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 飘飘云海,峰峦陡峭,初雪过后雪峰闪过万丈银芒,果如其名太白山。 今冬又下雪了! 七年前的冬天,她在做什么? 杜冉琴搓搓持着缰绳的手,蹙蹙眉头,陷入沉思。 好像是……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破碎的珐琅和满地的血迹,再就是,那年的圣诞节,夜里圣诞老人没有来。之后,爸妈离了婚,她和妈妈搭飞机回美国,遇到空难,她倒霉兮兮,拿了个坏掉的伞包……眼看着云海从身边划过,自己加速降落,吓得昏了过去。 醒来,就到了这! 那时候正巧是隋炀帝登基,她懵懵懂懂,大概清楚,自己应是到了古代。 后来,她照了照铜镜,见到镜子里还是自己的脸。又后来,她发现她这里的爹也叫做“杜汀”,这里的“娘”也死了。这里她也有个双胞胎弟弟叫“杜冉擎”。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也叫“杜冉琴”。那么,她是回到了前世么? 太白山中满布古松,厚雪压枝,片片掉落,正砸中沉思的少女,杜冉琴甩甩头,不想再思考这些麻烦的问题。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享受生活,才是她的性格! 在前方策马奔驰的少年回头一看,姐姐竟被他落在后面老远,默默叹了口气,吐出一团白雾,勒了缰绳,驻足而停,任由眼前厚雪一团团掉落,打湿马儿的辔头。 “二郎,你跑太快了,姐姐追不上!”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粉雕玉砌的人儿,才缓缓骑马追上。 “姐姐,你同我一起学的骑马,今年你都及笄了,怎的还追不上?”男孩看了姐姐一眼,嘴里埋怨着,却放慢了步子,怕再把姐姐丢下。 “及笄怎么了,还不许我偷懒么?” “姐姐,年前百里大哥就要来娶你了,你怎的还这般懒散,也不怕人家嫌弃。”男孩见姐姐随意披着那上好的狐裘,连带子都不系好,呼呼灌着冷风,不由再次停下了马,侧过身子给姐姐系上。 “二郎,你好唠叨,跟二娘一样。” “……”他没再回话。 分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杜冉擎和杜冉琴这一对孪生姐弟却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弟弟自幼就温柔耿直,姐姐则懒散又爱耍小聪明。 “二郎,你别闹气了!我不说你像娘就是了。”她声音带了抹哭音儿,似是极怕弟弟不开心。 “姐姐,你莫要总是装哭腔了,我没气。” “那你又不理我。” “我是怕百里大哥到时候嫌弃你。” “怎么会!我有圣人亲赐的‘国色天骄’嘛!”杜冉琴高傲地昂起头,一脸不屑。 “姐姐,百里兄才升了尚书令,位高权重,而你只凭皮相是当不了这相公妻的。”若是只靠皮相,那他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百里漠娶他不就行了? “好烦诺!快走,要不今年的玉洞又被别家的人马抢先探去了!”杜冉琴才没心思管那些烦事,对着弟弟的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她真正挂心的可是这杜家的银子今年饱不饱。 两匹马儿像较劲一般,你追我赶,溅起一层层泥雪,雪山空旷,哒哒的马蹄声久久不散。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厚,马儿越跑越慢。 “姐,要不还是改日再探,今日先回?”男孩有些迟疑。 “眼看着玉洞就要到了,怎能轻易罢手!驾!”女娃狠狠一甩马鞭,策马狂奔。 耀眼的白雪十分刺目,映着正午的太阳竟一下叫人花了眼。跑在前面的女孩一下子犯了雪盲,眼前一片雪白,完全失去了方向。 眼看着前方的弯道过去便是悬崖,可女孩的马竟然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仍旧朝前方奔驰。 “姐!当心!”男孩急了,狠狠一甩马鞭,迅速赶上了姐姐。 马蹄已到悬崖边上,他慌忙飞身拽住稳不住身子的姐姐,将她往路上用力一推!然而,这湿滑的雪路,却叫他胯下的马失了控制,猛地一跪,塌了身子。 漫天的大雪遮蔽了女孩的眼睛。她什么都没看到,只听到遥遥的一声“姐”,离她越来越远。 “姐――!当心……” 空旷的雪山久久回荡着男孩的声音不散,他无力控制,任凭身子坠落悬崖,闭上了漂亮的眸子。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个传说,双生子,强的定会克死弱的。 雪盲过去了,她脑海一片混乱,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来告诉她?弟弟呢,去了哪里? ………… “阿父,我回来了。” “嗯,二郎呢?” “……” “你哭什么?是不是你又欺负了二郎,怕阿父骂你?别装哭了丫头,快叫二郎回来,天儿冷。” “……” “一娘,你怎还哭?” 她还是没吭声,反倒“噗通”一声跪下了。 “你这是做啥?!”杜汀也慌了。 “二郎、坠崖、为我。”她拼了命才挤出来这几个字。 杜汀脑袋嗡一下懵了,那是他的独子,唯一的儿子。 隆冬大雪把杜府几乎要全部淹没,杜汀把自己关在二郎冉擎的房里两天两夜,没出门。而杜家一娘杜冉琴,则在门外跪了整整两日。老管事见状,顾不得其他,忙派人砸了门,闯进了屋,对着主子大声喊道: “主子,这大娘子还在外面跪着!再这么下去,大娘子也没命啦!”。 杜汀抱着二郎的枕头,愣了两日,这管事一声大吼才把他叫回了神,他急忙扔下枕头,出门去探。然而,杜冉琴早已冻成了冰人,没了知觉,见到阿父终于从房门里走了出来,松了口气,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杜家二郎失踪了,杜家长女病了。 杜冉琴一病就是十三天,日日高烧,昏迷不醒,连谈婚期都推了三次。今日,百里家终于耐不住了,专禀告了圣人,带了御医来给杜冉琴看病。尚书令百里漠也亲自到了府上探望。 