苞米,豆子,高粱。后院的菜园子里种着应季的蔬菜…… 张四娘想着这些就忍不住叹气,索性把头一蒙,睡饱了觉再说。 第二日,鸡鸣时分。张家小院里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张义勇和大郎已经出门不在家了,今日张老爷子发话,让宋氏留在家里做饭,伺候园子。其余的人都上地里干活。没有人有意见,只有赵氏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还是弟妹有福气啊,这打没白挨!” 宋氏听惯了她的阴阳怪气,也没理她。张四娘却没惯赵氏的毛病,当下就回了一句,“等我二叔回来,让他打你一顿,你也就有福气跟着了。” 不等赵氏发火,宋氏一把拉过张四娘,“咋和你二婶说话呢,别没大没小的。快给你二婶赔个不是。” 张四娘执拗着别过身子,不吭声。 赵氏见张老爷子等人看过来,撇了下嘴,扛着锄头走了。二娘、三娘也被张老爷子叫去地里干些杂活儿。两人都有些不情愿,可谁让她们两人惹事儿了呢。 这些人一走,院子里立刻就变得静悄悄地了。宋氏和元娘在菜园子里忙活。张四娘又是独自一人坐在东厢房里编竹篓子。昨天的木棍已经打断了,一时还找不到应手的,她只能窝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待着。 不大一会儿,就听墙外有人喊她:“四娘,四娘……” 张四娘听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还想不起来是哪个,就问是谁。 “四娘,别怕,我是你顺子叔。”顺子隔着院门轻声说道。 “哦,是顺子叔啊。你找我有事吗?” “没,没啥事儿。你爹呢?” “下地了。” “那,那你娘也去了?” “没有,在后院菜园子里呢。顺子叔,你到底有啥事啊?”张四娘知道顺子是个木匠,可与她说话却是第一次。 沉默了一会儿,顺子道:“也没啥事。嗯……对了,四娘,你马杆儿呢?” “马杆儿是啥?”张四娘觉得顺子叔说话有点莫名其妙。 顺子笑了,“就是你手里经常拿着的木棍棍。咋,你连这儿都不知道?” 哦,原来那木棍叫马杆儿,看来是古代专给她这样的盲人用的。 张四娘摇头,“那马杆儿坏了,我娘还没给我找到合适的呢。”她说着,眼珠一转儿,打趣道,“顺子叔,你问这个干啥,是想给我免费做一个不?” 免费?就是不要钱的意思吗?这张四娘不仅人精怪,连说话这般有意思,顺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中,叔就给你做一个,免费!不要钱。” 张四娘本是误打误撞的,没想到这顺子竟是一口答应。不免有点诧异,“叔,我咋能白让你做呢。” 顺子心中一动,“要不这样,只要你不告诉你娘这马杆儿是我做的,我就不要你的钱,咋样?” 这是神马逻辑。 对于这个顺子,张四娘也曾有所耳闻,是个口碑不错的人。想他此举应该不会在搞鬼,这交易不算亏,也就应了下来。 顺子走了,脚步轻松,嘴里还哼着小曲。只要能为宋氏做一点点事,他都会感到心情愉快。他一扫昨晚脸上的阴霾,放了晴天。 “四娘啊,你刚才和谁说话呢?”宋氏在后院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就放在菜篮子,往前院奔。 四娘既然已经答应了顺子,就不能出卖他,“没谁,是个过路的。娘,你忙完了?” 宋氏不放心,往院外张望了会儿,不见有人。这才牵起张四娘的手,“没呢。我担心你又出啥事儿,走吧,你跟着我去菜园子吧。” 上房的后面是个菜园子,种着西红柿,黄瓜,辣椒,韭菜,豆角…… 元娘见四娘过来了,就从黄瓜架下寻了一根不大的小黄瓜,用手擦吧擦吧就递给了她,被宋氏阻止,“元娘,这可使不得。都是家里的东西,要留着卖钱的。” 元娘执意将黄瓜塞进张四娘手里,“三婶子,你就是太实在了。有啥使不得的,这又没人看着,我又不会说,给妹妹吃口吧。你看她瘦的……” 元娘是好意,可听在张四娘的耳朵里感动的同时,又有点哭笑不得,嫌她瘦还给她吃黄瓜,那不是越吃越瘦啊。 可眼下这生活条件,能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张四娘不想欠元娘什么,就拉住宋氏的手,让她附耳过去,嘀咕了几句。宋氏听完就出了菜园子,不大一会儿,手里拿了两个包子过来。 “三婶子,你这是做啥。快别,我不饿,你还是留给妹妹吃吧。”元娘看到了包子,咽了下口水,但她比二娘深沉多了,一点也不贪吃。 “姐,你就拿着吧。你不吃这个,我也不吃这黄瓜了。” “对,就是这个理儿。元娘你拿着吃吧,这是她石头哥昨天给买的。给爷留了三个了,你就放心吧。”宋氏再劝。 元娘听爷爷也有份儿,也就不再推辞,却只肯接过一个包子,另一个怎么也不要。 皮薄,馅大,还是蟹肉馅的……元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自咬了第一口后,就开始细嚼慢咽,吃了一半就不吃了。寻了一片菜叶子仔细包了后,揣进怀里,又猫着腰进菜园子里劳作去了。 张四娘坐在地头上,兀自啃着黄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 第二十五章 挖菜窖 张四娘猜测自己现在坐的地置应该是上房后院背阴之处,因为她感觉不到阳光照射在身上的热辣,只有丝丝凉爽的风带着菜园子的清香味环绕在她的身边。 “娘,咱家院子里最凉快的地方是我这儿不?”张四娘想求证。 宋氏抹了把额头的汗,“嗯呐,把着后院一角的小风口,白日里照不着阳儿,等下晌日头偏西才能够。咋了?” 张四娘兴奋地问道:“那阴凉地儿能有多宽?” 宋氏见她问得奇怪,就走过来,“你小,照着你的身量比,估摸着有你的一个胳膊宽。四娘啊,你问这干啥啊?” “娘,我想在这里挖一个菜窖。这儿既通风又阴凉,挖菜窖正合适。菜窖的用处可大了。可以存放果蔬,能耐得久一点。” “你听谁说的?娘还是第一次听你说,早头在西山村的时候,也没人说起过这个。元娘,你听说过没?” 元娘也走了过来,放在菜篮子,“没有啊,咱们高崖村里也没有人弄这个。菜窖像地洞似的,对不?” 四娘笑着点头,“咱姐说的贴边儿。比地洞深,宽敞儿,娘,就像我住的耳房那般大小。” 元娘与宋氏对视一眼,觉得四娘所说的菜窖有点不可思议。即便是挖,也得通过张老爷子同意才行,毕竟挖个菜窖也是个苦力活儿。男人们愿意干才行。 宋氏抚摸着四娘的头,很能体谅她的心情,当昨晚她说要帮大郎娶媳妇时,宋氏就知道女儿不会说空话。但想干点啥,也得切合实际点,那个菜窖闻所未闻,别说她自己,只怕张老爷那关也通过不了。 这一点,显然元娘也想到了,“四娘,你挖菜窖,爷那关你能通过不?” “爷那里我去说。”四娘知道这事得由当家人拍板,但眼前儿,得找几个同盟站到她边儿才行,她的心思转了转,搬石头当救兵,“姐,这菜窖真的行。我听石头哥说的,他是早年不是在京城里住过嘛,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识的东西比咱多。昨儿,石头哥就说起过个菜窖,放菜,放水果都不烂。冬暖夏凉,还不占地面儿上的地方,这多好。我觉得这事儿肯定能行,姐,你说呢?” 元娘听了也有些心动。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行事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小家子气。在四娘看来,如果元娘会武的话,上了战场一定会是个女将军,女英雄!因此,四娘劝说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她。 “试一试总归是好的。万一真能像石头兄弟说的那样,那咱家就得了大好处了。三婶子,你也表个态吧。” 宋氏在听到四娘搬出石头来,就已经信了一半儿了。可她终究是老实人,啥都得以当家做主的人的态度为先,“娘没啥意见,但还是那句话,得听你爷的。你爷同意了,娘也赞同。” 元娘见四娘皱了下眉,凑到她身边蹲下,“愁个啥,等爷回来了,姐陪你一起去说。” 四娘有点失望,不过元娘肯帮忙说说,也算是有了点小优势。遂甜甜地喊了一声姐,道了一句多谢。 元娘对她内心里还是多有怜惜的。元娘与大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捡来的,那时他们都已经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能记事儿的时候。所以,当张义光打骂宋氏暴露张四娘的身世时,元娘并不像三娘那般感到吃惊,她只是气恼这个三叔,不仅违背了爷的话,还打女人,不是个爷们应该做的事儿。 “渴不,姐去给你倒碗水来。”元娘端起菜篮子,往前院走,正瞧见石头进院门,笑道:“哟,石头兄弟来了?四娘在后院呢。” 石头略点下头,脚步不停就朝着后院走。 元娘有点讪讪的,这村子里说起冷脸的人,石头当属头一份儿。人长得不错,就是给人冷冰冰的感觉。正所谓人如其名,让人难以亲近,他的笑脸极少有人见过,也就对待四娘吧。 在后院的宋氏一听石头来了,忙低声对四娘道:“娘就不见他了。你招呼他吧。”说着,转身就钻进了菜地里。 四娘叹气,这是宋氏怕被石头看见她脸上的伤啊。 “妹妹,你咋跑这儿坐着呢。”石头嘴角含笑,说话的功夫,就走过来了。远远的见着宋氏猫着腰伺弄着菜,“义母,我来了。” 宋氏头未抬,也未转身,“石头来了,我这儿正忙着。你带着四娘去前院待着吧。” 石头指当她在忙,容不出空来儿与他说话,“义母,我想带着妹妹四处走走,赶着午饭时回来,可好?” 宋氏答应了,叫两人走得别太远,省得她惦记。 “石头哥,你送完驴车了?”四娘坐在马背上,石头在下面牵着马。 “嗯,一早就去镇上还了。” 四娘就叹道,“要是二叔和大郎哥能搭上你的车就好了。道这么远,他们天没亮就走了,真辛苦。” “庄户人家都这样,村子里没几家有牲口拉车的。走这么远的路,他们也不舍得,都想留着牲口到地里出大力去。”石头安慰道,“等会儿出了村口,我就带你去东山岭。你不是一直想去我住的地方玩吗?” 四娘细一琢磨也是这个理儿,笑着接石头的话茬儿道:“央了你几回都不肯,今儿你倒好说话,自己主动带我去。” 石头笑了笑,眼中有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轻声道:“也该是时候带你过去了。” “什么?”四娘没听清,忽地一拍额头,“石头哥,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如果咱家有人向你问起菜窖的事情,就说是你告诉我的。听见没?” 当初四娘是想把挖菜窖的事情办成了,再跟石头说,给他一个惊喜。可今天她搬出石头当了挡箭牌,就不得不现在让他知道。 “菜窖?”石头疑道,“那是什么?与你家人又有何关系?” “你别急啊,听我先说完……”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渐渐出了村口。 两个高壮的汉子,皆是短打衣裤。远远地尾随在他们的身后,此时,两人心中正在犯嘀咕,其中一个已经有点跟得不耐烦了。 “主子这是在做什么呢?”终于他终于忍不住了,侧头与身边的另一个汉子小声嘀咕道,“一大早就下山,去趟镇子吧以为能吃顿好的,结果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往这儿跑……喂,你看到没,那女娃儿是个瞎子。” 那汉子其实也有点烦了,但看上去还算稳重些,闻言瞪了他一眼,“主子做事还用你来说。不让你来,你非跟着下山。我说周老四,你不会以为主子去镇上喝花酒不成?” “嗨,好你个儿陆三,你别冤枉好人。我有说主子去喝花酒吗?”周老四有些委屈,“要不是最近青衣卫不安分,我不放心,我能巴巴地跟下山嘛?” “你不放心?哈哈……谁不放心谁啊?”陆三瞪了周老四第二眼,“你别再闯祸,让主子安生些,就谢天谢地了……主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别跟着瞎操心!” 周老四还要再顶回话,就见陆三脸色一变,“快,主子也上马了,瞧样子是往东山岭去。走,咱们抄近路。” 周老四神色一敛,短短一瞬,便与陆三消失在村中。 ------------ 第二十六章 护她周全 马蹄声声,急驰过村后的一段土路,扬起一路尘埃。临近山脚时,张四娘已经能够感觉到来自大山的阴凉,额头的薄汗眨眼间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脚下尚有日光,可一上了山路,繁茂的树木枝叶遮挡住了阳光,只有斑驳的光点映在林间。山路越发的崎岖陡峭,石头跃下马,牵着马走着山路。不时地向四娘介绍这东山岭的风景,野兽,飞鸟……一路上,石头还抽空打了一只山鸡,采了一大捧野山菇。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当一抹阳光直射到四娘的身上时,石头住的地方到了。 她被石头扶下马,站在地上的双脚有点发软。虽看不到景物,可她还是有模有样的“环顾”了四周,“石头哥,这地方可真好!” 石头拴好马,闻言道:“如何好?” 四娘展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还有这山间的野味、林中的木屋……啊!多么美妙的度假圣地呀!” 张四娘所说的这段话,完全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来说的,可听在石头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稀奇又古怪。不过,他还是能听懂她的意思,应该是在表示她喜欢这个地方。 “你若喜欢,我往后带你常来。”石头的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性嗓音听起来如同秋日后鸣奏的大提琴般动听悠扬。 张四娘听了又惊又喜,“可是,马上就秋天了,山上的猎物一多,你哪里还有空儿顾念我?” 石头含笑,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眼中眸光闪耀,“妹妹,你要记得,只要你需要,石头哥会永远陪着你。” 这句话起来既郑重又有些突兀。 张四娘听得呆了。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石头,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石头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头,“你呀,真是个傻丫头。要不要进我的小木屋里坐坐?” “嗯!”张四娘定了定神,跟着他进了木屋,用手摸了一遍屋子――一铺土炕,一张桌,一把椅,墙上挂着弓、箭、弩、叉等打猎用的器具。整不整洁她不知道,但这屋子确实简陋的很。看来这石头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你是打算在这里坐坐还是到外面等我烧这只山鸡给你吃?”石头将张四娘面上的每个表情都看在眼里,岂能不知她所想,他不想让她为他担心,试图打消她的忧虑。 而张四娘想的却是不让石头感到尴尬,便无谓的笑道,“那我还是到外等着吃好了。看看我石头哥的手艺怎么样!” 石头眉头舒展,眼底的笑意更浓,“那好。我快点做,吃好了就送你回家。免得让义母担心。” 张四娘点头,石头牵着她的手出去。 来到屋外,正看到周老四与陆三远远往这木屋来。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扶四娘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妹妹,你坐这儿歇会儿。我去附近捡点干柴,一会儿就回。” 四娘点头,说不能白吃他的东西,要帮着他摘洗野山菇。石头安置好,便往两人停脚的地方走去。 “私自下山,别以为我不知道?!”石头的压低声线很是严厉。 两个汉子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下,末了还是陆三道:“主子,我们这不是不放心您嘛。” 石头沉下脸,“你们将我的话都当作耳旁风了,嗯?” 两人齐齐跪下,“属下不敢!” 石头负手而立,清俊的面容满是凝肃,“你们走吧。就当没有我这个主子,经过这么多年,大业无望。你们跟着我,也是年华虚度。还是不要耽搁你们了……” “主子,主子,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人攸地抬起来头,满目伤痛,“家仇不报,我等岂能苟且偷生!主子,请再允我等一次机会。” 家仇、国恨、多年前的那场血战,仍历历在目,刺目的鲜血染红战袍,嘶吼,呐喊,悲怆着万里山河、壮士悲歌,故人长绝…… 石头的手握紧,良久,缓缓松开,狭长双眸垂下,遮住眸色幽深。他背转过身,再开口时语调平稳无波,“记住你们今天所说的话。再有下次……” “绝没有下次!” “好,你们起来吧。跟了我一早,木屋前的那个女娃儿想必你们已经看清楚了。好好认仔细,若我不在时,你们务必要护她周全。”石头淡淡吩咐道,看向木屋的方向,眼中的冰霜褪尽,满是温情,“以死相护!” 陆三与周老四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主子的不容置疑,“属下遵命!” 张四娘摘好了野山菇,就着一盆清水洗干净,等了一会儿,仍不见石头回来,正想着喊他,石头抱着一堆干树枝回来了。 四娘乐得眉开眼笑,方才她想起电视剧里、小说里常描述的桥段,有心在他面前卖弄一番,“石头哥,我教你做叫花鸡呀?” 石头挑眉,不明白她为何笑得这般开心,“你知道怎么做叫花鸡?” 四娘点头,将她从前学来的那套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咋样?听了之后是不是要流口水了?” 石头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这法子已经是早年的老黄历了,现在的做法,还要往鸡肚子里加一点青梅酒。” 四娘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掉了,喃喃道:“原来你也会做啊……” 如此看来,这叫花鸡已经不再是穿越者的特权了。 山菇汤,加了梅酒的叫花鸡,又让四娘胃口大开,十指大动,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反正她也看不到别人的表情,自然不用为此而烦恼。 石头则坐在一边,吃着自己的那份,一举一动都优雅清贵,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着,品尝着最精美的宴席,风度出众。 回去的路上,四娘问石头青梅在哪里摘的,石头告诉她是在东山岭的北边,那里有一大遍梅树。因它的果实酸涩,村民们一般都只摘它泡青梅酒。 张四娘央求石头帮她摘一捧,也想回家泡点梅酒。两人便转过山腰向北,往梅林那边去了。 *********** 过渡章节,简单地交待些朝堂背景。下章继续种田…… ------------ 第二十七章 反扑 东山岭的北坡山势较为平正,横着山腰绕过树林,杂草丛,随着光线的明明暗暗,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石头寻了一处繁茂的树丛将马隐匿其中,方才拉着四娘的手,往梅树林里去。 四娘手执萝筐,将采好的青梅置于其中,手抚着圆滚滚的青梅,欣喜不已。让石头帮她采摘青梅,煮酒倒在其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青梅是她所熟识的宝贝。古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它还有药效及腌渍梅干制品的法子。这不被人所知的秘密唯有四娘独享,这便是商机。 这东山岭上都是宝,就看你识不识它,会不会利用。 石头用衣襟兜着摘好的一大捧青梅,从树上一跃而下,正见树下的女娃儿眉眼含笑,头微微侧着,头上梳着双环丫髻,头饰全无,粗布的绿衫裙盈盈而立这青山之中,让人忽略掉她平凡的样貌,越发显得她俏皮可爱。 石头一时看得傻了,手一松,青梅滚了满地,有一只滚到了四娘的脚边,她的脚缩了一下,“咦,怎么掉了这么多梅果?石头哥,你在哪儿呢?” “妹妹,我在这儿。”石头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小手,紧紧攥住。 四娘挣脱下,没挣开,奇道,“石头哥,你怎么了,咋不捡青梅呢?” 又挣脱了下,还是没挣开,忽想起石头先前说的那句话,她的心似有震动。这石头该不会对她有啥想法吧,她才八岁,古人的口味都这么重?! “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四娘噘起嘴,撇过头。轻嗔薄怒间,别有一番小风情。 石头呆了一瞬,继尔轻笑道:“妹妹,你想得多了,我是看到你手上有一只青虫……” 话音未落,四娘已经跳了起来,扔了萝筐也不顾滚得满地的青梅果,只管甩着胳膊,跺着脚,口中惊叫:“虫子在哪儿,虫子在哪儿,快帮我拿走,扔了?” 四娘从前就怕那种蠕动着的虫子,尤其是杨树上翻滚蠕动的青虫。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恶心至极。 石头低头闷笑,负着手道:“嗳,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可以帮你捉虫子。” 四娘听到他拿刚才说的那句话堵她的嘴,不由又气又好笑。她相信石头是正人君子,不是居心叵测之人。虽在古代就有八岁出嫁的新娘,她可不想早早将自己嫁掉。路要一步一步走才长远,人也要一点一点的品才知善恶。 这刚起的话,就被石头反口取笑,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对于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不该妄加揣测,“石头哥,方才……” “妹妹,方才是我的不对,不该逗你。妹妹说得对,即便我们是结义兄妹,也该守着男女大妨。”石头率先抢言道,似怕彼此尴尬,“来,我帮你捡梅果。” 霁月清风,不外如是。 张四娘摇头轻叹,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山中幽静,除了虫呜鸟叫,细微的风声,再无声响。可此时,张四娘侧了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发觉隐约有人上山,人数还不少。口中轻咦了一声。 石头也听到了,顺着声音的来处望了过去,不禁挑高了双眉。只见临近山底的密林深处,陆陆续续跳出了几十个官兵,手执长刀,短剑。从他们沾满了杂草和泥土的长靴及下裳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在密林中穿梭一段时间了。 “找到没有?”一个身形高大的,身着百夫长的官爷吼出声来,声音洪亮,回荡山间。 “没有……” “什么都没有看到……” 属下们纷纷答着,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失望。 这时,从山下跑过来一个官兵,抹着额上的汗道:“头儿,有山民看到那人往邻村去了。不在东山岭。” “娘的,又扑空了。”百夫长气呼呼地骂了一句,大手一挥,“快,抄近路,追!” 扑拉拉的几十人又往山下去了。 四娘刚想问这些是什么人,下一刻,她的嘴便被石头用手捂住了,“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四娘连连点头,随着石头紧走了几步,突听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眨眼间,两人齐齐隐落在梅树间。有着浓密的树叶做掩护。 这石头竟然会武功,这令张四娘感到惊讶。然而,她的惊讶还没有结束,另一个令她惊讶的声音逐渐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顺子哥,你等等。”张玉凤紧追了几步,一把拉住顺子的手胳膊。 “玉凤妹子,这,我不能收。”顺子去拉张玉凤的手,让她放开。 胳膊却被张玉凤紧紧抱在胸前不放。 粗壮的胳膊被死死地压在那软乎乎、鼓囊囊的胸前,随着心跳一起一伏,顺子的脸攸地一下子就涨红了。干涸的嗓音,“玉凤妹子,你别……” “我就稀罕你。顺子哥!”张玉凤满心满眼的全是顺子,完全不顾及男人的胳膊正被她紧压在胸前。 她十六岁了,从那些小媳妇的嘻笑打闹中多少知道些男女情事。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男人最喜欢的是女人漂亮的脸蛋和柔软的胸脯。 她长相本就不差,再加上天生的丰满,极易让男人心动。 为了顺子,她几乎豁出去自己的脸面,只要顺子喜欢她就行。 张玉凤的脸红扑扑的,顺子的脸更红了,想从她的胸前抽出胳膊,却不意摩擦了两侧的柔软,他的脑袋嗡嗡直响,听到张玉凤娇喃:“顺子哥,你就收下吧。” 顺子的喉头滚了几滚,“好,你先放开我,我就收下。” 张玉凤嗔了他一眼,放开了他,从袖袋处递过一双鞋垫儿,“这是我上月做的。这月我又学了一个新的花样子。做完了,我再给你送来。” 顺子接过,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工具箱里,“不,有这一双就行了。不敢劳烦妹子,我还要采木料,先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举步前行。 张玉凤跺了跺脚环顾了四周,见无人,又追了上去,一把薅住顺子的工具箱,仅凭着一股冲劲儿,将顺子拽了一个趔趄。 “你到底想干什么?!”顺子恼怒,大吼一声,他本不忍心下她的脸面,可她反倒越来越得寸进尺。 张玉凤吓得手一哆嗦,工具箱掉在了地上。看着顺子板着脸,不假辞色的对她,鼻子一酸,眼泪很快地涌了出来,“顺子哥,我真的喜欢你。你,你就娶了我吧。” 顺子紧握了拳头,抿唇不语。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每次你到了咱村,你都特意从我家院前经过,有时还张望几眼。你嘴上不说,可我心里都清楚着。我拒了好些人提亲的,就是在等着你呀,顺子哥,你咋就不明白我的心呐!” 张玉凤哭得抽抽嗒嗒,好不可怜。 “玉凤妹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不是故意从你家……”顺子缓和了神情,苦口劝道,“你是个好姑娘,你找个好人家赶紧嫁人吧。我……玉凤妹子,你在做什么?!” 顺子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只听“唰啦”一声,张玉凤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粉色的肚兜,向着傻住了的顺子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腰,“顺子哥,你,你就要了我吧。” 在树上偷听的张四娘也傻了,她的这个小姑母是激、情反扑的意思么…… ------------ 第二十八章 搬去上房 新人榜最后四天,求推荐与收藏,谢谢! ********************************** 张四娘在树上听得脸红心跳,身边的人更是局促不安,一双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忽想她根本就看不到,遂换了位置,捂住了她的耳朵。 张四娘动了动头,想听张玉凤还能说些啥,偏石头不让,又不敢用力与他相争,到底是在树上,万一一个不慎落下树来,岂不是要坏菜。 树下。 顺子温香暖玉的抱了个满怀,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宋氏十六岁时的模样,永远都明澈清亮的大眼睛,见了他就会出现呆怔一时的流盼,紧接着便羞红了脸,欲语还休的跑得远远的……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牙一咬,用力推开了张玉凤,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顺子哥!顺子哥!……呜呜……”张玉凤紧追了几步,望着顺子渐渐消失的背景,无力的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石头松开了他的手,张四娘也听到了张玉凤的哭声。知道她这是被顺子拒绝了,这般大胆的表白,换不到真心回应,有几分替她难过。 张玉凤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抽抽嗒嗒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拢了拢头发,整理好衣裙。寻了山路准备下山,不间意发现一颗梅树下洒落了一地青梅和一只歪倒着的箩筐。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张玉凤惊惧非常,四处探查,却不见一个人影儿。也许是谁落下不要的……她这样安慰自己,却是不敢在多做停留,顺着山路飞奔而去。 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吐了口气。这等令人尴尬又隐秘的事情,绝不能让张玉凤知晓还有第三人在场。石头带着四娘从树上下来,匆忙将青梅扔进箩筐里,取了马特意从南路绕回下山回家。 石头将四娘送回家,婉拒了宋氏的留饭,告辞而去。 张四娘从山上这半日的相处,心知石头的身份有些微妙,绝非普通猎户那般简单。因而,当他说这些时日会比较忙,不能下山来陪她的时候,她只淡淡点头道声知晓。 在心底却告诫自己以后要多多留意他。 到了黄昏,做了一天农活的张老爷子吃过晚饭,坐在炕上歇乏的时候,张四娘向他提出了挖菜窖的事情。 张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咱们村没人弄那个。也不顶啥事儿,别费那个力气了。” “爷,正因为没有人弄过,咱才要尝试一下呀。万一是个顶事儿的,有用的呢。况且,我保证这里的好处多多。”张四娘拍着胸脯作担保,又加了一句,“石头哥也说这菜窖好用呢。” 张老爷子看了一眼大儿子,将烟袋在手中磕了磕,“老大,你觉得这事能办不?” 张义忠还没开口,何氏却已经满脸是笑的开了口:“爹,要我说呀,这事能办。要是不好用,也不白挖,当个小地仓也使得。” 张老爷子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大儿子。何氏心直口快抢着答话很不合他的规矩。以前不是没有说过这个问题,可何氏总改不了。不过他自持公爹的身份,不好直接训斥儿媳妇。 张义忠瞄了张老爷子的脸色,就明白了老爷子的心事,沉下脸喝斥何氏,“去去,一边待着去。哪都显着你。我和爹一个意思,这菜窖挖不挖的没啥大意思。” 张四娘没想到这对父子竟会这么固执,“大伯,方才我把挖菜窖的好处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我只问大伯你一句话――挖了这菜窖,我就能借着这菜窖赚钱给大郎哥盖房子。你愿不愿意?” 何氏一听,喜上眉梢,又忘记了刚才张义忠的喝斥,抓住四娘的手,“真呀,真能赚钱?你不会是在哄你大伯,只为了挖地窖吧?” 张义忠说不挖菜窖,是觉得一个孩子的话能有几分真,即使她拿了石头的话做保。但总不能凭此相信吧。可一说到大郎娶亲盖房子,他不由得有些心动了。 “爹,你看呐?”张义忠反过来问张老爷子,“要不,先挖一个小点的?” 张老爷子沉默,闷着头吸完最后一口烟,方道,“那就这样,先挖一个小点的,要是没啥用就用土填平也省事儿。” 张四娘吐了一口气,明摆着是件好事,咋就不认可呢。不过,不管大小,能同意挖就行。 宋氏也跟着松了口气,见公爹没别的事儿,要拉四娘回房,就听张老爷子问,“老三干啥呢?” “爹,他倒下睡了。”宋氏停下脚回道,“你要找他吗?我这就回去喊他过来。” 张老爷子一摆手,“我不喊他。他在不在的也无妨,我打算把四娘留在上房里住。你回去帮她收拾下东西送过来吧。” 张四娘一听,忙拉住了宋氏的手,不明白张老爷子讲此话的目的。 “爹,孩子小怕她不懂事,吵着你。还是与我们在东厢里睡吧。”宋氏也舍不得四娘。 张老爷子拉过四娘的手,“这孩子乖觉,让她与玉凤一起睡。你啊……你,你就和老四好好过。”说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何氏,何氏会意,推着宋氏出了门外,“走,嫂子有话对你说。” 张四娘心思一转,倚着张老爷子坐上了炕,“爷,你是想让我娘怀上弟弟的意思吗?” 张老爷子一戳她的额头,“小丫头,就你鬼道,啥都瞒不过你。” 这就是默认了。 张四娘嘿嘿地傻笑了几声,心底却为宋氏不平。本就没有夫妻情谊,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哪能想要就能有的。除非有灵丹妙药,其实,张四娘很想跟张老爷子说,这生孩子真是不是一个人的事。也许,问题不在宋氏身上。但她不敢,因为她现在的年纪还“小”,她不能这样赤裸裸的,不计后果地说出此话。 “大嫂,这是啥?”宋氏看着手里的几摞药包,似乎明白这是什么,却不肯相信。 “弟妹,这是咱爹让抓的药。你再吃吃看,万一好使呢。”何氏轻声细语道,“你也看到了,咱爹把四娘留在上房,就是想让你和三弟亲香亲香。你还年轻,总该有个自己的孩子傍身的。” 宋氏觉得这药包沉甸甸地,不仅压手,还压在了她的心上。她不是没去看过郎中,还不仅一个,给她的答复只有一个:身子有点虚,却是不影响生养。 “我,我不想吃。”宋氏眼圈泛红,“我有四娘就足够了。” “弟妹,你可别犯傻呀。女生外相,不管美丑,早晚要嫁人的。到时,你指着她?我看不能够。”何氏给她倒了碗水,“再者,四娘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吗?自打她落了水后,就变得极有主意,只怕将来……” “不会!”宋氏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四娘不是那种人。” 何氏听了,就跟着叹气。 这时,有人掀帘进了屋,“哟,都挤在这一处说悄悄话呢。我要去河里洗个澡,你们去不?” 赵氏端着个脸盆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 第二十九章 洗澡 今日二更,继续求推荐与收藏! ************************ 在北方最难熬的气节就是三伏与三九。 单说这夏天里的三伏天,天气总是闷热溽人,尤其是在太阳当头的晌午,空气中翻滚着热浪,使作农的人一天到晚身上汗渍渍的,很难受。因此,清风与凉水是最受欢迎的了。 高崖村村口的太子河水清冽冽地流淌,就具有了非凡的诱惑力。一气活儿干下来,累了,热了,谁不想到凉沁沁的河水畅快的泡上一泡呢。 可是,白日里太子河水却是男人们的天下。他们在地里干活,歇息的时候,就会跑到河边去,把衣服一脱,光着膀子,只着亵裤,有的则光着身子,纵身一跳,跳进河里游一会儿,耍得高兴了,还会五三成群的打着水仗。痛痛快快的让流水滋润着他们干涸的肌肤。 男人们可以尽兴,可女人们只能眼含艳羡地躲得远远的。光天化日之下,女人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跑到河里去洗澡,村民的吐沫会活活把她淹死。 不过,女人们也并非傻瓜,她们是不会让汗水和泥土混成泥巴糊在身上的。只要太阳一落山,她们就会三人一帮,两人一伙地出来。寻个隐密的所在,或找人放哨,然后才脱光了衣服下河洗澡。 这几天,天热得出奇。赵氏干完活回家后,发现后背出了痱子,被汗水一浸,麻痒刺痛,很难受。因此,她特别想到河边洗个澡,消一消这一身的暑气。本想带着三娘一起出去,可三娘自从学了那闺阁小姐的行事做派后,怎么也不肯去河里泡澡。定要用木桶去院前的那口井打水洗。井水比河水凉多了,要洗还得加柴禾烧热,赵氏可舍不得用那烧禾。 “好啊。”何氏听了,当下应道。 “……”宋氏犹豫了,想了半天,才道:“二嫂,你们去吧。我……懒得动弹。等会儿就着井水擦擦就行。” “唉,你呀!”何氏叹道,“不就是挨了几下打吗?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心里就别总不痛快了。你没听人家说吗?打是亲,骂是爱。你就在咱们村里挨家挨户的问问吧,哪个女人没挨过男人巴掌的?远的不说,有一回,你大哥揍我还动了葫芦瓢呢。” 这一不样。这事儿她也知道,说是揍,其实不过是用那葫芦瓢冲着何氏扬了一瓢水。 赵氏见宋氏仍不动地儿,有点不乐意了。“我说弟妹,你打算一直这样不见人咋地。白天也就罢了,这大晚上的谁也看不着谁,你怕什么?还是说你根本就想与我和大嫂对着干,心里有气拿我们出啊?” “二嫂,这哪能呢。我不是……” “对,你不是,就赶紧起来与我们一起去。我们姐几个一起去,也有伴儿。”何氏说着就拉宋氏。 “可我放心不下四娘呐。” “四娘你放心,还有元娘呢。她身子不爽利,正好在家帮四娘洗澡。你就别操心她了。”何氏见她松了口气,赶忙加了把柴。 “就是,二娘与三娘一起洗。两两一伙,孩子们也亲香,这多好。”赵氏笑道,眼尖看到地上的脸盆,就帮何氏端了。她绝对不是好心才这么做,她是怕宋氏不去何氏也不去,到到时候她一个人就去不成了。 “走吧。”何氏推着宋氏出门,看着满天星斗,“玉凤咋这么晚还没回呢。说是去二姨母那里借红糖,这都借了一天了。” 赵氏冷笑了一声,“你管了我们,还能管得了我们这位姑奶奶啊。还不是跑出去躲懒去了。我说大嫂,这种明摆着的事情,你还问什么问啊。” 何氏拍着额头,恍然道,“对,瞧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走,我们洗我们的。” 到了河边,何氏不用人吩咐,就自动担了放哨的任务。用何氏放哨是最安全的。她那双小眼睛,总是使劲儿瞪得溜圆,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只要发现有人远远地走过来,她就会咧开大嘴叉连吵吵带嚷的,把人吓回去。因此,只要她在,就会给人一种安全感。 宋氏和赵氏见何氏站好了位置,就飞快地脱了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步,试探着河心走去。河水在她们身边轻轻地打着旋,不时地溅起几朵银色的浪花,后又匆匆流去,一去不复返了。 月光淡淡地,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太子河边上,使那清澈的河水更增加了几分凉意。在这样的月光下,河中女人们如白玉雕着的身子,显得十分洁净、动人。 她们在水里洗啊,泡啊,很快就消尽了一天的暑气和疲劳,仿佛每个封闭的毛孔都打开了,迎着那河滩地里徐徐吹来的清风,舒适,惬意…… “喂,你们洗完了吗?”何氏在河边站得腿肚子都有些发酸了,回头催促,“差不多了吧?” 宋氏听了就打算上岸换下何氏,被赵氏一把拉住,她还没洗够,“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干脆让大嫂也下河洗洗,咋样?” “中!”宋氏立刻表示赞同。不能总让大嫂受累,看她还没洗澡,自己身上都替她痒痒。 “大嫂,你看周围有没有人?”赵氏悄声喊道。 何氏以为她们要上来,就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说,“没人,没人。” “你再往远处看看,细着点。”赵氏还不放心。 何氏又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返身朝河边走了几步,“没人,肯定没有人,快,你们上来。” 她的话还没落地呢,只见水光一闪,哗啦一声,人就被赵氏一把拉进了河里。宋氏在旁边笑出了声,待何氏从河里钻出来时,就扑过来找她们两个算账。三个女人在河里嘻嘻哈哈笑着打闹起来。 她们尽情的享受着河水的冲洗,享受着酣畅淋漓的惬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使她们一时忘记了过往的恩怨,猜忌。 喧闹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月光仍然很淡,风儿仍然很轻。四周,一切都沉睡了,只有小河在低声吟唱,只有蛙儿在不知疲倦地叫,只有节节拔高的庄稼发出沙沙的响声。 多么安谧,恬静的月夜啊! 多年之后,当三个不同命运的女人,在不意间想起这一幕时,有的只是怀念、感叹、与悔恨…… 就在这时候,河边不远处的柳树林里发出了刷拉刷拉地声响。紧接着,又传来了低低的咳嗽声。 三个女人像被针扎了似的,攸地蹲了下去,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警惕地注视着岸边。 ------------ 第三十章 嫉妒 二更送到。 ************** 赵氏小心移动着身子,凑近何氏,轻声道:“是啥人啊?怪吓人的,大嫂?” 这一声大嫂,叫得何氏瞬间有了当大嫂的使命感,只见她猛地从水里站了起来,像往常在岸上警戒放哨一样,扯着大嗓门喊了一声:“谁?!” 赵氏斜眼瞧着何氏,抿嘴一笑,将身子蹲得更低。 蹲在何氏旁边的宋氏,赶忙使劲把她往下一拉,何氏才后知后觉地就势蹲了下去。 岸上,那咳嗽声紧了些,似有慌张之意,刷拉拉的穿越树丛的声音骤然响起…… 最后那几声咳嗽,三个女人都听得真切了,那一定是个男人。 “哎呀,这可咋办?”何氏吓坏了,没了主意,求助的目光投向宋氏、赵氏。可两人也都吓懵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这紧要的时候,赵氏的泼辣就显示出来了,她冲着那柳林丛中厉声喊道:“我告诉你,姑奶奶可是看着你了。你这个王八犊子挨刀的,别干那不要脸的事儿,赶紧给我走人!要不然,姑奶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喂,你到底走不走?!嗯?” 赵氏这么一喊,何氏的胆子也壮了,她跟着骂了几句,喊道:“再不走,我们可就喊人了!” 女人们喊累了,骂够了…… 可那柳树丛里静悄悄的,仿佛那刷刷声,男人的低咳声,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赵氏这下也没有办法,就鼓动何氏游到岸边把衣裙拿过来,还让宋氏也跟着过去帮忙。自己则留在水里不动,说是帮着她们望风。 何氏与宋氏都不大愿意,只要一到岸边,水就浅了,到时两人的身子就彻底走光了。但不愿意也没办法,总不能在河水里泡一宿吧。 两人慢腾腾地往岸边游过去,这时,身后赵氏喊了一声:“别动,有人来了。” 吓得两人又往水里蹲下去,瞪大了眼睛往岸上瞧,果然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脚步声,而且是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小姑母,还要走多久才到啊?”四娘被张玉凤牵着手,因走得急,脚下绊绊磕磕的。 张玉凤踮着脚尖张望了一眼,“马上就到了,我看见河里有人。” 说着,她紧走了几步,扯开嗓子喊道:“大嫂,二嫂,三嫂,你们都在吗?” 三个女人一听是张玉凤的声音,立刻转惊恐为欢喜了。 宋氏方才紧张得差点要哭了,见四娘也跟着来了,“四娘,你咋也来了。你站着别动了,河石多,别绊到脚,娘马上就上去啊。” 张玉凤一屁股坐在河石上,冲着水里的三个女人讥笑:“我说你们这胆子可够大的啊。也不找个背静儿的地方洗澡,连个放哨的都没有。就全都下去了。” 何氏“哎哟”一声,就开始对小姑子絮絮叨叨地讲起方才的事情。张玉凤听了,也吓得不轻,嘴里啧啧个不停。起身把岸上的衣裙递给宋氏,让她先穿戴好,也好去照看四娘。 “哟,妹子,也帮我和你二嫂拿下衣裙呗。”何氏笑嘻嘻地游过来。 张玉凤一撇嘴,“不拿,你们就活该在水里泡着。看你们胆儿大的真是不成样!” 赵氏对张玉凤一直没有好感,听了这话,更是来气,可眼下情急,总不好当众下了彼此的脸面,笑道:“既然来了,你也下来洗洗吧。天头怪热的,别白来一回。” 何氏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不管那赵氏所言是否发自内心,也随声附和,“对,妹子,你也下来洗洗。等会儿,咱们一道回去。也有个照应。” 张玉凤也是旱了一天了,也不扭捏,让宋氏帮着看人,脱了衣裙,露出少女美好的身姿,纵身往河里一跳,一口气游出好远。 何氏抹了身子系了裙带,看着小姑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女的丰采与韵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叹之声。 “大婶是在赞小姑母游得远吗?”元娘帮四娘洗得干干净净的,宋氏仔细看了,对元娘的细心很满意。 宋氏的眼睛随着那水中的人游离了一会儿,方道:“不止这些吧。” 年轻真好,想她十六岁时,也是这般如花绽放,顺子的目光追着她的身影,使她无法遁形…… 想到这儿,她的脸上一热,抱住了四娘,“娘的乖囡将来也会是个美人呢。” 赵氏也看到了,却仿佛自惭形秽了似的,在张玉凤跳入水中的一刹那,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胸前,攸地蹲在了水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张玉凤。她是妒嫉了,妒嫉宋氏的美貌,小姑子的娇美,她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生活在身边的女人――比她漂亮,比她能说,比她强……哪怕只有一点点,她的心里也容不下。 这一点,当宋氏的目光转到赵氏身上时,也发现了。她太熟悉赵氏的脾性了,知道她为什么不快!但是,她不说,只静静地抱着四娘,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她。 只蹲了不大一会儿功夫,赵氏打了个冷颤儿,游到岸上眨眼的功夫就把衣裙穿好,连头发也没擦,就那么湿嗒嗒地披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髻儿,她刚要走,就听宋氏道:“二嫂,你这是要回啊?” “嗯。”她轻轻地答了一声,头一低就走了。可走了没多远,又停住脚,扬着笑脸转身冲着河边的女人们道:“大嫂,弟妹,小姑……我有事儿先回了啊,你们也早点回吧。” 说完,她就掉过头,阴沉下脸,转进河滩地不见了人影儿。 当然,她不会这样就走了的,在临走的时候,她还把张玉凤的一只鞋踢进了不远处一块大河石的后面。 宋氏见赵氏走了,就向何氏打了声招呼,说是要早点回去帮四娘收拾东西送去上房,然后就拉了四娘,紧追着何氏进了河滩地。 “娘,你等等。”张四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宋氏的意图。 妯娌间不是你想买好,关系就能融洽的。尤其是对赵氏这样的人,真的没有必要。 说这话的功夫,赵氏已经走了不见人影儿了。 “娘,这会儿也没人看着,咱俩去姥娘家看一眼啊?” “那哪能成啊?不行,不行。”宋氏一连声的说道。 “娘,走吧。有你在这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西山村过河就是,回趟娘家实在用不了多长时间。 宋氏也想回去,左右看了看,张玉凤还在水里呢。她一咬牙,“行,咱俩快去快回。” 母女两人趁着月色,急步过了吊水桥,进了西山村的入口,就是宋氏娘家的田地。这时,张四娘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响动声,她一拉宋氏的手,悄声地说:“娘,你听是啥动静?” 宋氏停住了脚,仔细一听,确实有响动。宋氏让四娘留在原地儿,自己轻走轻脚地进了地里…… ------------ 第三十一章 质疑 张四娘在原地焦急地等了一会儿,不过眨眼间,就听宋氏低喊一声,紧接着??声响起,有人从她身边跑过,跑了没多远,那人又折回来拉了她的手,往前跑。 那双手张四娘很熟悉,是宋氏。 “娘,娘,你咋了?” 可宋氏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刻也没停歇,两人一股作气跑回家门口。宋氏这才松开她的手,倚在院墙喘着粗气。 张四娘也跟着跑得辛苦,嗑嗑绊绊地总算停下来。有心问她究竟看着啥了,就听身后何氏喊道:“哟,你们娘儿俩这是跑回来的啊?” 宋氏勉力站好,低声“唔”了一声。 张四娘生怕何氏发现她们的异样,牵了宋氏的手,往院子里走,“娘,你快去帮我准备下东西送过来吧。” “嗳,好。”宋氏将四娘托付给张玉凤,转身进了屋子。 张义光还在炕上睡着,她到了耳房,坐在了四娘的小竹床上。身子的力气,一下子就泄光了。 娘家地头里的响动,原来是顺子。他又在帮着她家偷偷做农活。 她的心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顺子也看到了她,犀利的眼睛里立时燃了一把火,比那雨夜中的闪电还要明亮。可,旋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顺子手拿着锄头,低着头看着脚尖。似在酝酿着勇气,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宋氏,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可她呢,却是忍不住低喊了一声,满面泪痕的跑了回去…… 二娘挽着袖子在院子里刷木桶,见四娘回来了,立刻起身道:“四娘,你又整啥妖娥子呢。采那么些青梅回来做甚?” 一听青梅,张玉凤的脚步就停下来。狐疑的目光在二娘与四娘之间来回打量,“谁采的青梅?” 张四娘心咚地一跳,笑道:“哪里是采的。是石头哥送我下山时,问梁子哥要的一篮子。” 这事是真的,张四娘没有说谎。原采的青梅用布袋子装了,本打算先藏上几天,去去张玉凤的疑心。谁知半路上遇到梁子担着两筐青梅往家去,梁子家是做青梅酒的。 石头灵机一动,就想用打的猎物换梅果,梁子是二姨奶家的大孙子,四娘的表亲,哪里会换,用衣兜了一大捧的青梅白送给了张四娘。这样就给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你问梁子要的?”张玉凤眯着眼睛看着张四娘,“这么说梁子今天去山上采青果了?你和石头什么时辰看着梁子的?” 张四娘心生愧疚,看来张玉凤开始怀疑梁子了。便尽量为他开脱嫌疑,“没到午时吧……石头哥答应娘要赶在晌饭前让我们回来。具体的时辰,我可说不上来。” 这时间上就不好把握了。到底梁子看没看到,这个谁也不敢保证。张玉凤下山的时候正是晌午…… 张玉凤心里有鬼,见从四娘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转身进了上房。 二娘笑道:“一口一个石头哥的,还真把他当你哥啦。” 张四娘烦三娘,对总与她混在一起的二娘也没有好感。感觉她说得每句话无不向着三娘。她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元娘与大郎。大房里怎么出了她这个极品人物。懒,馋,是非不分……那污她名声的也跑不了二娘一个。 四娘懒得理她,朝上房喊了一声:“大姐姐。” 元娘正在铺床,听到四娘叫她,怕她有要紧事,忙下地穿着鞋出来了。 三娘这时从西厢房的窗子探出头来,喊了一声,“二娘,快,过来帮我梳梳头发。” 二娘应了一声,放下木桶就往二房跑。 这又是拿二娘给她当丫鬟使呢。元娘就生气,“二娘,你给我回来。娘让你回房睡觉!” 三娘本缩回去的头,又从窗子伸出来,不甘示弱:“二娘,你快点过来帮我梳头!你是不想要麦芽糖了吧?” 二娘原本还有些迟疑,可一听这话立刻脚下生风,毫不犹豫地奔二房去了。 元娘气得直跺脚,四娘扯了下她的衣袖,“大姐姐,别气了。二娘不在也好。我正有话要与你和大郎哥说呢。” 元娘带四娘进了上房,正准备歇下的张义忠见她来了,不禁问道:“四娘这么晚了,你这是有啥事啊?” “我来找我大郎哥说话。”四娘倚着炕沿坐了。 何氏擦着头发,“这孩子有什么话明儿个说不行啊,这天都黑了。” “娘,四娘一定是有急事,要不然她不会这么地。”大郎原本累得睡下来了,听见四娘来找他。又起来穿上衣服,挨着她身边坐了,“四娘,你说吧。” “好,大郎哥是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 元娘见四娘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才八岁的孩子,偏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要赚银子给大郎哥盖房子,这事儿你们都知道的。可我眼盲,看不到东西,做不了活。所以,我得请大郎哥和大姐姐在空闲的时候帮我做点赚钱的活计。” “行,没问题。”大郎与元娘一口答应。 张义忠瞧了四娘一眼,“你要做啥活计赚钱呢。” 这是所有的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在乡村,除了庄稼地上产的是主营收入外,其他的,很少能赚到钱。 早在张四娘提出挖菜窖,摘青梅时,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赚钱的法子。 只是,路不铺好,怎能前行? 她的眼盲,虽然她的法子多,奈何寸步难行,必须得找到帮手,而且这帮手要全心全意的信赖她。在这半年的生活中,张四娘对大房的元娘与大郎很有好感,都是朴实善良的农家孩子。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助她一臂之力的话,这条路就能走下去了。 “眼前正是三伏,酷暑时节,做酸梅汤正对。前几天,石头哥带我去镇上逛了一回,那镇上还没有人卖过这汤。这是个好机会哦!” 大郎听四娘说起梅汤,就这东西能赚钱?听着就泄气。他的脸色黯然起来。 张义忠干脆就不往下听了,侧着身往炕上一倒,打起呼噜来。 就连当初赞成她挖菜窖的何氏,也开始在心里画魂儿。有点后悔不该听小孩子说话,根本就是没撇,没影儿的事! 张四娘意识到了气氛不寻常,万事开头难。 “妹妹,”元娘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漆黑却毫无神采的大眼睛,不忍打击她,安慰道,“做这个还是算了吧。青梅不好吃,只能拿来煮酒。如果你自己想喝,做来尝尝也是使得的。” “大姐姐。”张四娘反握住她的手,“你要信我。明个儿你来帮我吧。如果熬出来的梅汤真不好喝,你以后不信我的话就是了。” 元娘看了何氏与大郎一眼,大家都有点失望,但对四娘的好心还是很认同的。不忍伤她的心,只得点头,“好,明个儿你告诉我怎么弄,我帮你就是。” ------------ 第三十二章 不要脸 宋氏将四娘的铺盖,换洗的衣物送到上房的时候,张玉凤的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宋氏只问了她几句,张玉凤便开始支支吾吾不耐烦起来。四娘也怕因此引起旁的事端,催促着宋氏快些回去休息。 这一夜张玉凤辗转反侧,一边为了着顺子的无情而伤心,一边怕自己做的那种事情被梁子知晓而心烦。直至鸡叫了两遍,才略有困意。张玉凤勤快惯了,作息时间都是极准的,到了点就精神。故只眯了一会儿,就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 张老爷子罚了二娘与三娘到地里帮了两天工,就让她们回家了。今天她们开始了往常的活计,帮元娘煮饭,给家里的鸡,鸭,猪喂食,拾柴禾…… 元娘带着四娘在菜园子里,四娘帮着摘黄瓜,边将酸梅汤的制作方法讲给她听。元娘这才知道,原来这青梅可以制成乌梅,再熬成梅汤的。 “这么说,这青梅不仅可以熬酸梅汤还可做盐渍乌梅当零嘴吃了?”元娘听四娘这么说,也有点馋了。 四娘点点头,“石头哥说的,城里头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会吃的这个。” 现在四娘与石头通好了气,一有什么事就拿石头当挡箭牌! “石头哥对你真好,连这个赚钱的法子都告诉你了。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好,我瞧着这个还真能行。”元娘对四娘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算时辰现在还不到太阳最毒的时候,四娘告诉元娘,做乌梅的第一步,就需要将采好的青梅用水洗过,在太阳底下暴晒,到了晚上再放入盐水浸泡。如此周而复始十天的光景,就做了乌梅。完成第一道工序。 元娘抬头看了看日头,虽不毒,却也开始晒人了。就先放下了手头的活,帮四娘洗青梅,晒青梅去了。 张四娘这些都帮不上什么忙,就到前院想继续把那半成的竹篓编完。 三娘看到了她,把正在舀猪食的葫芦瓢往二娘手里一塞,“四娘,你没事儿吧?走,你和我去拾柴,拔草去。” 四娘警惕:“去哪儿啊?娘不让我走远。” “哧,我还能把你给卖了啊?”三娘没好气的笑了一声,把一个篮筐塞进四娘的手,“你啊,跟紧点,别丢了。你说你怪谁啊,拿着木棍子瞎打啥啊,反倒让三叔把木棍给打折了。哈哈……你对你爹真敢下手啊你,哟,我说错了,我三叔不是你爹。你不是我们老张家的人……啧啧啧,瞧你的样儿,还真可怜呐!哈哈哈……” 张四娘就知道,三娘找她没好事儿。从她的嘴里也听不到好话。 “咋的,你咋不动呢?”三娘上前就推了她一把,“你还想在家吃白食儿啊。” 张四娘真想揍她一顿,可惜手里没有棍子。顺子叔说今天会把马杆儿送来了,到现在还没来呢。 张四娘摸索着出了院门,尽可能的放开嗓门道:“三姐姐,你别动手推我。我眼看不见呐,你这是想欺负我眼盲咋的?” 这么一嚷嚷,三娘就有点不敢了。上次她与二娘合伙坏四娘的名声,虽说最后是二娘出面去道歉的,可但凡当时在场的人都清楚,这里也有三娘一份儿。所以,三娘在外头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四娘怎么着。 “你别恶人先告状!”三娘走上前狠撞了下四娘的肩膀,扔下一句“跟紧我!”就往右边的小路上走。 这熊孩子!张四娘低声骂了一句,寻声跟上前去,记忆中,出张家小院向西,直通村口,其间会经过一个池塘。 却不知这三娘要将她带到哪里去拾柴、拔草。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张四娘听到了孩童戏水的声音,想必池塘到了。 池塘边的柳树下,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乘凉。三娘早就到了,与她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笑着。 “三娘,你家四娘到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到了张四娘,“四娘,你过这边来。” 张四娘听出这个声音是村子里豆腐房刘家的女儿,叫灵子。刘灵儿的嗓子比三娘的哑嗓好听多了,说像是黄鹂鸟也不为过。平日里,与三娘的关系不错,两人时常在一起玩,如果刘灵儿不在,三娘才会退而求其次去找二娘玩。 要她过去?张四娘冷笑,那真是在欺她看不见了。听说这池塘能有半亩地大小,她所停的位置究竟离池塘有多远,前后左右没有危险都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傻颠颠地过去呢。 “是灵子姐不?”张四娘站在原地不动,“自从我冬日落水后好长时间没遇到你了。” 三娘见她不上钩,就冲着刘灵儿努努嘴,用手指了指张四娘头上的玉簪子。 那玉簪子对于张四娘来说,珍贵得很,本不舍得戴的。可昨天石头见她双髻上啥饰物都没有,就有点不高兴了。说是即使摔坏了也无妨,也不是值钱的东西,不让她收着压箱底。没办法,今儿一早就让小姑张玉凤帮着戴上了。 那簪子在阳光上熠熠生辉,越发显得碧绿。勾人眼目。 乡下的女孩子平时哪里戴过玉饰,一是买不起。二是,即使买了,平日做活的时候怕不小心摔坏,也不会戴。只有去镇上赶集,或是过年节的时候才会拿出戴上那么一小会儿。 经三娘那么一努嘴,旁边的几个女孩子也看到了四娘头上的那根玉簪子。 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猜测这簪子是哪儿来的。 刘灵儿站起身带头往四娘那里走去,几个女孩子也忙不迭地跟了过来。 “四娘,听说你这簪子是石头送的?” 张四娘心中一动,“嗯,是我结义大哥送的。” 她特意说出结义大哥,担心有人又在两人关系上做文章。 “是送给你的还是你三姐的啊?”刘灵儿这时的问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三娘在旁用手帕抹着眼泪,“灵儿妹妹,你快别为难我妹妹了。这簪子虽说是石头哥特意为我买的。可四娘说她也喜欢……你也知道我妹妹是捡来的,我瞧着她可怜……唉,你这般问她,她怎么好意思承认呢。算了,这簪子我不要了。只要妹妹高兴就好。” 张四娘听得嘴角直抽,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简直是太太太不要脸了!这张三娘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比她娘强得太多了!真让张四娘开了眼界。 ------------ 第三十三章 宁为玉碎 “你说这枝玉簪是石头哥买给你的?” 张四娘微侧过头,将头上的玉簪拔出,唇角隐含讥诮,她漫不在意地掂了掂手中拿着的玉簪――这个动作一做出,不止是三娘,连刘灵儿等人也急叫出声。 这瞎子胆子真够大的,明知道自己看不到,偏还拿在手中掂来掂去。 张四娘嘴角一扁,极为不屑地说道:“不过俗物,至于你们如此大呼小叫的嘛?!” 三娘生怕她把玉簪掂到地上摔坏了,盯向四娘的手,喝道:“早知你不把这玉簪子当回事,当初我就不让给你了。既然你嫌它俗,不如你现在就还给我!” 这戏还越演越真,谎话越说越像了! “还给你?”四娘面朝向三娘所在的位置,冷冷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这玉簪是石头哥买给你的吗?” 三娘被她质问得气息一滞,眼珠子慌乱地转了转,才回答她道:“这还能假了?真是笑话。” 这确实是个笑话! 四娘一笑,摇了摇头,再次掂了掂手中的玉簪,极为随意地说道:“那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你尚未订亲,石头哥也未婚配,他买玉簪给你?难道你们是私相授受?” 最后四个字,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加重了语气。 一时之间,三娘直觉得众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她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就连刚才一直帮三娘的刘灵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用疑问的目光打量着她。 不行,事到如今绝不能将这快到手的玉簪悔在四娘这几句话上,该死的!这小瞎子竟这么鬼道、难对付! “三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灵儿见三娘半天没吭声忙问道。 一问之下,三娘的眼圈儿就红了,她抓住刘灵儿的手,“灵儿妹妹,你要信我啊!这绝不是私相授受,当时……对,当时四娘你不也在场吗?石头哥说我大了,总戴着铜簪子不好看……”三娘擦了擦眼角,抬头怒瞪张四娘,“四娘,我和一直拿你当亲妹,你何苦含血喷人?!” “好个含血喷人!原来,我这结义大哥当我这个妹妹什么都不是呢。我这头上连一个饰物都没有,他不心疼我这个妹妹,反倒跑上前去讨好你。”四娘凉凉的讽了她一句。 刘灵儿皱了下眉,见三娘哭得楚楚可怜,心里虽有疑问,最后终于还是选择站在了三娘这边。 “妹妹就是妹妹,不给你买簪子是他的事。与三娘有什么关系!可你厚着脸皮要三娘的玉簪子就是你的不对。你把玉簪子交出来,小小年纪怎么心眼这么坏,快,把簪子还给三娘。” 刘灵儿说完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向张四娘手中的玉簪子抢去。 张四娘眼睛虽盲,可心静,耳灵,只见她一侧身,躲了过去。 “嘿,你还敢躲?我看你今天能躲到哪儿去。”刘灵儿说完,对别的女孩子使了一个眼色,立刻,那几人都将四娘围了起来。 张四娘听到四周的声响,明白自己被他们包围了。她将手中的玉簪子紧紧的握住,“三娘,这玉簪子我给你。你让她们离我远点,大热天的围着我,我喘不过气来。” 三娘眼睛一亮,对刘灵儿点点头,一个瞎眼的丫头能跑到哪里去?她的左边就是池塘,右边是刘灵儿等人,想跑?难! 几个女孩子向后退了几步,三娘则上前一步笑道:“好了,她们都走了。你现在把簪子给我吧。” 四娘用拇指在玉簪上轻轻摩娑了一会儿,才道:“好,给你,你接好了!” 三娘伸手去接,四娘探手去递,当两人的指尖刚一碰触,只见四娘的手掌一翻,手指一松,一道碧绿如流星,闪电般坠落! 不管是三娘,还是刘灵儿,都来不及惊呼,眼瞧着那玉簪子撞向地面,“不――”张三娘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前一扑,去抢那簪子! 那一扑竟是用了她毕生之力,电光火石中,张三娘的右手竟然抓到了簪子!她急急地两手一握,从地上蹦起来,惊喜地大叫道:“我拿到了,哈哈哈……我拿到了!天助……” 然而她没有注意,那不断在原地蹦跳的双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条腿。 张四娘因为看不到方位,只能抡圆了腿转圈一扫。正撞到双脚就要落地的三娘,便听到她痛哼一声,“砰――”地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便是“叮――”地一阵脆响!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池塘边,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就连玩水的孩童们都停上了嬉闹,看着以狗啃屎的姿势仆倒在地的三娘,看着她右手边前方的不远处,停停地躺着截断裂的玉簪! 张三娘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玉簪,像是傻了似的,一动未动。 方才四娘听到那玉簪被三娘抢到了,立时就急了,那集中生智的一记扫堂腿,是拼了全力的,由于用力太大,她一个不稳也摔倒在地。不过,在她听到闷哼,与清脆的碎裂声时,她的心情畅快极了――天助?对,天助的是我张四娘!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石头哥,相信你不会怪我! “三娘,你没事儿吧?快,我扶你起来。”刘灵儿等人缓过神马上跑过来扶她。 张三娘的眼中这才恢复了神采,她怒视着张四娘,眼锋如刀,疾呼道:“你,你这臭瞎子!你敢害我?你竟取害我?” 她目眦欲裂,脸涨得通红,凶形毕露。 是啊,她张四娘确实是眼盲。可正因为眼盲才会看不到那些丑恶的嘴脸,可以不被恶心到。 张四娘一脸平静,她穿越前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的客户没见过。她可不是被吓大的。她丝毫没有慌乱,而是在想着另一件事。 方才,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左脚不小心滑了一下,滑到的不是地面,而是半悬着,那边有孩童嬉笑的声音,那么……她可以断定她的左边就是池塘,而且距离是相当的近。 这时,她听到脚步声,不止是一个人的,冲着她疾步过来。 张四娘横向移着脚步,那些脚步也随之而来。 “哈……你怕了?想跑?看你往哪跑!” 方才张四娘将三娘绊倒使玉簪碎裂的过程,在场的女孩子们都看到了。 任谁也没想到这瞎子会来这一手。简直太意外了,而使众多女孩子同仇敌忾的重点不是三娘被绊,而是那么珍贵的玉簪,打从一开始张四娘就是想毁了它的! 这张四娘的心该有多狠,该有多硬啊! 张三娘一把抓住她的手,抬手就要扇张四娘的耳光,突然,一道声音厉喝:“你们在干什么?快放了她。” 是顺子叔。 张三娘的手就停在了半空,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来人。 就在这时,只听“哎呀”一声尖叫,紧接着“扑嗵”一声,有人落水了…… ------------ 第三十四章 设计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人影各自从不同的方向纵身跳下池塘,合力将人救起。 “四娘,四娘……” 顺子一把将张四娘从男人的怀里抢抱过来,拍着她的脸,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张三娘揉着腿,恨恨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张四娘,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还是将人送回家吧。”旁边的男人提议道。 顺子这才抬起头,对那人谢道:“方才多谢这位兄弟搭救这孩子。”又沉吟道,“我还有事在身,不太方便送她,可否劳烦兄弟你送她回家呢?” 那男人咧嘴一笑,“这有何难,在下陆三儿,是东山岭的猎户。” 陆三儿送四娘回张家小院,直到家里的大人闻讯赶回来时,也未曾离开一步。 这边宋氏抱着四娘痛哭,何氏唤大郎去请郎中。 陆三儿擦着身上头上的水,向张老爷子道:“这孩子真是被欺负的狠了,眼看不见就已是可怜,还被人推下池塘里。” 何氏叹道:“三娘这孩子总是不知轻重,她不是不知道四娘不会游水啊,唉!好在兄弟你及时把人救起来了,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沉了塘,哪里还能救得回来?” 陆三儿笑了笑,用眼角的余光溜了张四娘一眼。好一个精怪的丫头,他本以为她真要落水遇险了,才会现身跑去救人,不想游到她身边,才发现她压根儿是个会水的,分明是在作戏给人看,根本就是冲着三娘那丫头去的! 从张四娘摔玉簪,绊三娘,设计落水……陆三儿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被她给骗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就有这心计,简直成了精! 那三娘骄纵蛮横,又蠢又钝哪里是她的对手? 难怪主子是如此看重她! 这时,张四娘咳了几声,张老爷子忙过去看她,但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全身都湿透了,无声的哭泣着,心也疼得紧,前段日子对她的诸多不满,也随之去了大半儿,“四娘啊,好些了没?这事儿到底是咋闹的,你跟爷说说。” 张四娘抽泣着道“爷,我是真害怕……” “别怕,孩子,有什么事爷给你作主。” 张四娘就等他家这句话,就把三娘如何抢她玉簪,又将她推下池塘的事情说了一遍。 “四娘说得没错,我一直在场,我能作证。”陆三儿道。 张四娘听到这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她知道是他与顺子叔救的她,可她在落水前搞的鬼,也不知被他看去多少。 那时,顺子叔大吼一声阻止张三娘打人。四周出现短暂的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顺子看过去,除了张三娘。 她是盲的,看不到的。但她可以感受,可以去推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飞快地出脚,照着张三娘所在的位置,就是一脚。 三娘尖叫了一声,反射性的就推了四娘一把,使她落入池塘中。 这个结果,是张四娘正想得到的。如果张三娘不把她怎么样,这事儿就不会闹到上房张老爷子处。仅凭她一已之力,还不够!只有这家里的“高层”人物出面,才能真正打压到三娘。 张老爷子听了,脸色很不好,“老三家的,孩子既然醒了,快给她换干衣裳,灶上是不是还烧了姜汤?快舀一碗来!” 说完,就摔了帘子进了西屋,指着藏在赵氏身后的三娘骂道:“你这个惹祸精,一天不惹点事出来你不罢休。你到底和四娘有多大的仇,将人往死弄?!” 三娘低头呜呜地哭,赵氏见了好不心疼。早就告诉她,这玉簪子的事儿争不得,偏她不听,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又差点出了人命。唉,若是得了玉簪也就罢了,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哪头都没捞着好! 张义勇看过四娘出来,脸色也不好。他素知三娘与四娘有些过节,却从未放在心上。都是张家的子孙,一块儿住着,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是常有的。 可他没想到,三娘为了玉簪,说谎在先,打人在后。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子家家的,简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 他一掀门帘,见到三娘上去就给她一个耳光,三娘的脸立时就出了五个血红的印子,还要下手去打,被赵氏一把拦住,“咋的,你还打上孩子了?你连我也一起打吧。哎哟,我的命好苦啊,这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如今连孩子爹都打上人啦……哎哟,我不能活了%……” 她哭闹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大腿,连哭连说,那话里也不带重样的。 张老爷子看还有外人在场,赵氏就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再看二儿子,听了赵氏的哭闹后一脸的畏缩像,气就不打一处来,拿着烟袋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够了!还不给我闭嘴,嫌不嫌丢人呐!” 赵氏哭得快,去的也去,马上住了嘴,却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兀自低着头,小声地抽抽嗒嗒。 张义勇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在炕边的张义光道:“三弟,这事儿是我们三娘不对。二哥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 张义光正烦着,不是在烦四娘受人欺负,而是在心疼请郎中要花的银子。虽说,这银子也是出公中,可这样一来,家里的银钱不就少了吗?一旦少了,爹私下里还会偷偷给他钱,让他买酒喝吗?恐怕这阵子是不能了。 他听张义勇赔不是,也没往心里去。焉答答地低着头,也不动,也不应声。 张义勇只当他是为了四娘在生三娘的气,忙又加了一句,“眼下你和弟妹有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若能办,二哥尽力给你办。” 张义光听到这儿,眼睛一亮,马上接道:“前段儿日子我向二嫂借的几个鸡蛋……” “没事儿,不必还了。”张义勇话音刚落,就被赵氏瞪了一眼,再也不敢往下接话了。干咳了几声,转身寻了个椅子坐了。 赵氏坐在地上,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了几转,朝陆三儿道:“这位大兄弟,你救了我们四娘,我们感谢你。眼下,也没啥要紧的事儿,你就回吧。” 赵氏本就生的美貌,说起话来,只要不是怒着,那笑里便带着几分甜。当年,她就是靠着这带着甜笑的美貌勾得张义勇神魂颠倒。 陆三儿却是何等人。当年京中名伶清倌万青柳扬言非他不嫁,他都不曾动过一次心……何况是她!眼中冷光一闪,含笑道:“这救人也是要救到底的。朗中还没来,我走了也不放心。”他转向张老爷子,“想必老爷子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我到院子里略坐坐,等郎中诊过我再走。” 张老爷子仁义,哪能让救命恩人到院外站着,是谁也说不过去的事儿。但赵氏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有不对的地方他还得帮着圆场,起身道:“陆兄弟千万别见怪,这屋里乱糟糟的,不如去我东屋坐坐。义忠呐,快请恩人进你屋子里坐坐,帮我招呼一下,沏点子好茶。” 陆三儿也不客气,向张老爷子拱了拱手,随张义忠去了上房东屋。 “爹,三娘是有错,可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一人走,赵氏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张老爷子面前。 ------------ 第三十五章 说情 张老爷子横了她一眼,冷哼:“有啥情可原的?” 这时,帘外有人唤了声“爷爷。” 是二郎回来了。 张老爷子这才拿了正眼瞧人,诧异道:“你咋回来了?” 二郎都是早上带了饭去私塾里的,太阳落山才回家。现在不早不晚的,难道也是听说了这事才跑回来的? 二郎回道:“私塾先生下午有事,我就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正跪在地上的赵氏身上,略顿了顿,便寻了一处椅子坐了。 赵氏见二郎回来,心中一喜,话说得也顺溜起来,“爹,三娘前段日子不是缠了脚嘛。也不知道咋了,一到夜里就鬼叫着疼。我起先是想着她缠脚的年纪稍大,现在缠了就疼得狠了。就没往心里去,可说这话儿也有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好,前儿个我给我娘说了这事儿,我爹掐指这么一算呐,哎哟,爹啊!三娘身上果然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张老爷子的脸色霍然一变,“这事儿你咋没早跟我说?” “哎哟,爹呀。我不说,不是怕你老担心嘛。”赵氏说得情真意切,适时地擦了擦眼角,“我爹说了,玉能避邪,还得戴在头上,说是从头压到脚,这才能把这不干净的东西驱走。” 赵氏说到这儿,屋子里的人还有哪个不明白的。这三娘要四娘的玉簪是为了治病,并非是贪图人家的稀罕物。 张老爷子顶顶迷信,对赵氏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那年张老太太刚生了张玉凤,身子还算硬朗。夏天遇到了雷雨天气,在树下避雨时遭雷击了,所幸人没啥大事,只是被击得晕了过去。从此后,张老太太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一天一天败了下去。 常言道,坏人遭雷打,必不得好报。张老太太的事情很快在村子里传了开去。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有人说,她肯定是妖魔转世,现在天数已尽,报应来了;也有人说,她前世造孽,今世报应;还有人说她当姑娘时,必是个不孝子孙,因此才惹了雷公打她。 流言四起,吐沫星子压死人。张老太太气结心郁,一病不起。这时,村里的赵半仙儿的媳妇突然跳出来为张老太太说了句话:“你们说的都不对!玉凤娘是因为怀了玉凤时,看了天上的龙卷风。真的,她就是不小心,怀了孩子的女人哪能看那个呢。要不是我瞧着了,知道她犯了龙王爷的大忌,把她推进了屋。她还能活到现在?” 赵半仙儿媳妇的这番话终于阻止了这些流言。 张老爷子平时对赵半仙儿的为人并不看好,但对赵半仙儿能掐会算的本事还是很相信的。此时,他的话一出,张老爷子更加深信不疑,自己的媳妇是个好人,不会不得好报。定是误看了龙卷风的缘故,才有此不测……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你起吧。” 赵氏低头抿嘴一笑,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扯过三娘,“等会儿你去四娘那儿给她赔个不是,四娘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她一定不会生你的气的。是吧,爹?” 不管怎么说,至少赵氏帮三娘摘了贪妹妹东西的罪状。剩下的小打小闹,只要三娘服软,就没啥大事。 张老爷子抬了抬眼皮儿,都是一家人,也希望借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三娘是应该给你妹妹赔礼。有话好好跟四娘说,她还能不借给你?再怎么说,也不能说谎还打人!这成什么样子啦!以后传出去,我看你还怎么嫁人。” 三娘心里憋屈,明明是那瞎子搞的鬼,怎么一个一个都向着她说话。 “爷,你们都被她给骗了。她是故意吓人的,说是落池塘,其实是做戏,她根本就是先踢了我一脚,我才推的,她奸滑得很!爷,我才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总是向着她说话!” “你还敢说!”张老爷子本被赵氏的一番说辞好不容易熄了火气,听三娘不知悔改不禁怒道,“四娘不会水,家里人谁不知道?!若她是做戏,何必要冒此大险?况且她的眼睛还盲,一不小心就没命了,她又不是个蠢的,怎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三娘哭道“我才不信呢!她要是真不会水,哪里能在池塘里扑腾那么久,等着人来救呢?爷,别叫她骗了去!” 张老爷子怒极反笑,“我又不是瞎子,她会不会水,我还能不知道?我看你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非要挑点事出来,闹得全家不宁才高兴!方才听你娘说,我还觉得你也是可怜,却没想到,你可怜是假,这可恨却是真。从明儿个起,你就在家里伺候牲口。若敢踏出大门半步,你就不再是张家的子孙。” 三娘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爷,你说什么?你这是要我禁足嘛?” 张老爷子懒得理她,抓了烟袋往里续烟丝儿。 三娘的目光看向赵氏,赵氏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氏便是这样的人。她会为了自家人争,但争过之后未果,便不会再一条路走到黑,硬往炮弹上撞。她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 一直保持沉默的二郎这时开了口:“要我看,这事其实也怪不到三娘与四娘的头上。都是那玉簪子惹的祸。若不是三娘看到它,为了治好自己的脚痛病,也不会打它的主意。其实,只要三娘开口向爷爷禀明此事,爷爷你也不会不管。” 张老爷子想了想,觉得二郎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没有玉簪子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他的箱底就有一块老玉腰佩,为了孙女的病,他也不会小气不拿出来。 家徒四壁,无财可分,也就不会有人惦念着。想着这玉簪子是石头送的,老爷子原本不甚在意的细节,如今也开始认真想了。 虽说是结义大哥,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四娘如今还小,若再大些,这种事就绝不能再发生了。 张老爷子点了烟袋,重重地吸了一几口,扭开了头,对一众家人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谁还敢再提起此类话头,断不轻饶!” 众人齐声应了,他才放缓了语气,沉声对三娘道:“那就禁足一个月。再若让我发现你欺负四娘,就不是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不管怎样,至少是有了一个期限,经二郎这么一掺和,三娘得了好,虽心中仍有不满,却是不敢再强辩,自然是忙不迭点头。 张老爷子却没有因此感到放心,反而眉头紧蹙,感叹道“姐妹几个里就属你争强好胜,真不知是好是坏……” “您往这边请。”院子里有了动静,大朗请了村里的郎中过来给四娘看病了。 ------------ 第三十六章 三百文 村里的郎中姓周,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儿,因仗着是村里唯一的懂医的,出诊金自然不会便宜,好在人还算和善并未因此而倨傲,平日里与乡邻相处的还好。之前四娘冬日落水找的就是这位郎中。周郎中背着药箱进了上房,原以为是张老爷子病了,结果一掀帘子,竟又是这个张四娘。他的面色不动,眼睛朝屋子里的人溜了一圈儿,方才搭脉,提笔写下药方,“无妨,先吃这几副药看看。” 还不等宋氏接过药方子,陆三儿抢先接过,看了看,递给宋氏,“都是些滋补身子的药,吃来也无妨。” 周郎中早在药方被他抢过时就着意看了他一眼,眼下又听他如此,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汉子,英武飒气,虽着粗布衣裤,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非普通村人能比,且又看懂他的药方子……不禁问道:“这位壮士是?” 陆三儿早知那郎中老儿偷偷打量他,见问,便拱手道:“在下东山岭的猎户陆三儿。” 何氏插言道:“是我们四娘的救命恩人。” 周郎中抚了抚胡须,略点了头,言归正题:“这次诊金加上汤药,共三百文。” 何氏与宋氏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不是小数了。 何氏起身找张老爷子去了,“爹,那周老头儿这回开口就是三百文。” 张老爷子面色一紧,眉头皱得死死的。一个庄户人家的花销,一天也不过二、三十文。这一开口,就要用掉十天的家用。张老爷子心疼钱呐。可再怎么心疼也得给孩子治病,比起上次四娘落水时花掉的二两银子,这还算少的。 张老爷子狠剜了三娘一眼,都是这败家玩意儿惹的祸,要不然哪能多出这笔花销。 他从腰间摸出钥匙,准备去开炕柜上的锁,见屋子里的人还傻站着,就粗声粗气喝斥:“该干嘛干嘛去,地里的活还没干完,走、走、赶紧都走。” 这是不想让人看着他拿钱。 何氏立刻咧开嘴,张开两手,像轰小鸡似的,“走走,都走,该干嘛干嘛去。” 见人都出去了,何氏转身还在咧着嘴朝他笑,张老爷子眼睛一瞪,“你也出去!” “爹,咱不是等你拿钱嘛!”何氏一愣。 “出去!”老爷子的腰杆子一下子就挺直了,眼睛瞪得更圆。 “??浚?勐砩暇统觥!焙问厦Σ坏?芰顺隼础?p>  赵氏捂着嘴笑何氏这个愣头青,一点也看不出眉眼高低,净等着挨呛! 不大一会儿功夫,何氏拿了钱出来,进屋一看,周郎中与陆三儿都不见了。 “人呐?” 宋氏替四娘掖好被角,“钱是陆三儿兄弟付的,与郎中一起走的。” 何氏一拍大腿,急了,“这咋能让人付呢,爹都把钱给我了。人呢,我去追上还了。” 宋氏拉住何氏,“陆三儿兄弟说了,他与石头相熟,也当四娘是妹子,钱他就付了。我执意不肯,陆三儿便与我急了,拐了那周郎中一口气跑出了门。” 何氏愣了下,“这是哪门的道理,让救命恩人付钱。就算与石头相熟,也不是那么回事啊。不行,我得去找去。” 说着,就要往走,被自家男人喝住,“人走都走了,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要追着男人上山不成?等日后见着再计较此事不迟。” 何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就要把这三百文钱送还给公爹。 “大婶,这钱先不要给咱爷。”张四娘忙道。 “为啥?”何氏不解。 元娘与大郎听了四娘这般大胆的话,心下不安,大郎自动跑到屋前守门。 “再过几日就能做酸梅汤了。赶上大集就要拉去卖,可总不能担着扁担过去吧,总要雇个驴车啥的,这也是一笔花销。” 话是这么说,但大房两口子可没胆量这么做。万一张老爷子问起,他们会第一个麻腿儿麻爪的。 张义忠不同意,何氏也不敢答应。 “我看这事行。”元娘跳出来赞同,“我和四娘商量过,这梅汤卖两文钱一碗,一只大木桶能出大约四十碗,这就能赚80文。除去配的甘草和糖钱20文,再除去雇驴车30文,还能剩下30文呢。其实,里外里,咱就借用爷的30文驴车钱。若这次大集能把一只木桶的梅汤都卖光,那下次就弄两个木桶的汤,总归是保赚的。” 她这几日与四娘相处久了,思想上有了变化,用四娘的话来说,就是要把元娘打造成老张家的“革新派”,她眼盲自己做不了的事情,可以教给元娘。元娘心细胆子又大,正是代她打头炮的人选。 何氏有些心动,“你说呢,他爹。若是咱爹问起来,到时,只要把卖汤的钱拿出来补上,爹也不能说啥吧。” 张义忠还是不太同意:“你说的倒是轻巧,那梅汤要是卖不出去呢。你光听着元娘瞎嚷嚷,像是真挣到钱似的。再说,雇个驴车太贵了,就算咱给赵老爷30文,人家也未必会借给咱。” 这话倒是实情,村里的赵老爷是全村唯一一家有驴车的。金贵着呢,哪能轻易就借。 之前,张四娘也打听过一头驴的价钱,简直贵得吓人,成年的驴子要五两银子一头,而五两银子在普通庄户人家来说,宁可用来买一亩田地有吃有喝,也不会买个牲口回来落轻闲。 虽然也想过借石头的马来用,但觉得太招摇了,那样一匹被全村人艳羡不已的名驹,用来拉货,岂不会被村人骂败家。再者,不论借马还是雇驴,都不是长久之计。这拉脚的牲口一定得有。 也不知梅汤熬成后石头能否回来,若不回,到时也只能问赵老爷借驴车了。 “大伯,这梅汤一定要去试试才能知道到底能不能卖出去,咱们既然想到了这条道,就不能遇到点困难就往后缩。总要想想大郎哥才对。至于说驴车……”张四娘靠在宋氏怀里勉强起身,“待我病好了,我会亲自去找赵老爷借的。” 张义忠叹了一口气,一个一个的,人不大,主意倒是正,说起歪理来一套一套。为了大郎,暂且信了这丫头的吧。 “四娘,这马杆儿是哪来的?”张玉凤突然拿着马杆儿进来,开口就问。 ********************* 老父病重入院,最近更新会稍晚一些,望亲们多多体谅。 ------------ 第三十七章 借驴车 张玉凤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手里拎着个马杆,情绪颇为激动,连带着话音都有些发着颤儿,手也跟着打着抖儿。 见一屋子的人都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自觉失态,方才放缓了语气:“四娘,你新打了副马杆儿吗?” 张四娘顿觉宋氏的身子一僵,心下却是猜想:打副马杆儿也是需要钱的,定是宋氏在为这马杆儿钱为难。 再听张玉凤颤着声质问马杆儿的由来,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可是最最清楚的。无论这马杆儿是送的还是买的,来源却只有一个――顺子叔。梅林中的那场风波未息,余波还在…… 顺子叔要给她做马杆儿的时候是以不准告诉宋氏为前提的……然而,这明睁眼漏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人人都可以想到这答案,谁都可以说,但这答案绝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四娘摇了摇头,佯装不解:“没有啊。娘,你和爹为我打了马杆儿了?” 宋氏一怔,慌忙摇头,“没,这两天忙着也没想起这事儿。” 她的眼睛不安地瞟向张玉凤,心跳加速。但凡涉及到顺子的事情,宋氏总是很心虚,她怕那段情被张家人知晓,即便那是少年的青涩往事,一旦被翻出来,也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玉凤啊,你这是咋的了?”何氏小眼睛眯了条缝,她不是不明白张玉凤的心思,可她想不通的是,短短几天,她这个小姑子怎么就变得这般跳脱。这才有点风吹草动就按捺不住了。没了往常的庄重。 “没,没事儿。”张玉凤淡淡地一笑,那笑却是笑得极难看,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放下马杆儿就出了屋子。 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出去了,地里的活计也不能荒废,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 宋氏因着见四娘生病,就留下来照顾她,顺便坐晚饭。 安顿好四娘睡着后,宋氏在菜园子里摘了芸豆,刨了五六个土豆,额外又摘了一些青菜,坐在院子里收拾菜。眼角瞥见三娘围着那些晾晒着的青梅打转儿,心里知道这东西是四娘要用来熬制梅汤的,不能出了岔头儿,忙道:“三娘,那梅还不能吃呐。” 三娘充耳不闻,反倒伸手拾起一颗晒得半蔫的梅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吐了出来:“呸,呸,呸!什么破玩意儿。” 顺手就把那咬了一口的梅子往那堆梅子里扔,也不理宋氏,转身就跑回西屋里去了。 宋氏叹气,这三娘的性子真是坏。她起身往那晒梅的地方去,找了好半天,才挑出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梅子,远远的扔了出去。 当乌梅晒成,张四娘的病也养好了。在她的指挥下,元娘和二娘把乌梅入锅,加水煮熟,再去核、渣淋出汤水来,最后加入白糖和凉白开水调制而成。为了喝起来更爽口,从井里打出浸凉的井水,用大碗盛了汤水置于其中凉着。 元娘将做好的梅汤盛了一碗出来,还不等递给四娘,二娘先抢了过扶持小啜了一口,眼睛一眯,张开大嘴,咕噜咕噜立时灌了一大碗进肚,用袖头抹下了嘴巴:“好喝!姐,再给我来一碗。” 四娘不想元娘太过劳累,就以做好的梅汤先给二娘喝为诱耳,让她帮着元娘一起做活。 元娘与四娘都很高兴,二娘的嘴又馋又刁,不好吃的她不带吃上第二口的。能得她一声赞,这汤准能卖得成了。 元娘让二娘给各房送一碗过去,就把装梅汤的桶用干净的布给封严实了。 四娘隐约听到各房人对梅汤的赞叹声,心中一动,唤元娘过来:“大姐,这做梅汤的方子要小心保管。这做梅汤的法子简单,任谁得了去,都能做得好。我们就会多一个对手抢我们的生意,眼下只有尽可能的保住它,能保一天算一天。” 元娘已是听明白了四娘的言外之意,二娘与三娘的关系向来不错。保不齐这方子就要从她嘴里溜出去。等二娘回来可得要敲打敲打她,能瞒住一天算一天。 另外,一旦这梅汤在集上赚了钱,就会有人打这汤水的主意,他们的手脚就得加快,尽可能的上山多采些梅果。 “那菜窖挖得怎么样了?” “都挖好了,就是里面太潮,这几天都敞着口通风呢。” 四娘点头,与元娘的想法一样,要趁梅果落地之前,早些摘回来,好放在窖储存。到时,即便有人手快得了这方子也不怕,因为他没有梅果,就什么也制不成。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至少今年就别想与她争了。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 “大姐,明个儿就是大集,对吧?你现在若有空儿就陪我去趟赵老爷家吧。”这梅汤做好了,该轮到解决这驴车了。 石头还没有回来,眼下根本不能去指望他了。 元娘应下,不放心那无人看管的梅汤,去了上房轮值做饭的何氏那里,让她把东西看好。又搬出大郎的婚事来压她,免得她又心软,禁不住二娘的馋嘴偷梅汤给她喝。 何氏这事心里还有数的。向元娘保证,绝不让二娘靠近。 元娘这才拉着四娘的手,往赵老爷家去。 赵老爷是村子里颇有些名望的人家。据说,赵老爷是前朝领了铁券的世袭侯宁远侯的旁支。新朝成立后,当今的天子仍留了宁远侯的爵位,只是宁远侯一再称病不朝,最后领了一份闲职,万事不理,悠闲度日。 而赵老爷这一支,向以诗书传家,考出的秀才、举人不知凡几,可做了高官的却无一人。就比如这赵老爷考了进士做了京官,一年后却又辞官回乡,只做起教书先生来。 赵老爷的家宅是个三进的院落,建在村口。而私塾却是在村的另一头,离东山岭很近。为了就是远离喧嚣,寻个清静的地方读书。 而元娘带四娘来的地方,正是村东头的私塾。还未进院门,就已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以及一道低沉的,时高时低讲解声。 单听声音,就知这赵老爷并非真的老,应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元娘拉着四娘刚进门,就有青衣小童迎出来,问两人何事。听说是借驴车,那小童便皱了眉,先生未发话,他也不好将人撵走。只冷下了声,让两人勿要乱走乱动,只站在院子里等先生下课。 四娘虽看不到那小童的表情,单听他的语气,就知招了他的嫌恶。可没有别的办法,来问人借东西,就是先矮了人一头。只能暂且忍耐。 好大等的时间不长,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喧哗声,学子们都下了学。 元娘见赵老爷出来,忙福了福,“赵老爷,我是村西口老张家的孙女,今日过来,有一事相求,不知……” 未等她说完,就听有人叫道:“元娘,四娘,你们怎么来了?”张二郎急步走了过来。 ------------ 第三十八章 借驴车(二) 赵老爷名瑾,字望山,他驻足停下,“二郎,这是你的家人?” 二郎见他相问,忙深辑一礼,“回先生的话,这两位正是家中叔伯的姐妹。” 赵瑾点头,和颜问道:“不知你们姐妹两人寻我何事?二郎,你知道吗?” 家有男子在场,自然不会去问女子。 二郎想着这段日子大房与三房在折腾那个梅汤,再见这两姐妹相携而来,多半是为了借驴车。这等闲事,他懒得管。即使管了,这驴车怎能说借就借得成的。 二郎摇头,恭敬回道:“学生不知。” “哦?”赵瑾抚须,似笑非笑地瞧了瞧这张家三个孩子。 元娘见赵老爷问二郎,以为二郎能替她借驴车,却万万没有想到二郎将此事推了个干净。 “你……!” 四娘一把拉住元娘的胳膊,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淡笑道:“二郎哥不常在家,他不知也不奇怪。赵老爷,我们想问你借下驴车明天赶集用。当然,也不会白借,三十文一天,我们给租钱。” 二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私塾里,张嘴问先生借驴车的,他们老张家是头一份。他不安的看了赵瑾一眼,却见他徐徐回眸打量着四娘:“给我租钱?” “是,我们给租钱。” 张四娘应得干脆。 “那你可知这村子有多少户人家要去集上的?他们若都是人人问我借驴车,我的驴子岂不是要累死途中了?”赵瑾淡淡一笑,随即正色道,“庄户人家最忌偷奸耍滑,懒惰更要不得。你们年纪这样小,就这般不能吃苦。长大后还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赵老爷你说话不要这么毒哦!我们并非偷奸耍滑,更不是懒惰之人,只是事有权重,若非不想家中长辈劳苦,也不会求到你处。而且这三十文租钱也算是公道。至于说,我们长大会是什么模样,用不着赵老爷你来操心。你只管应一句,借还是不借?” “呵~好大的口气,好臭的脾气!”赵瑾嘴上这般说,目光却温润地看着她。 那女娃儿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两只大大的杏眼,深若幽潭,面貌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并不出挑儿。却不知,她哪里来的底气,竟会这般言辞凿凿。 二郎生怕赵老爷着恼,再施一礼,“先生勿恼,家妹年幼,一直疏于管教。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疏于管教?养不教,父之过。这是连他亲三叔都骂上了吗? 张四娘终按捺不住,凉凉的刺了二郎一句:“长兄为父。二郎哥读的书倒是多,学问也大,你又是如何管教于我的?啧啧啧……难道说,你也与我一样诗书礼义狗屁不通?!” 二郎被张四娘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于先生面前又不好翻脸,与一个女娃儿一般见识,唯唯喏喏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元娘也看不过去了,“赵老爷,你这驴车到底借还是不借呢?你就给我们个准话儿吧。” 赵瑾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张四娘,忽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这妹妹可是眼盲?” 元娘与二郎齐声应了“是。” 张四娘紧抿了唇,不知这个赵老爷要打什么主意。 “冬有寒梅夏有荷,春秋岸柳舞婆娑。两袖温情流缱绻,一怀笃意踏蹉跎。”赵老爷摇头晃脑吟出此句,博得二郎拍手称赞,他却并不理会二郎,继续道,“只要你姐妹两人以夏荷为名做一首诗来,这驴车我就借了。” 元娘这下可为了难,张家的几个女儿没有一个读过书的,更别说做诗了。 张四娘冷笑了一声,“我们姐妹两人,既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也未做过八股文章。这诗嘛,更是一窍不通。赵老爷若是不想借,只管痛快说一声就好,何必为难我们?有违仁心。大姐,我们走,这驴车我们不借了。” 说着,张四娘便拉着元娘,一手拄着马杆儿往外走。 走了两步,她忽又顿住脚,冷冷道:“《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于百世,学者宗之。自天下王侯,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夫,先生久读圣人书,可谓圣矣?!” 《诗经》中有这样的话:“崇高的山岳让人景仰,宽广的大道让人遵循。”虽然我不能达到那种境界,但我的心里却是向往着它。从天下的君王直到那些贤人,也够多的了。当他们在世时,荣耀显赫,一旦死去就终了完结,孔子是一个布衣之士,他的名声却是流传了百余世,读书人都尊奉他。因为孔子是一位达到最高境界的圣人了。那么,先生你呢,读了那么久的圣贤书,你算是一个被人尊奉的圣人吗? 此语一出,四周皆静。 张四娘这才与元娘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瑾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小小的背影,脸色变幻不定,慢慢的,他的脸上溢满了欣喜,最后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在一旁处于震惊之中的二郎,重重的拍了一下肩膀,“你这妹妹,实为大才!着实有趣,有趣得紧啊!哈哈……” 二郎回过神来,却不知先生为何发笑,方才明明四娘说的并非好话。难道是先生被气得狠了,怒极反笑? “先生,先生……我妹妹她不懂事……”二郎追着赵瑾喊道。 赵瑾猛地回身盯住二郎,半晌,却是轻轻一笑:“她不懂事?呵呵……今日,你便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为题,做一篇文章,明日交给我。”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二郎怔住了,左思右想,却是越想越糊涂。四娘方才的一段话,绝不像是从未读过书的,可她自小眼盲,大字不识一个,究竟是从哪儿听的那些话呢…… 元娘与四娘坐在院子里为驴车发愁,赵老爷不借,石头哥也没回,明天的两桶梅汤该怎么送到镇上呢。“要不,我去表叔家借牛车来?”元娘想来想去,也只有大魁叔家里有拉脚牲口了。 四娘也有点泄气,下午与那酸腐的赵老爷斗气,肚子直痛。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牛车再慢,也能拉脚。只是要辛苦大郎哥早点起身往镇上去了。 元娘见四娘点头,就赶忙出了院子,往大魁叔家去。 不大一会儿功夫,四娘就听元娘带着惊喜的喊叫声由远及近,“四娘,四娘!咱们有驴车了!” ------------ 第三十九章 卖梅汤 张四娘听元娘说完这驴车的由来,不禁一怔,这赵老爷倒是有个意思的人物。方才与自己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尔后又应承下,让二郎带着驴车回家…… 他这么做,反倒让人觉得张四娘的行为举止鲁莽,小家子气。 四娘笑着摇摇头,说来她今日的口气确实有点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偏这东风苦借不来,再被人教训偷奸耍滑,一股火腾地上来,没能压住脾气。 臭脾气? 想想也是,穿越前的张四娘就是个急性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还特别要强,什么时候都不肯甘于人下。这样活着不仅自己累,也给别人带来压力。之前的那个男友正是因为不能忍受她这点,才与她分手的。 四娘想到这儿,便有了几分释然。唤来正围着梅桶打主意的二娘,让她带着三十文钱和一碗梅汤给赵老爷送去,特意嘱咐二娘,那梅汤不要钱。 二娘不愿意跑腿,四娘只得拿出糖盐浸渍的乌梅脯诱她前去。 到了晚上,张老爷子等人做完了地里的活计,发现家里多了头驴。元娘只说是问村东头私塾先生赵老爷借的。四娘原还担心,张老爷子会问多少钱租用的,结果却是只字未提。只告诫明日赶集照看好人家的牲口,千万别出了差池。 大房三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本也打算好,若张老爷子问起,大不了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他。都是为了这个家的生计,想他还是能理解的。 而二房的赵氏却是围着驴子满心疑问,直到二郎对她使了个眼色,娘俩回屋紧关上房门。二郎这才将借驴的始末讲与她听。 赵氏啧啧称奇,怪道:“这瞎子还能说出这种话?真真是怪事,我就说这丫崽子自从落水后就像换个人似的,不行,我得空儿去你姥娘家给她算上一卦,别道是有了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了。” 二郎对自家姥娘做的行当很不以为然,若真能算得灵,为什么两家的日子都过得这么清苦?当然,他这话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他不会亲手砸了姥娘家的招牌,让他们没的饭吃。 “不过,二郎,你说那瞎子手里哪来的三十文钱呢?”赵氏从炕稍上划拉一把瓜子,若有所思地嗑了起来。 二郎冷哼道:“左不过是那两房人私下攒的钱。总不能是偷的抢的。” “呸,谁说她是偷的抢的了。”赵氏一听二郎说那钱有可能是两房人家私攒下的,心里就不舒服,将手里的瓜子皮一下就扔到二郎的头上。 “娘!”二郎跳了起来,抖落瓜子皮,“你就不能改改你这毛病,一不高兴,就乱扔乱吐的。” 赵氏脸色一僵,讪讪地上前帮他摘了头上的瓜子皮,“这不一时没改得了嘛,下次娘一定注意。” 二郎拂开她的手,闷声问:“娘,你不是说要分家吗?爹到底想好了没?” 想到在私塾里的一幕,二郎的脸上就发烧,真真的是丢人现眼,家里人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径直跑去先生那里借驴车。就算是借吧,瞧瞧那姐妹两的脾气,像是人家欠她们似的。也不会说得文雅些,谦卑些,真是丢尽了他的脸。 最可人恨的就是那自以为是的张四娘,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竟大言不惭地跑去对先生乱讲一通。她可知晓,她面对的是什么人?那可是两榜进士,做过京官的大人物。以为与她一样是个乡村宵小不成?! 赵氏笑着伸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你咋和你那傻爹一个德性。分家?这时候分什么家。小鸡仔还能肥过大母鸡?” 二郎躲开她的手,走到桌子旁,提笔蘸墨,“娘真的以为那梅汤可以赚钱的么?” 赵氏盘了脚上炕,得意的一笑,“蚊子虽小,那也是肉。总比现在家里啥都没有强。再等等,那丫崽子不是说有本事给大郎赚银子吗?只有等到你爷的腰包里鼓了,才会有咱的肉汤喝。不急,咱再等等。” 二郎清咳了两声,开始做赵先生中午给他留的文章。 赵氏知道,只要二郎这般,便是要她住嘴的时候。屋子里是不能有一点动静的。她轻手轻脚的下了炕,趿拉着鞋出去了。 听到那一声门响,二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望着窗外缀满繁星的夜空出神儿,耳边不断地响起先生的话――她不懂事?……你这妹妹实为大才…… 啪地一声,手中的毛笔断为两截,黑色的墨滴溅污了洁白的纸。 小屯镇的集市是三天一小集,十天一大集。 每逢大集,便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这次赶大集,张四娘也跟着来了。不为别的,只为了看看那梅汤的销路究竟怎样,合不合人们的口味,也好回去回改善。 虽借了驴车赶路,张义勇与大郎也不敢懈慢,还是起了个大早,唤醒了迷迷糊糊的四娘,三人一同上了路。天光未亮,露水正重,张四娘坐在驴车上,围着宋氏临前时给她盖的薄被单,这才稍缓凉意。 三人到了镇上时,来贩卖果蔬的人还不太多,大郎选了镇中央关帝庙附近占了一个摊位,从驴车上搬下果子、蔬菜,就要去提那两桶梅汤,被四娘制止:“大郎哥,现在日头还不毒,这梅汤先不能卖。” 大郎却是担心得紧,待日头上来了,也临近晌午。无论大集,小集,都必须在晌午前结束,不可滞留。细算起来,也就短短的半个时辰,这么点时间能把这两大木桶的梅汤卖完吗? 张义勇也担心,他担心的不是能不能卖完,而是能不能卖得出去。一大碗粗茶,不过一文钱。而四娘用来盛梅汤的碗却是比那茶碗小上一大圈,价格也比人家贵上一文钱。 两人见四娘执意不肯卸下梅汤,只得作罢,一心一意地卖起蔬菜,果子。 张四娘的心里却不如脸上那般平静。这是她第一次出来卖东西,心底也摸不着底。但她固执地认为,梅汤这等首次面市的稀罕物,一定要留在特定的时间里露脸! 太阳越升越高,农人卖空了菜筐,路人们准备满载而归时,张四娘忽道:“二叔,你把卖空的菜筐收好,咱们赶着驴车绕市集走上一圈儿。大郎哥,你把梅桶盖掀开吧,准备好碗。咱们开始卖梅汤!” 张义勇将卖得的一百多文钱小心地收进贴身衣袋里,手中一扬鞭子,驴车缓缓而动。 这时,渐渐清冷下来的市集上出现两道叫卖声:“酸甜解暑的梅汤哟,两文钱一碗。不好喝,不要钱?? ?p> ------------ 第四十章 意难平 驴车穿过人群,声声叫卖,引得路人频频注目。这与在地摊卖菜还是两回事,张义勇与大郎两人都被路人盯着有点不好意思。 张四娘却是不管,她眼盲,就省得看尽世人嘴脸。管他们用什么眼光看她呢。 她站在驴车上,手扶着桶,叫喊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买,就问大郎集市上的人都是什么反应。大郎苦着脸,那青梅除了酿酒,还真没有人吃用它,更何况你拿这个煮水来喝。 张义勇左右小心地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四娘,不如我们回去吧。我瞧着他们只是像瞧怪物似的看我们,也不过来买。还是算了吧。” “不,二叔。你还是按我刚才的说法,绕市集一圈,再回到方才我们卖菜的地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张义勇宁不过她,只得无奈赶着驴车绕了市集一圈,一路上四娘叫卖声响彻市集。 再次回到关帝庙前,二郎告诉四娘,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他们。四娘让二郎帮她从桶里舀出一碗梅汤,她拿在手里,脆声叫道:“酸甜可口的梅汤啊,两文钱一碗!首次开张,买一碗,送半碗。此汤本是贵人食,今成庶民百姓饮!大家都来尝尝!不好喝,不要钱!” 她这一嗓子亮出,驴车下无数双目光都向这边看来。都觉得这个小姑娘的叫卖有意思,更有眼尖的发现她是个眼盲的。 这时,有对赶集的夫妇刚卖了菜,挎着空篮子两人走到驴车前。那女子先是好奇地打量下四娘,又往那汤桶里瞧了瞧,闻到一股酸甜的汤水味儿,只觉口中生津,问道:“这梅汤,当真是买一碗送半碗?” 四娘听到有人搭话了,心中大喜,她满脸笑容地应道:“不敢欺瞒姐姐!喏,你是第一个主顾,这碗梅汤白送给你喝。” 那女子眼睛一亮,将篮子往自家男人手里一塞,上前接过汤喝,小小地啜饮了一口,紧接着咕噜咕噜地将碗喝了个干净,用手一抹嘴巴,“好喝,给我两人一人一碗。” 四文钱叮当一响,放在了四娘的手里,张四娘笑得眉眼弯弯,清脆地应道:“好嘞!” 二郎见有人买梅汤,心下激动,舀了汤水的手激动的直发抖,盛起三碗梅汤,递给了两人。 那男人轻抿了一口后,便是头一仰,一饮而尽,赞道:“果然是好汤,清凉又解渴。” 那男人的声音一落,从四面八方挤来扔钱买梅汤的人,“小姑娘,给我两碗。” “当真好喝吗?给我也来一碗。” “听说这梅汤确实是大户人家喝的。却不知是用了什么方子调制的,比那青涩的梅果煮出的酒还好喝。”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张义勇收钱,大郎忙着盛汤。四娘也没能闲着,有好事者就抓住她追这梅汤熬制的方子。 四娘自然不会傻得说出来,只是笑而不语。反劝他们盛夏之季要多多饮用,解暑消渴。 …… 小屯镇上有座知名的酒楼名曰知味居,相比酒馆幽静,清雅,菜品更是一绝。然,酒楼的档次高了,自然主顾的身份也不一般。 二楼的雅间里,石头冷冷吩咐两个又忙倒酒又不停抛媚的舞姬下去。 瞧那两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齐昊天垂眸摆弄手里的玉佩,凤眸敛了笑意,“你同以前一般无趣,美人当前视而不见。我以为你历经生死,应该是看得开了。呵~难不成,你还在恋着她?物是人非,一去经年。她知你是谁?你这般死守又是何苦?” 石头不以为意,这十年来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许多事情他是看得开了,却不是在这一件上。也知昊天所指的她是何人,只是……目光越过长窗,便能看到这镇上一片繁华景象。 他对她死守又如何? 眼盲心慧,虽样貌平平,却使得他牵肠挂肚。他有时甚至想,失去一切的代价,若然就是为了她。从孩堤时代的相护相守,到他现在,身无长物,一切都在徐徐图之,心有倦怠时,也唯有她,能得他全副心神。 关乎情爱? 不然。 从她婴孩时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瞬间,他就很清楚,这种无关男女之情的亲近,让他,很自在。 自在的如同天边那朵幽远的云。 石头起身踱步至窗口,黑眸盯住某处,忽地一亮,“主上意欲进京,你意如何?” “那老儿的宝座坐得也够久了,是该到了让他起来,名山大川的走一走。他不是爱这江山吗?就让他走个够!我盼这一天很久了,你说我待如何?”齐昊天妖艳的神情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残酷的笑。 “原来我们都看不到前路,却又不得不走下去。”石头玉色的面庞真正温润,即使留起的络腮胡子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朗,“也不知这一去,又要多久才能相见。” 齐昊天怔了怔,还来不及感怀什么,就听石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去喝口水。人转身就下了楼。 喝水? 齐昊天望着这一桌子的酒菜出神儿,这酒水、茶水都不能喝的吗? 大郎忙得满头是汗,可在听到钱币碰撞的叮当声,什么累啊,怨的,全都消失殆尽了。张义勇数着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眼瞧着两桶梅汤就要见底,当初可是真的没想到这汤水能赚钱,还赚得比卖菜多。 “给我也舀一碗。” 大郎头也不抬,听到有人要汤,低头就舀了满满一碗,“来了,满满的一大碗。酸甜可口,又解暑!” 待人接过那碗,大朗才惊喜地发现,来人竟是石头,“石大哥,你也来赶集了。” 四娘一听是石头,一下子就从驴车上窜起来,“呀,石头哥,咋这么巧,你也在镇上啊。” 张义勇笑将石头交的汤钱推了回去,“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石头也不再推辞,与大郎打了声招呼,就上了驴车,坐在四娘身边,“妹妹,这些日子可好?” 四娘笑应道:“好着呢,石头哥,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石头见她调皮,不觉学着她的口气道,“好着呢。” 心里却是窝心的很,早在他到镇上的时候,就已收到陆三儿的口信儿。玉簪子惹出的事端,使他又惊又怒又喜!惊的是三娘的歹毒,喜的是四娘的聪慧,怒的亦是四娘的以身涉险!亏她还说“好着呢。”她怎能笑得出来,难道她不知他的心里有多疼吗? 望着她纯真的笑脸,他忍不住想将她搂进怀里,可伸出的手,却停顿了下,最终落在了她的头顶,抚了她的头,就像长辈对待晚辈那般…… 情难近,意难平。 ------------ 第四十一章 钱咋分 何氏把钱数了又数,笑得嘴都合不上。这次赶大集,仅梅汤收入就一百多文钱,与卖果蔬的钱几乎差不多。这还不算上,买一送半的损失。待到下次赶大集的时候,若卖四桶汤就能得三百多文钱。到时,可比卖菜要赚多了。 何氏从中拿出三十文放在张老爷子给的那笔出诊金里,剩下的九十多文,张义忠提议要交给张老爷子收着。 何氏舍不得,就用眼睛瞧大郎,大郎知道这是四娘卖得钱要给他盖房子。有心想留下,却又不敢。元娘闷坐了一会儿,腾地下了炕,直奔西屋去找张老爷子。 正看到四娘、石头围着张老爷子有说有笑。 “……那敢情好,石头将来要是出息了,可别忘记回到这儿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张老爷子笑着不住点头。 元娘奇道:“石大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四娘笑道:“石头哥要跟商队去北边儿,走的皮货生意。” 皮货生意可是赚钱的来路,元娘笑着道声喜,就挨着炕边坐着跟着说了几句闲话。石头见元娘欲言又止,眼睛不时地瞟张老爷子,只怕是有事要说。石头就以回去整理下出行的东西为由,先告辞了。 张老爷子让四娘帮着送石头,回头对元娘道:“伸长个脖子侯侯了半天了,也不怕让人笑话,有啥事不能等到人家走了再说。” 元娘讪笑,“爷,我是来与你说说那梅汤钱的事。” 张老爷子笑了一下,元娘实在看不出他这笑是啥意思,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爷,你咋个说法?” “梅子是四娘采的,梅汤也是四娘熬制的,这事儿你去问问四娘的意思。” 元娘张了张嘴,终究没把话说出口。爷说的是啥话啊。四娘现在还是张家的人,按家规,除了从娘家带的之外,家里所有的进项都归公中所有。让她去问四娘,还不是在说这钱应该上交吗? 不行,一旦上交了,那咋给大郎哥盖房子,她不怕张爷老子在这钱上做啥文章,不过是担心二房的人,到时少不得要在这上面掺上一脚。那新房就不知道要盖到啥时候了。 元娘还上来了那个脾气了,不就是问四娘吗?她还不走了,就等着问。 张老爷子点上烟袋,用眼角瞟了她一眼,又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马杆儿的动静,元娘忙起身出屋去迎四娘,因当着张老爷子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在暗里捏了捏四娘的手臂,“爷,四娘回来了。那我就问问四娘的意思。” 四娘被元娘捏了手臂,就有些奇怪,接着就听元娘问她关于梅汤钱如何处理的事情。 四娘了然,摸索着上了炕梢,“爷既然让我说,那我就说道说道。打从开始,我就说赚钱给大郎盖房娶媳妇用的。”四娘顿了下,元娘见张老爷子的眼皮微动,又悄悄地捏了捏四娘的手。 四娘反手拍拍元娘的手背,“可家有家规,这钱也不能都由着大房收着。我的意思是往后把这项收入分成三份。一份上交给爷爷,另两交给大郎哥自己留着。” 张老爷子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他原想着四娘会把全部收入都上交了的,没想到,他只能留下三分之一。这还了得了?! 四娘看不到张老爷子的反应,可元娘能看到,她紧张地抓住四娘的胳膊,心里害怕,又想着为大郎争口袋,颤着声道:“爷,当初四娘可说的是挣的钱都给大郎哥盖房子……” 言外之意,能给你留这三分之一,已经不错了。 四娘听元娘这么说,就知道张老爷子不乐意了。她不是信不过张老爷子,她想与元娘一样,因着有二房这一家子拎不清的人在,这账只怕到了大郎盖房子的时候就更理不清了。 不如打从头上就开始把规矩立好,以后就按此办。有谁能耐挣钱多,就多得。没能耐的就少得。对于这种不劳而获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如果再想要全部,未免太贪了。 理虽是这个理儿,但话可不能这么说,尤其是对张老爷子。 “大姐,你帮我拿点梅脯来。我嘴里苦呢。” 元娘眨巴眨巴眼睛,马上就意识到这是四娘在支她离开。她二话不说就出去了。 这时,四娘才凑到张老爷子身边,轻声道:“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收着这钱,将来也得一分不少的拿出来?如果不够,偏又大郎哥说好了媳妇,你能不再贴补他钱?所以啊,何苦折腾来折腾去的。至少你现在能铁定留下一份钱归公中,到了大郎哥盖房子也不用你拿银子,不用你操心。这多好!再者说,大郎哥留着这些钱,他还不得拿这钱做本进行周转?总不能一分不留吧。这糖,甘草,盐……辅料一大堆,哪个不花钱买?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老爷子放下烟袋,“你是觉得我贪用你们那点钱?” 四娘笑道:“爷,你这不就是多想了吗?啥贪不贪的。我就是想让大郎哥知道这买卖做得不容易,这房子盖得也辛苦。将来娶了媳妇也不能忘记咱爷。”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这四娘话说得好听,却是左顾而言他。压根儿没说到实质上。他这几十年难道都是白活了吗?各房的小九九打得精呢,他就一点都不知道?他是太清楚不过了,才想着事事能一碗水端平。 大郎娶完媳妇,紧接着是二郎,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老张家的根,谁也不能偏了谁。 四娘的话虽说没进他的心里,却句句实在,做点买卖没个本钱确实不行。 唉,罢了!孩子们都大了,翅膀也硬了,都有主意,不想让他管。那他也乐意清静,姑且放手一回,让他们也尝尝个中辛苦滋味。 张老爷子没在反对,张四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这样的家里,当家人是不可能让你把全部的收入都归自己所有的。能争取到二份,在张老爷子来说已是很难得了。当初,她豪言壮志的要帮大郎盖房子,却是没能将这个状况考虑周全。 盖个房子不算家俱少说得也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就得合八千文钱,而梅汤也只能卖一个盛夏,到了秋天,很少会有人买。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千文钱。还得另外想着赚钱的道道儿才行。 一墙之隔的赵半仙儿家里,汤药味儿溢了满屋。 赵婆子端了汤药给赵半仙儿,嘴里骂道:“败家老爷们,让你整天出去溜哒不回家。该,活该!就该让你咳死不管你。你这一病又费了我多少钱啊,” 赵半仙儿还没等接过药碗,就被赵婆子骂得憋了一口气,没喘上,张着嘴直倒腾气,手指着赵老婆子,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哎呀,娘,你就少说几句吧。看把我爹给气的。”赵氏上前抚着赵半仙儿的胸口,帮着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赵半仙儿才把气喘匀了,“你若不倒腾那些玩意儿,我能跑出去溜哒吗?害我着凉咳嗽,现在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赵婆子前几天不知从哪里新学了一套法事,整天在家里练习,练的时候还要烧幡纸,那烟味比普通草纸要呛人。 赵婆子理亏,嘴却不饶人,又损了赵半仙儿几句,伺候他把药喝了,对赵氏道:“金凤,你爹最近身子有点虚,得补补。” 赵氏一听,立刻道:“娘,这还不到秋收,家里哪有那个余份儿钱啊。再等等看吧。” 赵婆子?苛艘簧??糍赓獾赝?偶以鹤永锴屏艘谎郏?纳?溃骸拔蚁敫?愕?乐焕夏讣Α!?p>  赵氏的院子前倒是养着母鸡,但她还没傻到拿那个孝敬老爹,当然即使她想,她娘也不会让她拿来,那么…… 院子里,张玉凤教训三娘,“你咋连个鸡也喂不好,你说说吧,这老母鸡已经几天没下蛋了?” 三娘扬着脸,只当没听见,气得张玉凤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直把那鸡食盆子摔在了地上。 赵氏从娘家窗口将这档子事看了个正着,冷冷地撇嘴一笑道:“娘,你等着,过两天我就把这老母鸡给你送过来!” *************** 老爸劲动脉栓塞达70%以上,医生建议做支架手术,但风险是很大的,比心脏支架手术要大。医生让家属签字做手术,可我一直没有签……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跑医院,更新的比较晚一些。抱歉让亲们久等了。只要有时间,我就尽量多更一些! 附:求收藏哦,谢谢 ------------ 第四十二章 摘梅果 在分钱上大房得了大头儿,个个都很高兴,就连当初提议要把钱全都上交给张老爷子的张义忠,略说了几句推辞话后,就让何氏将钱收了起来。 谁心里不还得有点小九九啊,能为儿女攒点钱,自家日子也能松泛松泛。 大郎实在,全然信赖四娘,“妹妹,今后你说这活咋干,哥就咋干。” “对,地里的草都锄得差不多了,也没多少活计。往后大郎,元娘,二娘就都听四娘的,你说咋干,就让他们帮你干。”张义忠也表态了。 四娘笑了,这二娘她可用不起,“大郎哥和大姐帮着就行,二姐就和三姐在家伺候园子啥的,家里也缺不了人。总不能都跑出去干这个。眼下,天头正热,我估摸着这梅汤还能做上两个月。所以,十日后就是个大集,咱们今天开始就得多采梅果回来,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能耽搁了。” 梅果的成熟季一过,即使天头允许你卖,你也拿不出来原料了。 元娘忧虑道:“摘梅果倒是不怕,就是……梁子哥家也去摘,到时别再有啥……” 梁子家也酿酒,元娘怕两相见了,别再因为这梅果闹得不愉快。本身就沾亲带故的,平日走动也挺勤。 四娘问道:“这山是他家的?还是梅树是他种的?” 大家都摇头说不是。 “那不就成了。咱们也不是害他没酒酿,只是摘些梅果罢了。各凭本事吃饭,谁也没碍着谁的事儿。用不着这样。” 话是这个么理儿,但大房家的人都实在,仁义。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可在四娘看来,这就是愚腐不开窍。事情都要辩证着看,一条河里难道只许他捕鱼,不许别人撒网不成?没这个道理。就算你不撒网,他还能吃下整条河里的鱼吗? 四娘走后,大郎见元娘闷闷地,就上前劝道:“梁子哥家酿酒倒是勤,卖出的可比咱们少。总不能顾着他家,不顾着自个儿啊。要不,明天上山看到他,咱们与他说说,毕竟亲戚,不吱个声也不好。” 元娘也没旁的办法,只能先这样办。 第二天一早用过饭,元娘大郎带着四娘就上了东山岭的梅林。快晌午的时候,果见梁子背着大竹篓子来摘青梅,见梅林里老张家的三个孩子,也是一愣。 “你们也来采梅果了?这梅果怪酸的,吃不得。”梁子说着,就走过来瞧,看他们已经装了两篓子梅果了,第三个篓子也装了半下,就咦了一声。 梁子说这话也是好意,大郎和元娘却开始打突儿不敢应声了。 四娘笑道:“可是梁子哥?咱们家要做酸梅汤,所以就上来采梅果。” “梅汤……”梁子沉吟道,昨天从市集上回来,就隐约听到有人说这梅汤如何好,原来竟是他们做的。 “梁子哥,我,我们也得采梅果,还得采这一季。”元娘喏喏道。 梁子一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朗笑道:“摘呗,这山这梅林又不是我们家的。你们能摘多少摘多少,我们家的梅果都够用,我就是想着平日摘上这么一篓子回去,试着改个方子酿酒。家里酿的酒还有很多都够卖。你们可千万别顾及我,你们干你们的。” 梁子说的这番话,让元娘与大郎的脸上放了晴。 梁子别的话也不多说,爬上梅林将摘下的梅果都扔给树下的元娘,让她只负责装篓子就成。 这做活的人一多,再加上梁子本就是个勤快的人,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是装满了篓筐。 梁子在听了四娘说要尽可能多的熬梅汤时,就说这样摘梅果可不行。他让三人在山脚下等着,自己则跑回家去套了牛家过来。 元娘和大郎都过意不去,怎奈梁子早就跑了没了影儿。待三人背着篓筐下到山脚时,果见梁子赶着牛车来接,三篓子梅果也不值跑一趟,大郎和梁子当下又上了山,如此来回跑了两回,将这牛车装了满满的,方才赶着车送到了老张家。 梅汤没有了,元娘递给梁子一大碗加了白糖的水,让满头大汗的梁子解解渴,梁子也不外道,接过大口咕噜咕噜的喝了。又说明天一早赶着牛车来接他们再上山。 大郎与元娘很感动,将人一直送到大门外。 四娘也感叹梁子是个明事理的人,若是换了别人,眼红这梅果,谁还肯帮着摘。将来若有机会,总要寻了机会好好报答人家的一份好心。 元娘咬着唇,望着梁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方才怔怔地走回屋里。忽想到什么,翻出了针线簸箩来,找了几块碎布料,出了会儿神。 就在三人忙着将一部分青梅放进菜窖,一部分清洗晾晒时,二娘与三娘也没闲着。 今天的天气,特别的明朗,清新。昨晚的一场大雨,把天都洗了个干净,把一切雾霭都冲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了深遂、高远、澄澈而清亮的苍穹。 天瓦蓝瓦蓝的像是一块纯粹的璞玉,清凉的小风一吹,天上出现了村里孩童们放的长尾巴风筝。 三娘将大蜈蚣风筝往二娘手里一塞,自己则留了大鹰,“这可是我央求了娘一晚上,才做出来的。” 赵氏的手也巧着,做个风筝、鸡毛键子啥的,都能行。这风筝那是赵氏自小玩大到的营生,打嫁了人就很少碰了。昨晚忽向三娘提了小时放风筝的趣事,三娘就央求她给做个,结果赵氏一做就做了两个,今早就拿来让二娘也跟着三娘一起放。 二娘从前就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放风筝来着,她还是第一次自己放,高兴的直跳脚,扯着个风筝,满院子的跑。 三娘鄙夷道:“你傻跑个啥啊,你得顺着这风头放,才能飞上天。你瞧我的。” 说着,她顺着风头拉起线,风筝摇摇摆摆地,一点点儿的飞上了半空。 二娘见了就样学样的放了起来,结果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正懊恼呢,张老爷子突然回家来了,他才刚在地里干活时,不小心闪了腰。何氏扶着他回来的,远远的看着自家上空高高飞起的风筝,脸色一变,脚步就快了几分。 ************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两更。 ------------ 第四十三章 风筝 二更到! ************** 在高崖村里,老一辈的人都有讲个忌讳,张老爷子当然也不能例外。他一忌八卦幡、蜈蚣画落屋顶,说那样家里头会有死人;二忌从里往外扫地,说那样家里会破财;三忌有人踩家里的门槛儿,说那是踩到了他的运数,一辈子翻不了身。对于这三个忌讳,他始终是恪守不渝的。就拿扫地这一条来说吧,在他的家里,无论儿媳妇还是女儿,都得先从门口往里扫,把那些尘土和柴禾屑都扫到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然后再用平铲给收走。谁要是把这个顺序颠倒过来,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会儿,他临近家门口就看到了大鹰天上飞,还有个蜈蚣忽上忽下的在半空上乱窜,就气坏了,“都给我远点放,离家远点!”他一连声的吼着,一直到三娘牵着风筝走远了,才愤愤地走进了小院儿,看二娘还在折腾那个蜈蚣,狠狠地白了何氏一眼,也不用她扶了,回屋躺着去了。 赵氏的风筝做得好极了,一只大鹰展翅飞,鹰尾巴上还有着一个五彩的小风车,大鹰飞到天空后,在下面一松手,那小风车就沿着风筝线呜呜地旋上去。赵氏的这一手,把村子里放风筝的娃娃们都震住了,就连在家里的村民们看到了,都停下手里的活,也站在院子里呆呆地往天上看。 三娘招呼二娘把她的风筝也拿出院子放,二娘摆弄着风筝半天也飞不起来,觉得三娘叫她出来放是在让她丢人,就扭捏着不肯出来。一个人拿着蜈蚣,望着天上大鹰生闷气。 这时,四娘正从牛车上下来。搬运梅果也用不着到她。三娘一看她,又来了精神。 张老爷子说是要禁三娘的足,所以,三娘即使遵了老爷子的话离家院门远点,也不敢真的走远。 她把风筝轴塞到四娘手里,“风筝,抻住线,别松了。” 就跑到二娘那里,帮她把那只蜈蚣给放了起来。二娘接过手,兴奋不已,拽着线绳满院子跑。四娘生怕又惹到什么事,急唤三娘过来。 这次三娘也没有为难她,从手里接过线轴。和二娘比起放风筝来。三娘放得高兴了,就忘记张老爷子的叮嘱了,两人都跑到院子里扯着风筝比试,结果,二娘一边走动一边盯着大鹰看,自己手中的风筝线抻得太紧了也没感觉出来。以至于那蜈蚣开始在半空中摇摆晃动起来,快到门口的时候,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风筝线与三娘的风筝线给缠在一起了。 四娘本靠在树下纳凉,忽听到二娘慌神喊叫,就下意识地点着马杆儿走得远点,怕挨着他们倒霉。谁知怎么就那么寸,正被二娘撞了个正着,两人都跌倒在地,二娘手里的线也跟着用力一扯,风筝断了线,大鹰与蜈蚣在半空中打着旋,越旋越低,最后啪地一声落在了屋顶上。 三娘把手中的线轴一扔,就朝二娘喊叫,让她赔风筝。 二娘看到屋顶上的蜈蚣,猛然才想起爷爷的忌讳,脸色吓得发白,也不顾不上跳着脚的三娘,一溜烟地跑出了院门。 何氏在灶间做饭,听到动静就出来了,且听三娘这么一说,抬头往屋顶上一看,脸也跟着变了色。 元娘,大郎也跑出来了。 四娘拍拍身上的灰,发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头,“这是咋了?” 没有人回答她。大郎反应过来,跑去后的菜园子去取梯子。 就在这时,张老爷子肩上搭着汗巾子,扶着腰走了出来,“老大媳妇,今晚加点菜,石头过来吃饭。” 何氏等人见了他,神色就更加紧张了。 三娘也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慢慢退着,躲在了四娘的身后。 张老爷子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往门口一站,捶了捶后腰,“都在院子里愣着做什么?四娘过来,帮爷爷按按腰。” 四娘应了一声,点着马杆往前走,脚下被二娘扔的线轴子绊了一下。 “小心!”张老爷子喊了一声,发现地上的线轴,脸就有些不太好看,他迎上前来,让元娘扶四娘,自己则扶着腰俯身拾起那个断了线的线轴。 握在手中的线轴紧了紧,他顾不得腰痛,迈出几个大步到了院门口,扭过身子,踮起脚朝屋顶上望过去。当他扭过脸来的时候,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脑袋暴着青筋,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直响,眼睛红红的,像是出了血,又像是燃烧着的火。他的目光充满着愤怒,充满了仇恨,有一股要把人活活吞进肚子里的劲头。 他的嘴唇颤抖着,手颤抖着,全身都跟着颤抖着。 张老爷子的对面站着就是何氏,她嫁进门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公爹这副模样,吓坏了。双腿打着颤儿,要不是元娘上前扶了她一把,她都能瘫在地上。 张老爷子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猛地把身子一转,啪哒一声,把线轴摔在地上,然后用手指着何氏,怒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养个败家崽子!你们这是想咒我死啊!你……你……” 他只骂了这么一句,就再也骂不出声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那儿。何氏推开元娘的手,去扶张老爷子,带着哭腔喊道:“爹……爹啊……” 张四娘听了,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也凑上前去,扶了张老爷子手,“爷啊,爷,你咋地了?”骤然发觉,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大姐,你快去地里头把我爹他们招唤回来。” 元娘一听,就知张老爷子怕是不好,撒开腿就往地里喊人去了。 大郎扔了手里的梯子也跑了过来,一连声地叫着爷。 张四娘忽想起张老爷子这般,莫非是气得狠了,得了老年病啥的。就提议,将张老爷子就势扶坐在地上,不要碰他,更不要用力摇他,大家伙都散开一些,让他能顺口气出来。 三娘的脸吓得发白,万一爷有个三长两短的,二娘那败家玩意儿吓跑了,只留下她,家里人还能饶了她吗? 她扑嗵一下跪倒在地,抱着张老爷子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爷啊,不关我的事啊,那蜈蚣都是二娘放的啊……” 张老爷子刚稍喘口气,一听那蜈蚣两字,立时脸色发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郎低叫一声:“不好,咱爷昏过去了!” 张四娘听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三娘这个不知轻重的、自私的蠢货,到什么时候都想着自己,她是不气死人不完事啊!她愤然举起马杆儿照着三娘发出声音的地方,狠打了下去,吼道:“闭嘴!还不给我闭嘴!” ------------ 第四十四章 杀鸡 四周一静,死寂一般。 没有人去责怪四娘打了三娘,也没有人能顾上得管。 那一棍正打在三娘的腿上,疼痛、惊愕交织在一起,三娘张着嘴傻怔怔地瞧着四娘,半个字都没有吐出。 张义勇、张义忠、张玉凤等人闻信儿赶了回来。赵氏见三娘傻愣的模样也没多在意,只看到屋顶上的蜈蚣,又惊又喜……面上却不敢表露丝毫,忙将三娘拉起将她送回了屋,然后也出来帮忙。 元娘听了四娘的话,从屋子里掀了被子捧了出来,几个大人各抻一角,将张老爷子轻放在被子上,抬了他进屋,让他平躺在炕上。 大郎也请了周郎中来,给张老爷子扎了针灸。 不大一会儿,张老爷子从嗓子眼儿“嘤哼”了一声,缓过劲儿来。他的嘴角微微地搐,眼角滚下豆大的泪珠,目光朝着儿女们转了一圈,停在了宋氏的脸上,他喃喃地说道:“这想着过点好日子……我……我就……” 他在这话时,神情特别复杂,语气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留恋,仿佛灾难就真的要降临在他的头上似的。一层阴翳,罩住了他的眼睛。 “嗳,我说老兄弟你可别说丧气话。我给你开几副药,保你马上生龙活虎。”周郎中笑着安慰道。 张老爷子听了,嘴角苦笑了下,摇了摇头,“不了,不必开药了。” 张义忠还要再劝,见张老爷子沉下脸,只好依了他。 付了诊金,客客气气地送周郎中出了屋子。 院外周郎中道:“心结瘀心,无甚大碍。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老人家一旦上了年纪,最怕打击与刺激了。” 张义忠听了连连点头,心底也为了那句无甚大碍而松了口气。 宋氏方才也看到了公爹一直在看她,她凑到近前,关切地注视着他,轻声劝道:“爹,你得听郎中的啊,你老长寿,千万别说丧气话!” 张老爷子看着她,没说话,沉重地摇了摇头。 “爹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何氏抹着眼泪,这时也凑了上来,“大郎他把那蜈蚣风筝从屋顶上拿下来了!” 她这话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张老爷子的神色更加黯然了。从他那眼睛里,射出了两束仇恨的光,直扑向何氏,就像她就是杀害他的凶手似的。 何氏被这种目光吓得傻了,没有承受得住,她惶惑不安地躲开了。一不小心,正踩到了赵氏的脚上,疼得赵氏直咧嘴,攸地抬起了头,心里很不高兴。 但是,当她看到何氏那副畏畏缩缩,哭天抹泪的样子,又忍不住冲她笑了一下。 张四娘这时已经完全知道了张老爷子为啥是这副模样,原来是迷信那蜈蚣害死人。这家里年纪大的只有张老爷子一人,当老人的就多想了,得了心病。 心病还得心药医。可偏这是在古代,最最封建与迷信的年代。该用什么法子去了张老爷子的心病呢。 张四娘默然。 这时,赵氏咳了咳,弯下腰轻轻揉了揉被何氏踩痛的脚,然后站起来,走到张老爷子身边,将宋氏挤到一旁,柔声细语地说:“爹,八卦幡、蜈蚣画落屋顶确实不吉利。但是,你老可别急,别上火,也别害怕。我爹不是曾经给你算过命,说你老至少还有三十年阳寿呢嘛!今儿咱遇上点儿不吉利的事儿,不要紧,破一破,不就行了吗?” “破?”张老爷子听到这个字,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对,可以破的!”赵氏赶忙又接上一句,“我爹就会破!” “那……你去问问?”张老爷子一听这话,多少来了一些精神儿,说话也比刚才利索多了,“对,你快回去问问你爹,咋个破法?” “哎!”赵氏爽快地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出了屋。不大一会儿,又急颠颠地,一溜小跑回来了,兴冲冲、气吁吁地说:“我爹说了,这法事由我娘来做,用三只老母鸡的血,一破就灵!” 三只老母鸡……张四娘听了,心一颤,家里总共才八只母鸡,要留着下蛋到集上卖,这一下就杀三只,这赵半仙儿可真够狠的。 张四娘是现代人,她压根儿就不相信赵半仙两口子能做法事。 赵氏那么聪明的人,岂能不知张老爷子得的是心病,如果单借做法事把张老爷子的心病破了倒也罢了,可外带着三只老母鸡,这可就令人回味了。 “是吗?”张老爷子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坐了起来,把手一挥,向赵氏命令道:“杀鸡!” “大嫂,你快去杀鸡!”赵氏却嫌脏不愿意动手,又把老爷子的这个命令传达给何氏,“挑个大的杀,血多!” “哎!”何氏本垂头丧气的站在那儿,后悔方才看见二娘拿蜈蚣风筝玩时就该扔了它,这会儿听到赵氏这一声吩咐,就像在困境中遇见了活菩萨似的,高高兴兴地,异常痛快的应了一声,话音未落,就几步窜出了门外。 “弟妹,我在这儿照看着爹,你也去帮大嫂杀鸡!”何氏前脚刚走,赵氏又想把宋氏支出去。 宋氏看看赵氏,又看看公爹,然后轻轻地点点头,走出了屋。她一出门,就看到何氏正在满院子跑着抓鸡。那几只老母鸡,被何氏凶巴巴地劲头儿吓得咯咯咯地满院子疯跑。 何氏一看到宋氏,就扯着嗓门喊:“三弟妹,堵住它们!……快,快堵住!” 张玉风靠在门边,冷眼瞧着这一幕,冷哼了一声,回屋子里睡大觉去了。 “四娘,你也和你爹,大伯他们出去吧。一会儿来人做法事,别吓着你。”赵氏见屋子里还剩下个张四娘,心里就一阵一阵发紧,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什么,可赵氏的心里就是犯着隔应。 “不,我陪着爷!”张四娘说着,就爬上了炕,偎着张老爷子坐在炕上,“我啥看不见,有什么可害怕,我不走!” ------------ 第四十五章 斗法(1) 今天双更,稍晚还有一更! ******************* 张老爷子小的时候,也曾见过爹爹请来邻村的半仙儿为病重的祖父跳大神。 那咚咚地鼓声,晃得刺人眼的铜镜,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了根儿,神秘的,恐惧的,可以通灵,操纵生死的半仙儿,让他感到敬畏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现在,他也要请半仙儿来做法事,心里也紧张得不行。但赵氏说了能破,那赵半仙儿应该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在他听到四娘要陪在他身边时,他没有拒绝,“四娘留下也好,同我做个伴儿。” 既然老爷子开了口,赵氏也不敢再言语什么。只盼着爹娘动作快点,以防出了什么变数,今天也不知道咋地了,总觉这胸口闷闷的,不舒服。 她借口出去看看大嫂何氏的鸡杀得怎么样了,站在院门口往娘家张望,扫视着乱哄哄忙着逮鸡,杀鸡的张家人,心里便是一阵烦燥。 张义勇见赵氏不时的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就过去问她:“要不,我去岳父那里看看?” 赵半仙儿跳大神的装备是十分齐整的,先不管跳得神不神,灵不灵的,那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一点也不肯马虎。至少往那儿一站,让人很容易产生敬畏感!在气势上压倒一切! 赵氏心烦,没好气的刺了他一句:“看呀看啊?你还信不过我爹咋的?别整那些疑神疑鬼的样儿,我不爱看!” 张义勇本就为自己爹的病情着急,好心问一句需要帮忙不,还被媳妇呛声,心里十分不爽,也没了好气,“谁说信不过了?我不就是问问嘛,你咋这么不耐烦?听说这次都是三娘惹的事?你咋个当娘的,就不能让她消停消停?” 赵氏一听,火就上来了。没想到一向顺着自己的相公现在与她唱起反调来了,便眼睛一横,伸着手指头点推着张义勇的肩膀:“我咋个当娘的,你不知道?哪个不要脸的说是我们三娘的错?你指出来让我瞧瞧!呸,没个良心的东西,咋的,都丧了良心了?” 最后一句,竟是提高了嗓门喊了出来。 院子里突然没了声,都朝他们两口子望过来,张义忠沉了脸,喝斥道:“都少说两句,爹还病着呢,咋都不让人省心呢。” 一说起老爷子,张义勇便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三娘惹的事,你心里清楚。要说怪,追根儿就该怪你,好不好的昨晚偏要扎什么风筝,你要是不整那个东西,能惹出这事儿来?” 说着,头也不回去往西厢房里去了。 赵氏被张义勇大胆的顶撞,气得嘴唇直哆嗦,要不是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岂能那么简单地放他走? 叮叮当当……响起细碎的碰撞声 赵半仙儿两口子装扮好了,正往老张家来。 但见二人,头戴鹰羽帽,身穿带有飘带的长裙,腰里系着九面铜镜,用以显示其的神威、法力。腰间系着长铃,一人手持抓鼓、一人持单鼓。 刚一入院门,就开始用法器击打单面鼓,赵婆子旋转,赵半仙儿击鼓,两人舞动着就进了院子,在屋门前又跳了好一会儿,方才舞动着进了屋子。 赵氏待她爹娘进了屋子,立马就把门给关上,自己守在屋前,眼睛警惕地看着院子里的人,生怕有人会扰了他们做法事。 张四娘坐在离张老爷子不远的地方,手里正凭着感觉鼓捣一截炭条,那是准备将来在草纸上写字用的。前段时间,她就用树枝写了简单的字,比如:爹、娘、人、天、地……让元娘看,元娘只识得一两个字,这说明她所穿越的这个时代同现代的繁体字差不多。 当时,元娘就很好奇四娘的字是从哪里学的。张四娘只能又往石头的身上推,说他在闲暇时教她的。 赵半仙儿两人在地上跳来蹦去的,连击鼓,带晃铃的,嘴里还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吵得四娘直烦。她一边听那两人折腾,一边用石头给她的小刀片削那根炭条的尾部,以便让自己拿着更顺手些,一使劲儿炭条断了,尾端的树皮便蹦到对面去了,正好击中赵半仙儿的门面,吓了他一大跳。 “臭丫头,你是故意找茬儿!真是岂有此理!”赵半仙儿怒道,用手摸摸脸,幸亏没打破皮儿。 张老爷子看得分明,忙解释是四娘不小心,绝不是故意的。同时,又训斥了四娘几句,让她老实待着,要不然就出去。 张四娘懒得分辨,索性把刀收好,竖起耳朵仔细那二人怎么做法。 这赵婆子因着新学的法事,这次跳大神唱起了主角。一个听起来像念经的小调,抑扬顿挫的听着还挺顺耳。单从这一点上看,她还是很佩服赵婆子的,亏她能编出这样的调调,若放在现代参加什么中国原创比赛,定能占有一席之地! 小调唱完了,张四娘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耳边还有呼呼的火苗声。紧接着,各种鸟鸣兽叫声四起……竟是赵半仙儿表演上了口技!嘿,这两口子果真有才。要不人咋能当半仙儿呢,没个特长,也震不住人呐。 若眼睛见了还好些,可偏是听到这些,引人无限联想,幸亏张四娘胆子还算大,不然,还真要被那赵婆子的装神弄鬼给吓住。 待赵氏送进来一碗鸡血时,赵婆子便用手指沾了鸡血,在张老爷子的脸上抹画了些怪异的图案,又让赵氏把剩下的鸡血拿出去,洒在屋子的四周。说这样就可以保住张老爷子的阳寿。 张四娘听完,冷哧了一声。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老爷子看这法事做得也差不多了,就要留两人吃饭,说正好有杀完的鸡,怎么的也得吃完再走。赵半仙儿的意思想赶紧拿了鸡回家去炖,在自己家的炕头怎么躺着都舒服。可赵婆子却打着另个算盘。想吃一只再拿一只,眼下就想在张老家噌饭,省火省时省劲儿。 她暗里一拧赵半仙儿的后腰,笑道:“亲家的好意,你咋能不领呢。咱都在这儿吃,要是不够吃,亲家也不能亏了咱们不是。” 张老爷子也听出味儿来了,这是人家还想拿一只鸡。他慢慢地坐起身,发现自己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身上说不出的轻快,自是千恩万谢,哪里还会再乎这些,便一口答应。 张四娘听了抚额,愚昧的古代,屁大点儿的事,非得闹腾这样才罢休。说白了,这张老爷子完全是在找心里安慰呢。鸡没了,心病也去了。 别人不心疼,张四娘可是真心疼那三只母鸡,这得少下多少蛋,少卖多少钱呐! 不行,这鸡可以让赵半仙儿吃,却不能让他们好过了,得让他们好吃,不好咽! 于是,张四娘噌到张老爷子面前,拉着他的手,压低嗓音,却也可以让人听到的音量说道:“爷,其实我,我也会通灵……” ------------ 第四十六章 斗法(2) “啥?” 此言一出,未等张老爷子做出反应,赵婆子先激动了。 她不是激动后生仔里有个同行,而是激动,这村子里有人抢她的饭碗,那还能行?赵半仙儿扯了她的后襟按她坐下,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燥。就凭这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咋就能信呢。 再说了,所谓的通不通灵,别人不知,难道他们两口子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吗?赵婆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又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炕上,眼睛不住打量着对面的小瞎子,心里恨骂四娘是个刺头儿。 赵半仙紧着咳了几声,“我说四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孩子家家的,嘴上没把门儿的可不行。碰怒了神仙,你会遭报应的。” “对,对。”张老爷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张四娘的嘴,惶惶不安地警告,“小孩子可不能说这种胡话。” 张四娘将张老爷子的手巴拉开,噘着嘴,“爷,我没说胡话。不信,我做个法事让你们瞧瞧。” 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元娘端着茶水进来了。 “大姐,你来得正好。”张四娘唤住她,“你扶我到地上的木桌那儿。” 元娘依言扶了她过去,四娘又让她帮着准备能写字的草纸。 一切都准备齐全后,四娘让元娘回避。自己则从桌前站了起来,将袖袋翻出来给赵半仙儿等人看,证明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然后,摸索着坐在桌前,拿着仅剩的那半根炭条在草纸上写了一个字,写好后,将草纸塞进了袖袋里,对张老爷子道:“爷,你随便说一个字儿,你说的字我方才已经通过通灵之术预测出来了,就写在了那个草纸上。好了,你现在说吧,看我写得对不对?” 张老爷子眨巴下眼睛,犹豫着要不要配合她,最后似下了决心,说了一个“土”字。 只见张四娘煞有介事地一通伸胳膊伸腿的折腾…… “各位,都要看好了!”她这么说着,手伸进袖袋里慢慢地从中拿出那张草纸,展开,平放在桌面上。 赵半仙儿第一个下了炕,朝着桌面一看,大惊失色,那草纸上果真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土”字! “她爹……咋样?”赵婆子在炕上伸长个脖子,见赵半仙儿不吭声,有就些急了。 赵半仙儿转向她,眼神有些复杂:“是个土字没错……” 赵婆子一听,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不甘心,扬声道:“再来,这不算数,碰巧,一定是碰巧。”张四娘听了,冷冷一笑,“好啊,那我们再来一次!” 对站在身边的赵半仙儿道:“你老也回炕坐着吧,我法事的时候也忌讳别人在身边瞧着。” 赵婆子说了一个“天”、赵半仙儿说了一个“地”,果然是百测百中。 这回轮到赵半仙儿不淡定了,他红着脸,粗着嗓子道:“光指着这一样,也难让人信服。” 张老爷子也看傻了眼,心中一直盘桓着疑问:这四娘难道真会通灵不成?! 他听到赵半仙儿不服,自然地跟着问了一句:“四娘,你还会啥?” 张四娘笑道:“我呀,会得可多了,最厉害的就是热油锅取物而不伤手指分毫!不过,做这个法事,要耗费我好多精神,折我的阳寿。所以轻易是不能做的。” 油锅取物,想到那个场面,都会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半晌,只听赵婆子低声道:“这饭咱不吃了,走!” 赵半仙儿心里也不舒坦,也穿了鞋跟着下了炕,张老爷子忙拦住亲家,“咋说走就走呢,这鸡都炖上了。” 赵婆子瞧了张四娘那似笑非笑的脸,心里一阵翻腾不是滋味,“不了,我才想起家里还有事,得回家去。” 张老爷子知道这是因了张四娘做的法事,下了赵半仙儿的脸面,两口子心里不舒坦了。也不敢再强留,喊了赵氏进屋,让她把炖好的鸡盛出两大碗来,再另拿了一只鸡,给送亲家带回去。 “爹,你们咋都走了呢?”赵氏将人送到院门口,悄声问了句。 赵半仙儿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以后小心点那个张四娘,那丫崽子不是个一般人!”便转过从赵氏手里接过鸡走了,赵婆子冷笑两声,也跟了上去。 张四娘? 怎么又是她?! 赵氏的目光投到上屋的西屋里,恶毒又怨恨! 与赵家的消沉不同,张老家西屋这边则是另一种景象。 张老爷子久久没有说话,像是在看怪物一样,审视着张四娘,问起话的声音倒是温和的,“四娘,你真个儿会通灵?” 他是亲眼见着了,可到这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还想亲口再问问,再确认一番,才会安心。 张四娘哪会通灵,只不过在现代与男朋友学过一些小魔术,至于说什么油锅取物,不过是应用些物理原理遮人眼目的把戏。 张四娘方才露的那手是在与赵半仙儿斗法置气,也没有旁的意思。更不想因此装神弄鬼的骗人。否则,就她这点小本事,再加上眼盲行事不便,只怕用不过多久的就会露陷。何苦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爷,我不会通灵!”张四娘如实道出真相,将那测字的把戏一五一十的对张老爷子说了,“爷,我不能骗你。我之所以在赵半仙儿面前卖弄,是气不过他们嘴叉子大吃咱家的老母鸡,一气儿弄死仨!” 张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你这丫头,当时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往后可别介了,爷都要被你吓昏了,还油锅取物,亏你说得出口。” 张四娘皱了皱鼻子,“油锅取物是真的,您别不信,改天我给你露两手。” “别,别!”张老爷子直摆手,“你可得让我多活几年吧。” 祖孙两人想到赵半仙儿仓惶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事实上,张老爷子对赵半仙儿一家人都没啥好印象,除了本身的畏惧的心理外,单说这跳大神的,就属平日里好吃懒作的一伙的。到哪家做法事,不得连吃带拿的。张家祖辈都是辛劳的庄户人家,顶顶看不惯的就是懒人! 能看到他们吃鳖,张老爷子心里也痛快,竟比跳大神后的精神头更足了! 一时,又想到那被杀的老母鸡,他也心疼呐。可没办法,只要赵半仙儿破了蜈蚣画,他就只能认了! 两人说好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字儿也不准对外提。此事,就到此为止! 至于说赵半仙儿怎么想,张老爷子沉吟半晌道,料他们不会到处宣扬张四娘通灵的事儿,这等于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将来谁还会找他们跳大神算命呢。 他叹了口气,正色对张四娘道:“你这孩子,心气大做事鲁莽,小时候人人都不与你计较,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打紧,但你一天大似一天了,你该慢慢学得稳重些,不可再象今天那样胡闹了,知道么?” 张四娘知道张老爷子说的是好话,便认真地点头:“爷教训得是,孙女儿记下了!” ------------ 第四十七章 送别 张老爷子又训了几句话,觉得疲累不堪,紧绷的精神头一旦松懈下来,就无法再支撑下去。他躺在炕上略歇息一会儿,说是等着石头来了再摆饭。 张四娘则从上房的西屋出来,帮着宋氏摘蘑菇。 鸡是何氏炖的,肉香袭人。张四娘穿越到农家后,也吃过一次鸡肉,肉质紧致滑嫩,有嚼头。不像现代的一个月就出栏的肉食鸡,肉质松懈,毫无鸡的原味,甚至喂了不好了饲料,鸡肉里带着一股腥味儿。 手里摘着的蘑菇肉也厚实,半个手掌大小,一片是一片的。张四娘摸着菇头似小伞状的,问道:“娘,这是榛蘑不?” 宋氏瞧了一眼,“榛蘑是啥?这个不是,这是滑子蘑。长在雨后,一旦没有雨水,滑子蘑就不好采了。” 何氏因张老爷子的灾给破了,心情也好起来,凑近前,偷偷往四娘的嘴里塞了个鸡心眼,“你娘不知道榛蘑,我可知道。” 何氏粗中有细,知道四娘爱吃鸡心眼,上次吃鸡肉的时候心眼被三娘抢了去。这次,何氏就先把心眼塞进她嘴里了。若是三娘问起,她就告诉给她姥爷姥娘盛去了。想是三娘也不会为了那么一个心眼儿跑去姥爷要去。 宋氏听了,奇道:“咱们附近几个村子都靠东山岭采蘑菇,各色的蘑菇我都知道,哪来的榛蘑?” 何氏搬了小凳坐过来,帮着淘洗四娘摘过的蘑菇,“要说你心眼实呢,咋的,你就不能往再远点的地方想,过了太子河,西南方向有个弓长岭,那山上就有榛蘑。我当姑娘时,远房的表哥家就住在弓长岭,他逢年就会给我们家带这种菇。好吃些咧,比这滑子蘑香得多。”说到这儿,何氏才想四娘最早提出的榛蘑,便她咋知道这个的。 张四娘总不能告诉她现代也有这种菇吧,就吭哧了半天,又把这事儿推到了石头身上。 “哟,你这大哥没白认啊,啥啥都知道。”何氏听了就捂着嘴笑。 四娘因着说了谎,脸上就有些发红,然而看在宋氏的眼里,却又变了另一层意思。她对石头倒是十分满意,就是不知石头对四娘如何。虽说,两人的感情看着不错,可看怎么瞧着都是兄妹之情多些。再者,四娘的眼睛……宋氏叹了口气,终是个拖累。 “哟,婶子是在说我吗?”石头笑着进了屋。 何氏与宋氏忙站起身,将他迎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到。你爷正等着你开饭呢。” 石头笑着应了声,看着坐在板凳上的四娘低着头,就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妹妹,怎么了?见我来了不高兴?” 四娘摇头,仍不肯抬头。 石头笑了笑,也不为难她,道了句,我先去看爷爷,就往西屋里去了。 张四娘听见他的脚步声远了,才慢慢地抬起头。何氏的打趣她听得懂,宋氏的叹息她也明白。她这俱身子的年纪虽小,但作为一个二十多岁就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来说,她想得终究要多一些…… 石头坐到她身边时,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对他的问话,也就没有言语。自己还小,张四娘这样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现在的年纪。路还很长,要慢慢走。 待吃过了晚饭,石头起身告辞时,张老爷子拿出了做长辈的姿态,对石头的这次远行,千叮咛万嘱咐,贴心的话,张家人都附和着说了不老少。 最后,张老爷子让宋氏、张四娘送石头出院门。 宋氏跑了趟东厢房,从屋子里取出新做的布鞋、鞋垫、袜套儿用包袱皮儿包得严实了,给石头带上。 石头见四下里无人,从怀里掏出了二两银子塞进了宋氏的手里,宋氏推辞,死活也不要。石头劝道,“义母,你快别这样。你若不拿着,我走了也不安心。妹妹正长身体,多给她买点吃的,你也要吃些好的。别屈着自己。” 宋氏仍旧不愿拿石头的银子,道他一个人在外面,穷家富路,正是用钱的时候。二两银子不是个小数了,她怎么能安心收下。 张四娘的想法则不然,一来,石头是不是去走皮货生意,她不敢保证。二来,既然他能拿出这二两银子,也绝不会少了这点钱不行。三来,石头的身份始终是个迷。 石头做到这一步,一定是有了实质的打算。 见两人因着这二两银子相持不下,把手一摊,“石头哥,银子给我吧。” 石头一怔,继而笑道:“好,果然还是妹妹爽快!” 张四娘微微一笑,将银子揣进袖袋里装好。 宋氏见她收了,也就作罢。这时,石头提议带四娘出去走走,一会儿将她送回来。 这就是石头要有话单独对四娘说了,宋氏嘱咐两人别走得太远,就进了院子。 石头扶着四娘的手臂,两人默然地走了一会儿,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了河水哗哗地流淌声,石头带她来到了村口的河边。 两人双双停下了脚步。 石头静静地看着那奔不息的河水,默默无言,月光把他颀长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气氛竟是静寂得古怪。 张四娘这个急性子最是耐不住这种场面,率先开口道:“石头哥,此去也不知多久才回。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张家人都道他冬日里能回,他也是这样应承的。可她一开口,却是不知何日。想来,他这个义妹果真如陆三儿等人所言,是个冰雪聪明的。 石头听出她言外之意,盯着她头上空无饰物的丫髻,眸色微凝,“总是会有回来的那一天。而待那一天,我必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不必如此辛苦的过活。” 石头是张四娘穿越这半年多来,除去宋氏外,最关爱她的人。他走,她的心也空空的。她眼盲,心再巧,处事再不吃亏,也不能够像健全人一样,快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张家的这条路该怎么走,她心里最清楚不过。但她不能把这话讲给宋氏听,她这个娘太老实,太善良。只怕说了,不到非狠下心来的那一天,她也不会按自己的想法做。搞不好,反而会坏了她的打算。 也只有石头哥了,原想着有他帮衬着,张四娘对未来也有个盼头。可他一走,一切都只能靠着自己。其实,所谓的帮衬,还不如说是在自己坚持不下去,或遇到困难时,能有个人支撑着。她确实如张老爷子所言,心气高,要强得厉害,只想着万事靠自己打拼。可事实上呢,一路跌跌撞撞的,明里暗里没少吃亏,比如三娘的算计。 人活一世,哪能事事都顺着你的心,如着你的意。 而石头不管他究竟是何人,他到底是个男人,是男人都是有大志向的,张四娘不能自私的拦着他。她笑得虽苦,却带着挚诚,“好,我等你回来过好日子!” 石头听了,只觉得胸口被堵得酸酸胀胀的,哽在喉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问道,“妹妹这几日没睡好?” 不是说笑,看她眼下有阴影,面容疲惫。 “老做恶梦。”四娘双手一捂,正好挡掉一个呵欠,可眼角仍有湿泪溢出,“落入池塘里的那一瞬,我真是有些后怕――” 石头微微侧头,深吸了口气,陷入深深地自责,都怪自己没能护好她。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温暖的指腹轻抹她的眼角,她立刻噤声,强撑起来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妹妹,你记住。你我二人的命,除非我们自己,否则再无人可以随意拿去,无论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石头如玉的面色,月光下更显莹白,好似春日下消融的雪,“相信我,妹妹。” 张四娘摒住呼吸,不敢眨眼。然后,那脸颊上的暖意蔓延开去,她看不见面前的石头是怎样的神情。可她却听懂了他的话,亦体会到他的决绝之意! 她信他!从一开始就信的。 眼眸微动,泪落。 “妹妹,我不在日子,没有人强迫你必须坚强。”石头的每句话,都给她心里注入力量,“你只需按照你的心意过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千万莫要委屈自己。” “石头哥……”眼泪更多了,她微微仰面,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击中了自己的心脏。 ------------ 第四十八章 宋氏的善 今天双更,稍后还有一更。祝亲们小年快乐!事事顺心,别像我似的,昨晚被砸成了骨折,5555555 ******************* 宋氏帮何氏收拾完灶间,就见元娘与大郎进来,“咋的?没找到人?” 二娘吓跑后就一直没见着人影儿,何氏没当回事,只道她一会儿就能跑回来。可眼瞧着夜色渐深,仍不见人归,未免开始心焦了。 大郎急得满头大汗,“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亲戚家也去了,都没见着人。” 元娘在一旁瞧着宋氏,欲言又止,还是宋氏眼尖瞧着了,逼问她,她才嗫嗫道:“二娘没找到,我在豆腐房看着三叔了。” 今晚老三张义光也没回家吃饭,说是帮人忙活计,晚上不一定能回家。 宋氏的心就咯噔一下,如果元娘单纯只看到这些,是不会这个表情的。何氏也觉察到了,忙插言,“是不是又在那里喝大酒了?” 元娘见何氏用眼睛瞪她,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吐出实情,只顺着她的意思,胡乱地点着头,“嗯,又喝酒去了。” 何氏听了,松了一口气。安慰宋氏,“他喝酒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别管他了,装不知道算了。” 正是因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所以元娘即使说出来也不必如此有所顾及,怕是还有别的事情。 可再怎么问元娘,元娘都一口咬定三叔是去喝酒了。 宋氏无法,想想也是,管他去做什么了呢。他碍不着她的事儿,她也懒得管他。心放宽了,自己才能活得自在些。 几人的对话,被门外的张老爷子听了个正着,晚饭的时候就没见着人,碍着石头在,也就没多问。之前,他特意安排了四娘在上房里睡,还给宋氏抓了药,就是希望两人能有个结果。 两口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很难再离心了。 可过了这么久,宋氏仍旧没个动静。张老爷子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再听到张义光连家都不回了,气得直跺脚。 眼下二娘不见了,宋氏也去帮忙寻人。迎头正碰到石头和四娘往回走,就顺便接了四娘回来。 当宋氏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发现东厢房里亮着灯。她走到窗前,隔着半开的窗往里瞧了一下,发现屋里的不是张义光,而是公爹。他正手忙脚乱地翻着箱笼,不少东西都捣腾到炕上了。 宋氏心里好不惊讶! 她相信张老爷子的为人,断然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 她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大声咳了几声,打算给屋里的人一个知会,等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收拾利索了才进屋。 张老爷子见宋氏进了屋,神情非常尴尬,从喉咙里嘀咕几句任谁也听不清的话,就朝门外走。 可是,没走几步,只见他顿住脚,挺直了脊背,又折了回来。 他站在宋氏的面前,想说什么,目光却很黯然。在昏黄的油灯下,他的头发越发显得花白,他的两腮不安地搐动,嘴唇微微发着颤。他的那两只粗糙的大手,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合适。于是,就把他的短褂子最后一颗扭扣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总是重复这个动作。不一会儿,他的额头上就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儿。 宋氏不忍看下去,轻轻地问了一句:“爹,你找我有事儿?” 她心善,不想人为难尴尬,有意不提刚才看到他翻箱笼的事情。 “嗯。”张老爷子应了一声。他的目光停在了宋氏的脸上,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玉儿,你和老三的……婚书呢?” 在老张家,娶了亲拜了天地的夫妻,在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家长就会把两人的婚书交给儿媳妇亲自保管。 宋氏怔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给我!”张老爷子把那只粗糙的大手平摊在了她的面前。那神色,那说话的语气,又有点儿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其中包含了不许违拗的意思。 宋氏犹豫了。 她明白了公爹刚才在翻什么,也明白了他为啥要这婚书。因此,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但是,她不愿意伤老人家的心。 于是就走到箱笼前,从一个小包袱里摸了摸,掏出了一撂婚书,递给张老爷子。 “我给你们收着吧。”张老爷子把婚书紧紧攥在手里,脸上的愁云顿时消散了不少。 这段日子以来,老三两口子闹得不成样子。他虽极力撮合,但两人仍旧不温不火的。他心里急啊。 尽管那天在河滩地上,宋氏向他做了保证,不会合离。可他仍然不相信,尤其是在老三动手打了宋氏之后,他的心里就更不踏实。他总害怕有一天,他们真的闹翻了,三房散了。那样,定会招乡亲们耻笑,再者,他也会失去宋氏这样的好儿媳妇,失去宋氏娘这样一个好亲家。 他不敢想象,如果到了那一天,该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也不敢想象那样的该会是怎样的一个家,或者还能叫一个家吗。 合离,那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做出来的事呀!每当他闲下来,胡思乱想时,就会想到这个问题。搅得寝食不安,食不知味。 他不会让老三休妻,同时也不能答应宋氏提出合离! “爹,我知道你老担心什么。”宋氏仔细看了看张老爷子,他那瘦削的脸,脸上那深深的皱纹,都使她产生了许多的怜悯之情。 当老人的,也不容易呀!公爹辛苦了一辈子,应该让他少操点心,让他享受几天福,不能总叫他这样的提心吊胆的。 她想到这一层,就强忍着内心的酸楚,柔声细语地安慰他:“爹呀,你就放心吧!我,我跟孩子他爹……不会合离的,我真的……不提合离了!” “好!”张老爷子眼睛一亮,连声道好。这时,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笑模样。他又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向宋氏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又替三儿子下了好多保证,然后就攥着婚书,心满意足地走了。 宋氏独自一人站在屋子里,慢慢地走到油灯前,吹熄了灯。 这时,夜色更加朦胧了。月光淡淡的,从窗口泻进来,使她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她茫然地望着窗外,满心忧愁,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院子里很静,大房的人都还没有回来,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地响。 ------------ 第四十九章 馋嘴 二更到!有朋友问我,宋氏会不会合离,我本不想剧透,但又不得不安安亲们的心,放心,一定会离! ********** 第二天一大早,张四娘就被一阵呜呜地哭泣声给惊醒了。她立刻想到二娘,一骨碌就下了炕,穿戴好就点着马杆儿去主屋了。 二娘跪在张老爷子面前,痛哭流泣,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四娘只当她在说放风筝的事情,却听张老爷子问道,“你们两人就一直在那里待了一晚上?” 二娘点头,“灵子娘给的钱不够,两文钱才买一勺。贺老伯就说,留在那里帮着做活儿,就可以一人得一小杯。我和灵子姐就一直在那里。” 张老爷子气得青筋直跳,颤着手指着二娘骂道:“你这个馋嘴的丫头,家里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喝。”见四娘进来,又指向四娘,“你看你妹妹,眼虽盲,却从来不耍懒。家里活儿也没少帮着干,还帮着你大哥赚盖房子钱。你再看看你自己……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二娘抽噎,“爷,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张老爷子对她的这种保证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让她走,不想见她。 二娘如释重负,麻利儿从地上爬起来,回东屋去了。 一直沉默的何氏与张义忠,凑上前想说什么,也被张老爷子制止了,“你们不用多说了。我不生那个闲气,你们好好管教二娘。这孩子……唉,实不行,就赶紧给她张罗个人家吧。” 大房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大郎元娘的婚事都还没着落呢,怎么也轮不到二娘。老爷子可是真气糊涂了。 人家管教孩子,四娘自然插不了言,悄悄地退了出去,往东屋里去,听了屋子元娘与二娘的对话,不由得让她停下了脚步。 “……你去的时候,三叔就在那儿?” “嗯呐,见着我,就说来豆腐房拉磨的。” “除了三叔之外呢,还有别人没?” “有,还有王叔、李叔。他们都在那里帮工呢。” …… “咋了?姐,有啥不对的?” 元娘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忽地,神色变得严厉起来,“你看见三叔的事情,千万别和四娘提。听到没有?你再不听话,我就收拾你!” 张四娘听到这心中一紧,瞒着她?她知道这高崖村里只有一家豆腐房,就是刘灵儿家的。张义光去拉磨盘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为了挣了那几酒钱,他倒是愿意干这活儿,这碍不着她的事,可为什么要瞒着她? 莫非那豆腐房里还有别的事儿? 她这样想着,又仔细听了听姐妹两人的对话,都是些元娘教训二娘的,原来二娘和刘灵儿两人去了蜂浆贺家。嘴馋,这回都瞄上了价格昂贵的蜂浆。那浆两文钱只能买到一小勺。二娘咋有就这么厚的脸皮,为了吃,竟是啥都豁出去了。宁愿在别人家做一晚的苦力,也不愿意在家里干活,还仅仅是为了一饱口腹之欲.难道,她在得到一小杯浆时,就没有想过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吗? 张四娘摇摇头,这人真是没得救了。懒得再去东屋,直接出了上房唤院子里的大郎准备去东山岭摘青梅。 梁子赶牛车来的时候,元娘与大郎跟着去了。 四娘则留在家里指挥二娘洗晾青梅果。二娘这次得了教训,倒是听话,四娘说啥,她都照做,而且还做得挺好。 中午轮到赵氏做饭的时候,听她抱怨陈蒜都开始烂了的时候,张四娘又想到了一个能赚钱的法子。“二婶,你吃过糖蒜没?” 赵氏炒菜的手一顿,扭头问:“用糖腌的蒜?” 四娘摇头,“腊八时,你没吃过腊八蒜?” “我只知道有腊八粥,还真没听过腊八蒜。”赵氏直起了腰,打量着张四娘。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有了什么赚钱的点子。 她换了脸色,笑着哄道:“四娘,你说的腊八蒜,就是那个糖蒜是咋做的?你说说看,许是叫法不一样呢?” 张四娘哎呀一声,“我差点忘记了件事,我得去找二娘说说,可不能让苍蝇盯上青梅果,要不然喝了还不得拉肚子啊。” 说着,点着马杆儿溜掉了。 赵氏沉了脸,骂道:“呸!装神弄鬼的臭瞎子!” 手下不停,动作迅速地炒了菜,单独盛了一小碟,加上一个苞米面的馒头先给窝在西厢房里苦练绣花的三娘送去了。 张四娘装着没听见赵氏的骂声,哼着小曲儿回了屋子里。这糖蒜与腊八蒜是两种不同的做法,她方才去问赵氏,不过是想确定有没有人做过。又怕她起了别的心思,就刻意混淆了两者之间的概念,让赵氏以为是一种东西。 再过十几天就立秋了,到时新蒜下来,正好可以做糖蒜。腊八蒜不如糖蒜好吃,到了腊月再做腊八蒜吃也不迟。 不过,现在还是要找一些蒜头来试着做一下,看看家里人对这糖蒜的反应如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别再有什么不合胃口的,那就得放弃这个打算,另想法子了。 待元娘等人回来后,四娘将她的想法告诉了元娘、大郎。两人都对这个糖蒜有点不看好,蒜用糖腌了能好吃吗?四娘气结,当初说做酸梅汤的时候,你们也这样说,结果还是不大卖了。好不好吃的,先弄蒜来做一做不就知道了嘛。 大郎憨厚,嘿嘿地笑着去找大蒜。元娘去找醋,糖,盐。 不大一会儿,两人都找了食材回来。四娘回想起从前奶奶做糖蒜的过程,细细地讲与两人听。蒜去皮,掰成小瓣,放入醋,加糖,且记不可加水,没过蒜,少加许盐,封了碗口,放入菜窖一个月再拿出来。糖蒜做得好的话,口感酸甜,解腻去腥,是十分开胃健脾的酱菜之王。而且还有治疗小儿久咳的功效。当然,对蒜也是有要求的,要新蒜,最好的是紫皮儿的。 三个人折腾了一下午做了糖蒜,洗了青梅,都累坏了各自回房休息。只留了二娘去菜园子干活。 待到临近黄昏时分,赵氏先回来烧饭。她见四下里无人,就走到海棠树下,伸手去摘树上的果子。这海棠树,是张老爷子成亲时种下来的。别人只当是为了讨他媳妇的欢心,却不曾想过,那树上的果子是任谁都不准碰一下的,张老太太与他刚成亲的那会儿,没少因为这事吵闹。后来,接连有了孩子出世,都再也没有因为这件事闹过。可在张老太太的心里,直到死的那一天,也始终是一个解不开的迷,剔不掉的刺儿。 可赵氏呢,却从来不听张老爷子的这一套。她总是背着人的时候去摘那树上的果子吃。她觉得那果子也不是神仙果,不让这个吃也不让那个吃,是张老爷子太矫形了。 她正往下摘果子呢,突然,张老爷子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了。他一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 第五十章 孕事 赵氏也颇为尴尬,不过,也就眨眼的功夫,她又变得极为平静。 她象一点也不避讳似的,又当着他的面,大大方方地摘了一大把。摘完了,又当着他的面吃上了。 张老爷子瞧着她的所为,心里好生气闷。 “爹!”赵氏一边吃,一边笑眉笑眼地说,“不知咋回事儿,这几天,我特别馋酸的。” “啥?”张老爷的眼睛立时睁大了,“馋酸的?……哎呀,这好啊!酸儿辣女,好,好……你,是不是又有了?” “谁知道呢?”赵氏莞尔一笑。 张老爷子却是高兴得眼睛直冒火花儿,“准是呢!” 他那张嘴再也合不拢了,急忙用手一指海棠树,十分慷慨地说:“你爱吃,就吃啊!这么多,还不够你吃的?还想吃啥,你就说,一定给想法子买!” 他那副样子,就跟已经把大胖孙子抱到了怀里似的。 没有人嫌子孙多,老张家已经有了两个男丁,可张老爷子一直觉得家里的子嗣单薄,催着三个儿媳妇继续生。可自打大房、二房两个孙子出世后,就再也没个动静。三房的更不用说了,一个孙子的影儿都还没摸着呢。 赵氏的怀孕,使张老爷子的心情彻底的好了起来。添丁进口的,人旺,家才旺。着实是个好兆头。 这个好兆头一定要重点保护不能有一点的闪失。 于是,当晚,张老爷子乐呵呵地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今儿开始,赵氏不用下地干活儿了,在家里待着养胎。至于说家里的活计,自然也用不着她。 山上的青梅也采得差不多了,再次把大郎调回地里干活儿。 别人不知道,可张义勇知道赵氏是不可能怀孕的。因为她的小日子刚走没几天。当晚上,两人进了被窝里,张义勇悄声问:“咋就有了呢?” 赵氏用了雪白的胳膊缠了他的脖子,气吐如兰,“问你呢。” 张义勇一愣,直勾勾地看着她,仔细回想两人之间的那点子事儿,见赵氏笑得妩媚,暗道,难道她的小日子自己记错了? 赵氏瞧着傻住了的自家男人,越发觉得他傻得可爱,小嘴一噘就往他的嘴上亲去。 张义勇被赵氏的热情弄得晕了头,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把推开了她,“小心孩子。” 赵氏白了他一眼,“孩子?什么孩子?” “你不是跟爹说有了?”张义勇恍然,看来自己没记错,一骨碌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瞧着她,“你骗咱爹!” 赵氏拢了拢长发,无所谓,“骗了咋的。不就吃他树上的几个果子吗?用得着像看贼似的吗?你别用眼瞪着我,瞪我,我就怕你咋的?有能耐你现在就去告诉你爹呀?你去啊,快去!” 张义勇哪里敢去告这个状,一来爹会生气,二来媳妇绝不会给他好看。他没必要两头吃鳖。 可他也犯愁,怀到四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就会大,到时可咋办呢? 赵氏岂能不明白他咋想?起身,用指尖一点他的头,嗔道:“你个傻子,还不快点!” 张义勇闷声道:“快点什么?” 赵氏也不与他多言,当着他的面把自己身上的亵衣一脱,将他扑倒在自己的身上,“傻子,你不弄啥个有孩子?!” …… 赵氏从此养起胎来,因她是个闲不住的,就时常跑到隔壁的娘家咬耳朵。把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赵婆子听。 “……你让三娘忍着她点,别招她。她不是说能帮大郎盖房子吗?咱不搭手,也别给她添乱,如果真能够盖得了房子。就多榨着她点,寻个机会找你公爹,让他要大头,这样你们也能多得点。”赵婆子如是道。 赵氏抿嘴一笑,“这还用得着你老说。” 琢磨了一会儿,她问道,“娘,那天到底咋回事,你和爹咋都回去了?” 这事儿赵半仙儿一直没让吐口,所以,赵氏也不知道。可她好奇啊,知道一定是四娘惹的事,可究竟是啥事,她一直都急于知道。 赵婆子伸头看到窗外,正在树下抽旱烟的赵半仙儿,就附着赵氏的耳边悄声道:“那个瞎子会通灵!” 啥?! 赵氏的脸色骤然一变,“不可能!” 赵婆子当初也与赵氏一个反应,可事实终归是事实,便问:“你就没发现她有啥不对头的地方?” 赵氏神情变幻,回想着自打四娘落水后的一点一滴,脸色越来越白,“鬼道!赚钱的法子也不像是石头说的。还有,你说她会写字?哪能呢,她一个瞎子咋能识字呢……难道?……是真的?” 赵氏的目光游移,与赵婆子阴沉的眸子对了个正着,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十天的一个大集,酸梅汤依然畅销。这回装了五大桶汤,也不用等到晌午才卖,他们的驴车一进关帝庙就有不少人等在那里。只消两个时辰不到,全部卖空。正正四百文钱到手,再加上卖菜的钱,一共得了五百二十文。 张义勇得了张老爷子的吩咐,要给家里买些米面回去,就让大郎与四娘去旁边的茶棚里歇息,待买完了再来接他们。 “四娘来了?都这晌午了,饿了吧,给你一个肉饼吃。”胡老汉亲自给她倒水,顺手递给她一张肉饼。 这茶棚就是上次石头带她来过的那间,胡老汉当时还借给他们驴车回家的。 张四娘笑着道了声胡伯,却不肯要那肉饼。一张肉饼远比两碗粗茶贵得多,她不好意思收下。 胡老汉笑着解释道:“你石头哥常来我这儿喝茶,人也大方,一点儿子散钱也不要我找。攒下来可比这肉饼还要多。我如今给他妹子一个,也是便宜,千万别再与我计较这些了。” 原是在还石头的情。不过,由他的义妹来承情……张四娘想想就作罢,不过一个肉饼,再推来让去的,让人心里反倒不美。便爽快地谢过。 临近中午,三人谁也没有吃饭,四娘就将肉饼分了三份,留一份给张义勇。 大郎推让了几次,也就接下了肉饼。 一张肉饼,集上要卖十文钱。咋这么贵?这肉饼可不是馅饼。面是发面,只蘸一点点薄油于平底锅上,文火慢慢地将饼?\熟。特点是饼大,有如盘口。馅多,非常实惠的肥瘦掺半。面厚,饼面上还撒着几点芝麻。所以说这肉饼虽贵,却也是物有所值的。 张四娘吃着肉饼津津有味,心中正盘算着昨晚儿藏在东厢房耳房竹床下的二两银子该怎么利用上。就听身边有道温和的声音问道:“小姑娘可是方才卖梅汤的那位?” ------------ 第五十一章 订合约 大郎站了起来,拱手道:“正是我们兄妹,不知……” 大郎话音未落,四娘的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襟,抢着说道:“不知大叔怎么称呼?” 来人不过二十左右岁,因声音沉稳有度,让四娘误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那男人斯文有礼,一身青布双襟灰长衫,岩灰色的马裤,脚上一双黑色老布鞋。单看外貌,并非是富贵人家出身。 “在下姓周名正,是镇东口得月楼的掌柜。”周正此前就已经发现四娘是个盲的,并未在意她对自己如何称呼,目光在兄妹两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很快又将目光落在了张四娘的身上。 张四娘暗自高兴,面上却不露。第一次卖酸梅汤时,她特意让二叔赶了驴车绕市集一圈,一是为了宣传,二就是让这些个大的酒楼注意到。这次再来,一直到梅汤卖尽都没有酒楼来人寻她,她本有些失望。想回去,另寻些新奇的法子。却不想,一心想盼的人竟然来了。 “哦,是周掌柜。您找我……”张四娘故意顿了下,“是打算买汤还是让我们去你酒楼里吃饭?” 周正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如此问,一时瞠目,不过,多年来在酒楼里的浸淫让他很快作出反应:“既想买汤,也想请两位光顾在下的酒楼。” “酒楼倒不必了,我们财力微薄仅够糊口,实在是光顾不起。要是买汤,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车的梅汤都卖得连一滴也不剩。今儿个您若买可就买不成了。”张四娘笑笑,“您要是想喝,三日后有小集,我让我哥给您送。不过,我们住在乡下,路远来一趟不容易,最怕耽误地上的活儿,若合不上一桶的量可就是不能送的。” 周正心道,这梅汤卖得这么快,一桶哪里够。这小姑娘伶牙俐齿分明是在将我的军。 周正看了看茶棚里人来人往很是繁杂,提议到他的酒楼坐下来谈,特意提了一句免茶钱。 大郎看到有酒楼想买梅汤,一时傻住没想起搭话。在他看来,这梅汤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整个制作过程他都有参与,只要把辅料按比例下足,再调制好,就可以拿出来卖了。很简单的法子,没想到却能得到酒楼的青睐。 张四娘自然愿意,不过面上还是向大郎问了句:“大郎哥,你说呢。” 好似做主的是大郎。 大郎挠了挠后脑勺,“那,那就去吧。我先和胡老伯说一声,等二叔来了,让他去周掌柜那里寻我们。” 四娘乖巧地点头说好。一副我都听哥哥的做派。 明明都是她在做主,却扔拿了兄长做伐子,周正看在眼里,顿觉这丫头鬼道,城府深。 开在镇东口的得月楼,是周正祖上留下的家业。到周正的手中,已是第四代。两层的建筑,虽被不断的修缮却掩饰不住陈旧的痕迹。与镇中心新建不过三年的知味居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大朗扶着四娘,跟着周正进了得月楼,穿过正堂,便到了后院。 后院三个正房,两个厢房,都已老旧。虽是这样,可与张四娘所住的农家小院比起来,却是好上好几倍了。 有店伙计将茶水摆在后院的石桌上,周正请两人坐下饮茶,不必拘束。 “小姑娘,你们家还能做出多少梅汤来?”周正见两人喝了半杯茶了,方问道。 张四娘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周掌柜的打算要多少?” 周正沉吟了一会儿,“我计算过,你们一桶汤能出大约四十碗,今天你们没费多少力就卖了五桶。按一天十桶的量算,我打算先要十天的,也就是一百桶。” 这周掌柜的看来盯上他们很长时间了。 一百桶。大郎先是一喜,这次来了大买卖,紧接着又有点担心,这得多大的工程啊。他有点打怵,犹豫着地看了四娘一眼。 张四娘却在心底飞快的盘算着。采一篮子青梅约十斤,就可以出两桶汤。那么一百桶汤就需要五百斤青梅。高崖村东山岭的二十多棵的青梅都已经被摘了下来,一棵梅树的产量约是八十多斤,除去梁子先前酿酒已摘完的,现在家里的能有一千三百多斤。 周掌柜要一百桶汤就可盛四百碗出来,每碗两文钱算,就是八千文正合八两银子。这单子买卖接下来的话,大郎的房子就能盖起来了。 张四娘欣喜的同时,又想到家里熬汤备用的青梅只能出四十桶。 “不过,您要是马上要,我可拿不出这么多,顶多明天能送来四十桶。十天后再把余下的六十桶送来。” “十天?”周正皱了下眉头,“你这四十桶,我顶多能撑四、五天。” “好货不怕等,慢工出细活。若我回去拿了这四十桶掺了水变成一百桶卖给您,您不是砸了自己的生意吗?” “那可不行!”周正当即变了脸色,“我们得月楼四代经营,无论生意好坏,却从未欺人。那不会钻营那些投机取巧的勾当。你们若是拿了掺了多余水的汤来糊弄我。我看这生意也就不能做下去了。” 大郎一看周正急了,慌忙解释道:“周掌柜,我们可不是那种人。” 张四娘对周正说的几句话很是感慨,于心底平添了几分敬意,正色道:“所以,想要好东西。您就得等,明天四十桶,十天后交剩下的。您愿不愿意?” 周正这回一点也不迟疑了,拍板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明天的四十桶,我要先验过后,才能付钱。如果有一桶的味道不对,剩下的我也都不要了。” 他为人谨慎,真怕四娘他们往里面掺水,没了汤味。 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 “好!”张四娘爽快地应道,“不过,口说无凭,不如我们先订个合约如何?仅对这次一百桶梅汤的。” “合约?”周正只知字据,却从未听过合约。 字据张四娘是知道的,但她觉得不如现代的合约公平。字据仅限单方面的拘束,而合约则是双方共同的权利与义务,彼此之间都有制衡关系,又相互依存。 张四娘便将合约简单地向周正做以介绍,周正听了啧啧称奇。同时,他也认为这合约确实比字据更保险。当下,两人商定好条款,一个执笔,一个口述。 大周朝的第一份商务合约诞生了。 因着张四娘的眼睛看不着,而大郎与张义勇又都是文盲。张四娘提议合约签字画押的地方要回家找家主来做。周正明白张四娘也存着信不过他所写的东西,当下也不点破,只道她年纪小,找个家主画押更为稳妥。把话说得十分的圆满。 当三人套好驴车,辞别周正往家里去的时候,张义勇的袖袋里,多了两份合约,以及作为订金的二两银子。 **************** 明天开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双更一周。 ------------ 第五十二章 前路 稍晚还有一更! ********************** 回到家,张四娘就把与周掌柜订了一百桶梅汤的事情说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夸赞张四娘能干。让人颇感意外的是赵氏,自打张义勇当着众人的面儿拿出所有的银钱后,她的那张巧嘴就没有停下来,把张四娘从头到脚的夸了一遍。所有赞美的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 赵氏越是这般,张四娘越是警醒着。事有反常即为妖,不论赵氏是因为这些银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是要让我签字画押?”张老爷子也很高兴,没想到小小的梅汤赚大钱,拿了那被称合约的纸看了又看。 其实,他啥也没看懂,大字不识几个。还是二郎把这条条款款地读了一遍,众人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 “爷,我倒是觉得答字画押的事情由大郎哥出头。”四娘待听完合约内容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周掌柜的确实没有糊弄她。 大郎听了直摆手推辞,四娘道:“大郎哥若有闲时还是要学学识字,写字的。将来做个买卖也不至于让人因此糊弄了去。我说让大郎哥画押,是因为这单生意本就是为他而做的。他来签正合适。” 四娘认为大郎已经十五了,在孙辈中已是顶梁柱的人物。许多待人接物,都应该出头多学学,多见识。丰富自己的阅历。整天与泥土打交道,大字不识一个,头脑简单,这辈子也别想着有什么好生活了。就如张家的祖辈,只能靠着几亩薄田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到头来,还不是苦了自己及儿孙。 大郎其实也很羡慕能读会写的二郎,可家中的条件有限,只供出一个读书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者,自己的年龄大了,他真担心学不好,反而被人笑话,他提议道:“我可不行,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要不,让二郎来签吧!” 这不是犯傻是什么?! 张四娘气结,“你没有试过就说自己不行?你一天识一个字,一年下来也识三百多了。又不是让你去考秀才当状元。最基本的字学一学,有什么不行的?还是……你压根就不想学!打算就这么混下去继续过苦日子。” 大郎被四娘说的满面通红,“不是。我,唉,好吧,那我学就是。二郎,今天你就教我写名字吧。往后一天一个字也不会耽误你多大功夫。” 二郎一声不吭在合约处写下大郎的名字,扔下笔,掩下眼中的不屑,抖了抖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条斯理的说道:“好了。你以后想学的话,得待我得了空儿时再来找我。我现在还要回去温书,就不多留了。” 说着,就辞别了众人回房去了。 这话说的不温不火,毫无诚意。待他得了空儿?哼! “大郎哥,你过来。”四娘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教给他,“你看合约上第一处,应该是写有你的名字。你照猫画虎的在最后一处写上你的名字,再按上手印就成了。” 合约签好后,四娘与大房等人商量收购青梅的事情。 眼下正是青梅收获的季节,高崖村里的青梅都被他们摘下来了。如果以后还要供应给周掌柜的话,就得备着更多的梅果。所以,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将菜窖扩建得更大。其次就是到西山岭和弓长岭这两处收购青梅。梅果在乡下除了煮酒外并不为人识用,若收购的话,应该很便宜。几人商议后都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当下各自分工忙碌。 张老爷子得了分得的银钱,也很高兴。正逢张义勇也买了些细食、肉等吃食回来,就告诉今天做饭的宋氏,蒸混合面馒头,炖肉。 张老爷子心情很不错,转眼见张玉凤低头独自耍着嘎啦哈玩,想到最近半个月她反常的沉默,就招呼她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五文钱偷摸地塞给她,女儿大了,心事就重。他想用钱儿让女儿乐呵乐呵。 谁想到,张玉凤把钱一推,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出去了。 张老爷子看到窗外,她径直走到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下站了,靠着树望天,也不知道这是与谁生着闷气。 他叹了一口气,装上烟丝,一口一口吸着想着心事。 这时,赵氏领了三娘进了屋子。 “爹,我想和你说件事儿。”赵氏扶着腰,就像怀了七八个月的孕妇似的,屁股小心翼翼地挪上了炕。 张老爷子忙放下烟袋,不由问道:“啥事?今晚炖肉,你还想吃啥,你说,我让老三媳妇做给你吃。” 赵氏下巴一扬,想忍住笑,却没成功,嘴角压抑地扬了扬,“哎呀,爹,瞧你问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想吃簸箩叶子饼。就是那簸箩叶子不好摘呐,三娘缠了脚到现在还不舒服呢。这可咋整?” 这簸箩叶子其实就是橡树叶子,可以食用。用叶子包了菜馅上锅蒸着吃,又清香又好吃。 张老爷子也不迟疑,伸长了脖子瞧见窗外一天都没干啥活儿的张义光在东厢房门探头探脑,就喊道:“老三,你去给摘点簸箩叶子去。包馅用的啊,挑好的摘。” 张义光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个激灵,拍了拍胸口,闷闷地应了一声。仍旧在东厢房门口徘徊,冷不丁地往上房瞄,却发现自己老爹那慑人的目光就盯在他身上,脚下就再也不敢多做停留,跑出了院儿门。 赵氏拉了三娘的手,“爹,其实我来找你,是商量三娘的事儿。” 张老爷子将目光落在了三娘身上,“她又咋了?” “没咋,是好事。”赵氏笑道,“二郎有出息,又是赵先生的门下。孩子的表姑就在县夫人面前提了一句,正巧人家小姐想要个陪读,所以……” 张老爷子一惊,“咋?你想让三娘去?她大字儿不识一个。她咋陪读?” “爹,你心咋这么实在呢。说是陪读,那是对外人说的,无非是讲起来名声好听些。其实就是陪着人家小姐一起玩。不白去,一个月还给一两银子呐。” 张老爷子一听是去玩,眉头皱得更紧,急道:“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大户人家说得好听,三娘若是去了哪能会是去玩,根本就是给人家小姐当丫鬟去了。不成,我们老张家世代耕种,没有一个是给人家当奴才当丫头使的。这事儿,不中。” 