大夫诊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脉,又迟疑了片刻,才单独把百里漠叫了出去,道: “啧,连烧了十三天,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她的造化啦!唉,这娘子怕是醒来也得变成个痴儿,尚书令还是……哎!”大夫摇了摇头,表示束手无策,也不敢多出主意便走了。 杜汀一旁偷听到这话,悔恨不已,送走了尚书令,便自此寸步不离,守在女儿枕边,亲自照看。 又过去了三天,杜冉琴才稍稍好转。杜汀忙叫来老管事,吩咐道: “许管事!快去百里家报喜,说大娘子病要好了!”。 谁知,这老管事竟没回话,反倒哆哆嗦嗦递了个信封过去。杜汀拆开一看,??!这白纸黑字写着,尚书令大人府上,赔付万两黄金,退了杜娘的婚约。这堂堂尚书令,不能娶个烧傻了的姑娘做正妻。 又过了几日,杜冉琴终于醒了,而这天恰好本该是她的婚期。 百里府上红绸绫罗、大红灯笼挂满了府上,好不热闹。尚书令府上娶妻了,当朝宰相百里漠,年轻有为,深得圣人赏识,故圣上特许了百里家退了美人郡主的婚约,容他娶了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自此百里家更是达官显贵,常人不敢高攀。 “一娘,你可算醒了!” “诺。” “百里家……退婚了。” “诺。” “你可听得懂爹的话?”杜老爷见女儿竟不哭不闹,恐怕女儿真的被烧傻。 “娶了谁?” “萧后的亲妹子,萧婉?。” 呵,她的发小,她儿时唯一的玩伴,她的至交,萧婉?。原来萧婉?口口声声说要嫁给二郎,竟真是儿戏。如今二郎没了,萧婉?竟转眼就嫁了她的夫君! 萧婉?,真狠。 “一娘,阿父这就去百里府上,叫尚书令娶你可好?” “不!”既是如此,得知为幸,失之为命,她绝不会与萧婉?共侍一夫! “一娘?”杜汀一时有些慌乱,不知女儿作何打算。 “不嫁了,我要把二郎还给阿父。” 她坐起身,神色坚定,俨然和弟弟认真的模样如出一辙。 做不了相公妻,她就做男人!倒不信,她最终会赢不了萧婉?! ------------ 第一章 初遇 隋朝大业十一年 三月三日空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春暖还寒,又是一年上巳节,龙首渠旁佳人步履聘婷,倚身戏水,祈福祀祖。这龙首渠主供邑里、宫禁、苑囿用水,渠旁艳妆浓抹的美娇娘即使不是皇亲贵族也是达官贵人,因而这龙首渠,可是众家王公子弟最为青睐的“寻春”之地。 “乔郎,这众多娘子,你可有一个看上的?”百里漠纸扇一收,对身旁一男子轻轻一点。 “义兄,明是你硬要我来得,怎的我来了,却不许细看么?”说话的公子笑嗔,清冽的嗓音宛若撞玉。 “还要看?我说乔郎,拜你所赐,为兄可都沾了一身脂粉味儿,腻得紧了。” 百里漠刚下了朝,仍是一袭青衣衮冕,自然耀眼。只是这却不足以让河岸的佳人在三丈开外就暗送秋波。说到底,这脂粉扑鼻的罪过,全在他身旁这少年郎――房乔! 房乔一袭浅褐色衣衫,长发紧靠一根玉簪束起,没裹幞头、角巾,倒是潇洒。腰间挂着一块刀工鬼斧的白玉,此外便再无其他绦穗,一身清爽,明是身着粗布麻衣却不掩其悠然贵气。这少郎面容似是顶尖玉匠精雕细琢,深邃迷人。他眼睫卷长,遮蔽了大半眸子,更显了琉璃凤目的光彩,加之浅噙轻笑,足令闹春失了颜色。且这少郎身材颀长,甚为显眼,郎君如尔,莫怪众家娘子芳心暗许。 些许时候过去,房乔竟还浅笑不语,并不与哪家小娘子搭话。几个小仆仍忙不停地奉上一叠叠金笺花纸,巧是几个小娘子写了情诗,悄悄递了来。 百里漠又等了半晌,实在难忍呛鼻的脂粉,只得先行离去。百里漠这一走可好,各家女儿见房乔没了伴,全来了精神,顾不上矜持像蝶儿一般向他身上扑来。只是不料他却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逼得几个美娘子来不及收步子,向河边倒了过去。 就在这时,河边一抹紫衣无辜被推向了河中。 “大娘子!”小女僮大喊着去拉主子,只是她小小身子无法阻止强大的惯性,也差点跌入河中! “谁来救救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是痴儿,不会泅水!求、求你……”小女僮一下子慌了手脚丫。 听到“痴儿”二字,房乔立即敛了神色,腾空跃起,飞身入水将紫衣女子从河中抱起。只是,这小娘子却看似已经没了气息。 “死、死人了!” 不知谁尖叫了一生,人群一下炸开,一哄而散,繁华的河边竟只留下房乔和这紫衣小娘子。就连小女僮也被吓得哭着跑回家报丧了。 房乔忙将这紫衣娘子放平在地,按上她胸口,猛地一用力,让这小娘子猛地一咳,吐了股水。这小娘子皱皱眉头,便睁开了双眸。这水眸狡黠灵动,纵使蒙了一层水雾,却也显得通透明亮,灵巧一转便落在了房乔仍按在她胸口的大手之上,一张小脸霎时变得紫青! 他忙扯开双手,正欲赔礼,却不料,这小娘子竟猛地起身,摆出了一副痴呆相: “阿兄你叫啥名儿?”这小娘子看似有十六七,声音却听着不足十岁。 房乔正欲开口,却见远处丢了魂的小女僮急冲冲跑了来,身后还带着一大群人,而这其中中恰有一人,踩着绣龙金靴,不必多想便可知其身份。他只得朝这小娘子歉然一笑,收起疑惑,纵身离去。 ………… 樊川,长安城东南,长安城的众座豪宅别院就坐落于此,堂堂杜府也不例外。 往日,这杜府一向冷清,偌大的宅子不见人来往,今日却人声鼎沸。在樊川一带,最有名气的莫过于这杜家大娘子杜冉琴。当年炀帝就是看上了杜冉琴的美貌,遂钦赐“国色天骄”四大金字,本欲纳为宫人,却因她与当朝宰相百里漠有婚约,才只得作罢封其为郡主。而后,杜家惨遭退婚,炀帝因其痴傻,才委屈娶了其妹杜冉芸。 前日杜冉琴在河边戏耍竟被人误推入水,巧了炀帝也在周围赏春,一下惊扰了圣驾。救回后,她又整高烧昏迷了三日,吓晕了她阿父。 今日听闻杜家大女儿醒来了,炀帝特意送厚礼来慰问,各路达官贵人也忙不停地赶来嘘寒问暖。 “主子!您醒醒神儿!大娘子没事了!”钏儿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杜汀,送上一壶刚沏好的参茶给主子压惊。 “二郎呢?二郎人呢?快让我见见!”杜汀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热茶,站起身,手还止不住得发抖。 见二郎?这也太怪了,杜家大娘子落水,当阿父的吓昏了就罢了,为啥醒来忙不停得要见二郎?钏儿一头雾水,只当是主子年迈,吓傻了。她们当仆僮的,哪敢揣摩主子的念头,只好照办。她前脚刚往外迈了一步,却迎头撞上一堵人墙。 “咳……钏儿!你小心些……”杜二郎,杜冉擎让钏儿冷不丁地一撞,脸色更显苍白,喉咙喑哑不堪,跟刚呛了水似的。 “呜……二郎!二郎你可还好?”杜汀见到杜冉擎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竖着,才稍稍安了心,一把老泪喷涌而出。 “我有什么事?是大姐落水!我还能好、好替阿父管上十几年――不!几十年的铺子都没问题!”杜冉擎嘴角一抽,愣挤出个笑容。 杜汀见他不耐,忙吓退了仆僮,偌大的书房,只剩了“父子”两人。 “一娘,你身体可真无碍?”杜汀战战兢兢地扶着“杜冉擎”坐下,不敢大声说话。 “要不是阿父要我扮成大姐的样子出去,我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么?”她一挑眉头,反问。 “一娘,胡说啥呢,阿父知道这些年让你扮作男人委屈了,可你别忘了你就是咱杜家的大娘子啊!”杜汀急忙把茶递上去,还顺便吹了吹,温度适宜了才肯松手。 “阿父,自从三年前那日起,杜家就只有一个傻一娘和一个俊二郎。”她仍不肯松口,紧皱着眉头。 “二郎的死,阿父从没怪过你,阿父只盼你能好好地嫁了人,就心满意足了。当初也是你硬要扮成二郎打理家业,阿父再怎么反对你都不听,这可好,你都要十八了,再拖下去,你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呀!一娘,你恢复女儿身可好?别再扮成傻姑娘了可好?”杜汀不禁有些着急,他再无能,也不能真的耽搁了孩子的婚姻大事! “我再说一遍,杜家大、娘、子、傻了!”她憋了一肚子火。 想来她真是三生有幸,之前在现代的爹养了一群小老婆,害得她娘不惜带着八岁的她离婚坐飞机去美国……结果飞机失事,她好死不死竟然醒来到了这个时代!那时……刚好是隋朝大业一年,隋炀帝登基!纵使她那时八岁,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时候!她可真是三生有幸,碰上两个阿父全是挥霍的主儿!爱赌就算了,还偏偏巧都生得俊美,处处拈花惹草!老天,为什么不干脆让她跳过隋唐交接的战乱,直接到盛唐呢? 现下,这阿父也真是比先前的一点儿不差!她才昏迷了三天,对吧?可是呢,醒过来,许管事就拿着厚厚一叠账单送了过来,三天,她阿父就赌输了八十万两黄金,她不替老子赚钱,谁给她老子还赌账啊! 况且这阿父竟有一张不输先前亲爹的俊美容颜,年过不惑却仍英挺帅气,一连娶了二十三个小夫人!结果只有正房和二房有子嗣,只有二夫人懂经营,但二夫人却早早就病逝,她在这个时代的双生弟弟也在她十四岁时,坠崖身亡……其余一家全是败家子!留下她这个大小姐――啊不,现在要改口叫“大娘子”,给这一家子做牛做马! “冉琴……”杜汀瞅着杜冉琴两眼冒火的模样,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低声呢喃着孩子的闺名儿。 她最见不得人掉眼泪,更何况是养育了自己将近十年的父亲。对,十年,久到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本来属于的那个世界的模样! “算了,阿父,我这次来就是想说,这三日我不在,银号里亏了不少银子,一时拿不出八十万两,你这几日消停消停,别碰骰子成么?”杜冉琴竭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说完了这番话。人家说,老子生来就是给儿子还债的,那她这女儿呢? “阿父都听你的!只要你多多休息,养好身子,阿父这辈子都不赌了!”杜汀信誓旦旦地回话。 “休息就免了,我还得拖着这身子应付贵客。阿父你没事就早些歇着吧,别出来搅局。”杜冉琴整理好衣冠,踏出房门。 初春尚且微寒,她不由竖起领子,缩了缩脖子,杜冉擎,这才是她现在的名字。 ------------ 第二章 事与愿违 “少郎,大娘子的房里还是不许人进吗?宫里头来人了,陈典赞说今儿有个姐姐从宫里来,想探望大娘子。不知届时能不能见上大娘子一面?”许管家在书房外早就等了好一会儿,见杜冉擎出来,有些焦急。 又是宫里!那帮贵妃、姘娣还是不死心么?炀帝都过了知命之年了,说白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啦,她哪有那种兴趣去勾搭?送一个妹妹过去,她已经心里很不好受了好吗? 杜冉擎眉头一蹙,冷了脸。 “你只管带到我面前,我自会应付。”说罢,她就打算先回墨竹轩看看账本,好算计算计阿父欠下的八十万两黄金到哪里去搞! 许管家见二郎迈步就走,急的手心冷汗直冒,也顾不得礼节,扑上去死死拽住了二郎的衣角! “少郎!饶了我吧!陈典赞就在门口,宫人的骄子都落定了,再不叫大娘子,杜府恐怕真会遭大殃了!这次来得可不是别人,是淑妃王氏!王氏是那太原太守李渊的外甥女,那人连圣上都忌惮他三分,咱杜家可万万惹不起的!” 李渊……要是她儿时的记忆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唐朝的开国皇帝?……好吧!她确实惹不起!虽然她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八岁,但是基本的历史常识还是有的! 杜冉擎利索地收回前脚迈出的步子,立正,整理衣冠,伸手对着脸颊“啪啪啪”用力大拍三下,放松好肌肉才能保证笑容足够完美。 “管事,带路!”她笑的一脸灿烂,明眸皓齿映着阳光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光彩,闪得让人睁不开眼。 还没到门前,一股不善的气息就已扑面而来,这态势看来,除了淑妃应还有那个女人――“呦!杜二郎,别来无恙啊!令姐身体可好?我特意陪淑妃过来,可否方便方便给带个路?”这么尖的嗓子,除了红遍天的萧后,还能有谁? 