三娘听了就急了,扯着赵氏的胳膊摇晃,嘴里哼哼唧唧的。 赵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燥,“爹,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三娘是我身上掉下肉,我还能把她往火炕里推啊?她表姑也怕给人家当丫鬟使,特意问了县夫人的,人家说是陪读。与丫鬟不一样。表姑说府里的丫鬟月钱是五百文,咱家三娘是一两银子。这还看不出来差别吗?再者说,三娘去了县老爷家里,对二郎也有好处。听说,县老爷在京城认识好些个官府老爷,品级都不低呢。将来这两个孩子都会有大出息的……爹,你说呢?” 张老爷子听着,渐渐地情绪平复了下来,二郎明年还要参加考试,是需要些人脉。他虽不明白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出门有人好办事。最后,他妥协道:“那……那就让三娘去?不过,话可是说在头里,咱不做那丫鬟的活计。不行,就让她回来。家里也不缺她那口饭吃。” 赵氏痛快地应了一声,三娘去县老爷家里当陪读的事情就落了下来。 ------------ 第五十三章 卖不卖? 张义勇与张大郎各处收购青梅,一文钱五斤。 这样低的收购价格对于村民们来说,却就像掉钱似的。毕竟山上的梅树也没有人采,现在能摘下来卖钱,只要地里没多少活计的人都一窝蜂地上山采青梅。 收到最后,家里扩建的菜窖也不够装了,只好另挖了一处更大的。 这天晚上,张四娘听张大郎汇报道,两处山岭的青梅都收完了,一共收了二千八百斤,加上车马费,一共花了六百文。 元娘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洗晾梅子,眼瞅着天气就凉了。担心梅子不好晾晒。 却见张四娘一摆手,“先把我们手里剩下八百斤梅子的晾了。其他收购的不要沾水,都好好在地窖里保存着。我有别的打算。” 八百斤梅子约能出一百六七十桶梅汤,如果周掌柜的还要,就还能供应半个月。 “四娘,那你打算要存放多久啊,可千万别烂了。”大郎担心放得久了,梅汤做不了,收梅子的钱也赚不回来。 四娘抚额,最近她也是累坏了。梅汤的买卖若是做一笔成一笔还好,否则出了什么纰漏,以大郎与元娘现在的兴头上,她的压力也不能小了。 她想到曾经让她各种羡慕嫉妒恨的老板,以为他做生意很容易,只看到一笔单子就几十万利润,却没能体会到当老板其实也是个操心受累的活。尤其手下的兵还不是那么给力的时候,她叹道:“所以啊,明天又是大集,你送梅汤的时候我也去见见周掌柜的。恐怕这回我不找他,他也得找我了。” 这话说的,周掌柜的能找她啥事呢。上次送的四十桶梅汤保质保量,周掌柜的很满意呢。 大郎与元娘面面相觑,无一人能知她话中深意。 忽听,啪嗒一声,外屋响起碗碎裂的声音。元娘当下就变了脸色,一把抓起簸箩里的针线板,冲到外屋,“二娘,你又偷吃梅脯!” 几个板子下去,二娘不但不哭,反而笑嘻嘻地又去伸手往小罐里去抓,这下抓了一大把,不顾元娘的追打,飞也似的跑了。 张四娘在屋里面听着动静,嘴角轻扬,自言自语:“梅脯也是个好东西呢。” 第二天一早,天头不好。蒙蒙地下起了小雨,大郎这次问邻村租用了两辆马车,他与张义勇各赶一辆。一车各装三十桶。又用油纸盖在车上,防止雨水落进去。 天不好,宋氏就不舍得让四娘跟着车去,可四娘心里也急着那窖里收购来的青梅果。不把这事儿给办好了,她也睡不好觉。宋氏自知拧不过她,就给她披了蓑衣,戴了斗笠,送她出门去。 张四娘三人冒着小雨进了镇东口,将马车驶进得月楼的后院,就有伙计等在那里帮着卸货。 周正闻信儿来到后院,见张四娘这次也跟着来了,就请三人进大堂喝口热茶水。因为雨天的缘故,大堂内的人并不多,可再怎么不多,也比第一次进这得月楼要有些人气。张四娘仔细听了听,不由得笑了,竟然都是冲着梅汤来的。 周正虽一直与张义勇叔侄两人说话,可目光一直留意着将张四娘的举动,心中纳罕这小姑娘的心思如此慎密。 不大一会儿,有掌事回报,梅汤正好六十桶,又将一碗梅汤递给周正尝了尝,这才点头退下。 周正对张四娘一家人做事很满意,这种汤品最忌讳以次充好。难得他们一点也不做假,确实是老实厚道的人家。 “嗯,很好。”周正点头,“我马上就让帐房把余钱给你们结了。” 他有意无意地又瞧了瞧外面的雨,“这天你们赶回去也是遭罪,也临近晌午了,不如你们就留在这儿用午饭。” 像是怕他们拒绝似的,又加了一句,“都是些粗茶淡饭,就不要与我客气了。” 张四娘心中原就有些盘算,正好借驴下坡,向张义勇道:“二叔,周掌柜盛情难却,不如我们就留下?” 虽是问话,却透着她的本意,张义勇也不愿意冒着雨回去,初秋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客气了几句,就应下了。 这时,帐房结算了六两银子过来,张义勇满心欢喜地接过,用随身带着布皮儿将银子包了又包,裹了裹方才揣进了怀里。 周正毕竟是生意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很是健谈,从庄稼长势至家中人口,张义勇都老实得一一作答,张大郎被四娘在桌下踢了好几脚,红着脸勉强凑上了几句应景。 待人接物这也是项本领。这人呀就得逼,不逼不上进。 周正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笑问四娘,“此前从未听闻有人会用梅子做汤,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是从哪里听得的?” 张四娘心中一动,知这便是要引入正题了,笑得很天真,“是从我结义大哥那里听来的。他早年走南闯北,知道到许多大户人家都饮这个。” “哦?那配梅汤得用不少材料吧?”周正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道。 大郎别的不知道,可这个他太熟悉了,张嘴就道:“那可不,糖啊……” 四娘大声咳了一下,张义勇马上就会意了,就对大郎使眼色。大郎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脸一白,就低下头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往嘴里灌茶水。 周正哈哈大笑,“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酒楼里的厨娘也配了出来,只是味道上稍差些。” “所以,周掌柜的意思是不想再向我们进梅汤了吧?”张四娘接口道。 周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是不打算进梅汤了……我想买你这梅汤的方子。你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张四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方才周掌柜的你也说了,酒楼的厨娘也配出来了梅汤。想来不久后这镇上到处都有这梅汤卖。这一点,你不是没有想过吧。可你仍然想要买我这方子,这说明了什么呢?” 周正没想到她会反问自己,扬了扬眉毛,饶有兴趣地问:“哦?说明了什么?” 张四娘淡淡一笑,“这酸梅汤人人都可做,可人人都做不出我这味道。这么说吧,辅料用的什么?又需要用多少量,还有这水……这些都有讲究。除了我们,无人能知。除非,有人做的梅汤的确好过我的。可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了新事物,都会先入为主。往后的无论再好,都会时常留恋最初的美好。” 啪啪啪…… 周正拍起手来,赞叹道:“答得好,答得妙!那么……”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探问道,“这方子,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张四娘注意到他用的计量单位是银子。 银子么?很好。 可她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眼中似有光彩划过:“周掌柜的就这么肯定,我会将方子卖给你们得月楼?” 推荐好友的新书: [bookid==《末世遍地虐炮灰》]作者:蔚叶 简介:前女神手携空间和腹黑忠犬强势归来,逆袭满地炮灰! ------------ 第五十四章 拍板 稍晚,还有一更! ********************* 周正闻言,手轻轻一抖,茶溅了桌上几点湿痕。 他放下茶杯,用指尖将茶痕抹去,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方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他的语气淡淡,可除了张四娘谁还能了解他此时的懊恼。 他订了一百桶的梅汤,除去日常供饮,他额外留出两桶,让酒楼的厨娘反复品尝,几番熬制,味道才稍有相似。这么大的利,他岂能会将肥水往外流,于是他开始派人去附近的几个村子收购青梅,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 落在了张四娘的后面。 这么大批量的收购,意味着什么?他从不认为张四娘此举是单纯的做梅汤,毕竟,那合约订的只有一百桶。诚如她所言,不久后大街小巷都会有梅汤卖,那么,到时缺的是什么?是青梅。 这小姑娘很不简单,一方面用独有的方子引着他,另一方面又将所有的原料收购吊着他,他若想做这营生,这两方面就变得缺一不可了! 明人不说暗话,再者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一点就透。只留着两个叔侄在猜哑迷。 “姑娘是聪明人,想来不会让我再为你解释一遍吧。”周正见张四娘不说话,“我也不妨对姑娘直说,这方子我们得月楼要定了。价钱么,我出纹银五十两。如何?” 张义勇叔侄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目光双双投致到张四娘身上。 张四娘摇头,“如今青梅在我手中,一百桶我便赚了八两银子。我若将所有的青梅都卖了,就不止这五十两了。” 周正面色一紧,“小姑娘,你想卖,也得有人买才行。我若不买,你这八两银子都赚不到。” 张四娘嘴角含笑,不慌不忙道:“怎么这小屯镇上就你这么一家酒楼吗?据我所知,知味居也想进我们这梅汤的,而且价钱也不低。” 大郎眨眨眼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知味居的人找过他们。他扭头去看张义勇,见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张四娘的身上,若有所思的模样,大郎不敢出声,拿起茶杯又灌起茶水来。 周正终于不淡定了,知味居是他最大的对头,如果他们一旦拿了这梅汤的方子,那么他的得月楼,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这样,我再加十两银子。一共六十两买你的方子。你手里的青梅,我另外算银子给你。这笔买卖不算亏了,小姑娘,你可不要太贪心了。” 张四娘佯装无奈,“不是我贪心,是周掌柜的太精。算了,我们庄户人家总是算计不过你们的。这方子我卖了。至于青梅的价钱,一文钱四斤,我家里一共二千八百斤。对了,我还能做出一百五十桶梅汤,你们得月楼还要吗?” 一文钱四斤?周正听的心里直抽抽,明明是一文钱五斤收购的,卖给他却是四斤。他有心再与她讲讲价,但后一想这丫头的伶牙俐齿,就不想于多与她费唇舌。不过是多花了一百多文的钱,他还出得起。更何况,来日方长。得了梅汤方子后的实惠在后头呢。 “好,那一百五十桶的梅汤,你做好,我也要了。”周正对账房递了一个眼色,很快,帐房报了一个数目出来,“一共是七十二两银子七百文钱。” 张四娘很“大度”地说道,“周掌柜的算好就是,我信得过你。” 周正当下就与她结了银钱,定好明天雨一停就去她家里拉青梅。待那一百五十桶梅汤做好后,再由大郎给送过来。张义勇很激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多的银子,嗑嗑吧吧地报了家里的住处。 几人商谈完毕,就有人送上饭菜来。这时的气氛已不再剑拔弩张,竟是十分融洽。 临走时,张四娘将一个装了梅脯的荷包送给周正,“周掌柜的,家里做的,味道还可以。” 周正点头称谢,望着三人赶着驴车离去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这张家的小姑娘好生了得,若不是身为女儿身,若不是她眼盲,长大后必是一个人物。 他捏了捏手中的荷包,从中拿出一块梅脯,品相不怎么好看,不知味道如何? 放入口中,酸酸甜甜还有点咸,又有点嚼头…… 他的眼睛一亮,没想到这口感竟是这么般好,他几个大步冲进雨中,可惜已看不到张家人的身影。掌事撑伞紧跟着出去,“掌柜的,你快进去,我去追。” 周正的视线落入遥远的雨雾中,慢慢地摇了摇头,浅笑道:“不必。她还会来找我的。” …… 彼时,张老家的一家人都在上房里聚齐了。 待听完张义勇的述说后,屋子里静悄悄的。 炕上摆着七十多两银子,在暗旧的包皮儿上显得额外刺人眼目。 这绝对是一笔大数目了。 大房能分得四十多两银子。别说盖房子,就算是在镇上另置办个宅院都够了。 张义忠两口子都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去拿那么多的银子。赵氏却是不想让他们拿,当即说道:“爹,咱们可是一家人,当初说好银钱归公中。对,四娘说的是帮大郎盖房子娶媳妇啥的,可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呐。上次卖梅汤,大哥手里还有五两银子呢。” 张老爷子也不舍得,大房手里留了那么多的钱,有啥用啊,吃喝还不都在一块儿,用公中的。再者说,手里一旦有了钱,翅膀就硬了,万一想着分出去单过……这事儿,张老爷子也觉得不妥。 “这样吧。老大你把给大郎盖房子娶媳妇的钱拿走,就……就拿十两银子吧。你手里不还有银子吗?这足够了。”张老爷子开口。 张义光也附和道:“对,我和爹是一个意思。我们都在一起吃喝,花费本来就多,到时大郎娶了媳妇,不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吃喝嚼用上都不少花钱呢。” 张四娘听了直撇嘴,她这个便宜爹的小九九她还能不清楚,很怕自己少了喝大酒的钱。 “大郎哥,你说呢?”张四娘见大房各个都是个闷嘴葫芦,就替他们急。 大郎被四娘点名,脸又红了,“我,我听……” “大郎哥,还是我说吧。”张四娘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要坏菜,“自打咱们做梅汤以来,所有的花费可都是咱们自己出的。人力,物力,哪个不要钱。大伯一家人辛苦采梅,晾梅,熬梅汤,都是出苦力的活儿,你们二房帮着了,还是我小姑母出力?一个都没上手,这到了分银子的时候,都想要大头,这话说出去,让人笑话不?再说,我当初就说了,熬梅汤就是为了报大伯家的恩情。后来,咱们也和爷商定好了,分三份,给爷要留一份出来的。怎么到现在,一个个的都反悔了?” 张老爷子听了,脸上讪讪的,尴尬地咳了咳。 话虽是这么个理儿,可张义忠也不想因为这点银子伤了家里的和气,就道:“算了,我们听爹的。就拿这十两银子,够用就行。” “哎呀,还是咱大哥仁义。”赵氏笑着插嘴道,“我说四娘啊,听你大伯说的没?婶子知道你劳苦功高,可也不能仗着这点,就挑拨几房人的和气。所谓是家和万事才兴呐……” 宋氏听不下去了,“她二婶,孩子不是那么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啥意思?你说说看!”赵氏用眼睛狠剜了宋氏一眼。 张四娘冷笑,二房急着争银子,无非是因为银子是活的,将来一旦分家,他们就能把银子拿到手,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的意思是,这四十多两银子归大伯家所有。但是,”张四娘的话一停顿,每个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但是,二婶子说得有道理,家和万事兴。大伯你是长房长子,得做出表率。就拿出点银子,买地,买牲口。这算是给家里的利头贴补。至于,怎么买,买多少,这个我不懂,也没有发言权。你们和咱爷商量。大家伙若是觉得我说的可行,咱们就照着我的说办,如果觉得不可行,就按当初和爷商定好的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可不能干那么出尔反尔的事呐。” 买地,买牲口是最实际的了。 老张家一大家子就十多口人,单靠着五亩出产不多的薄田过日子,太难了。而牲口不无论是用来拉脚,还是用来耕地都便宜得很。 这么说,张老爷子的面色就缓和多了,他最后拍了板,“中,就按四娘说的办。” ------------ 第五十五章 秋夜 二更到! **************** 下过秋雨之后,秋风一天紧似一天,天气就这么凉了下来。 高粱熟得压弯了腰,豆子等作物也到了收获的季节。老张家一家人在休息几天后,又开始到地里头忙碌去了。 也是在这几天,村子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老张家发了一笔财,又是买地,又是买牲口的。地买的是中等田,五两银子一亩,一气买了四亩,又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一头正值壮年的黄牛。何氏抽空儿去了趟集上,买了些尺头,针线,给家里的孩子们一人做了一身衣服。 大郎趁着二房人不在的时候,偷给张四娘一两银子。他没忘本,知道如果没有张四娘的方子他们大房也不会有今天。更别说盖房子娶媳妇了。 张四娘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想来大郎的憨厚,他能拿出银子必是经过大房家长首肯的,并没有推辞。在大郎准备给周正送剩下的梅汤时,四娘交待他做一件事。 大郎听了,诧异道:“为何我们不自己卖?” 张四娘摇头,“大郎哥,你忘记梅脯是怎么做的吗?我们手里没有了青梅,就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我不告诉周掌柜的,以他的精明,再加上那个几乎可以调出梅汤的厨娘,做出梅脯都是迟早的事情。与其这样,不如我早早卖他一个人情,如果可以的话,兴许还能还上大魁叔的人情呢。” 大郎恍然,四娘看问题的眼光确实要比自己长远的多。 今年摘梅果的事情作罢,可明年呢。大魁叔家的青梅酒再怎么不好卖,也是一笔进项。等到明年,周掌柜的势必要各处收购青梅,就会给同样需要青梅的大魁叔带来麻烦。再者,今年东山岭的青梅都是梁子帮着摘的,都是厚道的人家。能帮衬的时候一定要帮衬。 所以,张四娘以梅脯的制作方法,去换取大魁叔家的青梅酒在周掌柜那里的销售权。周掌柜那里也有青梅酒,只要大魁叔家的酒质好,进驻得月楼也不是件难事。 大郎得了张四娘的嘱咐在送梅汤的时候,与周掌柜的提了此事。大郎原以为自己需要费一番口舌,因此在来时的路上练了很久,没到想,在周掌柜尝过梁子带的青梅酒后,竟一口答应,一点都没有为难他。 在与梁子签了供酒合约后,周掌柜的让大郎带话给张四娘――若以后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不妨先考虑得月楼。 赵氏“养胎”足养了一个多月,又以让三娘帮着自己做活为借口,将她一直留在西厢房里学字识字。赵氏还是有一些见识的。她很认同张四娘的话,识字总归是件好事。不求吟诗作赋,只为不被别人算计。 她躺在炕上,身子底下铺了层薄被。她的小日子准时来了,她没能成功怀上孩子。再装下去,肚子大不起来,就会露馅。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想着解决的法子。忽听到柴禾垛那里有人在捞柴禾。她起身从窗口一看,是何氏。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何氏又是嫉,又羡。大房的日子好了,来年开春就在院子里起新房。而她只能忍着,她盼着二郎明年的考试,盼着三娘中秋过后进了县老爷的府里好好学学人家小姐的行事做派,盼着分家的那一天,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银子。家里的账目都在她的脑袋里面记着呢。谁也别想糊弄过她。 她冷冷地一笑,起身穿戴好,冲着捞柴禾的何氏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嫂!我来帮你捞柴禾。” …… 吃晚饭的时候,张义勇慌慌张张地跑去了上房,说赵氏白天帮大嫂捞柴禾的时候,不小心,闪了腰,小产了。 张老爷子一听,险些把肠子给气断了。他把正在灶间忙乎的何氏叫进屋里来,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呢,又让何氏出钱给赵氏买二百个鸡蛋,五斤红糖、六斤大枣儿,这才罢休。 事实上,说是给赵氏补身子,其实是张老爷子又存了生大孙子的希望在赵氏身上,想她早日恢复身体,他也好早点再抱孙子。不然,他也不想花那个钱。无论这钱出自公中还是何氏的腰包里。 东厢房中,张义光摔门而去。留下满面泪痕的宋氏。 他方才一直在向她抱怨,说张四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到底不是亲生的,连发财赚钱的事情都可着大房先来,她这是忘本,忘记她是谁养大的。 宋氏稍稍为四娘辩解几句,就惹得张义光的怒骂。末了,连话也懒得与她说了,拿了酒袋子走了。 宋氏抹了半天的眼泪,朝着上房看了看,幸亏四娘住在那里,否则她这副样子,让孩子看了也会跟着担心。 她将门关好,默默地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 她哭过之后,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在这夜凉如水的秋夜,她丝毫也不会感到孤独。最近一段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张义光在家,往炕上一倒,是事儿不管,她反而感到不自在,心里烦燥。 张义光走了,她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估计他一走,又会是一晚不归。待到第二天清早,赶在家里人都起身的时候,再偷偷溜进屋子里。 她坐在炕上,时而凝眸望望窗外,时而侧耳倾听。静静地坐着,焦灼的等待,似乎在等待一个很庄严的时刻。直到乡间行走的更夫敲起梆子,“咚咚――咚咚”,已经是二更天(晚上九点)了。 这一刻,她才站起身来轻轻地推开房门,窥视了一下小院儿。小院里没人,都熄了灯,很静,连叫了整整一个夏天的蛐蛐儿也噤若寒蝉了。 她悄悄地返回屋子里,从那个破旧的箱笼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件新缝的短褂衫。 自从上次地娘家的地头上看到顺子偷着帮她家干活,感激与负疚之情同时交织在她的心头,她就想着为他做点什么。 入秋了,天凉了。想来想去,就翻出陪嫁过来的一个尺头。于是,在每个张义光不在家的夜晚,她匆匆赶制,做了出一件褂衫。 现在,她想给他送去。 今天她回家的路上遇到了顺子,他正好帮着住在东院的邻居王婶子家打炕桌,因用得急就在她家西厢房的空屋里住了下来。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宋氏拿了手里的布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来到东墙根儿下,踮起脚,扒着墙头正看到房中亮着灯,间或有锯木的声音。 顺子还没睡。 这时,她的心怦怦地狂跳了起来,想喊他,说什么也喊不出来,托着小布包儿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儿。 虎子噌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呜咽了一声,又趴在地上打起盹儿来。 ------------ 第五十六章 失眠 今天两更,稍晚还有一更 ************** 宋氏盯着那透着昏黄灯火的窗户,犹豫了好半天,踮起脚又落下,落下又踮起,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张开嘴准备喊他。可是,还没等她喊出声,她又慌忙捂住了嘴。 村路上不知谁家的狗突然吠叫了几声,引得身边的虎子也跟着叫起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走远。是路人。 待所有的声音又沉寂下去的时候,宋氏的后背已经湿成了一片,被沁凉的夜风一刮,湿冷入骨。 宋氏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踮起脚儿,一只手攀着墙头,轻声喊道:“顺子哥,顺子哥……” 房里仍没有动静,却从王婶子家的茅房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 是王大叔。 王大叔的耳朵不太好,谁知今晚会这般灵儿,一下子就听到有人在叫,可叫的什么,他没听清,只觉得喊叫的人就在他附近。 他问的这一声,嗓门儿大极了,在夜幕下传得很远。 宋氏吓得一激灵,松开了扒墙头的手,背贴着墙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时,顺子闻声从屋子走出来。见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下意识地往西墙处看了一眼,立刻凝住眼眸。 他的眼力极好,从墙头边缘处看到妇人高盘的发髻露出少许。 王大叔出了茅房见顺子站在院子里,问他有事没?见顺子摆摆手,就进屋子里去了。 顺子快步走到墙根下,贴着墙低声问:“谁?” 宋氏忽地转身,只觉得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一句话:“顺子哥,是我。” 墙头那边露出了宋氏如玉般的脸庞。 顺子惊呆了,像被雷击了似的,倒退了几步,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但是,很快地,这一切都过去了。 宋氏的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驱走了他的惊慌。他的心,顿时被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欢快占了去。 他的身子快活的发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墙头下,站住了,痴痴地望着,喊了一声:“玉儿。” 宋氏的眼睛湿润了,她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布包递了过去。 “这是啥?”他问。 “褂衫。”她答。 顺子没有说话,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宋氏自出嫁后,就极少与他说过话。哪怕是面对面地碰上了,也只是他说得多,她只默默地站在那里听,然后一句话也不说的离去。 今晚她不但主动找他,还给他送褂衫。这让他太意外了。 “顺子哥,往后你别到我娘家地头上做活计了……这褂衫是代我娘谢谢你的。”宋氏说完这句话,匆忙低下了头,躲开顺子眼中迸发出来的炽热的光,“顺子哥,我实心实意地劝你,你找个好姑娘……成家吧……” 顺子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她在讲什么,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玉儿给我褂衫穿了。” 就在这时,突然从宋氏的身后,从西厢房的门前,传来了用力泼水的声音。那“哗”地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她蓦然回首,只见赵氏正单手拎着一个水盆,站在那边无言地望着她。 在淡淡的月光下,赵氏的那双永远含笑的眼睛,射出了比锥子还犀利的目光。 这目光,使得宋氏心中一悸,顿时乱了方寸,连跟顺子打个招呼都没能顾上,就急转身一头钻进了屋。 她一头扑在炕上,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太性急,没看准家里人都睡了没有;也后悔自己在赵氏出来后太失态,没有沉住气稳稳当当地走进屋,就象啥事儿也没有一样。 其实,她只想谢谢顺子……再劝劝他…… 宋氏躺地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担心赵氏明天会告诉公爹,到时她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一声响,张义光竟然从外面醉醺醺地回来了,他那如雷的鼾声和那熏人的酒气,使她更加难以成眠了。 这一夜,她根本就没有合眼。 而在这一夜,同样没合眼的,还有张老爷子。 宋氏给顺子送东西的事情,他全都知道了。他躺在炕上,心情无比的沉重。 他知道这件事,并非赵氏跑来告诉他的。 那赵氏,是个精细的人。她看到了宋氏,宋氏也看到她。因此,你让她去公爹那里告状?不,她才不会干这种明睁眼漏的事情呢。从某种程度上讲,赵氏是具有一定战略眼光的人,她认为男女之间的那点子事,有初一就有十五。所以,她不急,让别人捉奸拿双该多好,何必自已出面,趟这淌浑水。再者说,出了这档子事,往后她也更好拿捏宋氏,看她还服不服软。 她回到屋里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事儿连张义勇都没有告诉。 张老爷子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最近家里头好事连连,有了银子,又买了地,又买了牲口的。他一连几夜都兴奋得睡不着觉。他在炕上想着在新买的地头上种点啥粮食……越想呢心里越美,祖上多少代都没像他这辈这么富裕过了,他啊,如果到了那一天,就可以安心合眼了。 很快他进入了朦胧的睡意之中,宋氏从屋子里走出,以及她轻声喊顺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听到。 但是,隔壁老王头的一声喊叫,把他给惊醒了。他依稀听到外面有动静,就爬起身来,从窗口偷偷地往院子里看。在院子里的虎子,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冲着窗口叫了两声,但一看他脸上的不善,就再也不敢叫了,也同张老爷一样,用眼睛死盯着宋氏和顺子。 直到赵氏出来倒洗脚水,他才把头缩进去。 张老爷子倚墙而坐,再也睡不着了,他的心里别扭得很。 对于宋氏,他是喜欢的、宽容的、偏爱的。从过门儿到现在,他从来没对她发过一次脾气,瞪过一次眼睛。即使她有了什么错处,他都千方百计地为她遮掩。 包括刚进门的那一年,宋氏背着家里人,跑回娘家送苞米面儿的事,他也知道。虽送的不多,每次不过两碗米或面。为啥知道的这么精准呢,因为他有个特点,喜欢在粮食袋上偷做记号,而且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记号。 可他从来不说。宋氏往娘家偷拿粮食,他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宋王氏过得清苦,也在日日夜夜地为她悬着心!有时,也想以亲家的身份给宋王氏一点资助,可家里也穷,人口也多。他说话,办事儿啥的,就不能不考虑影响,不能不防备有人挑理。 作为一家之主,这么多年来,他只笃信一条:身正则无令而行,身不正则有令不从。 就这样,宋氏偷拿了三五回粮食后,不知怎么的,宋氏就再也没有偷拿过,更是连娘家也不回一次了。 他对宋氏好,是真的好,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好。 可是,这次却不行了!他不能容了! ------------ 第五十七章 无言 二更到! ******** 张老爷子躺在床上气鼓鼓的。他万万没想到宋氏会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去跟一墙之隔的顺子有来往。在他看起来,这是件伤风败欲的事,是给他张老家家丢了脸。 如果换成别人,不是宋氏,而是何氏或者赵氏,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当面给她一个难堪!可是,偏偏都不是她们,而是让他心疼的宋氏,是始终占据他心里的那个女人的亲生骨肉!因此,他忍住了,没有冲出去,他把头缩回来,把气也憋进了肚子里。 可是,他的心,却一丁点儿也没有得到平静!他在暗暗埋怨宋氏,同时,也更加恨那个顺子。 在张老爷子的眼里,顺子算不上正经的庄稼人。在他看来,土地才是庄稼人的根本。离了土地,干了别的营生都是不正经的庄户人家。张义光最近常往豆腐房跑,他心里不乐意,可又没办法。老三的身子弱,他也不舍得让他多干活。可是,顺子呢。身强体壮的,为啥扔下锄头,走街串巷的做木匠活呢。即使顺子的名声再好,手艺再不错,他也瞧不上。 张老爷子越想越生气,摸了摸头下的枕头,里面藏着三房的婚书,心里才多少舒服点。 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把宋氏找来,与她说道说道,他这回算是下了狠心了,决心把这事儿摆在桌面上来。 天刚亮,宋氏就被张老爷子叫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站在那儿,连头都有点儿不敢抬了。 张老爷子这么早就叫她过来,她心里好害怕,“爹,你……你叫我,……啥事?” 张老爷子坐在炕上,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一见到宋氏,尤其是一看到她那张明显瘦削的脸和那双红红的、充满了忧愁和哀伤的大眼睛,他的心就软了下来。那些准备了大半夜的话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着,她也沉默着。 这种沉默压抑在宋氏的心头,她感到喘气都困难了。 就这样,不知沉默了多久,张老爷子才勉强挤出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唉,真是!” 他停顿了下,“你眼睛咋这么红?今天,地里的活儿……你,你就别去了……歇一天吧……” 张老爷子说完这句话,就无力的垂下头,仿佛十分疲惫不堪。 宋氏却抬起了头,无言的望着公爹,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溢满了泪水。 …… 这一夜,没有睡好觉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张玉凤。她做了一夜的梦,纷纷杂杂地,但主题只有一个,就是顺子。在梦中,顺子是爱重她的,他说,他不理她,是因为觉得他配不上她。 清晨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宋氏在上房的声音。她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张四娘,“懒猫儿,快起来吧,你娘来了。” 两人起身穿衣服的功夫,宋氏就过来了。 “三嫂,你又和哥吵嘴了?”看到宋氏眼睛红红的,张玉凤觉得她一定又受三哥的欺负了。 张四娘一听就急,扭着身子就要下地,被宋氏一把抱住,安慰道:“没事儿,娘没事儿。就是没睡好觉,你爷说让我歇息一天。” 张玉凤在身边凑趣,“就是,家里现在有牲口了,就用不了这么多人。我也跟爹告个假,也歇息一天去。” 说着,就出了屋子找张老爷子去了。 “娘,你到底咋了?”张四娘并不相信宋氏的话。 “没咋。”宋氏掩饰地低下头,帮着四娘穿鞋。 “娘,你知道爹去豆腐房帮工的事不?”张四娘突然问了句。 宋氏的手一顿,继而道:“知道,你爹身子不好。能跟着种一夏的地就已经不错了。也该让他歇歇了。” 如果宋氏知道,那张老爷子准定也是知道的……这豆腐房里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元娘不让二娘对她说呢? 张四娘还要再问,却被风风火火跑进来的张玉凤给打断了,“三嫂,我今天要去集上,你去不?” 这就是老爷子同意她歇息了。 宋氏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点头,“好,我陪你去。” 姑嫂二人待吃完早饭,就搭大魁家的牛车去了集上。 张四娘招呼元娘和二娘一起坐太阳底下剥新蒜。上次做的糖蒜还算成功,只是原料用的是陈蒜,做出来了蒜质有点柴,品相不如新蒜透亮,甜脆。这回张四娘打算腌满满一大罐,大约能有十斤。腌好后,再带给周掌柜的尝尝去。 二娘自从三娘躲在屋子里后,就再也找不到玩伴儿了。所以,没事儿的时候也愿意与四娘在一起,可她馋,多数还是为着四娘手里的梅脯,小南梨,大枣等吃食。 元娘剥好了蒜,就去按四娘上次说的法子去腌制。二娘也要跟着去,一把被四娘拉住,“二姐,你等会儿。” 四娘从怀里掏出两个李子,递给她。 “二姐,你说咱村的豆腐做的好吃不?”四娘逗她话。 二娘咬了一口李子,酸甜,正合她的胃口,“还行吧。咱村就这么一家,也没啥可比较。不过,要说好吃的豆腐还数西山村老贾家的好。你问这干啥?你馋了?” “哦,最近就想吃点豆腐啥的。要不,你带我去买一块儿?” 二娘撇嘴,“豆腐有啥好吃的,要买就买豆花儿,回来咱自己做点子肉卤往里一淋……”二娘说着,狠狠地咽了口吐沫,“可好吃了。” “行,那咱俩就去买豆花儿喝。我手里正好有两文钱,咱们一人一碗,你看中不?” 二娘一听有豆花儿喝,早就把元娘的忠告忘在脑后,立刻把李子往怀里一揣,拉起四娘,“那有啥不中的,走,我带你去。” 四娘让二娘与元娘打声招呼,就说两人去挖野菜去,一会儿就回。 两人就真的往豆腐房刘家去了。 二娘因得了吃食儿,对四娘格外的好,一路上把沿途的风景,人家都细细地说给她听。 正说着,就听到道边有人道:“哟,这不是二娘和四娘吗?你们这是干啥去啊?” 这个声音,张四娘可是很熟悉的,正是豆腐房刘家的女儿刘灵儿。 ------------ 第五十八章 发现 四娘因着簪子的事情不想理她,二娘却在看了刘灵儿的一身穿戴后,艳羡道:“正要往你们家去买豆花儿喝呢。我说,灵子,你娘发财了?这不年不节的,咋还给你买了身新衣裙呢?” 刘灵儿一扬下巴,鼻孔朝天,不屑道:“这还算好啊?你可真没见识。” 又斜着眼睛问张四娘:“你咋了,馋豆花儿喝了?” 张四娘装没听见把头扭到一边,刘灵儿却是眼珠一转儿,浑不在意的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四娘,你想喝豆花儿这容易呀,我不收你的钱,你就叫我声姐姐。我马上就给你盛去。” 那语气亲的跟一家人似的。 张四娘身子一侧,躲开了她的手,“我家别的不多,就姐姐多。叫你一声姐姐?啧啧啧……我可是不敢远高攀呢。买豆花儿的钱我也不是没有,你就不用替我省了。二姐,咱们走!” 刘灵儿热脸贴了冷屁股,没讨到好,脸子立刻就落了下来,“我娘身子不舒服,今天可没有豆花儿卖,你们回吧。” “哦?这么说你家豆腐房今天就没开??俊彼哪镅劬γ辛嗣校?a赖溃?岸?悖?勖峭冉趴傻每煨??业?辉缇腿ザ垢?坷锇锕ち耍?热徊豢?ぃ?勖且踩デ魄疲?皇露?腿梦业?丶倚?湃ァ!?p>  刘灵儿这下慌了,双手一开,将两人拦下,“不就是两碗豆花儿嘛,你们等着。我马上就给你们端来。”说完,她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你们等着啊,别动,听到没……” 四娘听到那声音渐渐远了,就点着马杆儿往前走了几步,被二娘拉住,“灵子不说让我们在这儿等她吗?你眼睛还看不到,走的也慢。正好咱俩在这儿歇歇脚,这离豆腐房不远,她一会儿就能回来。” 张四娘听刘灵儿的那番说辞,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不好当着二娘的面儿明说,只能拿豆花儿说事,急道:“你傻了二姐,万一她趁我们不备,豆花儿少给我们盛了,我们不就吃亏了嘛,快,我们偷着去。” 二娘一拍额头,“对,对,这刘灵儿子奸滑着呢,走!” 说着,她拉起四娘的手悄悄地尾随着刘灵儿往豆腐房走。 磨盘上的豆子洒了一地,一直延伸到屋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地没有人。 刘灵儿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皱了下眉,没有吭声,从缸里舀出两碗豆花儿,放在篮子里,又轻手轻脚的关好门。 二娘见刘灵儿进去,又出来,往方才约定的地方去,就和四娘从道边儿的柴禾垛后面钻了出来。 “四娘,我刚看清楚了,是满满两大碗呢。走吧,别等着她找不着咱们。” 四娘摇头,“咱们现在回去也赶不上她。来都来了,咱俩就进豆腐房里看看我爹在不,如果不在,我们就回去。” 二娘有点不愿意,四娘便开始与她软磨硬泡了半天,又说把那自己的那碗豆花儿给她,这才算完。 四娘告诉二娘,方才刘灵儿说她娘身子不舒服,待会儿进去的时候,就不要声张以免打扰到她。悄悄地进去看看,没人就回去。二娘点头说省得。 二娘开前路,四娘紧跟在她身后,轻轻地推开院门,没看到人,又往磨房里看,除了洒的满地的豆子外,没有一个人。 二娘就咦了一声,心疼这豆子。她附在四娘耳边说捡点豆子去,让她等在原地,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然后就兜起裙子,把地上的豆子一粒一粒地捡起,心想回家用水洗洗泡泡的还能炒盘菜。 她在那边捡着,张四娘在院子里站着,除了风声,鸟鸣,以及二娘蹲身捡豆子发出的喘息声,什么都听不到。 她这个便宜爹,跑哪儿去了呢。 不大一会儿功夫,二娘的呼吸声渐渐地远了,直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豆子咋洒得这么多,路线还这么远呢?张四娘心里犯着嘀咕,她将声音放得极轻:“姐,姐……” 却没人应答,她有些不安,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再喊二娘几声时,忽听前面不远的地方传出一道尖锐的叫声,紧接着一个人冲了出来,一下子就将四娘撞倒在地,脚步连停都没停下来,急速地从她身边掠过,咣当一声门板响,那人就冲出大门。 张四娘坐在地上揉着胳膊,那尖叫声,她听得出来,是二娘的没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她听到屋子里有女人的惊呼,男人低叫,紧接着响起了桌椅的碰撞声。这屋子里竟然有人,还不止一个。 张四娘脸色发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往回走。 可,猛地她站住脚,她被隐约听到一个男人低低的安慰声给镇住了――“别怕,她是个瞎子,看不着什么……” 那声音细细弱弱地,很快又没了动静。 除了风声,鸟鸣声,以及自己咚咚地心跳声外,院子里静极了。 张四娘只觉得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没错,她是瞎,可她耳朵不聋,她听得出来,屋子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张义光。 他何时对娘这般轻柔的抚慰过,柔声细语过…… 张四娘的手紧紧握住马杆儿,紧紧地,仿佛就要把那马杆儿生生折断……她站在那儿,深深地,反复地做了几次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的情绪也由最初的愤怒,渐渐地被哀伤所替代。不为自己,只为那个苦命的娘。 冲进去,大声与他理论?亦或像上次那般打闹? 不,与那种畜牲都不如的东西,不值得。 不值得,对,他也不配让她如此!若说从前尚给他留有一线机会,那么,现在,什么都不会有了。 她的脚像灌了铅,慢慢地走向大门,被从外面跑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下肩膀,“张四娘?!谁让你来我们家的,不是说好让你等在原地的吗?” 刘灵儿手提着篮子,篮子里的两碗豆花洒了出来,顺着缝隙流淌,却浑然不觉。 她愤怒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张四娘,目光忽地紧缩,匆忙的朝屋里瞟了一眼。 “你给你滚开!”张四娘使劲一推,刘灵儿向后趔趄了几步才停下。 刘灵儿涨红了脸,那如黄鹂般的嗓音扭曲着,再开口时,已是变得低沉而暗哑,“张四娘,你是有本事,但有些事情并不是该我们当儿女该管的。我劝你……” 张四娘森然回头,那双盲眼本是空洞的,而此时,却从那两道幽潭中射出如闪电一般的、慑人的目光,刘灵儿张了张嘴,不敢再说下去,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张四娘紧逼了几步,站定,低沉的冷笑,转而仰头大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你劝我?你来劝我什么?……让我叫你姐姐?哈哈哈……你也配,这辈子,你休想!” 张四娘猛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含着讥笑,“白日宣淫?你爹不管?哦?不对!让我来猜猜,你娘是个寡妇,没错吧?!有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可,对你娘来说,应该寡妇屋里本事多!刘灵儿,你给听清楚了,想进我们老张家的门,没那么容易!” 张四娘点着马杆儿走出了院门,扔下了一句:“咱们走着瞧!” 刘灵儿的身子打了一个颤儿,回头望着屋子里到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一声的人,又羞又恨,一时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第五十九章 怒极 二更到! *************** 张四娘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因思绪纷乱,一时迷了路。 茫然地站在道边,她的身子轻轻地发着抖。 经过一夏天的努力,她帮着老张家赚了一些银钱,让他们的日子比以前过得强了一些。为了什么呢?无非是想着自己报养恩,再者自己是三房的人,自己有了赚钱的本事,让宋氏在家里也有个地位,不让人小瞧她。 在这大半年的接触中,她不是没有感觉宋氏对张义光的疏淡。宋氏所有的委屈、以夫为天,不过是作为一个妻子在尽自己的义务罢了。如果说张义光能对宋氏好一些,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毕竟这是在古代,无论是合离还是被休弃,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在上次她代宋氏提出合离未果后,张四娘守着一个底线,不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她就和宋氏在这个家里安安稳稳地过。对于三房的两口子,不求相濡以沫,只求平安康顺的过活。 她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的外婆,就是像宋氏这样的女人。温婉,柔顺,以夫为天。她小时候没少见到外公打骂外婆。可就是这样,两人也没有离婚。还育有一子三女,平安终老。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外婆育有子女,而宋氏吃了再多的药也生不出孩子;外公行为检点,此生只有外婆一个女人,而张义光在外面搞了一个寡妇。 这样的婚姻生活与其煎熬着,不如早点散伙儿。 眼下宋氏还被蒙在鼓里……该不该由自己来挑破这层窗纸,她还没有考虑清楚。 张四娘知道自己是个急脾气!人越是着急,越容易冲动地做出傻事来。她告诉自己绝不能自乱了阵脚。她要好好想想,一定要好好想想,将所有的对宋氏及自己的伤害减至最小…… 该怎么做呢? “哟,四娘啊,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赵婆子刚给人算完命出来,一眼看到站在道儿边发愣的张四娘,凑上前来相问。 赵婆子将张四娘会通灵的事情瞒得死死的,对她这个人,又是畏,又是恨。 今天面对面的碰上了,本不打算与她打招呼。可转念一想,没必要与她弄得那么僵,对自己也没好处。自己闺女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万一她使个坏,让赵金凤受了难该咋整。 张四娘听出这是赵婆子的声音,缓缓地吐出心中的一口闷气,胡编了个理由:“这里的灵气儿足,就来吸吸!正要走呢。” 张四娘说这话时却不曾想到,她现在的位置,正是村里百年老榆树的树根儿下。 赵婆子一惊,忙不迭地将这条记下,原来师父说得不错,老树成精也沾着仙气儿的。 这瞎子能测出字儿来,肯定与这棵老榆树脱不了关系。 赵婆子满脸堆笑,说她也要回家,正好与她一路。 张四娘到了家里,头件事就问元娘,二娘跑哪儿去了,说是在菜园子里收拾菜。元娘见两人不是一道回来的,就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二娘欺负她了。四娘摇头,点着马杆儿去了菜园子。 二娘手里拿着个舀水的瓢儿,蹲在菜畦上发呆,眼前浮现的仍是那两条叠在一起白花花的肉,那女人是刘寡妇无疑,可那男人,她并没看清楚,因为那男人正将脸埋女人双乳间啃吃着…… 二娘的脸涨得红红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到现在还发着烧。 她听到脚步声,一扭头就看到了四娘,这才想起,竟然把她给忘在了刘寡妇家里了。 “四娘,对不住,我,我被吓着了……” 四娘摆摆手,走近她,低声问:“二姐,你被啥吓着了?” 二娘眼神乱瞟,“没,没,啥也没看见!” “看见?”四娘心下一沉,难道二娘看到了张义光?“你跑了后,我就听到屋子里有人说话。我吓得也跑了……不过,我听着好像有男人说话的声呢。” 二娘听了心中一动,这么说,那男人一定不是三叔了,否则不会连四娘都听不出他的声音来。当她看着刘寡妇与男人厮混的时候,也不是没往三叔身上想,毕竟他说今天要去豆腐房做工的。 二娘再说话时,语气就轻松了很多,“没想到刘寡妇还挺风流呢。怪不得刘灵儿拦着我们,这么一想,她也不是好东西。对了,捡豆子的时候,我也看了,三叔没在那儿。估计上别的地方去喝大酒了。” 张四娘闷闷地嗯了一声,就回屋倒在炕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不大一会儿,她扑愣一下坐了起来,脸色极为难看,点着马杆往东厢房的耳房里去。搬开她的那张小竹床,摸萦着用手量了三扎地,再用马杆儿把土抠开,探手往里一摸――空的,石头哥给她的二两银子不见了! 张四娘恨得牙痒痒,不用说,定是那张义光将银子偷去了。怪不得,二娘说刘灵儿穿上了新衣裙……搞女人哪有不给花钱的…… 张四娘的手紧握成拳,如果张义光就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用拳头狠狠地揍他!用马杆儿狠狠的打他! 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丧了良心了,连自己孩子的钱也能偷去!他太不要脸了! 张四娘恨得不知用什么话去骂他好了,只觉得胸口发闷,气血翻涌,头痛欲裂,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想试着拄着马杆儿站起来,身子却摇晃了一下,摔倒在地,没了知觉…… 赵氏趁人不备,将偷来的面放在自己屋子里,刚包了一盖帘儿的萝卜粉头蒸饺。 上房乱哄哄的,张四娘那个丫崽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昏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她让三娘到院子里给她放风,自己快手快脚的在屋子里起了小灶,水开一刻钟后蒸饺就出锅了。她将饺子捡了满满一盘子,推开西窗,轻声喊:“娘,娘――” 赵婆子应了一声,从窗口处接过饺子递给等着吃喝的赵半仙儿,“咋样,那丫崽儿还没醒?” 赵氏一抿嘴,“你关心她那个干啥?醒不醒的也与我们没关。不醒才好,明儿个我再趁机弄点肉,给你们打打牙祭。” 赵婆子倒不是关心四娘,而是在想,她会不会白日里在那棵老榆树下吸灵气儿吸多了,才昏倒的。 “你可得小心点,你公爹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真没看到哪家过日子,往粮袋上做记号的。亏得你聪明,要不然,就被他发现了。” 赵氏每次偷粮后,都会把粮袋给捋直,捋细了,两边用别的物件一挤,从上面瞧着,粮是一点也没少。这种事情,她干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赵氏贼兮兮地笑了,正想再与赵婆子说会子话,就听到院子里三娘喊:“爷,周郎中来了。” ------------ 第六十、六十一章 舍不得 年三十儿了,两章合一,提前给亲们拜年了 ************* 周郎中挎着诊箱再一次出现在张老家的小院里。 望着这小小的农家院落,周郎中感慨地抚了抚胡须,这大半年的光景,足足来了三次了吧。 他前脚刚迈进屋里,后脚大郎赶着牛车进了院,见到三娘,一连声地问:“周郎中到了没?” 三娘被问的一愣,“你不是去接的吗?怎么反落到人家的后面。” 大郎松了一口气,“医者父母心,周郎中半路下了我的牛车,说是嫌这牲口慢。唉,不说了,我进去看看四娘。” 三娘白了他一眼,自从大郎识了几个字后,动不动也能来几句嗑儿了,便扔一下句“装好人!”转身进了西厢房,端起一小盘蒸饺,与赵氏两人趴在窗口一边吃一边朝上房张望。 …… 宋氏坐在炕前眼里有些止不住的湿润。 张四娘大灾小难不断,但昏迷不醒还是头一次。任她怎么掐她的人中,那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周郎中进来,忙不迭地让了地方,“……您快给瞧瞧,我家四娘这是咋了?” 何氏不忍宋氏伤心,又怕她情绪失控阻了郎中诊治,将她强拉到外间。 周郎中凝神诊脉,过了片刻,眉头便皱了起来,伸手又翻了翻四娘的眼皮儿……抬头瞧了张老爷子一眼,又朝着屋子里的人看了看。 张老爷子会意,这是周郎中有话要单独与他说。便打发了众人出去。 “周郎中,你看我这小孙女儿是啥病症?” 周郎中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叹道:“与当初是一个病症。那时,早就对你说了,你偏还不信。现在想治,也怕是晚了。” 张老爷子的脸色一变,粗着嗓子:“不是不信你。唉……那时,家中的境地远不如现在。哪有银子去医治……” 周郎中二郎腿一翘,没给他好脸儿,“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当初?……当初,要不是你执意要把那银子花在一亩地,这丫头的毒想必早去了一半了,医的好的话,眼睛也能看个模糊的影儿。哪像现在……” 张老爷子被臊得满脸通红,“唉,别提当年了。我不是也怕她活下来吗?谁想到……唉,你说吧,这次得花多少银子能把毒去了?” 周郎中想了下,伸出两根手指,在张老爷子面前晃了晃。 “二两?”张老爷子眼睛一亮,“中!我这就给你!” 周郎中一拍桌子,瞪起眼睛,骂道:“中个屁!是二百两。” “啥?二百两?周老儿,你耍弄我呢吧?当初要医治的时候,你可说的是二两银子,没错吧?” 周郎中冷笑:“又是当初?你总提当初干啥?”他压低嗓音,“那时候,新朝刚立,银子也值钱,一两银子就能买上一亩地,现在呢,你能买啥?我和你说,老张头儿,这二百两,我是一文钱都没多要你。这村上镇上都没有那种药,我得现去府城给你淘弄去。府城若是没有的话,就还得往远走。我实话给你说吧,我能把四娘医醒了,可这毒能不能去根儿和眼睛能不能看着,我保证不了。” 张老爷子腾地站了起来,“保证不了,你还管我要这二百两银子。” 周郎中拎起药箱,也站了起来,“爱治不治,又不是我孙女儿!” 张老爷子为了难,他手里拼凑起来,也不过四十多两银子,若加上大房手里的,也不够一百两,让他去哪儿淘弄银子去。就算凑够一百两,周郎中也同意的话,他也舍不得把银子都拿出来。 四娘这孩子好呐,他也疼着。可他是一家之主,不能不多想一些。眼瞅着大郎二郎一个个的,成亲的成亲,赶考的赶考……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去了…… 就算他愿意,只怕别人也不会愿意。 “要不,我先给你十两银子……先让孩子醒过来,这毒也碍不着性命,要不,咱慢慢治着……”张老爷子跟他打着商量。 周郎中斜着眼,冷哼了几声,鄙视地用手隔空点了点他,“算了,十两就十两。先救孩子要紧!不过,你可别存了侥幸心。当初我说这毒碍不着性命,是因为它什么征兆都没有。可眼下不同了,她这么不明不白的晕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治不治的,你自己考虑吧。” “是,是,我孙女儿我能不治么?”张老爷子喏喏称是。 周郎中不再理他,打开针灸包,开始给张四娘针灸。半个时辰后,又开了药方,让大郎随他去取药。 宋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见四娘苍白着脸,闭着眼,却比方才多了一些活气,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四娘的头上,瘦削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泪如雨下,“乖囡,快醒来吧……今儿可是你的生日呢。娘去集上给你买漂亮的簪子了……乖囡,娘的乖囡……” 张玉凤陪着宋氏待了一会儿,见她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下来。就偷偷地拿了一个小布包,溜出了上房。 就在昨天,她得知顺子到隔壁做木匠活。她的心一直都没有平静下来。隔着那道矮墙,她看到了顺子,顺子也看到了她。 梅林里的那件事儿,在彼此的心里都掀起了波澜。 好几次,张玉凤都在村子里看着过他,可当他意识到她的存在时,她又匆匆地,像避着瘟疫一样,绕了开去。 而顺子呢,只能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张玉凤虽然避着他,心中却熊熊地烧着一把火,深深地渴望着他。就好比昨晚的梦一样,她觉得正如梦中所预知的那般,顺子定然是觉得配不上她,才拒绝自己的。 她忍不住想再去试试,或许……是误会,也说不定。在心里,她是很舍不得顺子的。 于是,她一大早见宋氏歇了一天,就也跟着告了假。兴冲冲地去了趟集上,趁宋氏去买簪子的时候,她偷去糕饼店里买了几块桂花糕。 她知道,顺子爱吃那个,过年节的时候总会到集上买两块儿,一块给他自己,一块给他爹。 张老爷子手里有钱了,她问他要钱也不困难。几块糕,她还是买得起的。 张玉凤将小布包揣在怀里面,站在海棠树下,装着喂鸡,眼睛却不时地往隔壁溜。 二娘拿着猪食盆子过来,看见小姑母心不在焉地喂着鸡,就觉得奇怪。凑上前去,想与她说会儿话,却一眼看见小姑母的胸前鼓鼓囊囊地揣着什么,她凑近一闻,一股糕饼的香味儿,眼睛就亮了,“小姑,你这里面揣的是糕饼不?咋揣那里了,别压坏了。我帮你拿呗!” 这声音,把张玉凤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正见着二娘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胸。 她便照着二娘的身上打了一下,“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还认得啥?告诉你,这不是吃的,什么糕饼不糕饼的,还不快去喂猪,小心我告诉你娘,再偷懒,你今晚就没饭吃。” 然后,张玉凤怕二娘再问她什么,把鸡食盆子往二娘手里的猪食盆子上面一放,转身便飞也似的跑了。 她一口气跑到了太子河边上,孤单地站在那儿,惘然注视着悠悠而去的流水,心里很憋闷,也很烦燥。她恨自己没有勇气。 秋色渐浓,山上的草木都开始发黄,正如她的心境一样黯然。 她低头拾起河边石缝里的一朵美丽的小黄花,在鼻间闻了闻,然后,又用力地揉搓着,一直把它揉得粉碎。 这时,一只乌鸦从远处飞过来,栖息在她身边的碎石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 这叫声,更勾起了她许许多多的愁绪。 她一扬手,把那些花的碎片抛进了河水里,让它们随哗哗作响的流波渐渐地远去了。 那只乌鸦还在哇哇地叫着,张玉凤皱着眉头看了它一眼,突然把满心的不快,都归罪于它。她朝着它狠狠地啐了一口,可它不仅没有飞走,反而叫得更加欢快了。 她气急了,猛地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一扭身,刚想甩出去,身子却骤然定住了。 是顺子。 他就是那样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双鹰隼般的小眼睛,定定地瞧着她。 张玉凤一肚子的不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背着手,悄悄地抛掉石头,下意识地抻了抻衣裙,怀里的那几块桂花糕使她的胸前越发的鼓囊了。 顺子也瞧见了,脸一红,低着头,从她的身边走过去。 他是来河边洗褂衫的。 张玉凤一把拉住他的手,见顺子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忙又缩了回来,“顺,顺子哥。” 顺子嗯了一声,走到了河边,挽起裤腿,脱了鞋子,下了河。 在流淌不断的河水中搓洗着褂衫。 张玉凤觉得喉咙干干的,咽了口吐沫,见四下里无人,便又大着胆子朝他那里走了几步。 “这都秋天了,你咋还当夏天过呢。河水多凉呐。”她不无关切地说了一句。 顺子叹气,姑娘家面子都矮,再不理她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就道,“没事儿,习惯了。” 见他有了回应,张玉凤心里畅快了,“顺子哥,你手里洗的那是啥玩意?” 她才发现,顺子手里除了褂衫外,还有一些小红果果。 “是樱灵儿。(一种小野果。)”他把手里的小红果扬了扬,“你吃不?” “哟,这能吃吗?”她探头一看,叫了一声,然后用手指轻轻拈出一颗,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咂着舌头,笑眯眯地说:“甜,真甜!” “爱吃?” “嗯,好吃咧。” “那,给你吃一点儿吧。” “真的……给我?”虽不是全部,但能占有那一点儿,张玉凤的心里也是甜着的。 顺子点头。 其实,那樱灵儿是准备给宋氏的。自昨晚她把褂衫送给他后,他那颗孤寂的心,就一直充满着狂喜,无论怎样,都宁静不下来。 当然,他绝不是笨人。他知道,宋玉儿,打从嫁人那天起,就不再属于他了。 但是,他的理智,却根本无法遏制他的情感的骚动。 那些早已象流水一般逝去的岁月,那许多许多充满童年和少年时代欢乐的往事,又都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遥远,且又那么真切。 往事如烟,搅得他一夜没合眼。为了不耽误工,于是,他一大早,就顶着星星上了西山岭,那樱灵儿只有西山岭上才有。采下它,送给玉儿――就象从前她还没嫁人一样,悄悄地送给她,让她尝尝这鲜果儿的甜味儿。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啊! 可这些事情,张玉凤一点儿都不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问他要这樱灵儿吃。 她并不馋嘴,只想试试顺子的心意。看他舍得,还是舍不得。 “那我全都想要,你给不?” 顺子摇头,再次重复:“只能给你一点儿。” 舍不得全给呢……张玉凤失望的同时,又暗骂自己太贪心了。 “哎呀,我与你说笑呢,顺子哥,你可别当真。”张玉凤轻轻推开顺子的手,“我不吃,你留着回去给大伯吃吧。” 这时,她又高兴起来,在她往回推顺子手的时候,顺势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布包,塞给了他,“给,你吃这个,我吃了你的樱灵儿,还你这个。” 她没敢说那糕饼是特意买给他的。 “啥东西?”顺子盯着手里的小包儿,惊异地问。 “桂花糕,镇上福来糕饼铺的。”张玉凤笑着道,有意地强调了一句,“可好吃呢。” 福来糕饼铺子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名气的。顺子用目光询问:你咋会买这个东西?但是,他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那疑问的目光旋即消失了。 他灿然一笑,忙不迭地说:“桂花糕啊?好啊!多谢妹子你了。” “谢什么?”张玉凤听他叫她妹子,又谢谢她,心里好惊讶,有点儿掩饰不住内心的不悦,把脸一沉,“我可不用你谢!” 顺子一眼就看出了张玉凤的不快,忙笑道:“好,那就不谢!以后有什么事,打什么物件,尽管吱声。” 张玉凤一看他笑了,自己也绷不住也笑了。这一笑,又把满心的不悦都笑光了。 ------------ 第六十二、六十三章 变脸 两章合一! ************** 张玉凤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小河沿,待进自家院门儿的时候,发现张义光手拎着一个篮筐在上房门前探头探脑。 各房的人都在忙着自己家的事儿,等着何氏把饭菜做好。没有人注意到张义光是啥时候进的院子。 张玉凤放轻了脚步,悄悄地站到张义光的身后,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一下,吓得他当即窜了起来,正要开口骂是谁,却见妹妹扯着笑脸对他笑,就忍住了,“干啥啊?怪吓人的。” 看到张玉凤的裙边湿了一大圈儿,“你没事儿少往河边儿跑,没听说,最近河边不太平么?” 不太平是指打从夏天开始,总有男人在河边窥视女人们洗澡。 这事儿老张家的三个儿媳妇都曾经历过,张玉凤也是知道的。 “这天不是没黑嘛,三哥,你放心吧。”见张义光对她还是很关心的,张玉凤的语气也放得柔和了一些。 “你不进去干啥呢?你这篮子里装的啥?”张玉凤边问边就把篮子上面搭的一块包布掀开了,吃了一惊,竟是些时令的水果,葡萄、水梨、橘子,这几样满满地装了一篮子。 这些村子里虽都有,但村民都很少会自己吃,都是要挑好的往集上去卖。这篮子品相这么好的水果,少说也得两百文钱。 张义光照着张玉凤的手背打了一下,“装的啥也不是给你的。这不是四娘病了嘛,我刚买的。” 张玉凤的眼睛瞪得溜圆,挖了挖耳朵,“三哥,我没听错吧?你确定这是买给四娘的?” 张义光被她的大呼小叫激怒了,冷哼一声,“真烦人,比乌鸦还呱噪。” 一掀帘子,进了上房。 张玉凤撇了下嘴,转了下眼珠子,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 张四娘与张玉凤住的是上房西屋的耳房里。从北窗可以看到外院的菜园子,现在天气渐冷,重新用纸糊了窗户,再加上何氏帮着她给这耳房里烧了一把柴禾,屋子暖暖和和的。 宋氏用针挑了昏暗的油芯,火光跳了下,明亮了许多。 照在四娘熟睡的脸庞上,越发的柔和,脸色也似乎比晕倒时要好看了些。 宋氏帮她掖了下被角,又疼惜地抚了下四娘的脸蛋,轻轻地叹了口气。 “咳!”张义光清咳了一声,提醒宋氏他来了。 宋氏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很快掩饰下来,忙站了起来,把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张义光坐。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宋氏,马上又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坐吧,累了一天了。” 语气是少有的温和。 曾几何时,张义光对她这般说过话……很遥远了吧,遥远到,宋氏一下就想到了新婚时,他的温柔相护,小心抚慰…… 宋氏神情恍惚了一瞬,低下头,摇了摇脑袋,“你坐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张义光拦住了,“别忙乎了,我坐会儿就走……四娘,好些了吗?” 宋氏看着四娘,眼中尽现慈爱,“方才醒过一回,只是眼皮动了动,不过很快又睡着了。郎中说了,醒是迟早的事情,让我们耐心再等等。” “哦,”张义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嗯,我是说,只要能醒就是好事。” 宋氏无言地点头,目光凝在了四娘的身上。 张义光偷偷用余光扫了她几眼,清了清嗓音,“那个……我给四娘买了些水果……你跟着受累了,这水果你也吃吧。”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宋氏的身子一颤儿,目光审视着移到张义光的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忙站了起来,“那个,你陪着她吧。我去吃饭了。” “啊……”宋氏反应过来的时候,张义光已经出去了。 她看着地上的一篮子水果,怔怔地发起呆来。 张玉凤早已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心中暗暗为宋氏高兴,她这个三哥总算是有点良心,知道心疼媳妇孩子了。 张玉凤去上房吃过了晚饭,又将宋氏的饭菜送到西屋耳房里,“三嫂,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吧。” 宋氏正在灯前补袜子,笑道:“多谢,妹子。我缝好了这一只,就来吃。” “哟,谁的?”张玉凤指着袜子。 “我的。”宋氏见小姑张玉凤进来,就换上了笑脸,“来,坐这边。今晚我和你们挤一炕,中不?” 张玉凤知道宋氏担心四娘,又怕自己照顾不好孩子。可想到张义光,她又不禁打趣道:“中,我哪有不中的,就怕我三哥想你呐!半夜冲我要人……” 说着,她的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就故意上下打量着宋氏,把宋氏瞧了一个大红脸。 “尽说这些有的没的,亏你还是个未嫁的姑娘,羞不羞?” 姑嫂两人笑了一气儿,张玉凤就指着宋氏手中的袜子,“都破成这样了,你还补啥?” “不补还行?笑脏不笑旧,笑破不笑补嘛!” “算了吧,三嫂,你这袜子都补出花儿来了,你别要了,我另给你一双新的。” “新的?我不要,我箱笼里还有两双新的哩。” “那你咋不穿?”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穿那新的干啥。” “唉,三嫂,你呀……”张玉凤无何奈何地摇摇头,“你真是穷惯了。如今家里比从前强了,你就扯点布做双袜子,又能怎么样?你呀,有福不会享!” 宋氏笑了笑,没接话儿,仍然专心致志地补袜子。 这时,张玉凤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个尺头,让宋氏帮他看,“这颜色咋样?” 鸦青色的绸缎,隐印着半福。一看就是男人做长袍子用的面料儿。 “那要看给多大年纪的穿。”宋氏的手略停一下,眼睛中闪烁着疑惑,“你要是给咱爹做,就不大合适。” “不是给爹的。”张玉凤轻轻解释了一下。 “唔,”宋氏的手又动了起来,对着灯光穿针引线,“那你给谁的?” 张玉凤支吾了半晌,“你别问了三嫂,你只要教教我怎么做盘扣,就行。” “盘扣?”宋氏这回真的惊讶了,“你是想用这缎子做褂衫?” “不是,是做冬日里穿的长袍子。”张玉凤解释道。 除了冬天的长袍子需要在领口处做盘扣儿外,其他季节,只有做褂衫时才需要做盘扣儿。 宋氏点头,冲着南边的方向努努嘴,“那你可问错人了,盘扣的功夫深呐,我们几个里头就数你二嫂会弄这个。你去问问她。” 张玉凤就摇头,她与赵氏水火不容,怎么能开得了这个口呢,“算了,我也不整那么花哨的样式了,你教教我最基本的做法。” 宋氏不赞同,用这好的料子做袍子,再弄个普通样式的盘扣,那样看起来很不搭,所谓好马配好鞍,就劝她去找赵氏。 张玉凤别别扭扭地不想去,可又想着,一定要做出最好的袍子才配上顺子,考虑再三,终于豁出去脸面,硬着头皮去了二房。 对于张玉凤的到来,赵氏很是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还一反常态地邀她进屋里坐。 张玉凤听两个孩子都在家,就不好开口直说,赵氏是何等人呐,一眼就看出她的别扭,就拉起张玉凤的手,“走,你二哥今天得了两个石榴。我给你一个。” 姑嫂两人来到外间坐下,赵氏就真的递给她一个石榴,又红又大的石榴象个大红苹果似的,招人稀罕。 可张玉凤虽喜欢着,却拒绝了,她将石榴推了回去,开门见山地说:“二嫂,我想跟你学盘扣儿,你教我不?” 赵氏立刻就想到了顺子,眼睛笑得弯弯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教,咋不教呢。你想做啥样的,蝴蝶的,还是蝙蝠的?我还新学了一个双鱼儿的。你选一个,我教你。” “真的?”张玉凤也有了笑模样,“那我选个……双鱼儿的吧。” “中。”赵氏一口答应,“不过,你得告诉我给谁做的,是男是女,我也好告诉你这盘扣怎么结花儿。双鱼儿也是分男女的。” 张玉凤的笑容凝在嘴边,“这样啊……” 想了半天,才轻轻地说道:“是男的。” “哦,是给咱爹?” 摇头。 “你大哥、三哥?” 还是摇头。 赵氏笑了:“妹妹大了,心事儿也多了。这样吧,我来说个谜面儿,你看我猜得对不?” 张玉凤的脸一红,“你也会算这个?” 赵氏不理她这话,自顾地说起来:“泉底残花落颖川,对不?” “就这一句话?”张玉凤问,她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也不猜不着。 赵氏却不急等着她的答案,“你不就是想学双鱼儿吗?我现在就教你,谜底你要是猜不着,你就去问你三嫂,她准知道这人是谁?” 张玉凤奇怪,赵氏却不再让她问下去,拿了布料剪了几下,手把手地教起张玉凤来。 待张玉凤再回上房时,宋氏正守着四娘坐在椅子上打盹,她关房门的声音惊动了她,“会了?” 张玉凤点头,“三嫂……你,你帮我猜个谜呗。” “行。”宋氏虽也不识字儿,可却是最擅猜谜破闷儿的。 张玉凤真的很想知道,赵氏是不是已经知道她喜欢顺子的事情了,她要在宋氏这里得到验证,“泉底残花落颖川。打一个字儿。” 宋氏抚头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这谜面是谁出来?” “二嫂啊,咋了?你猜得出不?” 宋氏毫不费事儿就猜到了,是一个“顺”字。 若平时,她也就不那么多心了,可这谜儿偏偏是赵氏说给张玉凤听的,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不,不知道呢。我还猜不出……妹子,二嫂为啥让你猜这个呢?”宋氏感到一种恐惧,一种威胁,在向她袭来。 她不仅心在发颤,连声音也在发颤了。 张玉凤看着她,她并没有发现宋氏的失态,只是不相信她猜不出来。明明赵氏说过她能猜得出来的啊,“二嫂说,那是咱喜欢的人。你要是猜不出,八成是二嫂也不知道是谁,在编谜儿唬弄我呢。” 宋氏正要去拿针的手,猛地被针刺了一下,那针正好扎在指尖上,很快就冒出了血珠子,疼得她直甩手。 “哎呀,三嫂,你咋这么不小心,都出血了。”张玉凤一把抓住宋氏的手。 “没事儿,没事儿。”宋氏喃喃地说着,把手缓缓地抽了回去。 张玉凤又一连声地问她怎么样,最后,想到她与宋氏的情份最好,万一赵氏真猜出是顺子,反而显得像是瞒着宋氏似的,就坦白道:“算了,你也别猜了。是顺子,三嫂,你觉得这人行不?” “顺子?”宋氏把眼睛悄悄地移开了一些,避开张玉凤的目光,“这个人,行!” “真心话?” “真心。” “呵呵……”张玉凤笑得很开心,“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 宋氏也跟着傻笑了一下,心里不知怎地,却是极为难受。 然而,这次张玉凤却看出宋氏的脸色难看了,关心道:“三嫂,你这是咋地了,脸色咋这么不好呢?” 宋氏用手摸了摸脸,又勉强笑了笑,“可能是晚饭没吃好,心悸得厉害。” 张玉凤有些后悔赶集时买的桂花糕自己没留一块,甜食缓心悸,“那咋办呐?”她看到地上的水果篮子,“对了,我给你洗个水梨吃。” “不用,不用。”这都快二更天了,天黑不出门,她不想让张玉凤折腾,扭身从今天刚搬来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包儿:故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别出去了,我这有吃的。你也来吃!” 小包儿抖开了一看――六块桂花糕,一大捧樱灵儿。 在张玉凤看来,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刺目。 她慢慢地拿起一个又一个桂花糕,翻来覆去地看,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一个又一个地仔细看过,又一个又一个地放了回去。 这时,她的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变得像石头一样漠然,像生铁一样冷酷。 她死死地盯着宋氏,看了许久,才猛然将这些桂花糕及樱灵儿一挥而就,全部扫落到地上,同时激怒地吼道:“这是谁给你的?是谁?!” ------------ 第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章 九千字更新、三章合一。求订阅、粉红票。谢谢! ****************** 宋氏被小姑癫狂的模样给吓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她,满脸惊骇之色。 这时的张玉凤,浑身上下都在发着抖,打着颤儿,苦涩的泪水从她的脸上淌了下来,沿着她精巧的下巴,打湿了衣襟儿,她也不擦。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宋氏。 也就是在这时,她想起了赵氏为什么让她去问宋氏谜底,想起了顺子手护着樱灵儿的神情,想起了顺子送四娘的马杆儿……想起了许许多多……她把这许许多多的事串在一起,就一切都明白了。 因此,她在盯着宋氏的时候,目光中充满了痛苦和仇恨。 “妹子,你……”宋氏这时才意识到,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一包儿的东西上。 这些东西,是方才张玉凤去二房时,她顺便也回了趟东厢房里取铺盖,半道儿顺子隔着院墙喊了她一声,将小包儿扔给她的。当时,并没有别人看到。这个她可以打保票的。她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准定没有人看到他们。 可是,张玉凤咋这么激动呢?她想来想去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向她解释吧,又觉得无从说起,只好一连声地说:“妹子,你别……妹子,你别……” “我别什么,别什么?!”张玉凤哭喊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儿个我才算认识你宋玉儿!”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 宋氏傻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儿,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张玉凤跑出了半天。她才想起喊了两声:“玉凤!玉――凤……” 夜色茫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儿。 宋氏的心也随着这深沉的夜,越来越往下沉。 她颓然地回到屋子,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流下眼泪……“顺子哥……这究竟是咋了?……”她轻声的低喃道。 她完全陷在痛苦与凄楚之中,没有发现炕上的张四娘眼皮抖动。 张四娘早在张玉凤的那声怒喊中,就惊醒了。但她眼睛仍觉得有千斤重似的睁不开,可意识很清醒。将姑嫂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张玉凤喜欢的人是顺子叔,而顺子叔似乎与宋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惊悚。 一个到外偷情搞寡妇的老爹,一个与外人有着暧昧不清关系的老娘……这家人都有着不似外表那么单纯的人际关系…… 张四娘在这一刻,茫然了……越想越头痛。意识渐渐混沌起来,再一次陷入了昏睡状态。 张玉凤这时已经跑进了二房。 别看她与赵氏关系恶劣,可这会儿,却把她当成了亲人了。一进屋,就扑在她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义勇慌了神。从小到大,哪看到过张玉凤哭过。都是她欺负别人,哪有被人欺负过的。 “玉凤。你咋了?谁欺负你了,二哥去找他去!” 二郎双手捂住了耳朵,直皱眉。三娘一边捂嘴偷笑,一边嗑着瓜子。 “找什么找?都一边待着去。”赵氏瞪眼睛,“走,妹子,咱们不理他们这些二愣头。去外间说话儿去。” 两人到外间的炕上,张义勇跟着进来,拿了一碗水放在炕上,不想走。 被赵氏连推带搡地推进了屋。 “哟。咋了?是不是咱家三娘又惹你生气了?”赵氏用很关切的语调问道。其实,她正生着张玉凤的气呢。一大早,张玉凤就向张老爷子告状。说三娘在家啥活也不干,将来到即使到了县老爷府上,也会因为懒被人家给撵回来。临近中秋,为了讨女儿出门吉利,赵氏不愿意多与张玉凤计较,就把这气憋在了肚子里。因此,她这会儿貌似关切的问话中,又包含了不少讽刺的意味。 痛苦萦绕在张玉凤的心头,她根本没有听出赵氏的弦外之音,摇头说跟三娘他们无关。赵氏又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就想出没想,连哭带说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赵氏一听,就更加确信了宋氏与顺子之间微妙的关系。但是,她仍不露声色,笑眯眯地说:“能吗?不能吧!她一个当嫂子的,还能同你这个当小姑的争相公?要是这样,她还能算是个人吗?我看呀,这事儿不能,你说能吗?” 赵氏的高端就在于――当她头脑清醒时,能保持着滴水不漏的处世技巧。不但如此,而且还能巧妙地让你感受到她的态度。说完,把两只眼眯细了看看张玉凤,小嘴儿弯弯的,带着笑,象个月牙儿。 “能。怎么不能?”张玉凤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愤愤地说:“二嫂,这事儿,你不也知道吗?” “你可别乱说,我哪能知道哩!” “你不是让我猜谜儿,说谜底三嫂准能知道嘛?” “她能知道,也不能说她就与顺子有啥关联,对吧?”赵氏赶忙摇头否认,“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爱咋想就咋想,我不管。” 说完了,赵氏还含蓄地冲张玉凤一笑,眼睛又重新眯细了。 那一笑,包含了太多的含义。 张玉凤的嘴翕动了几下,惊异地看着赵氏。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没等到开口呢,门吱呀一声开了。何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十分喜气儿, “妹子哟,你可让嫂子好一通儿找哦。”何氏见着张玉凤笑着拍手道,当她的目光落到满面泪痕上时,怔住了,“哎呀,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 她抬头就望向赵氏,赵氏白了她一眼,“你这着急忙慌的找玉凤干啥啊?” 何氏却反常的没说。只拉着张玉凤的手,“妹子,有啥话也和大嫂说说啊。” 张玉凤无精打采地看了眼何氏,这傻瓢子能与她说啥呢,看她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走的意思,那自己也不能再与赵氏说什么了,就站起身。同赵氏打了一个招呼,一边继续抽泣,一边朝外面走去。 何氏也紧跟着出去了。 “玉凤!”当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时候,赵氏才笑容可掬地喊道:“你不再坐会儿啦?” 这便是客套话了,偏何氏没听出来,忙跟着问,“你还坐会儿不?” 张玉凤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亮了,她若真回去坐儿。也就变成何氏那样看不出眉眼儿的傻瓢子了。 三娘见人都走了,兴奋地问赵氏:“三婶儿真的和顺子叔相好?”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懂得啥好不好的,一边待着去。”赵氏知道三娘无风不起浪的性子,这事儿可不能从二房里传出去。 三娘冷哼一声,“还瞒着我啥呀。我都听到了。怪不得,娘从前就骂三婶儿浪,果然如此。这事儿。不能善了,给我们老张家丢人呐!等那瞎子醒了,我得好好臊臊她去!” 赵氏没理会三娘说什么,只偷偷扒了窗口往外瞅,看那两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便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找玉凤啥事儿呢。” 原来何氏自从手里有了银子后,托了贾媒婆帮着打听好人家的姑娘。不求长得漂亮,只要是勤快,善良。家里外头都是能干活的好把式就可以。 今天下午,贾媒婆说旋子村里有一家姑娘不错,年纪比大郎大上一岁。就是家里穷点。但能干活,人长得也不错。准备定个日子相看一下。如果成了,就下定。 何氏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张玉凤却是听得不耐烦了,本来心里就乱,哪有空管大郎相不相亲,“那你到底找我啥事啊?” 见小姑明显的不耐烦,何氏一愣,讪讪地笑道:“来年春天里就能把房子起了,我想找个木匠做些家俱。” 张玉凤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顺子,嘴上却仍不客气,“找就找呗,我又不是木匠。”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不是木匠,可有人是啊。嫂子想请帮忙问问,中不?”何氏早就看出张玉凤喜欢顺子,她本来想给两人制造点机会,却没想到小姑子不领情。 “不中,你让我大哥去找啊,爱找谁找谁。我又不认识。”张玉凤一甩手就往上房西屋去了,到了门口又转回身,喊住何氏,“大嫂,我今晚儿和元娘一起睡。” 何氏郁郁地,不知道小姑子又发了什么疯,听她又亲亲热热地喊住她,就把方才的不快忘个一干二净,“好啊,你三嫂睡你那屋子里了吧。怪挤的,你就和元娘一起睡吧。” 第二天一早,青着眼圈的宋氏发现四娘醒了。 “孩子,你咋晕倒了呢?”宋氏抚着四娘的头,发现她的面色仍旧有些难看,“现在身上哪儿不舒服,你跟娘说呀。” 张四娘的心中如五味陈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知道宋氏活得苦,也知她的委屈,但她这样与顺子叔两人不明不白的,终究不是办法。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 她真想与她心交心地谈谈,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推心置腹的与她谈谈。但话该怎么说才好?!宋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再者说,她现在的身份是宋氏的女儿,并非朋友。一旦转换了身份,以成年人的角度与她,宋氏从感情上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女儿,甚至有可能把她当成怪物疏远她。 “四娘,四娘?……你说句话啊?”宋氏见张四娘一声不吭就有些急了,莫非是撞坏了脑子? 张四娘于心底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音:“娘,我想喝口水。” “嗳,娘这就给你拿。” 宋氏半扶起她,喂她喝了半碗水。 “娘,我还在小姑屋里吗?” 宋氏神情一黯,“嗯,这屋子里你大婶子给加了把柴烧,暖和。” 张四娘垂眸,默了一会儿。“娘,我想回自己屋里睡。我想和娘一起。” 今天自打醒来,就没听到张玉凤的声音。想必昨晚就没回来睡过。她与宋氏占着人家的屋子,人家还和自己老娘闹别扭,实在是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了。 宋氏听四娘这么一说,正中下怀,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小姑子。“那,我去和你爷说说?” “嗯。”张四娘点头,“就说我在这屋子里总做恶梦,想换个屋子。这么说,准能成。” 事实上,各房的屋子都是有限的,哪能还有地方让四娘住。她这么说,能换的屋子也只有自家的耳房了。 宋氏依言去寻了张老爷子,听到四娘醒了。老爷子也很高兴,别说是换屋子,就算是四娘现在张嘴问他要银子,他也能酌情的给点儿。这样,才能减少一些心里上的负疚感。 张义光得知张四娘醒后,发了一会儿怔。直到张老爷子喊他,让他去帮着搬铺盖时,他缓过神儿来。忙不迭地过去。帮着搬铺盖,背四娘回房,还主动让出内室的炕,自己搬去耳房的小竹床上去睡。 “四娘,你想吃点啥?爹去给你弄。”张义光讨好的问。 张四娘把头一扭,压根儿不想理他。 “四娘,那你想喝水不?爹给你倒碗水啊?对了,再给你往里加点糖。”张义光自说自话。 见张四娘无动于衷,不禁有点挫败。 对于四娘对他的冷淡,张义光还未有什么反应。宋氏的脸上先挂不住了,为他找台阶:“她爹,你不是还得去豆腐房帮工吗?快到时辰了。你去吧。家里头有我在呢。” 在听到豆腐房三个字时,张四娘的身子动了一下,这个情形,张义光也看到了。他调整了一下加快的心跳,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很是平稳,“孩子病了,我咋还能有心思去呢。那豆腐房我不去了,左不过还有别人去帮工。这点小钱儿挣来也没意思。我还是在家里帮你照看下四娘吧。” “我可不敢劳动你照顾,你还去豆腐房吧。你不去,有人惦念你可咋整?”张四娘背着身子闷闷地来了一句。 张义光听了脸色发白,嗑嗑吧吧道:“你这孩子,谁能,谁能惦记我啊?都是些……嗯,喝大酒的人,没劲儿。我,我才不去呢。” 宋氏见张义光态度坚决,也就不勉强他。真的让他照看四娘,自己去了上房烧饭。 屋子里一时沉默。 张义光面对这个女儿,感到一阵头痛,但他不能怯了。只能看向四娘,想了好久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打动这个女儿:用父女之情?他现在才发现,他和这个女儿之间不存在什么父女之情;他想不出哪怕一点点他和女儿之间有过的温馨之事。 到现在他后悔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对四娘好一点,哪怕只要好一点都可以。至少,遇到如今这种情况,四娘能念在父女之情上,容他喘上一口气,让他好过一点。 他想了好久之后干巴巴的道:“四娘,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毕竟我养了你多年,不管冲着里外,你都要叫我一声爹。我知道我爱喝大酒,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你娘,对不住她,可是、可是那些都过去了,我以后会……“ 张四娘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地坐了起来,嘴角含着讥笑:“你以后定会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对待我和我娘?” “会会,当然会。”张义光忙忙地下了保证,“四娘,你放心吧。” “我放不放心地,没有用。关键是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张四娘不客气地戳穿他,她冷冷地说道,“是不是你的女儿,我一点都不在乎。谁想要当你的女儿,这个头名我不会不舍得,让她只管拿去。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开口叫你爹!” 张四娘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兀自在手里颠来颠去的摆弄着,“不过,在此之前,先把我那二两银子给我吐出来。吃我的,花我的,你也好意思嘛?!有本事偷腥,就要有本事养。别拿我的银子当垫背的,你用起来。就那么舒服吗?” 张义光被张四娘说得很难堪, 非常的难堪,最难堪的就是他辩无可辩! 当爹的偷拿银子给别的女人花,如果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以后就没办法在村子里待下去了。 张义光难堪的同时,又很气恼张四娘的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让他还银子。他拿什么还?张义光又想到,他养了她八、九年的光景,除去吃喝,光是看病就花了不少钱。他拿她的银子又怎么样?当子女的不就应该孝顺父母吗? 她一个当女儿的,本有些话是不应该说的,因为说出来就是对他这个父亲极大的不敬;要知道父母、父母,父要比母在儿女们面前更为尊贵一些,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怎能为着这区区二两银子与他计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逼迫他。 张义光生气。却不敢怒吼,他只能试着和张四娘讲道理:“四娘,我到底是你爹。我们是一家人,提银子就没意思了。” 张四娘被他的话给气笑了,冷冷的道:“我们是一家人?那你的银子可是花在这一家人身上?”她顿了顿:“不过,我也不是非要你还这笔银子不可……” 张义光的眼睛一亮。知道四娘还有话没说完,“嗯,你说。” …… 张义光的心情忽喜忽悲。坐在屋外抽着旱烟,思量着方才四娘与他说的话。烟雾笼罩着他的面庞,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村口驶进一辆四轮马车,在村民的眼中,这可是有了大气派的。只见,那马车走走停停,偶向村民打听去处,不大一会儿,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辆马车的主人是镇子上老字号酒楼――得月楼的掌柜的。 老张家的院门口,停着辆马车。偶有好事的村民跟在马车面前打转儿,不时往院子里探着头。 周正拿了四色的果盒另附一个礼盒来看望张四娘。在上房略坐了一会儿,宋氏便扶着张四娘去了上房见客。 张老爷子赶回来陪客,见周掌柜的带了礼过来,很是惶恐,说着不敢。 又吩咐宋氏喊何氏一起,准备饭菜。幸好,家里在菜窖里还存着前阵子在镇上买来的鸡,鱼、肘子,当下拿来煮炖,又泡了一些山菇儿,炒了各色青菜做陪菜儿。 妯娌两人在灶间忙乎的时候,张义勇与张义忠、张大郎也从地里赶了回来。元娘帮着端茶水和点心。 周正也不与他们客气,笑着喝了茶,见大郎进来,将一个礼盒递给了他。 大郎忙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恭敬地双手接过,“多谢掌柜的。” 张义忠却使眼色不让大郎收,“周掌柜来看我们四娘,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咋还能收你的礼呢。大郎,还不快点……” 周正一摆手,“这是我送大郎兄弟的一点薄礼,你若不收,便是嫌弃了。” 张义忠老实,嘴上哪能说得过周正,自是谢了又谢。 周正问了四娘的身体状况,让她好好养身体。又闲聊了几句,这边,二娘手快地打开了礼盒,不禁有点失望。那四色的果盒是给四娘的,她不敢动。但这个礼盒是给自家兄弟的,她还有啥不敢的。结果一看,竟是笔墨纸砚。 大郎见了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了。他跟着二郎说是学识字,写字儿,其实也没学几个,左不过二十几个字。每每看到二郎的文房四宝,他都心痒痒的紧。 如今,他也得了一套。自是喜不自禁。 “多谢周大哥!”一句大哥,拉近了大郎对周正的亲近之情。 周正很是受用,指着礼盒,“这底下还有一套字贴。你正好拿来练字,你好好学吧,也不枉四娘对你的期望。” 张四娘心里感动,周正这人不仅会做人,还做得恰到好处。真正打到你的心坎上! 待吃过了茶,屋子里人少了。只有大郎、张老爷子坐陪时,周正方道:“四娘,上次你让大郎兄弟送来的糖蒜我试过了,味道不错。少有蒜臭味儿,当个佐食儿再合适不过。你看……这次你是打算卖蒜,还是卖方子?” 张四娘沉吟了片刻,“我还是卖给你糖蒜吧。如果是卖方子,你酒楼里光是做梅汤就需要占去一大部分地方。还有人力。不如,我们做了现成的供应给你们得月楼,你们也省心。至于说价钱嘛,我也不问你多要,我只在本钱上,多加一点费用。你看如何?” 周正心算道,一斤生蒜集市上卖三文钱。若车马费由他们来负担的话,单收这腌好的糖蒜左不过是四文钱一斤,倒也合算。“可以,不过,我想车马费我来出,我们定个期限,到时我上门来收。” 张四娘会意,他这是想在价钱上压得低一些,“那这样的话。就四文五钱一斤。这料总归是由我们来出的。不能再低了。” 虽比预期的高了五个钱儿,但这个价钱也可以,这小姑娘的算盘打得确实不错。当下两人商定了合约的细节,签了一份长期供糖蒜的合约。合约由大郎嗑嗑绊绊,连问带蒙地读了。张四娘也没有异议,只是这次画押的人变成了张老爷子。 周正方才听到宋氏说菜窖。感到新奇,就让大郎带着就菜园子里看看。 张义勇在院外搓苞米粒,见他们出来要去地窖。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准备跟过去。这时,张老爷子把他喊进了屋子。 “二叔,是我找你。”张四娘道。 张义勇纳闷,“啥事啊,四娘。” “是这样的,大伯家的我给的是酸梅汤的合约。这回呢,这合约是给你们家的。但很不凑巧,听说二叔你对大蒜过敏……嗯,就是感到不舒服的意思。二郎哥还要读书。三娘这马上就要去镇上了,家里只有二婶一个劳力了,你这糖蒜也做不来。我就让我爷签了这合约。我小姑也来与二婶搭把手,到时,赚了银子你和咱爷就对半分吧。或者,你们还有别的分法。我就不多管了。” 张义勇很好说话,当下没有异议。 张老爷子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四娘一眼,这丫头鬼道着呢。 张四娘却是如张老爷子所认知的那样,她故意不卖方子,无非是想借此拴住二房。想要银子,就得细水长流的做活计。除非他们连这一点银子也不放眼里,恐怕到了那一天,也得是二郎中了举人老爷了。到时,他们根本就不会屑做糖蒜,看不上这点小钱儿,可这样一来张老爷子就可以独享这一份银钱了。 庄户人家,如果没有个野心的话,这一点点银子,却是足够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有一天,如果张老爷子干不动这地里的活计了,还能做点轻省又赚钱的事情,那只有糖蒜一项了。 若再有什么突发的事情,张四娘也管不了那么长远了。目前,她能帮的,真的都已经帮了。 周正对菜窖很惊喜,在得知这菜窖是四娘的提议后,更加对这个小姑娘感兴趣起来。 饭菜摆在了上房西屋里。 两张炕桌拼在一起,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酱肘花,小鸡炖蘑菇、红烧鲢鱼、醋溜白菜、辣炒三丝、滑豆腐……这些菜远没有得月楼里的菜色新奇,却重在实惠,就算是镇上有大户人家的席面也不过尔尔。 这时,大魁父子俩人得了信儿也赶来了。梁子还抱了一大坛青梅酒过来。 一时间,酒菜飘香,男人们坐在炕上推杯换盏。 赵氏拿了一个盘子到菜锅里一样舀了一大勺,又捡了刚出锅的一盘子饺子,说是给三娘送去,笑嘻嘻地走了。 宋氏在灶间刚忙乎完,正想直直腰,忽见大半天没见到面儿的张玉凤进了屋子。 赔笑道:“妹子,饿了吧。灶上有饭菜呢,我给你端去。” 张玉凤理都没有理她,眼皮儿一耷拉,侧过身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进了屋子把耳房的门一关,谁叫也不理。 何氏就笑骂道:“这丫头不知道发啥疯呢,从昨晚开始就跟人冷鼻子冷脸的。” 宋氏的心里不知滋味,今天早上她从顺子那里证实了那桂花糕的来处,心中就更加证明了自己了判断。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她见灶房里暂时没啥可忙的,就请何氏帮她照看一下四娘吃喝,就去找张玉凤去了。 “妹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宋氏的声音沙哑地说,语调也很凄切。“这件事儿,都怪我,不怪你。妹子,你就别再往心里去吧,行吗?” 张玉凤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但仍然不搭理她。 宋氏的心里不是滋味。她嫁进张家以后。同张玉凤一向情意甚笃,从来还没有这样僵过。她知道,在这件事儿上,张玉凤很难谅解她。无论她怎么说,说什么,都不会奏效的。但是,有些话,让她不说吧,她又觉得憋在肚子里很难受。她看了看张玉凤。又思量了半晌,决定还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妹子,嫂子不瞒你。”宋氏喃喃地说道,“我和顺子都住在西山村,打小就相识……我娘一个人拉扯我不容易,地里的活计。他也常帮着干。小时,也常带着我打鸟,挖野菜吃。” 张玉凤听了这话。身子悚然一震,脸扭过来,十分惊异地看着她。但是,很快的,她又重新把脸扭了过去,依然还像开头那样,直盯着映在窗纸上的惨淡的夕阳。 “可是,大了之后,我们都没有……否则,我也不会嫁给你三哥。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宋氏继续说道。她的声音更加哽咽,更为凄切了,“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昨晚你跑了之后,我一夜未合眼,就想着……人这一辈子,跟谁在一起,不跟谁在一起,是命里注定的。我呢,跟你三哥,好也得过,不好也得一起过。那么,就还得想法子往好处上过……顺子,这人,不错。这是我心里话。但是,我既然嫁了你三哥了,我就不会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你三嫂不是这种人!” 宋氏顿了下,咬着唇:“妹子,我虽与你三哥过得不怎么好。可我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女人家,谁不是这样过的?我啊,这辈子我就认了。你心里喜欢顺子,就尽管喜欢,我心里一百个赞成,不会暗里破坏你们喜事。至于,你生他的气,怪他把那桂花糕和樱灵儿给我,其实是他知道了四娘病了,说是给孩子吃的……” 宋氏就这样喃喃地絮语,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可是,张玉凤却仿佛不为她的话所动,既不看她,也不吭声,只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揪来揪去的,乐此不疲。 宋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见张玉凤依然不搭理她,只好沉默了。 张四娘贴着门将两人的话都听了去,她点着马杆儿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在心里不停的叹息。只觉得和离对宋氏来说,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儿。 这时,何氏朝着西屋喊了一声,撤桌了。 宋氏这才匆匆地出了耳房,奔着灶间去了。她与何氏、赵氏三人撤了桌子,又准备了热茶,水果端了上去,让这些男人们都醒醒酒。张义光出人意料的滴水未沾,只是态度上也不怎么热络。反倒是生意上有着往来的魁子父子在撑着场面,不大一会儿,周正就起来告辞。 张四娘跟着大郎等人,将周掌柜的送出门。 马车上,周掌柜的借着酒意,说出有意想聘请她为酒楼里的掌事。惊了众人,张四娘笑道:“周掌柜的心意,我领了。可你忘记了,我一来年幼,二来眼盲,怎么担得起如此重任。” 周正长长的舒了一口酒气,闭着眼睛自语道:“对啊,你还是个小姑娘……” 语气中一种说不出一惆然。 众人回屋后,张老爷子召集了各房的人,说糖蒜的事儿。赵氏在听说,一个月暂且要一百斤糖蒜时,就不高兴了。算起来连半两银子都不到呢,再与老爷子一分,更是剩不下什么。就责怪张义勇,说为啥不卖方子呢。那还能得个大头儿。 张义勇就用眼睛瞟张四娘,张四娘虽看不到他瞟自己,但也听得出来赵氏问的人到底是谁。 就笑道:“二婶子也忒急了些吧。人家虽说订一百斤糖蒜,可也没说以后就只订这一百斤。你以为周掌柜的只开一个酒楼不成?再者说,一个糖蒜本就是佐菜儿,人家也根本就不会指着这个挣钱。你只管放心,我敢打保票,他往后订的不止这一百斤。” 赵氏想着大房得的那么多银子,心里就不舒服。要挣得大房那些钱,就得熬上几年,谁有那功夫呐! 张老爷子见赵氏那个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沉下脸,“我说老二媳妇,四娘慈善,愿意把这糖蒜的方子给我们。你平白的每月多出些钱来,有什么可抱怨不知足的。你也别想得太多,二郎好好读书,将来当个教书先生,也会有银子拿的。” 赵氏听了这话,就更不乐意了,她家二郎可是要坐大官儿的,怎能回乡当个穷教书的。 张义勇偷着扯了下赵氏的衣裙,示意她少说几句,却被她用眼睛一瞪,不敢出声了。 何氏在旁边打着圆场,扯开了话题:“哎哟,后儿个就是中秋了。爹,今年我们还去河里抓螃蟹不?” ------------ 第六十七、六十八章 两章合一 ********* 张四娘从前是吃过河蟹的,最出名的地方是盘锦。价钱不等,从十几块到五十几块的都有。螃蟹壳足 有半个手掌大,肉肥膏美,一口气吃上四五个的都不觉得够。只是这东西寒凉,吃的时候一定要用姜作基 本调料,再温上一点子白酒,就可以去掉些寒气。 而现在的太子河水里的螃蟹却比盘锦河蟹大了不是一星儿半点儿的。用她的手来量,赶上一个巴掌大 了,据说肉肥膏却不多。 张四娘拿着螃蟹的两边以防被夹到手,另一只手去摸螃蟹的肚皮儿,发现是圆圆的,便知是个母蟹。 “一共是只十二只母的,十四只公的。” 昨晚何氏提出抓螃蟹,一家人就欢腾了。今天一早,张义勇带着大郎几个孩子去河里抓。张四娘因着病才刚刚好,宋氏说什么也不准让她去河边吹风。她只能满是遗憾地留在家里头傻等。 为了能让四娘也跟着乐呵,元娘将今天抓的一篓子螃蟹送到了东厢房里,让四娘摸摸。本以为她会象 从前一样怕被夹,不敢上手,却没想到四娘对付起这八脚将军简直是手到擒来,还会摸公母。 元娘将四娘分好的螃蟹挨个看了眼,果真不错。 “要是今天有集,拿到镇上去卖就好了。”张四娘叹道。 元娘笑她财迷,“有集也不能去卖,这些是留着过中秋,除了自家吃的,剩下的都得送节礼。” “那明天再去抓好了。” “倒是想哩。我们这段河水的螃蟹不多。我们抓了一天。也只抓了这些,这里还有七、八个是梁子哥 抓的,全都倒在我的篓子里了。”说到梁子,元娘的心跳又加快了些。 在这个村子里,老张家这一辈的人与姨奶家的人算是走得最近的。有啥事,都能互相帮衬着。而张老 爷子的兄弟姐妹,远嫁的嫁了。离乡的离乡,就只他一人守在高崖村。而姨奶家的这辈儿只有大魁叔在乡 里,他有一个兄弟在府城里的一户人家当长随。大魁家的长辈俱已不在世,把张老爷子当自家长辈来待。 有什么事,不用吱声,只要他得了信儿,准来。他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梁子,小儿子叫柱子。今 年也十三了。和实诚的梁子相比,柱子就有些滑头。 元娘对柱子实在没啥好感,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元娘觉得柱子的手脚不干净。每次来家里头,她总能 发现少点不太打眼的小玩意儿。所以,只要柱子来窜门儿。她一般就守在自家门前,哪儿也不去。生怕那 小子不老实,再顺手牵羊。 节礼的单子都是张老爷子订下来的。 由于亲戚简单。所需的节礼不会太多。但一定要丰,尤其是今年,家里赚得了不少的银子,各房算下 来,除了四娘那一家子手里没个体己钱,大房二房都有。张老爷子心里有数,若是没了四娘,也不会有大 房二房的今天。他自然不会亏待三房,有什么好的,都先可着他们。 张老爷子并不因为三房手里没钱而感到不安。他反而认为老三这一家人与他是一条心的。大房二房都 有儿子,将来娶媳妇哪个不得花费银子。四娘是个闺女将来若是嫁人也花费不了几两银子。这个他也能负 担得起。 张老爷子毫不迟疑地认为大房人能养他,二房人能惦念他就行。而三房,无论出于哪种感情,都是被 他牵挂在心底,疼在心里的。 因此,今年的节礼,除了周掌柜的与赵先生一样厚重,两纸包月饼、四斤葡萄、四只螃蟹(两公两母 )、两只蹄膀、外加一坛子青梅酒外,四娘的姥娘那里是两包月饼、四斤葡萄、两只螃蟹(一公一母)、 赵氏的娘家则是一包月饼、二斤葡萄、四只螃蟹(三公一母)。 当然这是公中的制备,若是各房愿意再往上加,那就得自家掏钱了。 到了中秋节这天,大郎天未亮就装好了扁担,去镇上给周掌柜的送节礼。赵先生那里自然是二郎亲自 送去。赵氏娘家就在隔壁,赵氏送过去的时候,就添加了一些水梨、鱼、肉,又趁着灶间没人,将那螃蟹 换成了两公两母。 宋氏将节礼装在篮子里,准备带四娘一起去的时候,张老爷子见家里没人,就偷偷把四娘叫了过去, 将一个包袱递给她,说是给她姥娘送去。 四娘隔着包布儿摸了摸,又闻了闻,“五香花生?” 今年的花生捞完、晾晒后,张老爷子不让儿媳妇们上手,自己亲自用五香料熬了一大锅花生,捞出后 再晾干,然后再放在火炕上焅干,最后装进布袋里的,大约能有个五斤左右。老爷子做成后,只给四娘一 人尝了一把,听四娘夸赞好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张老爷子就赶她出去,“就你知道,快去吧,早去早回,一会儿你大魁叔一家还得过来呢。” 张四娘边走边掂量着布包,暗罕:老爷子竟然把那五斤花生都给她姥娘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心猛地一跳。 点着马杆儿的脚步就加快了许多,等在东厢房门口的宋氏见了,急道:“四娘啊,慢点走,娘等着你 呐。” 说话间就迎了上去,从她的手中接过布包儿,“这是啥?你爷给的?” 张四娘点头,小声道:“说是给姥娘的。爷偷拿给我的,娘,你快装篮子里面。” 宋氏的手一顿,眼睛就朝上房望了一眼,没见着人影儿,就赶紧将布包放在篮子的最底层,上面又用 布给盖了。 在路上,张四娘问:“娘,我姥娘闺名叫啥啊?” 宋氏奇怪地瞅她一眼,“你问这干啥?” “不干啥。随便问问嘛。”张四娘摇了摇宋氏的胳膊,撒娇道,“娘,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宋氏笑了,点点她的鼻尖,“你呀。就是太鬼道。娘都怕了你了。你姥娘叫王海棠,说是海棠花开得 最盛的那月生的。” 张四娘扬了扬眉毛,脸上变幻莫测,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家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想到了那晚张老爷 子逼宋氏回娘家,想到了那布包里的五香花生…… “咋了?” “没,没咋。”张四娘掩饰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这个认知远比知道宋氏与顺子的暧昧来得深刻。她咽 了口吐沫,“娘。那我姥娘和我姥爷是咋认识的?” 吊水桥上,满腹狐疑的宋氏停下了脚步,“四娘,你到底想知道啥?从前你从没问过我这些。” “呃……”张四娘没想到宋氏会如此反应。 原本她以为,宋氏会告诉她,又或者嗔斥她几句。可万万没预料宋氏会是这个警惕的态度。 张四娘懵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是,嗯,随便问问……” 宋氏蹲了下来。双手握住四娘的双臂,“四娘,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听到了啥风言风语了?” 张四娘摇头,她没听到,可宋氏这般问,她就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四娘,你别听别人的胡言乱语。你姥爷活着的时候,与你爷爷两人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就连当 年你姥爷成亲的聘礼都是你爷爷帮着操办的……”宋氏缓缓地站起身来,遥遥地望了一眼吊水桥那边的小 茅屋。“正因为两家走动的勤,否则你姥娘也不会在我下生的那一年,就与你爹订下亲事。” 张四娘身子一震。“娘,那你何时知道自己亲事的?” 宋氏垂下眼眸,拉起她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半晌,方道:“你姥爷没的那年,我刚好十三。你姥爷 是个孤儿,走了之后,家里没有族亲照应,生活就窘迫了下来,你姥娘不想我跟着她受困,就打算让我在 热孝里嫁人……可娘说哪能放下扔下你姥娘一个人呢……在家里为你姥爷守孝三年,也算是陪陪她……” 宋氏今年二十有六,这么算下来,嫁给张义光正好是十年的光景。十年呐,一个女人最最美好的年华 ,就因着这样一桩亲事而悄然消磨掉了。 “娘,你放心,姥娘的日子一定会好的。”张四娘说这句话,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一种承诺。 母女两人进门的时候,宋王氏正在院场里晾苞米,把打下来的苞米两两相结,或挂在绳上、或铺在地 上。 “姥娘,我和娘来看你了。” 宋王氏抹了把头上的汗,忙不迭地起身招呼两人进屋歇息。 宋氏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宋王氏神色复杂,叹道:“我一个人,哪能吃得了这些呢……劳 你公爹费心了。” 张四娘就劝她收下,说今年家里的日子要好过一些,爷也想让你跟着乐呵乐呵。 宋王氏就将四娘搂进怀里,照着她的脸蛋上狠亲了一口,“那也是我外孙女儿能耐,我都听咱们村里 的人说了。说是高涯村老张家的四娘与镇上的酒楼做上了大买卖……姥娘听了高兴呐。” 宋氏笑道:“她哪有那本事,都是听她石头哥说的。” “那也是咱们四娘的功劳,她石头哥说的,咋不见他去这买卖呢。”宋王氏护犊子,功劳都归她外孙 儿了。 张四娘自夸道:“本来我就聪明嘛!比我娘还聪明呐!姥娘,你说对不?” “对,对!”宋王氏笑得开心,“你娘那个傻蛋蛋,十个心眼儿加起来也赶不上你。” 宋氏笑着摇头,怪老娘惯着孩子,“你们乐呵吧,我去帮你晾苞米去。” 宋王氏不想累着闺女,直说不用。 张四娘就道:“姥娘,你就让娘干会儿活吧。你不让她干,她晚上又好后悔,心疼你劳累睡不好觉了 。” 宋王氏看了看宋氏瘦削的身板,一点都不舍得让她多干活儿。回趟娘家不容易,她只想让宋氏借机会 ,在炕上倒一倒乏。歇一歇脚儿。 给人家当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 张四娘也能体会到宋王氏的心里,当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再怎么看不上眼儿,打过骂过,过后还 要当宝儿似的疼着爱着。更何况,宋氏自小就让她省心呐。 “姥娘,咱俩说会儿话吧。” 宋王氏收回目光。落到了四娘的身上。这大半年,身量又长了不少,因吃的跟得上了,下巴也略加圆 润了些。只是头发还是暗黄,不知身子再调养后,能不能变成黑色的。就像她娘俩一样,有着一头又黑又 亮的头发。 “好,”宋王氏拉着她的手,上了里间儿的炕。打开果匣子。里面装着瓜子,大枣,花生……让她吃 。 张四娘摸出一颗枣子放在嘴里嚼着,甜丝丝的,枣肉还厚,枣香十足…… 枣香…… 张四娘脑海中的景象一下子就换到了大学校门口的那家枣糕店。每到放学时。枣香四溢,好多同学的 都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大家都挤在那个小店的窗口买枣糕吃。因买的人多,供不应求。不一会儿就会断货 。腿脚慢的人只能排着队等着。然后,听到那个操着四川口音的老板在窗口里喊话:“马上就好撒,马上 就好……” “姥娘,你会做面食不?” 宋王氏剥着花生粒给她,“面食?馒头,卷子,包子,饺子,面饼。这些我都会,咋了?你想吃啥? 姥娘现在做可来不及。等哪天做好了,托人给你送去。” 那就太好了,四娘这样想着。嘴角就弯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你这丫头又想啥呢?”宋王氏也就是这么一问,也没指望她答。只当小孩子馋嘴了,想着哪天包点 素馅包子托人送去。 她往外面看了眼,见宋氏手脚利落地晾苞米,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就压低声音,像是唠家常似的, 问:“你爹……和你娘最近咋样?” 张四娘心中一动,换成哭脸,“姥娘,爹总是欺负娘。还上手打过呢。” 宋王氏正在剥花生的手,一抖,花生粒就掉了下来,“上……手……打了?” “嗯,喝了大酒就打人。姥娘,我想和娘回来与你一起住。”张四娘说着,就委进了宋王氏的怀里。 宋王氏眼圈儿就红了,玉儿这孩子……竟是一点风声都不露。 “那哪能说回就回呢。……那你爷就没说啥?” “打了,骂了……又能怎样?私下里受苦的还不是我娘嘛。”张四娘感觉到宋王氏起伏不定的胸膛, 知道她气坏了,试探着问了一句:“姥娘……要不,就让娘和离了吧?!” 宋王氏一推张四娘,斥啧道:“你这孩子,说啥鬼话呢。这话出了这个门,你就给我咽下去!” 她虽这样警告着四娘,可眼泪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嘴里喃喃地道:“不能够啊,不能够……四娘 ,你爹要是再与你娘动手,你就找姥娘来……姥娘去和他说说理去……可和离的话,你不能提了……” 上次宋氏说要和离的话,被她给劝回去了。 宋王氏知道女儿心中的苦,多年未出,加上老三对她的冷淡与谩骂,是个女人也承受不住。自请和离 的话,张老爷子不同意,她就更不能同意。她想着,不管怎样有张老爷子围护着,若两口子的日子再过得 久一些,兴许就能维持下去。哪个夫妻有一辈子没红过脸的,忍着点,让着点,也就过去了。 可张老三竟动手打上了,这个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张四娘并未介意宋王氏对她的态度,这是换成任何一个老人都无法接受得了的事实吧。可事实就是这 么残酷的,在张四娘的心里头,她始终认为她的这个姥娘,性格上要比宋氏要坚韧得多。作为一个寡居多 年的女人,经过多少风雨,吃过多少苦头,她能挺到现在,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坚强!她能说,宋氏再被打 ,她就出面的话头……这也表明了宋氏的和离之路不是没有希望的,只要她再加把柴。 “姥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与你说。”张四娘凑上前,“娘不知道呢。” 宋王氏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说,姥娘听着。” 于是,张四娘便把如何撞见张义光与寡妇偷情,那寡妇的女儿又如何逼她叫姐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直把宋王氏气得浑身发抖,立马下炕穿上鞋就要找张老三算账去。把四娘一把拉住。急唤道:“姥娘 ,你听我说。” “说什么?你也别拦着我!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善了。”宋王氏嚷嚷道,“我这就去找……” 四娘捂住宋王氏的嘴,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姥娘,你快别嚷嚷!我娘还不知道呢,你先听我把 话说完!” 宋王氏一怔,忙往外瞧,见宋氏没啥反应。红着眼睛对四娘道:“你咋没告诉她呢?……我糊涂了, 你没告诉她,也对……”她抹了把眼泪,“你要我听你说啥?你说吧?” 四娘心里也难过,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要是想吵想闹。当初在刘寡妇家里就闹上了,还用等到现 在? “姥娘,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说让你帮着我娘出头去闹。闹过又咋样?这事儿打根儿上就不对了,现 在闹有什么用?你该想的是我娘将来咋办?这才是正头的事儿。” 张四娘听到宋王氏渐渐平静的呼吸,知道,她听进去了,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我还是那句话,要么,你忍心看我娘受屈不吱声,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么,你就得狠下心来,啥 也别想。一门心思地支持我娘和离!到时,我和你们一起过!” 宋王氏的目光从张四娘那张稚气的脸上掠过,惊讶着她的心思:“这些……你都已经想过了?” “早在我娘被他打之后。我就想过了。”张四娘点头,心里头拱着火气嘴里直发苦,“姥娘以为,我 真的是为了老张家着想,帮着他们赚银子吗?”她冷笑了两声,“这话儿说起来也对,也不对。我不过是 想着报恩,如今,因着我,他们的日子已经过起来,我也不怕他们骂我忘本!……我知道我不是娘的亲闺 女。我那喝了大酒的爹已经亲口告诉我了……姥娘啊,你以为只有爷护着娘就成吗?当初娘挨打时大房二 房的人,哪个来劝说过……你想过没,将来若是爷不在了,我娘还能指望谁呢。当然,说这话就说远了。 眼下,我就只有一个意思,让娘和离,咱们一块准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这事儿,得你爷点头……” 张四娘一听就急了,“姥娘,这事儿与我爷有啥关系?关键是你,娘听你的话!你同意和离,给她撑 腰,这事儿准能成!你管我爷什么态度呢?强扭的瓜不甜,全家都拐扭着过日子,有意思吗?姥娘,你想 那么多,有啥用?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我娘?” “那你拦着我不让我去,又让我支持你娘和离,你到底想让我咋样?”宋王氏颇为激动。 “我就是把这事儿与你说道说道,让你心里有个底儿。别到了和离的那一天,你反过来动摇我娘的心 。”又怕宋王氏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把那天张义光与她之间的谈话告诉了她。 宋王氏听了又恨又伤心,咬牙骂道:“他竟然存了这个心思……他丧了良心了……” 原来,那天张四娘以不用还银子为前提逼张义光说出了心里话。 张义光想接刘寡妇进门,说是不会委屈了宋氏,只让刘寡妇做妾。 做妾? 张四娘冷笑,这庄户人口本就过得清苦,有几个能去娶妾的?就拿高崖村里的首富赵先生来说吧,他就只有一房妻室。他张义光比人家多什么?长相一般,还是瘦弱的身子,连个庄稼活儿都干不动。就喝大酒、打媳 妇能耐。 他娶妾?他拿什么养那寡妇? 那刘寡妇本是外嫁到高崖村的,她相公五年前早亡,家里的地母女两人也干不动,就把土给卖了,开了间豆腐房。日子过得并不 好,勉强能吃饱肚子而已。张四娘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那刘寡妇定是知道老张家过上了好日子,把主意打到常去豆腐房里做工的张义光身上。 ps: 吼吼……痛苦的一章…… ------------ 第六十九、七十章 两章合一 ************ 张四娘从不认为,通过这次话就能使宋王氏下决心支持宋氏和离。人的感情是复杂的,立体的,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她不再逼宋王氏表态,想给她一点时间,使她想明白,想清楚。在这之后,所下的决定才是真正不可动摇的。 两人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张四娘还有一段与张义光的对话,没有告诉宋王氏。她不想让这个饱受风雨的老人家再为她们小辈人悬着心。 既然她已经开始按着计划一步一步地走,期间所发生的一切,她都要有所承担与面对。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一旦遇到了,就一定要好好把握。 宋氏掸了掸身上的苞米须子,放下半挽着的衣袖,招呼四娘该回家去了。 宋王氏这才发觉,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她竟比往常还要舍不得宋氏的离开,她牵着四娘的手,向女儿走去,“玉儿,啥时候还来?” 宋氏放衣袖的手一顿,她娘从前可是发过话,没事少往娘家跑的。今儿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落到四娘的身上,猛然想到娘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挨打的事情了。心疼孩子,就想着能时时看看自己,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娘,”宋氏放软了语气,哄道:“你这是想我了咋的?不舍得让我走啊?” 她半抱了宋王氏的肩膀,“入了冬。地里没啥活计了。我就能有空儿过来看你了。眼下,正是秋忙,家里忙乱的,我也不能回呐。” 宋王氏仔细仔细地打量着宋氏。伸手抚了下她的头发,将沾在上面的苞米须子帮她摘下,哽咽:“好,到时,娘等你回来。” 宋氏眼睛里泛酸,掩饰地趴在宋王氏的肩头,吸了吸鼻子,“娘,我走了。你老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活多慢慢干。千万别累着自己。” 宋王氏连连点头。低头看到紧抿着嘴唇的张四娘。就道:“四娘啊,姥娘就把你娘托付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看你娘啊!” 张四娘郑重地点头。让她放心。 宋氏破涕为笑,娘这是糊涂了不成,将自己这么大的人托付给一个孩子。 宋王氏一直将母女二人送上吊水桥,才止住脚步。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渐行渐远,眼泪再也忍捺不住肆意地流淌下来。 深秋的原野上,吹起了一丝丝风。 叫了一夏天的蛐蛐,早就疲倦了,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零星的几只,还趴在蒿子尖儿上,或者立在没有割倒的庄稼梢头。沙拉沙拉的叫着。它们的歌声,也不那么美妙动人了,仿佛是在为那早已逝去的夏天唱着挽歌。 何氏没有娘家,赵氏娘家就在隔壁,宋氏母女二人到家的时候,赵氏、何氏都已经在灶间开始忙乎了。 今天是中秋,偏风还不大。张老爷子的意思是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吃饭的时辰订在寅时初(下午三点多),这个时辰吃饭,不仅晌饭不用特意做了,而且还把晚饭也稍带了。 糖醋鱼,干豆角炖红烧肉,炖得烂烂烀烀的蹄膀,素炒蘑菇,木耳炒肉……大大小小的盘蹀碗筷摆了一桌子。 小院儿里的菜香味儿飘得老远,有过路的人都会朝里面笑着喊道:“张大爷家吃啥子好贺儿哟……” 张老爷子一边背着手在院子里溜哒,一边应对几句:“过节了,一起来乐呵乐呵,进来吃呗……” 这就是客气话了。中秋节都是阖家团聚的日子,哪有放着家不回,跑到别人家里坐席面的道理。 就在一家人忙活的功夫,谁都没有注意到张玉凤是什么时候溜出院门儿的。 今天一早,顺子的木匠活做完了,拿了工钱回了西山村过节去了。张玉凤是眼瞧着顺子出了王大叔的院子走的。 她的心情如针扎般难受。 她再也坐不住了,觉得这院子如同一个四方不见天日的匣子,把她锁得死死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河边徘徊了好一阵子,仍然无法排遣心中的愁绪。她喜欢顺子,是真心的。可顺子喜欢她三嫂,也不是假意。她有时希望,这只不过是一个梦。她无法相信那都是真的,但又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当这个冷峻的事实,蓦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恐。她的心,颤栗了,流血了,被难以言状的痛苦占据了。 她恨宋氏,恨自己,仔细问问自己的那颗心,她是恨不起顺子的。 他在她的心中,仍然象过去一样,还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只不过,离她更遥远,更难以接近。 望着远山,她不禁喟然长叹。 忽听有母亲唤儿回家吃饭,才想起今天是中秋节,该早些回家了。 在路过赵氏娘家门口的时候,她蓦地站住了。一个过去从来不曾有过的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中萌生:找赵半仙儿,求他算一卦,看顺子将来到底和谁是一家! 她踩在赵半仙儿小院的门槛儿上,犹豫了半天,才跨进去。 刚走了十几步,一条大狗呼地扑上来。这狗可比虎子凶悍多了,很少吠叫,可一旦小院里来了生人,它就一声不响地扑过去,使人防不胜防。村人都说赵半仙儿家的狗,沾了仙气儿,比寻常人家的狗多三个心眼儿。 “大黑!”赵婆子扒着窗口喝了一声,见大黑顺从地趴在了地上,就扬起笑脸,“哟,玉凤儿啊,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张玉凤扯了下嘴角,笑得很牵强。 她没来时。赵半仙儿与赵婆子两人正在炕上看卜卦签儿。赵婆子见她进了屋,就从炕上下来,“来,在这儿坐。” 赵半仙儿则在炕上没动地方。他仍记着张玉凤那一盆洗脚水的仇呐。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玉凤来了啊,你可真是稀客呐。” “赵大叔,”张玉凤不想在这儿久留,屁股没坐热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求你一件事。” 赵半仙儿一听,眼睛迅速地与赵婆子对视一眼,往她跟前儿蹭了蹭,笑道:“啥事儿啊?” “有这么两个人,你给算一算,成双不成双,配对不配对?” “都是谁呀?” “你先别问。” “哦。”赵半仙儿若有所思地瞅瞅张玉凤。没有再往下深问。 他转身从身后摸出一套卦骨。笑道:“不问是谁也中。可你也得把这生辰八字给我吧。” 张玉凤略略想了一下,痛痛快快地报出了两人的生辰八字。 赵婆子洗了些葡萄摆在炕头上,让张玉凤吃。她只捏了一颗。眼睛盯着赵半仙儿,好半天都没吃完一颗。 赵半仙儿一边在手指头掐算着,一边用眼睛瞥着张玉凤。他从她那副紧张期待的神情,迅速做出了判断,定是她有了意中人,找他来帮着掐算的。 如果对面坐的不是张玉凤,而是别人,他一定会说出许多不吉利的话,然后呢,再给对方出主意。说怎么样一破,就可以使一切灾难全无,使本不吉利的姻缘成为金玉良缘。这招术,不仅可以使得他赚得不少钱,还可以使对方对他千恩万谢,回去在亲友之间传扬他的仙名。 可是,对张玉凤,对那个敢泼他洗脚水的丫头,他不敢用这个招术。 他掐算了一会儿,又仔细称骨,然后呢,他冲着张玉凤,照着自己的大腿一拍,慢慢地晃着脑袋说:“丫头,这门亲事不错啊!从生辰八字上看,十分匹配,连一丁点儿的说道都没有。说真的,今年我不知看了多少对儿了,就数你们这对儿最吉利!” 其实,他这是在顺情说好话呢。想送张玉凤一个宽心丸。这丫头泼辣,别说了不吉利,当场给他下脸就不值当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张玉凤听了他的这番话,不仅没高兴,脸色反而阴郁起来。她那两道好看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睛里透出难以言名的凄苦与哀愁。 赵半仙儿一见,立时明白了自己在判断上的失误,于是就用他那双发黄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张玉凤,紧张地揣摸着她的心事。 张玉凤此时的心事确实是很沉重的。她刚才所报的是生辰八字,其实并不是自己的,而是顺子和宋玉的。宋玉的倒罢了,这顺子的生辰八字,是前天,她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弄到的。 她此时一听这两人的八字是极合的,心中的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这时,赵半仙儿已经彻底醒悟过来,知道张玉凤刚才说的那生辰八字并非她自己的,于是他的舌头打了一个转儿,把话给拉回来了。他把一只手掌平摊在她的面前,指着手上的纹路,煞有介事地说道:“不过……玉凤啊,咱是亲戚,有一句话,叔儿也不能瞒着你。你们这事儿,吉利是挺吉利,但是要想成亲也很难。你看,这不是你们的属相中间,有一虎一蛇在拦路吗?” “真的?”张玉凤听了这句话,心里又宽松了一些。 赵半仙儿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叔儿对旁人都不说假话,还能去骗你这亲戚里道的?” “哦……”张玉凤思付着问,“那虎蛇拦路会怎么样?” “成了挺好,但能成的很少。” “是吗?”张玉凤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有了笑模样。 赵半仙儿从她的脸色和说话的语气,知道这回说的话对了她的心思。于是,就继续顺竿往上爬,云山雾海的胡诌了一通,把那张玉凤说得渐渐高兴了起来。 过去,张玉凤因着赵半仙儿背后对她的编排全无好感,连带着对赵氏恶言恶语。可是这会儿呢,她却感到赵半仙儿很亲切,说话很中听。对他的依赖度增加了不少。 她在他说得累了,往回咽吐沫的时候,把身子往炕里蹭了蹭,笑吟吟地插了一句:“赵大叔。你懂得可真多。我再报两个生辰八字,你给算算,中不?” 赵半仙儿一时没明白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又点了点头,“行啊,丫头,你说吧。”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张玉凤的脸滴溜溜地直转,脑袋也晃得更欢了。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名堂来。为他继续胡诌提供一点儿线索。然而。他看了半天。却啥也没看出来。 张玉凤这丫头,不露半点儿声色,沉吟了一会儿。就把她和顺子的生辰八字报给了赵半仙儿。 然后,她的两只眼睛就紧盯着他,仍然同头一次一样,脸上一副紧张期待的神情。 赵半仙儿有点儿不知所云了。他那善于比随机应变的三寸不烂之舌,这时也打了个卷儿。他不是没话说,而不敢说。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了,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考问他,想出他的丑,就像上次咒骂他一样。 于是,他谨慎起来。不敢贸然行事了。 张玉凤紧张地盯着赵半仙儿,她越是盯着他,他越不敢说话。他越不敢说话,她心里头就越加紧张。 这两个人,互相对视着,也互相揣摸着,一时僵在了那儿。 这时候,赵婆子忍不住了。她用脚轻轻地踹了赵半仙儿一下,在他扭头瞅她的当儿,又飞快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她是在无声地催促他,让他说话。 赵半仙儿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同时想了想对策,终于开了口,他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这件事儿啊,成有成的好处,不成有不成的好处。” “这话儿怎么说的?”张玉凤急切地问,满脸焦灼之色。 赵半仙儿释然地笑了,他在张玉凤问话的这一瞬间,就准确地把握了她的心态,知道了她希望听到什么,不希望听到什么。于是,他心中的疑虑尽清,变得胸有成竹起来,一边有节奏地晃着脑袋,一边慢条斯理地把刚才说的话又拉了回来。 他掐着手指头说:“当然,还是成的好处多。可为啥说不成也有好处呢?因为男的是火命,女的是水命。金木相克,水火不容啊!” “那咋办?”张玉凤已经顾不上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了。 “可以破。”赵半仙儿心中更为坦然。 “咋个破法?” “水养木,水生火,水火以木相联。只要女方认棵百年老树做干娘,就可以逢凶化吉,使这门亲事成为金玉良缘。” “对,对对!”这时,赵婆子也赶忙在一旁帮腔,“玉凤啊,你就认咱村头那棵大树吧,它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 赵婆子指的是张四娘那天站的那棵老榆树。 “不,不是我。”张玉凤红着脸分辨道,“我是替别人问的。” 赵婆子一撇嘴儿笑了,她还想说上几句什么,可没等开口呢,就听到从东窗那边传来了赵氏低低的喊叫声:“娘――娘――” 赵半仙儿和赵婆子一听这喊声,就知道闺女又偷摸地给他们送东西吃了。于是,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神色也有些慌乱。 他们对视了一下,然后又瞅瞅张玉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最后,还是赵婆子的心眼来得快,她故意抬高嗓门同张玉凤说话,想让赵氏听见,有个知会儿,就不会再趴在那儿傻喊了。可是,赵氏偏没听到,她端着一盘刚炖出锅的蹄膀,把脑袋从窗口探出来,仍然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娘――娘――” 赵婆子一看她叫起来没完没了的,就赶忙大声喊了起来:“金凤啊,你叫魂呢啊?玉凤来了,我跟她唠会嗑儿,瞧你这通穷喊!” 她在喊到玉凤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这一招,果真灵验,赵氏攸地把脑袋缩了回付出,再也不吭声了。 “我二嫂想是喊你有事。”张玉凤就从炕上溜下来,“我也该走了。” “她能有啥事儿,你别听她喊叫。你坐你的。”赵半仙儿和赵婆子齐声挽留。 此刻,他们已经显得十分从容不迫了,就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张玉凤呢,却没有再留下来。她想。今晚正是月圆之夜,待晚上众人赏月时再寻机会溜出去,到村头那个老榆树下面好好地拜一拜,认它做干娘。 张玉凤是与大魁一家人前后脚进的院子。 张老爷子只当她到大门去迎他们一家人去了,对她没多加留意。 大魁一家四口带了节礼过来――两条鱼、一坛子青梅酒、一纸包月饼。何氏也代表张老家送了回礼――两斤猪肉,一个湖青色的尺头。 元娘一直跟着何氏在灶间帮着忙活,听到梁子他们都来了,又喜又忧。 当下寻了二娘过去,找个背静的地方,让她堤防点柱子。别再让他偷进大房里拿东西。 二娘的眼睛一直盯着饭桌子。想着待会儿上桌先夹哪盘菜。后夹哪盘菜……她嗯啊的胡乱点着头。元娘还想对二娘搁下几句狠话。让她警醒着点,就见梁子朝她们这边走来,便住了话头。扬声道:“梁子哥,你来了?” 梁子冲着元娘一笑,露出雪白的牙,“嗯,来了。” 二娘见元娘与梁子说话,正好腾不出空儿管她,撒开腿就往席面那儿跑。 元娘想喊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梁子对她傻笑,心又怦怦地乱跳了起来,脸微红,没话找话:“上次你给的那个水梨挺好吃的呢。四娘吃了好几个。” 梁子的笑容一凝,虽在笑,却有些不太自然,“……她,她都给吃了啊?” 元娘的脸就更红了,摇头,“我留了一个,一直没舍得吃。怪甜的……” 梁子这回就笑得很舒朗了,挠了挠头,“你别舍不得吃,我那儿还有,要不哪天……嗯,要不明天就给你捎过来几个……到时,你别让她们知道……” “那多不好……怪麻烦你的……” 张四娘点着马杆从菜园子里出来,宋氏让她帮着割把韭菜,一会儿好炒鸡蛋。 忽听到有人说话,细听了几句后,便停下了脚步。 原来梁子与大姐…… 梁子品行好,还能干,对元娘来说,算是极配的。虽说是祖辈上的两姨亲戚,却是出了五伏的。可以通婚,元娘今年十四了,也该到了说亲,订亲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这两人要聊上多久,宋氏还等着她手里的韭菜,她故意大声咳了咳,听说话的声音没了,才点着马杆儿走了出来。 元娘惊讶:“四娘,你啥时候去的菜园子呢。咋不让我去搭把手?” 眼睛却慌忙瞅了梁子一眼,想知道他刚才发现四娘没? 梁子对她摇头,上前说道:“妹妹慢点走,来,我帮你拿菜。” 自然而然地从张四娘手里接过了菜,又自告奋勇地往灶间送。 “梁子哥人真好,还勤快!”张四娘故意这么说道。 元娘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赞扬的话,当着四娘的面儿,竟怎么也说不出口来。硬是憋了个大红脸儿。 中秋的席面照例是开了两桌,男女分坐两桌。 张老爷子是家里最长年的,这饭前讲话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张老爷子端着酒杯,说了今年家中的几件喜事,做买卖,添牲口、置田地,今年的收成也比往年多一些。日子越过越好,人也要越来越团圆……诸如此类的话。 语毕,张老爷子夹了头筷子,众人方跟着动筷正式开席。 男人们一旦喝起酒来,话就多了。 大魁瞧了眼大郎与梁子,眼中满是感慨,“这兄弟两人都一般大,瞧你家大郎多有出息。现在不仅识字儿,还能去跑生意去。比我们家梁子、柱子强多了。” 大郎自从得了四娘的劝儿,现在为人处世事上渐渐通透了些。家里有些场面儿上的事情,都由他来出头。就比如这次去镇上给周掌柜的送节礼。 “嗳,大魁兄弟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我就瞧着梁子顺眼。干活肯出力,人还实诚。酿酒的手艺与你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将来,开门立户的也不会饿着肚子。” 何氏往饭桌上端骨头汤,听着这话,就道:“他爹说的对。我瞧着梁子将来会有大出息的。” 这何氏又犯子随便插话的老毛病。 张义忠瞪了她一眼,又往张老爷子那处瞧,生怕爹不高兴。 却见张老爷子的目光落在梁子的身上,若有所思的模样。 ------------ 第七十一、七十二章 两章合一、求粉红票 ……………………………… 张老爷子对大魁一家印象挺好。 做了二十多的青梅酒,口碑一直不错。如今,他家也得了四娘的牵线儿,与得月楼签了供酒的合约。只要这酒不出什么差头,就能一直做下去。 家里除了酿酒这个营生外,还有八亩田地,大魁的媳妇郑氏也是一个庄稼地里干活的好手……这辈子吃喝上应该是不愁的。 张老爷子将梁子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 郑氏素知何氏说话啪啦,看不清眉眼的脾性,但好在人特别的实在,心眼也好,使人忽略到她的缺点。庄户人家,看人就看勤不勤快。别的都在其次。 郑氏看到张义忠没给何氏好脸儿,忙起身打圆场,“哎哟,大嫂,还有汤没上呐?我去帮你端去。” 何氏与郑氏常来往,也没与她客气,两人说说笑笑地往灶间里去。 大铁锅里滚冒着热气,何氏盛了两大碗汤,郑氏帮着切了香菜沫儿,往盛好的汤碗里一洒,香气袭人。 何氏就要去端那汤,被郑氏拉住,两人寻了小板凳坐了。 “不忙,他们吃喝还得一阵子。这汤怪烫的,等会儿咱俩再往上端。”郑氏挽着何氏的手,亲亲热热地说。 何氏忙了一天了,也是累了。正好在灶间歇歇乏儿,听到外面的男人们说话,她亦笑道:“听到没。都在夸你家梁子呢。哟,梁子可与咱家大郎同岁呢吧。过了年,就十六了吧?” 郑氏道:“可不,梁子正月里生人。一到正月就满十六了。听说。你家大郎要说亲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何氏笑着拍了她一下,“就你消息灵通!这也没啥瞒的,只不过,头次相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怕大郎面子矮,不成的话,不好意思见人。” “相看相看,看中了才成,看不中了就算过了这骨节。哪有一次就成的?不用不好意思。是咱村的姑娘不?”郑氏追问道。 何氏摇头,“找的贾媒婆。说是旋子村的吴家姑娘。比大郎大一岁。” 郑氏笑道:“大一岁正好。懂事。将来还好生养。” “咱家不求别的,别嘴碎,能干活的姑娘就行。”何氏对这个吴家姑娘期望也是很高的。 郑氏附合道:“对。咱们庄户人家求的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能干活,懂事,贴心……就像你们家元娘。她可是咱们村出了名的能干。谁要娶到她,可就是有福了……” 何氏笑着点头,元娘在家里确实帮了她不少的忙,包括跟着四娘做买卖,人也越来越活络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说心里话,她一点都舍不得元娘嫁出去。家里的元娘能干,二娘就变得馋懒的。一点都指望不上。能不给她惹祸就不错了。 郑氏见话聊得差不多了,就和何氏端了骨头汤出去。 赵氏不断地给三娘夹菜,让她多吃点肉,长得再圆润一些,才好看。 元娘看着她娘们俩个一个劲儿的狂吃,就忍不住刺了一句:“二婶就是心疼孩子呐,不像咱娘净瞧使唤人。三娘明儿个一早就走了,之前也不出来与咱们亲香亲香,隔了这么久才出来见人面一次,打眼儿这么一看呐,我还以为出来了一个白面团儿呢。” 四娘扑哧一声就笑了,她眼盲,这老张家人可是一眼也没见着过。元娘说三娘像个白面团儿,可见不干活在家里头闷着养着的,人确实能变白净,还圆润。 “大姐,那不叫白面团儿。”她插了一句。 元娘与四娘待的时间久了,渐渐摸清了她的脾气,知道四娘这是替她顶话儿呢,就接引地问了一句:“哎呀,大姐没学问,不会说话,四娘你说,那叫啥?” 三娘气哼哼地停了筷子,瞪着元娘与四娘。 “那叫猪圆玉润。”四娘嘿嘿地笑了几声。 元娘没学问,四娘则是故意诱导她往别处想,一听是猪,元娘就笑得开心了。 赵氏不乐意了,“猪什么猪?这家里头有比咱家三娘能吃的主儿。”说着就朝闷头苦吃的二娘瞟了一眼。 嘀咕句:“三娘能吃,她能接住膘儿。有人能吃,不长肉。没的糟蹋粮食。” 何氏跟着傻笑,“能吃好,大过节的,能吃就多吃点。” 郑氏却是听出了一些门道儿,目光朝着三娘、二娘身上溜了一圈儿,暗皱了眉头,装着啥也没听明白,跟着附和:“就是呢。三娘多出息啊,都能到大户人家当陪读了。这十里八村的,可是头一份儿呢。” 郑氏这话,赵氏爱听,当下就笑眉笑眼地给郑氏夹了只母螃蟹,“嫂子,你尝尝,鲜着哩,全是肉儿。” 赵氏自己也挑了一只母蟹,油亮的蟹黄儿,让她忍不住流口水,用筷子一戳就把整个儿的黄儿戳下来,搁进嘴里,满足地品嚼着。 不意看到宋氏的冷淡与小姑张玉凤的心不在焉,心中甚是畅快,拾起酒杯抿了一大口青梅酒。 这日子要是过得如今天这般该多好啊! 赵氏长吁出一口气,往男人们的酒桌上瞧了眼。菜没下去多少,可酒都喝了不少。就盘算着晚上如何再给娘家划拉点菜送过去。 这时,她看到小院门口似有人探头探脑,别瞧她平日喜欢扒窗户窥探别人,可她自己却是最讨厌被人窥探的。 当下,就借了酒劲儿扬了脖子喊道:“谁在那儿鬼鬼崇崇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喊叫,男人们也都听到了。院子里除了张四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院外。 那身影一闪而过,有人看清了,有人没看清。 看清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就往院门外走。 张老爷子喝住他:“老三,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义光打着结巴,“我,我好像看到,看到豆腐房的闺女了,怕是这两天我没去上工,怕是……找我有事……” 村里只有一家豆腐房,主人是谁,在座的人都知道。 正因为名头不咋地,张老爷子一向都不愿提起。一般只说豆腐房替代刘寡妇不祥的名头。 大魁的目光迅速与郑氏对视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张义勇这边给老爷子倒酒。也没太注意到酒桌上的异样,只道:“那你还傻愣着干啥?去问问啥事,大过节的。咱可不能去上工。你跟她家闺女可得说好。” 张义光应了一声,又朝张老爷子看去,征求他的意见:“爹,那,那我去了?” 张老爷子见众人都搁下碗筷等他开口,只得闷声道:“别走远了,马上就回来。” 张义光这才往院门口走。 三娘听了刘灵儿来了,有心去看看她。明天一早她就去镇上了,想要见面也就难了。谁知,暗里被赵氏一把按住。又递眼色不让她去。 这时,张四娘低声对宋氏道:“娘,我去瞧瞧爹吧。他刚喝了酒,别再摔了。” 张四娘本是在胡乱找借口,却不知那张义光出门口确是脚步凌乱。宋氏本有心跟去扶他,又怕人笑。宋氏听了就点头,“你也小心点,别走远了。” 郑氏就夸道:“四娘真是个懂事的,要我说呀,这家里就得有个闺女在,贴心啊,比那小子强太多了。” 何氏哈哈笑:“那你就赶紧娶个懂事,听话的媳妇进门呗!” 郑氏的眼睛就落到了元娘身上,点了点头。 因着过中秋节,各家各户都在吃团圆饭,村道上这个时候都早有少走动。 出了院门,张义光就示意刘灵儿到柴禾垛后面。 “咋找到这来了?”张义光不太高兴。 刘灵儿就噘起嘴,“叔儿,不是你说的嘛,有啥事儿不管啥时候找你都中嘛!” 这话张义光确实说过。 那是当他从刘寡妇身上爬下来,餍足了欲望时,扔下的一句话。 张义光抚额,“那啥事?你快说吧。” 刘灵儿见他有些不耐烦,就冷了脸,“咋的,你这是占完了我娘的便宜就想甩手咋的?” 张义光眼睛一竖,没想到刘灵儿敢和他这么说话,但见那刘灵儿不但不惧怕他的眼神,反而大胆地回瞪了他。 立时,张义光气弱,吃人家的嘴短,他到底是没了底气,软和下语气:“灵儿,叔儿说了会对起得你娘们俩个,你就心把放肚子里吧。你也瞧着了,这一家子的人都在,你总得给我点脸面儿,容我点时日吧。” 刘灵儿在心底骂了他一句不是个男人,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只作委屈状,“叔儿,我不是来问你这事儿的。今天是中秋节,你也不过来看我们,我娘想你呐。这是个团圆的好日子,只有我和我娘两人孤冷冷的苦等着叔儿……” 说着,竟然开始抽泣上了。 这是张义光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感动他的话了。他一直都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儿。又是多年无子,也曾被人私下里耻笑过不行!他虽一再把责任推到宋氏身上,难道他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但他从来都不肯看郎中,因为他是个男人!是男人都能打种让女人们下蛋!他始终都确信这一点。 他看够了宋氏的泪水与哀怨,看够了那个养了多年,却不是自己种的瞎子…… 他们都不需要他。 而刘寡妇崇拜他,把他当个男人看,他被需要着,无论是在豆腐房里拉磨时,还是驰骋在她丰满的肉体上…… 他看得出来她的满足,她对他十足的依赖! “好了,别哭。叔儿,对不起你们。”张义光掏了掏袖袋,从里面数了十文钱递给刘灵儿,“你拿回去买点东西。跟你娘好好过节。” 刘灵儿见他只掏了十文钱,一撇嘴,可说出来的话依旧十分动听,“叔儿。我和娘要的不是钱,要的是叔儿呢。” 张义光的眼泪差点落下来,把袖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满满一大把,全塞进了刘灵儿的手里,“叔儿给你的,你就收着。过两天,叔儿得空一定去看你娘去。” 刘灵儿一边欢喜着,一边淌着眼泪,这等高难度的表情。真是难为她做出来。 这时。就听啪啪几道拍掌声。张四娘从柴垛边绕了过来,“好一个慈父啊!” 张义光当即变了脸色,刘灵儿一怔。接着却是不慌不忙地将钱揣进怀里,亲热地叫了声:“妹妹也来了。” 张四娘一摆手,“不要乱了称呼。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叫我妹妹。” 张义光知四娘不饶人的性子,挡在了刘灵儿的身前,“四娘,你咋出来了?走,咱们回去坐席去。” 张四娘冷笑,用马杆儿轻敲了张义光的左腿,叫他让开,“挡着我?你做出这一副护犊子的模样给谁看?” 张义光皱眉叹道:“四娘。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 “我是答应了你没错。可在这之前,你也已经答应我了,不是吗?” 刘灵儿不知两人在打着什么哑谜,却是不想在这儿多留,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被张四娘听到动静叫住,“刘灵儿,我告诉你,你若想名正言顺地叫他一声爹,就给我老实点。再让我发现你在我们家门口乱晃,我手里的马杆儿可不饶你!别以为他真就能护得了你!不信,咱们就都试试!” 刘灵儿被她的气势震住了,回过身来,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张四娘的马杆儿上。 这马杆儿做得漂亮,杆身刻着富贵牡丹,杆头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足有拳头大小一个圆顶儿。足见这马杆儿做工了得,不仅如此,这马杆儿墩地声音厚重,可见它十分结实耐用。 这物件可用来指盲,也可用来防身。 刘灵儿瑟缩了下身子,她骨子里却是个不肯让人的。若不是为了那点子钱,她也不会在张义光面前扮弱装怜。 “叔儿,你瞧妹妹说的话,怪吓人的。” 张义光不想在刘灵儿在面前失了威严,又不敢真对四娘发火,便哄劝刘灵儿:“你先回去吧,别让你娘等着急了。” 刘灵儿警惕地看了张四娘一眼,马杆儿打人虽疼,那也要看谁使它。就凭她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瞎子,还真能把她怎么样啊? 她在张义光背过身后,狠剜了四娘一眼,方加快了脚步溜走了。 “哼!”张四娘听到刘灵儿远去的脚步声,冷哼道,“咋了?这你就心疼了?我不过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没吓到她,反而把你的真心给吓出来了。” 张义光一再忍耐,这时也不免被她的挖苦所激怒,“张四娘,别以为我真就指望你。到时,我大不了休妻也不是不能够的。” “休妻?!”张四娘仿佛听到了一句很可笑的话,“张义光,你别在我面前摆着明白装糊涂,你真能休得了妻,还用等到现在?你威胁错人了!我既给你指了条明路让你走,让你好过。你就少再在我面前耍花枪!” 张四娘见张义光不语,又道:“……今儿个我还真就告诉你了,这事没完之前,我见一次刘灵儿就打一次,少让她在我们家门前晃。别都给脸不要脸!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听到没?” “你!”张义光闷声喘着粗气,脸上忽青忽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道:“听、到、了。” 四娘觉得还不解气,正想再说几句,就听有人往这边来,“呀,你们爷俩跑这儿说啥话呢?快点回去,菜都要凉了。” 宋氏讶异地看着这两人,并没有瞧着那个刘灵儿。 张义光头一低,一言不发地走了。 张四娘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了笑脸,“娘,我都吃得差不多了,就是没喝着骨头汤呢。你帮我热热呗。” 宋氏奇怪张义光的难看脸色,待听到四娘的话就转了心思。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他何曾给过自己好脸色呢。她宠溺地抚着四娘的头发,“好,娘这就给你热热。” …… 一家人吃喝完毕,女人们就开始撤桌。捡碗,洗碗。忙活到天色全黑了,才收拾干净。 天上满月如盘,地上满院银辉。 在中秋这一天,村子里有个习惯“男不拜兔,女不祭灶”。 所以,“玉兔儿爷”是由每家的主妇来祭的。在小院儿的东南角上,摆上供桌,请出神祗来(一张纸上印一个大兔子在月宫里捣药),插在香坛里。 香坛是一个方斗。斗里盛满新高粱。斗口糊上黄纸。供桌上四碟水果,四盘月饼,月饼叠起来有半尺高。此外。中间一个大木盘,放着直径有一尺长的圆月饼,这是专给祭兔时做的。还有两枝新毛豆角。四碗清茶,是把茶叶放在碗里用凉水冲一下。 老张太太不在世,就由何氏带着赵氏、宋氏、郑氏行礼,就算礼成。 礼成后,男人们才能上另摆的一张桌子。将月饼切成小块儿,每人每食一块儿。这个节才算是真正过完了。 张四娘虽眼看不见,却听到家里人忙着张罗这些东西就知道这个祭祀还是很庄重的。 不像现代过中秋节,除了吃月饼外。还要赏花灯、放荷灯,逛灯市。比古时要多一些娱乐的活动在里面。 大魁一家拎着张家的回礼告辞回去,众人相送至门口。 回来后,张老爷子净手,再将祭桌上的月饼亲自分发给各房。 元娘方才趁家人祭祀的时候,塞给梁子一双鞋垫,也不敢看梁子什么表情,更不敢听他说什么。头一低就跑进了屋子里。直到大魁一家人走后,才扒着窗口望着天上的满月发呆。 二娘手里拿着块月饼啃着,见元娘发呆,就往天上瞧了一眼,除了月亮、星星的也没看出有啥玩意儿。就往炕上一坐,掏出一把杏核,边吃边玩。 元娘听到动静,见她到啥时候嘴都不闲着,也不叫撑,就奇怪她的肚子是不是与他们不一样,天生是个大肚皮。 忽地想起件事,“二娘,我让你看着点柱子,你看着他没?” 二娘头也不抬,耍着杏核,“看着了,他和我一起玩来着。” “玩杏核儿?” “没呀,玩捉迷藏。” 元娘一听,脸就沉了下来。立马溜下炕,跑到家里藏银钱的地方翻了翻,钱一文不少。又往箱笼里翻找,也没丢啥。 柱子没偷东西? 元娘不信,柱子是从来不偷吃食儿的。银钱没少,衣物没少……元娘目光落到了炕柜上。 炕柜里装的是被子,他是不能翻到东西的。炕柜下,却是收着一个她的宝贝。 上次去集上,她买了一盒香粉,怕二娘不懂事乱用她的,她就藏在炕柜下面了。她忙伸手一探,又从头摸到了尾,除了针线簸箩外,空无一物。 元娘恨得牙直痒痒,上前一把将二娘手里的月饼和炕上的杏核全扫落在地,骂道:“你这个糊涂蛋,你让人给耍了,你还有心玩,有心吃呐!” 二娘也不让份儿,“你赔我月饼,赔我!” 一时,姐妹俩吵闹得不可开交…… 月色盈辉,村里的那棵老榆树,像一个老态的妇人,微微佝着身子,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发抖。那一片片飘零的落叶,就仿佛是它脱落的头发。 这棵老榆树,从祖辈上开始,就为村人当“干娘”,一直当了几十年了。它膝下的不同辈份的儿女,少说也有了几十人了。 在这个秋夜里,伴着一声“娘”的呼喊,它一个新的女儿――张玉凤又诞生了。 其实,对于这一套,张玉凤并不全信,却又不得不信。 她做这些,是为了顺子。 她只觉得,只有这样做了,心里头才踏实。也就是嗑几个头,喊一声“娘”呗,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去犯那个忌讳呢。 她在那棵老榆树下,悄悄地完成了自己认“干娘”的仪式。想到自己早去的亲娘,竟然潸然泪下了。 没有人体会她心底的悲伤,亲娘不知,只剩下这“干娘”了。 她默默地伫立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叫了几声,才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转过身去往回走。 自家的小院儿,眨眼间就要到了。这时候,却从黑暗处蓦地闪出一个人来,把张玉凤吓了一跳。 ------------ 第七十三、七十四章 两章合一,有票的亲们,就投点吧。 ************ “别怕,是我。” 张玉凤定睛一看,是赵氏。 张玉凤嘴里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赵氏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悦,忙走过去,轻轻地搂住她,亲昵地问道:“咋,害怕了?” “没。”张玉凤不怎么情愿地回道。 “这么晚了,你咋才回呢?我瞧着你出去,怕你回来害怕,就站在门口迎迎你。” “嗯,有点事儿。” “啥事儿?” 张玉凤不吱声了,蹙着眉头望着她。 “心事儿吧?”赵氏毫不在意地启齿一笑。她是一个自尊心和自信心极强的女人,从来不肯甘于人下。若在平时,张玉凤对她这种态度,她早就与她翻脸了。可是,这会儿却不能,她是特意在这儿等张玉凤的。 她想确认一下,下晌那会儿,她叫娘拿蹄膀的事情,会不会在小姑面前露了马脚。她需要摸清她的底细,并且把她稳住。 因此,不管张玉凤怎样,她仍然是一副宽容大度的气派。 “玉凤啊,你有啥心事,你就说嘛,千万别与我见外。” “真没啥心事。”张玉凤说,她被赵氏揽着肩膀,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说话的语气也比方才柔和了一些。 “傻妹子,你还瞒我啊?”赵氏将她揽得更紧,“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不就是想顺子了嘛。” “二嫂,你胡说啥呢?我将来还咋嫁人?” 赵氏点着她的额头,“还和我装假咋的。我知道你愁啥。其实你和顺子的事情,就缺一个穿针引线的人呐。” 张玉凤沉默了。从前都是她自己主动的。被拒了也不止一次。找媒人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是绝不能干的。 “唉,”她叹气,最终松了口,“那,我找谁说去?咋开口?” 赵氏就朝自己的胸脯拍了拍,”傻妹子,还找谁?找我呀,你不用开口,我去帮你说去。” “真呀?!”张玉凤一下子扑过去。扳住赵氏的肩头。高兴地问:“你真愿意去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赵氏眉开眼笑。“找媒人万一不行,别人也就都知道了。不如找家里人。咱娘去的早,我这个当嫂子的就如半个娘。你不找我,找谁去。” “二嫂……”张玉凤哽咽了,不无感谢地望着赵氏。 赵氏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想与她多聊了,准备回屋睡觉去。但她又把话往回拉了,“不过,妹子,我还是那句话,我帮你说了,也不见得能成。但时你别怪我!” “嗯嗯。”张玉凤连连点头。 “天不早了。你也快回屋睡吧。”赵氏转身就要往西厢房里去,半路又折回,“妹子,瞧我这记性。这是你二哥去集上买的绢花,可好看呐。还带香味儿的呢。”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朵粉色的绢花,往张玉凤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张玉凤刚想推让一下,就见那赵氏已经进了屋子。 她手捧着那绢花,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令她陶醉。多漂亮的绢花,多好的二嫂啊!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在几个嫂子里,她与宋氏走得最亲近,对赵氏厌之又厌。可此时此刻,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那轮如盘满月,默默念着:“二嫂,你对得起我张玉凤,我张玉凤也将会对得起你……” 第二天一早,二房人都起了个绝早。 也正赶上了个好天头,天瓦蓝瓦蓝的,像能滴出水似的。 赵氏带着三娘挨家告别嗑头。三房宋氏送了两双鞋,四副鞋垫儿。大房何氏送了一身新衣裙,外加一双鞋,两副鞋垫儿。最后到了上房,张老爷子叮嘱了几句后,示意老张玉凤给了三娘一个香囊,里面放了些碎银子。 大郎套了牛车,张义勇带着三娘一起坐了车去镇上。 赵氏哭得昏天暗地,张玉凤等人上前劝了半天才止住。张老爷子倒无所谓,家里的女儿家早晚都有出嫁的一天,这不过去当陪读,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张老爷子大手一挥,家里能下地的都要去打谷场子,打谷、晒谷,这天头马上就凉了。眼瞧着就秋末,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功夫悲春伤秋的。 元娘带着二娘、四娘在后院的菜园子里收大白菜。相比起打谷场的活计,菜园子的活儿就轻快多了。三人分工明确。元娘拔白菜,二娘运白菜到地头,四娘则坐在地头上,收拾白菜。 刚从地里起出的白菜,还带着泥土,有些菜邦子不好,还要修整一下,才能放进菜窖里。今年家里的地窖帮上了大忙。秋里收的蔬菜、果子都能在那里放住。所以,张老爷子在今年播白菜种子的时候,把菜园子分划出好大一块用来种大白菜。 冬日里,大白菜也是农家饭桌上常吃的。一日也不能断了。 元娘还在和二娘治气呢,两人谁也不理谁。只闷头干活,张四娘今早也知道了事情的原由,对二娘又馋又没有脑子感到气愤又无奈。 她也不多说话,把马杆儿放在脚边,将二娘码好的白菜,一棵一棵地取下来。眼好的人,能看得到白菜的好赖,直接掰了邦子,揪了破烂的叶子就完了。到她这里,速度上就减了下来。她全凭手感,从菜根上开始摸,遇到手下发粘打滑的地方,就说明有烂根子的,拿刀给削了,再到叶子顶儿,一叶是一叶的。完整不缺的,就是好的,否则就得用手把破烂的菜子撕下去。 这样修出来的白菜,才能放得住。 地窖里虽能存储果蔬。可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不能有霉烂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现,就会像是得了传染病似的,把好的果蔬都连带着霉烂掉。 “大姐,咱们冬日里渍酸菜不?” 元娘摸了把额头上的汗,“渍,咋不渍呢。到时,酸菜渍好了,炖着骨头、五花肉一吃,可香着呐。” 哦。看来这里也是吃酸菜的。 元娘看她愣了神。就猜到她又想卖酸菜了。“四娘,周掌柜的应该不会进酸菜吃。听大郎说,他那个后院里有作坊的。酸梅汤就是从那里出的。酸菜又不难做,他不得自己渍酸菜啊。” 这倒也是。周正这得月楼如今虽比从前兴隆了些,但和别的酒楼比,生意还是差。能自己做,能省的地方,他一定会省。做生意的人都精着呢,哪能总顾念着你,做自己吃亏的买卖呢。 张四娘是有很多的想法,没错。但她从心里已是打定主意了的,她还不想说。大房因着酸梅汤赚了些银子。但也因卖了方子,后续没了进项。待这银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也不会剩下太多了。尤其,何氏心眼实在,谁来忽悠她几句,她就跟着人家掏心挖肺的死出钱。张义忠也仁义,所以,照此下去。总有一天,大房还是过回原来的日子。 可她,眼下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今,她就等着张义光开口,期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在前院略站了,就直接往后院奔了,“是谁来了?” “四娘吗?是我,你梁子哥。” 张四娘哦了一声,就听到二娘扔下白菜,尖叫着冲向梁子,“你快把那香粉还给我姐!” 梁子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吓到了,“啥香粉?二娘,你说啥呢?” 梁子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怕二娘给扑散了,就背向身后,“元娘,你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二娘昨晚没咋得好。大家都以为姐妹两人是因为月饼打起来的。这家里除了四娘外,谁也不知道两人是因为香粉盒子闹起来的。 元娘没说,是因为那是梁子的兄弟。她有自己的顾及,二娘没说,是因为自己被骗惹的祸,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起先,她不想玩捉迷藏的,后来柱子说只要与他玩了,他过两天要去集上,能把她一直馋的桂花糕送过来一块。 可二娘万万没想到,她大姐的香粉盒子没了。这代价可比那一块桂花糕大多了。 元娘红着眼圈儿看了梁子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蹲下身子继续拔白菜。二娘仍在那里叫着香粉盒子。 张四娘瞧着这姐妹俩个,一个不愿意说,一个说不明白,就开了口,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梁子当下就涨红了脸,把布包塞给四娘,冲元娘道:“妹妹,你且等着。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说完,人就转身冲出了后院。 四娘就摸了摸手里的包,哟,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准是给元娘送的水梨。 元娘与梁子是挺般配,可是中间夹了一个柱子,就挺让人讨厌的。将来成亲后,有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叔子,多烦人呐。除非能分家单过,但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打谷场上,大魁家的谷子打晒完了,就过来帮老张家的忙。 何氏就问郑氏,“咋没见到你家梁子呢?” 郑氏就道一早去镇上送青梅酒,回来就能过来了,又问:“你家元娘呐?” “她今天带着两个妹妹拔白菜。对了,你家的地窖挖了没?亏得四娘能干,这可真是个好法子。啥啥放了都不坏。” 郑氏夸赞:“挖了,你举荐的,咱能不挖吗?确实好用,水梨放了半个月了,也不皱巴。他爹说了,来年开春再在院子里头挖个大点的窖,好存酒呐。” 何氏笑着点头,用力铲扬着谷子。 郑氏见宋氏他们都在一丈开外干活,就往何氏身边凑了凑,“大嫂子。我昨晚和他爹说到元娘,都挺相中的。你们咋个意思?能让元娘给咱家做媳妇不?” 何氏正在扬谷子,一听这话儿,扬了大劲儿头。踉跄了几步,“你说啥?” 郑氏的脸上就有些讪讪地,昨天见大房人也不住地夸梁子,以为今天提这事儿,准能顺当。却没想到何氏是这个表情。 可话已出口,没的再收回去的道理,就忙上前扶住她,附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何氏确实喜欢梁子,可她压根儿没想到两家要结亲家。 她也知元娘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就是舍不得她出门子。 “这事儿好是好。可我舍不得元娘呐。咱家啥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何氏又开始掏心窝子说起话来。“再说,她爹的意思也不知道咋样呢。” 郑氏就往大魁与张义忠那里瞅了一眼,两兄弟正说着话。估计就是在说这事儿。这都是昨晚两人商量好的。正看着,就见张义忠大笑了几声,与大魁两人勾肩搭背的,就知这事儿成了。 “看到没?”郑氏就朝着那两人指了指,“咱家大哥准同意了。” 何氏这时也看到了,“结亲的事情,我不是不同意。就是你家梁子年纪也不大……不如这样,这两孩子先订亲,亲事过了两年再办,咋样?” 在郑氏看。巴不得马上成亲添孙子。可她也是当娘的,家里虽没有女儿,也是能得体谅何氏的不舍之心。 无论这不舍是出自亲情还是在劳力上。 “行,那咱就说定了。回头,我让大魁去找媒人提亲去。”订亲也行,反正早点订下来,郑氏也放心。元娘今年才十四,说亲的时候在后头呢,好人家的姑娘,任谁都会抢着要呢。 再说,她这个当娘的,眼又不瞎。梁子对元娘存着咋个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赞儿子的眼光好。 何氏就点了头,想到自己的女儿有人能上赶着提亲了,心里也挺自豪的。 这时再扬起谷子来,劲头更足了。 梁子风风火火地奔着谷场子来了,见到张老爷子等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脚步不停地冲着树下歇息的柱子冲了过去,一个老拳打在了柱子的脸,马上脸就肿了。 郑氏叫了一声,大魁也看到了梁子冲弟弟发疯呐,就扔下工具,往扭打在一起的哥俩奔。 “干什么?丢不丢人呐?啊?梁子,还不给我住手。”别看大魁长得瘦,却是浑身有股子蛮力。 三扯两拽地就将兄弟两人分拨开了。 二话不说,就先照着两兄弟的脸上一人扇了一巴掌。 张义忠等人就跑过来劝阻,谷场子人多,孩子大了,千万要给孩子留脸面。 郑氏才刚与何氏说完结亲的事情,梁子就闹了这么了一出,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她了解她的大儿子,兄弟两人打小虽也不少打闹过,但梁子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出手。定是柱子又惹着他了。 她让梁子当众人面说道说道,也是给何氏两口子吃个定心丸。 谁知梁子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犹豫了半片,狠瞪了柱子一眼,就走到张义忠、何氏面前跪下,嗑了三个响头,“大伯、大伯娘,梁子给你们赔罪了。” 众人变了脸色,不知梁子的赔罪是从哪儿来的。 郑氏首先就绷不住了,“梁子,你到底咋的了?” 梁子没理郑氏,冲着缩头缩脑地柱子,吼了一声,“你还不快点滚过来,给大伯嗑头认错!” 柱子躲在郑氏的身后,死活不肯出来,郑氏这下明白了,一定是柱子惹事准没错了。 大魁一把薅住柱子的脖领子,拉到梁子跟前,照着柱子的膝盖就踢了一脚,“说,你们兄弟两到底给老子惹什么祸了。” 柱子低头,梗关脖子,“我也不知道,我哥上来就揍我!” 梁子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能死不认账。若不是他的亲兄弟,他现在都能上前把他掐死。 “你不知道?你昨天是不是偷拿了元娘的香粉盒子?” “啥香粉盒子?我不知道。”柱子死不承认。 大魁两口子一听,脸上就都挂不住了。小偷小摸的。名声比馋懒更不好。 郑氏颤着声儿,“梁子,你说柱子偷拿东西,可得有证据。他可是你亲兄弟。你别弄错了。” 梁子心里很难过,郑氏一向惯着柱子。他不嫉妒,可柱子偷东西,他可不是发现一次两次的了。 因为物件不值钱也不起眼儿,诸如:弹弓子,铁片子、头绳子…… 梁子也没在意,觉得弟弟年幼,说了他几句就过去了。 可如今偷到元娘头上了,他就不答应了。 他也到了成家立户的年纪,爹娘很看中元娘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了。否则。他近两年儿也不会大着胆子。时不时地给元娘送东西。他早就把元娘将成自家人来看待了。 更何况,元娘对他也不是无意。昨晚他可是抱着元娘偷偷给他的鞋垫睡着的。 梁子不是没长脑子的人,他知道自己这么般风风火火地跑来。定会引得众人注目。 但他必须这么做,必须给爹娘一个警醒,不能再这么糊弄下去,让柱子酿成大错。 梁子见他不承认,就从怀里掏出香粉盒子,“这是啥?” 柱子一看,眼睛就直了,“你去我的树洞子里了?” 梁子知道柱子藏东西的地方就在院门前的一个树洞子里头。 接着,柱子就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一把抢过香粉盒子。抬腿就要跑。 岂料,他爹的动作更快,一个飞脚,就把柱子给踹倒在地。抓起扫谷场的大扫帚,照着柱子身上一顿狠打,柱子的惨叫声顿起。 “偷了东西,你还敢跑?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的!” 何氏早在梁子拿出香粉盒子时就知道是元娘的没错。那天集上元娘买回来,特意拿给她看的。说是要给她用,她这辈子也没用过那精贵的东西,哪能用呢,就推还给元娘了。 这柱子偷东西,可不是件好事。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该打,郑氏心疼,也没办法。她也恨着呢,这柱子一点也不给她作脸。 张老爷子看打得差不多了,就喝住大魁别打了,可大魁都给气疯了,哪里敢停得下手,还是张义忠上前,一把拽住扫帚给硬拦了下来,“行了,不能再打了。孩子年纪小,这次打了就能长记性了。” 大魁让柱子爬起到,到老张家人面前跪下嗑头认错,说再也不敢了,这事儿才算完。 到了晚间,老张家人在饭桌上说起这事儿,都觉得有些遗憾。 大魁这一家子没的说,都挺好。就是这柱子,给抹了黑。好在年纪不大,要是能勤加管教,学好也不是不能够的。 饭后,张义忠就把大魁家要结亲的意思与张老爷子说了。 张老爷子抽了半晌旱烟袋,才道:“这亲事我也中意。至于说柱子嘛,谁这辈子能不犯个错儿,浪子回头金不换。孩子将来不走错道,就没啥大事儿。” 张义忠就点头,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元娘在听到梁子不顾自家脸面,把柱子给教训了一顿后,又惊又羞。梁子对她的心意,她可是再清楚明白不过的了。 就在张义忠找张老爷子说结亲事儿的时候,这边,何氏对元娘也提了这个话头。 “梁子人品不错。瞧今天闹得这一出,想来想去,虽有点膈应人,但也瞧得着出来梁子对你的心思。咱不冲别的,就冲着梁子,早点定下来,也行。你说呢?” 元娘不吱声,脸通红。 二娘就坐在一旁撇嘴,“有啥可说的,我姐可相中梁子哥了。哎呀,你打我干啥?” “你招人烦,你不知道啊?” 何氏看出元娘也在矫情,就扯开两人,“都少说一句吧。二娘你也是,你要听你大姐的话,何至出今天的事儿。” 二娘就噘着嘴,不敢吱声了。 “你要是同意呢,等你爹回来,看你爷是啥个说法。”何氏捋了捋元娘的头发,第一次发现,孩子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大到都可以说亲事了,“你婶子也是个热心肠,你若能嫁过去,她不会亏待你的。我今天也与她说了,订亲可以,但成亲得再过两年。你就当是娘有私心吧,这家里头才刚过得像点子样,娘指望着你呢……” “娘,这话你就别说了。就算你要我现在就嫁人,我也不能同意。咱哥还没娶亲呢,房子没盖起来,亲事没订下来,我也不能安心出嫁。” 何氏听了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元娘这孩子就是懂事,让人暖心呐。 ------------ 第七十五、七十六章 两章合一、继续求票 **************** 转天,大魁两口子再次上门,为柱子的事情赔礼。 张老爷子很满意大魁一家的态度,一再表示,这都是小事儿。并同意了两家结亲。 大魁自是喜出望外,昨晚还担心张老爷子因这件会不答应结亲。当下,谢了又谢。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托了贾媒婆上门。 元娘羞得躲进了屋子里不肯出来。张四娘就陪着她说话儿,又好奇着古代的亲事是如何定的,就时不时地来往于上房,打听消息,再过话给元娘。 贾媒婆进门就先给张老爷子贺喜,说家里喜事成双,好事连连。兴旺好兆头。 老爷子爱听吉利话,直把他说得眉开眼笑,赏了贾媒婆一个大红包。 贾媒婆请了元娘的八字,小心收好。又道:“给大郎说的那个吴家姑娘,订在明儿个巳时初(上午九点多)相看。你们都准备着点,但也别太破费了。” 屋子里的人就都明白,明天不管成与不成的,中午得留人吃饭。 “这你就放心,就算不是相亲,走个来往啥的,咱也得留人吃个饭。”张老爷子爽快地应了。 “那就好,那就好。”贾媒婆笑着应了,“还是老张大哥人爽利。那我这就去旋子村走一趟。” 众人道着谢,送走了贾媒婆。 其实,元娘这亲事就是走个过场。梁子的生辰八字何氏已打听过了,元娘的郑氏自然也知道,好上加好,两人的八字又是极合的。自然不会有什么说道了。 再之后。就是选个吉日,给元娘和梁子定亲,也就是送定,纳吉,过了文定之后,双方的婚事就算是正式订了下来了。 都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一点也不假。何氏再怎么不舍得,可毕竟是一双儿女的人生大事,自是喜不自禁。干起活来,更是死出力。干啥都不觉得累。 相较于何氏的喜悦,小姑张玉凤就显得精神不济。张老爷子都瞅着她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她露出个笑模样。张老爷子明白。这是元娘要订亲了。她心里不痛快呢。 张玉凤都已经十六了,再晚个一年两年的,就怕嫁不出去了。 张老爷子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啥呢。就把三个儿媳妇招集过去。 “你们当嫂子的都好意思啊?”他一上来,就给三人来了个下马威。 几个妯娌都不知道咋回事,相互看了一眼,何氏道:“爹,你这是咋了?我们几个做错啥了?你老就给我们提个醒?” 何氏问得直白,赵氏当下就白了她一眼。 “你这个当长嫂的,进门时间最长,你还好意思问我?”张老爷子就摔了烟袋。 宋氏暗里拉了一把何氏的衣襟,别让她再说话儿了。 赵氏心眼儿活络,一准就想到了大房好事成双的。上房的小姑子比大房的侄女都大上两岁,还没出门子。估计是老爷子因为这事儿发愁找别扭呢。 宋氏是个闷嘴葫芦,好赖都不说。 赵氏就想,若她再不吱声,三个人谁都别想好过了,于是,她笑道:“爹,大嫂这几天是给忙糊涂了。她咋能不知道呢。是玉凤的亲事吧?” 张老爷子就掀了掀眼皮儿,瞅了她一眼,叹道:“你们知道,还不给她张罗着。都存的什么心思呐!心里头都打着自己家的小算盘,谁把我这老头子,你们的妹子当回事啦?!” 宋氏这下也明白了,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张玉凤为啥不嫁,不相亲,不就是因为心里头有个顺子嘛!若是顺子能吐口,同意娶她的话,也不至等到今天了。 宋氏的背就微驼了些,这事儿,真轮不到她来说话。 何氏经赵氏这说一点拨,反应过来,忙道:“爹,咱能不管玉凤嘛。可玉凤眼界高,谁都瞧不……” 她的上字还没出说口,突然就想到张玉凤对顺子的心思,想也不多想地就说道:“爹,你瞧西山村的顺子咋样?人长得壮实,还是……” 张老爷子一拍桌子,把何氏吓住了嘴,“顺子算啥好玩意儿啊?除了顺子,提谁都成!” 他说着,就用眼角瞟了宋氏一眼,见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心里的苦涩更难当了。 张老爷子对顺子的态度,让赵氏,何氏两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顺子的人品、能力十里八村的,谁都知道。也有不少人家给他张罗闲事,可他总以还不想成家,要赡养老爹,多赚点银子为由,拒了一家又一家。 何氏觉得顺子人不错,小姑子对他也有意,也算是良配。不知道哪点儿没让老爷子看上。 而赵氏寻思了半晌后,就把目光落在了一言不发的宋氏身上,很快就了然了。 她本就不想为了张玉凤触这个霉头,如今张老爷子又发话,说看不上顺子,那她可就真的有话回张玉凤了。不是嫂子不帮她,是咱爹压根不同意。 于是,她道:“爹,你老也别着急,我回家去让我爹娘给妹子算上一卦,看看她的良缘在何方。算好了地儿,然后再去找去也方便不是?” 张老爷子也知今天找这三人来,不过是为了出出心中的气,顺便敲打敲打她们。别不把小姑子当回事儿。真要让他们去帮着找男人,哪有这么容易的。 张老爷子听了就点头,“那就这么办吧。你和你爹娘说,玉凤的婚事就劳他们多操心,找好了人家,我不会亏待亲家的。” 赵氏爽快地应了一声,麻利儿地出了门。往隔壁娘家去了。 宋氏见赵氏走了,就给张老爷子倒了一杯水,又劝慰了几句。 张老爷子这时的气已是消了大半,对于宋氏的宽慰。只是点头,却不作声。 宋氏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不大一会儿,赵氏就回来了,“爹,咱娘给妹子算了一卦了。说是那好姻缘,就在太子河西边呢。” 太子河西就只有一个村子,西山村。村子里人口比高崖村的多出一倍,足有二百多口人,村子也比高崖村大出不少。 顺子就在西山村,可才刚张老爷子给否了。 “那算出是哪家?”张老爷子追问道。 这个赵婆子可没说。可赵氏不想借此打住。顺口编了句:“说是宜山宜水的人家呐。” 几人个都在寻思着。这宜山指的是西山岭,这宜水指的是太子河水……可这山与水之间隔着村子,又不相连。这范围大着呢,上哪儿找去啊? 赵氏编完后,才想到这点,她的脑袋瓜灵着呢,“这水也可是泉水,溪水,这山也可是无名山。” 西山岭上的山包众多,虽不好找,可若说泉水倒是有一道。是在西山村北面,九连洞的山腰处。叫九连泉。这不正是又宜山宜水的地方嘛! 两个村子隔着太子河,可村与村之间还是互通往来的,这村子里有啥没啥的,都知道。 当下,张老爷子便展开了愁眉,“中,老三媳妇,你娘家在那头,就帮着打听打听。” 宋氏啊了一声,就有些为难。 她嫁过来十年了,那九连洞下的人家离她娘家也远,她不常往那里走动,不太了解。让她帮着打听……再说,张玉凤能去相亲吗?她能舍得下顺子吗? 她觉得赵氏这么说,一定是故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西山村呢。 “哎呀,长嫂如母,大嫂去正合适,弟妹对西山村也熟悉。按说,我也应该出份力,可二郎他爹,最近身子不舒坦,我还照顾着他们爷俩。这事儿就劳累你们了。”赵氏倒是推了个一干二净。 张老爷子一听,正是这个理儿,就拍板定了下来。 到了第二天,男人们照常去了打谷场子干活。女人们则留在了家里布置的布置,烧饭的烧饭。这与元娘的亲事不一样,这是往家里娶媳妇,这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这秋天的节气凉,比现代的秋天更冷一些。所谓四季分明,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张四娘受不了这股子冷劲,就和元娘商量,到屋子里头搓玉米粒。 元娘还有啥不同意的,叫了二娘一起,三人围坐在一块儿搓玉米粒儿。 抓了满满一大把玉米粒儿,张四娘心里说不出的喜悦,丰收了,从庄稼的播种到收获,这些她都经历过了。洒过汗水种出来的东西吃起来才香呐。 “大姐,你吃过爆米花儿没?”张四娘就想到小时候,一到了秋天嘣爆米花的人开始走街串巷,那种老式的手摇黑锅里嘣出来玉米花可香了,还有嘣大米花儿的。也好吃,甜丝丝的,现在想起来,她都叫馋。 元娘摇头,“没吃过。” 二娘一听是吃的,立马来了精神,“那是啥玩意儿?好吃不?” 张四娘点头,又开始往石头身上推:“听石头哥说起过,我也没吃过。应该是好吃吧。” 那种黑锅是有压力表的,借着压力把玉米、大米给嘣开花儿。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的大街已经很少有这种黑锅。而出现一种手摇式的,往里面加糖,加奶油、巧克力。加的啥出锅的就是啥味儿。 张四娘就捡简单的后一种做法说了。二娘在吃的方面很有天赋,一听说是手摇带盖的锅,就道是不是家里头做粉皮的那种东西。 张四娘也没看到过,就让她把那物件拿来,细细地用手摸了,竟也像个十之八九。 二娘就提议,要不然就按她的说法试着嘣出一锅来尝尝? 今天家里有客人,元娘不想惹事。自然是不答应的,四娘被二娘缠磨得狠了,就说玉米粒儿硬转起来时间长,不如拿点大米试试。那个好嘣。 大米多精贵呢,张老爷子把大米都放在他自己睡觉的屋子里守着看着的。哪敢有人动呐。 这时宋氏捧着一大捆柴禾进屋,说让二娘出去一趟,梁子来了。 正在议亲的男女是不相见面的。想必梁子有话要说。二娘就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又进来,说让四娘跟她去梁子家。 “梁子哥找你啥事啊?”元娘就坐不住了。 二娘笑道:“能找我啥事啊,还不是问问你还生气不?我说你早就不气了。” 元娘嗔怪地骂了她一句,追问了一句“那你带四娘去他家干啥啊?” “嘣大米花去!” 说着,和四娘都走到大门口了。 元娘又不好追出去,好在四娘为人向来稳妥,也就随着她们去了。 梁子到了家,又让柱子给二娘赔了不是。二娘也没就此放过他,让他生灶火。梁子听了四娘的法子后。就从米袋子里抓出两把大米、洒了点糖扔进了粉皮锅里盖了盖子。手扶了把手,就着火势一刻不停歇地摇动。 直到闻出大米的香味来,锅里的米花儿嘣嘣地跳响着。才把锅拿下来。晃了晃锅把米花儿都倒在了炕上。 张四娘摸了一小把,放在嘴里嚼着,香香脆脆的,就是这个味儿。如果不是火势太旺嘣得有点糊,还真挺好吃的。 她觉得勉强及格,可柱子与二娘两人却觉得这简直是美味了。 一人一手一大把,抓了就往嘴里塞。三把五把地一下子就全吃光了。 梁子幸亏手快捧了一大捧出来用包布包了,否则一点儿也不剩下。 “梁子哥,你再嘣点呗!”二娘抹了抹嘴巴哀求道,“这回你往里面再加多点糖。” 柱子不干了。“你咋不回你家嘣呢,耗用我家的大米。哥,不给她嘣!” 四娘也觉得二娘有些过分了。梁子要不是冲着元娘的面,哪舍得拿家里头的大米呢,“梁子哥,你别听二姐的。你要是能嘣的话,就用玉米粒吧,就是那个时间长点,可嘣出来也好吃呢。” 梁子把大米花塞进四娘的手里,让她回家带给元娘。转身就要进灶间去给她们嘣玉米花儿,张四娘就拦着了,“我只是讲给你听,并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嘣。家里头今天还有客人来,我和二姐就回去了。” 二娘眼馋,可一想,如果嘣玉米花儿的话,家里也不是不能够的,就拉着四娘往家里头去了。 张老家的院门口停着一辆驴车,二娘牵着四娘的手,小心地绕过去,这驴车可是陌生的紧,想必就是旋子村吴家姑娘来了。 赵氏正往猪圈里倒水,一看两人进门,“二娘,你们咋回来呢,快进灶间帮你姐忙乎去,马上就得开火做饭了。” 二娘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拉着四娘进了上房,见西屋子里有人说话,就知道吴家姑娘在那儿呢。 如果现在两人进屋去,是很不礼貌的。二娘索性就拉了四娘坐在外间,一边假装搓苞米,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四娘也正想知道一下这吴家姑娘的底细,就跟着二娘坐下来一起听。 屋子里这时坐满了人,吴家姑娘及吴家老爹,贾媒婆,张老爷子,大房两口子,外加张大郎。 “……是啊,咱旋子村的果树园子最多……咱家里的地不多,只有六亩。”开口的是吴家老爹。 贾媒婆见他没露实底,就道:“你们吴家在山上可是有着八十多棵果树吧。” 吴家老爹脸上就讪讪地,瞧了大郎一眼,道“嗯,桃树,李子树,杏树,都种一些。” 何氏的眼睛只盯着吴家姑娘瞧,这姑娘长得真俊,还腼腆。一问话,脸就红。心里就生出几分稀罕。 张义忠则想着吴家老爹的话头,仅靠六亩地那生活就与他们家一样,比较紧巴些,如果再加上八十多棵果树的话,那就不同了。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高崖村里开果树园子的人不多,多以种地为生。 也只有旋子村的地头不错,能种得了果木。不进去镇上,单卖给邻近的村子,就够赚头了。 他疑惑:之前不是说吴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嘛!方才若不是贾媒婆透他家的实底儿。恐怕他还不打算说呢。 他的眼睛就朝张老爷子那边望去,从他老爹的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时,吴家老爹又开口道:“虽说是有这些果树,可都在两个儿子成家的时候分给他们种了……听说。你们家来年能盖房子?” “……对,来年开春就在这院子里起房子。”张老爷子笑着回道。 吴家老爹就点点头,“听说,你们与镇上的酒楼做了大买卖?这事儿,在我们村子里都传来了。明年都想种着青梅卖呢。” 张老爷子摆手,“不过是一锤子的小买卖!算不得什么大买卖。咱家还是耕地为主,靠天吃饭。那营生也不常钻营。” “哦。”吴家老爹看了贾媒婆一眼,不出声了。 贾媒婆一笑,“哎哟,这都快晌午了。咱们也该回了。” 说走。屁股坐在炕上却是纹丝未动。 何氏就道:“哎哟。这咋就能走呢。我这就出去看看饭。” 说着。也不问张老爷子的意思,径自出去张罗摆饭了。 张老爷子不得不道:“可不,大老远的来了。吃顿热烀饭再走。” 用过晌饭,送走吴家姑娘等人后,张老爷子回屋往炕上一坐,啪嗒啪嗒地抽起烟来。 “爹,你瞧咋样?” 张老爷子没理何氏,冲低着头的大郎,“大郎,你觉得咋样?” “爷,我觉得……嗯,这吴家不如咱家人实在。” 这一点。张义忠也发觉了。 “咋,那吴家姑娘不好?娘瞧着挺好看的呀。白白净净的,大眼睛。”何氏说话,一点也不说不到点子上。家里人说什么呢,她一点也没听出来。人家说东,她说西。 张老爷子就气得狠拍了一下桌子,“老大媳妇,你不出声,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你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张义忠也为何氏的话感到头痛,腾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打她。 吓得何氏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屋子,心里还在委屈着,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啥。 大郎凑上前,为何氏说话:“爷,你别气,娘她没听懂我们说啥……” 张老爷子一摆手,“这吴家人……我才刚也想了想,怕是人家的家底子比咱家厚实。你别听他说那果树给儿子种了,那都是托辞。这人啊,有爱说的,也有不爱说的。咱不能攀咬这个。方才我也说了实底,咱就是种地,不搞别的营生。那条道,钱是好赚,可有今天没明天的,终归不如种地稳妥。大郎啊,这亲事要是不成,你也别急,爷准定给你找个好姑娘。” “爷,我不急。我是张家长孙,知道我的这个媳妇……”大郎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已经表达明白了。 作为长房长孙的大郎,将来是要承家业的。这个媳妇必定要贤惠、能干、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家里头才行。 吴家姑娘长相不用说,不说是顶顶漂亮的吧,怎么看也是顺眼的。但吴家老爹藏掖着自家的实力不说,还来探老张家的底儿,心情可以理解,但事儿不能这么办,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要说两家做亲家一定要找个知根知底儿,才能行,不就在这儿嘛! 这是做亲家,不是占谁家便宜,不好这么处事的。 反正不知别人是咋想的,张老爷子就看不惯这点儿上。姑娘家只顾害羞,也没开口,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心思。 这亲事啊,老爷子觉得别扭。 再说这吴家姑娘随着吴老爹回了家中。 吴家婆娘问咋样,吴家姑娘就道:“我爹又跑到人家那里哭穷去了。” 吴老头就把眼睛一瞪,“你懂个屁!我不掖着点,还不得让他们把算盘子打到我头上啊?!都怪那贾婆子嘴快!哼……以后说媒咱不找她了……都说那老张家发了大财了。我今天一看,也不咋地。张老爷子也与我交了实底,不过是一锤子的买卖,以后都种地。他家那么多人口,统共才八亩地,让咱家闺女嫁过去喝西北风啊?这亲事,我看不行!” 吴家姑娘就瘪了嘴,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吴家婆子喊了她几声,也没应,就问吴老头,“那张家后生可好?” 吴老头脱了鞋上炕,慢悠悠地说道:“人长得不赖!也挺壮实,看着像是过日子的人。只家里条件不咋样,我可不想到时再搭巴他们过日子。这事儿啊,你也别想了,明天就回了那贾婆子,这亲事不成!” ------------ 第七十七、七十八章 第二天,贾媒婆满脸讪讪地说这亲事不成,张老爷子就道,他本也没打算与老吴家结亲。往后咱再找姑娘家,可得把条件都打听清楚了。 贾媒婆忙应道,这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她也是没办法。谁不愿两好凑一好呢。 大郎的亲事没订成,但元娘的亲事板上钉钉的,订亲的日子就订在了九月初。 依元娘的意思,自家大哥的亲事没订下来之前,她也不想订。 反倒是大郎过来开解了一番,并应承,定会在她出嫁之前娶亲,这才算罢。 元娘的订亲宴办得也好,从婆家那里得到一对儿银镯子,一只金戒指,二匹锦缎,另附米面生禽。一般人家通常会给些米面肉,铜制的首饰。相较起元娘的聘礼就厚重得多,这在高崖村里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可见大魁一家对元娘的看重。 两家相商后,将元娘与梁子的婚事订在了两年后春天里。 秋末冬初,天气越发的冷了。 一早上,东厢房的小屋子里冷嗖嗖地,直冻鼻子。好在,早起宋氏在灶炕里烧了一把柴禾,炕上还是暖和的。 张四娘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默默地想着心事儿。 都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瞧着张义光整天忙进忙出的,也没闲着。看着还真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若非不是知道他的打算,张四娘还真得让他给骗过去。 “娘,我爹一早干啥去了?” 天头冷了。宋氏舍不得让四娘出被窝,就去上房把饭菜端回来了。这件事上,谁也不会挑她的理。一来四娘家里最小,二来她眼盲。 宋氏把饭菜放在屋里的小灶间。准备等她起来了,再热给她吃,“说是和大郎他们拾秋去了。” 所谓拾秋,就是秋忙之后,有些种地的人家不返最后一道工――捡拾遗漏在地头里的庄稼。像老张家的人就不行,祖辈上开始就不贪这种懒,自己的庄稼都捡得干干净净的。别人家的,有不愿意劳累的,张老爷子就带着儿子孙去捡拾。 从前几年开始,这项活计就归张义光带着大郎去干了。这活计轻松。老三再不去干。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宋氏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你最近咋总问你爹呢?从前你可从不问的。” “啊……我有吗?”张四娘边说边寻思了一会儿,可不,最近这两个月。她总盼着张义光开口,所以就关注他多了一些。 宋氏笑了,“我冷眼瞧着你爹最近对你还好,你也关心他,娘心里啊,别提多高兴。” 张四娘的脸色就黯了下来,胳膊伸出了被窝,搂住了宋氏的脖子,“娘,他对我好不好的能咋地。这都不关我啥事。关键在你……我和姥娘都心疼你呢。” 宋氏的鼻子就有些发酸,嗔怪道:“你都多大的孩子了,还与娘耍贱呢。