萧后人未到声先到,一袭灿金花钿礼服,款款而至,而王氏则是一如既往,冰冷孤高,一言不发跟在其后。 “二郎见过皇后殿下,见过淑妃!”她毫不迟疑鞠躬行礼,接道: “家姐疯癫痴傻,落水又受了惊,怕会惊扰二位!若是殿下不嫌弃,日后家姐彻底好了,再让陈典赞带进宫拜见二位可好?” “无妨,来了就不怕。”萧后冷冷地开了口。 她正要回话,想着避开,却不料竟又有贵客来了!这次,可是堂堂朝中红人百里漠!罢了,想也知道,他既娶了萧后的妹妹,今日萧后来探望,他自是会来。只希望萧婉?那女人不来跟着添堵就好。 萧后见百里漠从轿子里迈出来,忙道: “这不是尚书令么,怎的,杜娘这么有面子,连你都惊动了?” 这樊川一带,谁不知道杜家长女被百里漠退过了亲事?萧后这话,可真够酸讽。 “见过殿下,此次我带义弟一同来赔礼。杜娘落水,说来责任倒是有义弟一份,我这才带人过来赔不是。”百里漠客气回道。 幸好,萧婉?不在,否则以她今日的火气,怕是又要“血雨腥风”。只是,百里漠何时多了个义弟?这人竟能得到百里漠认可,怕不是个简单角色!她倒不知,这“义弟”是如何害她落水的!她分明、就是被萧婉?的俩女僮给推下去的! 一旁的萧后和淑妃一听此话,也不免有些好奇,神色探寻,紧盯着百里漠身后之人。 “晚生见过殿下,见过淑妃。”一阵清冽嗓音传来,二位娘娘不免听得痴了,回过神,再看过去,那人却只留一个颀长背影,到了杜家少郎面前。 “见过杜郎,不知家姐可否到前堂露个面?我就不便到闺房打搅了。” 杜冉擎一听这话,眉头硬生生打了个死结。这人怎么搞的?在这场合说出这话,纵使她再精明,也找不出推脱的借口!真是怪了,这男人非要见个傻娘子做什么? 她不免一阵心烦,这儿一个百里漠就够扰乱她心神,两个娘娘也不是好招惹的主,这么一折腾,今日她怕是逃不了歹运,得再扮一次傻娘子! 罢了,这么些年了,她早就轻车熟路。 暗叹口气,她不怎么上心地作了个揖,道: “杜某这就差人唤家姐过来。” 在她乖乖回去扮傻的空档,许管事已先到前堂招呼客人。自四人入了座,这杜家的几个小女僮便开始悄悄打量房乔,越围人越多,惹得萧后和淑妃也跟着开始对着房乔打量了起来。说来,这长安城俊俏儿郎也不曾少入宫闱,一代代名伶也常入宫陪着各位宫人,谁料,今日这两人却仍是觉着眼前一亮,开了眼界。 “不知这是谁家郎君?”萧后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悠然一笑,答: “在下房乔,字玄龄,齐州人,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殿下见笑了。” 百里漠见萧后和淑妃对房乔起了兴致,不由无奈一笑,忙出声断了萧后的念头: “义弟五岁就中本州举进士,授羽骑尉,却因为父守丧拒入朝为官。义弟才学渊博,实乃国家社稷之兴,我才招至麾下,准备来日好再做提拔。” 萧后听罢便只得一收团扇,遮了脸颊,算是收回了心神。 过了好半晌,钏儿才扶着一步三晃的杜冉琴姗姗登场。 淑妃见这女子容颜娇憨,不由眉头一蹙,绷紧了嘴角。萧后也表情一僵,多了股说不出的不自在。当今宫中的红人杜姘,是杜冉琴同父异母的妹妹,只不过才有这傻娘子三分姿色就拽上了天,若这杜冉琴若真恢复了神志,那还了得? “阿兄……百里……百里……”杜冉琴声音天真痴傻,不说话还好好得,一开口,头就往一边歪倒下去,还流着口水,一下叫人倒尽了胃口。 百里漠神情有些尴尬,即使他曾因她痴傻而退了婚,可毕竟他也有难言之隐。他堂堂百里一家,门第甚严,一向秉持正妻当家的规矩,怎能娶一个傻姑娘当正室?他自知对不起杜娘,可也别无他法,不过若是当作妹妹照顾,他倒是无怨无悔。 ------------ 第三章 赠玉 “冉琴乖,到阿兄身边来!”百里见到冉琴这娇憨模样,不由心里泛起一股悔恨,唤她到自己身边,也好就近照看。 杜冉琴听罢便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飞奔向百里漠,谁知却步子过猛,一个不小心撞到他怀里,愣是把才梳好的发髻撞散了,发上的细珠、银簪“哐啷”掉了一地。 她忙把脑袋从百里漠怀里挪出来,慌张地蹲下身子伸手去捡簪。却因太急,一下子被尖细的簪子刺破了手掌,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小手滴落到地上,看的百里漠心下一惊,急忙把她扶了起来。 “杜娘,别捡了,快给我看看手。”百里漠的温柔最是叫人讨厌,明明不能娶她,却又对她这般温柔! 呆愣愣地看着百里漠慌张地替她包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五味陈杂。老实说,这几年她杜家过的真不算好,后院将近二十个女人处处花银子,阿父又好赌,她并没多少过人天资,撑着确实相当困难。 可百里漠虽说退了婚事,却仍对她百般照看,杜家有难便次次出手相助,仍和以前一个样,倒让她觉着心下愧疚更多。惹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究竟是该抱有一丝希望,嫁入百里门内,赶走萧婉?,还是说……她要另寻佳婿? “人人都说杜家娘子又傻又疯,在下看来倒是娇憨可人,扎破了手指也乖乖让人包扎,不哭不闹,实乃万幸。”一声清冽的男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她猛然一颤,暗念不妙! 杜冉琴这才回过头仔细打探这男人,他今日一来就给她招了俩麻烦!嘴里说是赔罪,可实际上却像是诚心要她不好过,要知道她拼命装傻就是想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疯癫可怕才对! 果然,萧后听罢,有了动作。她端着一杯热茶来到杜冉琴身边,一手抚上她发髻,一手端着茶,还一边回看着淑妃,道: “杜娘这般模样,看来也和一般小娘子分别不大,淑妃,你我二人的担忧可是多虑了……” 看吧,她今日装疯卖傻的劲儿又得使足才成了! “茶……茶……要茶茶……” 杜冉琴边说边突然回身去夺萧后手里的茶碗,吓得萧后忙退了几步,脚下一个不稳,竟向后跌倒,撞上了茶几,茶碗晃晃悠悠险些落地。 这还不算,她似是非要抢到茶杯才甘心,嘴里一边碎碎念着“茶、茶……”一边又朝萧后扑了过去! “这死丫头!给你!给你!你松手!”萧后吓得急忙把茶碗塞给杜冉琴。 只是杜冉琴正装疯卖傻,不可能乖乖去接,而是直接上前一扑,朝着滚烫的茶碗猛抓了过去!这一扑,更吓坏了萧后!她急忙松手,一把推开杜冉琴,却用力过猛,不慎把杜冉琴推倒在地,任由茶碗朝她受伤的手上砸去! “啪!――” 一声脆响,茶碗破碎,滚烫的水和碎瓷混在一起扎入了杜冉琴刚包好的右手,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没了声音! “呜啊!啊!呜……呜啊!呜啊!……呜呜呜……呜啊!……” 杜冉琴突然爆出一阵嚎啕大哭,泪水就像绝了堤的黄河一样,哭声肝肠寸断,像是受尽了委屈。 “娘子!大娘子!”钏儿吓坏了,急忙朝冉琴跑去。 百里漠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边是他疼爱万分的杜娘,另一边是不能得罪的皇后娘娘,他该怎么行动才算合宜? “义兄,杜娘就交给我照顾,你快带殿下出去走走,也好压压惊。”房乔看出了百里漠为难,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又用力一推,把他推向了萧后。 而后,房乔竟不顾飞奔而来的钏儿,直接就把嚎啕大哭、狼狈得不成人样的杜冉琴一把抱起,像哄孩子一般抱在怀里,一边拍后背一边用那清脆的声音轻轻呢喃: “不哭不哭……” 杜冉琴让这男人突兀的举动惊得瞪大了眼儿,假哭都噎在了喉咙,声音断了片儿,接不上茬。并且,抱了还不算,这男人竟还不罢休,竟然避开众人,站起身抱着她走了出去!不过,这满院子的僮仆都傻了么?怎的竟容他如入无人之境? 许管事!拦住啊!杜冉琴拼命对老管事使眼色,老管事却一头雾水,揉揉眼儿走了! 钏儿!拦住啊!杜冉琴又拼命朝钏儿挥手,可钏儿竟灰头土脸缩了回去! 她一下懵了,这突然之间被个陌生男子抱走可不见得是啥好事! “呜哇!呜呜呜呜……呜呜呜……疼!疼!呜哇!呜啊!呜呜……” 求人不如求己,杜冉琴开始拼命抽噎,一边大哭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在房乔身上,想着他总该会觉着恶心,早些放她下来! 可,这人就像抱着孩童一般抱着她,丝毫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径自腾空跃起,飞掠过房梁,一直到四处无人,被一片青葱的树木包围才停下。 “杜娘,这泉水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不过就是有些痛,你若是难忍就咬住我,可好?” 房乔把杜冉琴安稳地放到溪边,笑意盈盈地递上自己的左手。 她还没回神,眼前就被送上一只带有粗茧的大手,袖口还用银线绣了一朵祥云。可在她看来,就是这个人叫她这一整天都倒霉!她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这袖子的主人恶狠狠咬了下去! 房乔见从方才离开杜家时,就见到了她眼神的变化,心下有了想法,默默噙了抹笑容,抓了她右手浸入溪中。 “啊――!疼、疼!放、手!给我放……!”她这才刚咬上就松口大嚎了起来!这泉水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痛的她一下忘了伪装! 这男人活脱脱的是个瘟神!说什么痛就咬住他,这么痛,痛到她竟开口狼嚎,她还哪来的多余的嘴巴去咬人?好不容易适应了这刺激,她正准备重新咬住他的大手,这男人竟把她的手从溪中撤了出来! “这药泉虽好也不能久泡,冒犯杜娘了。”他手上带层厚茧,但给她的触感却异常轻柔,这男人心思好细。 这是第一次除了百里漠之外,还有人不厌烦她这傻姑娘。 她不禁抬起头,仔细打量这男人:他轮廓深邃,脸颊弧线流畅温润,一双杏核凤目漂亮得让人嫉妒! 不过,这时候官家都尚武,他这长得这般漂亮做什么?一看就让人觉着是花瓶、无用! 想到这儿,杜冉琴不禁轻蔑地挑了挑眉。 “玄龄不知何处得罪了杜娘,竟让杜娘对在下嗤之以鼻?”房乔低头一边包扎一边出声询问。 “不……”她下意识想解释,但这“不”字刚说出一半就被她硬生生卡住了!这男人太可怕,竟然当她是正常人一样说话,险些就让她忘记了伪装! 杜冉琴啊杜冉琴,你是真傻了吗?你现在可是傻子!你解释什么?装傻、装傻!她一甩头,改了口: “布、布、布条条……” 房乔听罢浅声一笑,不再多言,便抗她回了杜家。 宫里负责召见命妇的陈典赞已经走了,萧后和淑妃也已回宫,百里漠留下了一箱玳瑁玛瑙当作补偿,现下也已离去。钏儿和许管事焦急得等在门口,见到大娘子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 “谢谢少郎……我家娘子闹起来很难照顾的。”钏儿盯着自己脚尖,羞答答得道谢,不敢直视这俊俏郎君。 “这一切本就因我而起,代为照顾也是应该的。这块玉佩就补偿给你家娘子吧,是我亲自去和田玉洞里采来雕的。往后若有急事,带着这块玉佩到差人到百里府上见我,我必当倾力相助。”房乔毫不吝啬地扯下身上唯一看着值点银子的东西,挂在杜冉琴脖上。 这手掌大小的白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正面刻着“房乔”二字,背面则是些许祥纹,看似有纹,摸来却无痕,分明是万里挑一的雕师才会的鬼工,更别说这白玉一看就是极为上乘的货色,定然价值不菲。她替阿父打理珍瑰阁这么些年,不用看,用触感就能知道这块玉确实值个好价钱! 哇!不用当什么信物了!她还不如直接卖掉替她老爹还钱!想到这儿,她不禁喜上眉梢。 “看来我家娘子很喜欢这玉,谢过少郎!”钏儿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不敢耽搁,谢过房乔之后就转身扶着冉琴回了闺房。 ------------ 第四章 东西市 “西市三家米铺,月入纹银一千两……盐号两家,三万两……东市珍瑰阁上月共十万九千五百两……东市当铺九千四百两……所有杜家商号上月净入才四十一万九千三百二十两白银!”杜冉擎恢复了男装,右手伤口没好全,左手执笔,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只能捏的笔杆“吱吱”发响。 “少郎……近日杜家商号的货源总被人莫名截断,实在不知是何人所为!以往杜家的粮食都是从太原、涿州一带收敛,这阵子却不知为何频频受阻。另外,城南‘万宝楼’抢了珍瑰阁三成生意,幕后的主子也身份不明,长安城看来平平静静,但却总觉得波涛暗涌……感觉不怎么吉祥!”许管家一向精明,冉擎昏睡的几日他可没闲着。 不过,这些事,即使她昏睡了三天,其实她也能猜个大概。虽然她对历史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隋朝二世而亡,现在是隋炀帝大业十一年,想来已经不少人开始暗中筹集动兵所需的粮草,虽然不知是哪一家这么大动静,竟有胆子截了她这京城粮食的货源,但是这和平日子,她也自知过不了多久了。 杜冉擎低头看了胸前系着红绳的白玉,忍不住捧在手心里仔细抚摸了一遍,温润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头。 这块玉实在是极品,就这么卖了……可能以后就真的找不回了吧?但是……阿父欠下的赌债可要怎么办才好?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下大乱……到时候她要是不多存些钱,可是很难照顾好这杜府上上下下百十来口人的。 “唉……这次总不好再打扰百里漠……”即使百里漠一向自认愧对冉琴,但是也不能总替他们收视烂摊子。 她历史确实不懂多少,但许许多多人的名字在儿时也有过一些记忆,所以她拼了命也要躲隋炀帝躲得远远的!“百里漠”这个名字她敢保证她从来没听过,所以她才想死活赖着嫁了!这样一来,她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对历史太过担心,也可以随心所欲地保护好自己。 老天,她就想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少郎?少郎……粮号米铺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要不要派人去查查?”许管事见冉擎愣神,出言叫了她一声。 “哦,好,这事就劳烦你了,老许!你顺便把宝贵叫来,叫他陪我出去巡一趟铺子,其他事情回来我再做安排。” 她起身收好玉佩,决定先去看看有没有转机……若真是没有办法,那再好的玉,不该属于她,她也只能当了。 春风送暖,今日天气可真是不错,长安城一片繁荣,从樊川到外郭西市还有段距离,杜家米铺大部分就在西市永安坊,炀帝后来改名叫“永昌里”不过,人们说“坊”说的习惯,没人再较真。 长安城此时大多被人们称作“大兴城”,其中西市多经营衣、烛、饼、药,而东市商铺大多是经营珠宝玉器和赌坊、银号。相比之下,西市更正统,也称“金市”,永安坊就在外郭城西,从城南樊川到永安坊,虽然不过三四里路,但由于要给修渠、开凿运河等大工程让路,他们反而还要绕路,先到东市然后穿过朱雀大街才能到西市。 这段路,对杜冉擎来说每次都是一种煎熬!这一路上考验太多,甚至靠她自己根本没法顺利抵达西市,所以她才叫宝贵陪着她! 说起来,这长安城东市可是公子哥们的聚集区,也是花街柳巷的花娘猎艳圣地,最可怕的是还有她阿父缠绵的赌坊!今日东市又是一派热闹,各家店铺门前摆着各色招牌匾额、名家字画,一路上大户人家公子才佩戴的“芝兰”之香弥漫空中,惹得冉琴不禁皱紧了眉头!来了,她的第一个挑战! “宝贵!快!”杜冉擎话音未落,人高马大的宝贵便迅捷地掏出一块浸过药材的手帕捂住冉擎的口鼻,迅速用线缠绕在她脑后,把布包的严严实实。 尽管如此,浓烈的花粉还是飘进她鼻中一丝。 “――阿嚏!”万恶的水仙花粉! 该死,这花是那帮纨绔子弟的最爱,最喜欢磨成了粉放入香囊,这些花一株就上百两银子,用这种香囊顿时就能扬眉吐气。可偏巧,这却是她的过敏源! 还好,今天宝贵的动作够利落,不至于让她早早昏了过去。 紧接着,第二个挑战也立刻上演!这一路上姿态妖娆的姑娘开始对着她柔情款款眉目传情,各个纤腰束素,香肩半开,挡都挡不住!还没走几步路,就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被视奸,有一种被人家剥开衣服坦诚相见的尴尬情绪。 这时,杜冉擎熟练地拍了拍宝贵的肩膀,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她就果断地蹿到了宝贵肩上,宝贵的肩膀比一般人宽许多,她直接坐上去,也能安稳。宝贵扶好冉擎之后,毫不犹豫,立马迈开大步一路小跑,甩开了那帮花娘。 片刻后,已经错过东市花街附近的几个里坊,杜冉擎才从宝贵肩上跳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宝贵,今日阿父出门了么?”她整理好衣冠,抱着一丝期许询问。 “少郎,主子去西市逛了……没来东市。”宝贵一板一眼地回答。 还好,没去赌坊已经是万幸了。 “又去逛集市……宝贵,这次他要是买的东西超过了一百两银子,绝对不要给他一文钱!”杜冉擎愤愤不平地说。 “少郎……您吩咐过许多次了……”宝贵还是闷葫芦一个,语气四平八稳的。 “那你要照办才行!”杜冉擎愤愤咬了咬唇,有些狠不下心。 宝贵一声不吭,不再答话。分明就是少郎每次不忍心,亲自掏了腰包,还回回都要赖在他头上!少郎其实就是嘴恶心善,是个典型的纸老虎,只能吓唬吓唬白痴。 两人穿过朱雀大街,便觉得空气渐渐清新了,杜冉擎撤掉捂住口鼻的方巾,不禁感叹: “哇……好热闹!” ------------ 第五章 米铺 西市不愧是“金市”,这里人虽然大多是素色布衣,却熙熙攘攘,面色和善,街边的杂货小摊也挤得满满的。只是――远处怎么好像有些骚动? 一股莫名的不安渐渐浮上心头,她有些焦躁,脚下步子越来越急,竟然把宝贵甩在了身后。眼看着前面的人群越来越稀少,杜冉擎心头的不安也越来越浓烈! 空气中渐渐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除去木炭的焦味还混杂着稻米的香气,这…… 她简直不敢继续深想,迈开大步疯狂地朝米铺跑去!冲破一层层拥挤的人群,眼前突然呈现了一片刺目的鲜亮。