再过几年,你也如元娘那么大了,该说亲事……” “娘,那事远着呢,你现在说这些做啥?”张四娘打断了宋氏的话。她对自己的亲事,要说一点想法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按现代的标准去找,那简直难上加难。先不说别的,只眼盲一条,就注定她的姻缘不咋地。眼盲就干不了活,谁能平白娶一个半废的人呐。 宋氏将被给她拉好,裹围住她,点着她挺翘的鼻尖,“远啥远呐,说话儿的功夫,就长成大姑娘了……也不知,你石头哥到底啥时候能回来,这都走多久了。” 石头都已经走了快四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张四娘也时常在想,这石头究竟是去干啥了。她觉得,他身上的谜可真多啊。 吱呀一声,何氏推门进来了,她今天把自己收拾得额外干净利落。“呀,这孩子还没出被窝呢?” 宋氏笑了笑,让何氏上炕火坐会儿,她要帮四娘把饭菜再热热。 见人来了,也不能在被窝里懒着了,张四娘就起身快手快脚地穿戴好,对何氏道:“大婶,你找我娘啥事儿啊?” 过了秋末,马上就要入冬月(农历十月)了。庄户人家都进入了农闲时节,等到来年开春,就又开始进入农忙。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如今不用下地了,何氏就空闲下来。今天来找宋氏,就是为了去西山村九连洞那地方去打听一下都是住的什么人家。 “咋?没事就不能找你娘啊?”何氏就笑,这孩子太鬼道了,是事儿就想掺和,尤其是三房的事,啥啥的都想知道,比自家的那三个孩子精怪多了,逗她道:“我要把你娘给卖了,你同意不?” 张四娘正在洗脸的动作就一顿,嘴角直抽抽,这何氏……想开玩笑,搞点子幽默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啊。你这是冷笑话,明白不?还真把她当小孩子逗上了。 “好啊,大婶子可得把我娘卖一个好人家去,只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是没意见。”张四娘答得一本正经。 反倒把何氏憋得一愣,“哎呀,哎呀,我说三弟妹,你听到四娘说啥没?这孩子……” 宋氏把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就照着张四娘的后背,轻拍了一下,“大嫂,你别听她的,这孩子整天就说疯话。” 何氏本就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跟着打了几声哈哈,就算过去了。 “哎哟,我瞧着柱子又来找二娘了?”宋氏从窗户那儿看到了柱子。 最近一段时间柱子总来找二娘,因着亲事,将两家人又拉近了几分。柱子来了几次,元娘都紧看着,倒是一次东西也没丢过。 “这俩玩意前段时间不是蹦那个爆米花儿吃吗?这可吃起来没完了。我瞧今天的这架势,还得蹦一锅出来吃。”何氏倒不心疼那点子苞米粒儿。就是两人总凑到一起想着吃啥的,不干正事儿,她挺不高兴的。 四娘手拿了一个窝头咬了一口,玉米面儿的窝头。粘茬子小粥,再加上几头腌好的糖蒜。这早饭吃得可真顺口。 她听到何氏说到这儿,就忍不住叹气,这家人……二娘是天生的吃货,柱子能鼓捣小玩意,元娘大郎也跟着她做了一回买卖了,怎么没有人一个人朝赚钱的地方上想呢。 这蹦爆米花的提议是她说出来的。道儿呢,是给他们指的明白了,就是没人往下走。 难道,非得打一鞭子。赶着走一步? “娘。你和咱婶子有啥事啊?” 宋氏已经套好了夹袄。招呼何氏可以走了,“小孩子家家打听这干啥,我和你婶一会儿就回。外面天头冷。你在屋子待着,哪儿也别去了。实在闲不住,就帮着你小姑剥大蒜去。” 四娘点头,心里却不情愿帮他们的忙。糖蒜的销量有渐涨的趋势。赵氏儿女都借不上光,只能攀着张玉凤做活。张玉凤虽是把好手,这一天可剥上几十斤大蒜,也够他们一呛。本来大房说要上来搭把手的,可张老爷子不许,说这是二房与他们之间的买卖,钱他们赚了。活就该他们干。 这点上,张四娘觉得张老爷子还算是个明白人。不管最后是不是真由大房人来帮把手,但老爷子能说这话就不易了。 张四娘点着马杆儿去上房的时候,元娘正坐在炕头上做针线。一个桃红色的肚兜,上面绣着对儿鸳鸯。 “大姐,你让我摸摸呗!”张四娘前世跟着老妈学过织毛衣,勾桌布啥的,对这古代的绣品很感兴趣。她看不到,就想着摸摸。 手下的针线活十分平整,光是摸就觉得元娘的针线活还是不错的。 “你摸出啥了?” 张四娘扑哧一声就笑了,“我摸的是水里的鸳鸯比翼飞。” 元娘就惊讶了,“你真能摸得出来。” 张四娘就继续逗她:“可不,我一摸就摸出来了。” 这古往今来,出嫁女子的绣品上不都绣这鸳鸯么? 元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四娘一脸坏笑,就突然想明白她咋知道了。 “你这丫头啊!鬼道!” 张四娘就朝屋外努努嘴,“这两人一早上蹦出多少米花儿了?” 元娘拾起针线,继续绣起来,“这一锅出来,就有小簸箕那么多,我听着动静,总共蹦了三了次了。” “那你问他们干啥蹦这么多没?” 元娘听这问话,也跟着生气,“这俩玩意儿,一个除了吃,一个除了玩,还能做啥。” “柱子哥,二姐,你们进来一下,我有事儿找你们。”四娘坐不住了。 两人在灶间里磨噌了半天,才捧着爆米花过来。 “二姐,你这爆米花都吃多少天了啊?你还没吃够啊?”张四娘说话就有点不客气了。 她一点也不在乎二娘能不能生气。在她来看,二娘的脸皮在吃上面是最厚的。记吃不记打的主儿。 二娘把屁股往炕上一挪,“咋,你又有啥好吃的想做了。正好,柱子在,咱们一起琢磨。” 元娘白了二娘一眼,“你就只琢磨吃!没出息。” 柱子把蹦爆米花当成了乐趣,在这里玩了半天了,就问二娘还蹦不蹦,不蹦他就回家去了。 四娘就将他拦了下来,“柱子哥,蹦,咋不蹦呢。” 蹦爆米花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功夫活。你当这摇锅轻巧吗?还有这火候,都是有要求的。柱子蹦的这几锅,越来越能掌握方法了。比梁子当初蹦的大米花儿好吃多了。 “柱子哥,你这次多蹦点出来,咱拿到村子里去卖。这东西,拿集上也合不上。不如就在村中央的池塘边摆个小摊卖。还能赚点钱。”张四娘想了半天,最后这个提议还是由她自己提出来了。 元娘当初也不是没考虑过卖爆米花,但总觉得这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未必能像卖酸梅汤、糖蒜那样来大钱儿。 当元娘说出她的想法时,张四娘并不赞同。她认为这世上孩子的钱最容易赚。当爹娘都宁可自己苦着点。也会给孩子买喜欢的东西。再说这一文钱,只要日子过得去的人家都能拿得出来。 “能卖出去吗?”柱子也表示怀疑,这蹦爆米花简直太简单了,让人学了去。人人在家都能蹦,谁还能买啊。 “谁让你当着他们的面蹦了。你在家里蹦爆米花,二娘出来卖。一文钱一布袋子,准能卖出去。” 张四娘说的那布袋子,她曾用手摸过,大小长度就好像现代人戴的那种套袖。这爆米花就图吃个新奇。一文钱就是喝一碗粗茶的钱而已,换点孩子爱吃的爆米花来,也未为不可。再说成本也没多少钱,一斤玉米才六文钱。一把玉米粒拿柱子的手量约摸能有一两多,扔进去。就能蹦出半大盆爆米花呢。紧着布袋满满地装下去。还能装两袋呢余一点儿。 柱子的脑袋灵光。当下就算出了这笔帐,“行,那钱咋分?” “一人一半呗。现在家里头还有多少小布袋子?今天先把蹦的这些拿出去卖着看看销路如何?卖的好的话。明天你们就计算着多蹦几锅出来。装好袋,按袋卖。” “你说的多麻烦,还得缝布袋,我看不如做个纸篓子,按纸篓子装,要是有人带篮筐的,就把装好的米花儿倒进去,咱还省了纸篓子呢。”柱子插嘴道。 没到这柱子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张四娘一拍巴掌,“对。柱子哥聪明!是我想左了。就按柱子哥的法子来。家里的草纸还是有不少吧。” 元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过来帮忙找了一些草纸,又找了一个大篮筐,将蹦好的爆米花倒进去。 “走,我今天和你们一起卖爆米花。”张四娘也想知道一文钱的价订得是否合理,她得亲自去看看。 二娘、四娘和柱子一同来池塘边的时候,玩耍的孩子们比夏天里少了一些。只有十三、四个小孩子。他们正围在一棵树前比赛爬树。 “瓜蛋儿、二丫儿、大胖儿……你们都过来!”二娘就招呼在树下看热闹的孩子,又抓出一把爆米花来引逗他们。 不大一会儿,这帮孩子就全都跑过来了,“张家姐姐,这是啥?” “呀,这是啥玩意啊?闻着还挺香的。”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去。 四娘就让二娘一人给抓几颗尝尝。 “甜、脆……”“还有股苞米味儿……” “这叫爆米花,你们说这东西好吃不啊?” “好吃!”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连同把树上的那几个孩子也引了过来。 柱子笑眯眯地开了口:“好东西可不能白吃,一文钱一纸篓子。有钱就买,没钱就靠边馋着。” 孩子们面面相觑,庄户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零用钱呐。 突然,大胖儿冲着站在最外圈的一个男孩子喊道:“小四儿,你手里不是有钱吗?” 叫小四儿的男孩子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衣袋,摇了摇头,“不行,咱可舍不得吃这个。顶馋不顶饿!” 张四娘听了,马上接口道:“刚你们柱子哥说错了,是一文钱两篓子。” 小四儿的话说得很实在。庄户人家的孩子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即使是馋,也不会像镇上那些人花上一文钱去买零嘴吃。可这爆米花要拿去镇上卖,路远加上车马费就太不值当了。一文钱卖两篓子,算起来自己也绝不会赔。 两篓子爆米花在篮筐里堆起出就如小山高,大胖儿咽了一大口口气,“你们等着我啊,我马上就回家要钱去。” 大胖儿跑了,站在原地儿孩子们还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花这一文钱。 二娘就不断地翻动爆米花,冒出浓浓地香甜味,引得这些小馋猫都直流口水。 柱子还故意抓了一把往嘴里送,夸张的嚼着,不住地说“香,真香,好吃!” 大胖儿跑得快,回来得也快,“呐,一文钱。张家姐姐,你可给我装满满的。要不然,等我回家我娘该骂我了。” 大胖儿说着。眼睛都要掉到篮筐里了,“捡大颗的给我装。” 二娘抓了满满的两纸篓子给大胖儿,见他不舍得吃,要拿给他娘。就额外往他衣袋里装了一小把。 这下可把大胖儿乐坏了。抓了衣袋里的就往嘴里塞,眼睛发亮,“好吃,真好吃!走,瓜蛋儿,我请客,你去我家吃去!” 瓜蛋儿一听,乐得直跳脚儿,帮着大胖儿拿了一纸篓子,两人高兴走了。 “啊~~我也要。张家姐姐。等我一会儿。”接着。好几个孩子都架不住诱惑,纷纷跑回家找大人要钱去了。 二娘手里攥着一文钱,也很高兴。她要是能攒住钱,到了新年也能去镇上赶集买糕饼吃了。 柱子看了眼篮筐里的爆米花不太多了,就提议让两人先在这里卖,他赶回家去再蹦一篮筐。 柱子走后,二娘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问四娘:“你说,柱子可靠不?万一他自己蹦完了自己卖,那可咋办?” 四娘暗自点头,行,这二娘也开始长心眼了。“二姐,这你怕啥,到时你只管到咱未来姐夫面前告他一状,就啥问题都解决了。” 二娘可是梁子的正经小姨子。有啥赖不可以耍的。 二娘听了眼睛一亮,正是这么个理儿。心里那点小小的担忧不见了,吆喝起来也更加卖力气。 不大一会儿,孩子们就都跑回来了,也有大人跟着过来的。瞧着这爆米花是个新奇的玩意,尝着吃还不错,也就给孩子买了。 要说卖东西也得看时节就在这儿。现在秋忙已过,各家各户都卖了粮食,缴了地租,买了过冬的物品。手里都有点余钱儿留着过年,和来年买种耕种。 这一文二文的,谁也不会太放在眼里,都只为给孩子一个乐呵。尤其是今年收成都还不错的人家,这就算是小钱儿了。 爆米花卖得挺快,马上就要见底了,还有两个孩子没买上。二娘让他们到树那边玩去,一会儿就有人送爆米花来。 这是怕这些孩子打这剩下爆米花的主意。 二娘的这个吃心眼啊,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四娘忍不住就笑出声了,二娘反手拧住她的小脸:“笑啥?你放心,等卖了钱出来,二姐我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爱吃啥,我到集上给你买。” 二娘说这话时,别提多肉疼了。但这爆米花是四娘的主意,从前大郎元娘跟着四娘做酸梅汤时,私下里也是给四娘好处了。这事儿没人告诉她,是她自己发觉的。所以,她觉得她虽不能分给四娘钱,但可以买点吃的,讨好她,还她的人情。 四娘摇头,“我可不用你来给我买东西吃。你自己能攒住钱就行。” 二娘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思:“那就等过年的,我给你两双鞋垫。可漂亮了,连我大姐我都舍不得给呢。” 四娘没办法,知道她这是在找平衡呢。“好吧,那就随你。” 二娘又笑嘻嘻地没话找话与她聊着,这时,就看到远远的有人过来,“哟,灵子,你今天咋有空出来呢?听说你娘病了?” 张四娘在听到灵子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又恢复到冷淡的样子,手里握着的马杆儿就紧了几分。 刘灵儿今天是特意冲着张四娘来的。她听到邻居小四儿跑回家和他爹商量买爆米花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这张家姐妹真是会赚钱啊,刚农闲,就又折腾出来这个新奇玩意儿。 她如今不怕张四娘了,为什么?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她和她娘都能进得入张家的门儿。 她悄悄地出了大门,就直奔着池塘来。她要在张四娘面前耍耍威风,要让她知道,他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不管她愿还是不愿意! “我娘吗?你听谁说她病了,我娘可没病,好好的在家里呢。”刘灵儿不阴不阳地回了二娘一句,目光却一直盯在张四娘的身上。 “我三叔说的啊!说以后不上你家上工了,说你娘病了,豆腐房再也不开门了。” 刘灵儿白了二娘一眼,“你不知道内情,就不要跟着乱说。” “啥内情啊?”二娘见她有些故弄玄虚,就追着问道。 “张四娘,你说说看是啥内情?”刘灵儿直把矛头指向张四娘。 张四娘冷冷一笑,“你当真要让我说?” “是,你敢不敢说?!”刘灵儿咄咄逼人! 既然刘灵儿都不怕丢人,那她张四娘还有什么可怕的! “是不要脸的荡妇勾三搭四的内情、是不知羞耻的乌合之众狼狈为奸的内情、是摆着明白装糊涂还大言不惭的内情……刘灵儿,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 第七十九章 惊闻 求粉红票、推荐票…… ************* 任二娘再怎么迟钝,也听出来四娘在骂谁。 她的眼前猛然浮现出那日羞人的一幕,腾地一下,脸又涨红了。此时,她的脑子有点乱,一时没察觉到两人对话中的深意。 刘灵儿打从四娘与三娘打仗那次起,就知道这个张四娘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但从前两人无交集,她也没必要再因为三娘的事而去惹她。可后来……世事变迁,如今又不一样了,更何况她有了底气! 她逼上一步,怒目圆睁:“你说谁?!” 张四娘一扬下巴,冷笑:“方才谁问我了,我就说谁呢。左不过,一家子都是些损人!这是你非要让我说,非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可不能怪我!” 二娘看出今天刘灵儿的气势,怕是不能善了,难道她知道那日她们悄悄去她家的事情了吗? 二娘焦急地用眼角瞥向自家方向,不见柱子出来。又怕张四娘吃亏,就挡在了她的身前,双手一张,“我说灵子,你别那么凶巴巴的,怪吓人的。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刘灵儿眯了眼:“张二娘,这事儿与你没关系,你给我让开!” 二娘一听这话,心下一松,就把手往了下来。但也担心四娘,还是为她说了句话:“行,我让开。可你们两个都得好好说话。别呛声呛气的……” 刘灵儿见二娘让了开去,眼底闪过不一屑。大着步子走向张四娘,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见张四娘色变,方满意地点头笑道:“怎么样?让你叫我一声姐姐。可是应该?!今儿你要是叫了,我就当你方才说话是放屁,我不与你计较。否则,哼哼……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告诉你,张四娘,我刘灵儿生下来,不是让你骂的!” 张四娘怔怔地“望”着刘灵儿,满脸不可置信,“你。你再说一次?” 刘灵儿笑得越发得意。“我刘灵儿生下来。不是你让你骂的!” “不是这句,是方才那句!”张四娘因情绪激动,声音陡然变得尖厉起来。 刘灵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身子一抖,“哪,哪句?” “呵呵呵呵……哈哈哈……罢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消息了……哈哈哈……”张四娘边摇头,边笑,那边笑由低沉的苦笑到放声的大笑,直把二娘与刘灵儿吓得怔住了。 “四娘,四娘,你没事儿吧?”二娘扶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似有让其清醒过来的意思。在二娘看来。四娘好似疯了一样,与她相处多年,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 二娘吓坏了。 张四娘拂开二娘的手,拄着马杆儿往地上用力地礅了礅,发出“彭彭”之声,“刘灵儿,你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我这句话的吧?可我真不知道该佩服你的勇气还是笑你的猪记性。你可还记得中秋之日我对你说的话?” 刘灵儿眼中变幻莫测,她记得,她记得清清楚楚,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威胁的话,她岂能记不住。 她的脚步往后退了退,嘴上却毫不示弱:“我告诉你,张四娘,我不怕你!你还真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 张四娘手拿着马杆儿,将其微微一斜,横握在手。她那双终年都深若幽潭的眼眸,此时却有一道刺目的森森光芒射入了刘灵儿的眼中。 刘灵儿使劲揉了揉眼睛,大惧,后退的脚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 “不是不怕么?你叫什么?” 张四娘手持马杆儿凭着她的叫声,一步步向前逼近她。 刘灵儿心下暗恨,她尖声叫了起来,说道:“张四娘,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动我,我就告诉你爹去!” 她的尖叫声堪堪吐出,张四娘已歪着头,眨巴着那双看着森然又天真地大眼睛,笑嘻嘻地说道:“哦?那你去啊?你若能将他找来,我就放过你!” 刘灵儿忽然想到了张四娘的身世,她不是张义光与宋氏的女儿,不过是养女。她方才被逼得急了,一时忘记了这茬儿。张四娘与她都不是张义光的亲生,若要打起来,张义光至多是两不相帮,那输赢不过各凭本事。 不过,她为什么要怕这个瞎子呢?她的背后还有她娘呢,只要她娘发话,张义光敢不向着她? 想通了这点,刘灵儿连忙收敛心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道:“我不用你放过!今天我就教训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她就向张四娘扑了过去,争抢起四娘手中的马杆儿。张四娘寸步不让,死死攥住马杆儿,脚下不停地踢踹刘灵儿的腿,刘灵儿反击,两个人连抢带踢,互不相让。别看张四娘瘦小,却在紧要关头,毫不逊色,硬着憋着一口气,与刘灵儿缠打。 张二娘见两人果真打了起来,劝也劝不住,就扔下篮筐,往回跑搬救兵去了。树下的孩子们见有人打架,都来了兴趣,树上树下地全都拍手叫好,甚至分了两队,当起了两边的拉拉队! 刘灵儿气喘吁吁,见抢不过马杆儿,就照着张四娘的手狠咬了下去,死死咬住,不肯松开。张四娘痛呼一声,一手仍紧紧攥着、不放开马杆儿,另一只手就狠狠地薅住刘灵儿的头发。 在体力上,刘灵儿高出张四娘一筹。可在意志上,刘灵儿却不是张四娘的对手。 不让她好过的人,张四娘也是不会让她笑到明天! 果然,时间一久,刘灵儿就挺不过去了,尖叫着哭了出来,松了马杆儿,挥动的爪子就往张四娘的脸上挠去。因为眼盲,闪躲不及,张四娘的脸上就被抓出三道子血痕。 “好你个狼崽子,给我玩阴的!”张四娘气昏了头,开始口不择言,挥着马杆儿就照着刘灵儿的身上打去。 打得刘灵儿惨叫连连,有如过街老鼠般,满地滚爬! “四娘,住手!会打出人命的。”马杆儿被来人一把抓住,抢了下来。张四娘听出那人是柱子。 “四娘,你没事儿吧,呀,你的脸上都出血了。” 柱子得了信儿就往池塘边跑,二娘这才跑过来,见到张四娘的惨样,吓得够呛。待目光落到刘灵儿身上时,就觉得四娘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柱子扶起刘灵儿,疼得她叫了出来。 方才张四娘挥着马杆儿一通乱打,也不知道打她哪儿了,只听到刘灵儿惨叫,心道,只要让你痛就对了。 “二姐,你扶我过去。”张四娘示意二娘扶她到刘灵儿那儿。 刘灵儿听了就忙不迭地往后爬,被打得红肿的屁股和脸,火辣辣地疼。 柱子从前也经常打架,对于伤口啥的多少还会看一些。觉得刘灵儿被打得虽说狠了些,应该是没伤到筋骨。就起身站到四娘旁边,他方才过去扶刘灵儿,不过是想确认她被打成什么样。并无站在刘灵儿一方的意思。 “四娘,她没事儿,在炕上趴几天就能好。”柱子道。 张四娘点头,这柱子别看小偷小摸,却是个机灵的人。如果能加以调教,这小子会比梁子出息得多。 张四娘挣开二娘相扶的手,默了半晌,开口道:“刘灵儿,你回家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娘……我在家里等着你们!” 说罢,转身就走。 二娘赶忙上前去扶,柱子帮她拿了马杆儿跟在后面,安慰道:“四娘,你别怕。等他们来告状之前,你先到你爷那里认个错。你爷就不会打你了。” 这是柱子例来闯祸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四娘想笑,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嘶嘶地痛。 这已经不是认错不认错就能解决的了。不过,她还是很感谢柱子的这番话。 四娘让两人将其扶回东厢房,并告之先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果有人问起,也不需要他们插言。一切自有她来出头。 柱子见今天的爆米花是卖不成了,就回家去了。二娘想留下来照顾四娘,被拒绝后,就回了上房。 东厢房里静悄悄地,偶有北风吹打着窗纸,扑扑作响。 张四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刘灵儿附在她耳边的那句话:“我娘有了身孕了!” 苦笑,伴着脸上那抓伤,疼进心里。 难道,真的是娘不能生?娘,你的命好苦!想着想着,张四娘就流下了眼泪,那泪水滑过伤处,蛰得她好痛! 她恍然明白,为什么张义光迟迟不开口?原来,他是在打这个算盘。算他没白长脑子,竟想到这个法子。 不,张义光的脑子能想出这法子来?那她真得要高看他一眼了。定是那个刘寡妇!以子相挟,母凭子贵! 张老爷子嘴上虽不说什么孙子不孙子的,对她也好,甚至比别人都好。可骨子里呢,他是最最看中子嗣的。 想想他给宋氏亲自去抓药吧,再想想赵氏“流产”,张老爷子对何氏的惩罚吧。谁还敢说,张老爷子不在乎呢? 如今,张义光的腰杆子可以挺得直了,借着刘寡妇怀孕,就可以明正言顺的将她们娘们俩人接进门来。张老爷子不同意刘寡妇进门,难道还会不同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好、好、好! 这样倒也帮了她的大忙! ------------ 第八十、八十一、八十二章 三章合一,九千字更新,继续求票 ******************** 刘灵儿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的时候,刘寡妇正半倚着被褥坐在火炕上喝桂圆莲子粥。听到院门一响,就扬着脖子喊:“灵儿?是灵儿回来了不?” 没有人应声,听得脚步凌乱而沉重。刘寡妇就把碗往炕沿儿上一放,准备下地瞧瞧是谁,这时,刘灵儿就进了屋子,往刘寡妇的身上一扑,放开嗓门哭嚎起来。 刘寡妇被她扑得身子一歪,张嘴就骂了她几句。却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扳起她的脸一看,唬得她一跳,“哎呀,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打的你啊?啊?你说话!” 刘灵儿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散乱的头发,衣裙也上沾了不少泥土,“娘……娘……是,是那个瞎子打的我……” 刘寡妇眯着眼睛细细地瞧了刘灵儿的伤势,“她用啥打的你?” “用她的那根马杆儿打的?她还踢我……”说着,刘灵儿提起裙摆让她看。 小腿处已经青青紫紫的,刘寡妇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咬牙道:“这么说,你打输了?” “那小瞎子劲可大了……啊!娘,你为啥打我?”刘灵儿捂着脸,满脸惊诧。 刘寡妇狠扇了刘灵儿一记耳光,“你还有脸问我为啥打你?就凭你打输了!” 刘灵儿满目凄楚,“我挨打还不是因为你!啊……” “啪”地一声。刘灵儿又挨了刘寡妇一记耳光。 “因为我?呸!我让你去招惹她了?啊?知道打不过人家,就躲着点,谁让你犯贱惹她去的?要打就打赢,往死里打她。被人家给揍回来。只知道哭算什么能耐?!”刘寡妇只是冷笑,又觉着骂得不解恨,顺手就把那碗莲子粥扫落在地,碗碎粥洒,溅脏了刘灵儿的裙子。 “那丫崽子才多大,你算算你多大了?瞧瞧你那副德性?!呸,往后出这个门,别管我叫娘,我丢不起那个人!” 刘灵儿见刘寡妇动了真火,就吓得跪在了地上。拉住她的手。哭道:“娘。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娘啊……呜呜……” 刘灵儿忙又加了一句,“不。我下次一定会打赢她!” 刘寡妇冷哼了一声,“你还想有下次?” 刘灵儿神色慌乱,点头,又摇摇头。 “你起来吧,来,过来,让娘看看。”刘寡妇拉起刘灵儿的手,让她倚到自己的怀里,目光每到红肿之处眼神便狠厉一分,“灵儿。娘打你,是为了你好。你记住,这人从来都是个犯贱的东西。要么你不出手,要么出手就绝不手软。万不可再像今天这般,被人打、被人作践了。你听到了没?” 刘灵儿无声地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那丫崽子打你的时候说啥了?” 刘灵儿就把张四娘最后一句话告诉了刘寡妇。 刘寡妇挑了挑眉,“候着我?哼……灵儿,你来说说看,这张四娘身后有何倚仗,敢说出这番话来。” 她这样问了,却没真指望刘灵儿回答、她垂下头,手轻轻地抚上小腹轻柔地摩娑了一番,“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灵儿,你放心,你的打不会白挨……” ………… 宋氏进了西山村连娘家都没来得及回,就与何氏一起往九连洞去。 西山岭的北侧山麓有一个不大的山包,因着半山腰处有九个洞穴,且各个洞穴相连,故称九连洞。九连洞有一处最大的洞穴,山泉水就从那里流淌出来,沿着蜿蜒的山路一直流淌到山脚,长年经月的渐渐地汇成了一道浅浅的溪水。 这个地方较为偏僻,离村民们驻居地方要远上好些。打眼望过去,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因紧临着山,这些人家又多以打猎为生。庄户人家一旦在一个地方扎根就极少会搬家,有些村民她还能认出来,但有几户人家压根不认识,估计是后搬过来的。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乡间土路上,越走人越稀少。 何氏就让宋氏找个熟识的人家打听打听,免得两人像无头的苍蝇一样。 宋氏倒是也想找人问问。可她嫁出去十年了,村子里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儿时的玩伴,大多嫁的嫁,娶的娶,走了一个时辰了,竟一个也没见到。 这时,一个老汉背着手正从九连洞方向过来,宋氏的眼睛一亮,这人她可认识,正是西山村的里长齐老伯。 “齐伯。”宋氏上前打了招呼。 齐伯抬眼仔细瞧了宋氏半天,探问道:“你是宋家的独苗苗,玉儿,是不是?” 宋氏笑着点头,“我是玉儿。” 齐伯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哟,你不是嫁到高崖村去了吗?咋跑到这地方来了?” 宋氏见四下无人,就把来意说明,指着何氏,“齐伯,这是我大嫂。” 何氏上前施礼,跟着叫了一声齐伯。 齐伯点头,寻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了,掏出烟袋啪嗒啪嗒地抽上了几口,方开口介绍道:“按你们的说法,能符合条件儿的也不过有三户人家。一户是王二家的儿子,今年十五了,与他爹一样是个猎户。是个实诚的孩子。还有一户是郑虎家的儿子,今年十八了,哼,被他爹娘惯得不成样子,成天游手好闲的,模样倒是长得俊。最后这一户是十年前搬过来的新户,叫刘成,今年整三十了。人长得精神,靠给人行医为生。他住在九连洞下,也是为了采药方便。这人的品行、能力都好。” 按齐伯的介绍,这三个人里比较让人满意的就是最后一个刘成了。行医好。扬善积德。年纪虽比张玉凤大一些,但年纪大的,都能心疼个人。宋氏问何氏的意见,也都看中了刘成了。 齐伯却叹了一声:“要我说啊。这刘成也好。你瞧瞧人家这医术,我这腿伤了骨头,就是这刘成给接上去的。过了半年了,现在是一点也不耽误走。只可惜,有一点怕你们家人看不上。” “啥?”妯娌两人同问道。 “这刘成是个罗锅儿。不是天生的,是十年前受了伤才变成这样的。具体是咋伤的,人家不愿意说,我也就没问。”齐伯说起这事,还带着点惋惜,“你们看看吧。宜山宜水适婚的。就这三家人。” 这就有些难办了。这罗祸也算是残疾。虽说是不影响啥。 宋氏还想去偷偷看看人长得啥样。齐伯摆手,“这三人,现在一个都不在家。我刚从刘成那回来。家门紧闭估计去上山采药了,王二家的儿子这时也在山上,郑虎家的儿子,你们想看,就得去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找。” “哟,齐伯,你找刘成,是哪不舒服呀?”宋氏听完,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关心起齐伯的身体来。 “不是我。是你婶子,最近头痛病又犯了。想找刘成去给她瞧瞧去。” “刘成不在,咱们村儿的周郎中也不错,要不我回去……” 齐伯笑着摆手,“要说大伯我倔呢,自打刘成搬来之后,我就一次也没找过周郎中。大伯我现在只信得过他哦!”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宋氏与何氏才告辞而去。 “弟妹,要不你回家去看看?你瞧,这都到家门儿了。”何氏劝宋氏,觉得她太老实了。 宋氏也想娘,想回家看看,就往自家小院儿望了眼,正看到宋王氏抱着一个簸箕出来,在院子里簸米皮儿。 忍不住就唤了一声:“娘!” 宋王氏回头一眼就见到了宋氏,“哟,玉儿,你咋回来了?这,这是她大嫂吧?” 宋王氏热情地招呼两人进院子,跑进屋子里又拿枣子,又拿花生的,略带着歉意道:“家里也没茶叶了,就这么点东西,她大嫂可千万别见怪啊。” 何氏上前扶了宋王氏,“婶子说这话可跟我见外了。你家啥条件呀,咱心里能不清楚嘛。快,婶子别忙乎了,过来坐着歇会儿。” 宋王氏便问两人来意,宋氏就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娘,你瞧这三户人家咋样?” “对,婶子,这里的人你最熟儿,你觉得咋样?” 宋王氏听了,点头,“里长说得不错。娘是个不全的人,在这婚事上,不好开口。但你们一定要问我哪个好,我也选这个刘成。对门你江婶子的腰疼病,就是人家刘成治的。这刘成呀,心善,你江婶子与咱家一样穷得叮当响,诊金一文钱也拿不出,可人家刘成连钱字都不提,二话不说就帮她把病给治了。这人啊,管他长得好赖呢,人好,能居家过日子,就行。别的都不用挑。” 可张玉凤的眼界高,人再好,是个罗锅子,她能看得上吗? “那王二家的儿子不行?” “他家儿子也行,比玉凤小一岁吧?娘就是觉得打猎的事吧,太险了。你爹当年不就是上山打猎被狼扑了后伤了元气嘛,唉,要不然,他能……”宋王氏说着,就掉了眼泪。 “哟,婶子,你可别伤心,你这一哭三弟妹也跟着难受不是?”何氏忙上前安慰。 宋王氏见宋玉也跟着红了眼圈,就忍住了眼泪,强笑道:“这眼瞧着都晌午了,你们留下来吃完晌饭再走吧?” 宋氏就摇头,说公爹还在家里等着听信儿呢,不敢多留。 宋王氏也就不再勉强,送两人出了门。 妯娌两人回到了高崖村自家的小院儿里,就直奔了上房寻公爹。 张老爷子等人刚吃完晌饭,见人进来,就叫赵氏把剩下的饭菜热热去。留宋氏、何氏在屋子里说话,眼角瞥见张玉凤要出去,就喊了一嗓子:“走啥?老实儿给我在这儿待着。” 张玉凤早在两人出去时,就已经询问过赵氏了。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气就不大一处来。她的亲事,用不着别人来操心,尤其是宋氏,这时候装什么好人呢。 她支吾地暗示赵氏是否帮她问过顺子的意思了。赵氏就骗她说。顺子不同意。张玉凤听后,心情就更不好了。 这下,张老爷子又把她叫住,八成又想让她听听,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硬梆梆地说道:“谁愿意结亲谁就去,反正我不嫁!” “你这是什么话?!”张老爷子被她的态度刺激到了,吼道。“你说说你都多大了?你侄女儿都订上亲了,你还在家里耗着啥啊?让人笑话不?你给我坐下,你敢走。我今儿就打折你的腿!” 宋氏、何氏忙两边劝着。让各自熄火。何氏道:“这是大喜事,咋闹这样呢。妹子,你听嫂子说说。你不中意的话,咱们再帮你打听着,别让咱爹跟着你上火。” “爹,你老快别生气了。”宋氏也跟着劝,“你瞧,妹子不是回来坐了嘛!” 张玉凤嘟着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们快说,说完我还得剥大蒜去呢。” 张老爷子气得直喘粗气。宋氏给他倒了杯水,“大嫂,你来说吧。” 张玉凤一直与她闹着别扭,宋氏怕由她来说,张玉凤会更听不进去。 赵氏在灶间热饭的功夫,就扒着门缝儿偷听。听着里面乱成一团,捂着嘴偷笑。 何氏应了一声,就盘腿到炕上坐了,让小姑张玉凤坐在自己身边,“爹,我和弟妹今天一共打听了三户人家……” 何氏娓娓道来,有遗漏的地方,宋氏插几句加以补充,末了,“爹,你瞧着如何?” 张老爷子神色于烟雾之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半晌,他道:“王家的小子年纪小,猎户的行当险着,我不放心。郑家的小子听着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再有,那个叫啥?” “刘成。”何氏道。 张老爷子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年岁上虽大些,但人老成,持重这点就适合玉凤。行医也不错……” “爹,你不是想让我嫁给那个罗锅子吧?”张玉凤没听张老爷子说完,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眼神紊乱,目光触到宋氏那写满担心的脸上,冷笑道:“是你!一定是你出的馊主意?你就这么见得不我好?拿个罗锅子来糟蹋我?啊?你安得什么心?!你,你……我是看透了,你就是个不要脸的骚狐狸……” “啪”地一声,张老爷子扑上去,狠扇了张玉凤一记耳光,他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不让省心的丫崽子!你是不识好人心呐!你两嫂子辛苦地帮你寻亲事,你不但不感谢,还骂人?!你给我跪下,给你嫂子赔不是!” 张玉凤手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老爷子,“你,你打我,你……为了这个勾三搭四的坏娘们打我??” 眼泪涌了出来,手一指宋氏,“让我跪她?呸,等我死了再说!” 张老爷子额上的青筋直跳,“你骂你三嫂啥?你,再给我说一次!看我不打死你的!” 说着,就扬起巴掌扇了下去。 被宋氏抱住腰,哭求道:“爹,你别打妹子啦,爹呀……” 何氏一下懵住了,这小姑子的脾气咋这么大,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咋还骂上宋氏了?从前,这两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这是怎么了? 张老爷子的手还高高的举着,没有落下,“你还不给跪下?……咋,你还敢用眼瞪我?……看我不打死你的……” 张老爷子用了狠力,一下子就挣脱了宋氏,冲着张玉凤的脸上又打了下去,何氏搂住张玉凤,替她挨了那巴掌,手下忙推了她一把,“傻愣着干啥,还不快跑?!” 张玉凤一听,含泪咬着唇,一扭头就跑出了门,正与端着菜盆的赵氏撞了个正着,一盆炖白菜全扣在了赵氏的身上,“哎呀……捉死呐!” 待看清是小姑子时,话已经骂出去,收不回来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宋氏低低的抽噎声。 之前张玉凤不过是凶她,可从未红口白牙地骂过她。还骂得那么难听……宋氏的心里难过极了,但她不怨张玉凤,觉得她也是可怜人。 张老爷子看了看那只打了张玉凤的手,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下狠手。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觉得头有些晕,何氏忙扶了他一把,“爹,你这是咋的了?弟妹,快过来帮我扶爹上炕。” 宋氏忙抹了把眼泪,过去扶张老爷子躺下。 半晌,他才缓过劲来,看着宋氏道:“爹心里有数。你别听玉凤……她小,不懂事……唉……造孽啊……” 宋氏连连点头,“爹。你放心吧。我都明白。” 张老爷子欣慰地点头。“我知道她想什么。顺子绝对不行。得让她死了那么条心,我听着,那个刘成不错。本想着他是个罗锅……现在看来。玉凤的心病也是个病啊!……找个年岁大点的,也好。遇事能冷静……能让着她些……你婆婆去的早,孩子被我惯坏了……唉,这事儿你就别出面了。老大家的,你再去西山村走一趟吧,找里长帮忙提亲,我看这事儿准能成……” 张老爷子就要把张玉凤的亲事给订下来。 何氏自是同意,她让宋氏帮忙照看老爷子,自己带了一些鸡蛋、瓜菜的满满装了一篮子,去西山村找里长去了。 宋氏伺候老爷子喝水。等他彻底缓过神时,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老爷子的眉头才渐渐舒展,“爹,你别担心妹子,我方才让元娘、二娘他们出去找了。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张老爷子颌首,想起宋氏还没有吃饭,就催她去吃。自己则合眼养起神来,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一通闹,他也乏了,很快就打起鼾来。 院门被人敲响,打开,又关上,不一会儿,赵氏慌张地进了屋子,悄声向他道:“爹,有人要见你老。” 见他不醒,又轻轻推了推,“爹,爹……” “啊……”张老爷子睡得迷迷糊糊地,费了半天的劲儿,才醒过来,“啊……老二家的,啥事儿啊?” 赵氏神色有些复杂,支吾了半晌,也没开口。 这可不符合赵氏的脾气,张老爷子支起身子,“到底啥事啊?你快说啊。” 这时,赵氏才开口,“爹,四娘惹祸了。她把家豆腐房的闺女给打了,人家娘们俩找上门来了。” 张老爷子扑愣下就坐了起来,疑惑道:“你说谁打的?……四娘?这怎么可能?” “谁说不是呢,咱家四娘是啥情况啊,比她家崽子又小,眼又盲的,咋能打人呢。我看也不像。”赵氏顺着张老爷子说,其实,她早在开门的时候,看到被打得很惨的刘灵儿。半张脸全都肿了起来。这小瞎子下手得多狠呐。 可像不像的,人家找上门来了,也不能让人杵在院子里不进屋。就让赵氏把张四娘找来,顺便让那娘们俩人进屋。 东厢房里,赵氏进来的时候,宋氏正抓着张四娘问谁打的她。 张四娘不吱声,赵氏就笑道:“哟,我只当你打人家,你没挨着打呢。瞧你这脸上,啧啧……让人给挠了吧?” “二嫂,你知道咋回事?” 赵氏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摇头,“这你可别问我。是被打的人找上门来了。四娘,你收拾一下,去上房见你爷吧。人家都在那等着你呢。” 说着,笑嘻嘻地往上房去了,这么大的热闹,她岂有不看之理。 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四娘,到底咋回事,你和娘说说。若是你错了,你好好地向人家赔个礼。要不是你的错,你也别怕,娘在呢,娘给你作主。” 张四娘反握住宋氏的手,喉头哽咽,忍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娘,你听我说。等会儿你跟我去上房,无论你听到什么,你都不要说话。由我来说……” “四娘……”宋氏一听这话,就觉得这事情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简单。 “娘,你要记住……人活这一辈子,不长,千万别憋屈自己、委屈了自己。想咋活,就咋活。”张四娘把头靠在宋氏的怀里,耳边响起石头走时对她讲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你别顾忌我、也别顾忌我姥娘,我们都和你是一头儿的。” “嗯。这些娘都知道,可你今天咋对娘说起这些话来了呢。” 张四娘直起身来,没回答她的话。只拉起宋氏的手,道:“走吧,娘,爷该等急了。” 上房里,赵氏坐在椅子上,冷眼瞧着这对母女。 张老爷子方才让了半天,她们说什么也不坐。 不旦不坐,刘寡妇还让刘灵儿给张老爷子跪下嗑头,认错。 刘灵儿乖巧的跪下,咚咚咚地对着张老爷子就嗑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的。没必要嗑头。快起来!”张老爷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又不好伸手去扶,递给赵氏眼神,让她去扶。 偏赵氏不看他。只把目光放在母女两人身上,脑袋里在飞速的运转打着思量,猜测着来意与目的。却是越想越心惊……竟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这时,四娘与宋氏掀了帘子进屋。 张老爷子这才发现,四娘的脸上抓出来的血痕,心疼了,“呀,快过来让爷瞧瞧!” 见都是皮肉伤,就放下心来,再看跪在地上的刘灵儿。那样子可比四娘惨得多了。 张老爷子就让宋氏把刘灵儿扶起来,“灵子也伤得不轻呐,快别跪着了。四娘,你咋和灵子打起来了呢?” 张老爷子从不认为四娘是个惹事的孩子,定是刘灵儿欺负她,她才揍她的,他得四娘台阶下,让她把实情说出来,也好去堵刘寡妇的嘴。 却没想到,张四娘开口便来了句,“她就是欠打,打她也是应该的。” 张老爷子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喝斥道:“你这孩子说的是啥话?有理讲理,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你去给你灵子姐道歉去!” 张四娘把身子一扭,根本就不去。 刘寡妇就照着刘灵儿的后背狠打了几下,边打边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你打人你还有理了?你也不看看你打的人是谁?四娘比你小呢,再怎么不对,也不能上手打啊!” 屋子里的人听了就都变了脸色,任谁都听出刘寡妇表面上是在骂刘灵儿,却是连着四娘一起骂了。 “对,打得好!不要脸的娼妇就该打!”张四娘头一歪,马上就接了句。 张老爷子拿了烟袋就朝她的手背狠敲了一下,“你还不给我闭嘴!” 宋氏也觉得张四娘有点过份了,就代她向刘寡妇赔礼,“她婶子,你别气了。小孩子家打闹都是常有的事。咱家四娘也有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做娘的就向你赔礼了。” 刘寡妇马上就换上了笑脸,扶起已福了半礼的宋氏,“哎呀,妹子,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呢。我也是气这孩子不听话,否则也不会巴巴地上门来,让她给老爷子嗑头认错呐。” 刘寡妇这话说得漂亮,张老爷子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那……那就……” 张老爷子的意思:如果没事儿了,你就走吧。毕竟寡妇这个名头实在不祥,他不敢多留人,免得沾了晦气。 谁知刘寡妇却是一屁股坐到了炕上,对张老爷子歉意地笑笑,“老爷子,我最近身子有些不太舒服,站一会儿就累,我先坐着歇会儿,缓过劲儿了我马上就走。”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老爷子也不能开口撵人,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就不言语了。 “那来人都是客,也不能干坐着不是?爹,我去给人泡点茶水去?”赵氏说着就站起了身。 张老爷子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啊,对,你去吧。” 赵氏的笑脸待一出这房门就阴沉了下来,她压根就没去给人家沏茶水,而是撒开了脚丫子跑去西厢房找张义勇去了。 “张老二,快,你今天就得跟你爹提分家!” 张义勇睡得迷迷糊糊地,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个激灵,“你又耍啥疯呢?不是说先不提分家的事情么?” “你这个死鬼,啥也不知道。我瞧着……搞不好,你家就要招寡妇进门了!”赵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张义勇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你说啥?谁进门?” ………… 就在刘寡妇在上房歇脚儿的时候。张义光和大郎背着两袋着拾秋的庄稼进了院子。照例,两人拾掇完就去上房给老爷子报个平安。一掀门帘子的手,突然就定格了。 张义光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刘寡妇身上,似看花了眼。死劲儿揉了揉眼,在刘寡妇那声甜甜的“光哥,你回来了?” 他确信眼前的,就是刘寡妇无疑,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咋上这儿来了?” 他脸露焦急,明明都说好的。这次一定不打无把握的仗,一定要怀上了身孕再把她往家里带。怀孕的信儿,他可是一点也没听她提起过…… “叔儿,你回来了。”刘灵儿也跟着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 张老爷子眼中的精光一现。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打了一个来回。心便跟着往下沉了沉。 宋氏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再怎么迟钝,也从刘寡妇的那句甜腻的称呼中听出来些意思。 张四娘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招手将大郎叫到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大郎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毫不迟疑地跑了出去。 “啪,啪,啪……”张四娘一下一下,慢慢地拍起巴掌来,“好啦,这下人可齐全了。有什么话,咱们就都摊开来说吧。” 宋氏扭头向张四娘向过去,想起方才她对自己说的话。难道……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张义光的身上…… 张义光闪躲着避开了宋氏的目光,低着头……他没底气,怕张老爷子不答应,如果,刘寡妇怀上了…… 刘寡妇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了句:窝囊废!对刘灵儿使了一个眼色,刘灵儿会意,上前拉了张义光的手,“叔,我娘怀了弟弟了……” 这一句话,让张老爷子与宋氏原本还存有一丝希望,给彻底击碎了! 相比张义光的喜极而泣,张老爷子的脸色铁青,他浑身发抖:“老三,你说,你亲口对我说,这是谁的种?” “爹!”张义光扑嗵一声跪倒在地,“爹,我有后了,是我的孩儿,是我的孩子啊!” 张义光痛哭流涕,他不是害怕,而是高兴的,他多年来紧绷着的那条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是宋氏,是她不能生,不是他,他一点错也没有! 张老爷子闭了闭眼,咬牙道:“寡妇是不祥之人!入不得我家的门!” 张老爷子的一句话,让刘寡妇与刘灵儿抱头痛哭。 “爹!”张义光跪爬了几步,“爹!你开开恩吧。不看别的,就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老也不能让自己的孙子流落到外面不是?” 张义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趁老爷子不背,偷偷推了一下张四娘。当初,张四娘说要帮他的,这是两人之间私下的约定。 张四娘挑了挑眉,清咳了两声,装成一本正经地样子问道:“那你有何打算就快点说吧?” “爹,宋氏我不休。这个我保证、我发誓!”张义光忙道,“刘氏让她做妾,只做妾。” 刘寡妇听了,拉着刘灵儿下地,对着张老爷子与宋氏各嗑了头,“我过门后,会好好伺候爹、伺候姐姐。姐姐虽比我年纪小,但我不会造次,会好好待她,与亲姐妹一样。如果姐姐不嫌弃,只要这胎是儿子,就寄养到姐姐名下。” “你……”将孩子寄养到宋氏名下,张义光还是第一次听刘寡妇说起,在他看来,刘寡妇太明事理了。床上温柔小意,床下大方明理。他张义光这辈子何德何能,老天开眼让他遇到了她。 张光义的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那样的目光,只有在新婚时宋氏才见过…… 看着那温柔的目光,宋氏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爱是一回事,背叛又是另一回事了……其实,她早就应该能预料到今日了,不是吗? 她的嘴角泛着苦笑……她竟是生不出孩子的人……原来,张义光是没有问题的……一切问题都在她的身上…… 张老爷子骂刘寡妇不祥,可她自己呢,可不是正是犯了七出之一无后这一条吗? 人家不但不计较做妾,还大大方方的承诺,若生儿子寄养到自己的名下…… 可谓是贤德兼备啊! 刘寡妇做到这一步,的确不易。 张老爷子心里有数,但她是个寡妇,这事就讲不来了。若是个黄花闺女,哪怕是年纪大些,他也不会反对!可她,偏偏是个寡妇! 刘寡妇偷眼见宋氏只顾流眼泪不说话,显然是个好拿捏的,就把重心放在了张老爷子这尊大佛上。 她跪噌了几步,如虔诚的信女一般,仰着头,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老爷子,你若不愿意让我进门,我就给光哥把孩子生下后,自请出家,进佛门。为张氏的先祖祈福!” “娘啊,你不能抛下我啊!”刘灵儿哭着上先,抱住了刘寡妇。 刘寡妇抹着眼泪道:“乖孩子,你叔不会不管你的。你叔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呐……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张四娘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这以退为进的法子在她这里不好使! “够了!”她大喝了一声,“你们一个两个人,你说我说他说……谁想着让我娘说过话?这屋子里,真正受伤害的不是别人,是我娘!娘,你别哭,你说话……你想说啥就说啥!” ------------ 第八十三、八十四章 两章合一 ****** 宋氏抹了把眼泪,她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可心里却如堵了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出气来。她微微张开嘴,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谁知喉头酸涩的一哽,终究是抵不住内心的委屈与痛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震动着耳膜,生生钻到人的心里去。 正因为脆弱,所以才哭泣。 也因为哭泣,让刘寡妇看到了新的希望。 张四娘的手紧握成拳,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没有去安慰她,只任她放声的大哭,让她彻底地发泄…… 这哭声,声声如重锤一般打在张老爷子的心头,使得他透不过气来。 三房得有后啊,那孩子是张家的根,他不能放。 宋氏,他也当闺女一样的疼着,虽不能生养,他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可那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等着,如果宋氏能大度一些,他就可以跟着让一步…… 张义光听到宋氏的哭声,皱了眉头,他不明白,他已经给她留了那么大的后路,让她当正房娘子,她怎么还不知足,哭个什么劲儿。他的手,悄然地,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牵握住了,他的身子一颤,不用瞧他都知道那是谁的手。 他的心头划过一道温暖,回握住那只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刘寡妇低着头,微笑。 待宋氏的哭声渐渐止住。张四娘轻声道:“娘,哭也哭够了,你有啥就说吧。” 宋氏哭的眼睛红红的,于泪眼朦胧之中望向张老爷子。她的眼中带些一丝企盼…… 而张老爷子也读懂了她眼中的那份企盼,若是别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迎视那目光,给她安抚。 可……他却在碰触到那目光后,无力的垂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宋氏眼中的光,一下子泯灭掉了,只剩下空洞无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公爹,那个无论她做错什么事。都护着她的公爹。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蹲下来。拉起四娘的手放在她哭得微肿的眼睛上,“四娘,娘问你一句。若娘离开这个家,你可会跟着娘……” “我会!”张四娘回得干脆,她这个娘啊,终于肯走出这一步了。 “老三媳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老三休了你,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许!”张老爷子急了,没想到宋氏要走。她答应过他的啊,绝不提合离的事情!他知道这事儿,伤了宋氏的心,但他不能允许合离的事情发生。 他扭头对张义光道,“畜牲,你听到没?你快到你媳妇面前发个誓!” 张义光听宋氏要离开正中下怀,正要按四娘提的计划准备说合离的事,没想到老爷子要他去发誓! “爹,她既然想合离……”张义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老爷子打了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狠呐,他的身子一下子就栽歪到地上,吓了刘寡妇一跳,扑到他的身上,哭道,“哎哟,老爷子你咋舍得打光哥呐,你还是打死我吧……” 好个情深义长啊…… “爹,你把婚书还给我吧。”宋氏说着,扑嗵一声跪在了张老爷子面前,“爹,你若还疼我,就,就放了我……我带着四娘,离开……我要和张义光合离……” “玉儿啊,”张老爷子唤她的名字,眼里湿热,“爹,不能给你,也不能放你。当初,你嫁过来时,爹就应承过你娘,要待你好,要让你像待在自家一样……玉儿啊,你别走……你若走了,你娘她,她会怪我的……” 张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手蒙住了眼睛,泪水打在了衣襟上。 “……大哥,咱不会怪你!”一掀门帘,宋王氏红着眼睛进了屋子。 “娘!”宋氏此时犹见救星一般,扑到宋王氏的怀里。 宋王氏轻拍着她的背,“玉儿,你别哭!你咋一点也不刚强呐,你呀,你还不如四娘!” “海棠……亲,亲家……”张老爷子忙呼噜把脸,从炕上下来,“你咋来了呢?” “我是来接玉儿回家的。”宋王氏放开宋氏,眼睛望着张老爷子,岁月在彼此的脸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仍能依稀辨别出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他背是直的,不是弯的;他的头发是黑的,不是白的;他的眼睛炙热得烫人,不是苦涩中饱含愧疚…… 那时,他叫她海棠,不是叫亲家…… “大哥,我是接玉儿回家的。”回忆的碎片散落之后,宋王氏回到了活生生的现实,“玉儿她至今无所出,是她的不是!……如今三房也有了后,就放她走吧……老三没提休妻,就已经不错了,我不怪他!” “你都听到了?我……我不会让玉儿受委屈,我不让那寡妇进门还不行?”张老爷子激动起来,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宋王氏摇头,看到跪地相拥而泣的刘寡妇与张义光:“木已成舟,何苦再拆散他们。” 张四娘听了不得不插嘴道:“爷,你还打算让娘整天泡在苦罐子里独守空房,让她看着那娘们俩人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爷,我爹的心都不在娘身上了,你留下她,你这不叫为了娘好,你这是在害她,害她受苦,害她受人白眼!与其这般苦着,还不如合离算了,给大家一条活路!” 这时,张义光来了精神,对着宋王氏嗑了几个响头,“多谢岳母大人成全……” 宋王氏嫌恶地躲了开去,冷冷道:“你不用谢我!我今天来本想好好教训你一顿。替我闺女好好出这口恶气,可见了你之后,又不想因着一个畜牲失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你休要再叫我。也休再纠缠我闺女……” 张义光羞愤难加,纠缠那个不下蛋的鸡?哼!他瓮声瓮气地道:“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 张老爷子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宋王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这家里头,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头。就我一个人是傻子啊……” 是啊。为什么宋王氏突然跑来了?为什么她听到这个事儿一点也不震惊?张老爷子痛苦极了。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宋王氏看着因情绪激动。面目不断抽搐地张老爷子,也很难过,她早就知道了。但下决心合离。却是方才站在老张家上房门口的那一瞬。 她虽没有看到张老爷子的神情,但从只字片语中,她猜测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想留下那寡妇的孩子,还想让她进门。 宋王氏这才狠下心来支持宋氏合离,她的孩子不能扔在这儿,任他们糟践。 “大哥,这事儿玉儿也刚知道。我和四娘很早就知道了……”宋王氏目光坚定地看着张老爷子,伸出她苍老的、布满老茧的手,“大哥,孩子的婚书。给我吧!” 那只手真让他心痛啊,他紧揪住胸口的衣襟,想让那疼痛减少一分,“你真的要这样?真的要……?” 宋王氏慢慢地点了点头。 张老爷子步履蹒跚地走到炕边儿,伸手从炕柜里取下枕头,掏出了婚书。 他怔怔地望着宋王氏,捏着婚书的手指节发白。 宋王氏回望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又带着一抹任谁都不可改变的坚定,“大哥,婚书就……给我吧……” 张老爷子低沉地笑了起来,嘶哑着嗓音:“你要……你要……好,好,好……我给你……” 就在宋王氏伸手去接的那一刹那,张老爷子将那婚书撕得粉碎,抛向了半空…… 碎乱的婚书如雪片般轻散下来,落在两人之间……轻覆了一层,婉如一道雪白的鸿沟,将两边的人永远的分隔地开去。 宋王氏的眼中浮光一片,轻颤着唇,“你……这又是何苦……”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嘭地一声又阖上。 宋王氏带着宋氏、张四娘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农家小院。宋氏与四娘的物品不多,都收拾好,也不过两个箱笼。 张义勇从西厢房的窗口处看到了她们,有心想劝一劝或者送一送,被赵氏拉扯住:“你自己的屁股一堆屎还没擦干净,管别人什么事?去,你现在就去上房说分家!” 张义勇揪了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老三这是中了啥邪了?” “我让你去说分家,你管三房咋样呢?瞧瞧吧,那寡妇还没正式进门呢,就把人给逼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二房了。快,趁早分家,早分早利索!”赵氏狠揪住张义勇耳朵,提拎着把他推出了房门。 张义勇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脚也没动,抬头见赵氏隔着门缝朝他瞪眼珠子,就往上房瞧了瞧。 屋子里除了张老爷子,一个人也没有。刘寡妇带着孩子走了,老三送他们走的,走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喜笑颜开的…… 张义勇慢慢地噌到了上房,掀开门帘,看到张老爷子兀自靠在被褥上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他觉得老爷子一下子老了不止十岁。 他的眼窝深陷了进去,眼睛红红的,脊背弓得更厉害了…… “爹……爹……” 张义勇轻喊了两声。 张老爷子的眼珠子动了动,眼角的余光看到张义勇,没言语。 张义勇站在地上吭哧了半天,再一次提出分家单过。 他把这些话说完眼皮就一耷拉,等着挨张老爷子的一顿骂,结果他等了半天,没听到老爷子吭声儿。 张义勇睁开眼皮,仔细一看,心里一哆嗦:他爹正无言地看着他,脸上每一块被皱纹分割开来的肉皮都在颤抖。眼里尽里泪水。 张义勇立时就慌了,忙问:“爹,你咋了?” “没啥。”张老爷子低低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沉重地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摇落了满眼的泪水,填平了他脸上的沟壑。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没一样能让他称心的,他真的伤心了。 张义勇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他象现在这样以泪水洗面,心中更慌了,忙用袖口替他揩泪,同时小声的劝慰道:“爹,你别哭,别哭啊!” 张老爷子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咬住了嘴唇。他是竭力想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但那泪水却仍然扑簌而下,无声地淌过他日见苍老的面颊。 张义勇想到了带着孩子离家的宋氏、带着寡妇准备接进门张义光,还有那吵闹着始终不肯嫁人的妹妹……再加上他要分家……他好似已经能够体会到老爷子为啥伤心流泪了。 张老爷子淌了好半天的眼泪。又沉默了许多,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张义勇,颇动感情地说:“老二啊,你提分家这个事儿,不止一次了,你心里咋想的,爹都懂。如今,我老了,你们都不把我当回事儿。想咋地就咋地,老三的家彻底的散了……唉,你们哥几个商量咋分吧。既然,你们一个两个的,心里都没有我,我也不必在你们面前硬摆当爹的威风。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你们说话办事,要凭良心!” 他话说得很慢,但每一句每一字,语气都很沉重。 “你小时,我就常给你讲,人生在世,该怎么孝敬爹娘。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用不着你爹了。老三我是指不上了,你……我也是指不上了。你们都没良心呐,爹把你们拉扯大,尽心尽力地围护这个家,给你们讨媳妇,这容易吗?一点一点地帮着你们攒家底,这容易吗?你们,为啥偏要毁了它啊?!” 张义勇被他训得眼泪也淌了下来。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许多往事和那许许多多难心的日子。 老爷子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他看着张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和那双闪着泪花的古井一般的眼睛,心里难受极了。 他唏嘘不已:“爹,你老别难过。其实,我……爹,咱这家,不分了,真的不分了!你别难过,别再难过了……” “老二啊……还是你有良心,你比老三有良心呐!”张老爷子长叹了一声。 张义勇见老爷子不再流泪,就坐在他的身边,低声劝慰他,同时爷俩个也为刘寡妇进门的事情犯愁。 这时,小院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咣当一声,竟是使了大力的。 只见二娘提着裙摆飞奔进院子,边跑边喊:“爷,不好了,爷,不好了……” 张老爷一听‘不好了’三个字,脸色就发白,这一天到晚,还让人活不啊? “爹,你别急,我这就去问问……”还不等张义勇把话说完,二娘已经跑进了屋子,“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张老爷子使劲拍了一下炕沿,把手掌震得直发麻。 二娘看看张义勇,又看看张老爷子,带着哭腔道:“我小姑母跳河了……” 扑嗵一声,张老爷子受不刺激晕倒在炕上。 张义勇也吓坏了,使劲掐按着他的人中,过了好半晌,老爷子也慢慢转醒过来,“死,死了?” “不知道,被人救了,那人正给小姑母按肚子里的水呢。”二娘这时才把话说全了。 张老爷子不顾张义勇的劝阻,趿拉着鞋子让二娘引路就往外奔。 张义勇紧随其后,生怕张老爷子有什么闪失,也担心着张玉凤的生死。 路过二房门口时,被赵氏一把扯住,“你干啥去?” “玉凤出事了,我去看看!” “别去,回来!分家的事你说没?”赵氏扯着张义勇的胳膊就往屋里头拽。 张义勇这回可是真的急了,一把将赵氏推倒在地,“分家,分家,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分家!你不爱过,你就滚!” 骂完,头也不回去追张老爷子去了。 太子河边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元娘、大郎,还有帮大魁家干活的张义忠、及大魁两口子全都在其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爷子来了。”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过道给他。 张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河滩地,正看到张玉凤躺在细碎的河石上,身边有一个男人正在给她按肚子。等他赶到跟前儿的时候。张玉凤已经吐出了好几口河水。 “活了……” “哎哟,眼皮儿动了……” “真是神医啊!”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道。 “凤啊,你这是咋地了?”张老爷子一屁股跌坐在她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抹着张玉凤嘴角吐出来的水,哽咽道。 “呀,是不是寻死去了?” 有人低声问道。 这时,那一直救治张玉凤的男人开了口,“没影儿的事儿大家就不要乱说,我是亲眼看着的,她不小心落河水里的。不是什么寻死。” 张老爷子这才抬头正眼看这个男人。 他的五官柔和亲切。有如温泉水般让人觉得舒服。然而。当人再仔细瞧时,却有些不同,那人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既不深邃得让人生畏,也不会游移得让人生厌。俊倒谈不上,但单论气度风华却是与这些乡下人大不相同。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那人拱手道:“老爷子客气了,鄙姓刘,名成。是西山村行医的郎中。” 张老爷子身子一震,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刘成?” 眼睛赶忙往他的身后望去,果见背后高高拱起,是个罗锅子。 不禁有些惋惜,人品、样貌果真都不错…… 刘成诧异。他从未见过张老爷子,不知因何这般问。但他还是很有礼地答道:“正是鄙人。” 张义忠见老爷子出面了,那刘成也将妹妹落河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哄解众人各自回家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张家与大魁一家人。 张玉凤咳咳地咳了两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张老爷子等人,理也不理,再看到与她一样浑身湿哒哒地刘成时,竟翻脸骂道:“谁让你救的我?谁让你救的?你应该让我去死!” 刘成丝毫不在意她的怒火,抹了把脸上的水,淡淡道:“你去死,可以。麻烦你下次死得远一些,别让我看见。我行医多年,向以救人命为已任。除非我看不见,否则见一次救一次!” “你!”张玉凤气结,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甩手就往家走。 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了脚,掉过头盯住刘成,“你不会是……是那个刘罗锅?” 她起身的一瞬,恍惚看到那男人驼着背。 “还不给我闭嘴!”张老爷子看她越说越不像话,竟直接叫起人家绰号,脸上十分挂不住,对刘成道,“贤侄,千万别听她的。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唉……她娘去的早,也没有人管教她……” “不妨事。”刘成站了起来,这时张老爷子这才发现,若非他驼着背,必是个高大的男人。 大魁媳妇吴氏不想张玉凤再起刺儿,不知好歹地连救命恩人都要骂,就拉扯着张玉凤往回走。 却听她边走边道:“刘罗锅,你给我记住,我张玉凤才不会嫁给你!” 在场的无人不尴尬,人家都没说娶她,她咋就这么好意思说嫁不嫁的事呢。 张义忠和大魁两人相视一眼,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刘成却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嗤笑了一声,“好,我记住了。” 这事,别人不知,张老爷子却是知道的。但他也不好与刘成明说找里长提亲的事情,毕竟何氏还没有回来,究竟里长同不同意还两说着,只好嗯啊地打着哈哈,又骂了张玉凤几句,这才带着众人回去。 吴氏帮张玉凤换了衣服,又陪她到了上房,就借口家里还有事,与大魁一道回家去了。 “你说你……你这都干的是什么事啊?”张老爷子指着张玉凤骂道。 “亏了刘成那孩子机灵,说你是不小心落水的……你也不想想,万一……你还是个没嫁的姑娘,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爹!”张玉凤激动起来,“你就别说了,大不了,我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哎哟,妹子,你可不能不嫁人啊!”何氏笑嘻嘻地进了屋子,“爹,我回来了,里长已经同意帮我们去提亲了。” ------------ 第八十五、八十六章 两章合一 ********* 过了吊水桥,河滩地,再走上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宋家。 宋家的院落相较于老张家的要小很多,房子起的是坐北朝南,南面开门,正对着村道儿。院子里只有一处正房,正房的西边是灶房,秋冬季节做饭的时候就连带着把炕给烧热了。到了天热了,就用另一个小灶做饭。正房的东边是个谷仓。院子里的家禽也不过是三只母鸡,两只鸭子。 屋顶铺的是茅草,待到了雨天,就会渗下雨水来。 宋王氏将两人箱笼放在炕上,就出去做饭去了。 宋氏的精神头恹恹的,不太说话,张四娘却不想她乱想,缠着她一路,将宋家的院落描述给她听。 张四娘上了炕,拉过宋氏也在炕上坐了,“娘,你还在想那些事儿呢?值得你费心思想这些吗?娘,你要打起精神来,从此,这家里头就我们三个人了。咱们得多想着咋挣钱,过好日子。你瞧我姥娘过的是啥日子啊?如今,又添了我们两口人,饭就更吃不上了。你不愁啊?” 宋氏的眼睛渐渐灵动起来,不再如死水般沉寂了。 是了,她上有老母,下有孩子,怎么才能吃饱吃好,才是她该想的事儿。 “嗯,四娘放心,娘一定会多干些活,不让你和姥娘饿肚子的。”宋氏下了保证。 张四娘摇头,不动脑子出苦力。永远脱不了贫,“娘,你算过没有,姥娘家总共才两亩地。卖了粮食再买种子啥的,仅够糊口。你在地里干多少活也没有用。” “那,那咱也跟周掌柜的说说看,也去剥大蒜卖糖蒜去?”周掌柜要的糖蒜越来越多,张玉凤与赵氏都不想找人帮忙干活,怕人家把钱给分了。照此下去,供不应求,再不想解决办法,这买卖恐怕就做不成了。 “娘,人家得月楼与二房签的合约上写得清楚明白。只从一家进货。咋能还从我们这里进呢。这失信誉的事情周掌柜是不会做的。” “对。四娘说得有理。就算周掌柜的同意了,咱也不能再去和老张家有啥牵扯。”宋王氏拿围裙擦了把手,说饭一会儿就好。 锅里炖着窝瓜。上面烀了一大张面饼。等菜好了,饼也就好了。 “姥娘,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自从上次四娘对她讲的一番话后,宋王氏就不再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了。这丫头的心思可比宋玉重,心眼也多,“姥娘手里还有二两多的银子,咋,你想做点啥?” “我手里还有一两银子,加起来就三两多……”张四娘手里的一两银子还是上次大郎给的,她一直藏在身上。“姥娘,咱做辣白菜卖吧。” “辣白菜?”宋王氏与宋氏两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前有酸梅汤,再有糖蒜、她们对张四娘能提出这个赚钱的路子也不奇怪了。 “行,你说咋干都行。姥娘我还有把子力气,还能干上十几年。”宋王氏一口答应。 张四娘穿越前所居住的城市与韩国仁川是友好城市。每年的五月份都会举行中韩友好文化周,在那里可以吃到好多正宗的韩式料理。而她家的小区正对着韩国区,那里都是韩国人开的酒店、饭店……对于韩国的泡菜她还是比较有研究的。 “嗯。”张四娘点头,“咱先不急着多做,先做个四五棵白菜,腌好了,就给周掌柜那里送去尝尝。也不知道咱这方圆百里的人能不能吃辣子?” “能,咱们这儿的人都能吃辣子。”宋氏很肯定的答道,“四娘,得月楼真能进咱们的辣白菜就好了。到时赚了银子,把你姥娘的房子翻盖一下,要不然到了夏天还得漏雨。” 宋氏说的都是些小事了。只要有了银子,干啥不行啊。 与宋氏的单纯相比,张四娘的想法更切合实际,打从与周掌柜的谈第一份合约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个区域区的问题。那时,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报恩。因此也就没有去想得那么长远。 可眼下不同了。她与宋氏娘俩个是一条心,她自然要拼了全力去帮扶着这个家。所以,如果能签合约的话,再得要与周掌柜的在这个问题上谈好。 宋王氏就笑道:“好了,今天都闹腾的乏了。这白菜啥的,咱都留明天干,今晚好好歇歇睡一觉。有了四娘啊,咱的好日子都在后面的呢。走,咱先吃饭。” ******* 何氏从上房回来,灰头土脸的。她不明白,明明走的时候,公爹的脸上还是一副笑模样,怎么回来后,一个个地都把她当成出气筒了。 方才,公爹把她好一通骂。都说长嫂如母,这么多年,你这个当嫂子的一点都没把小姑子照顾好。家不像家的,干活也不利索……接着张老爷子就把她打从嫁进门那里所犯的错误一一地说了一遍,亏他记忆好,十多年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何氏回了上房东屋。张义忠蹲在地上抽烟,见她进来,说了句“饿了,整饭吃吧。”就与她没话儿了。 何氏就问元娘,她走后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个的都无精打采的。 元娘就掉下了眼泪,说三叔和三婶合离了,三婶子带着妹妹回娘家去了。二娘旁边插嘴,小姑母下午还跳了河。 何氏哎呀一声,她走了不过两个时辰,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追着张义忠问,他也说不清楚,还是大郎,把听到的话告诉了何氏。何氏听了,也气得够呛,“平日里打骂弟妹也够意思了。咱当他是爷们。也没多管教他。这回可好,不仅弄大了人家的肚子,还要接寡妇进门。真是,唉。造孽啊!” “你爷就不没拦着?” “爷拦着有啥用。四娘的姥娘都来了,说要合离。”大郎也觉得三叔做得太过份。三婶子多老实,厚道啊,他咋能做出这种事呢。 何氏也没了精神头去做饭,一屁股坐在了炕上,“那,你小姑母跳河咋回事?不对啊,她不是会游水嘛,咋还……?” 二娘道:“哎呀娘,你走了之后。爷就让我们去找小姑母。村子里我们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大姐就提议去河边看看。” 二娘说着就瞧了元娘一眼。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元娘只得接口道:“我们到了河沿就看到河上游,小姑母正往河里走……小姑母会水,我们没想到那么多。只远远地喊了她两嗓子,她却不理人。眼瞅着到了河心了,人影一晃,人就不见了……我和二娘吓坏了,就往河里跑,那时就见到那个刘郎中从河对岸游过来救了小姑母……” “刘郎中拖小姑母上岸时,我瞧着她身上还捆着绳子……就问了一句,刘郎中说她下水时身上绑了河石了,他是先解了河石,才救得小姑母……” 这可是要一门心思地寻死呐! 怪不得公爹方才发了那么大通的火! 何氏喊了元娘、二娘帮忙做饭。换了身衣裙叫上张义忠,两人就往上房西屋去。方才老爷子不是骂她担不起这个家吗,那时她还不知道是咋回事,这回知道了,她就得再去走一趟。 何氏两口子进屋的时候,张义光正好送了刘寡妇回来,坐在炕边低着头。 张玉凤却像傻了一般,半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张义光看。 “爹,我才听孩子们说了。”何氏凑过来,站在张老爷子面前开始唉声叹气。 叹得他心更烦了。 凭心说话,张老爷子并不喜欢何氏。在过了门的几个儿媳妇当中,他顶看不上她。因为她同赵氏比,缺少她的聪明、伶俐和乖巧,拙嘴笨腮的,不会说话儿;而是宋氏比呢,又缺少她的温良和娴静,活虽然不少干,汗虽然也不少出,可是大手大脚、毛毛躁躁地。 最使张老爷子耿耿于怀的是,作为长房的儿媳妇,她只给他生了一个孙子!张家的香火单薄,他把这件事当成一桩很不好的事情! 在张家这个小院里,张老爷子从来都是一手遮天。被他看不上的人,哪里还有好下场?所以,无论大事小情上,何氏总比别人低一头。 对于宋氏,张老爷子是偏着,疼着;对赵氏,老爷子多少有点惧着;只有对何氏,他总是黑着脸儿,说话的声音就变调。 大郎其实不是何氏的头一胎,头一胎她生的是丫头。可惜未足月就夭折了。等到赵氏进门的时候,她又怀上了,却不知是男是女。张老爷子那时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儿。 赵氏成亲那天,她是实心实意地跟着高兴,特意起了个大早,挺着个肚子忙里忙外的。她干完了外面的活,又跑到屋子里头,又给乡亲们抓糖,又给倒酒的,忙得不亦乐乎。她整整忙了一天,等把乡亲们都送走了,人家新郎倌和新娘子要入洞房睡觉了,她又一闪身跟了进去,笑呵呵地为他们铺炕。 在高崖村这一代,有个风俗。小叔子成亲有嫂子铺炕的规矩。对此,何氏自是乐于承担的。她一边细心地把垫褥铺平,把枕头摆正,把被子铺好,一边小声地向张义勇和赵氏叮嘱床上的诸事。所谓:“长嫂如母”,啥话都可以说,尽管那小两口早已满脸通红,她却依然毫不介意。 她正说在兴头上,张老爷子出现在门口了。张老太太那时刚生了张玉凤没多久,身子一直不好。连儿子娶亲也没能起得来炕。就嘱咐张老爷子过去看着。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色马上就黑了,“你在干什么?” “爹,我在给他们铺炕呢。”何氏回过头来,满面春风的说,“你看,行吗?” “不行,不行!”张老爷子的脸更难看了,但碍着新媳妇在场。不好发火。他闷头走过去,把被子、褥子、枕头全都掀起来了,冲着他身后的一位邻家嫂子一拱手,“有劳了。” 邻家嫂子瞅了何氏一眼。犹豫着,没动地方。可这时,何氏却笑意盈盈地说:“哎哟,嫂子,你来得正好。我头一回铺这炕,不会,正好跟你学学。” 她说完,就拉着邻家嫂子进了屋,让到了炕边。人家只冲她苦笑,无可奈何的动了手。这时候。她又要伸手去帮忙。不料。被公爹一把拦住,同时低声吼道:“你别动手!” 她慌忙把手缩了回去,怔怔地看着公爹。心中好惶恐。 邻家嫂子低了头,快手快脚地铺好了炕,然后,不无歉意地冲何氏一笑,就匆匆告辞了。张老爷子千恩万谢地将人送出去,回来时,见何氏还在屋子里,就把她叫了出去。一直叫到上房当着张老太太的面儿,骂道:“你又不是儿女双全的人,谁要你去铺炕的啊?” 张老太太也没给何氏好脸儿。又担心张老爷子的吼声吓到小女儿,就让他压低声音。 何氏这时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她吓坏了,忙不迭地跪下来嗑头认错。这时,张义忠闻信也来了,听了老爷子的告状也很生气,但他下不了手去打何氏,毕竟她还大着肚子。 就提议罚她一天不吃饭,这事儿才算是完了。 可是呢,从这以后,这件事变成了何氏人生历史上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污点。张老爷子一不顺心,就要把这件事重提,把何氏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顿。直到她生了大郎出来,她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 张老爷子虽然看不上何氏,但当年同何氏的爹却是极好的,关系好的连宋氏的亲爹都比不上。因为两人的关系好,所以才成全了子女的这桩婚事。 何氏的爹是个猎户,只要打了野味总会分一半给老张家。在一个冬日里出去打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在东山岭的山坳里找到了他的尸身。 这也是张老爷子不同意给张玉凤找个猎户当夫君的原故。 “行了,你要是有话就说,没话说就别在我耳边唠叨个没完了。我烦着呐!”老爷子摆手,让她靠边站。 其实何氏也没啥话说,就是关心家里头的事,过来瞧瞧。 他让她站远点,她就真的站得远了一些,一双忧虑的小眼睛,瞄来瞄去。 “老三,现在你把好好的家闹成这样,你想咋地?”张义忠端起大哥的威风喝斥道。 他不喜欢刘寡妇的为人。自家男人死了,要么跟着一起死,要么就该关门闭户的过日子,哪能张张扬扬地开起了豆腐房,找的帮工都还是些老爷们。这可不好……好女人哪能干出这种事呐! 如果这寡妇取代了宋氏的地位,他这个当大伯的到时都得把脸丢尽了。他可抬不起头。 “大哥,我有儿子了,你知道吗?这是最重要的,我也是个当爹的人了。你们行,一个个的生男娃生女娃,有谁想过我的心情。”张义光激动起来,“爹,你不顾及刘氏,也得顾及你的亲孙子不是?你让他生下来就没有爹吗?爹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爹,那刘寡妇不能进门!”张玉凤傻了半晌,终于缓过神来,恶狠狠地来了这么一句。 “为啥?!”张义光瞪过去,“那是你亲侄子,你也往外推?!” 张玉凤不理他,走到张老爷子面前,“爹,三哥的合离书写了没?” 张老爷子吼了一声,“他敢?!” 张玉凤松了一口气,“对,爹,你可不能让三哥写合离书。刘寡妇身份不祥,即使进门也当不得正房娘子。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吃我们张家,住我们张家的,凭什么我们替刘家养崽子。” 这点倒不用张玉凤提示。张老爷子也不傻,她都能想到,他自然也想到了。 他不让张义光写合离书,还有另一层意思。这刘寡妇今天当着他的面儿这一番哭闹,他冷眼瞧着,就知这寡妇是极厉害的角色。老三这个糊涂蛋啊……所以,他暂时不打算让刘寡妇进门。想等她生了孩子,若是男娃就让她进门做妾,否则……什么都别谈,给他们一笔钱。送他们走得远远的。 张老爷子这样想着,就开始心疼自己的钱袋子了。还要掏出来搭外人,这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但没办法,那也是他张家的根呐! “嗯。”张老爷子点头,“老三呐,你有空过去告诉她一声,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再谈进门的事儿。现在,天头冷了,没事儿也别让她到处乱走了。风言风语的对谁都不大好听!你让她放心。咱家的孩子。咱家认!” 张义光点头。只要能让刘氏进门,多等个把月也没关系。他等得起,而且他非常有信心。她肚了怀的就是男娃。 老三的事情解决了,张老爷子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张玉凤身上,“我瞧着刘成不错,你大嫂既然都已经托了里长做媒,你就嫁过去吧!” 张义忠斜了一眼张玉凤,“爹,她还能嫁过去吗?河边上,她都把人家骂成啥样了?!” 张老爷子摆手,“这事儿我方才也想过了,到时刘成要是不同意。我就带着你妹子亲自上门找他去!” “爹?” “爹!” 兄妹两人齐开口,一个不可思议,一个坚持反对。 “叫啥都没有用!”张老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人家救了你,你就得报恩。再说他救你时,是不是背着你出来的?这搂也搂了,抱也抱了,背的时候连屁股都摸过了,你为啥不嫁?!” 张玉凤的脸涨得通红,“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哪只眼睛看着他摸我屁股了?” “放屁!我还活这么大把岁数了,连这还不知道?若不摸着你屁股,他咋背的你呢?!”张老爷子说完,摆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何氏喝道:“老大媳妇,你这饭不做了啊?!” “啊?啊!做着呢,元娘和二娘都在灶间呢,爹,那我也去瞧瞧?”何氏惶恐道。 “嗯,这几天你多往西山村走几次,听到信儿,就马上告诉我!好了下去准备吧!”张老爷子吩咐完了,就往炕上一倒,阖上了眼。 任张玉凤如何哭闹,也装作听不见。 这一天,他真的是累坏了。 吃晚饭的时候,二房除了二郎过来吃饭外,那两口子一个也没过来。张义忠有心去喊,被老爷子制止住了,只说把饭菜给他们留一份,吃完了让元娘给他们送过去。 赵氏脑袋缠了头带歪倒在炕上,背对着张义勇,任他怎么劝,也不起来吃饭,也不理他。 张义勇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张老爷子痛苦的、流着眼泪的神情……一边是媳妇,一边老爹,他夹在中间真的好难…… 这时,赵氏忍不住了,她翻过身,见他闭着眼睛,手抚着额头,一副窝囊相,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冲他淡淡一笑,不无讽刺意味地说:“张老二,你真行呐,当得起家,做得起主了,是不是?” 说完了,她便把脸一沉,不转眼珠儿地盯着张义勇。 张义勇睁开了眼睛,在她的逼视下,显得很不自在,长吁短叹道:“唉,金凤啊,咱们……就这么过吧,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多好。” “就这么过?”赵氏嘴一撇,“你愿意让那寡妇进门,吃着占着公中的东西,你愿意?” “只要爹同意,我就愿意。” “呸!你这话可说得真轻巧啊!”赵氏又是淡淡一笑,蓦地沉下脸,“那好,那咱就学三房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金凤!”张义勇扑腾一下就站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这就走了似的,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近乎央求的语气说:“爹这辈子不易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不易?”赵氏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身子跟着一扭,眼睛斜睨着他,“那你就去跟他过呗,咱不拦你!” “你说这是人话吗?”张义勇有点生气了。 “跟你这种不是人的人,还用得着说人话吗?!”赵氏的嘴巴厉害,一下子就把张义勇给气懵住了。 张义勇很生气,巴掌一扬,想打,又不敢下手。 “哼,今天你可是真出息了,下午的时候你摔我,现在又要打我。来,你打啊,你朝这儿打,使劲打啊!你怎么不打啦?!你来打我啊!” 张义勇面对一点点凑近他的赵氏,实在是没有勇气打下去,他长叹一声,把高高扬起的巴掌使劲地砸向了自己的大腿,垂气丧气地蹲在了地上。 ――本卷完―― ------------ 第八十七、八十八章 两章合一 ******** 初冬的早上,屋子里越发的冷了。暖烘烘的炕上,张四娘连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天不亮的时候,宋王氏母女两人就已经开始烧炕做早饭,当当当地剁鸡食。 张四娘醒的时候,窗纸上已透了白光。宋氏招呼她起来,帮她穿戴好,又在外面给她穿了一件薄棉的夹袄。洗漱好后,宋王氏已叠好了被褥,把炕桌摆好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熬的玉面米掺杂粮的糊糊粥,萝卜干咸菜,还有两个切好的咸鸭蛋。 饭桌上三人边吃饭,边开始研究着做辣白菜的事儿。 由于属于试做阶段,不需要批量加工。只需要用四棵白菜,约二十斤重。所以辅料不用太多,但需要准备的种类却是不少。需要要盐二斤,青萝卜二斤,葱四两左右,生姜二两,大蒜三两,虾酱四两,辣椒粉六两,香菜一斤,苹果碎沫与梨碎沫各二两。当准备好这些,就得需要半天的时间。 宋王氏道:“晾好的辣椒干倒是有,如果要做成粉,就得现磨。咱家里的都是大磨盘,我得去问村里人借小磨盘。虾酱家里也有一些,也够做这一回的。村子里的人也很少有人做这个,我今天借磨盘的时候,再顺道儿打听打听。其他的都不是难事。” 张四娘点头,“还有就是需要一个能装下四棵白菜的坛子……先这么准备着吧,如果这事真能成了。以后咱们还得大量的进坛子。” 宋氏有些担心银子不够,四娘摆手,不让她担心这个,“娘你今天就在把这些辅料帮姥娘准备齐了。其他的事情你就别操心,我来想法子。” 宋王氏干了一辈子的庄稼活,还第一次干买卖,多少有些兴奋。她打心眼里信张四娘,觉得宋氏嫁到老张家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收养来的孩子。 她吃过了早饭,收拾好桌子,就出门借磨盘顺便打听虾酱的事情。 宋氏忙活完院子里的活计,就开始收拾白菜。去老叶,扔烂菜邦子,再放清水里清洗。张四娘则在旁边的水盆里清洗着胡萝卜、青萝卜、等洗好了。这些还要连同葱、姜一起切成丝儿。 母女两人在小院里忙活着。 吊水桥上走来了几个人。大郎带着元娘、二娘找上门来了。 “哟。大郎哥,大姐、二姐,你们咋都来了?”张四娘听到他们隔着院墙喊她。忙放下手里的活,扬声问道。 宋氏见他们来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他们是张家派来的,还是自己要来的。不好不让他们进门,只得起身拉开院门,招呼他们进来,几人开口还是亲热地叫着她:“婶子。” 宋氏脸上讪讪地,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就又低头干手里的活。 大郎与元娘都是很能体会宋氏的心境的。元娘就道这次是来看看妹子的。 说着,从二娘的手里接过一个不大的篮子,里面装了一些米面。 宋氏见了,脸色一变,“呀,这可怎么使得。你们快拿回去。” 米面不多,一斤大米,两斤白面。但对庄户人家来说,吃这些就可以当过年了。 “你们拿这些,咱爷知道不啊?”张四娘问道,她倒不在意这些东西,既然大郎他们能拿得出来,就说明老爷子是点过头的。 大郎就笑了,“这是咱爷让我们拿过来的。” “行,那你们就替我和我娘谢谢他老人家。不过呢,这以后就别往这里拿东西了。不管咱吃好吃差的,咱们也不会饿着肚子。就让他老人家放心吧。自己个儿保重好身子,比啥都强,娘,你说是吧?” 张四娘抢在宋氏答话之前先把话说了,末了还问了她一句。 “对,就是这个话儿。你们可再往这送东西了。”宋氏点头,既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家,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她怎能再接受老爷子的馈赠。 元娘就与大郎对视一眼,只得点头应下。 二娘早就跑到四娘的水盆子旁边,指着洗好的萝卜问这又要整啥吃的。 张四娘并不背着大房一家人,现在二娘身边没了三娘在,也很少能再起什么妖娥子了。所以就实言相告,准备做辣白菜。 大郎听张四娘做辣白菜,心里就有数了。这定是与得月楼做买卖了。从前他们在一起做酸梅汤时,是极忌讳有外人知道方子,这辣白菜闻所未闻,又是个新奇的菜式,准定不能让外人知晓。 他立即叫二娘回来,说家里还有旁的事,就先回去了。 元娘却是不舍得走,有好多心里话要对四娘说,见大哥离意已定,马上也想到了那一层,就也跟着告辞,说改天再来看她。 张四娘替宋氏送兄妹三人来了院门前,元娘就拉住了四娘的手,开始抹眼泪。 张四娘心叹,不管怎样,与大房的人还算结下了交情了。 大郎与三娘站得远些,让她姐妹俩好好说会儿话。 张四娘劝慰了她一番,又托元娘帮她约张义光相见。 “你找他做什么?”元娘满脸疑惑。 张四娘道:“昨儿走的时候,爷把娘与他的婚书撕了。可这合离文书还没签,若是合离的话,不是还得按手印,双方各执一份,才算是正式合离嘛。我想找他把合离书写了。” 元娘有些为难,三房的事情,昨晚听何氏两口子在炕上叨咕了大半宿,无不为宋氏惋惜。何氏觉得宋氏可怜,如果能有儿子傍身,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又骂老三没良心。而张义忠却是担心刘寡妇进门的事情,他觉得宋氏虽好但无子合离了也没有什么不对。但若说让一个寡妇进门,他心里还是挺犯膈应的。后来,又说老爷子不让老三写合离书,那宋氏回娘家又算是怎么回事?!这十里八村的。别的消息还差,但这等事情却是传得极快,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对张家、宋家都没好处。 元娘就把昨晚听到爹娘的对话挑重点讲给四娘听了,见四娘皱眉,她宽慰道:“四娘,咱们都不想你和你娘走。如果爷不让那刘寡妇进门,你们就还回来吧。” 四娘苦笑,摇了摇头:“大姐,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可事情绝非你想得这么简单。如果爷昨天斩钉截铁地就不让刘寡妇进门。我还有抱点希望。可他没有。这是其一。我那酗酒的老爹。十年来对我娘如何,你们各房人心里都清楚。他到外面搞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这事儿搁哪个女人身上能容?反正我不能容。我也不允许我娘去容。这是其二。现在看来,我娘确实无子,留在老张家总归要矮人一分。这是其三。这三点,都足以让我们下定合离之心。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不能了,就算能,也不回去!至于说爷不让他写合离书,那是爷自己的事情,还管不到我们身上。你以为他不就想写合离书,早点给那寡妇一个名分?呵呵……” 张四娘冷笑了两声。“合离的事儿……正合他意,他岂能有不写的道理。即使他不想写,他也必须得写,一定得写!他敢拿着这事儿拖着我娘,我就敢让他好看!你只要给我带个话儿,其他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妹子从未求过你什么,你要是觉得能帮,你就帮。不能帮,现在就给我一个准话,我也绝对不会为难你!” 元娘见张四娘肃着一张脸,这是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一种极慑人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妹子对我们一直照顾有加,何苦用这个求字。你只要用得着姐姐的,你只管言语。” 张四娘微微一笑,“大姐,这事儿我可就托付给你了。别的人,就不用知道了。” 元娘自是明白她的意思,郑重道:“你放心。” 张四娘刚回到院子,宋氏就把她拉进了屋子里,“四娘,你和元娘的话,娘都听到了。” “嗯,这事儿,我也没打算瞒你啊。只是昨天那种情况下,让他写合离书也是不可能的。我正想着怎么见见张义光,正巧今天元娘他们来了。”张四娘对张义光连爹都懒得叫一声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糊涂,你姥娘可不糊涂。她原打算选个日子正式求里长一同过去要合离书。你今天私下里要了,若能要来也就罢了。若是要不来,少不得还要再走一趟。” 张四娘扑哧一声笑了,“娘,你可不是糊涂人。你就是太软弱了,任他们欺负在头上拉屎,你也不敢吭一声。私下里要来不是更好嘛,就照我爷那脾气与打算,这合离书,别说里长出面要,就算知县大人出面也怕是难。” “你爷他……也是为了我好……”宋氏红了眼睛,抹眼泪,想到自打嫁到张家,张老爷子的确对他不错。 张四娘听了,暗里直叹气,刚夸她不是糊涂人,怎么马上就糊涂上了。可嘴上去不能这样打击她,宋氏这样的女人,是要靠激励的,“娘,你说这话可要想好了,他是为了你好,还是为了他自己好?” 张四娘停顿了下,让她自己慢慢想,然后接着道:“若他为了你好,怎么会让刘寡妇进门?就算她作了妾,把孩子寄养到你名下,可未来独守空房的你又算是什么?娘,昨天为什么哭?难道与这一点都没关系?你就不委屈?爷如果真的为了你好,真把你当亲闺女疼,张义光出了这档子事后,他就该放你走,让你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栓着你有什么用?呵呵……不对,对你没用,对他可有用。这刘寡妇进门,是早晚的事情,他不过想借此牵制她罢了。爷是老张家的一家之主,他说上句说得习惯了。刘寡妇用什么手段进的门,他用脑子想也想得出来,他就不惧这种角色的人物?我可不信!所以。娘,咱何必在那里给人当枪使?!我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要好好想想,谁才是真心对你好的人。真心对你好的人。从来不会只用嘴说的,只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真心对你好的人,也不会把你困在牢笼里不给你自由的。” 张四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她希望宋氏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哪怕只有一半也好。有人曾说,性格决定命运!软弱的人不试着改变自己,使自己变得坚强,那她的命运也不会太好! 宋王氏回来的时候,宋氏母女已经收拾好心情,正在院子里忙活。 辅料都准备好了。就开始正式腌制。张四娘默想了一下制作方法。然后一步一步指导两人。 第一步。就是将洗干净的白菜中间剖开,撒上一层盐放进缸里,上面用重石压住。两天后取出待用。 第二步,青萝卜、胡萝卜、大葱、生姜切丝,大蒜捣成泥,香菜切沫。然后将萝卜丝放入盆中,撒少许盐,稍腌渍一会儿后拌入辣椒粉、虾酱、香菜沫、苹果肉沫、梨肉沫、蒜、姜调成馅状,作为腌辣白菜的调料。 第三步,将调料均匀地抹在白菜上,装进小坛里,上盖一层白菜邦。坛口用油纸密封住,放在阴凉处,隔三天加一次淡盐水,这样过上半个月后开坛即可食用了。 宋氏听了,咂舌道:“半个月啊,可都赶上腌糖蒜的日子了。” 宋王氏不以为然,“那怎么的也比腌酸菜的日子少。四娘,虾酱的事情我问过了,这村子里二百来户人,不过有四十人家有。咱要是开口要,也不回事儿,多少也得给点钱。还有那果子能用白糖替换不?” 张四娘暗赞宋王氏的头脑灵活,一点也不死板。可做吃的东西,尤其是要以此为生的,就绝不能糊弄。就像做酸梅汤不能多加水是一个道理。 “虾酱、苹果、梨、这三样正是做辣白菜的关键。白糖过甜还没有果香味,远不如苹果、梨的清甜。做出来的味道一吃就是两个味。这三样,再加上白菜,咱家存货不够就得进了。” 户庄人家秋天里都会存一些白菜留着过冬吃,存放得好的话一直能吃到来年春天。每家每户少说都能有个千八百斤的白菜。像宋王氏这样寡居的,也能存个五百来斤。有种多的自家吃不了的,就会拉到镇上去卖钱,所以说,在西山村里买白菜也不件难事。万一不够,周围几个村子走一圈,也能买万八千斤的。 “大白菜好说。水果嘛,旋子村的果树多,从他们村子进肯定比这附近村子便宜。咱先打听个价,算算本钱多少。心里也好有个数。” 宋王氏道:“虾酱村子里卖一文钱四斤,我要去多买点,能讲到一文钱五斤。” 宋氏道:“旋子村的果树我听人说苹果、梨都是一文钱八斤。” “虾酱我不太了解,可我觉得娘说的那水果,就还有可讲价的余地。咱要买不能买八斤,至少得百十来斤,讲讲看,如果能压到一文钱十斤最好。”张四娘沉吟道,“旋子村我就亲自去一趟。” 宋王氏不禁有些为难,“我这身份也只能在西山村子里走动,去别的村子却是不能够。你娘她刚出这了等事,最好也是少出门。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出去,我也不放心你去。要不,你先别急再等等,我托人去旋子村问问价、” 张四娘摇头,“姥娘,你和娘谁也不用陪我。我都想好了,反正入冬了庄稼地里也没有活计,我打算让大郎,元娘,二娘他们也过来帮忙。不白帮,到时给他们算工钱好了。这样,他们也是一项收入不是?” 宋王氏笑道,“你这辣白菜还没腌好,卖家也没找好,就先把这雇人的事情想好了。” 张四娘嘿嘿一笑,“姥娘,我对自己可有信心了。这买卖啊,八、九不离十。你就瞧好吧。” 冬月一到,十一月初七那天节气正是大雪。 那天半夜,果然扬扬洒洒地下了一场大雪。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能停下来。北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 宋王氏在炕上给张四娘做棉袍子,宋氏将一早去外面捡拾的柴禾放在灶间后。抱了坛子进屋。 “来,快看看你做的辣白菜。算日子,今天正好半个月。”宋氏说着,就掀开了油纸。用筷子挑了一片白菜叶喂进张四娘嘴里,“咋样,是你说的那个味儿不?” 凉丝丝的入嘴,有些冰牙,在嘴里含暖了再嚼……张四娘笑得眉眼弯弯,“好吃,就是这个味儿,姥娘,娘,你们也尝尝。” 两人也都各挑了一点菜叶尝了。都说好吃。 “好吃是好吃。可天头冷了。做辣白菜就辛苦多了。”张四娘犯愁,这大冬天里动手洗东西最难受了,如果烧热水。还浪费柴禾。现在家里的柴禾也不够,都靠宋氏一早去山上拾柴,这太辛苦了。家里没个男人在,这日子就艰难得多。 仅从这一点上,张四娘就特敬佩宋王氏,一个人守寡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冬天的。 “这你愁啥,想赚钱还不想吃苦,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这一点,宋王氏倒是想得开。庄户人家吃苦都吃惯了,这都不算是啥事了。 宋氏道:“四娘,你就别担心我和你姥娘了。等熬过冬天,咱这日子也就能过起来了。” 宋王氏母女对张四娘是真好。四娘原说要独自去旋子村,到底是被宋王氏给拦住了,劝她不急这一时,非要等辣白菜腌好了,再让她去。实际上,她私自下里已求了人去旋子村打听了,昨天那人回来告诉她最后订的价还真是一文钱十斤。对方还说,只要订的量大,不用去买,人家亲自送货上门。还把这运费省了下来。 如今瞧了这辣白菜好吃,宋王氏对这笔买卖的信心更足了。她盼着得月楼能来信儿,如果能订下张四娘嘴里说的那个叫合约的纸片片,就能有银子赚钱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宋王氏坚强的性格也造就了她乐观的生活态度,在一些事情上,她比宋氏要想得开,也看得开。 这时,就听有人敲院门。 这大雪天的,不知会是谁上门。 宋王氏让两人在屋子里待着,不用出来。她亲自下地开门去,一股冷风卷着雪花飞进了屋子里。 张四娘忙将一床薄棉被裹在了身上,这里的气候四季分明。冬天是真的冷啊! 宋氏将坛子重新收好。就听踩着积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四娘,元娘、大郎来看你了。”宋王氏掀了棉帘子里来,后面果真跟着他们二人,“大郎这孩子,还背来了一大捆柴禾,这大雪天的,真是难为孩子想得周到。来,别愣着,上炕暖和坐着。” 元娘和大郎拍了身上的雪,道了声谢,就脱了鞋上炕坐了。 宋氏见两个孩子的鞋都沾了雪,忙拿了去灶间里烤干鞋子。 宋王氏拿了果匣子来招待,又给两人倒了热水。 像是怕孩子们拘束似的,略陪着坐坐,就去灶间陪宋氏了。 “这雪天的,你们还来干啥啊?”张四娘亲热地拉了元娘的手,让她往炕头里坐,那里暖和。 元娘嘟着嘴,“家里头整天闹腾,我和大郎哥不想听,就找了借口出来看你。” 自从上次让元娘帮着带话给张义光后,张义光第二天夜里,就到了宋王氏的家里头。他很痛快,白天里找了二郎帮他,二郎起先不肯帮忙,他懒得管家里这些事儿,后来见他掏了钱出来,才勉强同意,一式两份的合离书,一挥而就。宋氏与张义光两人各自在合离书上按了手印,这就正式合离了。 当然张义光在按手印之前,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合离之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各自以合离书为证。 张四娘自然知道张义光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张老爷子因此不饶他。毕竟,他没有分家,吃用都在公中,指着老爷子。 张四娘却不干,“你若想瞒着,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瞒不住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我们想说就说,哪用得着你来对我们指手划脚的。” 张义光知道四娘的厉害,不敢争论。在宋氏送他出门的时候,又软言相求,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他会记着她的好。宋氏心软,点头同意。这事儿,张四娘却是一点也不知。 “哟,这回是谁闹腾啊?”张四娘笑问道。 ------------ 第八十九章 “是小姑母。爷已经把她的亲事订下来了。” 张玉凤跳河的事情传得很快。在张四娘住进宋家的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虽说这个事有两个版本,一个说是寻死跳河,一个是不小心落河。可不管咋样,这事儿都传开了。 宋氏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一直不好。她更相信张玉凤是寻死跳河的说法,她这小姑子的水性多好啊,失足落水根本就不可能出事。除非是她一心想求死,而她求死的关键一定是在顺子身上。 再后来,何氏去里长家里问亲事的时候,也曾顺路来看过宋氏,与她谈起此事。宋氏默默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能说什么呢,对于张玉凤她心里的总会感到愧疚。若是没有她,兴许,顺子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但让何氏与宋氏没想到的是,刘成正是救张玉凤的人。这可真是机缘巧合了。 张四娘后来才把这件事弄清楚,在听到元娘说,小姑母的亲事订下来的时候,她很感到惊讶。没想到刘成能答应娶她。 “就是咱西山村的刘郎中?” “可不。原本里长提亲的时候,刘郎中是没答应。可后来,爷趁天黑的时候去了趟他家里,回家就说亲事订下来了。小姑母自然不依了,爷把大门都上了锁,小姑母在家里闹着要出去,唉……” 大郎在旁边插言:“我瞧着那刘郎中倒是好的,比起小姑母不知强上多少。虽是个罗锅子。但人家精通医术,听说还识文断字的,瞧着一点也不似咱们乡下人。小姑母她,她脾气那么差。就长得好看些……” 元娘在就旁边捅大郎,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小姑母虽闹腾,但对大房家的孩子们都不错。元娘虽有些抱怨,但不想大郎就因此说她的不是。 如果张玉凤与刘成结了亲,那么顺子…… “四娘,你想啥呢?”元娘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就轻推下她。 张四娘笑了一下,道:“我啊,正想着请你们帮工呢。你们愿意不?” 现在庄户人口都在“猫冬”,正是赋闲的时候,家里也没个进项。只靠着秋天的那点子收成糊口。两人听张四娘说帮工。又想到那天她在院子里弄的辣白菜。就明白咋回事了。 大郎道:“过来帮你忙活就是了,还提什么钱不钱的。” “对,四娘。可别提啥钱。我们在家里也是闲待着,过来帮忙也能热闹一些。”元娘附合。 张四娘笑着摇头,“若是你们不要工钱的话,我就去雇村子里的人,也是一样的。不过,大姐我不雇用你了,好不容易有了闲暇时间,你把嫁妆做了,才是正事儿。” 开春就得下地干活,一直忙到秋收。想做嫁妆时间上确实紧了些。虽说是有两年的时间。而实际真正能用得上的,不过是两季冬天。元娘一点 帮忙与雇工干起活来,绝对是两种劲头,虽说,元娘与大郎都是实在的人。但日子久了,谁心里愿意整日出苦力,却没有一点收获呢。这都是人之常情,即便是亲姊妹也不能这么做。 “那你打算雇多少人呐?” “这得看我与得月楼谈的生意大小决定。所以,大郎哥,明天家里头若没事儿,还请你来接我走一趟镇子。” 大郎接张四娘走倒没什么问题,可这场雪得下大啊,到现在还未停,明天即使停了只怕这路也不好走。牛车肯定不行,驴车走起来也艰难。若是等到雪化,也得七八天的光景。 张四娘可等不起,她急于签下这笔订单。宋家可不比张家的日子好过。再过一个多月可就过年了,虽说穷有穷的过法,但如果能充裕的过上个好年,岂不是更好。新的一年也好有个好兆头! 张四娘相信,她们三个女人家也能照样把日子过起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你要是急的话,就只能走冰面了。可你去年冬月里掉过了一次冰窟窿,我担心你害怕。”大郎想到去年冬日里张四娘九死一生,还心存有余悸。 那正是张四娘穿越过来的时候,怎么回事,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在冰寒的河水中挣扎,那种对死亡的恐怖心理,她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后来,她也知道这事跑不出三娘与二娘。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当时的记忆,空口无凭。 从村里上去镇上不走水路的话最近,从镇子东口进,直奔市集。如果走水路,就得绕到镇西口,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可到了冬天,路不好走的时候,就得冒险走冰面。河水结冰,就得坐了爬犁从镇西口登岸。 “那就这样,明早你看看河面的冰冻情况,如果能行。咱就去,不行的话,就等再化一化,租借头毛驴去。”张四娘只好退一步,任谁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儿开玩笑。 于是,大郎与她约好,若冰面能走的话,就得早起过来接她,早晚正是上冻最厉害的时候,那时走冰面能那保险。 第二天一早,天头还没大亮的时候,大郎就来找她,说冰面已经试过了,冻得结实可以去了。 昨晚张四娘与宋王氏母女二人说起要走冰面时,就遭到她们的一致反对。这太险了,就算成年人都极少走这冰路,这两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咋办? 大郎来接四娘的时候,宋王氏还在劝四娘,可惜四娘倔得很。认准就一门心思往前冲,最后没办法,对大郎自是千叮咛万嘱咐。看着四娘上了爬犁稳稳地滑走了,这才回去。 大郎加四娘的体重顶一个成年男人,两人坐在四只壮年狗拉的爬犁上,飞快地滑过冰面,发出擦擦地划动声。 张四娘从前在冰雪大世界玩过狗拉爬犁,但那时仅是为了娱乐,可现在,作为交通工具,就这样一头向前冲地滑行,她还是第一次经历。尤其是在她眼盲,看不到景物,只听到风声的时候,那种兴奋中又带着点恐惧的心里,着实让她感到刺激。 为了四娘不被甩下去,大郎将四娘抱在身前,两人坐在一个爬犁上。初坐时,还觉得有趣。可时间一长,不知道是因为风大起来的关系还是在爬犁上不好动弹,身体的肢端冷得厉害,人好像没了知觉一样。也不知是从天下飘下来的还是从雪山上刮下来的,丝丝雪花打在脸上,想说句话,嘴巴张开,冰凉的风就直往里灌。 也不知过了多久,爬犁终于停了下来。大郎下了爬犁,牵了狗缰绳寻了一处平缓的河岸登上了镇子入口。小镇上的雪也很厚,太阳这个时候终于出来了,商家们都开始陆续出来拿了扫雪的工具,在扫雪。大郎牵着爬犁从镇西口而入,跌跌撞撞地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得月楼的门前。 伙计们打开门板,拿了大把的扫帚,哗哗地扫着门前雪,见从爬犁上下来一个粗布棉妖裤的乡下女娃,在门前停留不进。便上前问:“哟,妹子,想吃点啥,快屋子里头讲。” 张四娘将头巾扯下,露出半张笑脸,“圆子哥,是我!” 圆子一瞧,可不就是那个盲眼的小姑娘,张四娘嘛,“嘿!这大雪天的,你怎么来了?咦,你和谁一起来的?” 说着,就往她身后瞧。 这时,大郎送了爬犁从后院出来,叫了一声圆子哥,笑道:“妹妹自然是与我一起来的。” 比起张四娘,圆子与在大郎更为熟识。忙招呼两人进了酒楼,陈常事坐在大厅里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说笑声,他起身迎了上来,见大郎手里捧着一个坛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稀客啊,快快请进。圆子,快去请掌柜的,就说有贵客到。” 张四娘笑道:“陈常事你实在说笑了。我和大郎哥哪里称得上贵客?!不过是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糊口的。” 陈掌事亲自给两人倒了热茶,“上门便是客,更何况是送财童女上门,那更是贵中之贵了。” 他说着,眼角瞟了那坛子一眼,“今儿你这是给咱们得月楼送什么财来了?” “大郎哥,打开坛子给陈常事尝尝。” 那边有伶俐的小伙计端上了一个小碟,几副筷子。 大郎将油纸掀开,一股甜辣的气味迎面扑来,顿使人嘴角生津,陈掌事挑了一叶放于碟中,“这是腌白菜?” 张四娘点头,“您快尝尝味道如何?” 陈掌事依言放进嘴中,还没等说话。周正进了大厅,“周掌柜的。”大郎忙起身施礼。 张四娘也要起身,被周正先一步按在肩头,“不必见外,快请坐。” 见陈掌事边吃边向他暗自点头,也夹了一筷子,“不错,比那个糖蒜味道更好。” 周正赞道,“不过,我瞧了这糖蒜与辣白菜虽好,都是些佐食。我们得月楼的主打菜色太过单一了。所以,这辣白菜恐怕进的数量也不会太多了。” 张四娘听了不免有些失望,她知周正所言不虚,不过,还是尽力为自己多争取一下。 “周掌柜的,这辣白菜可当佐食,也可当正菜。你可换你家大厨,用这腌好的辣白菜炒五花三层的肉片尝尝看。”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陈常事听了将大厨唤来,让他拿了辣白菜去炒肉片。 等菜的功夫,几个围坐在桌前闲谈。 这时,有人进了大厅,就听一副哑嗓儿唤道:“烦请小二哥舀两碗酸梅汤。” ------------ 第九十、九十一、九十二章 这个季节了还有人喝酸梅汤? 张四娘从来不知她这酸梅汤竟是这么好卖的,连这大雪天的还有人想要这个。又觉得这声音熟识得很,刚想到某人,身边的大郎已站起身来,喊了一声:“三娘!” 张三娘正在跺鞋上的雪,忽听有人唤她,抬头便看到大郎,还有坐在他身边的张四娘。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打招呼,却是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唇角,攸地一下转过了身去。 大郎眨了眨眼睛,满眼疑惑,三娘她……她是没认出自己? 他这么想着,就朝着张三娘走了过去,“三娘,我是你大郎哥啊!” 张三娘没想到大郎竟会扔下那一桌子的人,跑过来找她,想躲是躲不过了,勉强笑了下,叫了声大郎哥。 大郎见她认了自己,就想着方才她肯定是没看清楚,才不敢认的。笑道:“四娘也来了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张三娘拂了下耳边的碎发,淡笑着摇摇头,“不了,一桌子男人家的,我就不过去了。你替我和四娘打声招呼吧。” 一想也是,姑娘家大了,总归在避讳一些。 三娘这一走,就是三个月未见,大郎念着亲情,就站在旁边想着多陪一会儿她,“妹妹,在知县府里可还好?” 三娘见他问这个,脸上的笑容就多了起来,“好,与小姐一起读书识字。夫人对我也好。” 但见三娘穿着的衣裙都是锦缎所制,头上手上戴着玉饰。脸上还涂着胭脂,就知她所言不虚,也为她高兴,“那就好。自你走后。二娘就少了玩伴,时常念叨着你。过年的时候,还回家来吧?” 三娘从店伙计手里接过梅汤,倒进自带的一瓶瓷壶,再将瓷壶小心地放进一个食盒子里。 “过年府里正忙呢,小姐怕是离不开我,我不一定会回去。大郎哥,我先走了。”她紧了紧身披着的斗篷,对他微微一福身,不等他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妹妹。雪天地滑。小心慢走……”大郎扬着脖子嘱咐道,不放心跟到了大门外,见三娘拎着食盒子上了对面的一辆马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郎哥,是三姐姐?”大郎回来一坐定,张四娘便问道。 大郎笑着点头,“可不正是她嘛!从前只当她小,不懂事。可如今看了,却极是守礼的。瞧她那身穿着打扮,和闺阁里的小姐简直是一模一样。” “哦,原来三娘进了知县府啊。不知当的是什么差事?”周正亲自给两人倒了茶水,随意地问道。 大郎心直口快,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我三妹妹是去给知县小姐当陪读去了。” 周正倒水的手一顿。目光闪了闪,“哦,是陪读啊。那倒是不错的差事,想必二郎学问了得,这个妹妹也不能差了。” 张四娘想到三娘临去知县府前那段闭门恶补的日子,忍不住笑道,“可不是,学问都是极好的。” 大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尴尬地挠挠头,低头喝着茶水。 菜色四溢,大厨端着辣白菜炒肉片摆上了桌。 那大厨是新招进的,原是在府城一家大酒楼做厨子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辞工不干,回到了镇上。正巧得月楼招大厨,周正在试吃后当场便把他留了下来。 得月楼的大厨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子,人称快刀李。是个刀工极好的人,他可将豆腐切成丝,就可见他的不一般了。 “掌柜的,怎么样?”快刀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大冬天的,也只有他能穿着单衫汗流浃背的。 周正略抬了下手,示意他不要急,将盘子往四娘与大郎处推了推,“来,你们也尝尝。” 从前,张四娘就特别喜欢这道菜。一到韩式餐厅首点的便是烤肉,其次便是这道菜。她拾起筷子尝了尝,味道上与从前吃的过有所不同,偏甜了些,倒也还不错。 大郎吃过,便道这么做比吃腌渍的要香。 “四娘,你怎么说?”周正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张四娘的脸,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没有放过。那一瞬间的蹙眉,被他实实在在地看在眼里。 “嗯,还不错。只是……刘师父?” “哎哟,师父可不敢称,你只管说,我这可紧张着呐。”快刀刘自是知道张四娘是这道菜的主创,如果能得到她的认可,这道菜便算是成了,准备一下,明个儿就可以挂上菜牌了。 “那周掌柜的意思呢?”张四娘觉得不应该以从前的标准来衡量这道菜,应当遵从当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带的人喜欢什么样的口味,就要从善如流地做些什么去迎合。在迎合的基础上,再加以改进与琢磨,便是得月楼的特色了。 周正微微不由笑道,“你就不必推辞了。我们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张四娘点头,“这菜炒得不错。只是一点,刘师父往里加了点糖?” 快刀刘点头,“这辣白菜我未炒之前先尝了,发现这甜味清淡了些,就往里面加了一勺糖,调了点味儿。” “可问题就是这里,我腌这辣白菜借用的便是水果的清甜调味,一点白糖也没有加。而腌渍的过程中,也就是靠这清甜味道自然发酵,才做得这辣白菜。所以,炒菜时,你应该是盐、糖一点都不该加的。” 众人点头,但听张四娘话峰一转,“不过,就不知这里人的喜好如何?我这点子意见,也仅供各位参考而已。” 张四娘说‘这里人’的时候,指的是古代。是她的口误,好在听的人想不到那上面去。以为是指的镇上的人,周正道:“其实,四娘的意思也与我的一样。不加糖,会更好些。” “对了。最后淋几滴香油也好。”张四娘补充道。 “香油?”众人皆诧异。 张四娘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里没有香油。原先在张家的时候,她只当家里穷吃不起。却从来没想到过,这古代没有这个。 “啊……啊……就是那个……”张四娘打着嗑吧,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他们必要追问到底,索性硬着头皮道,“香油就是用芝麻磨出来的油啊。” 周正追问这香油如何做的,张四娘无法,只把从前在菜市场看到小磨磨芝麻油的过程说了一遍。 把在一旁听着的快刀刘。嘴巴那个咧得呀。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人影就不见了。 大郎笑道:“刘师父竟看不出是个急性子。” “周掌柜的,你说,咱这笔买卖怎么做?”张四娘跟着笑了会儿。入了主题。 周正看了眼陈掌事,两人眼神交汇后,道:“辣白菜我们要了,即当佐食又可炒菜,这样一来,量就要比糖蒜大了。这样,我们先订一千斤。如果卖得好,我们就得多订。嗯,那菜方子嘛,我也不白要你的。我出五十两买,辣白菜我不好订价,想听听你的价钱?” 辣白菜的成本算起来可就比酸梅汤、糖蒜高上许多了。来这儿之前,张四娘已经算好了,当下便报道:“四文钱一斤,你看如何?” 四文钱一斤,相比之前的糖蒜、酸梅汤这价绝对是够高的。 周正微皱下眉,于心底细算了下,问道:“不能再低些了吗?” 张四娘摇头,“我这次做辣白菜用的辅料太多,有些还得自己花银子去采买,你这样大批量的进,我也要雇人工。本钱高,而且处处都要费用,四文钱一斤,绝对不多。” 经她这么一说,周正这才想到人工费用的问题。张家二房人包了糖蒜,只怕人手不够。 周正还想再往下压价,“人工的话,其实大郎他们也可以帮着一起做。终归是一家人,也不用分彼此,这次签合约,是与老爷子签还是?” 他瞧了瞧大郎,却见大郎摇头,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却不知为何。 张四娘淡笑,“周掌柜的,你还不信我吗?我说要雇工就一定雇的。这次合约就由我自己来签。” 周正仔细打量了下张四娘,脸上一副平淡无波,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他纳道:这张家人真是奇怪,明明没有分家,签合约的时候却是轮着签的。这次到了三房张四娘这里了。 周正见大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略略沉吟片刻,“好,就按四文钱订这合约。” “还有,周掌柜的,我想把这合约改一改。” “改合约?” “对,我准备与得月楼签区域合约。所谓区域合约,就是在一个区域范围之内,我只供货给得月楼,别人家一概不送。但出了这个区域,我给谁家供货都与你得月楼无关。当然,这个区域不会很小,自然不会影响到得月楼的生意。” 周正有些不快,“你如何会知不影响到我们酒楼生意?从前我们不是合作得很好吗?怎么又……” “掌柜的,你是多虑了。是这样的,在小屯镇上,我只与你一家签这合约。并不会影响你什么。这做生意的没有人嫌钱多咬手的。谁都想扩大经营,我说我雇工的原因也在于此。实不相瞒,如果可以,我打算将辣白菜卖到县里或府城去。除非你得月楼也开到那里,否则,这真不影响你什么?兴许还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收益也是可能的。” 周正听她如此说,却也不能放下心来。只道,这份合约先按区域签,但以后有了好的食方子到时要怎么签,还得两方相商后再订。 张四娘知他谨慎,大有拿这辣白菜的区域合约探水深浅的意思。当下就这样商定下来, 周正与帐房合了菜方子的银子,又依合同付了订钱。 张四娘收好钱,就要告辞。被周正劝留下来,这寒冬天气。怎么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 “大郎,你带我去瞧瞧你们的爬犁。”周正唤大郎一起去了后院。 …… 镇西多是些民宅,知县大人的宅院就在其中一条幽静的小巷子里。这是一个四进的院子,是当年知县大人上任时购买的一处宅邸。 院子里除了住着家眷外。知县大人一般都留住在县城的县衙里。 张三娘脱了那半旧的斗篷,仔细叠好收在箱笼里,拎了食盒往小姐黄英娘的房里去。刚出了角门,就见黄英娘身边的大丫鬟明秋匆匆忙忙往外走。 “明秋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张三娘忙走几步追了上去。 明秋一见是她,当下更急,催促道:“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小姐才刚发了好一阵子脾气,喊了你好几次了。我去叫厨房的婆子给小姐蒸碗鸡蛋糕去。” 张三娘还要再问,明秋却是丢下她不顾地滑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张三娘看了看手里的食盒。这一大早上的。真够折腾的。一睁眼就要酸梅汤。她这刚买回来了,那边就要吃鸡蛋糕。这两种东西吃下去,也不对路子啊! 屋子里传来啪地一声脆响。张三娘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不敢再多停,忙拎了食盒子进去,“小姐,我回来了。” 屋子里笼了两个炭盆,暖烘烘的。与外面寒冷的空气反差实在是大,三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见黄英娘用眼睛瞪着她,不禁讪笑道:“这外面太冷了。小姐,你现在就要喝这汤吗?我先倒上一碗。” 大丫鬟明春暗道一声不好,先躲了,“小姐快别动。仔细别扎到脚。奴婢这就让小丫头进来打扫。” 明春的脚一跨出房门,黄英娘就摔了第二个茶杯,“呸,你存的什么心思,想害死我不成?” 这罪名扣得可真够大,三娘哪里担得起,她心里有火,却不能往外撒,硬挤出笑容,“小姐说笑了,我心疼小姐还不及,哪里会害你呢。” “呸,你还敢与我顶嘴,你刚才是不是打喷嚏了?啊?你说,是不是?” “是,小姐。我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儿了才进的屋子,就忍不住打了一个。这也不能说我害你啊?”三娘也有些激动。 “你,你还好意思说。你打喷嚏时吐沫就在食盒上了,你还用那脏手去摸,还要给我倒汤!你,你就压根没安好心!”黄英娘索性把桌子上的茶具全部都划拉到地上,碎得满地都是。 “我擦,我现在就擦!”张三娘用衣袖开始擦试食盒,半晌,才讨好地笑道,“小姐,你瞧,这食盒干净了。我现在就去净手,然后服侍你喝汤如何?” “谁要你服侍啊?脏死了,乡下人到底就是乡下人,从里到外都脏死了。滚,别让我看着你,滚!” 张三娘鼻子发酸,想哭却极力忍着,“小姐息怒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 “滚!” 张三娘忙将话咽下,对着黄英娘福了福,退了下去。黄英娘的骂声不绝于耳,走到大门口时还能听到她不干不净地骂着。 三娘回到房里一头扑倒在冰冷的床上哭了好一会儿,将心中的郁闷发泄掉一些后,才慢慢地爬起身,打了冷水洗净了脸。望着镜中红肿的双眼,张三娘恨意难消,她暗自发誓,总有一天,她定要过那人上人的生活,到时,看谁还敢小瞧了她。 黄夫人静静地听完婆子的禀告,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对身边的沈婆子苦笑道:“英娘这脾气是越发的大了。本以为找个伶俐地陪陪她,没想到却是招来个窝囊废。” 沈婆子笑道:“这都挺了三个月了,比起之前的两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黄夫人笑了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这丫头倒是能忍。如今,我也不敢太深说她,毕竟她还有一个考功名的哥哥。待看看吧,若是能考中,那件事我就着手给办了。” “夫人慧眼如炬,我看那二郎是个有出息的,不是连赵先生都夸赞他吗?” “若要真是那般就好了。”黄夫人起身走到妆匣前,随意翻了翻。将一枝半旧的赤金流云钗递给沈婆子,“你亲自走一趟,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沈婆子忙接过揣进怀里。“夫人放心,老奴自是知道如何去说。我这就去给她送去。” “慢着,”黄夫人说道,“二门上的那个婆子是不是她的亲戚?” 沈婆子点头称是。 “这个月起给加五十文钱。”黄夫人手指轻敲着桌面,又摇头,“算了,待以后再说。你先去吧。” ******** 晌午的时候,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周正不放心他们坐爬犁回去,便派了得月楼的马车送张四娘与大郎。临行前,张四娘低声与快刀刘嘀嘀咕咕好一阵子。听得那快刀刘眼冒精光。一脸的兴奋。 陈掌事重重地拍了下快刀刘。“你小子又得了四娘什么好了?” “你就等着瞧好吧!”快刀刘脸上的肉一颤,迈着方步摇摇晃晃地进了后厨。 “嘿, 这小子还跟我还这一套。” 周正瞟了陈掌事一眼。“你还怕他私藏吗?等着吧,不出今晚,你准能知道。” 陈掌事嘿嘿一笑,“掌柜的,你说这四娘年纪不大,怎么点子那么多呢?她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呐?要不要我去打听一下,只要找他,咱得月楼不愁比不过知味居。” “她倒是提起过一个人,叫石头。不过这人不在这儿,说是出了趟远门。”周正紧抿了嘴唇。想到在后院从大郎嘴中得到的消息。 不由长叹一声,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身世,更没想到她如今的处境会这么难。但让周正感慨颇多是张四娘的能力。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有这等眼光,做起生意来比他这个世代经商的人还要老辣。若是十年后,又会怎生了得! 大郎与张四娘回到了宋家,待取出银子与合约时,竟把宋王氏生生惹哭了。这辈子,她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这还在其次,想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如今女儿的福还没享到,就先享受到了外孙女了。她怎能不感动,不流泪。 “大郎先别忙着回去,姥娘给你们做好吃的。”宋王氏感动过后,马上就付诸于行动,宋氏也要过去帮忙。 大郎怪不好意思的,直说这都是四娘的功劳,他不过是帮着跑跑腿。哪里敢劳动长辈给他做饭。直说要回家。 四娘笑着拦下,“大郎这又是何必。姥娘与娘都高兴着,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你让她停也是停不下来的。何不留下来,大家一起高兴高兴的。你这么一走,他们的兴致反而淡了。” 大郎本就不善言辞,经她这么一劝,就留了下来,想到临行她与快刀刘之间神神秘秘地,不禁问道:“……那时人多我也没问你。你们说什么呢?” 四娘对他神秘的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郎不再追问,与她商量腌辣白菜的事情来。 这一千斤的辣白菜要腌起来,可算是不大不小的工程。一个坛子只能腌二十斤的辣白菜。所以,还要邻村买大缸,一个半人高的缸就可以腌一百斤左右,这种缸就得备上至少二十个。总要再多腌出一批来,备等零售或下次订购。这宋家的小院子里根本就不够大,再加上外面下得大雪,缸不能放在外面,只得找个房子当作坊才行。 “准备租房子啊?”大郎沉吟起来。 这辣白菜虽说赚的银子多,但花费也不少。 张大郎与张老家人一样,都是老实的庄户人,并有什么经济观念,虽说最近半年被张四娘引导得差不多了。那还是因为那买卖小,风险也小。可一旦接触点稍大的买卖,从心里就开始打怵了。生怕投出的钱太多,赚不回来。 这不是信不信张四娘的问题。而是从手里往外拿银子,真的好肉疼。 这时,宋氏进了屋子,摆了饭桌。 两碗热气腾腾的辣白菜炒米饭就摆上了桌子。 “四娘,你不会是与快刀刘说的这个吧?”大郎咽了下口水。 张四娘抿唇一笑,“可不正是这个嘛!我姥娘一早就特意为你做了米饭,想留你在这儿吃这炒饭的。你快尝尝吧。” 这辣白菜炒饭香喷喷的。又有饭,又有菜的,里面宋王氏还扔了几片肉,嚼在嘴里那个香啊。大郎三两下就吃光了一碗。 四娘把她面前的碗往他那里推了推。“好吃不?我这还有一碗,没动筷呢。你吃了吧。” 大郎不舍得吃,推了回去,“这炒饭也好吃啊,四娘,你怎么没拿这个换钱呢?” 是指也当个菜方子卖了,四娘摇头,“大郎哥,这越是身份讲究的人,越不喜欢把饭菜混在一起吃。咱们乡下人图个省事儿。就经常用菜拌饭。炒饭的。可酒楼里的人会这么吃吗?好在。这炒饭好吃,私下里吃吃也无妨。我把这个说给快刀刘听,其实也是变相的卖了周掌柜的一个人情。你难道没瞧出今天我说改签合约内容时。他的不快吗?” 大郎点头,这个他当然瞧得出来。可做买卖就是这样,哪能总一边沉呢,总要求个公平吧。 “我倒不是怕他什么,但这小来小去的东西与其烂在手里,不如卖他个人情。让他心里好过,咱们以后见面也好说话不是?” “你倒是想得明白。”大郎笑笑,在这些方面,他不得不叹服张四娘的精怪。 宋王氏做好了饭,又给大郎与四娘冲了糖水喝。几个人坐下来继续说开作坊的事情。 “开作坊啊……”宋王氏坐在炕上做鞋,边听他们说话,这时沉吟道,“这村子里也没听说有空闲的房子。” “姥娘,咱现在虽说手里有这些银子但还得去买缸、买苹果、梨啥的,也剩不下什么。所以,能找个一做干活的房子就行。另外,这时间上一定得抓紧了。二十天之后交工,这腌期就得半个月,算下来,也只有五天的工期。”张四娘道。 “摆那么多的缸,咱屋里和院子里的地方肯定不够了。这样吧,我现在就往里长家里去问问,看看咱村哪里还有闲置的房子。”宋王氏说着就要下地。 “娘,你等等。”宋氏拦了她,“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不过,要说闲置的房子,我前段时间去九连洞脚下,倒是看到一处闲置的,却不知是谁家搭的,瞧着还算结实。不如,咱们找里长问问那处的房子?” 这娘俩是个行动派,马上套上了棉鞋,穿戴好就往里家长去了。 “剩下的就是采买的事情。大郎哥,我就托付给你了。但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天黑之前,这该买的东西都得到拉到那作坊里去。如果你忙不过来,就找梁子柱子都行,不白干活,我给工钱。咱们争取后天一早就开工。” 大郎听了,屁股也坐不住了,与四娘那处商定好从哪里进货采买的事情后,就忙不迭地回去准备了。 当天晚上,作坊的事情就落实了下来。那处房子的人家早已经搬走了,因在九连洞附近,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买。时间一久就荒了下来。里长听他们要用那房子,二话不说,就让他们用了,但为了不被人说闲话,每月还得交五文钱的房租钱意思意思。这个价钱就已经很便宜了。 三人这一夜商谈了好久,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又说到人工上。宋王氏听了,就推荐了对面的江婶子,“人勤快,也老实。主要是家里比咱还穷,让她来吧,她家也能宽裕宽裕。” 这辣白菜不是一锤子买卖,准定得长期做。人员上如果能做得利手的话,当然就得长期雇用下来。这工钱给的必须得合得上一个女人在家干活的收入钱。而做一千斤辣白菜,张四娘大概算下来的毛利能达到小五成。但这一千斤也要看得月楼的购货情况,如果一个月要四次的话,就能赚八两左右的银子。 “娘,这工钱就这样定你看中不?每做十斤辣白菜咱给她一文钱,在保质保量的前提下,做得越多就得的越多。” “那做一千斤,那咱给出的钱就得一百文了。打四千斤算就得四百文。再加上雇的采买啥的,一个月就得花销到半两银子……”宋氏心疼钱了,“我和你姥娘都能做得了这活儿,那咱就少雇点人吧。” 张四娘笑哭不得,“娘。这不是说你想少雇就能少雇的。咱先不说以后,就说这眼下的一千斤白菜,就得至少三个人。那还得是干净,手脚利落的。洗白菜、切萝卜丝、剁果肉。再加上磨辣椒面,还有其他辅料的采买……这些活说起来不多,干起来却是要耽搁功夫的。人多力量大,咱不能因为这点钱就交货的时间给误了。做买卖讲的就是诚信二字。一旦失信于人,咱以后的买卖再干下去就难了。” 宋王氏赞同张四娘的话,宁可咱花点钱,也不能误了交货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大郎带着梁子、柱子,还有何氏都来了。 昨晚大郎把四娘卖辣白菜的事情一说,何氏就想着过来了。大房如今也没有个进项。一天能赚上一文钱也是好的。一早何氏把这话与张老爷子说了。老爷子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还是何氏第一次看着老爷子对她提出的事情答复得这么痛快的。当下就咧着大嘴叉笑得合不拢嘴儿。老爷子见了就皱了眉,赶紧打发她出了门。 家里的活计就交给了元娘与二娘。 村里雇的人也到齐了,对门的江婶子。还有江婶子的外甥女容儿、里长的孙媳妇,再加上何氏。 宋氏就领着大郎等人去作坊认认路,女人们留下打扫房子,这些半大小子兵分各路,去采买。 到了下晌的时候,大多数东西都归到了位,大家一起忙到天黑,才算完。 这时,问题又来了。这作坊离宋家太远,总要留下一个人来守作坊。虽说西山村一带民风淳朴。但这毕竟是要拿这东西赚钱的,不能不小心。 宋家这老中青三代人哪个留下来都不合适。张四娘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一天到晚的忙得晕头了,竟忘记这茬儿了,可眼下人都回家了,三个女人在一起只能干瞪眼。 最后决定三个人都留下来,好在这屋子里火炕还能烧。今晚是解决了,但以后的每个夜晚怎么办?总不能扔下家不管吧。 如果说再雇人看房子,就不值得了。 宋氏把炕烧热后,正准备回家抱点被褥过来,这时,有人推开了院门。 这房子本就很久时间没有人住了,院门也破败不堪,任谁都能推门而入,实在是不方便。 宋王氏一把拉住宋氏,不让她出去,自己理了理衣服,边走边扬声问道:“谁啊?” 却是一连问了好几声,方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宋婶子,是我!” 张四娘只觉得这声音熟悉,发觉搂着自己的宋氏身子一抖,她立刻就想到了这人是谁。 “哟,是顺子啊,这么晚了,咋到这儿来了呢?”宋王氏一看是顺子,就将人拦在房门外,站在院子里说话。 顺子的眼睛往屋子里瞄了瞄,“婶子,我今儿才做完木工活回来。不打算走了……听说,听说,你们开了作坊,不知你这里还缺人不?我不要工钱,给口饭就行。呃……不给饭吃也行,我自自己带饭吃,你看……” 张四娘在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忍不住偷笑,这人,为了见宋氏一眼,竟退让到这种地步。 宋王氏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恐慌。顺子他的消息咋这么灵通呢?竟追到这儿来了。 她是宋氏的娘,她能不知道闺女的心事?可婚事是从小就订的,绝不能悔婚,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眼下,宋玉虽说合离了,可名声不太好听。算日子这才合离多久啊,若再传出点什么,对宋玉就算嫁给了顺子,也不光彩。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会怎么样,她没想过,但眼下不行,绝不能让顺子与宋玉见面,哪怕是隔着房门说话也不行。 她寡居多年,可一直守着妇道。这西山村谁不敬着她?宋玉合离了,也得要顾着自己的名声才是。 “顺子,咱这里人手够了,不用人了。你回吧!”宋王氏一直堵在门口,不让顺子进去。 “那,那我明天过来看看,你这作坊才开张。准定事情多,难保有想漏的地方,我明天来!” “不用,咱该想的都想齐整了。顺子,你的好意,婶子心领了。你回吧,等咱用人的时候,肯定第一人想到你,中不?”宋王氏不得不采取迂回战术。 “嗯。”顺子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睛又朝屋子里看了看,这才垂着头走远了。 “玉儿,你和四娘在这里等着,娘去取被褥去。”宋王氏进屋子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宋氏点头,圈抱着四娘的手臂轻轻地松了开去。 她拾了一根柴禾,无意识地拨弄着灶坑里的火堆,盯着那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发起呆来。 ********** 冬天的夜,很冷,也很长。 何氏整整做了一夜的梦,梦到的都是一些不吉利的事情。 张义忠前几天听了到镇上赶集的村人说,临近年关,各家各户都在采买年货。县城里紧缺这赶大车的人。说是一天少说也能挣上七八文钱。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村人决定去县城一趟做这个营生。争取在新年之前赚上几百个大钱,买年货好过年。 这来钱的道也算是快,往年虽说也有,但今年缺赶大车的特别多。也不知是年头好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张义忠和老爷子说了之后,老爷子也没有反对。 说是出门,也不过一个月就回。这冬月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找点活计出去最好。 可何氏听了之后,就有点儿惶惶然不可终日了。她打从嫁给张义忠,两口子还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她不知道离开了自己的靠山,主心骨之后,日子该咋过了。 好在没过多久,大郎带来消息说宋家要开作坊,出去挣钱总比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得好。 可这一晚上做的梦,让她感到恐慌了。 ------------ 第九十三、九十四章 她才三十多岁,可鬓边却长出了许多白发,脸上现出了不少皱纹。她那每一根白发,都记录着生活的坎坷;她的每一条皱纹,都代表着一长串不舒心的日子。然而,她却是易于满足的人,整天总是咧着大嘴叉,笑呵呵地面对生活。嫁进张家来,她对生活、公爹、夫君、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抱怨。不仅不抱怨,反而执着的爱着他们。尤其是自家的男人,更是把他当成精神支柱。 何氏怔怔地望着透着光亮的厚厚的窗纸,心里也像堵了一层厚厚的纸墙似的,让她喘不上来气。 “娘,你咋了?”元娘端了洗脸水来,见她还没有下炕,问了一句。 何氏无精打采的挪一下屁股,仍没离了炕,“你说,你爹他现在哪儿呢?” “娘,爹不是去了县城嘛!你就别为他操心了,同村的好几个人都去了,你担心啥。”元娘擦了把脸,见她还呆呆地坐着,“娘,你不四娘那里了?” “去,咋个不去呢。正是忙的时候。”何氏这才下了炕,借着元娘洗剩下的水随便抹了把脸,唤住了准备出门的大郎,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大郎,你这几天忙完就抽空去趟县城,看看你爹去。娘昨晚做了一个梦……你听娘的,你去瞧瞧。要是没啥事,娘这头儿也就放心了。” “唉,娘你就爱多想,能有啥事啊?”大郎见何氏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只好道。“行,四娘这头一忙完,我就去趟县城。” 何氏这才擦了把眼泪,连早饭也没吃。就往西山村去了。 宋氏娘仨一早起来就把作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何氏就赶到了。 “呀,嫂子咋来这么早呢,吃饭没啊?”宋氏开门推雪堆的时候,就看到何氏冻得脸通红往她这里来。 何氏咧嘴一笑,“吃了吃了。人都到齐没?咱先干着吧,早交工早完事。” 宋王氏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你这来得可真早,人还没来呢。来,快进屋暖和暖和。我刚从家里带了几碗炒饭,你也坐下来一起吃。” 何氏再三推让。宋王氏就是不依。说吃饱了也得尝尝这饭。保准她没吃过。 何氏其实早就饿得肚子响,略略推让了两次,才端起饭碗。这碗饭吃得那个香啊。“哎呀,这饭就是用辣白菜炒的吧?真好吃。” 张四娘笑道:“婶子可得攒点钱买大米,这辣白菜只有炒米才好吃。旁的杂粮炒了可没这个味儿。” 何氏听了直啧舌,“太精贵了,用大米哦!” “这有啥,婶子你一天做五十斤辣白菜,连做两天,就相当于得一斤大白。容易着哩!”张四娘又开始给她算帐,“你不总想着要二婶的桂花头油嘛,你一天就能赚得出来。如此做上一个月,多少钱?整整一百五十文哦!这点钱爷也不会问你要,你就自己攒着呗,爱吃啥吃啥,爱买啥就买啥。” 几句话把何氏说得眉开眼笑,张四娘说得不错。公爹在知道她要去帮工的时候,可没说让她把钱都交到公中。这点钱,对整个一大家子来说,不是个大数,但对一个女人作为私房钱来说,就相于的富足了。 虽不能说像张四娘描述的那般随心所欲,但出门有个应急的事情,她也不至于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正说着话,江婶子,孙容儿,还有里长的孙媳妇齐氏都来了。 这些人都是干活的好手,废话也不多说一句,来了就挽袖子干活。因为是按劳取酬,大家干得都很卖力气,头道工序洗白菜,盐压白菜都全做完了,整整一千来斤,二百多棵白菜。 张四娘不得不佩服她们,这庄户人家真的很能吃苦。挽起袖子,双手浸在冰冷的水中清白菜,没有一个叫苦的。原说要帮着她们烧点水,用温水洗勉得她们冻手,反而被她们笑,说小孩子吃不了苦啥的。这庄户人口常年劳苦,在寒冷的冬天里经营劳作,这点苦对她们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一点也都不当回事。 明天就可以下午就取可以腌辣白菜了,上午也不能闲着,还得用辅料做成调料才行。 这一天又忙到天黑,送走了帮工的人。宋王氏就撵宋氏母女二人回家去,“哪能都舍着家不回呢。你和四娘回去,明天一早再来。左不过在这里再待上三天。然后咱把这院门修一修,加上大锁也是一样的。” “姥娘,要不咱就雇个守作坊的人吧。就找家里没儿没女的那样的孤老,一个月咱给他二十文钱,准能行。” “这村里哪有那么合适的,谁家没儿没女啊。行了,我就在这儿住下,你们赶紧回吧。这大雪天的,路不好走,以后你们就和江婶子一起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宋王氏不由分数,开始往外推她们了。 宋氏不放心,宋王氏劝她:“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四娘想。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让她再吃苦头了。回家把炕烧热了,暖暖和和的睡一觉,明天再来。去,快走吧。” 宋氏只好带了四娘回家。 张四娘的眼睛是看不着,但她也能想象得到村子里这时的路最不好走,宋氏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灯笼,勉强能看到眼跟前儿的路,手里再拉着四娘,走在雪地上,一步一滑,好几次两人都险些滑倒。 “娘,咱这里的冬天雪多不啊?若是多,咱也做个爬犁吧。省得走路了,从家里到九连洞,少说也得走半柱香的功夫。有了爬犁,就能省不少时辰。”张四娘觉得不仅要做爬犁还是养几只看家护院的大狗。冬天既可以看门,又可以拉爬犁。宋家全都是女人。不怕万一,就怕意外。所以,又提议养狗。 “行,等明天问问村里谁家有大狗。咱买两条。爬犁……到时再说吧。”宋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爬犁就得找木匠做了。要是自己家小孩子玩的,谁家都能做。可要是能拉人啥的,还得做个结实的。张四娘明白宋氏的心里,现在谁也不能去找顺子做这个东西。 那只能等大郎来了,问问村子里谁家有闲置不用的,或租或买先弄来用用。 两人回到了自家小院时,都走出了一身的汗。 任谁也没有发现,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一直有人跟着她们,并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宋氏回到家里。也没有闲着。把宋王氏前几天淘晾好的黄米磨成面粉。在烧炕的同时。又开始架上大锅里面烀红小豆。 宋氏这是要准备蒸粘豆包。在乡下,每到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过后,各家各户都会蒸粘豆包吃。 张四娘从前也喜欢吃这个。洒上点白糖,吃在嘴里糯糯甜甜的。 这里的包法与现代没什么区别。都是用黄米面和面,红小豆烀熟后碾压红豆沙,里面加少许细白糖。再把包好的粘豆包放在苏子叶上,放在大锅里蒸。蒸熟后拿到了外面冻着,可以一直吃到初春。 “娘,你打算要包多少粘豆包啊?”张四娘在一边帮忙洗苏子叶,听着那磨盘声一直在响,也没见停,就问道。 “你姥娘一个人的时候要包五十多个。现在怎么也得包二百个。” 宋氏一边转着磨盘,一边拿小扫帚往里面扫散面,“咋,你嫌不够吃?” “包二百个,我是觉得多。” 这粘豆包虽好吃,但要是天天吃起来,胃好的人也要吐酸水了,那东西粘还得蘸着糖,吃多了对胃不好。 “多什么啊。咱家里得留一百吧,然后里长家里得送些,江婶子家也送些,今年……再给你爷去送些。也就差不多了……我这还嫌不够呢。” 宋氏现在还想着张老爷子对她的好。 张老爷子这辈子没啥嗜好。过年的时候,鱼肉的还差,但就这个粘豆包还能多吃上几口。宋氏一直记在心里。 张四娘暗自撇嘴,宋氏心善啊,不管别人对她咋样,她都惦记着人家。不过,在乡村里的人情交往也确实如此。平时两家交好,每当家里有点啥好吃的,或多做点啥,总会打发孩子,或自己亲自上门给送去。邻里关系都是越走越近。不像现在的高楼大厦,有的人一起住了十年,连对门住的人长啥样都不知道。 等宋氏终于把黄米都磨好了后,张四娘已经倚着炕头睡熟了。她轻手轻脚把炕被铺好,抱了四娘进被窝里,自己又开始去和面,拌豆沙馅,一直忙活到后半夜,累极了才收拾好躺在了暖烘烘的炕上。 宋氏这样的没命的干活,就是为了让自己忘记那些惊扰了她心湖的男人们。一个让她心痛,一个让她心酸的男人们。 在她手拿着合离书时,她没有觉得如张四娘所说的那般轻松惬意。她觉得这十年来,像是一场梦。即使梦醒了,曾经的过往也无法泯灭得掉。 她娘说得对,这家里头一个寡居的,一个合离的,万不能再走错了路,让人耻笑了去。还有孩子,四娘还小,将来说亲的时候,挑剔的人家定会拿这些说事儿,到时别耽搁了孩子。 而顺子……永远都是她内心深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与此同时,有道身影从张家的后院墙处翻了下去。由于才下了雪没两天,日头出来的时候也少,雪都没有化。那身影没站住脚,滑了一跤,屁股重重的墩在了地上,让那人疼得直倒吸冷气。 “气死我了……”张玉凤低低地骂了一句,引得后院人家的大狗冲着她汪汪大叫。 张玉凤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拍拍身上的雪,就从村后绕到了村大道上。 今晚没有月亮,可以洁白的雪地反映着雪光,给她引着路。她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气喘吁吁地往吊水桥走去。 顺子家。她夏天里偷着跑过去几回,还算好找。路过宋家的小院,见里面熄了灯火,漆黑一片。她冲着那院子“呸”地一下,吐了口吐沫。才扭头往西山村里面走。 张玉凤平时胆子就特别大,也不怕走夜路。今晚能出来,是因为她老实了一天,晚上特意到灶间给她爹做了几个下酒小菜。把老爷子给灌醉了。 待老爷子鼾声如雷时,她才撬开自己小屋的后窗,翻过了后院墙跑了出来。 她来西山村之前,自己也灌了两口酒。为了给自己壮胆!她不怕夜路,却是怕见顺子,心里又极渴望着他。 她不死心呐。她不甘心。她张玉凤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宋玉。 就单凭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比她宋玉强。 张玉凤在来顺子家之前,就托二娘打听到他回村子准备过年的事。心知他暂时不会出西山村了,就打定了主意要过来。 这半夜三更的摸来。顺子八成也是睡了,但她不怕。她愿意等他,哪怕在雪地里等到天亮也行。 她真的不怕,她的心中燃烧着一团烈火,烧得她从里到外的炙热起来。她将手里的包袱紧紧地压在胸前,像自己的性命一般,紧紧地抱着。 转过一个路口,于茫茫夜色之中,张玉凤看到了一点灯光。她以为她看错了,跑到了那院口。那里确实亮着灯。 那是顺子的家。他竟然还没有睡。 张玉凤的心,又怦怦地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站在他家的院门前,听到了他刨木头的刷刷声,听到他轻轻一声“咦”,甚至她听到了他沉稳的呼吸声…… 为了不影响顺子爹的休息,顺子做活的地方选在了东厢房的屋子里。 张玉凤绕到了他家的东院墙,想张嘴喊他,又怕惊扰了别人,索性她蹲在地上,用手握出一个小雪团,朝着东窗掷了过去,啪地一声,正好打在窗户上。 立刻,她就听到了顺子低低地问了一句:“是谁?!” 紧接着,吱呀一声,顺子披着棉袄出来,正看到扒着院墙的张玉凤。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这大半夜的,眼瞧着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张玉凤竟然像个妖精一样出现在他家的院墙处,“你,你是玉凤妹子?” 张玉凤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有使劲的点头,使他确认自己的存在。 顺子走到院墙处,仰着头望着她,“你咋跑这来了?你爹知道不啊?就你一个人?” “顺子哥,你让我进屋说话,中不?我太冷了。”张玉凤说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顺子这才想到请她进来,开了院门,把她让到了东厢房,“我这屋子里也乱,也没有水招待你。” 顺子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摸不清张玉凤的来意,他对这个热情大胆的姑娘,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不怕,我不渴。”张玉凤的眼睛在屋子里乱瞟,她的心里也很紧张。 “咦,顺子哥,你咋还做上了爬犁了?”张玉凤一眼就看出来,那几个模具像是做爬犁的。 “啊……”顺子走了过去,把那些东西手忙脚乱的归拢好,“闲着也是闲着,做着玩的。玉凤妹子,你这么晚了,找我有啥事啊?” 张玉凤低下了头,抱着包袱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明明在路上都想好了的,怎么一面对他,就什么话都忘记了呢。 两人相对,默默无言。 一个坐着,一个远远地站着。 最后,张玉凤竟是无法忍耐住这种折磨,低着头,咬着嘴唇,嘤嘤地哭出声来了。 “妹子,你,你别,快别哭了……”顺子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心里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而来。 但他不能回应她,就像当初一样。 “顺子哥……”张玉凤低低地哭泣着,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放开嗓门哭,她虽大胆,但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她也怕流言。 “嗯。” “顺子哥,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张玉凤抬起头,痴痴地望着顺子。 顺子却受不住那饱含了太多感情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张玉凤落水的事情,他也听说了。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传遍了,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晓得了高崖村老张家的闺娘跳河了。 在失足落水与寻死跳河的两个说法中,人们更倾向于后者。只有后者才会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供那些猫冬的人娱乐,作为饭后的谈资。 顺子第一个反应与宋氏是一样的。 这事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在检讨没处理好问题的同时,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眼下,当他亲耳听到张玉凤谈及此事时,他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他颤着声道:“妹子,你不该的……不该为了我这样,不值得……” 张玉凤的眼泪滑了下来。嘴角泛着一丝苦笑。“值不值得的。只有我自己最清楚……顺子哥,我今天来是把这个给你。” 包袱打开,是一件簇新的褂衫。 “本来秋天就做好了。可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给你。顺子哥,你收着吧。明天夏天,你就能穿了。” 张玉凤把包袱往前推了推。 “妹子,你这又是何苦。”顺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与你明说了吧,我和你不成……” “我知道!”张玉凤尖声打断了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红着眼睛又放缓了语气,“顺子哥,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求你,求你不要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她!” “顺子哥,你收下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张玉凤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顺子哥,我,我就要嫁人了。” 顺子攸地抬起了头,张玉凤跳河他知道,可她要嫁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不能怪他,他才回村子里两天。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嫁人了?” 张玉凤的心里一甜,他还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她一说嫁人,他怎么会是那副吃惊的表情。“嗯,我要嫁人了。嫁到你们西山村。” “咱们村?是哪户人家啊?我怎么没听说过?”顺子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村子里的成年男子。 他常年走家串户的,谁家孩子多大,家里几个孩子……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西山村更不用说了,提谁他都熟悉。 “是九连洞脚下的刘罗锅子。”张玉凤说起这个人,从心里往外的委屈。 刘罗锅子,就是那个郎中刘成。 算起来,他比刘成还大上一岁。那人虽是个罗锅子,除了这一点,却是样样出挑儿。若按人品学识上讲,配张玉凤是绰绰有余。 “哦,是刘郎中啊。”顺子点头,“妹子你还是很有眼光的,他人不错,咱们村没有人不夸……” 张玉凤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顺子哥,咱不喜欢他,咱只喜欢你啊!” 顺子推了她两下,却被她抱得更紧。 顺子的脑子乱哄哄的,他又想起了那梅林里,张玉凤闹的那一出。 不管咋样那是在外头,可如今在屋子里孤家寡女的,万一她再来那么一次,他有嘴也说不清了。当下,他后悔极了,真不该心软让她进门。 顺子越想越害怕,双手用力一推,一下子就把张玉凤推倒在地,头撞到了桌角,流出血来。 张玉凤摸了下额头处流下的温热的液体,流血了…… 顺子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屋子里都放满了工具,也没有个干净布去给她包扎,他只能蹲在她的身边,一连声地问道:“妹子,对不住……妹子,怎么样?要不,我带你去找刘郎中瞧瞧?” 他不提刘郎中倒还好,一提,张玉凤的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张玉凤的目光犹如两把刀直插到他的心上,“顺子哥,我竟是这样惹你讨厌吗?” “不是……妹子,你不该……”顺子摇着头,对于张玉凤的种种,他实在感到头痛无力。 “顺子哥,我最后问一次,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想好了再答我。”张玉凤紧紧地盯住他。 顺子深吸了一口气,迎着她的目光,“妹子,我只把你当妹子看。喜欢……我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这辈子,我只喜欢一个人……” ------------ 第九十五章 张玉凤走了,她最终于也没有等到她想要听的那句话。 顺子望着被血染红的桌角,拿起刨子狠狠地噌了两下…… 冬日早晨的空气,凛冽且沁人心脾。太阳照在雪上,白皑皑地刺人眼目。 宋氏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下额头,将装好饭菜的篮筐挎在手臂上,牵着四娘的手,刚一转身就看到院子里放着一个又宽又大的崭新的爬犁。 她腾腾地跑出院子四下里张望,不见一个人影儿。回头又去看那爬犁,因为是新的,所以还能闻到清新的木香味。 “娘,你怎么了?” “啊……家里头,有个爬犁?” 宋氏目光闪烁,看向四娘,见她轻挑了眉,似乎知道它的由来,她的心不禁跟着一跳。 暂短的沉默过后,张四娘笑道:“这真是心想事成,想啥来啥。那咱家就差狗了。等大郎哥来了,咱就托他去弄狗去。” “嗳……”宋氏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着,“那这爬犁咱就先放家里?” “没狗人拉着这个也不方便啊。娘,你想啥呢?快点吧,咱姥娘还没吃早饭呢。”张四娘心中的讶异不次于宋氏,但她能拎得清轻重。 这爬犁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总归跑不出那个人。 总算是一个有心的……宋氏的心境张四娘能够理解,在古代就算合离另嫁,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她只能在心里说一声,顺子叔。你继续加油吧! 三天后,二十缸辣白菜都腌上了。因为是得月楼首次要货,这一千斤的数量不多,合约上已注明第二次供货数量以第一次交货时预定的数量为准。并在此基础上只多不少。另外要货期限也会在第一次交货加以确定。从中也可以看出周正的谨慎。 剩下的十来天,张家人也不能怠工,继续准备辅料。大郎弄来了两条大狗,又给四娘抱来了一个刚出生的小狗崽。也算是给她帮了个玩伴。四娘摸着它小小软软的身子,就给它起名叫元宝。 这个名字叫大家笑了半天,说四娘一心想赚钱,都掉到钱眼里去了。 张四娘才不怕她们笑,作坊总算进入了正轨。就连守作坊的人也找到了。这事儿多亏了里长家的孙媳妇齐氏,她知道宋王氏独身一人守作坊时,回家就与里长说了。里长也是个热心肠。就帮着寻了王二家的小子。刚满十六岁的王青山来守。说好一个月二十文钱。 这对王二家的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又不用做活计。每天只需到作坊里睡一觉,守好东西就能白来这些钱,若不是王二年岁大了,他都想来。 宋家在村子里开作坊的事情很快就传来了。别看这冬日里人不出户,但挡不住这个消息。私下里都在传这宋家母女两人得了送财童女,走上好运了。 别看一个是寡妇,一个是合离的,但这孩子可能是能耐,早就听出高崖村的老张家突然发家的事情,现在看来。都是这孩子带来的财,准没错了。 又有人说,那孩子当年也老张太太捡的。说不定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聚宝盆幻化出来的童女。所以啊,这人一辈子就都得行善积德。你瞧瞧宋家娘俩,老老实实的做人,才会有今天。 所有的舆论都倾向于宋氏一家,自古以为弱小之辈总会多得一些怜惜。尤其像宋氏这样,因无子而合离的,将来想再嫁也应难,总归是得到了大多数女人的同情。 宋家的小作坊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破院墙补上了,新门锁挂上了,屋顶漏风的地方堵住了,再有那裂了大缝的窗棱也不知什么时候换成新的了。 宋王氏去时揣着二百文钱,回来时又揣回来了。她回头望着眼顺子家,忍不住叹气。 这真是业障啊! 里长家的孙媳妇齐氏今天在做工的时候说了一件喜事。西山村的刘郎中要娶亲了,日子订在了春天里。本来想逮住何氏来问问究竟的,却没想到她竟没有来,元娘跑过来说何氏病了。 何氏一向身体强壮,干起个活来像个男人似的,很少生病。宋氏担心,却碍着身份不能去看她,就往元娘手里塞了二十文钱,元娘推辞不要。被四娘一把塞进了她的衣袖里,“这时给婶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又向宋氏道:“娘,我去看看婶子吧。正好不是给爷包了粘豆包嘛,我给爷带过去。” 元娘不同意,雪天路面都还没化,雪被人踩得实实地,根本就不好走,“你就别去了,我把粘豆包给爷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不怕,咱有爬犁,快走吧。” 张四娘一点也不想宋氏与张家再有什么联系,这粘豆包蒸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送豆包的事情由她来做。 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有哪个不会拉爬犁的? 元娘套了狗,宋氏扶着四娘上了爬犁,把装了豆包的篮筐放在两人腿前头,直把她们送过吊水桥这放心。 何氏真的病了。发烧说着糊话。 她的心里一直挂念着她的男人。就在每日往来西山村的路上,她背着人,到供在米仓子里的狐黄二仙面前,为他烧了多少香,嗑了多少头啊!她虔诚的祈祷着,祈求神灵保佑他平安回来,早一点回来。 可日复一日,张义忠仍不见回。大郎前两天刚动身往县城里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一股急火使她健壮的身体再也绷不住了。一头扎倒在炕上。她整整发了一夜的高烧,说了一夜的胡说。 元娘、二娘在她身边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把这事件儿告诉了张老爷子。 张老爷子来东屋里看她,见她一夜之间,就病成了这个样子,急得背着手,不断地兜圈子。他的额头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那双古井似的眼睛,此刻则更加阴沉、晦暗,没有一点儿光泽。 何氏躺在炕上,像拉风箱似的喘着出气。二娘吓得直抹眼泪。 这时,元娘带着四娘进了屋子。 “呀,四娘,你咋来了?”张老爷子见她来了,忙把篮筐接过来,拉她到炕上坐。 “这是娘特意给你老包的粘豆包。我主要是来看看婶子,病得咋样了?找郎中了没?” 张老爷子在听到宋氏特意给他包豆包时,还有些欢喜,再听四娘是来看何氏的,又有些不大高兴。四娘是他一小看到大的,咋的也不能把他排在何氏后面呐。虽说何氏病着,可他心里也不爱听这话。 他的面上却不露,“准是成天往外跑受了凉,不怕,捂被子,捂出汗就啥事也没有了。” 张四娘一听,就知道张老爷子不打算给何氏找郎中。 “爷,就给娘请个郎中瞧瞧吧。她都烧了一宿了。”元娘也听出了张老爷子的意思,哭求道。 张老爷子叹气,一挥手,“都说不用,你去叫你二婶子回家把她娘喊来。” 张四娘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要找赵半仙儿来。以往她有病,不管多少银子,张老爷子可都是找到郎中来瞧的。 “爷,你叫她来干嘛!找郎中吧。大不了,瞧郎中的诊金我来出。”张四娘最见不得这种封建迷信,有病就得看病治病,搞这些简直就是胡闹。 张老爷子被四娘说的老脸一红,他确实舍不得花银子。胡郎中的出诊费很贵的。再说,他从来也没把何氏当回事,他认为这头痛脑热的都是些小毛病。没必要浪费银子。 说出诊金,他哪能让四娘掏。他不想失了自己的威严,“你们小孩子懂得啥。元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找你二婶来。” 元娘看了看四娘,却被张老爷子一声暴吼,吓得跑了出去。 张四娘从来不知他竟是这么顽固,她如今也是出了张家这门的人,再与他多说些什么都无益。拄着马杆,下了炕,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老爷子被张四娘的态度给激怒了,冲着二娘发起火来,“哭,哭,就知道哭。好好家,都被你们这些婆娘哭散了!” 元娘真的去找赵氏了,赵氏一听来了买卖,二话不说就去找了她娘来跳大神。 “妹妹,你等我一会儿。我等跳完大神,我再送你回去。”元娘不放心何氏,想要跟着进去。 被张四娘拦住,“大姐,他们是疯子,你也想当疯子不成?你要想救你娘病,你就赶紧跟我走。” “妹妹,上哪儿啊?”元娘嘴里问着,脚步不停地跟着四娘上了爬犁。 四娘轻皱着眉头,“上九连洞找刘郎中去。” “啊?找小姑的……?”元娘惊讶。 张四娘点头,找胡郎中嫌贵,那找刘郎中总行了吧?人家可是你未来的姑爷。这诊金准能让你省了。 元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爬犁在雪地上飞驰,有些地方的雪没能盖住地面,爬犁滑过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到了刘郎中院门前时,爬犁上的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元娘下了爬犁,敲了敲院门,颤着声问道:“有人在家吗?” 张四娘柱马杆儿站了起来,拉开元娘,冲着院子里脆生生的喊道:“姑夫在家没?哟,院门没锁啊,那咱们进来了哦。” ------------ 第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章 第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章 刘成在这一斗小室之中翻看着仅有的医书,对照着手中采的那根一指粗细的草药,越瞧越像是师父当年所说的龙须根。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与酸涩,将手中的龙须根举在眼前看了又看。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当年他能寻到这龙须根,该有多好…… 可惜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如何,他挺了挺那再也直不起来的腰背,眼中满是惆怅。 忽听门外有个清脆的女童在唤“姑夫”,紧接着他的那个小院门儿被人推了开来。他起身踱步门外,就看着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个女孩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是?”刘成只觉得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有些眼熟,而那个口口声声唤他姑夫的女孩子分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女童。梳着两个丫髻,忽闪着大大的眼睛,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 “姑夫,我们是高崖村张家的,张玉风是我们小姑。我叫四娘,旁边的这位是我大姐,叫元娘。”张四娘点着马杆往前走了两步,感觉到刘成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原来是张家的孩子。 想到这女童唤他姑夫,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那个张玉凤,他对她真是没有多大的印象。别瞧着他救了她,后来又答应娶她。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好在,经历过那些动荡之后。他变得淡然了许多,忍功还是不错的。更好在,她也不中意他,彼此两两相厌。只要不轻刻意挑衅,这日子他也能过下去,无非是多了一口吃饭罢了。 “哦,那个姑夫便先不要叫了。毕竟我和你小姑还未成亲。那你们找我是家事?还是求医?”刘成冲元娘略点下头,便将目光落在那个拄着马杆儿的瘦小身影上,目光极为柔和。 “那叫你刘郎中好了,是我婶娘病了,烦想请你过去瞧瞧。”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张四娘也不甚介意。 刘成神情一肃,将病情问过后。背了诊箱出来。元娘便着带他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 听说赵半仙儿的婆娘要跳大神儿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带着孩子开始在老张家的院门前打晃儿。大人都还守些规矩。那些孩子们却都不管那些,推开院门就开始往上房跑。 “去去去,都赶紧给我回家去!”张老爷子站在上房门口。一个劲儿地往外撵。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说重了,只给张着两手,往外哄。 那些孩子们却是连理也不理他,使劲往里挤。 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跳大神儿本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这里远离繁华的县镇,更与那带着奇幻色彩的京城沾不着半点边儿。因此,但凡人们闹了点小病啥的,主要是靠硬挺,染上再大点病就靠两样。一是请人跳大神儿,二是靠那漫山遍岭的草药。这些办法,都是从老祖宗那里传承下来的。 所以说,当初张四娘病了能三番两次的请胡郎中来,就已经说明了她在老爷子眼中的重要性。归根结底还是冲着宋氏母女的面儿,所谓爱屋及乌。 可是,尽管跳大神儿算不得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每一次,都会吸引不少的人来看,尤其是那些凑热闹的。 赵婆子跳大神儿的功底越来越深厚了。自从上次被张四娘的通灵给刺激到后,她专心研究将那左跳右蹦的姿态演变得更加优美,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极强的韵律。 在她家上了锁的小柜门里,藏着不少配好的药,管头痛,管拉肚子的,还有散热的等等。别人来请她跳大神时,她总会事先问好病人的症状,然后呢,她就把配好的药塞给赵半仙儿,让他熬着,等她跳得差不多时,再把那药汁装入一只长颈的青玉瓶里带给她。再然后呢,她会把供奉神灵的香灰,像模像样的倒进那瓶子里上下抖一抖,送给病人喝。 她用的这种办法,居然真的治好过一些人的病,从而使她的名声大震。 上房的东屋里,赵婆子跳了半天的大神儿了,心急这赵半仙儿咋还没送玉瓶来呢。于是,不得不想办法拖延时间。她出了屋门,将张老爷子拉进屋子里,让她俯伏在地,烧高香,嗑响头。可是张老爷子呢却怎么也跪不下去,门外有那么多小孩子在看热闹,还有儿媳在跟前儿,对方又是自己的亲家……他是死活不跪。最后,还是赵氏机灵,就让二娘过来,给他当了替身。连嗑头带烧香的,这一通折腾。 这时,赵半仙儿终于拿着玉瓶过来了,赵婆子忙抓了一把香灰放进瓶子里给何氏灌了下去。张老爷子终于松了一口气,给赵婆子拿了一个尺头和三十文钱。赵婆子谦让了半天,才半推半就的收了下来。又对着何氏说了一气大吉大利的话,这才走人了。 孩子们见跳大神的走人了。也就一哄而散,院子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张老爷子背着手,拎着砍刀和麻绳,迈着方步,像没事儿人似的出了小院儿。他去东岭脚下捞柴禾去了。 元娘与刘成二人走到家门口时,身上都冒了汗,因为走的太急,两人的额头都被汗浸湿了,腾腾地冒着热气。 赵氏从灶间走出来,正碰到刘成。 这刘成她还是第一次见着面儿,之前她听说张玉凤配了一个罗锅子,还是个郎中,但见眼前的这位手里的药箱,就明白了几分。再看到身边站着的元娘,脸上就立刻布满了阴云。 “哟,元娘,这位是谁啊?你咋往家里带不认识的人呢。你爷和你二叔都出去了,家里头也没个说上话的人。就请回吧。”赵氏张嘴就开始数落元娘。 元娘却只注意到赵氏说她娘的病好了,不由一愣,早上的时候那额头烧得烫人,咋一会儿功夫。病就好了呢。 “二婶子,这是我请来的刘郎中。不是外人,是我未来的姑夫。” 赵氏对他的敌意让他感到莫名,见元娘介绍到他,便向赵氏略拱了拱手,转头对元娘道:“元娘,你娘在哪儿?我去看看。” 赵氏却是快上一步,堵在前面不让他进门,“即是未嫁哪来的姑夫。我说刘郎中,你可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大嫂虽说是病了。但她也是女人……你一个外男进去。总归是不好罢。” “二婶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又不是只有我娘,还有我呢。”元娘没想到赵氏会将人拦下,心中越发不满。眼角忽瞥见上房西屋的人影,立刻跑到窗前喊道:“小姑,你未婚夫君来了,你都不出来见一面吗?” 张玉凤早在刘成进院子里的时候,就扒着窗缝看到了。她没想到元娘一大早的跑出去,竟是把他给找来了。她本不打算出面,爱来不爱来的,跟她也没个关系。 却不曾想元娘跑到自己窗根前儿喊叫,这一嗓子左邻右舍的都听到了。她若不出门,便是理亏了。她同意嫁他。那她也不能不给他脸面。关起门来是一回事儿,打开门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为了自己将来的日子好过,就由不得她不出去了。 张玉凤既已打定主意,便出了门,徜装才知晓他的到来,对着他一福身,“你咋来了呢?” 刘成礼貌又疏离地回了礼,“元娘一早到我家,找我给她娘瞧病。”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更没向张玉凤告赵氏的状。 赵氏似笑非笑地瞧着两人,“妹子,咱爹也不在家,你瞧这事儿该咋办?” 张玉凤欠着赵氏的恩情呐,她怎么会驳了她的面子,便笑道:“爹和哥都不在家,我听嫂子的。” 赵氏发自内心的笑意爬上了脸上,拉住了张玉凤的手,一拍,“还是咱妹子守礼。这村子里再也找不出像妹子你这样通情达理的姑娘家了。我说,刘郎中,你可是真有福气呐。” 张玉凤牵了嘴角笑笑,看向刘成,“那你就回吧。咱赵家婶子已经跳过大神了,包准大嫂能好。你就别费心了。” 在刘成的心里,跳大神与巫蛊一样,都是枉杀人命的邪术。 医术流传自今都有千余年的历史,哪家哪户病了不都得问诊把脉。他在这小山村住了十年,顶顶讨厌这跳大神的。西山村的村民自从有了刘成之后,很少再会找赵婆子来村里了。 刘成挺了脊背,眸色幽深,语音冰冷:“我刘成从医自今,从不信巫蛊神灵。只信医书,草药。今天是元娘请我过来看诊的,与你们都无关,这诊,我一定要看!” “郎中有什么了不起的?郎中就不是人了?你愿意看诊,你随便去哪儿都行,大嫂已经吃了我娘的仙药好了,何用你来多此一举?”刘成态度强硬,她比刘成还硬。 这一刻,刘成总算明白了,原来这跳大神的人是赵氏的亲娘。 他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冷冷道:“原来跳大神的人……竟是你娘,真是失敬了!” 元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回了屋子,她嘭地一声把门推开,向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三人哭喊道:“你们快来,我娘,我娘她吐白沫了……” 三人吓了一大跳,那刘成更是几个箭步奔进了屋子,张玉凤眉头一皱,便也紧跟了进去。 刘成在何氏的身边坐定,为她号了脉,看了舌苔,又在何氏的头上扎了银针,这时,何氏才缓过劲儿,不再抽搐。 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味药材亲自往灶间里熬药,黑苦的药汁熬好,嘱咐元娘喂给何氏喝。 张玉凤默默地坐在屋子里,看着刘成忙来忙去的,她的神情有一丝恍惚。 老实说,这刘罗锅子若是背是直的话,他比顺子要英俊得多。挺直的鼻梁,深遂的眸光。每当专注着某一事时,总是那样的幽深。他的额角有了几根白发,不明显,却仍被张玉凤看到了。听人说。这刘成的背不是打小就弯的,而是后来受了伤才这样的。 张玉凤在想,他究竟经历了多少坎坷,受了多少磨难才会变成这样。 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却很黑,很亮,流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生气,使人可以从中感受到他的智慧与聪明。 刘成待何氏的烧退下来的时候,却彻底松了口气。收拾药箱时。不意间看到张玉凤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不觉一怔。这丫头若不发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还是有些不同的。他轻轻咳了一下。继续收拾。 张玉凤被他这一声咳嗽惊觉过来,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不肯让他取笑,掏出帕子往他的身上一撇,“谁稀罕看你咋的,你脸上有灶灰!” 说着,也不瞧他一眼,抬屁股就走人了。 刘成接住帕子,却没用它擦,手背到脸上这么一噌。果见有一层灶灰。就那么随意地噌了几下,准备回家再洗。 元娘手里还有点余钱,却不知够不够刘成的诊金,惴惴不安,“姑夫,这诊金是多少钱?” 刘成瞥见她布帕子里包裹的一小把铜钱,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你娘也不是什么重病,我这儿再给你留两副药,就像我今天这般熬着给她喝。三天就应该见好,如果仍不见好,你再来找我吧。” “多谢姑夫。”元娘施了一礼。 刘成笑道:“好好照看你娘。” 见他背着药箱要走,元娘忙将药箱接过来,背在自己的背上,“姑夫,我送你。” 刘成知她在感恩,便不再与她争,怕拂了这孩子的好意,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赵婆子已经从赵氏那里听到了风声,一直守在自家的猪圈前,见他们两人从她门前经过,便狠狠地呸了一口,然后,愤愤地扭过身去,操起搅猪食用的长把铁勺子,猛地朝一头花猪身上打去,打得那花猪嗷嗷地直叫。 她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个该杀、该瘟、该不得好死的!弓着个腰,上别人的食槽子里抢食吃。怎么不让你一口气上不来噎死!” 刘成与元娘一听,就知道这赵婆子骂得不是猪,而是在骂人。元娘的火气就上来了,刚想还嘴,刘成却一把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还口:“走吧,与这些人置气,不值得。” “姑夫!”元娘这一声姑夫叫得真真发自内心,她替他鸣不平。 刘成摇摇头,他已不再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当年的争强斗狠,他也有过。可是到了后来,又能怎么样呢,瞧瞧着他的罗锅子。这些年来,他告诫自己的只有一句话――在看病救人上一定要坚持根本,其他事一定要忍耐。 “好了,我都不气,你又在气什么?你回去吧。” 刘成笑得风轻云淡,从云娘的背上取下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老爷子回家后,从张玉凤的嘴中得知此事,默默地抽了会儿旱烟袋,什么也没说。待到第二天早上,见何氏果真有了好转的迹象,便叫过张义勇去镇上买了两只蹄膀给刘成送去。 赵氏很不高兴,听说张义勇要去镇上,便也要跟着过去,说是要看看三娘。张老爷子也准了,叮嘱赵氏让三娘一定要回家过年。 张义勇套上了牛车,便与赵氏一道去了镇上。 赵氏临去找三娘前,与张义勇约好在得月楼见面。赵氏过日子一向精细,张义勇却不知她为啥选在了得月楼,而不像从前约在豆花摊子上。他虽心中有疑问,却没有问出口。只寻了肉铺子去买蹄膀,还有一些别的家用。 赵氏挎着一篮子鸡蛋用碎花布蒙了,踩着雪,咯吱咯吱地往镇西口的小巷里子去。 忽听身后有马车经过,忙躲向一边,那马车驶得极快,马车平稳也不打滑,呼地一下就擦着赵氏的身边冲了过去,吓得赵氏猛地贴向墙边,正是积雪最多的地方,脚下一滑,坐了一个结实的大屁墩。摔得她直痛,更让她心疼的是那一篮子鸡蛋。 她急忙打开花布,一篮子鸡蛋碎了一大半儿。这可把她心疼坏了,冲着那远去的马车一通狂喊乱骂。 骂了半晌,她骂得累了,颓然地坐在雪地上。把那些挑好的取出,用雪擦干净篮子和筐,再将鸡蛋放了进去,数了数,才二十几个。赵氏气得又把那马车骂了一通,小心地爬起身来,返回镇上,选了半天买了一些红糖放在了篮子里,这下再盖上花布,瞧着这篮子也是满满的。 站在黄府大门前。赵氏感慨了好半天。总有那么一天。她家二郎也会让她住上这么舒服的大宅院的。 她伸手拍了拍门,不大一会儿,就有小厮半打开门。上下打量她,问道:“找谁?” 赵氏抹了把头发,到底是知县老爷家的宅邸,多少有些紧张,“我找,找我表姑。” 小厮皱了眉,见她那穿着打扮就是乡下人,当下没了好气,“表姑?鬼才知道你表姑是谁?你不会是来讨饭的吧?快走,快走!” 说着就要关上大门。赵氏泼辣惯了,身子顺着门缝便挤进了半边身子,讨好道:“这位小哥,多通融下。” 她从怀里摸出了五文钱塞进那小厮手里。 却被那小厮冷哼了下,连接也不接,推她出门。 赵氏急了,又摸出了五文钱,“小哥,你多通融下。我找的表姑是守二门的陈婆子。” 小厮终于不再鼻孔朝天,接过钱揣进怀里,不耐道:“早说嘛,你先等着。我找她出来!” 说着,嘭地一声又把大门关上了。 赵氏站在大门外,气得低骂了一句,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陈婆子才将她接进二门。 “你咋来了呢?”陈婆子将篮筐接了,也不看里面是什么,放在了侧厅的一张桌子下。 “表姑,我这不是想孩子了嘛。就过来瞧瞧。”赵氏瞧着这雕梁画栋的房子,艳羡不已。 陈婆子瞟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这地方是你娘家,想来就来啊?你要是想孩子,当初就别答应。” “哟,表姑,这话儿是咋说的呢。”赵氏听出陈婆子的不快,与上次待她的热情相较,不知冷了多少。 陈婆子叹气,“我这话是有点重。但你给我听好了,我当初介绍三娘进来,完全是看在二郎的份上。人家小姐找陪读,那可是正正经经地做学问。可不是找那些心思多的人到身边找气受。” 赵氏脸上的笑渐渐的退下,“表姑,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三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婆子顿了顿,探头瞧瞧外间,凑近了赵氏降低声量道,“我告诉你,府上的公子前天来了,来的时候还带着来头挺大的贵公子。昨晚,我听里面的婆子说……说三娘总有事没事儿偷瞅那两位公子……咱不说这有意无意的吧,但讲出来的话可不好听……那贵公子听说夫人极是看重,想把小姐许配给他……” 赵氏张大了嘴,小声问:“你是说小姐怀疑咱家三娘有了别的心思?难道……是怀疑她勾引了那贵公子吗?” 陈婆子见赵氏说话粗鄙,呸了一声,两颊一红,瞪她道:“什么勾引不勾引的?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没个边际。” 赵氏哂道:“表姑,咱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又不是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世面的千金小姐,我就不信你心里头没想过这些话!” 陈婆子老脸更红了,嗔了赵氏一记小声嘱咐:“在人前可不许这样。” 方才继续道,“今天你既然来了,我怎么也得让你们娘们两个见上一面。可咱得先把丑话说头里,你是当娘的,你一定得好好叮嘱三娘。陪读就是陪读,可不能起别的心思。时间一长,夫人准定不喜欢这样的。到时,再把她退回家去,她这脸面也别想要了。” 赵氏不以为然道:“你当三娘是傻了不成?她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的。表姑,当初可是你说的,讨了夫人喜欢,会给咱家三娘指门好亲事的。” “当初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夫人说的。”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只是看看门外,再看看赵氏,又闭了嘴。 赵氏看出她有话想说:“表姑,你要说什么?只管跟我讲。我不告诉人就是了。” 陈婆子抿嘴笑着摇头:“这话我原不该说的。你也别问了。只管让三娘好好做事就行了。” 赵氏撇撇嘴:“行了,表姑。你这话都说了几遍了,我耳里都长茧子了。你去叫三娘来吧,我在这儿等着就是。” 陈婆子嗔道。“你以为我想陪你咋的,你来的不是时候,三娘正跟着小姐读书呢。不过,你也别急。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完。你且在这里等等。” 就在陈婆子与赵氏两人窃窃私语之际。黄英娘与张三娘坐在书房里静静的一个写字,一个磨墨。 这在府里可谓是奇景了。 明秋、明春分立在黄英娘两边伺候。 不大一会儿,一篇赋就写完了。张三娘看着那隽秀的字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打她进府后,她从未见过黄英娘动一次笔,写过一次字,画过一副画。 她一直以为。黄英娘是个绣花枕头――空壳的。 却没想到她竟然还留了一手。 “哥。你瞧我这字有进步没?”黄英娘脸微微发红。眼睛不自觉地划过自家大哥身边的贵公子。 黄平璋凑上前来,仔细瞧了瞧,又看了眼黄英娘。便把那字拿给那公子看:“萧颂,你瞧着如何?” 萧颂一直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的白雪出神,听黄平璋叫他,顺着他的手淡淡地瞥了眼那字,只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好字,便再无下文。 黄英娘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好不失望地垂下眼眸,低着头就要回房。却被三娘手臂一伸,笑道:“小姐。你上次弹的那首《冬雪》很好听,不如你再弹一次,我也可再饱一次耳福。” 黄平璋不禁一笑:“这大半年没见面,妹妹这书画琴艺都见长啊。来,哥哥也听听看这《冬雪》如何。萧颂,总别站在那里发呆。过来吃酒。” 这时,明秋、明春二人上前,将炭盆架好,上面放上鹿肉片翻烤。 不一会儿,肉香味便飘得满屋。 黄英娘见萧颂在自家大哥身边坐了,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时,张三娘已将那琴摆放在桌案上,请她过来弹。 黄英娘对她点点头,净手,焚香,素手一拨,琴曲幽扬而起。 “这鹿肉烤得如何?”黄平璋夹了一块烤好的肉,蘸了作料放入萧颂的碟子里。 他懒懒地夹了,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吐出两个字:“一般。” 黄平璋也不恼,笑道:“当然是一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怎能与京城相比。不过,这东西在这里可就是最好的了。” 萧颂饮了一大口酒,“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吃什么都腻烦。想着跟你来这里转转,看有什么开胃的菜,结果还不是一样。没劲儿!” “得了,你不就是怪我没带你出去逛吗?”黄平璋一摆手,“眼瞧着快过年了,你这身份尊贵,出来也没带个护卫。万一我带着你出去,惹了什么麻烦事儿,我可保不了你。” 萧颂脸色微微一黯,“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也没指望你保护。” “你到底怎么了?”黄平璋扶住他的肩头,低声问道,“府里头遇到了什么不快活的事情了吗?” “没有……”萧颂勉强笑了笑,默然了片刻,“屋子里太闷了,咱们还是到外面寻间酒楼坐吧。” 说着,便将杯中剩下的酒全数倒进了了嘴里,起身推门离去。 “喂,你等等我啊!”黄平璋追了上去,回头看到泫然欲泣的妹妹,目光闪动了一下,“妹妹,我们去去就来。晚上你再接着弹。” 他的目光碰到张三娘的,两人都暗自点了下头。 “小姐,今天你也乏了,先歇息一下吧。”张三娘上前扶住黄英娘,却被她狠命一推,撞到墙上,震得她胸口疼。 “小姐,小姐……”明秋与明春追了出去。 张三娘抚了抚胸口,回到桌案前,将那张赋揣进了怀里。 刚出了房门,便见有婆子向她招手,她左右看看无人,便提裙急步过去,“这位嬷嬷。不知找我何事?” “陈婆子让我叫你去趟二门,说你娘来了。” 张三娘微皱了下眉,见那传话的婆子还没走,便从袖袋里掏出了几个碎银子。“多谢嬷嬷,你在这儿帮我守着,若是小姐找我,立刻去二门叫我。” 那婆子笑着将碎银揣好,“姑娘只管放心。我就在这守着,你快放心去吧。” 张三娘寻了偏僻的角门出去,绕过回廊很快就到了二门上,正见那穿着厚重的粗布衣服的赵氏坐在小凳上等她。 赵氏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张三娘,兴奋地站起身来,就要张嘴喊她。被一旁的陈婆子捂住了嘴巴。对她使眼色。这时,赵氏才反应过来。 这里不是农村的大院场,随她嗓门子喊叫。她这是见着三娘太高兴了。忘记了这码事。 张三娘对陈婆子施了一礼,叫了声:“陈嬷嬷。” 陈婆子点头,“你们娘们俩有话快说。说完赶紧走。我去忙了,这么半天,怕有人找我。” 陈婆子走了,赵氏疑惑道:“你咋叫她嬷嬷。” “这是在府里,不叫她嬷嬷,叫什么?”张三娘显得有些不耐烦,“娘,你这不年不节的。咋就来了哟?家里出了啥事了?” “能出啥事,娘这不是想你了嘛。”赵氏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打眼瞧着阔小姐的打扮的三娘,心里十分满意。心道送她到县老爷府里是送对了。 两个寒暄了一会儿,赵氏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说了,府上来了两个公子?” “你听陈嬷嬷说的?你问这干嘛?” “我能干嘛,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可得给我听清楚了,咱是来陪小姐读书的。可不能有旁的心思,万一……” “娘,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三娘打断她的话。 “娘的意思是说……你离着那些个公子远点。夫人当初可是答应给你寻个好亲事的。” 三娘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好,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赵氏欣慰地点点头,又道:“可眼瞧着过年了,家里还没置办年货呢……你爷还让你回家过年呢。” “娘,我是过来陪读的,你府里的小姐可没有年节的区分,天天都在读书识字做女红。我哪能有空闲回家过年呢。反正今年,我是回不去了。你回家跟你好好说说吧。” 赵氏原本的打算也是让三娘留在黄府里过新年,看看人家大户人家是怎么过年的。她顺便也能涨涨见识,等到二郎一旦有了出息,她也好拿出个像样的做派了来,免得让人耻笑了去。 “中。娘回家就与你爷说。”赵氏应得很爽快,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三娘,咱家里还没办年货呢。” 张三娘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了赵氏的手里,“这一两银子你拿回去用吧。” 赵氏就有些不太高兴,“三娘,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月例一两银子,这都快四个月了,你手里少说得有三两银子吧。” 张三娘见赵氏不满意,脸上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娘,我能拿了这一两银子已经不错了。你以为我在这府里头供吃供喝的,就能攒下银子吗?” 赵氏微张着嘴瞧她。 “这府里头上上下下的那个不得拿银子打点到。就比如说我今天出来见你吧。我就给那传话的婆子一些碎银子。一来让她封口,二来让她帮我把风。所以,娘啊,你往后若是没有事,就别往这里跑。我出来见你一面,是极难的。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这银子吗?” 赵氏皱眉叹气,“好,娘往后没事就不来了。我原也不知这大户人家内里的讲究会这么多。罢了,那娘等你给我传了信儿,娘再来看你。” 三娘见赵氏这般,心里又有些不忍,见左右无人,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迅速地塞进她的手里,“娘,你快走吧。我这里你就放心吧。” 赵氏将那簪子小心揣好,又嘱咐了几句,才一步两回头的去了。 得月楼的大厅里,张义勇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陈掌事认得张义勇,知他在这里等人,便做了顺水人情,茶钱一文不收。 越是这般待他,张义勇越感觉不自在,他几次想把这茶钱交了,可惜无论是伙计还是帐房都不肯收他的钱。他只盼着赵氏快点回来,好尽快脱离这窘境。 足足等了能有一个时辰了,才那赵氏进了酒楼。他急道,“你这婆娘,这都让我等到什么时候了,怎么才来?” 说着,就要拉赵氏回家去。 不料赵氏一把拂开他的手,“急什么?我让你在得月楼等我。我这不是有正事要办吗?” ------------ 第九十九章 正值晌午,来得月楼吃饭的人不少。这两天,听说得月楼又挂上了新菜牌,很多人都冲着这道菜想尝个新鲜。 赵氏见那辣白菜炒肉的菜牌下标着一百文钱,不禁啧舌。 陈常事忙着招呼客人,瞥见张义勇拉扯着一个正在看菜牌的妇人,便迎上前来,“这位是……” 张义勇的脸微微有些不自在,“这是我媳妇。没事儿,咱们这就走,你忙着。” 赵氏瞪了他一眼,扭头对陈掌事甜笑,福身一礼道:“陈掌事安好,周掌柜的可在?” 陈掌事拱手回礼,淡笑道:“掌柜的不在,你有事可尽管与我说。” “哟,这事儿你可做不了主。我还是等掌柜的回来再说吧。” 这话说得有意无意的都带着那么点轻视,张义勇扯了下她的衣袖,让她小心说话。 陈掌事却是爽郎一笑,不甚介意道:“既是如何,两位不如先上二楼雅间坐着。” 张义勇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 陈掌事凑上前去,压低音量:“大厅人多,掌柜的不在,后院也不方便让你们进去。不如就去二楼,待掌柜的回来,让他寻你们便是。” “那掌柜的没说啥时候回来?”张义勇觉得不安心。 “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晌午回来,我瞧着快了。圆子!”陈掌事喊过一个伙计,让他引两人上了两楼。赵氏笑嘻嘻地谢过,径自抛下张义勇跟了伙计上了二楼。 张义勇苦笑着摇了摇头,陈掌事似乎很能理解他,拍拍他的肩膀,“都不是外人,你不必如此,快上去吧。” 说得张义勇脸一红,不得不咬牙上了二楼。 这二楼较一楼清雅了许多,以墙体隔出了许多包间。过道两边用一人多高的屏风围了,看不见里面都坐着些什么人。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浅谈。 圆子将两人带上楼,就准备下去,便听到赵氏叫住他:“小二哥,麻烦送上两碗面。” 圆子一愣。以为他们不过是单纯地等掌柜的回来。却没想到他们舍得花钱吃面。他不是看不起他们,也知道他们是张四娘的家人。虽说张四娘与掌柜的做了几次买卖,得了些银子。却从没见张四娘点过一次菜。连这坐了一个多时辰的张义勇也不过只喝些粗菜而已。 “嗯,您要的是素面还是鸡丝面?”圆子问道。 赵氏眨巴下眼睛,“两碗鸡丝面。” 张义勇忙起身拦住圆子,“等等,这素面与鸡丝面多少钱一碗?” 圆子道:“素面五文钱,鸡丝面十五文钱。” 赵氏一怔,“你家这鸡丝面咋这么贵呢?” 张义勇叹气,“小二哥,就来两碗素面吧。” “慢着。你愿意吃素面你就吃,我得来鸡丝面。”赵氏白了他一眼,笑对圆子道,“听我的,一碗素、一碗鸡丝。” 圆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来回,笑应下来。 “这一来就二十文啊。你吃那干嘛?!”张义勇见人下去了,就开始埋怨赵氏败家。 赵氏冷笑,“瞧你一脸的穷酸相,到这酒楼二十文算个屁。别总那副小家子气,丢人不?” “可我手里除了采买的钱之外也没有余钱了。”张老爷子交给他办的事情。尤其是在银钱上,从来就没差过数。 “我有,我有行了吧。”赵氏白了他一眼,自顾起身去瞧那牡丹屏风,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抚摸,“这屏风真好看,你说要摆在咱家里头该多好。” …… 萧颂钻出马车,瞧了眼这酒楼的招牌――得月楼。 就要举步而入,黄平璋坐在马车里不肯下车,喊道:“你去那里干嘛,这家还不如知味居呢。算了,咱们还是回府里吃吧,这就这么巴掌大的镇子上能吃出什么花样来。” 萧颂收回目光,浅浅一笑,“还真有花样。你也快下来瞧瞧吧。” 黄平璋无奈钻出马车,随他进了大厅。 “哟,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啊?”伙计上前问道。 陈掌事一看这两人穿着打扮,忙迎了过来,让那伙计另外招呼客人,他拱手道:“贵客临门,请两位上二楼雅间坐。” 黄平璋见他还算识时务,便点头。 拉了下正盯着别人饭桌看的萧颂,两人上了雅间。 陈掌事将二人安排到临窗的位置,“瞧两位面生,怕是第一次来吧?” 黄平璋两年前倒是来过一次,此后就再也没来过。今天若不是萧颂执意要进来,他也不会再踏进这个地方。 萧颂点头,“你也不必多说什么。只管将你酒楼里特色菜端上来便是。” 陈掌事一听,这是个金主,笑容更盛,殷勤地介绍了得月楼十八道特色菜。刚报完菜名,就听那黄平璋冷嗤一声,“你这些菜也叫特色菜,这在京城里连街边小摊可都不如。” 萧颂表情淡淡,“你不必听他的,这十八道菜就拣着拿手的端上四道便可。不过,我方才在楼下看到有人吃红白菜……不知这是什么?” 陈掌事心下有点失望,听话头知两人在京城待过,面上更不敢表露半分,听萧颂这么一说,就知他指的是什么了。 “那是我们酒楼新推的菜,叫辣白菜炒肉。” 萧颂一挑眉,“我倒是不怕辣,你把这道菜也一并端来吧。” 黄平璋见人退下,用手指了指萧颂,“你啊,跑到这小镇上就为了这劳什子东西。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话音未落,就有伙计端上温好的酒,加一些佐菜进来。 萧颂自顾斟了酒,饮了一口,道:“说?那就不要说。” “不说,你以为你就能瞒得住?”黄平璋抓过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你上月初七跑出来,已经一个月了,你就不怕你爹拿着剑追到这儿,与你再打一场?” “不怕。他如今可没那个闲功夫逮我了。” 黄平璋神色一凛,想到在县城里听到的消息,“这么说,那义军在西北的战事,是真的了?那对青州府可有影响?” “西北离这儿尚远,一时还闹不到这边。不过,最近广安县那边不太平。”萧颂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烦燥,“不但守城的军士比平时多出两倍,对过往商客也较以往严厉,稍有不对,就不让人出去或不放人进来。” “广安县离京城也不远了。哼,义军,亏他们想得出这义字。这般折腾还不是自寻死路。当年……”黄平璋说到后面,就有点低声,“若不是他在外巡事,恐怕也会遭此一劫。唉,什么狗屁义军……又何必弄出这些事来。他这样一胡闹,皇上是不会放过他的。” “胡闹?”萧颂冷笑,“若你处他那个位置,怕也要与他那般胡闹了。” 很快有人将菜端了上来,黄平璋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 “好了,咱们担心那个没用。没到时当乱臣贼子给抓起杀了头。”黄平璋夹起一筷子鸭肉,放进嘴里,“哟,这鸭子做不错,一点也不膻。” 萧颂对那鸭子瞧也不瞧,直接夹了一筷子辣白菜,饮了一口酒,便把那盘子菜全端到了自己跟前儿。 “喂,喂……瞧你这样子,若是在京城里,不得吓倒一片莺莺燕燕的。注意点形象行吗?” 黄平璋一边损他,一边站起身来,伸长了胳膊朝那盘子辣白菜夹了一筷子,嚼在嘴里,眼睛一亮,“好你个萧颂,这桌子就这一盘子好菜,让你给逮到了。不错,不错,瞧着不咋样,吃起来倒是开胃。” 黄平璋见他双手搂住盘子,一副要吃独食儿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难得他能露出这个模样,行,他也跟着凑个趣吧。便把椅子往他身边一放,两人凑在一起像孩子一般抢起菜来。 那边两人还没闹够,忽听隔壁有人道:“张兄弟,久等了。” 这壁墙虽厚,却阻不了有武功在身的萧颂。两厢交谈的话,就听进了他的耳朵里。 周正听张家的二房人等他,却不知何缘故,他回后院换了身衣袍,方才上了二楼,三人相互见了礼,各自入座。 “不知两位找我何事啊?”周正对于张义勇是有所了解的,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子,极少言语。恐怕今日等他的,是那个一直想要开口说话的女人。 果然,赵氏率先开了口,她笑道:“掌柜的,我想与你谈谈合约的事情。” 周正正在喝茶的手一顿,扯了嘴角笑笑,道:“若是指那糖蒜的合约,我们不是已经签过了吗?还有别的问题?” “呵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赵氏扭了下身子,对着周正甜甜一笑,“是这样的。按合约,我们应每月供应二千多斤的糖蒜。可是,如今家里头人手不够了,这糖蒜怕是供应不上……呵呵……咱们也不能耽搁了掌柜的生意不是……” 周正将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打算毁约了不成?” ------------ 第一百章 张义勇愕然,赵氏可是从未与他讲过合约的事情。 他见周正没了往日的温和颜色,心下不安,恼怒道:“你这个婆娘,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与掌柜的谈合约。”赵氏的视线扫过来,柔声道,“你先别出声!” 语音虽柔,那眼神却是带着一股子煞气。 张义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座位上扭捏不安起来。 “掌柜的,我想把糖蒜的方子卖给您,您看如何?”赵氏说着,又对周正甜甜一笑。 周正眸光莫测,“这事儿,四娘知道吗?” 赵氏脸上的笑容一滞,“掌柜的,这合约是我们二房与你们签的。关四娘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这酸梅汤、糖蒜、还是这辣白菜都是她独创的方子。没了她,张家大房、二房也捞不着这些买卖,更何谈合约一事。我们得月楼自开业以来,经营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如你这般出尔反尔的人,倒是头次看到。”周正此时也没与她客气。他与二房签的是为期一年的供货合约,二房现在不供货了,要让他买了方子去。那岂不是要让他自己再投钱开作坊,雇人工做糖蒜嘛。镇上的作坊、人工都比乡下要贵上一些。这么算下来,他虽不亏,但相应的,赚得也少了。再者说,在镇上开作坊的话,那糖蒜的制作方法又能保多久。只怕用不了多少时候,镇上的酒楼,酒肆、就连普通的铺子里都会摆上这道佐菜了。 “周掌柜的,咱不卖方子。你别听她乱说。”张义勇彻底知道了赵氏要干嘛。 这事儿他不能容了。这不仅关乎二房,也连着上房老爷子的利益。她这一下子把方子卖了,老爷子该怎么交待。 他站起身向周正施了一礼,拉起赵氏就往外走。 赵氏却一点也不给他留脸色,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直踹得他一个踉跄。 “你!”张义勇在家里受气也就罢了。没想到赵氏在外面也不给他留脸面。他的脸涨得发红,脱下鞋就要去抽赵氏。 “你们这又是何必!”周正皱着眉,明显看出张义勇是不知情的,但这两口子厮打起来,还在二楼的雅间。必要影响到生意。他一把拦住张义勇。“别胡闹,哪里就气得与女人一般见识了?!” 又转身向赵氏沉着脸喝斥道:“有话坐下来好好说。都成什么样子。” 周正说完,转到屏风处往走廊处看了看。见无客人出来探问,略放下心。 “这方子买与不买都不在我这儿。”周正冷哼一声,“我和你们二房人也没什么话说。当初做些买卖过都是冲着四娘的意思。我还是那句话,四娘说卖我就买,她不说卖,我方子我就不买了。” 赵氏腾地站了起来,脸上极为阴沉,她一把推开张义勇,扭身就出了屏风。下了二楼。 正遇到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碗面上来,“小二哥,这鸡丝面我端楼下吃。对了,这钱由楼上的那位付。” 赵氏虽满肚子气,却不想浪费这面。顾不得烫手,端了面就往楼下走。寻了一处空位,坐在那儿头也不抬地呼噜呼噜吃面。 她吃面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二楼的出口,待这一碗面下肚后,仍不见张义勇出来。心里不禁气恼。既然出来了一次,也不能空着手回去。这方子,她一定得卖。得月楼不买,还有知味居。她就不信,人家不买她手里的方子。问张四娘?哼,赵氏于心底冷笑。这与张四娘半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去问她。 她出了得月楼,略犹豫了下,便向左走,不大一会儿,她便来到了知味居的门前。比起得月楼,这知味居不知要气派多少。 她拾阶而上,正要跨进门槛,忽听身后有人道:“这位夫人,请留步。” …… 西山村的宋家不仅开了作坊,又开了一个间小小铺子。说是铺子,其实不过是宋氏的小院挂了望子(布做的招牌)上写宋氏食杂店。 这是张四娘的主意。作坊开了,不仅要卖给得月楼,还得照顾一下十里八村的乡亲。否则,总会有一些围着作坊打转的村人,问这儿问那儿,宋王氏一向热心,见人来问免不了东家给一碗,西家夹一筷子。 日子久了也不是这么回事,还不大大方方地挂了望子卖辣白菜。一文钱三斤,能装满满一大海碗。买的人自然不少。有会精算的小媳妇,就拉帮结伙凑一文钱买上三斤,几家一分,都能吃到。这样一来,作坊那边就清静了许多。 而卖辣白菜的活归了张四娘。家里有人来买,她就拿志称子来给人称重、收钱。有人问,一个眼盲的小姑娘能称准吗?那些买回来的人就笑道,这四娘精着呢,人家把称按斤数绑了红线绳,你要几斤,那称砣就挪到那红绳处,准着呢。 张义勇找到西山村的时候,张四娘正在给人称辣白菜。 张义勇与她打了一声招呼,就上前接过她的称,帮着卖了一会儿。待无人时,张义勇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张四娘说了一遍。 “哦,周掌柜的让你来问我的意思?”张四娘问道。 “唉。”张义勇叹气,“我瞧着周掌柜的脸色不好看。但对我还算是客气,就打发我回来问你的意思。” 张四娘笑道:“二叔,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不愿意卖,那你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张义勇不言语,就在那里不住的叹气。 他是不想卖,但他管不住赵氏。既然今天她能瞒着他,就是打定主意了。只不过,她没想到周掌柜的要问张四娘的意思。 张四娘自然也知道张义勇的弱点在哪儿,见他不说话,便道:“二叔,我看你还是劝劝二婶吧。周掌柜的说是让你回来问我的意思。其实,那是给了你们二房的面子。合约你手里也有一份,你不认识字,可二郎哥识字吧。你好好看一下,这合约当时订的长期供货合同,是对双方都有约束力。一方违约,就要赔付对方双倍损失。双倍啊,二叔,这得赔多少银子?” 张义勇一听,冷汗就下来了,“哎呀,这个,这个我怎么没想到。” “不是你没想到,是二婶没想周全。或者,她是另有打算。二叔,方才听你的意思,二婶子不是与你一同回来的?” “嗯,”张义勇点头,“我一回出来就没看着她,估计这会儿能在家里头。等会儿,我回家就找她算帐。” 算帐?张四娘心道,指不定谁与谁算帐呢。 “二叔,你最好马上回家去看看。”张四娘抚弄着自己的手指,“这方子还在她手里最好。若不在,这事儿可就大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把方子卖给了别人?”张义勇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赵氏一直鼓动他要分家,今天又要卖方子,不就是想早点离开这个家嘛。 “嗯……比如说得月楼的死对头――知味居……”张四娘说到这儿,也意识到这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二叔,你现在就得回去问她。若真卖了别人,你还得往得月楼跑一趟。与周掌柜的说,说是我的意思,让他这几天就把糖蒜的制作方法尽快宣扬开去。” 张义勇只觉得自己的腿在打颤儿,“四娘,你可得为我想想办法?万一,万一那婆娘真将方子卖了别人,那周掌柜的那边的损失……我可赔不起啊。” 张四娘听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儿,心中更加烦燥,“二叔,你现在来求我有什么用?当初这合约,给你们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管不住你媳妇,你怪谁?!二叔,你是一家之主,你不能直起个腰板把自己当成男人看?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被二婶攥在手里,你不敢反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唉!”张义勇矢口否认。 他就是太软弱,是个“妻管严”!如果娶的是贤妻也就罢了,偏逢赵氏这等掐尖使坏,一心只将胳膊肘往娘家拐的人。 “二叔,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些。你现在还是赶紧回家去问问吧。也许,事情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呢。” “那周掌柜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赶紧回吧!”张四娘起身送客。 张义勇狠狠地跺脚,推门而出,直奔了家中。 张四娘听到那院门的响动,知人已走了。方才她面上镇定,其实内心也慌乱起来。这件事,也给她敲了一记警钟。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像这酸梅汤、糖蒜、辣白菜,之所以吸引得月楼的注意,无非是胜在“新奇”。然而,细品这辅料、还有制作方法都是极简单,易取的。总有一天,这十里八村、镇上、乃至县城都会出现这些食物。一旦普及,她的银子就不会好赚了。 还得推出新菜色出来才好。就目前看来,宋家仅靠着那点田地,是熬不出头的。也唯有靠这个了――推新品、抢商机。即使能模仿,也不能被超越! 张义勇推开房门,正见赵氏对着镜子往发髻中插一根新买的簪子,心中不由大怒,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吼道:“哪来的簪子?说!这是哪来的簪子?!” ------------ 第一百零一、零二、零三章 赵氏惊呼了一声,见自家男人红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似地瞪着她,那从来都占上风的心性此时怎会使她低头,她还有一肚子火气哩。 她扯张义勇的手没扯动,他的手死死的勒住她的脖领子,差点要把她勒死。 赵氏摸索着,从头上取下那根银簪,对着张义勇的手下了狠劲儿死扎了下去,顿时,血顺着他的虎口处汩汩流了出来。 张义勇万万没想到赵氏能对他下这么狠的手,反手一巴掌把赵氏扇到炕上。 他捂住伤处,吼道:“我问你,这簪子是哪来的?” 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她的狠心,而是那个使他迫在眉睫、不得不问的问题。 赵氏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是我买来的,怎样?”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盘桓在张义勇的脑海,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定了定神颤着声,咬牙问道:“你!你哪来的钱?你把方子卖了?是不是?” 赵氏坐起身来,十分镇定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对,我卖了。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张义勇面部的肌肉狠抽了两下,抓起炕桌上的茶壶朝她扔了过去,这下赵氏却是早有了防备,用手那么一拨,躲了过去。与此同时,她侧身用力将炕桌掀翻在地,茶壶、茶碗碎裂声乍起。 她冷笑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跟老娘耍起狠来了。屁,你也不看看老娘是什么人?!” 张义勇气得喘不上气来。“先别与我别说的,你,你把那些银子给我!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赵氏盘腿上炕,斜睨着他。眼中尽是不屑,“凭啥把银子给你?没了,想要银子,没了!” “你,看我不抽你!”张义勇脱了鞋子就往赵氏的身上抽去,这回他真是下了狠心了,这婆娘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只顾着她自己痛快了。 按以往的情形,张义勇定会被她的气势所压倒,会像小狗一样巴结她。哀求她。会说上好多顺耳的话。伏低做小。然而今天,让赵氏没想到的是,张义勇竟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拿鞋去抽她。就在她万分惊愕中,她的脸被他的鞋抽中了,顿时又红又肿,她那被钻心的疼痛所惊吓住,她怕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特般的男人。 她知道,她不能再去激怒这头发了怒的豹子。 鞋子像雨点般抽打在她的身上,她尖叫着,摔在了地上。她想跑出去,只要跑到外间打开窗子朝娘家喊一声,她的爹娘就会听到动静来救她。替她收拾这个男人。 但她想错了,这个男人发了疯般的追打着她,她刚起身欲跑,后腿就被张义勇拎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后腰一股重力向下压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张义勇骑在她的身上,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使的脑袋向后仰起,面对着他那张涨得通红,额头暴着青筋的脸,“说,那些银子呢?!” 赵氏抿着唇,狠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眼中尽是仇恨。 张义勇看着赵氏那副狼狈的模样,一阵心酸,她是他的婆娘,他一直都爱重她,打她,疼在她的身上,也疼在他的心里。可是,他不能放过她,想到那双倍的赔金,抓着她头发的手又紧了紧,他吼道:“说!银子在哪儿?!” 反手对着那张惨白的,却仍旧漂亮的脸蛋,又是一巴掌。 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的目光涣散一瞬,又定住,嚷道:“你打我,就是因为这银子?你以为我把全把银子吞了不成?你老爹那份,我留出来了。” “你竟然还不知你错在哪儿?”张义勇再也绷不住那根脆弱的神经,哭了出来,眼泪混着鼻涕流下,“你竟然真的把方子给卖了,真的卖了……” “我也是为了家好,他爹,卖就卖了,我都想好了,这银子与你爹咱们对半分……”赵氏见他哭了,不由得开始说小话,声音又低又柔。 张义勇松开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你私下卖了方子,你不仅对不起周掌柜的,还违了合约。当初二郎就没与你说,那合约的内容?四娘说了,若是违约我们要双倍赔偿损失。我们要往后掏银子赔周掌柜的。分银子……哈哈哈……” 张义勇又哭又笑,“分银子?……这个家都要被你败完了……你他妈的还在想分银子的事情……” 赵氏瞧着他的模样,别是要疯了,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舀了一瓢水对着他的脸一泼,果然就止住了他那恐怖的笑声,“他爹,他爹,你别这样。你听我说,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坏。” 张义勇的眼珠子动了动,“什么?”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能不知道合约的事情,我虽把方子卖了,卖的却是外地的一个商户。你放心,这事儿只要你不说,周掌柜的一定不会知道。”赵氏的脑袋转得极快,转瞬就想到了怎么哄骗他,“他爹,我哪能办那种傻事呢,不可能的。” “你确定是外地的商户,不是知味居或是别的什么铺子?”张义勇在极度的惊吓之后,脑子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要让他赔损失,他就算是去死也赔不起。这件事,也不能让张老爷子知道。这后果,不用想也猜得到。 赵氏抚了下被打疼的身子,把从心底涌的那股强烈的恨意,压了下去,温言道:“我当然确定。你就放宽心吧,这事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那……”张义勇茫然了,看向赵氏时。又没了主意,他的心底的那块石头没了,人又变成了温驯的绵羊,“那周掌柜的。我怎么交待?” “交待?”赵氏眯了下眼睛,“有什么可交待的。你只要记得,我从得月楼出来后,就直接回了家。什么人也没见过,更没卖过个这方子。还有,咱也学四娘那样,也开个作坊。雇的人,我也想好了,我爹娘、不行的话,还有大魁兄弟一家呢。咱又不断他的货。挺过合约上写的这一年。咱再甩手。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着。” 张义勇听了。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身子也没有方才的那么紧绷了,“那咱爹若是不同意开作坊呢?” “他有啥不同意的。妹子马上就嫁人了。这就少一个劳力。过了年,二郎也要启程去县里了,我也得跟着去照顾,这糖蒜就更没有人做了。不如早点雇人做,大魁家,我爹娘都不是外人。任谁也不会把这方子漏出去。你说呢?” 张义勇点点头,眼下也只有这样这个办法了。只要不让他赔银子,他怎样都行。 赵氏终于松了一口气,悄眼看那个呆子还怔怔地发傻,扯出怀里的帕子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哭,一是她真被打得疼了,二是借此让那个敢下手打她的男人内疚。她庆幸自己有个灵活的好头脑,不像身边的这傻子,只会发火动粗。当然,这个仇,她记下了。 从小到大,爹娘从未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如今竟挨了他这顿好打。她怎能轻易的忘记这种钻人心的疼痛,不管打她的这个人是谁,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人比她还痛! 张义勇被她哭得心软,他把她的话从头至尾的理解了一遍,觉得这事她虽做得不对,但确实是一心为这个家打算的。把后路也想得这么周全,是他着急了,他应该静下心来听她解释的。 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哽咽道:“金凤……打疼没?是我的不对……别哭……” 赵氏趁机放开了嗓门,痛哭了一场,半晌,等她哭够了,“那银子还给你爹送去不?” 张义勇唉了一口气,这时要送去,会坏事的。想刚才打她的时候她还说送银子,估计是把她逼急了才说的吧。“先在你那里放着吧,爹的那份早晚要给他老人家留下,等合约期限一满,到时……我再把事情与他说了吧。” 赵氏在他的怀里做低头垂泪状,暗里将手帕攥得紧紧的,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待抬起头时,却是一脸的淡然,点头道:“好,听你的。” 赵氏脸上的伤,总归是瞒不住的,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只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没别的事。张老爷子就把张义勇一顿好骂。而赵半仙儿比张老爷子的态度更加强硬,举起一根扁担打得他满院子跑。最后,还是二郎出面说情,这事儿才算完。当然,赵婆子也放了狠话出来,若再敢打她女儿,她就请了神灵毁他张家一门,永世不得安宁。 张老爷子素来敬畏这些,不得不亲自押了张义勇去赔礼,又送了二两左右银子的礼,赵半仙儿两口子才把脸色放得好看一些。 对于张义勇后来的说辞,张四娘半信半疑。她不是信不过张义勇,而是实在信不过赵氏。以她的为人,只怕这方子不保了。于是,待到交货的那一天,张四娘亲自跟着得月楼的马车回到了镇上,并与周掌柜的在后院里私语了半日,才满腹心事地回到了西山村。 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 在这一天,忙活了一年的庄稼人,要把供了一年的灶王爷揭下来,三柱高香,一声响头,然后恭恭敬敬地付之一炬,送他出门,等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再把他请回来。为了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在送灶王爷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吃灶糖,那意思,是甜甜灶王爷的嘴,以免他到了天庭之上,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这个风俗,不知延续了多少代,人们只是陈陈相因,并没有谁去细想它是否真的存在。 张老爷子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迎来了腊月二十三,又诚惶诚恐地送走了灶王爷。然后呢。独自一人走进了米仓子里,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喃喃地祈求狐黄二仙保佑张义忠、张大郎父子俩人人平安回来。 自打一个月前。张大郎去县城里寻张义忠之后,这父子两人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何氏的病彻底的好了。但精神头比照从前差了很多。她虽也去张四娘的作坊里的做工,但只要得了闲,她不会坐下歇息,而是跑到村道上,望着茫茫无尽的地平线,她期望着,在那迷蒙的风雪中,蓦地出现那爷俩个的身影…… 可是,她站在那里。除了风雪和铅状的云。什么都看不到。她失望极了,担心极了。 宋氏将自己的棉夹袄披在何氏的肩膀上,她一震。朦胧了泪眼,一头扑到宋氏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宋氏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大嫂,你别急,四娘不是求了周掌柜的出去打听去了嘛,很快就会有信儿了。” 宋氏瞧她的模样着实是打不起精神,这天又下起了大雪,怕路不好走,就让她先回家歇息。 何氏也不勉强自己留下。冒着风雪一路往家赶。 远远地就看到门前停着一辆马子,她的脑子嗡地一下就大了,撒开腿就往家里跑。滑倒了,也不顾不上拍身上的雪,一口气地跑进了院门。见赵氏在上房的门口探头,大喊了一声,“弟妹,是孩子他爹回来不?” 赵氏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让了半个身子让她进去,“是得月楼的陈掌事。” 何氏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四娘托了得月楼的掌柜的去打听消息,这爷俩都没跟回来,估计是没找到人。 张老爷子在屋子里听到了动静,对屋子里抹眼泪的元娘、二娘道:“让你娘赶紧进来。” 话音未落,何氏已经进了屋子,她先喊了声爹,看到一脸沉重的陈掌事,就有点站不住了,颤颤巍巍地就倒,还是元娘上前扶住了她,“娘,你要挺住啊,爹和大郎哥都有消息了。” 何氏啊了一声,目光向陈掌事询问孩子他爹呢。 陈掌事叹气,“大嫂子先别担心,这人,我虽没见到。但我已经打听到他们在哪儿了。” “在哪儿?” “都在青州府城里,帮着官府的人做事。”陈掌事说着,就看了张老爷子一眼。这何氏颇为激动,他打算接下来的话,让老爷子说比较好些。 张老爷子会意,便轻咳一声,道:“老大媳妇,你也别着急,这还没到绝路上,你这般哭天抹泪的不吉利。如今陈掌事也打听到消息了,你就放心吧!” 何氏氏咬着牙,眼泪直往下掉:“爹……你说,他们爷俩咋都跑到青州府里了呢?不是说给人拉脚嘛?……咱们村里与他一同出去的,也都在青州府城?……他们有信吗?……” 她话未说完,张老爷子便不乐意了:“老大媳妇,陈掌事都说了人在青州,你咋还总问呢,至于说别的人,咱不知道,也管不着。” 何氏并不甘心,又不敢惹他生气忙道:“爹,不是我多嘴,是我太担心了……这官府找他们做什么呢?这眼瞧着就这年了……” 张老爷子何尝不担心,但有些事情,不该让女人们掺合,有些不满:“元娘、二娘,你们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跟你娘出去做饭去,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能让陈掌事饿着肚子回去?!” 何氏倚在炕边抽噎了几声,见老爷子闭上了嘴,再问也是无用,只得擦了眼泪和两个孩子一起出去做饭。 “大嫂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慌成一团也是可以理解的……终归是妇道人家……”陈掌事屋子里的人都走了,才开口道。 张老爷子这时,才将忧虑写满脸上,“当年要是不出那档子事儿,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义军来造反。这押运粮草本就是官府的事情,怎么可以拉了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去,刀箭不长眼,万一……万一有个什么事,我怎么向老大媳妇说……唉……” 陈掌事想到临来前周掌柜的话,便安慰道:“这个,你老就放心吧。掌柜的说。官府里的他还认识几个人,到时托人进去打点一番,应该会对他们有个照应。大嫂那边,你老就一口咬定人在青州府城就行了。” 张老爷子点头。“多亏了周掌柜的,唉,待这事儿过了,我再去给他嗑头道谢。” 陈掌事忙道使不得,两人又叙了一会儿子话,待吃过了晚饭陈掌事方辞别了张家人往回走。到了村口,他又让车夫过了吊水桥去西山村找到张四娘,将这个消息带了过去。 待陈掌事回到得月楼,已是半夜时分,镇上的铺子都关门板。熄了灯。 圆子一直候在门口见人回来了。忙将暖炉递了过去。“哟,您可回来了。掌柜的还没歇下,等您回呐。” 陈掌事略一点头。脚步不停地进了后院。 圆子回头将酒楼的门板合上,吹熄了厅里的灯。 “掌柜的,还没歇息?”陈掌事脱下斗篷,坐在炭盆前烤火。 周正放下手里的帐册,揉了揉眉心,眼中略有些倦意:“怎么样?都说了?” 陈掌事点头,“按照你的意思,老爷子与张四娘那里说的都是实话。” 他的身上仍带着未散的雪意,使得屋子里有一股冰冷的气息,周正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袍。微笑道:“那四娘是怎么说的?” 陈掌事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周正探过身来,手也放在炭盆上烤着手。 “我在笑你何时这么着紧这个小丫头。” 周正眸光一滞,他着紧她吗?也许是吧。那样的一个小姑娘,盲着眼睛,却做了许多常人都不能做的事情,包括她那副伶牙俐齿,有时,也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几分。 她常把她的石头哥挂在嘴边,所什么事都推在了那个石头身上。别人信,他可不信。如果那石头果真有那个能耐,又怎么会眼瞧着张家清苦,撒手不管而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四娘,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偏偏又是她的结义大哥,他会放心盲眼的妹妹去做这些事情吗?这个说法按着人情常理都是行不通的。 周正看着他,凝神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她说了什么?” 陈掌事见他避而不答,怔了怔,他随着掌柜的近十年了,还算是了解他一些。平心讲,他并不认为周正适合做得月楼的掌柜的,他虽世故但不够圆滑,对于人心揣摩的还不够,甚至在该下狠手的时候,心里的那个善在作怪,以至于贻误了良机。 “很是惊讶了一番……不过,我怎么瞧着,也不看不出她的害怕。但凡一个人在听到战事的时候,都会有些什么表现呢?” “忧虑、恐惧、担心……”周正盯着那跳跃着的炭火,低声说道,“惊讶么……也许她没想到会有战事发生,太平的日子过得久了,没经历过这些,倒也不足为怪。” “她还问了关于义军、朝政、京城……”陈掌事挑眉道,“最后她还问了国策,这些也不足为怪吗?” 周正没有想到张四娘会问这些,不由地一呆,“国策二字是她亲口说的?” 陈掌事点头,“到最后,反而惊讶的人是我。我总觉得她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可问的问题,有些却连四五岁的孩子都不如。真的搞不太清楚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已经不能用她的年纪来分析她所问出的问题了。” “国策……”周正站起身来眉头紧攒,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咱们新朝、不,大周朝自开国至今,我从未听到有人提到国策二字。即便是前朝……也极少有人说起。咱们青州府离着京城也不近,她不过八岁,你说,她这话从哪儿听来的呢?” 陈掌事道:“掌柜的,我倒没你想得那么多,不过却是问了她何为国策?” 周正炯炯的视线投向他,“她如何说?” 陈掌事回想了当时张四娘神色,淡笑道:“开始时还闪烁其词,不愿回答,还反问我怎么不知道?最后,在我的追问之下,只丢下‘国计民生’四个字,就再也闭口不谈了。” “国计民生即为国策么……”周正失笑,“我竟从不知这四个字的解释竟是这么贴切。” “掌柜的。你说要去找人打点官府里的人……”陈掌事沉吟道,“这怕是一笔不小的花销。虽说,咱们得月楼也能负担起得,不过。往后这类的事情,最好不要往自己的身上招揽。刚刚太平了一阵子,若再遇上兵荒马乱的日子,咱们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张家大房的人还算忠厚,大郎这孩子人也不错。我不知便罢了,”周正冷然道,“知道便但尽我所能。你放心,得月楼我虽不能让它发扬光大,但祖宗的基业也不会断在我的手中。” 陈掌事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慢慢点头。字字清晰地道:“掌柜的也请你放心。我陈忠谨记着老掌柜的临终所言。定会扶持掌柜的重震得月楼。” 周正微微一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如此周正就谢过陈伯了。” 陈掌事也不避让,生受了他这一礼。不再多说,一转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走到门边,突又停住,头也不回地道:“掌柜的,你也满二十了,老夫人前儿个传信还说起你的婚事,唉……你准备准备吧。” “好。我知道了。”周正淡淡道,“过年,我也不打算回去,随便她怎么准备了。” 陈掌事的身影似乎僵硬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未曾回首,直直地出院去了。 周正合上房门,踱回炭盆旁,盯着那炭火又发起呆来,过了片刻,只听他轻轻地一笑,自语道:“……你娘亲的合离……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 与此同时,张四娘钻进被窝里连打了三个喷嚏,嘀咕道:“一想二骂三叨咕……这是谁在叨咕我啊?” 宋氏耳机尖,听了便笑道:“估计是你石头哥。” 张四娘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蛋,“我想也是,石头哥最疼我了,他一定是想我了。” 宋王氏正对着油灯穿线认针,听到张四娘的话,不禁一笑,手一歪又没穿进针眼儿里去,“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羞,啥话都敢说。” 宋氏笑着接过宋王氏的针线,对着油灯,一下就认进针眼里去了,“你瞧她嘴巴厉害,等见了她石头哥,也不敢多说一句的。这丫头啊,咱们是不行了,说一句顶三句,还得等石头回来治她。” 张四娘一听就用手捂住了耳朵,装没听到。 宋王氏母女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期望。 如果石头愿意的话,那对张四娘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 古代的雪就是多,不像现代的冬天,一个季能下三场雪都得大声叫着幸福。在这里,自打入冬那天起,已经下了几场大雪了,往往前一场雪还没有尽化,上面就又铺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又黏又厚,用手轻轻一握,就握成一个大雪团,打在人身上生生的疼。 到了晌午,阳光拼命散发着热量时,屋檐上化开的雪水滴成了线,还来不及蒸发,午后的阳光又开始转冷,直至黄昏的寒意来临将那欲滴的水线冻成一根根锥形的柱体,倒悬着,有淘气的孩童用木棍将其敲打下来,不小心直坠着掉在头上,痛得尖叫了一声,旁边的小孩子们一哄而上,笑嘻嘻地在雪地上滚成一团,哄抢着那未曾摔碎的冰锥…… 张四娘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孩子们的嘻闹声,想起小时候也曾如他们这般玩耍,嘴角漫上了一抹浓浓的笑意。她摇了摇钱匣子,听到里面的铜钱哗啦哗啦地响,心情十分愉快。 然而,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她有了教她习字的师父。 今天一大早,作坊里新的一批辣白菜腌渍好了。张四娘就让宋氏帮着她装了满满一坛子辣白菜,陪着她一起去了刘成家,答谢他医治何氏。 刘成自是百般推辞,最后还是张四娘左一声“姑父”、又一声“姑父”的叫着,叫软了刘成的心。只好留了下来。 宋氏要回作坊的时候,张四娘却不走,刘成道他等会儿会亲自送四娘回去。 “怎么?想学写字?”刘成笑问道。 张四娘感叹他敏锐的观察力,方才就在她皱起鼻子闻墨香味的时候。刘成这样问了她一句。 “嗯。”张四娘点头,“之前和大郎哥学了一些字,后来……也没有机会学了。” “哦?”刘成惊讶,“你眼盲是如何学写字的?” 张四娘就道是大郎哥手把手教她的。刘成就让她拿了毛笔在一张废弃的草纸上写字。 张四娘摸索好纸张的大小,拿起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字——人,“这个是人字。” 刘成点头,眼中尽是欣喜,“你再写几个字我瞧瞧?” 张四娘又写了一个刘字、一个张字。 因为眼盲,字在纸上都写歪了。却可从中看出,这些字一个也没有写错。 “其实,四娘,你可以这样写。”刘成指导她。一手按住纸张固定好手位。另一只手感觉下两手之间的距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接着平移左手,再固定好手位,写第二行字。 张四娘按着他的法子试了一下。果然,写出来的字,虽抖抖擞擞的像蝌蚪,但至少已经不歪了。 刘成又教她写了几个字,在张四娘的脑海里这些字都类同于繁体字,在知道这个字的读音的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了这个字的影像。再慢慢体会刘成教她写字时的运笔,很快她就可以自己写出这个字。 刘成见了忍不住大声叫好,他见过不少聪明的孩子,但如张四娘这般一写就会的人。简直是天赋异禀,可称之为神童了。 刘成当下决定收下他这个小徒弟,从今天开始,只要他不出诊,每天上午都要到他那里去学写字。而用来教她识字的书,竟是一本名为《内经》的医书…… “咚”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家里的门框上。 张四娘从回忆中惊醒,柱着马杆儿出了房门,就听到院门口有人道:“嘿,你这个小瞎子可算出来了,不用雪团砸你,你还不晓得爷爷的威风?!” 说着,又一个雪团嗖地一声飞了过来,正砸在张四娘的额头,打得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此时,正值黄昏,村子里也没有人来买辣白菜,家里只有张四娘一个人。 张四娘在那人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九连洞郑家的儿子叫郑小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整天游手好闲的。 早在作坊开业那天,他没事儿就溜在那里转,后来,宋家的杂食铺子开业了,他知道家里只有张四娘一人在家里时,就时常过来找麻烦。 他想干嘛,张四娘心里很清楚。无非是想从她那里榨点小钱儿。他不敢明抢,这对他的名声不好。他更怕被他爹郑虎下狠手的打他。但他可以欺负张四娘,一个眼瞎的小姑娘,吓唬吓唬,准定能把她制服住。到时问她要点小钱,那简直就太容易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头一次,他正欺负张四娘的时候,被宋王氏撞了个正着,把他骂跑了。这回,他瞧准了宋家没人,就再一次上次来欺负张四娘了。 张四娘已经被打了两回,她很愤怒。上次是靠着大人的庇护,这次就只能靠她自己了。说实话,到什么时候都是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只要自己让他怕了,他以后才不敢欺负她。 所以,这一次,她觉得郑小豹来得正好。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抓住了手里的马杆儿,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郑小豹,你干嘛打我?!” “老子就是看你这个小瞎子不顺眼,打你怎么了?”郑小豹上前一步,用手搥张四娘。 张四娘感觉他靠近了,横握住马杆儿向下猛地横扫了一下,正打在郑小豹的左腿上,疼得他跳着脚躲开了些,“你个臭瞎子竟敢打我?” “老娘就是看你不顺眼,打你怎么了?”张四娘原话奉送顶了他一句。 郑小豹看到她手里的马杆儿,不太敢上前,就蹲在地上握雪团子,一个又一个打在张四娘的脸上,身上。 张四娘挥舞着马杆儿,感觉郑小豹所在位置,高举起马杆向他打下去,虽然不至于打在他的身上,但每一棍子下去,都是用了全力。 打了几次张四娘就气喘,在她喘口气的功夫,郑小豹忽然从她身后包抄上来,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去抢她的马杆儿。 张四娘唔唔地闷叫了几声,感觉手里的马杆儿就要被他抢走了,大惊之下,张开嘴巴朝着捂着她嘴巴的手掌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郑小豹低吼了一声,扔掉马杆儿去推张四娘。 怎奈他今天碰到了一个硬茬儿,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掌不松口,郑小豹眼瞧着他的手掌被她咬出了血,不由得恼羞成怒,瞥见地上有一块覆了雪的大石头,足有他两只脚大,他略一蹲身将石头拾起,照着张四娘的后脑狠砸了下去…… ------------ 第一百零四章 感谢炼狱凤王同学的粉红票,明天会有加更! **************** 冷意寒彻整个身体,鼻尖处被冻住了一层冰晶。张四娘的后脑火辣辣地痛,她回想起晕倒前的那一幕,将郑小豹暗骂了够。 她不知道天是不是已经黑了下来,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此时正躺在雪地上。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身上压了一层千斤重的东西,用抬手四下里摸了摸,那东西是雪。 她想甩掉头顶上那些雪,结果一动,后脑便是一阵巨痛。她缓了好久,才慢慢用手把四下里的雪慢慢地扒开,又拂掉头上的雪。 这才痛痛快快地呼吸上新鲜空气。 张四娘猜测,郑小豹一定是把她毁尸灭迹了。这里一定不会是家门口,却不知是在何处。 想她没有被雪闷死,估计当时郑小豹将她埋进雪堆时,一定是慌乱非常的。幸好,他慌乱,如果是个杀人的老手,想必她此时早就上了天堂了。 她从雪堆里钻了出来的时候,没有摸到她的马杆。 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走动。 她只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伴着远远的野兽的低叫声,还听到窸窸窣窣的枝桠的响声……这里,难道是山上。 郑小了豹把她砸伤后,一定以为她死了或者是没救了,就把她抛在山上。又担心被山上的猎户看到,所以,就用雪把她给埋了,结果慌乱之下,没把她给埋严实了,使得她还可以呼吸到空气。 张四娘默默地推断事情的经过。 如果是在山上,她就不能轻易走动了。这山上哪里是悬崖,哪里是山路,哪里是野兽出没的地方……她都不知道,更看不到。如果留在原地。在山中待一夜。估计她就会被冻死。 慢慢地蹲了下来,双手环抱胳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没有火,她就无法取暖。该怎么熬过这一夜呢。 脚渐渐地冻得麻木了,连鼻子也冻得闻出什么味道。她伸开双手四下里摸了摸,却是什么都没有模到。 在一瞬间,她感到那么的孤独无助。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只有风声与无尽的寒意包裹着她。 她忽然悲观地想到了宿命,想到了穿越对她来说,真正的意义是什么?是让她屡屡地饱尝失望地痛苦吗? 黑暗。无尽的黑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令她恐惧。 她无比怀念过去的日子:躺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翻着杂志。偶尔瞥一眼电视里欧巴的深情注视……听到老爸老妈的吵嘴,也不再觉得厌烦,而是觉得生活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一声绵长的狼嚎让她从回忆中惊醒,她打了一个激灵。慢慢地蹲下身子向后面的雪堆靠了靠。 不,她不死,即使要死,也不要这样死得这般窝囊! 一定活下去。找那个郑小豹给他一顿暴打。让他跪地求饶! 张四娘让自己镇定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熬过这一晚。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许,只是在猜测着时间,应该是夜晚。 她出院门的时候,估算着时间是黄昏,那离宋氏回家的时间很近。那么宋氏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会在西山村里找,然后,会去高崖村张家寻人……寻不到人的话。一定会知道她出了事……那么下一目标会是山上吗? 宋氏会连夜到山上来寻她吗?还是会等到天亮后在上山? 张四娘脑海里没有一点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离自己出事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现在,她要做的是找一个地方避风。 摸着身后的雪堆,她突然想到了爱斯基摩人的生活,他们在寒冷的冬天,会钻到雪洞里。对,就用这些雪堆一个雪洞,应该可以暂避寒风的吹打。 她一边用堆雪,一边想,还好,这里的雪很黏,轻轻的拍打下,就可成形。她不敢走动,只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收集一些雪,用完了,再慢慢地爬过去,试探着有没有悬崖,有没有山坳……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失败的尝试,她终于堆好了一个雪洞,钻了进去。雪洞并不大,只够她坐在里面。不过,这对张四娘来说,已经足够了。凛冽的寒风不会刀割般吹在她的脸上,她的脚也开始慢慢地有了知觉。 她只要在这里等待,只要听到脚步声,她就喊人。为了计算出时间,她在嘴里默默地数着数。每六十个数为一分钟。尽量想着前世用的秒表跳动的节奏。 张四娘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数时间上。她假定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那么她只要数五个小时的数,到时,不管有没有人来救她,她就要试着走出或者爬出这个雪洞,去寻找下山的路,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而在同一时间,西山村的宋家乱了套。相较于宋氏的手足无措,泪眼洗面,宋王氏显得要镇静得多。 “四娘约摸是酉时不见的,现在都已经亥时了。等会儿张家那边也没找到的话,咱们就连夜上山去寻寻。” “娘,你说四娘能去哪儿呢?她眼睛又看不到,饿着肚子,她能走多远呢……”宋氏抽抽答答地哭着,时不时地往院门口瞧。 她晚上回家准备做饭时,就发现张四娘不见了。她以为她又去了刘成家,去他家寻了,压根儿就没在那儿,她一下子就慌了。跑去作坊里找宋王氏说了,作坊里的人听了,都放下手里的活,回家张罗人,在西山村里寻人。 何氏跑回了张家问,也不见人来过,复回到宋家等消息,结果村子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张老爷子一直在等何氏的消息,半天不见人回,就坐不住了,带着张义光去西山村里问情况。这一问,大家都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了,张老爷子又带着张义光回高崖村里去找。 现在都已经过了好长时间都还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这时。里长带着王二父子过来了。 “高崖村那边还没回信?”里长问。 宋王氏摇头。“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村子里的人也都打听了,都说没见到孩子。唉……” “别急,我把王二爷俩叫来了,事不迟疑,咱们现在就上山去找找。” 王二带着儿子王大山拿着打猎的器具都来了,王二道:“要去的话,咱们现在就得去,这时候山上的狼正多,万一孩子真在山上,怕是挺不过夜里。” 宋氏一听。脸吓得惨白,她让宋王氏留在家里等张家的信儿。自己则身戴好。又带着一件厚棉袄装进小布包里,背在了身上。 里长的年纪也不小了,被王二劝下,只带了宋氏,还有刘成一行四人,举着火把,上了九连洞山。 老辈人相传。西山岭北麓山脉下,有九个大小不一的洞穴,分布在山体内,每个洞穴都两两相连。有胆子大的猎户曾进去过,却不敢走完九个洞穴。里面又深又黑,蛇鼠蝙蝠成群。总之,不是人待的地方。 张四娘猫身在雪洞里,寒冷的空气,使她的体温渐渐变低。开刚始时还可以保持清醒数着数,到了后来,意识渐渐模糊,昏了过去。 上了山路,王二带着刘成走的西路,王大山带着宋氏走的东路,各自寻人。 王大山给宋氏折了一根木棍让她柱着,山路上都是雪,极为难走。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大山突然冲宋氏一摆手,示意她停下。 就在此时,宋氏听到了一声狼嚎,那声音离得不远。宋氏吓得一抖擞,往王大山身边靠了靠。 王大山今年十五了,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与他爹王二一样,是西山村里有名的猎户。去年冬天,他一个人就猎到了两只狼,一头獾子,比他爹还要勇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把式。 王大山仔细听了听狼嚎的声音,皱了眉,他压低嗓音道:“婶子,别怕。你跟在我身边,别走丢了。” 说着,他抽出腰间的一柄弯刀,递给宋氏,让她防身。 宋氏拿过镰刀、拿过菜刀、这弯刀还是第一次拿,她紧握住刀柄,身子不停的发着颤。这西山岭的上的狼凶着呢,哪一年都有上山的孩子被狼吃。可她不能退缩,万一她的四娘在山怎么办?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决不能让她出事。 她壮起胆子,紧了紧身后的包背,提着弯刀,紧紧跟在王大山的身后。 两人转过一个小山坳,借着雪色,就看到一头狼正在围着一个雪堆打转。 宋氏不明白,可王大山立刻就意识到那雪堆里怕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那头狼。如果是那个小女孩……王大山不敢往下想了。 他从示意宋氏躲到一棵大树后,自己则慢慢地趴在雪地上,缓缓地滑行过去。 那狼显然对那个东西,很感兴趣。它围着雪堆打转,又嗅又用爪子去刨。它在确定那东西对它有没有危险。 王大山从后腰处摸了一捆粗绳子,瞧准了那狼所在的位置,嗖地一声将那绳子甩套在狼的脖子上。狼立刻挣扎了几下,便冲着王大山奔来。王大山就地十八滚,再起身时,已是弓箭在手,连发了三支箭,箭箭中的,狼惨叫了几声,倒在地上。王大山不容它喘息,举起铁叉猛地扎进了狼的脖子,狼低低的呜咽了几声,便断了气。 这一连串的动作,简直就像事先设计好的似的。行云流水般,让躲在一旁的宋氏惊叹不已! 如果他有一个动作慢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婶子,你快去前面的雪堆看看。” 王大山制服了狼,用绳子把狼捆了个严实,挂在了铁叉头上。 这时,他听到宋氏一声惊呼:“四娘,儿啊!娘可找到你了!” ------------ 第一百零五、零六章 感谢lhrgxf同学的粉红票,明天会有加更! ************************* “小张,上月报表不对。总监马上让你过去一趟。”莫小婉捧着一大摞报表走过来,放在了张平面前。 张平狐疑,“不可能不对。统计部给的数据我都已经仔细核对过了。如果错了,报表也不会平啊。” 莫小婉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对与不对的,你现在都得去总监办公室一趟。” 张平咬了下唇,总监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处女,性格古怪着呢。有事没事儿的总会找她们的茬儿,但她从来不会为难新人。张平进公司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相较于老人来说,她的压力不算大。看到成天被训的那些老人,她都有些难为情。 不知道今天她会不会对自己发淫威。 张平平复了情绪,为了能更好的为自己辩解,她临走时把统计部给她的数据报表等相关材料整理后,一齐带了过去。 “你来了,坐。”总监姓陈,叫陈好。但她绝没有演员陈好长得那般艳媚,相反,更像高中德育处的训导主任,整天板着死人脸。 “谢谢总监,您找我是……”张平想主动说明情况。 却见陈好一摆手,将办公桌前的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人事调动通知。我的报告已经递交给总经理,他也批准了。从下周一起,你将不再是财务部的会计,你去统计部报道吧。” 张平觉得脑袋嗡一声,“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只服从就好。你的学历,职称,都是财务部里拔尖的,这点毋庸置疑。这也是当初招你进我们公司的先决条件。但是……”陈好顿了顿,“我们财务部需要的是实用型人才。这么说吧。我们不可能提供一个职位给你,仅仅是为了培养与学习。你入职这三个月,在会计这个职位上发挥的作用不是很大。我觉得,这个职位需要一个业务熟练,实用性很强的人才。显然你不是。” “可是,总监,哪一个熟手会计不是从菜鸟开始的。我自问我上岗以来,从未偷过懒,甚至做的事情比别人更多。” “没错。你做得的确比别人更多。这一点,我不是瞎子。我当然看得到。否则,你以为这份人事调离报告会出现在你面前?我知道你的综合素质很强。所以,我认为与其辞退你,不如让你去统计部更为合适。”陈好拿起笔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又推给她,“要么,你签字,要么。你离开。你自己选择!” 张平慌了神,“可是,总监,不管我选哪一样,你总该让我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财务部不用我了?” 陈好冷冷地盯住了她一眼,慢慢站起身来,不断地重复:“要么。你签字,要么,你离开……” “不,我需要理由!”张平固执要求她回签,猛地站身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只有在平等的角度上才能不输气势,怎奈起的太急,只觉天眩地转,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宋氏跪坐在炕沿前,看着矮炕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四娘,眼圈再次发红。 刘成将手里的血布条卷成一团,放在一边,取过制好的药膏帮四娘上了伤药,再拿过干净的白布将伤口缠好。 许是药膏刺激到伤口,张四娘嘴中传出一阵糊含不清地呻吟,“不……理由……”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围到炕前,低唤着:“四娘,四娘……” 刘成摇摇手,示意她并没有醒来,引屋子里人去了外间,单留了宋氏在屋子里。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孩子怎么样?” “我看了伤口,是重物所伤,不知是否伤了脑子。再加上受了风寒,一时半会儿还不醒不了。”刘成搬了两把椅子过来,屋子本来就小,一下子来了这么的人,显得更加拥挤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大妹子,你说,会不会是郑小豹干的?”江婶子早就怀疑上他了,当初郑小豹欺负张四娘的事情,她也知道。 四娘这个孩子从来不惹事,更别说会有什么仇家。 宋王氏心里想的也是他,但没有证据,不好乱咬人,“这可说不上,就算他与四娘有过结,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没有必要将人往死整。如果那样……” “如果真是郑小豹那他就太没人性了。”王大山道,他一直瞧不起郑小豹。全村就他一个二溜子,整天游手好闲,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少说几句。”王二扯了王大山一把,让他少说话。 这可是大罪名,杀人抛尸的,绑到县衙门里要挨板子进大牢。现在张四娘人还没醒,所以,谁是凶手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王大山明显比他老子有主意,满不在乎:“爹,宋家妹妹多可怜啊,咋能让那坏人跑了。这眼瞧着天就亮了,我一会儿就去郑家问问郑小豹。要真不是他,顶多给他赔个不是。这有什么的。” “走走,回家去,少给我胡咧咧。”王二骂道,看了一眼闷头不语的里长,“里长,这人我们也帮着找着了。我们就回去了,家里就孩子娘一个人,也不放心。” 里长这才抬起头,“那你就回去吧。” 宋王氏、张老爷子就都起身向王二父子两人谢了又谢,送出门外。 “爹,我也回去了。今天不是还要杀年猪吗?我得回去准备准备。”张义光打了一个呵欠,也站起了身。 张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杀年猪也得正午,这小子准定是想回家睡觉去了。 宋王氏本就看不惯张义光的做派,一看他这么说,“你们都回去吧。孩子也找到了,也就放心了。” 张老爷子目光就定在了宋王氏身上,似乎想看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张义光觉得,一个人走不如都走。至少面子上也过得去,就过去拉张老爷子。“爹。你不是说最近头总疼吗?你也回家歇息吧。你要是不放心,还有大嫂呢。” 张义光说着,就瞧了何氏一眼。 何氏马上道:“对,爹啊,你和三弟两个都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四娘这边有啥事,我就回去告诉你。” 张老爷子不语,眼睛里只有宋王氏。 刘成一直在暗里打量着张家人,毕竟过了年,他们就真正成了一家人了。对于张家,他了解的并不多。 他见张老爷子一味只看宋王氏。就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很在意她的意见? 可宋王氏扭过头。与江家婶子低声说着话,根本没注意张家人。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咳!”刘成轻咳了一声,“我看你们都回去吧。我这儿屋子也不大,人多会影响到病人休息。想要来,以后有的时间,不在这一天上。” 张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瞥了刘成一眼。知他说得不错。点了点头,转过身,也不知是对谁闷声丢了一句,“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 刘成送张义光、张老爷子出了院门。回头对何氏道:“大嫂若是不困的话,帮忙给灶里加点柴,我要熬些药。” 何氏忙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开始利手利脚的干起活儿。 刘成进屋的时候。宋王氏与江家婶子都站起了身,两人决定回家合合眼,待天亮再过来瞧四娘。 宋家现在就只有宋氏与她能照顾四娘了,两个人得轮换着休息。要不然张四娘没醒,她们就得先倒下了。 刘成点头,觉得宋王氏是所有人当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人。她的决定也很正确。 “刘郎中,需要什么药,你只管用。这诊金我们不会误了你的。”宋王氏知道冬天山上的草药极少,如果用药的话,免不了要到镇上的药材铺子里去买,从那里的买的药材就贵上一些了。她怕刘成担心药钱,提前把诊金的事情说明了。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还真得要去趟镇里。不过,这诊金的事情,不急。”刘成宽慰一笑,这宋王氏是个明白人呐。 待人走后,刘成端了一杯热茶给宋氏。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在流眼泪,跪坐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 见她接过茶水,将茶水喝完,这才沉吟着问道:“四娘小时候,是不是中过毒?” 宋氏一惊,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刘成诧异她竟不知张四娘体内含毒,“我方才给她诊脉的时候,发现她体内有毒,不过,不是很重。应该是之前有人为她清过毒。” “毒?”宋氏喃喃道,目光游离,又定住,“四娘夏天里昏迷过一段时间。那是胡郎中给她瞧的病,说是没什么大碍的。他没说四娘中毒了啊。” 胡郎中的名号刘成自然知道。这十里八村的人,都愿意找他看病,即使是诊金要得奇高,但人们也都愿意去找他。 这并不是说刘成信不过胡郎听医术。只是觉得有些病,实在没必要花上那么多的银子去看。 相对于胡郎中,刘成向来把诊金看得很轻,对于那些出不起诊金的人家,他更是分文不取的。因此,在穷苦百姓的心里,刘成的威望一直都很高。最重要的是,同样的病,有那不花银子的,人家也能给你医治好。这便是实力了。 张四娘的身世,自从宋氏母女二人搬进西山村后,他多多少少地从村人嘴里听到过。知道她不是宋氏亲自的。如果说宋氏不知道的话,那便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这毒是打胎里带来的。 “刘郎中,这毒能解吗?”宋氏凌乱的鬓发,红肿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刘郎中,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这孩子啊……” 宋氏说着就要给刘成嗑头,被刘成扶成。 这毒能解吗? 这毒能解。而且,这毒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了。只要他一闭眼,就能看到病榻上那位憔悴的、奄奄一息的贵人。 当初不能,现在能了。因为他手里有了龙须根。 他没有回答。起身坐到炕边,翻了下四娘的眼皮,检查她的眼睛。 如果没有诊错的话,四娘的眼睛也是这种毒给带出来的疾患。 这毒名叫醉红阳。混在酒中被人喝下的话,就会中毒,毒发后整个有如醉酒状,脸色酡红,整日昏睡不醒。待醒的那一天,只要睁开眼睛,便会看到满目的血红色。继而失明。然而,失明不是终极。挺不过一个月,人就会离世。 当年,他的师父因此事惨死,他也被人打成这副鬼样子。幸亏后来被人相助,逃了出来,直至苟活至今…… 刘成搓了把脸,使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这孩子。单凭她中的毒,只怕是身世不会简单了。 但他不能对宋氏说,宋氏养了她这么多年,早已情同母女。再者,这样的话也不能对这么一个村妇去说,只怕会吓到她。 他决定下压这个秘密。 “你放心,这毒能解。”刘成道,“但你一定要守住四娘中毒的这个秘密。” “嗯。”宋氏一听毒能解,心就放下了大半。心想中毒也不是啥好事,她也没必要到处说。便点头应下了。 何氏烧完了灶火,喊了刘成出去。 “弟妹,快别难过了。要不,你回去歇息一下,我来盯着。”何氏仍旧叫宋氏弟妹,合离书的事情,在张家也只就有张义光与宋氏知道。而在西山村帮工的这段日子,当她听到宋氏已经合离时,何氏并未往心里去。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住就住了这么久,再加上高崖村里一些风言风语,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她想,宋氏一定是想堵住西山村村民的嘴,才会这么说的。合离之后住娘家,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娘家人还活得好好的,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还能回哪去。 宋氏摇头,反劝她回去歇息,“大嫂你也不用回高崖村,只回咱家睡一觉。等天亮了,作坊里也得照常开工,要不然赶不及周掌柜的货。” 何氏若是回了高崖村睡觉,张老爷子一定不能饶了她。宋氏这么说,确实也是为何氏好。但何氏向来粗枝大叶的,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委婉地劝她。 何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宋王氏与宋氏必定得有一个人守着孩子,作坊里的活还紧张着,周掌柜的又加了五百斤的辣白菜,这就很赶了。 “行,那我就回婶子家睡会儿,作坊里的事情,你就别担心了。” 何氏走后,屋子里就静了下来。只有灶间里传来刘成熬煮中药的声音,苦涩的中药味很快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四娘四娘……”宋氏喃喃地说道,靠近四娘的耳边,“娘的乖囡囡,你一定要好起来……” 天大亮的时候,宋王氏安排好作坊里的活,挎着篮筐去了刘成家。 “熬的小米粥,蒸了一锅窝头,还炒了一些菜。你们都过来吃,我看着四娘。”宋王氏把饭菜一一端了上来,自然也给刘成带了份儿。 刘成没有与她客气,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烧已下退下了,等会儿婶子再给她喂些汤药。我要去镇上一趟。” 宋王氏点头,问了汤药怎么熬,记了下来。 宋氏的头也哭得昏沉沉的,只喝了碗小米粥,就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凑到宋王氏身边看着张四娘。 “玉儿,你听娘的话。你这样不行。”宋王氏劝道,“你的身子好,才能有精力照顾孩子。你瞧瞧你,一点精神头都没有,这才多大点儿,你就没活性了。咱啥事也别往坏处想,尽量往好了想。刘郎中不是说了,这孩子一定会好的。你为啥不好好的呢?你非得也倒下了,让娘这么大把年纪的人反过伺候你们两个小的?” 宋氏憋了嘴,眼泪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是,娘,我,我就是吃不下去。” “玉儿,你也是当娘的人了,遇到点什么事,自己首先要刚强。这个家才不会倒下去。”宋王氏想到这么多年,没有个男人在身边。所经历的痛苦与磨难。如今宋氏也这样孤身一人了。她要及早地让她明白这些道理。万一哪一天,她不在了。宋氏也能坚强的,独挡一面的把这个家撑下去。 软弱的女人,她的生活不会太好过的。 宋氏知道她娘说的有道理,却没能深刻的体会到那话中的深意。她虽也吃过苦头,但大风浪还是见得少些。 在宋王氏的劝慰之下,宋王强吃了一个窝头。 刘成的屋子不大,仅有的一铺炕让四娘睡在上面。他也是一夜没合眼了,但毕竟是个男人,精神头瞧着还不错。 依刘成的意思。在四娘还没有清醒之前,还是让孩子留在他家里。方便照顾病人。 所以,暂时大家都会辛苦一些。 元娘与二娘到的时候,刘成已经动身去了镇上。两人劝了宋氏回家歇息,她们来守,宋氏始终不肯。这时,院门响动,王大山跑了进来。 “婶子。郑小豹跑了。”王大山满脸愤怒,“我就说那小子不是好人,看吧,人不在村子里。我天刚亮就去他们家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去赶集?”宋氏齿寒。 “哎哟,婶子,哪有一家子都去赶集的。王小豹他娘是个跛脚,不可能去的。”王大山皱着眉头,“你要是不信,咱就再等到晚上看看。” 如果再没有人。那就显而易见了。 只是,宋氏没想到,王家一家子人都不见了。 王小豹过来看了眼四娘,见她还没有醒,宋氏在那里发呆,就知道抓郑小豹是指望不上她们了。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直奔了里长家去。 到了晌午,宋家的四娘遇害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顺子爹到山上拾柴的时候,捡到了一根马杆儿,拿回家给顺子看时,顺子才知四娘出了事。 他披了件棉袄就要往宋家去,被顺子爹喝住,“顺子,你干啥去?” “我去看看四娘,这马杆儿是她的。”顺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顺子爹紧跑了几步,一把拉回了顺子,“你是看那个四娘,还是看宋玉?” “爹,”顺子喊了一声。 顺子爹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紧紧地拉住他,“顺子,爹知道你这么多年为啥不娶媳妇。爹不是老糊涂。可当初,你们就已经断了。现在就别再往一块凑了。她家不好,你娶谁,爹都不反对。但她家不行。” 不好…… 顺子明白这不好的意思。宋家一个寡妇,一个合离的,还有一个瞎孩子,用顺子爹的话说,那不是旺夫的家门。不能往前凑。 “爹,我的事,你就别管了。”顺子将他爹的手拂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顺子爹在后面又吼又叫地,怎奈人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 昨晚,回到张家小院的张老爷子,在人都沉沉熟睡的时候,他从自己的屋子里又走了出来。 他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搅得他合不上眼,也睡不着觉。 他担心着四娘,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咋就被人给害了呢。这人要是被他逮住,他一定要用他的烟袋杆子给他一顿狠抽。丧尽天良了啊! 他的心里,除了担心四娘,还有一道越不过去的坎。 他想到宋王氏对他的冷淡。他的心里就一阵一阵的痛。他知道孩子们闹合离的事情,伤了她的心呐……她一定在心里怨他、恨他。 夜色是深沉的,雪乡是静谧的。 蜷缩在屋檐下的虎子,见张老爷子出来了,慌忙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张老爷子低着头,踩着积雪,吱呀吱呀地走了。虎子跟在他的身后,他走向了太子河边上,他似乎并不孤独,因为有虎子和他在一起。 在吊水桥边,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挺大,挺高,披上了雪。他走到它的旁边,顺手折了几根树枝,将上面的雪扫了下来,扫出一声平平的一块,缓缓地坐了上去。虎子呢,乖巧地伏在他的脚边,他们一起朝着吊水桥的另一头望去。 西山村也像是睡熟了似的,滑一点声息,没有一丝光亮。就连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宋王氏的小屋里也是黑黑的,静静的。 这样的场景,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就这样,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偷偷地坐在这里,望着吊水桥的那另一头。一望,便是望了二十多年。 他老了,她也老了。 唯有叹息岁月的无情,流年似水。 ------------ 第一百零七、零八章 老大和大郎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儿孙们受了苦,临了难,使他惶惑,心绪很乱。 他突然觉得,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自己也变了不少。早些年,家里穷,穷得连耗子都在屋子里呆不住。那时,他就想什么时候不愁吃穿了,那可就什么心事都没有了。可是,这近一年来,日子渐好,吃的穿的都不愁了,可怎么又偏偏生出这些烦心事呢。 他木然地坐着,不时地长吁短叹。虎子懂事地依偎着他,用自己的皮毛为他暖着脚,一动都不动。 ******************** 顺子跑去宋家,见家门紧闭,想了一瞬,便往刘成家里去寻。 为了不被宋王氏看到,他特意绕了村子小半圈,从九连洞山脚找过来。他推开院门,喊了一声刘郎中,不见人答话,闻到浓浓的药味,估计四娘肯定能在屋子里。 他怕吵了孩子,就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外间一个人都没有,往里屋一瞧,见宋氏趴在炕沿上睡着了。 张四娘的头上缠着白药布,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顺子将马杆儿放好,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感到屋子里不太暖和,就往灶间里走。劈了些木头,往灶火里一送,不一会儿熊熊的火苗烧了起来。他洗了手,又回到屋子里,觉得比方才要暖和一些了,这才寻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炕边。痴痴地看着宋氏。 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已然长大,她的脸上不复欢颜,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忧愁,哪怕是笑着,也有那化不开的愁云。 她的眼睛红肿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显得那么不安宁,总将那眉头锁得死死的。 顺子多想用手抚平那紧皱起来的眉川。多想亲吻她那红肿的眼睛,多想拥她入怀,热热地亲吻她…… 他这样想着,竟不知不觉地这样做了。 他颤抖着嘴唇,渐渐地靠近了她的脸。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眉心、鼻尖、嘴唇…… 宋氏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顺子那张近在眼前的,斗大的一张脸,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就被顺子抱了个满怀。 “玉儿。别怕,是我……玉儿……”顺子低低地轻唤着,跪在地上。将她紧紧抱住。 宋氏被那个温暖宽阔的胸膛包裹着,感到安心的同时,又莫明地升出一种恐惧,她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出来。她没有喊、也没有叫、就那么无声的挣扎着,却被顺子抱得更紧。 顺子抱着她那苗条柔软的身子,意乱情迷间脑子更乱了。 他这辈子除了被张玉凤抱过外,还没抱过女人。可对张玉凤热情,他只感到害怕。他只想到远远地逃开。 而宋氏对他来说,则不同。 这个女人,是他从少年时代就在心里渴望着的女人。 她的挣扎刺激了他。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就要低喊出声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亲她的嘴儿,咬着她的唇,毫无章法,然而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刺激的事情了。他已经完全沉醉在这种啃咬的感觉之中。 他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妙,更让他着迷的了。 宋氏被他啃得嘴唇又麻又疼,摇晃着头想躲避,反被顺子的厚嘴唇咬得牢牢的。 他是个老实人,即使是在亲她,手也很规矩的搂抱着她的肩膀,并不到处乱摸。 宋氏的眼泪流了出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感到屈辱,微张了嘴,去咬他的唇,想让他疼,让他松口,没想到顺子正想用舌头去舔尝她嘴唇的滋味,这一下子,舌头就滑进了她的嘴里,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颤儿。 顺子的身子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的舌头碰到了她的香舌了?那软软,滑滑的……就是她的舌? 他的脑子蒙了,再想探进去碰碰她的,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唇被宋氏狠咬了一口,身子也被她猛地推开了。 宋氏见顺子跌倒在地,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显然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她的脸涨得通红,他疯了吗?是这在什么地方?这屋子里难道没有别人?他怎么敢这样? 宋氏想着这些,就扑上去狠捶着他的肩膀。 她只顾着打他,却没往深里想着自己的反应。她竟然对他的亲吻没有感到反感,只是觉得震惊与害怕。 顺子任她打着,他的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她愤懑不平的脸,渐渐地,脸上浮现出笑意。 宋氏打得累了,坐在地上喘气,见他在傻笑,不知怎地,心里一阵酸楚,眼泪连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玉儿……”顺子想去抱她,被她推开,只听她沙哑着嗓子,“顺子哥,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顺子垂下了头,慢慢地站了起来,“玉儿,我不是存心占你便宜。我会娶你的,我是真心的!” “够了,你别说了。顺子哥,我配不上你。我的身子已经给了人了,你找个……”宋氏低声呜咽了起来。 顺子恼怒,“你就是这么小看我的?我要是嫌你,早在你成亲的那年我就娶个黄花闺女进门了。”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我不嫌你,我娶你!”说完,头也不回去的走了。 宋氏愣在地上,心中千百滋味,不知喜悲,扑到炕沿上,呜咽着哭了出来。 ******** 张义光觉得有了这个女人后,日子过得越发舒爽起来。今天晌午要杀年猪,他特意抽空跑过来,问刘寡妇想吃啥。 “光哥,我想喝猪蹄汤了,那东西补呢。往里放点花生,黄豆的,熬得烂烂的一锅……”刘寡妇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张义光伸手钻进刘寡妇的小衣里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就要当爹了。 “中,我都听你的,你想吃啥。我就给你弄啥。” 刘寡妇的嘴唇勾出一抹漂亮的弧度,抓住张义光开始乱摸的手,嗔道:“轻点,疼呢。” 张义光已经有日子没碰过她了,心里痒得很。“那咋办,我等不及了,来年夏天才生呢。你想憋死我啊?” 刘寡妇对冲外间努了努嘴,示意刘灵儿还在。 张义光一看,这是有门了。 马上爬了起来,喊道:“灵儿。灵儿。” 刘灵儿进屋就见张义光掏出一把铜钱,放进她手里,“你去镇上走一趟。爱吃啥就买点啥。” 灵儿看了看手里的钱,眉头一皱,“叔儿,你糊弄小孩呢?这点钱我也买不了啥啊。” 张义光今天手里还真没有多少钱。他有些为难地瞧了眼刘寡妇,刘寡妇便笑道:“灵儿,别不懂事。等过年的,过年你叔准给你押岁钱。是不光哥?” 张义光连连点头,“对,叔给你押岁钱。” 刘灵儿把钱收好,嘟着嘴。“少了一两银子,我可不要!” “嘿嘿……”张义光脑瓜子淌汗,一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他兀自傻笑。 刘寡妇冷眼瞧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灵儿,你去吧,路上小心。” 说完,把身子一扭,背对着张义光倒下了。 刘灵儿走后,张义光猴急地蹿到炕上,搂着刘寡妇就要行事。忽见她冷着脸,就想到了定是为了一两银子的事情,他嘻笑道:“傻婆娘,我还能差了孩子那一两银子。等过年的,我好好使把力多干点活,这点银子不算啥。” 他夸下了海口,其实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刘寡妇不理他,但脸上的神情已缓和了下来,张义光磨磨噌噌地脱光了身子,扯了一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被子里的手开始在刘寡妇丰满的身子上游移,抚弄,不大一会儿,就摸软了她的身子。他一个翻身,就压在了刘寡妇的身上,“轻点,别压了孩子。”刘寡妇眼中迷离,轻斥他。 张义光嘿嘿地一笑,点了点头,吮了她的小嘴,脖颈,一路向下,在那高耸的云团里,突然发现了一小块红痕,他疑惑的用舌头舔了舔,那红痕依旧还在。 “你,你这奶子上咋有红印儿呢?”张义光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他觉得那像是吻痕……他不敢想下去了。 刘寡妇本被他亲得软了身子,听她这么一问,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张义光惶恐又疑惑的目光,眸光轻闪,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你是个呆子,你就是个呆子。你看清楚了,那是小咬(一种小虫子)咬的。不信,你再看看,准能看到红印上有小红点子。” 说着,她挺了挺胸,将高耸往他嘴边送,张义光听她这么解释,也就释然了,看也不看,张开嘴,含了进去…… ********* 张老爷子家要杀年猪,大魁家也过来帮忙。 大魁、张义勇、张义光三个男人将猪四脚朝天地捆在案板上,各自按住一角,张老爷子便拿了杀猪刀稍稍比量了一下,便一刀捅了进去,并不拔刀,大喊了一声:“拿盆儿来!” 二娘忙把盆放下,张老爷子这才把刀拔出,猪血一下子便喷涌了出来,接了满满一盆子。 大魁赞道:“大姨父好手艺!” 这杀猪都是有讲究的,要在哪个部位下刀,下刀时要使多大的劲儿,怎么才能一刀毙命,没杀过猪的人都做不来。 村子里有杀猪匠,请人来不给钱也得给五斤猪肉。 张老爷子可舍不得给人这些,打年轻的时候就自己杀猪,一开始也手颤儿,总要捅上好几刀才能使猪毙命。这样死的猪会在临死的时候分泌一种对人体有害的东西,肉吃起来也不香。后来,经年累月的,杀的猪也多了,就摸清了门路。 “大姨父,你这猪养得好啊。瞧瞧,这膘都下去了,瘦肉也多。”大魁又赞叹道。 张老爷子喜欢听表扬他的话,很是得意,“来,再杀一头,这头膘厚。留着耗油。” 几人又抓了一头大花猪,捆好杀了。 赵氏在灶间和元娘两人烧了两大祸的水,一锅准备剔猪毛用,另一锅剩下的水加上盖帘把猪血蒸了。 往年间,剔猪毛的活都归大郎。眼下大郎也不在,就由着张义勇干了,大魁也帮着剔毛。 张义光趁着老爷子高兴偷偷拉他到角落里,打着商量:“爹,刘氏怀着你孙子呢。咱给她留四个猪蹄子再加点排骨,中不?” 张老爷子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这蹄子咱都舍不得吃,是送年礼用的,她嘴巴咋就那么大。张嘴就吃这么多。” 张义光那边已经应承下去了,不过,他也不傻,留了活口。只说是给,没说给几个猪蹄子。“爹,那就两个,排骨不能减了。爹,我这儿子来得可不容易啊……”张义光苦求。 张老爷子瞪他,“你瞧你那点出息,你咋不说给你媳妇送去呢。刘寡妇再咋得你的好。她也是妾,大不过你媳妇去。” “爹!”张义光急了,差点脱口而出与宋氏签了合离书的事情,哽在喉间又咽了回去,“你咋总提那事呢。” 张老爷子也跟着不耐烦起来,“等着吧,看分到最后能不能留出来。” 然后,就背着手走了。 张义光气得一转身就进了东厢房,倒在炕上睡起大觉来。 两只猪都杀完了,开始按部位归放,排骨、内脏、猪蹄、猪头、猪肥膘、猪净肉等各自装盆。 张老爷子则进了灶间,让赵氏将蒸好的猪血都分成小份,装盆。 “今年分七份出来。”张老爷子指挥着二娘也去帮忙。 赵氏听了心里就咯噔一下,往年只分四份,今年一下子就多出三份了,这样每家分的量可就少了。 她虽有意见,但从来不会当着张老爷子面说,只爽快地应下,将猪血分出七份来。 “爹,都弄好了,这肉咋分?”张义勇喊道。 张老爷子又走到屋外,“后臀称十斤、加猪血、猪肠、两个猪蹄子给老三媳妇家。” 张义勇与大魁对视一眼,这礼可不薄啊。 “后臀称八斤、加猪血、猪肝、猪头给老二媳妇家。”赵氏在灶间里听了就撇嘴。 “五肉花称二十斤、加猪血、一斤排骨、给赵先生和周掌柜的一人一份。”张老爷子摸了摸头,“剩下的肉割十斤、加猪血给刘郎中家,再有……” 张老爷子抬头朝东厢房里看的时候,看到张义光起来正紧张的看着自己,不由一叹气,“再称十斤肉,加猪血,加一斤排骨,两只猪蹄子,给老三。” 赵氏听了就偷偷呸了一声,骂了句:“贱货!” 她走出了灶间,对张老爷子道:“爹,我腰闪了,我得回屋躺一会儿。” 张老爷子也没在意,点点头,对大魁道:“大魁啊,你拿两蹄子,称二十斤肉,再加点大头骨棒子给你媳妇熬汤喝。” 大魁高兴地应了一声,就开始与张义勇两人按着老爷子的嘱咐分起肉来。 一直分到下晌,才把肉都分好。等着第二天一早,让几个孩子帮着给各家送过去。 张老爷子让元娘将何氏喊了回来做晚饭。 杀猪的当天,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吃个饭。张家一家子人,再加上大魁家的,凑了两大桌。照例男人们在炕头吃饭,女人们带着孩子在屋地上吃。 杀了猪,家里的肉就多了。往年杀的猪肉留下的部分要拿到集上去卖。今年不同了,因着与得月楼合作赚了不少银子,那点子仅靠换米面、油盐酱醋卖的猪肉钱,就不值得一提了。 这种场合,赵氏也不好再装病,谁能和肉过不去呢。她不张罗着做饭,只张罗着饭桌上添酒,夹菜的活儿。 何氏与元娘、二娘在灶间忙乎,炒了几个肉菜,熬炖了一大盆酸菜炖猪肉、再温好一坛子酒。 二娘帮着端菜,因何氏绑着她让她干活,她也捞不上吃上一口。心里那个急啊。趁着何氏去院门外挑水的时候,忙着大锅里舀出一大块连着肉的骨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元娘瞧见了她这样子,当下用勺子照着她的脑袋来了一下,二娘嘴里含着肉,嚷道:“干嘛。勺子上都是油!” 元娘觉得好笑,“你这丫头片子,你啥时候这么讲究了,你不是只要有吃的,就啥都不在乎吗?” 二娘用衣袖擦了擦头发。“谁说不在乎的。你再敢打我,我就找我姐夫告状去!” “哟,找我告什么状啊?”梁子说话就过来了,眼睛笑眯眯却只看向元娘。 元娘被他瞧得脸一红,忙低下头,装作很忙的样子。 “看吧。你一来,我姐就开始装勤快人啦。不管了,姐夫你来了。你就在这里帮忙吧,我饿了,我得进去吃饭去。”说着,二娘竟真的甩手不干。进上房吃饭去了。 “喂,二娘,你给我回来!”元娘这下急了,灶间还有一堆活没干呢,这人咋说走就走呢。 梁子挽起袖子,拉起元娘的手,柔声道:“她走她的。不是还有我吗?你说,让我干啥,我听你的。” 元娘的脸憋得通红,甩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你咋越来越不老实了,小心我告诉你娘去。” 梁子朝大门口瞧了一眼,正见何氏挑了水进院门,他飞快地朝元娘的脸上,亲了一口,不等她打,就闪身到了另一边,“你是我媳妇,怕什么。来我帮你干活,别说话,你娘来了……” 话音未落,梁子就已经蹲了下来,往灶台里添烧柴禾。 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那孟浪的事情,好似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元娘又羞又气,照着梁子的屁股就踢了一脚,正被何氏看了个正着,“呀,元娘,你干啥呢,你踢梁子干啥?” 元娘跺跺脚,想跑,转念又一想,二娘已经跑了,再留下她娘一个人,肯定忙不开。只好硬着头皮切菜,把菜板切得震天响。 梁子低头烧着火,联想到元娘气呼呼的可爱表情,不由得抿嘴一笑。 张义光也在炕上吃饭,虽说没得到他想的那份,但老爷子分出来的东西,也算凑和了。至少他拿到刘寡妇那里,不失脸面。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与大魁两人,开始推杯换盏。 张老爷子喝得也不少,今年的杀猪油水多,最是丰盛的一年。本应该高高兴兴的,结果瞧瞧这顿杀猪饭吧,缺了大儿子,大孙子,还缺了老三媳妇和小孙女,唉,人不全呐!这不是好兆头。 张老爷子叹气,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闷进了肚子里。 赵氏拆大骨肉吃的时候,何氏才与元娘上桌吃饭。吴氏忙将元娘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了,将留下的一碗肉都给了元娘。 何氏夹了一筷子菜,瞧着这对准婆媳两人相处融洽,比自己吃了那块肉都高兴。再看身边的小姑张玉凤,谁也不和谁说话,吃肉喝汤,夹了几筷菜,吃了饭就下桌了,也不说陪陪客。 何氏虽说是当大嫂的,理应让小姑留下来,但她不敢。从前不敢,现在更不敢了。自打张玉凤说了亲事之后,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本来长得顶顶漂亮的脸蛋,因着上面飘着厚厚的阴云,就变得不那么招人稀罕了。 散席的时候,家里的几个男人们都喝多了,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张老爷子让何氏、赵氏送大魁一家到门口,自己则回了西屋往热烘烘的暖炕上一倒,打起了呼噜来。 吴氏和梁子扶着打晃的大魁和何氏、赵氏道别,远远的看到二娘和柱子两人在院子树下不知嘀咕着什么,“柱子啊,回家了啊。” 听到吴氏的喊声,两人才往大门口走。 “大嫂,你进屋坐会儿。”赵氏看大魁一家走远了,就招何氏进西厢房里。 张义勇这时已经脱了衣服倒炕上睡觉了。二郎吃好了饭,早就下桌回来看书了。 “二郎还在用功呐?”何氏看了一眼里间,感叹道,“二郎有出息,来年准能考中。” 这话赵氏爱听,可还是谦虚了几句,然后道,“大嫂,你说咱爹为啥给那老三那边那些东西呢。不值当哦。” 何氏自然知道赵氏说的那边是指刘寡妇家,想着善良老实的宋氏,何氏摇头叹气,“造孽哦!好好的媳妇不要……唉,咱爹你还不知道嘛,准是冲着她那肚子才给的。” 赵氏开始挑刺儿,“大嫂,你怀大郎的时候,咱爹给过你啥?” 何氏想到怀大郎的时候,她还在挺着肚子做饭,活活乎乎的从未耽误过活计。生了孩子之后,也不过是红糖鸡蛋,过年的时候,连肉没捞着吃。可过去,家里穷呐,一头猪杀下来,大部分都卖来换钱,即使是有肉,留到过年的桌面上吃的话,也都是张老爷子加老太太、及几个爷们分了。后来,赵氏进门后,情况有所改变,媳妇碗里也能有块肉了。 ------------ 第一百零九、壹拾章 何氏摆弄着自己粗糙的布满老草的手指,低头不语。 赵氏的目光落到她的发顶,但见银丝掺半隐见于发丝之中,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幸好,她从来都注重保养身体,否则就与何氏一个模样了。 “大嫂,我就把话挑明了,就是爹偏心。真偏心啥的,咱也不怕。给了三弟妹的,我也就不说啥了,可偏是那种人的,咱心里头不服气。” 何氏心里也不舒服,说出的话也带着无奈,“她不是怀了身孕了嘛!等生了小子,她就是一家人了。” 赵氏见她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唉,大嫂,你也真是心善。咱们要是等她进门,还有咱啥好处。再者,你想想,这人还没进门呢,三弟妹就回了娘家。若等她进了门,三弟妹还能回来了嘛。她这样一个出身,还拖着一个外姓丫头,妄想当正房娘子,你就乐意?!” “不能吧?爹说了是让她做妾,咋还能让她当正房娘子。”何氏知道张老爷子向来对三弟妹好,不可能不给宋氏撑腰。 “管她是妾还是正房,她都是咱弟妹不是?我就问你,你乐意不?” “不乐意还能咋办,都怀了三弟的种了。” “那咱就不让她进门!”赵氏冷哼一声,“大嫂,家风不正,教出来孩子也都得学歪。你不比我,我家二郎若是做了官,定会把我接进府里住。你能上哪儿去?没了三弟妹,整天对着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你能有好日子过吗?哼,我就不信,她当初不是故意搭上老三的。这女人的心思可不简单。” 何氏寻思了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女人是不简单。” ********* 第二天一早,天上又开始飘了小雪。 张老爷子让张义光给宋家送年猪肉去,张义光就道,大嫂反正要去她家上工。不如让她带过去算了。他还得往刘寡妇家里送肉去。 张老爷子一听就火了,骂他分不清里外撇。非逼着他去送,张义光便叫了何氏一起走。 到了吊水桥头。张义光就把篮筐往桥上一扔,转身就跑没影儿了。 气得何氏直跺脚,老爷子让他去送,无非是想缓和一下两家的关系,他可倒好,当了甩手掌柜的,跑了。 何氏拿起篮筐冒着风雪直奔了宋氏小院。 本以为家里冷清无人。却没想到屋子里站了好些个人。 原来。昨晚张四娘就有要苏醒的迹象。宋王氏见她渐好。就不想再打扰刘郎中,怕影响人家休息。执意要将四娘带回家来照顾。刘成劝说未果,只好同意。 今天一大早,刘成挎着药箱又来给四娘看诊。一起来的还有王大山、江婶子还有顺子。 何氏进了屋,见宋王氏迎出来,就把她拉到灶间,“婶子。这是咱爹让你们的年猪肉。” 宋王氏一听,似笑非笑地看着何氏,将篮筐又送回何氏的手里,“她大嫂,这年猪肉咱不能收。玉儿已经回家了,就与你们张家没啥关系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告诉你公爹,这份心意咱娘们俩都心领了,但东西不能收。” 何氏不明其理,劝道:“婶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宋玉还是我弟妹。咱爹也是把你们当成实在亲家走的礼,哪能不要呢。” “她大嫂,这东西咱真不能要。玉儿已经从张家出来了,合离书都签了,咋能还按一家人处呢。你拿回去吧。你若不拿回去,咱以后只怕见面也难了。”宋王氏的态度很强硬。 何氏听别的话都在次要,可听到合离书都签了,就吓了一大跳,“合离书签了?啥时候的事啊?咱爹也没说啊。” 宋王氏笑了笑,未接她的话转身进了屋。 何氏愣在原地,莫非这事儿连爹也不知道?三弟私下与宋氏签了合离书? 她越想心里越发慌,如果真把合离书签了,那昨晚赵氏对她说的话,她还真得要认真考虑考虑了。要这么一号人物进三房当她的弟妹,她心里也膈应。尤其,那刘寡妇显然不是善茬子。 何氏看了看手中的篮筐,决定还是把肉留下。她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将篮筐放下。急急忙忙地往回到了张家,寻赵氏去了。 刘成给张四娘换好了药布,重新诊了脉,点头笑道:“脉象平稳有力,快的话今天就能醒。” 宋氏高兴地直掉眼泪,“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大山见张四娘的病情有好转,也跟着松了口气,“那就好,等妹子醒了,我可得好好问问是不是那损人干的事。里长也说了,如果真是郑小豹干的事,你们若是想告官,他陪你们一起去县衙门。” 宋氏点头,问宋王氏的意见。 “等四娘醒了,听听到底怎么回事。咱再说这告官的事情不迟。”宋王氏听到四娘很快会醒过来,心里也高兴,冷眼见到顺子绷着个脸,显然觉得告官太便宜郑小豹了。 顺子与王大山的想法是一样的,觉得这事肯定与郑小豹脱不了干系。 他们不是女人,一受到伤害就想找人告官,当然这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觉得,对付这种人,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狠揍一顿,让他这辈子也下不了炕。 可如今人跑了,指不定藏到哪个角落里去避风头了。告官也得先把人逮出来不是? “郑家别处还有亲戚没?”顺子突然开口问道。 王大山道:“乡下没有了,不过,听说有个什么亲戚在县城里面。” 王大山之所以对郑小豹这么上心,是因为他也受过郑小豹的欺负。仗着比他年纪大,打猎的时候总想半路截个道儿,问他要打下来的猎物。 小时候打不过他,有时就认了这个亏。但随着年纪的增长,王大山长得和他爹一样。又高又膀,为了不再受人欺负,他在这拳脚上没少下功夫。直至有一天,郑小豹又截道欺负他问他要猎物时,被王大山一顿狠揍。从此。郑小豹就老实了很多。他不敢惹王大山了,就开始找比他弱小的孩子们欺负。 这一次就轮到了张四娘。 他看出顺子有意出找郑家的时候,马上接口道:“昨天打的那头狼。正好我要去县城把它卖了。镇上收的货太低,也赚不了多少钱。” 顺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正好也要到县城里采办点年货,不如我们一道儿?” 两人眸光交流,立时都明白了各自的真正想法。 宋王氏装着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对江家婶子道:“让玉儿照看吧,咱们去作坊。” “你们也回吧。四娘这边醒了。你们再来吧。顺子。这也快过年了,你也忙着,就别过来了。咱这都挺好的,多谢你惦记着。”宋王氏站了起来,却没立刻走。 顺子明白她不想自己再来了,但昨晚他都已经打定主意了,不管宋王氏怎么对他。他都不能退缩了。他看了一眼,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出的宋氏,调回目光,笑道:“婶子就别担心我了。我得空儿,一定会来。” 他说完,也不理会宋王氏气恼,搂了王大山的肩膀,哥俩好的一起出了屋门。 江婶子拍了拍宋王氏,摇了摇头,“走吧,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来的。” 宋王氏叹了一口气,随着江婶子一起去了作坊。 刘成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看在眼中,他嘱咐了宋氏如何用药,之后道:“若要告官可找高崖村的赵先生帮忙。” 那赵先生做过京官,这些事情总比他们明白得多。 要告官吗?宋氏眼中尽是迷惘,她看向昏睡中的张四娘,那迷惘过后便开始带着几分坚定了。 何氏与赵氏坐在西厢房里,两两相望。 赵氏惊讶得说不出来话,半晌,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何氏满脸愁云,点头。 “这两个人,嘿!我还真没看出来,老三也就算了,三弟妹这主意也这么正啊。”赵氏眼珠子开始乱转儿,猛然间就想到那秋日夜晚里宋氏与顺子之间的鬼鬼崇崇,好嘛,我就说她怎么就敢签那合离书,敢情是在这儿了。 “弟妹,你说,咱告不告诉爹?”何氏不敢对张老爷子说这事儿,到时少不了挨他一顿骂。他抓不着人,只能抓她出气。 “你先让我想想。”赵氏往嘴里灌了一碗水,开始慢慢地思索起来。 何氏的眼睛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一丝表情,见到赵氏眼睛一亮,她忙道:“咋说?” 赵氏跑到房门口朝上房看了看,对何氏招手让她过来,随即附耳与她私语了几句。 “啥?”何氏听了吓了一大跳。 “必须这么干!要不然,你想等到那寡妇骑到咱俩头上拉屎啊?”赵氏又往外瞧了瞧,“我去上房,你去老三那儿。” 何氏吓得直摇头,“不中,咱这辈子也没偷过东西。不中!” “大嫂,你不去偷,难道让我去?”赵氏低喊了一声,满眼尽是鄙夷,“那好,你去上房,你拖住爹和小姑。我去老三那儿!” 何氏一听,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啊!公爹和小姑哪个能听她的,还说话哩,没屁生嗑儿往前凑,少不得会引公爹的疑心。 “不行,不行。”何氏直摇头。 “看吧,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把这事儿做了吧?!”赵氏故意大声叹了口气,“你说,你还想有好日子过不?我反正是没关系,早晚都得随二郎走。” 何氏咬了咬嘴唇,伸出脑袋又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会儿,“那我去老三那儿。你可得说话算话,把爹和小姑留在屋子里。” 赵氏扑哧一声就笑了,“我办事,啥时候差过头?你去吧,趁着二郎他爹去镇上也不在家。赶紧去,赶紧回。” “那,万一老三回来了咋办?”何氏担心张义光突然回来。 赵氏冷哧了一声,“他不在那头赖到晚上能回来吗?再说。他即使回来了,你怕啥?……唉,好了,你别愁眉苦脸的了。到时他真回来了,你就说爹让你帮他收拾屋子来了。你当大嫂的帮着收拾屋子不是正章儿吗?” 何氏点头。赵氏的主意就是多。 于是,两人开分行动,一个去了上房。一个等了一会儿方从西厢房出来像耗子一样,噌地蹿进了东厢房里。 …… 待到晚上,宋王氏与宋氏吃晚饭的时候,张四娘才苏醒过来。 宋王氏拍了一声巴掌,叫了声:“大喜啊!” 就忙不迭地将刘成请了过来。 “四娘,觉得怎么样?”刘成诊了脉,温和地看着她。 张四娘觉得像做一场漫长的梦。一时还没有弄清。是现代还是古代。待听宋氏叫她的名字。才苦笑了一笑,这一砸竟没让她回到现代。 张四娘开了口,嗓音沙哑,“后脑疼,额头也额。” 刘成点头,“这都是正常的反应。别急,慢慢将养。半个月后会恢复一些。” “姑父。你那医书里有没有止痛药之类的,给我吃上一些吧。”张四娘有点受不了那种疼了。这要是在现代,准能给她上止痛泵这种设备。 刘成安慰道:“止痛的药有,但给你吃了,会延缓伤口的愈合。如果你能挺得住,最好是不吃。” 张四娘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自己的病情早日康复,她只好忍耐。 刘成眼中漾起稀薄的温情和悲惜,为了她的乖巧与懂事,更为了她那不为人知的身世,“若是疼得厉害,就叫我,我会给你准备。” 张四娘点头,这点痛其实不算什么。只要她能尽快的好起来,她都可以忍受。 “四娘,你跟姥娘说,是谁打的你。”宋王氏盘腿坐在炕上,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她水喝。 一提这事,张四娘就气得咬牙切齿,她先问了自己是怎么被找到了。后又把郑小豹打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四娘,你要告官不?赵先生会帮我们写状纸的。”宋氏听了气得浑身发抖,真没想到郑小豹会对四娘下黑手。 “告官?他现在一家子都跑没影儿,怎么告?”张四娘苦笑。 没想到郑小豹惹事,郑虎不但不抓他来给自己道歉,反而一家子全跑光光。怪不得郑小豹都快及冠的年纪,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竟是被父母惯坏的。 “那你就不告了?”宋王氏问道。 她没想到张四娘会放过郑小豹,依她看四娘的性子不太像。 “告是一定要告的,但告之前,咱们得先把人逮到。毕竟不是朝廷的通缉要犯,县老爷也不会为了我,画张郑小豹的画像到处张贴抓人。”张四娘很冷静地分析道,“如果一旦官府介入,郑家人恐怕跑得更快。莫不如,我们按兵不动,让他失去警觉。到时……” 刘成笑道:“我就说四娘不是普通孩子!婶娘,你呀,真不用为她担心了。她都把这后事想好了。我也赞同四娘的话。咱先把伤养好了,人慢慢抓。抓到了,咱到县衙里告他去。” 就在张四娘醒来后的第二天,王大山与顺子搭伴儿去了县城。 县城距离镇上有两天的脚程。两人到镇上,寻了往县城去的马车付了车钱,倒是省了大半天的功夫。 一进了青阳县,两人就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眼下正值年关,从镇上到县城采买年货的极多。一路上,他们就觉得路人比往年少了不少。还以为是他们出来的时间不对。可一到了城门口,就发现,这大街小巷,虽有浓浓的年味,但采买的人少了不下七成。 而在路人走动的,多是妇孺或大户人家的婆子。 他们本想问问拉他们来的车夫,却见那车夫把他们送到城门口转身就驾着马车飞驰而去。 城门口有守城的官兵将两人拦下,仔细问了他们从何而来,进城做什么,见他们两人一个背着猎物,一个挑着新打的板凳,小几,都是老实的庄户人。就放他们进了城。 “顺子叔,咱先别往里面寻人,这条街就有收猎物的铺子,咱先把猎物卖了,顺便打听下城里的情况。我瞧着可真不大对头。”王大山人小鬼大,先有了主意。 顺子本来挑着这小家私也没打算要卖,不过是为了出入方便。顺道挣点钱,“行,我先陪你把猎物卖了。” 两人走了百十来米,就见那店铺老板操着手,坐在屋子里发呆。见王大山进来,“哎哟”一声,眼睛立刻放了光。“王小哥。你这多久没上我这铺子里来了?今儿有啥新货?” 说着。眼睛就往王大山身后的半人高的竹篓里瞄。 王大山笑着与他打了一声招呼,放下篓子,“夏掌柜的,这回可不是什么稀罕货,是头狼,皮毛还顺滑,钱你就看着给吧。” 夏掌柜的瞧了瞧这狼。确实是普通的山狼,不过,皮毛还算不错,伸出两根手指:“过年了,我也不能太苛刻,二两银子。怎样?” 王大山笑着点头,“中!夏掌柜的痛快,就二两银子吧。” 夏掌柜的招呼伙计将狼收好,取了银子递给王大山,瞧了顺子,“这位是?” 王大山介绍是他叔,夏掌柜的哦了一声,“不是外人就好说话。” 夏掌柜的眼睛往外瞄了瞄,“你们胆子可真大,这时候进城,不怕被抓?” 顺子与王大山一下子就听出了重点,心道,这一定与城中无人有关。 顺子道:“掌柜的,咱们乡下人很少进城,有啥消息也传不到咱那个穷山沟沟啊。” 夏掌柜压低嗓音:“我也就是冲着王小哥的面子上,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上个月城里抓了一批人,去了官府里做事。这事你们知道不?” 顺子就想到张家大房的两个男丁,点了点头,面上却故意装憨:“给官爷做事,银钱肯定不少了。” “唉,什么钱呐,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夏掌柜的摇头,笑他们乡下人无知。 顺子与王大山对视一眼,“掌柜的,您就别卖关子了。咱乡人没见过世面,听得我们直害怕。” 夏掌柜的见两人都有些瑟瑟然,觉得很满意,这些乡下佬,就是那么胆小怕事的,“实话告诉你吧。哪里是去做事啊,是被官兵抓去押运粮草去了。” 押运粮草就意味着要囤兵打仗了。 顺子大惊,“可知这粮草押去哪里了?” 夏掌柜的摇头,“这我可不知。但从城里走的这批,先到青州府城这点肯定错不了,但之后要去哪儿,就没有人知道了。” 他说着,又往外瞧了眼,“听说过义军没有?听说已经打到广安了。” 广安?那可就离京城不远了啊! 王大山叫道:“那义军会不会到我们这里?” “嘘!”夏掌柜的被他叫的一声,吓得脸色一白,“你这小哥不要命了不成?!在这儿还敢提义军。快快,你们快走。等会儿别再因为你的这一声叫,连累我一家老小。” 王大山没想到夏掌柜的说翻脸就翻脸,还想再与他说些什么,被顺子拉扯着拽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巷里。 “叔,我还没问清楚呢。” “什么没问清楚?有些事情不需要问清楚,你长脑子干嘛使的。他既然那么说了,就意味着这事很大。谁不怕死,怕受牵连。算了,你不要再去他了。” “那,我们还要不要去找郑小豹?” 顺子想了想,“这样,你不是还要买年货吗?你先去买,我到城里转一圈。我身上有小家私,不会惹人注目。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口见面。” 王大山知道顺子的话是对的,非常时期,最好少惹事少走动。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 王大山给妹妹们买了妆花、红头绳,给他娘买了一个铜镜,剩下的钱则准备回到镇上再买米面。路过一家包子铺,看到又白又大个的包子,就又买了十个包子,让老板用纸包了。等着和顺子见面时一起吃,正当他付钱的功夫,就见一个人背影像极了郑虎。 他匆匆付了钱,抓起纸包,就朝着那人跑去。 ------------ 第111章 失踪 街上的人极少,王大山很顺利地找到了郑虎,跑到他的面前,“郑大叔。” 郑虎一怔,见是他脸色变得僵硬,不自然地道:“哦,大山啊,你咋在县城呢?” “前几天打了头狼,想到这儿能卖个好价钱。” “哦哦,大山就是能耐。”郑虎呵呵笑道,“那你忙,我还有点事。” 王大山见他要走,拦住他的去路,“郑大叔,小豹哥把张四娘打了的事情你知道不?” 郑虎偷眼瞄了四周,然后看着他,疑惑道:“还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啊。” 王大山皱了眉头,没想到郑虎推说不知。哪里可能不知,分明是托词,“大叔,小豹打人……” 郑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这不给你婶子看腿嘛,我们一家都出来了。你别急,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问问小豹,真要是他这个崽子做的事,我不会饶了他的。” 王大山心想这样也好,一来能和郑小豹对质,二来还能摸清他们住在哪儿,就随着郑虎一道去了。 顺子绕着县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圈儿,也不见郑虎一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城门口等王大山。结果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也没有见到人。 顺子急了又返回城内四下里找,甚至又到夏掌柜的的店铺子里去问,结果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 顺子有些后悔与大山分开了。 大山这孩子一向老成持重,可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终归靠不住。顺子这样想着,心下更急,生怕被官府的人抓进去。可他一个乡下人,哪里会认识衙门的人呢。自然也法打听。 夜深了,顺子不敢乱走,找了一个客栈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满城的寻人,直到临近黄昏。还是未见到人。 这县城里他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待在这儿,只能是耽搁功夫。顺子只好连夜出了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赶到了镇子上。 他这些年除了村子外,也常来镇上,识得几位有些本事的人物。这么早,他自然不敢去上门打扰,见一家粥铺子开了门。进门吃了碗粥、两个包子。 不大一会儿。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打开门板做生意。 顺子直奔了关帝庙旁边的茶铺子。胡老汉正在炉灶上烧水,见他风风火火地进来,“哟,顺子这么早就来赶集了?” 经他这么一问,顺子才想到今天是镇上赶集的日子,他笑了笑,“我不是来赶集的。是特意过来,想请您老帮忙的。” 胡老汉抚了下胡须,将顺子打量了一番。 这个老实的庄稼人,一路风尘仆仆。雪打湿了他的鞋子,头脸都冻得通红。“别在外面冻着了,快进屋里坐下说话。” 胡老汉将他让进屋子里,特意留意了一下外面,才将屋门关上。 “出了什么事,竟让你这么急吼吼地往这来?”胡老汉将炭盆往他脚边送了送。 顺子顾不上取暖,忙将发生的事情讲与他听,“……我现在就担心的,就是大山被抓进官衙里了。我县城里也没有认识的熟人。就想请您老帮忙打听,当然,打点的银子我来出。” 胡老汉在听到张四娘被害时,眼中冷意渐起,他一摆手,“这事儿能你过来与我老儿说,就已经很看得起我了。你且回村子里等着,到时我给你消息。” 顺子松了一大口气。 别看这胡老汉一把年纪只做这茶铺的生意,人脉却是极广的。从前顺子就曾受恩于他,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老人。但顺子这点好,人机灵,嘴巴也紧,更没有喜欢打听人的嗜好。所以,胡老汉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顺子将他谢了又谢,与他辞别,急匆匆地租了一辆驴车赶回了西山村。 宋王氏看着宋氏把张家送来的猪肉收拾好,只字不提送回去的时候,心里有几分不快。她深深地看了宋氏一眼,“玉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氏却道:“早晚的事情,不急这一时。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盼着四娘健康……”她忽然停住了,接着的语气便有些迟疑,“娘,你说,过年的时候,万一公爹让我和四娘回去,该怎么办……” 宋王氏叹道:“要我说,一事起一事了。牵扯不清,害人害已。这事儿,我不知道你当初与老三是怎么订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氏咬了唇点头,“顺子哥都走了四天了,怎么一点信儿也没有。” 话音未落,就听院门响动,顺子走了进来,“顺子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山回去了?” 顺子脸色不好看,“郑家的人没找到,大山也不见了人影,我留在城里找了他一天也没有找到。” 宋氏母女的脸色忽地一变,急忙问:“好端端的,人咋就没了?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 顺子将事情一讲,宋氏便道:“要不,找周掌柜的帮帮忙?” 顺子摆手,“一事不托两家。还是先等等胡老爹的消息。” 宋王氏想得更多一些,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却不能对顺子发火,这事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她让宋氏把灶火点上,把张家送来的猪肉拿来炒菜、炖肉。宋王氏则亲自去请了里长及王二一家人过来吃晚饭。 顺子见四娘还没有醒,就主动过去帮宋氏烧灶火,打下手。 宋氏独见他时,便有了几分尴尬。 但很快在他冷静、勤快的忙碌中,渐渐消失。 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梦想着,两个人为了同一个家忙碌。无可挑剔,又自然而然。 宋王氏对王二一家怀着愧疚,若非为了四娘,大山那孩子也不会失去音信。她去寻王二一家,说了好些抱歉的话。王二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反劝了宋王氏几句,最后,只王二一人随了她去宋家。 张四娘醒的时候,已得知了王大山失踪的事情。很是诧异,她思索了片刻,犹豫道:“……若是被官府的人抓劳工,那倒也不必担心。反而是……大山落到了郑家手里,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顺子脸色惨白,“可我一直都没有在县城里看到郑家的人。这,不太可能吧。” 在大山出事的那一刻起,他从未想到大山会被郑家人带走。县城里的状况,任谁都会想到人在县衙里。 “最好如此。”张四娘不好再出危言,眼看就要过年了,若王大山出了事,难过的不仅是王家,还有她宋家。 待里长与王二过来吃饭时,几人又商议不能坐等,决定明天一早王二与顺子再去县城里打探消息。里长说他县城里有亲戚,需要帮忙时可过去找人。这一顿晚饭,吃得毫无滋味,很快就散了席。 夜里,宋家的三个女人都未合眼,在为王大山发愁。 宋氏轻声道:“王大哥瞧着还行,也没说啥过激的话。” 宋王氏瞧了一眼四娘,叹道:“可大山娘怨着咱们呢。这也不能怪人家。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了四娘的事忙来跑去的。最后还落得个生死不明。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乐意啊?我寻思着,明天等王二他们走了,我再去他家与大山娘说会儿话,她一个女人在家里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咱不能装傻充愣的,不去管。” 宋氏一脸不安,大山娘向来泼辣。今天请了他们一家子里,她也没过来。心里指不定有多气她和四娘呢。“要不,我明天也过去看一眼吧。” 母女俩对视一眼,都觉得很不踏实。 “姥娘,你与娘过去看看就行了。也别多说什么,心意到了就行。毕竟,现在人到底怎么样,也说不上。”张四娘顿了顿,“万一有什么不测,你们放心,我不会躲在后面的。” “好了,四娘,你也别想太多。姥娘心里都有数。都睡吧,明天作坊里还有活。”宋王氏招呼两人躺下睡觉,转身吹熄了油灯。 四下里一遍黑暗,唯有窗外淡淡地雪光映入屋内,洒下浅浅的白。 三个人躺在炕上,各怀心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渐渐睡去。 早起吃过饭,张四娘的精神头还好,躺在炕上,逗弄着元宝玩。元宝已经两个月大了,有四娘半个手臂大。宋氏从来都不让元宝上炕,在地上用竹筐搭了一个狗窝,里面铺了些破旧的棉花褥子。 庄口人家很少会把狗崽当成宠物来玩。他们认为狗就是畜牲,只不过通人性,能呼之即来,招之即去。若谁家母狗下了崽子,主人家愿意留就留下几只,不愿意就送人。留下的狗崽儿,东一口西一口的吃东西。有就吃个饱,没有就饿着。哪里会像现代的人,把狗当成孩子疼,顿顿不落吃好的,天天洗澡换衣服穿,还给喝牛奶。 张四娘自从得了元宝后,因宠着它,被宋王氏及宋氏数落了好几次。后来,见宋氏真的有些生气了,不得不妥协,在屋子里搭了这么一个小狗窝。 元宝与四娘也混得熟了,看得出谁喜欢它,谁不喜欢。见屋子里没人,就低声呜呜地唤着四娘,张四娘听到动静,只需把手往炕边一垂,元宝就会扑跳着去够她的手。 这时,刘成过来给四娘诊脉,宋王氏母女就将四娘托他照看,两人要去王二家。 听到院门响动,刘成朝院门看了一眼,笑道:“你们倒是不用去了,王二家的来了。” ------------ 第112章 亲事 张四娘听到大山娘来了,就要爬起来,被刘成制止,他坐在张四娘身边,两人低声说着话。 宋王氏与宋氏两人忙将大山娘迎了进来,“正想着去你那儿看看呢,没想到你就过来了,快屋里坐。” 大山娘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干净利索很能干的人。她的眉宇间带着淡淡地愁绪,进来后先后宋王氏与宋氏问了声好,又向刘成福了福。被宋王氏让到了炕里坐着,她瞧了眼四娘,“瞧孩子的精神头还不错。我今儿来带了只野山鸡,给孩子补补吧。” 宋氏笑着道谢,“大嫂太客气了。你瞧,王大哥喜欢吃辣白菜,我都装好了。等会儿你回去,就带着吧。” 大山娘笑着点了点头,见张四娘自打她进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有点不喜,便状似无意地笑问:“四娘的命可真好。遇到这大的事,都能逢凶化吉。自打这孩子进了我们村,我都听人说了,四娘年纪虽小,却是最能干的。听说,开作坊的事,也是她起的头。呵呵,真真是好本事啊。” 张四娘听她提到自己,便淡笑道:“婶子太夸我了。我眼盲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就是还有点想法动动嘴皮子罢了。”顿了顿,又道,“这次亏得大山哥找到我,要不我就被狼吃了。现在大山哥又……婶子你莫要担心,大山哥人好,一定会化险为夷。” 大山娘叹息着,点了点头,“自从大山出了这档子事,我都几夜没未合过眼了。唉,若是大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该怎么活啊……” 说着,便抽抽答答地哭泣了起来。 哭得张四娘心里也不好受。挣扎着起身。被刘成扶着坐了起来,“婶子,大山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这一哭。没事儿也变成有事了。莫要哭了。” 张四娘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大山娘哭得更厉害了。宋王氏、宋氏忙上前劝了。心中的愧疚之意更浓。 “婶子,你别这样。若是大山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养老送终。”张四娘知道,一旦大山出了事,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虽说。她并未要求他去为自己这样做。 宋王氏微微一皱眉,淡淡笑道:“别听四娘胡说,大山哪能就有事呢。” 宋王氏对四娘的话生出几分满,大山若出了事。轮谁也轮不到四娘为这事出头。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胡说八道,冲动说的话会惹下麻烦。 宋氏也是这个意思,到了那时,她自然为这事给大山娘一个说法。但绝不会让一个孩子去承担这些。 她正想再说点别的话题,把这话头扯开。 却见大山娘忽地止动了哭泣,“四娘,你说这话,婶子可是要当真的。” “婶子放心。我说为你养老送终,就一定会这么做。”对于大山娘的难缠,四娘觉得换成自己或许也能理解。 宋王氏及宋氏对她的维护,她听得出来,但事由她起,她不能当缩头乌龟,以后多赚点银子,贴补王家,她还能负担得起。 大山娘看得出来宋王氏母女两人的意思,却不肯放过张四娘,她挪了屁股噌到她面前,拉起四娘的手,“要我说,四娘这孩子就是贴心。我越瞧越喜欢,不如就做我家媳妇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不已。 张四娘也被这句惊得一抖擞,手一下子就大山娘手里抽了出来。 “大嫂,说笑了。四娘年纪还小,眼又盲……”宋氏心惊肉跳,说起话来打起了嗑巴。 大山娘的一摆手,笑道:“我这都不介意,你还有啥可担心的。别的我保不了,但这吃喝上绝对不用犯愁,保四娘顿顿有肉吃。” 宋王氏的脸色渐黑,“大山娘,此事还得从长计较才是。大山还没回来,孩子们愿不愿意还两说着呢,一切都等大山回来再说吧。” “对,对,等大山回来问问孩子的意思。”宋氏忙接口道。 大山娘干笑道:“大山回不回来,我这个当娘的都能给他做这个主。你们就不用多虑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我一早就看好了的,能有什么问题?大山爹对这亲事也同意,昨晚也发话了。只要你们点头,正赶着过年就把这亲事给订下。” 张四娘突然明白了大山娘的来意。她这算盘打得好啊,若大山回来了,她能为儿子讨个媳妇。毕竟大山没有任何理由的去帮她,难免被人往这上面想。虽说她年纪小,但她是出了名的赚钱好手。大山娘能不往家拽这个聚宝盆嘛。若大山回不来了,也是因着四娘出的事,她岂能让四娘好过,让四娘为自己儿子守活寡,也是应该的。 她的手突然被刘成握了握,又松开,就听刘成道:“大嫂这时候提的这亲事总有些趁人之危了。四娘的病还没好,大山生死未卜,怎么说这都不是订亲的好时候,更别说吉利与否了。依我看,还是等王大哥回来,咱们再做计较不迟。” 大山娘脸一沉,“刘郎中,这是我们王家与宋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吧。” 刘成淡淡一笑,“我是四娘的姑父,说这些话不算过分吧。” 大山娘忽想到四娘姓张,是高崖村张家的人。脸上有些不大自在,将那不甘不愿的神色收了。对宋王氏道,“宋家婶子,我听你老了,你说这事怎么个说法?” 张四娘听这些话,很不高兴。本身因着大山,她对王家还心存愧疚,但大山娘这番算计,就让她有些不喜。人情是要还,但也不能毁了人家。 张四娘道:“婶子别再为难我姥娘了。其实,她方才没把话说清楚。” 大山娘瞧了她一眼,“四娘,那你说说看。” 宋氏坐到炕边,握住四娘的手,“四娘,你少说话。有娘在呢。” 张四娘摇头,“娘,姥娘不好说,你应该把话说清楚啊!早在高崖村的时候,你不是说,将我许配给石头哥了嘛。只等着他开春回来,就把亲事订了。” 宋氏啊了一声,暗自紧握了四娘的手,“对,是有这么回事。他石头哥去走皮货生意去了。开春就能回来。” 宋氏明白了张四娘的意思,当娘的都护着孩子。若是没有大山出事这一说,她许是能考虑下大山,但大山生死不明,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她怎么能舍得让四娘去守一辈子活寡。她和她娘,这辈子都已经够苦的了,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再走上这条不归路。 宋王氏暗自松了口气,拉起大山娘的手,“这事早头我也听说了。唉,真对不住。不过,咱们宋家也不忘恩负义的人家,你且放宽心。” “对,婶子且放宽心。我张四娘说话向来算话,天地为证,若有一句虚言,来世不得超生。” 这话说得狠,但确是张四娘身体力行能做到的。 大山娘红了眼圈,慢慢地噌到炕边,穿了鞋,就要走。 宋王氏清了清嗓子:“大山他娘,四娘这孩子心实。她说过的话,定会做到。咱这亲家虽做不成,但冲着大山咱家四娘的好,都似亲兄妹。从今往后,咱们都当一家人处。你也不要与我们见外。” 大山娘只顾闷头穿鞋,似没听到宋王氏说话,穿戴好谁也不理,径自去了。 宋氏看她连辣白菜的篮子也没拿,便拿了篮子追了她出去。 宋王氏看了眼有些失神的四娘,“四娘,你也别怪大山娘这么说。人之常情呐。都是娘身上掉下肉的,谁不疼着。唉……” 宋王氏招呼了刘成坐着,收拾好就往作坊里去了。 “好了,事已至此。你再想别的也无济于事。咱们先把眼前能做好的事情做好。你快躺下吧。”刘成扶她倒下,取了银针在她眼四周的穴位上进行针灸,“初时,会有些痛。你忍忍,待以后适应好了就不会痛了。” 张四娘嗯了一声,就在大山娘进屋前,刘成告诉她,她的眼睛有可能会复明。这个消息对张四娘来说,简直太珍贵了。虽然刘成也说了,他并无十足的把握,但她已经感到很开心了。在黑暗中摸索的日子,她已经受够了。只要有一点点复明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四娘,你真的与那个叫石头的人订了亲事?”刘成扎完了针,擦着手,问道。 张四娘摇头,“石头是我结义大哥。我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托词。” “那就好。”刘成似乎松了一口气。 “什么?” “没什么。我是觉得你年纪太小,订亲的事情不急。”刘成笑道,“若你的眼睛真的好了,就用你眼睛去看看,挑一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张四娘的脸上有了淡淡的、无奈的笑意,她知道刘成说的这番话是好意。但这些观点也仅仅是代表他自己。宋王氏与宋氏对她都很好,可她们的骨血里都是守制的女人们。正因为守制,所以她们的婚姻并不完满。将来,若到了说亲的那一天,她是否能为自己的亲事做主呢。 ------------ 第113章 归来 时间如流水般又滑过了五天,这五天来,宋王两家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不仅王大山毫无音信,就连王二与顺子也不见人回来。 大山娘带着小女儿英子跑到宋氏哭闹了几天,除了住,吃喝都在宋家。 张四娘的心情也很不好,想去镇上寻周掌柜的帮忙,被刘成劝住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何氏正在作坊里帮着忙乎。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天上工。作坊里的做工时间被张四娘按现代的工休时间定了。每做六天的工就休一天,像过年的时候,从年三十到初五不用上工。宋王氏算了算供货时间,略放下了心。张四娘要求作坊里赶工都要押一批货,以备不时之需。 过年这六天不用上工,以前的备货就能派上用场了。 何氏一边做工一边偷偷打量容儿。这姑娘十八了,还没说亲。她私下里问过江婶子,说是爹前几年上山摔断了腿,家里因此少了一个劳力。如今她出来做工,也是为了家里的弟弟早点娶亲。 何氏对这姑娘很满意,干活利落,见着谁都大方有礼。要说不满意的地方也有,一是家里的条件不好,衣裙上打了好几处补丁,但好在洗得很干净。二来,年岁上也比大郎大了三岁,不过,何氏对这点不太在意,俗话讲女大三抱金砖,心里知道疼人。何氏担心大郎会不喜欢。这姑娘样貌平平,比起那旋子村的吴家丫头逊色了不少。 “婶子,你瞧我干啥?我脸上有东西?”容儿正在剁梨碎,不意间看到何氏直勾勾地盯着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脸,除了溅上点梨水点。也没有别的什么。 何氏嘿嘿一笑,“容儿等过年没事儿,上婶子家里玩啊?” 容儿笑着点头。“中,到时。我带我弟弟给婶子拜年去。” 听容儿答的爽快,何氏心里很高兴,如果大郎能回来就更好了。到时连着家里的长辈一起都看看这姑娘,老爷子要是点头了,她就马上去给大郎提亲。 何氏这心里头,又喜又忧,明天就年三十儿了。自家男人和儿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周掌柜托人去打点了,也不知道托的人保不保靠。 正想着,就听作坊的院门口有人说话,觉得有些耳熟。伸长了脖子一看,二娘与宋氏不知说着什么,紧接着,就听宋氏喊道:“大嫂,快回家去。那爷俩回来了。” 何氏手里正在抹往白菜上抹辣椒,一听这话儿,啪嗒一声,白菜掉在了地上,“大郎回来了?” 容儿替她高兴。“婶子快别发懵了,收拾下回家吧。” “嗳嗳,”何氏激动的手都发抖,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菜盆子,宋氏进来了,“大嫂,你回吧,不用你收拾。家里头都等着你呢。” “好,好。”何氏摘下围裙,与二娘一路小跑回到了张家。 何义忠与大郎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去给张老爷子嗑了头。 爷俩个都瘦了不少。但精神头还不错。张老爷子仔细地打量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老爷子想着两人吃了苦,受了难,却也让家里人跟着着急上火的,就在爷俩给他嗑完头后,板着脸问:“你们还知道回来啊?!” “爹,我……”张义忠说到这儿,停住了,抬起眼瞧东、西两厢房处瞅了瞅,见那里并没有人,才轻轻地撩起棉袄,从里面掏出了二两多银子。 大郎将那银子从他爹手里接过去,双手捧到老爷子面前,“孙儿让爷惦念了,实在不孝。这是爹拉大车赚的银子。还有一点,是送军粮回来时,官爷给的。” 张老爷子的脸上没动声色,但是,心里却十分高兴。别说儿子、孙子赚了银子回来,就是一文钱没赚,能平平安安地回家,他也不能说个不字。这一个多月来,他寝食难安,特别惦念着这爷俩儿。不单单是怕他们出事儿,更希望他们作为张家的长房长子长孙能回家来,帮助自己撑起这个家。 在张义忠出去拉大车的这段日子里,在自己的这个小院儿里,张老爷子常常有一种孤军作战的感觉。儿子、闺女和媳妇们,对他有软有硬,左右夹攻,让他的心很不安稳。他这个家,这个用他几十年心血一点儿一点儿堆积起来的小窝,头一次出现了危机感。为了把这个家维系住,为了使他的小院儿不在庄稼人的心中黯然失色,失去和睦的表象,这一个多月来,他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几乎使了浑身解数,已经处在了身心疲惫的境地。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多么需要这个多年来,一直都听他的话,默默为这个家奉献着自己青春的大儿子啊!张义忠,是他众多子女中,最让他称心的。虽说他娶的婆娘不咋地。但这孩子,无论从长相上还是脾气上都和他相通相像。他对自己,可谓是言听计从,知冷知热,是高崖村里公认的有名的孝子。 因此,他一回来,张老爷子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他决定要在困境中奋起,借助大儿子,重新把这个家整顿起来,重新把自己的绝对权威树立起来。 “起来,都先起来再说。”张老爷子把大郎手中的银子一推,招呼他们爷俩上炕坐了。 “银子是你们辛苦挣的,爷不要。能平安回家就好,能过年的功夫去趟得月楼,你们能平安回来,人家出了不少的力。”张老爷子点起了旱烟袋,啪嗒啪嗒的抽。 张义忠道:“这个你老不说,我都得去一趟。要是没有周掌柜的,咱们爷俩过年都回不来,有一部份人都继续往京城那边去了。我们到了青州府送完了粮草,就被县衙里一位官爷照顾着回来了。唉,现在想起来,都是一阵后怕。” 大郎点头,“爷,你不知道,和咱爹一起去的几个叔伯都没回来,只有咱爹和我回来了。” 张老爷子抽烟的动作一滞,“这么说,这真的是要打起来了?” 张义忠叹了一口气,“这还用问吗?我瞧着几位官爷嘴上都起了大燎泡了。好在,还殃及不到咱们府城。暂时还无事。” 张老爷子抽了几口烟,“我是瞧明白了,咱们就老实地种田哪也别去。什么县城府城的,好赖咱都别去沾边儿。啥也比不上命要紧。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和四娘说说,她的心不能太大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光景,不太平啊,啥也别干了。” 赵氏在灶间忙乎做饭,不时的伸长脖子往院门口看,对元娘道:“你娘咋还不回呢?” 正说着,二娘与何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了院子。 “大嫂,你腿脚快点啊,大哥都已经去上房了。”赵氏笑眯眯地倚着门框喊道。 “嗳,来了来了。”何氏知道自家男人回来了,一扫往日脸上的愁云,眉开眼笑地进了屋子。可这笑脸,在看到自家男人和儿子的一瞬,就一下子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他们,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张义忠皱眉,“瞧你的样子,哭丧着脸干啥?不想咱们回来,咱们就走。” 何氏脸上的表情又变成笑脸,又哭又笑地。 张老爷子不见待她的样子,觉得她不庄重,“傻笑啥,你快去灶间帮老二媳妇做饭。眼瞧着晌午了,动作快点。” 又对二娘道:“去看你二叔把酒买回来没?再去寻寻你三叔,都把人给我喊回来!” 张老爷子一一地给分配了任务,那神气,不亚于一个执掌兵马的大元帅。 何氏痛痛快快地应了,她用手理了理鬓发,深深地看了一眼张义忠,跟着过去灶间做饭去了。张义忠一回来,她的心病一下子就好了。 腊月二十三以后,张家就已经把年货都准备好了。家里头肉、鱼、蛋、粉条儿、粗细粮一应俱全。 何氏紧挑着张义忠爱吃的几样炒了菜,不一会儿,酒菜全都上了桌儿。 张老爷子在三个儿子当中一坐,又唤来在家的二郎与大郎两个孙子,几个人凑在一起,名为摆酒接风,实际上呢,却是这个三代同堂之家的一次会谈。 张老爷子连喝了几口闷酒,眼睛红起来了,这时他才说话,“唉,老大啊,你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啊。从小到大,这次算是走的日子最长的一次了。爹在这段日子里是当的十年过的,不是你爹我说瞎话,这次你回来,能看到还是一个完整的家,不易啊!” 他说着,拿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张义勇,两束愤怒地光,从他那古井般的眼睛射了出来。张义勇耐不住他这目光,用手扶了额头,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你不愿意听?”张老爷子用筷子使劲敲了一下桌子,冲着张义勇厉声问道。 张义勇慌忙抬起头,睁开了眼。 张老爷子指着,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说你这近一年的光景里提了几次分家?实话对你说,我给你数着呢,不多不少大大小小地加一起五回了,而且一次更比一回凶!” 说到这儿,他一扬脖儿,猛地喝了一盅酒。这盅酒下肚后,他说话的调门儿更高了。 ------------ 第114章 教训 “老话说,不怕虎生三只眼,只怕人心怀两样。你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想夺权,想霸产,想在这个小院儿里立个棍棍。我问你,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肺?你羞不羞?你臊不臊?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娘?还是对得起我?” 在他这喋喋不休的气势下,张义勇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脑袋慢慢地耷拉下来。 这时,张老爷子的眼睛把几个儿孙扫视了一遍,发现除张义光外,几个人都放下筷子听他说话,只有张义光,这个让他心疼又感到无奈的老三,仍然毫无介意,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接着大酒,一口连一口地吃着菜。这使他很恼火。他伸出手,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他的筷子,放开嗓门大吼了一声:“你咋这么不要脸?!” 这一嗓子把张义光吓得一哆嗦,他跟经里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啥,一个劲儿地朝张老爷子翻着白眼儿。 张老爷子抓住这一时机,及时地把锋芒转向张义光。他啪地一声,把夺过来的筷子摔在桌子上。那些菜盘子,叫他给震得老高。杯中的酒,也溅出来不少。张义光一看到酒洒了出来,赶忙弓下腰去,把嘴贴到桌子上,吱溜吱溜地吸那些溅出来的酒。 “混帐东西!”老爷子一瞅他那模样,更来气了,声色俱厉地骂道:“你瞧你,像个啥样?恨不能整天泡在酒缸里!在家里头,你油瓶倒了都不扶,可偏偏是个懒驴上磨屎尿多的主儿!你每天除了到点吃了喝。喝了睡,睡够了起来打媳妇,还能干啥?宋玉配你,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你不但不感恩带德的,还要抬手打,张口骂,逼得人家和你合离!”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颇有些黯然神伤,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常言道,夫妻和气金不换,妯娌和气家不散。可你呢,你是咋对人家宋玉的?” 张义光与张义勇不同,老爷子越是骂他。他越不生气,早就被老爷子骂皮实了。他不仅不生气,还一个劲儿的嘿嘿直笑。 张老爷子皱着眉头瞅着他,一直真瞅了好半天。他似乎还有不少话要说,可一瞧老三那副鬼样子,又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义光溜下了地。随便用脚一勾,就把鞋穿上了,然后,双手捂着肚子,嘻皮笑脸的说:“爹,我憋泡尿!” 他没等张老爷子答话,就一伸手,端过张义忠眼前的酒杯同,吱地儿一声干了。然后,扭过身子。连跑带颠地走了。他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张老爷子把眼珠子都给气红了,脑门儿上的汗珠子也更多了。 张玉凤端了一盆酸菜汤进了屋,见老爷子发火,满脑袋流汗,就从怀里掏出帕子,“爹!”她轻轻地唤了地怕,把帕子递了过去。 可是。张老爷子却猛地一扬手,把那帕子打落在炕上,他愤愤地说:“不,不。我不是你爹。你寻找觅活的时候,你就不是我闺女了。” 张玉凤一听,脸色难看地极了。 “你为脸子,给谁看呢?”张老爷子心中的余怒正在无处渲泄,见张玉凤把脸沉下来,立刻冲她发起火来。“你说说看,我哪儿说的不对?你一心想嫁给那个走街窜巷的二溜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找老二一家帮你说话,也没有用。过了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嫁人。那刘成,比二溜子强多了!” 张玉凤见张老爷子提到二房,就拿眼睛斜张义勇。张义勇正低头郁闷呢,也没瞧见她这一瞪眼。张玉凤心里恼火,就转过脸去,对张老爷子说道:“爹,你以后说话别那么难听。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都应下嫁给那罗锅子,你还有啥不满意的?!你不让我叫你爹,你说这话对得起我死去的娘吗?” “你说我咋就不对起你娘?你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个不是紧供着你用?你瞧瞧你大哥,他哪样也比不上你们这几个小崽子。他却是咱们老张家最有功劳的人。”张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咱们老张家世代耕种,老实做人,你瞧瞧你们三个玩意儿,闹分家的,打媳妇娶小妾的,投河不嫁人的。都他妈的不是好东西。” 他那红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张玉凤的脸,仿佛生怕他像老三一样悄悄溜走似的。这样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又颇为动容地说:“凤儿啊,你干啥事不能钻那牛角尖。啥人啥命都是老天爷定的。你拗不过命去!刘成就是身上有点疾,别的都好。那顺子是个二溜子,配不上你。你就早点死了心,别在心里盘算那点子营生。” “我盘算啥了?”张玉凤红着眼睛顶嘴。 “你是我生的崽子,我还不知道你?!你一向掐尖逞强惯了,你心里想的啥我能不知道?”张老爷梗着脖子嚷道,“我问你,下大雪的那天夜里,你干啥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看向张玉凤都有几分意味不明,张玉凤张着嘴,直勾勾地瞧着张老爷子,“我……我……” 那天晚上她跑去给顺子送袍子,可她是趁着老爷子喝多了,翻的院后墙走的啊。 “哼,说不出来了吧。”张老爷子冷哼了几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凤儿,你死了心吧。回去和你两个嫂子好好准备嫁妆,再有两月你就出门子了。别再让爹心里不痛快了。” 既然张老爷子把话都挑的这么明白了,张玉凤还想一搏,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她看向张义勇,“二哥,你也这么想的?” 张义勇抬起头,看看张老爷子,又看了看张玉凤,嘴像贴了封条似的,连张都不敢张一下。 张玉凤急了,刚想说他几句,就见张老爷子大手一挥:“你问你二哥干啥?他这个熊蛋玩意儿问了有啥用?要问,你就问你大哥。将来我西去,这个家是你大哥来当的。是谁是非,你以后都得问他!” 问大哥?张玉凤把嘴一撇,脸一扭,谁不知道老大与爹最亲近,啥都听爹的话啊。问也是白问。 张老爷子发了这么久的脾气,把张义勇,张义光,张玉凤挨个儿地训骂了一遍,心中的积聚了许久的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他的嘴也干了,舌也燥了。于是,他想让一直没有吭声的大儿子张义忠,替他再教训一下这几个反骨的逆子们。 张玉凤把脸扭过的功夫,张义勇也将头埋得更低了。 张老爷子一看,本来下去的火又挑了起来,他拿筷子用力地敲着桌子,吼道:“你们两个把脸给我转过来,把头给我抬起来!” 兄妹两人无可奈何地把脸面前张义忠,目光冷冷地,在他刚回家的那股子热乎劲儿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义忠笑了笑,把眼睛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转向了张老爷子。他略犹豫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说道:“爹,这回我出去,到县城里这么一转。也长了不少见识。其实,大户人家分房立户单过的也有。还有那娇小姐,要是不乐意的婚事,心疼她的爹娘也不会勉强。要我说,他们两个爱咋样就咋样。将来过好过坏的,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你说啥?!”张老爷子怔住了。张义忠的话,让他颇感意外。 张义勇、张玉凤的眼神顿时活跃了起来。 “爹呀!”张义忠又道,“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别总是自己找气生,总发脾气,既伤身子,又伤和气。当然,开口就训人、骂人就更不好了。县城里的人说话可中听了,斯斯文文。爹,你说呢?” 张义忠的话,都是笑吟吟地说的。但是,每一句,每一字,都像锥子似地扎在张老爷子的心上。 他的心疼了,痛了,滴血了。 他真的不能相信,这些话竟然出自张义忠之口! 这还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儿子吗? 他这才出去一个多月,怎么就变了? 张老爷子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他。他仿佛觉得,这个最孝顺、最称心的儿子,也变坏了,显得陌生了。 他那张多皱的老脸,顿时像一块僵冷的石头。 “爹,你老生气了?”张义忠没有畏惧,反而亲切地为他倒了一杯酒。 张老爷子没有理他。 他直接往后一仰,倒在了被垛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张义忠怎么喊他,怎么劝他、他都不搭腔。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屋子里静悄悄地,他才喟然发出一声长叹:“唉……” 他原想着老大回来,能帮他把这个撑起来,却没想到他也变了。 一切都在变,变得让他无法掌控。 他的眼前缭乱起来,张义勇那耷拉着头和张义光那陀红酒色的脸,还有那张玉凤那心如磐石的妄想……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 “想干啥就啥?想分家就分?想和谁好就和谁好?”张老爷子愤愤地低骂道,“老子当年都没这么活过,他妈的你们凭啥想咋就咋样!” 他的眼前浮现出宋王氏年轻的模样,使他的心一沉。如果当年,能想咋样就咋样的话,那该有多好。 ------------ 第115章 过年(1) 这一夜,张老爷子几乎没合过眼,尽趟在炕上想心事儿。早起来的时候,他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圈,胡子也长长了,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张玉凤起来后发现他没睡好,心有愧意,小声地劝道:“爹,你回去歇着吧。” 今儿是大年三十了。他咋能歇着呢。他冷眼瞧了眼张玉凤,到底是年轻,亦或是人家心里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张玉凤睡得很好,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他叹口气,背着手,走出了上房。 过年了,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得跟着操心。这么多年了,要想放手是不可能的。几个媳妇,没有一个能让他真正放心来。他恨不能再生出两只手来。 在这个小院儿里,他习惯了指挥一切,过问一切。即使是针眼大小的事情,他也要一一去安排,甚至亲自动手去做。家里的活计,别人不干他不高兴,别人干了,他又不放心。他这副心性,谁拿他也没辄。 他从东屋出来走西屋,从西屋出来走二房、三房,一点也没闲着。当他直进灶间的时候,看到何氏正用花布包了头,拿着鸡毛掸子掸灶间墙上的灰,就忙喊道:“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别弄得灰尘满屋的!” 他说完,就把鸡毛掸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扫。何氏在旁边没事儿干,一转身,想到外头去干别的活儿,却又被他喊住了:“你要上哪儿?” “爹,我去簸点瓜子。等来客好上盘。” “一会儿我去簸吧!” “那……爹,我干啥?” “上东山岭去吧。”张老爷子说。这时,他想起何氏的爹了,他的那个老兄弟。他要何氏去给他爹上坟去。 何氏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上坟的东西去了。 何氏出屋没多大功夫,张老爷子回到自己屋里,取出一些上坟用的东西。张老太太的坟也在东山岭上,岭上有一道藏龙沟,过了沟上了山的脊背。她的坟就在那里。在过年的时候。张老爷子终于想起她来了。 何氏正收拾呢,张老爷子已经先她一步上了山。何氏挎着小篮子,匆匆地出了小院儿,她踏着积雪,独自一人,上了东山岭,去给她爹娘上坟。 她本想让张义忠跟着他一起去,但看到他和孩子们忙着贴窗纸,挂红灯笼的,就没敢吱声。 她想。自家男人回来了,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能再要求他为自己做些什么。上坟啥的她自己也能去。到时,到了坟前和爹娘解释解释,为她男人说几句好话,她爹娘一定泉下有知,体谅他的。 皑皑的积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山岭是白的,坟也是白的。在白雪的覆盖下溶为了一体。不细心。就分不出哪是雪,哪是坟。 何氏站在爹娘的坟前,心里很难受。她慢慢地跪了下去,在雪地上摆好了供品,然后用火折子点了一叠子的黄裱纸。她盯着那些纸,看它们一张一张地燃烧,化为灰烟,袅袅地向四处飘散。在这火中,在这烟中。她又依稀看到爹和娘。一声声,轻柔地喊着她的名字,将她抱自己他们的怀里,心酸地看着她半白的头发,发自内心的心疼她…… 这时,何氏哭了,哭得很伤心。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像爹娘那般疼爱她了。不管她做了多么莽撞的事情,说了什么不中听话,都不会被骂,被罚。自家男人虽好,但他与公婆是一条心,她也没少受委屈。 何氏跪在雪地上,“爹啊”“娘啊”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听得山间的出来觅食的鸟雀都惊飞了。 就在她哭的时候,从她的身后,传来了吱呀支呀的踏雪声。 她一扭头,迷蒙的泪眼,看见了一双脚。她顺着这双脚看上去,原来是张义忠来到了她的身边。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但那里的泪,却仍然止不住的往下淌。 “别哭了,啊!”张义忠轻声劝道,同时伸出他那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抹去她那眼角的泪。 何氏抬起头,望着他。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对她的呵斥,习惯了他对她的吼叫。对于这一切,她习惯了。她可以默默地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委屈。可是,他的这一声轻轻地劝慰,他的这一次笨拙的体贴,却使她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冲破,流经四肢百骸,使她承受不住。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一串串地往外淌,比刚才哭得更厉害了。 “你别哭了,行不行?!” 张义忠吼了一声,眼睛也瞪了起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别看他对她平时横眉立目的,但她一哭,他的心就慌了。 何氏吓得一哆嗦,慌忙用袖口去试脸上的泪水。对于她来说,他就是天,他的每一句话,她都不能违逆。虽说,她时常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许多话,做了许多事,这些仅与她的本性有关。 他这一吼,她就立刻不哭了,站在那儿,怯怯地望着他。 这模样,使张义忠很懊恼。在他得知,她因为担心自己而得了一场大病后,没由来的感到窝心。想到她嫁过来之后,没少吃苦受累,挨饿受穷……他是一个爷们,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她。但碍着长辈的面儿,有时又不得不对她发火,耍脾气。 他用拳头连连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呢,略带歉意地一笑,又朝前走了几步,轻轰动拍着她的后背说:“唉,别哭了,别哭了。山岭上风大,天又这么冷,别吹坏了脸皮儿,啊?”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他忙伸出手,把她轻轻地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她伏在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空旷的雪地上,只有他们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只雪雀,在不远处的小树林子里叫了几声,叫声很脆,很好听。 过年,在庄户人家看来,是个十分郑重的日子。在他们的心里,真正的过节是有数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五月初五端午节,八月十五中秋节,再有,就是过年了。 庄户人家过年,过得特别长,说道讲究也极多。从腊月二十三,便进了小年,直到出正月,都算过年。这中间,不仅三十、初一、初三、初五这几个日子都有讲究,而且还夹着正月十五元宵节和初七、十七、二十七这几个“人七”日子。等把这些都过完了,二月初二,龙抬头又到了。在龙抬头的这一天,要吃猪头。猪头一进肚儿,二、三百斤的年猪就吃光了。这时候,年才算正式过完。整整一个月多啊! 在这一个月多里,吃喝多,热闹也多。但是,吃得最丰盛、喝得最痛快、玩得最热闹的还是要数年三十的晚上。且不说人们在这一晚上如何守岁,单单是女人们在炕头上准备午夜那顿迎新饺子的气氛,就足以使你不吃不喝先醉三分。 在东、西两岭一带,年三十这天,一般都吃两顿饭。 青州府地处大周朝的北面,冬天天头短,不到申时就天就黑了。 宋家一家人吃完了晚饭,外面的天光还大亮着。宋王氏在剁肉馅,准备午夜时分的那顿饺子。 宋氏将炕火烧得热热地,将大木盆放在炕上,里面倒了热水,帮张四娘洗了一个澡。 自打张四娘穿越过来之后,洗澡的事情都是由宋氏或元娘帮她洗的。一开始她还满不自在,后来确实因着眼睛看不到不得不放弃了自已洗澡的念头。 近半年来,因着吃得饱饭了,张四娘的身子多长了一些肉,就连胸部也开始悄悄地发育了。 “娘,你长得啥样?”张四娘一想到自己有希望见到天日,便对生活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宋氏把她的头发用帕子包好,因头有伤还没好,所以不能沾水。 “我能长啥样,一个鼻子两只眼,就那样呗!”宋氏笑道,她还不知道四娘的眼睛有复明的希望。张四娘与刘成说好,不到那一天,决不说出来。免得让宋氏她们失望。 张四娘笑笑,确实自己问的问题也没啥水平,“娘,那我长得好看不?” 宋氏用水淋淋的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从来没问过我这个。现在问了,是不是有啥子想法了?” 张四娘厚着脸皮道:“可不,我得知道我长得啥样,将来能配哪样的人?” 宋氏一怔,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小小年纪,还真敢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话。后又一想,这孩子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说话办事就像个大人似的,又释然了,“四娘,你放心。我这女婿进门,首先得入得了我和你姥娘的眼,不好看的,心地不善的,娘都不能给你选。当然,他要是有一点嫌你的话,娘更不能要他当女婿了。” 宋氏的眼前浮现了石头的高大、英俊的模样,如果他对四娘是真心的,不仅仅是把她妹子,这人倒是上上之选。 ------------ 第116章 过年(2) 宋氏刚把洗澡水倒了,何氏就进了院子。 “哟,给四娘洗澡呐?”何氏红光满面地与宋氏打了招呼。 宋氏叫了一声大嫂,将人让进了屋子里。 “……你问大哥没?”宋氏端出茶点出来招待何氏。 何氏捏起一块糕,放进嘴里,赞道:“还得是镇上的糕点铺子做的好吃……我能不问吗?昨晚他进屋后我就问了。当家的是不认识那孩子,大郎认识。但他们都没见过大山,连顺子、王二也没看着。想必,不是去押粮草了。” 如果没去押粮草,那这事儿可就真的大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唉,宋氏听了,直叹气。 这年就别想着好好过了。 “她们没来?”何氏指的是王二家的。 宋氏苦笑,“咋能不来呢……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咱欠着人家的情。” 何氏跟着叹气,见张四娘不声不响地坐在炕头,不吱声,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压低的声音,拉宋氏到了门边,“爹让我过来的,你和四娘今天都回去过年。” 宋氏看了眼四娘,摇头,“我就不过去了……都已经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也没理由再去了。你回去就跟爹说,四娘的头上有伤,动不得。别的就不用多说了,免得他老人家多想,大过年的别让他心里不痛快。” 何氏来时就知道宋氏会拒绝。但她不能告诉张老爷子,三房的两口子已经合离的事情。到这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点头,犹豫着道:“弟妹,你要是想回头,大嫂这里有法子。你还能进得了这个门,你……” 宋氏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好不容易出来了,哪能还想进那个门呢?” 何氏跟着叹气。与她略略地说了几句话。又去灶间与宋王氏闲聊了几句,便回去了。 “娘,过了年,我还是往镇上去趟吧。周掌柜的人脉广,兴许能找到呢。”张四娘在听到何氏的话后,忧心忡忡。 宋氏点头,“破五之后,还是我去吧。” 破五之前不能出远门,会不吉利。 宋氏听到院门响动,“大山娘来了。你别板着脸啊。和英子一起好好玩。” 其实,并不是张四娘反感。而是她与英子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宋王氏将两人送进屋子,又拿了些糖块、瓜子、花生地摆满了一盘子,招呼两人上炕头坐着。 “英子姐,你来坐我这儿吧。这儿暖和。”张四娘把屁股挪了挪,示意英子坐在她身边。 可英子呢,理也不理她,脱鞋上炕在她的对面坐了。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吃。一边吃还一边让宋氏给她倒水喝。 张四娘很不喜英子支使宋氏干活,咋地都是她长辈,咋能像支使奴才似的支使人呢。 张四娘忙拦了宋氏道:“娘,你别动。你快帮我看看头,我头痛。” 宋氏信以为真,忙放下茶壶,去看张四娘的伤口,见伤口四周仍旧红肿,并无恶化之症。略放下心来。大山娘近来与张四娘接触久了,深知这丫头心计多,不好对付。 不忍心看到英子吃点心噎到,就下地给她倒水去了。 张四娘一直紧握着宋氏的手,不让她走,一个劲儿的说东扯西。最后,宋氏总算明白了张四娘的心思,这孩子啊,太精怪了。 从灶间倒了水出来的大山娘无意间看到院门口一个身影在晃动,见她看过去,一下子又没了影儿。 她进屋和宋氏说了,瞧着那人像她公爹张老爷子。 宋氏赶忙穿了件棉夹袄,匆匆往院门口去,“玉儿,你干啥去?”宋王氏剁好馅,擦着手从灶间出来。 “啊,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宋氏回身关上好院门,四处张望一下,便看到了站在吊水桥头的张老爷子。 “爹,你老咋来了呢。这天头怪冷的,你快跟咱进屋里坐坐。” 张老爷子摆摆手,“我不过去,我就过来看看。” 他的眼睛越过宋氏望向那间小茅屋,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略犹豫了一下,才咳了一声,又继续道:“玉儿啊,爹把送子娘娘的牌位给你准备好了,等你有空儿了,你就回去烧炷香,嗑几个头。你这辈子不能生孩子,爹不怪你。可乡亲们会瞧不起你,也会背后说闲话。再者,老三外头的……唉,你就向送子娘娘求个孩子吧,准能把他们的嘴堵住了。咱们老张家也能兴旺了,你说,中不?” 张老爷子的语气很和缓,完全是推心置腹,言真意切,还有一丝丝恳求的意味,完全没有埋怨宋氏的意思。 宋氏完全明白张老爷子的用心,这位老人家啊,虽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但凭心讲,他对她还是不错的。今天是年三十儿,她不想让老人伤心,真相她不敢告诉他。 “嗯,”宋氏看着老爷子那张多皱的脸和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爹……我,……我听你的。” “好,听我的就好。”张老爷子笑了一下,用手连连摩挲了几下花白的头发,然后,撩开棉袍子外套的夹袄,从贴身的内衣兜里摸出了两个用帕子包着的小布包。他把这两个小布包平摊在手心上,向宋氏伸了过去,“玉儿啊,这是二两银子,我分着装的。一个给四娘,一个给你娘。四娘就不说了,她是我孙女儿,你娘……她一个顶门过日子不易呀。你们暂时在那里住着就多帮衬着她点。过年了,她爱吃啥就给她买点啥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很喑哑,神色也渐渐地黯然起来。 “这……”宋氏慌忙往后退了一步,把两只手背在后头,连连摇头,“爹,不用了,不用了。四娘帮着把作坊开起来了,我娘,她,日子已经好起来了。她吃穿都不缺了。真的,不缺了!” 宋家开作坊的事情这附近的村人都知道,自然他也是知道的。 “唉,拿着吧。”张老爷子说,眼睛却盯着那间小茅屋的屋角,“她开着作坊也要周转不是?她能有几个钱儿?你娘苦了一辈子了,不能让她再为过日子难心啦。给,你听话!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四娘和你娘的。快拿着吧。” 宋氏仍然不接。 张老爷子没办法,就把小布包丢在了她脚跟前儿。可是,恰好就在这个时候,赵氏挎着篮筐从吊水桥走过,她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张老爷子很尴尬,他瞅了一眼赵氏,也没说话,把手往后头一背,又连连咳嗽了几声,然后呢,就佝偻着身子走了。 他一走,赵氏就忙走了几步来到宋氏面前,“我娘馋你家的辣白菜了。这临赶着过年,她吃了顿荤胃就不好,我帮她买点回去。” 她说“买”字的时候,用了很重的语气。 宋氏哪能让她掏钱买呢,“买啥啊,走吧,上我家拿去。家里还有一些呢。” 赵氏就笑着点头,脚就又往走了几步,好巧不巧地踩在了那两个布包上,“哎哟,弟妹,你这掉的是啥玩意儿啊,咋不捡起来呢。” 说着,她就弓下身,把那两个布包捡了起来。 宋氏见她把布包捡了起来,心里就有些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这个局面。 要知道,过年的时候老爷子给孙辈的押岁钱绝不会有一两银子的。 何况,这是二两呢。 赵氏捡起来,淡淡地一笑,“真咯脚,这是啥啊?”说完,仿佛漫不经心地把它打了开来。 宋氏的脸红了,红得像深秋的大萝卜。但是,她很快就镇静下来,也像赵氏那般淡淡地一笑,丝毫也不掩饰地说:“二嫂,这是二两银子,是爹刚才送来的。是给四娘和我娘的,我不要,他非要给我。我心里……” “唉,你呀!”赵氏没等她说完话,就拍了她肩膀一下,“爹给你的,你就要呗!咱家婶子守寡多年,也不容易!四娘前段日子又临了难,还得请郎中看病。到处不得用钱啊。给你们二两银子,我和大嫂还能攀咬你啊?别说咱们是亲戚,就算是合离了,但情份还在不是?要我说啊,你也别多心,这银子该给谁就给谁。如果你怕大嫂对这事儿有意见,我给你保密。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 她一口气说完,就把那银子往宋氏手里一塞,“走吧,我还得早点把辣白菜送我娘家呢,再晚了就误了接神了。” 赵氏这几句连珠炮似的,说得干脆利落极了。那语气,亲近得如双生姊妹似的。若不是夏天里发生的那些个事情,宋氏简直就要以为赵氏本就是个慈善的人了。 她越是这么说,宋氏的心里越低沉。 好不容易等赵氏走了,宋氏手里拿着这二两银子有如烫手山芋般。 赵氏刚从宋家小院里出来,脸上的笑模样就悠然而失了。倾刻变得狰狞起来。 公爹给了宋氏银子,他肯定还不知道老三合离书已签的事情,可恨那宋氏却恬不知耻地接了那银子。呸,狐狸精、贱坯子! 赵氏的狠狠地骂道,她的心里不痛快极了。 ------------ 第117章 过年(3) 赵氏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没有心思去送辣白菜,就匆匆往灶间里去,她想这件事给何氏说说。可是,她一进屋,就看到了元娘、二娘都在。她们俩正蹲在灶膛口,帮着何氏烧火,一边烧,还一边嘻嘻哈哈地连说带笑。她心里烦透了,就和颜悦色地说:“元娘、二娘,你们俩个回去歇着,这灶火我来烧。” “不了,二婶,你去歇着吧。我们不累。”元娘抬起头,笑吟吟地回答。 “来,还是我来吧。灶火熏人,你们都穿着新衣裙呢,别弄脏了。”赵氏用力将二娘拉了起来,“明天梁子就过来了,你和你姐两个别弄得灰头土脸的,快回去吧。” 她蹲下去,见元娘和二娘仍然没有走的意思,就微嗔道:“你们两个真是的,让你们当回千金小姐还不习惯了?快回去,要干活的话,就去上房给你爷擦桌子抹灰去。” “行!”元娘心中一动,见赵氏这么积极,怕是有话要对娘说,所以才撵她们姐妹走,便应了一声,拉了二娘走了。 赵氏一见她们终于被自己给支走了,就走过去,把门带严,然后蹲在灶膛口,对在锅台上蒸粘豆包的何氏轻声道:“大嫂,我告诉你个事儿。” “啥事?”何氏俯下身,把脑袋歪过来。 “我告诉你,你当谁也别是说是我说的。” “行。” “刚才……”赵氏说出这两个字,就停下了。屋里本来再没别的人,但她还是小心地环顾左右,然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刚才爹给了老三媳妇二两银子,我亲眼所见。她说,是给她娘和四娘的过年的。可是,到底给谁,谁知道呢!” “叫我看,玉儿不会说瞎话。”何氏宽厚地说,“她娘寡居多年。孤苦伶仃的。给点儿就给点儿吧!” 赵氏一听,斜了她一眼,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咋知道那宋玉不会说瞎话?” 此时把老三媳妇变成了宋玉来称呼。 “嗨,”何氏一边轻轻地掀开看锅里的粘豆包,一边说:“你,你,她,都是一样的媳妇。爹哪能单给她钱呢!如今家里也宽裕了,你们两房人做糖蒜买卖。手头也有银子。依我看,爹不能偏心。” “那谁知道!”赵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对何氏,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在这村子里,公爹偏心的也不是没有啊!” “哎哟哟,大过年的,你可别瞎说话。” “你咋知道是瞎说?” “我咋知道?就凭咱爹不是那样的人。” 赵氏又沉默了,往灶膛里塞了两把柴禾。才慢腾腾地说:“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不公。就算是真给宋玉她娘吧,凭什么单单给她呢?她的娘是娘,别人的娘就不是娘了?” “二弟妹,叫我说,这事儿就算了吧。爹是一家之主,给谁不给谁,让他定。给咱呢,咱就要;不给咱呢。咱也别争。你说呢?” “不争?”赵氏冲何氏轻蔑地一笑,“你争不争的我不管,反正我得争。我这个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儿都不属,专属蜜蜂。不招我,不若我,咱啥话儿也没有,不仅可以整天东奔西跑,还可以造出点子蜜来。但是,招我,惹我,我不干!谁招我,谁惹我,我就蛰谁。我要让他知道知道,老娘身上还有根刺儿呢!” 赵氏是动了真气儿,脸都变色了,胸脯儿一起一伏地。 “哎呀,我说还真生气了啊?”何氏将蒸好的豆包一个个捡出来,边劝她:“大过年的,为这么点儿事就生气,何必呢?” 可是,任凭她怎么劝,赵氏也不吭声。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灶膛里填柴禾。她吹得那黑烟呼呼地往外冒,把何氏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就在西山村的宋家吃完晚饭没多久后天就黑下来了,高崖村的张家开始准备晚饭了。 就在这时,在树上挂完鞭炮的张义光带着一身光鲜的刘寡妇与刘灵儿出现在了小院子里。 原本热热闹闹的准备吃饭的张家人,顿时没了声响。 饭前要放一挂鞭,这是老传统。 张老爷子拿着细香正准备着把鞭点着响,见到那母女两人,便把香头倒插在雪堆里。 眼睛死死地盯住张义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爹,刘氏也是咱们张家的人。就算你不认她,也不能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爹,今晚是吃的团圆饭,你老就发发慈悲,让她们进来吃顿饭吧。要不然,他们冷锅冷灶的,日子也难。”张义光在刘寡妇甚显威武男子气概,说起话来,虽底气不足,但勇气可嘉。 刘寡妇走上前来,拽着刘灵儿一起给老爷子跪下,不停地嗑头,嘴里也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嗑着头。额头上沾的都是雪珠子。 张义光心疼极了,一把抱住刘氏,“你在干嘛?不要命了?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咱们的孩子想啊?!” 张老爷子闭了闭眼,转身进了屋子。 张义忠跟着进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出来,对着张义光说道:“老三,你让她们进来吧。” 这肯定是老爷子同意了,要不然张义忠也不会开这个口。 刘寡妇一脸喜色,拉了刘灵儿起来。对着张义忠谢了又谢,朝着何氏、赵氏充满善意地笑了笑,便随着张义光进了屋子。 何氏与赵氏的脸色都不好看,她们顶恨这做小的人。但老爷子既然同意了,她们也不敢多嘴。只小心跟着他们的身后进了屋子。 晚饭照例是炕上一桌,地上一桌。 元娘、二娘端了酒菜上桌。 赵氏眼睛一转,就大声嚷嚷道:“元娘、二娘,你们俩个把地扫扫!” 嚷完了,又看了看坐在地上一桌的刘寡妇。 刘寡妇忙抓过扫帚:“我来,这活儿我能干,灵儿,你也过来帮忙扫地。” “唉,你怀着身孕歇着吧,让她们俩个扫呗。”赵氏转过脸,笑眉笑眼地对着刘寡妇,一直等到刘寡妇母女动手扫起来,才心中暗自一东,款步出去了。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是张老爷子说道最多的时候。 大至接神、祭祀、小到吃饭、扫地,都有讲究儿,绝对不许随随便便。就拿扫地一说吧,必须从门口往里扫,而绝对不允许从里往外扫。但凡张家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 何氏刚过门的那年,就因为扫错了地,张老爷子说她破了财,足足有一年没让她看到好脸色儿。 赵氏明知道刘寡妇家不讲究这些,但却偏偏叫她们娘们俩在这个时候扫地。她就是存心要惹张老爷子冒火,同时也是要刘寡妇母女出洋相。 果然,不出赵氏所料,刘寡妇对这些讲究真的就不知道。她拿着扫帚,从里头开始,向外面一下一下地扫了起来。 “爹,桌子都摆好了,你进去看看,行不?”站在上房门口,赵氏朝着西屋喊。 没有听到张老爷子的回答,但却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这是老张家多年的惯例:外头接神的香案怎么布置,屋内的饭桌怎么摆放,都要由他来一一过目。在过年的这些天,他不仅大权独揽,而且连小权也不分散。不这样,他心里就不舒服。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这就在这时,摆完香案的张义光一眼发现了刘寡妇母女在扫地,他抢先一步进了屋,劈手夺过刘寡妇母女手里的扫帚。 张老爷子进来了,张义光赶忙哈下腰,轻挥着扫帚,向里边扫过去。 “哎,那边我都已经扫过了。”刘寡妇一边嚷一边抢过扫帚,“来,这是女人干的活,我来吧。” 张义光推开她的手,就势在她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同时又给她递了个眼色。 刘寡妇怔怔地看着他,不嚷着了,也不夺了。刘灵儿怯怯地躲在她的身后。 张义光的眼睛却始终觑着老爷子。 张老爷子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没有察觉。他走到桌边仔仔细细地巡视了一番,然后呢,也没说话在,只是瞅了一眼张义光,又斜了一眼刘寡妇,便把手一背,出去了。 这时候,张义光才直起腰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你刚才这是咋了?”刘寡妇凑上前去,见他额前布满了细密的汗,从怀里掏出帕子帮他擦试。 张义光苦笑了一下,“你扫的不对,幸好没让咱爹瞧见。” “啥?”刘寡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张义光的话,更加使她陷入迷雾中了。 “你往后再扫地,”张义光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应当从外边往里边扫。” 刘灵儿皱了下眉,插嘴道:“那是为啥,脏东西不得往外扫吗?” 被刘寡妇扯到身后,示意她闭嘴。 张义光并没有介意刘灵儿多嘴,他朝门口瞅了瞅,看准了没人,才又小声地对刘寡妇说了几句。 可是,刘寡妇一句也没有听清。因为外头,张义忠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地爆竹声震耳欲聋,把他的声音遮盖住了。 开始接神了。 ------------ 第118、119、120章 三章合一 ******** 开始接神了。 家家户户的小院里,都笼起了火堆,摆上了,点起了蜡烛和香表纸。院正中央,那写着“太公在此”的灯笼杆儿上,也吊起了五颜六色纸灯笼。在庄户人家的心目中,这接神,乃是十分庄严的盛典,也是过年的头一年高潮。他们争先恐后地把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驱灾除祸的狐黄二仙、保佑发财送财的财神、主宰生养的送子娘娘、掌管煺炊的灶王爷。以及自家的列祖列宗,都请到家里来过年。 也是在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谁也不会甘于人后,都要争着放第一个爆竹,烧第一柱高香,嗑第一个响头,就象生怕动作慢了,各种神灵就不肯光顾似的。所以,头一声爆竹一响,紧接着就会连成一片。那响声,那烟雾,把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渲染起来了,渲染得浓浓的。 接神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们照例要避开。据说,如果女人不避开,神仙就会见怪,老祖宗也会不满。在张老爷子家,规矩大如天,不仅女人们要避开,而且连女童也要避开。何氏与赵氏毕竟是过门多年的媳妇,这个规矩最知道,于是爆竹一响,就带着女儿进了屋子。 元娘听话惯了,可二娘却仍在活动心思。往年,三娘在家的时候,两人总能找到机会,寻着爆竹跑到离家远的荒地里放。今年不同了,三娘没回来过年,四娘又和她娘去了西山村。若论小孩子,就剩下她一个。 她见大郎、二郎都在外面,有离得近的邻居家的孩子也都在外面放爆竹,就有点不乐意。“娘,为啥我大郎哥、二郎哥能放,我不能呢。” 何氏笑道:“谁让生下来就是女娃子。” “女娃子……”二娘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心中黯然,目光茫然地落在窗外正在放爆竹的大郎身上,突然一甩脑袋。脖子一梗,“刘灵儿也是女娃子,那她咋就能在外面呢。” “啥?”赵氏听到话头,忙举目朝门口望去,正看见那刘寡妇与刘灵儿两人,站在东厢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斜倚在外屋门的门框上,一边悠然自得地嗑着瓜子。 赵氏一瞧,脸上又恢复了笑眉笑脸的模样。她转过头,对着也伸长脖子看去的何氏说道:“大嫂,一会儿。咱可就有好戏看了。” 何氏无奈地摇摇头,二娘凑上前去,“二婶,你说有啥好戏看啊?” 赵氏一挑眉,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的样子,“我可不信你不明白。若你真不明白,那就等着瞧好吧。” 二娘嘿嘿一笑,退到元娘旁边,抓了把花生剥了起来。 这时候,外头的鞭炮声更响了。 赵老爷家请的戏班子也开始唱了起戏。一时锣鼓宣天,唱念做打声声漫于耳际,与那爆竹声混在一起,营造出欢快的气氛。 张老爷子虔诚地跪在香案前,冲那被火光和灯笼映得发红的天空,一连叩了三个响头。 然后依次是张义忠、张义勇、张义光、大郎、二郎也都跟着叩了头。 三叩之后便是九拜。 轮到张义勇的时候,张义光往三房里瞧了一眼,想知道刘寡妇怎么样了,一眼瞧见那娘们俩在屋门口朝他笑。这下可把他给急吓了,他悄悄地对她打着手势。让她带孩子回屋去,可刘寡妇哪知道他是啥意思。 就问了一句:“你说啥?” 张义光大急,又对她打着手势,见她们还不明所以,尤其那刘灵儿还往他这边走了几步,他不得不大声喊道:“回去,快点回去!” 张义光这一嗓门喊得其实并不大,但好巧不好巧的,爆竹声这时忽然低了下来,正好显得他那一嗓子声特大。刘灵儿往后跑,张老爷子也回过了头。 他一眼看到从门口转回去的刘寡妇和刘灵儿,顿时气得心里直哆嗦。 他真想从地上蹿起来,冲过去狠狠地臭骂她们一顿,把她们都轰出这个小院儿。可是,在这个时候,当他回顾香案上供奉的那些至高无尚的神仙时,他终于没有让自己发作,把这口气又痛苦地咽了下去,只是冲站在一边发愣地张义光低声喊道:“老三,你给我跪下!” 这一声,虽然很低,却极为严厉,具有一种绝对不允许违抗的力量。 张义光的膝盖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叩拜!”张老爷子又低吼了一声。 张义光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二话不说,赶紧伏地而拜。他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真的惧怕张老爷子,他是为了刘寡妇。他怕把老爷子逼急了,会把刘寡妇娘们俩都给轰出去。因此,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接神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张老爷子默默地走进屋子,心中极不痛快。但是,他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他表现出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涵养。他不愿在这个可以决定一年吉凶的时刻,去自寻晦气! 进了屋子,张老爷子打头,接着一家人按照长幼次序,依次在一盆浸了艾叶的水里抹了把脸,然后就开始团团围坐在一起,吃迎新饭。这时过去一年的最后一顿饭,也是新的一年的头一顿饭,因此家家户户都吃,即使在前些年,常常揭不开锅的时候,这顿饭也没有落下过。 张义光本打算喊待在东厢房里的刘寡妇和刘灵儿过来吃饭。但见张老爷子的脸色不好,都怪刚刚闹的那一出。踌躇间,张老爷子发话,让把饭菜盛出一份来,送到西厢房里头。 意思就是,她们可以在张家吃饭,但不能到上房里来吃。 划清了界限。 张义光送饭过来时,刘寡妇就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了几点眼泪,恳求道:“光哥。孩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将来还得与家里的孩子们好好相处,不如……不如让灵子过去吃顿饭,给你爹嗑个头。老爷子不见待我,也不能恨了孩子啊。” 张义光有些为难,他知道,老爷子若不是冲着她的肚子。刘灵儿根本也进不了张家的门。她姓刘,不姓张。一个外姓的孩子…… 刘寡妇见他迟迟不肯吐口,就哭倒在炕上,寻死觅活的,说张义光根本没把她们娘俩当回事,只占便宜。不是东西。 张义光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待回上房时,身后便跟了刘灵儿。 张老爷子见了,便狠瞪了张义光一眼。可人家孩子既然来了,也不能再往赶。 就让刘灵儿到地上那桌坐席去了。 今年的酒菜十分丰盛。关键是这一年。他们赚了不少银子。桌面上尽摆了些鸡鸭鱼肉满满一桌。只是这四大样菜可以蒸、可以炖、可以煮,却不允许炒。 从年三十儿到初五,张老爷子家从来都不炒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干锅炒,就是炒干锅,会一年吃喝不足,不吉利!” 这一次的四大样菜,比去年做好得。关键是量大,份量足。 张老爷子坐在炕中间,两杯酒下肚儿,把刚才的不快驱散了不少。他一伸手。从崭新的袄袍里掏出几个大红包。两厚两薄。 那厚的两包一个给了大郎,一个给了二郎。这是老张家的根苗,往年都厚给。 今年比去年多加了一百文钱,一个两百文。 给元娘、二娘的各一百文。 三娘不在,由赵氏替她收了。 张老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刘灵儿身上,想了想,又掏了十文钱给了她。 他想,就当是来了一位给他拜年的小客人吧,大年的不能少了这点子礼。 刘灵儿笑着道谢接过,心里却十分不屑。这么点钱,买啥也不够! 元娘收到了红包直接揣进了怀里,二娘则拆开了来看,瞧见是一百文钱,高兴得合不拢嘴。赵氏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马上就想到了那四娘的一两银子。 不禁冷笑了一声,向二娘道:“二娘,还打开看干啥?”她瞪了二娘一眼,“你爷还能偏心眼儿咋地?一家一个红包,钱都是一样的,你数它作什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挺平静的,语气也挺和缓,说完了还冲屋里人都笑了笑。可是,张老爷子的脸却微微红了起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赵氏很有可能看到了给宋氏的那两个红包。 他掩饰地端起了酒杯,喝了一口。 何氏因为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所以在旁边看出了一些端倪。 她把脚从桌子底下伸过去,用脚尖儿轻轻地碰了赵氏一下,意思是不让她达个时候,说三道四的。可是,赵氏哪能听她的话啊,俯下身子,一把抓住何氏的脚,嘿嘿笑着,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说道:“你有话不拿到明面上说,偷偷摸摸地踩我干啥?踩得我怪疼的。” 她在说到“偷偷摸摸”这四个字的时候,格外加重了语气。 一屋子人在听到她这话时,都往桌子底下瞧。那何氏,顿时闹了个满脸绯红。 张义忠很不高兴,一点身为长媳的样子都没有。过年回来的时候,他明显感到老爷子对他的依赖。这让他有一种存在感。这家,早晚会由他来说得算,如果何氏能拿出长媳的威严,岂能管不好?可偏偏她总是这样暗里捅,虽说她不是什么坏心,但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好吗?非得摆那副小家子气!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恨铁不成钢地暗骂了一句,又狠狠地瞪了何氏一眼。 何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声的震慑,赶忙一使劲儿,把脚抽了回去。 家里的人都当笑话一样,哈哈大家了起来。在这笑声中,数刘灵儿的笑声最脆,最响。 张老爷子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不傻,他知道赵氏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 看样子,赵氏已经把她看到的事情说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张义忠在一旁发了话。他看出张老爷子心里不痛快了。他单纯地以为。这又是何氏惹的事让老爷子心烦了。 就道:“来,咱们总比嘻嘻哈哈地了。快点儿吃,吃完了好推牌九。来,咱们兄弟三个,一起敬爹一杯吧。” “中、中!”张义光首先响应。他的两只眼睛已经喝红了,说起话来。舌头也有点打卷儿,“咱……咱……是得敬爹一杯,咱……当儿子的不敬,谁……敬?” “来,咱们爷几个干杯!”张义勇也跟着把杯举了起来。 张老爷子苦笑一下,把杯端起来。默默地盯着那杯中的酒,盯了好半天才说:“好,喝吧。谁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能干也别勉强。唉,爹老了。没用了,连酒也喝不动了……” 张义忠、张义勇、张义光一看他这情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举着杯子僵在那儿。 这时,平时极少出声的二郎举起了酒杯,“爷,有句话叫‘老当益壮’,您老身子还硬朗,儿孙也都孝顺您。何必这样自哀自叹!您不知道村子里有多少人羡慕着咱家呢。这都是您老的功劳啊。来。大郎哥,咱们哥俩也跟着父辈们一起敬爷爷。祝您老福寿绵长!” 二郎说这些话,有水平。在老张家里再没有人能说出来了。 张老爷子欣慰极了,几句话就把老爷子心头上的火浇灭了一大半,他端起了酒杯,一尽而尽,“好好,你们都有心了。” 大郎性子憨厚,不善言辞,只跟着笑了笑。才与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张老爷子抹了把嘴,他从盛鸡的盘子里扒拉出一个圆乎乎的东西,用筷子捅了捅,发现上面还有点几点没拔下来的毛。 这是鸡屁股。 张老爷子是最讨厌吃鸡屁股的。这世上有很多人爱吃鸡屁股,但张老爷子不爱吃,每次炖鸡都会把鸡屁股揪下去,喂虎子。 何氏一直惴惴不安,观察着老爷子的一举一动,忽见他拿着筷子在捅鸡肉,便站了起来,伸长脖子一看,“哎呀,鸡屁股!”她立马扯开嗓门惊叫了一声。 张老爷子把酒杯往桌子上使劲儿一墩,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怎么鸡屁股揪下来,嗯?!”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谁也不说话。 张老爷子咄咄逼人地盯着何氏,“你干活一向毛手毛脚,准是你!” 何氏吓了一个激灵,这鸡不是她炖的,是赵氏。但她不能把实话告诉张老爷子,这大过年的,不管是挨说,都不好。 