一大群人围着米铺,卷着袖子泼水救火,可火势丝毫不见消减,却越烧越烈! 她一下子愣在铺子前,不知如何是好。 红木漆金的匾额颓废地耸拉掉落,门槛和房梁毁成一片,这铺子看上去不像是普普通通失火而已,这地方……分明才经过一番蹂躏!是谁?谁来天子脚下动土?她心头一阵阵发寒,今早她才决定审查铺子,铺子就被人烧掉,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对粮草如此势在必得? 杜冉擎!不许发慌!你现在不要当自己是女人,你是这家现在唯一的男主子,你必须冷静下来!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逼迫自己尽快冷静,好尽可能减少损失。 “少郎!少郎……大主子他……还在里面……刚刚不知怎的,突然――”旁边负责调度救火的管事见到杜冉擎来了,急忙禀报。 “宝贵!打湿衣服进去救阿父!”杜冉擎大吼一声,宝贵二话不说,举起水缸往自己身上一倒,头也不回,大步冲入火海。 杜冉擎见他果断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宝贵就像她的哥哥一般,从小看着她长大,这次……他可千万不要有事! “秦管事!快去告诉所有人,今日西市帮忙救火者,我杜冉擎保证每人发一两银子!”她果断地下令,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扑灭大火。 “另外,我现在就去东市筹钱,剩下的事,就靠给秦管事你打点了!请务必……务必保证宝贵和阿父的安全!” 阿父再好赌,却也对她万份疼爱,没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八岁那年,她恍然无措来到这里,是阿父抱起她,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轻拍轻哄着,守在床前唱了一夜的曲儿…… 杜冉擎仰起头,止住想往下掉的泪珠,毫不迟疑地朝东市飞奔而去。胸口的白玉和衣衫激烈摩擦,撞到了锁骨,发出清脆的声响,只可惜,这块玉注定不该属于她。 东市众家银号、当铺,就属这“长乐典当”一家独大,虽然整个长乐坊歌舞升平、挥金如土,但谁也不敢不敬这家铺子。长乐典当的幕后主子究竟是什么人,没人过问,但是只要你送上珍品,就绝对不会被亏待,无论多贵重的物件,当铺一定能立即取出相应的筹码。也因此,杜冉擎才发疯一样往这儿跑!除了这里,她实在想不出哪里能突然变出来近百万两黄金,替她解决目前的窘境。 朱漆金字,檀木匾额,松香理石砌成台阶,这长乐典当真是傲世群商。杜冉擎今日可没心情欣赏这儿的风景,急冲冲跑进去大叫: “店家!珍瑰阁杜二郎来当一块好玉,现在就要银票!快叫你家玉鉴师出来!”杜冉擎径直冲到柜前,把玉佩急忙从脖子里摘下,“啪――”扣到桌上,推到美妇人面前。 “二郎是要卖还是要当?”掌柜的是个姿色美艳的娇娘,吴侬软语,香粉扑鼻,半敞香肩,右眼角下竟还有颗泪痣,足配得起“绝色”二字。 杜冉擎虽不是男人却也叫她叫的骨头都酥了,只可惜她没得心情欣赏美色,用袖挡住呛鼻的脂粉味儿,直言: “卖了!” “爽快,少郎稍等……这玉……先借来奴家瞧瞧可好?”美娇娘笑语盈盈把玉佩捧在手上,转身掀帘进了屋子。 杜冉擎知道急不得,长乐典当一向口碑极好,断然不会抢走不还给她,但是米铺的火势急着让人救,她手里没银子,怎能安得了心? 这么些银子,她不是筹不出,也不是赚不来,只是今日阿父都赌光了家底,眼下火势紧急,没得功夫让她再去筹银子!若这玉当不好,她便又只得去找百里家相助了!这可是――她万万不想碰上的状况! “店家!我不当金子,就折成一百万两银票,你快些看啊!”她狠狠咬了咬牙,决定做一次亏本生意,这次她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直对着里面的美娇娘大叫。 帘子内侧,捧着白玉的美娇娘丝毫没有半点捡到宝贝的乐观,漂亮的眉头打了个大死结,皓齿咬住朱唇,有股深恶痛绝的哀愁,这一切都源于这块玉佩上雕刻精细、气势恢宏的两个大字――房、乔! “克明,何事烦忧?”内屋传来一阵清凉的嗓音,虽听来带几丝笑意,但他杜如晦可不这么觉得,自从他十二岁,就被这人拐来扮成小娘子做掌柜、累死累活当牛做马还不算,他还得替他干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说房乔,刚刚可是有个小娘子心急火燎地跑来当你的玉佩,还只卖区区一百万两,你说我接是不接?”杜如晦豪迈地步入内堂,半点没有女人相,长腿一扬跨坐在桌上。 “小娘子?我以为会是个小郎君……”又是一阵轻笑,他终于搁下笔,微微仰首,见到杜如晦不成样子的姿势,有些不赞同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嫌弃杜如晦的姿势还是怀疑他话的真实。 “小郎君?也对,打扮成了一个小郎君模样……不过,我好歹也是你当年从买卖娈童的老鸨手里救下来的,又被你逼着扮成小娘子这么多年,多少对男、女不同的身形有个辨别,她若真是男儿,再阴柔我也能看出来。只可惜,那腰身那模样,活脱脱是个大美人儿!” 房乔听到这话,微微眯了眯双眸,看来有些事情比他料想的还要有趣许多。 ------------ 第六章 长乐典当 “克明,打发她走,就说长乐典当不做亏人的生意。”房乔站起身,稍稍整理桌上的墨玉镇纸,随意提起一只大狼毫,笔尖在刚刚写过的字上轻巧一勾,只留下一团乌云,原先纸上的刚劲诗文,就这么被毁尸灭迹。 “她的样子跟急着奔丧一样,你可真舍得这美人受累?”若是觉得杜如晦这人性子和外貌一样荏弱,那才是大错特错。这人不过是不积口德,事实上,当年是他自己要办成女人经营当铺,筹划来日做“大事”用的银子。 “做生意的本就该一板一眼,谁的人都帮反倒叫人觉得稀罕。”房乔走到杜如晦身旁,淡然嘱咐了一句。 杜如晦这才猛得一惊,回觉自己方才说了傻话。他们的身份如此隐秘,若刚刚那人把靠房乔的玉佩而取得当铺资助之事泄露出去,岂非招惹祸患,又徒增暴露的风险? “我先回百里府上,遇事莫扰,处世莫惊。”房乔见杜如晦一脸悔恨,安了心。 杜冉擎在柜前等了足足一刻钟,但还是没见到美娇娘出来,不禁有些焦虑。