于是,她在公爹的逼视下,既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却是陪着笑脸道:“爹,过年了,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这盘菜,咱不吃了,撤下去了就是了。不就是一只鸡嘛,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多犯不上啊!” 这时,赵氏也站起了身,笑道:“大嫂说得对。”一边说一边伸手把菜盘子撤了下去,“谁也不能是故意的。明儿个,咱们再重新炖一只,不就得了嘛。爹,你说呢?” “爷,来吃鸭腿。”大郎也以为这是何氏干的事,忙起来分散老爷子注意力,“这鸭子做得好,一点也不腻不膻。” 张老爷子看了看大郎,闷闷地说道:“你们以后做饭可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出来。再有一次……哼!” “知道了!”何氏与赵氏齐声应道。 何氏回到座位,就见那赵氏仍站着,她笑着对张老爷子说道:“爹,你这么样就对了。不该生气的事,就别生气。人家刘灵儿头一回来咱家过年,不知轻重好赖,把扔在碗里的鸡屁股放进了盘子里,她一定是想着人落下的,帮着捡了回去。再说,那鸡屁股……呕!” 她的话还没说完呢,就慌忙跑到门口,背对着屋里人,把手指伸进嘴里,在嗓子眼里搅和了下,然后就真的呕吐了起来。 张老爷子一听鸡屁股不关何氏的事情,也不关赵氏的事情,而是刘灵儿,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皱起来。 再加上赵氏跑到门口这么一呕吐,他更加气火攻心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刘灵儿。 刘灵儿被他盯着实在受不了了,对赵氏喊道:“我以为你是忘记盛进盘子里的,你看我往盘子里放,你咋不告诉我,爷不能吃这东西呢。” 赵氏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委屈状。“你这丫头,我是瞧见你往盘子里放东西,但不知道你放的啥。方才要不是老爷子吃到这个,我还不知道呢。唉,你这小小年纪,气性咋这和大。这屋子里的人也没有人说你啥。” 刘灵儿反被她将了一军,她朝张义光看去,见他早已倒在炕头上睡着了。 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了。 她一跺脚,猛地一转身,就冲出了屋子。 “娘、娘……” 院子里传来了刘灵儿喊叫刘寡妇的声音。 “唉……”张老爷子痛苦地摇摇头。把那只大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然后,又把额头抵靠在桌子上,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赵氏一直盯着东厢房的门口。见刘灵儿哭着进去,刚开始还有点哭声,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也不见那娘们俩个出来。 倒是能沉得住气。 赵氏装着去灶间热汤的功夫,把东厢房里的人看得死死的。 也就在这时,那位刚愎自用的老爷子,才开始意识到他的这个小院儿、这个家、很难再维系下去了。 他的全部身心,都被一种名为“痛苦”的感情占据了。 “爹。你别生气了。”张义忠凑到他的身边小声的劝道。 “爹,别生气。” “爷,您老别生气了。” 大家伙也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跟着劝。 可是,张老爷子不仅没有抬起头来,而且两肩还开始不停地搐动。他哭了,渐渐地哭出声来了。 何氏的心里很慌乱,也很恐惧。 公爹这么一哭,使她产生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她趁着大家都在劝老爷子的时候,悄悄地出了屋。小院子里,静悄悄的;村子里。也静悄悄的。 唱戏的没有了,鞭炮声也没有了,大人、孩子们的笑声也没了――人们都在屋子吃饭、玩闹、再晚一点,就要守岁了。 北风或轻或重的刮过,风势不大也不小。却是冷的厉害,吹在脸上生生的疼,就连那屋檐下挂着的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也冻得不安地摇曳着。 从远处,从那灯火与星星相接的地方,不时有几声狗叫声传来,使这夜更加深沉,更为沉寂了。 何氏使劲咳嗽了几声,为自己壮了壮胆,然后急匆匆地进了那贴着“日进斗金”的米仓子。她在狐黄二仙的牌位前,虔诚地上了三柱高香,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声祈求道:“仙人在上,你们可得保佑我爹、大郎还有我们全家平安无事啊……” 她这声音,很真诚,也很凄楚,站在小院里都听得到。 张玉凤把耳房的门紧紧地关上。她不愿意听,也不愿意参与家里的事情。 与其说她对这个家失望,不如说她对张老爷子失望,对几个哥哥失望。没有人一个能帮她。 就连那顿晚饭,她也没过去吃,推说自己头痛,在菜盘子里捡了几道爱吃的放进自己的碗里,就着一碗浓浓的鸡汤,热乎乎地吃了一顿饭。 她听到了老爷子的骂声,也听到了院子里何氏的祈求声……但她不仅没有露面,反而十分厌烦。 “哎哟,大兄弟你来了。快进屋坐。”何氏抹了把脸上的泪,听到院门的动静,出了米仓子便看到了刘成。 刘成笑着向她问了声好,由她引进了上房。 张老爷子在听到何氏的叫声后,也停止了哭泣。抬起了昏花的老眼,看着屋门口。 张义忠则亲自去迎,见他手里拎着礼品,便接了过来。 “爹,妹夫来了。”张义忠笑道。 刘成进屋与人各自见了礼,在张老爷子地示意下,坐在了炕上:“……按理应该初二过来,可那天我要到镇上去给四娘买些药材,回来还得制药膏。所以,今天就冒昧打扰了。还请您老见谅。” 初二是女儿回门女婿上门的日子。 张老爷子知道他这点,坐为行医者。很多时候都会身不由已。也不会因此而责怪他,再说,他还是为了四娘的病,他就更没有意见了。 赵氏与何氏两人沏了壶茶水过来,张老爷子这才想起问他吃了饭没有。 刘成哪里会吃,但他不想留在这儿吃。这家里让他浑身上下地不舒服。他推说只好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顿显人之华贵,这一点,张家人早已经发现了。 张老爷子更是对这个风度绝伦的刘成满意至极。 他见张玉凤还没出来见客。忽然心思一动,“……唉,玉凤这孩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说是舒服,连晚饭都没与我们一道吃。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怪让人担心的。” 刘成扬了扬眉,猜不出那张玉凤生病是真是假,但老爷子既然已经开了口,他不得不问上几句饮食、生活上的问题,何氏与赵氏也答得不全。不是她们不关心她,而是这个姑子自从订婚后,心性变得沉默寡言,谁也不愿意理了。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想啥。 张老爷子等不及了,就道:“问她们也白问。要不,你去瞧瞧。” 刘成点了点头,因还是未婚,就由何氏带着,进了张玉凤的房间。 张玉凤在听到刘成的声音后,一口气便把油灯给吹灭了。穿着衣服倒在炕上,想着自己推说有病不出去,老爷子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却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何氏带着刘成进了屋。 “哟,这黑灯瞎火的干啥呢?”何氏摸到油灯的位置。点上了灯。 张玉凤背对着人,谁也不理。 何氏见气氛有些尴尬,就道:“妹子,爹让刘成来看看你,你不是身上不舒服吗?” 何氏把张老爷子搬出来也没有效果。张玉凤还是背对着人,像是睡着了似的。 刘成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转身便出去了。 张老爷子见何氏紧随着刘成进了屋,神色局促不安,心下便了然了几分,还不等说话,就听刘成道:“您老放心,方才我观她气息平稳,应该无大事。若有什么不妥,随时叫我过来便是。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朝老爷子拱了拱手,出了屋子去。 张义忠、张义勇忙下地去送。 “……屋子里连灯没点……也不理人……”何氏对张老爷子说道,脸上的尴尬之色未减。 张老爷子抚额,如今,他觉得这家子里的人谁都没有病,就他一个人是真的病了。 没有让省心的,一个都没有! …******* 宋家的小茅屋里还亮着灯。 宋王氏母女和大山娘,三个女人围在一起包饺子。 在宋王氏的劝说下,大山娘和英子决定今晚在宋家留宿。 守岁这晚的饺子大都包的是白菜猪肉馅的。古代又没有蔬菜大棚,在北方,冬天很少会吃到青菜,除了一年四季皆能吃的大白菜。 张四娘让英子去取了两头大蒜,支使她干活,“英子姐,来咱们俩个来个刘二爷剥蒜。” 英子取来大蒜,往张四娘手里一塞,问道:“这刘二爷是谁啊?” 不仅英子问,连宋王氏也这么问,这西山村里倒是有几家姓刘的。但排行老二的,只有两家。却不知她指的是谁。 张四娘见问,不禁笑道:“这刘二爷是个典故。不是咱们村的。原石头哥在的时候,给我讲过。说是刘二爷是个鳏夫,孤身一人生活,邻居见他可怜。于是,每当邻居包饺子的时候,总会给他带出一份儿。时间久了,便好似成了一种习惯。刘二爷喜欢在吃饺子的时候剥大蒜吃,这一天,他听到邻居家里‘当当当当’地剁馅声,就知道人家今天又要吃饺子了。于是,他就开始坐在屋子里剥大蒜,等着邻居给他送饺子。而邻居呢,人家也确实包了饺子,打算叫他过去吃时,发现他在剥大蒜,心想他一定也是包了饺子了。就没喊他。结果,刘二爷就这样足足等了一晚。也没吃上那饺子。这便是‘刘二爷剥蒜――两耽误!’”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宋氏听完先笑了。 宋王氏也跟着笑了,“这人可真是,哪能次次都指望着人家呢。” 大山娘笑过之后,又唉道:“他呀,身边就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若是有了。想吃什么吃不到。” 英子正咧着嘴笑着,在听了她娘的话后,又瘪了嘴,“娘,你说爹和大哥会回来吗?” 大山娘一听这话,失神了好久。饺子也不包了,坐在炕头上搂着英子,娘们俩个又开始一天一次的哭泣了。 让她们这么一哭,大家都没了包饺子的兴致。宋王氏母女上来劝慰,结果越劝哭得声音越大。在这冰雪寒天的冬夜里,哭声传得老远。 张四娘被她们的哭声刺激得头又开始痛了,刚倒在炕上想歇息一下,就听到院子里的大欢、二欢在叫。 她坐起了身,因为起得急了,头又一时晕眩了,待定了定神,发现那狗叫更大了。 “你们先别哭了!”张四娘大吼了一声,哭声立时停了下来,就听村街上传来了脚步声。 “娘。你去看看院门,大欢二欢叫得起劲儿,是不是有人来?”宋氏等人这时才听到确实像有人在村道上走动。 她披了棉袄,出了屋门。 因着今天是大年三十,房前屋后都挂着红灯笼,倒不用特意提着灯笼,借着雪光和灯笼的红光,隐约看到一行人过了吊水桥往这边过来。 宋家的小茅屋离吊水桥头是最近的。 宋氏心想着会不会大山他们回来了,就大着胆子打开了院门,往吊水桥的方向迎去。 不大一会儿。就听有人低喊道:“玉儿!” 宋氏顿觉身子一抖,颤着声问道:“顺子哥?” 很快,前面的几个人影到了眼前,不是顺子又是何人。 宋氏眼睛略过顺子看到王二身上背着一个人,“王大哥,这是……” 顺子道:“别愣着了,先去你们家吧。” 王二将人背到了宋家,立刻便听到了大山娘的惊呼和英子的哭叫声。 宋氏和顺子走在后面,已经把情况和宋氏说了,原来王二背着的那人便是大山。 张四娘听到英子的声音,知道人回来了,这几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再听下去,却发现王大山受了伤。顺子已经去请刘成了。 宋王氏与宋氏把面板子、饺子都收拾到灶间,把剩下的饺子包完。幸亏她们包的多,总共包了三百多个。本想着留着过年这几天吃,可人都回来了,这顿守岁饺子怎么也得将人留下吃了。 算时辰也将午夜了,宋王氏便留在灶间里煮饺子。 宋氏则到屋子里察看大山的情况。 “王大叔,大山哥怎么受伤了?”张四娘问道。 “谁伤的我哥,爹,你说句话啊!”英子比张四娘还急。 王大山的情况不太乐观,嘴唇泛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头上还有血迹。 王二抹了把眼泪,道:“我和你顺子叔往镇上去的时候也没找到大山。我们见在城里找不到,又边城边子去找。等我们再回到城里的客栈时,有人给我们留了话儿,说是大山现在县衙。让我们去领人。” 一听县衙,大家彼此相视了一眼,不是说,没有被抓去押粮草吗? 王二顿了顿,“大山是没去押粮草,是被城边庙里的和尚发现的。当时人躺在树丛里,还有一口气。那和尚喂了他一些草药。见不仍好转,便将他送到县衙里。县老爷以命案相押到一处小房间里。多亏了,胡老爹在县衙里托了人。人一到县衙,就通知我们去了。” 这么说,王大山是被害了。能害大山的除了郑虎还能有谁?! “大叔,你们写了状纸没有?”张四娘问道,“这郑虎如今背了两条命案,再不告他就便宜他了。” 王二也如张四娘这般想的,大山素日与人无怨无仇,身上又没有银钱,不可能出这种意外。更何况是在县城,谁都不认识。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郑虎一家人了。 “状纸写了,也是那人帮着办的。县老爷让我们把人领回去,待抓到郑虎一家再传我们去县衙。” 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山娘却又开始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儿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现在她男人回来了,儿子回来了,她的胆气更大了。哭了好一会儿,她一把推开英子,上前抓住张四娘的领口,“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丫头,否则我儿也不遭此横祸!我儿不死则罢,若死,我定要让你去赔葬!” 大山娘如疯魔了一般,抓着四娘的领口摇晃着她。 张四娘双手用力去扒她的手,反被她抓得更紧。 宋氏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傻了,她低喊了一声,冲上前去扯大山娘的手,“大嫂子,你快松手,四娘也是无辜的啊!” ------------ 第121章 转瞬间,屋子里又乱成了一锅粥。 王二嚷了几声,让自家婆娘住手,可她早已被痛苦刺激得失去了理智。死命抓着张四娘不放手,任凭宋氏怎么去拉扯,也分不开两人。 叫闹声使得大山在昏迷中醒了过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声音微乎其微,却立刻传到了大山娘的耳朵里,她的手僵住了。 英子唤道:“哥,你醒了?!娘,哥醒了哎。” 大山娘这才反应过来,大山是真的醒了,那声呼唤她没有听错。她再也顾及不到张四娘,一把推开她,扑到大山面前,哭道:“儿啊,我的儿啊!……你都把娘的心疼死了啊……” 一时间,王家大小失声痛哭,似得了发泄的机会,止也止不住。 刘成随顺子进屋的时候,见此情景,不禁皱眉喝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点让大山平躺下。” 顺子上前劝王二,又让那娘们俩个坐得远一些,好方便刘成医治。 刘成之前已经听顺子说了事情的经过,于是在大山的重点伤处摸摸、压压,最后诊了脉。 屋子里静悄悄地。 宋氏将四娘搂在怀里,见她无大碍,略放下心。又担心大山娘再次情绪失控,抱着四娘一直不敢撒手。顺子怕宋氏抱着她辛苦,就把四娘从她怀里接过去,背在了背上。 宋家只有一铺炕,至多能睡下四个人。现在炕上都被王家人占了,加上刘成坐在炕沿上诊脉,实在没有坐的地方。 宋氏与顺子也担心着大山的伤情,不好离开,只能在屋子里站着。 半晌。刘成方道:“右腿骨折,与四娘一样是后脑受击打所致昏迷。其他的皮肉伤倒是无大碍,养一养就能好。” 众人松了一大口气,大山娘却仍有些慌乱,“刘郎中,大山的腿骨折了,那他……” 刘成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大山年纪不大。骨折的地方不在要害,好好将养,走路不成问题。” “那我哥会不会变成瘸子?”英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刘成的后背,这个罗锅子听村中传言。也是被人打的。万一她哥能走路,但成了瘸子,那还得了嘛?!丑死了,将来娶媳妇都难。 刘成捏了下英子的鼻子,“你多干点活,让你哥好好养伤。就不能变瘸子。” 啊? 英子啊了一声,看到半清醒半昏迷的哥哥,毅然地点了点头。 这回大家彻底松了一口气,能活命。还能走路不会变瘸。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宋王氏端了饺子过来。听到这个消息,喜上眉梢,“真是好人有好报!大山娘,你这回可得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大山娘又哭又笑,点了点头。 张四娘见大山无大碍。心里压的那块大石头也就落了地。 大山娘刚才的举动把她吓了一大跳,幸亏是大山娘,若是换了大山爹,她的这条小命肯定是没有了。 说不怪罪她吧,张四娘也有怨气。说怪罪她吧,张四娘站在她的角度看,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点事情都是小事情,胸襟大一些,想想后便作罢吧。 宋氏帮着宋王氏摆了炕桌。 大山娘与英子很有眼色的下了炕头,帮着宋王氏端饺子,拿小碗。 宋王氏这次把今天包的饺子都下锅里头煮了。一张炕桌上,摆了六大盘饺子。 “来,守岁饺子,吃了平安!” 宋王氏招呼几个男人上炕吃饺子。刘成先帮大山简单处理好伤势,才净手上桌,“……尽快回家养,我还要对腿和后脑进行敷药,再熬药吃,这里总归是不方便。” 王二点头,不待他说话,大山娘就提出先回家把炕烧热,待王二吃了饺子再和大山一起回家去。 宋王氏劝她们吃了饺子再去,可大山娘哪有那个心思,只淡淡地谢过,拉着英子回家去了。 宋王氏告诉宋氏灶间还有两盘饺子,让她装好了,等王二带回去给她们娘俩吃。 四娘坐在刘成和顺子中间吃饺子,听三个男人又说起这件事的经过,突然意识到这个胡老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若她的眼睛能好,定要去见他一面。也不知,石头哥的离去胡老伯会不会知道? 三个男人长吁短叹地感怀了一番,吃好了饺子,帮着王二将大山背回家了。 这时,宋王氏与宋氏母女俩人才安安稳稳地吃了顿年夜饺子。 刚吃了没几个,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新的一年,就在爆竹声中拉开了序幕。 大年初一的早晨,宋王氏母女一起,带了一些年货去王二家,一来是看望大山,二来是送年礼。 从前宋王氏很少与村人走动,可自从开了作坊后,她可没少往外跑。 不过,她年纪大了,村人也知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倒是没有人说她不是。 反而是宋氏与张四娘的出现,隐约地成了村人饭桌上的谈资。 宋王氏出手还是很大方的,除了上次送给大山娘的那些东西外,这次给了王二家带去两斤大米、两斤白面、五斤白糖、两只猪蹄、又加了一坛辣白菜。 别的不说,单说这两斤大米、两斤白面就属上上礼了。庄户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回大米白面。除非家里有了点余富钱,又得是老人过寿时才肯买上一些单给老人做着吃。 王二昨晚回家后,才知自家婆娘和孩子一些吃喝在宋家,就有些过意不去。虽说,大山这次受伤也是因张四娘而起。但人家能做到这一点,还是难得了。 他见宋王氏母女两人一大早又过来送年礼,且又送得这么重,原压在心底里的一丝不快便随之消失殆尽了。 待两人回到家中,宋氏将大山的状况简单地告诉了张四娘,仿佛怕她多想似的,提起了另一桩事,昨晚午夜放鞭炮的时候,九连洞方向着了火,火光冲天的。有村人看到的,拎着水桶去救火,一看是郑虎那家。谁也没去救,都说是烧得好,得了报应。 离郑虎家不远就是王二家,张四娘道,搞不好这火就是王二家放的。 宋氏摇头,“不是,我算时间等王二他们到家的时候,准定是过了午时的。再说,还有你顺子叔和刘郎中跟着呢,回家就得给大山敷药熬药的,哪有那个功夫做那事。不能是他们家。” 宋王氏也不相信是王二家干的这事儿,“咱村里哪年过年的时候不得着几次火啊。大多都是未燃尽的爆竹落在柴禾垛上烧着的。” “那村里的人也有意思,他们不救火,就不怕烧了隔壁邻居家。”张四娘笑道。 “说是不救也不对。后来看人家房子快烧没了,才扬雪的扬雪,泼水的泼水。哪能让邻居遭殃呢。”宋王氏盘腿上了炕,“四娘,在姥娘家过年没意思吧?” 宋王氏娘家婆家都没有人,早年寡居在家里,孤苦伶仃的,今年有宋氏和张四娘在,过得还算热闹。不热闹也不行啊,有大山娘闹的那一出,搁谁家都得热闹。 但比起老张家人口多,就显得冷清了些。 “啥有意思没意思的。我觉得挺好,耳根子清静。”张四娘不以为然。只要心里痛快,在哪儿过年都是一样的。 宋王氏与宋氏相视一笑,今天是她们娘仨个在一起过的第一天,宋王氏决定下厨做几道宋氏与四娘爱吃的菜。 宋氏也跟着去帮忙,出了屋子就看到大郎赶着牛车过来了。 远远地朝着宋氏拜年:“婶子过年好!姥娘过年好。” “哟,大郎来了,过年好,过年好,快进屋坐着。”宋氏将大郎迎进屋,让他把外袄脱了,上热炕头上坐。 大郎笑道:“不脱了。爷让我来接婶子和四娘回家过年去。” 四娘道:“大郎哥,不是说好,咱不过去了嘛,咋又让咱们过去呢。我这头还没好呢。” 宋氏也存有这个疑问。 大郎挠挠头,“爷昨晚哭了,唉。今天一早就念叨四娘。” 张老爷子哭了? 这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宋王氏在屋外听到这儿,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杂瓶,想了想便进了屋子,“玉儿,要不,你和四娘过去看看?” “娘!”宋氏并不乐意过去。现在她已经是合离的人了,与张家没有关系。若不是为了张老爷子过年这几天能有个好心情,昨天在吊水桥就告诉他真相了。 “你自己决定吧。娘不逼你。”宋王氏拉了宋氏的手坐下,“四娘也是,你愿意过去,就过去。不愿意去,就留在姥娘家。” 张四娘想了想,“娘,我听你的。” 单说张老爷子对她们娘俩个还是不错的。可眼下情况比较复杂,她去不去的都行。亲情这东西,不是说能断就能断的。 宋氏一愣,她原以为张四娘会坚决地反对。 大郎看看四娘又看了看宋氏,“婶子,爷让你们去吃顿晌饭就回来。爷说,让你们一定去,不去的话,他就亲自过来请了……” 宋王氏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宋氏的手,“那就去吧。你公爹他……他这个人脾气犟,说过来准能过来。算了吧,今年就这样,明年就会好了。” 是啊,明年就会好了。 有什么秘密能捂盖到明年呢。 待刘寡妇的孩子出世,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 第122章 宋氏给张四娘换上了新衣裙,两个丫髻上戴着新款的粉色绢花。宋氏自己也换了身新衣裙,梳了一个圆髻,头上什么饰物都没有。 张四娘让她帮着拿来自己的小箱笼,从里面摸出一个大绒布袋,递给了宋氏,“娘,上次和大郎哥去镇上的时候,给你买的。” 宋氏打开一瞧,竟是一根银簪子,“这,这也太贵重了。四娘,娘啥也不缺,你往后可别买这些个东西。” 张四娘不以为然,“干啥不买?挣的银子也不能留着下崽儿,该买的东西一定得买。再说,我也没乱花银子。就算留着这点子银簪钱也做不了什么大买卖。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姥娘,你说是不?” “好了,这也是四娘的一片心意。你快戴上走吧,大郎还在门口等着呢。怪冷的天,别把人家孩子冻着了。” 大郎见两人要换衣,便避到屋外守牛车去了。 宋王氏见娘们俩还在这事磨叽,上前催促她们快点走。 两人收拾利落坐着大郎的牛车到了高崖村的张家。 张老爷子强打着精神头坐在炕上,等宋氏及四娘给他嗑了头,就招呼两人上炕头坐。宋氏只搭了炕沿坐了,张四娘则坐在了老爷子的身边。 老爷子生怕她不舒服,给她搭了一个软软的被垛让她倒着能舒服些。 刚才进屋的时候,张四娘已给各房见拜了年。在老张家过年有一个规矩。过年红包的都是由最长一辈给最小一辈。也就是说,到张义忠这一辈人是不用给红包的,还有各房之间也不用给。 从前,张家的财政大权都揽在张老爷子手中,你即使想给红包,手里也没有钱。各房的进项都是归公中所有的。 也就是在张四娘开始做买卖后,为了报答各房的恩情。才有了那么点银子。 但不管怎么样,老爷子既然没发话,谁也不会打破这个规矩。孩子多少,银子给多给少的,都是麻烦事。索性各房都不给,倒也省心。 二娘一眼就瞧见了张四娘头顶上的绢花,稀罕极了。脱了鞋就上了炕。坐在四娘旁边,看着她头上的绢笑,艳羡道:“四娘,你的花真好看。我冷眼一瞧。还以为是真花呢。你这花香不?” 二娘与三娘在一起待的时间最长,多少沾染了些三娘的习性。看到点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都想着占为已有。但相较于三娘,二娘对吃是最为上心的。 张四娘逗她:“那你就闻闻呗!” 二娘哪里不晓得那绢会不会香,她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问四娘要绢花。这家里头,最有钱的就数张四娘。那辣白菜都开了作坊。十里八村的不少人去她那里买。 二娘认为四娘有钱,就应该大方些。这绢花也不会一两银子一朵,顶多十几文钱的东西,哪会小气抠门的。 二娘凑上前去,伸手就把她头上的绢花摘了下来。拿到鼻下闻了闻,“还行,有那么点香味儿。四娘,你把这绢花送给我呗,我头上啥都没有。” 张四娘笑道:“没有的话,你不会去买啊?” 二娘见她没有给的意思,就有些不太高兴,“我哪有钱啊,你家都堆金山,这么一朵绢花送给我又何妨。” 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氏的发髻,“三婶头上还戴着银簪子呢。” “二姐哪只眼睛瞧见我家堆金山了?你给我指出来看看,哦,不对。我眼盲,指出来也看不着。不如你去拿块金元宝让我摸摸。”张四娘笑道,“再者说,二姐不是一直和柱子卖爆米花儿嘛,少说能挣到一两银子了吧。就算你与柱子对半分,你还有五百文钱呢,想买多少绢花不能够啊。偏要人家的,有意思嘛!” 元娘坐在炕上剥花生粒的手一顿,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娘,挪到二姐跟前儿,打了她一下,“你看看你,大过年的净惹妹妹生气。妹妹有钱也是自己辛苦的血汗钱,也没拿着你一文钱。你挣的钱也都是妹妹给指的道儿,你不说给妹妹买东西,反过来还要抢她的,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嘛!快,把绢花还给四娘。” 二娘红着脸,把绢花扔到四娘的手里。 “二姐,你要是真喜欢,你就拿着吧。我方才又没说不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想要什么东西,以后就自己买。靠自己的本事挣出来的钱,花得也舒坦。”张四娘的手摸到了绢花,拿在手里,递了过去。 二娘白了她一眼,也不去接。 元娘在旁边打着圆场,“四娘,你二姐和你闹着玩呢。你戴着吧。” 说着,就从四娘端着的手里抽出绢花给四娘重新戴在了头上。 张老爷子坐在炕上也没有注意几个孩子的举动,他在吩咐何氏与赵氏等会儿做什么饭菜。由于一直到初五都不能炒菜,因此菜色都以炖,蒸为主。 大骨肉炖酸菜,照例的鸡鸭鱼、再加上一道蒸四喜丸子。 赵氏瞧了一眼宋氏,向张老爷子道:“要说这四喜丸子还是三弟妹蒸得好,我和大嫂都不行。爹,你不就爱吃她做的丸子嘛!” 宋氏见赵氏点名了,忙站起身来,“爹,我也去搭把手,丸子我来做吧。” 何氏眼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按理说,宋氏如今是客。可是…… 宋氏对她微微一笑,似不在意的样子。在宋氏看来,过年图的就是个喜庆。别的什么都是些小事。只要能让老人、孩子们高兴,她就高兴。 张老爷子见宋氏应得痛快,心里也很高兴,“行,你们三个忙乎吧。” 他的眼睛朝屋子里转了一圈儿,老二张义勇在扫院子,却不见张义光在屋子里,问张义忠道:“老三呢?” 张义忠僵笑了下,“老三在屋子里,也不知起没起。可能是昨晚喝得多了……” 张老爷子猛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东厢房里还有两个人呢,也不知道昨晚走没走。今早睁眼,就想着宋氏与四娘的事情了,都忘记了这茬儿。 他见宋氏跟着两个妯娌出了屋子,松了一口气,刚想问张义忠,突然意识到张四娘这个小鬼头还在屋子里呢,他冲张义忠打着手势让他靠近,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义忠听罢,一脸为难的样子,“爹,这个,我去说不大好吧?” “咋个不好?你是当大哥的,这个家除了我,就是你说得算。我看谁敢跟你滋毛?”张老爷子把眼睛一瞪,唬着脸说道。 张义忠挠了拱挠头,硬着头皮出了屋子。 “爷,咋的了?你又和张义光生气呢?”张四娘凑过前去,握住张老爷子的手。 “你这丫头,怎么喊你爹大名了呢。”张老爷子不高兴,他觉察出张四娘对张义光的隔阂不是普通的深啊。这孩子是彻底被伤了心,连他爹都不认了。他软下口气,“四娘,不管他做了啥错事,他都是你爹。你要敬着,否则你就是不孝。咱们老张家,没出过不认爹娘的不孝子孙!” 认他当爹,他配么?! 想要顶回张老爷子的话,张四娘的肚子里有一大箩筐呢。可,她记得,此次来的目的。是为了安抚这个老人的心。让他痛痛快快地,高高兴兴地过一个好年。 张四娘淡淡地一笑,没有接话。 张老爷子以为她服软知错了,也就不再深究,拉着她的小手,问起家常来。 张义忠对张老爷子给他派出的差事,感到十分为难。 老爷子让他去赶刘寡妇回家,还说要背着宋氏。这事儿,哪能是他一个大老爷们该干的事儿呢。 在张义忠看来,这个刘寡妇迟早会进张家的门。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人家的肚子在那里摆着呢。即使是生了女娃子,养在了外面。老三那样的,还不得连家也不回,跟着住在外面啊。 到最后,妥协的还得是老爷子。 要说苦,就苦在了他这个中间人。 说轻了,人家不走,完不成老爷子交给的任务。 说重了,将来一进门,他这个当大伯子的,都不好意思说话。 他在东厢房口转了半天,最后,硬着头皮敲门进了屋子。 刘寡妇和刘灵儿都已经起身了。刘灵儿坐在炕上玩着四娘从前的小玩具,一只竹编的蜻蜓,还有一个小风车。 张义光还没有起身,但也醒着,刘寡妇削着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着张义光吃。 见张义忠进来,这两人竟没有一个会脸红的,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反倒是张义忠见了,闹了个大红脸。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老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呢。等会儿就要吃饭了。” 张义光看也不看他,张着嘴又吃了一块刘寡妇喂的苹果。这是宋氏在时,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待遇。这让他很受用。 他慢慢的嚼着,和刘寡妇抛着媚眼,咽了嘴里的东西,才道:“吃就吃呗。我就不过去了,到时,你让大嫂帮我们三房把饭菜端过来,我们在这儿吃。” “你!”张义忠被他的话噎住了。 人还没进门呢,就以三房人自居了。 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难怪宋氏会离开他! ------------ 第123章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看不出眉眼高低呀你?睁开眼就想着吃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快来。三弟妹都已经过来了。” 张义忠上前就要掀张义勇的被窝,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待听到宋氏来了的时候,张义勇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与宋氏已合离,倒不是怕她什么。而是担心刘寡妇会怎么想。 果然,刘寡妇笑不出来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张义光沉下脸,“她怎么来了?谁让她来的?” 张义忠不知他们合离的事情,见他这个态度,就气闷,“这是她的家,她来咋了?” “这不是她的家!当初她都带着四娘跑了,还回来干啥。”张义光说嘴犟,手脚倒还麻利,穿好了衣裤。 “你说的算啊?爹让她回来,她就得回来。她是张家的媳妇,不回这儿能上哪儿去?得了,你也别和我废话了。赶紧去上房一趟吧。”张义忠想打发他走,然后好寻机会和刘寡妇说话。 张义光不情不愿地穿上了鞋,让刘寡妇在屋子里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陪她。 出了房门走了没几步远,发现老大没跟上来,又转回来找他,在房门口听到张义忠让刘寡妇离开的话,气得他咣地一声踹开门,“大哥,你管东管西管得着我头上嘛。干嘛让她走?!你给我说清楚。” 刘寡妇在听到张义忠让她回家时,有心顶他两句。她刘寡妇是谁?想要她走?没那么容易。 这张家的门,就是她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还轮不到别人来对她指手画脚的。 当初在张老爷子面前跪下苦苦哀求的时候,她一心只想做妾,只要让她进了这个门,一切都好计划。然后再慢慢图之。 然而,老天是这么的眷顾她。当张义光告诉她,他已与宋氏合离的事情后,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合离书张义光已经藏好了,他安抚她,只要她给他生下孩子,到时。不管是男是女。他都铁定会迎她进门,且是为正房娘子。只是孩子未生之前,还是要委屈她一段时间。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再拿出合离书。抱着孩子到老爷子面前点头。到时,老爷子一定也没有话说了。 刘寡妇进门心切,虽说张义光所谋的法子比较稳妥。但她实在受够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苦的过活。那种日子她过得够了,再也不想过了。 张义忠与刘寡妇都没想到张义勇会回来,刘寡妇那心思转得极快,双手握住张义忠的胳膊,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求张义忠不要赶她们娘们俩个走。 刘灵儿早已看出端倪,不等她娘暗示她有所行动。也在第一时间里跪了下来。哭道:“伯伯,可怜可怜我和我娘吧。家里的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了。伯伯,我能干活,我不白吃饭。我去打扫院子,劈柴禾。洗衣服,这些我都能做。伯伯啊……” 一时,哭嚎声响彻东厢房,在张家这个大年初一的早上,布满了厚厚的阴云。 张义忠急得头上直冒汗,他啥时候能让女人跪下来求过他? 他就说,老爷子吩咐给他的这件事,他办不了。老爷子还逼着他去办,这……唉,瞧瞧这眼前闹的…… “我说,你们别哭了啊,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张义忠话说得极软和,推张义光到刘寡妇跟前,示意他让她们闭嘴。 这新年头一天,最忌讳哭闹,不吉利! 张义光哪里还会听他的话,早已被刘寡妇那副梨花带泪的模样给疼软了心。他抓住张义忠的衣领,冲着大声吼道:“老大,你安的什么心?你想着我三房绝后,是不是?我长这么大,才找到这么一个可心的女人,还给我怀了孩子。你们怎么就这么不容她?啊?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想要把我逼死,你才高兴!” 张义忠被老三的脸红脖子粗给吓到了。 老三长这么大,脾气虽不好,但他那是对宋氏非打即骂的。但兄弟间,他从未对自己红过脸,指着鼻子骂过。 这是张义光第一次对他发火,口不择言地放下狠话,这让张义忠很不安,也很震惊。 他想扒拉开张义勇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动。平时瞧他病殃子模样,没想到他发起狠来,力道也是如此惊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突然有人闯进了屋子,一股大力将两人分开。 张义忠看向来人,仿佛见到救星似的,“大魁兄弟……” 声音颤抖着,便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大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对还是一脸凶巴巴的张义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老爷子是最重家规,也最看中兄弟姊妹间的亲情。不管老大做了什么,你也不该这么对你大哥,大呼小叫的。有什么不好说的话,忍一时,到老爷子面门说清楚不就得了嘛,用得着这样嘛?生怕左右邻居听不关咋的,大过年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大魁看到跪在地上的刘寡妇,没有给她好脸色,“瞧瞧你这样子,有失妇德!你还没进张家的门呢,也得多少注意点影响。” “老三,你房里的事情我管不着,但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得以大哥的身份告诉你。后宅不安宁,惹的兄弟间失和,是大忌!你大小也是个爷们,这个道理不用我和你说了吧。行了,都别闹了。拾掇干净,都去上房吧。” 大魁说完,要和张义忠离开。 冷眼儿瞧着张义光还不挪步脚步,便道:“还愣着做什么?” 张义光不怕自己的两个哥哥,就怕大魁。 小时候,他就仗着自己体弱多病,老爷子的溺爱了些。知道两个哥哥不敢把他怎么样,耀武扬威惯了。可大魁可不惯他的毛病,看着他不对的地方,就说他。他表面上服了,可背地里,总会跑到大魁家去滋事,有一次他正朝大魁家的酒坛里撒尿,正被大魁逮了个正着,当下把他一顿好打。那可是下了重手的,打完之后,大魁像拎着小鸡崽似的,把他拎到张老爷子面前,说他打了老三。并讲了原由,老爷子心里被打得半死的儿子,但也知道老三做了错事,怪不着大魁下狠手,可得认打了。 从那次后,张义光就彻底怕了大魁。见到了能远就远,实在远不了,索性闭上嘴,把大魁当空气。 你看着张义忠管教他,他有一套嗑儿等着。待到大魁进来后,他就逐渐变了脸色。 这时,听到大魁喊他走,下意识地抬了脚跟着他们往屋外走。 刘寡妇一看,人都跟着走了,这哪能行呢。 她掐了一把刘灵儿的细腰,只听刘灵儿“哎哟”一声,刘寡妇应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了。 刘灵儿最近这段日子已是与刘寡妇配合得默契了很多,伏在她的身上,大哭起来:“叔儿啊,你别走啊,你瞧瞧我娘,她昏倒了啊……” 张义光一听这话,飞也似地跑了回来,首先将目光落在了刘寡妇的肚子上,又掀开她的裙裾往里瞧……自打知道了刘寡妇怀了身孕的消息后,他没少向有了孩子的男人们打听这妇人怀身子的事情。 说是怀了身孕的女人最怕小产了。如果昏倒了,首先要看的是下身是不是出血了。一旦出血,这孩子铁定是保不住了。 张义光放心了,刘寡妇下身很干净。 他想,刘寡妇一定是受了刺激了。这样也好,总有个不走的理由。 不论事情真假,总归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张义光岂能那么轻易的放过呢。 他跑到门外,“大哥,我去请郎中,刘氏昏倒了。我瞧着不大好啊!” 张义忠也唬得一大跳,怎么会昏倒?想到刘寡妇的肚子,这怀孩子生孩子的女人最怕出危险。不出是因为方才的事情,刘寡妇才昏倒的吧? 张义忠吓得一脸毛汗,他想到方才张义光对他咄咄逼问的话,万一这孩子保不住,老三一定会跟他拼了命的。 张义忠点头,想叫何氏去东厢房照看一下刘寡妇。 这时,就听到张老爷子暴怒地喊了一声:“老三,你给我滚回来!” 张义光都已经跑到院门口了,被他的这一声吼叫,停住了脚,“爹……” “快点!”张老爷子又吼了一声,张义光的腿儿都有些软了。 他不情不愿地噌到老爷子面前,被老爷子冲上前去,手持烟袋一顿狠砸,“不要脸的东西!你是不是我儿子啊?你说!” “爹……刘氏她……哎哟……”张义光被砸得痛了,一边说,一边躲,“爹,再不去请郎中,你老的亲孙子可就没了……” 大魁和张义忠上前劝老爷子,“大姨夫,这大过年,你老快消消气。老三这也是着急了。” 他低声在张老爷子的耳边附了一句:“……人命关天……她现在啥也不是,死在咱家里,可真就说不清了……” ------------ 第124 125章 这点张老爷子自然已经想到了。 他之所以叫住张义光,并非想阻拦他去请郎中。他也担心刘寡妇肚子里的孩子。 老爷子生气,是因为看不惯张义光那样儿,从来也没见过对宋氏、四娘上过心。一个寡妇就把他弄得五迷三倒的,张老爷子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一个爷们哪能软趴趴的没有个脊梁?! “你就给我在家待着,闭上你的臭嘴!哪儿也别去!”张老爷子骂道,“老二,你去趟西山村找刘成。” 又追了一句“小心点。” 张义勇也觉得老三闹得太不像话了。自然地理解了老爷子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不叫张义光出门,无非是担心被村人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万一他做事失了准头,让村人知道了,就把老张家的脸都丢尽了。 虽说,村子里已经开始有些流言蜚语私下里传了。 他叹口气,这也不知捂盖住多久…… 张义勇领命离去。 张义光本还想闹,以为老爷子不让他去找郎中,结果听到是去找刘成。他当下就乐了,找这个刘成好啊,是自己未来的亲妹夫,这诊费就可以免了。 “行,爹,那我就回房了。”张义光朝老爷子嘿嘿一笑,连跑带颠的回了东厢房。 至始至终也没说见见宋氏与四娘的话头。 张老爷子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大腿,“造孽啊!” 大魁对张义忠使了个眼色,两人扶着老爷子进了上房。 张四娘在屋子里已经听到了动静。打从东厢房传来刘寡妇的哭闹声时,她就晓得了那女人进了张家的门,还凑在一起过了个年。 张老爷子训张义光的话,她也听在了耳里。 她这个便宜爹,从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一点也没改变。 或许老爷子在训他时,有告诫张义光的意思在里面。 毕竟,宋氏与她都在张家。老爷子也怕因此伤了她们的心。 张四娘笑了笑,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张义光怎么对他。那么一个畜牲东西,随便他怎么折腾,都与她无关。更不会为这种人难过。 她相信。宋氏的感受也会与她一样。虽然有过那么一点夫妻情分在里面,但往事如斯,任什么都不可能使彼此再回头了。也回不去了。 宋氏或许会感叹,但绝不会难过。 张老爷子回到屋子里。先朝张四娘望了过去,见她和二娘剥着花生吃,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稍稍松了口气,“四娘,你大魁叔来了。” 张四娘下地不方便,就在炕上给大魁嗑了头。 大魁便把她好一顿夸赞。这小小年纪能吃苦,也勤快,到哪儿都能发家致富。如今,这方圆十里八村的。只要提起张四娘都知道她是个有能耐的小姑娘。 张四娘谦虚道。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她眼盲,本身也做不了什么事,也只能动动嘴皮子罢了。 张老爷子心里有事,坐在炕上也不安稳。不时地朝院门口看,盼着刘成能早点过来。 上房里张义忠、大魁、还有吴氏都围着老爷子说话。 张四娘有些坐不住了。央求了元娘,带她去大房里去玩。 元娘的脸一红,东屋里大郎和梁子、柱子都在那儿呢。 吴氏听了,便笑道:“去吧,去吧。小孩子再也怎么懂事,也是坐不住的。二娘也跟着一过去,等到吃饭的时候再过来。” 元娘乖巧地点头,得了这准婆婆的发话。她这才帮四娘穿戴好,姊妹三个去了东屋。 梁子兄弟正围着大郎,听他说押粮草的事情。 见她们来了,忙止住了话头。三个女孩子上了炕,二娘笑道:“说啥呢,你们。咋咱们一来,你们就不讲了呢?” 梁子方才给老爷子嗑头的时候,眼睛都没敢往元娘身上盯。略用眼角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正想着找机会与她说会儿话,赶巧,她们姊妹三个就进屋来了。 大郎笑道:“能说什么,不过是些芝麻小事儿。” 柱子坐在二娘身边,“你家三叔房里刚才什么人在喊叫啊?哭闹得怪吓人的。” 梁子以前听元娘说过三房的事情,用手推了他一下,又向四娘努努嘴,不要让他再问了。 哪知二娘嘴快,告诉他是刘寡妇和刘灵儿在呢。 元娘听了就喝斥她出去,别没事儿在那里瞎咧咧。二娘冷哼了一声,穿了鞋就下了地。柱子跟着追了她出去。 “四娘,你……”元娘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姐,没事儿。我都知道了。我眼虽盲,可耳不聋,心里也明镜似的。”四娘无所谓地笑笑。 元娘见她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再瞒她,把刘寡妇什么时候来的,惹了什么祸都与四娘说了。 刘寡妇的张狂与没眼力界,让张四娘感到诧异。 在张四娘的印象当中。这刘寡妇是相当有心计的。她来张家过年,张四娘可以理解。但能这般张狂,与当初的伏低做小相比,这倒使她感到费解了。 张玉凤自打宋氏进门后,就闷在屋子里不出来。后来,打开了房门,给大魁和吴乐拜了年。就去灶间帮忙做饭去了。 这张家小姑,只要嫂子在家,都极少会进灶间的。 宋氏在炸丸子,抱团儿的萝卜肉馅的丸子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在油锅里炸的金黄金黄的,看着很有食欲。 何氏夸道:“二弟妹说的对,这丸子也就只有你能炸出这个味儿。” 赵氏抿嘴一笑,讥讽道:“那我刚才喊她进灶间,瞧你的脸色可不好看。这会儿瞧着吃的,你可又高兴了。” 何氏丝毫不介意,“谁见着吃不高兴呐。我这不是心疼她嘛。” 赵氏回道:“赶情,这家里就你一个好人,别人都心眼坏啊。三弟妹。你评评理,大嫂哪能这样奸滑呢。” 宋氏呵呵一笑,正要说什么,就门口有人道:“我瞧着大嫂一点也不奸滑,要说奸滑,这屋子里倒是有一个人配得上这个名头。” 三人回头一看,见张玉凤进了灶间。何氏将肉骨头扔进酸菜汤里。用勺子搅了搅,“我说妹子,你这会子来这灶间干啥。油烟子味多难闻,你快出去吧。愿意帮忙。等会儿菜好了,大嫂喊你来端。” 何氏已经习惯了张玉凤的阴阳怪气,不以为意,用别的话题岔开了她的话头。 可这哪能怕堵住张玉凤的嘴呢,“你以为我愿意进来啊。我不过是瞧着这灶间里有个人不该待在这儿,我才过来的。” 她走到宋氏跟着,“我说宋玉,你不是变着花样要和我三哥闹合离嘛。你咋又来了呢?脸皮这么厚的人,我张玉凤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着。” “妹子……”宋氏翻动肉丸子的手停了下来。垂下了眼眸。 这张玉凤从前虽没给过她好脸,但像这般指着鼻子骂她,还是第一次。 “别叫我妹子,我可担不起。”张玉凤冷笑了两声,这就在几人听到了东厢房的哭闹声。 张玉凤心下讨厌刘寡妇捉妖。但更恨宋玉。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宋氏的神情,见她始终淡淡地,不掀波澜,“我说,宋玉。你听到没啊?我哥房里是谁在叫呢?你以为我哥没有人稀罕呐。呸,瞧瞧人家,再瞧瞧你。行了,你别在我面前摆那个可怜样了。你给我出去!” 何氏上前拦道:“我说妹子,你这是着了啥魔了啊。哪有你这么跟你三嫂说话的。你三嫂是咱爹请过来的,哪能你说让她走,就走的道理。二弟妹,你说是这个理儿不?” 赵氏嘿嘿一笑,“妹子说笑话呢。来了,妹子,二嫂正找你有事呢,来,咱们去西厢房。” 赵氏可不想在张玉凤面前,说她的不是。但也不能当场向着张玉凤说话,这丫头的话骂得太难听了。万一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她岂不成了帮凶了嘛。 这赔本买卖她不干。她拽走了张玉凤,让何氏与宋氏在灶间里忙乎。 这肉丸子可是张老爷子最爱吃的,可不能给搞砸了。丸子一定得上桌才行。 何氏这边劝宋氏不要往心里去的时候,赵氏也在西厢房里劝张玉凤。 “……那些个没边没影儿的话,你别听风就是雨。”赵氏抓了把瓜子递给她,见她不接,就自己嗑了起来。 张玉凤朝着西厢房努努嘴,“你以为她和那屋子里的人不一样?呸,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主儿。爹是老糊涂了,一直都把她当宝贝似的,对她比对我这亲生闺女都好。凭什么啊?” 赵氏见她骂得痛快,心里快活极了,可表面上还得压制些,“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你和她们治什么气啊?别把自己气到了,再过两月你就嫁人了。你就想着嫁人后怎么过好日子就行了。” 说到这儿,赵氏一顿,继而笑道:“哎哟,你瞧我这脑袋。你嫁到西山村,可不就和你三嫂的娘家做了邻居了?” 张玉凤白了她一眼,“谁稀罕和她做邻居。” 赵氏不以为然,“你也别嘴硬。你瞧着刘成能干吧。可你也听到大嫂说他的那个小屋子小院子了吧。那也是没有多少钱的主儿。有点子行医的本事,也不过是糊口而已。要我说,你不该和宋玉闹僵。她娘家开了个作坊,自家小院开了个食杂店,不敢说是日进斗金吧,但一个月总说能有十两银子的进项。你嫁过去,娘家人帮你的就少了。你和她处好关系,她能眼见着你穷下去,不帮你?如果她要是那样,那她宋玉就不是个人了。” 张玉凤挺了挺脊背,“我靠她过日子?哼,等下下辈子吧。二嫂,你咋还向着她说话了?” 赵氏朝地上吐了瓜子皮儿,“傻妹子,我这是向着你说话呢。她宋玉心里有鬼,你将来……哟。妹子,刘成来了。” 赵氏耳朵尖听到了刘成说话的声音,冬天的窗都被纸糊得死死的,怕风吹进来。她下了炕头,噌噌几步半推开房门,果见自家爷们带着刘成进了西厢房。 “走,妹子。咱们也去看看。” 赵氏就要拉着张玉凤去西厢房。 “我不去。看她干啥?那她更得耍威风,把自己个儿当菩萨了。”张玉凤讨厌刘寡妇。她觉得她三哥,在女人上总是栽跟斗。看女人的眼光一个比一个残次。 张玉以一甩手,推开门径自回了上房。 她不去上房除了刘寡妇的原因之外。就是她不乐意看见那刘成。每见一次他那凸起的后背,她就得闹一次眼睛。那罗锅子太刺目了些,刺得她眼睛生疼,忍不住流眼泪,悲叹自己的命运。 赵氏一撇嘴,轻轻地呸了一声,都是些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 她拢了拢头发,进了西厢房。 张义勇避在耳房里,见她来了。想拉住她。结果还是没拗过赵氏,到底进了屋子。 刘成本在大山家帮着大山换药,被张义勇十三火四的找了来。 路上问他是什么人病了,他也不肯告诉自己。 就这样带着疑问,刘成进了西厢房。看到挺着肚子的刘寡妇,这才明白张义勇为啥吞吞吐吐的。 听了张义光的诉说,刘成忙凝神诊脉,只略搭了会儿脉。 他的神情便放轻松了。 刘成收拾好诊箱,准备走。张义光一下子拦住他,“我说妹夫,你咋不给开药就走呢?” 赵氏见了刘成要走,就明白了刘寡妇的把戏。同是女人,又同是心计没少耍的女人,这点子把戏若再想不到,那她可就白活了。她笑道:“妹夫不开药,就说明人没事儿呗。” 张义光怔了怔,“不可能,方才她昏倒了,醒了后就肚子疼。咋能没事儿呢。”他沉下脸,“你到底会不会诊病?算了,你走吧。我去找胡郎中去。” 张义勇一听,这还了得,“老三,你就别再跟着添乱了。妹夫说没事,一定就是没事儿。你找胡郎中来,也是一样的。” 刘寡妇的手慢慢地摩娑着肚子,心里暗想,女人怀孕肚子疼,是可大可小的事情。她既然敢装病,就有法子让这些郎中说不出别的话来。 不管怎么样,这刘成可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那胡郎中她是知道的。出诊金要得多不说,人老了,嘴就不爱闲着。万一说出点什么,她还得费心思周旋,“光哥,不用找胡郎中了。刘郎中既然看了没事儿,那一定是没事儿。我现在肚子也不像方才那般疼了。躺会儿就好了。” 张义光被刘寡妇的这几句话说得好心疼,他俯下身去抚着刘寡妇的脸颊,“你别说傻话了,就算没事儿,也要开点滋补的药才行。” 他转头向刘成道:“你给点滋补身子的。” 那语气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赵氏抿嘴一笑,“还是三弟知道心疼人呐,这点你二哥就比不上你。” 说完,扭着腰走了出去,见张义勇还想进去瞧瞧,就揪着他的耳朵,压低声线,恨狠狠地骂道:“他傻你也跟着傻?!还不快点跟我回去。” 张义勇用力拨开她的手,四下里看了看,见人瞧见,这才放心。 刘成动笔刷刷刷写下了方子,丢在炕上。头也不回地出了西厢房,本打算直接回去,但想着张老爷子怕是也担心着。又转身去了上房。 “……无大碍……开了药方……”刘成背着药箱站在屋子里回道。 大魁拉他坐下,“我就知道她无事,喊叫声可足性呢。” 刘成摆手,“我就不坐了。二哥去寻我时,我还在大山家换药。这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我这就回去了。” 老爷子劝留了几句,见他执意要走,就让张义忠送他出门。 大魁看着他的背影,对张老爷子道:“大姨夫,我瞧你这女婿行。玉凤妹子好福气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耳房里传来呯地一声响。 这是张玉凤摔茶杯的声音,人家姑娘不乐意了。 吴氏立刻给大魁使了一个眼色,不让他再说了。家里都满意,人家正主儿不满意呐。 大魁摇摇头。这张玉凤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长得不错,人品也不错。可最近这大半年,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魔怔病了。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顶嘴。 他瞧着张老爷子拿她也是没办法,他虽与她是亲戚,但总亲不过自己的兄弟与父母。人家家里的人都不说不管的。他也不能再插手管这事儿了。 随即挑了一个话头。与同样脸色不好的老爷子聊了起来。 张义光待刘寡妇睡着后,让刘灵儿守在她身边,他拿着药方子去西厢房找二郎,“二郎。你给叔儿念念,上面都写的啥?” 二郎闷头读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等会儿。” 张义光应了一声,就坐在二郎旁边看他写字。 “……你这字儿写得真好……快去府城了吧……咱家就属你最出息了,大郎那熊样的还想读书认字儿,他连你一个脚趾头都不如……” 张义光坐在炕上,一边抠脚丫子,一边拍二郎的马屁。 在这家里。二郎顶顶看不上张义光。认为他就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主儿。就这样儿还找了一个小妾,气跑了原配。 二郎对张家人没有多少感情。他苦读书,为的就是早点离开这个家,离开让他感到羞愤的家人。他简直受够了。 今天一早就听东厢房里闹个不停,害他没心思看书。好不容易消停了。他这个三叔又跑来烦他,他有心晾一晾他。 结果,反倒给自己惹了麻烦。 他把毛笔放桌上一扔,从炕边捡起那药方子,一看,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张义光忙凑上前去,“咋?是不是那罗锅子写错字了?” 二郎白了他一眼,哪里是那罗锅子写错字了。他是在笑那药方子,上面尽是些滋阴去心火的药。 他把药方子还给张义光,淡笑道:“三叔,你也甭去镇上抓药了。问我娘要,她准能都给你找全。还省得你花钱了。” “哎,你还没告诉我是啥药呢?”张义光有些不高兴,就算你小子识两字儿呗,也不能这么拽啊。 二郎不耐烦应酬他,“你去找她,她也认识几个字。实在认不全的,你告诉我娘,就说我说的,让她给你抓着去火的就行了。” 去火? 张义光一听,腾地从炕上跳到地上,好你个刘罗锅子,让你开点滋补的药,你倒好给开的全是去火的。 不行,这事儿他不能干了。 他拿着药方子跑去上房,找老爷子讨说法。 张老爷子一听这开的药方子上面全是去火的药,当下就明白了这刘寡妇是怎么回来。他相信刘成不会乱来。 张义光见老爷子压根儿没有管的意思,又跑去闹张玉凤,被张玉凤拿扫帚打了出去。 他有心再去寻胡郎中,可请他出诊就得付诊金了。他可是拿也不出钱的,想了想,没办法又回到了东厢房里守着刘寡妇发呆。 宋氏对三房里发生的事情多少明白了些,她也不管不问。只想吃了饭,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饭菜都做好了,三个妯娌开始摆桌子,端菜。 大郎带着四娘去了上房。 元娘不见二娘回来,就与梁子一起去寻人。 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正看到二娘与柱子冻得得得瑟瑟的,两人头碰着头,蹲在墙角,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 梁子喊了一声,两人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你们干啥呢?”元娘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 二娘暗里扯了一下柱子的衣袖,柱子嘿嘿一笑,“没干啥。我们在墙角那发现一个耗子洞,正往里面填石头,已经给堵上了。” 两人的年纪也不小子,咋还这么不懂事呢。 梁子好笑道:“这大冷天的,就为了堵耗子洞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二娘到底是个姑娘家,脸皮儿薄,被梁子这么一说,脸就红了。扯了元娘的手,就往前院去。 梁子见姐妹俩个走了,就敛了笑容,照着柱子的屁股就踹了一脚。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事儿。咱爹娘今天都在呢,你不要脸,也得想着给他们留些脸面。” 柱子顶嘴,“我咋不要脸了?” “你刚才到底和二娘在那里干啥呢?堵耗子洞?呸,这话儿也就是骗骗你那没过门的嫂子吧。我告诉你……” “梁子哥,你俩干啥呢,快点,吃饭了。”元娘见他们没跟上来,又返了回来。 ------------ 第126章 元娘见梁子的脸色不大好,“你们哥俩咋了?” “没咋。”梁子换上笑脸,推了一把柱子,“走吧,别让大人等急了。” 今天家里的人口多,一坐摆了三桌席面。 两桌在炕上,一桌在地上。 照例是女人们坐地上的那一桌。 张玉凤今晚出来吃饭了,绷着个脸,谁也不和谁说话。吃饱了就搁下碗筷就走。 没有人敢说她一个不是。张老爷子喝了一口闷酒,满腹的惆怅涌上心头。 大魁已从张义忠那里听到昨儿个老爷子哭了的事情,怕他此时又想到伤心处,举起酒杯向啃着鸡腿吃的二郎道:“大侄子,听说你打算过了年就去县城了?” “嗯。”二郎放下鸡腿,用帕子细细地抹了嘴,擦了手,淡淡道:“院试在秋天,我想开了春就去县城,到了夏天就直接从县城去府城。” 到了秋天,去府城参加院试的比比皆是。早点动身去县城、府城,能打听到不少关于院试的消息。而且这次赵先生也会到府城去,他门下的学生算起来有三个人要参加县试、府试。只有二郎一人参加院试。他与二郎约好,开春后先到县城,陪同那三个人参加考试。然后到了夏天两人再一起去府城。 二郎在得知赵先生会跟着过府城后,十分高兴。赵先生乃是大儒,他能亲自陪同他去府城,这本身就已经很荣耀了。 于是,他决定二月就提早去县城,先租下一间房子,潜心学习。以不负赵先生之众望。 “你不是说二月就院试了么?”张老爷子诧异,难道是二郎骗他了? 二郎轻咳了一声,“爷爷,并非孙儿欺瞒。实在孙儿想早点做准备,不负这三年光阴。” 张老爷子的目光瞟向张义勇。他摇了摇,表示他也不知。 张老爷子叹道:“这样也好。家里整天都不安生,待在家里也耽误了你。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我也不放心。要不,你过了夏天再走?” “爹。你老就不要操心了。我和孩子他爹都商量好了。我跟着二郎去县城。待到夏天他和赵先生去府城,我就再回来。”赵氏一直留意着男人们说话。 张老爷子听赵氏也要跟着去,十分不满。一个女人家家的瞎起什么哄?“你走了,糖蒜谁来做?与周掌柜的生意也是不能断啊?我看这事儿不中。” 赵氏笑嘻嘻地站了起来,走到张义勇身边,脸对着张老爷了微笑,手却绕到张义勇的身后捅他。 “爹,你听听孩子的爹的打算呗。” 张义勇咽了口吐沫,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当初赵氏与他说的话学说了一遍。 张老爷子冷哼了两声,“真是难为你们两口子想得这么齐整了。” 张义勇低下了头。赵氏却仍旧笑眯眯地说道:“爹,你老不是说了嘛。咱们张家就是世代种田的庄稼人。这做买卖也跟咱们沾不上啥边儿。如今咱们借着四娘的光小小地赚钱点银子。咱知足着哩。要不,等周掌柜的一年期满,咱们就不做了?” 大魁斜眼睨了赵氏一眼,对坐在地上那桌的吴氏摇了摇头。 大魁觉得赵氏是个扒钱的好手,咋能这么轻易地说放弃买卖就放弃呢。这太不像平时的她的了。 他对吴氏摇头。是觉得赵氏说的那几句话都不是真心话。 可谁能想到,赵氏说的话中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做满一年合约就不做了。 别人不知道为啥,张四娘知道啊。 她从赵氏的话头里更加笃信了那糖蒜方子已卖人的想法。还好她已让周掌柜的早做了准备。 张老爷子掏出烟袋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他的目光落在了老大张义忠的身上,“那就这样吧。这世道才太平了没几年,又要打仗。咱别图那点小利,触了霉头。” 他用结满厚茧的大拇指肚压了压半熄的烟丝,“往后,咱们除了上集都少往镇上跑。县城啥的尽量能不去就不去。老二,你开春也跟着去县城,他们娘们俩个去我不放心。等到了夏天,你们两口子再回来。” “哎!”赵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爹,你老就放宽心吧。二郎准能考个秀才出来。” 张义勇却没有赵氏那么高兴,“那……咱都走了,家里的地该咋种啊?” 大魁接道:“你放心吧,咱们家过来帮忙。咱家里有两半大小子,干完咱家的,我就让他们去你家地上去。误不了你们的事儿。” 张义勇见张老爷子也没拒绝,心下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二房的人都走了,家里种地的活就更加重了。 他举起酒杯敬了大魁一杯,“大魁哥的情,咱先领了。待往后,有需要兄弟的,你只管言语一声。” 大魁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不讲二话。来,干了这杯!” …… 过了破五吃饺子,到了十五吃元宵。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任老爷子怎么请宋氏过来,母女俩人也不过去了。宋氏让大郎带回去白糯米面的元宵给张老爷子吃。在乡下,哪里有人会吃到白糯米面的元宵呢。这些都是周掌柜的派人在十四这天送过来了。一共送了十斤元宵,有黑芝麻馅的,白芝麻馅的,五仁馅的,山楂馅的,还有桂花馅的。 宋氏一样给大郎捡了一些。剩下的,又分出一份给大山家和刘成家送去了。 张四娘前世就爱吃米米糯糯地汤圆。先让宋氏帮着煮了几个吃,觉得皮厚,还甜。 宋王氏道这种元宵不适合煮,可以用油炸,也可做拔丝。 宋王氏在初十那天自己就已经动手包元宵了,小丸子大小地做了二十斤,都是用黄糯米面做的。主要以白糖与五仁的为主。 作坊里的帮工,宋王氏送的都是自己做的,额外还有青梅酒和糕点。 厨房里,宋氏带着张四娘在灶间里的炸元宵。锅里的油花一滚,张氏就将事先在元宵上扎好小眼儿的元宵逐一地放地油锅里。 在元宵上扎小眼儿,就是为了防止元宵遇热油蹦开,以免会烫伤人。 不大一会儿,炸得金黄喷香的元宵捞了出来, 宋氏用一根筷子扎起一个炸好的元宵让她尝尝。 张四娘小小的咬了一口,外皮儿酥脆里面糯,再加上香甜的五仁馅,非常好吃。 “娘,姥娘不是说,还有一种是拔丝的嘛!”张四娘的小懒虫被勾了出来,央求宋氏给她做一道拔丝的。 宋氏哪有不应的,手脚麻利儿做出了一盘拔丝的元宵。颗颗元宵通过糖丝粘连,夹起一颗,便会拉出好长的糖丝儿,放在水碗里一过糖丝,丝断入口,别有一番风味。 到了十六闹花灯的这天,张四娘与往年一样只能待在家里。 她的眼睛还没有好,虽说刘成每天都不曾间断对她的治疗。但起效并不大。 张四娘虽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抛在了脑后,想她这俱身子都已经盲了九年了,她的日子都过得如往常一样。差不多已经适应了。 青阳县城每年正月十五到正月二十,都会有灯会,并在县城繁华的街道上形成灯市,几乎彻夜都灯火不息。连子夜时分的宵禁都会取消。 高崖村与青阳县城之间,坐马车还得要一整天的时间。所以,即使张四娘的眼睛是好的,宋氏也不会带她去那么远的地方看花灯。这进城的费用不少,你总不能走走逛逛的什么吃喝,好玩的不买吧。 红肚皮鲤鱼灯,大碗的云吞,或炸或煮的元宵,吹面人的,卖胭脂的……就连耍猴卖艺的也会在其中凑趣。 这些东西,不一一去买,也多少会有点花销。 再说天晚了,总不能在街市上站一晚,投宿个客栈,这花销就更大了。 但庄户人家虽看不着花灯,却仍惦记着这个日子。大人们不甘心地念叨,再加上一两人见过县城的花灯如何之好后,小孩子们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央求大人们给做花灯。 有手巧的能做出一个材质粗糙的花灯出来,有不会做的,就让孩子们提了自家的灯笼出去玩。 于是,待到天黑时分,各村的孩子们在吃完了晚饭后,都陆续提着灯笼,三五成群地在村子里游逛起来。 张二娘被柱子叫了出去,两人各自提了家里的灯笼,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比着谁着灯笼好看。 大胖道,咱们村的都不好看。 听西山村的小峰说,顺子叔给张四娘做的灯笼才叫好看呢。是个长耳朵的小白兔,可好看了。 可天都黑了,孩子们都得了大人的嘱咐不走水路不过桥,说是不吉利。 谁也不敢去西山村去。 张二娘却是不怕,她鼓动柱子和她一起去。 “咱们去把她那兔子灯笼借过来玩儿。” 柱子那是哪有好玩好闹的地方就去的主儿,两个当下一拍既合。告诉村子里的那些孩子,让他们老实地在村口等他们。 他们一定会把那只漂亮的长耳朵兔子灯带回来。 他们一走,剩下的孩子们手提着灯笼,开始石头、剪子、布按输赢排顺序,好等着灯笼拿回来后,大家按顺序玩。 ------------ 第127 128 129章 三章合一 ******** 张四娘对柱子与二娘的到来,有些意外。 宋氏让两个孩子上炕坐,二娘道:“四娘,顺子叔给你做的那兔爷灯呢?” “二姐,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啊。今天下晌才送来,你现在就来看了。”张四娘笑道。 柱子道:“四娘,你把那兔爷借给我看看,我兴许也能做出一个呢。” 二娘一听柱说借来看看,就急了,“不是说借去玩的嘛。四娘,你的兔爷灯,就借我和你柱子哥玩一晚上吧,明天一早儿准给你送过来。” 张四娘不是个抠门儿的人,那兔爷灯究竟是啥样,她也不知道,与其摆在家里头,不如借给他们。不过,她道:“借是能借了,到时你们俩个都得给我保证,这兔爷灯借时啥样,还时还啥样。” 两人连连点头,索性把自己带来的灯笼灭了。只点着了那只又漂亮,又宽大的兔爷灯来引路。 守在村口的孩子们,一眼就看到了。 欢呼着,去迎二娘与柱子。 孩子们围着那灯笼赞不绝口,都想提着那灯笼去玩。 柱子见时机一到,便扯了一下二娘的衣袖,示意她说话。 二娘点头,柱子立刻将围在一起的孩子们哄散开去,“想玩兔子灯的都给我站排去。一文钱一次,可以绕着咱们村子走上一圈。没钱的回家去取,取不来的,就拿吃的东西换,按物量价。没钱没物的,都不用站了。该干嘛干嘛去。” 因为过年,孩子们的手里多少会有几个押岁钱。二娘与柱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果然,一纵长排里,只有两三个孩子是拿不出钱与物的。被柱子赶回了家。 剩下的,几乎都能拿出一文钱出来。也有极少的几个孩子回家去取吃的。 于是,二娘负责收钱,柱子负责带那提着兔爷灯的孩子绕村子走一圈儿。大半个时辰后,二娘的手里已经有了十六文钱,各种水果。干果。糕点若干。 这时,大胖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往二娘的手里塞一文钱和六个冻梨。“我还要再走两圈儿。” 柱子绕着村子已经走了快三十圈了,实在不愿意再陪他走两圈。太累了。 “我说你这胖子,你不是打头第一个去转的嘛,你干嘛还来?你不嫌累,我还累呢。你瞧瞧天头,都快子时了。不行,我受不了了。二娘,你把他的钱与梨都退给他。” 大胖急了,“别介啊。我好不容易从才爷那里要来的。不行,我不拿回去。要不,你把兔爷灯给我,我自己去转。” “那不行,万一你不回来了,咋办?”二娘不依。借东西容易,问人家要东西可难。 万一大胖耍赖,把兔爷灯拿回家去,那她咋和四娘交待呢。 “那你说咋办?”大胖儿气哼哼地问了一句,“要不。你跟我去?” 柱子耸耸肩,反正他不打算去了。 二娘只要道,“行,那你的腿脚可得快点儿。我还得回家睡觉呢,要不然娘又骂我了。” 大胖儿忙应了,提了那兔爷灯就走。 二娘向柱子道:“你把吃的都拿回家去吧。钱我收着,明天你到我家来,咱俩再商量钱的事情。” 柱子无异议,先自行回家去了。 二娘追上大胖儿陪着他走完一圈儿后,腿都有些发酸,她这时才知道为啥柱子再也走不下去了。 “二娘,要不你就在这儿歇着,我自己再转一圈儿得了。” 二娘摇头,咬牙道:“走吧,还有最后一圈儿。不过,大胖儿,你能不能再走快些。磨磨噌噌地,你还想走到天亮咋地?” 大胖儿为了能多提一会儿兔爷灯,故意走得很慢。眼下被二娘催促显得十分不耐。 二娘比大胖儿年纪要大一些,她见大胖儿开始与她耍花样,心里很气。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再不回家,一定会被爹娘打骂的。 她见大胖走在她前在,摇头晃脑的样子使她气恼,去使劲推了他一下,让他快点走。 结果这一推就出了大事,大胖摔倒在赵先生私塾院外的柴禾垛前。 兔爷灯摔破了,里面的蜡烛燃着了灯笼,一下子就把近前的柴禾垛烧了起来。夜风正紧,火势迅速蔓延了开来。 大胖与二娘都吓傻了。 随手抓起不知谁家的破扫帚去扑火,结果连扫帚也烧着了。 大胖一看瞄头不好,撇下二娘撒腿就跑。 “大胖儿,你个小兔崽子,惹了祸还跑!” 大胖不理二娘的叫骂,边跑边道:“都是你惹的祸!你要是不推我,哪来的这么多的事儿。” 转眼,大胖就跑得没影儿了。 二娘吓坏了,私塾若是烧着了,那还有她好吗? 她要立刻离开这里,绝不能让人看到她。就像大胖一样,尽快的逃开。 结果,她远没有大胖那么走远,离赵先生家不远,就是做蜂浆的贺老伯家。 老爷子今晚吃饭存了食儿,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觉。爬起来抽袋烟的功夫,就见私塾那边起了冲天的火光,他连忙下地,招呼起儿子,女儿抬水拎捅地往私塾方向去,正撞见二娘慌乱往回跑,火情太急,他也没功夫理她,连忙又招呼起旁边的邻居,一同去扑火。 这火烧得很大,当火救下来的时候,大半个私塾已经烧没了。 就连隔壁邻居家的猪圈也烧着了,一只大耳朵黑花猪被火烧得直疼,冲出了猪圈,满村子乱跑。 有眼尖的人看到那黑花猪的耳朵给烧坏了。 于是,那场面混乱极了。救火的救火,抓猪的抓猪。 直到折腾到丑末时分(凌晨二三点钟),火扑灭了,猪也抓回来了。 里长过来问情况,贺老伯将看到二娘跑过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下,里长带着连夜到了张家。 “……是二娘放的?”张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老大,你去给我把二娘叫进来!” 里长姓李。年纪也大一把了,平日里与张老爷子的关系还算不错,他很是担心:“老兄弟,这事儿如果真是你家二娘干的,你这下可惹了在麻烦了。赵先生的私塾都快烧没了。你怎么能赔得起。” 这话不用里长说。张老爷子也清楚。 这赵老爷不仅背景深厚,更是二郎的授业先生。无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这下麻烦可大了,他担心赵先生会因此事而怪罪二郎。 二娘被带到西屋。看到里长时,就知道这事是捂盖不住了。当场吓得大哭了起来,张老爷子本想她能为此事分辨几句,他也好出言为她辩护一下。结果,啥话也不说,就哭了起来。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事儿准跑不过二娘了。 张义忠深知兹事体大,打了二娘几个耳光,让她跪在地上。 还要去拿皮鞭抽,被里长拦住了。“事到如今,你打孩子也没有用。你们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跟赵先生交待吧。” 赵先生的私塾在村东口,家宅在村西口。因此,赵家人现在还不知道私塾被烧的事情。 张老爷子觉得这年过得太不好了,开门就不吉利。 打从年三十儿开始就让他不痛快。 怎么交待?就算把张家老底都交给人家,也弥补不了人家的损失。 里长让张家人自己先想好明天怎么与赵先生交待。就带着人离开了张家。 张义忠脸色惨白,“爹……这,可咋办?” 张老爷子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眼下能咋办。 赵先生的私塾里村里唯一的一个。如今烧没了,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帮着人家再盖起来。拿银子赔。他们是拿不起了。但比照着从前盖一间的话,他们张家多出点力气,从人工上就能省下点银子。 可即使是这样,盖间私塾至少也要一百多两银子。 这银子上哪儿淘弄去呢? 二娘哭声,要赔的话,也要找大胖家来。因为灯笼是大胖拿的,她只不过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才烧着了柴禾垛。引发了这场火灾的。 张义忠踹了她一脚,红着脸骂道:“你这个死丫崽子,方才里长在的时候,你咋不说。人走了,你来能耐了。你给现在就去找里长说清楚这事儿。这屎盆子也不能往咱一家倒。” 二娘从地上滚爬了起来,就要去找里长。 被张老爷子拦下了,“你让她去,还不如你带着她先去大胖家把这事儿说了。然后两家人再去里长家里商量着看。只凭二娘一张嘴,谁会相信?” 二娘抹了把眼泪,“那也得把柱子哥叫着。这虽不关他的事儿,但他能给我打个证明。最后是我和大胖在一起的。”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张老爷子也怕其中再出现什么变化,只好同意,大郎去找柱子。二娘和张义忠去大胖家。 事情没有张义忠想像的那么难。大胖虽不怕二娘,可最怕柱子那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在加上大人的威逼之下,大胖很快认了这次起火事件里也有他一份儿。 两家人稍一商量,立即达成协议。一起去找里长,商量如何赔付赵先生私塾的事情。 直到天色大亮,一夜未睡的几人,跟着里长到了赵先生的宅子,将事情如实说了。 赵先生微皱了眉,这些人都是穷苦的百姓,让他们赔银子是不可能的。 他道:“……这样吧,私塾里的笔墨纸砚,桌椅设施这些你们都不用赔了。只把私塾盖起来就好。我正好开春后去县城,待二郎过了院试才能从府城回来了。所以,私塾这边,我也不催你们。赶着秋天前,你们盖好就行。” 两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在时间上已经是很充裕了。 这样算下来,差不多有八十两银子就够用了。两家一分,各四十两。 不过,张老爷子发话了,这事儿的起因都怪二娘不该弄这兔爷灯去赚钱。打根儿上都是二娘不对,所以,张家负担五十两银子。 大胖家自然乐意。大魁知道这事也有柱子参与,也表示会在盖私塾时出把力。 这样一来了,大家在一件事上都达到了统一的认识。算是和平的解决了问题。 但回到了家里,张老爷子又开始犯愁了。 这五十两子,他手里有没有?有。他有这五十两银子。但他不舍得拿出来。他认为这次都是二娘惹的事情。大房张义忠与何氏应该负主要责任。如果不是他们放任二娘大半夜跑出去,也不会发生这件事,是大房对二娘疏于管教了。 因此。张老爷子发话,这五十两银子,他只出十两。剩下的由大房自己想办法。 张老爷子这么一撒手,大房一家人又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本来开春要把大郎娶亲的房子建好的,这下没有了银子,拿什么去建。 张义忠又气又恨,大郎是他唯一的儿子,可打小就听话懂事,哪像这个小女儿整天惹事生非。又馋又懒。如今又惹了下大祸。 他觉得这二娘一定是投错了胎,才会如此不着调。 他在给二娘一顿暴打之后,又为这四十两银子开始犯愁了。 张老爷子眼见着大儿子瘦下去,心里也不落忍。最终和二房商量了下,把糖蒜的买卖转给了大房。这一样一来,每个月能有三、四两银子入帐。暂时缓解了眼前的危机。 表面上。二房帮了大房。可实际上,张义勇知道,这糖蒜的生意不会长久了。等到合约期一到,大房满打满算也只能勉强挣到二十多两银子。 除非把给大郎留着娶媳妇盖房子的银子填补进去,否则这四十两银子也是难呐。 二娘惹的祸。张四娘已经知道了。跟需要赔付的损失相比,那一只兔爷灯实在不算是什么了。 这件事也就掀过去不提。 ******** 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春天就来了。 春风穿越过东、西山岭的垛口,踏着残冬的积雪,姗姗地来到了这北方的一隅,在山岭下,太子河边和河滩地上,都落下了脚。 先是河边的杨柳绿了,两岸的山色青了,紧接着呢,那伫立在枝头上的喜鹊和飞翔在河滩上的布谷鸟儿,就一声接着一声叫了起来了。它们一叫,各色各样的鸟儿也跟着叫了起来。 在这各色各样的鸟儿的各色各样的叫声里,小河开始发出了叮叮咚咚地笑声。这时候,当你举目而望东山岭与西山岭的时候,就可以在那青青划儿和淡淡绿树的衬托之下,那满坡的山杏子花都开了,粉嘟嘟的,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闻到淡淡地幽香。 就在这美丽的春光里,张老爷子又独自一人上了东山岭。 他身上仍旧穿着件大棉袍子,看起来很臃肿,额上的皱纹更多了,脸色也有些发黄,颧骨高高的凸起来,眼窝儿显得更深了。象往常一样,他的两只手背在后头,步子懒洋洋的,身子也很佝偻得很厉害。他走到那块嶙峋的山石旁边,身上出了汗儿,鼻尖儿和额头上也出了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就坐了下来。他就那样地坐着,仿佛同那块青灰色的石头溶为一体了。 从年三十儿到现在,张老爷子几乎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大房子女惹祸,二房要去县城,三房的寡妇带着孩子直到过完年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搬回自己家去。 再过半个月他的小女儿就要嫁人了…… 张老爷子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犯了啥愁事难事的,总喜欢一个人独处,默默地想着心事。 从前张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 老太太想问问他的心事,他就会摆摆手说没事,再多问他几句,他就变得很不耐烦。 因此家里人再也不问他了。他也久而久之的,有了这个习惯。 一有了啥解不开的心事,就到东山岭上来转。 坐在岩石上,俯看着山下的田地,村庄,和如玉带般的细长的太子河水,以及在那太子河水岸边的那个已经小得分辨不出方位的小茅屋。 他瘦了许多,也老了许多。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矛盾中挣扎,在痛苦中沉思。他的这个家。这个从来都由他苦心维护,一手遮天的小院儿,越来越人不合心,马不合鞍了。 这种局面,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坐在那里。微闭着眼睛。沉思默想。 在他的背后,在那开满了山杏子花的东山岭上,春光明媚。鸟儿在欢唱,已经世界杯了大地正在向那些还没有苏醒的万物,发出热情的呼唤。可是,对一过些,张老爷子却十分麻木。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身外的一切根本就不在存在。 太阳升得很高了,和煦的阳光静悄悄地洒下来,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地。 张老爷子坐了许多。才懒懒地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又越过那曲曲弯弯村道,越过太子河畔,投向了那间小茅屋的位置。 有了四娘那孩子,还有宋氏的帮衬,宋王氏过上了好日子。她现在。应该过得很舒心吧。 再也不会饿着肚子,再也不会坐在地头上悄悄地哭泣…… 他的心里既感到安慰又感到惆怅。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眼睛又微微地闭上了,重新化任了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背后。从不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的声响。那是裙摆磨擦着山草地声音。 不一会儿,那声响又变成了轻轻地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来人只有一个。 而且那人正向他走过来,越走越近了。 会是谁呢?除了家里人,没有人知道他这时候会待这地方。 他懒懒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一看,霍地站了起来,他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那张瘦削而多皱的脸,因这个不自然的一笑,而多少有了一点儿生气。 站在他面前的,是宋王氏。 她仍然穿着那件洗得很干净的靛青色的衣裙,花白的头发很自然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时光的流逝和生活的磨难,使她显得并不年轻。但是,在这温柔的春光中,她的眼睛却是很亮,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张老爷子,那张有了皱纹的脸上,透出一股活力、一丝光彩。 张老爷子万万没想到她会找到这儿来,他站在她的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左右环顾了下,没在山上看到别人,这才放下心来。他悄悄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瞅着那脚下的土地和青青的小草。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鸟儿们叫得更加欢畅了。 他们这样沉默了好半天,宋王氏才开了口,她嗫嚅着说:“大哥,咱……找你……好几天了。” “你……找我?”张老爷子微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挪了开去。 这时候,他的头上,脸上,都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儿,身上也是汗渍渍的。他真后悔,自己竟穿了一件过冬时的棉袍子。 他年纪大了,时常会感到身上冒寒气。十分怕冷,所以,这棉袍子从年三十儿一直穿到了春天里。 他频频地袖口擦着汗,好几次都想把棉袍子给脱下来,但一想到里面的小褂儿太脏了,就没有脱。 枕边没有个女人,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前,都是张老太太亲自给他洗。老太太没了之后,就让大儿媳妇洗。 可这大儿媳妇的心粗极了。不是这个地方没洗干净,就是那个没搓到。后来,他一咬牙,索性自己洗。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了。 有时,赶上张玉凤心情好的时候,会帮着把他脱下的衣服洗了。可要是不高兴……比如订了亲之后,张玉凤再也没有给老爷子洗过衣服了。 他问道:“你找我啥事儿啊?” 宋王氏找了他好几天。她不能去他家找,那样对谁都不好。她只在有空闲的时候,到这东山岭上来转转。她知道,张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爱往这东山岭上跑。 一连转了几天,今天终于见到他了。 “没别的事儿,就是把这个给你。”宋王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大哥,这是你给我的一两银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钱我不能要。给——” “别,你别还给我!”张老爷子慌忙往后退去,手连连地摇晃着,“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你不能跟我见外啊。” “大哥。你听我说。我绝不是与你见外。”宋王氏上前几步,很真挚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明里暗里没有少帮我。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也不愁吃不饱,穿不暖了。四娘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你培养的好。我也跟着借着了光。这些就足够了。所以,四娘的银子我不退,我的这份,我不能要。” “唉,亲家,你……你留着吧。”张老爷子瞧了一眼她两鬓的白发和她那一身四季常穿的靛青色的衣裙。鼻子有些发酸,他用手背揉了半天的眼睛,不说话了。 这时,宋王氏却又走上了两步,把银子递了过去,说:“你就别推辞了。我听人说了。你们要给赵先生家里盖私塾。正是缺钱的时候,你就收下吧。玉儿她如今回了家……我也不怪你。真的,不会……” 她说完,把银子往张老爷子手里一塞,急转身。匆匆地走了。 张老爷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到宋王氏都走出了十多步远了,才猛然醒悟过来,用他那喑哑而重浊的声音喊了一句:“亲家……大妹子……你,你别急着……走啊……” 宋王氏站住了脚,回过头来看着张爷子。 张老爷子又用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三步并成两步地赶了上去,他把银子往宋王氏的手里一塞,急切地说道:“亲家……大妹子……你……你是不要这个钱,就是瞧不起我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老大去想法子了。赶着夏天里就能把私塾里给盖起来。你就不要跟着担心了。” “这……”宋王氏狐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你就不要与我推来推去的了,你今天要是不要的话,我就给你送家去。”张老爷子态度坚决。 宋王氏刚想把银子推回去,却又一下子停住了。她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惊慌后退了几步。 原来,在张老爷子身后不远的山坳里,她瞧见了刘成背着竹篓子在采草药。 宋王氏没想到会在高崖村的东山岭上看到刘成。她窘极了,连个招呼也没有与他打,就一扭身,低下头,匆匆地下了山。 张老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宋王氏慌乱的神色和失措的举止,使他莫名其妙。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上了村路,化为路上的一个小黑点,在那弯弯曲曲地村路上消失不见了,还仍旧傻傻地站在原地,像傻住了似的。 一大朵云彩从天边飘了过来,把暖融融地阳光遮住了,在地上投下一个硕大的阴影。张老爷子的脸色显得更加冷峻,目光也更加晦暗。 这时候,从村路上传了向声“汪汪”吠叫声。张老爷子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虎子寻来了。 早上,他将大房与三房都叫去地里干活去了。二房留在屋子里准备去县城的东西,收拾箱笼。 看到二房的人要走了,他心里难过极了。虽然明知道,二郎去光宗耀祖了。但仍舍不得他。家里缺一门户,就是不全呐。 所以,他憋闷着,独自一人上了东山岭,连虎子也没有带着。 可是,虎子呢,这个自从张老太太过世后,他才领养回来的狗儿,对他是绝对的忠诚与服从,无论他走到哪里,他都会寻着他的踪迹找他来。它一路叫着,像闪电一样直奔东山岭来了。 虎子汪汪地叫了两声,那叫声听起来,也很苍老了。 是啊,虎子也老了。 虎子跑到他的身边,亲昵地围着他绕了一圈儿,站住了。与他的主人一样,站在山头上,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的村庄、小河……不时地发出几声亲昵的吠叫。 张老爷子拍了拍虎子的头,“走吧,咱回家去吧。” 他带上虎子,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至始至终也没有往他身后瞧,更不知那里他未来的女婿。 刘成站在他的身后,见他这样走了,也没有喊他,只是默默地沉思着。 他今天一早就上了东山岭了,已采了大半篓子的苦苣菜。 苦苣菜可是个好东西。不仅是老百姓的救命草。逢上灾年常吃它,而且还是一味好药。它性寒,味苦,清热解毒。特别适合春天里吃。用水煎服可以治菌痢,配上灯心草。可以治喉炎。还可以与红藤相配。甚至用它还可以治疗产后瘀血腹痛等症。 四娘的眼睛最近常伴有眼痛的症状。这让他很忧心,如果按师傅从前所说,四娘的眼睛应该早就好了的。为什么她现在还是看不到东西呢。别说看不见,连一点光与影也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时值春天,万物复苏之际。 他出来采点苦苣菜出来,也是为自己败败心火。 再有半个月,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就要嫁给他了。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成等张老爷子和虎子走得远远的时候,才回过身来。 这时候,那云朵已渐渐飘走,太阳又开始炫耀它的光芒。鸟儿还在叫。叫得很好听。它们的叫声,很快就把刘成心中的那一丝不快驱走了。 张老爷子回到家的时候,门口停了三辆驴车,赵半仙儿两口子站在西厢房门口和赵氏说着话儿。 赵婆子不时的擦着眼角,赵氏安慰道:“这好端端地的,你哭啥啊。” 她见张义勇不在身边。拉赵婆子到角落里,“……到时,你就等着信儿,然后,你们就过来。” 说着。又塞给她一个小布包,“用这个钱也雇辆车。” 赵婆子忙将小布包接过,捏了捏,这才破涕为笑,“好,那娘就等着你的信儿了。” 这时,张老爷子进了院子,见着张义勇往车上搬东西,就问道,“二郎考完了能赶回来过中秋不?” “能,爹你放心吧。他肯定能回来。”张义勇为二郎打保票。 张老爷子瞧了眼车上的箱笼,皱眉道:“你们两口子不是到了夏天就回来嘛,咋还搬这些东西呢。” 赵婆子笑着上前道,“老爷子你没出过远门,你是不知道啊,穷家富路的,啥啥都得带齐整再行。再说,这才刚开春,天头忽冷忽热的。万一孩子受了风寒,那可是要耽误大事儿。你说这衣服啥的,能不多准备几件吗?一家子三口,一人带几件衣服,算下来也不少了。” 张老爷子点头。 穷家富路这话对。昨天大房给二郎拿了五百文钱,老三张义光就不算了,远在西山村的宋氏给送了一两银子,大魁家送了一百文钱。多多少少都是那点意思。 他看到站在一旁仍旧拿着书看的二郎道:“二郎,过了夏天你就自己去府城了。虽说有赵先生照应,但你也该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去了府城,那就是去了大地方了。长辈们给你的钱,你不要省着,该花的就花。你爹娘挣钱就是为了能供你好好读书的。只要这钱花到正地方,就不用心疼。” 二郎整容道:“爷,你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别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上次我去府城的时候,认识了不少朋友。到时有了事情,可以找他们帮忙。” 张老爷子这时才露出了笑模样,拍了拍二郎的肩膀,“那爷等你回来过中秋。” 二郎的目光闪了闪,笑着点了点头。 送直了二房一行人等,老爷子吃了口饭,就扛着锄头下地了。今年的地头比往年多了,一共八亩地。 与往前一样,种玉米,种高梁为主。再有一亩地老爷子打算种大白菜。为了就是张四娘那边做辣白菜能供上货源。 张老爷子打算私塾盖完之后,用手里的银子再买上几亩地。庄稼人靠地田地吃饭,八亩地还是太少了。 ********* 西山村宋家。 宋王氏回到了宋家小院,给四娘做午饭。 祖孙两人在饭桌上谈起了种田地事情。 按照张四娘的想法,家里那一亩半分地儿,种不种的都不打紧。她们手里现在有辣白菜这个品种,做下去,就比种地强。宋家只有三个女人,单挑出哪一个,让她独自种地都不行。 莫不如就不种了。 宋王氏在冬天里紧顾着作坊的事情,开春了,也想着种点玉米什么的。但要是一点也不种的话,就感到很不自在。 “那吃喝啥的呢?我看这事儿不中。”宋王氏不同意,挣了点银子是不错,但要花着银子去买平时种种地浇浇水就能得到的食粮,她不愿意。 “姥娘,如果你想要有地种的话,肯定不能只有咱眼前的这一亩半分地儿。你付的辛苦没有价值了。”张四娘道,“姥娘你等下算算咱们手里有多少能挪用的银子,咱们去买些地回来。做不来,咱就雇人种。这样秋收的时候秋收的银子也合得上,总比你累死累活的只种一亩地强。” 宋王氏细想了一会儿,“那咱家前头的地呢?” “不种了。”张四娘咬了下嘴唇,将一个在冬日里就盘桓在她脑海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姥娘,我打算开一个养鸡场。” ------------ 第130 131章 ps: 先贴上来了,眼睛太疼了,明天捉虫。 “你打算卖鸡蛋?”宋王氏问道。 张四娘摇头,如果单为卖鸡蛋而开鸡场,那她一定会赔死。她打听过,这方圆百里的村镇还没听说过有人开养鸡场。因为几乎是家家都养鸡,鸡蛋或留着吃或卖钱。成规模的养鸡闻所未闻。 而从搭建鸡舍,添置鸡槽等设施就需要一大笔银子。再加上抓鸡苗。 开养鸡场,张四娘心里是有着另一番打算的。 不过,她眼下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她需要一个合伙人。 而最大可能与她合伙的,就是得月楼的周掌柜的。 “姥娘,这事儿我再听听周掌柜的意思。毕竟他见多识广。至于说种地,咱先把这场的四周种上苞米。然后,再打听着附近有没有良田可卖,先买个五亩地种着。你说呢?” 农民都离不开土地,再怎么专营生意,在他们的眼里都觉得不是正途。 宋王氏点头,与张四娘商量着辣白菜的作坊里还要再请三个人手。张四娘从前就说过,不让宋王氏与宋氏整天在作坊里。现在作坊的运转良好,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就可以找一个熟手在作坊里当管事。 现在春耕正忙,宋家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如果再做别的营生,就分身无术了。 与宋王氏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让江婶子当管事,工钱再涨三成。 事情定下来后,宋王氏与宋氏在农闲之余,就张罗起给张玉凤的嫁妆。 在宋王氏看来,即便宋氏合离了,可与张家还没断了来往。再者张玉凤嫁进了西山村,看着刘成一直帮着宋家良多。也该准备些彩礼的。故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论,宋家的彩礼不能断了。 “家具那边顺子已经帮着简单的打了几样。都没有问刘成要钱。只说是当彩礼了。”宋王氏先说了自己刚打听出来的事情。 何氏接口道:“衣裳、铺盖、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都预先做好了。原本没出那事儿(指二娘)和二弟妹都商量好了。旁边的东西也不准备了。每人出二两银子。他们走了,银子给了小姑。可我手里现在也拿不出那银子,就比照买了些尺头,头面,又给她做了几个枕套,被面儿。多少就这个意思吧。” 宋氏这边算下来,何氏给出的东西。也差不多二两了。 如果宋氏再准备的话,有些东西就不能重复了。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刘成的家,她去过几次,一方斗室。家徒四壁。如今要多出一个女主人出来,就得需要一些过正经日子的东西。 “那这样,我明天就去镇上一趟。正好,四娘要去得月楼。我和她一道儿。” 这事儿就定了下来,下午刘成过来给四娘按揉眼部穴位的时候。宋氏侧面的打听了一下。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宋氏只得凭自己的判定,比照着自家过日子的情况,准备东西了。 刘成对自己的亲事并不很上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山的伤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四娘的眼睛仍不见起色,这比刘成原先预想的要偏差很多。怎么说也不应该一点效果都没有。 四娘最近常说眼睛会痛,他就止了汤药,从穴位按摩着手。待到了晚上常翻看医书到午夜,都没有找到有效的方法,这让他很是苦恼。究竟是哪里不对,如果师父还在身边就好了,想到那个德高望众,学风严谨的恩师,刘成唏嘘不已。 待到了第二天一早,宋氏带着张四娘套上前不久刚买的驴车,去镇上了。 赶车的是大山,他的皮肉伤早就好了,只是腿走路时,稍稍有点跛。按刘成的说法,大山的身体底子好,现在虽然有点跛,那是还没怎么养好的缘故,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肯定能和正常人一样。 王家是西山村的猎户。春天了,山上的猎物不多。大多时间还是空闲的。宋氏找大山帮忙赶车,也是变相地给他点钱,走这一趟车,就可以得到二十文钱。 宋氏找上大山的时候,大山压根就没把这钱当回事儿,只说帮她的忙,不提钱。可大山娘不乐意,当下与宋氏说好了工钱,直接数了钱给大山娘,之后才放大山去跟宋氏走。 大山坐在驴车外面赶着车,宋氏娘俩坐在车里面说着话。 “……大山哥人不错,将来我这养鸡场建起来的时候,我想招他做工。”张四娘道。 张四娘这样说,并不是因为大山救了她的缘故。人情归人情,能力归能力。张四娘从打与大山交往开始到现在,她虽眼睛看不见,可她有感觉,也好多事情上判断出大山的办事能力。虽说也有思虑不足的地方,但他才十五岁,还年轻,经过一些磨练后必会有作为。 所谓年轻就是资本。 “嗯,行。你这事儿可得好好与周掌柜的思量好。”宋氏一想到养鸡场,身上就打怵。粗粗算下来,至少要五百两银子。别说家里没有这笔银子,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投进去做这个。 之前,张四娘做的酸梅汤,糖蒜,辣白菜,她都能接受,毕竟投入并不是很大。但这个养鸡场已经大大超乎了她的能力范围,她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让四娘与周掌柜的思量这事儿,其实也存了让周掌柜的给她摆明利害关系,做生意并不是异想天开的事情。虽说张四娘做一件成一件,但黄河九曲十八弯,哪有永远顺风顺水的事情呢。 今天去镇上,主要是为张玉凤与刘成置办东西。所以,三人进了镇上后,便先进了镇上最大的杂货铺子。 掌柜的听说是置办结婚彩礼用的,很热心的给两人介绍起来。 张四娘听宋氏总是问些尺头什么的,就说不如送瓷瓶摆件。虽说过日子要实际一些,但婚姻大事也不能马虎随便了。屋子里总得一些能看出喜庆的物件才是。 “哟,这小姑娘说的对。我这昨天正来了几对瓷瓶。两位过来瞧瞧?”掌柜的殷勤地招呼伙计搬出瓷瓶。 “娘。你捡着喜庆,又不太招摇的挑就行。” 张四娘见宋氏半天没吱声,知她挑得花眼了。 宋氏笑道。“这还用你说。我给你小姑母选了一对鸳鸯戏水。” 鸳鸯戏水的瓷瓶? 张四娘听说过枕套,被面儿。瓷瓶上有这个图案倒是少见。 “娘,你让我来摸摸。”张四娘伸出手,宋氏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放在她的手里,嘱咐她小心拿好。 张四娘摸着凸起的纹络,没摸出来是什么。只觉得瓶身细腻光滑,手感非常好。 若能亲眼看一看该多好啊。 最后,宋氏选了这对瓷瓶。一面铜镜,一套捧盒、托盘、食盒、攒盒都是朱漆雕花,花样寓意也好,十分富贵。喜庆。 张四娘还想让宋氏帮着买一套妆匣,宋氏沉吟了一会儿,“那个就不必了。那年你小姑母找顺子打了一个。从来都没舍得用过。” 哦。 张四娘哦了一声,谁还能比得上顺子叔打的东西呢。这样一看,这妆匣确实是不必为她添置了。 大山帮忙把买的物件放在驴车上。宋氏与四娘在与掌柜的结了帐后,准备去首饰铺子再给张玉凤添几件首饰。 此时,正值晌午,阳光充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张四娘站在驴车旁。伸了一个懒腰,忽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晃得刺痛,哎呀一声,忙用手去挡。 “四娘,你怎么了?眼睛又痛了?”宋氏低头去看四娘的眼睛,但她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嘴里喊叫着痛。 大山跑了过来,慌乱道:“四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放铜镜时,不小心晃到你眼睛上了?” 张四娘一边抹着眼泪,边问道:“我方才就觉得有什么晃了我的眼睛,你说是铜镜吗?” 大山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向四娘赔礼。 张四娘摇头,说不关他的事情。说让他赶紧赶车去镇上的医馆瞧瞧眼睛。 张四娘向来都很有主意,若不是非见郎中的话,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宋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抱起了四娘上了驴车,往镇上的医馆上来。 短短的一段路,待张四娘下了驴车时,竟不敢再下驴车。只觉得外面还有刺眼的东西在晃她。她让宋氏拿了一块包布折得厚厚地蒙在了她的眼睛上,这才下了车。 大山也想跟着进去,但驴车上的东西就没有照看了。他只能等在外面。 宋氏背着四娘进了医馆,老郎中略问了情况。 并不着急拿下她眼上的蒙布,诊了她的脉象,“身子有点虚弱外,倒无别的大碍。现在看来,还是眼疾所致。” 张四娘将刘成怎么医治的经过详细地老郎中说了一遍,他点头道:“处方全程无错,诊治得也精妙。老夫觉得,你遇强光而眼痛,应该是好转的迹象。你不要急,随我到后厅。” 宋氏扶张四娘进了医馆的后厅。 进了后厅之后,宋氏才明白老郎中的用意。这后厅被小童拉上窗帘,光线偏暗,为了是不刺激到四娘的眼睛。 老郎中拆下四娘眼睛上的蒙布,让小童取出针灸盒,在张四娘的眼部穴位上扎上银针。过了一会儿,又让四娘脱掉鞋子,开始给她按摩足底,后背,后脑。 如此周尔复始的做下来,做了五六次之多,才让四娘慢慢地睁开眼睛。 “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老郎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关切地问道。 张四娘摇头,她眼前还是很黑。 老郎中招呼小童过来,让他将窗帘掀起一条缝隙。 “现在呢?” 张四娘环顾了下四周,突然眼睛定在了一处,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娘,那里是不是有道光?” 宋氏激动得流下眼睛,“是,是啊。四娘,那里是有道光……四娘……” 她将张四娘紧紧地拥在怀里,低低地哭泣起来。 老郎中松了一口气。让小童重新将窗帘拉上,并取一层敷了药的药布条将四娘的眼睛重新蒙了起来了。 “能看到是好事。但现在还不能让她立刻视物。待明天一早,你们再过来。”老郎中叮嘱道。 “好,好。明天一早,我们准过来。”宋氏喜道。 宋氏牵着张四娘的手随着老郎中到医馆的正厅,准备结了药钱。 就听有人唤了一声四娘,母女两人认出是周掌柜的。 “您这也是过来瞧病?”宋氏道。 周正笑着摇头,“方才我们酒楼的伙计瞧见四娘进了医馆。我不放心,就赶过来瞧瞧。” 宋氏喜道,“多谢掌柜的挂心。原说到镇上来给她小姑母办嫁妆的,然后再去您那儿。可谁曾想四娘的眼睛不适。就到医馆来瞧。多亏了这位郎中医术了得,咱们四娘能看到了。” 周正听了也很高兴,“那可真是大喜了。马郎中的医术还是很有名的。你们信他的准没错。” “呵呵,周掌柜的如今也捧起老夫了。你不是最不耐烦看郎中的嘛。”马郎中抚须笑道,“其实这位小姑娘的眼疾。并非我一人之功。若不是之前那郎中的倾力医治,我也不会对她的眼睛有太大的把握。不过,是捡了一个便宜罢了。” 马郎中说得十分谦逊。 周正又与他客套了一会儿,听说明天一早还要过来医眼睛。他便提出让她们母女两人住进酒楼。 “后院还有两间闲置的客房,你们就过来住。明天一早过来瞧病也方便。就不要回村子里了。若是不放心家里头。我打发人回去帮你们带个话儿。” 宋氏不想麻烦周掌柜的,无奈周掌柜的万般邀请,只要应了下来。 宋氏让大山赶着驴车先回家,一来把车上的东西带回去,二来也跟宋王氏交待一声,省得她着急。 大山一开始以为自己闯了祸,后来听宋氏说四娘能视物了,非常高兴。说好第二天再到镇上接宋氏母女回去。 宋氏是第一次来得月楼,无论人与环境都比较生疏。但因着是四娘的娘亲,得到了酒楼上下的热情接待。 周正亲自将两人安排到后院的客房里,叫了一个秀儿的小姑娘去伺候。 待安排妥当才去前面忙酒楼里的事情。 秀儿去给两人打水的功夫,宋氏将四娘再次搂在怀里。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四娘这个苦命的孩子,老天终于眷顾她了。 她不会说此动听的话,只晓得搂着她哭。 哭得四娘心里也跟着难受,“娘,不是好事嘛,你还难过什么啊?别哭了,等会儿周掌柜摆了席面,你到时该吃不下去了。” 宋氏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你这丫头!唉,这回又让周掌柜的破费了。” 张四娘点头,她感觉周正好像比她还高兴。 他回来的时候就吩咐了陈掌事晚饭时在二楼留一个上好的席面,为了就是给四娘庆祝的。 得月楼上下都认识张四娘,与她的关系也颇为融洽,在得知张四娘的眼睛就要复明了。都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小姑娘。真是得了好报了。 秀儿打了水,母女两简单的梳洗了一番。陈掌事就亲自过来请两人去二楼。 时值下午,酒楼里用餐的人也不多。周掌柜的,陈掌事都在这席面上。 宋氏见席面的菜色比自家过年时吃的都好,就有些不安,“这太让您破费了。孩子小,只怕经不起这么深的福泽。” 陈掌事笑道:“宋娘子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周掌柜的今天能摆这席面,那可是没把四娘当外人呐。再者说,四娘对于咱们得月楼可是聚财的宝贝,我们平时想捧着还没机会呢,今天也是赶上了。咱们得月楼能不尽地主之宜嘛。” “你瞧四娘听这话都笑了。我老陈说话粗,没啥水平。但句句是发自内心。四娘这孩子,我可是相中的,我就是没儿子,有儿子的话定要与你做亲家。” “陈掌事,你喝多了。”周正听到这儿,微皱了眉头。淡淡地说道。 陈掌事为着四娘的事情高兴得很,自顾自的说话倒酒,看着好似喝得多了。但眼中仍旧清明。他听到了周正的话,哈哈一笑。“是我老陈的错,来,我自罚一杯。” 身为得月楼的掌事,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只能说周正用人有问题了。 宋氏高兴,一连饮了几杯酒了。便有些不胜酒力了。 这一顿饭宾主尽欢,直吃到晚上酒楼上客的时间。才散去。 秀儿扶着宋氏,周正扶着四娘在后。 张四娘在听到陈掌事在大厅里招呼客人,说得那几句话都没有走样,就知道他是海量。 秀儿服伺宋氏进房歇息去了。 周正问四娘要不要喝点茶。他发现在医馆到方才的酒桌上,张四娘的表现都很漠然。完全没有欣喜之色,这让他感到奇怪。 他问她要不要喝点茶,其实是想与她单独聊一聊。 “你不去前面?”张四娘心道这时候酒楼正忙,平时一定不会偷懒歇在后院的。 周正笑笑。“我一天不去就出什么问题的话,这酒楼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走吧,过年时我从家里带了一些好茶,你尝尝如何?” 周正在前面领路,带着张四娘去了他的小院儿。 “碧螺春。还是龙井?” “如果有普洱就来一杯吧。” “普洱?”周正一怔,他从未听说过普洱茶。 张四娘笑笑,看来这里还真没普洱茶。“我开玩笑的,那就龙井吧。” “还想吃点什么?”周正净手,亲自泡茶给她喝。 “嗯?” “我瞧着你刚方在酒桌上吃的并不多。我这儿有些零食,你要不要吃?” 自从有一次与张四娘聊天时,她说过喜欢吃酱鸭脖子,鸡爪子,鹅掌后,周正的屋子里就常备着这些吃食儿。张四娘来了,他便拿出来。如果不来,他就等着去取辣白菜时,派伙计给她送去。 周正拿来装这些零食的大食盒子,和四娘并肩坐在廊下,对着满庭的丁香花。 张四娘摸了一个鸭脖子啃了起来。 周正喝着茶水,默默地看着她,小姑娘的个头窜得挺快,已经快到他的肩膀了。眉眼较初见时,长开了一些,渐渐露出少女的风采。很显然,张四娘算不上一个美人儿,但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一种很真实,不做作的感觉最让人舒服。 他觉得她啃鸭脖子的时候也是那么可爱。 他不禁弯了弯嘴唇,“你好像对你能视物这件事,并不觉得高兴。” 张四娘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很高兴,只是我并未表露出来,或者不明显吧。其实,周大哥,我觉得,我的眼睛能复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并没有太兴奋罢了。” “理所当然?”周正咀嚼着她的话,“你从前就没有渴望过看见你爹娘,亲人……还有……我……都长得什么样吗?” 周正自然不能理解张四娘的话。她穿越前是个健全的人,眼睛能视物,这是每个正常人都可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日月交替一样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她穿越后,她变成了一个盲眼的姑娘。眼睛虽盲,但她心里是那么明亮,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在心里她的世界也是一片光明。 她是幸运的,遇见了刘成。所以,她认为她的眼睛复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一场捉迷藏的游戏结束后,有人会帮你拿下蒙眼布一样。 “当然想知道啊。不过,我想你们长得都很好看。”张四娘道。 “如果我不是呢?” “那也很好啊。” “我是个丑八怪,你觉得很好?” “其实,周大哥,人之美丑,不在外表。而在内心。有些人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皮囊漂亮有什么用?!” 周正的心跳得快了起来了,“你真的这么想?” “嗯。世间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全凭个人感觉,我自己觉得是美的,就一定是美的。”张四娘又捡了一个鹅掌认真的啃了起来。 周正凝着着她微笑,“那你觉得你自己长得如何?” ------------ 第132章 周正凝着着她微笑,“那你觉得你自己长得如何?” 张四娘扑哧一笑,“你这问题问的好。评判他人相貌凭的是感觉,而评判自己相貌凭的是……” “是什么?” “是一个人的性格吧。”张四娘嘿嘿一笑,“比如我吧,就是自信又开朗的人。我觉得自己虽不是闭月羞花之貌,也必定是明眸皓齿,让人看起来如沐春风。” 说着,她咧着嘴,吡着牙,冲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周正朗声大笑,“你还是真的不担心啊。” “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呢。只是,我觉得周大哥你问的这个问题比较笨而已。” 周正笑着,说道:“这样看来,确实是我愚笨了。” 张四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每个女孩子都渴望拥有美丽的容貌,端庄的仪态。可这些,并非每个女孩子都会拥有。张四娘在回答周正的问题时,她也想得很清楚了。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丑八怪的话,那在她那个小村子就会很出名了。她偶尔也曾听到关于她长相的言论,都说与宋氏不像。但也没说过她长得到底哪里不好,在她认为,这具身子的皮囊也不过是一般样貌而已,应该是对得起观众的。 张四娘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和周正闲聊着。本想打算与他说说养鸡场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她突然不想说了。至少眼下不会说,她在享受着这样的氛围。轻松,惬意,还有几分快乐与自在。 她暂时不想戴上那个沉重的生活枷锁,就适当的给自己放松放松吧。 她这样想到。 于是,两个人想到什么就说起什么,想不出什么。两人就默默地坐着,闻着满园的丁香花的香气,也是一种陶醉。 日影渐渐西斜。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 四娘吃不动了,洗干净手。周正拿起帕子,四娘伸手,周正却没有递给她,而是用帕子包住了四娘的手,慢慢地帮着四娘擦。早已经擦干了,他仍然没有收回手,隔着帕子。用两手握住了四娘的手。 张四娘再迟钝,这时也有些明白。 她有些诧异,更有些心慌,低着头。 她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却是过了好久都没有等到。 她试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听到周正低沉的嗓音:“过了年,你就九岁了。再过五年,你就可以嫁人了。” 张四娘的心猛地一颤儿,对啊。她现在是九岁。不再是前世那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了。周正的意思,她懂。可作为古代的张四娘,一个仅仅九岁的,尚且都不能称为女孩子的女童,她的心远没有那么敏感。也不会那么多情。 她使劲儿抽出了自己的手,嘿嘿一笑,装傻道:“周大哥,我还小呢。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话,都羞死人了。往后莫要说了。” 周正苦笑了一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方才那句话。可一想到五年后,她若嫁给别人,心里就会很难过。他今年已经整二十岁了。像他这般大的兄弟们都已娶家室,甚至还有人当了爹。而他,一直忙于复兴得月楼,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从未正式考虑过。 直到家中的老母一催再催…… 他觉得张四娘是个很不一般的小姑娘,那份心力与见解绝非普通同龄人所拥有。 她的有些想法很独特,甚至影响到他的思考方向向着另一个领域中探索。 这种思想的契合,让他好生欣喜,便一再忽略到她的年纪,竟怎么也不想放开她了。 不过五年,他等得起。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四娘,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话。你是那么的聪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间就不用说了,连父母和儿女也是如此,在儿女无知无觉时,父母已经在付出了。我十岁便开始接触家族生意,十二岁接手得月楼。商人最重利,我向来自私惯了,从不想过要做亏本的生意。做任何事,总是要思前想后,只为周全,稳妥。我是那种不肯主动跨出一步的人。但我和你之间,我决定做先跨出一步的一方。四娘,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五年,时间还很长,足够你考虑清楚。” 周正的坦诚,这让张四娘有些措手不及。 自穿越以来,真正触及到她心里的只有石头。但石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她猜不透他,她也不了解他。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石头对她是发自内心的呵护,他对她是无害的。 而周正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志向相同朋友,一个能接受她新思想的生意伙伴。他们之间先是“利”再是友。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突然说出表白的话,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他今年也有二十岁了,等她五年,本身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二十五岁,放在现代社会的年轻人身上来说,并不算什么。可在古代,二十多岁不成家的,已算是异类了。要么穷,要么就是身有残缺,总归这个年纪,正常的男人是不可能不成家的。 “周大哥,我觉得你这么做并不值得。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 “不要说。”周正制止道,“你要知道,这种事情,这一生,我只肯做这一次。四娘,还是那句话,五年,你认真考虑好后再告诉我。” 张四娘对于他的固执,很是无奈,她叹气,“如果你执意如此,且不管结果怎样,都不会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的话。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周正凝视着四娘,眼眸中有东西若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好似要把四娘卷进去。 四娘回房休息去了。 傍晚,天空下起了小雨。 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润物细无声。 陈掌事关了酒楼的大门,烫了壶热酒,吆喝着圆子和桂子陪他喝酒。 周正并没有与他们凑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的暖榻上,摆了五六碟小菜,点了红泥的小火炉,在炉子上煮起了酒。 门和窗都大开着,雨丝,丁香花都尽收眼底,倒是别有情趣。 他只默默地喝着酒,酒像水一样灌了下去,渐渐地有了几分醉意。 “……一生一次……” 他口中低语不清,趴倒在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当他神清气爽地站在宋氏母女两人面前时,他还是那个精明能干的掌柜的。 要不是昨晚确实经历了那场表白,张四娘真以为喝多的是自己。 周正将酒楼的事情交给陈掌事,亲自陪四娘过马郎中的医馆去。 周正与宋氏等在正厅,马郎中在后厅医治四娘的眼睛。 见小童不停地来往于正厅与后厅之间,两人等了近两个时辰,都渐渐地有些坐不住了。 这时,马郎中从后厅走了出来,笑着点了点头,冲身后喊了一声:“四娘,你慢慢地走出来,不要急。” 张四娘提着裙摆,走进在正厅,正看着一男一女两人,殷殷地望着她。 “娘?” “周大哥?” 宋氏流着眼泪跑了过去,“四娘,你真的可以看到了?” “嗯。”张四娘点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只不过,我还是有些看不清楚。” 张四娘现在的视力,她估摸着能有一千多度的近视。能看到光亮,人,事物,但都像蒙了一层厚纱似的,模模糊糊地。 “不要急,我再给你开些热敷的药,每日贴于眼周,并进行针灸。老夫不敢说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八成把握能让她看得比现在清楚些。” “好,那就有劳马郎中了。”周正朝四娘笑了笑,随马郎中过去开药方子。 “娘,我这样子可以看得到你哦。”张四娘的鼻子都在碰到宋氏的了。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脸对脸。 张四娘之前一直把宋氏想成刘慧芳的样子,可如今看来,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人。大大的杏眼,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在脑后梳着一个垂髻。月白色的上裳,下身深褐色的裙琚。 当宋氏站起来的时候,个子也不矮,大约有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头儿。 这样的人物,放在现代也是个标准的美女了。 难道顺子一直惦念着她。 “娘,你真好看。”张四娘搂着她的脖子亲昵道。 宋氏抹了把眼泪,嗔道:“你又在哄娘开心呢。好了,你眼睛能看到了,不知道你姥娘知道后,会哭多久呢。” 张四娘嗤笑了一声,“姥娘也不会像你这么爱哭呢。姥娘只会大笑,还会做许多好吃的来庆祝。” 宋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知道。” 周正付了药钱取了药,将这些交给宋氏,他站在四娘的面前,含笑道:“四娘,你现在能看清我了吗?” 张四娘摇头,他站得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脸模糊不清,只看他的轮廓,知他身姿挺拔。 他向前走了半步,慢慢地蹲下身子,“这样,可以看清了吗?” 张四娘不敢像与宋氏那般,离他太近。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她也将他的样貌看了个八九分。 ------------ 第133章 这是一张绝对称上不英俊的脸。 却很清秀,面庞白皙。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鼻直口阔。最让张四娘意外的是,他的穿着打扮一点不像一个掌柜的,反倒像是一个跑堂的。清灰色的衣袍,一边撩起掖进腰带,露出玄色的长裤,黑色的布靴。 显然张四娘并没有弄错,眼前的这位确是周正。除了从前她对他留有的精明的印象外,发现他还是实干型的老板。 “嗯,看清了。”四娘点了下头,冲他笑道。 “那……”他的目光胶着在她的脸上。 四娘想起昨晚他的话,有些心慌,故意忽略他的话,向宋氏走过去,“娘,这回我一个人去得月楼,你该放心了吧。周大哥长什么样,我也看清了。保准不会认错人呢。” “你这孩子,说风就是雨的。你即便眼能看得到,娘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往后还是让大山跟着你稳妥些。” 宋氏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壮的少年跑进了医馆,他朝四娘上下打量了下,“四娘,你的眼睛看得见了?” 那少年长得又黑又壮,短打的衣裤,手里握着马鞭,一笑便露出白牙,“你是大山哥?我听得出你的声音。” 大山忙点点头,笑着挠挠头,道:“嗯,我是王大山。你的眼睛都好利索了吧?那咱们快点回去了,家里的人都知道了这好消息。你姥娘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呢。” 大山一股气把话都说完,看着四娘笑嘻嘻地瞧他笑,脸攸地一下涨得通红,好在他人长得黑些,不仔细看倒也看不清楚。 “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有些看不清楚人,郎中说了,让我以继续治,应该会好的。”张四娘笑道。 这下真的能看到了。让张四娘很是振奋。 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不同以往。长久来以困扰在她心头的恐惧与彷徨,随之消失殆尽。 大山高兴得只顾着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医馆小童将药包好,交给宋氏。 “那……”张四娘对着周正福了一礼,“周大哥,我与娘先回家去了。等我眼睛好了,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到时再来找你。” 周正点头,抬眸凝视着她。“好!” 清亮的眼眸好似两团火焰,要把那个“好”字烙印在张四娘的心底。 张四娘怔了下,她的眼睛视物不清,为什么会看得见他那双清亮的眼睛? “哦,那你留步,不必送我。” 她做事不喜欢黏糊,更不喜欢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她也知道这是古代,讲究的就是礼仪,但她没有把周正当外人,对于将来有可能成为长久的生意伙伴的人。她希望他能了解自己的脾气以及处事方法。 这样相互契合下来,合作之事才会顺利。 她所说的话,做的事,在她眼睛复明后,只会比从前更为大胆。仿佛给她插上了翅膀。任她肆意的飞翔。 她摩拳擦掌,对未来充满期待,跃跃欲试。 对于张四娘像个小大人似的表现,周正抿了抿嘴角,好似要笑,却又完全看不出来。 张四娘对他摆摆手就上了驴车。 周正“乖乖地”站在医馆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 驴车刚过吊水桥,村道上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宋家走得比较亲近的村人,都站在宋家食杂店门口等着,见驴车进了村口,江婶子朝屋子喊,你外孙女儿回来了。 村民淳朴而善良,将驴车围住,对四娘嘘寒问暖。 江婶子扶着宋王氏挤进人群,颤着声喊了句:“四娘!” 立刻,张四娘就看到了一个年老版的宋氏。 清瘦的身子,花白的头发,嘴角及额头上显露出些许皱纹。 “姥娘,我能看到了。”张四娘伏在她的怀里,低语道。 宋王氏又是流泪又是笑,“好,老天爷开眼,善待咱家的四娘。走,跟姥娘回家去。” 她看到亲邻们,又喊道,“都别愣着,走,都到咱家喝这杯喜酒去。” 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江婶子在院子早已摆好了杯子,碗,还有一大坛酒。 说是往屋子里吃饭喝酒去,可哪里会有人真的去,大家来了就是凑个热闹,给宋王氏道喜。喝上这一杯,或一碗酒,宋家的心意到了,没有人会挑这种理。 江婶子不是外人,宋氏与她一起招呼乡邻。 大山喝了一碗酒,也回家去了。 宋王氏牵着张四娘的手,进了屋子里,两人坐在炕上,彼此对望着,怎么也看不够。 张四娘回到村子里,回到宋家的这个小茅屋里,才知道宋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眼盲时,有些情景都是靠着自己的想象,知道也苦,也穷,却是不知道,竟是这般苦,这般穷。 那剥落的砖墙,掉了岔儿的碗,简陋的桌椅,还有那一铺短小的炕…… 真是难为这个老人独自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握住宋王氏的手,“姥娘,咱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您老等着住新房享清福吧。” 宋王氏眼中含泪,重重地点头,“姥娘信你。咱们的苦日子真的是到头了。” 待宋家三口吃过饭,刘成闻讯过来了。 他检查了四娘的眼睛,又看了马郎中的药方,“嗯,就按他的方子来。除了热敷之外,我再帮你继续按摩穴道。” 张四娘应了一声,她绝对信任刘成。如果没有他之前的治疗,也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多谢姑夫。”张四娘笑嘻嘻地对他一福礼。 刘成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能看到她的眼睛复明,他真的很欣慰。他也算了却了师傅当年的遗愿。 送走刘成后,张四娘心中品评道,这刘成虽着粗布衣衫,是个罗锅子,但整个人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张玉凤仗着自己的年轻貌美或许略胜一筹,但是,单说这气质风度,却是不及刘成万分之一。 当天晚上,宋王氏一家将从镇上买的那些物品送到了刘成家。 刘成怎么也不肯收,还是宋王氏端出长辈的样子,强送给了他。又说好,娶亲的前一天,和江婶子帮他布置新房。 宋氏打算再去一次镇上,这次因为四娘的眼睛,去的匆忙,给张玉凤的首饰还没来得及去买。张四娘就鼓动宋王氏也去镇上转转。 宋王氏自打守寡以后,从未去过镇上。算起来都快二十年了。 张四娘觉得,这要换成自己绝对是受不了的。 在大周朝,女人守寡或合离后都是可以改嫁的。张四娘觉得宋王氏这样守着,实在是苦了自己。 宋氏觉得张四娘的提议很好,说动了宋王氏,母女两人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镇上。 张四娘要留在家里治疗眼睛,顺便照看作坊及家里的食杂铺子。 高崖村的张家那边,已由何氏去送了信儿。只等着四娘的眼睛大好了,再去给老爷子请安。 张老爷子也因四娘的眼睛见好,心情大为愉悦。让大郎买了几条大鲤鱼给四娘送去,说是吃鱼眼,眼睛亮,吃鱼肉,补身子。望四娘能快快好起来。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着大郎。果然与相像中的模样差不太多,憨厚的庄稼人,长得还挺顺眼。 无人时,张四娘对着水盆自照,那水中的小姑娘,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正对她笑。 这张脸,果然是张普通的少女样貌。漂亮的确谈不上,只是瞧着有些秀气而已。 相对于那漂亮的外表,张四娘更在乎的是自己的眼睛。 她能看到这个世界了,这已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到了下晌,宋王氏母女两人回到了家。 宋氏给张玉凤选了一对鎏金的镯子,一对金丁香的耳环。宋王氏送的是自己做的袜子,汗巾子,还有一对枕套。 宋氏打算将这份儿礼在张玉凤成亲的前三天送过去,给她添妆。 “她爷爷发话了,让我和四娘在那天回去坐席。”宋氏将这些东西都用红布包裹好,“我和大嫂说了。刘成这边也没个亲人,咱们过去搭把手,男方这边也得办酒席不是?要不然,咱们过去那边,西山村这边就不好看了。” 宋王氏原也这么打算的,见宋氏回绝了张老爷子的话,并未怪罪她。宋家现在手头上宽裕了,刘成待四娘不薄,怎么着也得帮着刘成把酒席给办了。 依刘成的意思,因无父母,酒席只摆一桌,就请里长宋家等相熟的人过来聚聚就算了。 可宋王氏不同意,成亲是人生大事,刘家没有长辈。宋王氏愿意出这个头,帮着张罗。按她的说法,至少要摆上五桌酒席,先不说刘成这边怎么样,摆酒席也是对张玉凤的看重。总不能冷冷清清的,冷落了人家姑娘。 这事儿,都要从双方的角度来看。尽可能的,把亲事办好,办得圆满。 刘成家的院落很小,从前一个人独居惯了,也没有想过娶亲的事情。这样一来,这五桌酒席在刘家是摆不下了。 张四娘便提议,辣白菜的作坊离刘成家不远,走上几步就到了。那么作坊就在娶亲那天停工一天。把作坊收拾出来,那里还可以摆上三桌。这样,加上刘成家里的两桌,这酒席也就能摆得下了。 ------------ 第134 135 136章 “四娘,你的眼睛虽然能看到了,但最好短时间内还是不要用眼太多。多闭目,才能好得快。”刘成在帮她针灸,见她对自己不停地说起眼明后的所见,语重心长的劝告她。 张四娘嗯了一声,经过刘成的针灸及按摩,还有马郎中的热敷后。张四娘的视物能力大为提高,但要达到正常视力,还需要一个长久的保健过程。 针灸不能天天扎,药也不能天天吃。这个阶段过去后,就是她真正的视力水平。此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所以说,未来将是一个自我保健的过程。张四娘决定之后每天都做眼保操,那个对缓解眼效劳还是有好处的。 “姑夫,你都不紧张的吗?”张四娘闭着眼睛问道。 “紧张?” “嗯,后天,你就娶亲了。我瞧着你一点当新郎倌的样子都没有。旁的不说,至少你要娶我小姑了,不该有些兴奋或者紧张?” 刘成轻笑嗔道,“你啊,就你想得多。” “紧张,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毕竟是人生之中的大事,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我一直都在控制自己的这种情绪。” 他见她微皱了下眉,笑了一下。 “你是因为小姑,对吗?” “嗯。”刘成并没有否认。 四娘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她的思想类于成年人,他也乐于同她交流。换句话来讲,若不是四娘是个孩子,或许。她会成为他最知心的红颜。 张四娘点了下头,若是因为张玉凤,确实是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刘成所说的话。 在宋张两家有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就是张玉凤嫁给刘成是被迫的。张玉凤之前甚至以死铭志。来抗拒这门亲事。而刘成娶她也是因为被张老爷子冠上“男女授受不亲”,被迫娶的。 从前,在刘成看来,娶亲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因为他的罗锅子,不可能有姑娘嫁给他。而眼下,娶张玉凤。也完全非他所愿,不过因为责任不得不娶。 他紧张,是源自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毕竟,不管有没有夫妻之情,日子得过下去。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宁静的看书、行医生活也将会打破。他要为了生计,为了那个“妻”,而努力把日子维持下去。 娶亲是一种责任,好端端的姑娘总不能委屈了她。 刘成是这般想的,压力也就相应地产生了。 刘成拔出了针。张四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又看清楚了几分。 这个刘成,是在她睁开眼睛后,看得最好看的男人。他的气质高洁而又恬淡,若不是那背后凸起的罗锅子…… “其实,有些事情。可能我们都把它想得太悲观了。小姑虽说任性了些,但她人不坏。不过是走了牛角尖,还没钻出来。姑夫,你多担待些,日子久了,她会明白谁才是她最该珍惜的人。”张四娘安慰他道。 刘成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再想不清楚这事儿,可不就白活了一场。我不管你小姑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我好好待她便是。” 他笑着起身,后天就娶亲了。他给四娘医完眼睛,也得赶回去收拾屋子。 现在他家里头。宋王氏母女两人都在帮着布置呢。他也不能偷懒,全权的放手让别人帮忙。 到了晚上,宋王氏母女两人回来说,新房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本来作坊是等着刘成成亲的那一天停工,但仔细想过之后,觉得时间太紧。还是要早点把作坊收拾出来。作坊前的小院子要搭棚子,请来村子里做饭菜的好手在里面掌勺。 至于说菜色,均以鸡鸭鱼肉四道硬菜为主,配以应时的青菜炒炒,再做一道汤。以刘成现在的能力,能做出这样的席面,已经很不错了。就这席面放在哪个村子里也不会挑出错来。 张四娘也觉得这席面不错,其实里鸡鸭鱼肉这道主菜,都不用到镇上去买。前来做席的人,在此前都已经陆续到刘成家送了礼。刘成向来对穷苦的村民帮助良多,他们前来贺礼,银钱是拿不出来的,多以鸡鸭鱼肉充当彩礼。 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不少去镇上采买的麻烦。来掌勺的几名村妇明天一早就要在作坊里收拾这些肉菜的。宋王氏、江婶子、还有大山娘都过去帮忙。 “四娘,明天一早,你和你娘去张家走一趟吧。”宋王氏泡好了脚,觉得解了不少的乏。想到了给张玉凤添妆的事情,“这事儿别拖着了,咱们也就和她这一过了。单讲这张家就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嫁人了,按理也该过去。既然都买了妆礼,别想得太多。” 宋氏因想到张玉凤要嫁到西山村,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把从前她误会自己与顺子有私情的事情告诉了宋王氏。 宋王氏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怪罪宋氏不该给顺子送褂衫。说是谢他帮着她娘家种地,但也不该由着自己出头办这事,尤其明知道顺子对她余情未了的时候。 但眼下宋氏已经合离,再说这些已经无意义。 宋王氏再次告诫宋氏,希望她能恪守本份,不要与顺子有太多的牵扯。即使是再嫁,顺子也不是首选。 宋氏问为什么。 宋王氏叹气,从前她还想着宋氏合离马上就与顺子在一起,怕被人戳脊梁骨。只等着过个一年两年的,再议此事不迟。可现在中间夹着张玉凤这一过,事情就变得复杂得多。 万一张玉凤不死心,将她还是张家媳妇的时候与顺子牵扯不清的事情到处宣扬,宋氏以后还怎么做人。 所以,宋王氏劝宋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人这一辈子活着就是图一个好名声。如果宋氏执意嫁顺子,她的名声也就完了。 宋氏再有心也无法,只能将苦水默默地咽到肚子。 当然,这母女两人之间的对话。张四娘是完全不知晓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宋氏与张四娘去了张家。 张老爷子前一晚从何氏嘴里得了信儿,特意在家里等着。按理,这个时候张玉凤应该是在家里待嫁的,结果,她一听宋氏要过来。在这个时候过来。除了添妆也没有别的事儿,她不愿意看到宋氏,就不顾家人的劝阻,跟着大房一家子下地里干活去了。 张四娘进了张家的小院儿,在东厢房前伫立良久。这就是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啊。 张家的院落虽小,却是比宋家的小茅屋不知强上多少倍。 东西两处厢房,上房两间,院中一棵海棠树,虎子趴卧在地上,见着她来。摇着尾巴就扑了上来,亲昵地在她的脚间磨蹭。 “四娘来了?”张老爷子在上房西屋里叫她。 张四娘忙应了一声,随着宋氏进了上房。 张老爷子将四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孩子的眼神复明后,整个人的气质、样貌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那灵动、聪明的小姑娘,正冲着他咧着嘴笑。甜甜地叫他“爷爷。” “好,好,咱们四娘是个有福的。”张老爷子在打量张四娘的时候,她也在打量着他。 张老爷子瞧着比宋王氏更加苍老。皮肤黝黑,皱纹深深地刻了满脸,手上枯瘦,粗大的青色血管看得分明。只有他的眼睛,此时正闪烁着泪花,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张四娘从小就依赖张老爷子,知他是除了宋氏之外。在张家最可依赖的人。当初眼盲时,也多是他牵着自己的手,走遍院落,走过村道,走过太子河畔。 张四娘依赖他的同时。却也不喜张老爷子的自私与独裁。在处理宋氏与张义光事情上,使张四娘对他很失望。 可不管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张四娘促使宋氏成功合离,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 张老爷子对她的舔犊之情是真的,单就这一点,张四娘对他还是怀揣敬重之心。 张四娘帮他擦掉眼泪,笑道:“要不是爷天天对着狐黄二仙央求,我也不能好得这么快。我这儿,给爷记着一大功呢。” 张老爷子呵呵笑道,“你这丫头越发顽皮,竟打趣起爷爷来了。” “娘,你不是有话要与爷说嘛。”张四娘看着耳房里有没有人,就知道张玉凤不在,那把添妆的首饰给张老爷子也是一样的。 宋氏知道张玉凤不在的时候,就有些失神。 常理,姑娘出门子前三天都不该离了家的。张玉凤闹得这一出,宋氏一下子就联想到自己身上了。 听张四娘叫她,勉强打起精神,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后是镯子与耳环。 张老爷子一看就知这首饰不菲,推拒道:“你这是干啥?拿回去吧,玉凤的嫁妆你不用给这么重。之前你不是已经送过一回了嘛,我瞧着就挺好,这些留着你戴,要不就给四妇戴。不用给她。” “爹,这是我和我娘的一点心意,你就替妹子留下吧。”宋氏又将红布包推了回去。 “玉儿,你还是拿回去吧。你娘活着的时候,都给玉凤预备下嫁妆了。一整套的头面,还有嫁衣都是现成的。你啥时瞧过她安安稳稳地做过针线活儿。还不是东一下子,西一针脚的瞎弄。”张老爷子说这话时,很是无奈。对于张玉凤,很多时候,张老爷子都有一种无力感。 他给张玉凤找的这门亲事,除了刘成的医术之外,看中的就是刘成的稳妥。她的这个女儿,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嘛。太过任性,眼界也不高,心却不低。总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好在刘成是个稳重的人,如果能多担待她一些,而她也能收敛了心境,好好与他相处,那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爷,这首饰是咱们给小姑母添妆的。又不是给你老的。你老可别推了,就代她收下吧。这里头,可不止我姥娘和我娘,还有我的一份心意呢。你就别与娘推来推去的了。再说了。你老不能单想着小姑母,还得看姑夫呢。嫁妆多了,又厚重,到了婆家才不会受屈。虽说,姑夫家中无长辈,但礼多人不怪。谁不怕这礼咬手怎么着。”四娘笑着将红布包塞进张老爷子的手。“不过,你老也放心,姑夫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我只是这么说说,咱得给自家人装门面不是?” 张老爷子被母女两人劝说,最终把这首饰收了下来。 他要留两人在家里吃饭,张四娘替宋氏解围,说是要帮着刘成布置新房得赶回去。 张老爷子下地亲自送两人出了房门,走到东厢房门口时,张老爷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玉儿。你啥时候和四娘搬回来了。” 听了这话,宋氏变得极为沉默,低头不语。 “爷,你老好好保重的自己的身子,别总操心旁的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瞧着张义光可没有闲功夫关心这个事儿。你老就别管了。”张四娘知道宋氏不可能亲口告诉张老爷子合离的事情,就插话道。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张老爷狠剜了四娘一眼,这孩子是下了狠心不叫老三爹了。 可这怪谁呢,作孽啊! 张四娘不甚介意张老爷子的态度,满不在乎朝他咧嘴一笑,拉着宋氏和他告辞而去。 过了吊水桥,宋氏没有带四娘回家,而是绕过家门往九连洞去。开春了,山上这个时候到处都是山野菜。张四娘从前最喜欢吃蕨菜。凉拌或是炒肉都好吃。在超市,这种用蕨菜腌出来的咸菜都会卖得很贵,好几十块钱一斤。她问过宋氏,知道这西山岭上也有这种野菜,就开心得很。这下可有的吃了。蕨菜的生长期很短。也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过期就没。这回她的眼睛好了,就迫不及待地去采了。 这蕨菜绿茵茵地,与漫山的青草相伴生,很难辨别。宋氏摘了一大捧的时候,张四娘手里才摘了三五根。 “行了,够吃一顿就好。谁知道你会喜欢吃这个。我和你姥娘都不太喜欢蕨菜味儿。春天里火大,一役都摘荠菜吃,明目去湿。”宋氏摘好了蕨菜根茎,整整齐齐地码了一大把都给了四娘。 “娘,你嫌这菜有味,肯定没把蕨菜用沸水烫过,你把它烫一烫,再浸入凉水中就能除去异味了。腌就不必腌了,直接切成小段,炒点肉。可好吃了,得,我也甭与你说了,今儿这道菜我做了。你就和我姥娘等着看我的厨艺吧。” 张四娘摇头晃脑地卖弄着。 她从前就不是个懒人,特别喜欢下厨房做菜给父母吃。如果遇到喜欢的,但不会做的,就上网问度娘制作方法。然后打印出来,贴到厨房的瓷砖上,一边看一边做。倒也做得有七八分的滋味出来。 宋氏一听这话,喜不自禁。 事实上,张四娘九岁了,在古代的穷苦人家里做这等活计并不是件意外的事情。宋氏早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帮着爹娘做活计了。 从前,张四娘眼盲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眼好了,她能主动提出做事,这让宋氏很欣慰。虽说,从前她也帮着家里赚了很多银子,但亲自动手做事的时候还是很少的。重点都在她的新奇点子占了首功。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张四娘果然下厨炒了菜,宋氏见她第一次下厨就在一旁帮着打打下手。张四娘做事还是很有条理性的,把切好的食材都准备齐全了,才下锅翻炒,手到之处,啥也不缺。说是宋氏打下手,其实,不过是帮着她看着火。炒菜,煮饭,都是张四娘一个人独自完成的。 当晚宋王氏吃到张四娘做的饭菜,唏嘘不已。说是得了儿孙的济了。(得济:多有依靠的意思。长辈得到晚辈的照应。可以理解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元娘来接四娘过去送亲。 张四娘穿了新做的春裳,打扮妥当。与元娘一同往张家去。这是一早就定好的,何氏觉得宋氏合离。但张四娘不管身世如何,名义上还是张家的孩子,送小姑母出嫁也是应该的。 元娘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在张四娘看来,元娘和二娘长得都不丑。不是她自卑,而是这两姐妹长得真的比她好看。这都是随了张老爷子的根基好。张义忠长得不错,何氏就差了不少。 张四娘进了院子和张家人长辈见礼,看到了二叔独自一人来送亲,还看到了穿着一新,脸色苍白的张义光。 张家这三兄弟。长相都好。不过,长得最好的还属二叔张义勇。个头高,挺直的脊背,宽阔的胸膛。一看就是长得结实能干活的汉子。 难怪赵氏当初死活要嫁他。 院子里来了不少乡邻,大魁叔一家四口都来了,帮着老爷子照应来客。忙忙碌碌地,只有张义光懒懒散散地站在太阳下晒阳,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在四娘看来,他的那个精神头还不如年老的虎子。 张四娘懒得理张义光,目光略过他。就转向了元娘与二娘。三人一同进了里屋陪着张玉凤。 张玉凤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脸上毫无喜色。见四娘来看她,淡淡地问了几句眼睛如何,便不再作声了。 张老太太过逝多年,长嫂如母,何氏一直陪在张玉凤身边。 等到迎亲的轿子来了。喜庆的唢呐吹响,锣鼓敲起时,张玉凤哭了。 张四娘一直以为她会木着脸上花轿的,没想到,到底是没绷住脸。终于哭了出来。 这一哭,哭得屋子里的人也跟着掉眼泪。 张四娘觉得,张玉凤的哭泣除了对家人的不舍之外,更多的委屈与憋闷! 她哭花了脸,哭得昏了过去。 吓得何氏死命的掐她的人中,才幽幽转醒。醒来看到自己的嫁衣,又接着哭。 元娘相劝了半天,也无果。 最后还是何氏,强拉扯着她出了内室,就在走到房门口的那一刻。元娘才把大着明子把那大红的盖头盖上了张玉凤的头上。 张玉凤要去扯那盖头,何氏几乎要给她跪下求她了。 赵氏没来给小姑子送亲,宋氏指望不上,就她一个人应付这个倔脾气的小姑子,她一点也没有准头。张老爷子昨晚给她下了死命,必须确保张玉凤上花轿。要不然,老爷子不会对她客气。 “小姑母,你若再闹,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面,还有张家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生养你的爹娘想。”张四娘紧紧地拽住张玉凤的手,不让她去拉盖头,“我爷是没能顺着你的心,让你自己挑男人。但你想想,他会害你嘛?!” 门外催妆的乡邻们哄笑着让新娘子出来。 张四娘压低嗓音,厉声喝道:“小姑母,今天你闹与不闹,你都是刘家的人了。你还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嘛?!” 张玉凤僵在的原地,喃喃道:“不能吗?不能吗?” “不能!”张四娘极为肯定的回道,她对着何氏使了一个眼色。 何氏猛地将房门推开,换上笑脸,大声喊道:“来了,新娘子出来了!” 二娘与元娘忙从张玉凤身后推了她一下,三个孩子簇拥着新娘子上了花轿。 一时鞭炮齐鸣,礼乐声响彻天际,一身喜袍的刘成骑着租借来的高头大马上走在前面,后面是大郎、梁子,然后就是装着嫁妆的两辆驴车。 车马起动后,张老爷子带着张家众人及大魁一家,并一众亲朋各自坐了牛车、往西山村去。 刘家的大门口早就披了红缎,挂了红笼,乡邻们挤在村道前等着看新娘子,车队一过吊水桥,西山村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等张玉凤与刘成正式拜了堂,被元娘、二娘、四娘拥进新房后,何氏那颗紧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见到宋氏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 别人都道她舍不得小姑出嫁,可谁又曾想到方才小姑闹的那一场,她内心所受的煎熬。 在宋氏的劝慰下,何氏抹干眼泪,她终于能和老爷子交待了。 到了晌午,刘家摆了两桌,坐的是西山村的里长、还有张家一干人等。而作坊的三桌酒席坐的是亲朋近邻。结果。人一坐下来,发现原五桌还不够,临时又搭了一桌酒席。 好在王大山前天送来半只野猪,昨天也跟着收拾出来。掌勺的村妇立刻捞了几棵酸菜。下锅炖了。再从盛菜的酒席上稍稍减一点,凑成了一桌。 在刘家的这两桌,两个村子的里长,张老爷子,张义忠兄弟三人,加上大魁、梁子、柱子、大郎坐了一桌。剩下的一桌。宋王氏、宋氏、何氏、江婶子还有元娘、二娘、四娘、吴氏坐了一桌。 王二一家四口分坐了另外的四桌上,算是陪客。 张老爷子见张玉凤上了花轿进了新房,就松了一大口气。之前,他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这让他很舒心,只等着两个新人日子过上后,快点抱上外孙子,他也就算是对过逝的张老太太有个交待了。 老爷子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酒。酒席办到下晌,来客们都渐渐散去了。张家人才搭着牛车回去。临走时,张老爷子拉着刘成的手,说了一大堆话,都是些嘱咐两人好好过日子的话。 刘成亲自送他们过了吊水桥才回来。 宋王氏等人又帮着收拾桌子,刘成过意不去,让他们都早点回去歇息。 宋王氏笑道:“不急着这个。眼瞧着天快黑了,还得摆一桌谢礼酒。你回屋陪陪新娘子,等摆好了酒桌,到时喊你出来。” 刘成在西山村举目无亲,按理晚上这一桌是要男方亲朋坐的,到时也要把新娘子请出来一起吃顿饭。这顿饭不能免,好赖都得摆上一桌。宋王氏的意思,把一直帮着刘成几个乡邻请过来吃一顿,算是谢礼酒了。 刘成被宋王氏推进新房,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就在椅子上坐了。 张玉凤蒙着盖头,双手紧绞在一起,也不理他。 “你,要不要喝口水,一会儿谢礼酒你才能吃点东西。”刘成问道。 张玉凤一言不发。 刘成见她不理。抚了抚额头,今天的陪酒他喝得也不少。头有些痛,指望张玉凤给他煮醒酒汤是不能了。 他想着宋王氏的话,不好扔下张玉凤一个人独坐,就自己给自已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喝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张玉凤身上。 张玉凤今年十七了,身材渐显风韵,长相不用说,高崖村有名的漂亮的姑娘。 可这样一位姑娘并不甘心嫁给他。 他从不敢奢求她什么,相儒以沫是不可能了,但相敬如冰也好过两两相厌。 可能,往后的日子也只能这么过了。 这时,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说话声,是顺子来了。晌午摆喜酒的时候,他没有赶到。帮忙别人打家俱去了,看来他是晚上特意过来的。 顺子人还不错,家里的一些新家俱都是他帮忙打的,且不收一文钱。只说是谢过他对宋家的关照。 刘成看得出来,顺子对宋氏的一片情。 顺子一直不娶,想必是因为宋氏。如今宋氏合离,希望能成全一段佳话吧。 刘成又想到另一桩事情上,他的目光又落到张玉凤身上,果见她僵直了脊背,手在轻轻发着抖。 他叹了口气,看来,之前村子里的传闻是真的。 他站起身,对张玉凤说要出去陪客,就走了。 张玉凤一把扯下红盖子,泪水湿了眼睛。 晚上这桌,多是请的今天帮厨的村妇,还有顺子、一直陪客没吃好饭的王二一家。江婶子家里有事,早早地回去了。 宋王氏帮着摆好席面,就拉着宋氏回去了。 本来宋氏也让四娘回去的,可张四娘见看顺子来了之后,便怎么也不肯回家去。只说白天没吃饱,等着吃完这席再回去。 刘成也笑着挽留,大山也高兴四娘能留下来。两人凑在一起唧唧呱呱地说着上山打猎的事情。 酒过三巡,有帮厨的村妇哄笑着,让刘成请新娘子请出来。 张四娘就见顺子有些不自在,顺子明显不胜酒力。才喝了三杯酒脸就涨得通红,眼睛里也是红血丝。 “顺子叔,我瞧着你脸色不好。怕是喝多了吧。”张四娘立刻说道,“大山哥,你帮忙送顺子叔回去呗。” 张四娘之所以留在这儿,就怕最后这一节出什么纰漏。 她知道张玉凤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得赶在她出来前,把这个导火索给拔了。 张四娘的提议正中顺子下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要与刘成告辞,内室的房门开了。 张玉凤身着一身嫁衣,盈盈地走了出来。 屋子一时静了下来。大山娘“哎哟”一声,赞道:“这,这新娘可真漂亮啊!” 刘成看过去,也是一怔。 可以说,他知道张玉凤漂亮,但穿了嫁衣的张玉凤简直美得惊人。 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心神,他看到她的眼睛盯着顺子。便从酒桌上端起一只酒杯,递给她,“既然出来了。就给大家敬敬酒吧。” 张玉凤看了刘成一眼,目光落到那纤长的手指端着的酒杯上,停了片刻,便接了过来。依次给座位上的人敬酒,“新娘子好酒量啊。”“这新娘子真漂亮。” 席间人们都在夸赞她。 最后,张玉观来到顺子面前。“顺子哥,这杯酒,我敬你!” 顺子不敢用眼睛瞧她,他觉得嗓子发干,咽了咽吐沫,从她的手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对刘成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山追了过去送他回家。 酒席因着顺子的突然离去,再加上新娘子冷脸,变成有些怪异。王二对着大山娘使了一个眼色。一家人起身告辞。接着,酒桌上的人三三两两的相继回去了。 张四娘帮着刘成送走客人,转身去收拾桌子。 刘成挽了袖子要过来搭手,被四娘笑着推进屋子,手脚不停地收拾完桌子。打了声招呼跑掉了。 张四娘将刘家的院子关好,背靠着大门,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气。 方才,她真的好害怕,万一张玉凤不顾脸面对顺子做出点什么,这可真就成了闹剧。还好,顺子叔跑得快…… 张四娘苦笑了下,别人嫁人,结果自己像上了战场一样紧张得不行。 不过,可算是过了今天了。 张四娘松了口气走了。 屋子里的气氛却是冰冷至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分开睡?”刘成挑眉问道。 张玉凤点点头,“你也知我是不情愿嫁你的。你愿意和我过日子,咱们就这么过,不愿意,你就写一封休书给我,我回家。” 刘成笑了下,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他端了碗筷过来,“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现在你把饭吃了吧,都饿了一天了。日子还很长,到什么时候都不该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你?”张玉凤有些意外,“你不生我的气?” 刘成笑着摇头,“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不愿意嫁给我,我又不是刚刚才知道的。既然我也答应了这门亲事,有些事情我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要与我分开睡。” 张玉凤冷声道:“难道你想强迫我?” “不是。”刘成敛起笑意,肃容道,“我长这么大从未强迫过任何人。何况你是我的妻,我更不会这么对你。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答应你,不碰你就是。但分开睡……” 他看了眼这狭小的斗室,“屋子里实在没有地方了。就算搭个榻出来,都下不了脚。再者说,我这儿常有人来看病,让人看了,也不好。” 张玉凤知他所言非虚,这个家太小了。在地上搭出一个榻来,就进不了人。 而且炕也窄,顶多能睡三个人。 她不知道,刘成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娶亲的念头,这炕也没有搭建得那么大。 “那,那你保证不碰我?”张玉凤退了一步。 “嗯,只要你不同意,我就绝不碰你。”刘成给她夹了菜,“你快趁热吃饭,我去给你倒杯水。” 张玉凤望着他的背影,咬了下嘴唇。 如果不是因为这桩亲事,其实,她对刘成并不反感。她也知道,除了他这个罗锅子让人生厌外,其他的,正如张老爷子所说,她配不上他。 配不上就配不上,她也没打算跟他过日子。只等着过了一年半载的,找个借口合离。就算刘成休了她,她也不怕。 她看到刘成将水杯放在她面前,马上就来了一句,“我不会同意的。我明白告诉你,我心里有人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安安稳稳地过上一年半载的,然后……” “好了,”刘成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往下说了。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有点冷,却让人觉得,每个字都经过斟酌,确实可信。 “不管一年还是半载,你都是我的妻。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自会记得并恪守。但你也要答应我,这段日子里,好好善待自已照顾自己。”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他的话后,张玉凤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怔怔地望着他俊脸,低问:“为什么?” “因为你还年轻,路还很长。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糟蹋自己的身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活着的意义。” 刘成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庞,盯着那对红烛,烛火闪动,仿佛跳跃着的生命之火。 当年,他拖着病体,衣不解带地伺候弥留之际的师傅,越发没有人形。 师傅临终前,看到他的病体,知他万念俱灰,只怕自己去了,这个徒弟也不会独活。于是,便留下了方才那句话。并让他发毒誓,听师傅的话,好好活下去。 他听从师傅的话,隐姓瞒名地来到这个小山村独居。十二年过去了,从他再次行医后,他终于明白了师傅的话。 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 第137章 “刘成这婚事办得不错,我看没人说不好的。” 晚上,何氏躺在炕上和张义忠说悄悄话。 张义忠嗯了一声,“宋家出了不少力。听说屋子里新添的物件除了顺子给打的,就是宋氏到镇上采买的。我瞧着不下二两银子。” 这事儿何氏都知道,只是从未向他提起,“那刘成对四娘极好,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四娘是他亲闺女呢。天天来给四娘瞧病,治眼疾。没有一天间断过。唉,这样的人不多了。四娘这孩子本就是个仁义的,刘成对她那样,她准不能差了他的。我瞧着这采买的事情,也多是她的主意。” 张义忠感叹道,“她原在家里就是有主意的人。谁能拗过她去。不过,真要是二两银子也不算多了。你不是说那辣白菜的作坊一个月能挣个十多两银子嘛。四娘可是捞钱的好手,老三啊,他是个没福气的人。”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忽听睡在榻上大郎道:“妹妹的心大着呢,我前儿个听她念叨要在西山村买地,还打算开个一亩大小的养鸡场。” 张义忠翻了个身,“养鸡场?她鼓捣那玩意儿干啥?家家户户都养鸡,她要是单为了卖鸡蛋,就让她歇歇心吧。做个生意哪有一做一个准头的。以前那都是小来小去的,咱们由着她。可这养鸡场,别的不说,单说搭建起这么大的鸡养就得百拾两的银子。” 何氏也是第一次听说,很惊讶,“大郎。你和四娘一向都挺亲近的。有空儿的时候就劝劝她,这养鸡场可不是小事儿。做不好赔了的话,谁能帮她补这个窟窿?再说,你爷年前不就下了死令,不准家里的人再去做买卖了。眼下不太平,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好。她要是说买地,我和你爹都赞同。” “对,买地。这咱同意。她要是种不过来,咱们去帮忙。但这养鸡场,我越想越不保靠。到时,别倾家荡产的,她想哭都没地儿哭去。” 一直在听声的元娘道:“爹、娘,你们都操哪门子心呢?人家四娘现在不是咱家的人了。她如今眼睛也好了,想干啥就去干呗。咱爷还能管到她头上去啊。再说。四娘干的买卖哪一次赔过。当初卖酸梅汤的时候,你们不也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嘛,结果怎样?” 张义忠一骨碌坐了起来,将被子披在身上,有些激怒,“她那是运道好。人哪有不跌摔的,我不信她就这么一直好运。我今天还真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这养鸡场绝对是个赔本的营生。哼,你们这些丫崽子,一个个主意正的很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信的话,咱们就走着瞧。” “哎呀,你们还让人睡不啊?困死了,别说话了。”二娘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抱怨道。 何氏拉张义忠身下,小声道:“行了,睡吧。明天让大郎去劝劝。她不听。也不关咱啥事,咱们当长辈的该劝的也都劝了,尽心了就行了。” 张义忠叹了口气,躺了下去。 张四娘这孩子,他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脾气犟,固执得很。从前她只是一个盲眼的小姑娘,畏畏缩缩的躲在宋氏的身后。时常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存在。可自打落了水之后,脾气就见涨。啥事上都想掐尖。上次不就是为了宋氏把老三给打了嘛。 即使她以报恩为目的,帮他们大房赚了银子,可他从心里也不怎么见待她。 这孩子个性太强,不服管。不听话。亏着不是他闺女,否则一旦惹了他,可就真要动手收拾她了。 他张了张口,想让何氏别去辣白菜作坊了。可一想到二娘闯的祸还得需要银子,他又闭上了嘴。他盘算着,等私塾盖起来,他就让何氏待在家里头吧。钱是少了些,省着点花呗。家里二房一家暂时搬走了,老三的媳妇跑了,外面还吊着一个寡妇。自家的妹妹嫁了,这家里头的事,能干上活的,也就得指望何氏了。 到了回门这一天,张家一家人都起得早,简单的吃了个早饭,何氏就带元娘、二娘又是一番洒扫和布置。 张老爷子把成亲那天穿的新衣服又穿上了,监工似地看着何氏带着孩子干活儿。 闺女回门是大事,地里的活计等新姑爷走了后,他再去干会儿。 正准备着,大魁一家子也过来帮忙。回门这天也要摆酒席的,何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吴氏就早早地过来帮忙。几个孩子也没闲着,劈柴禾,洗菜,收拾鸡鸭。 当太阳爬上东山岭,照过一竿高的时候,张玉凤和刘成回来了。 梁子和大郎在门口噼里啪啦地放了两挂鞭炮,一众人等忙迎了出来。 刘成和张玉凤坐的宋家的驴车,大山赶着车,停在了院门口。驴车后面,王二和两个热心的村民挑着扁担,扁担上都披红挂彩的。 张义光瞧着扁担上挑着硕大的猪头,鸡鸭鱼肉,尺头铜盆,觉得挺满意。没想到这罗锅子还能拿出回门的东西,且都挺像样。 看来,刘罗锅子的日子也没有想像中过得那么难。 他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过去亲热地喊了声:“妹夫来了。快进屋去!” 话音刚落,便被张义忠一把扯到身后,瞪他,“还没给爹嗑头呢。” 说话的功夫,张玉凤和刘成下了车,唤了一声爹,两人双双跪在张老爷子面前,嗑了三个响头。才被何氏与张义忠各自扶了起来。 张老爷子湿了眼睛,“好,好,进屋后,再去给你娘嗑个头。她盼这一天,也盼了好久了。” 张玉凤便与刘成,随着老爷子进了上房,对着张老太太的牌位嗑了头。 两人站起来后,张老爷子又给这两口子一人一个荷包。荷包里各放了一两银子。 张义光踮着脚瞧了眼荷包,撇了下嘴,当初他娶媳妇的时候,老爷子啥也没给。不过,那时家里确实是穷了些,不比眼下。 不过……张义光想到了刘寡妇,等到他娶她进门的时候,可得问老爷子把这银子给补上。而且还得多给才行。谁让他是儿子呢。 刘成给张老爷子和各房的回礼是他采的山参。 山参极不好采,自从知道要娶张玉凤时,他就留了心。上山采药的时候,遇到了,就小心留下收好。这山参若是拿到镇上的医馆去卖,也能卖个一两或二两银子。 只是这附近的山岭上,山参并不多见。这段日子也就采了这么三根,再加上从前采的,一共凑了五根。给张老爷子的那根自然是最好的。 张老爷子、大魁、张义忠、张义光留下来陪刘成说话。 几个女眷和张玉凤去了东屋里坐。西山村帮忙的乡邻各自得了一斤猪肉,就回去了。 元娘与二娘简单地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被何氏打发到灶间干活。 何氏拉着张玉凤的手,问刘成待她如何?日子过得可还顺子? 张玉凤见吴氏与何氏都笑得贼兮兮的,自然明白她们的意思。依旧绷着脸淡淡道,一切都很好。 何氏的笑脸凝住了片刻,她知道张玉凤的脾气,瞧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的那道坎儿还没过去。 吴氏就道,刘家没有公婆在,没有人给你立规矩。你好好与刘成过日子,生活上有啥难处就回家说一声,大家都能帮扶一把。 张玉凤点头。 在刘家,张玉凤这两天还真没啥活计要做。一来,刘成只行医不种地。家里一份田产都没有。二来,刘家院子极小,鸡鸭等生禽一样没养。院子里幽静得很,刘成的作息时间极规律。除了看诊,就是看书,摆弄草药。他从来不会去烦她,缠着她说什么话。 只是到了饭点儿,会问她吃什么,他要给她做饭吃。 张玉凤又不是富养的闺女,洗衣做饭啥的都会。她见刘成对她以礼相待,心防渐渐放下。她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挺过一年半载的,也不是一件难事。洗衣做饭,这些她都可以去尽一个妻子义务,别的就免谈了。 “……刘成这人,我之前也听西山村的人说过,人品啥的都好。虽说日子过得穷了些,可别的不会有啥大差头。慢慢来吧,也不知道宋家的作坊还用人不?”吴氏也想到了刘成的家境,想让张玉凤去作坊做活,这样一来,还有个家用可以补贴一下。 何氏明白吴氏的意思,“作坊前段日子刚雇了些人。我看一时还不用。不过,我听说四娘开始张罗养鸡场的事情,估计那时候准能用人。” 张玉凤冷哼了一声,“宋家的工我可做不起。我不去!” 吴氏与何氏对视了一眼,又换了别的话题。 待到做饭的点儿,吴氏与何氏去了灶间。 吴氏压低了嗓音对何氏道:“你看到没?你那小姑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何氏一唬,“你,你看错了吧?” 吴氏皱了下眉,“我咋能看错?咱们都是过来,这点还能看不出来?你瞧着她那腰,还有屁股……” 何氏回想了下,脸色一白。 她以为两人做了夫妻,张玉凤迟早会想明白,越过心里那道坎,可万万没想到,两人还没有圆房。张玉凤这样,那刘成能乐意吗? 可瞧着刘成今天的一举一动,却丝毫看不出一丝不悦。 这两人,都在打什么主意呐?! 何氏心事重重地想着。 ------------ 第138章 买地 感谢宇宙无敌超级天才大兔子同学的粉红票(好霸气的名字!),找时间会有九千更新,以答谢大兔子同学的厚爱! ****************** 自打刘成与张玉凤进门,张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待看到刘成体贴地给张玉凤布菜,张玉凤虽有些别扭,但也没驳了他的面子,就着他夹的菜都吃了。老爷子不由欣慰得直点头。 这才刚开始,日子过下去就好了。张老爷子这般想着,心里畅快了很多。 忽瞥见何氏拧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满脸不喜。这大喜的日子,她皱着哪门子眉头呢。晦气! “老大媳妇,你去再把这些菜热热。”老爷子打算把她支开,眼不见心不烦。 他心中再不喜,还是懂得在新姑爷面前给她留脸面的。 “嗳。”何氏忙起身去端盘子。 吴氏也要跟着忙乎,被老爷子制止了。说她也是客,今天劳动她够多的了,让她不用干这些活儿。元娘也劝吴氏好生吃饭,自己跟着何氏去灶间热菜。 “娘,你这是咋地了?”元娘其实也看出点瞄头,觉得何氏的脸色不好看。 何氏还想掩饰些什么,元娘道,你还不知道爷为啥让你出来热菜? 何氏想了一瞬,肯定是方才想着张玉凤的事儿,让老爷子看出点什么了。所以才支开自己。 何氏唉气,这样的话她也不能对这个没出门的姑娘家说。只得咽回肚子里,心盼着如果赵氏能早点回来,与她核计核计解决的方法。 赵氏的点子最多,宋氏老实是指望不上什么。尤其宋家与刘成一家走得近。怕在这事儿上有失偏颇。 “娘?”元娘见她发呆,怕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没咋。你快把这菜端上去吧。”何氏让元娘端菜,自己则留在了灶间里,望着时灶火出神。这事儿不能让老爷子知道啊! 老爷子打过年哭的那场后,整个人都没啥精神头。好容易盼来个喜事,可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就这样,直到这对新人要回去的时候,何氏才从灶间出来相送。她手上拿着从厨房单留出来的一份饭菜。用一个大食盒子装了。满当当的,沉甸甸的。 “你们拿回去吃。”何氏的嘴笨,心却很好。 她的这份心意,刘成与张玉凤都很动容。 张老爷子先前是不知道何氏单做出一份饭菜的事儿,眼下瞧见了。对何氏的举动很满意。他想不到的地方,她这个长媳想到了。这很好。一家人就应该彼此照应着,关怀着。等到他闭眼的那天,他也能走得安心。 老爷子此时满意了。便把方才何氏在饭桌上板脸皱眉的事情勾划掉了。 原本想待人走后,训斥她几句。 “对,你大嫂想得周到。你们拿着,回去还能吃上几天。也没有地……要不,你们看看哪块地好,你买几块吧。”张老爷子道。 买地,那得要有银子才行。即使老爷子有心帮,也得想着家里那几房人家乐意不乐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可能一帮到底的。 刘成笑而不语,他觉得老爷子提这事儿有些欠考虑。他身子不好干不了农活。也不能让张玉凤一个人去干地里的活,如果说雇人做。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玉凤却是直白道,地是可以买,活谁来干。让老爷子别整天瞎操心,好好照顾好自己个儿身子就行了。 张老爷子被她呛了一句,刘成忙打着圆场,从何氏手里接过食盒子。谢了又谢。 送走人后,张老爷子躺在炕上歇乏。 张义忠帮着他点上旱烟袋,“爹,今天你提买地的事儿,是你的不对。妹夫行医多年,又是那副身子骨,哪能去种地?还是你舍得让妹子一个种地去?” 张老爷子唉气,他何尝不知。只是庄户人家里靠地吃饭,家里头没有几亩地,总是觉得不踏实。 “你老真要操心买地的事儿,不如替四娘想想。我听孩子他娘说,四娘要买地呢。” 张老爷子一听来了精神头,“对嘛!她可算是想明白了。宋家连两亩地都没有,早该买些地来种,搞什么生意,那都是不保靠的营生。我来想想……最好能买咱们村的地,他们种不来,咱们帮忙种着,也不是不能够的事情。” “爹,咱家今年的地也不老少呢。”张义忠埋怨,二房一家人走了,春忙抓不到人。老三就是个摆设根本指望不上。就剩下他们大房一家人,死守着几亩地。 张老爷子默了一会儿,“看看吧,实在不行,大魁一家来帮忙。咱不让他们白帮,给他们家半亩地的收成。” 张义忠没吭声。半亩地的收成,老爷子还真大方。他与大魁如今是半个亲家,两家好得像一家,倒也没什么话说。可为了宋氏的地,把自家半亩地的收成拱手送人,他还是很心疼的。 同样因着买地的事情,宋家也在商谈。 里长带着镇上的牙侩郑连杰给宋家人认识。 “你们想买西山村的还是附近的村子都行?要买多少?” “郑大叔,我们想在西山村买三亩地。您帮我们瞧瞧,有没有离家近点的?”张四娘笑问道。 郑连杰见一个小孩子与他说话,没大理会,去问宋王氏,“这事儿,咱们家四娘张罗的。你听她的就行。” 郑连杰又瞧了张四娘一眼,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咳了一声,翻看着手里的册子,“你们要是买地,还要在西山村,还得离家近……我看看……” “老四啊,你好好给他们找找。价格上也别太贵了。”齐里长帮着宋家压价。 郑连杰呵呵一笑。“齐大叔,我跑牙侩这行当也有十多年了。你看我啥时候糊弄过乡亲。你老放心吧。” 他说完,低头将册里又翻了一翻,指着上面的字道:“西山村的地都在村西,大多有人种了。要说是买三亩的话,也就只有村北九连洞山脚下对面的那块了。共五亩地,是薛家的地头。前些日子他家不是搬到外乡去了嘛。这地就空下来,要价是每亩五两银子。五亩地都是良田。你们三亩的话,怕是人家也不能分着卖,剩下的两亩地不大大小的,也不好再卖了。” 意思是说,要买就买五亩,三亩薛家未必能卖。 可五亩买下来。雇工的钱就得多加了。 “而且人家要是现银。五亩地你们要是嫌多的话,我再帮你们多打听着。但肯定在西山村是买不着了。”郑连杰又道。 张四娘道:“郑大叔,你带我去瞧瞧这五亩地呗。” 宋王氏与宋氏都大概知道那薛家地头在哪里。只有张四娘还不知道。她做事一向小心,地还是要亲自看过之后再买。 “行,你要真是诚心想买,我这就带你过去。”郑连杰是个爽快人,他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在宋家的份量,也不迟疑,马上就带着她往薛家的地头上去。 宋氏也跟着一起过去瞧。 到了地头一看,张四娘发现,这薛家的五亩地与河滩地只隔了一个坡道儿,东边是太子河。北面是九连洞山,南边是村舍。西边连着王二家的两亩地。 这确实如郑连杰所说,如果只买三亩地的话,剩下的两亩不好卖。 宋氏俯身抓了把土,捻了下,地还是不错的。 “你们看,怎么样?五亩地能全买不?”郑连杰看出张四娘对这地头还是满意的。 张四娘四处看了看。笑道,“方才我娘也看了,这地是不错。但是我刚才看了这附近都没有井,浇水种地会很麻烦。咱家情况又特殊,都是女人,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有些吃力。到时,雇工浇地种田的话,都会因此损失一笔银钱。” 张四娘就和郑连杰商量,地的价格再往下让一让,就更好了。 “而且,我们可是给的现银。” 郑连杰点头,说去找薛家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往下压点银子。 “四娘,你这是……要买地?”王大山扛着锄头过来。 “没买呢,就是过来看看。”张四娘笑着向他打了声招呼。 “这是薛家的地,已经不种了。你们要是买下来,我能帮着你种。”王大山笑着说道,看着四娘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王家是西山村的猎户。以打猎为生,这几年山上的猎物不好打了,这两亩地是前年才买的。一家四口的吃喝嚼用就在上头。 “帮我种地?你不打猎了?”张四娘笑呵呵地问道,大山人不错。她相信大山说要帮她,准能帮。但是,大山娘可不能乐意。 经过大山娘的那一通闹后,虽说两家也有些来往。但她能从大山娘的态度上看出她不喜欢自己。更不希望大山和她走得太近。 当初让她嫁给大山,被宋王氏以她已订亲为由给拒绝了。大山娘一直都耿耿于怀。 大山挠挠脑袋,憨笑道:“打完再帮你种也是一样的。” “行。那我雇工的时候,我一定找你来。” “雇工?你这是什么话,我帮你,不要钱的。”大山凝住了笑脸,急道。 “好了,好了。这都是后话,我得看能不能把这地买了再说。”张四娘对他挥了挥手,跟着宋氏回去了。 王大山紧抿着嘴唇,目送着张四娘离去,然后闷着头往自家地头走去,一下一下地刨着垄。 大山是个有心性的人。他自打从镇上回来后,就从他娘口中得知他走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包括,大山娘提亲未果。 其实之前,大山对四娘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到县城找郑小豹算账,并不全是因为张四娘。他是借着此事了结他与郑小豹之间的一段恩怨。只是事赶事的都凑在一处,让旁人多少有些误会了。 他懒得解释什么,后来与张四娘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这小丫头与别的女孩子都不同。单精明这一条,就谁也比不过她。 他留了心,私下里找大郎问了四娘的亲事,结果才知道张家并不知四娘订亲一事。他就想到,一定是宋家人不想结亲。可当时的情况也是特殊的,谁能让一个小姑娘在自己生死未卜之际嫁给自己呢。那是害了人家。这事儿,他娘做得是有些过份了。换成谁,谁也不能干。 很快,他又释然了。他现在回来了,还活得好好的。他能打猎,也能种地。什么事,他都主动帮着四娘去做。他相信,以四娘的精明,她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他停了下来,摘下腰间的汗巾子,抹了把头上的汗。 看了看那紧临着自己家田地的地头,开心的笑了。 到了晚间,郑连杰将薛家的口信带了回来,原五亩地二十五两银子,如果一气儿给现银的话,就折算二十二两银钱,不能再低了。 张四娘盘算了下,又问了宋王氏与宋氏的意思,都觉得这个价钱买下五亩地,也算是划算的。就点头应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郑连杰约好明天一早到地头丈量土地,核对地契,再到镇上写买卖田地的文书,就成了。 张四娘让宋王氏母女歇着,自己则亲自将郑连杰送出院门口。 她没有马上让他走,而是问道:“郑大叔,我自己打算在镇上买处两进或三进的院子。你有空儿就帮着我瞧看着。” 郑连杰讶异,“你要在镇上买院子不在这儿住了?那你们刚买的五亩地还种不?” 张四娘并没有向他解释什么,只道,买院子的事情不急。等到冬天前打听到了就行。而且,又叮嘱买院子的事情,有了消息就直接与她说,暂时不打算告诉宋王氏母女两人。也要他对此事保密。 郑连杰做的是牙行的生意,自然知道要嘴巴紧才能有生意。 买院子也是一桩买卖,他哪有不应的。点头让她放心。 心中却是骇然,这小姑娘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连买院子的事情都敢做主。 他也听说过这个张四娘,是个做生意,赚钱的好手。但毕竟是头一次与她接触,孩子毕竟是孩子,做事有没有准头,就看这桩买卖做得如何了。 张四娘送完郑连杰回来,说起雇工的事情。 眼下正是春耕的时节,这五亩买回来,三个女人肯定做不来。雇长工没有必要,于是,张四娘就商量着,雇几个短工来帮忙。 ------------ 第139章 ps: 这两天忙着做报表,明天上午税务局来检查。老天保佑一切顺利吧。 今天只能一更了。 感谢cindyj1808同学的粉红票,先记下,尽快加更! ************************ 宋王氏也知家里如今这情况,必要雇短工的。物色了几个人选,只等把地买到手里头,再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张四娘想到王大山说要帮着种地,就跟宋王氏母女两人说了,如果人手不够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王大山。 张四娘提出让王大山当雇工,可完全没有想到王大山的主观意愿是无偿帮着她干活的。单就张四娘来说,即便王大山来帮忙,她也不会白让他干活的。 “我今天瞧了那地,没有井。将来担水浇地也辛苦。是个让人头痛的事儿。” 张四娘想到那五亩地没有井,要是一挑子一挑子的担水,那可要累坏了。王大山家的地也是担水浇的,可人家再累也是两亩地。她家是五亩,根本没法比。 “我看,到时用驴车送水?”宋氏微皱着眉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可心疼那毛驴了。 “要不,买头牛吧。犁地也得用它,还是用牛车送水吧。”宋王氏也舍不得。 张四娘摇头,“买牛是应该的。但用牛来拉水这点我不赞同。这事儿还得从本质上解决问题。” 宋王氏母女两人对视了一眼。张四娘的话有时听着很新鲜。啥叫本质?还解决问题呢。 两人笑了笑,这孩子眼睛好了,嘴里头的新鲜词儿也多了。 “姥娘,你和娘看到咱这五亩地的位置了没?它的东面过缓坡直奔太子河的河滩地。也就是说,咱家的地离太子河是最近的。如果在太子河岸上建一个水车,就可以节省人力物力。这个水车不仅可以浇灌咱家的地。只要是九连洞方向的地。都能浇灌到。” “你这是要做水车?”宋氏讶异地问道。 张四娘瞧了瞧宋王氏,“咋?咱这没有水车?还是你们从来都没有看说过这个叫水车的东西?” 宋王氏摇头,“这水车咱们当然都知道。都知道水车好,可做这个水车要花好多银子,谁能去弄那个?有水车的地方,多半是官府拿银子建的。前朝的时候,别的村子也有建过。可新朝之后。都再也没听说过官府帮哪个村子建水车了。”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看来,新朝之后的年景并不如前朝。但张四娘并没有发现哪个庄家人抱怨说新朝不好的。只要勤快,肯出力,吃上饭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咱们去找里长说说这事儿呢?别的村人咱不用问,九连洞的村人水车一旦建好,获利最大。就得让他们或出钱或出力。” “四娘。姥娘知道你能耐。啥事都能想得到。可建水车不是小事。建一个水车好比建半个私塾,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咱家也拿不出这笔银子。你说找里长,你得先看看九连洞这一带住的都是什么人家。一来人口少,二来将此地所有的田地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多亩。你说,谁愿意出银钱建水车。不值当。他们宁可自己费把子力气担水去,也不愿意从口袋里往外掏银子。老天爷要是能行行好。来场雨,还能省了这麻烦事儿呢。” 宋氏点头,“你姥娘说得没错。就算真的去建水车,建好了,也到了夏天了。春天里咱们还得是靠自己担水。对了,你不是还说要建养鸡场?你瞧瞧,咱们刚买上地,手里的银子也不多了,养鸡场还没着落呢,你又要建水车。你还真能折腾。” 宋氏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她在某种程度上,与张老爷子的想法是相同的。 她认为手里能有点银子,饿不着肚子,就已经很好了。庄户人家还是要以种地为主,那是最保靠的收入来源。 像张四娘这般折腾着生意,是赚了些银子。可她的心里没有一天是安稳的。生怕有这一单没了下一单的买卖。她做不来这个,整天提心吊胆的,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作坊里她虽也时常去帮忙,但并未真的走心。 张四娘买田地,她倒是积极支持。有田地就有了吃喝嚼用,虽累、辛苦一些,但都是实实在在的营生,抛去税费和人工,剩下的,也够他们吃喝了。 而宋王氏的想法,渐渐地向张四娘靠拢。她也支持家里头买田地。但有了这份保障后,她也希望投入到新的赚钱行当里去。 她穷怕了。 吃喝上是够了,可人活着哪只有吃喝够了就行的。谁能保证一辈子没个啥意外?从她年轻时守寡,到大山死里逃生。她觉得这些苦难,都不是手里有多少田地能解决的事情。 她要多赚些银子,不为了自己,为了宋氏和四娘。她老了,趁着胳膊腿儿能动的时候,多帮着她们积累下银钱。如果将来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会着慌。 张四娘没想到建一个水车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有想到水车是由官府筹建的。 在她的认知里,水车是古代勤劳勇敢的劳动人建造的。并不是官府作为。 她以为,大家出点钱,出点力,这个水车就能建起来的。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是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这时,坐在身边的宋王氏忽然穿了鞋子下炕,边走边笑道:“哟,新郎倌来了?咦,新娘子呢?” 刘成提着食盒进来,“她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宋王氏眸光轻闪,随即笑道:“许是累了。你这是打张家回来?” 刘成随宋王氏进了屋,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嗯,坐了回门的酒席就回来了。” 指着食盒子道,“大嫂给另备的一份饭菜。前天喜宴上剩下的饭菜还很多,也吃不了。这份你们就收下吧。” 宋王氏母女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宋氏立刻明白了张玉凤为啥不进门。 想必除了不见待自己之外,还有这一层意思。 定是恼了刘成将这饭菜送到宋家。 张四娘轻笑了一声,“那我看看大伯母给做了啥好吃的了。” 她麻利儿的从炕上跳下来,趿了鞋子就去掀那食盒的盖子,被宋氏一把扯住,“四娘,这是你大伯母给你小姑母的。你别乱动。” 她说着,将食盒往刘成面前推了推,“刘郎中,这食盒你还是拿回去吧。这是大嫂的一遍心意,你这样送出去,妹子也不会高兴。咱家也不缺这个……” “娘,姑夫说了他吃不了,才送到咱们这来的。收下又能怎么样?不收下,才叫浪费食物呢。姑夫,我替你分忧。这食盒子,留下吧。”张四娘又窜到桌子前面,手按着食盒不放。 刘成笑道:“好,这本就是给你补身子的。你能留下,姑夫高兴着呢。” 张四娘笑着点头,说了声多谢。不顾宋氏的阻挠,将食盒子拎到灶间去了。 刘成待四娘回来,帮她看了眼睛后,才离开。 宋氏不高兴,“四娘,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娘的话了。娘说不让你留,你咋还把食盒子留下呢。” 宋王氏劝她:“你少说几句话吧,留都留下了,你说这些也没有用。我去做饭,你们娘们两个好好说话。” 宋王氏显然不愿意掺与这事儿。 张四娘不是个莽撞的人,她能不顾宋氏的劝阻把食盒子留下,定会有她的道理。 她躲了开去,就是让想母女两人把话说来。 若是她在,谁是谁非的,定要找当评论。这事儿,她可没功夫管。有时间,她还得再筛选一下雇工的人选呢。 张四娘见宋王氏躲了出去,就噌到宋氏的怀里,抱着她,“娘,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你做这事儿的时候,稍欠考虑。” 她见宋氏用眼神询问,便道:“你瞧,姑夫独自把食盒拿来,小姑母说是不舒服,肯定是心里不高兴了。可姑夫宁可小姑母不高兴还是把食盒给送了过来。如果我不收下的话,姑夫把食盒子拿回去。你说,小姑母会怎么看姑夫?” 她停顿了下,见宋氏微皱了眉,“肯定不会给姑夫好脸色,说不定还会嘲笑他。” 这两人是怎么成的亲,家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可以说,两人之间毫无感情,硬凑到一起的。 “咱们把食盒收下,一来呢,解决了吃不了饭菜浪费的问题的。二来呢,咱们也算帮了姑夫一次,圆了他的脸面。三来呢,咱们虽把食盒收下,也不是白吃这些东西。日子还长着呢,逢年过节的帮衬他们一下,总比在此事纠缠要好很多。娘,我和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我也明白你为啥不愿意收这食盒。可这已经不再是你与小姑母之间的事情了,这中间,还有姑夫。姑夫这人怎么样,别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吗?咱不冲着别人,只冲着姑夫,这食盒也得收下。” “冲着刘成?”宋氏自语道。 “嗯。”张四娘点头,“姑夫这人……” 张四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是一个很拎得清状况的人。” “什么?拎什么?”宋氏又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我是说,以后与小姑母没办法说,或说不清的事情。可以直接找姑夫说,他是个很明事理的人。” ------------ 第140 141 142章 ps: 眼睛疼,明天捉虫改错字。 为大兔子同学的加更,三章合一 ************** “这还用得着你说?”宋氏斜睨了她一眼,轻抚着四娘的头发,“娘只是不想与为你小姑母为难。如今都同在一个村子里住了……” 宋氏的语气淡了下来,眉宇间悬着浓得化不开的愁。 张四娘依偎在她的怀里,她能体会到宋氏内心的煎熬。相爱的人不能相守,有了相守的机会,却又畏惧人言。 这事儿若放在现代,还算是个事儿吗? 张四娘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如果宋氏感到为难的话,顺子叔应该主动一些。作为一个男人,他的态度很重要,他坚持要一个女人的话,所有的困难都不算是困难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顺子叔对宋氏的情,她感觉得到。虽说不是大胆而热烈的,可那脉脉温情的关怀,任谁都看得出来。 要不要帮一帮他们呢?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天头长了,天还没全黑下来。 张四娘拿着装了辣白菜的食盒子到了刘成家。 进屋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在看医书,一个坐在炕上做针线。 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姑母,做什么呢?”张四娘进屋后将食盒子交还给刘成,凑到张玉凤身边看着她做针线。 看样子是在做一个布袋子。 “你可得离我远着点儿,小心针碰到你的眼睛。”张玉凤低着头,针脚细细密密的。 张四娘往她身后挪了挪,身子却是紧靠着她的,笑道:“我咋瞧着像是米口袋呢。” 张玉凤扑哧一笑,“你家的米口袋这么小?做的药口袋,往里面装晒好的药材。” 张四娘哦了一声,不错嘛。还知道过日子。 她朝着刘成眨了眨眼睛,刘成无声的笑着摇头,伸手遥遥地指了指她的额头。 张玉凤将缝好的药口袋,放在一边,又取了一块布料,打算再缝一个。不经意看到两人打着手势。把脸一沉,佯怒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四娘,天晚了,你快回去吧。” “哦。”张四娘嘴上应着,身子却没动,缠着张玉凤陪她说话。 张玉凤与宋氏置气,和四娘的关系还不错。大多时候还是很和善的。本来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小姑母,这两天我去镇上,你和我一道去啊?” “我不去。”张玉凤偷眼瞧了刘成一眼,见他已经转过身去看书。小声道,“你也不看看这家里头,屋子小,还摆放了那么多的东西。我得归拢归拢,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见不得屋子乱。哪能待得下去啊!” 张四娘心道。你想归拢东西,那也得有地方放那些东西啊。这屋子本来就小,再多个人,多些陪嫁的物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除非刘成能另买一处大点的院子。可银子呢? 张四娘也不再勉强她,人家再也怎么说也是新婚,不好多待。临走时。向刘成提出借一本关于治毒的医书来看。 刘成想她可能因着自己中毒一事耿耿于怀,因此才借的这类医书,他好心地提醒她,这类医书比普通的医书要晦涩难懂得多。让她不会的地方,抄于纸上,标注出来问他。 张四娘此前被刘成手把手的教着学了一些字。现在眼睛好了,不用他教,也能认出大半本书了。 她借来医书,学着练字的同时,确实是想多了解这方面的疑难病症。 张四娘走后,张玉凤问刘成,四娘啥时候学会读书写字了?对于这点,刘成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觉得四娘这孩子是个奇才。 与他盲眼习字不过个把月,眼复明后,就已经正常的看书写字了。 这简直比考取了童生的二郎还要厉害。 大周朝是没有女人科考的先例。若是有的话,张四娘的前途不可限量。 待到第二天一早,薛家也来了人,和着郑连杰一起又去了田地处,重新丈量了土地。核对地契后,并无差错,大家又一起往镇上来,请了周正做中人,写了买卖田地的文书。 文书是周正亲自写的,待问到买家,也就是宋家写哪个人的名字时。张四娘就道写张四娘的。 周正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就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反倒是薛家的人和郑连杰吃了一惊。 尤其是在郑连杰的心头上,昨天他就感觉到张四娘在宋家的地位非同一般。却没想到,宋家人能同意把这五亩地的名头落在张四娘身上。 不仅如此,买地也算是庄户人家的大事了。可与他们来镇上写文书的,只有张四娘一人跟了过来。 他也算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了。很快,他把这个疑问压了下去,从此把张四娘的这个名字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头。 文书写好后,双方都在上面签字画押。这份地契文件就算是定好了。 张四娘拿着文书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二十二两银子。由中人和郑连杰清点核对后,交给了薛家人。 薛家人走后,张四娘与郑连杰算了“劳务费”,不到三百文钱。 郑连杰问张四娘用不用他帮着办官契的时候,周正说不用了。 周正与衙门的人还算是熟悉,他帮着四娘跑办官契的事情。这样,张四娘就能省下办官契的“劳务费”。 “你放心,明个儿一早,我就去县城,帮你把这事儿办了。过两天正好要去你那里拉辣白菜,到时一并给你送过去。”周正道。 周正办事,张四娘自然是放心的。 周正要留她吃饭,她没有客气,正好同他商量一下鸡舍的事情。 “你是说,入股?”周正慢慢地放下茶杯,眼中闪着兴奋与喜悦。 这是一种全新的经营模式。 “嗯。也就是说我靠技术投资,入股得月楼。”张四娘静静地看着周正。想知道他的意思如何。 张四娘方才也他提到建鸡舍的事情。自己是没有那个能力,但整个鸡舍的设计图与建造成本,以及未来赢利状况。她已向周正一一阐述清楚。 鸡场建成后,可把出栏的鸡做新式菜品。比如,鸡肉可做炸鸡类食品,鸡架可以熏制或可用其熬汤烀出来。添加鸡架抻面套餐类,其他的鸡脖子、鸡爪。鸡头可熏可酱。 换句话说,得月楼将来可以利用鸡场,推行出一系列鸡肉类菜品。煎炒烹炸熏酱,怎么做都赢利。 张四娘认为,如果自己建了鸡场,最后还是要找周正来运作菜品这件事,可这一系列的菜品做下来,利润是非常可观的。再去卖菜方子,那她绝对是亏了。即使有养鸡场这个后备支持。但利润不会大过酒楼的。 所以,她以养鸡场和独特的菜色体系作为一种技术进行投资。持有得月楼的干股,也是应该的。 她一个人的力量,就目前来说,是不足以做这些事情的。 另一方面,在周正的角度来说。这个举措是非常冒险的。 一旦这个养鸡场开了起来,而张四娘推出来的菜色并未有想像中那么大的利润空间。那他就赔了。 从私人感情上,他不在乎给四娘干股,就算没有什么技术投资(这个新鲜词在她的解说下,他已了解并接受。) 但从商人的利益上看,酒楼总要生存与发展下去。他不可能做这亏本的或者利微的事情。 这也不符合的他的处事原则。 于是,周正很坦诚地将自己的想法与顾虑告诉了她。 张四娘笑道:“周大哥。谁也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你担心的问题,我同样也在担心。不如这样,我们先搞个这个菜色的试点。如果可行,咱们再一步商谈一些细节问题。如果不可行,咱们就此打住。我回去做我的辣白菜种我的地。你也不损失什么。” “好,那这两天我就把食材预备好。到时你过来瞧瞧。”周正点头道。 张四娘道:“不过有一点,如果是搞试点的话。咱们的针对的客人仅仅是二楼的雅间。” 二楼的雅间的客人多是金主,平时对菜色的口味要求也高,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那么普及起来就相对容易得多。 周正并无异议。他做酒楼多年,从小耳濡目染,即便张四娘不提,他也会这么做。不过,既然两人想到一块儿了,且十分合他的意。这种默契,使他甚是喜悦。 觉得自己那种坚持没有错。 待张四娘回到西山村的时候,她家的地头上已经有人在干农活了。 “我一共找了三个雇工。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壮汉。人实诚,也知根知底。等他们把春耕的活计做完,剩下的活,咱们也能干了。”宋王氏坐在树荫下给她倒了碗水。 “工钱怎么说的?”张四娘喝着水,眼睛看着那地里干活的村人。确实如宋王氏所说,都是实打实地干活的人。 “三个人六百文钱。”宋王氏道,起先说是按天算工钱,张四娘不同意,怕有人拖着活计靠天赚工钱。这样把春耕的活儿包下来,六百文钱到手,早干完早拿钱。 六百文钱,这工钱可给的不少。这可是打的短工,张四娘小声的说了自己的看法。 宋王氏笑道,“要我说我找的都是实诚的人呢,等春耕之后,有些零的活儿,他们也说会过帮着做一做。到时,咱们也不会太累。这些活都算在六百文钱里了。” 张四娘又问起买牛的事情。今天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去镇上办地契、与周正商谈建鸡场的事情。买牛的事情交给了宋氏。之前就听说旋子村有人要卖牛,这倒也省得宋氏再往镇上跑了。 就在张四娘与宋王氏聊天喝水的功夫。 宋氏牵着买回来的牛过了吊水桥。这是头小公牛,刚成年,旋子村卖牛的那户人家家里头三头牛。宋氏一眼就相中了这头。她瞧着那小牛的眼神是那么温和,心生喜欢,当下就付了银子。 这小公牛刚成年,正是干活出力的时候。价钱也要得公道,才六两银子。宋氏牵着它回去。盘算着哪天再去买一架犁杖。这样,小牛就能尽早下地干活了。 “玉儿。”顺子迎了上来。 宋氏忙四下里看看,见村道上没人,才呐呐道:“顺子哥,你找我有事?” 顺子一滞,摇头。 他今天帮人打完家俱后。回家的时候路过宋家的院子,见大门紧闭。以为出了什么事。后来打听江婶子,才知道宋家买了地,都在地头上干活,宋氏去旋子村买牛去了。 顺子一听是宋氏一个人去的,有些担心,将工具放回家里头,就顺着村道往村口去迎迎宋氏。心道,如果看不到她,就直接往旋子村去找找。 快到村口的时候。正看到宋氏牵着小牛回来。 见她问自己,顺子摇头。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宋氏绕过他,牵着牛往家走。 “我来牵吧。”顺子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接过缰绳。 宋氏退后一步,跟在了牛的后面。 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宋家,顺子帮她把牛牵进了院子柱好。 “那,谢谢你了。天快黑了,你回去吧。”宋氏见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开了。 她赶他回去,瞧光景,一会儿她娘就要回来了。 顺子站在原地没动。盯着她,问道:“那犁杖还没买吧?” 宋氏点头,“明天去集上看看。” “别费那个钱了,你又买地又买牛的,我听说还雇了短工。花费可不少,那犁杖我给你做吧。三天,三天后就能给你送过来。” 宋氏摇头,“不用麻烦你了。地里头的活也紧,明天我自己去买。” “紧也不差那三天,这样,我赶着点工,两天给你做出来。”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已经带上不满的情绪,他转过身往院门口走,边走边说,“别让我看到你买犁杖!” “顺子哥……”宋氏攸地抬起头,叫他,可人已经走远了。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了。 宋氏挽起袖子,准备去做晚饭,就听身后有人叫她:“宋玉,你给我出来!”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张义光。 宋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儿,扭过头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眼前那个瘦弱的,阴郁着脸的男人不是张义光又是谁。 也不知这男人什么时候到的。 “你,什么事?”宋氏的脚没动地方。 如今两人已经和离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她即便是做了什么事,也不关他的事情。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儿,她的腰板挺直了些。 “让你出来就你出来,磨叽啥啊!”张义光隔着院门喊她,嗓门儿还挺高。 他很不高兴! 为啥不高兴呢?!他也这样问自己。 刚才,他正往西山村走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宋氏和一个男人的背景。他一直悄悄地跟着后面,隔着院墙听到两人说话声。 他看到了那个与宋氏眉来眼去的那个男人是顺子,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他这才与宋氏合离几天呐,她就有男人了。真不要脸! 他朝地上呸了一口浓痰。 他对宋氏大呼小叫地,让她立刻出来见他。还以为自己是她的汉子。 他忘记了自己出轨在先,合离在后。凭什么指手画脚的对待宋氏呢。 宋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你到底找我啥事啊?我娘一会儿就回来吃饭了。我得去做饭。” “你先别做饭了,家里有事,老爷子要我立即找你回去。你快跟我回去吧。”张义光阴着脸,看不惯宋氏和他顶嘴。 “找我啥事啊?”宋氏诧异,老爷子能找她啥事呢。 张义光瞪着宋氏,“你这个老娘们和我废什么话呢。让你回去就回去,快点!都等着你呢。” “那你等等。”宋氏反身将院门关上,敲开了对门江婶子的门,告诉她,自己要往张家去一趟。让她帮着带个口信给宋王氏。 江婶子瞄了宋氏身后的张义光,很是担忧。“你去吧。我这就给你娘送信儿去。你也要早去早回,免得你娘惦念。” 宋氏随着张义光到了张家。 小院儿里静悄悄的。 大房屋子里三个孩子扒着窗户往外瞧,不知谁喊了一声,“三婶回来了。” 上房的西屋里便有了动静,何氏快步迎了出来。 “弟妹,你来了。”何氏眼角瞥见张义光越过她进了屋子。便握紧了宋氏的手,低声道。“刘寡妇来了。” 宋氏一下子就明白了。 再有两个月,刘寡妇就要生了。老爷子把她喊过来,十有八九就是因为这寡妇。 宋氏点点头,随着何氏进了上房。 屋子里,有六、七个人。 炕上坐着张老爷子、张义忠。刘寡妇带着刘灵儿还有张义光坐在椅子上。 张老爷子见宋氏来了,就让她上炕坐,宋氏只挨了何氏坐在炕沿上。 “爹,你老找我?” 老爷子满脸歉意地瞧了宋氏一眼,见她脸色如常。松了一口气。想必今天要商谈的事情,能会顺利一些。 “嗯,是这样的。”张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刘氏她眼瞧着快要生了。原说,生了儿子才能进门。今天找了郎中来看了脉象,说准是个儿子。” 他停顿了下。打量着宋氏的神色,见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异色,便继续说道,“她如今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了,村子里风言风语的也很多。咱们也不能把她留在外面,所以……就找你回来。爹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同意,爹就让她进门。你要说个不字,爹不管她生儿子还是女儿,都进不了这个门儿。” “爹!”张义光急了,“当初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老咋说话不算话呢,不是说好了,只要是儿子就让她进门的嘛。” 刘寡妇也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说了这种话来。 她进不进得了这个门,不是凭的儿子,而是要听宋氏的。 她朝张义光的后腰眼子上掐了一把,张义光立刻冲老爷子发起火来。 “老三,你好好说话。”张义忠看不惯三弟对老爷子说话的态度。 “我咋没好好说话了?我告诉你,今儿就没你什么事儿。你要么在这儿别说话,要么就回屋睡觉去。”张义光涨红了脸,朝张义忠嚷嚷起来。 “干什么?!”张老爷子一拍桌子,“给你闭嘴,消停儿地给我一边待着去。” 张义光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坐回了椅子上。 “玉儿,你说。爹听你的意思。”张老爷子软语问道。 宋氏苦笑了下,“爹,我没意见。刘氏想啥时候进门都行。” 张老爷子的眼睛一亮,“好,好,好孩子呐。爹就知道你能想明白。” 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自打宋氏回西山村住进了娘家后,他的心一直都堵着,闷闷不乐。 现在宋氏能想明白,还这么大度地不计较,想必宋王氏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 这样想着,他的心也暖暖地。 “呐,刘氏,你过来,给你姐姐敬茶吧。”张老爷子吩咐何氏去泡茶。 宋氏忙站了起来,低头垂眸,“爹,这茶,就不用敬我了。” “啊!”张老爷子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玉儿,你这是啥意思?敬了茶,她进门叫你一声姐姐,她是小啊。” 刘寡妇扶着刘灵儿的手,已经走到了宋氏的面前。 自从她知道张义光与宋氏合离后,就再也没有生出要向宋氏下跪的念头。 她向张义光递眼色,让他开口时,却听到宋氏说不用敬茶的话。心下一喜,这宋氏看来要主动说出实情了。 “爹,其实……我……”宋氏紧捏了衣襟,咬着嘴唇,我了半天,便不吱声了。 张义光也等着她说,谁曾想,宋氏支吾了半天,成了闷嘴葫芦。 “爹,”张义光凑到张老爷子跟着,与刘寡妇站在了一起,“其实。我和宋氏已经合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张老爷子瞧了瞧张义光,又看了看宋氏,颤抖着手,慢慢地紧握成拳,“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义光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合离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好。好,年前就已经合离了啊……”张老爷子喃喃自语,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盯着宋氏,“玉儿,你也和这个畜牲一起瞒着我,是不是?” “爹……”宋氏哭了出来,“对不起,爹……” 不停地对着张老爷子说对不起。 张老爷子闭了闭眼睛。眼泪也流了下来。 好啊,一个一个的,都不服管了。全都不听他的话了。 两人背着他合离了,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或许,他早该发现了。是自己糊涂了…… “爹,你看,刘氏是不是不用敬茶了?”张义光扶着刘氏,两人往老爷子跟着凑了凑,将哭泣着的宋氏挤到一边儿。 张义忠在一旁劝着张老爷子,给张义光递眼色,示意他别再多说话了。 可张义光却毫不在意。竟拉着刘氏坐在了炕上。 张老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守在身边的大儿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这家里头只瞒着我一个人呐?” 张义忠忙摆手,“没,没,爹啊,你老可别冤枉我。我这儿与你一样啊,才知道。” 张老爷子点点头,看到张义光嘻皮笑脸的坐在了炕上,手朝他一指,“你去把合离书给我拿来。” “爹,你看那个干啥。我还能骗你咋的?”张义光没动地方。 张老爷子顺手操起炕桌上的茶杯朝他砸了过去,向他吼道:“你个王八犊子,老子让你去拿,你就赶紧给老子拿去。再与老子废话,就打断你的腿!” 张老爷子额头冒着青筋,脸涨得通红,自己吼完,竟开始大声咳喘了起来。 宋氏吓得忙止住了哭泣,上前去给老爷子摩抚着胸口,让他顺顺气。结果被老爷子用手一挡,将她挡了回去。 宋氏明白,这是老爷子也在生她的气呐。 她死命地咬着嘴唇,默默地站在一边。 何氏忙跑上前给老爷子揉胸口。 刘寡妇去推张义光,“你快去,瞧把老爷子气的。” 张义光也吓坏了,从炕上跳到地上,穿上鞋噔噔噔地往东厢房跑去。 何氏一看张义光去拿合离书了。慌乱之下,揉胸口的动作过大,把老爷子的肋骨给按疼了。 她吓得松开了手,噌到宋氏的身后站了。心里却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样,咚咚地乱跳。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这张义光根本就拿不出来合离书,那合离书,上次和赵氏配合下,被她偷了出来,藏到了自家的箱笼里了。 何氏又惊又怕,她与赵氏想得好。只要没有合离书,刘寡妇就进不了门。即使进了门了,也是做小妾的命。 可现在看来,老爷子发火了,张义光别看是病殃子,却也是个打人下狠手的主儿。万一,事情败露了,赵氏远在县城,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该如何面对呢。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抖,越抖越想离开这个屋子。 她的脚慢慢向房门口挪动,眼睛偷窥着老爷子,只想着在他不抬眼的功夫,赶紧躲回自家屋子里。结果,她刚转身想跑,就与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哎哟,好痛。”张四娘被撞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摔痛的屁股,看到同样跌坐在地上何氏,埋怨道:“大婶子,你慌跑什么啊?” 何氏本来打算悄悄地溜掉,被张四娘这么一喊,脸色发白,“我哪慌了,我这是去,是去看看灶火。” 张四娘不甚在意她的话,“我娘呢?” “娘在这儿呢。”宋氏听到张四娘的声音,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颗,一下子便落了下来。 张四娘进屋叫了声爷,大伯。 见两人都没有理她,就坐在了炕沿上,抱着臂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刘寡妇母女。 她看得出来,这母女两人,今天都是特意打扮后才出来的。 刘寡妇的肚子高高地隆起,人也变得圆润起来。眼角眉梢,带着无尽的春意…… 春意?张四娘揉了揉眼睛。为嘛她能看出刘寡妇脸上有春意涅? 难道是春天来了,人也跟着春意盎然了? “四娘,你的眼睛好了?我真得恭喜你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刘灵儿,向她淡笑道。 张四娘笑道:“是得恭喜我。我今儿个可是瞧着打我的人长得啥样子啊。还以为是个国色天香大小姐呢,或者是个身手凌厉的侠女……” 她摸了摸下巴,“其实吧。这么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刘灵儿的笑脸立刻沉了下来。“四娘,我得如何不需要你来评说。你长得也不怎么样。你有啥资格说我呢。说到底,咱们两个都不是张家的孩子,谁也别挑谁的毛病了。” 张四娘呵呵一笑,“不好意思,你说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对。我姓张,你姓刘。上了张家族谱的人是我,虽说我是个外姓女儿,但族谱上也稍稍地带了那么一笔。” 刘灵儿抽动着嘴角。“上族谱有什么了不起。等我娘进了门,生下弟弟,我弟弟可是正大光明的能上张家族谱的。你比得了吗你?” “是啊,那就等你娘进了门,生下弟弟再说吧。”张四娘凉凉地刺回了她一句。 这时,张义光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屋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寡妇,“完了,完了,合离书不见了!” 刘寡妇腾地坐直了身子,拔高了嗓门,“咋能不见了?!不可能!” 张义光咽了口吐沫,脸色越发不好看。“是,是真的。真的不见了,我就放在箱笼里了。我方才翻遍了屋子……没有了……” 张老爷子一听,将萎靡不振的腰板挺得直直的,“你说合离书不见了?是真的?” 张义光看着张老爷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张老爷子眼睛亮亮地,“没合离书,这合离就不算数。玉儿,你还是正房娘子。是我张家的三房的正经媳妇。” 啊? 宋氏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说的?! “刘氏,还不快过来给她敬茶?!”张老爷子将茶杯往刘寡妇面前推了推,催促道。 “爹!”宋氏与刘氏,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爹,俱是震惊与不甘。 “玉儿,你来,到爹这里坐着。刘氏,你下炕,到地上嗑头敬茶。”张老爷子自顾自地安排着。 张四娘叹了口气,幸亏她机灵啊!早做了准备,她将手伸进怀里…… 就在这时,张义光突然冲着宋氏打了一个耳光。 宋氏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娘!” 张四娘冲了过去,将宋氏扶住。 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张义光会去打宋氏耳光。 张老爷子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抽出旱烟袋,照着张义光的头上,脸上狠命地抽打起来,“你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你凭啥打人,你凭啥?!” 他一边打一边骂,张义光被打得疼了,一把推开张老爷子,跑到了刘寡妇身边。 “老三,你竟敢推咱爹?!”张义忠也气得不行,跳下炕来,就和张义光扭到了一起。 何氏和刘寡妇都上前去拉架,张义光心疼刘寡妇,怕撞到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便停了手。张义忠这才有机会打了他几下,被何氏拉到一边。 “我打她是应该的,你们问我为啥打她?你们让她自己说!”张义光用手一指宋氏,吼叫道。 宋氏不说话,只是哭。 “你这个王八蛋,你发疯打人,还问被打的人为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张四娘指着张义光的鼻子一顿臭骂。 “你给我滚一边去儿,你他妈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不知谁家种的小杂种。”张义光打落张四娘的手,回骂道。 他骂完,又向宋氏吼道,“你还有脸哭?我要是你,早就自己撒泡尿给浸死了。” 一听这话,宋氏哭得更厉害了。 张四娘护住宋氏,还想骂他几句,就听张老爷子道:“都给我少说几句。老三,你打骂你媳妇,你得有个理由。你说说看,玉儿怎么就对不起你了。你今天要不说出个四五六来,我就打断你的腿。从此,你也不再我这个儿子。” 张老爷子这话说得极重。 张义光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好,你们都向着她说话。好,我今天就把这话给挑明了。宋玉,你不是个好东西。你在外面有野汉子。我是亲眼看见的。” 张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子,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顺子。 可宋氏在家里一直很老实,除了那晚的那件事,他从来没有发现过她与顺子私下里混在一起。 难道,是她回到西山村之后? “你亲眼看到啥了?”张四娘问得很平静。 “哼!”张义光忿忿地哼了一声,“看到她与顺子两人拉拉扯扯的。不要脸!还有,她还给顺子送过衣服。” “啥?”听到最后,张老爷子暗自一惊。 宋氏给顺子送衣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时,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赵氏。 “你听谁说的?”张老爷子问道。 “爹,这事儿你以为能瞒得了谁啊?我是听赵婆子说的,就是二嫂的娘!不信,你去问问!” 张义光说完,仇恨地目光落在宋氏身上,朝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货,今天不扒你一层皮,别人都把你当好人看呐!” ------------ 第143 144 145章 为cindyj1808同学的加更,三章合一 **************** 躲在门口的何氏在听到张义光说出这话,吓了一跳,她不相信宋氏是那样的人。 这家里头没人能替宋氏说话了,她鼓起了勇气,隔着门槛朝张义光道:“哎呀,三弟,你们两口子吵架,咋还把你二嫂的娘家人扯进来了?你挺大个人了,别总说那些个没影儿的话!这事儿不可能,我反正不信!咱三弟妹根本就是不那种人,我也不相信赵婆子能传这种口舌。你就是想吵架闹事呗,也不能乱说话啊!” “你给我靠边儿,靠边儿待着去!”张义光不耐烦地冲她摆摆手,“你这癞蛤蟆上菜板子,装什么天鹅肉呢?!” 张义忠听他骂何氏,瞪了他一眼,却不敢上手再打了。老三这人平时看着瘦弱,可打起仗来也不含糊。刚才被他拧的那下手腕子,到现在还疼呢。 何氏一听,连连咽了几口唾沫,真的往门后缩了缩,靠着外屋的墙边站了。眼睛朝屋子里的几个人身上转了转,见没人再看她,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张义光见屋子里的再没人为宋氏说话了,胆子更大了,他用手指着宋氏,“咋了?你现在成哑巴了?你想当正房娘子,你今儿个就得把话给我说清楚。那王八蛋是你什么人?你凭啥给他送衣服?又为啥半夜三更的送去?你不说明白,就休想活着出这个门!” 张义光声嘶力竭地嚷着,那张本来又黄又瘦的脸。此刻由于动了真气,发火,变成了死人一般的铁青色。 这时,一直看着张义光发作的张四娘。冷笑了几声。 “我说,张义光,你知道什么叫贼喊捉贼不?你自己擦干净屁股再说别人,行不?”张四娘向前走了几步,迎视着他,“我娘对你没什么可交待的。你也管不着她的事。别说我娘与顺子叔是清白的,就算是他们两个人相好,也不关你啥事。你伸那么长的手,不会想说。你心里还有我娘吧?” “呸!我想着她?!”张义光一把扯住张四娘,将她拉到跟前,“你这个小杂种跟着她也不学好。你他妈的早就知道 这娘们和顺子睡了,是不是?” “你、放、手!”张四娘眯了眼睛,咬牙道。她最恨的就是男人打女人,张义光现在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真是畜牲不如! “老三,你给我住手!”张老爷子发话了。 单说那晚的事情,他是最清楚的。那晚两人隔着墙头说话,递东西。没做过逾越的事情。这点他可以保证两人是清白的。 可回到西山村后,宋氏与顺子之间……老爷子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义光并没有听老爷子的话。他心里急。今天必须得把这事解决了。刘寡妇马上就要生了,他不能不给她一个交待。 他紧紧地扯拉着张四娘,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 张四娘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趁他愣神的功夫,照着他的下身狠命踹了下去。 张义光痛呼一声,松开了手,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下体跌倒在地。 “哎啊,没有王法了啊!”刘寡妇见张义光被打。扑上前去。抱着他放声大哭。 张四娘可不是张义忠,念着兄弟之情。虽说是打,也不肯下狠手。 她从心里就瞧不起张义光,自己做了腌臜事。还总去挑别人的不是。懒,喝大酒,打老婆孩子,一副病弱的小身板还惹上风流债…… 她揉了揉打得发麻的手,白了一眼地上那对“相亲相爱”的两个人。 扭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张老爷子。 她在等老爷子发话。 张老爷子素知张四娘与张义光这对父女是冤家。上次听说四娘打马杆打过老三,虽不乐意,但也没说她什么。毕竟,她也为了护着宋氏。 可眼下,她当着老爷子的脸,不仅打了老三的耳光,还踹了他的命根子。 张老爷子不高兴了。 老三是不对,是个该打,该骂的东西。但轮到谁,也轮不到张四娘的头上,由着她一个小辈连打带踹的。 “四娘,你!”张老爷子沉下了脸,深锁了眉头,深呼了几口气,艰难地说道,“你走吧,往后也别往家里头来了。” “爷!我……” “你往后也别叫我爷了。我没你这样的孙女儿。”张老爷子说完,就扭过头去,看也不看张四娘一眼。 张四娘垂下眼眸,笑了笑,“好,你不认我,也是对的。我原本也不是张家的孙女儿。现在桥归桥,路归路,是应该的。但今天,我得把话给说清楚讲明白了。你们都把心给我摆正了,把脑袋给我放清楚了。我娘自打嫁进张家,任劳任怨,没有一丝儿错处。如果说一定有错的话,那就是你们心里认知的那个不能生养孩子的事情。为了这事儿,我娘一直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忍气吞声的任着张义光打骂。要我说,就算没有刘寡妇的事情,她也早应该合离了。” 一直哭着的宋氏平静了下来,她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冷冷地望着地上的张义光,那目光中包含了内心深处的全部愤怒和憎恶。 张四娘看了眼宋氏。她是个心慧嘴笨的女人,性子又软弱。遇到事儿,她除了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根本不能指望她为自己辩白。 “其实,该说的话,头年儿我姥娘来的那回,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就告诉你们,我娘确实与张义光合离了。他的合离书不见了,可我娘手里还有。合离的事儿,里长也是知道的。所以说。我娘,打年前就不是你们张家的人。从前你们叫我娘来,我娘就来,不过是看在你老年纪大了。怕你劳心损神的伤了身子。顾念着从前的情谊才来应的景儿。那是她太善了。你们不但不珍惜,还反倒拿着她的善当狗屎踩,这说得过去嘛。” 张义光听到张四娘的最一段话时,眼睛一亮,对啊,方才他是急糊涂了。宋氏手里也有一份合离书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寡妇,见她也是满脸喜色。方才被打的痛意,意因此消了大半。 张四娘说完,朝着地上又痛。又惊,又喜的张义光轻蔑地笑了笑,“所以说,我娘爱和谁好就和谁好,用不着与没人性的东西汇报,没的自降身份。至于说,从前说的那件事,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还是亲自抓到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别人放的屁就那么香。你那么爱闻呢。你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去信那些没影儿的事情。张义光,我不得不提醒你,小心将来你在这样的事情上栽跟斗。” “哼,不管出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提醒。你一个小姑娘家嘴巴这么不干净,你可要小心没了闺誉,将来嫁不出去。”刘寡妇扶起张义光,狠狠地剜了张四娘一眼。 事到如今,她在这事儿上是占了最大优势的一方。宋氏母女大势已去。在三房来说。她可就是未来的女主人了。 “多谢你提醒。我嫁不嫁得出去,用不着你来担心。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寡妇家家的不守妇道,没过门就被人搞大了肚子。你即便进了张家的门,你好意思顶着张家媳妇的名头走出去?”张四娘不屑地白了她一眼。走到宋氏跟前,挽了她的手,“娘,咱们走吧。今儿个你压根就不该来。” 宋氏点了下头,脚没有动,眼睛看向张老爷子。 就在张四娘说那番话的时候张老爷子已经转过身来,他看着宋氏,眼中尽是不舍。 宋氏走到老爷子跟前,跪在地上默默地给他嗑了三个响头。 张老爷子的面容凄苦,眼里透出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嘴不停地翕动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又一个字也没说来。 他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他最为钟爱的儿媳妇啊…… 宋氏深深地看了那个苍老的老人一眼,便拉着张四娘走了。 走了,贴心地全都走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单单的……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脑袋沉重地垂了下去。 屋子里沉默了。 几人欢喜,几人忧。 母女两人默默地走在村道儿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阴沉得很,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要下雨了…… 张四娘看了眼走在她身边的宋氏,见她满腹心事,“娘,等会儿回家了,有些事就不用和我姥娘说了。” 宋氏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说啥事也没发生,宋王氏才不会相信。“就告诉她,老爷子知道你合离的事情吧。” 宋氏再次点了头。 张四娘暗自叹气。宋氏今天挨的这一巴掌,定是让她心里头委屈、难受了。 她的这个娘啊,真是太善了。总想着别人会怎么怎么样,从来不为自己着想。一旦出了事,谁会顾念她的好?没有人了。你顾念着别人,别人可不顾念着你。 当初,她狠下心来,不听张义光的话,直接告诉老爷子合离的事情,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儿出来。 所以说啊,人啊,有些时候,脚上的泡都是自己给磨出来的。 “四娘。”走在吊水桥上,宋氏停下了脚步,望着那黑油油地河水,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张四娘偎在她的身侧,“娘,你想说什么?” 宋氏蹲了下来,双手握住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你答应娘,从今往后,不许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 张四娘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是说这个。 宋氏真是一门心思为她着想呢。看来刘寡妇的话,让她吃心了。 “娘,我知道打人骂人都不对。可我也不是逮到谁都那样的。他若不是做得太过份,你看我啥时候说过那些话了。”张四娘辩解道。见宋氏绷着脸,“好,娘,我答应你。往后不说难听的话了。” “你可不糊弄娘。”宋氏皱眉道。“再过几年,你就要嫁人了。姑娘家名声最重要,咱虽不是官家小姐,不讲究坐吃深闺。可该有的规矩礼仪你都要学好。尤其你时常行走在外,遇见的人也多,一定要多加注意。” “嗯,好。娘,你放心吧。我答应你!” 宋氏见她答得郑重,便放下心来。“走吧,你姥娘怕是该等着急了。” 两人回来家中的时候,宋王氏果然等得急了,她正穿了外裳准备去高崖村走一趟。见母女两人安然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叫上四娘帮忙,重新端了饭菜去灶间热热。 “四娘,你娘是不是哭了?出了啥事了?”宋王氏在灶间拉住张四娘问。 张四娘便把刘寡妇要进门的事情说了,“爷还问娘的意思,说是都听娘的。娘就把合离的事情和爷说清楚了。” “哦!”宋王氏哦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唉,这样也好。都是早晚的事情……你娘啊,骨头太软……” 话是这么说,可任谁都听得出来,宋王氏在说这话时对宋氏的无奈与疼惜。 ………… 宋家人除了照应作坊,又开始忙乎地里的事情,一家三口人,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渐渐地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在脑后。 过了两天,顺子把犁杖做好送过来的时候。宋王氏坚持按市价给了顺子银钱。顺子拗不过去。也不想因着这点子小事与宋王氏闹僵,银钱收下了。转身他到集市上买了些菜籽回来,悄无声息地扔在了宋家的小院子里。 小牛下了地,三个汉子干起活来。进度更快了。只用了一天,就把五亩地都犁了一遍。 宋家人都商量好了,这五亩分别种上大白菜,玉米,高梁,再种上些地瓜、花生、土豆啥的。接下来,宋王氏打算在作坊房后的那块空地上当做菜园子,种菜。 自家的小院儿原来的菜园子如今给驴和牛简单地搭了个牲口棚子,再加上养了点鸡鸭,院子里是一点闲地儿也没有了。 好在作坊后面的空地土质还好,也适合种菜。 宋王氏在家里拾掇,宋氏就带着四娘去菜园子种菜了。 这小菜园子被宋氏用铁镐修出六个菜畦,四条垄沟。三道菜畦种芸豆,两道菜畦种黄瓜,一道菜畦种了茄子。这三样,都是宋家人最爱吃的。 种完这些,两人又赶着在四道垄沟里种了些辣椒、大葱、韭菜。 大山寻到了四娘,也要帮着干活儿。四娘没办法,就让他帮着在院墙根儿下种了倭瓜。 菜园子不大,再加上干活的三个人都是出了大力。当天晚上,菜园子就种好了。 对于大山的帮忙,张四娘总不能像宋王氏那样拿钱给他,那样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张四娘邀请他到家里吃晚饭,大山很高兴的同意了。 晚上宋王氏烙的两层薄饼,都是白面儿做的。一共烙了十多张,一张薄饼能分出两层来。里面卷土豆丝,大葱丝,和肉酱,又做了一锅菠菜汤。这饭菜很对大山的胃口,加上又是白面儿的,卷饼吃了一半下去,喝了两大碗汤。 宋王氏很高兴,夸赞大山实惠,不装假。临走时,又给大山装了一些面饼让他给家里带回去。 “要我说,大山这孩子真不错。”宋王氏收拾完碗筷,坐在炕上做针线,她前阵子买了两块上好的衣料要给宋氏母女两人做春裳。 宋氏抿嘴一笑,瞧了眼张四娘。 张四娘耍宝似的翻了一个白眼,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春天来了,石头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宋氏微怔,自从石头走了之后,家里大大小小地出了许多的事。都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 按理说,石头也该回来了。 “四娘,你说石头要是知道了那件事,他会不会……”宋氏担心石头对合离之事的反应。 张四娘摇头,“娘,你想太多了吧。石头哥他不会说什么的。要是说。也只能说是站在我们这边儿。本来就是他们家人做事不地道。” “四娘!”宋王氏低喝了一声。 张四娘噘了嘴,没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上午,四娘和宋氏去菜园子的功夫,得月楼的陈掌事来了。他是来取货的。 “陈掌事,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平时取货都是酒楼里的伙计。 陈掌事见四娘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很心疼这个小姑娘,“快过来歇歇。掌柜的怕不保靠,特意让我过来,把这个给你。” 陈掌事将一个牛皮纸袋交给她,张四娘打开,是那份地契,已经办成了官契。上面盖着官府的朱砂印章。 张四娘眼角含笑,将地契拿在手里翻看了好几遍,才给宋王氏收好。 “周大哥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吗?” 陈掌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过去了,让我来也是这个意思。” 张四娘点点头,寻思着家里的菜园子,还有那五亩地都种得差不多了。自己在家里也帮不了太多的忙,就想随着陈掌事往镇上去。可这时候去的话,晚上肯定是回不来了。 张四娘和宋王氏打着商量。想去镇上住几天,因为这些菜不可能一天都能做出来。光是腌制肉就得一天才能用。 宋王氏想了想,不敢替宋氏做个主,就亲自把宋氏喊了回来。 “你一个去镇上住?”宋氏问道。 张四娘打算住几天客栈,陈掌事听张四娘要在镇上住下,喜不自禁,说实在话,酒楼在张四娘走的第二天食材就准备好了。可周正舍不得她奔波两地,才拖了几天。 “四娘若是能在镇上待几天。住处不是问题。咱们酒楼后面有两处闲置的客房。平日都少有人住。就是上次你们住的那里。四娘要是住客栈,掌柜的第一个就不答应。”陈掌事笑着提议道。 他多少了解到掌柜的一些小心思。 宋氏还是觉得不妥。这次不同上次,家里的活计大面上都干完了,但好多零碎的细活也要干。她不能留下她娘一个人在家。又放心不下四娘独自一人留宿在外。 踌躇间。张四娘提议她带着元娘一起去。 能让元娘陪着去最好,可现在他们已经与张家断了来往。张老爷子能放元娘吗? “娘,你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四娘说完,就往作坊里寻何氏去了。 幸亏,何氏还能出来到她家做工。 看来没有人愿意与钱过不去。 何氏听了张四娘的来意,二话不说回家按着张四娘教她的话说了一遍。待回西山村的时候,元娘挎着一个小包袱跟在了何氏的后面。 “爷同意你出来了?”张四娘笑嘻嘻地拉着元娘的手。 元娘笑道:“就你的鬼主意多。” 原来张四娘让何氏回去说,有往县城去的马车,想让元娘跟着马车去趟县城,一来看看她二叔一家,二来她也得选一些做嫁衣的料子。原先手里头的料子元娘都不太喜欢。老爷子也很惦念着二房一家人,本来也打算让大郎跟着去趟,可家里的劳力不够,实在抽不出人手。只得千叮咛万嘱咐,再三问了马车的车主是否可靠,何氏打了保票,说是和某某人家的姑娘一起出来,老爷子这才同意。 不过,何氏说的某某家的姑娘倒也没说谎。附近的村民时常有人搭乘别人家的马车进镇上或县城的。只要给足银钱,同时人家也愿意稍带人。就没啥问题。 临出门前,他又让元娘去跟梁子打声招呼。梁子就道,等过几天赶大集的时候,两人在镇上的得月楼门汇合,然后接她回家去。 陈掌事清点好辣白菜,这边宋氏也帮着张四娘打点好一个小包袱。姐妹两人一起上了马车,与众人挥手作别。 就在张四娘与元娘离开西山村的当天晚上,已经病了两天的张义光,病情加重了。 他本来就身子骨不健壮,这一病,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刘寡妇正式在张家住了下来。 还没享受几天清福,偏赶上了张义光生病。这还是两人在一起时,第一次遇着他生病的状况。 她挺着大肚子。手脚都浮肿着,弯个腰都艰难,还要伺候这个病痨子,刘寡妇心有不甘。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烦燥得很。可再怎么不愿意动弹,也得做着样子去伺候。 她在人前对张义光嘘寒问暖的,人后就开始指使刘灵儿伺候张义光去。 刘灵儿也满心的不乐意。 她看到病得眼底发黑的张义光,就害怕得紧,她小声地问她娘,她后爹是不是要死了。 气得刘寡妇把她一顿狠搥。骂道,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啊,你咒我没男人啊你。 刘灵儿被她娘打了一顿后,从心底开始对张义光更加厌恶。 她此时正趴在窗门看院子里的海棠树上的鸟。看到从上房里走出来的张老爷子,忙转身唤她娘,老爷子来了。 刘寡妇将嘴巴上的糕点渣子擦干净,下地在脸盆子里浸湿了帕子,走到炕前开始帮张义光装作做样的擦身子。 张义光今天烧得厉害,已经开始糊涂了。 刘寡妇对他好与不好的,他都不知道。 张老爷子进来,小声问她:“咋样?” “高烧不退啊,还一个劲儿的咳嗽,刚才还吐了。”她扬起脸。望着张老爷子,心道,你老赶紧拿主意吧。 张老爷子沉吟了半晌,又问道,“那捂汗了没有啊?” “捂了。” “那有没有给他拔火罐?” “啊?拔,拔了。” “一点也没有见效?” 刘寡妇没有再回话,只是摇摇头。 然后呢,低下头,又替张义光掖了掖被角。 张老爷子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他焦灼地在地上兜了几个圈子。然后,也没有吭声。一推门走了。 刘寡妇与刘灵儿对视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刘寡妇方才看到张老爷子的脸色,想必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她不由得想到刘灵儿的话。万一这人真的病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张老爷子走出小院儿,在赵半仙儿的院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打过年前他家里就一直不顺,他认为这次张义光生病一定是犯了大忌讳,才让他受这种痛病的折磨。 他不是没想到刘成,家里有个啥事都叫他来,叫他来的次数多了,老爷子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咋就那么不顺,偏他家总出事呢,这准定和生病无关。 这次,怎么也得请来赵半仙跳跳大神,一次去了这邪祟的根儿。 这事儿郎中是解决不了的。 其实,晌午的时候,他打发老大去请赵半仙过来,结果没请动。 他为这事儿,生了老半天的闷气,咬牙切齿的发誓,以后永远不和他们来往。就当没有这门亲戚。然而,当他方才到老三房里看望小儿子的病情后,这个决心立刻发生了动摇。 他想,人正在病中,不是赌气的时候。于是,就决定亲自出马,来请这两口子。他觉得,不凭别的,就凭自己的这张老脸,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可是,这个面子,人家偏偏就没有给他。 “亲家呀!”赵半仙儿一听他说明了来意,脑袋就晃得更欢了,“不是我不去,而是不能去。常言道:信神不信医,信医不信神。这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啊!你家这段日子以来,不是一直找你那女婿来家里头看病嘛,我哪儿还能去上你家的门呢?” “就是嘛!”赵婆子立刻接过话头,“你们心不诚,神仙还能显灵?那个刘罗锅子不是有能耐嘛,你去找他啊!他现在可是你们老张家的正经女婿,找他你也不用花银子了,这多好。对了,你家老三都病了有功夫了,咋还不见他过来呢?” 这两口子一唱一和,百般推托,无论张老爷子咋说,硬是不去。 其实,不是他们不想去,而是不敢过去。 虽说少了赵氏的通风报信,但她在院子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能偷听到刘寡妇母女的对话儿。知道这张老三病得,看样子不像一般的头痛脑热。又听到,刘灵儿问刘寡妇会不会死人的时候。就更不敢出头了。 两人一寻思。张义光平时就瘦弱得很,像副棺材板似的那么单薄,再加上这么一病,十有八、九怕是活不成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去了,担责任不说,而且闹得大了还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以后还有谁上他们这儿来求神讨方? 所以,两人都打定主意了,把这事千方百计的往刘罗锅子身上推,一是以此来搪塞张老爷子,二来是借这个机会让刘罗锅子出丑。谁让他平时总是抢他们的生意呢。 赵半仙儿两口子的小心思,张老爷子完全不知道。他只当那次让刘成过来给瞧何氏瞧病,使他们挑了理。再加上这段日子,他时不时地让刘成过来,人家不乐意了。 因此,他一个劲儿地在那儿赔礼道歉。 赵半仙儿一看他罗罗嗦嗦地没完没了,就道:“亲家,咱们可是实在亲戚啊。我们要是能去,就决不会拿捏你。今儿个,我们实在不能去。信医不信神,你信你女婿就干脆信到底。再说了。你女婿也不是外人,你还有啥可担心的?” 他的这番话,不仅是向张老爷子封了口,也是变相地下了逐客令。张老爷子是个精细的人,活了大半辈子,这其中的滋味儿,哪能品不出来呢? 他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憋着一肚子气出来了。 张老爷子刚刚跨出赵半仙的院门槛,就迎面碰上了张玉凤和刘成。他们的身后紧跟着何氏。 张老爷子明白了。这是何氏去找的他们来。 张老爷子看到刘成见自己从赵半仙院里出来。想到那句信医不信神,信神不信医的话来。因此挺尴尬。 可刘成呢,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只同他寒暄了几句。就直奔着三房屋子里去瞧病人了。 张老爷子在自家小院儿里转了几圈,还是不放心,最终跟了进去。 他到屋里一看,刘成已经开始坐在炕边给张义光诊脉了。 刘成仔细向刘寡妇询问了张义光的病情,然后呢,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用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把这一切都做完了,才摇摇头,“他不是普通的头痛脑热,你们咋给他捂汗,拔火罐呢?” “那是啥病啊?”张老爷子开始有些紧张了。 “我方才听了他的背,想来,他是得了肺病。” “那,那咋办?”张老爷子急忙问道。 得了肺病,能医治好的可能性极低。从前,张老爷子那一辈人里有人得了这肺病,没有郎中能治得,最后人慢慢熬得吐了血,越来越瘦弱,没多久就病死了。 刘成没有答他,转头对张玉凤道:“这不是普通的肺病。你瞧,他高烧面赤,喘息急促而短迫,口渴汗干,舌苔发黄,首当清热宣肺。抓麻黄二钱,杏仁三钱,再配上连翘一两,黄岑五钱,生甘草二钱,用水煎服。你可记下了?” 张玉凤全神贯注地听着,见他问,自顾说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刘成赞许地点了点头,“在家里的小药袋子里,有这些药。你先回家去把这些药抓了,带到这里煎药。” “哎!”张玉凤应了一声,一闪身,不见了。 张玉凤年轻,腿脚也快,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大一会儿,就拎着药进了屋。 刘成查看了一遍,见没有错,就交给她,让她去熬药。 何氏从张玉凤的手里接过药,“还是我来吧。妹子啥时候做过这事儿。” “没事儿,大嫂。我能做得来,要不我煎药,你在旁边指点着我。”张玉凤又把药抢了过来,和何氏一起去了灶间。 张老爷子在一旁看着,觉得张玉凤竟能踏下心来跟着刘成学着医术,帮上他的忙。心里十分高兴。 说起来,张老爷子这人也挺怪的,他一边信鬼神,信赵半仙,另一边对医药也不排斥。尤其是上次,刘成把何氏的病给治好了以后,他对刘成的医术也多少有些信服了。 作为一个历尽人生坎坷的老人,他有自己对于神灵的信仰,并且这种信爷是虔诚的,难以改变的。他用自己的眼光来衡量着利弊、判断着是非。 所以,刘成和张玉凤这两口子,能够齐心协力地给老三治病,张老爷子心里还是很有感触的,甚至有些动容。 “行了,屋子里的人也够多的了。没事儿的都出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张老爷子想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就一推门,出去了。 “娘,我也出去吧。”刘灵儿说着就往门口走,回头又对着刘寡妇无声地说了句“我害怕!” 刘寡妇又气又恨,这丫崽子竟把她给撇下来了。 她是三房的人,也不能离开。她还想出去透透气呢。 刘寡妇坐在炕上,屁股不安地左挪动,右挪动的。 她见刘成没有理她,就下了炕,对他笑道:“妹夫啊,我去上趟茅房,一会儿就回来。” 刘成正给张义光扎针灸,听到她喊自己妹夫,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随便……对了,你叫我刘郎中就好了。” 刘寡妇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讪讪地走出了房门。 转身朝着屋子里轻呸了一口,什么玩意,不过是个罗锅子,叫你一声妹夫是看得起你! 张玉凤跟何氏在灶间里学着熬药。 熬药的功夫,便问起她三哥好好地咋又生病了。 何氏也没有瞒着她,就把刘寡妇进了张家的门,宋氏已经和张义光合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啥?”张玉凤听完,腾地站了起身,“你是说,那宋玉早就与我三哥合离了?” ------------ 第146章 何氏知道张玉凤喜欢顺子,前两天闹得那一场,她才知道原来顺子和宋氏两人也有些牵扯。怪不得,秋天起张玉凤就与宋氏不对盘,这多半问题就出在顺子身上。 宋氏是合离了,她还有机会。可张玉凤不行,她嫁人了,还是新嫁。绝不能和顺子不清不楚的。刘成那是一个多深沉、稳重的人呐。张玉凤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何氏点了点头,站起来拉住张玉凤冰凉的手,温言款语:“妹子,你就别操心你三哥家的事情了。人家过人家的,你瞧你三哥现在过得不也挺好的。有了妾室,还有了孩子。这就是双全了。他和你三嫂离就离吧。你啊,和刘成安下心来好好过,将来也生个……哟呀,妹子,你上哪儿?” 张玉凤越听心越往下沉,再也听不进去了,把何氏的手一甩,扭头就跑了出去。 何氏在熬药也不能出去,就喊大郎和二娘去看看,别再出什么事。 大郎和二娘提了灯笼出去找了。 何氏把药熬好,送到东厢房。 刘成让刘寡妇喂药,又叮嘱几句,说明天一早再过来。 出来见何氏在院子里焦急地向外张望,就问她出了什么事。 何氏支支吾吾地告诉他,张玉凤突然有些不舒服,先回家去了。 刘成瞧她的样子就知这事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知她没说实话,也不多问,就回去了。 在村口遇到了往回走的大郎和二娘。两个孩子告诉他,小姑母已经回家了。 刘成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是特意出来找张玉凤的,这也是何氏为什么那么焦虑的原由。 他回到了家中,看到张玉凤坐在炕上发呆。就问:“怎么先回来了?我瞧着刘氏伺候你三哥有些吃力,还想要你帮着搭把手。” 其实,他的问话重点在第一句,下一句不过是他找的借口。使他的问话更显得有理由。 “胸闷,气短,火气旺,熬不住,我就回来了。”张玉凤自打看到张四娘问刘成借医书看之后,就偷偷跟着刘成学了一些皮毛。她人很聪明,一学就会,年轻记性好。多半都记在脑袋里。刘成知道她肯把精力放在行医上,也很高兴。她问与不问。他都会很耐心地讲给她听。一来二去的。便由暗转明。跟着刘成学了一些简单的医术。 刘成放下医箱,见她耍小孩子的脾气,原本漂亮的五官越发显得生动可人。不禁笑道:“你过去,自己照照镜子。嘴噘得那么高干啥?都能栓一头小毛驴了。” “我乐意!”张玉凤说着。扭过身子,嘴噘得比刚才更高了一些。 刘成在看到刘寡妇堂而皇之地坐在东厢房里时,稍一想,就立刻明白了张玉凤为什么不高兴,他避重就轻地说道,“你呀,太任性了。幸亏这病患是你的三哥,若是换成别人。你心里不高兴就扔下病患不管不顾了?医者父母心。行一天医,就有一天的责任在,莫要让一些情绪滋扰到了。” 他顿了下,“哪怕,有一天你所医治到的病患是你的仇人,你也要给他治。”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无,似远犹近。 张玉凤听出了一样的意味,慢慢地转过头,看过去,正对上他那双清亮的眼睛。 凝视得久了,便陷入了那两股深潭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咳! 刘成被她这么痴痴地盯着看,脸一红,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 张玉凤一惊,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 她这是怎么了?!她一边暗骂自己,一边使劲儿绞着手指头。 刘成出去不大一会儿拿了一个药碾子,准备压药了。 “那个……我来吧。”张玉凤下了炕,从他手里接过药碾子,“就这些药吗?” 刘成点了头,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桌旁拿起医书翻看。 他的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医书上,而是飞得好远,如果没有顺子,她会不会…… ********* 坐着得月楼的马车,天近黄昏时,张四娘与元娘姐妹两人到了酒楼的后院。 那时,酒楼正忙,周正没想到张四娘会来,张四娘呢,也没让陈掌事立刻告诉他。待姐妹两人在后院的客房安顿下来,换好衣裙吃过晚饭,才去周正房前的小花园里坐了,一来赏赏花儿,二来也等等周正。 秀儿在一旁伺候着两个姑娘茶水,说着酒楼里的趣事。 夜深了,也没见周正往后院里来。张四娘便与元娘各自回屋歇息不提。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张四娘问秀儿,你们掌柜的呢? 秀儿摇头,道昨晚就没回来。估计是酒楼有什么事,连早该出现在酒楼里陈掌事,现在还没有见到人影儿,“要不,小姐吃过饭后,我就去前面看看?” 张四娘摆手,“不妨事。主事的都不在,快刀刘总能在吧?我找他就行。” 秀儿笑道,“小姐,你要找他的话,他一定在。快刀刘早就盼着你来呢。” 张四娘抿嘴一笑,催元娘吃了早饭,两人各自换了一套粗布衣裙往后厨里去。 这一大早的,后厨的活儿虽多,但并不显得有多忙碌。几个厨娘在摘菜、洗菜。 快刀刘拿着砍肉刀在菜板上剁排骨。见张四娘和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小姑娘一起进来,立刻扔下菜刀,咚咚咚地跑了过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舍得来了。快,就等着你呢,再不来啊,肉就臭了!” 元娘一听,就急了,直问这可怎么办,简直是糟蹋东西。埋怨四娘早点出来就好了,让人家空等着,乃至白扔了食材。 张四娘咯咯地笑几了声,对快刀刘道:“你就别吓我大姐了。她心眼儿最实诚,哪里经得住你逗。” 快刀刘抚了抚剃得锃亮的光头,“得,我也没时间与你呐逗闷子了。不过,你真要再晚来几天,那肉真就放不住了。” 他带着两人到了后厨隔壁的房间里,下了地窖取出收拾好的鸡,足有十只之多。 “掌柜的说了,往后做新菜品,就在这间屋子的内间。锅灶啥的都齐整,说啥……对了,搞个试点。” 张四娘有些感动,看样子周正是真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并付之于行动。 张四娘挽了袖子,净了手,嘴里叨念着一些调料的名字,快刀刘一一地递给她,看着她把葱姜蒜切片放入一个小坛里子,再把调制好的辅料加入进去,拌均匀。最后让快刀刘在每个剁下来的鸡腿下都划上几刀,以便腌渍的时候好入味。 “我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要做的东西很多,咱们慢慢来。第一件就是炸鸡类的。方才我腌渍的是鸡腿。等下,你按照我方才的法子,再把鸡翅剁下来腌上。不过,要注意一点,就是要把鸡翅拆分下来,翅中和翅尖为一组,剩下翅根自为一组,这样剁好后,都腌在一个坛里子就成。” 快刀刘痛快地应了一声,动作十分麻利,不大一会儿就完成了。 因为要腌制一整天。坛子里的鸡肉不能动。 张四娘趁着酒楼后厨还没有开始忙的时候,给快刀刘大致讲了下自己的想法。 在大周朝,烹饪中油炸类的食物是有局限性的。比如说,在村子里,张四娘最常见的就是炸丸子,炸大虾,面食类里的炸元宵,炸油条。后来在她与周正的交谈中,她了解到,酒楼里的油炸类的菜色也不多。一般来说,鸡鸭鱼肉多以炖食为主。蒸啊煮啊,炖啊,纯粹地用油去炸一道肉菜还是很少见的。至少在周正去的府城,县城里的酒楼里,他都没有看到过。所以,当她提到炸鸡时,周正还是显得很感兴趣的。 快刀刘听周正谈起过,自然也很感兴趣。 “那剩下的部分你打算怎么做?” “鸡头,鸡爪、鸡脖、鸡肝、鸡肫,都可以酱着吃,然后剔下的鸡肉你们酒楼里总有用鸡肉做的炒菜吧。最后剩下的就是鸡架……”说到鸡架,张四娘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从前,她是最爱吃这鸡架的,夏天一到,满大街的啤酒鸡架大排档,一直可以吃到后半夜去。 她还记得踢世界杯的那年,老爸早早地下班回家,弄了八、九只鸡架,换了一箱啤酒,叫来几个朋友在家里一通胡吃海喝的。当然了,她也没闲着,跟着一起啃鸡架喝啤酒的。 至于说谁哪个国家队踢的好,哪个球员脚最臭,她都不关心。她最看中的是一家人乐呵呵地在守在一起。 “鸡架可以熏或也以酱,再有就是……”张四娘神秘地对快刀刘一笑,“嘿嘿,现在不方便说,属于商业机密。咱们先把这炸鸡做好了,打开销路,然后再谈最后一项。” 张四娘说的这些,快刀刘除了对炸鸡比较感兴趣外,其他的,他都有些不以为然。因为他都会做啊,只不过,得月楼从来没有把这些当成主打菜色来卖而已,太大众化了。 现在张四娘煞有介事地说了出来,他多少有些失望。 张四娘自然也看得出来快刀刘的心思,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她开养鸡场,就要有销路。一只鸡从头至尾都要有它的价值才行。她有义务把这些对得月楼的主厨讲清楚。 ------------ 第147章 快刀刘去后厨里忙去了。 元娘随四娘进了屋子,“你真不陪我去看二叔啊?” 张四娘哗啦啦地,随意翻看着摆在桌子上的书,“我要是去了,爷知道了,你还能有好?算了,等有机会的吧。你放心,等周大哥回来后,我请他帮忙送你进城。” 元娘噘了嘴,“要不是你寻这个借口出来,我也不想进城。” 元娘等了一会儿,见四娘没与她说话,看了过去,原本随意翻看书的张四娘,竟研好了磨,在一张纸上抄写着什么。 她凑上前去,看了看,“你在写什么呢?” “哦,稍等啊,马上就写好了。”张四娘边看边写,说话的功夫就写了大半篇的纸。 墨是好墨,纸是好纸,字却是…… 但对张四娘来说,这已经不错了,只要自己认识写的是啥就行了。反正她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毛笔字啊,小时练过柳体,后来学业加重就再也没碰过毛笔。再后来,全民进入计算机时代,别说毛笔了,连硬笔都少有人碰。 张四娘将纸挪过去一点,姐妹两人凑到一处,张四娘念给她听:“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念完了?”元娘眨巴眨巴眼睛,“说的啥意思啊?” 张四娘嘴角抽抽。合着她白念了啊,单看字面也知道是首情诗好不好? “这是首琴歌,名叫《凤求凰》,说的是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想要和她喜结连理的意思。” 元娘的脸攸地红了,“你这丫头,羞不羞人啊?写这些东西干啥?” 这《凤求凰》张四娘从前在一本小说里见过,当时就觉得很有意境。只是这个‘兮那个‘之’总也记不全。现在翻看客房里的书籍竟有这个,便抄录了下来。 “帮大郎哥讨媳妇用呗。如今大郎哥也认得几个字了。把这个拿给他背一背,让他学得嘴巴甜一些。准保能找个好媳妇。”张四娘歪头一笑,带着几分俏皮。 元娘想到大郎憨厚的样子,若一本正经地背着情诗,还不知会什么模样。想着,她就自己先笑了出来。 “不过,我看你的情诗也是白准备的。我娘相中了作坊里的容儿姐姐,过年的时候容儿姐姐带着她弟弟过来拜年了。我瞧着爷也挺相中的。只不过。大郎哥好像不太乐意。” 张四娘哦了一声。容儿是个好姑娘,人也勤快,脾气也好。就是长相一般了点。大字不识一个。不过,仅作为庄户人家的媳妇来说。已经很有资格了。 但麻烦在大郎哥身上,他不喜欢她,难不成还想着旋子村的吴家姑娘? 那吴家姑娘虽不是美人,但比容儿倒是清秀了很多。 秀儿端着茶水进来了,“……摆好满院子的花盆子,还多了些洒扫的婆子。” “都是陈掌事吩咐的?”张四娘与元娘对视一眼,就算是为了她们的小住,也不会摆这么大的排场啊。 秀儿摇头,“奴婢可没看到陈掌事,圆子与桂子在前面忙,奴婢还没来得及问呢。要不,我现在去问问?” 张四娘凝眸想了一瞬,“不必了。我觉得应该是有贵客要来。周大哥素知我的脾性,不会弄这些花哨的东西出来。行了,你快下去忙吧。我们在家里都干惯了活计,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这里可不用你来伺候了。” 秀儿笑道:“哪能不来伺候呢。掌柜的要是知道我招待不周,指不定会怎么责怪下来呢。” 秀儿等姐妹俩饮完茶,收了残茶下去。 张四娘就与元娘出来瞧院子里的热闹。 果如秀儿所说,院子里摆放了好些应季的花儿,一时花团锦簇,芳香扑鼻。婆子们已将院子收拾妥当,张四娘眼尖的看到周正对面的一处厢房里有几个丫头在开窗通风,铺床设几。看来,真是有贵客要来。 难怪昨晚周正没有回来,估计是去接人了。 这时,就听到厨娘喊道,“把鲜货篓子都搬隔壁屋子去……还有糕点放在这儿……” 鲜货? 元娘见她问,就笑道:“咋还连这都不知道了,咱们府城离海边最近。那鲜货多半是海里打捞的鱼虾。” 元娘说到这儿就有些馋了,太子河里的河虾又细又小,不比海虾个头大还肥。 张四娘听了,就提议包三鲜馅饺子吃。秀儿方才说周正今天就能回来,不如她们先去包了,等他回来一起吃。 两人商量好了,一个和面一个拌馅包饺子。之后便往后厨去找快刀刘。厨房里的事情都由他说得算,快刀刘听说要虾包饺子,有些为难,因为之前掌柜的并未交待这些虾的用处,怕用动了不太好。张四娘问他这次进了多少虾? 快刀刘问了一旁的管入帐的厨娘,说是有二十斤。 张四娘就道:“我们也不多要,只要二斤虾,一斤鸡蛋,再来一小把韭菜。” 她生怕快刀刘不给,加了一句这饺子是包给掌柜的吃的。 快刀刘想着这二斤原也不多,就让厨娘给她们称了二斤。 厨房正是忙乱的时候,张四娘取了食材和面,就和元娘回到自己房里。元娘和面,她拌馅。待面饧好后,两人一个擀饺子皮,一个包饺子。一个时辰不到,饺子就包好了,元娘数了数,一共包了一百二十六个。 正要喊秀儿,让她去看看周正回来没。就见秀儿匆匆赶了过来,“小姐。掌柜的回来了,现在二楼呢……” 秀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喊过去帮忙拿东西。 “他回来的真是巧,得。咱们俩也不歇了。去厨房把这饺子煮了吧。”张四娘找了盖帘,帮着元娘码好饺子,两人一并去了后厨的隔壁,用那个独立的小锅灶煮好了饺子。 姐妹两人用托盘各装了两盘子饺子。热气腾腾地往酒楼的二楼去,遇到桂子,“掌柜可在?” “在呢,梅字间。” 张四娘笑着谢过,来到梅字间。不打冒失地进去,便在门口轻道了一声“周大哥。” 很快,周正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四娘看到他,差点没有认出来。他不同以往的简单穿戴,月白色的绸缎衣袍。宽袍广袖。玉冠束发。步如行云。那张长相普通的脸,却因着这身华贵的衣袍,而变得清俊起来。完全没了短打干练的商人形象。反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元娘看得呆了,张四娘也是目不转睛。 周正有些赧然。微微垂下了眼眸,却又好像极喜欢张四娘这样看的样子,迎着四娘的目光,走到了她的面前。 张四娘调侃道:“瞧你今天穿得这身衣服,我差点都没有认出来。还以为你今天要相亲呢。” 周正一听,脸色微变,局促不安起来,好似生怕张四娘会误会,急急地说:“我不会看的。” “啊?”张四娘听了一愣,心弦好似被轻拨了一下,忙稳住心神,这位老兄可千万别误会了她的意思,“周大哥,听说你回来了,我给你送饺子。” 元娘这时才与周正见了礼,笑道:“这些都是我和妹妹一起包的,还望你不要嫌弃。” 周正的脸上泛起了笑意,摇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看了眼姐妹二人手中的托盘,“哦,对了。你们也随我进来一下。” 两人随着周正进了梅字间,发现雅间里坐了两位女眷,身后站着几个伺候的丫环、婆子。 还没等周正开口介绍,就听那年长的妇人道:“正儿,你也真是的。不过是来摆饭的丫头,至于你出去嘛。” 她边说,边微皱了眉头打量了张四娘与元娘,训斥道:“你们是新来的丫头?我方才怎么听着你们直呼你们主子的姓名,真是太没规矩了。正儿,这些个丫头太没规矩了,你还是早些打发她们回去。娘给你……” “娘!”周正急忙打断周老太太的话,“您误会了。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丫头。” 张四娘与元娘两人将托盘放到桌子上,对着周老太太福了一礼,“晚辈张四娘、张元娘见过周老夫人。” 周老太太一愣,目光再次落到两个小姑娘身上。粗布的衣裙,头上连个简单的饰物也没有。看样貌,那年长的倒是个俊俏的姑娘,小一些的,却是很一般。 朋友,这是什么朋友?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听得身边的人道:“老夫人,既然是周公子的朋友,便让她们一道坐吧。” 周老太太看着这穿着粉花交领长裙的毛家小姐,温柔娴雅,装容清丽,越看越是喜欢,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太善了。咱们周家的席面,岂是阿猫阿狗都能上的。” 毛家小姐听老夫人如此说,脸微微发红,歉意地看了张四娘一眼,便垂眸不语了。 “娘,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呢?”周正眉头皱得紧紧的,“四娘特意包了饺子给我们送来,您说这些话干什么?!” 周老夫人眉毛一挑,沉下脸来,“怎么?你这是在怪我怠慢了她们?!” 张四娘早已明白了周老夫人的意思。人家压根就没把她们姐妹两人当盘菜。 都怪自己太莽撞了,不该找上来。看得出来,周老太太很不高兴,周正与她们来往。连阿猫阿狗的字眼都用上了。 若不是这周老太太是他的亲娘,张四娘怕是早就骂回去了。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与周正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不能仅仅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与他家人闹不和。这样对她没有好处,也会让周正难做。 ------------ 第148章 明天要是没什么事,会有加更 ***************** 人,一旦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完全不必在乎! “那,周大哥,我和姐姐先回去了。”张四娘说道。 周正见他娘还在板着脸,不想彼此继续尴尬下去,只得亲自送她们出了房门,拱手歉意道:“我代娘亲给你们赔不是了。她一向深居简出,自是不认识你们的,不过等熟识了,就会好一些。” 张四娘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都不是事儿。你快回去陪客人吧,别冷落了人家!” 说着,她还故意对他眨眨眼睛。 周正知道她指的是谁,心下顿觉苦涩难当,此期间不是解释的时候,只笑笑,待目送两人下楼后,方转身进去。 周老太太正用筷子夹起碗中的饺子,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没想到用河虾包饺子,味道会这般鲜。来,若惜你也尝尝。” 毛若惜依言吃了一个,果真如周老太太所说,味道十分鲜美,不过……“老夫人,我觉得这不像是河虾,倒像是海虾。您瞧这块虾肉又肥又厚。” 周正一口气吃了三个,点头,“没错,娘,这是用海虾、鸡蛋、和韭菜包的三鲜馅的饺子。” 周老太太瞧着碗里剩下的半只饺子,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正儿,这是娘给你带回来的海虾。对吗?” 周正迎视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正儿,这张家的两个姑娘太没规矩了。怎么问也不问,就把这海虾给用了。这是娘特意给你带过来的,清蒸、油焖的,你最爱吃。”周老太太埋怨道,看了一眼毛若惜,微微而笑。住打了话题。 给周正递眼色,让他给毛家姑娘布菜。 周正摇头,周老太太狠瞪了一眼,他不得不另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毛若惜的碗里,“我瞧着今个儿的鱼不错,你也尝尝。” 毛若惜脸微微发红,柔声谢过。斯斯文文地小咬上一口,赞道这鱼确实不错。 眼睛朝桌子上溜了一圈,拣了只鸡腿放进周老太太碗里。“老夫人。你也吃。” 又大着胆子给周正夹了一只,这才低了头自顾着吃饭。 周老太太连连点头。 饭毕,说话间,有小丫鬟奉茶。 周老太太让她尝尝:“今年南边新进的茶。” 毛若惜端起啜了一口。色泽翠绿,香气袭人。是上好的明前西湖龙井。 “好茶!”她笑着赞道,“香味浓郁。清新自然。” 周老太太听了眯眯笑起来,吩咐立在身后的婆子:“待会回去的时候,把这次带来的茶叶都给毛家姑娘带回去。” “这怎么好!”毛若惜听了忙道,“老夫人赏我尝个鲜就是了。” “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周老太太示意那婆子去拿茶叶。“我还是明后茶的好!” 明前茶味浓,明后茶味清。明前茶的确不太适合年纪大的人。周老太太的话十分有道理。 但毛若惜还是推辞道:“您还是留些待客吧?我若是想要。回府城的时候再去府里向您讨着吃些。到时,您别嫌我脸皮厚将我赶了出来就行。” 周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轻拍道:“这孩子,就想着天天能见着你的面儿呢。哪能将你赶出去?!”又吩咐婆子,“留五两待客就行了。” 婆子应声而去,周老太太瞧了一眼一声不吭,只闷头喝茶水的周正,“我年岁大了。经不住车马劳顿,你们先聊着。我回房歇息一会儿。” 毛若惜脸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周正无声地叹息,打算亲自送她回房,在楼梯口被周老太太狠掐了一把,“还不快点给回去待客?!那张家姑娘的事儿,一会儿再跟你算!” “娘,我的事你别管。四娘她……” “好了,好了,你还要与我罗嗦多久,快进去。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周老太太催促他,见他进去了,才慢慢下了楼。 周老太太在房中安顿下来,就有婆子过来禀告,“老夫人,那张家姐妹二住着客房。” “两间都占上了?”周老太太沉下脸,“你去打听打听她们都是什么来路?等等,你还是把陈掌事给我叫过来,我亲自问。” 不大一会儿,陈掌事过来了,与她见了礼。 两人略寒暄了一会儿,便进入了正题。 “……原来是这样。瞧模样倒是瞧不出来……”周老太太沉思了片刻,似是不信,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是那个小的,不是大一些的那个姑娘?” 陈掌事笑着点头,“回老夫人的话,确实是那个小姑娘。今年九岁,聪慧异常。咱们酒楼里的特色菜都是她的点子。” “要是这么说来,正儿那般待她也是应该的。周家到了正儿这一辈儿,能将得月楼维持下去已经实属不易,现在还能出推出新菜色。未尝不是转机。”周老太太沉吟道,“不过,这小姑娘似乎不大守规矩,要是在商言商也就罢了。至于说别的……” 她饱含深意地看着陈掌事。 “啊,老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陈掌事暗自点点头。 …… 周正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桌上,“我让厨房热了热……这盘子谁都没有动过……” “哎呀,真是又饿又馋。这饺子来得正好!”张四娘笑拉着元娘坐下,也不客气谦让,直接用手捏了一个扔进了嘴里,饺子烫得她直哈啦嘴。 周正又好气又好笑。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谁要与你抢吗?瞧你的样子。” 元娘比她要端庄得多,上午的时候,她看到了席面上坐着的那位姑娘,好生羡慕人家的样貌气度。她的模样本就不比那姑娘差,但这气度风韵却无法相比。 元娘花季之年,正是爱美要强的年纪。 硬要逼着自己将那姑娘的温雅姿态学过去,故此。无论从是举箸,还是入食,都极尽小心,时刻注意。 四娘看在眼里,倒也没借此打趣她。 元娘的面皮薄,若有心去学,她也不会拦着。 张四娘喝了口水,“周大哥,明儿个一早我就和姐姐去县城。你帮我租辆马车吧。这样行走也方便些。” 元娘瞧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不去吗?” 张四娘嘿嘿一笑,“我咋能不去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梁子哥不得找我拼命啊。” 元娘见她不像是玩笑话。她能陪着去是最好的。只是心下却有着疑问,明明早上还说不去的……她忽想到周老太太对她们姐妹两人的态度, 周正从姐妹两人的对话之间,揣摩出些味道,“好,马车明天一早就给你准备好。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张四娘以为他在担心那炸鸡的事情。便道“明天临出门前,我就把鸡炸出来。不会耽误你的事儿。炸鸡关键在腌制上,刘大哥已经跟着我学了,问题应该不大。” 周正笑着摇头,“我不担心那个。要担心。也是你去担心。闹着开养鸡场的人可是你,不是我。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四娘瞧了元娘一眼。“咱们这么一去一回就得两天,再住上一天的话,最快三天能回。然后休息一天,就赶上镇里的大集,到时梁子哥能来接我们回去。” “哦。”周正哦了一声,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屋外有小丫头问道:“大小少可在?老夫人有请。” “在呢,马上就去!”张四娘扬着脖子应了一声,回头见周正瞪着她,无所畏的笑道,“你瞪我也没用。嘿,你还打算在我这儿躲一辈子?快去吧。” 周正被赶着站起了身,伫在原地片刻,赧然道:“那毛家姑娘来这儿做客,房间不大够住。你看……” 元娘立刻明白了,“那我搬到妹妹这里住,要不然我一个人住一间房子也是不习惯。” 周正笑着道谢,眼角余光瞥见张四娘冲他作鬼脸,还想在解释解释,生怕她不高兴,却未想她早一步站了起来,推他出了门外,“快去吧,罗嗦得像个老太婆。” 他但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怒气,安心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怅然。 第二天一大早,张四娘、快刀刘,还有周正就在后厨房里的试点房间里炸鸡腿、鸡翅。 头天晚上,她已经吩咐了厨娘要半盆细碎的馒头屑。将腌好的食材在馒头屑里裹上了一层,置盘中待用。 那边灶火已起,油估摸着有了七八分的热度,将盘中的鸡腿、鸡翅放下油锅里炸。 不大一会儿,被炸得金黄色的鸡肉新鲜出锅了。 张四娘取了一张干净的草纸,垫在手里拣起一只鸡腿递给周正,“周大哥,你尝尝怎么样?” 周正吹了吹滚烫的鸡腿,咬了一口,“很入味,外酥里嫩,嗯,不错。” 那边快刀刘早已按捺不住,见周正吃了一口后,也不垫草纸,拎起一只鸡翅往里嘴放,嚼了几口,眼睛发亮,“唔,唔,好吃!行啊,四娘,真有你的。” 张四娘也取了一只小翅根尝了尝,其实味道没有她在kfc里吃的那么有味道。但也算可以了,至少在这个地方,称之独树一帜也不为过。 “你只要认可了这事儿的话,等我回来,我再与你细谈。”张四娘放开挽好的衣袖,直接端了盘子走了,她要给元娘尝尝,剩下的,顺便在路上打打牙祭。 ------------ 第149 150章 两章合一 ******** 周正送两姐妹上了马车,“前天我去府城,那里还算太平。县城也应该没有问题,这次我让阿茂陪你们一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阿茂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的,打眼一瞧倒象个练家子。只是不知功夫如何。 从前在得月楼,四娘可是从未见过他的。想必是周老太太带过来的人。 两姐妹上了马车,阿茂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看来,这马车要由他亲自赶了。 隔着车帘与周正挥手作别,待帘一落下,四娘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怎么了?”元娘见了,握住她的手。 张四娘打算让周正投资开养鸡场,她拿鸡做为原料,推出新菜品,借此想要得月楼的股份。这些她都没有瞒着元娘。 四娘望了过去,两姐妹默默对视,元娘似乎有些明白她的忧虑了。 “四娘,你是担心周老太太从中作梗?” 张四娘点了点头,继尔又摇头,“周老太太很显然并不见待咱们,咱们也不需要费力就讨好她什么。不过,我确实担心她会因此在这件事上插手。据说,周家世代经商,这老太太怕也是个精明的人。商人最是重利,得月楼能维持到今天,能切实地得到银子,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才担心她能接受技术投资吗?表面上得月楼是亏了,那是因为利润不在当前。对于暂时抓不到的银子……” “四娘,你说的话我并非全能听得懂。但大概的意思,我是明白的。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元娘说到这儿,对四娘一笑,“要我说啊,这事儿还没你想得那么悲观。周大哥不是还没最后发话嘛。你随我这一趟出来,是对的。有什么问题让他们自己去想。即便不成,你手里还有辣白菜作坊、家里还有五亩地。足够你们过上好日子了。你不知道,咱们村子里有多少羡慕你呢。说你是招财童子,到哪儿都有银子用。” 元娘说完又叹道,只可惜张家福薄,最终没能留住四娘。 张四娘闻言却道,“大姐姐,你想错了。我与其它女子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胜在点子新奇罢了。诸如女红,庄稼院子里的活计……都不如你们。其实,你细想想。我的这些法子是不是做起来很简单?叫我招财童子。太过了。” 元娘捂嘴笑,“你急什么。说说罢了,你还认真起来了。” 张四娘笑笑,没再多说。 掀开帘子一角,马车快要从关帝庙门前经过了。 想当初,她和大郎第一次赶集卖酸梅汤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关帝庙门前的东侧。是一棵大树,树下是一间茶水铺子,一个老人弯着腰在摆着桌椅。 “阿茂,先停一下。” 阿茂将马车停了下来,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话问得十分不客气。 可总归是周正的人。张四娘取下一个纸包,从马车自行跳了下来。“我要去那边。马上就回。” 说着,就朝着茶水铺子跑了过去。 “您是……胡老伯吗?”张四娘眼睛复明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老人。 胡老汉闻言直起腰,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湿了眼眶,“四娘,你的眼睛好了?” 张四娘展颜一笑,“嗯,已经能看到了。一直以为受老伯您颇多的照顾,过来向您道声谢。” 大山能顺利回来,胡老汉功不可没。 胡老汉擦了把眼睛,“姑娘的谢字,老汉我可是担不起啊。瞧我,只顾着说话。来,四娘,坐这儿,我给你倒茶喝。” 张四娘连连摆手,说自己要还进城,改天再来他的茶水铺子喝茶。 “老伯,这是我亲手做的,您老留着尝尝。” 她将纸包交给他,挥挥手转身跑向马车。 “姑娘回来一定要来我这儿喝茶哦!”胡老伯紧紧握住那纸包,扬声喊道。 张四娘笑着点头。马车徐徐地出了小屯镇。 胡老汉四下里看了看,清晨的街道上,少有人走动。他转身进了茶水铺子,将大门紧紧地关上了。 马车一路行驶,坐在马车里的人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屁股都坐得发麻,发木了。 “阿茂,咱们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吧。” 张四娘见元娘也有些坚持不住了,掀开车帘向阿茂提议道。 “你坐马车还累,歇息什么?早点行路,早点进城。到时,随你怎么歇。”阿茂硬梆梆地甩了她一句。 “我要拉屎行不行?!”张四娘毫无形象的大喊了一声,“快停车。” 阿茂脸色骤变,这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啊! 四周是一片广袤的田地,路边是尽是杨柳,青黄相接,枝条随风舞动。 他特意将马车停在了一处树木繁茂之地。他跳下马车面朝着官道,看风景。 张四娘拉着元娘跳下马车,往树林里跑。跑了一会儿,筋骨活动开了,身子不再那么麻木,这才停了下来。 两人寻了一处平整的大石坐着歇息。 元娘朝着林子外马车的方向扫了一眼,带着几分艳羡,“这周家真是有钱人。” 见四娘看过来,便道,“你看那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是用得极其珍贵的沉香乌檀木,果然是真正的富贵。” 四娘诧异道:“如果真是这么般富贵,周大哥苦心经营那得月楼做甚。或者说,他家除了酒楼之外,还有别的生意?” 元娘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与周大哥交往,也是因着你。从前哪里想过进酒楼的,只有远远瞧着的份儿。” 看来这周家,要么家底殷实不张扬,要么就是富贵了几代后落魄了。 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照在青青如茵,松软异常的草地上。手覆上去,暖暖的。 张四娘索性往草地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叼着一根狗尾草哼起了小曲儿。 元娘笑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催促她早点回去,免得让阿茂等着急了。 想到那个坏脾气的阿茂,张四娘更不愿意动了,“那就让他等着好了。反正他赶得车也快,天黑前能进城就行了。” 这个张四娘啊,有时成熟得像个大人似的,有时又像个任性的孩子。 元娘拗不过她。她干惯了活计,一刻出闲不住。在四处转了一转,采了不少蘑菇。 树林不远处有个小山坡。元娘眼睛尖。看到好多肥厚的蘑菇。这里,前天刚下了场雨,蘑菇都冒出头。元娘兜了裙子,将采好的蘑菇放在里面,她朝着山坡走去,一路走一路采摘蘑菇。 陡然的!她身子一僵。啊的一声尖叫了起来。 出事儿了? 张四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喊了一声:“阿茂!阿茂!” 就往元娘所在的山坡跑了过去。 待看到眼前的那一幕,她紧紧地握住元娘的手,身子轻轻地发抖。 林间无比的安静,微风吹过树丛。带着湿气与寒意袭上心头,那风卷着扑天盖地的血腥味。以及遍地的尸体,充斥了两人的呼吸,染红了她们的视野! 却见那山坡的另一边,正好整以暇地站着三个蒙面人,而这些蒙面人赤手空拳,衣衫上满是血痕。他们身前一个蒙面人,正把一柄血淋淋的长剑从一个官兵胸口拔出,在激起一串血雨后,任由那官兵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地倒下…… 草地上,七倒八歪地躺了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不是官兵。 这分明是一场屠杀,一场不能为外人知道的暗杀!被杀的人尽是官家,而杀人的人之所以蒙着脸,是不想被人知道这事是他们干的! 如此隐密之事,现在,竟被张四娘与元娘撞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张四娘脸白如雪! 她穿越到这个世上,从未遇见这等事,更没有听说过青阳县范围内有如此嚣张的强盗土匪。 她想立刻逃开,但脚却像钉住了似的,动也不敢动一下,惊惶无比地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这时,只见一声暴喝,从两人身后飞奔出一道青影。 阿茂闪身出现,他持一把剑,将她们两人护在身后,“你们快走!” 话声一落,人已冲杀了上去。 张四娘拉起元娘立刻调头就往林子外跑,她们两个人拼命地向外跑,片刻也不敢逗留。 这一刻,张四娘是真的后悔了。她不该任性,不该和阿茂置气。 此番若有命逃出去还罢,若不能…… 她不敢再往下想法,突然手被一股重力向下扯拽了一下,元娘被树蔓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姐,你没事儿吧?”张四娘俯身去扶她的功夫,顿觉身后杀气出现,转身一看,果见那蒙面人手提长剑追了过来。 “妹妹,你快走!”元娘脸上尽是绝望,她的脚崴了一下,疼得不敢动。 她不能拉着四娘一起等死,死命的推了她一把。 张四娘被她推得跌倒在地,却是无声地笑了笑,走?她这小身板跑得也不快,肯定是逃不掉的。 那蒙面人,右手提着血淋淋的长剑,踩着优美而缓步的步履,如一头就在猎食的豹子一样,缓缓朝着她们走来! 身后传来阿茂与人缠斗的声响。 看到他走近,张四娘挺直腰背,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向前走出几步,挡在了元娘面前,正面迎上了这个缓步而来,优雅而又危险可怕至极的蒙面人。 方才在坡上,她已经看出这个蒙面人是这群人的头儿。 劳动这样一个大人物出场杀她们,想他势在必得。 那蒙面人看了一眼张四娘。手中血淋淋的剑锋一掠,抵上她的脖颈儿,粗哑的嗓音,淡淡的,轻轻地说道:“站得这么近,你倒是不怕死!” 不怕死吗? 她很怕,且怕得要命! 她灰白着一张脸,一双大眼睛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那血淋淋的剑抵在自己的脖颈处,浓烈的血腥使她想作呕。 然而恐惧是那么强烈,竟压抑住那难受欲呕的感觉。 日头爬上了两竿,正是灿烂明媚之时,因剧烈的恐惧和绝望而瞳孔放大的张四娘,在这一刻,竟显出了一种迫人心动的美。 那蒙面人紧盯着她的目光,久久地,仿似看不够。 “你随我来!”他低低地道了一句。剑尖一收,长臂一伸,将四娘夹带在他的腋下。几个起落后消失在树林之中。 元娘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得半晌无言。待反应过来,人已不见,不由得大叫了几声四娘,放声大哭起来。 这树林有多深,有多大,张四娘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浑身充满血腥味的男人。带着她穿丛林过草地,直到密林深处,再难看到几线阳光时,才将她放了下来。 张四娘站定,冷笑了一声。“你这人还真有意思,怎么你杀个人还得选个地方?” 蒙面人盯着张四娘。他面巾下的双眼再次微微一阴,似是低笑出声。 蒙面人似乎不忙着杀她,他用那粘着血的剑锋,再次抵向她的脖颈,不紧不慢地在她的玉颈和下巴处游移,而冰寒的剑锋所到之处,激得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流下,偶尔有几滴溅落在剑锋上,还荡开了那剑面上的血花。 “很好。”他的眼中漾着几分激赏。 张四娘唇动了动,于极至的恐惧中,她隐约想到了什么,可那点什么,却因她的大脑太过浑沌,而根本记不起来。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这蒙面人,等着他决定自己的生死。 可在恐惧中的煎熬没挺多久,她便再也不控制不住,吼道:“要杀要剐痛快些!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的愤怒似乎取悦了他,他无视她的情绪,哈哈大笑了几声,只用那粗哑的嗓声问道:“你姓什么?” 她樱唇一抖,妈的,他倒是有这个闲情。 骂道:“死变态,你杀之时都要问人家叫什么吗?” “脾气这般暴燥可不是件好事。”他摇了摇头,“这样,你告诉我,你姓什么,我看看有没有犯了我的忌讳。万一你可以因此而活命呢?” 她的眼睛一亮,继而又黯然。 她估摸着自己遇到了变态杀人狂。哪有因着一个人的姓氏,而取决定人生死的道理。 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我姓张。” “哦――”他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那你是哪里人啊?” “喂!你不是说只问我姓什么嘛?!” 蒙面人低吟一下,“那是方才的问题,你的回答让我难以决定到底杀还是不杀你。看我对你多好,又给了你一次机会。那么,你是哪里人?” 张四娘嘴角抽搐,白着脸咬着唇,恨道:“我要是告诉你我是哪里,你能不能放过我?” 这人根本就在耍无赖,一时之间,她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终于委曲求全地哽咽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的张四娘,蒙面人笑容微敛,伸手拂开她的散乱下来秀发,手指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轻叹道:“你,走吧。记住你方才说的话!泄露一个字,杀你全家!” 最后几个字带着毫无温度的冷意。 张四娘连连点头,蒙面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几个闪身后,没了踪影。 她见人不见了,撒腿便往林子外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出了林子,看见了官道,远远的见到了周家的马车,才心头一松,一路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元娘站在马车旁边嘤嘤哭泣,听到有人向她跑过来。于泪眼之中看到了张四娘,提裙奔了过去。 “妹妹,你没事吧?那人把你带去哪里了?” 元娘一连串地问道。 张四娘摇头喘息着跌坐在地上,不见阿茂,“阿茂呢?” 元娘哭道:“你被人挟走之后,阿茂也回来了。他把我带回马车,让我守在这里等他回来。我见他朝着林子里去,怕是寻你去了。” 这么说阿茂没事? 看来阿茂的武功果真了得。一人敌对三人。 可是,她转念一想,不对啊,那男人将她放过后,难道没有去找他的同伙? 晌午的日光是那般灼热,张四娘与元娘在马车上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见阿茂铁青色着脸色从树林里钻出来。 “阿茂!”张四娘很感动他去找她,跳下马车,迎了上去。 阿茂见到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死死地盯着她。 在他的目光下,张四娘退缩了。难道阿茂会生气。都是她太任性了。 半晌。阿茂才咬牙道:“若不是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我真打揍你一顿!” “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张四娘小声嘀咕了一句,偷眼见他还在瞪着自己,忙拉了他的手,向他道歉。 阿茂甩开了她的手,扔下一句:“上车!” 便真奔了马车去。 张四娘尾随其后上了马车。 幸好。三人都平安。 “到底怎么事?”阿茂问道。 张四娘如此这般地将事情将了一遍,“总之,我答应了他,不把看到的事情泄露一个字。那你呢,你把那些人都杀了?” 阿茂听了张四娘的话。若有所思,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对方身手不凡。个个武功深厚,他根本就不是对手。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并未对他下杀手,在把他制服后,对他说了与四娘一样的话…… “这事儿就此打住。莫要在追问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按他们说的做。谁也不准泄露一个字。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张四娘与元娘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战,想到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官兵……默默地点了点头。 由于这件事耽搁了一些功夫,马车刚驶进了青阳城内,便到了夜禁的时辰。 元娘与四娘的到来,二房一家人并不知情。这么晚了,官兵也不可能让他们在大街上走动。三人只好将马车驶进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歇息下来。 两人都饱受惊吓,一路上阿茂再也未停过车,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四娘出去寻了店小二还有无吃食,小二道,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吃的了。怜她是个小姑娘家,怕她饿狠了,将他仅存的一张烧饼给了她。 四娘谢过,将烧饼掰了一半打算送给隔壁房间的阿茂,却叫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声。 她只好回房,与元娘就着冷水分吃了烧饼。 简单的洗漱之后,元娘倒头睡下了。 张四娘抱臂坐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又是一阵胆寒。 这是她穿越以后,所经历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天了。 她再次埋怨自己的任性。如果没有骗阿茂停车,如果没有进入那个林子…… 可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又陷入了那个盲眼的世界。 那种抑制着的,让人难以呼息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慢慢地躺了下来,听到元娘平稳的呼吸声,知她已是累极睡去了。 转了一个身,眼前浮现出那个古怪的蒙面人。 那人竟然那么轻易的放过了她,不仅如此还放过了阿茂、元娘。 难道他不怕他们泄露秘密?她总觉得那个蒙面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从她眼睛复明之日开始到现在,又见过的几个人屈指可数,且都是她身边最为熟识的……她没有理由认不出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渐渐地睡着了。 隔壁的窗户微动,跳进来一个人。摘下面巾,正是阿茂。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他走到墙边,耳朵贴着墙听了一瞬。方才和衣躺上床睡去。 第二天一早,三人在楼下吃了早饭。阿茂本不用陪着去的,却因着那件事,不放心两人的安危。便跟在两个姐妹的后面,一路打听到了二房一家人所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坐落在城北的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面。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探出个小脑袋,问他们找谁。 姐妹两人都有些奇怪,二房家里也不算太宽裕,怎么租一个两进的院子,还有小丫头看门。 四娘温言道:“我们是从高崖村来的,找,嗯,找张二郎。” “哦,你是找大少爷啊。”小丫头恍然,“你们且在外门等等。” 大门一关,小丫头跑远了。 “还大少爷?这是闹得哪一出?”张四娘瞧着元娘似笑非笑地问道。 元娘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不过,很明显,他们没有找错门。这里确实是二房一家人所住的地方。 ------------ 第151章 二房的新生活 不大一会儿,那小丫头回来开门,笑道:“夫人有请。” 夫人? 这二郎还没考取秀才呢,她就称夫人了。 姐妹二人随着小丫头进了门,跨过门楼,过了月亮门,就到了后院。后院由东西厢房、正房、游廊组成。 在外面瞧着宅子的门脸不大,没想到这两进的院子占地颇广,少说也有两个张家小院儿那么大。 四娘以为那小丫头会引她们去正房,却没想到去了西厢房。 赵氏正在里面喝着茶水,见她们进来,笑道:“怎么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快进来。小红,快去给客人重新泡茶。” 四娘拉住那小丫头,“别听你们夫人的。咱们可不是客,都是一家人,不讲那些个虚礼。你出去忙去吧。” 小红拿眼睛瞅赵氏,见她点头,才快步走了出去。 “二婶,你这宅子是买的?”元娘四下里打量,屋子里的家私都不是新的,但也不至于老旧,足有八、九成新。比起原先他们住的农家小院不知气派了多少。 赵氏抿嘴一笑,嗔道:“哪来的银子去买,是租的,一个月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数目也不小了。 赵氏见两人咋舌,又唉道:“住这里,还不是为了二郎嘛。这里清静,不会影响他看书。二来,城里有今年与他一同去府城考试的朋友,前几天还来家里看他。总不能让他太过寒酸了不是?” 四娘问起赵先生。 “赵先生的族人县城、府城都有,他倒是不用租房子的。”赵氏道,“你们不喝茶,就吃些糕点吧。这还是二郎的朋友上门时带来的,说是这城里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做出来的。你们都来尝尝。” 四娘没再推辞,与元娘各拿了一块吃。 赵氏又问家里可好。老爷子身子可好?元娘都一一做答了。 四娘与她的关系本就不太好,见面不过客气几句就不说话了。 听元娘问,怎么没看到二叔? 赵氏得意地一笑。“你二叔在县衙里找了一份差事,一个月能拿五百文钱呢。” 四娘与元娘再次对视一眼。张义勇是什么人,她们太清楚不过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让他去县衙里做事?他能做什么呢? 这绝不是低看她们的二叔,而是一个大字不识,只知道种田的人怎么能在官衙里做事呢,那他做的又是什么事呢? “这个嘛……”赵氏迟疑道,“衙门里的事儿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懂得不多。只知道是给人家做点子杂活的。” 她说着,眉目间又带上了几分喜悦,“你二叔的差事,有多少人抢红了眼也没能进去。是三娘找了知县夫人说上的话。这才得了这份差事。” 原来是三娘找的知县夫人……看来,三娘很得知县夫人的宠啊。 不过,知县夫人也不是一般人,她这样一个后宅的妇人竟可以随意安插一个人进县衙里做事。 “哟,眼瞧着晌午了。你们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啊?”赵氏笑问道。 张四娘暗自冷笑。连问她们住在哪里、或说留她们小住几日的话都没有。谁还稀罕她这地方,赖着不走吗? 元娘是个大姑娘了,从赵氏的话头也自然也听出这是个客气话。 便站起身来,淡笑道:“多谢婶子的好意。不过,既然二叔不在。我们就回去了。爷让我们来看看你们,他的意思我和四娘都带到了就行了。” 赵氏也站了起来,自怨道:“唉,让你爷惦记着,你二叔也是整天睡不好觉。按理回去也该给你爷带点东西。可你们来得也是突然,这家里头也没预备下回礼……” 她笑眯眯地看着元娘,指望着元娘能说点的客气话,圆过去此事。 哪想到,元娘笑而不语默盯着她。 倒把她笑得有些下不了台,四下看了眼,喊了小红进来让把桌上的糕点打包让元娘带回去。 “不用了,二婶。还是留给二郎哥吃吧。”四娘制止小红去包糕点,拉了元娘往屋外走,“我身上还有买这些糕点的钱,就不劳你费心了。” 赵氏的脸沉了沉,隔着窗子向已经走到院子里的两姐妹喊道:“那你们慢走啊,我身子不太舒坦,就不出来了。小红,你帮我送姑娘们出门。” 小红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客气地送两人出了院子。 四娘见四下无人,拉住小红低声问道:“你家少爷没在家?” “少爷出门会友去了,要晚上能回来。姑娘有事找?” 四娘扬了扬眉,还以为他会在家里温书…… “哦,没事儿,随便问问。瞧你小丫头可够机灵的,我二婶子给你多少月钱啊?”四娘逗她说话。 小红嘻嘻一笑,“我和我娘两人一共一百文。吃住都在这儿了。” “啊?还有你娘?”元娘奇道,还以为只雇了一个小丫头跑腿,没想到还有一个婆子。 小红嗯了一声,回头往院子里瞧了瞧,见无人,“姑娘别以为给我们的钱多了。我娘做的事儿可多了,洒扫、做饭、洗衣……我呢,也没有闲着啊,娘做不过来的时候,我都得帮着做。” “哦。”张四娘哦了声,见元娘的脸色不好,“行了,你回去吧。我们走了。” 出了院门,元娘又看了看那个小门楼,朝地上呸了一口,“如今连丫头、婆子都备着了。还真把自己当夫人奶奶了。她也不想想咱爷过的啥日子,赶不上她一半舒服呢。” “行了,她老子娘不是也没管嘛!你这么骂她,她也是有话说的。”张四娘看到阿茂远远地守在巷口,略放下心来。还怕他等得久了,会自行回去。 “看我回去不把这事儿告诉我爷的。哼!”元娘忿忿不平。 张四娘笑了笑,“春天火大,我说大姐。你可得悠着点,别气得流鼻血。” 见元娘瞪她,淡笑道。“你以为她今天跟我们说了真话?我倒是瞧着不像是真的。那二进的宅院,八成是二房买下来的。” “买房子不像买菜。哪能就碰到这么可心合适的……”元娘说着,越想越不对劲,但见四娘脸上的笑意深沉,讶异道,“难道说,这房子早就是买好的?” “我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还是有七分把握可以肯定买房这事儿是真的。你也不想想。如果只是在城里住三个月,二叔他会在县衙门里找差事做?而且还是三娘通过知县夫人插的手。更不会为了这三个月,每个月花上一百文钱去雇人做事。” 元娘越听越觉得有可能,简直是太可能了。依赵氏掐尖算计的脾性。她绝不会干亏本的事儿。如此看来,二房是不打算回村子里了。 “不行,我得去衙门里找二叔问清楚。”元娘道,“回不回去的虽是他们二房的事,但既然爷发话让我过来看他们。这事儿怎么也得回去跟爷说个清楚明白。不能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头。” 四娘想这样也好,总得有那么一天。早点让老爷子知道,家里头的事情也好早做打算。别整天空守着希望,想着二郎能光宗耀祖地回来伺候他。 姐妹两人商量好,就央求了阿茂带着她们去县衙门里去。 阿茂皱眉。“好好的,你们去衙门干啥?” 他朝着四娘一瞪眼,“该不会又是你出的主意吧?” 四娘白了他一眼,这熊孩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元娘忙道是她的主意。因为没见到二叔,不放心,才去瞧瞧的。 阿茂道,他只认得衙门怎么走,可衙门里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到时,还得她们自己想办法进去。 三人出了巷子,转过两条街,足足行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衙门。 阿茂不肯近前,只在街角处的一个茶水铺子里等她们。 元娘找到守门的衙役,说想找一个叫张义勇的官差。 谁知那衙役一听张义勇的名字,竟忍不住笑出了声,瞧了瞧姐妹两人,“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是侄女。”四娘露出一个单纯无邪的笑容,“官爷,我们姐妹二人特意从乡下赶过来的,可否让我们见见他?” 说着,拿了一装了碎银子的荷包悄悄塞进了他的手里。 咳咳! 那衙役故意咳了咳,见无人看他,便飞快地将荷包塞进袖口,“看你们小姑娘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们且等等。” 衙役进去与另一个同僚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姐妹两人从衙门的角门进去绕过正堂,穿过回廊,向着衙门里的最后一进院子里走去。 “这位官爷,不知我二叔他当的什么差事啊?”张四娘越往里走,心里越不踏实,她小心地探问那衙役。 “急什么,马上你就知道了。”那衙役不耐烦地回道,“别怪我没警告你们,进来后少说少问。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元娘拽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是这里了。”那衙役抬了抬下巴,指向面前的房子。 张四娘很快认出来,这间是牢房。 推门进去后,与电视上演的相差无几。既阴暗又潮湿,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姐妹俩不禁用手掩住口鼻,看两边的牢间里只押了三、五个犯人。还有许多牢间没有满。 看来这青阳县的治安不错啊。 这时,张四娘突然听到有人呕吐的声音,目光一转,便看到前面一间牢房牢门半开着,背对着牢门,蹲着一个人。 ------------ 第152章 差事 那人穿着衙役的装束,双手撑地,正痛苦难当的呕吐着。 “哈哈……我说张老二,你又吐了?”随张四娘一同过来的衙役是个胖子,他腆着大肚子,笑得十分开心。 张四娘觉得那笑声,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显得是那么可怖又可恨! “二叔?”元娘在听到那胖衙役唤那人张老二时,意识到,那人就是她的二叔张义勇。 那人的背部一僵,暗自用手将嘴巴一抹,慢慢地扭过头来,强笑道:“哟,是元娘、四娘啊,你们咋到这儿来了?” 元娘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奔到张义勇面前,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腊黄,两颊凹陷下去不少…… “二叔,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元娘喊道,声音里无不悲怆。 胖衙役见他们果真是熟识的,笑道,“你二叔可是大忙人呢。既然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在这里待着了。等会儿,你送她们从后门出去。哦,对了,张老二,你手脚快着点,等会儿还得去打扫院子呢。” 说完,他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走了。 四娘走了进来,看到张义勇手忙脚乱地用牢间地上的干草把呕吐物抓起来,扔进一个布口袋里。 “这儿不是你们待的地方,到外面去等我。”张义勇知道牢里的怪味儿怕她们受不了。 元娘却跪在干草上,抓着张义勇的胳膊摇晃,喊道:“二叔,你这是干的什么差事?!走,咱们不做了。” “元娘,快放手。我身上不干净,别弄脏了你的衣衫。你听话……四娘,你拉你大姐出去等着。”张义勇急道。 张四娘紧抿着嘴唇,去拉元娘。见拉她不动,“大姐,有什么话出去再说。你这样,二叔心里更不好过。咱们先出去!” 元娘抹了把眼泪,只得起身随四娘出去等着。 晌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万物。却是照不暖姐妹二人的心。 张四娘方才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张义勇方才呕吐是因为他在擦试牢里的血迹。他这个二叔。除了怕大蒜味,就是怕看到血了。一见到血就会恶心,家里头过年杀年猪。他虽参与其中,却是大半的时间闭着眼睛的。 他现在做着这样的差事,也不知他的媳妇孩子都知不知道? ……在县衙里当差,说得真好听,可这样的差事谁愿意当? 还说这差事抢红了眼,这话谁信?!亏赵氏说得出口。 张义勇对家里人都很好,人也仗义。元娘伤心,是真的在心疼二叔。相较于四娘,她对二叔的感情更为深厚些。 不大一会儿。张义勇拖着那个破布口袋出了牢房,小心地将牢门锁上。 他冲姐妹俩招招手,让她们随他走。 这里已经是最后一间院子里,绕过一道又厚又高的围墙,在角门的夹道间,停了下来。 张义勇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深深地吁出了一口浊气。 从怀里掏出烟袋,慢慢地吸了起来。 “二叔……”元娘慢慢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 张义勇叹了口气,“无妨。你们都别担心,回去也别和家里人说。免得你爷挂念。” 又问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 四娘便把去他家的事情说了一遍。“……没告诉二婶,是咱们想二叔,自己过来的。” 张义勇点点头,温言道,“回家去,让你二婶给你们炒几个菜。你们要是没啥事,就在这儿多住几天,逛逛城里头。” 他说到这儿,元娘更加难过,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有说。 张四娘笑道:“不了,我和大姐在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就回家去。” 张义勇急得直咳嗽,“你,你们这些孩子。家里有住的地方,还去住什么客栈。这得花多少钱呐,回去收拾一下,就往家里去吧。” 张四娘看了元娘一眼,也蹲了下来,注视着张义勇的眼睛,“二叔的好意,我和大姐心领了。方才咱们去家里头的时候,知道你也不宽裕。一个月得付一两银子的房租钱,还有给下人发月钱。也剩不下什么,咱们再回去,二婶心肠热,自然不会怠慢我们,可要买菜做饭的,花费就更大了。下次吧,等下次咱们再到二叔家去吃饭,多住几天。” 这话,是张四娘故意说给他听的。 张义勇听她说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自家婆娘什么样,他还会不清楚?一两银子的房租……唉,他暗自叹气,亏她想得出来。 他是个实诚人,不会说谎。又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说赵氏在说谎。只能低头苦笑,看也不敢看她们一眼。 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印证了四娘心中的怀疑,看来,那个两进的宅子果真不是租的。 “二叔,听二婶说是三娘托知县夫人找的差事,你让她再求求夫人,给你换份差事吧。”元娘很担心张义勇,怕他不能熬下去,“要不……二叔,你等二郎考完试,还是回村子里吧。种地虽苦,却比你现在的差事强啊!咱不图别的,只图个舒心。” 张义勇清瘦的脸颊很是抑郁,他倒是想回去,但他能回去吗? 四娘知元娘多说无意,这事儿不是张义勇能做得了主的。他若真是个铁杆的爷们,也不会被赵氏拿捏成这样。 然而,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二房的两口子不是一向很恩爱吗?虽说赵氏爱掐尖说上句的,但对张义勇还是很好的。 就算赵氏不知道张义勇做的什么差事,难道她眼睛也是瞎的,看不出自家的爷们瘦成什么样了?就一点也不关心? 见张义勇不再吭声,四娘对元娘使了个眼色,该劝的都劝了,人家的日子爱咋过就咋过吧。 外人跟着心疼,没有用。 “那,二叔,你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我和四娘就走了。”元娘站起身来。又想到老爷子,“二叔,你说,我回去怎么和爷说这事儿?” 张义勇也跟着站了起来,沉吟了片刻。“就说我们挺好的。别的。你就别说了。我捉摸着,等二郎考上了秀才,就把你爷接进城里住着。他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接着,张义勇又劝两人回家去住,最后见两人执意不去。也就不再勉强,从怀里掏了半天,倾其所有才摸出五文钱,“钱不多,你们拿着吧。” 元娘红了眼睛,推开他的手,“二叔。你自个儿留着吧。” 张四娘心里也极不好受,面上却仍嘻笑道:“有我这么大的金主在,还能缺了银钱?二叔,你就留着吧。” 张义勇一想也就作罢,四娘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抓钱能手。自然也看不上自己的这点小钱。 两人从官衙的后角门出去,不是宽敞的街道。而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小巷的右侧尽头堆放着好多垃圾。 顺着左侧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县衙正门所临的那条街。 元娘神情戚戚,说二叔明明是在衙门里做事。怎么会做下人做的事?会不会是知县大人搞错了? 张四娘摇头,“怎么会错,方才你没注意到二叔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吗?” 元娘回想了下道是黑色。 “没错,而带我们进衙门的那位胖爷,衣服却是深蓝色。这就说明,虽都是衙役门里做事的,但级别不一样。二叔应该是做的下等杂事。”张四娘叹道,这事儿如果让张老爷子知道,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张义勇想得倒是好,要将老爷子过来。可赵氏会同意吗?二郎又会是什么态度呢? 待两人到了茶水铺子时,阿茂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本想责怪她们几句,但见元娘脸上的泪痕,又忍住了。 “还有什么地方要逛的,动作快点。早点逛完,早点回客栈歇息。”他瞧着张四娘问道,巴望着她们哪里也别去了,赶紧回去少给他惹事。 张四娘知道他不耐烦陪她们,讨好地笑了笑,“还得去绸缎铺子。” 阿茂白了她一眼,昂首走在前面。两人紧随其后。 见路边有卖刚出锅的大包子,顿觉腹中饥饿。张四娘一气买了十个包子,留了四个,剩下的六个给了阿茂。 他盯看了她一眼,也不与她客气,伸手接过纸包,拿出一个就往嘴里头送。 这包子做得不错,面发得正好,肉馅调得也香,关键是包子的个头大,她和元娘吃了一个就饱了。 阿茂带她们来的是一家门脸不大的绸缎铺子。进去后,发现铺面虽小,但里面的布料倒是满好,各式布料都有。 元娘进来后,不看布料,只让店伙计给她指最便宜的料子看。 张四娘却是仔细看着布料,样式,不大一会儿就选好一块上好的料子。 那店伙见她挑的料子,丢下元娘,笑呵呵地跑过来,“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做嫁衣最合适不过的了。” 张四娘问了价钱,一共算下来要四两银子。 元娘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忙拉了四娘说不买了。 “太贵了。加点钱都能买一亩地了。”元娘死死地扯住四娘,“来这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城里的东西卖啥都贵,我空着手回去,也没人说啥的。” 四娘不想和她在大街因为这事儿纠缠,只得嘴上应承她不买了。 但空手回去还是不好看,不如买点糕点回去。 阿茂听了,松了一口气,“要买糕点就回客栈,对面就有一家糕点铺子。好吃又不贵,正好我也回去歇歇脚。” 他一个大男人跟着两个小姑娘后面跑了大半天,真是折磨人的差事。 ------------ 第153章 耍弄 第153章 耍弄 张四娘在糕点铺子里看了半天,在二十多种花式的糕点中最后花了六百多文钱选了九种,店伙计手脚麻利地把这些糕点打成小纸包,用细麻绳捆扎结实了两提。 元娘将那两提糕点都拿在手里,埋怨道:“你呀,就是这么乱花钱。挑喜欢的买一些回去就好了。” “大姐,这钱是我花的好不好?这你也跟着心疼?”张四娘摇头晃脑地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见元娘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笑着跑到她身边,“行了,赚银子干嘛,不就是为了花的嘛!会享受生活的人才会更好的赚钱。这可是至理名言。” 元娘撇嘴不信,见张四娘还要往前走,一把扯住她,“都和阿茂说好了的。咱们快回去吧。” 张四娘知道她为何担心。可进县城一趟不容易,她总得到处逛逛才行。 那杀人越货之徒,总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在县城里闹里吧? 不过……她的眼前浮现出倒在血泊之中的官兵。 也不知那些官兵是归属于哪里的。 放眼瞧着街道热闹祥和,不像是出了县衙里的兵丁出了意外。 “大姐,咱们也不走远。就在这条街上随便逛逛,然后就回。”张四娘指着不远处的胭脂铺子,“你瞧,那里有卖头花胭脂的。” 小姑娘们都爱美,立刻被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头花头带的吸引了过去。 香粉、香胰子、新式样的头花,四娘默数了下家里头的女人们,又选了七份出来。这回算钱的时候,足掏出了一两银子之后,元娘当下不依了,别的人她不管,提议将她和她娘、妹妹的三份折出去不算在内。 姐妹两人在牵扯间,突听街道上传来一些少年的说话声。 “喂。你小子带银子出来了吗?” “哈哈……培元兄,你就别逗弄他了。这次我来请客。” “啊,邵兄,冯兄,你们说笑了。这怎么能让你们出银子呢,上次的事,原是我不知你们要去……这次。我可是带了银子的。” 张四娘心中一震――这是张二郎的声音。 忙调头去看,只见三五成群身穿长袍的少年们拐过街口。朝南去了。 “老板,就要这些了。你包好吧!”张四娘对胭脂铺的掌柜的说了一句,把银子往元娘手里一塞,“大姐,你与掌柜的结了帐就先回客栈等我,我一会儿就回。” “喂,四娘……四娘!”元娘追了几步,胭脂铺的掌柜以为两人不给银子要跑,忙让伙计去追。元娘不得不怏怏而归。 张四娘穿过人群,偷偷地尾随在几个少年郎身后。二郎的个头在几个少年之中颇高,她一眼就认出他的背影了。 也不知他们要去哪儿。 听方才的话头,这二郎如今的开销挺大啊,竟开始用银子花销了。 那些少年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打扮。 这二郎也是换上了绸缎的长袍,油头粉面地走在他们之列。 就在张四娘皱眉的功夫。那少年们在一座三层的小楼前停住了脚,不知谁说了句什么,那些少年们哄堂大笑。一拥而入,拾阶进了这小楼。 那小楼正门之上悬一匾额,上书“幽兰院”。 好个雅致的名字,问路边卖糖果的老汉,这里可是书院? 那老汉竟像是看到了疯子似的,转身进了铺子,理也不理她。 张四娘心中一动,也不再去莽撞问人。从幽兰院的门口沿墙体绕进一处僻静的小巷,寻到了它的后门。 推了下,哗啦一声,锁链响动,门是上了锁的。 幸好那门没锁死,留了两指宽的缝隙,将院子里的小楼看了个清楚。 午后光影射进小巷,将她的身影倒映在地面。 张四娘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抱着臂,回想着方才在阴暗牢房里蹲地呕吐、辛苦劳作的张义勇,一阵寒意袭来,她在临近春末的午后,微微颤了颤。 好个幽兰院啊! 竟是间莺莺燕燕的花楼。 张义勇一个月的月钱也就五百文。他几个月的工钱,才够二郎去一趟花楼的银子,真要拿这辛苦钱出去读书做学问也就罢了,怕就怕,送进了这等脂粉温柔乡。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张义勇这般累死累活的,真是不值得! 他是泥巴地里长大的孩子,他是属于那山里的人。 他不该受这种苦,遭这种罪! 更不该有赵氏这样的婆娘,二郎这样的儿子。 她越想越恨,那银子断不能送给那些花楼里的姑娘,那是她二叔的血汗钱呐! 她目光轻闪,当即回到方才的胭脂铺子里,挑了一些极便宜的头花用一个木匣子装着,便直奔幽兰院。 “你找谁啊?”龟公长臂一伸,将她拦在门外。 “我是容宝斋胭脂铺子里的丫头,听掌柜的说,你们这里有位姐姐要了我们的头花,让我过来送一下。”张四娘歪着头,做天真状。 那龟公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不过是个瘦弱的小丫头,挥挥手,让她进去了。 这花楼子果然很大。绕过影壁,就是正堂的大厅,足有两间教室那么大。 而一楼多是听曲,喝花酒的。大概用眼睛扫了一圈儿,没有看到二郎的身影。 待她上了二楼,刚转过一处回廊,一人突然从左边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和她撞个满怀,随即听见一个年轻女子的尖嗓子,大骂:“哪家来的混帐东西!二两银子也敢要老娘过夜!” 那人满面羞红,愤而回头还嘴:“本公子看你徐娘半老,连半两银子也不值!” 张四娘怔了怔,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张二郎。 张二郎倒没注意到四娘,以为是花楼子里端茶送水的小丫头。 他正气得浑身发抖,早些日子他通过一个朋友,结识了城中几个体面富贵的朋友,带着他到处游乐,见识了许多新鲜东西,又怂恿他“尝尝女人滋味”,说是二两银子足够,不想今天到这幽香院,那二两银子直接被掼了出来。 只见那花楼的姑娘柳眉倒竖的出来,手指几乎戳到张二郎的鼻子上:“穷酸,就这样还敢出来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赶紧给我滚,听到没有?!” 张二郎从小宠到大,如何受得了这种气,在高崖村里,他是有名的才子,众人眼中最有期望考上状元的少年郎。 如今被一个花楼子里的姑娘指着鼻子臭骂,他真是气不过了,伸手就去煽姑娘的巴掌:“臭婊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一只手突然横空出世,截住他的巴掌。 张二郎涨红了脸一挣,没挣动,这才抬眼看见对面,张四娘正静静的看着他。 怔了怔,二郎以为他看错人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认出了她,“啊”的一声道:“四娘――” “没钱还能嫖女人的男人是有本事的男人!没钱还想嫖女人却被人骂出来的男人是乌龟王八蛋!”张四娘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对那花楼的姑娘欠欠身,“姑娘请息怒,这是咱们村里头的最强傻x。你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喂,张四娘,你给我闭嘴!”二郎恼羞成怒。 “切,原来是只土鳖……”花楼姑娘咕哝一句,挥挥手,转身进了屋子。 二郎又把目标转向那花楼姑娘,还要与她理论,早被张四娘双手拽了出去。 二郎出了大厅,出了后院儿,犹自愤愤不平,大骂:“贱人!只认得银子!” 张四娘连教训他的心思都没了,老张家向来对他一意偏宠,自考取童生后尤其变本加厉,自己轻描淡写说上几句,又有什么用? 她不和二郎计较,二郎倒不肯放过她,一肚皮怨气没处泄,看谁都不顺眼,偏头斜睨着四娘:“我说四娘,你怎么在县城?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清白人家的女子,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也不怕污了我张家名声?” 张四娘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二郎――以前只觉得张老爷一家对他偏宠,对二郎未必是好事,却没想到,人居然可以被宠到这么不知好歹地步,别说人品,连良知都寻不着了。 她黝黑的眸子在午后的阳中乌光灿然,深渊漩涡一般森冷而幽邃,看得张二郎缩了缩,随即听见他那一向温柔的妹妹,一字字咬金断玉。 “我再不知羞,也不会拿自己爹爹辛苦积攒的血汗钱去妓院装土豪;我再有辱门楣,也不及老张家唯一一个童生,不过刚满十五岁便开始骗钱嫖妓。你敢说,你在取这些银子的时候,向我二叔二婶说明了实际的去处?” “谁骗钱嫖妓了!”张二郎如同被踩了尾巴般跳起来,唇红齿白的脸扭曲着,怒不可遏,“你栽赃!陷害!无耻!诬赖!” 张四娘冷笑,“此道似乎你更擅长。” 二郎呛了一下,还想再去狡辩几句,忽见方才随同他一起来的公子哥儿们嬉笑着过来,当先一人向他打呼:“二郎,今天玩得可痛快?” “二两银子豪气出手,姑娘们定然抢着自荐枕席?”一个华衣少年挤眉弄眼,神情戏谑。 “那是,咱们二郎少爷如果喜欢,便包了人家?哪用得了二两银子,半两就足够了!” 众人一阵哄笑。 张二郎的脸又红又白,他万万没想到,他真心想与他们结交,却被他们给耍弄了。 ------------ 第154章 二郎脸色青白交加,紧抿着嘴唇,垂眸不语。 张四娘冷眼旁观,知道这些便是先前和二郎在一起的一群公子哥儿了。 这才进城多久啊,就与这些人交上朋友了。 哄笑声,此起彼伏。 二郎年轻气盛,哪经得起这样当面讽刺,怒道:“你们以为我真的拿不出值钱的?你们等着瞧!” 他气冲冲转身就走,张四娘直觉不好,这小子不会愤激之下回家乱翻赵氏的私藏吧?先不说赵氏会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张义勇挨累受苦,忙赶紧拉住他,低喝:“二郎哥,你别发疯!” 二郎挣扎:“滚开!士可杀不可辱!” 张四娘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把他连推带拽往墙角处走。幸亏二郎是个读书人,这要是换成大郎,她可是拉扯不动的。 再说,自从家境转好后,吃喝跟得上了,还能上山下地的干活。瞧着她瘦弱,可内里的力气不知不觉地长进了不少。 张二郎让自家妹妹拉扯着,竟然挣扎不开,怕又得了那些人的笑柄,只得反拉住她往墙角去。 两人站定,二郎还是一脸的忿忿不平,张四娘怒道:“你想做什么?你还嫌不够丢人?亏得爷天天逢人夸赞你。真是枉读圣贤书!” 二郎脖子一梗,继续发他的大少爷脾气:“你算是哪盘子的菜?用得你来管教我吗?你快给我回家去,要不然,我就告诉爷!” “哼!”张四娘冷哼了一声,想要告状就随他的便。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是张家的人了。她想着在乡下苦读的二郎,真希望他能保持住勤学苦读的作风。 不可否认的是,二郎确有才华,这一点赵先生是充分肯定的。否则,他也不会这一次亲自随二郎走这一趟。 赵先生若知道这件事,还会不会对二郎抱有期望。 一柄玉竹扇插入两人之间。刚才先说话的那个少年笑吟吟道:“你俩鬼鬼祟祟在这里商量什么呢?是不是没了银子,打算拿这小丫头抵帐?” 他啧啧了几声,朝着四娘的神色带着几分鄙视,“就她这样的货色,白送都没有人要。” 他一瞟容貌俊秀的二郎,突然神秘兮兮一笑,道:“不就是没钱被楼子里的姑娘赶出来了嘛。不怕,你生得这等好模样儿。我可以托人引荐你,到了府城后找康王的府邸陪上一夜,出来后包你荣华富贵……哈哈哈,别说兄弟我没关照你……” 一个尾音还没结束,那少年的右颊上印了五个指印,“你,你敢打我?!” “有什么不敢的?打的就是你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张四娘往前一步,厉声道,“下回再让我知道你带二郎哥到这里来,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打你回老家去!” “二郎哥,咱们走!”她一扯张大嘴巴呆怔在一旁的二郎就往大门走。 “好,好,好,咱们走着瞧!”那少年在背后咆哮。 出了幽兰院。张二郎一甩袍袖儿,阴沉着脸,“看你做的好事。这回可把他们彻底得罪了。” 张四娘冷嗤了一声,“早在你跟他们较劲儿时就已经得罪了他们好不好?二郎哥,你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别告诉我,你压根没看出来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耍弄你!” 二郎吼道:“耍不耍弄我,用不着你来管。你可知你打的那人是谁?” “谁?”张四娘皱着眉问道,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难道还住着皇亲国戚不成? 二郎出了小巷,往大街上走了几步,远离了幽兰院,这才低声道:“他是城中李氏一族的子弟。” “怎样?”她轻挑眉尖,“有钱、还是有势?我知道当今皇家可是姓萧的。” 二郎瞧着她毫无惧色,胆大包天,恼怒道:“可贵妃娘娘却是姓李的……没错,他就是娘娘的娘家亲族。按辈份,叫娘娘表姑母的。” 他见四娘似在思索着什么,又道:“我羞恼与他们绊嘴,不过是显出自己的气节。可打人之事,万万不可做。这事儿本就不大,被你这般一搅和,这梁子就结大了。” “你科考又不是他们家一手遮天能做得了主的事情。只要你有真本事,还担心什么?” “哼,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张四娘把脸一沉,“我是不懂这些。可我懂得什么是孝道。二郎哥,你知道你爹在衙门里当的什么差事吗?” 二郎一怔,“三娘说是做些轻省的杂事,爹不识字,正经的差事不可能给他做的。怎么?” 张四娘见他模样不像是说谎,便把今日所见细述与他听,末了,“二郎哥,二叔根本就不适合在城里生活。他在外面受罪,你在外面享乐。这说得过去嘛!你要是真为他好,就劝他回村子里吧。” 二郎缓了神色,淡淡道:“我知晓了。这事儿回家后,我会与娘商量。” 与赵氏商量,不是劝张义勇回去。 张四娘听出了重点。这二房没有人一个人心疼她这个二叔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四娘与他作别回到了客栈。 至于说,那李氏子弟要怎么样,她也管不到那么多了。还好,眼瞧着夏天到了,二郎不会在县城里待太久。 张四娘见到二郎逛花楼的事情,她没有告诉元娘。这等丑事,也是少有人知的为好。 回客栈的路上,四娘又跑到绸缎铺子把原先相中的布料买了下来。女人一辈子就结那么一次婚,可不能亏了自己。元娘不舍得买,她就帮着张罗上。谁让元娘与她这般投脾气呢。 更何况,元娘一直对她都不错。她做妹妹地,送上这点子小礼物,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一早,天空不知几时阴沉了下来,黑鸦鸦的一片,瞧着似乎很快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临了。但头顶上的天空却还十分明亮,只是透着压抑,蜻蜓在四周飞来飞去。一丝风都没有。 本不是该出门的天气,但三人确实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都同意马上起程,路上若不耽搁,四个时辰后便能回到镇上。 阿茂说这话时,特意看向四娘,生怕她造次。 明天就是镇上大集的日子。若是明天走的话,元娘怕梁子等得急了。自然把目光也投向四娘。 她只得表态。说绝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四个时辰合现在的八个小时,在颠簸疾行的马车里,实在是种煎熬。 四娘这边一点头,阿茂立刻套上马车载着姐妹两人便往镇上去。临上车时,他买了一些干粮准备在路上吃。 快马扬鞭,路途行了三分之一时,倾盆的大雨就淋了下来,阿茂将备好的蓑衣斗笠穿戴好,一刻未停地赶回了镇上。 周正在檐下看着雨势渐小,紧锁的眉头轻展。偶尔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灶间门口,隐隐约约可见毛若惜瘦高纤细的身影。她正在灶上忙活,亲自下厨做晚饭。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娇滴滴地小姐做起家事来也很利索,只是不知道厨艺如何。 毛若惜尝了陶锅里的冬瓜羊肉,觉得味儿淡了些。添了点盐,又盖上了锅盖,打算再熬一会儿,接着转头去看米饭锅,已经可以收火了。灶边摆放着三四碟子切好的肉丝、瓜条、青菜和鱼块以及姜葱蒜等物,只等饭好了就可以下锅。 她探头望向正屋方向,两眼正好对上周正,愣了一愣,朝他微微一笑,羞涩地退回到灶间里。 周正微微笑了笑,又将目光望向天空,风卷着乌云已吹走大半阴霾,西边的天空渐渐亮白起来。不知,四娘他们会不会回来?若会回来,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淋雨生病。 他正打算吩咐秀儿去亲自煮一锅姜汤来,不管人今天回不回来,他都先备下。忽然听到身侧有脚步声传来,转头望去,原来是陈掌事。 他便问:“如何?病得重么?” 陈掌事沉吟道:“确实不轻,应该是当年的那场大病,病后却失于调养,多年下来,已是顽疾,加上她平日思虑过重,耗费心神……”顿了顿,又有些犹疑,“虽说从脉相上看。她这半年里一直用着马郎中的药,药也还算对症,但不知为何,身子恢复得很缓慢……” 周正叹息:“她终究是年岁大了,都说不让她劳神忧思,她偏什么也不听。拿自己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唉……你也瞧见了,这回竟连招呼也不打,就把那毛家小姐带了过来。都快到镇上才让人给我送信去接,唉……” 陈掌事听他连连叹息,摇了摇头,“虽说有些话我不该说,但若换了我,有个事事替我思虑在前的娘亲,我就要天天烧香拜佛了。只怕老夫人这般做,也是思及身子大不如从前,怕有一天……掌柜的,我瞧着那毛家小姐的性情、相貌、才思都是极好的,难得的是她出身大家,却是温婉贤淑的品性。着实难得!比起……咳,比起旁人来,实在是绰绰有余。” 陈掌事话中有话,周正岂能听不出来。 “你是为我娘当说客来了?”周正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得悦楼才刚有起色,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 见陈掌事微低了头,拍了拍肩膀,温言道,“陈叔,娘那边,你帮我多照应着吧。” 陈掌事苦笑,他这是要躲了。 这时,后院的一壁之隔的车马通道里,响起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一辆马车驶进了酒楼的后院儿。 周正眼睛一亮,对陈掌事道:“若没有别的事儿,你就下去忙吧。” 说着,越过呆怔在原地的陈掌事,跑向后院。 ------------ 第155章 明天会有加更 *************** 周正小跑了一会儿,临到了停马车的甬道,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理了下自己的情绪,恢复往日沉稳的模样,慢慢地踱步过去。 正看到阿茂扶两姐妹下车,周正举着一把伞,将手中另一把伞递给元娘,“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你们先回房里歇息再换身干爽的衣服,我这就让秀儿给你们送姜汤。” 跳下马车的时候,裙子倒是沾了不少的水渍。姐妹二人笑着谢过,穿过半月门儿,往后院儿去了。 周正将伞举过阿茂的头顶,“怎样?这一路可还好?” 阿茂虽穿蓑衣戴斗笠,怎奈一路上雨势颇大,衣服已湿透。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有些抱怨地看了眼月亮门的方向,“公子,你这回可得补偿我。这丫头根本就是个麻烦精!” 见周正瞪了他一眼,方想到什么,挠挠头,“一时忘记了,掌柜的。” 除在府城,周正不希望听到有人唤他公子。 周正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晚上再来找我。” 打发走阿茂,周正略在酒楼里站了站,想着那姐妹两人应是换好了衣裙,便下了楼往后院走。 “周公子。”毛若惜对他微微一福,“老夫人请你过去吃饭。” 周正微微一笑:“姑娘唤我掌柜的便好。娘正在病中,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胃口。我就不过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由温言道:“姑娘金贵,往后这种事情就由下人们来做就好了。来日若见到毛家长辈,只怕要怪我怠慢了姑娘。” 毛若惜听他这般说,略有释怀:“周公子……掌柜的,说这话就严重了。老夫人病重。身边又没有女眷照顾,我岂能袖手旁观。不过,是尽了世侄女的一份心意罢了。哪来的怠慢之说。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去看看老夫人。” 周正伫于原地,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处……心中竟涌了一股郁郁之情。 “……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周正进了客房。看了看堆满了桌子的各式吃食绸缎及一些拉杂的小零碎,“又不是再也去不成了,明天回家,可有的你们拿了。” “梁子哥准能到我家借驴车过来。”四娘看了眼元娘,打趣道,“不冲着别人,就冲着我大姐。他也不会委屈她坐牛车回去。再者,还有我这号人物,正好有了借驴车接人的借口。” 元娘脸一红,“你啊。少说几句能把你憋死不成?不理你了,我去灶间帮秀儿端饭去。” 秀儿端饭菜,哪里会用得上她来帮忙,她不过是想躲出去。 她看出来,周正这一趟来似有话要对四娘说。 四娘心下了然。也不戳破,由她去了。 周正神色淡淡,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四娘,你走的这几日。我按我们从前商议的。将炸鸡这菜色推在二楼雅间之上。一切都如你所料,这炸鸡菜式,大有可为。” 张四娘点头,她看得出周正的迟疑,知道他话里有话,重要的还没有讲。 “周大哥,是不是我入股得月楼的事情有了变故?” “得月楼是我周家祖上的基业。不管它好赖都传到了我手里。家父早得走,家母她独立撑起这个家不容易。” 张四娘微微一笑,问题果真是在周老夫人身上。 “炸鸡的事情,我已经与家母说过了。她很赞同,也很欣赏你。但要以技术投资入股得月楼,家母还是难以接受的。” “周大哥,你就直说吧。想必我走的这几日,你们都已经商议好这买卖该怎么做了,你说来听听看,如果可行。咱们就签订合约,不可行,咱们再做其他计较不迟。” 周正知她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之前提的养鸡场,我会投资五百两银子,由你来经营此事。但所有的产出都必须供给得月楼。我会按价给你结算银子。至于炸鸡的方子,我亦会出银子购买,每年年底再给你二成这个菜式的红利。你看这样如何?” 张四娘眯了眯眼睛,在心底快速的盘算开来。 养鸡场她虽然不出一文钱建起来,但之后涉及人工,饲料,基础维护,都些都要由她负责。这些大致算下来,每个月就得十两银子左右的开销。鸡养成出栏、下蛋,仅供给得月楼,那她的收入来源范围就小了。如果这炸鸡卖得好,这买卖不算是亏,如果卖的不好,这便是风险。 再说那炸鸡的方子,就目前来看,是一本万利的。单卖方子的话,她肯定是亏了,但周正额外与她提了二成的红利,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红利,也只能勉强说得过去。 “呐……周大哥,咱们既然是谈买卖就不能顾念别的。我呢,有两点异议,一点约定。第一就是鸡与鸡蛋都供给得月楼,我觉得在供货量上,咱们最好是有个约定。第二呢,就是你说买我这炸鸡的方子,价钱上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但我要说的是,当初我给你提鸡的时候,可是说了不少的用鸡做菜式的小点子。这也算是我额外给得月楼的福利吧。还有一点约定,就是鸡架制品与其连带的一系列吃食,这点子是我提出来的,我呢,不想卖,也不想让人捷足先登了。” 周正点头,“鸡场建成,至鸡出栏产蛋,那就得是下半年的事情。那么正式供货日之前,我肯定要从别的地方进货,这段时日内,对鸡的供给数我就能定下来。这点你不用担心,到了正式签合约的时候,我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不会让你吃亏本的。第二点你这炸鸡的方子,我出白银一千两买下。至于说第三点,你既然提了。我自然会应下。” 那么鸡舍五百两,炸鸡方子一千两,再加上年底的红利。从表面上看,她没有亏本。 但事实上呢。得月楼还是赚了大头。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她力争想得月楼股份的原因。 周正已经答应鸡架部分由她来操作,不会抢占她的市场。她信他能这么说,也能这么做。 那么在供给得月楼鸡肉之前,就多了一道工序,就是剔鸡架,拆翅。腿,脖,头……按部位分门别类的整理,再行供货。这样一来得月楼省力了。张四娘也将鸡架留了下来。只是多了一笔人工费的开销。这些都得由她负担。 如此,她原先留的一手鸡架抻面馆的事情,就要抓紧时间来规划进行了。 周正留意四娘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已有七八分肯了,翘了翘嘴角,也不多说。只等着鸡场建起来后。再谈别的细节。 他回到酒楼,让帐房预备一千五百两银子。 瞥见陈掌事过来寻他,“四娘可是同意了?” 周正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怅然,“原说的好好的。现在反悔,瞧着是没亏了她的。但我的心里头……” 陈掌事急道:“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张四娘的做事风格,他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丫头是个不肯吃亏的,不仅精明,嘴巴也厉害。 周正摇头,“我倒是希望她能说那些话。可一句也没有,我当时竟想到,会不会她早就得了消息做了打算的。” 陈掌事笑道:“她人小鬼大,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老夫人的态度她已知晓,只怕咱们这边起了变化之时,她在县城那几日也没少谋划。所以,掌柜的,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多想想得月楼,这丫头可是吃不了亏的。一千两的菜方子,这已经超出了老夫人定的数目,这多付的七百两,掌柜的,你可要想好了怎么圆这事儿。别瞧我,我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周正笑了笑,取出帐房柜台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地一阵算珠响动,指着那最后固定的数目让陈掌事看,“按照四娘给出的法子,装纸袋,送外卖。再加上酒楼的收入,一个月就能是这个数。” 陈掌事脸上一喜,“那岂不是用不了半年就能回本?” 周正摇了摇算盘清零,叹道:“所以我说,这一千两给她,一点也不多。另给她二成红利,就当我给她的补偿吧。” 陈掌事笑道:“二成红利也不少了。掌柜的你又何必自责,在商言商。有赔就有赚,如果她连这个道理都不能明白的话,也不要出来做这种营生了。” “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她年纪小,我总是会有些担心……”周正淡淡道。 咳,陈掌事用力咳了一声,看向周正身后,“哟,毛姑娘来了。可是找掌柜的?” ************** 到了第二天晌午,梁子到得月楼来接元娘与四娘回去。 今天上午,张四娘与周正最后敲定了一些细节,签了一部分合约。临行时,又去给周老夫人道别,却是连面也未见到。倒是跟前儿的婆子与毛若惜出面,寒暄了几句。 张四娘懒得同她计较,面子上的礼数不缺,她问心无愧便好。 “四娘。”来接她的,除了梁子外,大山也跟了过来,他是赶着宋家的驴车过来的。 张四娘上了驴车,笑道:“你倒是勤快,只要逮到赚钱的活计,哪儿都能去。” 大山想说,他是不放心梁子赶驴车,而他自己又惦念着她,才特意过来的。却是从未想过要赶车的钱,但转念一想,宋家做事,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的。他既然要赶着车过来,定然不会让他白受这份辛苦。 大山口拙,被四娘噎了一下,憋得满脸通红。 梁子将打好的行车包裹放上驴车,将元娘在车上抿嘴偷笑,便问怎么回事。知悉后,哈哈大笑,骂四娘这丫头说话越发刻薄了。 ------------ 第156 157章 驴车上,元娘问梁子家中的情况。张四娘在一旁听着,渐渐发现驴车走的方向不对,“大山哥,你这是把驴车往哪儿赶呢?” 大山扭过头,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又看了眼梁子。 “咋,你们俩个搞什么鬼呢?”张四娘眼尖地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 梁子迟疑了一刻,“四娘,你娘病了。去你家借驴车的时候,姑夫正在你家给你娘瞧病,缺了一味药材。” 看这驴车的方向确实是往马郎中的医馆方向去。 “娘咋病了?受了风寒,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张四娘微皱了眉头。 梁子的眼睛飞快地瞧了元娘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眸,一声不吭。 元娘暗自一惊,如果是简单的头痛脑热的,梁子绝不会闭嘴不说。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是难以启齿之事。 这时,正在赶驴车的大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四娘,等会儿取了药,就直接回家去。到时,你就知道了。这事儿,咱们都不好插言说的。” 看起来,这问也是白问的。两人都不打算说这件事。 驴车很快就到了医馆门口,梁子下了马车去医馆,张四娘也跟着跳下了驴车,跟了进去。 梁子报了药名儿,药童抓了药装好。那边张四娘直奔了正在喝茶水的马郎中过去,“马郎中,方才那药童抓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马郎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瞧着你神清气爽的,也不似有郁结之症。那药是平肝理气的。” 难道,宋氏的病是被气出来的? 张四娘点头,转身就要告辞,被马郎中叫住,“刘成是你们村里的吧?你回去帮我带个话儿,我这医馆有一些药材要降了本钱卖给他。他要是想要药材的话,就尽快过来一趟。” 四娘笑道:“还有这好事儿?行。我这趟回去就给把话代给他。” “嗯,还有些药碾子,药刀子,他愿意要的话,我也给他留着。” “怎么?您老这是不打算开医馆了?” 马郎中淡淡叹了口气。“老夫年事已高。打算告老还乡。过几年清静日子。” 张四娘心中一动,“那将您这医馆兑买下来,要多少银子?” 马郎中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白银三百两。一文钱都不能少,回春堂是老字号了,这医馆里的东西老夫一件也不拿都留下来。如果想兑下的话,此人必须是行医的,且医术得了。否则,我可不想有人毁了这回春堂的招牌。那还不如关了这医馆干净。” 张四娘点头,“那是自然,这事儿我先帮您老打听着。九天后,又逢大集。到时,不管事成与不成的,我都让人给您送个信儿。到时,也别耽误你的事儿。” 马郎中仰头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机灵。那老夫就等上你的九天。” 张四娘淡笑离去,内心思绪翻涌。个中滋味又有几人知。 驴车一过吊水桥,就见少有人见的村道上,三三两两地村民,远远地站着,窃窃私语。 张四娘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元娘听闻宋氏病了。原打算跟过来看看,被梁子劝住,说家里人都等着她,拉着她走了。 四娘在家门口跳下驴车,大山赶着驴车进院儿的功夫,她四下里瞧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村民们都匆匆后退数步,还有人呯地一声,关上大门,引得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跟着叫了几声。 大山停好驴车,将车上的东西帮四娘卸了下来。 “……那我就不进去了。有啥事,你就和我吱一声。”大山望着她。 能有什么事,要用他呢。 不过,他这么说也是好意。 张四娘谢过,推门进了屋子。 起先还奇怪宋王氏怎么没出来,原是她不在家。 宋氏躺在炕上,身上搭盖着一层薄被,额上覆着一条湿巾。 面色苍白,眉宇紧锁。 她轻手轻脚地坐上了炕沿,用手背试了她额头的温度,并不烫人。略放下心来,到灶间烧了点热水,重新浸湿了汗巾子,重新覆在她的额上。 宋氏的眼睛缓缓的睁开,看到四娘的那一刻,眼泪汩汩地涌了出来,她不说话,只是死命地紧咬着下唇,压抑住那哭泣声。却是哽在了喉头,发出呜呜的哽咽声,听起来更让人心疼不已。 “娘,想哭就哭,别忍着。憋坏了身子,病不能好了。”四娘握住宋氏的手,心里酸酸的。 宋氏听了,便哇地一声哭了出声,那哭声久久不息,飘过小院,传得很久很久。 哭声渐渐地小了,张四娘扶宋氏坐了起来,在她的身后放了枕头,让她倚靠着。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宋氏,“娘,喝点水,哭了这么,嗓子都干了吧。” 宋氏不语,接过一饮而尽,脸颊被泪水泡得浮肿起来,泛着光亮。 张四娘握了握宋氏的手,低声道:“娘,出了什么事?” 宋氏抿唇,垂眸不语。 “娘,你不告诉我,我也能从别处知道。但何必绕那个弯子呢,从别处听来的,未必是真相。你不如现在告诉我。” 宋氏的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抽抽搭搭地道:“你走的那天下午,你小姑母去作坊里的闹。” 张四娘的心,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张玉凤为啥去闹! 她的心结,不就是顺子叔嘛。想必她是得了宋氏合离的信儿了。 她面上不露,鼓励宋氏说出她的心结,便探问道:“她去闹啥?娘,你别瞒着我,好歹我是你闺女,不管出了啥事,我都是站在你这一头的。” 宋氏哆嗦着嘴唇,半晌,似下了决心,攸地抬起头,红肿着的眼睛里饱含了泪水。“你小姑母到作坊里骂,骂我与顺子不清不楚,早在没合离之前就有私情。” “然后呢?” 宋氏一怔,“然后?” “嗯,作坊里的人都说什么了?村里的人又是咋说的?顺子叔呢?他没出头?还有小姑父呢?” 张四娘一一问道。 宋氏苦笑了下。“常言道。话传三遍假变真,药方子抄三遍吃死人。我虽病了,没有出门。可村里的风言风语,我哪能一点也不知呢。那些话不说也罢。” 她顿了下,“你顺子叔……当天晚上就和你姑父一起过来了。” 宋氏苍白的脸上,隐隐泛起红晕,“你顺子叔请你姑父当了媒人……提了亲事。”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可马上,她又慌乱地抬起头,“四娘,你放心。娘不再嫁了。娘会守好名声,将来,你也好出嫁……” “娘!”张四娘打断她的话,她为顺子肯出头,并能在这个时候向宋氏提亲,感到高兴。“娘,你别总想着别人。我出嫁还有十几二十年呢,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顺子叔想啊,他都独身三十年了。你忍心让他再等上这么久?你就不怕顺子叔相中别人?” 宋氏的眸光落在四娘的脸上,看她此话说的是否真心。眼下,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嫁给顺子。管别人说她婚内有私,还是合离后有情,现在她清爽一个人,没啥可顾虑的。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四娘。 她怕因着自己的事情,影响到四娘的婚嫁。 原来宋氏的心病在这儿…… “娘,作为女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你现在合离了,你是自由身,你怕啥?你管别人怎么说呢,过好自己的日子,怎么舒心怎么过。你要是总想着别人的看法,顾念着别人的感受。你这辈子不得郁闷死啊?”张四娘说道,“至于我呢,娘,你和顺子叔在一起,我举双手赞同,没有一点意见。” 张四娘说的什么权利、自由、宋氏虽理解不了,但她的意思听明白了。 自家姑娘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她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又像是不信的问了一句,“四娘,你真个不怨娘?村里的人说啥的都有,他们……” “娘,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若真是怨你,我早就离了这家了。村里人爱咋说咋说,咱们过咱们的。”张四娘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那这事儿,我姥娘怎么说的?” 宋氏摇头,“自打你顺子叔提亲后,你姥娘一句话也没与我说过。” 宋王氏守了一辈子的寡,她不见得实心实意的就是个古板的人,不想自己女儿得到好的归宿。 她不理睬宋氏,想必也是有着她的心结与顾虑。 无非是一个女人名声。 想宋氏合离不到半年,就与顺子订亲,而且还是在出现流言的情况下,这多少让宋王氏感到窝心。 张四娘换角度想了下,自然也能理解宋王氏。 只是,事已至此,如果她不点头同意的话。宋氏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她让宋氏啥也别想了,好好睡上一觉。她则去了灶间,给宋氏熬点米粥,等她睡醒后吃。 结果在灶间里看到了正在发呆地宋王氏。 “姥娘,你在这里啊?”张四娘目光一闪,“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宋王氏有些慌张地点了点头,“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咋没听到动静呢?” 驴车进门、宋氏的哭声…… 她怎会听不到呢? 宋王氏一定觉得因为宋氏,有些抬不起头。 张四娘牵了下嘴角:“回来有一会儿了!刚才和娘聊了会儿。” 宋王氏见她一下子就提到了宋氏,便点了点头,眼底的戒备消失了。 张四娘原打算熬点米粥,却瞥见灶上正熬着一锅。 唉,当娘的永远都是这样。嘴上刻薄的放着狠话,生怕儿女们走了弯路,心里却是疼得紧。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都说开了,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张四娘首先在这件事上表了态,她现在想听听宋王氏的意思。 也许是受了张玉凤那一通胡闹的影响,宋王氏的眼神让张四娘第一次感到了寒冷。 “你娘的名声是完了。”宋王氏的鼻头通火,抹了一把眼泪,“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寡。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一个‘不’字。日子虽苦了些,但谁提到宋家的寡居妇人,不高看我一眼的。可你娘……” 张四娘能理解宋王氏,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宋王氏守寡是她的人生,是她自己选的道路。不能强加到宋氏的头上。宋氏才二十多岁。正是韶华好时光。 当然,不能否认的是,宋王氏的有些顾虑是很现实的。但所有的现实的考虑。在顺子带着刘成来提亲这一事实面前,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宋氏可以得到属于她的幸福,开启她的新生活! 张四娘自打随宋氏搬到西山村,听说顺子自小就与宋氏相识,可谓青梅竹马。更何况,顺子一直未娶。作为一个热血的汉子,已经很难得了。要知道,如果宋氏一直过得很幸福的话,顺子绝对是个具有悲剧色彩的人物。可。宋氏不幸福,又合离了。顺子前思后想,终于顶着风雨,勇敢地迈出这一步,这真的很可贵! 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走呢?! “姥娘,我不明白娘的名声怎么就完了。郎有情。妾有意。一个未娶,一个合离。两厢情愿的事情,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至于别人说什么,咱们堵不了他们的嘴,也不用去堵。人长着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为了说闲话的。爱说就说去呗!想那么多干啥?” 宋王氏微怔,泪珠凝挂在睫毛上。 张四娘叹息,这宋王氏想当年也是一个大美人。真是难为她守了这么久的寡。 “姥娘,你心里也是很疼娘的,对不?”张四娘见她不吭声,换了个角度对她道,“就算如你所说,我娘的名声坏了。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了。但你想啊,这是因为谁呢?不正是顺子叔嘛!人家顺子叔得了信儿,二话没说就过来提亲,已经是在做挽救之事了。这是一个好机会,把亲事订下来,谁还能说啥?” “那,村里的人……”宋王氏半晌才道,“要不,咱们变卖了家财田地,另搬到别处?” “姥娘,你难道认为我娘与顺子真的做下了什么不伦之事吗?”张四娘有些不理解宋王氏的思维,“干嘛要避开?你这一避开,岂不更印证了此前的一些风言风语吗?咱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哼,远的不说,就说那张义光背着我娘与刘寡妇偷情,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你瞧着他逃了吗?” 张四娘心道,有时候,人的脸皮不能薄了。学学人家张义光,别看身子弱,心理素质咣咣的强! 宋王氏叹道,“你呀,我和你娘加起来,也说不过你去。” 张四娘笑道:“那不是因为我占着正理儿嘛!顺子叔提亲的事情,你老到底答应不?” “你别催我,容我再想想。”宋王氏掩饰地扭过头,去看灶间里的火。 “行,你老啊,慢慢想。我出去一趟。”张四娘起身要走。 “你这才回来,又往哪儿去啊?”宋王氏也跟着站起身来,“作坊里好好的,田里的事情我也忙完了。你回屋歇息、陪陪你娘吧。” 张四娘笑着挽住宋王氏的胳膊,“瞧吧,既然心疼我娘,就早点应了顺子得了。” 宋王氏瞪她作势要打,她嘻笑着跳开,“我去小姑母那里一趟。” “你去那儿干啥?别去!”宋王氏知道张四娘的性子,怕她去闹。 “放心了,我是找姑夫有事。”张四娘朝她摆摆手,跑了出去。 刘成的小院子里静悄悄的,进屋的时候,刘成手里端着药碗正劝张玉凤喝药。 “姑夫,”张四娘唤了一声,见炕上躺着张玉凤,又唤了一声小姑母,“咋,病了?” 张玉凤面朝着里面,谁也不理。 刘成苦笑了下,将药碗放在炕沿上,嘱咐了几句让张玉凤吃药。 随即对四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屋子。 “……她这么一闹,心里也是极不舒坦的。与你娘一样,隔天就病倒了。” 宋氏的解药是顺子叔,可张玉凤的这解药就不好得了。除非刘成对她有足够的影响力。但目前来看,是不能够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张四娘道:“姑夫,你想开个医馆嘛?” “医馆?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作为医者,谁不想有个自己的医馆,那也是身份与实力的象征。但医馆。也不是谁都能开的。 除了医术。还要有银子周转。 张四娘便把镇上马郎中的话说了一遍,“银子不是问题。关键看你的意思,有没有兴趣搬到镇上?” 刘成负手而立。淡淡而笑,一派清风霁月之姿。 那一刻,张四娘看得都有些傻眼了。 她这个姑夫长得真好看。 她替张玉凤惋惜,身边这么好的明珠,偏把人家当鱼目。 “你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让我搬走了?”刘成如同能读出张四娘心思般,挑眉笑了笑,“看来,你对那桩亲事也是不反对的。” “姑夫。这可是对你我两家都有好处的。”张四娘点头,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况且,那三百两银子,我来出。当是对回春堂的投资,以姑夫你的医术。想必这医馆只会比从前更兴盛。到时,我只取二成红利便是。” “你呀,”刘成把语调的尾音稍稍拉长了一点,带着一种感叹地味道,“把这算盘都打在我的头上来了。” 张四娘嘻嘻一笑。又听他道,“那银子算我问你借的。攒够了银子,便算上利息还你。” 回春堂初换主人,人们大多抱有试试看的态度,医馆的初期未必能赚到银子。万一,这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张四娘的投资便是亏。刘成说借银子,也是一番好意。可谓是风险自担了。 “行,随你怎么说。你既然同意了,那赶在下次大集之前,你便随我去镇上一趟。咱们把这事儿定下来。”张四娘见他同意了,沉得胸口异常的轻松,脸上不禁展开笑容。 只要刘成肯搬走,张玉凤没有不去的道理。 *********** 西山岭的山桃花开了,花期并不长。它们乍开的时候,是粉红色的,渐渐的,那颜色就变淡了。先是变成浅粉色,然后,又变成了乳白色。 在这段时日里,只消那春风吹一吹,或者淅淅沥沥地春雨下上大半天,那乳白色的花瓣儿就会纷纷飘落下来,覆盖在西山岭那片丰腴的土地上。 远远地朝山上看过去,那山岭间便呈现出象征一派生机的翠绿色。 高崖村的张义光病好了和刘寡妇过上了日子,西山村的宋氏也与顺子订了亲事。 顺子爹很不快活,除了因为宋氏是改嫁过的,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宋氏不生养。最后还是刘成亲自上门说,宋氏的身子没有问题,再加上顺子在他爹的门前跪了三天,这亲事才定了下来。 宋氏与顺子的婚事订在了秋天里,她不想委屈了宋氏,虽不至于把她当新嫁女一样风光的出门子,但也不能太寒酸。婚事一定下来,她就开始帮着宋氏准备婚嫁用品了。 顺子自从订了亲后,也常到宋家走动。 这一天,张四娘见人都聚齐后,就简单地开了会。将自己与周正签约的事情说了一下。 “……五百两银子?用不了。”顺子听了一摆手,“搭建鸡舍的事儿就包叔儿身上,估摸着有八十两就足够了。” 张四娘笑道:“这事儿你不说,也得包你身上。咱也别图省钱,到处节省着。关键是要保质保量,这鸡场一建成,也不是干个一、两年就不做了。质量得过关,再者,顺子叔你一个干肯定不成。你要是累倒了,娘该心疼了。” 宋氏脸一红,狠瞪了她一眼。 “不仅如此,还耽误工期。得多找几个木匠、小工一起做。工钱的事情,我不懂行。叔,你算算用多少,只管到我娘那里支取。剩下的就是抓鸡苗了,这事儿我打算分派给张家大房。”张四娘道。 宋王氏点点头,“自打张玉凤闹得那一场后,何氏也不来作坊里帮工了。她家本就拉着饥荒,没了那笔进项,私塾秋天里也盖不起来。这事儿,四娘你去说吧。” 何氏不来上工,肯定是臊得。这件事的原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张玉凤大闹作坊,她劝不了她的小姑子。那火爆脾气上来,谁能抗得住。 她第二天就没来上工,再后来,就托大郎过来,说家里活计忙不就不来了。宋王氏也不勉强她,按日子给何氏结了银子,又额外给拿了五百文钱让大郎带了回去。 ps: 先上传,明天修错字。 ------------ 第158 159 160章 鞠躬感谢coloryan1976、阿曼达米斯鼠的粉红票,三章合一 ************** “行,那鸡苗的事情我去找他们。嗯,然后,我看看,”张四娘翻看着手里那个用草纸装订的一小本本,“在建鸡场的时候,我打算同步在鸡场下面开凿一个同等大小的菜窖。里面要划分出区域,可以存放水果,生鲜。喏,这就个样子。” 她从本本里抽出一张画好的图纸,打开来给大家看。 这几天,家里人忙着给宋氏订亲的时候,张四娘跟着忙完了,就自己画了几张图纸。分别是鸡舍外观、内部建造样式,以及地窖整体与分区。 毕竟不是建造专业出身,图样上有些地方画得并不标准。顺子在看图纸的时候,也指出一些问题的所在,大家凑在一起,修修改改的。基本敲定了最后的样式。 顺子看着重新画好的图。 他不得不对张四娘这个孩子另眼相看。从前就知道她是个不一般的孩子,是个抓钱儿的童子。却不知,她的心思竟是如此之细腻。鸡槽分了食、水两个,还设置了采暖设施,通风窗口、排污通道,还有墙体内壁上的灯架……这些她都考虑进去了。 难怪她说八十两银子不够用呢,就照她这样建鸡舍、挖地窖的、再加上各项花费,五百两银子仅仅是勉强够用。 “这弄得也太大了。”宋氏原想着手头里留着银子呢,一千五百两的银子,给刘成三百两,鸡舍、地窖五百两,手里的银子就去了大半。 “娘,”张四娘咬了一口糕点,“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没有投入哪来产出。与将来的收进来的银子相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您呐,目光要放长远些。” 宋王氏看她吃噎到了。忙给她碗了水,“你娘说的有道理,你说的道道,咱们也都明白。就是让你去办事啥的,咱们做长辈的也都会多想一些,把事情给想周全了,这样稳妥些。” 张四娘喝了一口水,“姥娘,咱先不说长远的事情。就说眼下,你想过没有这建鸡场、地窖的好处?假如说。得月楼不要咱们的鸡。我就自己开炸鸡铺子。虽是吃紧一些,可照样能卖得出去,更何况,这么大的利润在眼前。得月楼也不可能放弃掉。再来,这鸡场每天出的粪肥那可是上好的肥料,咱们家用不完,可以白给或卖给村民。地窖的好处,那就不用我说了,娘心里最清楚。咱们开辣白菜作坊是在冬天里,还能存放得住,可天头一天一天的热了,哪能就在作坊里的停放呢。所以。这地窖也是必须挖的。而且,”她指了指图纸,“这地窖要挖的话,绝不能挖浅了,要深挖。挖得越深,保存吃食的时间就越长,而且远离地上的污染源。这点很重要。” 顺子呵呵一笑,“行,我看四娘的想法都没错。你们也别担心她这些了。我等会儿就去那一亩的闲置地去瞧瞧。咱们也不能纸上谈兵,总要看看地头,量量尺寸。” 宋王氏道:“先别急着去,饿着肚子哪能行呐。我这就去做饭。” 张四娘就瞧着顺子打趣道,“都说丈母娘疼姑爷,此话果真不假啊!” 自打宋氏与顺子订了亲事以后,宋王氏对顺子的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真把他当亲儿子来疼。 宋氏照着她的身上狠打了一下,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呢?!” 张四娘噘着嘴,噌到顺子身边,“叔,你看,我这一巴掌可是因为你才挨的,你得给我出头!” 顺子的脸红红的,可眼里是满满的喜悦与幸福,瞧着宋氏,那目光温柔得都能把人融化了。 哎呀我的妈啊!张四娘赶紧抚了抚胳膊,一身的鸡皮疙瘩往下掉! 宋氏呢,看着顺子的目光,早就羞红了脸,扭身就出去了。 张四娘瞧着顺子还在傻笑,啧啧嘴巴,“顺子叔,顺子叔!” 叫了他两声才还魂,“啊?啥事?” 张四娘白了他一眼,“要问啥事啊,我这儿还真有个事儿。” “好,你说。” “到了秋天里,如果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话呢,鸡肉就应该供给得月楼了。你和娘也要成亲了。”张四娘整理了下思绪,“我打算在镇上开家面馆,所以,要搬到镇上去住。” 这话,张四娘从来都没有对宋王氏母女二人说过。怕她们不赞同,更怕她们担心。 但眼下不同了,顺子眼瞧着就变成了她爹,作为宋家唯一的男人,可谓是有了主心骨。张四娘就与他先透了个话儿。 “你是说,你自己一个人?”顺子皱了眉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暂时,我想和姥娘过去。但我希望,以后你们都能过去。你和娘成了亲后,就要搬到你家去住。我姥娘又成了一个人。虽说呢,隔着不远,但也没有常往娘家跑的道理。叔,你瞧瞧这小茅屋,是住不得人的。” 顺子想了想道:“四娘,我觉得这事儿,先不急。总要等鸡场做得稳妥些,你再去开什么面馆也不迟。再者说,这鸡场不是可以赚很多的银子嘛。即使你不开那个面馆,也够这辈子的吃喝嚼用了,家里头还有地呢。你年纪小,实在不能这么奔波下去了。赚钱养家,本就是男人的事情。以后,有叔呢,你就安安心吧。” 张四娘知道,顺子说得确实没有错。依目前来看,她完全有那个条件在家里过着好日子。但就那么待在家里混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在家里一天,二天,甚至一个月两个月都可以,可日子一久,人的精神与斗志就会被惰性慢慢地磨灭掉。 她不是什么深闺里的小姐,也不属于纯粹的庄稼人。她有的只是这个在古人看来还算新奇的点子,用来赚些银子。 若说她从前赚钱是为了糊口过上好日子,那么她现在努力赚钱不过是把它当成一个消遣,一个事业来做了。在商人眼中。有了十两银子就想赚钱一百两,有了一百两,就想赚一千两,一万两。这种财富的积累过程,也是对自身能力的一种证明。而并非仅仅是为了赚钱了。 张四娘想了想,这事儿怕是她提得急了些,待到水到渠成之时,再说吧。 吃过了饭,一家人都到地头上看地,自打秋收后。这块地就再也没动过土。一直空闲到现在。顺子在这遍地上丈量了尺寸。又看了看土质。 “叔,你看咋样?多久能施完工?” 顺子略略思索了下,“如果不求花哨精美,只求结实耐用的话。我估摸着两个月就能建成。” 从眼下到秋天,还有四个月多的时间。而从鸡苗到鸡出栏则得需要九十到一百天,姑且算是三个月,那么,鸡场建成之前一个月有鸡苗就可以。 而自己孵蛋就比买鸡苗划算,现在开始做准备的话,估计三十天左右就能出鸡苗,时间上也刚刚好。 张四娘把她的想法一说,宋王氏笑道:“鸡出栏哪能那么快。最快也得五、六个月的时候能杀。” 张四娘皱眉,略一想,这才恍然,这可是在古代,鸡饲料里面不可能像现代要往里面添加激素。鸡的出栏期就要迟一些。 那么。就算是直接抓了鸡苗,因为鸡场的工期时间没法改变,到最后,最快的出栏日子也要到秋末了。 半年的时间呐…… “四娘,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人去,咱们早点开工,先把鸡场建起来再说地窖的事情。地窖如果也着急的话,就先在作坊下面挖。怎么也能挺一阵子。” 张四娘就问,如果那样的话,估计得花多久的时间,顺子道,那么做下来也得一个半月才能建好。 早建成,早赢利。答应周正秋季供货的事情,不能无故拖延。虽说彼此也熟识了,但商人之间最重的是诚信。绝不能凭着人情关系,把诚信二字踩在脚下。 此事一经敲定,宋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建鸡场的人选,除了专业的木匠,工匠外,还需要打杂工的人手。庄稼汉子白天都在地里头干活,也没啥空闲,只有到了黄昏才有时间。好在随着天气渐暖,天头也变得长了些。 因此,在听说宋家要建鸡场需要帮工人手时,不少人都过来报名帮工。张四娘并不是有人就要的,她都是挑了一些,健壮的能干的人物。 于是,西山村里流行起一个新的词汇,叫小时工。 在宋家帮工,按时计算工钱,一个时辰,按做活的轻重,轻巧的活计能给到五文钱,重力的活计则给到八文钱。 对于那些干惯重体力活的庄户人家来说,这钱简直给的太丰厚了。村民们都争先恐后的来。对于没捞到活计的,张四娘则允诺等到挖地窖时,再由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些人来用。 也因着这件事,那些对宋氏说过风言风语的人们都住了口,在利益面前,谁还会在乎那些个是非呢,再者说,人家宋氏都与顺子订了亲了。没有人再愿意说三道四了。 这天晚上,张四娘在油灯下核算花费,算盘子打得噼啪作响。 “四娘,别太累着了。过来歇会儿。”宋氏坐在炕上,招呼张四娘。 张四娘看着差不多了,就伸着懒腰爬上了炕,见宋氏正在叠纸钱。 “娘,你叠这纸钱干啥?” “瞧你都忙糊涂了,明儿个是清明了。一早上就得去山上给你姥爷上坟去。”宋氏答道,手上不停,三两下便叠好一个。 张四娘细一核计,可不,明天正是清明节。是人们上山给祖辈们上坟、扫墓的日子。 张四娘略在炕上躺了会儿,缓过了乏,便帮着宋氏一起叠纸钱,“不用你,你歇着吧。” “这么多,你哪能叠得完呢。” 宋王氏从不买纸扎铺子叠好的。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她觉得,自家人亲手叠得才显得有诚意。只从铺子里买回大张黄钱纸,然后回家自己叠。 娘俩个都是手脚利落的,不一会儿把就纸钱叠好捆扎完了。 宋王氏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到对门江婶子家里,一起做喜被。 宋氏让四娘先去睡了,她则在灯下做着针线,等宋王氏回家。 这次再嫁人,宋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拿着针线的手,几次都停顿下来,怔怔地发呆。 四娘躺在炕上,偷眼瞧着宋氏,没有再说什么。宋氏的心里还是有个结。需要她自己慢慢地解开。相信。在顺子的关爱下。她能将过往的一切不快,淡忘掉。 第二天一大早,天头还没大亮。张四娘就被宋氏叫醒了,三人简单洗漱了下。就提着篮筐,去西山岭给宋老爷子上坟去了。 宋老爷子的坟在西山村的南面山麓上。南山并不高,一路上去,都是平缓的斜坡。山上的树木都泛着翠绿色,青嫩的小草夹杂在荒草之中,顽强地生长着。 “四娘,再加把劲儿,马上就到了。”宋氏指着不远处,一堆堆小坟包说道。 那里是西山村的坟营子。但凡有村人亡故。都会葬在那里。 宋王氏提着篮子,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人已经走在娘们俩个的前头了。 张四娘抹了把头上的汗,紧跟了上去。 过了坟营子,继续往山后坡去的时候,宋王氏在一处三五坟包处停了下来。 “玉儿。四娘,过来给嗑头。” 宋王氏摆好供品,插好香。 宋氏拉着四娘,随着宋王氏嗑头。 宋王氏嗑完头,也不起身,继续跪在地上,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哭,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 林间漫着一层薄雾,耳畔是宋王氏母女的哭泣声,莫名的哀伤渐渐涌上张四娘的心头。 想起了现代的父母,远离了他们的疼爱来到异世……经历过这么多的磨难,她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也哭泣起来。 那哭声比宋王氏母女俩还凄凉,她们是怀念追思,而张四娘的哭声里却透着一种孤独与无助。 这还是张四娘第一次给宋家先祖扫墓,任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哭得这么伤心。 宋王氏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有心了,姥娘没看错你。” 待扫完了墓,三个女人重新整理了情绪,顺着山路下山,一路上也遇到不少来扫墓的乡亲。但彼此都没有打招呼,这是这一带的规矩,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到了家里头,三人换了身干活的衣裙,准备出门各自忙碌去。在院门口,遇到了从高崖村里扫墓回来的张玉凤与刘成。 宋氏一看到张玉凤,就微微地侧过身去,宋王氏则对刘成点了下头,便往地头里去了。 “姑父,小姑母。”张四娘笑着打招呼。 张玉凤斜着眼睛,白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直直地走过去了。 刘成则停住脚与张四娘说话,“……等会儿就装车。那边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本来东西也不多,直接搬了就能住人。” 前几天,张四娘特意与刘成去了趟镇上,与马郎中谈了兑买医馆的事情,当下付了银子,签了契书。事情办得还算是顺利。 张四娘冲着张玉凤远去的背影努努嘴,“没和你闹?” 刘成笑道,“病了这一场,她想闹也得有精神头啊。我瞧着她也乐意去镇上。换个环境,对她也有好处。” “那样最好,只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就少了可以寻医问药的好郎中了。” 这一点,刘成也考虑了,他应承村民,会时不时地回村子里来坐诊。到时,乡亲们还是可以找他的。 “姑夫,你雇了几辆车?我家驴车还空着呢,我让大山哥帮着出一趟车,也省得你跑二回。” 刘成为了省银子,只雇了两辆驴车,挑着紧要的东西装了。其中一个驴车上装的是几大口箱子,里面尽是些医书。剩下的东西,都是张玉凤的。 刘成也没四娘客气,但说大山跑的这一趟活儿,工钱他出。 张四娘一口答应,也是为了全了刘成的面子。 与刘成告别后,母女两人去鸡舍那边帮忙。 工匠们在打地基,工程进度比想像中的要快上一些。 这与张四娘付出的高额的报酬分不开。 顺子一早上完坟也赶了过来。见母女两人在工地上,很不高兴。说这里不是女人们该来的地方,关键是怕两人嗑着碰着。 宋氏和四娘回家准备午饭,她们要给工匠们供一顿午饭。菜色从来都是荤素搭配,这让工匠们很满意,不仅吃得上饭,而且还吃得好。甚至比在家里吃得强些。 今天是清明节,能过来帮工实属不易,宋氏晌午饭安排的是炖菜,白菜炖猪肉粉条。还有一锅炖鱼。佐食配的辣白菜。主食是混和面的大馒头。都是实惠、经饿的吃食。 闻饭香而动的工匠们,净手凑了过来。张四娘帮着他们盛饭。 一个姓黄的工匠看着手里满满的饭菜,笑道:“这么好的伙食,都不想到别处做工了。” 一干工匠们深有感触。频频点头称是。这么好的待遇,谁还愿意到别人家干活,通常都是只付了工钱,不管饭的。 张四娘抿嘴一笑,“大叔,你们都好好做工。可别为了这伙食好都给我拖延工期。” 知是她开玩笑,大伙哄笑。 张四娘站起身来,笑道:“只要你们能把这工期再往前赶赶,而且保质保量。我额外给你们红包。” 工匠们往嘴里扒饭的手一顿,什么,还要给红包? 那姓黄的大叔,猛地站身来,“四娘。你说的话可当真?大伙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小孩子家,可是能说得算的?” 顺子咽下嘴里的菜,“老黄,咱们四娘向来说一不二。她说有红包,就准能有。就看你们干得如何了?” 张四娘点头,“就是这个话。红包视出多少力而定,咱叔都看着,谁干多干少的心里头都有数,红包少则一百文起,多则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工匠们怔住,互相看了看,忽见姓黄的大叔,快速吃了饭菜。放下碗筷就去工地做工去了。 众人一看,也都猛往嘴里划拉饭菜,纷纷放下碗,抢着干活去了。 顺子道:“这下工期准能缩短了。只是你的银子又要少了。” 张四娘耸耸肩,“有得必有失。权衡之下,这点银子也不算什么。” 顺子摇头,感叹张四娘的大胆。 这事儿换成谁,就算是十里八村最有钱的富户,也未必能如她那般大方。其实,顺子在心底觉得张四娘有时候挺“败家”的。 就在张四娘与宋氏低头收拾饭食盒子和碗筷的时候,二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四,四娘。”二娘跑得狠了,一屁股跌坐在工地上,喘着粗气道,“你随我家去把鸡苗取回了……大郎哥出事了……腿不能动……你快去啊……我现在就找姑夫去……” 二娘说完,又一骨碌爬起来,往刘成家里跑。 张四娘不敢耽搁她,今天刘成就要去镇上,也不知道走了没有。二娘去看看也好。 “娘,我也跟过去瞧瞧。” 宋氏点头,让她一切小心。 张四娘往刘成家跑的时候,正见二娘往回跑,她喊道:“家里没人,已经去镇上了。” 张四娘一把扯住她,“你风风火火地乱跑什么?他不在,不是还有别人嘛。去请周郎中去!” 二娘一瞪眼睛,嚷道:“找周郎中还得花银子。” “怎么?为了省银子,难道连大郎哥的命都不要了?”张四娘冷笑道, 二娘一甩手,怒道:“你以为我们像你啊?财大气粗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知道我们家现在过得什么日子啊?哪来的钱治病?我不和你废话了,我去追姑夫去!” 二娘说完,就要跑,就听四娘喝道:“你现在追也是来不及了。你那两条腿能赶上四条腿的?” 二娘听了,气得直跺脚。 “你现在着急了,逮着谁都一通乱咬。你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你惹下大祸,能连累家里头拉饥荒盖私塾嘛?!我有钱,那是我辛苦赚的。又不是问你要的,你有什么不满的?!” 二娘哆嗦着嘴唇,不吭气,没了刚才的气焰。 “你去找周郎中,我去看大郎哥。银子的事儿,你别担心了。”张四娘见她如此,也懒得与她再计较。 二娘风风火火地样子,怕是大郎不好。 她与二娘分头行动。往张家去,临到了院门儿,才想起张老爷子从前说过的,不让她进张家门儿的话。 一时怔在门口,想着要不要进去。 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刘灵儿端着盆水走了出来。 见到站在院门口的张四娘。立刻走了过来。“哟。你咋来了?爷不是说,不准你再进这个门儿了嘛?” 张四娘白了她一眼,她是不能进去,但总能让屋子里的人出来吧。于是,扯高了嗓门喊道:“大姐,大姐……” 哗地一盆水,扬在了院门口,溅了张四娘一裙边儿的泥点子。 “你大呼小叫什么呢?我娘在睡午觉呢。”刘灵儿把空盆往地上一放,拉上院门上了门栓,隔着院门儿道,“喊也没有用,大姐去梁子哥家取创药去了。你赶紧回去吧!” 见张四娘还不走。刘灵儿回头看院子里没人,便凑近院门,幸灾乐祸地瞧着四娘,低笑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我刘灵儿进不得张家的门。看吧。得了报应了吧。如今在张家院子里的是我,占你屋子里也是我。哈哈哈……风水轮流转,你想不到你会有今天吧?” “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我看在你也曾姓过张的份上,或许能给你开门呢……” 张四娘扑哧笑出了声,“我求你?!亏你说得出口。行了,我也懒得与你这种人绊嘴,有那个功夫不如养养我的脑细胞。” 张四娘说着,转身就走,也不听身后那个狂燥的喊叫声。 可她不能这么回去,怎么着也得打听到大郎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往梁子家的方向去寻元娘,半路上,正看到梁子和元娘一起往回赶。 “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郎哥不是去买鸡苗了嘛,怎么会……” 元娘看了看她的身后,“姑夫没来?” 张四娘告诉她,刘成已经在回镇上的路上了。 “……是去旋子村买鸡苗去了。到了那边的村子里,刚买了鸡苗出来,就遇到吴家的驴车惊了。大郎哥就去驯服那头驴,结果,被驴给踢了一脚……”元娘边说边抹眼泪。 “怎么样?严不严重?” 怪不得二娘那么慌张失措,那牲口的劲头得多大啊。大郎哥怎么会如此冒失地往前冲呢。 “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腿不行了。”梁子接口道,“走吧,别站着了。你来得正好,回去的时候把鸡苗带着。大郎去驯驴的时候,鸡苗被踩死不少。” 张四娘道,比起人命来,那鸡苗都不算是事儿。让元娘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三人说着话,再次回到了张家。 刘灵儿没想到张四娘会回来,人走后,她就把院门打开了。她没那个胆子,不经老爷子同意,大白天的就插上门栓。 三个人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刘灵儿看到了张四娘也在其中,不禁恨得牙直痒痒。 大郎躺在炕上,张义忠两口子、张老爷子都在屋子里守着大郎。 见张四娘也来了,张老爷子瞧了她一眼,也没说要赶她走的话。 张四娘低低地叫了一声爷,没等他应声,她就把头扭了过去,与大郎说起话来。 “……原来是他家的姑娘啊……”张四娘喃喃说道。 怪不得大郎冲上去,驯服那头疯驴,原来是上次与大郎相亲不成的吴家姑娘在驴车上。 何氏抹着眼泪,“……这下毁了,全都毁了……” “说什么胡话呢?!二娘不是去找周郎中了嘛。人家也不比刘成差。都是一样的!”张老爷子看不惯何氏说丧气话。 人还没来看诊呢,就给大郎下了定论。 还是这样的丧气话,张老爷子十分不高兴。 话音刚落,二娘就喊道:“周郎中来了。” 张老爷子忙迎出了屋子,“哟,你可来了。快瞧瞧孩子,怕是被驴踢伤了骨头。” 张老爷子扶着周郎中进了屋子,查看了大郎的伤势,“这条腿断了。只怕医好后,也得瘸着走路了。” “啊?怎么会这样……”张老爷子难过极了。他本就子孙单薄,家里头除了大郎就是二郎。 如今家里头唯一一个能干农活的孙辈,还要瘸了腿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何氏一听周郎中的话,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元娘与二娘将她扶到椅子上靠着,又掐人中又灌水的,弄了半天才醒过来,接着便是嚎啕大哭。 一时,大房一家人乱成一团。 张四娘道:“周老伯,冬天里西山村的王大山也是折了骨头。但养了三个月就能走了。也没见他瘸着。我看着姑夫是给他的腿上了夹板的。” 周郎中知她口中的姑夫是指刘成。 脸上便有些不悦。“王大山的情况我不知道。我只知大郎的小腿骨怕是全碎了。若你们用我医治,我也只能说他将来必是个瘸子。若你们不用我医,就去找那个刘成。” 说着,他收起诊箱。就要走。 张老爷子忙安抚道,“周郎中,咱们这都是多少年的关系了。乡里乡亲的,何必动怒。” 谁知那周郎中并不买账,直问他要了一百文的出诊费,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义忠便埋怨四娘,“你小孩子家家的,说话也没个轻重。如今得罪了他,大郎该怎么办?不管瘸不瘸的。总得先保住性命再说。你看看大郎,疼得死去活来的。你咋能忍心看着他受苦呢?” 张四娘觉得自己这么问,没有什么不对。她反倒认为是周郎中医不好大郎的腿,乱找的借口躲事罢了。 “事不宜迟,送大郎去镇上找姑夫吧。驴车颠簸。就用家里的牛车慢慢地拉了去。现在走的话,天黑时就能到了。”张四娘提议道。 张老爷子想了想,“要去镇上的话,大郎的情况不能坐车。牛车虽慢,但也一样的颠簸。还是租条船,走水路,到了岸上再用担架抬着进镇上。” 这一路,冬天里大郎带着四娘走过。水路自然平稳又快,但上岸再往镇上去的这段陆路却是绕上一大圈,才能到镇上。 不过,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最后,这件事就落在了张义忠、梁子两人身上。由他们带着大郎走水路去镇上。 张四娘趁人不备的时候,给张义忠手里塞了一两银子,“穷家富路,先拿着傍身吧。” 张义忠叹了口气,默默接过。 这一幕却偏偏落在了张老爷子的眼里,待送走了大郎,张老爷子叫住她,让她随自己进了上房。 “四娘,我知道你让大房帮着你做事,是为了搭把他们。”张老爷子点上旱烟袋,狠吸了两口,“可你也看到了,咱们张家没有那个福气。大郎就不该去旋子村抓鸡苗去啊。” “这往后,你还是找别人吧。咱们张家世代耕种,即使穷也是穷惯了的,享不了富人的福气。这就是命!命由天定,人呐,咋能跟天斗呢?!不能够啊!” “大郎这条腿若是真的像那周老儿所说,成了瘸子。一来,家里头没有劳力,二来,大郎这辈子也真就毁了。谁还能嫁给他?”张老爷子说着说着,便哽咽了,“他才十六啊……” “爷……”张四娘还是唤他‘爷’了,“大郎哥出这种事情,这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这只是意外,你老现在一句话就把大房的后路给堵死了。这不公平啊!” “就算大郎最后瘸了,也不代表他这一辈子就毁了,完了。他照样可以成亲生子,绵延子孙。至于说你担心他做不了农活的事情,也是没有必要的。做不了农活,可以做别的。大郎哥会识字,也能写几个字,若学了打算盘,可以给人家当帐房、做管事。这都是出路,种地不是唯一的选择。” “帐房,管事?那都是有钱人家雇的人,谁能找他一个瘸了腿的庄稼人?四娘,你有时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其实,我早就想与你说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在里面掺合,你娘与你爹也是离不了的。”张老爷子沉下脸,情绪颇为激动,“你瞧瞧那房人家,这还没生呢,先摆起谱来不干活了。唉,我老了,谁也不听我的话了。” “爷,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娘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往后也别再提了。咱们就说大郎哥的事情。我不觉得我天真,我只觉得……”张四娘顿了顿,“觉得你老是太自私了。你总想把家里人都聚在一起过,都听你的,都围着你转。可你想过没有,子女们都长大了,为人父母了。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有他们的日子要过,为什么一定要按你的生活方式来要求他们活得像你一样呢?或许,你就的生活就是复制你祖辈的日子,但那样祖祖辈辈地不断地过着重复单调的日子,有意义吗?时代在变,人的观念在变,你还在墨守成规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早晚有一天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或许不在你这一辈上,但却可能会发生在大郎这一辈上或是他的子辈孙辈上……” “你住口!”张老爷子把旱烟袋往地上一摔,“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什么这一辈,下一辈。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说张家的事情?!你这是对张家的祖先不敬!你给我滚,滚!!!” ------------ 第161 162章 鞠躬感谢大兔子同学投的粉红票,二章合一,明天继续加更。 ***************************** 张老爷子额上青筋暴出,浑身发抖。 张四娘从来没想到过他会出口骂她,让她滚。 这,还是那个疼她在心底的老人吗? 多少个日子里,他牵着她的手,辗转在乡间的小路上;偷偷地将吃食塞进她的嘴里;搂着她瘦小的身子给她讲故事…… 她的嘴唇轻颤,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不知怎的,她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湿润地发热。 “你叫我滚?”她轻声问道,“是因为我说到了你的痛处了吗?爷,你就这么听不进人劝吗?” 张老爷子的眼睛也湿润了,太阳穴鼓胀突突地跳着,他吼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你凭什么劝我?!” “因为我当自己是你老的亲孙女……”张四娘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你,会后悔的。真的……总会有那么一天……”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仇恨,没有诅咒,有的只是悲悯,只是心痛。 “滚,滚!马上就给我滚!”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旱烟袋,高高地举过头顶,作势要打。 但那只手,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张四娘吸了下鼻子,扭头跑出了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嘴中喃喃自语:“我会后悔?……后悔?……” 张四娘一口气跑到吊水桥上,喘息着停了脚步,望着桥下那湍流不息的河水,泪水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她并不是要故意激怒他的,不是的。 她只想给他提个醒,二房看情况迟早会弃他于不顾,即使张义勇再怎么孝顺。可他性子太软弱了。更何况自身的境况又不好。三房一人家更是混吃等死的,事事都依赖着老爷子。早晚会被他们拖累。只有大房一家人还是个能过日子的,却被老爷子束缚起手脚,不得发展。 这样下去,对老爷子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当他还能干动活儿,胳膊腿儿都利索时,没有人会把他当成负担,一旦出了什么事,或到了那一天,谁能管他?要么不想管。要么没能力管。 唉。为什么他就不能明白她的好意呢? 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的苦笑。张四娘闭上眼睛,默默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待她再睁开眼睛时,泪水不再,双眸清亮。 她弯腰拾起桥上的一颗石子。扬臂,抛出……石子远远的坠落,咚 地一声,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似觉得有些不过瘾,又弯腰拾了两三颗,斜着身子,打了一个水漂,却只跳了三跳便沉入河水。 再试,还不如上次。只跳了一下。 罢了,何必与这石子过不去呢,她笑了笑,索性把最后一颗直直的抛入水中。 却听咚、咚、咚……一连串的响声,不远处的河面之上。一连击起十几个水漂。 河岸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手里似乎还拿着几个石子儿,在掌心里掂了掂,正冲着桥上的她,扬眉而笑。 河边的柳条微垂,青黄相接的绿意,随风拂动,使得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淡色的衣袂宽大肆意卷挽着。令人感觉他轻得像一团云,姿态闲淡,却令人不由自主的仰望,如对巍峨雄山。 柳条悠悠轻晃,他悠悠掷出石子――每抛出一颗,都会打出很远很长的水漂。每抛完一次,都会对桥上的她扬眉而笑,那笑容带着些许的得意。 看他的穿着打扮,就不似附近村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公子哥,跑到这里来春游么? 张四娘揉了揉鼻子,有些感冒。想来早起登山,受了凉。 她转身下了桥,打算往鸡场处看看。 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姑娘,姑娘,等等我。” 张四娘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公子哥,别瞧着他穿着长袍,跑起来却是箭步如飞,眨眼间蹿到了她的面前。 她乌黑的眼眸看向那男子时神情戒备,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黑影,看起来有点像处于紧张待战的某种小兽。 对面的公子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又道:“姑娘,你家在哪儿?” 很好,真是狗血的桥段。 张四娘的下巴随意朝村口处一抬,“就在那里。” 公子哥微笑,笑得好生雍容华贵轻描淡写,“好,走吧。你带路。” …… 张四娘瞠目结舌,她敢肯定,宋家绝不会有这样的亲戚朋友。 那男子无奈摇头,激她:“还以为你的胆子有多大呢。” 张四娘眨巴着眼睛,心中暗付:这男人长得不赖。年纪瞧着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他说他要随她回家…… 嗯,却不知他要闹哪样? “那个,我说你认识我的家人?” 公子哥摸了摸下巴,“……不认识。” “那你,认识我?” “呃……现在认识了。” 张四娘用看神经病的目光瞧着他,“你看,太阳就快落山了。我得回家干活,种地啊,喂牲口啊,做饭啊……有好多好多的活儿。你自己在这儿慢慢玩,我呢,得去忙了。” 公子哥扑哧一笑,“你当我是傻子?” “看起来确实不那么聪明。” 他叹道:“你还真难对付?” “嗯,因为我聪明人。”张四娘没空儿欣赏美男,更没兴致与他磨叽。 抛下这句话,继续往村口走。 “喂,张四娘!”公子哥追了上来。 “你?!”她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停住了脚步。 公子哥笑道:“是你的石头哥,让我来找你的。” 一听石头哥,张四娘脸上的神情立刻发生了变化,“石头哥?他人呢?” “他的事情还没办完,怕你担心,让我来给你报个平安。” 哦,张四娘有些失望。打她眼睛复明后。一直都想见见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石头哥。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那个,我还没有吃饭。”公子哥拍拍肚子。 他的意图很明显了,他想去她家。 张四娘还是有些怀疑,“你口口声声是石头哥让你来找我的,可有什么信物或别的什么证明你是他的朋友?” 公子哥笑着点头,“信物没有。不过,我倒是听他说起过一桩旧事。” “什么?” “二两银子买的一枝玉簪。可对?” 那枝让三娘嫉妒得发疯的玉簪,诬陷她与石头哥私奔。这件事,她怎么会忘记呢。没想到石头哥竟然会把这件事告诉给他。 …… 张四娘从屋子里出来。到灶间寻宋王氏母女。见她们一个和面。一个拌馅。准备烙韭菜盒子吃。 “四娘,那个姓齐的公子真个是石头的兄弟?”宋氏问道。 张四娘道:“他说是,咱们也只能这么信他。我已经试探过他了,还没发现什么不妥。顺子叔陪着他呢。看看他能问出点什么吧。” 宋王氏压低声音:“我瞧着那齐公子相貌、打扮穿着,可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单那身袍子就得值个十两八两的银子。” 这点张四娘早就注意到了。 据宋氏描述的石头,长得好看,身量也高,就是日子过得一般,穿得粗布衣衫。这齐公子又说是他的好兄弟,想必是这趟走皮货生意结交下来的。 “咱也不能让他白来报信儿,吃完饭,让顺子叔出头打发他走。咱家里头可是没有留客的地儿。”张四娘觉得这齐公子有些难缠。对他的印象不咋好。 宋王氏母女没吱声,这宋家一来小,二来都是女人家,不可能留他住下。就算到顺子家睡一宿,她们也不安心。毕竟这齐公子不像石头那么知根底。万一有什么不妥,不是害了别人嘛。 宋家的韭菜盒子烙的是素馅的。韭菜、鸡蛋、粉头,另加上一些细虾皮儿。韭菜是春天里的头一茬,油绿鲜嫩,又细又长,水气小,韭菜味浓郁。 不像现代的韭菜叶能有筷子粗,甚至有的粗得像小葱,和馅的时候会出大量的水,盐一浸叶就烂了。 张四娘抱了一捆柴禾,把灶火升了起来。架上大锅,抹上一层薄油,三五个韭菜盒子下锅煎得金黄,不大一会儿,韭菜盒子的香味就出来了。 装了一大盘子,宋氏让四娘给送进屋里去。 “这个……这个是什么?”俊美的齐公子盯着长如巴掌,烙得金黄的韭菜盒子问道。 张四娘直啧嘴,“连这个都不知道,还真是个公子哥。” 顺子给她递眼色,对齐公子道:“这是韭菜盒子,乡野粗茶淡饭,公子勿见笑。” 齐公子拿了帕子净了手后,捏起韭菜盒子的一角,瞧了瞧,又闻了闻,咬了一小口,眼睛一亮,赞道:“像是城里卖的素馅包子。但味道更鲜些。” 顺子道,这里面加了鲜虾皮儿的缘故。 宋氏又端上了汤,这时齐公子已吃下了五个韭菜盒子。看神情,很是意犹未尽。 待他吃好,饭桌撤下,顺子道:“不知公子几时动身,家里的驴车稍晚些能回来。” 顺子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呐,吃饱了,信儿也报了,差不多呢,我就赶驴车送您走。 齐公子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水,瞧了一眼紧盯着他的张四娘,又看了看顺子,淡笑道:“动身?去哪儿?我打算在这里住下。” 什么??? “哈!”张四娘冷哈了一声,“我说齐公子,你也不瞧瞧,这儿有你住的地方嘛。你不会是无家可归了吧?” “别总齐公子的叫,这显得多生疏。我姓齐,名昊天。你叫我三哥便是。”齐昊天一点也不见外,“在这里住下也是你石头哥的意思。等他回来,我再决定是去是留。”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石头哥的意思。就算是他的意思,你也瞧见了,我家里住不下人,尤其你还是个大男人。”张四娘对他着实没有好印象。 “信不信随你。但我既然已经答应他了。只能在这里住下来。要不然,你帮我找一个住处。不过,事先告诉你,我身上没银子。” 没银子还穿那么值钱的衣袍?! 张四娘还要再说什么,被顺子拉住,他对齐昊天歉意地笑笑,便拉住她出了屋子。 “让他留下来也行,我才想到,刘成家的房子还空着。不如先让他在那里住下,反正。那屋子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顺子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加起来也没他那一身衣袍贵重。” “叔。留他住下来不是什么难事。”张四娘正色道,“可你不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了嘛。他虽知道我与石头哥之间的一些事,然而却没有人可以证明他与石头哥的关系到底怎样?也许,从前很好。现在不好了呢。” “即便是不好,他也犯不着找咱们的麻烦。咱们都是实在的庄户人家,他能图谋什么呢?你也瞧见了他的作派,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不上咱们这些篷门小户的。”顺子分析道。 “那……万一他以我们当人质,胁迫石头哥做什么事呢?”张四娘比顺子想得更深远。悬疑小说看多了。 顺子皱眉,“你这么说,我也吃不准了。可眼下,你也看到他的态度,赶他走是不可能了。总不能让他住在这里吧。还是让他先住到刘成家里头。等石头回来再说……我瞧着。他许是没在乡下待过,过了几天新鲜劲儿,怕是扛不住自己就走人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咱们也都小心防备着他些。行了。咱们进去吧,别待得时间长了,他起了疑心,反而不好。” 张四娘点头,眼下确实没有好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打板供着这个神! “……这样,我和孩子商量了下。家里正好有个亲戚,今天一早就搬到镇上住了,屋子空下来。如若公子不嫌弃,就先到那里住着。你看如何?”顺子问道。 齐昊天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淡淡一笑,“好,有吃有住就行。我这人呐,相处得久了,你们就会知道我有多随和,啥也不挑。” 张四娘暗自撇嘴,自大狂。 事情一经敲定,宋王氏母女收拾了干净的铺盖,到刘成家里布置去了。 “我说齐公子……”张四娘引路,带他去刘成家。 “叫我三哥。” “你比我石头哥还小?瞧你这面相也不像啊。” 莫非嫌他老? 齐昊天下意识地抚了抚脸,确实好久没保养了。“你这丫头,让你叫三哥,是看得起你。你石头哥也是这么叫我的。你不是她的义妹吗?让你叫我三哥,你有这么难开口嘛?” 张四娘鄙夷地斜了他一眼,又拿石头哥来压她。 “我说,齐,三哥……”她咽了下口水,“你说你没银子,我娘好心让你到家里来吃。不过,我可得把丑话说前头了。” “呃……什么?” “咱们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以,吃食上吃只能管饱,至于好不好吃,对不对你的胃口。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是说,不爱吃的话,就得饿肚子?”齐昊天幽怨地瞪了她一眼,“真狠心!” “不喜欢,你可以离开啊,没有人拦着你。”张四娘马上跟了一句,她向前慢慢走了几步,忽然转身看着他,“不过,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 她的呼吸立刻窒了窒。 但见月光之下,他那似神祗般的线条精致的侧面,蕴染了天地间的华光。单知他的俊美异乎寻常,却没想到月下之美,更有超越凡尘之姿,会让人瞬间失去语言的能力。 张四娘现在就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齐昊天却自如地微笑着,俯身与她对视,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哪里不对呢?” 张四娘霍地一下,蹿出老远,喝道:“……你,你干什么?” 齐昊天直起身,微微侧首看她,昙花般的微笑绽在嘴角,“你想太多了,我对青涩的桃子没兴趣。你有话就直说吧。天晚了,我可不想反过来再送你回去。” 张四娘脸红,“那个……没事了。” 她本想问他,为何他初见她,并没有惊讶她的眼睛能视物了。要知道,石头走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盲的。齐昊天是第一次到西山村来,为什么一下子就认定她就是张四娘,而且对她的眼睛复明之事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可就在方才,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她真问他了。只怕还有一百多个理由来堵她的嘴。这人油滑得很。不问他也罢,若他真有问题,免得打草惊蛇。 齐昊天淡笑,“好。那我们走吧。” 送他到了刘成家,安顿下来。 张四娘决定以后还是给他送饭,不想让他去家里头乱搅和。 月朗星稀的夜,静谧得让人不真实,齐昊天躺在炕上,望了会儿窗外的月光,闭目养神。 足足等了十年,本以为做好了准备,可真的硬碰硬对抗起来。两军之势犹如针尖对麦芒。自己多一分的优势都无。 “公子,人已经回去了。”窗外一个影子,高瘦的,贴在雪白的绵纸上,头颈处微弯。 齐昊天睁开眼。一抹光华毕现,“嗯。算日子,他们该到了府城了吧?” “是。”那影子立刻极简短应了。 夜色浓浓,里面的人没有了下文,印上窗上的影子,未移动半分。 “你说……”他动了动身子,睡惯了床榻的人,睡起炕来很不舒服。 “公子。”隔着窗,那影子仿佛早知道他的话未说完。 “本公子长得如何?” “公子天人之姿,举世无双。”影子立刻答道。 “可那丫头为何长得那般丑?” “呃……这个,属下不知。” 齐昊天想了一瞬,突然哧笑一声,“想来想去,还是随她父亲的模样多些。” 影子默了一下,“经公子这么一说,属下也这么觉得。” “可性子却像足了她的娘亲。”他的眉头因此深蹙起来,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她家人本要杀鸡炖肉给我吃,可她偏劝阻了她们,改做了一个叫韭菜盒子的东西。好在味道还不错,本公子就放她一码。” 窗外影子的眉心狠跳了两下,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公子,她可是……” “好了,我不过说说而已。”齐昊天坐起身来,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一盘韭菜盒子。这是宋王氏特意又烙了一些给他带回来的,“你进来吧,本公子赏你好东西吃。” …… 宋家娘几个躺在炕上聊天。 问起张家大郎的事情,张四娘如实回了。想了想,又把她如何得罪张老爷子的事情说了。 宋王氏默了半晌,“……只怕,往后你往那里去就难了。” 不去就不去。 张四娘有心这么说,却没有说出口。 而宋氏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晌午,张义忠和梁子回来了。 梁子直接家去了,张义忠一进院子,就被从地里干活回来的家人团团围住。 “大郎咋样了?你咋没多陪陪孩子呐?”张老爷子问道。 张义忠叹了口气:“刘成说那条腿现在也不好说,等过段日子再瞧瞧。玉凤在那里照顾着,药都紧供大郎用,我在那里待着也不顶啥事,不如早点回来把地里的活干了。” 元娘去做晌饭的功夫,何氏抹着眼泪出来,凑上前去,“就算这大郎治腿的银子省下了,可私塾的银子还差一些。原指望着大郎……唉,要不,我去宋家问问,听说他们家在弄那个养鸡场……” “往后谁也不准去宋家!”张老爷子突然大声喝道。 吓得众人一大跳,不知他为何起这么大的无名火。 “为啥?”何氏不解。 “没有为啥不为啥的。咱们老张家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尤其四娘那孩子……”张老爷子佝偻着身子,在院子里原地转了一圈,“往后你们几房人,尤其是你们大房,任谁也不能去他家上工去。从人家的饭碗里扒拉饭,算什么英雄好汉。咱们老张家世代耕种,也没到饿死人的份上。你们谁要是过不惯这日子,就都给我滚蛋,滚得远远的。” “爹,爹,你这是怎么话儿说呢。你老不让咱们去找宋家,咱就不去。”张义忠忙表态,对何氏递眼色。 “对,爹,你老千万别生气。你说不让去,咱们就不去。”何氏忙道,“可,那银子……” “银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吧。这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张老爷子大手一挥,把这事给定死了,“老大,你去老三房里也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老三?人家根本就不能去找宋家。这规矩说白了,就是给大房定的。 可老爷子发话了,也不能不听。 张义忠还是去了三房,把老爷子的话转达了一遍。 张义光拍拍他的肩膀,“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们大房要不是与那丫崽子走得近,大郎能出这个事儿嘛。银子是没少赚,可也没攒下来。得,你往后也别跟着折腾了。好好跟着爹,种地去吧。” 张义忠对他的话很是反感。怎么听,怎么感觉老三有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他只嗯啊的应了,讪讪地走了。 刘寡妇笑眯眯地抚了下肚皮,“要我说,四娘就是个丧门星。她不招惹大房,大房哪能这么倒霉呢。灵子,你往后少与四娘说话。搞不好触了霉头,连累了你弟弟。” 张义光笑着爬上了炕,伸手摸了下她的鼓胀的肚皮,“快了吧?” “快了。”刘寡妇嗔笑着瞟了他一眼下身,“等不及了?” 张义光嘻皮笑脸地又往她身边噌了噌,眼角余光见刘灵儿识趣地走了,忙将手伸进刘寡妇的衣襟,揉捏了两把,“都快憋死我了。不信,你摸摸……” 他说着,松开衣襟里的手,抓着刘寡妇的小手往自己的裤裆里放…… ------------ 第163 164章 二章合一 *************** 张四娘早起给齐昊天送完饭就往地里跑。宋王氏在地头上留了一块空地,要种些豆子。雇的短工已经回去了,宋王氏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张四娘知道后,就跑过来搭把手。 宋氏还要忙作坊与工地,一时间,一家人忙得分身乏术。 清明节过了没多久,一连好几天下着小雨。时停时下,通常一阵风过,云彩没了,天就放晴。 忙着春耕的庄户人家,根本就不把这点小雨放在眼里。每天上地里干活时,都会备个草帽,防晒又防雨。 宋王氏抹了把下颌的汗珠子,看了看四周的田地,脸上透着喜色,“今年的收成肯定好!” 张四娘也很高兴,庄稼人就是过得靠天吃饭的日子,雪水厚,雨水足,日头也好,今年又会是个好年景。 到了晌午,阳光透过云朵,天空放了晴。 张四娘回家取了晌饭往刘成家的小院儿去。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大姑娘,小媳妇含羞带怯地往院子里张望。 “哟,你们大晌午的不吃饭,都在这儿看啥西洋景呢?”张四娘笑问道。 挎着篮筐挤到了前面,正看到某人举着把伞无知无觉得看着对面的远山。 “四娘,这位公子说是你三哥,你娘不就你一个嘛?……” “不对,二嫂子,你不知道四娘不是宋玉亲生的嘛?……” “四娘,你这三哥娶了亲了么?……” 张四娘抚额,进了院子,把吵杂声关在了大门外,“拜托你不要这么骚包好不啦?现在雨停了。你打哪门子伞,摆哪门子造型啊?” 齐昊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防晒。” 张四娘懒得理他。把饭菜摆在桌面上。 齐昊天俯身一看,摇头。“又是吃素,不能来点荤菜?” “对于不劳而获的人,吃荤菜属实浪费。”张四娘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一样。 齐昊天夹了一筷子辣白菜,放进嘴里,“不是我不劳而获,是你压根也没给我安排什么活儿。这也不能怪我不是?” “这么说。给你安排活,你就能干?”张四娘转了转眼珠子。 齐昊天一笑,“你这丫头可别又给我下套儿。要我干活儿也行,你先说说看具体做什么?” 其实。家里头确实缺人手。 看他的模样,就是一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让他干体力活准定是不行了。搞不好弄出什么病来,她还得给他搭银子看病。 “那我问你,五两银子少了三两。还剩下几两?”张四娘歪着头问他。 齐昊天一怔,“你当我是傻子?”他一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可没毛病。” 她笑道:“那好,我家杂货铺子正好缺人手。你去那里帮忙吧。” 四娘家的杂货铺子原先只卖辣白菜,后来。从镇上进了些盐、糖等日用杂品。数量都不多,毕竟镇上有大、小集市,赶集的时候也能买到。她家卖这些,不过是为了方便村人临时所需。解解燃眉之急而已。最主要的还是以卖辣白菜为主。 她还真不与自己客气。 齐昊天暗道。 他眯了眯眼睛,点头应了。 “荤菜每三天吃一次,做活没有月银可领,但供三餐管饱。每做五天工,可休两天。你要觉得行,就过来。若不行,麻烦你在屋子里待着,别到处招蜂引蝶。” 男人长得俊美,也得分在什么场合下昭示。在这乡村原野之中,最好还是质仆粗犷一些,否则真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齐昊天凤眼一瞪,“你让我抛头露面去铺子卖东西,你就不怕我借此招蜂引蝶?” “那可不一样,美色可以推动经济。”张四娘说着,阴恻恻地对他一笑。 把齐昊天恨得咬牙切齿。经济他不懂什么意思,可美色?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哼!我不去了!”齐昊天不知何时手上多出了一把扇子,哗拉打开。 扇面精致异常,两面尽绘山水花鸟跃然在目。再看到那扇骨,竟是玉石所制。 妈蛋,好个金主。竟厚着脸皮跑到她这里噌吃喝,给他吃素倒是便宜他了,明天给他送水! “可以!”张四娘眯着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一转身,人走了…… 齐昊天看着桌上的稀饭、咸菜,瘪了瘪嘴,“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屋子里一道声音答道:“加起来不过二两银子。” 他仰头长叹,“唉,他这回可把本公子害惨了。要不,咱们回……” “公子,万万不可!一切等沈小将军回来再说吧。” “唉,”他再叹,“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 ****** 干了一整天农活的大房一家人,吃过晚饭全都累倒在炕上了。连最勤快、能干的张义忠、何氏两人,都懒得再动一个手指头。 家里干活的人少了一半。 大房少了大郎,二房一家子没了影儿,三房只有一个万事不顶的张义光算是半个人儿。算下来,只有大房两口子带着两闺女再加一个老爷子干农活。 这八亩地五个半人儿从早干到晚上,累得都不行了。 刘寡妇还算有良心,自己动不了,就让刘灵儿帮着做饭。可做出来的饭,难吃不说,饭里的砂子也淘不干净。一看平时就不咋干活。 要是二房的赵氏在的话,想必早就打起来了。 大房人都老实,喀嚓一口,咬到砂子,也不吱声,吐出来,继续往嘴城扒饭。 元娘缓过乏,就起来用竹片子刮鞋底上子的厚泥巴。 这几天下雨。地里泥泞得很,一脚踩上,就沾带出一层厚泥巴。甩也甩不下去。再说。地里的活也多,哪有功夫让你噌泥去。噌完了。也得继续进地里干活,还得沾泥。 “娘,你的鞋底都漏了。”元娘刮完自己的鞋,又帮着何氏刮。 何氏翻了一个身,无力地答道:“漏就漏吧,也没空补。趿拉着干完活再说吧。” 元娘仔细看了鞋底,哪里是没空儿补。是根本就没有补的价值了。 “我那儿还有双新鞋,你明个儿就穿上吧。” “不用。穿新鞋到泥地里踩多糟蹋啊。等我把这鞋穿烂了再说吧。”何氏知道元娘的新鞋都是备嫁用的。她的脚与元娘的一般大,穿着也合适,可她哪能用孩子的东西。 元娘没吭声。从自己的箱笼里拿出一双新做的鞋,默默地放在了地上。 瞥见二娘连脚都没洗,就上了炕,就推她,让她去洗脚。 “明天的。等明天的。”二娘也累坏了。张老爷子恨活,只要一下地,就闷头干活,除了吃饭喝水从不肯停歇。 今年不比往年了。人口越来越少,他就得多干些。 不仅他如此。二娘也是。 以往家里头,大人们下地干活,她和三娘打打下手,干干零活。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累过。这次被家里人逼得一直在地里干活,脚都肿了。 她和何氏说,没有用。她娘比她还累,还辛苦。她又跑到老爷子面前哭诉脚肿了,可老爷子只是叹气,挖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烟袋油子,要往她的脚上抹,说是能消肿。却是把她恶心的立刻跑开了。 元娘见推她不动,看了眼二娘的脚,确实没说谎,又红又肿的。 元娘心疼妹妹,到灶间烧了一把柴禾,做了些热水。将二娘的腿垂放下来,亲自动手帮她泡了脚。二娘只觉得脚泡得热乎乎,麻疏疏地痛,不大一会儿,那肿胀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大姐,我明天不去了。你和爷说,就说我病了。”二娘仰头躺在炕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元娘挨着二娘上炕坐了,“你以为我去说,咱爷就能信?” “凭啥刘灵儿就得在家待着,我就得在地里干活?她娘都入了咱家的门了,她跟过来噌吃喝,为啥不干活?你要不说,我明个儿一早就自己说去。我和她一替一天,都得去地上干活。要不然,我也在家里待着。谁也别拦着我!”二娘一想到三房一家人,就生气,没有一个能干活的。饭可不比别人少吃呢,刘寡妇天天都是好吃喝的供着。 元娘也知道这个理儿,但家里除了大郎,就数她最大了,她不能跟二娘一样去争这个事儿。 她没有表态,二娘见她不吭声,只当她默许了。 第二天一家人在吃早饭时候,二娘就当着众人的面儿提了这事儿。 张老爷子听完,就拿眼睛看刘寡妇。 刘寡妇当下一笑,“这是应当的。灵儿也是家里的孩子,爹你咋安排都行。” 刘寡妇不介意,可刘灵儿却不高兴了。她噘着嘴,“我娘就快生了,二娘也不会伺候我娘。万一有点啥事儿,谁担得起啊?” 二娘也不甘示弱,“你以为这世上就你娘生孩子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不给顿饭吃嘛!她又不是在月子里,有啥不能够的。” 刘寡妇搥了刘灵儿一下,让她闭嘴,“对,二娘说的有理。这不到月子,都不能算啥事儿。按理我也该下地干活,可我身上肿的厉害。光哥生怕肚子的孩子有啥事,一直不让我动。唉,我这也是为难着呢。” 经她这么一说,张老爷子也不好不表态了,“你安心养着。等孩子生了,有啥活再干不迟。二娘与灵子就一替一天的到地头上干活。家里头总有个人照应。” 二娘立刻就乐了,一指刘灵儿:“今天你去,明儿个我去。” 说完也不等刘灵儿反对,利手利脚地收拾碗筷,喂鸡喂猪去了。 二娘的动作快,抢先把家里的活先干了。刘灵儿一看也没别的法子了,只好拿了锄头跟着大人后下了地。 刘寡妇趴着东厢房的窗户往院子里瞧了瞧,轻轻地呸了一声,“哼。跟老娘耍心眼子,你还嫩了点。” 二娘干完了院子里的活,跑去后院菜园子的角落里鼓捣了半天。才面带愁容的出来。 她在院子里发了会儿愣,又折回菜园子。下了地窖,扛了一半口袋鼓囊囊地东西,就往院外走。 “二娘啊,你干啥去啊?”刘寡妇倚着门框喊道。 二娘甩下一句,“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 “呀,你去哪儿啊?那晌午饭咋整啊?”刘寡妇笑问道。 二娘皱眉。“你先帮我把饭做了。我回来做菜。” 说完也不等刘寡妇应声,赶忙扛着口袋一溜烟儿的跑了。 “这小王八蛋指着老娘伺候你呢?!”刘寡妇骂道,哐地把东厢房的门一关,倒头睡觉去了。 二娘扛着口袋一口气跑出了村口。跑过了吊水桥,到了宋家的院门口。 她喊了一声四娘,就进了半敞着的院门。 “你找四娘?”从屋子里走出一个翩翩佳公子,笑着问道,“她去作坊核帐了。” 二娘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一下子脸就红了,这男人长得真俊呐。她原以为三娘喜欢的石头哥是最俊的,没想到还有比石头哥更俊的。 “你是谁啊?”二娘问道。 “我?”齐昊天笑了笑,为了那三天一次的荤菜。他还是没有骨气地来了。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吧…… “我是帮四娘卖杂货的,顺便帮她看个家。” 齐昊天看到她身后扛着的那个口袋,“你找她有什么事吗?你在这儿略等等,她应该马上就回。” 二娘的脸更红了,这男人不同于村人,说起话来文绉绉地,像二郎哥似的,挺有学问的样子。“嗯,我,嗯……” “呀,二姐,你咋来了?”张四娘捧着账本走了进来,见二娘来,很诧异。 二娘没应她的话,只是又瞧了一眼齐昊天。 齐昊天知她有话要与四娘单独说,便转身进了屋子。 “四娘,这人是谁啊?说是给你看铺子的?”二娘八婆似的问道。 张四娘嗯了一声,她与二娘的关系还没好到什么都要与她说的份儿。再说二娘不像元娘,她很没深沉的。“二姐,你扛着口袋做什么?” 她及时转了话题。 二娘似才想起这件事,把口袋往地上一放,“四娘,你收这个不?” 口袋打开了,里面是爆玉花。 冬天里崩的爆米花,卖的挺好。到了春天里,一来这崩爆米花也不需要特别的技巧,有些人家自己也能崩了。二来,春耕一忙,她也没空和柱子去捯饬这些爆米花了。剩下这半口袋,如果不卖出去,就怕捂坏了。因为放在地窖里,密封得也好。张四娘抓出一把吃的时候,还是挺脆的。 “你让我买这个啊?” 二娘点点头,“四娘,我也不瞒你。现在家里头的日子不比从前了。爷还说不让咱们与你家来往,更不让咱上你这儿来帮工……私塾的银子还没垫上呢……家里头,干活的人少了……一天吃的也不如从前好了……” 张老爷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四娘并不感到意外。那天,爷孙俩闹得确实很僵。只是这么一来,他真就把大房一家的路给堵死了。 “二姐,这不是抱怨的时候。爷现在怎么安排,你们就跟着怎么过日子吧。”张四娘劝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过回原先的日子。你也不是没经历过。只要勤快点,吃饱是没啥问题的。” “四娘,你咋能说出这种话。现在能与从前一样吗?二房一家四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春耕那么忙,二叔也不回来。听大姐说,他们在县城里只是闲待着呢。凭啥不回来?” 看来,元娘遵守诺言,并没有把张义勇受的苦告诉家里人,必是怕老爷子担心。 “二姐,你不要总这么想。”张四娘不想再掺合张家的事情了,“越想你越气,有啥用呢。你今天来,不就是想把这爆米花卖给我嘛。” 二娘点头,“临来的时候我称了,一共是八斤高高的。” “那你打算卖我什么价?” 二娘偷眼看了四娘一眼。“四娘,我卖的时候,是一文钱一纸口袋。你瞧。这半麻袋足有八斤呢,怎么也得五十文钱吧。” “不会吧。二姐,你抢钱呐!”张四娘白了她一眼,转念一想大房的日子,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就按五十文给你。不过。咱把话说前头了,这钱你拿回去可得给我大婶子。你得记住,那私塾可是你惹的祸……” 二娘见四娘很痛快地给了钱,也很高兴。“放心吧,四娘。我准把钱给我娘,放心,我不会糊弄你的。” 二娘将五十文银数了数,一文也不差。塞进自己的荷包里,与四娘作别:“得,你先忙着。我还得回家做晌饭去。” 说完,人一溜烟的跑了。 张四娘看着地上那半口袋的爆米花发愁。五十文钱,买这玩意?!唉。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她把口袋扛进屋子里,“呐,这些归你了。当零嘴吃吧。” 齐昊天斜了她一眼,打开口袋,取了一颗放进嘴里,“你们说的话我可是全听见了。五十文,你就买这东西?你也太败家了吧?” 张四娘叹气,“没办法,这世上想要吃饭的不止你我。能帮的,尽量帮一下。” 见他手提了口袋掂量着,“怎么?” 齐昊天讥笑:“怎么?傻了吧你?就这还八斤呢?我瞧着,连七斤都难有。” “不会吧?”张四娘接过口袋,往秤上一放,果然……六斤四两。 “烂好心!活该被人骗。”齐昊天双手抱臂,凉凉刺了她一句。 张四娘上下打量着他,“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齐昊天张着嘴,眉毛扭曲,“你不会以为我也……?” “石头哥没回来之前,你有这个嫌疑。” 齐昊天凤眼骨碌碌瞧她,“这话也太伤我了,好歹我也是你三哥呢。” “死皮赖脸做我三哥,还真以为自己是呢?!得,我没空和你贫。五十文没了,弄了半袋子爆米花,要不你中午就先凑和着吃这个算了。这样一来,免得我再掏腰包。”不待齐昊天答应,张四娘转进了灶间,今天晌午做酱牛肉,炒青菜,再加一大锅杂粮饭。 她一边做一边巴望着工地那边早些完工,她也好节省些伙食钱。 齐昊天闻着酱牛肉的味道寻了过来。 看着锅里酱好的大块牛肉直眼馋,“原来酱牛肉没端上桌之前,是这个样子啊……” “喂,你离远点好不好?口水都掉上面了。”张四娘哄他出去。 齐昊天站远了一些,指着那酱牛肉道:“我说妹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都是来帮工的,凭啥我就得吃爆米花,人家吃酱牛肉,炒青菜的。” “人家帮工搬石建梁,都是干的重活,你干啥了?”张四娘边说,边下油锅炒了青菜出来。 阵阵菜香,惹得齐昊天直咽口水。 张四娘在灶间里忙乎,没空理他。待饭蒸好后,她取了食盒子往里面盛饭,无意间看到齐昊天正静静看着她。 四娘让他盯得发毛。 “要我怎么做你才给肉吃?”齐昊天一字一顿的说。 “……”四娘嘴角狠抽了下,挺大老爷们说这话,像小孩子一样。 她想说怎么做也不给。 “我拿一个消息跟你换,如何?”齐昊天暗自握了下拳,“你最关心的消息。” 石头哥的下落! 张四娘眼神顿时犀利,“你不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人在府城,被一些事给绊住了。”齐昊天盯着她的眼睛。 张四娘冷哧了一声,“就为了这碗肉,你就把石头哥给出卖了?你不是他的好兄弟嘛?” “这不是出卖!”齐昊天的俊脸很是严肃,“是他不想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而已。不过,你确实不用担心。他一切都好。” “不让你告诉我,你现在也告诉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肉?”张四娘直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石头哥走时,说他走的皮货生意。依你现在的话,看来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冬天里,衙门抓了一些百姓押运粮草去府城的事情,你可听说过?或者,你可曾听说过义军?” “粮草?义军?”齐昊天突然有些心惊,这个丫头着实精怪,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眸光轻闪,启齿一笑:“我从不关心这等事。” 张四娘默默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唇边的笑容消失殆尽。 “今天,你,没肉吃!” ------------ 第165章 明天会有加更 ******************** 宋王氏抓了一把爆米花,往嘴里吃一粒,甜甜脆脆确实好吃,“行啊,你也别为这点事儿计较了。钱都给出去了,就算了。你就当搭把你大伯一家人不就得了嘛。二娘这么说,也是有她的难处。” “姥娘,我出那么高的价买她的爆米花已经是照顾她了。她反倒来骗我……你老就是心善,啥都不计较。”张四娘说着,狠瞪了一眼,坐在炕边吃酱牛肉的齐昊天。 晌午头,要不是宋王氏替他求情,别说肉了,连炒青菜都不打算给他吃。 齐昊天头不抬,眼不睁地吃着肉,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自动忽略她的一语双关。 “最讨厌别人骗我……”她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善意的……也不行?”齐昊天优雅地掏了帕子抹了下嘴巴。 张四娘抱臂,“善意的,也要分人吧……我不知别人怎样,但对于我来说,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要对我说谎,不管是否善意……” 她抚了下胸口,“这里承受不起。” 齐昊天默了一会儿,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心只有那么大,确实承受不了太多的东西。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总之,学会包容吧,否则,你就是在与自己过不去。” 张四娘微微地垂下了眼眸…… 与此同时,张家小院正闹得不可开交。 张老爷子背着手往家里赶,远远的,就听到二娘与刘寡妇的争吵声。 “……你耍懒,还耍到咱们家了。你为啥不做饭?”二娘回家时,冷锅冷灶的,刘寡妇压根就没帮她做饭。 “二娘。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今儿一早,可是你说要留在家里做饭的。我都没让你伺候我吃喝,你反倒支使起我来了。”刘寡妇一手托着腰。一手抚着肚皮。 元娘没见到二娘过来送饭,特意跑回家看。结果…… 等不到人的何氏也回来了。现在,娘们俩在灶间不声不响地做着饭,没有人理会院子里吵闹的两人。 二娘双手掐腰,跳着脚,“呸!我临出门时,明明告诉你先把饭做了,我回来做菜。你看把你给懒的。等会儿爷等急了,看他怎么骂你!” 刘寡妇淡淡了她一眼,冷笑道:“凭啥骂我?我可没听到你让我做饭的话头。根本就是你跑出去疯玩,玩过了头。往我身上栽赃!我看你年纪小。不与你一般见识。谁知道,你还得寸进尺了呢。” 二娘脸色有些苍白,没想到她反咬一口,怒道:“你放屁!我明明就对你说了,你还不承认!你别以为你进了咱们老张家的门。你就啥了不起的。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你勾引我三叔,赶走我三婶子,你能进得了这个门?啊,呸!一个连正头娘子都不是的小妾。有啥脸和我吵?不要脸!” 刘寡妇心里最恨的正是她的身份,老爷子现在死活不吐口让她做三房的正头娘子。现在,连这个小丫崽子都敢拿这个来取笑她了。 门口看热闹的村人越聚越多,刘寡妇的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指着二娘,“你!你再说一遍?!”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啊!” “啪”地一声,刘寡妇狠扇了二娘一个耳光。 “好你个刘寡妇,你敢打我?!”二娘捂着脸,火气腾地一下窜了上来,“我和你拼了。” 两个女人缠打在一起。从年纪、体力上,二娘都不是刘寡妇的对手。但刘寡妇身怀有孕,边打边护着肚子,身子也被二娘狠揍了两下。 何氏看闹大发了,要跑出去拉架。被元娘一把扯住,对她摇摇头,“没事儿,娘,你别管!” 在元娘看来,无论二娘还是刘寡妇,她们两个谁挨着打都是活该。该干的人事,两人谁都不干,都不是好东西。 虽说二娘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有些时候,她确实不懂事,应该得到教训! 元娘嘴上说不让何氏管,可心里也惦记着二娘。观战了一会儿,见二娘也没咋吃亏,就放心下来。 至于说院门口的村人,爱围观就围观去,正好让他们瞧瞧刘寡妇的嘴脸! 张老爷子站在院门口,沉着脸,看着院子里不分老幼尊卑混打在一起两个人,一言不发,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两个身影。 直到二娘不小心一拳打到刘寡妇的肚子上,张老爷子才大吼了一声:“都闹够了没有?!” 他转过身去,冷冷地看着那些凑热闹的村民,直到他们退散,才进了自家的小院儿。 “爹,你要给你未出世的孙子做主啊!”刘寡妇捂着肚子,悲戚道。 张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直到她尴尬地收声,才道:“老三媳妇……” “……爹……”刘寡妇低低地叫了一声老爷子。 “出了月子,你就搬回去住吧。” “爹?!”刘寡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老说啥?” “再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到时候,你就回去吧。吃喝穿戴,都不少你的。” “爹,你老可不能这么待我。”刘寡妇故意挺了下肚子,“我可是怀了张家的根苗,你老已允了我进了张家的门,就是张家的媳妇。我哪儿也不去!” “切,一个小妾而已……”二娘揉了揉被她打痛的脸,鄙夷道。 “给你闭嘴,滚一边待着去!”张老爷子吼道。 二娘嘟着嘴,躲进了菜园子。 “爹,我错了。我不该和二娘一般见识,下回,我保证让着她点。”刘寡妇见老爷子发了火,说起了软话,“可你也看着了,是二娘这丫头偷懒在先。诬赖我在后。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张老爷子摆手,“二娘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回屋去吧!” 刘寡妇深吸一口,勉强挤出一句:是。便转身回房了。 张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不过想要个安稳的家,咋就这么难呢?! “爹,这事儿都是二娘不好,你老千万别生气。”何氏不顾元娘的劝阻,局促不安地跑了出来。 张老爷子一抬眼皮,训斥道:“这时候你想着说这话。刚才躲哪儿去了?让村里人都跟着看咱的笑话,你这个张家大儿媳妇的脸面就好看?” 见何氏垂头不语,又道:“罚二娘今天不准吃饭……我早就与你说过,二娘这丫头不服管。让你给她寻门亲事,早点嫁出去。你看看,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你先打听着,遇到差不多的……” 何氏一惊,“爹。二娘还小。等以后……” 去年夏天的时候,老爷子是提过一回,何氏只当他在说气话,没往心里去。后来,也没有人再提。她指当这事儿就过去了。 没想到老爷子今天旧事重提。 “小什么?先把亲事订下来!”张老爷子开始不耐烦,难道连何氏也开始跟他耍花枪了? “爷,吃饭了。”元娘喊了一声,及时给何氏解了围。 …… 二娘躲在后院的菜园子里,将张老爷子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给她饭吃,还要她早点嫁人…… 二娘紧咬了下唇,头一扭,跑向菜园子的角落,拿了小铲,奋力的铲起土来…… *********** 张四娘在灯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左手翻帐页,右手拨算珠,动作娴熟,优雅流畅。 吃过晚饭,一直赖着没走的齐昊天,右手托着下巴,眼珠子随着那四娘的动作而转动。 从不知道,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打得这样一手好算盘。 这算盘是四娘请顺子重新打造的。 区别于时下使用的上二下五式算盘,张四娘所用的算盘上一下四,宽约半个巴掌大小,长不过半臂,左上角还有一个金属的卡簧,稍一按下,便起到清盘的作用。 瞧着既新奇又小巧,尤其在她的手里,那算珠子像是活了似的。 “瞧你打得倒是利落,就不知对错了。别是想在我面前显摆,整这些糊弄人的花架子吧?”齐昊天心里佩服的紧,嘴上却仍不忘记刺儿她。 张四娘核完最后一个数目,凉凉一笑,“为何你总是这般厚脸皮?你以为你是谁啊,用得着我费心机显摆嘛?再者,我也没那个闲功夫糊弄你玩。” 齐昊天撇嘴,仍不甘心,“我且考考你,从一加到一百,你算算得多少?” “无聊君,你还是回去睡觉吧。别整天在这里说糊话。”张四娘起身收拾帐本,对他下了逐客令。 齐昊天也知该回去了,只是他一个人太过无聊了,慢慢地站起身来,“好,我回去睡觉。你慢慢打,明早告诉我答案就行。看,我有多宽厚,不像你……” “五千零五十。”张四娘边报答案,边把他往门外推,“看你在这里坐着,我娘和姥娘都没地儿待着了。招人烦你不知道啊?你以后就不能自觉一些?” 齐昊天自动忽略不顺耳的话,只关心那道题,“喂,等等!你怎么这快就答出来了?你是不是早就偷着算过了?”这可是他和属下琢磨了一夜,才想出来的考题。 张四娘将他用力一推,呯地一声,将大门关上,隔门道:“用脑子一想就出来的数,用什么算盘啊!笨!” 他把题出简单了?齐昊天紧握了下拳,不行,今晚再想个难点的。 嘭嘭嘭…… 院门又被人敲响,急促又有力。 刚翻开医书的张四娘,双手用力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妈蛋,这家伙到底有完没完了?! 她跑到房门口,抄起一把扫帚,打开了院门…… ------------ 第166 167章 小小的提示:本文有少量朝堂背景。但不涉及宫斗,也不会披着高贵不凡的外衣,作威作福。只踏踏实实在民间种田经商,然后嫁人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 大门一开,高举过头的扫帚砸了下去。 站在门外的人,幸亏反应得快,向旁一闪身,怪叫道:“四娘!你发啥疯呢?!” 张四娘听得这叫声耳熟,定盯一瞧,竟是元娘提着灯笼躲在门边儿。 她忙将扫帚扔进院里,“嘿嘿……没咋,我以为是,是别人……对了,大姐,这么晚了你咋还来了?” 天黑下来后,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显得姐妹两人的说话声就比较大。 元娘见问,忙走到她跟前,压低嗓音:“四娘,二娘今天可曾来过?” “嗯,”四娘点头,“今天晌午的时候来过。” 元娘眼睛一亮,紧接又黯然下去,“晌午?不是晚上吗?她来找你干啥?” 张四娘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将二娘来卖爆米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元娘。末了,“大姐,二姐出了啥事了?” “五十文钱……”元娘喃喃自语,脸色渐渐发白,“娘压根就没见着那五十文钱……不好,这死丫头别是真的跑了吧?” 张四娘听完元娘诉说晌午发生在张家小院的事情,也觉得二娘八成真的是跑了。 二娘可是有“前科”的人,去年夏天的时候已经跑过一回了。幸亏没跑远,去了养蜂贺老伯家里帮人家干了一晚上的活,赚了勺蜜吃。 “……罚不给她吃……娘趁天黑去菜园子找她……送饭……院子里的人就不见了……”元娘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她现在手里有了五十文钱,也不会再跑去弄人家蜜喝了。” “大姐。你别急。我和你一道去找。” 张四娘跑回屋子里,把事情和宋王氏母女两人说了。便提了灯笼和元娘一道往高崖村去了。 宋王氏母女两人在四娘走后,也坐不安稳了。便由宋氏去寻了顺子。在西山村周围去寻二娘。 “……大魁叔家去了没?”四娘问道。 “……没有……”元娘没去,是因为怕大魁一家笑话。一个姑娘家总离家出走。名声很不好。即便大魁家人都很好,可毕竟是她未来的婆家。总会有所顾念。 “大姐,咱得先去大魁叔家问。”张四娘突然想到了与二娘一起卖爆米花的柱子,两人私下里走得近些。或者能知道些情况,“你不方便出头,我就一个人去找梁子哥问。他家人若也跟着出来问我啥事的话……我就说作坊里的事情……也好扯谎……” “妹妹,真是难为你了。”元娘想来想去也只能四娘出头。自家与梁子太熟识,不好扯谎的。 到了大魁家院门口,四娘让元娘躲起来。 自己则拍响了院门儿,大魁家屋子里还亮着灯。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大一会儿,梁子披着衣服,问了一声:“谁啊?” 张四娘应了一声,“梁子哥。是我,四娘。” 梁子一听,加快了脚步,“妹妹,你这是出了啥事了?” “嗯。也没啥事。我想问柱子哥在家没?”张四娘往院门里探了探头。 梁子觉得奇怪,四娘很少与柱子来往的,“柱子去我舅家送菜籽了。明儿个能回来,你找他有事?” 张四娘闻言一怔,心下当即一慌,盯着梁子的眼睛问道:“柱子哥走的时辰,不会是吃晚饭前后吧?” 见她如此相问,梁子也跟着警觉起来,“没错,是过吃晚饭走的。说要在舅舅家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回来。四娘,你别卖关子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四娘的心凉了半截,将二娘离家的事情说了。 照此说来,两人走的时辰差不多。 张四娘招唤元娘出来,现在不是躲着的时候了。梁子知这事儿肯定假不了了。 梁子突然想到一个地方,顾上不别的,就往张家的菜园子里跑。 二娘离家的事情,没敢惊动老爷子。 上房的屋子是黑着的,老爷子累了一天,早就睡下了。 “……上次我就见他们在这里鼓捣……也不知是什么……” 元娘提着灯笼,梁子在菜园子的角落里翻找,不大一会儿,看到墙角处,有一处新翻动的土质。四娘忙将铁铲递了过去。 挖了几下,是一处浅坑,坑里有一个木制的匣子。梁子一眼认出那匣子,是原先柱子藏在家里那棵大树里的“宝贝”……竟是给了二娘了…… 匣子打开,空空如也。 “大姐,看,是钱……”张四娘蹲在地上搜寻,在浅坑的土堆里发现了一文钱。 三人对视一眼,由此可见,二娘走得时候该有多匆忙。 “……这一冬天卖爆米花的钱,能有三两银子了吧……”元娘喃喃自语。 “……再加上今天晌午的五十文钱……”四娘接口。 梁子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柱子与二娘一起跑的,那两人的手里足有七、八两银子之多。 都够买一亩良田或一头壮牛的了。 原先家里人都没把爆米花卖钱当成正事儿来看,也没有人想到把两人手里的钱都上交给长辈。都以为是挣些零嘴儿的小钱……殊不知,这小钱儿日积月累也能攒成大钱儿…… “我这就去舅舅家一趟……如果没有……元娘,你也稍稍放心,毕竟是两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意外。”梁子见元娘的脸色很不好看,心疼极了。 “可……他们跑哪儿去了呢?” “大姐,咱们先把大伯和婶子找回来家来。等梁子哥的信儿吧。”在四娘看来,二娘与柱子一起跑的可能性最大,难得二人“志趣相同。” “对,大晚上的。这事儿别张扬。我马上就去。”梁子说着话,就要走。 他舅舅家在鹰守村,离高崖村不算近。 张四娘让梁子去宋家借驴车去鹰守村。这样能节省时间与脚力。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 待和元娘把张义忠两口子找回来,已过了子时。 张四娘怕宋王氏母女担心。不好在张家多待,反正梁子回来得先到她家还驴车。在家里等消息也是一样的。张义忠送她过了吊水桥,便回去了。 “……啊?二娘和柱子?”宋王氏听四娘把事情经过这么一说,心下骇然。 张四娘思付了一会儿,道:“只怕这事儿二姐早就和柱子两人核计好了的。被爷骂,被爷罚,不过是个由头。” 二娘在菜园子里埋钱。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她与柱子卖爆米花是秋末的事儿,这一冬天正是农闲,两人走街串户,附近的几个村子都转着卖。几个月下来,有那么些银子也不奇怪了。 想到晌午二娘对她的抱怨,看来她对目前的家境很是不满。她本身就懒、馋。从前因着家里卖酸梅汤有了进项,日子好过了些。她跟着解了不少的馋。后来又赶上过年,饭菜又都是鱼肉好吃好喝的供着…… 可眼下。因着烧了私塾家里拉下了饥荒,老爷子又下了不允大房帮工堵了他们家的后路。大房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二娘受不住了,跑了……这么做也是符合她的性格。 这时,宋氏也回来了。 “……送我回来。就回家去了。他爹最近身子不太好,整夜的咳……” 宋王氏点头,“往后,咱家里头有啥事儿就少麻烦顺子。百事孝为先,万不能阻了顺子尽孝。你有空儿也常过去看看吧。再忙,看一眼老人的时间也是有的。” 宋氏咬了下唇,点了点头。 顺子爹虽然应了这门亲事,可心里头仍看不上宋氏。 宋氏自打与顺子订了亲后,开始也常去顺子家帮忙收拾屋子,做做饭啥的。可老爷子并不给她好脸色,她过门后,若再不能生,只怕这日子不能好过了。 可不管怎么说,顺子爹都是她未来公爹。老人病了,于情于理,都应当去看看他的。 张四娘转了两人的话题,把二娘的事情与宋氏又重述了一遍。 “……一个人跑了,就想着别出什么事才好。两个人一起跑了,虽是放心,但二娘的名声也就完了。村子里的人会咋想他们两个……”宋氏分析道。 张四娘一听,这才想到这一码事儿,真要是两人一起跑的,那不成了私奔了嘛?! 两家人都别想着抬头做人了。 高崖村就那么百十来户的人家,村人长年居住在一个村子,没有什么流动人口,谁不知道谁家的那点子事啊。藏是藏不住的。 两个人跑了一天、两天的回家,编个瞎话倒是好说。万一时间一长,总也不见人,这事儿就捂盖不住了。 一时间,张四娘也矛盾不安起来。 直到了寅时(凌晨三至五点),刚合眼睡着的张四娘,被敲门声惊醒,飞快地穿上衣裙去开门。 “梁子哥,咋样?” 梁子将驴牵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人是去了,可送完菜籽就走了。没在舅舅家住……这下可好了,把舅舅也给惊动了。” “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张四娘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梁子摇头,“说别人出意外我信,就柱子那机灵劲,他出意外我可不信。再说鹰守村到我们村子一路都是平坦的村道……不可能的……” “咱们村子里,我娘也找过了。”张四娘道。 梁子苦笑:“他们要是打定主意跑,就不可能在这附近村子里待着。卖了一冬天的爆米花,这十里八村的,谁不认识他们呐。” “梁子哥,你别急。你回高崖村里报个信儿,再合合眼,歇个乏。我正好天亮后要去镇上,不如我就先去姑夫的医馆里找找。万一他们去了镇上。也说不定。” 梁子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又说,明个儿一早。他也过来。两人一道去镇上。 梁子走后,张四娘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依她看来。张老爷子最看重两样,一样是名声,一样是家的完整。 自打张老太太过世后,他把这个家看得更紧了。生怕一家人离了心,什么地方都伸手,精心维护着。最大的体现就在于他的“独裁”,让家里的人。不管好赖都得听他的。然而,他不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先是三房人的合离,加上小儿子在外面搞寡妇进门做妾。让他失了脸面。再来家里人越来越不服管,二房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去了县城,是不能回来了。刘寡妇这人,他也有些打怵摆弄不明白了。唯一听话的大房一家人,日子不好过 。如今还弄出来二娘这个事儿。 无疑是给老爷子雪上加霜了。 不知等他知道二娘跑了后,会做何感想。 她翻了个身,转念一想,自己跟着操心什么劲儿啊?人家都把她轰出来了,她还在这儿寝食不安的替人家担心…… 可又一想。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屋檐下住着这几年的感情,也不能不管。 能搭把手照应的事儿,还是要做的。要不,她也不安心。 第二天一早,天光还没有放亮的时候,宋家门口站着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男人。 “你谁啊?”梁子打量着面前这个异常英俊的男人,他还不知西山村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齐昊天打了一个呵欠,就怕这丫头一早跑掉,特意早起守在这里。 见对面那个粗布衣裤的少年问他,懒得理他,便开始两眼发直装痴呆。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梁子,倒把梁子盯得有些发毛。 哪来的傻子啊?瞧着穿衣打扮,挺精神的啊…… 梁子仗着与四娘曾是亲戚的关系,准备替她把眼前这个障碍物弄走。 手马上就要触碰到齐昊天的衣袖,电光石火间一把扇子啪地一下,挡住了他的手。 见他收手,齐昊天云淡风清地摇了摇扇子,……嘶……有点冷啊…… 梁子见他身手不凡,便知他方才是在装疯卖傻。又等了一刻,见对方还没有走的意思,拱手道:“这位大哥,方才小弟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只是……不知大哥在此等的何人?” 齐昊天又打了一个呵欠,“你等谁,我就等谁。” 梁子微皱下眉,这话说的…… 便不在说话,顾自想着心事。昨晚,他将二娘离家,柱子也不在舅家的消息告诉了爹娘。一家人几乎一夜未合眼。 能想到的地方都被梁子给否定了,人压根就不在。 听说一早要与四娘去镇上,吴氏给他拿了些银钱,好方便托人打点。 梁子看得出吴氏的为难与不甘。退一步说,柱子真和二娘在一起的话,事情好说不好听,这两人的名声就都完了。只有一条,除非两人订了亲,还勉强说得过去。否则…… 可吴氏真的不喜欢二娘。人长得还算漂亮,可人又懒又馋,到处惹事。自家的小儿子虽也不见得怎么出息懂事,可谁愿意再招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儿媳妇进门呢。她不甘心呐,娶谁也不能娶二娘。 大魁也担心,一旦提及这门亲事,他虽也不太满意,但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张家的大房一家人还是不错的。 梁子没想像他爹娘想得那么多,那么长远。 只盼着村人在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尽快把人找回来!这回要是能把柱子找回来,他绝对不饶他! 齐昊天暗中将梁子的表情尽收眼底。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梁子是什么人,他心里都一清二楚的。 知道张四娘今早要去镇上,他正好要去见一个人。就一早等在了宋家的门口。 张四娘收拾好,让梁子进来赶驴车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齐昊天,“哟,上工挺积极的。这么早就来了,别是你饿了,特意来噌早饭的吧。” 齐昊天淡淡一笑。往驴车上一跳,坐了上去。 “你干嘛?!”张四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跳,吓住了。 “四娘。这人是谁啊,在门口等了一大早儿了。”梁子这下逮到机会问了。 “要饭的。”张四娘上前去拉齐昊天下车。却怎么也拉扯不动,“我要去镇上办事,你快给我下来,我没空儿和你闹。” “我正好也要去镇上,搭你的便车。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齐昊天稳稳地坐在车上,就是不下车。 “四娘,好了。齐公子要去镇上。你就搭他一路。”宋王氏出来打圆场,相处久了,她发现,只有在与四娘一起时。这齐公子就会变得玩世不恭。劝四娘,“办正事要紧!” 是啊,眼下找人是最要紧的。 她上了驴车,在他对面坐下。“梁子哥,咱们走吧。” 梁子跳上驴车。鞭子一甩直奔了镇上去。 驴车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地赶到镇上的时候,还不到晌午。驴车停在了回春堂医馆的后院,车上只留了被颠着七荤八素的齐昊天翻着白眼儿缓神。 张玉凤见了四娘的面,有些不太自然。寻了借口。躲进后堂不出来。 张四娘先问了大郎的腿伤,刘成虽给他用了上好的接骨膏药,但最重的骨伤在关节处,只怕腿伤养好后,腿也会瘸。 “……吴家姑娘天天都来……”刘成道,“……你小姑不怎么给她好脸色看……那姑娘也是不易啊……” 梁子虽也关心大郎的伤势,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给四娘使了眼色,正被刘成看到,笑道:“怎么?今天怕不是单为了大郎才来的吧?” 一语中的。 张四娘挑重点把事情跟刘成说了。 刘成很是惊讶,“……怎么说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吧?” 他哪里了解二娘的脾气。 他摇头,“没有到这儿来过。这样,既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今天到镇上来也有可能。我会留意的,不过,这事儿也得让你小姑知道。我坐馆走不开,让她在镇上找找,兴许能找到人呢。” 二娘除非与柱子搭了马车否则不能这么快到镇上。 幸好今天镇上没有市集,人也不多。要是找的话,也不那么困难。 于是,四娘决定和梁子两人先在镇上找找。 人刚走,张玉凤慌慌张张地跑到前堂,“刘大哥,驴车上的那人吐了。” 张玉凤到了镇上后改回了姑娘的发式,只唤刘成大哥。 这些,刘成都没有在意。 他只要她做回那个纯真善良的好姑娘,其他的,他……一切要看缘份。 刘成让她在前堂守医馆,自己往后院去。果见那驴车之上,仰面躺着一人。正拿了帕子抹嘴角。 他绕到那人身侧,打算先为他诊脉。 目光一落那人面容之上,刹那惊怔住,继而,撩起衣袍双膝跪地,行了一记君臣大礼。 “臣……草民叩见……殿下。”刘成垂头哽咽道。 齐昊天闭了闭眼,掩下眼中的湿润,半晌,他长叹一声,“什么臣子,什么殿下……往事已矣,我与你,不过都是草民罢了。” “殿下……”刘成低喊。 齐昊天微转过头,看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刘成,“起来吧……快来看看我……这死丫头,可把我颠坏了……” 刘成忙起身为他诊了脉,“无事。歇息一会儿便会好。” 他看了眼驴车,惊问道:“殿下,你坐这个……驴车来的?” “她家里也没有马,我还能怎么来?听闻你在西山村,赶过去你已不在了。幸好那丫头还在,现如今,寻着一个算一个……咳咳……”齐昊天慢慢噌下了驴车,他这一辈子也只坐过这一回驴车,这滋味足够他怀念好多年了。 “殿下……”刘成神情悲戚。 “殿下便不必叫了,我在这里化名齐昊天。你唤我齐公子便是。”齐昊天负手伫立,半晌幽幽问,“你这后背……是因为那年的事吗?” “是。”刘成并不避讳,“当年是我与师傅为容妃娘娘诊治的……师傅为了救我,担下了一切罪名……师傅最后一刻,已知那解药的方子,我本以为留下一口气,再为长公主去解毒……却不曾想长公主没能等到……” 齐昊天摆摆手,刘成立刻不再说话。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齐昊天转身看看刘成,“这么多年你也不易,况且你治好四娘的眼睛,也是一桩功劳。姑母在天之灵,也会感念你的恩德。” 刘成暗惊,这便是他承认了四娘的身世。 从前他对四娘的身世,也是心存疑虑。如今看来是没错了。 “草民惶恐……苟活至今,已是无颜面对殿下……” “别想太多。”齐昊天看他一眼,悠悠然道,“这十几年来,前朝旧臣哪一个不是苟活至今?如今,我只是要等一等,好确定今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义军掀竿而起,数月后直逼京城。怎奈今上兵戎多年,岂容义军兵临城下。半月后,便将义军逼退珠江以北。至今却只是囤重兵于江边,之后便再无半点音信。 大周疆域内大小一共三十二座城池,而义军这一战,便占去了十座,退守江北后,也仅占了八座。 刘成的身份始然,对于义军的事情,他比寻常百姓更为敏感。加之常来往于镇上、县城之中的药铺子,消息也稍稍灵通一些。 初听义军,以为不过是民间队伍,未放在心上。直至后来听闻青阳县开始往青州府城押运粮草时,他才顿悟,这义军怕是来历不凡。否则,州府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搞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现在,亲耳听闻齐昊天提及,心知这义军便是前朝旧部。 “四娘她可知……” 齐昊天一听刘成提到她,不禁苦笑,“她什么都不知。等她的石头哥回来,由他告诉她好了。我现在说什么,她都不往心里去。再者,看着她,我也说出不口……” “你先挡她一挡。我还有话对你说。”齐昊天微侧过身,避开了某人的视线。 刘成一怔,下意识地回头,正瞧着张玉凤站在前堂往后院里探头探脑…… ------------ 第168章 几乎是在镇子上转了两圈,也没有看以二娘或是柱子的人影儿。太阳已升到头顶,张四娘与梁子又累又饿,寻了一处树荫下歇脚。 “四娘,下晌我去找,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办吗?别耽搁了,到时咱们在姑夫的医馆里汇合好了。” 张四娘笑笑,“没什么大不了事情,不急,还是先找人吧。” 梁子看了她一眼,心里隐约明白,她昨天说有事是假,要与他一起来镇上寻人是真。不过是怕他觉得欠了她的人情,说的托辞而已。 梁子从心底感激她。 别看她年纪小,却乖巧懂事,而且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从不委屈自己……越是对这样的人,越要坦诚相待才好。 两人缓过乏在路边一个包子铺里吃了晌饭,又往镇东去寻。 路过得月楼时,被桂子叫住了:“……我瞧着就像你。打我们得月楼门前过两趟了吧?” 他慢步踱了过来,看到梁子,略一点头,“这是折腾什么呢?” “不忙了?”张四娘朝他身后看了眼,才发觉已是过了饭点,得月楼的人相对少了一些。 桂子嘿嘿一笑,“怎么不忙,就是看你三过酒楼门前而不入,觉得奇怪。掌柜的不在,前天送老夫人送回去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你。”张四娘笑道,“我这儿还有点急事儿,先不与你说了。” 梁子见四娘脸上露出疲态,却仍坚持着找人,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让她去得月楼歇息,一会儿再过来接她。 “……别多说了。我想着酒楼里人多,或许有人能看到也说不上呢。你和桂子他们正好说说,让他们也帮忙留意一下。” 张四娘知他担心自己的身子。情况也确实如此,梁子这么大的小伙子都有些挺不住了。更何况是她。 进了得月楼,瞧准了机会找了桂子等人说了寻二娘的事情。酒楼里的人不识得柱子,二娘倒是见过一面。听说要寻二娘,有人便问出了什么事。这本就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她如何说得出口,支吾了两声,最后道:“……你们只管留意找人就行。旁的事情也莫再打听了……不白找啊。有赏钱。” 圆子嗔道:“提钱就莫要叫我们找了,姑娘也太小看我们了。” 张四娘笑着道歉,说往后有了新菜色,先做了给他们吃。 秀儿笑着拉她进了后院。“小姐放心,只要张家二娘到了酒楼里,保准能把人给你留住。” 院子里满庭繁花,看来老夫走后,这些花都留了下来。 “老夫人的病好了?”张四娘从城里回镇上那天。得知老夫人病了,想去看望却被拦在了门外。 秀儿道:“大好了。身上多年的固疾,镇上到底不如府城方便。毛家姑娘陪着一道回去的。” 张四娘哦了一声,她对那毛家姑娘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依周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是想与毛家结亲了…… “你说……你家公子。就是掌柜的,为何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呢?”张四娘突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感兴趣了。 秀儿摇头,猜测道:“奴婢不知,许是生意太忙?” 秀儿其实到酒楼这边服侍也没几年,主人家的事情并不知道得太多。 不过,她说一个忙字,确实也没说谎。 这时,有后厨的婆子唤她帮忙。 周正这个人是极少需要人服侍的,留下秀儿,也不过是为了安周老夫人的心。日子一久,众人见秀儿不过是一个平白拿银子不怎么做事的,只要主人家不在,总会有人让她帮着做些事。好在秀儿也是个勤快的,好相与的人,也没有抱怨什么。 张四娘便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竹制摇椅上歇息,闻着花香,看着天上飘浮的云彩…… 周正自马上跃下,陈掌事已迎上前去,略说了酒楼这两日的生意。这炸鸡一上市,除却在酒楼里卖的,得月楼又额外雇了两个专门跑腿送货上门的小厮。 “……订单也多,怕是还得再招两个。”陈掌事满脸喜色,试问有哪个酒楼能做送货上门的服务?四娘的点子总是这么新奇,而又聚财。 想到她,忙对周正道:“……说是来找家人。现在院子里歇息。” 周正点头,先把酒楼里的事情处理后,进了后院。本打算去洗个脸换身衣服,再去见张四娘。 结果刚进了后院的月亮门,便是一怔。 花间摇椅上,张四娘微侧着头,已经睡着了。 周正悄声停在她身边,俯身看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睡颜,她嘴唇微微抿着,不似清醒那般时常含笑而翘,少了几分温润柔和。她在梦中梦见了什么让她辛苦的事情? 此时他才发现,印象中总感觉她长相普通多有稚气,可这般看来,她脸庞线条恰到好处,依稀可以看出少女的风采。极黑的眉微微皱起,唇却柔软轻薄,阳光下静美如樱。 这丫头,还是个小姑娘。都说女大十八变,加之特有的风姿,或可勉强称为美人了…… 周正怔怔凝视着张四娘的脸,忽然无意识地,向她缓缓递出指尖…… 他忽然很想抚平她眉间的愁绪……少年不识愁滋味……她总是担负得太多…… 然而指尖在触及她肌肤的前一刻,忽然停住,缩回。 此刻花香正好,而她睡容宁谧……寻人?唉,总是有她操不完的心。 难得她有安宁的时候,还是……不要惊扰了吧。 他的手指转到了自己领口边,解下披风,轻轻盖在张四娘身上。 他的动作绝对很轻,可张四娘却立即睁开了眼睛! 周正皱眉俯视她。 很少见人刚转醒便目光清醒又警惕。 “周大哥?”张四娘一睁眼,便抽下披风,看也不看往他手里一塞,“我睡好了!” 周正挑了下眉。这是真的睡好了?还是方才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她? 他想了想,又笑了。 张四娘从来都是个做事不拘小节,且又十分爽利的人。必是自己多想了。 他将披风搭在手臂上。“往后莫要在风口处睡觉,会着凉。” “嗯。好。”张四娘对他笑笑,又变成了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那……” “那……” 两人同时开口,继而相视一笑。 张四娘想在梁子来找她之前, 听听关于这段时间炸鸡的销售情况。周正一听,正中下怀。为了节省时间,两人索性站在院子商谈起来,不大一会儿。梁子便来寻她一道回去了。 “怎么样?”刘成在医馆里也等着心焦,见两人失望而归,又安抚道,“别急。让你小姑在镇上多寻几日。实在不行去县城看看。” 寻人找人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人家打定主意不让你找到的情况下,一年两年也找不到人也是常见的。 张四娘待想到要去看看大郎时,忽想到驴车上的那位,便问刘成:“姑夫。可见到与我们同来的那位齐公子?” 刘成笑道:“听闻你让梁子把驴车驾得飞快,使得他吐了一路……说是饿了,出去买吃食了,想必马上就能回。” 正说着,就见齐昊天拎着一小坛酒加一只油纸包好的烧鸡。乐呵呵地进了医馆。 张四娘横眉道:“你不是没有银子嘛?” “我是没银子啊,可他有啊。”齐昊天一指刘成。 张四娘一滞,“他有是他的,你拿什么来还?” “还?笑话,我可没说要还,对吧?”齐昊天向刘成求证。 刘成笑道:“四娘,这银子是我赠与他的,不用还。难得与齐公子投缘,这点银子原本也不算什么。” “姑夫,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他这种人……” “我哪种人?”齐昊天把酒坛子放柜台上一放,撇嘴问道。 “花言巧语厚脸皮,插诨打科公子哥儿!”张四娘皱眉道,“我真不知道石头哥为什么会看重你,还把你当兄弟。” 齐昊天常被四娘骂,没往心里去。只在肚子里刮词想去堵她的嘴。 可刘成却是闻言色变,“四娘,你言重了。” 这还是刘成第一次对四娘冷脸说话,四娘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刘成也这般出头为这个齐公子说话。难道,是因为他长得俊?招人喜欢的缘故? 齐昊天对刘成使了眼色,示意无妨。 “天色不早了。看过大郎后,你们也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刘成道。 张四娘去看大郎时候,梁子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大郎。 大郎急得要回家,被两人劝住,“大郎哥,你好好想想,二姐与柱子哥平时能去哪儿玩?” 大郎仔细回想了下,“会不会上山了?” 上山?拿着银子上山当野人? 张四娘与梁子都觉得不可能。 大郎犹豫了下,红着脸开口道:“冬天里,我曾听到他们两人说起山上的猎户……说想要偷了他们的皮货去卖……之后,我单独找了二娘告诫她这事不可为……咱们家没出过偷东西的贼……” 张家没出过贼,可大魁家有一个,就是柱子。 梁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可能。春天里的野兽少,猎户不可能像冬天那样存着皮货不卖。他便是想偷,也得碰运气,有那个本事才行。” ------------ 第169章 鞠躬感谢iambug同学的粉红票,近期会找时间加更。 ******************************* 眼下,不管可不可能,都得寻了时间去看看,而且是越快越好。 梁子为了照顾齐昊天,回去的路上,尽量拣一些好走的路,避免驴车太过颠簸。可一出了镇子向乡下去,就很难再寻到平坦的路面了。 好在齐昊天早就做了些准备,不仅买了酒、鸡、还有一些炊饼。路上大方地与梁子、四娘一起分食了。简单地填饱了肚子,胃也不那么难受了。竟也坚持到了村子。 “……要是实在找不到的话,就说他们去姑夫的医馆里帮忙了吧。”张四娘对梁子道。 这是一个很体面的谎话了。 但既是谎话,总有戳穿的那一天。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借口了。 梁子点头,说明天一早他去山上寻去。 四娘觉得希望不是很大,就算他们曾上过山,这两天只怕也离开了。没啥特别大的意义。 梁子回高崖村张家时,张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一天内水米未沾牙,硬挺着去地里干了一天的活儿。 倒在炕上,抽着旱烟袋,梁子和大房一家人去上房西屋的时候,被屋子里的烟差点呛出来。 元娘大着胆子把窗户支起来,劝道:“爷,起来吃口饭吧。不管咋样。你得顾着自己个儿的身子啊。” 张义忠也劝了两句,“……爹,梁子从镇上回来了。” 张老爷子这才转了个身,慢慢地坐了起来。 梁子把去镇上寻人的经过说了,“……镇上暂时不过去了,有小姑他们,还有得月楼的帮衬……镇子也不大,只要去了。就能看到。” 何氏听了直抹眼泪,被张义忠训斥,“……二娘有今天,你早干嘛了,现在还有脸哭?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何氏捂着嘴,却是哭得更凶了。 张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都想在这家里立个棍棍儿。都不服管了。也罢,找不着就找不着吧,我瞧着样儿也是打定主意跑的。就当我没这个孙女儿。” “爹!”张义忠喊了一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氏一听扑嗵一声跪在老爷子面前,再咋说,那也是自己的亲骨肉。老爷子大有不去找二娘的意思,那便是舍了不要了。 “爹啊。这才找了一天。咱再去找找,说不定去哪个犄角旮旯的猫着呢。疯过了,就能回了。爹啊,你可不能舍了二娘啊……” “她还有脸回来?哼,那也不能让她进这个家门了。”张老爷子瞪眼睛,“这家门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她把这儿当成啥了?我早就说让你把她的亲事早早地订下来,她比不得别的孩子,可你偏偏不听。你看看……” “爷,你老别生气……”元娘道。“要不,我再去县城一趟。让二叔帮着找找?” 元娘想着二叔在衙门里做事,虽是最低微的活计,或许能与官衙里的人说上话帮着找找也说不定。现在能有一线希望的话,她也不想放弃二娘。 这话听在张老爷子的耳朵里,也拨动了他的另一桩心事。 他并不知道张义勇在官衙里做事的事儿,一心盼着二房两口子早点回来。家里的活计太多了,他年岁也大了。在地里干活,完全是硬挺着做的。 他缓和了下语气,“那就……那就去趟县城问问老二?再有一个多月就入夏了,他们也该回来了。” 他说着。目光扫视了屋子里的人,寻思着让谁去比较合适。 元娘是一个女娃子,一个人准定不行。老大两口子还得在地里头干活……梁子虽是未来的外孙女婿,比竟是外人,再者说,柱子也跟着不见了。他家里头也不安生…… 对了,让老三去趟。留他在家里也是干不了多少活计,他看不惯自己儿子整天跟在刘寡妇屁股后面转。就算是怀了身孕,也不能像伺候皇帝老子那样伏低做小吧。一点子男人样儿都没有。 “老大,你去把老三找来。” 张义光打着呵欠、敞着衣服就过来,“爹,你老这么晚找我干啥啊?明天还得早起下地干活呢,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老三,你明儿一早就去趟县城,找你二哥。”张老爷子把事情交待给张义光,“你跟着住几天,帮忙找找……二郎那边要是没啥事儿的话,你最好能和你二哥他们一起回来,家里的事情也多……缺人手……” 张义光听到要去县城,眼睛一亮。说到去县城,那还是他娶媳妇的时候,张老太太带着他去过一趟。一路采买了好些东西。县城可是个好地方呐! “中!”张义光咧嘴笑道,“这事儿就包我身上吧。那,爹啊,给我点盘缠啊。” 张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没动地方,“明个儿一早,你再过来取钱。省着点花,家里头现在……” “行,那我就明个儿一早再过来。”张义光不爱听他絮叨,打断他的话头,“天头也晚了,明天还得赶路,我得早点回去睡觉去。” 张老爷子摆手,让他走。 元娘听到三叔要去县城,就知道二房的事情瞒不住了。可她已经答应了二叔,暂时不说。她就只能将事儿憋在肚子里。只等着三叔回来与爷说吧。至于说,二叔他们能不能跟着回来,她觉得那种可能性是极小的。 “梁子也辛苦一天了,也早点回家给你爹娘报个信儿吧。”张老爷子看着一屋子的人,心里也跟着烦燥起来,“你们也都回去吧。” 几人出了张老爷子的屋子。元娘送梁子出院门。 “……方才也没敢说……明天一早我去东山上看看。”梁子道。 元娘没想到二娘与柱子想去偷猎户的皮货,很是震惊,亏得他方才没在张老爷子面前提起,否则,二娘一旦找到,那才是真的不能进家门了。 “不如先找几家猎户问问,山上的野兽这个季节虽少,但也不安全。”元娘也担心着梁子的安危。 这话说的直暖在了梁子的心窝处。他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中满是温情。 若不是有这档子事横着两人眼前,让人心烦心焦,他真想把她楼时怀里,趁着天黑热热地亲吻她。 “等熬过这阵子,就好了。”梁子安慰元娘。到底没能压抑住内心的情感,“真想马上就能成亲。” 元娘心底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这家里头接二连三的出事儿,即使家里将婚事提前,她走得也不会放心。 第二天一早,张义光拿了些碎银子便去县城了。梁子上山去寻人的功夫,张四娘这边去找了王大山问情况。 “……没听说哪个丢了东西的。”王大山寻思了会儿。答道。 那就是没往西山岭这边来。 高崖村坐依东山岭,相较之下,还是东山岭上比较熟悉。要去,也不能去这西山岭上。 大山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四娘只说随便问问,另寻了话题,把这个话头岔过去了。 太阳升得老高,刘寡妇挺着肚子出来晒太阳。 今天轮到刘灵儿在家做饭,她也跟着出入自由些。要不还得小心看着别人的脸色。 她见院子里没人在,老爷子也出去干活了。就在院子里扶着腰,挺着肚子转了两圈。 村子里静极了。村人都忙着春耕,家里头这个点也没有人在。 刘寡妇四下里看看,见无人,就悄悄进了西厢房。 一连走了两个多月了,屋子里到处都浮着一层灰。 她东翻翻,西瞧瞧,除了一些破旧的炕柜、回桌椅,啥也没有留下。 她爬上炕打开炕柜翻了翻。只看到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鞋袜,褪色的针头线脑的。 “这是真穷啊,还是不过了。”刘寡妇坐在炕上喃喃自语。 心想。不对啊,不是做了糖蒜的营生嘛。不可能啥都没存下啊。 她下了炕,拍拍身上的灰,走到耳房,一眼就看到了矮了一半截的山墙。只要打开这个窗子,就能与隔壁赵半仙儿对话。 看来二房是特意打通的这道墙啊。 她轻手轻脚打开耳房的窗户,想看看这扇窗通到赵家的哪间屋子,不想赵婆子正好舀了一瓢猪食,刚直起腰,便与刘寡妇对上了眼儿。 “哎哟我的妈啊,吓死我了!”赵婆子吓了一大跳,把瓢里的猪食洒了大半出去,稳住神后,对着陪笑的刘寡妇厉声道:“我说老三家的,你没事儿跑我姑娘房里干啥?” 赵婆子是很会说话的人。 她没叫她刘寡妇,而是叫她老三家的。给了刘寡妇极大的脸面。 只有正房娘子才能被人这么叫。 刘寡妇心下高兴,也没计较赵婆子跟她喊叫,心思飞快地转了几下,笑道:“赵家婶子,你可是误会我了。是咱爹说了,二哥他们要回来了。让我帮忙把屋子收拾收拾。瞧着这一屋子的灰,我正开窗放放风,可巧就遇到婶子了。” 赵婆子半信半疑,赵氏临走时可没说过要回来的话。 难道出了什么事? “哦,这样啊。你爹说啥他们啥时候回来没?”赵婆子放下猪食,凑到窗前问道。 “这个啊……”刘寡妇拂了下头上的碎发,眼珠子一转,“这个可不好说。” 见赵婆子沉下脸,忙又道:“要说婶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咱家的那位今天一早就往县城里去了……要找二哥二婶求他们帮忙打听二娘的下落呢……” “二娘?她出啥事儿了?”赵婆子又窗前凑了凑,有些兴奋地问道。 刘寡妇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顿了一下,又道:“唉,二娘和大魁家的柱子两人跑了!都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呢!” ------------ 第170 171 172章 为iambug同学的加更,三章合一 ******************* 那语气,带着十分的惋惜与不解。 “啊?还有这事儿?”赵婆子很想笑,但碍着刘寡妇在面前,不敢露出半分,既想忍着又有些忍不住,那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得很滑稽。 都一个村儿住着,刘寡妇还不知道赵婆子是啥人吗? 走街串巷地给人算命跳大神的时候,她的嘴从来不闲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都是从她嘴里传出去的。对于亲家也是毫不“嘴”软,说自己闺女嫁过去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刘寡妇知道这事儿准能从她嘴里传出去,一旦传到张老爷子耳朵里难免给自己招祸。于是,带着脸上又带着几分担心与忧虑,“婶子,要不,你帮着给咱家二娘算算人去哪儿了?给咱指个方向,也省得象无头苍蝇似的乱找。” 赵婆子歪着头,寻思了一会儿,有些为难道:“按理儿,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不应该不帮忙。可你也知道,我和你叔儿的日子本来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最近找咱们跳大神、算命的人也少,手头上……唉,你二嫂也去了县城了,连着想找个搭把一下的人都没有……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 刘寡妇听出赵婆子在哭穷,无非想借此捞些钱。 可她手里哪有这个钱,老爷子都没张口说找赵半仙儿算命的事情,她凭啥做这个主儿呢? 再说。她找赵婆子掐算,并不是真心,无非是想在她面前表个态,做个景儿。让人知道,她之所以把这事儿告诉赵婆子,是因为想求赵婆子寻找二娘,是好心。 所以,她之前的话不过是个托儿。二娘与她的过结。她一直怀恨在心。让她拿钱找二娘,呸,做梦! “唉,如今家里的日子都不好过呢。”刘寡妇抚了下自己的肚皮,“瞧我这一人两命的也都吃不饱饭呢。” 比哭穷谁不会呢。 “哟,我家灵子喊我呢。我先回了。”刘寡妇对赵婆子歉意地笑笑,关上窗子。扭头走了。 赵婆子朝着刘寡妇的背影呸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拿老娘当枪使呢?!” 要说前几天没出刘寡妇与二娘骂架一事,刘寡妇方才说的话,赵婆子还会信几分。但村人都知道二娘与她不和,现在又来求她找二娘,那还真把她当傻子了。 赵婆子活了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腌臜事没经历过?她那点小把戏,在赵婆子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 她重新舀了猪食,先把猪喂得饱饱的,回屋子里与赵半仙儿嘀咕了好一会儿。再出门时,已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裙,往村子里八婆能人李老太太家去了。 临到晌午准备回家换锄把头的何氏,看到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大胖娘凑上前问她二娘的事情,何氏才晓得二娘离家的事情。整个村子都传遍了。而且传得极为难听,更有甚者,说二娘怀上了柱子的孩子,两人才一起跑的。 何氏本就因为二娘的事情,没歇息好。被大胖娘这么一传话,当既不堪重负,晕倒在地。从此,一病不起。 当晚。元娘发飙揪着刘寡妇的头发,将她扯到老爷子面前,哭道:“爷,你可得给咱们大房人评理。做主啊!” 刘寡妇奋斗挣扎,想挣开元娘的手。无论她打骂踢踹,元娘的手死死地抓着她的头发不放。 老爷子虽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这话是由刘寡妇口中传出去的。而且传得那么不堪,连老爷子都忍不下去了。 “爹,我冤枉啊。我是说了这事儿,但我是为了找二娘,才对赵婆子说的。我也没想到她的嘴那么坏,把好好的话儿传成那样。爹啊,老三不在跟前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刘寡妇头发被元娘扯着,说话时,头歪歪着,眼睛也斜着。 让老爷子越瞅越气。 他后悔了,不该一时心软,让她住进家里头。现在,像苍蝇似的赶也赶不走! “贱妇,谁让你找赵婆子的?!”张老爷子冷着脸骂道,“你当你是谁?一个妾室不守着妾室的规矩,当自己是正头娘子呢?!这家里的事,无论好赖都轮不到你来管。” “爹!”刘寡妇哭喊道,“我可是为了二娘好啊!” “呸!不要脸的东西。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二娘?你明明是在害她!”元娘紧了紧手,扯着刘寡妇的头皮发痛,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张老爷子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元娘,你松开她。让她走!” “爷!”元娘不满,以为老爷子放过了刘寡妇。 “元娘,你送她回豆腐坊。咱们张家供不起她这尊佛。”张老爷子下了令,说完不耐烦刘寡妇的哭闹,背转过身去。 元娘冷笑,“还不走?要不要我帮你?” 作势又要去揪她的头发,刘寡妇喊了几声爹,见张老爷子不理她!知多说无益,便狠狠地剜了元娘一眼,“不劳你费心。” 刘灵儿一直吓得躲在东厢房里不敢出来。 不大一会儿,见刘寡妇红肿着眼睛,披风散发的从上房出来,迎了上去,不等说话,被刘寡妇狠打了几下,“不要脸的赔钱货,这时候献殷勤。方才我受苦的时候,你躲哪儿去了。” 刘灵儿红了眼睛,“娘,你上炕歇息吧。我方才熬了糊糊……” “歇个屁!他们要赶咱们走呐……”刘寡妇坐在炕沿上抹眼泪,“赵婆子害我啊,这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婆!等着瞧。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得意!” “娘,咱们真要回去啊?”刘灵儿也不愿意回去,不管怎么样,在张家她是不会饿肚子的。回家冷锅冷灶还得伺候人,她在张家过了几天好日子,也不愿意做这些活计了。再说,她娘马上就要生了。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娘,咱们可不能回去。”刘灵儿想到这一点,害怕极了,“弟弟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娘,我去求爷去,让他给咱们一条活路。” 刘灵儿说完。就直奔了上房去找张老爷子求情去了。 刘寡妇低头抚着肚子,对啊,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出这个门儿容易,再进这个门就难了。即使生的是儿子…… 除非,这个孩子现在就生,马上就生,否则…… 她颤抖着嘴唇。死死地咬住下唇,双手紧握成拳…… 张四娘看着院子里叽叽叽叫唤的小鸡苗,满心满眼的喜悦。那一团团的小生命是那么的可爱,阳光下挤在一起吃着鸡槽子里泡好的小米儿。 这些还是大郎上次抓回来的,除去没养好的一些,现在也只有百拾来个鸡苗。 宋家已放出风去,要收大量的鸡苗。这几天陆续有人找上门来,估摸着,等鸡舍建起来,就能有二千多只。只要把它们成功养活。就成功了一半。 “你可真败家,用小米儿喂鸡苗。”齐昊天站在她的身后,瞧了半天了。 张四娘淡淡道,“喂鸡苗怎么了?鸡也是有人格的,值得我去优待。请你不要折辱了它们,要知道它们的价值不止下蛋那么多!” 接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米袋,“长了虫子的才拿来喂的。营养丰富。你若是心疼,我可以考虑留一些喂你。” 咳,齐昊天已经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碰壁了。很怕她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忙转了话题:“你那个小兄弟还没信儿吧?” 他指的是梁子。 梁子一连跑了几天东山岭,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但凡见到的猪户都说山上没什么异常,更没有谁丢了东西。 大魁家地里的活也没干完,梁子现在只能白天去地里,黄昏再去到别的村子里的打听,很是辛苦。 张四娘摇头,忽然问道:“要是你跑,你会跑什么地方?” “我?”齐昊天一撩衣袍坐在小板凳上,摇晃了一下身形,才稳住。 见她满脸鄙夷之色,“你家板凳太小,怨不得我。” “是板凳小,还是你屁股大?” “你!”齐昊天脸一红,“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把这些污秽之词挂在嘴边,实在有辱斯文。唉,你这样,谁敢娶你?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张四娘看着他,眼中风云变化莫测。 她在乡下久了,接触的人大多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原本女儿家该有的矜持,也已被乡村粗犷,不拘小节的民风给冲淡了几分。 如今被齐昊天这么一说,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又想到曾经宋氏也这般教育她,不让她张口骂人、说话粗俗…… 一个女人不管生长在任何环境下,都要洁身自爱。 无论面对多大的挑战,处于多难的境地,遇见多不要脸的人,都不能张嘴骂人,出言不逊。逞了口舌之快的同时,也自降了身份。 齐昊天被她盯着有些发毛,想她还是个小姑娘,适才的话可能说得重了些,忙道:“放心,放心,只要你肯改,一定会嫁出去的。” 张四娘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嫁不嫁人的,我从未想那么遥远。不过,你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让我想起骂人其实也是一项语言艺术。从前,是我没有修练好,污了你的耳朵……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勤加练习,很斯文地、不带脏字儿的去骂。将这项艺术发扬光大……” 齐昊天闻言,哀伤地望了望天,亏他方才还心怀歉意……这丫头,根本就是个……自从遇到她,他的人生便只剩下了各种缭乱。 “说啊!” “说什么啊?话都让你给说尽了。” “要是你跑,你会跑到哪里?”张四娘问道。 齐昊天冷哧了一声,“就那么点银子。都不够上回花楼的。能跑到哪儿去?就打八两银子算,如果两人都不是个肯吃苦的,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要是我,定要找个繁华之地,吃喝玩乐一番。也不枉出来一次!” 那也就是说,除去县城外,就只有青州府城了。 “四娘,你。出来下。”总来她家买辣白菜的方家嫂子,朝她招手。 张四娘将米袋塞给齐昊天,起身往院门口去,“嫂子进屋坐啊。” “不了。”方家嫂子挎着篮筐才从镇上赶集回来,她见齐昊天朝这边看来,忙拉了张四娘的手,往一边躲去。 “怎么了?”张四娘看出她的异样。 方家嫂子道:“四娘。我听高崖村的村人说,你爹……啊,不是,就是刘寡妇今儿一早生了,还是个大胖小子呢。” 张四娘一怔,“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生的嘛。” 方家嫂子四下里看看。压低了嗓音,“你还不知道吧?村子里都传遍了二娘与柱子私奔的事情了。” 她如此这般地将听到的讲给四娘听,“……都说是受不了刺激,咽不下这口气才早产的……生的时候,还大嚷大叫,说赵婆子害她……唉,总之,张家的名声已经败了。你和你娘出来,也是对的……” 这种狗扯羊皮的事情,哪有谁对谁错的。都不是好东西。 方家嫂子走后,张四娘便往鸡场的工地里去寻宋氏。 她要赶在别人传闲言闲语之前,把这件事说给宋氏听。刘寡妇生孩子,对宋氏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张四娘怕她多想,损了心神。 “咦,不是说在家里头做饭吗?”宋氏见张四娘空着两手往工地来,不禁问道。 张四娘在她身边坐了。握着她的手,“娘,刘寡妇今天早上生了。” 宋氏怔了怔,“今天早上?” 张四娘将方家嫂子的话又说给宋氏听。 宋氏在听四娘说话时。眼睛一直落在不远处满头大汗干活的顺子身上。便她说完,“你特意跑来说给娘听,是怕娘心里不好受吧?” 张四娘点头,又摇头,“……娘,你生不生养,顺子叔都不会舍了你的。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好。” “是啊,”宋氏叹道,这时,顺子正直起身抹额上的汗,目光投向宋氏,对她温柔的笑了笑,宋氏也微微而笑,“他,不会的。” 张四娘觉得自己这般巴巴地跑来,实在有些多余。宋氏与顺子之间的感情,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还有什么会使他们分离里呢。 “听说我大婶病了。”张四娘道,按理应该去看看,但眼下谁去张家都不合适,“要不,我去找梁子哥帮着送去,咱们送点鸡蛋啥的?” 给张家大房送钱,若让张老爷子知道肯定不能善了。张四娘也不想给他们惹麻烦,但补身子的吃食就不算什么了,张老爷子再怎么不乐意,病人为大,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如今家里头病的病,做月子的做月子,还有一堆农活没做……事情一桩一桩的连着发生,这让老爷子苦不堪言。 “嗯,这样也是个法子。我回去杀只老母鸡炖上,家里头还有一根老参,到时一并让梁子带过去吧。”宋氏道。 到了傍晚,张四娘带着炖好的母鸡、人参还有一篮子鸡蛋往大魁家去。 开门的是大魁叔。 “……找梁子啊?他出去了。”大魁因着柱子的事情,精神头也不如从前了。 知道张四娘要给何氏送东西,让她往屋里坐会儿,“你婶子一会儿要过去,正好让她带过去。” 吴氏的脸色也不好,没了往日的笑模样,见张四娘拿的那些东西,很是感慨,“……行,等会儿我替你把东西送过去。要婶子说啊,你爷气头上的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他今年打过年起就过得不舒心,也是一肚子的苦水没地儿倒。这些孙辈儿里,你爷最疼的人就是你了。” 张四娘笑笑没接话。 吴氏忽想到了什么,拉起四娘的手。“刘寡妇生孩子的事情,你娘她……多劝劝她,这是命,争不了的。” 张四娘知吴氏这番话是好意,她与自己一样,错想了宋氏,“婶子,我娘订亲了。她会有自己的好日子过的。没必要去争,再说,当初合离也是我娘自己下的决心。那种人……也不佩让她去争。都已经分开了,各人过好各人的日子就行,谁也碍不着谁的事儿。” 吴氏点头,话是这个话儿,可人心里究竟咋想的。谁也不知道。 张四娘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吴氏本也是炖了鸡给何氏送去的,见四娘送了,便星歇了这个念头。从炕柜的深处取出了一两银子,揣进了怀里。 何氏躺在炕上,神情恹恹。 见吴氏来见她,强挣扎着坐起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动了动唇,再次哭出声儿来。 “大嫂,你可别再哭了,你这么一哭,我的心啊,也跟着难受。”吴氏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两个女人抱头哭了好一会儿,才被元娘的劝住。 “四娘托我给你们带了东西,这孩子有心呐。”吴氏将篮筐交给张义忠,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这是我和孩子爹的一点心意。大嫂病着,总得抓药看诊。你们别不舍得这个钱,不够,我那家里还有些。先把病治好,再想别的吧。” 张义忠不想要这银子,可家里确实没有什么钱了。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是元娘大方的接过,向吴氏道了谢。 何氏在炕上对张义忠使了个眼色。张义忠便寻了借口叫上元娘一起出去了。 依吴氏对何氏的了解,她知道何氏要对她说什么了。 “大嫂,是我家柱子对不起二娘了。”吴氏率先开口向何氏赔礼。 何氏忙扶了吴氏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咱们一处相处多年。又做了儿女亲家,哪有什么对住对不住的。你想得太多了。” 吴氏直起身来,坐在何氏身边,拉着她的手,“大嫂,你放心,等柱子寻回来,我定要好好教训他。其实……” 吴氏顿了下,“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结儿。” 何氏抬眼望着她,听吴氏继续说道:“我在想,虽说二娘与柱子是前后脚不见的,可两人究竟是不是一起走的,是不是一同商量好离家的,这谁也不清楚。村子里人闲着无事,最是喜欢扯老婆舌胡乱编排。真是有口也说不清了。所以,大嫂,你要放宽心,说不定过几天人就回来了、说不定……他们不是在一处的呢。” 何氏再迟钝也听出来吴氏的意思了。 本来,她想借着吴氏上门的功夫,想提及二娘与柱子的婚事。这事儿,只有两人订了亲,才能堵住村人的嘴,止了那些风言风语。 可还没等她提这事儿,吴氏先开了口,还说出这番话来。 人家是在撇清两个孩子的关系。 她不能说吴氏的考虑没有道理,因为没有人看到两个孩子是一起走的,只凭着同时离家这一条,就说两个孩子私奔了。 吴氏不想结这门亲…… 不管是离家还是私奔,对于男人总归不算什么,而对一个女人来说,名声就坏了。就算两人真没什么,可又有谁会信呢?二娘这辈子别想嫁人了。 何氏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能强求吴氏答应这事儿。 自己的闺女啥样她心里最清楚。 就算二娘没出这等事儿,凭着她平日又懒又馋的名声,想嫁给好人家也不容易。 何氏这回是真的后悔了,早些时候听公爹的给二娘找户人家就好了。 吴氏见何氏又抹起了眼泪,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可她实在是看不上二娘这孩子。她自己勤快惯了,再加上一个未进门的元娘也是极能干的姑娘,她家里不可能招进一个懒馋的主儿。她也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那不是过一天两天就散伙的,那是要脸对脸的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只想想头就两个大了。 “大嫂,家里头有啥事儿,你只管吱一声。梁子也是你儿子。你随意支使他。你也别与我客气,有用得着我和大魁的,你叫一声,咱们二话不说,准定帮忙。” 何氏摇了摇头,她眼下就想让吴氏帮她这个忙,可人家不同意呐。除了这个,她能用得着她什么呢。 吴氏又劝了她几句便回去了。 “娘。咋样?”元娘知道爹娘的打算,想知道吴氏同意了没。 张义忠也跟进来,看了眼何氏,闷声道:“还问啥啊,看你娘的脸色也知道人家不同意。” 元娘 啊 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 “娘,二娘将来可咋办呐。” 何氏苦笑。“说什么将来,现在连人影儿都没摸到呢。人家不娶二娘,也是对的。换成我呐,我也不愿意招这样的儿媳妇进门。” 张义忠蹲在地上,点上了烟袋,抽了几口,“咱也别管那个了。就按当初的说法。二娘是去小姑家的医馆帮工去了。剩下的,人家爱咋想就咋想吧。” 这并不是一个长久的法子。村里到镇上赶集的人多了去了,难免会有好事的人去医馆里打听。早晚会有人知道真相。 张义忠叹了口气,“再等等,万一老三能找到人呢。” 张老爷子躲在窗后看到吴氏走了,在屋子里又等了半天,不见大房的人过来。就知道,二娘的亲事十有八九是不行了。 这是二娘与柱子离家后,吴氏第一次上门。 他在屋子里坐着,眼瞧着她进来。又巴巴地看着她出去。 他与大房的人都是一个意思。如果吴家能同意结这门亲事的话,两家的名声都能保得住。但吴氏走了,张义忠也没来给他报喜,那就说明,人家不乐意。 他慢慢地从窗口处退下,在炕上摸烟袋。没摸着,想起上炕时,把烟袋放在桌子上了。便下地取了烟袋。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抽烟。 他一袋接一袋地抽…… 刘灵儿过来说她娘想吃猪爪,又想喝鱼汤。他都没有理睬,仍然头不抬,眼不睁。半句话也没有。 他应该高兴啊,刚得了一个大孙子,虽早产了一个多月,可母子平安。孩子也白胖的,三房有子,他的心事也了了大半。可他偏偏高兴不起来。 虎子在院子里转了半天,不见老爷子出来,便进了屋,亲昵地走过去,在他的面前站住了。它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快,于是就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了舔他的手,似乎想给他心灵上的安慰。但是,它万万没有想到,老爷子愤怒了,他大吼了一声:“滚开,滚开!” 同时,顺手给了它一烟袋锅。 这一烟袋锅砸下去,打得虎子嗷嗷直叫,蹭地一下蹿出挺远,远远地望着他,连尾巴都不敢摇一下。 时间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过了夏至,迎来了端午。 端午节的头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一大早,雨就停了。 这一夜的小雨,把东、西两岭、太子河及河滩地都洗涮得干净而清爽。 树更绿了,草更青了,花更红了……这一切,都笼罩在清晨的乳雾中,更是别有一番韵致。 睡饱了一觉的大公鸡刚刚叫了头遍,村人们就都起来了。他们跑到河滩地上去采那些带着露水的艾蒿,把它们同那五颜六色的葫芦一起插在门上、窗上。 在太子河流域的风俗里,端午节采艾蒿都得起大早。太阳一出山,就是采回来也不顶用了。他们把葫芦和艾蒿早早地挂在大门上。然后再回到屋里,用浸着艾叶的热水抹把脸,据说这样就可以去灾免病,保佑一年平安。他们把这些忙完了,还要给小孩子拴线——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都拴上。那线,不是一般的线,是五彩线。讲究一点的人家,还要在鸡心形的小花布口袋里塞上香草儿,给孩子用五彩线吊在胸脯儿上。这种小小的香荷包,就像大户人家的孩子戴的金项圈儿上的吊坠似的。 在这里,端午节与其说是粽子节,还不如说是鸡蛋节。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以吃鸡蛋为主:囫囵煮的清水蛋,卧在面条里的荷包蛋。用小锅蒸的芙蓉蛋……哪一样菜,都离不开这个蛋字。有的人家,从入春小鸡一下蛋,就把那鸡蛋一个一个地攒起来,专门等着这一天。 这一天,是庄户人家心目中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 张四娘特意起了个大早,和西山村的孩子们一道去了河滩地,疯跑了一大圈儿。采了几绺艾蒿回来。宋王氏已经搬出了装鸡蛋的坛子,把存的四五十个鸡蛋全都掏了出来,往锅里一放,用清水煮了。 张四娘往锅里一瞧,觉得挺纳闷,忙问:“姥娘,你煮这么多鸡蛋。谁吃?” 宋王氏仰起脸瞅着她,笑而不答。灶瞠里那红红的火苗儿,把她的脸也映得红红的,亮亮的,就如同那绚丽的晨曦一样。 张四娘笑道:“我知道了,除了咱三个加上桂花和她娘,肯定还有顺子叔。” “还有你石头哥的兄弟。我也给他带了份儿。”宋王氏道。 张四娘在嘴里咕哝一句,给他带什么啊。 九天前,鸡场建好了。张四娘验收合格后,按当初说好的价码给了工钱,除此还因为提前了工期,额外给了红包。红包的多少是按平时干活的表现给的。 总而言之,赚到这份工钱的工匠们都很高兴。从没见过这么大方的雇主,说以后还有什么活计,记得要喊他们。 接着,张四娘又雇了几个短工。挖地窖。昨晚地窖也挖好了。 鸡场建好了,鸡苗也抓满喂养上了,地窖也修理完毕,一切都按着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可以这么说,宋家自打过完年后,一路都过得顺风顺水。 今天好好地过上一个端午,明天招来的工人就可以正式上工了。 这次来鸡场应工的人很多,吸引他们的除了宋家日常良好的口碑之外。就是宋家给出的工钱丰厚。只要不偷懒,干活勤快,这工钱按日子算下来,一年后都能赶上庄户人家一年的收成。而且还有红包拿。比起出使力干农活,女人们自然愿意选择来养鸡场做事。 这次的工人,是宋王氏母女两人共同选的。 她们的看法很一致,勤快能干的是第一位,再者就是家里贫寒,或是没有男人可依靠的。如此,一共选了五个女人。其中,鹰守村的桂花娘身世最为坎坷。没了丈夫,婆家嫌她生了女儿将她们娘俩赶了出来。正是无依无靠,亏得有好心的村人告诉她们西山村的养鸡场招工呢。这才带着孩子试一试,结果被宋王氏留了下来。 养鸡场里除了一排鸡舍外,依着北面建了一个小院舍,里面三间房。有两间是张四娘留着将来做鸡肉加工点的。桂花娘和桂花两人给安排到了那间小院里,就此安顿下来。 张四娘起先还担心,这两人留得合不合适。毕竟同情归同情,现在招的是养鸡工,如果做事不行,她也不能留着白养人。 结果几天观察下来,发现这母女两人都很勤快,养鸡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桂花虽然才七岁,可打扫,洗衣,做饭样样都会。这也让自诩能干的张四娘,感到汗颜。 张四娘用小花布包了些鸡蛋给桂花娘送过去,走到养鸡场的时候,正看到小桂花拿着扫帚在扫院子,“桂花,你娘呢?” “娘!东家来了。”桂花回头喊了一声,对四娘笑道,“东家请里面坐。” 张四娘佯装不快,“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叫我姐姐就好了。叫什么东家呢。” 桂花老实答道:“娘说了,咱们吃住都在这儿。你们是恩人,也是咱们的东家。娘说,让我好好做事,东家才不会赶我走。” “桂花!”桂花娘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瞪了桂花一眼,向四娘赔笑道,“东家,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 “你误会了,桂花很好。”张四娘将小花布包递给她,“这是姥娘让我送过来,你们娘俩趁热吃了吧。” 桂花娘双手接过,自是千恩万谢。 桂花娘人不错,但张四娘实在不喜欢有人对她点头哈腰的,这让她很不舒服。 “以后别叫我东家,我听着别扭,就唤我四娘好了。桂花叫我姐姐。”张四娘道。 桂花娘一听,哪进肯直呼四娘的名讳。 别看鸡场有宋王氏母女两人张罗着,大事小情地出头。但桂花娘早已知道,在生意方面,这个张四娘才是能做得了主,说得上的人物。别的不说,就说那辣白菜坊做得多红火,听说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开办的。 今天是端午,张四娘给齐昊天放了一天的假。 一早就没见他人过来吃早饭,宋王氏装了一些饭菜,加上鸡蛋,让四娘给他送过去。 结果到了院门口,发现大门紧闭,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应。竟是没在家,不知去了哪里。 这时,太子河岸边的村道上,缓缓驶过一辆马车,张义光掀开车帘,向外望了望,笑道:“二哥,再转过一个路口,就到村子了。” 张义勇闷闷地应了一声,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交握着,坐立不安。 ps: 先上传,然后再捉虫。 ------------ 第173 174章 亲,不好意思,昨天身体不舒服没更新,今天强挺着,喝了咖啡,断断续续写到现在。关于“题外话”,谢谢亲们在书评区的留言。两章合一! ********************* 就在张义光掀起车帘的功夫,扛着锄头进了村口的大胖爹一眼看到他,立刻喊道:“哎哟,是你啊,张老三,你可回来了。刘寡妇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在村人眼里刘寡妇属于改嫁,且嫁后不是正房娘子。言语间对她的称呼,仍延用了从前私下里的叫法。现在摆在明面上唤她刘寡妇,而不是张家媳妇,可见村人对刘寡妇有多不见待。 “啥?!生了?!”张义光激动得大叫一声,头顶嘭地一声撞在了车棚顶上。 招呼着马夫,“快,再赶快些!” 回头傻呵呵地自顾笑道:“我当爹了,我有儿子了,我当爹了,我有儿子了……” 张义勇听到这个消息也很为张义光高兴,毕竟盼了这么多年,弟弟终于有后了。对他说着恭喜,被张义光一把抓住衣袖,带着几分疑惑,问道:“她咋这么早就生了,不是应该在这两天的嘛?” 张义勇给他解释,也有提前生的。又叮嘱他几句不管怎么,现在有了儿子了,往后要好好过日子云云。 张义光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在讲什么,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刘寡妇面前,抱着她好好啃上一番。感谢她给他生了个儿子,同时也让背地里骂他不行的人看看,他张义光只要能打种就能生根发芽,是她宋玉不行,与他没有一丝关系。 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张义勇这边付车钱的时候,张义光已经飞快地跳下马车直奔了家门而去。 张义勇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那低矮的屋子。狭小的院落……压在心头的那颗巨石又往下沉了沉,使他喘不过气来。 东厢房里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紧接着便是低泣、欢喜…… 上房的门开了,张老爷子佝偻着身子,端着一盆包好的粽子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张义勇……他微眯着眼睛,辨析着门口的人是哪个……年岁大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虎子尾随着老爷子出了口,一眼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那人,兴奋地汪汪乱叫,又用嘴巴扯了张老爷子的裤角…… “是谁?”张老爷子心里隐隐感觉那是他的二儿子,可那人咋这么黑,这么瘦呢。 张义勇抬了抬脚。似有千斤重地、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眼泪在眼中打着转儿,颤着声应了:“爹,是我!” …… 张老爷子的小屋里站满了人。 大房张义忠两口子带着元娘,二房张义勇,三房张义光以及出了月子的刘寡妇抱着孩子,外加身后跟着的刘灵儿。 张老爷子的目光朝这些人看了看,短短半年呐,张家小院里已物是人非了。 “爹,你老招呼咱们什么事啊?”何氏见老爷子半天不吭声。心里还记挂着躲在炕上的大郎。 大郎半个月前回家养着了。一来记挂着二娘的事情,二来他的腿要养好是个慢功夫,没必要在医馆里耗着。小姑、姑夫对他很好,但越对他如此,他心里越不好受。他知道医馆才易主不久,银子没有那么好赚,为了伺候他,小姑没少往外掏银子买补品。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另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吴家的姑娘。她几乎天天都往医馆跑,帮着小姑做饭,亲自给他端汤换药。他喜欢她,打心眼里喜欢。可他明白。吴家没瞧得上他,或者说是没瞧得上他家的条件儿。 想当初两人说亲的时候,张家借着四娘的酸梅汤方子发了一笔小财,还要张罗着盖新房子准备给他成亲用。那个条件人家都没看上,何况是现在……拉饥荒,没房子,腿还瘸……他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亲,别说是吴家的姑娘,换成别的姑娘也是一样。 小姑偷偷告诉他,吴家姑娘对他的心思。他狂喜之余,又陷入深深的失落……故此,不顾张玉凤与刘成的劝说,硬是回到了高崖村,远远地逃开。也好让吴家姑娘死心,他配上不她了。 自打他回到了高崖村后,吴家姑娘一次都没有来过。 他失望的同时又自嘲自己太过奢望,不切实际。 他病了,得了心病。 看着家人受苦受累,他一点也帮不上忙。想着未来无望的生活,他几乎不能自己。 大郎变得越加清瘦,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如今,连饭也不想吃了,一天能吃上小半碗都能让何氏烧高香嗑头了。 这回何氏出声时,张老爷子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给她脸色看。 他知何氏是为了大郎,想到大郎,老爷子心底也是一阵惋惜。可怜了那么好的孩子了。 “我让你们来,是因为二房只有老二一个人回来了。老二在县城里也有了差事做……”张老爷子说这到儿,喉咙里有些哽,他垂下眼眸,还没等继续往下说的功夫,张义光开口了。 “爹、大哥,你们是没看到二哥那宅子。是两进的院子哩。宽敞,漂亮,还有丫头婆子伺候,要是我,我也不回来了。”张义光满眼的羡慕。 本来他住十天半月就应该回的,可县城简直太好了。 借着找二娘之名,流连于大街小巷,就连那花楼……要不是手里没银子,他真要进去转一转,看一看了。 这一个多月来,不用做农活,又能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使张义光胖了一圈,下巴也圆了,脸上也泛起了油光。相较之下。张义勇这个在县城里住了好几个月的人,反倒瘦得不成人形。 赵氏不止一次明示暗示张义光,让他早回家去。可他早就掐算好了,等刘寡妇生孩子的日子再回来。可谁曾到刘寡妇会早产呢。 刘寡妇瞪了张义光一眼,好啊,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头受苦,跑到县城一去不回。原是享受去了,可怜她为了能留在这个小破院里头。狠心对肚子下手,生下孩子……要么死,要么活,总要选择一条路出来,所幸,她的命大,把孩子生了下来。 “哟。还是二哥命好。有二嫂这样的闲妻,又有二郎三娘这样的好孩子。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刘寡妇酸酸地来了一句,“二哥,哪天我带你大侄子也去瞧瞧,见见世面。” 刘寡妇笑着,晃了晃襁褓中的孩子。 张义勇没吭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张老爷子的脸上。在等着他说下文。 没有人接刘寡妇的话头,屋子里静静地。 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 张义忠偷眼看向张老爷子,见他微微仰起脸,死死地盯着墙角处一个刚结起的蜘蛛网。 这时,他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道:“你二哥一个人回来了。他方才与我提了,想分家单过。往常我也因着他总提分家的事情,骂过他,气过他。可如今,家里头的这个情况。人各有志,那就分吧……” 张义忠发现老爷子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泪花儿在闪烁。 于是,就赶忙说:“唉,爹啊,你这怎么话说的呢,你是一家之主,分不分的。你老说得算。你不高兴分,咱就不分,用不着为这事儿伤神。老二、老三,你们说是不是?” 张义忠特意用手去推张义勇。想让他改变主意,别再惹老爷子伤心。 可张义勇垂下了头……张义光转着眼珠子,也没有出声。 “是呀!”何氏立即接了话,咧开大嘴响应自家男人,“咱都过得好好的,分哪门子家呢?一口唾沫灭不了火,一根柴禾烧不红锅,还是咱们几股人一起过吧。彼此有个照应。老三家的,你说对不?” 既然爷们都不说话,那就女人们来圆场吧。 刘寡妇看了一眼张义光,心里已有了计较,她淡淡一笑,不冷不热地说:“对,大嫂说得都对。不过,在一起过的话,谁家拉的饥荒谁家背,可不能搅在一起。” 三房一直养仗着老爷子过日子,没啥私产。 大房有些余钱,也被二娘的那一把火给烧没了。如今老爷子开口会帮衬大房出银子把私塾盖起来。那走的可就是公中的银钱了。刘寡妇早在没进门之前,就从张义光嘴中把家里的事情套得清清楚楚的了。这点账,她还是很能拎得清的。 何氏张了张嘴,搜肠刮肚地想说上几句,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不怪三房有意见,指怕二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人家一早就借着二郎赶考的由头搬走了。 唉,她叹了口气,拿眼角睃了张义勇一眼,没想到二房唯一一个实诚人,如今也与家人离了心。她想到二房一家人走的时候说得多好听啊,到了夏天就回来……唉,这人啊,说变就变,没法信呐! “爹,大哥,我也同意二哥的意思……要不咱就分了吧!分了……自己过自己的,也没……也没啥说道儿!分了吧……”张义光寻思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 刘寡妇斜眼儿看他,那意思,就三房的情况,分家了,吃啥喝啥? 张义光忙对她使了个眼色,不让她出声。 “老三,你跟着闹个什么劲?你们三房分出去,咋过活?”张义忠看了眼张义光的小身板,还有刘寡妇怀里的孩子,出言反对。 “还能饿着我们咋的?我们哥几个儿,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总比混在一起吃喝强!” “不行,我不同意分家!”张义忠喊了一声,他还想往下再说些什么,可是张老爷子却摇摇头,把他给拦住了。 “唉,别吵吵!分吧……既然都有这个心思,就分吧!”他说道,声音更加酸楚。更加沉重,更加沙哑,“这一晃儿,近四十年了。我苦巴巴地带着一家子人勤劳耕种一辈子。送走了你们娘,把你们也都拉扯大了,成家立业,儿孙各自有了前程。我自个儿呢,也熬到老了。到如今。我也对得起你们死去的娘了。” 他说着,又微微仰起头,看了一眼墙角处那只结了网的蜘蛛。那个网轻飘飘地挂在上面,也沉甸甸地挂在了他的心上。他昏花的老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但是,他忍住了,没让眼泪掉出来。过了不大一会儿功夫。他就把目光从墙角处徐徐收回来,又慢慢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然后,他转过身,打开了炕柜的柜门,从里面掏出那个他破旧的枕头。这枕头跟了他好多年了,破了补,脏了洗。枕套从来都没有换过。 那个枕头对于家里人都太熟悉上了,现在看上去,依稀还可辨认出那上面的图案,是绣得十分精致的海棠花。 张老爷子拆开枕头,小心翼翼地将枕套叠好,把手伸进枕头瓤子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 布袋子松开了袋口,倒出一堆银子和一些零散的铜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些银钱吸引过去,跟着老爷子一一点数清楚后,都惊呆住了。 张老爷子是村子里公认的铁公鸡――最抠门儿不过的人物!几个儿女都知道他能攒钱,爱攒钱。但没想到老爷子手里会有这么银子。 元娘看了眼张老爷子的后脑勺,整晚枕这么多银子睡觉,就不会感觉到不舒服? 张义光满眼放光,咽了一下口水,原来老爷子一直都在装穷呐:“爹,你有这么多钱呐?” 张义忠与张义勇都借得了四娘的光,知道做那些个买卖有多赚钱。大房就不算了,二房的买卖老爷子是有份儿分银子的。也亏得当初四娘说上房与二房合干。要不然,光靠种地老爷子是攒不下这些银子的。 张老爷子没理他,说道:“这里一共是二百四十二两六钱银子。当初,老大的饥荒我说过。我要帮衬的。如今还差多少?” 他问张义忠,张义忠想了下,“还差十六两银子。” “给你二十两,盖完了私塾,不能算完了,你再给赵先生那里打几套桌椅送过去。咱不能亏欠人家的情儿。”张老爷子点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推到张义忠面前。 “老大、老二、老三家各有一个儿子,这也就没啥好争的了,一家分五十两银子,玉凤给二十两,这银子等她来了,再给她。剩下的银子留我养老,有口吃喝,买副棺材……然后就是家里的地,一共八亩,还有一头牛。这个,你们兄弟三个看看咋分吧。”张老爷子分了银子,其他的就不管了。 如果说实心能种地的也只有大房与二房人。 张义勇表示田地与房子都不要。 张义光听了眼睛一亮,可又想到如果八亩地与大房分了,自己还要种四亩地,太辛苦了。他的小身板能种一亩地就不错了。 等他儿子长大下地干活,还得十年……这十年,他可不想都耗在地头上。 在县城里见过大世面后,他的心思早就不在田地上了。 张义忠倒是不怕苦,如果都能给他种,他才高兴呢,但他不能这么贪心,见老二表态,老三还在犹豫,又把目光投向了张老爷子。 “爹,要不,还是你老说咋分吧。” 张老爷子正心酸呢。说分家说半天了,没有一家人问过自己将来要咋过。他心情郁郁,懒得开口。 就听元娘插口道,“都说分钱分地的,我爷将来咋过呢?爷,你老跟着咱们过吧。咱们给你养老送终。” 张老爷子终于喘上口气来,深深地看了元娘一眼,“好孩子。爷,爷自己过。” “爹,你老跟我去县城吧,那处都已经给你留了屋子了。”张义勇忙道,“我和孩子他娘都想好了的。” 其实,张义勇在说这话时,并没有底气。因为赵氏压根就没提要与老爷子一起过的事情。 “爹,你还是跟着我们过吧。你愿意去二弟那儿住上几天,就去。回来,咱们还是一处过的。”张义忠也道。 张义光见两个哥哥都开口了。也不得不说话,“爹,你上哪儿都行。两个哥哥都有能力养活你,伺候你。我这儿,你要是愿意过来的话,也行。” 张老爷子苦笑了下,“不了,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我还是自个儿过。要是哪天去你们谁家小住几天的话,别嫌烦就行了。” “爹,那哪行呐。你老身子骨也不健壮了。还是咱们一起过,一个锅灶里吃喝,再咋不好,也总比一个人冷锅冷灶的强。咱不说别的,开两灶门做饭。多费柴禾啊!咱还是一起过,他爹,你也劝劝!元娘……”何氏话说得很实在,她是真心真意地要和老爷子一起过。 她爹娘去的早,把张老爷子当亲爹来伺奉,明知道老爷子不待见她,但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她觉得那是老爷子没与她外道。把她当自家人看呢。 “爷,你老就和咱们一起过!”不知何时,大郎跳着脚到上房里来了。 “哎呀,大郎,你咋来了。快,扶一把。”张老爷子说着就要下地去扶,被元娘拦住了,何氏早就心疼地迎上前去扶了大郎。 “爷,你就咱们一起过。别的话就别说了,等我腿好了。就能下地干活了。”大郎说着,眼泪就淌了下来,他多心了,觉得是因为自己,老爷子怕给大房再添一份负担才不去的。 “唉,你这孩子……爷……唉……”张老爷子擦了擦眼睛,他心里也明镜的,他跟大房人过是最好的选择。 他人老了。干活也不如从前了。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自尊心特别强,也特别的敏感。既怕没有人照顾自己,又因此怕拖累儿女。招儿女的烦!所以,他才说要自己过。 要怎么说,人老了得有一伴儿呢。那才是真正能照顾自己的人。但他的伴儿没了,心里头惦记着的那个……不能在身边,他只能自己靠自己,倒在自己的小窝里等到大限之日的到来。 面对大房人真心实意的挽留,他终于点了头。 张老爷子与大房人一起过。 那么,地怎么分呢? “老大家要养活我,人口多了就分四亩地,老二老三家各二亩。房子各归各家,将来,大郎要是娶亲了或我去了,这上房西屋都归大房。”老爷子有了依靠,心里轻松了不少,说话也利索了。 “爹,这地,怕是分给我也种不了。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回来。”张义勇道,老爷子的这个分法,与之前赵氏告诉他开口要的结果有点偏差,赵氏想要三亩。 可手里多了五十两银子足以让赵氏平衡一下了。这是意外之财。赵氏也猜想到老爷子手里有钱,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但他方才说不要房子也不要地,是他自己做主说的。他也是真心不想要。家里头的田地不多,再这么一分,就所剩无几,不过勉强渡日罢了。 他对赵氏逼迫他分家一事,对张老爷子心怀愧疚,为了弥补这份愧疚,他不打算要这房子与地了。 只要二郎考取了功名,这些真的不算什么。 “要不这样,你的地,你大哥种了,到了秋收的时候,给你留一部分收成,或留粮或折换银子。你看怎么样?” 这样就相当于,老大一家在帮工,但收成分配上,老大占大头。地呢,还是归老二所有。 张义勇没等表态,有人开口了。 “那爹,咱家也让大哥种了算了,反正也不差那二亩地了。”张义光脑袋转得快,二亩地让他一个人,肯定累死了。他不能干这个活儿。让大哥帮着种了,顶多收成少拿一些。 他仗着是家里兄弟中的老小,想着大房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你二哥不种地,那是他在城里找到差事儿了。你不种地,你干啥去?”张老爷子最看不得老三这点,越来越懒。 自己没啥本事,也要跟着闹分家。分了家又不正经过日子,不知他要闹哪样。 “我?嘿嘿……我打算和二哥回去,也在县城里找份差事做。”张义光笑道,“肯定比种地强!” 张义勇吓了一跳,喝斥道:“老三,你跟着胡闹什么!” “我哪里胡闹了?你都能在衙门里找份差事,我咋不能去?你到时让三娘再通通关系,给我也找份差事做不就行了?”张义光一想到二房人现在过的日子那真叫体面,老二能行,他也能行。 “他爹,那我们娘仨咋办?”刘寡妇慌了神。 这消息来得太意外了。方才在屋子里,张义光也没有与她提起过。 ------------ 第175章 第175章 张义光对她温柔的笑笑,安慰道:“等我找了差事,再买一处房子,就把你们都接过去。” 刘寡妇神情微松,仍追了一句具体什么时候,他道争取在秋天里。 两口子旁若无人地规划着未来的小日子。 看在张义勇眼中,着实刺眼。 老三跟着他回去,啥时候能找到差使?没找到的这段日子还不得白吃白喝的供养他?赵氏肯定不能乐意。 “老三,你别急着回去。弟妹刚生了孩子,你在家里多待段日子。你若真想去县城,待我帮你寻好了差事,你再过去不迟。”张义勇用了缓兵之计。 “嗯,你听你二哥的吧。城里不比乡下,你没瞧见你二哥瘦成啥样了。总觉得城里的差事好,那得吃多少苦呐。你啊,就是不听劝。你先在家里待着吧。”张老爷子也跟着说道。 到谁家都不见外,像在自家炕头上那么自在,一点眼力界都没有,那肯定不行。 老爷子就是太了解这小儿子的德性了,不管啥法子,先把人留下来再说以后的事情吧。 “二叔,我妹妹……”元娘见人越说越欢,都没有人提及二娘的事情,未免有些心寒了。 “元娘,我和你三叔都找遍了,也没见到他们的人影儿。你也别急,我回去后再托人找找看。” 县城有两个镇子那么大,找人也不好找。他人单势微,所能动用的人几乎没有。只能每天干完活,连晚饭都顾不上吃,满城里转转。 这人没了,都快两个月了。想要找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张义忠叹气,“算了。若再找不到,就当我没养过这个闺女吧。” 何氏低头抹泪,孩子再怎么不成器。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咋能不想不惦念呢。 家分完了。人也散了。 屋子里只留了张义勇,跪在了张老爷子的面前。 “爹,儿子不孝啊!” 咚咚地嗑着头。 张老爷子闭上眼,忍下眼中的欲出的泪。 这句“不孝”,如果老二从没有说过该多好。他说了,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哭着说不孝。这才让他真正的寒了心。 “老二,你起来。起来说话。”张老爷子去拉他,没拉动,张义勇固执地跪在地上。 “爹都明白,水沟子里关不住腾云龙。山窝子里搁不住金凤凰。人各有志,只要二郎出息,爹对你们二房,就没啥可求的了。”张老爷子感叹道。 老爷子在听到老三说,二房住的两进的院子还有丫头婆子时。就已经明白二房一家根本就不可能回来了。所以,当张义勇再次纠结着提分家的时候,他答应了。 “爹,等二郎考了秀才,我就接你老过去。过过好日子……” “呵呵。好,好……” 张老爷子笑应道,心里却清楚,说这些都已成了客情了。他应了,是为了不让孩子难受。孩子来接了,他也不能真没深沉地跟着去。 分家之后,所有的关系都变得微妙起来。 ********** 天近黄昏,宋王氏照例又往篮子里装了饭菜,让张四娘给齐昊天送过去。 她十分不情愿,这人一大早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神去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个,说走就走。 “我空着手去瞅瞅,有人我再送过去。省得手提着篮筐怪沉的。” 宋王氏笑骂道:“那个装饭的筐能沉到哪里去?你这孩子!快去快回,我给你量身量,再做一条夏裙。” 张四娘身上穿的春裳就是宋王氏亲手缝制的。样式称上不新式,料子也算不得华贵,但穿着很舒服,也很随意。这两点就已经很符合她的要求了。她对穿着打扮从未上过心。 对这方面的要求自然也不高。 夏日黄昏的风景像一幅瑰丽的油画。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给田野、村庄、树林、河流镀上了柔和的金色。村中炊烟袅袅,河上飘荡着薄雾似的水气。鸟入林,鸡上窝,牛羊进圈骡马回棚,蛐蛐在南瓜花上叫起来。浅白的月牙儿悄悄爬上柳梢头。 这乡村的风景真美,如果真能把这一刻拍照留念该有多好。 张四娘有些怀念现代的生活了。 刘成家的小院门虚掩着,看来人回来了。 张四娘推门而入,于院门口喊了一声:“齐三哥!” 屋子里没人应声。 她进了屋子,看到窗前的炕上躺着一个人,而屋子里并没有齐昊天。 夕阳的斑点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晃晃悠悠在那人的脸上跳动着,愈发显得那张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生动至极。 甚至还透着那点怪异。 真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呐。 张四娘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下。 凑上前去,发现他的头发篷乱如草,松垮垮地垂散下来,将额头遮掩了大半,泛着白皮的嘴唇,半张着。 一身脏污的衣裤,瞧着质地还是不错,算得上是好料子。 身侧的手下按握着一柄长剑,剑入鞘,不见凌厉剑锋,却也使人望鞘而畏。 这人是谁呢? 单瞧着这张脸,如果用布遮于鼻下……她这么想的,也是这般做了,用手置于眼前,远远地隔空半遮起他的那张脸…… 忽地,乱草发下的双眸骤然睁开,晶亮眸光直视着她的眼睛。 张四娘的手吓得一抖,忙背到身后。 那双眼眸微弯,“吓到了?” 张四娘点头,问大胡子:“你是谁?” 大胡子双肘艰难地半撑起身子,没坚持几下,又颓然倒下,苦笑了下:“于礼,本该起身……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伤在身……” 张四娘摇头,“你不必多虑,在我这里从来不看重这些。倒是你,可瞧过了郎中?你到底是谁?齐公子去哪里了?”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无妨,身上的都是些小伤,不必看郎中。你口中的齐公子去镇上帮我拿药了,一会儿就能回来。至于我嘛……”大胡子耐心解答,顿了下,忽向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姓沈,名驰。今年一十九岁,尚未娶亲婚配。家在……” “停――!!!”张四娘揉揉眼睛,“你确定你今年一十九,而不是三十九岁?” 沈驰挑眉笑了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不过是蓄了一把大胡子,你就猜疑我是不惑之年的汉子。这可不好,真的,很不好啊。” “这不好也与我的辨识无关,是你刻意隐藏在先。原也怪不得我的。”张四娘反讥,“罢了,既然齐公子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喂,”他急切地喊她,“就这么走了?嗯,我的意思是齐公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不如你再在多等他片刻。” 张四娘扭头看向他,见他眸光灼灼地迎视着她的目光,刹那间,记忆的闸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她转过身,猛然睁大双眼看向那张面孔。 她想看清这人,想知道他说这话意图。 可是,进入她眼帘,是那么温柔一双眼,一双含笑的眼…… 若没有那浓密的胡子,没有那头篷乱的乌发…… 若他将身侧的剑拔出,怒指苍天…… 张四娘瞪大双眼,不错眼珠地看过去时,大胡子眉头微蹙,背着光他,脸上隐隐带着一抹无奈和烦恼。 夜幕悄然降临中,眼如星空,温柔地对着张四娘的眼。它是那么那么明亮,明亮得仿佛正跳跃着灼然燃烧着的烛火。 张四娘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她闭上双眼,好一会,她哑声道:“我姓张……你可否觉得我的姓氏犯了你的忌讳,可否觉得留我一条命在?” 大胡子先是睁大了眼,他定定地盯了张四娘一会儿后,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这寂静夜间,便给远远传了开来。 张四娘的身子在轻轻发抖,脚却如钉在地上般,动也未动一下。 直过了好半晌,大胡子才慢慢止声,瞅着张四娘,他笑吟吟地问道:“好个聪明的姑娘,你认出我来了?” 张四娘没有回答,只是想到那日林中之险,没想到那蒙面人会出在这里,没想到他与齐昊天相识,那没想到,他自报家门,他姓沈…… 蒙面人……被杀的官兵……义军……小山村的隐藏…… 不等张四娘回答,大胡子含笑道:“说实在的,你的姓氏真的不错,我母亲就与你是同一个姓氏。你说,我岂会因为这个姓氏而杀了你呢。” 张四娘见他承认了之前林间的对话,脸有点苍白,她涩声说道:“齐公子……是我结义大哥的兄弟,我亦随义兄唤他三哥……我们既是相识的,也没有必要杀来砍去的,对吧?” 大胡子又是低低一笑,将枕头倚在炕柜前,他双手撑着炕,慢慢地挪到枕头前,慢慢地靠了上去。 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的全力,待他喘息平稳后,他语气轻柔地说道:“你有义兄的吗?义兄……你还记得他吗?说来听听吧。” 张四娘没有言语,行至桌案前,将油灯点亮,屋子里的光线亮了不少。 她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了片刻,盯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开口道:“我的这个义兄呀,我从未见过面……” ------------ 第176 177章 两章合一,含4月12日的补更。 ********************* 大胡子沈驰轻声一笑,“既是从未见过面,又如何结义?姑娘说笑唬我的吧; 。” 张四娘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顿道:“你觉得我在骗你?!” 沈驰看到她脸色阴晴不定,便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没有……只是,只是好奇而已。” 张四娘皱着一双柳叶眉,冲他摇了摇:“正是不相信,所以才好奇。我从小就是个眼盲的,结义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相识至今,从不知他样貌,而且与他相处之日也是廖廖可数……” 她拾起屋里的一张小凳,紧挨着炕沿坐了,用淡淡地,回忆的语气说道:“可他对我很好,非常的好,如亲人一般。冬天打猎,夏天抓鱼,带着我满山的转,让我在无尽的黑暗中体会到那些未知却又新奇的快乐。”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沈驰,“可是,有一天他走了,说是与人去南边走皮货生意。这一走便是一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吃了好多的苦,我很想他。尤其是最困难的时候,总会想到他。我总在想如果大哥在身边会怎样……会怎样呢?当我被人害抛尸在山上的时候,他一定会是最先找到我的人。当我受委屈的时候,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当我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时候,他也一定会陪在我身边,想我所想……” 沈驰变了脸色,“你竟,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张四娘看着他那指节泛白,紧握成拳的双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现在想想,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一路走来。回头看看曾经的那些的苦,那些的痛。都真的不算什么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然而,一直梗在我心底的,是我这大哥对我的欺瞒。” 沈驰震动,忽地垂下眼眸,嘴唇微颤,“欺瞒……他对你欺瞒,想来并无恶意。你不要记在心上。” 张四娘摇头,眼中湿润渐起,“曾经我对齐三哥说过,这世上最让我无法释怀的便是亲近的人对我的欺骗。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啊,我不是那懵懂不知世间险恶的三岁孩童,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沈驰微微偏了下头,看向窗外。目光飘忽且茫然,他的喉头哽塞,阻得喉节连带着耳根底下,也被阻得生生的疼痛。 张四娘慢慢地站起身来,轻声道:“你好好歇息吧。” 沈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调转过来,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与他对视了一眼,转身,刚刚抬起脚,便听到身后的那人,轻声唤了句:“四娘,你一直都在、怪我的吧?” 他终于承认了…… 张四娘的眼泪滑了下来,“石头哥,若说当初离开,是身不由已。可那次林中相见,为何还要故意愚弄?你若真的懂我,真心待我如亲妹,何苦隐瞒?再比如今日,若不是我出言相激,恐你还要充傻装憨。” “我,我只想做你简简单单的石头哥。那些个……我不想让你知道,让你担心。一切,只因情非得已; 。那日林中之遇,我有心想认你,又见怕你成那个样子,便不忍心……而我此次回来,并非打算瞒你,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与你解释,却不曾想,你如此聪慧,立刻将我认了出来。” “呵……”张四娘含泪轻笑了一声,那笑中胶融着化不开的悲伤,“这么说,我倒是让你小瞧了。眼虽盲,可我有耳朵可以听,对于一个曾经时刻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我怎会忘记他的声音,一个语气,一个声调,一声轻笑……林中那次,你压低声音我确实未将你认出,但我于心底仍可感觉到一抹熟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类,会放过看到他杀人的目击者吗?然而你却放过了,一番愚弄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你蒙着面,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在那种极度的恐惧之中,人的记忆力超乎想像的强大。我记着你的眼睛……再说今天,你虽满面胡须,但你的眼睛,你的声音完全没有掩饰……” “四娘,我……你听我解释……”沈驰想去拉住她的手,却不想扯动了他的伤口,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疼痛出声。 张四娘手一摆,仍旧背对着他,“石头哥,你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解释便是掩饰。你从未伤害过我,对我也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些都是事实。我也从心底相信你,相信你这么做都有自己的理由。可这些理由对我来说,早在你欺瞒之时,就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你真的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你,好生歇息吧。” 张四娘飞快地眨眨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在院子里看到低着头,微蹙着眉心的齐昊天。 越过他时,被他扯住胳膊,“四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无情。我曾经对你说过,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会很多,并非每件事都会有自己想要的那种结果。那些不如意的,不衬你心的人或事,你要在心底记多久?芥蒂多久?人心就那么大一个地方,装不下太多的事情。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齐公子,人与人是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有着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我介意这样的事情,这也是我不能被人触碰的底线。”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 齐昊天苦笑着点头,“底线?我并不认为这是底线与原则问题。四娘,你真的太任性了。而且,你很固执!不置可否,你的固执与任性也成就了今日的你。你成了远近闻名的聚财童子,也正是你有自己的坚持,才有今日的成就。但,这种坚持、固执、用在某些事情上并不适合,它只会让你偏执。曲解了别人的好意。” “随便你怎么想!”张四娘扔下这句话,飞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齐昊天摇摇头,进了屋子。 夜深了。沈驰坐在炕桌前,心事重重的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似乎非要把自己灌醉,彻底地麻木了神经才能睡下。 齐昊天再也看不下去了,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对着壶口咕噜咕噜地全部灌了下去。他掏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试了手。见沈驰手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齐昊天坐在他的对面,担忧地看着他,“伤口还没长好,药还没吃。先喝上酒了。别笑了,扯坏了伤口,我可没银子给你治。” 沈驰笑得更大声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顾不得擦试。连着嘴边的酒渍混在一起,沾到了大胡子上。 齐昊天抚额,“阿驰,你至于,至于为了她如此吗?她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或许,她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必往心里去。” 沈驰的笑声渐渐淡了,一仰脖子,将杯中仅剩下的一口酒,灌了下去,这才用发红的眼睛看着齐昊天,涩然道:“昊天,如果你真把她,还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你会落得和我一样的境地。我们都太低估她了,或许,当初就应该告诉她真相。何苦,何苦让她介怀至斯。” “我不否认她的能力。她比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都强,甚至超过了普通的成年人。但你别忘记了,她始终都长在乡下,不知世间险恶,对于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不告诉她,是对的。这也是为了她好!哼,谁想到她反咬一口,根本不领情。枉顾你我对她大费心思。”齐昊天见他神情郁郁,安慰道,“算了,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心眼儿小,口无遮拦……” 沈驰摇了摇头,“不,昊天,你不该这么说……她……她是你的妹妹,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正是我的妹妹,我才要这样说。”齐昊天肃容道,“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她这般行事,怕是未必会与我们离开。唉,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回来见这一面。” 沈驰垂眸,半晌不语,似睡着了。 齐昊天刚动了下身子,准备将炕桌端下去时,就听他道:“青州府城,你要,还是不要?” 齐昊天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我以为,你会问我整个大周要还是不要?一个青州府城……呵呵……”他低笑了几声,“你是为她才有此一问的吧?” “要,还是不要?”沈驰抬起眼眸,迎视着他,眼中清明,将那些混沌的醉意,一点点地逼退,问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昊天眉睫一跳,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冷冷道:“阿驰,你我相交多年,你觉得我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青州府算什么,这大周的天下,本就是我的!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它!可是,阿驰,你不要忘记了。当年的那场血战,我们再也输不起了。如今八座城池在手,离青州最近的一座中间还隔着通化府城,你明明知道的,这是块最难啃的骨头……要青州,就必要吃掉通化……” 他盯着沈驰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们走青州府这一趟,难道你还没有摸清状况?” 见他默然,齐昊天叹了一口气,“阿驰,我从没忘记她是我的妹妹,否则我也不会涉险走这一步。可是,你也看到了……她,根本就是……唉,阿驰,你要多想想那些跟着我们的兄弟们,十多年了,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我们不能只想到自己。” 沈驰怔怔地看着他,齐昊天说的,他都明白。 半晌,他闭了下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齐昊天都没再往宋家的杂货铺子去,而张四娘,除了定时送饭菜外,也从不在那个充满药味的小院里多做逗留。 这天,宋王氏见张四娘熬炖鸡汤时,加了些上好的人参,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齐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走到那条村道上就能闻到药味,病得挺严重?要不要请个郎中给他瞧瞧?” 张四娘的手中的动作一顿,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用。他就是富贵少爷当久了,稍一干活就病倒了。补补身子就行,姥娘你别担心了。” 宋王氏哦了一声。半信半疑。 出了灶房,寻到正在剁鸡食的宋氏。低声道:“……又是烀猪蹄,又是熬骨头,今天又给人家炖鸡……你说,四娘会不会……” 宋氏寻思了一会儿,摇头,“不会。四娘这孩子做事很有分寸,齐公子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她心里明白着呢。娘。你别担心了。” 宋王氏唬下脸,数落道:“你们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担心。可哪一个让我真正省下心的。不行,我得去瞧瞧去。” “娘!”宋氏喊道。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宋王氏已经快步出了院门,直奔刘成家的院子去了。 齐昊天躺在炕上,见宋王氏进屋,忙起身坐了起来。“宋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这一句老夫人叫得宋王氏不大自在,“就是……过来看看你。你这病,好些了吗?” 齐昊天瞧了窗外一眼,清咳了一声,“蒙老夫人关心。好多了。” 宋王氏上下打量着他,瞧着气色还不错,却不知病因是什么,又不好多问:“啊,那就,再多养养。年纪轻轻地,身子太差了。等病好了,就多走动走动,总躺着对身子不好。” 齐昊天接着咳了一声,“是,老夫人教训的是。我是该多走动些的。” 宋王氏听他咳了两次,心想,别是肺病吧,心怜之意大起,“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出门时,四娘正在炖鸡汤,放了上好的人参,等她送过来你多喝些,补补身子吧。” 齐昊天谢了又谢,准备起身相送,被宋王氏阻止,让他安心养病。 宋王氏前脚一走,后脚从房梁上跃下一人。 齐昊天笑着让了位置,见他躺下,打趣道:“行啊,今天又捞着鸡汤喝了。我来这么久,也没见她给我做过这些。” 沈驰眼中隐有笑意,语调悠悠:“就好像你没吃着似的。” 齐昊天再要说些什么,他一摆手,看向窗外,正见到一个纤纤身影提着篮筐进了院子,他的目光变得极为柔和,“我想,那些事情应该让她知道了。” 齐昊天点了下头,“随你。这些天看下来,她对我们都是淡淡,我也断了那个念头。你要是想说,我也不拦着。反正,她那个性子,说与不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驰稍稍闭了闭眼睛,面上浮起一丝略带沧桑的笑容:“说了,总还有一丝希望。” 张四娘进来送饭菜的时候,齐昊天起身出去,独留下两人。 “四娘,”沈驰叫住她,“可否多留一会儿?我有话想要说。” 张四娘这才抬眸,看他的面色不似初见时那般苍白无血色,心下略定,“石头哥,这鸡汤要趁热喝;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四娘,我在这儿待不了多久。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沈驰微微探起身,“关于,你的身世。” 张四娘眸光轻闪,想必那齐公子与沈驰都是来历不凡的人,他们皆知她身世,难道说…… 她寻了一张椅子坐了,“哦,那你说吧。” 沈驰眉心一跳。 她面色淡淡,神色平静,似乎并不热衷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倒像准备听人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只是一个听客而已。 这个认知,使他有些挫败。 他只知张四娘聪慧异常,却哪里晓得,这张四娘已换了原主,是个披着九岁稚龄的皮囊具有现代灵魂的成年人。 “十二年前,大周朝的皇帝被其兄弟逼宫绞杀,夺取了皇位。前朝旧部护着太子殿下,一路逃亡,从此隐匿十年。这十年,养精蓄锐,徐徐谋划,于一年前以义军之名与新帝对抗。如今已拿下八座城池,琚居珠江以北。” “这个,与我的身世有关系?”张四娘对那些打打杀杀的并不感兴趣。 沈驰颔首,目光掠过张四娘,心底泛起浅浅辛酸和迷惑,这一路走来何其艰难?他如今还能活着对她说出这些话,“你唤的那个齐三哥。并非姓齐,而是姓萧。他让你唤三哥,是因为他是你的表兄。” 萧是大周君主的姓氏。他是她的表兄。那么,她的亲生母亲便是他的姑母。 张四娘猜测道:“那么。他就是前朝太子,而我是他的表妹。我的娘亲是大周朝的长公主?这么说没错吧?” 沈驰点头:“宫变前一个月,你娘亲过逝。那时,你还不足百日。我娘得了消息后,遵从长公主遗旨,将你从公主府带回府中抚养。然而,没过多久。今上血洗皇宫,连同先帝的党羽一并追杀。沈氏一门,除了我带着你逃出去外,无人存活。” “这么说。你我早就相识了?”张四娘感到意外,原以为,他与她的相识是巧遇,他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没想到会有如此深的渊源。“可是,为什么长公主,就是我的娘要把我托付给你家,我爹呢?” “驸马爷,他早在你出生之时。便不知所踪。至于说,你为什么会在沈家……”沈驰看向她,默了一会儿,“长公主在怀胎之时,便与我娘商定了,若生下女儿……订下你我二人的婚事。” 张四娘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心中打鼓,“这是真的?!” 狗血,真太太太太狗血了。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沈驰不明白,为何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继而,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四娘抚了下胸口,告诉自己要镇定。“那,我为何会被张家收留?不会是,是你把我扔在瓜地里了吧?” 沈驰深吸一口气,点头,“四娘,我当初没有办法; 。带着你,逃到乡下。举目无亲,寻了好久,见张家人还算是好的,虽说日子清苦些……我,其实,每年都有来看你的。这点,是我沈驰对不起你。” 当年,他也不过十岁出头,能做到这些也不易了。好在,她的命大,一直活到现在。也算是他赌对人家了。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照你方才所说,如果当初不是你娘把我带回沈府,恐怕我的命早就不保了。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才对。” 沈驰动了下嘴唇,没能说出什么。士别一年,再次相对,他在她面前,越发显得词穷。 “那么后来,你与我三哥在一起,只为了今日的这个局面?或者说,再夺回帝位?”她理了理思路,“这么说来,当今皇帝是我的舅父,是三哥的叔父了?” “今上最善用兵,想夺帝位谈何容易。我们如今夺下八个城池,已属不易。今上确实是你的舅父。” “哦,”张四娘点头,“那,你和三哥眼下有什么打算?” 沈驰仰起头,清澈透底地目光凝视着她:“先不谈那个。四娘,我想问问你,你可愿意随我们一起走?” 张四娘微怔,离开……她从未想过。 他想带她一起离开,是因为那个婚约吧。真没想到,她一出生,便有了婚约。可是,她早已不是那个被扔在瓜地里的张四娘了…… 半晌后,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石头哥,我想留在这里。不管我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身份。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就像现在就好。我并不孤单,我有宋家人,有姥娘,有娘亲,到了秋天,还有会有个爹。他们都对我很好。我要的,也不过如此,如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一家人为了生计奔波,虽苦,却很充实。” 张四娘的拒绝,他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他强迫自己不去面对那样一个答复。思绪只稍稍一想,他便会钻心的疼痛。 眼下,听她亲口说了。 这一瞬间,沈驰觉得自己的整颗心突然酸软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只余一口荡悠悠忽明忽灭的气提在胸口,支撑着身体的行动和表情的控制。 他何尝不想过她口中的小日子。只须在山水之间,隐居下来。再得二三好友,相伴。或者,有她在身边。既无血雨腥风,又朝堂争斗,更无阴谋勾斗…… 只可惜,那终究只能是个奢望,早在十年前,他的身上所背负的东西,无论怎样沉重、怎样痛苦,都必须要咬牙背负到底。 所以,她选择留下来。他虽失望,却没有遗憾。他没有理由,更不想以那一纸婚约要挟,自私地将她绑在自己的身边。让她与他一起承载那份沉重。他不能那么做! “好。”他虽竭力掩饰,但语调中仍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留在这里也好。还有,就是我们的婚约……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 第178 179章 两章合一、含4月13日补更 ************************ 婚事……她真的没有考虑那么多,或者说,从没有认真的考虑过。 这俱身体的年纪还小,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且她一直又以生计为整个生活重心,哪里有那份心思。 但石头哥不一样,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岁。 已经十九了,是一个成年的,可婚娶的少年郎。 婚约之事,她刚刚知晓…… 石头――沈驰,毋庸置疑他是个好人。可,是不是但凡是一个好男人就与她适合在一起过一辈子呢。 “石头哥,从前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大哥来看待。信任、敬重。今天你提及当年你我二人的婚约,我也是着实吃了一惊。你若问我的意思……”张四娘咬了咬嘴唇,“你我不久就要再次分开,相见之日不知何时; 。而且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可我还小。我想,我不能耽误你。如果遇到喜欢的好姑娘,这婚约,你便当作从来都没有过吧。” 沈驰沉默。 张四娘低头,她不想,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四娘,我知道你还小……现在问你,不过是想确定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怪我瞒你,伤了你的心……可、可是……你可知,这婚约,当初我也是亲自点了头的……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什么……你等我五年,不,三年,三年后,我还来当你的石头哥。” 张四娘低声问:“怎么等?” “你,你不要让别的男人……走进你心里。”沈驰轻声道。“三年……你也说过,你还小。” 三年后,她也不过十二、三岁。正是未婚女子初谈婚嫁之时。 张四娘道:“石头哥,你太不了解我了。其实。我的心很冷,什么事都能狠得下心来。就比如,压在你们心头的国恨家仇,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除非今上不施仁政,百姓流离失所,日不裹腹,我还有可能将这些记在心头。激起反意。但,你也瞧见了,这天下间的百姓都是极为老实与憨厚的,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他们就很知足。没有人会将前朝往事记在心里,蠢蠢欲动抛开家园去争个你死我活。那些争斗,不过是身居高位者为了一已私欲而引发的。我安于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我才不会与你走。说起等三年……别说是三年。就算是十三年,二十三年,如果没有一个真正了解我,包容我,关爱我的人。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会跑进我的心里。” 张四娘的一番话,在沈驰的心里掀起波澜。他从不知,她的心智竟成熟到如此地步。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确实有一些道理。更加明白,他并未真正的了解过她。 可他怎能轻易地放开她呢。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他忙道,生怕她那张小嘴噼里啪啦地长篇大论起来,“咱们击掌为誓!” 张四娘见他如此心急,不禁动容。犹豫着,要不要抬起手臂,已被沈驰握住她的手,然后重重地和她的手掌击打在一起。 而后,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一双起了厚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纤瘦的手,手指微动,他亦感觉到她手掌上的薄茧。 曾经出身不凡的两人,如今都…… 他的眼睛微湿,“四娘,我,好高兴。” 他的声音微颤,显然内心激荡久不能平。 张四娘却不想陷在这样的情绪中,她的嘴角微翘,“你还是真是霸道,看到你这样,我怎么觉得我亏了呢。” 沈驰被她逗笑,摇了摇她的手,“人人都道张四娘是个聚财的童子,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而我又是个奇货可居的,你哪里会亏?” 他顿了下,看着她的眼睛,“无论三年后,你对我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四娘,你要记得,这些看似简单平常,无处不在,却又稀世难寻,万金不换; 。更何况,你我之间前有婚约,后有盟誓,细细算来,你、我都不亏。” 张四娘道:“石头哥,其实,你和我之间所选择的路真的不一样。我是个庄稼人,是个生意人,我一直都知道我要什么。小事上不甚在意,大事上,从未糊涂过。说到底,我的心冷又心狠。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这些,你都明白吗?” “我……明白。” 张四娘叹息,“听你的语气,也不知道你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不觉得亏……” “不亏。”沈驰马上接口,“我们虽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我知道,如果我不珍惜,你就会毅然舍弃。我不会让自己失去这个机会。三年后,我会好好地守在你的身边,再听一次你的答复。” “如果我真的拒绝你了呢?” “只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守着你一辈子。”沈驰微笑起来,她说她如何心冷心狠,可事实上她对别人一直都很好,张老爷子、大房一家、宋家娘俩、刘成…… “你可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誓言?” “别轻易下结论,是否可靠,让用时间来验证吧。” …… 半个月后,沈驰与萧昊天离开了。临行前,萧昊天正式与张四娘相认,并亲口告诉了她父族的家世。张四娘倾耳听着,记在心里。却是连去寻一寻的意思都没有。彻底的,安心做个农家女。这种决绝,让萧昊天也不禁感叹,这丫头,果真是个六亲不认的、狠心的、冷血人。 宋王氏将鸡场清理出来的鸡粪沤了自家的菜园子,看着菜苗一天比一天长得茁壮,喜上心头。 “……油亮亮,绿汪汪的,等收菜的时候,准比往年的好。” 宋王氏脱下干活的破旧外衣,宋氏顺手接过去。泡在盆里洗,边洗边笑道:“可不是嘛,今年有鸡场粪肥也足。今儿个晌午。前趟村道的二牛娘还想问我要一些沤地呢,我答应了。” 宋王氏点头。“鸡仔现在还小,粪也不算多。等再过两三个月,就得在鸡场前堆两大堆了。原四娘还说要卖。我寻思着,这乡里乡亲的,这点子粪也不好张口论价。再说,咱们如今也不指着这点小头过日子了。要不,和四娘说说看。谁家愿意要,谁就过来取吧。” 宋氏扑哧一笑,道:“咱们要是与她说了,她准皱着眉头说亏了。娘。你还记得齐公子走的时候,她可是把帐单子塞给他手里,没银子就让他打了欠条放在自己荷包里。” 宋王氏笑着摇头,“我原还以为,她好吃好喝供着人家。是有啥想法。没想到……呵呵,这丫头,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你们又说我什么坏话呢?”张四娘推院门进来,见宋氏母女二人笑得开怀,她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能说你啥?鬼道呗。”宋王氏将她拉到身边坐了。“才与你娘说了那粪肥的事情,不打算卖了。乡里乡亲的,这东西也不好论价。就谁愿意要谁就过来取。你说咋样?” “行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四娘大方的摆手,宋王氏正想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听她叹道,“唉,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算下来,这得丢多少银子呐。” 宋王氏母女两人相视大笑。 “顺子叔今天来没?”张四娘问。 到了秋天,鸡就能出栏了。而那时,也到了宋氏与顺子成亲的日子。自从宋家将鸡舍搭建起来后,顺子便不怎么忙。将心思都放在了装修婚房,打造新家俱上了。但再怎么忙,一天里,他也要往宋家跑一趟,看家里有没有需要他的地方。 在张四娘看来,他来宋家关键是想看看她娘。因为每次顺子过来的时候,宋氏的脸都红得像个大苹果。而,她与宋王氏都很识趣地各找了借口出去,免得让两人不自在。 这已经是宋王氏最宽大的态度了。别看她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通常是上趟茅房的功夫,又回家里往两人中间一坐,当起“大灯炮”来。 而顺子也很理解宋王氏,只要她一进门,他便不再多留。 至于这么短的功夫,屋子里的两人都做了什么。单看宋氏偶有一见的,微肿的嘴唇便知道了。 宋氏将洗好的衣服抖了抖,晾在院子里,“没呢。昨天就说今天开始要打炕柜,估摸着正忙着。咋,你有事找他?” “嗯,我想让顺子叔帮大郎哥做个轮椅。”之前,大郎腿骨折后,顺子给他做了一副双拐。今天听元娘说起大郎的状态,她想给他做个轮椅。 宋王氏进了灶间准备做晚饭。 院子里只有她和宋氏,“大郎这孩子从前心思也不这么重啊。又闹脾气了?” 从前大郎可是孙辈里最能干活的一个。现在腿折了,将来还是个瘸子。他的心里咋能好过呢。张家分家后,大房的相当于包揽了八亩地的活计。而能去干活的,只有张义忠两口子,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元娘留在家里做饭,喂牲口,照顾菜园子。忙得不可开交。 大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架着双拐非要给元娘帮忙,结果,忙没帮上,自己又跌了一跤。 元娘今天来找四娘,是背着家里人偷偷过来的。想求四娘给她一个能在家里做的活计。能在张老爷子的严令之下,还要上门求工,如此可见大房的日子真的是…… 张四娘虽也知道张家分家后大房分了银子,但那点银子绝对是个不能增值的死物。花了,也就没了。大郎总会有娶亲的那一天,而大房的两口子也会有老了病了所需要的花费……进项无门,花销要算起来,到处都是。 于是,张四娘思来想去便给了元娘一个做鸡食的活儿。一文钱一斤收,每做好十斤结一次钱。这价钱给的是极为丰厚,但也仅是对元娘而言的了。 元娘心里哪里不明白张四娘对她的帮衬,打算每做好十斤再白搭送一斤鸡食。 张四娘也不与她争这个,免得元娘心里不好过。两人今天在吊水桥头订好了活计; 但做轮椅的事情,张四娘没与元娘提及。 如果有了轮椅。大郎就能出来透透气,也能在院子里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零活。这样,他的心里会好过一些。心情也不会变得更坏了。 张四娘将今天与元娘见面的事情讲给宋氏听,宋氏叹道:“让元娘小心点。别让你爷发现不高兴。做轮椅倒的话,你顺子叔准没话说。只是,做好了,你爷他能让收下吗?” 是啊,老爷子能让收下吗? “到时,我送过去吧。”宋王氏不知什么时候从灶间出来,无奈地说道。 人一老。脾气反而比年轻时候还要倔强。 张四娘见宋王氏主动请缨,想她从前对大郎哥的各种夸赞,看来是心疼吧。 “这些个孩子啊,都是让人操心的。”宋王氏剥着一把刚摘下来的小嫩葱叹道。“大郎那样,二娘也跑得没影儿,二房的孩子压根就看不着人了……石头那孩子也是,说回来也不回。齐公子还说人能回呢,结果不也是白等一场。究竟走的是多大的买卖啊。也不回家瞧瞧。” 萧昊天临走的时候说是有人给他送信,要去南边与石对汇合再走一趟生意。这让宋王氏很不高兴。 张四娘明白,宋王氏的不高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出自对石头的担心。而非真的挑他不回家的理。 “姥娘,石头哥在外闯荡,若非那生意顺手。一时放不开,否则也不会说好了回却不回的。你老啊,就放宽心吧。” 沈驰依了她的话,到走的那一天都没有露过面,更别说见宋王氏母女。 张四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宋王氏。年纪大的人,就怕儿孙远行,乍喜乍悲。若说沈驰肯留下,那就另当别论了。与其让宋王氏与宋氏惦念,劳神,莫不如不见,反倒省些情绪上的波折。 当晚,顺子来的时候,张四娘说了要给大郎做轮椅的事情。顺子曾在县城看过那种轮椅,却是一次也不曾做过。张四娘与他在草纸要涂图了轮椅的样式,勾勾抹抹的,最后定下来最简单的一种。 “……准备把房子翻修一下。”解决了轮椅的事情,张四娘又提出翻修宋家的破旧小茅屋。 宋氏赞同,趁自己还没嫁过去,尽量多帮家里做点事。 张四娘已经表过态了,宋氏再嫁时,她要和宋王氏一起过。 宋王氏自然也想过好日子,但想到翻修房子也要花费银子,眼下鸡场完全是在往里扔钱,她总是不安心,心疼银子。 张四娘笑道,若不是这西山村里没有好地皮,要不然早就要买地盖房子了,那样花费更大。 现在鸡场盖起来了,家里的牲口,家禽都放在鸡场里另搭建的棚子里。这样一来,就留出了不少的空地。翻修一下正房,灶间,再建一间厢房,一个米仓,就足够了。只要规划得好,空留出来的小院落也能比现在大一些; 算下来,都修建好了,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再添置一些新家俱,也不会超过三十两银子。 “那杂货铺子还开不?”宋王氏被张四娘的一番盘算说动了。 张四娘笑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宋氏一瞧,对顺子笑道:“瞧这丫头笑得这么鬼道,不知又把主意打在谁身上了。” 方才张四娘在说添置新家俱时,只算进去十两银子。在场的人谁心里不明白呢,敢情她再次把顺子当劳工了,只给他出了木料杂料的本钱。 顺子笑着摇头,这丫头精明得很。但精明的同时,却很难让人生厌。明明他自己被算计进去,他还甘之如饴。 “姑夫的房子还空着,而且离作坊也近,就把那里用做杂货铺子吧。”张四娘这样提议也是有道理的,刘成后来陆续把屋子里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拿走了。镇上的医馆门脸大,后院也宽敞。只要医馆做得好(关键以是刘成的医术来看,是不可能做不好的),他是不可能回来的。与其空着,挂满灰尘,不如让她先当了杂货铺子卖卖货。顺带着也帮着他看家。 想她拿出三百两银子兑下医馆,用用刘成家的屋子。就当利息两清了。 宋王氏觉得这个也可行,屋子要翻修的话,也得暂时搬出去在刘成家里住着。但不管怎样也要与刘成说一声。不能让人家在这上面挑理。 张四娘道,等下次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与刘成说这件事。“……还有这次盖房子,准备还用黄大叔他们几个,叔,你看咋样?” 顺子点头,“黄大哥的活确实干得不错,但大活得大钱儿,他愿意接。这翻修房子的活。他未必能接。这样,我先与他打个商量看看,要是不行,也请他帮忙介绍几个能干的过来。” 盖鸡场。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亩地大小的建筑面积,在村子里的绝对算得上大工程了。这样的活虽累,但正如顺子所说,大活儿能得大钱儿。相较之下,宋家小院的翻修就不上什么了。同样出力。张四娘给的二十两银子抛去工料钱,剩下的几个人一分就不够看的了。 “嗯,行。他要是不愿意过来的话,那介绍过来的人可得保证是个能干的。银子不够,我可以再上五两。但也绝不能再多了。” 顺子笑道:“亏不了你啊。” …… 翻修房子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来翻修的人,并没有另外找人。而是由老黄亲自带着两个能干的兄弟过来,一起完成的。 事后,用老黄自己的话说,给张四娘干活,图的就是一个痛快。别看这次是个小活,可他老黄就是冲着张四娘的名号过来的。 而张四娘确实也不亏待看起得她的人。 多年之后,老黄凭借他的才干与人品,包揽了张四娘名下所有的铺面,酒楼翻修、改扩建等活计,抱得了满钵金,富足了两辈人。 建房就要上梁; 。古往今来,上梁可是件大事。上梁过程是否顺利,不仅关系到房屋的结构是否牢固,还关系到居住者今后是否兴旺发达。在这方圆百里的村子里都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房顶有梁,家中有粮,房顶无梁,六畜不旺。” 可见梁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性,所以,到了上梁这一天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整个上梁仪式可以说都是围绕梁木而进行的。 可分为“祭梁、上梁、接包、抛梁、待匠”等几个程序。 上梁之前要进行祭梁。由顺子和宋氏将挂着红绸的正梁抬进新屋堂前,在供桌上摆上猪、鱼、鸡、鹅、蛋、豆腐、香烛等祭品,再由老黄和另一个泥瓦匠在旁边说些吉祥话,边往供桌上敬酒。 然后,宋王氏与张四娘进屋再行上香,跪拜。 接着老黄把正梁抬上屋顶,大喊一声:“稳,大吉!” 院门口顿时鞭炮齐鸣,候在院门口前来恭贺的村民涌进小院儿,将贺礼放在院中的长桌上。在众多贺礼当中,也必须会有新绣的“五谷彩袋”。 张四娘将其从贺礼中找出,交给老黄,放在梁的正中,并将红布披在梁上,寓意五谷丰登。 而上梁仪式最热闹的,就是抛梁。 要由主人家最大辈份的人出面,将装有糖果,花生,铜钱的布包交由上梁者,再从梁上抛向四周。 宋王氏一共装了九十九个布包,把篮筐装得满满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老黄从梁上下绳勾拉起篮筐,累得胳膊都酸了。 老黄知道宋家做事实在,拿起一个布包用手掂量一下,都觉得有些打手。 跟着这样的人家做事,谁会有牢骚呢,他抓起一把布包,一边抛下,一边朝梁下满堂的村人大声唱道:“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 得了布包的村人都很开心,宋家往布包里装的可是五文钱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抛梁结束后,宋家人又在院子里摆了三桌席面,款待老黄及那些帮工,还有一些留席的村人。 …… 不过半年时间,宋家小院里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从前,只要提到宋家,就会想到那个破旧小屋里,孤身寡居的老妇人。后来,宋氏带着张四娘合离回家。这宋家人一个寡妇、一个合离、一个盲女,成了让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奇怪组合。再后来,人们发现,那个小盲女竟是个聚财的童子…… 如今,盲女不盲,合离的也订婚改嫁,寡居的老妇也住上了新房子…… 宋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富足,红火,成了最让村人艳羡的人家。 甚至有生了女儿的人家,婆婆大人都不会给儿媳妇脸色看,反而笑着安慰忐忑不安的媳妇道:“家有一女,如有一宝。咱家囡囡,将来也要如宋家的四娘那般招人疼。” ―― 第二卷 完 ―― ------------ 第180章 鞠躬感谢lhrgxf同学的粉红票,暂且记账,补更之后再加更答谢! ******************************** 顺子带着一帮村人去小河沿挖水渠去了。 这些村人都是九连洞山脚下的; 天头一入伏,大片的田地浇灌成了首要任务。单靠人力担水,实在是太辛苦了。从前张四娘说要做水车,但成本高,又是官府行为。张四娘虽说手里有两个闲钱儿,但她还没有富到拿出那么多银子出来的地步。 于是,张四娘让顺子出面张罗人,她负责这供这一众人的吃食。都是为自己谋福利的事情,人心又齐,宋家还主动提出供三餐,这样的好事,九连洞的村人哪有不依的。 天刚刚泛亮,在宋家吃过早饭的村人都跟着顺子去了河边干活。 炎炎夏日,柳枝叶被太阳烤得蔫嗒嗒地,只有那不知疲倦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 桂花娘一早就得了张四娘的吩咐,忙完了鸡场里的事情,便开始和面擀面条。小桂花在灶间里生火,准备下面条。 经过观察桂花娘是个勤快能干的。不仅把鸡场的事情做得好好的,还争抢着做宋家人手里的活。她常道,若不是宋家人给她们娘们俩人活路,如今还不知在哪儿讨生活糊口。她对宋家人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宋家人抢不过她,便由着她去做。张四娘自然也不亏待她,工钱涨了一倍。桂花娘怎么也不肯要,宋王氏私下里单独给桂花娘记了帐。待将来她不做鸡场的活计时,一并给她结账,好让她们从宋家走出去时,也有个富足的日子可以安度。 “桂花。你先去打两桶水来。记得,把桶往深里放,一定要打凉的上来。”桂花娘擀好了面条。今天她要做凉面。 凉面的做法是张四娘教给她的。煮好的面条下到沁凉的水里过凉后,按份儿装进大海碗。再往里加面汤。面汤是由凉水、糖、醋、酱油做成。最后在里面上洒上黄瓜丝、辣白菜、半个卤鸡蛋和一些熟芝麻。 凉面最初是由张四娘演示做出来的。她实在是不知朝鲜冷面是怎么做的。只得把面和得筋斗些,再切成成细细的一条的。经过多数尝试,终于煮出来的面滑韧而不易煮断。 这种伪冷面,一经做出,十分受欢迎。尤其是到了晌午,天气正热的时候,来上这么一大海碗的凉面。实在是惬意得很。 在桂花娘准备按份装碗的时候,张四娘挽了袖子过来,拿起面案上剩下的一团面又练习起抻面来。 她做这些是为了开面馆做准备。 用刀切出的面,远没有手抻面来得好吃。可手抻面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它对臂力与抻面时的速度都有要求。 张四娘已经在这里练了很久。虽能把面抻得很细,但面质松懈,不筋道。 “东家,要不找得月楼的大师傅试试?”桂花娘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提议道。 照她这种抻法练习,那面是越抻越松。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 张四娘不想找得月楼。不是信不过周正,而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与其事事与人家说清楚,继而再去堵人家的嘴莫要声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告诉; 面馆,面馆,关键是在面上。如果做出来的面条与大众无异也就没有什么噱头吸引食客了。她准备再练一段日子,如果实在不行,就得招一个会做面食的大师傅,而这是下下策了。 张四娘和桂花赶着驴车去小河沿送凉面。众人取了面碗,寻在树荫下呼噜呼噜吃着,又解暑又爽口。大家吃得都很尽兴。 王大山端着面碗坐到张四娘的身边,“这面真好吃,我回去也让我娘帮着做了,可做不出你这面的味道。” 张四娘看着眼前那奔流不息的河水,淡淡道:“面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早晚有吃腻的那天。”转而问道,“大山哥,你瞧着这水渠还得挖多久?” 这思路跳得也太快了,他 啊 了一声,也追随着她的目光,朝河边看过去,“照这么挖,也得要十天。咋,你又有啥想法了?”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张四娘抿嘴一笑,“没啥想法。这水渠干完了,就让我顺子叔好好歇歇。这阵子可把他累得够呛。” 王大山露出一口白牙,“四娘,你这爹啊,可真不白给。你们家出力的活,可都是顺子叔带头干的。” 她点头,目光落在吃过面躺在碎河石上歇息的顺子身上。 人憨厚,能干,肯吃苦,且不失精明。这样的人当她的爹,是她的福气。这么多年来,一心一意地对待宋氏的那颗心,更是难能可贵。 王大山吃完面,抹了把嘴巴,“那边,你多久没回去了?” 张四娘知他指的是高崖村的张家,这不是她想回就能回去的。今天上午,宋王氏出面给大郎送轮椅去了,也不知道老爷子能不能让收下。 “有段日子了,想让我爷转变想法难啊。远的不说,你就瞧着我大伯一家的日子,他们宁愿就这么苦这么累下去,也不想着变通一下。” 王大山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你也得看看你大伯家的现状。唯一能指望上的大郎还落得这个地步。他们不干地里的活,谁还能干呢。也没那么多的精力想别的。” 大房家里一共两个女儿,一个明年就嫁了,另一个跑得无影无踪的。女儿家根本就指望不上。 宋王氏从吊水桥上走过的时候,看到了河沿上的张四娘,冲她招招手,张四娘交待了桂花收拾碗筷,便跑了过去。 “成了?”张四娘没看到轮椅,知道老爷子肯定是同意收下了。 宋王氏神色复杂地瞧了一眼她,指了指胳膊上挎着上的篮筐:“偏给我装了满满一篮子的鸡蛋。我瞧着,他家里头的缸里也剩不下几个了。唉,何必呢。” “求心里舒坦呗。”张四娘接过篮筐,掀开小花布一看,果然是满满一篮子。这得是攒了一个多月才能有的数。 不禁咂舌。 “……你大郎哥见你爷同意了,立马就让元娘扶着坐上了……院子里坐着轮椅,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唉,这孩子……”宋王氏感叹,突然拉了下张四娘的衣袖,“对了,我走的时候迎面进来一户人家; 。瞧着像外村的,一家三口,那姑娘长得水灵,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张四娘心中一动,“知道姓啥不?我大郎哥说啥了?” 宋王氏摇头,“我哪注意那些了。就看到坐着驴车过来的,一定是远道的,不是高崖村的。老两口黑瘦,那姑娘倒是长得真好。” 保不齐,这便是旋子村的吴家姑娘了。张四娘隐隐有些激动,想到之前吴家姑娘天天到镇上去看大郎……今天又是一家三口齐上门,说不定好事将成。 …… 元娘将地里头干活的爹娘喊了回来,说吴家来人了。 人赶回家来的时候,吴家人在老爷子的屋子里正闲聊,忙站起身来,各自见过礼重新落座。 “……早就应该过来看看孩子的……孩子送去镇上医馆了,莲儿听了就过去了。”吴家老爹笑了笑,这笑里多少有些无奈。 何氏品出来,吴家人是不想莲儿去看大郎吧。 当初她也是一门心思地瞧上了人家,结果人家没看上他们。这次吴家人再次上门,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大郎,还是……她不愿意再往下想了,那患得患失的情绪,一下子就激起她的自尊心,“吴家大哥,你来这儿是有啥话要说吧?” 单刀直入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次,张老爷子没再瞪她,也没给她的脸色看。 与吴家没结成亲,虽不是结了什么仇,但两家人再次坐在一起,多少还是有些介怀。 吴莲儿忙用手推推她娘,吴家婆子赔笑道:“孩子他爹不会说话,你们别介意。这次来,是想说两个孩子的婚事。早前儿,孩子爹是一时没想明白。现在看大郎,怎么看怎么中意。关键是孩子们都有这个心。就想着……” “要是因为大郎的腿,你们想结亲的话,我看,就不必了。”张义忠插言。 吴家老爹的心思多,会盘算。当初不同意,是因为没想上张家。现在张家不仅不如当初相亲时那样富足,而且大郎还伤了腿。如果因为负疚才想结亲的话,那实在是没有必要了。一边结着亲,一边叹着气,何必呢? 如此,张家人也背上了包袱,在亲家前总觉得很矮了一头。 再者,这腿可是要瘸上一辈子的,人家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能愿意嘛。 坐在轮椅上的大郎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家老两口对视一眼,这是拒绝了?大郎爹的话,他们无从反驳。尤其是吴家老爹,他一方面是被吴莲儿软磨硬泡,寻死觅活地逼着上门,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大郎的腿。 这时,坐在炕沿上的吴莲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走到大郎面前,“大郎,我想嫁给你,你愿意不?” ------------ 第181 182章 两章合一,含4月14日补更。 *************************** 张大郎身子轻轻一抖,将头埋得更低。 “莲儿!”吴家老爹叫道,眼中满是惊愕。 吴家婆子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襟,她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她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她必是铁了心地要跟着大郎了。 多说无益。 吴莲儿此时的眼里只有大郎一人,她慢慢蹲下身子,“大郎,我痴长你一岁,如果你要是嫌我年纪大,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年纪大心疼人,我会好好照顾你。镇上那些个日子,你也看到了吧。如果你要是因为你的腿,我更不能放了你。这腿伤是因我而起,我不能无情无义。大郎,你说句话……” 张大郎飞快地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泪意逼退。 他不傻,她在镇上的那些个日子,帮他洗衣,做饭,喂药,上药,都不假人手。确如她所说,她是个能照顾人的,会照顾人的姑娘。 当初相亲的时候,就知道她大他一岁。这也不算什么,见了面后,那样俊秀的姑娘,他更是喜欢。他怎么会嫌她呢。 可他现在连婚房都盖不起来,腿也是废掉了。 面对吴莲儿对他的情谊,他既喜悦甜蜜,又掺杂着悲伤痛苦。 “莲儿姑娘,不必的。你真不必这样,这腿……你不用为了这条腿这样。我也不会怪你,说什么无情无义,这些我从未想过。”大郎仍旧低着头,语调低沉带着几分哽咽。 “大郎,我问你……”吴莲儿改蹲为跪,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去拉那头疯驴?告诉我,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冲上去呢? 因为他听到了她的尖叫声。看到驴车上的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他怎么能让她出事呢,不能,不能啊……扔下鸡苗,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死命地拉住缰绳…… 腿被疯驴踩踏,那剧痛的瞬间,他的眼睛却在找寻她的身影,见她无事,紧绷的精神才一松。晕倒过去…… “大郎。你告诉我!”吴莲儿眼中含泪。双手紧握住大郎的,喊道。 大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 。“别问了,我不知道!不知道!” 吴莲儿被他吼得一怔,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心情,眼泪流下来,“好,我不问。今天我就不走了,吃你家,住你家。啥时候你答应了,啥时候我回家准备嫁妆去。” “莲儿。你说什么疯话呢!人家都不要你哩,你快给我过来!”吴家老爹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扯着莲儿往回拽。 吴莲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郎,“大郎。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你不敢说娶我,你怕什么?” 吴家婆子也听不过去了,帮着吴家老爹去拉女儿,“莲儿,你别为难人家。莲儿,你听娘说……” “不!”吴莲儿下了死力挣脱了她的爹娘,又要往大郎那处奔。 吴家老爹脑筋直跳,抬起手来,毫不犹豫地打了下去。 这一巴掌,打得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吴莲儿捂着脸,嘴唇哆嗦着,怔在原地。 何氏方才被吴莲儿的举动也着实吓得不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竟会为了她家的大郎做到如此地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她心里欢喜着,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也是很中意这个姑娘的。只是因为腿,因为这个家,孩子的心里头有根刺儿。 屋子里静极了,何氏带着几分犹豫向前走了一步,待看到吴莲儿眼中迸发出的期盼与希冀,她再也不顾及什么了。 快走了几步,一把将吴莲儿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一时之间,两个女人哭成一团。 “这是干什么?有话说话,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没得深沉,别让人家为难。”张老爷子看了眼吴家老爹的脸色,对何氏喝斥道。 何氏还是很听张老爷子的话,抹了把脸上的泪,对掏出帕子替吴莲儿擦了擦。 看得出这姑娘是动了真情的,心下酸软着拉住吴莲儿的手,“莲儿,你别听大郎胡说,婶子问你几句话,你给婶子说实话,中不?” 吴莲儿认真的看着何氏,点点头,“婶子只管问。” “咱们家现在也没有婚房,再盖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你可委屈?” “我不委屈。” “大郎的腿将来能走路,也只怕理个瘸子,你可愿意?” “嗯,我愿意。” “家里头吃喝比不上你娘家,过了门,你就是张家的长孙媳妇,会吃很多苦,担起很多责任,你可想好了?” 吴莲儿看向大郎,后者也怔怔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她点头,“婶子,来之前,我什么都想好了。女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都是要辛苦操劳的,只要大郎一心一意对我好,婶子说的那些在我吴莲儿的眼里算不得什么; 。” 这几句话说得何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还能说什么呢,只紧紧地握住吴莲儿的手,久久的一发不言。 唉,吴家老爹听了吴莲儿的话,蹲在地上,重重地叹气! 张老爷子也因着吴莲儿的话,不由得高看了她几分。这姑娘不简单啊,旁的不说,单说对大郎的那份心思,就无人能及。 元娘擦了擦走到大郎身边,轻轻地推了推他:“大郎哥,你说句话啊!” “我,我……”大郎皱着眉头支吾着。 见大郎还不肯点头,吴家老爹不依了,腾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大郎骂道:“我闺女为了你,连脸面的都不要了,你还有啥话可说的。你要是不同意,咱就把她带走,马上就找个人家给她嫁了……” 大郎猛地抬起头,从轮椅扑下。摔倒在地上,推开上前要搀扶起他的家人,对着吴家老爹嗑了三个响头,“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叩拜!” 吴莲儿的看着地上的大郎,又哭又笑,吴家婆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 这两个孩子都是有情有义的。 “老大媳妇,快去割肉,打酒。多炒几个菜。”张老爷子高兴极了。张罗起饭菜来。 一时。屋子里云开雾散。 不情不愿的吴家老爹最终点了头。 酒桌上,两家人商定等大郎的腿好了,就给两个孩子成亲。就张家现在的情况,吴家老爹提议省了订亲这个程序。“……折腾来,折腾去的。东西都给两个孩子,咱们也不要什么彩礼。” 吴家的日子比张家好多了,哪里会看上他们的彩礼。给了的话,他们也会一件不留都给孩子们过日子用。有什么东西比实实在在地的过日子强呢。 吴家人表了态,张老爷子也承诺,大郎成亲那天,把婚房盖起来,不能再委屈了孩子了。 有婚房自然是好。不用同婆婆在一个屋檐下。虽说何氏不是挑剔的人,但能自己过,不是更好嘛! 送走了吴家人,元娘推着大郎回房休息。 张老爷子留下张义忠两口子,“……大郎是真高兴啊。日子再紧巴,也不能冷了孩子的心。就给盖个新房吧。” 张义忠心疼银子,但为了儿子,也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何氏看了眼院子里的西厢房,“爹,盖新房不如翻修旧屋。我瞧着老二一家也不能回来了。要不,就用他们的房子?” 翻修就可以省许多银子。省下的银子用来添买新家俱,布置新房,再合适不过了。如果盖新房的话,花费的银子多不说,因为院子小,新盖的房子也不会很大。 怎么算,都是翻修西厢房最合适; 张老爷子寻思半天,“那就这样,回头问问老二啥意思。咱们也好早点做个准备。” 大郎的亲事订下来了,一家人都很高兴。 尤其是何氏,更是乐得闭上嘴,有这么好的儿媳妇,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之前家里头发生的诸多不愉快,被大郎的亲事冲淡了几分。 当晚,何氏跪在黄大仙的面前,嗑了无数次的头,拜了又拜,暗暗地祈祷起那个始终不见踪影的二娘来。 这一夜,大郎睡得十分安稳。天一亮,就起身,坐着轮椅在院子里透气,打几下拳。 精神头明显比从前强,一家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刘灵儿扒着窗口看了一会儿,对刘寡妇道:“大郎哥一订上亲,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刘寡妇抱着孩子正喂奶,笑道:“谁家娶媳妇不高兴?等你订了亲,你也不一样了。” 躺在炕上仍赖着不肯起身的张义光,听了这话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当初他和宋玉成亲的那会儿了。那时,他也如大郎般,知道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高兴得不得了。 刚成亲的那一年,他对宋玉是真的好。发自内心的,那股子喜悦,与刘寡妇搭在一起后,并未体会得到。 或者,因为那时年轻吧…… 刘寡妇见张义光两眼望天,不知道核计啥呢,就伸腿踹了他一脚,“他爹,你整天在家里等信儿,这都等了一个多月了。闲待着,家里也没有个进项。要不,去县城看看?” 张义光缓过神,发现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的功夫,距离分家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老二一直都没有给他信儿,会不会把他的事情给忘记了吧? 一想到县城繁华,他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 他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对,你不说我,还在这儿傻等着呢。你给我收拾下衣物,我今天就去。” “慢着!”刘寡妇眯起眼睛,“你的意思,不打算带我们娘们几个走了?” 他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带他们走。 “三郎还小,路上也经不起折腾。你身子也没养好呢,让灵子在家陪你们。要是那边真有信儿了,我准接你们过去。”张义光低声说起小话儿来。 “呸!你糊弄鬼呢?!”刘寡妇朝他啐了一口,“你们男人心里想着什么,以为我会不知道?别是进了城被花俏姑娘们迷了眼,不回来了吧?” “你这是干什么?”张义光擦了擦脸,沉声道。“我进城,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三郎的将来。哼,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脱了鞋就想着脱裤子。没有的事,别整天乱想。我是那种人嘛?!” 刘寡妇不理他那套,冷笑了几声,将吃饱奶的三郎交给刘灵儿带出屋子; “你既不是那种人,为何那么狠心舍了咱们娘们自己走?别和我说那些没用的屁话,你以为我是宋玉?哼,你也太小瞧我了。”刘寡妇半敞着衣襟。刚刚喂过三郎的胸脯还大露着。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的。 张义光立刻被吸引过去,朝着她湿润的乳尖看了一会儿,咽了下口水,赔笑道:“好好的。提什么宋玉。她是她,你是你,她还能越过你去?你要去不是不行,可你也得想好,要是我找不到差事,这日子咋办?” 刘寡妇挪了挪屁股,往他跟前凑了凑,搂着他的脖子,亲昵道:“我都想好了。要真在城里找不着,咱就回来,还把豆腐坊支巴起来。要不,我原先的那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说呢?” 张义光被她身上的乳香味迷惑。顺势将头埋在她的胸脯上啃吃了一会儿,啧啧 有声,方道:“行,都听你的。” 刘寡妇得意的一笑,将他的头抱得更紧…… 张义忠吃过早饭,问何氏那里取了一些银子,缝在了里衣里。又带了些盘缠路费,往县城里去了。 等张义光一家人收拾妥当出来时,都已经临近晌午了。 “哎呀,大哥走了,咋没和我吱一声呢?”张义光心道,两家一起上路他还能省点路费。 从地里回家的张老爷子见三房一家子大包小留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又不是他的老子娘,凭什么与你吱声?” “爹,瞧你这话说的。咱不是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大嫂也放心嘛!”张义光笑道,“行了,他既然走了,咱也上路。” “回来,你去县城干啥?你二哥不是说让你等信儿吗?”张老爷子瞪了刘寡妇一眼,搞不好,就是这个女人撺掇的,“要是去,也不能一家人都去,你二哥那也不宽敞……” “爹,你没去过,你咋知道住不下呢。二哥那院子可大了,别说我们一家,你和大哥都去了也能住下。”张义光喳呼。 没个眼界的东西,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张老爷子气得从腰间抽出烟袋,作势要打。 就听刘寡妇道:“爹,咱们可是分了家的,你老要管就管大房去,可管不到咱们头上。你老啊,还是消消气吧,这要是气坏了身子,谁掏那看病的银子呐。” “你!”张老爷子气噎,“你,再说一遍?!” 张义光忙道:“爹,她也是好意。你老啊,管好自己,管好大哥他们就行了。别跟着我们瞎操心。” 他对着刘寡妇一使色,扭头就走了。 “你们,你们这些孽障!”张老爷子气得脸色发红,跳着脚骂道。 三房一家人,脚下抹油溜了,把老爷子抛在身后。 一墙之隔的赵半仙儿与赵婆子听了一会儿壁角,回了屋,“咱们可不能像他们没个深沉……你都收拾好了没?” 赵婆子见赵半仙儿问,道:“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孩子的消息了; 。” 赵半仙儿默了一会儿,“要是二郎考不上……” “呸呸!你个乌鸦嘴,二郎准能考上。”赵婆子打断老头的话,悻悻然,顿了下,“退一步的话,凤儿也不会亏待了我们。你就安心等信儿吧。” 赵半仙儿点了点头,自打赵氏去了县城后,他都多久没捞到油水吃了。 张义忠啁了一口酒,对张义勇笑了笑,“怪不得你三番五次的闹分家,瞧瞧这院子,爹活了那么大岁数也没在这样气派的房子里住过一天。” 张义勇满面通红,为他再次斟满了酒,“咱们兄弟一场,我也不瞒你。这房子是孩子娘早就预备下的。只瞒了我一个人。直到进了县城,我还想着住处呢,人家早把马车赶进这里了。唉,我瞧着二娘与二郎也都是知情的。” 张义勇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嘛。 赵氏的厉害,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虽说,此前老二三天两头的闹分家,老爷子总是斥责他,可谁傻啊,他背后是谁在作祟会不知道嘛? 只是大家一个院子住着。碍着一些往事一些情面。老爷子装傻罢了。 到头来。只有老二夹在中间做难。 张义忠摆摆手,“算了,爹都没说什么。我还能说你什么呢。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个准话。房子的事情。你能做得了主不?” 张义勇得知大郎要成亲,自是高兴。当初分家时,他就说不要那房子还有地,是老爷子硬给他的。 他人也实诚,回家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氏。 张义勇喝了一口酒,像和谁较劲儿似的,腾地站了起来,“大哥,你等着。我这就与她说去。” 张义忠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伸手想抓他,说不急,人转身就出去了。 “那可不行!凭啥白给他?”赵氏两眼一翻,压根儿不答应。朝着正给她捶腿的小红一瞪眼。“你和我有愁啊你,轻点!” “是,夫人。”小红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好了好了,笨手笨脚的。下去吧。”赵氏越加不耐烦,挥手像赶苍蝇似的。 张义勇皱眉,“你这才干什么,一个小丫头而已,犯得着你生这么大的气吗?” 赵氏伸长脖子见小红走到院子里,呸了一声,“再过段日子,我得把这娘们俩都赶走。”见张义勇迷惑,“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心眼子可多了。整天围着二郎转,呸,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打咱们二郎的主意。” “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十岁都没到呢。”张义勇摇头不信,见赵氏还要争辩,忙转到正题上,“你不是说,不想再回去了嘛; 。空着那房子做什么?大郎成亲,咱们做叔伯的能不给红包?不如就把西厢房赠给他,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张义勇退了一步,把西厢房送给大郎,作为二房的贺礼,银子就不用拿了。不动银子,赵氏总该同意了吧。 赵氏的眼珠子转了转,“不行,想要那房子,拿二十两银子给我。” 盖一处新房也不过二十两。 “你别太过份了!”张义勇沉下脸,酒精壮了他几分胆色,“这是我亲侄子!” 赵氏偷眼见他的脸色很难看,想到那次她挨他的打……心有余悸,可她能这么善了吗? “这样,十两银子。西厢房归他!”赵氏妥协道。 十两银子应该差不多了,他们的房子前年整修过一次,还不算太旧。总比花二十两银子新盖一处的好,将来大郎有本事,可以再盖好的。 张义勇起身要走,赵氏连忙在他身后追了一句:“贺礼也算在里面了,别说我们二房没给。” 唉,这个婆娘! “十两银子啊……”张义忠下意识地摸了下缝在里衣里的银子。 何氏在他临走时,思来想去的拿出了这十两银子。 果然,还是女人懂得女人的心思。 “大哥,大郎成亲……我会亲自去的。”张义勇很是愧疚地说道,言外之意,他会再送上贺礼。 “老二,你不必的。你有你的难处,咱们兄弟之间,不讲这个。” 张义忠痛快的拿出了银子,往前一推,想起元娘的话,“不过,银子给你,你也得给我一个字据。免得以后……” 张义勇明白他的担心,亲兄弟明算帐。 他将银子交给赵氏,让赵氏写了一张字据。 张义忠收下字据,借口透秀酒气的功夫,寻一个算命的先生帮忙看了字据。见赵氏没有欺瞒他,终于放下了心。 又在县城里转了转,这是他第二次进城了。仍旧是见什么都好,看什么都贵。这兜里比脸还干净,只看看热闹,遇到当初一起拉脚赶大车的车夫略寒暄了几句便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张义勇给他装了干粮吃食,亲自送他出了城。 待他去衙门里做事的时候,三房一家人进了城。一路上,张义光拖家带口的没少耽误功夫。一时进城门,刘寡妇与刘灵儿仿佛进了年画里,两只眼睛都不够看的。 瞧什么都新奇,磨磨噌噌地寻到二房的院门口时,已近晌午。 赵氏正在吃午饭,就听小红来报,“夫人,二老爷来了。” ------------ 第183章 上门 “啪”地一声,赵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没个规矩的东西,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小红吓得身子一哆嗦,说起话来开始绊绊嗑嗑地,“奴婢,奴婢该、该死……” 赵氏嫌恶地用帕子揩了揩嘴,“你说――谁来了?” 小红咽了下口水,稳住呼吸慢慢地说道:“回夫人的话,是三老爷来了。” 赵氏眸光轻闪,“哦?人在哪儿呢?” “奴婢记着夫人的话,没让他进门。如今是院门外候着呢。” 赵氏松了一口气,“那好,你就跟他说,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只管去衙门找老爷去。” “是,夫人。”小红屈了屈膝,转身欲走,想了想又道,“夫人,三老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有两位女眷; 。” 什么?竟然把那个不要脸的寡妇和孩子也一并带过来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把二房当成自己的家了? 赵氏恨得只咬牙,“就照我的话回,多一字也别说,更不能让他们进门。你要是挡不住,你别在这里做事了,和你老子娘一起离开!” 小红咬唇含泪,还想再说些什么,见赵氏眼如刀峰般瞪着她,吓得扭头就往外走。 大门打开,只开了一道缝儿,张义光就要推门往里进,被小红抵住门:“三老爷,夫人病了不方便见客,您若有事,还请到衙门找老爷说相。” 张义光一怔,奇道:“找你家老爷?这是什么话,我能去衙门找他吗?得了,小红,你先让我们进去,有话我亲自与你家夫人说。” 小红死抵住门不肯开,声音发颤,“三老爷。您就发发慈悲,看在我给人家做事也不容易的份儿上,您还是找我们老爷或者,就先回去吧。您可不能为难我啊!” 刘寡妇在旁边听出了门道儿,这是赵氏不打算让他们进门了。 她将三郎交给刘灵儿抱着,上前扯开张义光,冲着门里的小红笑道:“小红姑娘你是多虑了。咱们哪能为难你呐。你方才说你家夫人身上不舒服,有没有请郎中看看呐?这样,你让我一个人进去瞧瞧。都是女人家,也方便说话不是?这家里头也没个人照应。哪行呢!” 赵氏是不肯放进一人的。 小红哪里肯听刘寡妇的。用力将门缝阖上。砰地一声,撞了刘寡妇一鼻子灰! “你这个挨刀子的蠢货,敢给老娘摔门!”刘寡妇翻脸比翻书还快,掐腰大骂。“我告诉你说,你别以为窝在里面不出来,就能逃得过去。哎哟,真是六亲不认,丧尽天良了啊!” 她骂着骂着,便坐在地上耍起泼来,引得左右邻居驻足。 一时间,孩子哭,女人骂。男人嚷……安静的小巷热闹起来。 小红隔着门听了一会儿,脸色发白。跑到后院里去找她娘商议,小红娘也是个怕事儿的。娘们俩人商议过后,由着小红娘去寻了赵氏回话。 “夫人,门外三老爷一家闹得正凶。街坊四邻都出来了……您看……” 赵氏听后。将茶杯摔在地上,向躲在她身后的小红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你办这么点事,都办不明白。少爷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最忌家宅不宁。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奴婢,奴婢这就去!”小红转身就跑,半路又跑回来。 让她去……干什么啊? 是将人撵走,还是将人请进来啊?! “夫,夫人,您让奴婢……做什么去?”小红苦着脸,差点哭出声来。 赵氏腾地站起来,指着娘们俩人骂道:“瞧瞧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用的东西; 。做完这个月,我也不留你们这两尊大佛了。你们另寻人家吧。” “夫人,开恩啊!”小红娘扑嗵一声给赵氏跪了下去。 小红也跟着跪下,“夫人,您发发慈悲……我家里还有……”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们的话我都能背下来了。起来起来,别在我面前碍眼。到月底还有十来天,我现在知会你们,也算是对得你们。”赵氏边说边往外走,再闹下去,对她也没有好处。 在县城里住着的,哪有这样耍泼无赖的亲戚,只会让人笑话。 自打她住进了县城,由着二娘私下里的传信,也知道,越是在大地方里待着越要注重自己的身份与保持矜持。她有一个考功名的儿子、一个陪县府小姐读书的女儿,还有一个在县衙门里做事的相公。 她赵金凤不再是个乡下的土婆娘了,她也是有身份的人。 闹上门来,竟是小瞧了三房一家人! 可眼下,她不能因着这么一条臭鱼腥了她的一锅好汤。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赵氏额上束着一条抹额,抚着额头,虚弱地笑了笑,“是三弟来了,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没的让人家笑话……都怪我那个不顶事的小丫头,连个话也不会传,惹得大家闹得如此不快!我方才已经训过她了……” 刘寡妇见赵氏拿乔,压根儿不买她的帐,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你装啥大尾巴儿狼呢?大家来评评理,咱们一家人从乡下来见二哥,她可倒好,连门也不让咱们进。她这是嫌弃了,可也别忘记了。你赵金凤也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装什么大家夫人?虽说咱们分家了,可剥了皮连着筋,咋的,分家就不认亲了?什么玩意儿啊!呸呸!” 赵氏本想打马虎眼,把人迎进来,万事好商量。 没想到刘寡妇来了这么一大通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刘寡妇的嘴巴,果真比那个软面瓜宋玉厉害! 赵氏的脸色忽青忽白,嘴角抽搐了几下,她赵金凤从来没吃过这等亏。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弟妹,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身子不舒坦,迎你们来迟了些,也不能这般挑我的不是。我若真不让你们进这个门,何苦又巴巴地亲自打开门迎你们?”赵氏强换成笑脸,看了一眼张义光,“老三,弟妹过门晚,她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嘛?嫂子啥时候亏待过你?你忘记当初你朝我借的……” 赵氏说着就准备开始扒张义光的小肠(见不得人的往事),张义光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个脸,忙大声咳了一下,“二嫂,咱进屋说吧,别让人家看笑话。” 又去拉扯刘寡妇,在她耳边低语:“见好就收。别闹得太僵进不了门。” 继而又大声说道:“你这婆娘,我就说这是误会,咱二哥二嫂都不那种人,还不快给我起来; 。” 向众人赔笑:“误会,这都是误会。这世上哪有不认亲的人呢?” 三房一家人进了门,将嘈杂议论声关在了大门外。 过二门,穿游廊,便到了正院。 刘寡妇与刘灵儿看傻了眼,瞧瞧这院子多精巧,怪不得人家不回去了。搁在她,她也不能回啊。 “他爹,这院子真好看。”刘寡妇扯了下张义光的衣袖。 张义光冷嗤了一声,这还算好?那是因为她还没看到真正的大户。改天,她若有机会往幽兰院的门前一站,就会明白她此时眼中的院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不过,比起乡下的那个小土房,倒是好太多了。 赵氏进了院子后,拽下额上的抹额,递给小红收好。 并没让他们进屋子,只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茶具,糕点招待。 “坐吧,家里头的日子也艰难,只有这些。你们先凑和着吃些。”赵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大包小留的包袱放在石桌边儿的地上。 一家人落座,饮茶,吃糕。 刘寡妇的眼睛往那糕点上扫了一眼,笑道:“二嫂若说日子过得艰难,那咱们三房就都别活了。” 就桌上那盘子糕点,没个五十文钱下不来。 赵氏瞥了她一眼,这寡妇生完了孩子,越发的丰腴了,“不当家哪吃油盐贵。外面人看着好的,可咱内心里的苦谁能知道。单一个二郎家里的花费就用去了大半。读书求学,没个百八十两的银子,怎么能念下来?” 刘寡妇眼里闪过不屑,“二嫂这话说得不对。敢情中了举子状元的,都是富家子?只怕寒门出身的,也大有人在吧?” 赵氏被刘寡妇的话顶得一窒,深吸一口气。她供二郎供书,确实没少花钱,甚至成为家里主要的花销。二郎说过,考取功名,除了要饱读诗书外还要结交友人。将来一旦有机会入朝为官,没个人脉靠山官位哪能做得长久?而这人脉也是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 赵氏想着二郎曾经对她说的话,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进城之后,她已不再是那乡下无知妇人。她本就是个精明的女人,耳濡目染的,她也学到了不少大家夫人的做派与见识。 她没有接刘寡妇的话,而是问向大口吃着豆沙糕的张义光道:“老三,你今儿个进城,可是为了寻份差事?” 张义光点头,嘴里塞的糕点太多,两腮一鼓一鼓的:“二哥说让我等信,可我等了一个多月了。分家后,家里也没个进项,日子不好过。就想着早点过来,万一能找到差事,也省了传信的功夫。” ------------ 第184章 鞠躬感谢阿曼达米斯鼠同学的粉红票,先记帐,后加更! ****************** 赵氏冷笑道:“老三,你也把这差事儿想得太轻松了些。这是哪儿?是县城,最不缺的就是人。偌大的县城里,都是想着来发财求工的人。呵呵,这一天天满大街转悠的,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要我说,这些人太自不量力了些,也不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还以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呢。” 刘寡妇立刻听出了弦外音,“我相公可不是那种拈轻怕重的,他什么活都能干。二嫂在城里住了些时日,见识比我们多。但也不能危言耸听唬我们。咱们一路进城,瞧着这大街上确实有不多人,但也没看到有哪个饿死了。” “对,对。正是这个话儿。二嫂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常在外面走动,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咱们等二哥回来再说吧。”张义光说着,又往嘴里扔了块糕儿,“二嫂,给咱们做点饭吃吧,光吃糕,也吃不饱啊。” “相公,三郎也得喂奶睡觉了。”刘寡妇朝两边的厢房看了一眼,想进屋歇息。 张义光点头,起身接过三郎,“嗯,那我带你们去上次住的屋子去。” “喂,你们!”赵氏喊道。 张义光朝她一笑,“二嫂莫要为我们操心,只把饭端进屋子里就行。” 刘寡妇随着张义光往东厢房走,走了几步后,还不忘记朝赵氏一福,“多谢二嫂款待。” 一向精明掐尖的赵氏气怔当场,三房人还真一点也不外道啊! 有心撕破脸去赶人,又怕他们再次闹起来。 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呐; 张义勇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时,还不及换衣服,就被赵氏一把扯进屋子,将三房一家人的所为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我告诉你。你今儿个就得把他们给我弄走了。”赵氏下了最后通牒。 张义勇揉了揉额头,“前几天幸好打听了个差事,他们也算来得巧。这天都黑了,哪有往外撵人的道理。让他们先住一夜再说吧。” 赵氏细细打听了这份差事,是酒楼里一个跑堂的伙计,想来老三也只适合做这些,也就不在计较,“……先依你,明天见工后若是留了他,就赶紧打发他走。” 张义勇应了。他对这个弟弟也是头疼。不用赵氏说。他都得把他打发走。 到了东厢房。一家三口刚睡了一个好觉,正在让小红给他们倒茶。 “二哥回来了。”众人见了面,落座。 张义勇与他略寒暄了几句,主动提及了那个酒楼里的差事。 张义光皱眉。“……一个跑堂的伙计,二哥,就没再有别的差事了?” 这准是嫌弃累了。差点的酒楼不累,但钱少。好点酒楼,从早忙到晚,没有喘气的功夫。 张义光想活儿轻巧,又想多赚钱。 张义勇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刘寡妇劝道:“三郎爹,这差事我瞧着行。知味居的名头多大啊。能进这么大的酒楼做活计,累是累点,但钱肯定不能少了。” 张义勇道:“弟妹说的对,月银八百文,这已经不算少了。想进知味居做事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我与那人的兄弟有些交情,这差事也轮不到你的头上。” 张义光知他二哥说言不假,这知味居在各地都有分店。比如小屯镇,县城还有府城。听说,东家是个很有背景的,总店开在大周的京城。 挑呢,目前肯定是没的挑了。对于一心想留在城里不打算回去的张义光来说,这差事真的算是不错了。 他这边点了头,那边张义勇当晚便出去拜友,再回家时,已是深夜。 “都办好了?”赵氏没敢合眼,一直等他回来。 张义勇点头,“嗯,明天一早带老三去见见知味居的掌事。只要他勤快些,应该问题不大。” “那,他们住哪儿?”赵氏最关心的便是这事儿。 留在城里做事,就得有住处。总不能赖在她家里不走吧?! “看吧,事一旦成了。我再帮他们找个住处。”张义勇哪里不知赵氏的担心,能想到的,他都尽量帮着去做。 帮着三房一家,也算帮着自己家脱了他们的关系; 第二天吃过早饭,张义勇先去衙门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带着张义光去了知味居。因为预先知会了那掌事,倒也没为难什么。只是瞧着张义光有些瘦弱,问是不是有不足之症。 张义光忙道,自己长年在地里干活,虽瘦些但一点也不耽搁活计。很有把子力气的。正说着,见后堂有拎桶而过的伙计,从那人手里抢过水桶,一口气拎到后厨。 动作麻利,也很有眼力界。 掌事笑着抚了抚须,便将张义光留用了下来。月休两天,月银八百文。明日就来上工。 兄弟两人出了酒楼,张义勇提及住处,张义光就说想在他这里住着,大不了交点伙食费什么的。吓得张义勇脸色一白,大摇其头,“你嫂子最近身子不好,二郎考完试还要回来……不如这样,我帮你看看房子。若是长住就直接买下,否则就租个小屋。” 张义光哪里还肯回乡下,只说要长住的。那就买个小院儿吧。 张义勇回衙门做事,忙里偷闲又帮着打听住处。 这样过了三天,在临近城门的一处僻静小巷里寻到一间独门小院,只有二房一半大小。但价格也算便宜了,只要十两银子,房契手续一切都齐全。 刘寡妇带着孩子去看了房子,不过是个勉强能住人的地方罢了。但十两银子,也只能买这样的院子了。 当即交了银子,签了文书。 本想再在二房家里住上几天,待她把小院收拾干净后再选个好日子搬家。怎奈,赵氏亲派小红及小红娘帮他们把东西直接送到了小院,只说择日不撞日,早点搬过去,三房也好自己过日子。免得他们在二房住着拘束。 刘寡妇心里恨着,但也知回不去了。 只得让刘灵儿看好三郎。自己从早忙到晚,才将屋子收拾出来。 晚上,张义光带回酒楼的剩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顿饭。 …… 西山村九连洞山脚下,鞭炮齐鸣。 水渠挖好了。 河水顺着水渠汩汩地涌入田地里,灌溉了大片的田地。 村人们在田地边看着自家的田地,喜悦不禁涌上心头。 唉,张四娘暗自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她觉得这种挖水渠便能灌溉田地的事情。是任何一个庄户人家都知道的常识。为什么九连洞山下的村民们没有一个人去做这件事呢? 宁可从很远处担水。受苦受累。也不愿意挖渠。 “四娘。”远远的,王大山向她走过来。 张四娘冲他招手,指了指不远一块平整的大石; 两人前后脚坐在大石上歇息,“你好像不太高兴啊。” 王大山察言观色。他对张四娘的喜怒哀乐了如指掌。 “没什么不高兴的。就是有些不太理解。”张四娘便把方才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王大山扯了把狗尾草,淡笑道:“也没有那么难理解吧。其实,你也看到了,九连洞这边的田地是村子里最少的一处,人口也少。要么像我们家打猎,要么就是做些别的生计的。单单种地的人家太少了。所以,谁会把种田的事情当成大事呢。一家的田地就那么点,吃点苦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说,挖水渠也得有人张罗。有所花费不是。这次也因为是你们宋家人张罗,还主动提出供三餐。否则,你以为他们会来挖这个?” 王大山一边说话,一边手下不停,话音刚落。一只编好的小兔子活灵活现地放在了张四娘的手里。 “大山哥,你手可真巧。”张四娘夸赞道。 她没好意思说,本以为用狗尾草编东西是女孩子的专利。又怕大山听了不自在,就将话头咽了下去。 王大山的眼睛一亮,“只要你喜欢,我往后都给你编。” 他的目光丝毫不知掩饰,灼灼地印在张四娘的脸上。 “嗯,好!”张四娘装作不知,故意打趣:“编好了我可以拿去卖钱!” 王大山挠挠脑袋,“那,那我得编出来多少?” 张四娘扑哧一笑,这人,脑子还真是一根筋。 很快,一根筋的少年品出些滋味来,这小丫头在耍弄他。 正要与她嘻闹,“教训”她时,大山娘喊吃饭了。 “明天烟霞山有庙会,你去不?”王大山跳下大石问张四娘。 张四娘想到明天得月楼会来人拉货,摇头:“不去了。家里头的事儿太多,以后有机会的吧。” 沿太子河的水路一直向北,临近小屯镇附近有一座大山,名烟霞山。山上有一座庙,香火常年不断,每年夏天都有会有庙会。以往张四娘眼盲,自然是一次也没有去过。 能去庙会玩玩也是不错的。 可这事儿是由王大山提出的,让她多少有些别扭。他对自己的心思,她很清楚,所以,尽可能地把两人的距离控制在普通朋友的范围之内。她虽不止一次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但王大山似乎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什么以后啊,这一等又是一年了。我可告诉你,我昨儿个遇到你大姐了,她说了,你去,她就去。”王大山抛出元娘当诱饵。 他也知道,她不想单独与他在一起。但元娘能去的话,他也好跟着一起去。免得张四娘推三阻四的,再说,明天是七月初七呢…… ------------ 第185章 张四娘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宋氏主动提及了庙会的事儿,“……四娘还没去过吧?要不去看看?” “明天得月楼来拉货呢; 。还得盘数,过秤……以后再说吧。”张四娘摇头。 宋王氏喝了口小米粥,“你说的这些活我也能帮你看着。想去话,就去瞧瞧。你和你娘一块儿去。我一直都馋庙会上的马家豆花,你们要是去了,就帮我买一碗回来。” 哪里是馋豆花儿,无非是找了借口,让他们娘们俩个去散心,玩玩。 一年一次的庙会,又是七巧节。学堂私塾会放一天的假,除了田间忙碌的庄户人家外,就只有小商贩们最忙了。十里八村的商贩们早在十天前就交了场地费,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好摊位,占好地方。这般大费周折的也不白白辛苦,会比寻常日子的生意要好上两倍。 “我就不去了,她顺子叔明天要我去家里一趟。还是问问别人,有去的,结个伴儿一块儿去,我也放心。”宋氏道。 张四娘没有推辞,把大山的话说了一遍,家里人自是同意几个孩子一起去。 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宋王氏给她准备二两银子,张四娘只拿了一两银子,又用纸包包了些面饼和辣白菜,当做晌午饭。 吊水桥头与大山、元娘汇合,租了船从水路,往烟霞山去。 因有庙会,河道上一下子多了好些船上,比平时不知热闹了多少倍。与镇上的大集市不同的是,船上多是些年轻男女,穿着新衣裙、新褂衫。 王大山见到张四娘穿了一身新裙子,免不了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瞧。这小姑娘打扮打扮也挺好看的。 元娘见河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便坐在船舷上帮四娘重新梳头。 见王大山的眼睛从打上船就没离开过她,就伸腿去踹他:“你再这么瞧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啊!” 旁边有人听道,偷笑了几声。 王大山憋红了脸。他虽不信张四娘真能把他怎么样,不过也没再那么死盯着她看,而是别过头,看河两岸的风景。 “……听你这么说,那吴莲儿还不错。” 张四娘赞道。 元娘点头:“嗯,那天她说的那些话把我们都给震住了。看得出来,她对大郎哥是真心的。这几天,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天天往我家跑,陪着大郎哥说话儿。还帮着家里干活。要不。我今天也出不来。还是她帮我向爹娘求情。才出来的。” 勤快,能干,还明事理。 大郎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元娘帮四娘梳好了头,低头在随身的布包里翻了翻。找出来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她:“这是二娘和柱子的生辰八字,都写在上头。” 张四娘接过,狐疑地瞅着元娘:“不是说,你未来婆家不是不肯娶二姐姐的吗?” 元娘点点头,见四周无人注意她们,带着几分无奈低声道:“娘怕二娘吃了亏……拿着这个请庙里的高僧合一合。若真是原缘,娘也不再挂心了。她,还是希望……” 跟着柱子走的; 。当然还是希望二娘和能柱子一起回来。 张四娘看了眼两人的生辰,对这个什么合八字的之类的,一点也不通。交还给元娘,元娘把纸张揣怀里收好了。默了一会儿,将目光落到四娘的脸上。问道:“你和石头哥的亲事,是真还是假的?” 当初传出两个的亲事,是权宜之计。单纯为了堵大山娘的嘴。后来,也不知道这消息竟传了开去。村子里想与宋家结亲的,都歇了这个心事。 可又有谁曾想到,这亲事,竟然是真的。 张四娘笑笑:“真如何,假又如何?” “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的。真,你就好好地断了别人的念头。假,有喜欢的人就要抓住了。”元娘朝王大山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再次压低噪音,“我听说,大山娘给他张罗婚事呢。” “她张罗她的,关我什么事?”张四娘见元娘还要再劝,忙道,“往后,若再有人问,你就替我回了吧。” 元娘嗤一声,拧了一下她耳朵,“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玄乎了。一点儿子真话都没有。我且不管你这亲事真假,这回上了烟霞山,定要好好给你算一算。” 元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都觉得张四娘的命不太好。从小被人遗弃在瓜地,又眼盲多年,后随母亲合离回了姥娘家,现在日子虽好过了。但她一直都知道四娘为此付出多少辛苦。说到底,日子过得再好,她也只是一个孤女罢了。 只希望,她能寻一门好亲事。找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往后的日子能平顺些。 张四娘不知元娘心思,也不想驳了她的好意,开了两句玩笑,就没再说什么。 河道渐渐变宽,两岸青山良田,一碧万倾,首首相连。田间有少百姓弯腰劳作,还有牛车行走其间,一派忙碌的夏耘景象。 河风吹过,有泥土清香阵阵,张四娘只觉得心旷神怡,连元娘都站在了船头,四处张望。 王大山接过艄公的船桨划水驾船,一路上许多船只交错,难得他把小船驾得又快又稳。得了那艄公好一阵夸赞。 快到烟霞山渡口时,河道里的船越来越多,幸得老艄公有相熟的人留在岸上帮着引导,船虽慢了下来,渐停入港。 人们下了船,拥进山道入口。顿感人山人海,朝山顶望遥遥望去,有如一条蠕动着的长龙。 “幸好大山跟过来了。”元娘道,庙会上人多,地皮和无赖也多,专挑妇孺下手坑骗,有个年轻男子陪着,能省去不少麻烦,昨天她就邀了梁子一道去,偏家里有事未能成行。不免心底有些失望。 三人抵达庙前时,已是日上三竿。 人潮涌动间,但见庙基拔高。庙宇雄伟,形式对称。相传此庙有着三百多年的历史。 供奉着观音菩萨,称观音庙,因香火旺盛,名声久远,又被百姓称为大庙。 庙前两侧古槐参天,树木繁茂遮天蔽日; 树下满是摆摊的小贩。 张四娘一行三人随着参拜观音庙的人群,慢慢向前移动。无论是从前望,还是向后瞧,到处皆是人。可谓人山人海。想必是太子河这段支流的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待三人拜完观音庙。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此时正当晌午,艳阳高照。王大山热得满头大汗,用衣袖一擦,半个袖子都打湿了。 姐妹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碍于女子,在行为举止上略要注意。 王大山提议让她们先往后山去,在庙后身有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个亭子。那里树木繁茂,可遮蔽这毒辣的日头。他则再次挤进人群,买吃食去了。 张四娘拍了拍身上的小布包,嘟囔道:“这人手里有两个钱,还花钱上瘾了……明明都告诉已经带吃的了。” 元娘撇嘴一笑,“别告诉我。你方才没有看到他在那里合八字。瞧他高兴的……花这点小钱又算的了什么,只怕你开口要……” “喂喂喂……停!”摇摇食指,“大姐,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和他之间不可能,管它那个八字合不合的。与我没一文钱关系。好了,你不要说了。我们快点往亭子里去吧。” 因为庙会都在庙前的广场,往后山来的人并不多。不多不代表没有,有脚程快的,已经走到她们的前头去了。 当两人来到山坡下的时候,那坡上的亭子里都坐满了人。 “算了,上去了也没有地方坐。这是上亭子的唯一一条小路,咱们就在这里等大山哥。免得他找不到。”元娘拉着四娘到山脚下一处略平整的大石上歇息。 这大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挤一下,倒也能坐下三个人。 元娘去接山泉水,张四娘坐在大石上歇脚。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马杆儿,朝后山走来。瞧她的样子也自己差不太多,衣裙破旧,快走到山坡下时,突然停住了脚。想找过路人的问问,人们却一个个不耐烦地躲远了。 难怪人们都躲着,她这个形象,如果手里再拿个破碗,就如同一个乞儿一般了。 作为一个有过眼盲经历的人,张四娘很能体会到这个小姑娘此时的慌乱与无助。她是幸运的,她得到了光明。可那段整整陪伴了她一年的黑暗世界,各中滋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元娘端水过来的时候,张四娘已经带着那小姑娘一起回来了。 “……说让我在那里等着,可我问路人,都已经晌午了,爹还没回来了。爹说好晌午就回的。”小姑娘焦急地说道。 元娘问了她的一些情况,小姑娘一一作答。 这小姑娘名叫绿云,瞧着样子小,实际上比四娘大了两岁,今年十一了。她爹带着她到庙会想寻个活计,怕天太热,她受不住,留她在后山里等着。现在过了约定的时辰,绿云有些着急了; “绿云姐,你不要着急。先在这里歇息略等等。今天庙会人特别多,别说找活干了,就算是从头走到尾整个庙会转一圈,也难移动个脚儿。再者说,若是大叔找到活儿干,现在庙会也没散。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来寻你呢。”张四娘递给她一碗水,安慰道。 绿云摇头,水也喝不下,“爹的手烫伤了,他现在找活儿,只怕也没有哪个东家会用他。” 瞧绿云的打扮就知这父女两人的生活不会好到哪里。这么急着找活做,想必日子已经十分窘迫。 王大山端着吃食回来的时候,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听元娘说起绿云的事情,将他自己的那碗云吞面给了绿云。 绿云实在推托不过,才将面碗端起,三两下便将碗吃了个顶朝天。 张四娘又递给她一张肉饼,她从身上掏出一张草纸小心包好。说是要留给她爹吃。 待三人吃完饭后,篮筐里还剩下很多吃食。大家心底都明白,都是为了绿云省下来的。 庙会要一直持续到黄昏才算完,但一般过了未时(下午一点至三点)人们就都开始往山下去了。 等得时辰越长,绿云心里越着急。 三人核计了一下,带着绿云往庙前去寻绿云爹。绿云感激不尽。问道其父有何特征时。她又答不出,原是与四娘的前主一样,自小是个眼盲的。只道其父声音粗哑,右手臂烫伤现在还缠着药布。 几人一路边走边查看,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庙前,广场的人已不似来时那么多,商贩们还坚持在原地大声的叫卖着。 原来的时候人多,没看清这些商贩们都在卖些什么。现在看来,真是比镇上的大集还要热闹,吃的玩的用的……无一不有。 “绿云姐姐。你爹爹是做什么活计的?”张四娘问道。 绿云道是做厨子的。 那就是得往卖吃食的地方去寻了。 这世间。无论经济如何不景气。吃穿两样的生意是不会衰退的。 卖云吞面的、豆花的、炸团子的……庙会里的吃食多以小吃为主。可寻了一圈儿也没看到人。 待要转过缓步台,再向另一边去寻的时候,张四娘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四娘。” 张四娘转过身,看到面前穿着鸦青色衣袍的男子,“周大哥?!” …… 树荫下有一间茶棚,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王大山自从见到周正后,十分不自在,略坐坐便去寻绿云的爹爹了。 “……听你娘说是往庙会来了。我也是无事,便也过来看看。还算巧,遇到了; 。”周正的眼底一抹浅浅的和光,温言解释道。 元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四娘。人山人海地还能这般遇见,这还真是“巧”呢。 张四娘淡淡一笑,“就你一个人来逛庙会?” “陈掌事装好货先走了,我是和桂子一起过来的。”他朝她微微一笑,解释道。“他去买豆花儿了。曹家豆花儿可是远近闻名,平时镇上大集都不来的,桂子就爱这一口儿。” 周正看了眼绿云,张四娘正与他说着,就听到桂子在身后嚷道:“……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得月楼不缺厨子,你跟着我有什么用啊,你这人真是的……” 几人寻声望去,就见桂子身后,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高大汉子,正在苦苦哀求。 那汉子一眼就看到茶棚里的周正,忙上前跪在地上,“掌柜的,您行行好。我能干活的,您不信,可以让我到您酒楼里试试。如果真不行,你再辞了我……可怜我还有一个盲女儿要养活……” 绿云听到这儿,腾地站了起来,“爹!” 那汉子这时才看到这桌上竟坐着自己的女儿,“掌柜的,您瞧,我真没骗您。这是我那女儿……您行行好……” 绿云点着马杆儿寻到她爹身边,也跟着跪了下去,“求掌柜的给我们一口饭吃。” 桂子没想到这爷俩来这么一出,正要开口赶他们走,周正摆了下手,道:“这位仁兄,我酒楼实在不需要人手了。实在对不住!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子,你先拿去用。” 绿云爹一推周正的手,仍追问:“掌柜的,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真的可以……” 周正摇头。 绿云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扶着绿云一道起来,“那……掌柜的,打扰了。” 桌上的碎银子,看也没看一眼。 带着绿云,要走。 “且慢,”张四娘叫住他们,将篮筐递给绿云,“这里还有些吃的东西,留着吧。” 绿云扯了下她爹的衣袖,没找到活儿,就意味着又要饿肚子…… 绿云爹咬牙,谢过,收下了篮筐。 “你是不是……怪我没用他?”周正站在她的身后,望着那对父女两人离去的背影。 张四娘摇头:“周大哥你想得太多了。酒楼开门做的是生意,用不用人都要以酒楼的实际情况来考虑。凭意气用事,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周正嘴角扬起来,就知道她不会这么想她。之所以问,不过是想知道她的心……就比如今天,巴巴地跑到庙会里来,如何不是因为自己的心呢。 王大山回来知悉情况后,松了口气。这时候,人也不多了,张四娘给家人买些吃食等小玩意带了回去。 ------------ 第186章 张四娘回到家中,将买好的豆花给了宋王氏,给宋氏买的是炸团子糕。又将庙会之中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唉,她婶子也真是的。这下合出这么个八字来,她心里也不会舒服。”宋王氏将豆花热了一开后,慢慢喝着。 宋氏叹道:“可怜这天下当娘的心了。遇到这种事,又摊上这样的孩子,大嫂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何氏这么做当然是有她的小心思。如果二娘与柱子是极合的,她也拿着的八字做伐子,再找吴氏商量二人的婚事。 可眼下,何氏是没有任何借口再提那件事了。 宋王氏看了张四娘一眼,这孩子自打庙会回来,心事重重的,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她瞧了眼碗里的豆花,递给宋氏,“你尝尝,这豆花喝着不像是马家豆花啊?” 宋氏摇头,这马家豆花豆子味特别重,而且是不会往里面放糖的。 张四娘歉意地笑笑,“一时忘记说了,这是曹家豆花。我们从后山回来时,马家的豆花已经卖完了。周大哥说这曹家的也不错,我就买回来了。没想到姥娘一下子就尝出来了。” 宋王氏说没事儿,又解释着了两家豆花的特征。这曹家的豆花也好喝,分咸甜两口,豆子味不重。每个人的口味不同。宋王氏更喜欢原汁原味的东西。 娘几个坐在炕上说闲话儿的时候,就听外面就人喊下雨了。宋氏出去拣外面的晾的衣服去。宋王氏趁着这功夫,问四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又猜测她的心事是不是因着那盲女绿云。 张四娘不得不叹服宋王氏的细心,她确实因着绿云的事情有些感触。 那对父女就那样离去,她于心底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但明显,绿云爹是个很要强的人。周正那些碎银子虽不多,但至少能让他们暂时不再忍饥挨饿,也好缓几天功夫让绿云爹再去寻个差事做。可他偏偏不要! 让她不得不高看他几眼。 于是,她在给绿云那个吃食的篮筐里悄悄放进了一两银子。 也希望。绿云爹看到这银子后。放下所谓的自尊心,坦然接受她的这份好意。要明白这世事需要变通,万不可一意孤行,自讨苦吃。 “姥娘,等我赚了足够多的银子,我就会开个收容所。专门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子,还有那些身有残疾的孩子。要知道,贫穷与残疾,不是他们的错。更不能自怜自艾,怨天尤人。我要为他们建造出一个新天地。让他们重新看到生活的希望。他们会与别的孩子一样。可以读书。识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要让他们明白,每个人来这世上,都是一个骄傲的存在。”张四娘越说越激动,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宋王氏很能体会张四娘的心情。孩子所经历的痛苦,作为她的亲人,感同身受。 孩子能讲出这番话,相信她也一定能做得到。 宋王氏将她搂进怀里,“四娘,好孩子。姥娘就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你说的这事儿,不管钱多钱少,咱都能做了。钱少,咱们有钱少时候的帮衬;钱多。咱就把这事情做大,让孩子们都能好好生活。” 张四娘倚在她的怀里,重重地点头。她不是圣母,她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她只是一个曾经经历过失明的痛苦,重新获得新生的普通人。她只想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尽可能去帮助别人。让他们重新看到人生的希望,有认真努力生活下去的理由。 只要人人对身有残疾的人、需要帮忙的人,付出一点关爱,古往今来,这都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一种体现。 谷穗沉甸甸地慢慢弯了腰,幼小的鸡苗也长出了丰满的翅膀,初秋时节,鸡场里收获了第一栏鸡蛋,满满地装了二十多坛。 再过一个多月,这一批鸡就可以陆续供应得月楼,到时,两个月前新购的鸡苗就可以准备入驻鸡场第二场地里了; 宋氏的亲事订在了中秋节的第二天,也就是再过八天,宋氏就要嫁人了。 这段日子,宋氏不顾宋王氏的反对,执意在地里,鸡场、辣白菜作坊里忙碌,恨不得能长在那些劳作的地方里。 最后还是张四娘半玩笑半认真地劝说,难道娘嫁了人之后,就再也不回来,再也不管家里头的事情了?当初,顺子叔可以答应了的。宋氏出嫁后,仍可回娘家帮工。这事儿,顺子爹也是点头同意了的。 宋氏知道张四娘的好意,话说这么说,可一想到嫁人,就总觉得好似隔了一层什么似的。非要在未出门之前,把活都做完了。庄稼院儿里,除了冬天,哪有能做得完的活儿呢。尤其是宋家,又有别的营生,忙是忙不完的。 顺子知道后,反倒来劝宋王氏与张四娘,说这是宋氏的心意,不让她做,只怕她心里不好受。就随她去吧。 元娘过来送鸡食,自打入初以来。这鸡食的份量有增无减。原因无他,这时有吴莲儿与张大郎的功劳。 几个孩子做完家里头的活计,便趁张老爷子不在,剁鸡食挣工钱。今天背过来的两袋子鸡食足有六十斤重。 张四娘给元娘结了钱,问起家里的情况。 “……私塾盖好了,桌椅也打好送过去了,只等着赵先生回来了……大郎哥的新房已经翻修得差不多了。吴家来人看过了,昨天送了好些家俱过来。爷嘴上没说什么,但我瞧着,他不高兴。” 张老爷子就爱脸面了,娶媳妇的事情,让亲家张罗这些个事,他心里哪能高兴呢。 他总觉得这亲事本来结的就矮人一头去。 要不是吴莲儿的坚持打动了他,他最后也不会吐口答应。 “这也没啥不高兴的。人家嫁姑娘,也是要陪嫁的。就当这家俱是陪嫁不就得了,想得那么多,到头来难受的是自己。没必要的。”张四娘觉得张老爷子想得有些多了。 有些事情换个想法,就会有不同的心境。实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计较。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能幸福在一起到老,还有什么能比这个重要呢? 况且,大郎与吴莲儿心意相通,两人都是个勤快,能干的,这日子将来肯定是差不了的。 元娘点头,“我娘也是这个话儿,可爹和爷是一个想法。所以,吴莲儿来的时候,他们都不咋和她说话。客气还是挺客气的,就是……” 就是心里不舒坦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许日子久了,大家一起把日子过起来,就能好些了。 “那大郎哥成亲日子订下了吗?” 元娘笑道,“订下来了,就在下个月,九月初七。我今天过来,也是想和你说这个事儿。” 眼下宋家与张家彻底没了关系; 有的,只是孩子们私下里的来往。 大郎结婚,张四娘肯定要送贺礼的。 “嗯,我记下来了。大郎哥的喜酒我可是一定要喝的。”张四娘想,即使她不能亲自去,也会提前将贺礼送过去。 医馆很是忙碌。 看病的,问诊的,抓药的…… 刘成在一旁看诊,写处方。张玉凤则在柜台后抓药。 张四娘进来医馆时,两人都还没注意。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暗道,若不是张玉凤当初的那个执念,怕是两人过得也会很好。就像眼前,夫唱妇随,这样的日子不也过得很好吗? 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到张玉凤的发式上时,不由得一暗。 竟然还梳起了姑娘头。唉,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来了,也不说一声。闷坐在那儿,倒把我吓了一跳。”刘成忙完了,请她到后院里说话。 张玉凤略与她点头,留在前面看着。 张四娘笑笑,转着手里的茶杯,“我娘八月十六成亲。” 刘成眸光轻闪,微微一笑,“实在是大喜啊。” “当然是大喜,否则我也不会特意过来这一趟。怎样?那天要不要过来?”张四娘笑着向他挑了挑眉头。 刘成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想知道到时张玉凤会不会去吧?或者,她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将顺子与宋氏成亲的事情告诉张玉凤? “我既已说是大喜了,自然要过去。” 张四娘眉心一跳,放下茶杯,“到时,我可要亲自招待姑父呢。” 唉,到底还是个孩子,这就沉不住气了。 刘成嘴角噙笑,亲自给她倒了茶,“吃茶时,要慢慢品,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勿盲从,勿心燥,更勿牛饮。” 张四娘垂眸低笑,“姑父教训得是。我记得便罢。” 这时,前面又有人来看诊,张四娘遂起身与他告辞。谢绝了两人的挽留,出了医馆往关帝庙旁的茶棚里去。 牙侩郑连杰已在那里候了半盏茶的功夫,两人相见略寒暄了会儿,便进入了正题。 郑连杰掏出一本小册子,“姑娘上次与我说的事儿,我如今看好了两处房子。一处是临近县城,一处临近镇西。居中之地的房子我瞧了,没有姑娘想要的那样。而且多是田地,正经的宅院都离着官道甚远。” 张四娘点头,她前段时间曾往县城去过,知郑连杰所言不虚。 ------------ 第187 188 189章 ps: 很抱歉又断更了。脚没好,逞强去找工作,又来往医院之间。结果把脚又抻到了。如今脚肿在家,老实了…… 三章合一,含4月15、16日补更。 **************************** 单从价钱上,自然是临近镇西的要便宜些。 但张四娘有着自己的打算,指了指县城近处那个房子,让郑连杰再详细说说。 郑连杰暗暗咂舌,这丫头竟看中了这处房子。 价钱上比镇西的那处贵了不止三倍。 半年不见,竟有这样的能力。 这处房子离县城不过一里路。说是个村子,又不似村子。是个类似小镇的建筑群,村外是大片的田地。房子的位置是在村西。一处三进的宅院,原家主去了京城听说不回来了。这才要卖的。 “……还带了五亩良田。这宅子主人家经管得好,在后院儿还有一处极大的花园,有假山、廊桥,花鸟。”郑连杰把他眼中的妙处一一道来,末了,沉吟道,“好是好,价钱也贵,白银一百二十两,少一文钱也不卖。” 确实不便宜。 见张四娘没言语,郑连杰忙推荐道:“其实,我瞧着这镇西的也不错,独门独院儿,与镇上不过一墙之隔,才十五两银子。里面的家俱也有八成新……” “有空儿去看看城东的那个。”张四娘端起茶水淡淡道。 啊,要看城东的。这是真要买了。 郑连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人家买不买的,关自己什么事呢,管他便宜还是贵,重要的是有人买了。他也有了银子赚。 “好!”郑连杰痛快地应下。 两人商议下看房子的日子,郑连杰高高兴兴地先走了。 “呵呵,姑娘好本事啊。”胡老伯坐了下来。 看来方才他已经听到了,张四娘站起来施了一礼,复又坐下。笑道:“老伯过奖了,不过是运气好了些。” 张四娘如今再与这位老汉说起话来,多了几分小心。 她可没有忘记,当初王大山出事,就是这位老伯出力帮忙寻人的。顺子叔说,这老伯可是什么人都认识的……张四娘不是小孩子,顺子叔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自然能体会得出他话中之意。 胡老汉佝偻着身子,看起来与寻常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此时。他的眼睛带着几分探寻与犀利。“听说。姑娘在这镇上买了一处铺面?那位置不错嘛。” “老伯真是消息灵通啊。买这镇子左不过五、六天的日子,您老就已经知道了。”张四娘浅浅一笑。 心中不由暗讷,这铺子还未翻修,当日买下时。也不过是牙侩与周正在场,这才几日,消息竟已传到他的耳朵里。知道有人买铺子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这个一直没露面的东家,如今看来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如此看来,买那铺面倒是占了一个巧字。 为什么说巧?因为她刚露出风儿说要买铺子,不消一日便有了。不仅有了,而且这位置也是巧,正处在知味居与得月楼的正中。街的对面。 胡老汉笑而不语,怔时,张四娘的心猛地一跳。 这铺子原先是铁匠铺子。地段儿好,铺子里极为宽敞,铁匠铺子的生意也算不错…… 怎么她刚一说想寻个铺子。就立刻就有了,还有这么好的一处…… 原先她说是运气好,可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吧。 “老伯……”张四娘再开口时,情绪稍稍有了变化,带着微微的颤儿。 “四娘,好日子还在后头。好好把这铺子支撑起来,也不枉那铺子的主人拱手相让啊。”胡老伯笑着点了点头,不等她说什么,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有了那铺面,竟是因了他的原故。这一点,是张四娘万万没有想到的。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忙碌了多日的宋氏,被张四娘强行拉回家里过节。 尽管宋氏一再坚持,可明天就是新嫁娘了,哪有继续做活的道理。 前几天去镇上的时候,张四娘从糕饼铺子里订购了一批月饼,今天一早便送到了。除却给关系甚笃的邻居,亲家、还有隔岸的大郎家外,剩下按份儿分发给作坊与鸡场的雇工,又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各自回家过节。 送走了走来往过节礼的乡邻,又送走了顺子后。一家三口终于坐在小院儿里赏月,吃月饼。 与去年在张家过中秋不一样的是,宋家都是女人。没有本姓家长更没有主事儿的男人,自然不用像张家那般大肆祭拜。 宋王氏母女两人挨得很近,说着明天送嫁的事情。 依张四娘的意思,宋氏的再嫁也要办得风光,要比那新嫁娘还要热闹。可宋氏却执意不肯,宋王氏也是站到宋氏一边儿。 毕竟是合离了的,婚事办得再怎么风光,终究是差了一层。 宋氏露怯不想张扬,连放鞭炮的环节都免去了。只准备了嫁衣,以及收拾好的送嫁的嫁妆五担。 “……公爹也是这个意思; 。那头只摆一桌席面儿。顾家的亲戚也不多……”宋氏轻声说。 顺子姓顾,一早就没了娘。顺子爹把顺子拉扯大,上头本有一个大了两岁的姐姐。没过周岁时便夭折了。 张四娘顾自喝着茶水,听宋王氏道,“玉儿,你别多想。娘就担心你想不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啥身份的人。咱不求那些面上的光鲜,咱只图日子过得好。啥也比不上顺子对你的好不是?” 宋氏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心里难免会闷闷的发堵。若打头上开始,身边的那个良人便是顺子,该有多好……这可世上偏没有那么多的假设在里面。 命运,牵动的每个人的生活。未知的,不可预见的,而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是认真的过好每一天。 “喜宴订在什么时候?”张四娘问道。 宋王氏道是在末时初。 因是二嫁,所以喜宴要比新嫁娘要晚一些,顺子叔来迎亲的时候是在午时。 既不放鞭炮,又不能有太多迎亲送亲的人。 娘仨儿吃了月饼洗漱过后。各自歇下不提。待第二天一早,桂花娘俩过来帮忙洒扫院子,打打下手。临近晌午时,里长一家,江家婶子还有一些走得近的乡邻都过来了。 顺子今天看起来格外精神,看着盖着红盖头的宋玉,眼晴亮晶晶的。 宋王氏受了顺子与宋氏的跪拜,接着,张四娘跪在两个新人面前奉茶,改口唤“爹、娘”。笑嘻嘻地从顺子里手里接过红包。 送嫁时。作为自家娘亲是不能送女儿到婆家的。 宋王氏含泪送宋氏上了驴车。张四娘亲自伴其左右。 顾家的院子装扮一新,自家的亲属站满了院子。 “娘,马上就到了。”张四娘张望了一眼,低声说道。 宋氏的双手绞得更紧了。顺子闻言,大手轻握了下她的,随即又放开。 不知哪个点燃了鞭炮,一时,寂静的村街上热闹起来。 顺子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睛瞪得圆圆的,想跑到大门前看看哪个兔崽子这么没规矩。同族的兄弟笑着拉住劝他算了,大喜的日子放放鞭炮也不为过。 倒是张四娘眼尖的看到王大山那一闪而逃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 鞭炮声中。宋氏进了顾家的门。 拜堂,嗑头,敬茶,送入洞房。 程序并不繁缛。张四娘在新房里陪了宋氏一会儿,便出来了。 顺子在外间坐酒席。这一桌自然坐的都是顾家的人。 前来贺喜的乡邻因新娘是二嫁都是不能在婆家留席的; 既是婆家不能留席,娘家总要招待。于是,人一散便都往宋家去了。 当初说好,张四娘与宋王氏一起过的。送嫁后也要回去,张四娘进来告辞。 “爷、爹,我回去了。”张四娘施了一礼。 顺子满面红光,忙道:“好,快回去吧。你姥娘那边也正忙着。” 大喜的日子,顺子爹今天穿得也是格外光鲜,那绸面的长袍是宋氏特意给他做的,一年四季八套衣裤鞋袜,从里到外,一样也没少。 “咳,等等。”顺子爹放下酒杯,看了眼桌上的亲友。 大多都是与他同辈或长辈。 “爷,您有事?”张四娘驻足。 顺子爹又将目光看向张四娘,这小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很清楚。 都说她是聚财童子,嘴巴厉害。 从前,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他管不了。现在,既然她娘嫁进了顾家。自然她也是顾家的孩子,他是她的长辈。长辈有言,哪有不听之理。 桃红的衣裙衬得她那张平凡普通的脸庞,竟有了几分娇艳之色。 “嗯,是这样。今天顾家的长辈们都在,你娘入了咱们顾家的门,你的姓氏也应改为顾姓。你回去后也跟你姥娘说说,往后……哦,对了,五哥,这孩子在顾家排行几?” 顺子爹捋着胡须问道。 一个老者沉吟了一会儿,掐指算道:“应该是行七。” “嗯,从今天起,你就叫顾七娘。”顺子爹一锤定音,给她改了名字。 “爹,这个不急。”这事儿,顺子还没有与张四娘提起过。 张四娘这个孩子是极有主见的,这事儿连商量也没与她商量一下,就给人家改了姓名。怕为不妥。 “呵呵,爹,没关系。”张四娘笑道,“爷说这话在理儿。我娘入了你顾家的门,自然要唤顾宋氏,我是娘的孩子,也该姓顾的。” 顺子爹面色好看了些,点头。 “可是……”张四娘又道,“追其根底,我并非我娘的亲生女儿,这事儿众人皆知。当年,是张家老夫人将我从瓜地捡回来了,是张家人抚养了我八年。可谓,养恩大于生恩。这份恩情,我张四娘没齿难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顺子爹的脸马上就沉了下去。 “爷,您老别急。我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是张四娘,还是顾七娘,我都是爹娘的女儿,是您的孙女儿。我自会尽孝道,维护这个家。为人子女,不就应该这样嘛?”张四娘浅浅一笑,“所以,您老又何必纠结一个姓氏上面; 。” “放肆!”顺子爹狠狠地一拍桌子,柱着手杖站了起来,“你娘进了顾家的门。你自然是姓顾的。你以为这顾家的祠堂是任谁想进就进的?要不是你爹求我。我才不管你是谁!哼。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顺子爹开始口不择言。这门亲事,是顶顶儿让他心烦的。 “爹!你这是干什么?”顺子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些。” “对,对。老六,你坐下。别吓着孩子!”一旁的亲族纷纷站起身来相劝。 他们都理解顺子爹,这门亲事对顺子来说是亏了。什么样的黄花大姑娘找不到,偏找个合离拖带个孩子的。若不是这宋家的日子过起来,成了村里的首富。他们也不会答应顺子娶宋氏,更不会有张四娘入祠堂的事情。 这本来是对宋家人的恩赐,没想到这个黄毛丫头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顺子爹依言坐下,也知今天是他独苗儿的喜日子。可他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这名字改还是不改?” “四娘。”顺子走到她面前,带着几分乞求,低声道,“你先应下。往后再说别的。” 张四娘轻轻地摇头,哪有今天应下明天反悔的事儿。这让人在背后怎么讲她张四娘的行事。这事儿,可大可小。既然顾家的人都在,何必再转个弯儿为自己引出更多的啰嗦事儿。 “爹,我主意已定。如果爷因此不认我这个孙女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盼着你们能善待我娘,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张四娘执拗道。 顺子叹气声未落,那边顺子爹已是摔了饭碗,“好!既然话说得这么明白,咱们顾家也留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走吧!” “爹!”顺子无力的喊道。 “好,那我就告退了。”张四娘冲众人一笑,风清云淡,盈盈然退了出去。 宋家的席面摆了三桌,鸡鸭鱼肉俱全,十分实惠。坐席面儿的人无一不夸赞宋家的大方,有好事儿的,又说了顾家的一些不是。 被宋王氏喝止,岔过别的话头。 刘成两口子没来,贺礼昨天就托人送到了。是一对赤金的镯子,和一些尺头。这礼送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既不显得贵重也不寒酸。能选这两样的礼送过来,非刘成莫属了。 到了晚间,祖孙两人倒在炕上闲聊,说起顾家要给张四娘改姓更名的话头。 “……姥娘能明白你的心意。”宋王氏叹了口气,“可你顾家爷爷说得也不错,能开祠堂让你这样一个外姓人进族谱,实属不易。” 还有一句话,宋王氏没有说出口。张四娘并不是宋氏的孩子,这样一个连个根基都没有孩子,能进张家族谱,又被顾家所接受。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可这种话,宋王氏说不出口; 。自打这孩子跟着宋氏回到西山村,经过这大半年的接触,她才真正了解到张四娘的脾气性格。别的不说,却是个极要强的孩子。 所以,这话,她不能说! 宋王氏出于种种原因不说,可张四娘哪里会不明白宋王氏的言外之意呢。 怎奈她的主意已定,加之顾家爷爷放下的狠话,意下之绝。也容不得她回头。 她无声地一笑,没有说话。 她本就是一个飘忽不定的灵魂,她的根儿本就不在这里。进不进宗祠,记入谁的名下,她都无所谓。可张老爷子对她的拳拳心意,即便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不愉快。那孺慕之情也不是旁人所能替代的。 所以,这些对她来说,是有所谓的。 夜静,人寐。 太子河的流水声,哗啦啦地从很远的地方传遍方圆百里的山野之地。闭上眼睛,那泓涓涌的河水,也仿佛流入她的四肢百骸。 三天后,宋氏与顺子回门。 等待他们的是一辆青篷马车。 “呀。这是咱家的?”宋氏紧跑了几步,想去看看那马车。 脚下一绊,若不是顺子眼疾手快的搀扶,必是要出羞跌倒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顺子慌张看了看宋氏,见她无事,方放下心来,眼中满是宠溺。 宋氏偎在他的怀里,嗔了他一眼,羞红了脸。 咳咳! 这大清早的,咋还没蜜完呢?! 张四娘大声咳了咳。惊得两人脸红心跳地迅速分开。 “爹。你来驾车吧。我在得月楼订了一桌席面。给你和娘庆贺庆贺。”张四娘扶着宋氏上了马车。 宋王氏坚持在留在家里守着,作坊,地里,鸡场……这三个地儿。她一样也不放心不下。 只道晚上等他们回来,再聚聚便好。 掀起车帘,宋氏看着顺子健硕的背影,怔了一瞬,仿佛是心有灵犀般,顺子回头对她一笑,宋氏红着脸放下帘子,低头摆弄着手指。 张四娘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角上扬。 两人过得好与不好。单看这柔情蜜意的交汇,哪里还有不懂。 宋氏还不到三十岁,本就生得漂亮,且又明事理,勤快能干。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对顺子的心意也始终没有变过,这也不枉顺子等她多年。 可谓苦尽甘来。 “娘,明年我就能有个弟弟了吧?”张四娘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宋氏的脸更红了,咬着唇摇了摇头,“……你这孩子,我的身子是个怎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眼睛暗了暗,“顾家,只你爹这么一个独苗苗。我,唉!” “娘,我姑夫不是说了嘛。你的身子无事,一定能生。爹对你那么好,不管怎样,你都放宽心才好。”张四娘劝慰道,对她的这个娘很心疼。 算起来,张四娘未穿越之前的年纪也与宋氏的年纪差不了几岁。 “你又知道!”宋氏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还没说这马车啥时候买的呢?” 张四娘也乐得转了这个话题。 这马车是宋氏出嫁前在镇上定好了的,车厢是现做的,因涂漆还未干,就迟了一日送了过来。 “……我不是已经买了铺面了嘛。往后,与镇上之间的来往单靠咱家的驴车肯定不行。” 驴车去一趟镇上就得要两个时辰,而马车就能省一半的走程。 宋氏想到在张家时,徒步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可都是要天不亮就动身的。 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从徒步到驴车,再到马车。 要不是因着这个孩子,这日子还不知道会怎么过下去。再不会有她的今天——与喜欢的人相守在一起。 宋氏在感叹的同时,对张四娘也心存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至于说出嫁那天,张四娘与公爹之间发生的不快。当天晚上顺子已经对她说了。她也知顺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张四娘好。孩子的是极有主意的。她若不愿意,谁也勉强不来。但两人商量后,都决定将这事放下不提。 马车进了镇东口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马车沿着细碎的红屑停在了得月楼前。 周正带着陈掌事迎候在酒楼门前,两厢见了礼,上了二楼。 同样红毯铺地,一处包间里也被布置得极为喜庆。 席面上菜式很是精致。看得出来,周正是用了心的。 张四娘举杯,先敬了爹娘,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两个新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酒入口,却是甜甜的。 竟被换成了糖水。 对上周正的目光,只觉如午后的阳光般温暖,心头一热,将糖水一饮而尽。抓起桌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站起身来敬酒,“能让周大哥如此费心尽力,我感怀于心。借此,饮了这一杯!” 说着,便将酒杯再次送到唇边; 宋氏哪里肯再让她饮酒,小小年纪饮酒是极伤身的。 正要劝,周正已将那酒杯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四娘心意已知,这酒就不必饮了。” 可,她也想尝下这酒的滋味啊! 张四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希望他能纵容一次。 却看到那充盈着太多情感的眼睛,灼灼着燃烧着她。 耳畔又响起某人那三年之约。 那颗柔软的心再次被狠狠撞击了下。 席面撤下后,周正陪着爹娘说话的功夫。 张四娘悄悄地溜了出去,熟门熟路地摸进后厨,在快刀刘诧异的注目下,到底是尝了那酒的滋味。绵软清冽。很好喝。接连饮了三杯。被快刀刘很不客气地“请”了出去。 桂花香气满园。张四娘微吐了口气,淡淡地酒香漫于鼻尖。 今儿个,她是真的高兴。 这回门宴,是她的一番心意。在村子里。宋氏得不到新嫁娘的待遇,她只能在镇上给她。 桂花香气萦绕,此时能用心来体会它的却只有张四娘一人。 月亮门一墙之隔,传来低低地说话声。 是桂子、圆子。 桂子低头数了一遍钱袋,叹气,“小屯镇里男人多女人少,若找个女人偶尔睡一次的话,花点钱就能在妓馆里办到。但要娶个媳妇天天睡的话,却是很难。” 话音刚落。后脑被圆子狠拍了一巴掌,骂道:“你个兔崽子,比我还小上一岁呢。我都不去找那此腌瓒货你还有这心思惦念!说出去,没的丢人现眼。” 桂子呆呆地看着圆子,一张脸皱得跟菊花似的。片刻,从嘴里嘟哝一句:“就你能耐。有本事,把你心心念念的铃铛娶回来啊?!没钱瞎嚷嚷啥啊。” 说起那铃铛,张四娘也识得。那是镇上屠夫金家的姑娘,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物,长得不算顶顶漂亮,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瞟啊瞟的,总归是勾住了不少的少年郎。这其中就有圆子一个。 圆子自从三年前跟着快刀刘去金家买猪肉后,就念着铃铛不忘。 算起来,圆子今年也十七了,是该娶媳妇了。 张四娘嘴角微微上翘,兀自开口问道:“这么纠结啊。我只问你们喜欢偶尔去睡呢,还是等到存够了钱,天天睡?” 蹲在地上的两人听到问话,心头一惊,急于起身,却又惯力过大,额头相撞,咚地一声响,各自跌坐在地。 “哎呀呀,不带这么吓人的; 。”桂子灵活,一骨碌爬起来,从月亮门处探出半个脑袋。 “你们倒会躲轻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去前面招呼着。”张四娘走了过去,笑问道。 圆子接口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小丫头是不是高兴得过头了,啥也不管不顾了。” 张四娘用目光询问。 “得月楼的生意做得好,人手早已不够用了。掌柜的半个月前又招了四个伙计。今天是我和桂子沐休,躲什么轻闲嘛。” 哦,这样也好。劳逸结合,效率更高。 周正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你不在楼上陪着,跑下做什么?”桂子很快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酒味,“哟,看不出来,喝上酒了啊!” 张四娘闻了闻身上,确实有点酒味,又不好这么上楼去,索性过了月亮门往台阶上一坐,散散酒气。 桂子、圆子两人分坐两边,“怎么?真看上铃铛了?人家乐意不啊?” 桂子诡笑,“两人早就看对眼儿了。可圆子手里没钱,怎么娶媳妇。” 圆子瞪了他一眼,“别听他胡咧咧,四娘还是个小姑娘,你怎么什么话都说。没个脸皮的东西!” 两人欲吵,被她拦住,“圆子说得对,钱虽少,但得存着,娶个正经的媳妇。倒是你,兜里没几个钱好意思说去妓馆找姑娘。即使有钱,人家能天天陪着你说话,给你洗衣做饭,陪你睡觉?怎么想这都不划算,你就歇了那个心思吧。传出去,更没姑娘肯嫁你了。” 张四娘话音一落,半天没有人说话。 震惊! 这话本就不该从一个姑娘家的嘴里说出来的,可她说了,不但说了,说得还很理直气壮的。就像说今天午饭吃了什么似的,那般满不在乎。 亏得他们方才还想捂盖住这个话题。 张四娘见两人谁也不再接口说话。突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干咳了一声,又问起酒楼的生意。 三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 周正闻声寻人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三人聊得热闹。 秋风拂过桂花樱樱纷落,日光下淡金色光芒流转,香气袭人,而那少女微侧着头抿唇含笑,眼中点点晶亮,耀人眼目。 只看得见微微扬起的细而秀的眉,精致,泛着淡淡的黛色。和密密低垂的长睫。睫毛明明那么浓密。却令人觉得纤弱,怕那淡黄的金色缤纷,触破了这份静谧的美好。 桂子眼尖,唤了一声“掌柜的”立时起身与圆子告退。 “哪有你这样作女儿的; 。抛下双亲自已到后院寻自在了。”周正含笑踏足而至。 张四娘被他说得腼腆地一笑,“都是我的错。不过,今日真的多谢周大哥!” “都说不用谢了,怎么越发见外了。”周正探手摘下落在她发间的小小花瓣。 她下意识地闪躲,尴尬地笑笑,“正好爹娘都在,我等会儿带他们去铺子瞧瞧。算日子也该动工装修了。” 周正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很快又笑道,“嗯。你爹是木匠,无论样式手艺都不错。有他帮着监工,老黄那批人做得应该不会与你的想法有偏差。” 老黄这人做活没的挑,脑子转得快,但没有顺子活络。新点子也几乎为零。是个指一个地方打一枪的主儿。好在人干活还实在,认真。他与四娘的脾气也相投。 张四娘不想与他独处,率先迈开步子,周正跟上,两人并肩相谈,进了酒楼。不大一会儿,一家三口辞别周正往铺子里去。 这铺子临着镇上最繁华的大街上,地理位置相当不错。用现代人的眼光还看,足有七、八十坪的大小。 原是铁匠铺子,腾空东西打扫后,铺子里仍旧很脏。 在顺子问及她的想法时,张四娘道:“要铺地板,临街的这面墙加出四扇窗。桌椅设计要简洁,上面要铺台布。” “能摆下十张桌子。”顺子估摸着。 “不是十张,而是要摆下二十五至三十张桌子。”张四娘摇头,她是完全按照现代快餐店的模式来做的。 “四娘,这地方咋能摆下三十张桌子?”宋氏不可思议。 顺子眯着眼睛,瞧了这间铺子,除去后厨柜台外,剩下的面积只能考虑把桌子做得小些,勉强能摆得下,还要考虑中间留出过道的地方。 “爹,你看看。是不是应该有这个可能的。回去我能把图纸给你瞧瞧,这几天,我把图纸画完了。明天我约了黄大叔过来。到时,我们一起再核计下。” “行,你既然能画得出来。我就能想办法帮你做出来。”顺子很自信,再加上老黄这个匠人在,他更有自信把这铺子弄成孩子满意的模样。 锁上铺子出后来,宋氏挂念起人员的问题。 总不能让张四娘一个东家唱空城计吧。 伙计好请,周正会帮忙物色。就是这个后厨的人还没遇到合适的。张四娘也在为这个发愁。好在铺子装修需要一段时间,还有时间找人。 母女两人说着话,突然见前面的顺子不动了。 望过去,张玉凤挎着篮筐与他们走了个顶头碰。 宋氏咬了下唇,垂下头。 张玉凤的目光则紧紧地粘在了顺子的身上; “爹,娘方才吃了酒,身上不大舒坦,你过来扶下。”张四娘忙将顺子喊了过来。 顺子一听宋氏不舒服,大惊,转身将宋氏搂进怀里,紧张的询问。 宋氏哪里不知这是张四娘的借口,倒也乐得顺子这般呵护她。没有戳破四娘的谎话。 “小姑母,还真是巧呢。”张四娘一派天真的跑到张玉凤跟前,“你出来买菜?” 张玉凤的眼中只有顺子,见那个男人一脸紧张的将那个女人拥进怀里,心如刀绞。 半天不见她应声,张四娘眸光轻闪,笑道:“你和姑夫送的贺礼,我爹娘可喜欢着呢……在得月楼订的回门宴,娘方才吃了不少酒。瞧爹紧张的样子,把我娘当宝贝一样疼着呢……唉,倒没我这当女儿的什么事了……” 张四娘边说,边察言观色地看着张玉凤。 张玉凤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扭,转身就走。 “暧,小姑母,你咋走了呢?”张四娘眼含笑意扬声问道,“改天你和姑夫再过来补喝喜酒哦!” 张玉凤直觉得四娘的话,像针扎般疼在身上,痛上心里,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大一会儿,转过一条小巷,不见了人影。 后背被人轻轻地打了一巴掌,张四娘对上宋氏嗔怪的眼睛。 “得饶人处且饶人。”宋氏训她,“让你小姑母这么难堪,你也忍心这般说话。” 可她不出头,难道等着张玉凤先当众说出或做出难堪的事情来? 到时,难受的只会是宋氏了。 顺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紧紧地牵着宋氏的手。 张四娘的心里,其实是希望顺子能做些什么的。 可又一想,从他的角度,对着一个爱着他,他又不爱的女人。 他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他经历的女人不多,感情也不丰富。只是从少年时代便开始执拗地爱着宋玉一人。隔岸相守了多年,若他的爱是风吹沙般可转移的,那么他此时应该娶的人就会是张玉凤了。 只要他对宋氏是真心的,并一直这样相爱相守下去。 张四娘对他也无可挑剔,别无他求了。 三人在小镇上又买了些小礼物,准备回村子里答谢那些前来贺喜的村人。 宋氏帮顺子搬礼物上车的时候,张四娘的目光被巷口处一个露天搭建的灶台吸引住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抻拉得极长而不断,一挑筷头儿,份量不多不少正好一大碗。 ------------ 第190 191章 ps: 先上传,明天找错字。 二章合一,含4月17日补更。 *************** 张四娘被那热气腾腾的面条所吸引。 对,做出来就是这样的面。 “姑娘,来一碗吧……”声音嘎然一止,“是你?” “爹,你怎么了?” 张四娘听到问话,这才移开目光,竟是绿云父女两人。 “啊,真是巧了。绿云姐姐。” 绿云一怔,呐呐道:“是四娘?” 绿云爹也不做那生意了,直拉了绿云的手,拜了下去,“多亏当日姑娘慷慨馈赠,给了我父女两人一条活路。” 绿云知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便是张四娘了,随着父亲拜了下去; 张四娘忙扶起两人,“李叔,绿云姐姐,快快起来。” “当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其实,你们走后,我的心也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举动恼了你们。” 张四娘并没有忘记李大叔当日拒绝周正银子的事情。 李大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看到篮筐里的银子,就知道是你。为了绿云,我也得把这个家支撑下去。” 张四娘笑着点头,“正是这理儿。瞧,大叔你自食其力,生意不也挺好的嘛。” 她看了眼簸箩里抻好的面条,“大叔,可否做给我吃上一碗?” 李大叔痛快地应下去煮面的功夫,绿云点着马杆,和张四娘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前。 张四娘问起父女两人的近况,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就在镇中的关帝庙后一个小小的祠堂里住着。那地方张四娘寻二娘与柱子的时候去过,勉强能容下两人,祠堂破败不堪,压根儿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爹用那银子买了锅碗。又搭了灶台。每天中午过来卖面,现在可以吃顿饱饭了。”绿云说这话时,甚是知足。 “来,趁热吃。”一大碗面端了过来。 张四娘挑了一筷子,吹了吹,放进嘴里。也不说好不好吃,闷声不响地吃空了碗。 “要是有鸡汤来调味,想必会更好些。”张四娘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赞了句,“面很不错。” 李大叔咧开嘴笑了。得意地自夸道:“那是。在我们那儿。别的不说,做面条我可是数一数二的!” 张四娘点了下头,“那么,我给你一间抻面铺子让你来当主厨的话。你可愿意?” 李大叔笑容一滞,片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绿云那边着急了,“爹,是让你做抻面。” “对,绿云姐姐说得没错。我在镇上开了一家铺子,正缺人手。我瞧着你这面做得不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过来帮忙。工钱可以比照你从前做面的来商量。”张四娘含笑说道。 李大叔搬了一把椅子,一条椅子腿儿还折了。坐上去的时候,身子不由地一歪,“这铺子的东家是谁?是让我当主厨?工钱好说,如果能包吃住就更好了。” 张四娘一一答复,“不过。包吃住的话,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铺子还没有装修好,还是要看看实际情。” 这已经不错了。 若工钱给足了,到外面租一间屋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再说,张四娘也没说不帮他考虑这个现实的问题。一切都有余地。 这么小的孩子,真的能是那铺子的东家。 末了,李大叔再次追问:“这铺子,姑娘真能说得算?” “爹; !” 绿云不等张四娘答,先不满了。虽然,她也心存疑虑,但打心眼里,她信四娘说的话。关键是,骗他们这样身无分文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顺子过来找张四娘回去,张四娘将铺子的钥匙交给了李大叔,让他们先搬到铺子里住。 回去的路上,张四娘把李家父女的事情对爹娘说了一遍。 宋氏还是很小心的,怕他们不可靠。 “就像你不信任他们一样,他们也不信任我。信任是彼此的,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要相信他们。”张四娘看着天空流动的浮云说道。 所谓人心换人心。在不知其脾性之前,只能选择相信。日久见人心! 前面赶马车的顺子接口道:“瞧着他们还算是老实人。这样做也好,要不然铺子也是空着没人看。让他们进来,也省得我们惦念。” 正是这个理儿。凡事都有利有弊,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心也能跟着豁达起来。 从镇上出来的晚了一些,到家的时候天已擦黑。 在宋家吃了口饭,两口子就回去了。 第二天老黄来家里的时候,顺子已经和张四娘看完了图纸,正在一些地方做修改。 接过图纸看了看。 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很快老黄就恢复了神色。 在他看来,在张四娘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小姑娘满脑子都是新奇的点子。就比如方才让他惊讶的那三十套桌椅的摆放。 “怎么样?照这个图纸的装修,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张四娘亲自给他泡了茶,端上来。 老黄细算了下,“也得四十天左右。” 与顺子想的是一样的。 张四娘又指了一处角落,“如果在这里搭建一个隔间,还可能吗?” “那就只能缩到二十七套桌椅。这隔间要做什么用?” “住人,节省空间的话,打个上下铺也好。” 老黄以为是店伙计,不以为然,店铺不比酒楼还提供食宿,如果要住的话,也是伙计们在店堂里搭板子睡觉,没有让东家另建睡觉地方的。 见他误会,顺子把主厨父女的事情说了。 老黄夸赞了几句四娘心肠好之类的话,重新看了图纸,摇头,“只能缩减桌椅。没有别的办法。其实。你可以让他们租房子住。” 租房子住,不仅李大叔要花费银子,就连她自己也要另找人守铺子; 。还不如让他们住到店里。 最后张四娘同意缩减桌椅。 开工的日子也是由老黄选了一个近期的黄道吉日,此前他招了一些人手。到了那天,便去镇上装修铺子去了。 随着秋收的到来,宋家人比往常又忙上许多。 张四娘除了去镇上时不时的看看铺子的装修情况,提点建议。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地里帮着宋王氏干活儿。 由于顺子常年以做木匠活为生,家里的地并不多。 顺子爹腿瘸也做不了什么,几亩地主要都是由宋氏收的。顺子与张四娘来往于镇上村子,有空余时间才能过去帮忙。 宋家人过的日子忙碌又充实。隔岸的张家也是忙得热火朝天。 “还是准备些喜饼吧。”张老爷子与大房的两口子准备着喜宴的东西。 老爷子能开口做喜饼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何氏接过单子递给大郎。 张义忠说起贺礼的事情。“……里长送了二百文钱……大胖家是尺头、一担谷子……四娘。她……”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看着张老爷子。 半晌,张老爷子装上烟袋。问道:“送的啥?” 张义忠缓和了口气,喜道:“喜铺盖,还有一对金叶子的耳环。” 这礼送的,怕是最厚的。 大房家的孩子都与四娘相处的好啊。冲是的大郎的面子。 张老爷子的目光落在大郎身上,不意发现,大郎有些慌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微皱了眉,有些不快。 这孩子自从订亲后,不是已经都想开了嘛。 何氏见老爷子没说要退回四娘的礼,心里一松。笑道:“要我说,四娘这孩子最是仁义。上月宋氏二嫁,顾家要给她更名改姓的。她都没同意。说啥来着……对,那个生恩养恩的……爹,这孩子心里记挂着你呐。” 高崖村的合离媳妇。不到一年再嫁,这也算是大新闻了。 尤其两个村子只隔着一条河,啥事也瞒不住。 张四娘说了啥,顺子爹为何不快…… 在宋氏喜宴的第二天,张老爷子就听到信儿。 说不感动,是假的。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他披着外衣,带着虎子再次来到太子河边的大石上远眺; 那茅草屋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新建独门独院儿,隔着村道临近河岸的大片建筑是鸡场。 有了四娘,宋家的日子也开始好起来了。 他也再不用担心她吃的可好,睡得可好,冷了热了,遇到什么难处。 不用他担心了,他轻松了。但,同时,也失去了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原来,多年来的那些个担心,牵绊,已经形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一个不为人知的,深埋在心底,甜蜜又痛苦的习惯。 唉,他幽幽地叹口气:海棠,我们都老了……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各自埋在家族的坟地里。穴墓的另一边,也永远不会有你的位置。 想到那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张老爷子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下。 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濡湿了他的眼睛。 “爹……”张义忠见老爷子的脸色不好,望着大郎怔怔的出神,唤了几声爹。 “啊!”张老爷子回过神,“你说啥?” “我是说,大郎成婚,老二老三都能回来。到时,这住的地方怕是紧巴些。” 张老爷子听明白了话,眉毛一竖,“紧巴啥?老二他们回来,我就去你们屋子里睡,住大郎原先的榻上。他们总归要回去的,挤两三个晚上,也不算委屈他们。” 怕老爷子不肯住大房,才会有此一问的。见老爷子主动提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大房一家人回房,元娘去菜园子收菜准备晚饭。 “吓死我了,我还真怕你把那银子说出去呢。”何氏进屋就从缸里舀了瓢凉水喝了,抹了把嘴巴。 张义忠也是犹豫了很久,最终没说出口。他跟老爷子说的都是面上的东西,四娘暗里还给大郎包了十两银子的红包。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老爷子知道。 大郎也长吁一口气,这也是方才张老爷子看他时。为何他表现得那么慌乱的原故。 “那十两银子到时就给莲儿收着,这是厚礼了。你们好好过日子!”何氏道。 依大郎原先的意思,这十两银子是不打算要的。总归要与爹娘一起生活,是一家人,不算两家账。可何氏过过那种吃住在一起的日子,打心里头还是愿意分开的。吃喝嚼用都随意,不会委屈着。 理论上,张家分了家,但实际上,他们大房还是与老爷子在一起。相当于没分一样。比起二房三房人来说。到底少了些自在。 这一辈子。她都过惯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大郎是她的心头肉,连带着这个儿媳妇也让她满意极了; 。自然不忍心把他们绑在身上。想让他们自己过日子。 大郎明白何氏的用意后,也领了爹娘的好意。于心底更是对他们加倍孝顺。 想到再过半个月就能娶莲儿进门了,心比蜜还甜。 因马上就要成亲了。前几天,吴家人就不让吴莲儿过来了,要她在娘家里安心待嫁。 倒是大郎的未来的两个大舅哥过来看了几回。还帮着干了两天农活儿,都是很实在的庄稼汉子。 因此私下里,张家人都说吴家老爹虽有些小心思,留了心眼儿,现在看来都是人之常情。为人父母的嫁女儿不比娶媳妇,生怕女儿家受苦。想想也就理解了。 天刚亮,元娘就往宋家交鸡食去。 那些鸡苗已长成成树。每天所需的吃食越来越多。她这边的收入也颇丰。 当场结了工钱,见四娘一早就去了镇上,就不再耽搁,直奔地里赶秋收。今年的收成与去年差不多,只帮着二房三房家种地。秋收后会有些自留。要是单论大房的收成,还是不错的。至少能过个富足的冬天了。 一家人正在地里劳作的功夫,就听远处传来鞭炮声。 有从村道上过来的人,大声吆喝着张老爷子,“快,二郎中了秀才了!” 地垄上的村人纷纷放下农具,跑过来与张家人道贺。 “走,爷,咱们回家看看。”元娘跟着高兴,扶着张老爷子往家去。 那鞭炮声由远及近,到了张家小院门前更是震耳欲聋,热闹异常。 梁子把去年过年时留下的鞭炮都翻出来,挂在门前的树杈上在放。 村子里早就有人等在张家门口,见人回来了,都忙向他们行礼报喜。 “二郎人呢?”张老爷子方才在地里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这回见到家里这么热闹,知道二郎中秀才没错了。 情绪微微有些激动,但又很好的控制住了。 不知谁接口道:“老爷子,人已经快到村口了。秀才老爷高头大马骑着,旁边还有县里的衙差。嘿,别提多威风了!” 一人起头,众人纷纷说起吉祥话。 大郎坐着轮椅过来,唤过元娘,低声了几句。 元娘将张老爷子拉到一旁,说起那随行而来的衙差是要打点喜钱的。还有那聚在门前的乡邻,或多或少的总要发点喜钱,跟着乐呵乐呵。 这确实是大喜之事啊! 要知道高崖村里除了有功名在身的赵先生外,再无一人考取过秀才,更别提什么举人,状元郎了。 张老爷子忙不迭地进了屋子,取了些散钱出来; 。给了做事向来机灵的梁子,让他给那些人分发下去。 收了喜钱的村人,见张家人一出手便是五文钱,都很高兴,嘴上的吉利话说得越加讨喜了。 说话间,二郎果真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张家小院门。 赵先生与张义勇从二郎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二郎亦下马,与众人相互见过礼,就被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张老爷子的屋子。 高崖村的里长、赵先生的门生,还有一些有些见识的村人都跟进屋子里听二郎说话。 张义勇在外面厚赏了同官衙的衙差,留他们吃了茶,便送他们到村口。 因着二郎中秀才的原故,县衙里的衙差对张义勇的态度好了不少。而县老爷也发了话,让差头多加照顾他。这样一来,张义勇收拾牢房的活计就不用做了。每天只做些简单的活儿。倒是轻闲了不少。 屋子里就有人问二郎考试的情况。 人多,大郎与元娘也进不去屋子,只在外间听着二郎说话。才知道二郎这次取在第二十二名,处于中上的水平。 灶间,何氏得了张老爷子的话,开始操办酒席。元娘听了一会儿,便过来帮忙。直到晚间,留了人在家里吃酒庆祝。 何氏母女两人累得够呛,忙乎完饭菜,也没捞功夫去吃。坐在灶间里说话歇乏。 “你说你二婶子还有三娘咋都没来呢?”何氏纳闷儿。这么大的喜事儿。依着赵氏的脾气定会耀武扬威的回来。一张巧嘴吧吧地说个不停! 可,人竟然连面儿也不露一个。 然而,让何氏心里不舒服的是,早就给二房那边送了信。就大郎成亲的日子。可二房到现在也没有正经的章程,说来还是不来,更别说什么贺礼之类的。 “许是忙吧。她不来正好,要不你也指望不上她干啥。”元娘倒比何氏要想得开。 何氏还不死心,眼见门前闪过一个人影,认了是自家的爷们,喊了进来,“他二叔和你说啥没有?” 张义忠疑惑,“说啥?” “就没提大郎的贺礼什么的?”何氏心渐凉。 元娘听这话头。忙到外面看着人。 张义忠因二郎中秀才,跟着高兴,吃了不少酒。站在地上身子直打晃,“什么贺礼不贺礼的,提那个作啥。二郎中了秀才。你给人家啥贺礼了?算了,这两下扯平。咱们啊,谁也别惦记谁!” 何氏一把抓住张义忠的袖子,“咱说没念过书,可也是知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个金榜可不是中了秀才。你快别和我打马虎眼!他中一个秀才,还能越过咱们大郎的喜事去?” 张义忠没想到何氏会揪住这件事不放,这可不是她平时的性子。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得得得,你先放开了,我这憋了一泡尿呢; 。等晚上回屋,我再和你说。” 张义忠挣了两下没挣脱,用力一推何氏,转头就跑。 “呸,喝了二两驴马尿就不知道天南地北,分不清里外了。”何氏踉跄了几步,停住脚,又往门外追了几步,见他转进后院茅房去了。发泄似的,压低嗓音骂了几句。 “娘,算了。你和爹置什么气啊!”元娘轻推何氏进了灶间,掩上了房门。 何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张义忠有句话说得不错,自打分了家之后,她的想法也确实多了起来。 从前,几家人凑在一起过日子。活干多干少,饭吃多吃少,她都不在意。用张老爷子的话说,你是张家的长房长媳,应当做表率的。 加之她的性格也是极易满足的,所以,她从来没觉得这样过日子有什么不妥的。 其实,她思想的转变,主要来自于张四娘。这个小姑娘的行事,渐渐地影响着张家的每一个人。 打打闹闹,分分合合,直至分家后。何氏忽然发现,她从前的那些个日子,为自己为孩子们都想得太少了。 一心一意地为了张家人,结果,大房反倒是最穷,生活最艰难的一个。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她就不能争一争?! 不为自己哪怕了孩子,去争一争! 于是,在二娘私逃,大郎腿折之后,何氏一反常态,打起了自家的小算盘。 酒宴散尽后,何氏母女二人才热了点剩菜吃了。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 赵先生多饮了几杯,由二郎亲自送回去了。 张老爷子年纪大了,人一走,便倒在炕呼呼地睡着了。 唯有大房亮着灯。 张义忠喝了解酒茶,将饭桌上听到的一些事情讲给何氏与元娘听。只道,二郎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必会中举的之类的话。 何氏听了半晌,渐渐失了兴味。大郎躺在榻着想着二郎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摸摸自己那条伤腿,神情黯然。 何氏正欲再问问张义忠关于二房的事情。就听有人隔窗问道:“大哥,大嫂可歇息下了?” 是张义勇。 被请进屋子里,何氏又问起赵氏与三娘咋没回来。 张义勇沉默了半晌,才嗫嗫道:“大哥,大嫂,老三他,他出事了。” ------------ 第192章 众人色变。 张义勇这么稳妥的人说是出事了,那一定是大事儿。 怪不得今天他的脸上总有几分落寞。原以为是从县城到家里,赶路累了。 大郎也翻身望了过去。 “老二,老三到底出了啥事?”张义忠的酒意被激醒了几分,“你和咱爹说了没?” 张义勇苦笑着摇头,“没敢告诉呢,这不,就先过来找你们拿主意。” 张义光在酒楼里当伙计,时间一长,他那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便逐渐暴露出来。先是偷懒躲轻闲,后来就小偷小摸地往家里倒腾东西。吃的,喝的。只要酒楼里有的,没有他不倒腾的。 不到一个月,便被酒楼的掌柜赶了出去。 要不是看在张义勇的面上,只怕要将他暴打一顿了。 一没了生活来源,家里的日子就过不起来了。分家时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刘寡妇没办法开始做起豆腐生意。她只在家里磨豆子做豆腐,由张义光出面到街上去卖。 一天十几二十文钱的,按说省着点也够花了。谁想着,他不知跟什么人学会了赌钱。拿每天卖了豆腐的钱去赌。赌博这东西,刚开始的时候总会给你些甜头让你上瘾,一旦着了道,想出来就很难了。 张义光从一开始赢得三十多两银子,一下子就输掉了二百多两。 拿不出来银子还,在县城里也没有人能借给他的。便通过人介绍借了高利贷…… 结局怎么样,任谁都可以想像得出来了。 “输得连买的房子也没了。”张义勇叹气,“投奔我,可金凤那个脾气,哪里肯让他们进门。后来,二郎回来了,我私下里问他借了银子,帮老三把房子赎回来了。” 总得有个安身的地儿,一家人大的大。小的小,换成谁也不会让这样的人家进门的。 三房,就没有一个是靠谱的人。 大郎听出门道:“二郎早就回来了?” 经他这么一提,大房才注意到二郎竟是早早就回来了; 张义勇问大郎问的有些不自在,如实道:“半个月前就回来了。说县城里还有许多朋友要宴请,还有就是知县大人也私下里宴请过。所以,就耽搁了一段时日。” 官场上的事情,人情上的往来。 接触底层人生活的大房一家人是无法想像的。听张义勇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 从而也体会到,二郎见多识广。已经与在家里时不一样了。 何氏松了一口气。“行啊。老三经过这事儿也能老实一段时日了。要我说,县城有啥好的,还不如回来种地。实打实地过过小日子,吃饱喝得就行呗。” 张义勇撩了下眼皮。动了动嘴唇,没接话。 “老二,你是不是还有啥事没说啊?”到底是亲兄弟,一眼就看出张义勇心里有事。 “大哥,实不相瞒。老三他,他病了。”张义勇说完,双手捂住脸,半晌没吭声。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肃穆起来。 “啥,啥病?”张义光也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还不上高利贷。被人到处追打。张义光拖儿带女的,能躲到哪里去。最后让人在城外的老林里逮到了,一顿狠打。 老三本就身子弱,除了被老爷子打过,还真没被谁打过。而且是那种往死里打的狠手。 “……躺在炕上,抓药吃。”张义勇平复下情绪,“皮外伤都好养,就是被打得伤了内里。落下了时不时咳血的毛病。” “那可不行!”何氏一听就知道事儿大了,“劝他们回来吧,去镇上找刘成瞧瞧,他的医术兴许能医好呢。这都多长了?” “一个多月的事情了。”张义勇低声说了句,突然抽起自己的耳光,“都怪我没照顾好他!都怪我!” “老二,你这是干啥,这与你有啥关系,快别这样了。”何氏、张义忠忙上前劝道。 张义勇抹了把眼泪,低头不语。 说话的功夫,二郎进了院子喊爹,张义勇起身去了老爷子的屋子。 “老二自打耳光肯定内疚了,怪自己没看好老三。可这不能怪他,老三那人,放在哪儿都不省心。那脾气还爆,谁能管得了他啊?!”何氏倒在炕上和张义忠小声说着话。 张义忠嗯了一声,心想着老三将来怎么办?方才老二进门时,说的第一句是想与他商量。商量什么?要他们供养老三他们? 想想都觉得心惊,不管又看不下去。 县城肯定不能待下去了,花费大,爷们倒了,老婆孩子吃啥喝啥?回镇上,刘成那医馆也不能留他们,顶多给他治治病。最终,还是要回来住的。 老三的根就在这里,有老爷子看着,他们一家子也走不了大样; 只是,爹要是知道了这事,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免不了又是一番着急上火! 秋阳高照,吃过晌饭,二郎就要回去了。 张老爷子今天没去地里,接待从十里八村赶过来贺喜的村人。这才送过一波人,二郎就要走了。 老爷子一怔,“咋就要走呢?这才回家里头,再多留几日。” “爷,我这还得赶回去看书呢,你老不想看我中举?”二郎含笑说道。 “啊!”张老爷子点了点头,难掩失望,但他不能误了孩子的前程,“也对。爷,等着你中举呢。二郎啊,好好读书,咱们张家……” 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 二郎听得很不耐烦,这话儿都说了多少遍了。 “爷,行了。你老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二郎打断了张老爷子的话,“改天我再过来看你。” “哦,这样啊,”张老爷子呐呐道,“那,啥时候再来?” 二郎抬脚就往前走,边走边道,“改天,等改天的吧。” 改天。是哪天? 明天,后天,还是未来的,不知何日的某一天呢? 张义勇一早就与大房一家人下地干活去了。 约好晌午与二郎一起走的,这时也回来了。 “爹,那我就和二郎一起回去了。你老在家多照顾好自己。”张义勇背上包袱,与张老爷子告辞。 张老爷子抖了抖睫毛,“好,你们都要走了?那,那就走吧。” 高头大马套上了车。爷俩个坐着马车走了。 尘土轻扬。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 张老爷子还在望着空落落的村口发呆。 半晌。才佝偻着腰慢慢地踱进小院,低声嘟囔着:“一个两个的,都有主意了……” 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红包,那里有十两银子是给二郎。是他的一番心意。 眼前又浮现出那锥人心的场景。 “十两?”二郎眼中闪过不屑。但很快就掩饰下去,“爷,这银子还是你自己留着买点什么吧。你老过得好,我读书也能安心呐。” 话说得很漂亮,也很中听。 可老爷子是什么人啊,他那枯井般的双眼将二郎眼中的不屑捕捉到了。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刺痛他的心; 是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二郎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将来封了官,得的俸银也不止这些。 他当宝贝似的封好这十两银子,在人家眼里却是…… 树叶开始泛黄,零落。 何氏吃着元娘送来的晌饭,发着闲愁。 她在想着。如果三房一家人回来后,他们大房的日子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张四娘下了马车,直奔了养鸡场去。 “今天就开始杀鸡,明天一早得月楼来拉货。”张四娘召集了鸡场的几个女工开会。 大家都很兴奋,这将意味着鸡场将逐步进入赢利阶段。 这利有多大,鸡场的女工们心里都清楚。 东家说了,等鸡一出场,就给他们涨工钱,他们就等着这一天呢。 “……从今天开始,涨工钱……但,丑话说前面,鸡毛鸡屎鸡下水都给我弄弄干净,该扔的扔,该留的留。这是头一单买卖,一定得做好。当然,以后也要照此保持下去。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吃的东西,绝不能马虎了。”张四娘恩威并重放出了话,“发现一次不达标的,扣全月工钱,发现二次就直接开除。我不会讲情面的,你们都要注意了。” 张四娘是个什么样的东家,女工们都或多或少的领教过了。别看年纪小,但手段不压于成人。她今日所说的话,绝无一句戏言。绝对说到做到。 女工们立刻拍着胸脯下保证,大家都会好好干。 宋王氏喊张四娘回家吃饭时,对她道,“你说的那些话,也太严苛了。犯点小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张四娘摇头,“周大哥知道鸡场能供货,第一时间就推了之前供货商。这对他也是一项损失。据说那家供货商还不错。所以,从我鸡场里出去的鸡肉绝不能比那家差了。只能是做到更好才行。也不枉周大哥如此照顾我们。” 如今张四娘嘴中的诸如“供货商”、“收入来源”、“达标”之类的现代话,已经渐渐被周围的人所熟知。 宋王氏也认同张四娘的话,只是心底觉得都是乡里乡亲的,最好不要把事做得太绝了。一个小错,就要扣全月的工钱,太狠了些。 “那房子看得怎么样?” 张四娘放下筷子,笑道:“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好。确实如郑连杰所说,主人家经管保持得都不错,乍一看,倒像是没入住多久的新宅院。我定下来要买了,等这批鸡肉供应过去后,就把银子付了。” “好归好,价钱上就不能再有转圜的余地了?”百十来两的银子呢,宋王氏越想越心疼。 张四娘笑着摇头,那房子确实值那个价。也的确压不下来价钱了。 ------------ 第193章 天不亮,张四娘就到鸡场来验货。 由于是临时通知的要货日期,时间上就变得很紧。昨晚女工们都加班到后半夜,歇在了桂花娘俩的小院里。 收拾得很干净。因是新杀的鸡,骨肉的断口处还冒着少量的血。 为了保持卫生,盖在肉上面的,都是用热水蒸煮过的白布。 “东家,你咋起这么早?”桂花娘听到动静,挽着衣袖出来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但因为供第一批货,多少有兴奋,看不出有丝毫疲惫之意; 张四娘笑着摇头,让她再睡会儿。 眼瞧着,东山上泛起金光,哪能还睡得下去。桂花娘转身去鸡场里察看去了。 认真,负责,是桂花娘的优点。 把鸡场交给她负责,张四娘也很放心。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一切运作得顺利的话,就正式交给桂花娘,再把工钱往上加一加。 待到天亮后,得月楼的陈掌事亲自来验货,收货了。 张四娘将桂花娘介绍给了陈掌事,“往后,我若不在,直接找她便可。” 陈掌事打量了桂花娘一眼,单看外表,倒是个老实的女人。况且之前与说过几句话,倒也不陌生。 “那,陈掌事,请随我来。”桂花娘含笑道。 不大一会儿,验货,收货,结账。晌午时分,装了满满一车的肉筐离开了西山村。 张四娘又给女工们开了一个总结会,并告之这次涨工钱每个人都有份儿,希望她们再接再厉地把鸡场的活计做好。 人只要一忙,日子就会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张家大郎娶媳妇的日子。 何氏虽是娘家的独女,却还有娘舅那边儿的亲戚在。大郎成亲,何氏早早儿的也给那边送了信儿。 在成亲的前一天,隔着河隔着山的朱姓亲戚就都到了。自出嫁起,这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何氏喜极而泣。元娘帮着张罗安排住处。 到了成亲那天,十里八村的沾亲带故的人也都来了。 张家小院里披风挂彩。大郎不顾别人的劝阻,硬是拖着伤腿骑上高头大马,带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将吴莲儿迎进了家门。 张老爷子换了新做的绸衣,张义忠与何氏也都装扮一新,端坐在喜堂上,笑容满面地受了大郎与吴莲儿的跪拜。礼成,吴莲儿被送进新房。喜宴也开始了。 何氏朝人群里望了望,有些不快,扯了张义忠低声问:“老二、老三家的咋都一个也没来呢?” 其实,张义忠一早就发现了。 只是大喜的日子。他不想提这事。免得添堵。 张家的地方小。吴家女眷们坐在上房东屋里,男眷们坐在西屋。朱家被安排在老三的房里,被何氏交待了任务,负责招待乡里有头有脑的人物。比如,里长,赵先生等。 院子里搭了三个顶帐,里面摆着酒席,坐的都是些乡邻。 大郎成亲,大房唯一的儿子。无论是冲着大郎,还是吴家,张家人都没有惜财,尽自己所能把这酒席办好。酒宴办得十分丰盛。吴家人都很满意。 大魁一家人是实在亲戚,都帮着大房忙着招待客人; 。一整天,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梁子替大郎挡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走出院门口,打算喘口气。歇会儿。 就见门口有个少年探头探脑,“可是来送贺礼的?” 梁子问道,忽见那少年身上空无一物,不像是来参加婚宴的。 “你是?”那少年迟疑地问道,有些猜不出梁子的身份。 “我是新郎的堂哥,敢问这位这哥是?” 那少年眼睛一亮,“我是我们少爷的小厮,特意从县城赶过来,送个口信儿的。” 少爷?小厮?县城? 梁子虽饮了不少的酒,脑子虽转得比平时慢了点,但很也意识到这小厮口中的少爷是谁了。 “什么口信?” “咱们老爷、夫人都病了。少爷也有事来不了,所以打发我过来与主家的人说一声,等日后再来。”少年说完,长舒一口气。 这么巧,竟然都病了。 是不想来,还是真的病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不能盘问这么一个小厮,从他的嘴里问出来的,未必是真的。 “好,我知道了。” “那,我就回去了。”小厮说完,就要走。 “等等,你随我来。” 梁子转身,进了院子。 那小厮怔了下,想起少爷临走时的吩咐让他见机行事。便随着进了院子。 梁子很能拎得清状况,并没有打扰张义忠两口子。 一来他们是新郎的爹娘,正是忙的时候。二来,这事儿告诉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再说,这是关于二房的事情,还得由张老爷子拿主意。 房后的菜园子里,张老爷子沉着脸瞪着那小厮。 “……你说说看,都得的啥病?” 小厮没想到老爷子这么难缠,啥病?说轻说重了,都不合适。 半晌,“夫人头痛,老爷腿疼。” “你们不是有马车吗?坐马车过来,也不用脑袋不用腿的。咋就不能来?”张老爷子很不客气地问道。 梁子忍住笑意,轻咳了一声,“爷,算了。他一个当小厮的,主子怎么说,他便怎么回。事儿啊,不在他身上。” 说了句公道话。 小厮松了一口气,还好有个好说话儿的; “那,连个贺礼也没有?”张老爷子看了小厮空空如也的两手,气血翻腾。 “说是改日再来,应该……到时……能送的吧?”小厮喏喏地摸了把额上的汗。 唉!老爷子深吸了口气,挥挥走示意让他走。 没走几步,又叫住,“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这家啊,不想回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咱们庄户人家人小势微,装不下你们这么金贵的人。” 小厮干笑了几声,一溜儿烟跑了。 “爷。你许是想多了。万一……真是的病了呢?” 明知道这个万一也太假了些,但从梁子的角度,也必须这么劝慰。 老爷子何尝不希望真的如此。分了家之后,连骨肉亲情也随之变得凉薄。就连二郎中了秀才回来后,提也没提过要接他过县城的话头。 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的,心思也都重了。 唉,他拍了拍额头。老了,糊涂了,难道他真希望孩子是病了吗? 算了! 梁子扶老爷子回了上房。 摆在院子里的三桌酒席。乡邻吃的差不多了。开始撤席。 喜宴上。娘家客是不能留过正午的。否则不吉利。 赶在正午,吴家人都离了席。 站在院子里与张家人话别。 吴家婆子是不能出来为女儿送嫁的。陪着送嫁的吴家女眷,由吴莲儿的两个嫂嫂掌事。 拉着何氏掉了几滴眼泪,说着她们的这个妹妹如何好。希望何氏能好好待她。 将心比心。何氏也是有女儿的人。 她郑重地应了下来。 这时,张家的院门口停了辆驴车,张义光一家四口回来了。 “哼,你们还知道回来?!”张老爷子出言训道,又不好在吴家人太下了小儿子的脸色,对吴家老爹道:“这是我的三儿子。住在县城里……” 吴家老爹恍然,是有这么一个人物。瞟了眼那带着几分妖娆的女子,这便是合离后娶进门的那个寡妇吧? “县城……到这儿也挺远的。你也别训他了,能赶回来也不易啊。”吴家老爹态度格外好。可这样的话听在张老爷子耳朵里,却有着别样的滋味,是啊,同样住县城。一个坐着驴车赶回来了。另一个压根儿就没回来。 想瞒是瞒不住的。 这十里八村中了秀才的本就是廖廖几人; 二郎又是前不久刚考中的。吴家也是送了贺礼的。 少了这么一号人物,能不知道二房的人。今天一个也没有出现的事嘛! 吴家不问,并不代表人家心里没意见。 张家的亲叔侄,堂兄弟,怎么这么凉薄,不懂人情。 张老爷子一肚子火,冲着还傻呵呵发呆的三房一家,喝道:“还不叫人。” 木头,怎么一家子都如此。 刘寡妇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嘛!关键时刻,一个也不中用。 唤了人,见了礼。 张义光默默地站在院子里不动。 吴家人上了马车回去了。 这时,朱家也要告辞。定是看到了二房人回来了,不好占住人家的屋子。 而张家也没有别的住处了。 何氏没想到二房人能回来。不是说病了吗? 朱家离着高崖村太远了。咋能让人摸黑走呢? 最后,大魁带着朱家人回他家住了。 东厢房里的客人已经散了。一些过来帮工的村妇在屋子里收拾。 刘寡妇抱着孩子,刘灵儿搬着行李往东厢房里走。 这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张老爷子才把张义光叫到自己房里。 训了一顿,张义光既不还口,也不说话。 坐在炕上靠着墙,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末了,老爷子发现不太对劲儿,“饿了?你脸色可不太好。你病了?” 半晌,张义光的眼睛掀了一道缝儿,“爹,我回来住。” 回来? “哦,住几天?”搬行李的时候,老爷子看到了,那行李可不多。 不是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还置办了好些东西……不对,回来住几天,那在酒楼里当伙计的活不干了? “爹……”张义光无力的喊了声爹,眼泪突然就那么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 轻泣着,喘息着,直至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这是怎么了啊?! 张老爷子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了起来! ------------ 第194章 张义光回东厢房歇息去了。 他这一通连哭带闹的折腾,张老爷没睡好觉。 一直睁眼到天亮。 知道老大两口昨晚操办婚事累了,没敢打扰。 鸡叫,何氏起来到院抱柴禾、准备做饭的功夫,他去了东屋里。 张义忠在洗脸,见老爷一声不吭地进了屋。这可不是常有的事情,自打他成了亲,老爷若有事找他,都是隔着门窗喊他出来的。主动进他们的屋,还是在天这么早的情况下,屈指可数了。 元娘叫了一声爷,就出去帮何氏的忙。 “爹,你老有事?”张义忠放下汗巾挨着老爷坐着。 张老爷沉着脸,“昨天老三到我那屋坐了坐。” 张义忠忽然就明白了。 试探地问道:“他说啥了?” “唉,你说,老二这才进城多久啊,人咋就变了呢?”张老爷一拍大tui,叹道。 张义忠皱眉,听这话头不大对,追问:“老三到底说啥了?” “……酒楼的伙计欺负他……丢了活计,找老二人家也没管……在城里磨豆腐日也艰难,就回来了。”张老爷说这儿,眉头皱得死死的,“都是亲兄弟啊,咋就不管呢。” 想到二房一家自打分家后,越来越离心了,老爷心寒呐。 “这不可能!”张义忠立刻否了老爷的话。 老三是啥人,过了这么久时间,谁不清楚。 尤其是在老二给他透了话之后,张义忠就更不相信老三了。 简直是在颠倒黑白! “咋?”张老爷眼睛一亮,打心里头也不想有个结。如果是有情可原的,老爷也不会这么不舒心。 “是……是……”张义忠嘴里打着嗑吧。 告诉老爷的话,定会把他气得半死。 不告诉的话,老二还背着黑祸; “到底咋回事?” 张义忠用手呼噜把脸,“爹,我就这么与你说吧。不管老三咋跟你说的这话。我反正相信老二不是那种人。一句话,他绝不会是个冷硬心肠的。” “他不是,可他媳fu是!二郎中秀才后,老三知道老二与二郎要回家,想与他们搭伴儿一起回来。可老二媳fu死活不让,说是不吉利。还找了两个混混儿堵在老三门口,直到二郎他们回城,才放他们出来?”张老爷越说越气,额上的青筋直跳。 这事儿,张义忠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真是假呢? 他回想起二郎中秀才回家的那一次,老二话间的迟疑,最后还抽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心一颤,看来那晚,老二也没尽与他说实话。 这两个玩意儿,进了城都变了! 转念一想,老二又为啥不让老三跟着? 忽想到老三当时被打,是个病身。在高崖村周边,是有这个说法的。但凡喜事,尤其是大喜,最忌讳有病患冲撞。躲也躲得远远的,一旦遇到了,可是要倒三年霉运的。 如果老二家的真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人家考虑的也对。也不是不可原谅的过错。 “爹,许是你想多了。不管二房咋样,都不能舍了老三不管。你要信得过老二才对。假如这事儿是真的,老二肯定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张义忠见老爷眼中有所松懈,加了一句,“我就瞧着老三这次回来,身像是不大好呢。要不,咱把妹夫找过来瞧瞧?” 确实不太好,老爷只当他们赶路累了。 “不急,再缓缓。”一个爷们,再怎么弱,也不会因此一病不起的。 老爷和大儿说了会儿话,也没能解了心里的疙瘩。心情郁郁地吃了早饭,下地收庄稼去了。 直到了晚上回来,刘寡fu哭着来到上房说老三昏睡了一天也没醒时,一家人这才慌了神。 一场秋雨一场凉。 小屯镇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秋雨打湿了地面,路人持伞的手,都开始被秋风吹得发红。不住的打着哆嗦。 两个小厮抬着一块匾额进了铺,上书:四季春。 张四娘结了银,取了大红绸meng了上去。 “东家,鸡汤熬好了。”李大叔从后厨喊了一声。 张四娘快步走了过去,看着一锅沸腾着的鸡汤,让他把火弄小些,再汤面平稳时,撇去上面的一层厚油,另装进一只大桶。再让他用剩下的清汤煮面。 烀好的鸡架一只只码好放进密封的桶里; 不大一会儿,一碗鸡味抻面端了出来。 张四娘挑了一筷尝了尝。果然与从前的味道一样。 “大叔,上次我和你说过这面还可以抻成细面,宽面,三菱面……” 李大叔没等张四娘说完,笑呵呵地掀开meng着白面的簸箩,“东家请看。这面我都分门别类的装着。” 张四娘笑着点头。 后厨没有什么问题了,铺也装修好了。 说起店伙计,周正倒是大方,直接把桂与圆送了过来。能得到他们两个成手的助力,这让张四娘能省不少心。 而工钱也比照着得月楼的工钱给,如果铺的生意好,她也不介意给他们涨工钱。尤其是两人都到了要娶媳fu的年纪。 除此之外,还雇了一个洗碗、打杂的婆。原本按四娘的意思是用两个,可绿云一再表示自己能做洗碗筷的活计,李大叔也同意让绿云洗碗,且不要工钱。绿云觉得能遇到四娘这样的东家,实属不易,她是个盲女,不想吃白饭,也想搭把手干活。 张四娘不由得想起她眼盲时编竹篓卖钱贴补家用的心情。叮嘱了几句,也就同意了。 崇文十二年十月初二,宜嫁娶,求,出行,开张。 小屯镇永兴大街上传来出几声爆竹响,表示有新商家开张了。 “那是谁家啊?”永兴大街是镇上最繁华的街道了,大部分商家都开在这里。几个商铺的伙计站在门口往外瞧,“咦,是铁匠铺重新开了?” “你家铁匠铺装修成那个样?”有人马上白了他一眼,踮起脚,伸长脖正看到几个人在挂牌。 “快看,那不是得月楼的周掌柜的的嘛!是他开的?”有人眼尖好奇地问了句,“咋没收到拜贴呢?” 新铺开张,按以往的规矩,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规矩,是久而久之形成的一种习惯,都要给其他的铺,尤其是经营得年头长久的铺送来拜贴。 正说着,就见有人送了贴过来。 “四季春面馆?”陆续接到拜贴的掌事们正拿着烫金的名贴看,面上有些不解。 “与得月楼的周掌柜的相识,听说是回春堂刘郎中的外家侄女。” “这倒是有点意思。” “何止是有意思,听说这四季春的东家是个女娃娃,才十岁。” “哦?你听错了吧?十岁?女娃娃?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后,众人一阵沉默,旋即又各自散了去,纷纷向自己的主家报告这个消息。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大事了; 张四娘迎出来,扶宋氏下了马车。 铺里的人都出来接。 “夫人来了。”水涨船高,张四娘当了东家。宋氏的称呼也变成了夫人。 宋氏从没听过有人这么称呼她,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笑了笑,进了铺。 “开业图个吉利,你们都辛苦了。咱家四娘,你们往后也要多帮衬着些。”宋氏笑道,一面出拿出红包,递给铺里的人。 桂手快打开瞧了,眼睛乐得眯成了缝儿,麻溜地揣进了里怀,“夫人说得哪里话,都是东家照应咱们。您放心,有我们兄弟在一天,这铺准能红火一天。” 绿云扑哧一笑,打趣道:“可不,这铺没了桂哥可不行呐呢。” 桂一愣,才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 仍嘴硬道:“本来就是嘛,咱们可是福星。要不然掌柜的咋把我和圆送过来呢。” “好好,大家能在四季春里做事都是缘份。谁也不能缺了。”李大叔一扫两个月前的失落,如今说起话来也是十份爽利,兴致十足。 圆与桂相视一笑。 他们最是信得过张四娘的。这铺是她开的,要是不发财,天下就没有能发财的抻面铺了。 看样,用不了多久,两人就都能娶上媳fu了。 这时,陆续有人进铺吃面。 众人各就各位,忙碌起来。 宋氏环顾着这装修一新的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布置、这装修,别说这镇上是头一份,到县城也是没有第二个的。 方便、快捷、舒适。 这是张四娘开这面铺的忠旨。 宋氏mo了mo铺在小桌上的台布,白绿格,简洁大方,又干净。这台布是张四娘特意找布料行订做的。 张四娘的眼睛才好多久啊,不到一年的光景,不仅建了鸡场,又在镇上开了铺。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还是得尽快找个掌柜的。娘不想你这么小就……就这么操劳。” 也不想她抛头lu面吧。 张四娘拍着她的手,含笑道:“娘,你就放心好了。这铺才开张,我先照看着。等一切都步入正轨,我再找个掌柜的不迟。” 为了这间抻面铺,她投入了不少的银。前期肯定不会雇太多的人,尤其是账目的处理上,在她相识的人当中,还没有哪个能拿得起来的。 原本大郎倒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可张老爷哪里会放人呢。rs! ------------ 第195章 “哎呀老哥儿,你还在这儿噌饭点儿呢?你知道四季春面馆吧?今儿出了一个叫……对了,叫优惠的法子。” “就是今天开张的那家?” 来人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巴,“可不就是那家嘛!” 见来人吃得满嘴泛着油光,不禁咽了下口水,照着他的后脑来了一巴掌,“快说,啥法子?” “开张第一天,免费吃面,外加鸡架一只。第二天,免费吃半天,下半晌打对折进食。第三天,全天对折进食。那之后嘛,就恢复原价。标的是套餐价,十文钱一套餐,面条加鸡架,附加杂菜佐食。” 听者眼睛放光,可渐渐地眼中之光,又黯然下去,“十文钱买面条鸡架,不划算; 。难道那家的面条是金子做的不成,鸡架又没有肉,有啥可吃的,不划算,不划算……” 来人冷哼一声,“你说不划算是因为你没吃到那家的面和鸡架,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味儿。” 他摸了摸下巴,可惜一人一天只能吃一次,要是能再去吃一顿就好了。 说着,他把主意打到了他老哥儿身上,突然,献媚地笑道:“大哥,既然你不爱吃,要不你就,你就帮小弟再去打一份回来,如何?” “瞧你小子的那个馋样!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弟弟呢。得,我就去一趟瞧瞧。你等着!” 结果,他等到晚上也没把人等回来。听人说,你哥正在四季春吃得欢呢。 小镇上议论声纷纷,这优惠政策一出,人们奔走相告。 已经吃过的,还想着别的法子,准备再去吃。 知味居的后院里,几个管事儿围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起身向中间的一个人汇报。 落座后,那人懒洋洋地换了一个坐姿,“这么说。接着拜贴的都去了?” “是。”管事的答道,“除了留下来的,剩下的人每人一个食盒带回付出,里面放着那个,呃……那个套餐。” “镇上也不过四十几家商铺,竟去了大半……”那人似乎在感叹,手敲着桌面,“不过,倒也值得。” 几个管事听不懂此人的话,却不敢言语。没有一个人露出异色。反而都带着几分郑重。看向那人。 这人可不如掌柜的好说话。这可是知味居的大东家啊!想到他的真实身份,谁敢说什么呢? “派一个管事的去瞧瞧,顺便把那个叫什么?” “回东家的话,叫套餐。” “就把那个套餐拿回来。” “是。” 马车停在了院门口。张四娘扶着宋氏,拎着灯笼进了院子。 里面的人,立刻迎了出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顺子等得有些焦急,见两人平安无事,略放下心,“吃过晚饭了吗?路上可累?” 进了前厅,屋子里的装修布置,宋氏看得直得眼花。 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从前,她曾有机会到过高崖村富户赵先生家里一次。那时就觉得如果能在那样的屋子住上一天,这辈子就知足了。 可在看到眼前的屋子,竟比那赵先生家还要精致。 “娘,到你和爹的院子里瞧瞧吧。”张四娘不动声色地将宋氏的手交给了顺子; 。自己则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二进的院子。 张四娘梳洗过后,躺在床上。嘴角微微扬起。 终于可以睡在床上了。 秋收过后,庄稼院里基本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顺子提前过到新买的宅院里,帮着做些简单的装修活计。 顾家老爹待到入冬后,会接过来。 到时,这院子里就要配几个丫头小厮。 想到自家的姥娘,那是死活都不愿意到新买的宅子里住。只愿意守着那个屋子,好在平日里桂花娘,江婶子没少照顾。 这么刚强的女人,孤独地走过了二十多年的风雨。 她早已经习惯了那种简单的,忙碌的日子。 什么人老了要享清福,在她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这个念头。 再者说,她的内心深处,也离不开……曾经为之付出青春与激情的土地。 因此,孩子们搬出去,她没有感到一丝失落与不满。 四季春面馆开业头三天,天天人满为患。 张四娘摸了摸手里的二两多银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二两多银子相当于二百多人次买了面,又是在打对折的前提下。一天半的光景啊,这已经很容易了。 桂子趁着人少的时候凑了过来,“我说,东家,那知味居的管事儿已经来了三天了。” 张四娘一挑眉,虽也有常客来光顾,但作为知味居这么大的酒楼管事儿,连来三天,却是多不见啊。 这知味居倒是个有意思的。 酒楼高端大气上档次,别说在这镇上,听说在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能把酒楼开个满大周都是的,绝对是个有实力、有背景的。 遥想这两年来对知味居的所知,很是个能沉得住气做生意的。按说得月楼的发展也够快了,可做为同行业的竞争对手,却丝毫没有敌对或暗中下绊子的事情。 是不屑,还是有更大的谋划? “他来他的,只要不少给了饭钱,就做他的生意。”张四娘笑笑。 桂子是个机灵的人,话已经点到为止,转身又去忙了。 是夜,待店铺打烊后。 张四娘往回春堂去。 开店的时候,就已经与刘成说好了。除要回村子里和去新宅子外,大部分时间都要借住在他那里; 。这也是宋王氏母女的意思。自家亲戚方便照顾。 张玉凤没反对,只是态度远不如从前。 不冷不热的。 收拾了一偏厅出来,让张四娘住了。 按理说,她如今也是个小东家了,可在张玉凤眼里,却仍是个小孩子,再怎么冷着她,毕竟一起生活了多年,心里还是没把她当外人看。 更何况张四娘从来不把这些浮华的表面上的东西看得那么重。 “四娘。” 有人在身后唤了她一声,跟了上来。 “周大哥。” 张四娘看着走到身边的人。笑了笑。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吧。 每当打烊回家的时候,周正总会等在不远处。 或早或晚。 次数一多,就不能用巧遇来解释了。 问了几句面馆的生意,便默然了下来。 不比从前一月或半月见一次面,这样频繁的见面次数,又是在一条街上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谈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胡老汉收好最后一张桌子,瞧见两人经过,喊了一声:“周掌柜的。” 可目光却落在了张四娘的身上。 三人都是熟识的。见了礼。 “老伯。那面吃的可好?” 胡老汉郎声大笑。“好,那么实惠的面,怎能不好?” 张四娘忽闪着大眼睛,又问。“除了实惠外,没有别的?” 胡老汉不再逗她,大大地把那面夸赞了一番。打趣又不失几分真挚。 末了,他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溜了一圈,“你们两位这是?” 秋夜,永兴街上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偶见收门板的伙计出来进去的忙。 不管年纪再怎么相差悬殊,毕竟是孤男寡女。 “店铺里打烊得晚,周大哥送我回去。”张四娘迎视着胡老汉的目光。回得坦荡。 胡老汉摸着胡子笑道,“周掌柜的得月楼还没打烊吧?身边有个丫头伺候着多好,知冷知暖的。姐妹似的处着,你也不孤单。” 周正眸光轻闪,这老汉好像很关心张四娘呢。 不过; 。他的话也并无道理。 张四娘的身边确实应该有个丫头伺候着,就想到了得月楼的丫头秀儿。 辞别的胡老汉,周正提出让秀儿过去。 张四娘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瞧着周正,直把他看得心发慌,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怎么?” 张四娘摇头,“周大哥是何居心?” 周正眉头轻皱,他的居心,她还不知道吗? 可送秀儿过去,这原也没什么可质疑的。 从前秀儿就曾伺候过张四娘,论年纪又比张四娘大上一些。正是能照顾人的年纪,周正瞧着那丫头是个稳妥的,才开的口。 除此外,至少在这件事,他毫无居心可言。 “别说是我问的,待你把秀儿送过来的时候,只怕整个永兴街都要问你周掌柜的是何居心了。”张四娘轻笑了一下,往前走。 周正凝神一想,忽拍了下额头,可不是这个理儿? 先是得月楼送了两个成手的伙计去四季春,不到半月,又送了个身边伺候的丫头过去。任谁都会想―― 是何居心? 难保有人不会想这四季春是他周正打着张四娘的旗号开的。 是啊,是何居心?! 忙追了上去,不安道:“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是我想得简单了。” 当然知道周正是好意。但做得有些过了。 “周大哥,得月楼还没打烊。平日里你不是一直在忙嘛。明个儿,你就不用特意送我了。”张四娘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丫头的事情,我会考虑。” 张四娘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必要再多做无用功了。 她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 “过几日是我要给我娘办个寿宴。”周正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了这事。 见张四娘平静风波地说道,“哦,这是喜事。周老夫人要到镇上?” “嗯,”周正点头,殷殷地看着她:“四娘,到时……” 张四娘飞快地接了句,“到时我定会派人送上贺礼!周大哥,天太晚了。我得赶紧回了。” 说完,头也不回去的跑了。 周正张着嘴,见那身影越跑越远,直至到了回春堂转了进去,他才悻悻地合上嘴,慢慢地转身往回走。 竟然,连让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也不给。 ------------ 第196 197章 两章合一,含4月19日补更。 ********** 四季春开业快二个月了,生意虽比不上知味居与得月楼的进项,但在其他商铺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张四娘合上账册,心情很好。这两个月的生意还是不错的,第一个月赚了七十八两银子,第二个月开业不到二十天,已经赚到了九十多两。 四季春讲究的就是经济实惠,再加上面条筋斗,鸡架味佳,她相信未来的日子里,生意只会越来越好。哪怕这样保持下去,也是稳赚的。 “这雨啥时候能停呢?”桂子倚着门板,两眼望天。 这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早起又刮起了西北风,雨水吹打在身上,冰冷冷的让人直打哆嗦。 由于下雨,来面馆吃面的人比平时少了一些。 张四娘喊桂子过来,帮着装了一份套餐面,让他给胡老汉送过去。 老爷子前几天受了些风寒,张四娘知道后,帮着他抓药,又让人送吃的,面汤都是撇去了几层浮油后的汤水,怕油腻了吃不进口。 桂子依言送去后,再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姑娘。 听完了姑娘的话,张四娘便将她留了下来。 “既然是胡老伯的意思,我就留下。不过,在我这儿可不签什么卖身契。只签用工合同,你好好想想,打算签几年的?还有,我这儿用人都是有试用期的,试用期三个月,最低签约期限一年起。”张四娘顿了顿,“当然,你若做得好。试用期可以缩减。这要凭你的能力了。” “奴婢明白,”那个叫如意的姑娘福了下身,“那这合同是要过了试用期才能签的吗?” 张四娘笑着点头。“那你是从今天开始上工,还是明天?” 如意亦笑道:“就从今天吧。” 如意比张四娘大了五岁。行事端正,模样也长得很标致,美人倒是谈不上,衣裙穿得中规中矩,举手投足很有大家的风范; 桂子自打把人带回来后,眼睛就盯在人家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被圆子拍了一巴掌。总算回神儿。 揪起耳朵,拎到僻静的后院,“收起你那些小心思,那丫头想也别想!” 桂子眼睛一瞪。脸涨的通红,呛声:“你都有铃铛了,还打算与我抢?!” 后脑勺又被拍了一巴掌,“呸,谁和你抢!长了眼睛干嘛使的。看到了,就用脑子想想。那丫头是你能想的?” 桂子怔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丫头虽是奴婢,却是样样出挑儿。并不比那官家小姐们差,只怕还要强上几分。 这样的人。自甘为婢…… 圆子见他脸色微变,“四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咱们还不清楚吗?你再想想咱们面馆里,除了李叔儿和她,还有谁签了那个用工合同?动动脑子吧你。” 桂子与圆子自打来了那天,就知道要签那个用工合同的。周正临送他们来之前,已经与他们说清楚了。要他们一心一意对待四娘,得月楼还给他们记着工钱。也就是说,他们拿着两份工钱。当然,张四娘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们主动提出要签,张四娘没有答应,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不一样。” 究竟怎么不一样?张四娘没说。但听的人心里却是暖暖的。 是啊,他们就是与别人不一样! 晚上回去的时候,如意要回胡老伯那儿取包袱。张四娘告诉她回春堂的位置,便先回去了。 胡老汉已收好门板,只留了半扇门虚掩着。 如意进来,向胡老汉深深一福,把去四季春发生的事儿,一件不漏的说了。 胡老汉认真地听完,轻声一笑,“这孩子,心思与常人不一般。签的话,就签三年吧。”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如意微微一笑,“总归要把人好好地照顾到主子回来才是。不过,奴婢瞧着,姑娘不大信我。” 胡老汉点了点头,抚须道:“她能谨慎些也是好事。你放心,她是个极重情义的,你只管好好服侍她便是,别的不要多想。” 如意点头,取了包袱要走,胡老汉又叮嘱了几句,“……往后,若没有事,就不要到我这里来了。” 如意不舍地看了老爷子一眼,跪在地上,嗑了三个响头。 回春堂的偏厅里,又加了一张床榻,显得屋子里越发小了。 刘成知道如意是胡老汉介绍过来的丫头之后,眸光闪了闪,便不再多问。张玉凤却是瞧不惯,把张四娘叫到自己的屋子里,讥笑道:“你真行啊,这才赚了几天的钱啊,弄来个丫头伺候; 。” 话就不能好好的说嘛! 别看张玉凤嘴巴不饶人,可她真就没啥坏心眼。 张四娘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对她的讥讽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刺回去:“赚钱干嘛的,不就是为了享受嘛。今儿我找个丫头来,明儿起我就天天坐轿子呢。” 见张玉凤直愣愣地盯着她瞧,笑着缠住她的胳膊,“小姑母,你都是成了亲的人了。不把头发梳起来,整天在外面装啥嫩呢?你还有啥想法不成?” 嘻笑间把正题问了出来。 张玉凤推开她,烦燥道:“你管我呢?我乐意咋样就咋样!” “是啊,我是管不到你。可你也为姑夫想想啊。”张四娘转了转眼珠子,“这镇上不论大小集,咱们村子里的人都能来。你说他们看到你这样,会咋想?到时,只怕你落了闲话不说,还连累了姑夫。” 一个成了亲的姑娘家,却还梳着姑娘头。明显是告诉别人,她还未圆房。这样一来,别人会猜忌不说,多半会笑话刘成无能。 愿意疯愿意闹,当姑娘时。是张家的事儿。可成了亲,就是刘家的人,是刘家的事儿了。 “小姑母。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咋想的。”张四娘见张玉凤不吭声了,也正色起来。 半晌。张玉凤扔下句:“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别管我。” 如意收拾好屋子,请张四娘洗漱。 姑侄两人略过了这个话题,张玉凤过去跟着瞧了眼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倒显得比之前宽敞了些。 看来这个叫如意的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张四娘一向自立惯了。并不习惯被别人服侍。所以,只要是她坚持要自己做的事情,如意都不会勉强她。 刘成的医馆不大,两人都住在一间屋子里。 张四娘躺在床上辗转翻了几次身。便睡着了。 如意一直警醒着,听到沉沉地呼吸声,知道小主子睡了,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赶到这个小镇,一个月的路程。硬是赶在二十三天到了。只歇息了一晚,今天又到了这里。想起临行前,主子的话:“……照顾好她!” 淡淡地一句话,听出了别样的滋味。 又想起她的小主子,不禁莞尔一笑。心中更是叹服。单看行事言谈,任谁也不会相信,她还是不过十岁的小姑娘。 她悄悄抬眼,看到夜色中床上的模糊身影,暗想,来之前自己心里还有些委屈与不甘,待这一日与小主子相处下来,倒觉得那些委屈与不甘清减了几分。 她不禁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了。 张四娘一觉醒来还沉浸在昨晚的梦里; 。她又梦到了那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地对着她说着什么。 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她很想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急着奔过去,人却不见了。 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姑娘?” 床帐外传来女子低声的询问,紧接着,帐帏被拉开,一个十五、六的弯弯月眉的婢女。 “我没事儿。”张四娘抚了下胸口,待心跳如常后,起身。 如意已倒了杯温水递了过来。 饮了水后,心情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窗外天光未亮,“几时了?” “卯时一刻了,天还阴着,雨倒是小了些。”如意已经穿戴好,准备陪她去净房伺候。 张四娘没让,自己去了净房。 出来时,取了一件缎子做的外衣披在了张四娘的身上,地上已笼起了火盆儿。 既然来了伺候的丫头,就不可能让张四娘去做饭。 这边张玉凤过来与她商量早上做什么吃,那边,如意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做的。 米米糯糯地莲子粥,熬煮得恰到好处。 跟着借光吃了早饭的张玉凤,对如意赞不绝口。是得夸夸,还想着晚饭也让如意回来做,被张四娘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挡了回去,“小姑母,她签的合同上写的是伺候我。” “那你还在这里吃住呢?”张玉凤红着脸回了一句。 张四娘好笑地瞧着她,也不说话,直把张玉凤瞧着眼神闪躲。 吃住是没错,可这医馆是怎么开起来的,不用再说了吧。 天光大亮后,主仆两人去了四季春。 张四娘忙着的时候,如意在一旁帮着打下手。 张四娘这才发现,如意竟写得一手好字,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便存了几分探究。 周正亲自过来送贴子,周老太太的寿宴订在了下午。 “姑娘,需要准备什么?”如意问道。 张四娘拨打完算盘,核完最后一笔账目,方道:“就按给长辈过寿礼的定制买回来送过去便是。你看着办吧。” 让她送过去? 那周掌柜说的可是让人过去的。 她一个婢女就这样送过去,好吗? 如意愣神儿的功夫,张四娘到了后厨找李叔说话去了; 桂子凑上前去,“如意姑娘,掌柜的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就行了。别的事儿,你也不用太担心。” 如意点头,心下有了主意,从桌上把张四娘给她的钱袋收好,撑了伞出去。 “哎。你知道去哪儿买吗?要不要我带路啊?”桂子伸着脖子喊道。 人已走远,脚步未停上半步。 后脑勺不出所料地被扇了一巴掌,“猪啊。记吃不记打!” 桂子想踹回去,怎奈来了客人。忙换了笑脸,迎了上去。 得月楼的老太太要过寿宴,得了贴子的都来了。 周正站在门口,笑脸相迎。可要仔细一瞧,便觉得那笑容里少了点真心,多了点焦虑。 “掌柜的,老夫人等着开宴呢。”伙计催道。 周正在门口远远地张望了下。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得先上了二楼。 如意带着寿礼出现在得月楼时,已经开宴了。 陈掌事听说是四季春张四娘的丫头来送寿礼,忙迎了上去。 “姑娘正忙着。实在是分不开身。”如意将寿礼递了过去,在礼单上,端正的写下四季春三个字。 竟写得一手好字。 陈掌事不由高看了几分,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到的张四娘身边,又是怎么个身份。有心探问,却被如意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是个厉害的人物。 陈掌事纳罕。 亲自将人送了出去,上了二楼附在周正耳边低语了几句,周正眼中尽是失望之色。 周老太太将周正的表情尽收眼底,轻轻搁下酒杯。拉住毛家姑娘的手,拍了拍,“要说,还是女儿家贴心。若惜为了给我这老太婆过个寿,大老远的跟过来。单这份心思,就很难得。我瞧着,这世上再难有这样的好姑娘了。” 毛若惜脸色微红,偷看了对面的周正一眼,飞快地垂下眼眸。 周老太太将腕上的玉镯转了转,“正儿,你瞧,这镯子如何?” 剔透无暇,凝白如脂,难得一见的玉镯。 听到周正的赞叹,周老太太笑得很是开怀,“这是若惜送的,为了这玉镯,毛家可是出了大力气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才买到的。” 毛家是皇商,专做珠宝玉石的营生。 这玉确实难得,花费半年的功夫,这说法不会假了; 周正再听不出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傻子。 而他能做到的,不过是,端起酒杯郑重的谢过毛家姑娘。 “怎么四娘没来?”周老太太含笑问道,“这小姑娘听说开了家面馆?” 周正笑着解释道,一时被事绊住了脚,一会儿就到。 不过是托词,总不能说人家根本就不打算来吧。 周老太太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事看不明白呢,于心底冷笑。 招手让贴身的婆子跟着陈掌事亲自去请,“再要是忙不过来,陈掌事你就帮着她忙忙。这么小的年纪,做这么大的生意也是难为她了。” “娘,她定是忙,要不然早就过来了。”周正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带翻了桌边的酒杯。 周老太太虽笑着,眼中尽是冷意,“怎么?还要让我亲自去请?” 周正变了脸色,抿唇。 那边的婆子得了周老太太的眼色,笑道:“还请陈掌事前面引路。” 张四娘进了得月楼,陈掌事引上二楼,“老夫人,张家小姐到了。” 毛若惜想起身,被周老太太按住。 “四娘,忙坏了吧?快坐下。”周正迎了上去。 陈掌事听了,嘴角一抽,可不忙嘛,正忙着喝茶水,数银子呢。 张四娘心知周正为她找筏子,对他笑笑。与屋中各人见礼,有人让了座,坐在毛若惜的旁边。 这时,有婆子拿过礼单给老太太过目。 目光落在四季春那里,看下来,不过是十几两银的礼。 周老太太脸上显出一丝不屑,挥挥手,婆子拿着礼单下去了。 毛若惜与张四娘说着话。 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到张四娘的身上,衣裙简单朴素,头饰更是少得可怜,不经意看到桌下那双未裹足的大脚,脸色更为难看。 “哟,这姑娘长得俊,她是?”周老太太看到张四娘身后站着的如意,笑问道。 张四娘看了如意一眼,如意立刻笑着回道:“奴婢如意。是伺候姑娘的丫头。当不得老夫人的夸赞。” 有礼有度,温婉大方,比那不知何为礼数的张四娘可强多了。 若说张四娘是她的丫头。老太太倒是信的。 可这一反过来,又让老太太对张四娘更不待见起来; 。主子没个主子的样子。还不如一个丫头。 “正儿,我已经和毛家定好了日子,腊月十六,你和若惜订亲,来年春天里再成亲。”周老太太含笑道。 “娘!”周正皱眉,这事是特意等着张四娘来了才说的吧。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背着他已经把亲事订了下来。 “恭喜周大哥,毛姑娘了。”张四娘却是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恭喜起两位。 毛若惜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里一直都知道周正的心思。 张四娘这句恭喜说得真切,坦荡,毛若惜很是感怀。 周正垂下眼眸,末了。苦笑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能听到张四娘如此说,周老太太也高兴。 对她的厌恶之情,淡了几分。亲自给张四娘夹了鱼,“四娘啊。快尝尝这鱼可新鲜着呢。若惜,你也吃块儿。” 谈笑间,又向张四娘展示了她手上的玉镯,大肆夸赞着毛若惜。 连初来乍到的如意,也看明白了周老太太的用意。 如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小主子是什么身份。岂是一个小小的得月楼能宵想的? 宴散,周老太太拖着周正说有事要谈,让毛若惜送张四娘下楼。 此时,雨已停,风未歇,仍有些寒凉。 毛若惜摒退身边的丫鬟婆子,拉着张四娘的手,沉吟了半晌道:“妹妹,其实周大哥他……我,我都知道的……你若愿意……” 张四娘慢慢抽出自己手,“我不愿意。” 毛若惜蓦然抬头,似是不信,“妹妹,我对你绝无恶意。我愿意,你做平妻。” 平妻? 张四娘似听到天大的笑话,别说她心里没有周正,就算是有,岂是能去做平妻的。 不过,这话能从毛若惜嘴里说出来,可见她对周正是动了心的。甚至愿意为此,委曲求全。 “毛姑娘,你想多了。”张四娘淡淡道,“我对周大哥只有敬重,绝无男女之情。反倒是你,平白的让人去做他的平妻,你可是真心爱重他的?” “我自然是……”毛若惜红了眼圈儿。 张四娘摇头,“若是真心的爱重他,又岂能与他人分享?毛姑娘,你可知……爱从来都是自私的。” 张四娘什么时候走的,毛若惜并不知道。 她一直愣在原地体味着那句话――爱从来都是自私的……吗? 王大山给刘成送口信儿的时候,张四娘就在医馆; 张义光快不行了…… 关了医馆的门,张四娘也随着几人上了马车,往高崖村赶。 张玉凤在车上抹眼泪,张义光这人再怎么不济,也是她亲哥。听到这个消息,难免会伤心。 看着张四娘也跟着上了马车,很是欣慰,刚夸了她几句,就被张四娘的一句话给噎了回来。 “看他?顺路而已,天冷了,给我姥娘送件新做的大氅。” 如意嘴角微扬,张家的事情,她已略知一二。 听到张四娘的话,越发喜欢上她的小主子。 马车停在张家院门口,等张玉凤与刘成下了马车后,便驶走了。 “还真能狠得下心。”张玉凤磨牙。 “有因必有果,这也怪不得她。走吧!”刘成挎上药箱进了院子。 张老爷子听老大喊了一声妹夫,木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爹。”两口子进屋。 “唔,快看看你三哥吧。唉!”张老爷子让开了身,身后的张义光已经没有了人色。 脸色腊黄,眼底发青,嘴唇发白。 刘成放下药箱诊脉,又翻看眼皮儿。 “前段日子不是好些了嘛,怎么又重了?”东厢房地方不大,人一进来,就显得更挤了。张老爷子舍不得出去,蹲在地上,守着炕沿焦虑的问道。 刘灵儿坐在炕上吃枣,刘寡妇正哄着孩子。 没人想着给老爷子递个矮凳坐坐,张玉凤不高兴,到耳房里寻摸了一个小矮凳,上面一层厚厚的灶灰。想找块抹布擦擦,到处也找不到。 最后还是大郎媳妇回自己屋里找块抹布给擦干净了。 “爹,你坐稳了。别急,等刘成问诊后再说。”张玉凤安慰道。 老爷子确实是急了,连张玉凤直呼刘成姓名都没有注意到。 大房两口子都挂心张义光,也没注意。 注意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刘寡妇,一个是大郎媳妇。 吴莲儿不由得看向张玉凤,却是见她梳了个姑娘头,吓得心一哆嗦。悄悄地溜出了东厢房,回到自己的屋里。一双大眼睛,隔着窗户不时地瞟向对面的屋子。 “莲儿,你咋地了?”正在屋子里搓麻绳的大郎,见她神色异常,忙放下绳子问道。 ------------ 第198、199章 吴莲儿犹豫过后,还是将看到的告诉了大郎。 这不是一个做小辈的能管的事儿。 吴莲儿躲回屋子里是对的。一旦老爷子发现,在小辈面前,总要顾及张‘玉’凤的脸面。 “那你就说我‘腿’上不舒服,留在屋子里伺候。别过去了。”张大郎帮她出了主意。 两人隔着窗户,有些紧张地看着对面儿。 张义光被扎了银针,吃了刘成特制的‘药’丸,命总算保住了。但仍时不时地会咳嗽,甚至会咳出血来。 刘成对老爷子也掏了实底儿,说张义光身子彻底败了,只能这么耗着将养着。好的话,也不过五年的光景。 张老爷子像是傻了似的,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进了一次县城就变成了这样。 五年啊,他这么一个老头子如果不饿死也能活到那么个岁数吧。老三才三十出头,竟连四十也过不去了。 老爷子越不过去心里的那个坎儿。 “你再想想办法,或许有啥好‘药’呢。别顾忌着银子,能‘弄’到,我去借……” 刘成行了这么多年的医,对病患的家属心情自然能够理解,但事实就是事实。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 为了安老人的心,只得应下,说有了适合的好‘药’,定会给三哥用上。 张老爷子这段日子也跟着‘操’了不少的心,见老三的病情也只能这样,眼下人只要不死,他也能跟着多少喘口气。 ‘摸’索着上了炕,靠着炕柜核计着老三一家的事儿。 越想越不对劲儿,老三的气‘性’大,脾气暴躁,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自己的孩子啥样。当着外人他护短,可在心里都明镜着呢。 依着老三的‘性’子,他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一定是有事瞒着他的。但会是什么事儿呢。 忽听院子里的吵闹声大了起来,一下子就听到了刘寡‘妇’的高叫。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还想我们一家子都饿死不成?!” 张‘玉’凤冷笑道:“你开豆腐坊能赚多少钱?我三哥现在病成这样,你想躲懒,不伺候?!呸!亏你说得出口。也不想当初,要不是我三哥帮着你,你能有今天。” “他帮我?哈!”刘寡‘妇’把三郎往刘灵儿怀里一送,双手掐腰回敬,“就他那个身子骨。还帮我?真是天大的笑话!说到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往我那钻,伏低做小的求着我,要不是我瞧着他可怜。我用他帮?连拉个磨盘都要喘三起儿气的主儿!” 何氏在一旁听着,也火了,“我说三弟妹,你忘记当初你是咋进的这个‘门’了?三弟为了让你进这个‘门’,费了多少心神。连正房娘子孩子都不要了。你现在说这种话,你还有良心吗?” “大嫂,你们要搞搞清楚。当初是他求我的,不是我愿意的。再说,我只说想赚点银子。贴补下家用。也没说扔下他不管,你们至于这样脸红脖子粗的吗?要不,你们大房还有小姑,每月给我们贴补点银子,我就在家里照顾他,咋样?” 刘寡‘妇’说完,抿了下散下来的发丝,朝她们妩媚的一笑。 自打生完三郎,刘寡‘妇’保养得当,又十分注意身材体形,如今养得凹凸有致,倒是平添了几分风韵。 论样貌,她虽比不过张‘玉’凤,赵氏,但比起何氏来,简直要甩她几条街去。 “呸!真不要脸。”张‘玉’凤看不惯她的狐媚样,“当初分家时,爹给了你们不少的银子,你把银子都‘弄’哪儿去了?再说了,今年收成好,大哥给你们三房留了不少的粮食,够你们吃到明天‘春’天了,至于你还要抛头‘露’面的开什么豆腐坊嘛!别指当别人都傻,不知道你的下作心思。” 何氏扯了一下张‘玉’凤,不想小姑说得太过份。刘寡‘妇’其实说得也没有错,挣点银子总归是好的。但也要看看情况,老三现在刚缓口气,身边不能断了人照顾。 自打刘寡‘妇’停了豆腐坊后,村人都想吃豆腐都要去邻村去买,所以重新把豆腐坊开起来,生意肯定是差不了的。依何氏的意思,等过了冬天,老三的病情稳定了,刘寡‘妇’再去‘弄’那个豆腐坊。 还不等何氏灭火,刘寡‘妇’早已按捺不住了。 张‘玉’凤的泼辣她早有耳闻。从前,两人也没有啥过节,也没有起过啥冲突。现在,张‘玉’凤指着鼻子骂她,她也不是吃素的。 “我下作心思?”刘寡‘妇’绕着张‘玉’凤转了一圈,“我看,有下作心思的人是你吧。我记得你出嫁也有大半年了,咋还梳着姑娘头呢?不会是,姑爷满足不了你,让你起了别的心思了吧?我就说……啊!” 啪地一声,张‘玉’凤扬起手扇了刘寡‘妇’一嘴巴,“下作的东西,你,你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不要脸!” 刘寡‘妇’不像宋氏那么软弱,也不会像赵氏那般多心思与手段,她吃了亏的,一定要当场要回来。 她很快就回敬了张‘玉’凤一巴掌,“我不要脸,也不会你那样到处勾搭男人,又寻死又耍泼的。人家都成亲了,你还不死心,我要是顺子,我也不要你!” 提到顺子,便是踩到张‘玉’凤的痛脚。 这一场大火立刻烧了起来。 张‘玉’凤与刘寡‘妇’当场撕打起来。 何氏想去拉架,怎奈战火太旺,自己也被踢踹了几脚。 刘成去西山村看望宋王氏还没有回来,张义忠去地里捡谷穗也不在家。 正往上房跑找老爷子,就看到老爷子披着外衣出来了。 “住手!”老爷子大吼一声,可惜没人听他的。 转身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盛了水的木盆,哗地一声,扬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女’人。 两只恶斗的落汤‘鸡’终于熄了火,湿淋淋地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玉’凤,你跟我进屋。” 张‘玉’凤不动地方,被何氏推推搡搡地‘弄’进了上房。 “爹。那刘寡‘妇’不是东西!”张‘玉’凤头发‘乱’蓬蓬,湿哒哒地淌着水。 张老爷子冷哼一声,“你也一样!” 到底是自己姑娘。心有不忍,扔了条干净的汗巾给她。 “老三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这几天老爷子的心思都放在老三身上,也没大注意旁人,今天要不是刘寡‘妇’喊出来,他还真没发现张‘玉’凤梳姑娘头。 他当即明白了,觉得很对不起刘成。 这大半年的光景,刘成也来家几次。呆他一句话也没朝老爷子抱怨过,根本就没提过这事儿。 尤其是在顺子与宋氏成亲后,张老爷子只当两人已经把日子起过来了,大郎成亲那天。他‘私’底下还催促刘成,要他们早点生个孩子。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没了旁的心思 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没有圆房。 张‘玉’凤后悔了,悔的不是别的。在听到三哥病重之后,就跟着马车走了。早把头发的事情忘在了脑后。毕竟梳惯了姑娘头,今天早起依旧梳着那个发式,也忘记改过来。 见张‘玉’凤不吭声,“你对刘成还有啥不满意的?人品。学识,脾‘性’,样样都比你强,你还挑啥?”张老爷子苦口婆心,“你是不是中了邪了啊?顺子已经成亲了,他心里没你,你明白不?!” 张‘玉’凤的心酸痛,眼泪在打转儿,“爹,你别说了。等明天‘春’天,我就和他合离。” “啥?”张老爷子的眼睛瞪得老大,拿起烟袋就要下地‘抽’她,“你再说一遍!” 张‘玉’凤躲也没躲,“我心意已定。等到明天‘春’天,跟着他,也满一年了。这段日子,我在他身边学了不少的东西……都够用了,到时,我想到处走走。你放心,我合离后绝不会回村子里,不会给你丢脸面……” 烟袋‘抽’打在张‘玉’凤的身上,她咬着‘唇’,一声不吭,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 张老爷子打累了,心力‘交’瘁,将烟袋往地上使劲一摔,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在了地上。 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合离,合离…… 张口闭口的合离,合离能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你说说看,刘成他到底哪里不好?啊?孩子啊,你不能犯傻呀!”张老爷子抬起头,眼睛通红,他真的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小‘女’儿到底是怎么了。 张‘玉’凤慢慢地蹲下来,脸上还有被烟袋‘抽’的几道红痕,可怜兮兮地模样,“爹,刘成他很好。你说的都对,人品,学识,脾气都好。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我才配不上他啊。” 张老爷子听到她这句话,重新燃起了希望,“傻孩子,他对你好,你也中意他,为啥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你们是成了亲的,没有配上配不上的说法。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想那些没用的。” 张‘玉’凤摇头,“爹,你不懂……” 张‘玉’凤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也带着几分‘迷’茫。 爹是不懂,可她自己也不懂。 知道顺子对宋‘玉’的心思后,她伤心难过,可她心里还存着不甘心。直到顺子娶了宋‘玉’后,她才真正的绝望了。 刘成从来不提她的伤心事,虽然他明知道一切。平日里,两人‘交’流的最多的是医术,教她识‘药’材,抓‘药’,学写字……慢慢地她沉淀下心思,强迫自己忘记过往。 慢慢地,医术占据了她大部分的心思。 再后来,在镇子上遇到了顺子与宋‘玉’,看到他们的相亲相爱,除了觉得有些刺目,竟然也能很快平复下来心境,也不觉得那么心痛难当了。 直到有一天,在夕阳的余晖中,看到刘成站在院子里细心地摆‘弄’‘花’草时,她的心猛然地一跳。 那驼起的背不再刺目,看在眼中的,是那张英俊的脸庞,温暖浅浅的笑…… 在那么一刻,她竟希望,他也能像顺子对待宋‘玉’那般对她。 她的心底有了小小的渴望。 但刘成,从来对她都是以礼相待。就算她重新梳起了姑娘头,也毫不在意。 于是,那小小的渴望之中。又隐藏着小小的失意。 刘寡‘妇’方才提到顺子,确实‘激’怒了她。 顺子是她的痛脚。从前是因为得不到,而现在,对她那是一种屈辱。 她不想任何人提起,这样,她还是个在感情上纯洁的姑娘,她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面对刘成,好好地与他相处。以夫妻的方式。 然而,她怕了,她想逃了…… 她舍不得,又无法面对。 张‘玉’凤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谁能知道,现在梳起姑娘头,已没了当初的那个小心思。 她只想好好地,以一个好姑娘的心,去爱他…… 越是对她以礼相待。她越觉得难过,所以,她起了合离的心思。 刘成回来后,从何氏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话也没有说,在给张‘玉’凤涂抹过膏‘药’后。提出要带她回镇上,“已经出来三四天了,医馆里等着拿‘药’的人不少……” 张老爷子点头,同意让他们回去了。 临走的这一天晚上,他拉着刘成喝了不少的酒,说了不少的话。 张四娘安排好西山村的事务,天一亮便带着如意与刘成两口子一起坐了马车回到镇上。已经从刘成口中知道了张义光的病情,再看到张‘玉’凤脸上的伤痕,她什么都没有问。 张家的事情,她也懒得去知道了。 倒是‘私’下托了刘成问大郎的意思,希望能他‘腿’好后,去帮她。 刚下马车,圆子迎上来愁眉苦脸地往地上一指,“掌柜的,这小子怎么办?” 地上的人,马上站了起来,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四娘。” 几人进了后院儿,圆子告诉她,这人已经在‘门’口蹲了两天了。 张四娘挥挥手,让圆子先去忙。 “不是都说好了嘛,怎么还过来。”张四娘又叫住圆子,给‘弄’碗面过来。 王大山红着脸,方才肚子叫得有点响,“秋收都完了,家里头也没啥活儿。我就过来了。” “秋收完了,正好上山打猎。你一个人儿跑过来,你娘舍得嘛。吃饱了,就回去吧。”四季‘春’的后院儿地方不大,堆着采买的时令蔬菜,还有一些缸啊,罐的。张四娘一边摘着菜,边劝着他回去。 面馆开业时,王大山就想过来。 张四娘不是没想过给他安排差事,但他这人既当不了伙计,也没个细心劲儿当个帐房。人虽能干,但没有适合他的位置。 “四娘你安排我做啥都行,不给钱也,也行啊。管口饭吃我不挑。”王大山把包袱扔在地上,过来帮她摘菜。 张四娘见他不死心,把面馆里的人员简单介绍了一遍,摊手:“看吧,都满员儿了。没法安排你。” 王大山接过圆子送过来的面条,谢过,先呼噜呼噜地吃了,一抹嘴巴,“不就是缺个帐房嘛,我学还不行嘛。再不济,你看,你这儿还没有摘菜的呢。我给你摘菜……” 见张四娘不赞同地盯着他,王大山带着几分懊恼,“我都已经出来了,就这么回去,肯定不行。反正我不回去。” 都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了,竟开始耍起赖来。 末了,张四娘让他去给李叔打下手。客人一多,后厨就李叔一个人,确实有点忙不过来。 王大山高兴得直点头,张四娘拍了拍手,把菜扔给他,“先摘菜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只管饭,没银子赚。不爱干了就早点回家去。” 还真不给银子……王大山顿了下,马上点头,“行。在这儿吃饭还能给家里头省个口粮呢。这差事我做了!” 送王大山到后厨后,如意低声道:“我瞧着李叔不太高兴。” 这个张四娘也瞧出来了,后厨是李叔一个人的天下,他的面食又是独‘门’,谁能乐意有个外人在他面前晃呢。但随着客流量的增多,他一个人还是很吃力的。 “过段日子就好了,知道有些技艺是不外传的。我方才当着李叔的面儿不也说了嘛,只让他做煮面的活儿,别的都不用他上手。” 如意点头,可心里并不这么认为。 自打跟着张四娘回了一趟西山村,见识到‘鸡’场。辣白菜作坊,才真正意识到张四娘这个小姑娘的不简单。 由惊讶到叹服,如意越发觉得到小主子的身边。是件极其正确的事。 听张四娘这么不咸不淡的话,如意的心思难免不多转几次。她隐隐明白张四娘的用意。却又不敢深想。 过了几天,张四娘去得月楼结账时(自打她在镇上开了铺子后,‘鸡’场的账款都在得月楼结了。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知道了周正跟着周老夫人回了府城。 “唉,老夫人的病情本已膏肓。这次若不是为了掌柜的亲事,也不会过来。”陈掌事叹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周正的婚事一天不定下来,老太太一天也不会合眼。 就说那天在寿宴上觉得老太太的气‘色’不好。原是这样。 “许是天凉,不大适应。回了府城再找名医给瞧瞧。”张四娘道。 陈掌事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次是掌柜的惹怒了老夫人。那天晚上,他在老夫人屋子里跪了一夜。” 张四娘的心猛地一跳。周正跪了一夜…… 她不由得苦笑,这又是何必呢。 “姑娘,天晚了,咱们该回去了。”如意提醒道。 声音虽小,却也能让人听到。 陈掌事笑着送两人出了酒楼。目光落在如意身上,多打量了几眼。 初雪过后,圆子终于在镇上买了一处小院儿。 请了陈掌事出面,圆子与屠户金家的‘女’儿订了亲事。一个月后,圆子与金铃铛成了亲。桂子‘激’动地偷偷抹眼泪。难得收起玩世不恭地情‘色’,对圆子嘱咐道:“和铃铛多多睡觉,早生孩子。” 本来圆子还打算对桂子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可一听他这么说,噎了一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要是让铃铛知道他娶她,只为了天天睡觉,且比睡妓馆省钱的话,铃铛肯定要跑了。 酒宴摆在得月楼,银子是由张四娘出的。就当是送上贺礼了。 圆子拉着铃铛走的时候,她正坐在临窗的位置,边赏雪景,边啃着炸‘鸡’翅。看到桂子满脸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心情大好。 这是想媳‘妇’想得狠了。 她专心致志的啃着‘鸡’翅,秀儿还跑来跑去给她拿掌柜‘私’藏下来的各式卤味。 陈掌事突然进了包间,说不上喜还是忧,结结巴巴道:“掌,掌柜的……回来了。” 周正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酒楼里的生意全靠着陈掌事撑着。人回来了,他也就能轻松轻松。但也不至于是这个表情吧。 周正一袭白衣站在包间的‘门’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 印象中,周正从未穿过白衣。 跟在周正身后的是阿茂,却是一身黑衣,他与陈掌事低语了几句,就听陈掌事 哎哟 地一声,紧接着人就下楼了。 如意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张四娘净手,屋子只剩下两人时,张四娘才开口道:“你回来了,今天是圆子的大喜日子,你倒是消息灵通。” 周正走到她的面前定定地看了她一瞬,方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对面。 张四娘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娘半月前过世了。我这次回来是处理下酒楼里的事务,后天一早还要回府城。”周正语气低沉。 周老夫人过世了……在陈掌事说老夫人病重后,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四娘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嗯,那个,周大哥……” 周正一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说,“后天回去后,我会娶‘毛’家姑娘……这是娘的遗愿……‘毛’家也同意在热孝里办婚事……” “这,是好事。那,恭喜周大哥了,若惜姐姐人不错。”张四娘认真措辞后说道。 “四娘,我这次赶回来,就是再想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周正热切地看着她,“你可愿意……” 张四娘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了,立刻摇头,“周大哥,这个问题你不要再问了。从前我就已经答过你了——我不愿意。若惜姐姐很好,你要好好待她。” 她在说这话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一如往昔。 他所渴望的,却永远不被他所拥有。 唯有将这淡淡地笑,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周正黯然,末了苦笑了下,喊阿茂进来,把送给圆子的贺礼‘交’给张四娘。 ------------ 第200章 屠夫金家就铃铛一个姑娘,圆子的爹娘不在,两人成亲后,圆子便成了金家的半个儿子。得了空儿便总往金家跑,帮着干点活儿。 渐渐地,人在金家住的日子越来越多,反倒把买好的宅子空了出来。 圆子时不时的告假,张四娘没说什么,倒是桂子嘲笑圆子,说金家好盘算,哪是嫁了‘女’儿,明明是娶了姑爷。 冬天日短,落日的余晖罩在城墙上,更增添了几分厚重的气息。 县城里多了一些流民,听说都是从西北过来的。 张四娘心中一动,让马车停在路边,如意下车去打听。 “……义军拥立前朝太子的建新朝了,”如意的声音低而清晰,小心打量着张四娘的神‘色’,“珠江为界,北起八座城池,创北周,号启文帝……” “多久的事情?” 如意摇头,“奴婢听来的意思多半是在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张四娘觉得心跳加速,她抚了下‘胸’口。 萧昊天已经登基做了皇帝么? 那沈驰也一定会留在北周了…… “小姐。”如意轻唤了一声。 张四娘回过神,“咱们下车,让孙叔驾车先往新宅里去吧。” 孙老汉是顺子招的人,是原宅子里守园子的。听说园子被卖了,自己主动上‘门’自荐。顺子与孙老汉接触过,觉得人不错且对园子都熟悉,便留下来继续用他。 孙叔驾着马车先回了宅子。 张四娘与如意在县城里准备再买些柿饼之类的小食。 表面上如此,实则张四娘是在打探县城里的商铺。若想赚大钱,铺子里地址还得选在热闹之地。 如今四季‘春’刚步上正轨,再有一个月的光景,就到了赢利的状态。 当利润积累够了,张四娘打算在县城、府城都有四季‘春’的铺子。 这县城虽热闹。可惜好地段都有了铺子,再无空位。张四娘在县城兜兜转转地逛了半个时辰,脚冻得有些发麻。 如意劝她早些回去。免得让宋氏担心。 两人正打算往东城‘门’走,就听到身后一阵喧哗声。 两切匹高头大马上端坐两人。由于天已渐暗下来,看不清两人的容貌。 身后约有三十左右的官兵,从街上急行而去。 有识得的便道:“这不是黄县令的公子嘛,怎么回来了?” 黄知县在秋天的时候已经接到了调令往京城去了。新任县令将在年后到任。 有人接话道:“黄知县升迁后,令公子也得了康王的青眼了,官职升至千总。嘿嘿,别看是个八品的小官。可跟着王爷,倒也是十分轻省的。” 不知何人猥琐笑道:“都是知道康王的喜好,只怕黄公子……嘿嘿……” 几人低声笑了起来,勾肩搭背地往一处小巷里去了。 黄知县一走。不知二娘是跟着过去了,还是留在了青阳县里。按理说,二娘不过是个伴读,进京的话也不能轮到她跟着的。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打听?”如意问道。 张四娘眉心一跳。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如意这人,像是能读懂人心似的。其实,她倒是想打听一下二房的消息,她担心的是张义勇。没了黄知县撑腰。也不知那新任的知县是何品‘性’,怕他人老实又吃亏受苦的。 两人到新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宋氏等着急了,守在二‘门’那儿一直张望。见张四娘进来,免不了责怪一番。又低声道:“你爷来了,说话注意点,别惹他生气。” 张四娘撇了下嘴,点头。 如意抿‘唇’一笑,跟着进了院子。 顾老爷子已经换了身新衣袍,很是享受地坐着喝茶水。 若不是劳苦一生在他那张黝黑的脸上留下痕迹,那派头倒也不输那些大户人家里经年累月养尊处优的老太爷了。 张四娘给顾老爷子请了安。 老爷子倒也没为难她,让她起身。 两人之间都避免那次不愉快,略问了几问。谁也不吭声了。 如今家务活还是由宋氏一人包办。她劳作惯了,一直都没请丫环婆子。 张四娘与如意两人帮忙摆了碗筷,端饭菜上桌。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饭,气氛倒也融洽。 顺子也没闲着,平日里也就近接些木匠活,吃过饭便到厢房里摆‘弄’木头做活去了。 张四娘随宋氏到了屋子,娘俩唠了面馆与西山村的事儿。末了,张四娘把张义光病重地事情说了。 宋氏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说这话不是给你添堵的。只想告诉你,这是恶人有恶报,你要是跟着上火,就是我过错了。” 宋氏苦笑道:“毕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听他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要不,你回去看看?” 张四娘挑眉,立刻炸了‘毛’,“娘,你有没有搞错?!让我回去看他?啧啧啧,那还不如给我一根绳吊死算了。” 宋氏捂住她的嘴,斥道:“呸呸呸!小孩子家的,口没遮拦。你咋啥话都说呢!不去就不去,也没啥大不了的。你往后可不准说这样戳娘心窝子话。” 张四娘心道,还不因为你总拎不清状况。但面子上还顾着宋氏的情绪,点了头。 “我瞧着顾家爷爷在这儿住着还‘挺’好。都说让我姥娘过来住,偏不听。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留在村子里。” 宋氏笑着抚了下四娘的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你姥娘这辈子就是劳碌的命。让她歇着,她也待不住。你爷爷也是苦了半辈子了,我这身子也不争气,把他接过来,‘侍’奉他过好日子。我的内疚也少一些。” 算下来,宋氏成亲也四个多月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真的生不出吗? 张四娘觉得命运有时太不公平。凭啥张义光能‘弄’大刘寡‘妇’的肚子,而善良的宋氏始终生不出孩子呢。 “娘,要不再让我姑夫帮你看看?或者。这县城里有没有这方面的好郎中,再看看或者吃些‘药’调养呢?” 宋氏垂下眼眸。慢慢地摇摇头。 张四娘怕宋氏伤心,忙安慰了几句,直到宋氏再‘露’出笑脸,才带着如意回了房。 洗漱过后,如意帮张四娘擦着头发。 如今张四娘的头发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枯黄了,长长的,黑亮的头发垂下来。很是漂亮。 连如意都对她这头发赞不绝口,夸她的头发又密又顺。 听到‘门’外有踩雪声,咯吱咯吱地响起。 如意出去,与人低语了几句。再进屋里时,手里多了一个信封。 “是孙叔,说方才有人在院‘门’外要将这个‘交’给小姐。” 空无一字的信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没说是什么人吗?” 张四娘自从穿越到古代,还一次都没有收到别人写给她的信。 如意摇头。“奴婢方才已经问过了,送信的是一个婆子。指名说要给小姐的,孙叔这才把信送过来。” “哦!”张四娘心下猜疑了半晌,也不知道是何人。 如意见她只拿着信不拆,想必是不想她知道。 便利落地将‘床’被铺好。退到了外间歇息。 张四娘这才慢慢将信拆开,借着烛光,赫然看到开头的几个字:四娘,我是沈驰。 她的手一抖,信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小姐?” 如意听到动静,在房外唤了一声。 “没事儿,你睡吧。”张四娘下意识地说道,带着几分慌‘乱’,将那信封捡起放在桌面上。 沈驰的字写得非常漂亮,遒劲有力,隽秀‘挺’拔,一如他的人。 信不算长,但内容却让她惊讶万分。 沈驰竟然知道她开了面馆的事情。廖廖几句话深藏着太多的担心。在看到信的结尾处,沈驰让她以后有事找胡老伯。张四娘心下恍然,印证了之前对胡老伯身份的猜想。 这样一来,倒让张四娘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对如意也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心。 第二天一早,张四娘吃过早饭,看着宋氏做针线活儿。 昨天挑了一些上好的衣料买回来,宋氏打算赶在年前给家里人都做身新衣穿。 “娘,你还说姥娘是个劳碌命,你瞧瞧你,不也一样嘛。县城里有裁衣店,你带着喜欢的拿过去让他们做就是了。何苦这般熬着,小心累得眼睛又痛了。” 张四娘从盘中取出一个柿饼,放到宋氏的嘴边,喂着她吃了一口。 宋氏笑道:“大针小线的,还是自己做得心里有谱。你姥娘的‘腿’脚怕冷,棉‘花’得多续点……哟,今年的柿饼可真甜。你得空给你姥娘带回去些,嗯,给你爷也带过去点。上了年纪的人啊,喜欢吃些甜的,要不然嘴里总觉得没味儿。” 张四娘自然知道宋氏指的那个爷爷是张家的。 即使宋氏不说,她也会给他稍带过去。到时,只管让何氏过来取就是了。这大半年的光景,张四娘明里暗里也没少往张家倒腾吃喝。 每次偷偷让何氏或梁子过来,都是为了给老爷子带东西。 这时,如意进来回道:“小姐,前厅有客要见你。” 有客?既然被称为客,那就不会是如意经常看到的人了。会是谁呢? 这新宅装修进驻后,也不过三个的光景,除了家里及相熟的,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新宅。 宋氏也觉得十分诧异,见张四娘看她,便道:“会不会街坊?但要见,也该见我啊。” “得,咱们也别猜了。我去前厅瞧瞧去。” ------------ 第201章 到访 廊间的雪细细碎碎的,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孙叔天不亮就已打扫过了。”如意扶着张四娘,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怕她以为孙叔偷懒没扫过雪。 张四娘知道如意一向细心善于揣摩,只是这次未免是多想。不由得笑道:“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子小事计较。” 如意有些不好意思,平白的解释,倒显得自己的气量小了。 到了厅前,如意挑起棉帘,主仆两人前后进了屋子。 因新宅刚入住不久,访客极少。这前厅平日里显少围上炉子,显得清冷些。 椅子上坐着一个披着厚裘的女子,正脱了鞋将脚放进蹲在地上的丫鬟怀里,皱着眉嘴里还在轻声的抱怨着。 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的一瞬正与张四娘的目光撞个正着。 竟然是她! 张四娘万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张三娘。 她怎么知道的这个地方?按下心中惊疑,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姐姐真是消息灵通呐。” 张三娘抽回脚,由着丫鬟将鹿皮短靴套好,言语间轻慢道:“不灵通怎么办?我岂不是少了一个好妹妹?” 一个‘好’字咬得重重的。 张四娘闻言,唇角弯起一抹冷笑,并不接她的话,只上下打量三娘的穿着打扮,“姐姐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张三娘得意的一笑,岂止是不错。 “怎么,妹妹都不赏我一杯茶嘛。”张三娘言有所指,四娘多次与她交锋,那点子小心思。也是知道的。遂打发了心有狐疑的如意去泡茶。 三娘也让身边的丫鬟随之一起去了。 “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还有别的事,也没有太多的功夫与你叙旧。”张四娘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三娘冷下脸,这个张四娘真是不识好歹,若不是……她岂会这般屈尊纡贵地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寻她。 “你的脾气可是一点也没变呐。”屋子里太冷,华丽的裘衣摇曳而起。张三娘慢慢地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本想孔雀开屏引人羡。却不想人家理都不理,找错了对象。 见张四娘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只好继续说道:“你的本事不小。能在镇子上立住脚跟,我心里也是对你有着几分佩服的。但镇子再大,再好。也只不过是乡下。能赚的也不过是些小钱儿。” 她看了张四娘一眼,想从她的脸上看到迫切与贪念。 平静无波。 是她掩饰得好。还是她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怎么可能呢。张四娘可以有名的聚财童子。拼了命的赚银子,她怎能不心动。 “我这次回来。一来是与家人过年守个团圆。二来就是为了你。”张三娘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诚恳,“我在路上听闻府城除夕那天会有年会,历时三日。比起县城里正月十五的灯会还要热闹。妹妹,不想去看看?” 府城的年会她也听说过。热闹是一定的。想去看看的想法却没有过。三娘特意的提及,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张四娘便有些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再不说实话,你就请回吧。” 张三娘被她这毫不客气的话刺激到了。梗着脖子便要回敬几句,这时,如意与自己丫鬟端着茶盘子进了屋。 张三娘将狠话咽下,语气生硬道:“我本不想打击你。但你实在不识好人心。念在我们自小一处长大,我不得不提醒你,若有空便去年会那儿瞧瞧。你做得出来的东西,别人未必比你差!锦儿,我们走。” 如意见张四娘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将人送出了宅子。 “姑娘。”如意回来后,张四娘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子,斜倚着床榻,拢着暖炉看书。 张四娘嗯了一声,眼皮儿也没抬一下。 如意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拨弄着火盆子里的炭,似不经意地闲聊,“姑娘的堂姐好气派,一点也不像从乡下出来的。方才听她的丫鬟说,是昨儿夜里才进的县城。现在原来黄府的老宅子里住呢。” 张四娘的睫毛一抖,想到昨天下午看到的那位黄公子。难道是与他一起回来的?若是,那么张三娘也跟着黄家人一起进了京城? 如今,张三娘这么穿金戴银地过来,是否也在暗示她在黄府的地位已发生了变化。 “姑娘,府城那里会不会?”张三娘的话,让如意不免有些担忧。 这四季春秋天才开业,这才入了冬,远在府城就有了类似的吃食。 对于这一点,张四娘并不感到惊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能传到府城了。其实,她还觉得有些慢了。 反而是张三娘这般“好心”地提醒,让她忧思。 先是鼓动她去府城,后又出言提醒。听起来似为她好,可这绝不会是她张三娘的作派。再三的鼓动她去府城,究竟有如所图? 眼下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年会去不去,到时再决定也不迟。 “即便有了,也不怕。这货比三家,咱们是最正宗的,难道咱还怕了不成?”张四娘出言宽慰,将书合上,“这两天暂且先不去铺子,你随我去挑几个使唤的人。” 即便是宋氏千般万般的不愿,人送到面前,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个管事儿婆子姓汪,五十多岁的年纪,人很精神,也很懂得规矩。四娘由着她挑了两个丫头,一个厨娘。 汪婆子进入角色很快,不用四娘嘱咐,带着人见了宋氏后,便分派了各自的活计。 顾家人口不多,活儿也算轻省。汪婆子在宅院各处转了后,对四娘打了保票,让她放心。 张四娘对汪婆子还算满意。目前虽看不出什么,倒是难得她有眼色。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知道这顾家能做主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小姑娘。 拿不准的事情,都跑到四娘跟前回话。 “……嬷嬷也是身经百战的老人儿了,这宅子里人口不多,想必嬷嬷也应手。你帮着我娘看管,我也放心。我不常待在家里,有事找我娘讨主意就好。”张四娘提点汪婆子要把宋氏当回事儿。 她自己再怎么说得算。也是娘的孩子。哪有把亲娘晾在一边。让下人轻看的道理。 汪婆子心中一动,忙堆起笑应了声是。 可宋氏又是个软懦的性子,万一有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若有拿不准主意的。只管来找我。”张四娘忙加了一句,“等会儿如意会与你细说。” 汪婆子带着人出去后,张四娘又往宋氏的房里去。 “你这孩子,就是主意大。”如今家里有人帮忙。宋氏闲了下来,浑身不自在。只能整天拿着针线,做做活儿,发发呆。 见张四娘进来,忍不住怨怪她。 张四娘没解释。其实买下人进宅子伺候。也是因着张三娘的到来,让她确定下来那个从前就有的念头。 她并不否认这里多少有些置气的念头,她不想让人看轻家人。从前家里条件摆在那里。由不得她,可如今境况不同了。宋氏养她。苦了好多年。只要她能给的,就一定会给。 宋氏却想着自己还不到三十岁,有手有脚的家里的活儿就是忙点累点,自己也能干完。这样平白的闲下来,让人供养着,轻省的同时,又怕人说嘴儿贪享乐。怕谁呢,顾老爷子在家里住着,要走的话,也是出了正月。白天里,看到那几个下人,老爷子的脸色就已经不大好看了。 张四娘如何不知她的心里所想,“娘,旁的你别多想。顾家如今就差一个子嗣。你只管将养好身子,早日给我生个弟弟。” 生养孩子始终是宋氏的痛处,她对自己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如今,张四娘突然将下人买进来。倒逼得她一点退路都没有。她不知道张四娘哪来的信心,一口咬定她能生。 可几个月过去了,肚子为什么丝毫没有动静。 张四娘腻在宋氏的身边,“你可知这生养与心情也有关系?把心境放开,身体养好。忘了过去吧,别整天胡思乱想的,肯定能怀上。” 真的吗?宋氏忽闪着眼睛,忆起从前与张义光的那段生活。原来,从打一开始,她的心就没有一天是快乐舒畅的。 而与顺子千辛百难的在一起后,心里敞亮了不少,但对顾老爷子的不甘,仍心有余悸。她与顺子是幸福的,可同时也伴着愧疚。 难道只要抛开过往,就真的可以吗?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过小年。 汪婆子一早就领着几个下人除尘打扫。 宋氏看着也没有她下手的地方,便往前院儿里去。 张四娘带着如意两人正将昨晚买的灶糖分份儿用草纸包了装进木筒里。今儿个过小年,张四娘不是个亏待手下人的,除了铺子里的伙计一人二斤肉,一条肥鱼外,还给每个去铺子吃面的客人分得这样小包装的灶糖。值不得几个钱,关键在于心意,让人都沾得喜庆。 见宋氏出来要帮忙,如意忙拦了。 张四娘也不想让她搭手,本就没有多少活儿,眨眼的功夫就能完。“娘,你这大冷天的出来也不多穿件衣服。我爹呢,咋舍得让你这么出来?” 她边与宋氏搭话,边手不停地包灶糖。 “娘不冷,夹袄里是今年新絮的棉花,暖和着呢。”宋氏伸不上手,便倚在背风的门扇后站定瞧着女儿忙活。 说到顺子,今天一早就被他爹喊进屋子里了,直到现在也不见人出来。不知在爷俩在里面说些什么。(未完待续)I580(.. ) ------------ 第202章 心结 宋氏这厢有一搭无一搭地与女儿说着话,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内院。直到马车套好,节礼装好,仍不见顺子的人影,心中那种隐隐升起的不安越发浓烈。 只是碍着四娘在前,不好言明。仍打起精神嘱咐了几句,方才回屋。 马车踏雪而行,进镇子的时候,比平日要晚了一些。 四季春的门房处不时有人进出,涌冒出隆隆的白雾。远远的瞧着,相比这寒冷的冬日不觉中让人暖了不少。 马车堪堪在狭窄的后院停驻,铺子里就有两人出来迎上前。 “哎哟,东家今儿来得早啊?!”桂子笑着与四娘打招呼,眼睛滴溜溜在如意身上打了转,见人家连个笑模样也不曾给他,讪讪地调转了目光。 王大山的性子憨直,岂能听得出桂子的打趣,瞪着眼睛,语气十分不满,“她哪里来得早?明明比平日要晚。” 桂子暗骂大山木头脑袋。就学着他的样子,瞪起眼睛,训教道:“东家就是东家,来得早就是早,来得晚也是早。”见大山不服,“你一个连工钱都拿不到的小杂工,好意思说东家的不是?” 大山怎么进的后厨,这铺子里的伙计谁人不知,那等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图的是什么?! 桂子这几年跟在周正身边做事,得月楼里什么人没见过。根本没把单纯憨厚的大山放在眼里。这也不是说桂子人品不好,只是柿子都喜欢挑软的拿捏,得月楼里他惯看别人的脸色,如今仗着四娘的信任,耍点子小聪明。没事儿就挤兑别人。 张四娘看看两人,沉着声道:“看来我们的铺子要关门了。” 两个正在斗嘴的人齐齐禁声,看向她。 “我竟不知铺子里的伙计一个个儿的都闲成这样。” 两人的脸骤然变红,正要各自找了借口进去,被忍住笑的如意叫住:“真是没眼力见的,没瞧着孙叔车上的东西,还不快去搬。” 两人这才看到马车上还有别的物件。帮着孙叔一起往后厨倒腾。 不多时。铺子里的食客都了灶糖。伙计们得知有节礼更是打足了精神招呼客人。 进了年关,人心里也喜庆,吃了东西又得了小惠省了点小食钱。嘴巴就变得甜。谁也不会吝几句赞美之词。有食客便这样一路从铺子夸到了永兴街大上,逢人便道四季春的东家心善又大方。吃了面的都会有灶糖拿。 别看这是点小利,可偏就永兴大街上的商铺没有一家做得出来。一下子就把四季春给显出来了。 而四季春最直接的好处便是,从得了消息到日头西沉的时候。铺子里一直显少有空位。 那些一开始就骂四季春东家人傻的商贩,到最后都眼红不已。那位一直冷眼旁观者知味居掌柜也不禁感叹。四季春舍小利得大头的做法着实大胆,不谓不妙哉! 既然是走节礼自是少不了得月楼和回春堂的。 得月楼让桂子送了过去,回春堂则是到了张四娘亲自送过去的。 回春堂静悄悄的,门廊处了掌了灯。刘成正理着药匣子。见张四娘带着如意进来,忙放下药材迎了出来。 “天冷日头又沉得早,怎不想着早点家去。”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如此辛苦的奔波,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可固执如四娘。谁又能改变她的心意呢。 刘成对她除了欣赏之外,又是满心的心疼。 张四娘倒是无所谓,“今儿个是小年,原以为铺子里不会有那么多客人,没想到……呵呵……” 是啊,真没想到她走的时候,铺子里的客人还没走。 刘成要给她泡杯热茶袪寒气,如意手脚麻伶接过茶壶去了后堂。 两人正聊着,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张玉凤抿着发披着夹袄出来了,“四娘,你来了。” “小姑母,你这是受了风寒?”张四娘起身将她扶到椅上坐了,观其脸色苍白了许多。 张玉凤点了点头,刘成皱眉道:“前儿个下了场雪,一早就跑到院子里扫雪,受了风寒。” 满眼的不赞同。 今年的雪比往常要勤,前场雪未化尽,后场雪又压铺上来。是极难走路的。 张玉凤微微噘起嘴,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是一阵咳嗽。 “四娘不是外人,你还是进屋歇着吧。”刘成起身就要扶她进去,张玉凤却固执地不动地方。胳膊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刘成垂眸,站着那里不动。大有一种你不走,我就站着的架势。 张四娘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暗罕。这小姑母向来强势难得有一丝和软,而姑你向来温和难得固执。 突然,心底涌出一丝欣喜,顾不得如意端来的热茶,“小姑母,我扶你进去歇息吧。正好,我还有点话要与你说呢。” 张玉凤迟疑了一瞬,偷眼瞧了刘成脸色,见其神情松动,终点头由着她扶自己进了后院的屋子。 如意那么机灵的人,岂会跟着进来。将带来了节礼一一指与刘成。 屋子里拢着火盆子,张玉凤倚在榻上闭目。以为张四娘找她什么事,等了半晌却不见人说话,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怔,“你这是什么怪表情?” “呵呵……我就是奇怪,在家的时候都哪次下雪都见不到小姑母去扫雪。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勤快?” 还不是担心那个罗锅子出门方便,可看今天那人的脸色,明明是为了他,他还不领情。 对着这个侄女,张玉凤哪里肯将实情讲,只咬唇不理。 张四娘却满脸戏谑,又言道:“小姑母的头发梳得可真好看。” 张玉凤满面通红,一把将头上的发簪拔出,一头青丝铺散开来,佯怒道:“有话快说,不说就回屋去。” 尽管张玉凤极力掩饰,可那梳着妇人的发髻却是出卖了她。张四娘心里有数,有些事情不可急功近利,便不再打趣她。只盼着两人真能把日子过起来。 “今晚小年儿,我要回家去的。不过,走之前我真的有事要与小姑母说呢。”张四娘便将张三娘到访的事情说了。 闻后,张玉凤已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二哥二嫂真是好本事,养出这么好个姑娘。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去了京城算是什么事?三娘竟好意思找上你的门。哼,这事儿我得告诉爹去。” 告诉张老爷子又怎么样,毕竟已经是分家单过的人。隔着那么远,即使是教训也得人家肯回去才行。 张玉凤说着,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便又沉默了。 “小姑母,我今天和你说这事儿,可不是想让你回去告状的。”张四娘轻叹一声,三娘的好坏本身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说的话。三娘那个只会窝里斗的人,一味地撺掇她去府城。难道仅仅是因为年会?仅仅是因为府城也出现类似的吃食? 以三娘的为人,说话时早就夹枪带棒的损她了。 没错,三娘也的确没给她好脸。但奇怪的是,四娘回呛她的时候,她居然也忍住了。 隐忍,这可绝不是张三娘的性格。 三娘一路从乡下到镇上,又进县城,后上京城。如今折返,这一路过往……所经历的怕是不简单。同时,黄知县能从一县之隅进了京,虽无污点劣迹,但也无扬名大功,这岂不是更让人捉摸不透吗? “我是想,等小姑母病好了。也该去县城里瞧瞧二叔一家了。”张四娘说了这么一句。 张玉凤不笨,出了张义光的事情,张玉凤就已经对二房一家人不满了。张老爷子死守着乡下不肯出来。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不在他掌握。老爷子蒙在鼓里不晓事无妨,她在镇上离县城也不算,再不知晓些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管三娘如何,她到底姓张,都是老爷子的孙女,在黄府里是个什么身份,总要给老爷子一个交待。当初三娘去黄府说好的是陪读,而不是旁的身份。 待到马车回顾宅的时候,正是鞭炮声四起之时。 一家人到齐了,一起吃了小年饭。有顾老爷子在,大家都有些拘束。张四娘丝毫没受影响,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待到散了桌,她才发现,宋氏的拘束却是另有原因。 饭后,宋氏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四娘的房里。 “娘,有心事?”张四娘见宋氏进屋半晌也不吭声,问道。 宋氏动了动唇,未语先落泪。 自从离了张家,宋氏已经很少会落泪了。 奈何四娘怎么问,宋氏都不肯说,拿了帕子捂着嘴落眼泪。 “姑娘,老爷过来了。”如意进来通报的功夫,顺子已经急匆匆地跟了进来。 张四娘眯了眯眼睛,看到问题出在顺子身上了。 “你来干什么?”宋氏见他进屋便把头一扭,不肯给他好脸色看。 “玉儿……”顺子见宋氏不肯理她,碍着张四娘在跟前,又不能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哄。只好双手紧绞着衣襟,嗑嗑吧吧地唤了宋氏的小名儿,“玉儿,天晚了,跟,跟我回去吧。”(未完待续)I580(.. ) ------------ 第203章 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