强行按捺着性子又等了半刻钟,然后才见到这美人才步履款款、不疾不徐地从内堂出来。 “少郎,这玉价值连城,长乐典当收不起……我们做当铺的虽然想赚银子,但总不能没了良心,少郎请回吧,这块玉足够买下长乐典当了,但现下小女还不想卖掉铺子享清福,看来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杜如晦提高了声线,一脸遗憾回绝了杜冉擎,双手奉还玉佩。 “当家的!就通融一次不行么?我就只要一百万两……一百万两银票就够!家中铺子失火,急着用钱……”杜冉擎怎么也没想到这块玉值这么多钱!要命啊,她也不想这么亏本好吗?可是现在,若是不当,要她去哪儿拿银子叫人帮忙灭火? “少郎,这玉佩若你买的起又何须当?若买不起,又何不找赠玉之人帮忙?官家总比我们寻常百姓办法多。”杜如晦看冉擎一脸焦急有些于心不忍,在长安经营这么些年,这杜二郎的名号早有耳闻,今日没想到竟然是个姑娘,一个人撑着杜家,想来也不容易,他便稍稍给了个暗示。 官家……她认识的官家就只有百里漠!不过,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杜冉擎来不及仔细思考,夺了玉佩就走。她在东市珍瑰阁放了匹良驹,若是一路顺畅,一刻钟就能赶到百里府上!只是,百里漠……你可千万要在府上才好!杜冉擎一路狂跑,顾不得周围香粉扑鼻带来的刺激,纵使呛得眼睛发红,也没敢停下一步。 百家漠好歹也是尚书令,虽家中无人行商作贾,但给些银子帮助她度过这次大劫应该不成问题。若不是萧婉?处处刁难,不只欺负“痴傻”的杜娘,还对她这个“杜二郎”也嗤之以鼻,毁人自尊,她也不至于处处躲着百里漠。 “嘶――”胯下的马由于缰绳突然勒紧,一个急停,发出一阵长啸。杜冉擎顾不得拴好,跃下马背就跑去求见百里漠。只是―― “我家主子不在府上,方才有个门生回来,跟主子说了两句话,不知怎么回事,主子火烧火燎得,连饭都没顾上吃就骑马走了。看样挺着急的,连骄子都没乘……” 百里府上的门童都很喜欢杜家这位小公子,杜二郎笑起来又甜又灿烂,并且还常常给赏钱。通常杜二郎不会亲自来找主子,今儿二郎这么焦急指明要亲自见老爷,俩门童不由跟着担忧了起来。 “要不,杜少郎,我先去问问夫人,她若是有闲功夫,就代为招待可好?” 杜冉擎听完这话,脸色一阵惨白,刚刚一路上沾染的花粉也开始肆虐,一点点侵入她的口鼻,又痒又疼,锥心得难受,叫她脚下忍不住一晃,险些不稳摔倒。求萧婉?,是她最不愿做的! 这门童才进去不到半刻钟,百里夫人就亲自跟着出门来“迎接”贵客了!今日萧婉?可巧了,刚从姐姐萧后那儿得了炀帝的赏赐,紫红罗裙上还配有精良的苏绣牡丹,百褶千层,好不华丽。 “哈,杜二郎真有的功夫,怎到我府上来了?这次不知道是缺钱了,还是缺人了?这钱的话,就不必等我家相公了,我每日都要赏银子给街坊里的乞丐,多你一人也不多!”萧婉?来到杜冉擎跟前,刻意打量了一眼她这身朴素的衣裳,又笑着摇摇头,后退了两步,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二郎见过夫人……还望夫人海量,帮杜家一次忙。”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面子若能当成银子,她早去当了!不过是说说好听话,若能救了杜家的火,有何不可? “呦嗬,你这次到底缺的是什么还没说呢!杜二郎这张脸可是男女通吃,勾的我家相公没事儿就擎弟弟左、擎弟弟右的,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想认识哪家官爷?”萧婉?这话可真是绝了,明里暗里骂她是男妓! 杜冉擎脸上顿时青筋暴起,骂她杜冉琴没关系,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杜冉擎,弟弟英年早逝,岂容她这般玷污? 可是……如果现在翻脸,她该上哪儿找银子? “这次……二郎缺的是钱。”她闭上眼睛,认命低头。 “呵,这么不情不愿,别人还当是我求着你办什么事儿了,传出去我这当家主母面子可往哪搁?杜冉擎,你要是没有诚意,就算我想帮你也得斟酌斟酌,省的让别人说我勾搭不三不四的人!”萧婉?尖利的声音刺得她耳膜生疼,看来不跪下来求她,她是不肯松口了。 跪就跪,她倒不信,今日这一跪,就注定了终身!总有一日,她会要萧婉?还回来! 接着,她便毫不犹豫,“噗通”跪到了地上。 “求夫人慷慨!”这猛地一跪,叫她有些头昏眼花,刚刚花粉过敏的状况好像又加重了一些,眼皮竟有些泛沉…… ------------ 第七章 救人 “那得要看你的诚意――”萧婉云话说到一半,就噎在了喉咙里,突然话锋一转,喜笑颜开得上前去搀扶杜冉擎,还边扶边说: “杜二郎请起,杜家有难,百里府上岂能袖手旁观?” 杜冉擎听她话锋转的这般快,不禁又一阵无力,连应付性得笑笑都觉得好累。怎么,萧婉云是撞鬼了么? 正在她纳闷的时候,背后一阵清脆的男音解开了她的疑惑。 “夫人果真慷慨,玄龄很是佩服。方才听说杜家米铺被无耻匪类砸了,百里兄急着去禀告皇上,好派刑部去查明原委,正巧委托在下陪杜二郎去探探……”房乔的视线轻悄得从杜冉擎执玉的右手上掠过,落在她手上还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上,神色一变。 看来,克明所言果真不假。 他暗暗一叹,接道: “这是义兄的信笺,嘱咐夫人好生招呼杜少郎,现下看来,倒是义兄多虑了,夫人好气度。” 房乔笑得一脸灿烂,活脱脱一脸桃花相!杜冉擎见他这收放自如的模样,一下便懂了萧婉云为何一见他就变成了小绵羊――搞半天萧婉云竟是难逃男色诱惑,经不住他几句奉承! “房郎谬赞了,这本就是奴家该做的……” 瞧瞧,一个妇道人家在自家夫君义弟面前自称“奴家”?杜冉擎不禁轻蔑一笑,啧啧嘴巴,暗叹这桃花脸可真有本事。她正欲起身,谁知刚刚的这身子近几日被她折腾得发了虚,加上过敏的骚扰,让她脚下跟灌了铅一般重,根本不听使唤,眼看着就要重新摔倒―― “杜郎,你既持玉而来,想来也是要玄龄相助,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只结实的臂膀及时挡住了她下落的身躯,这男人看着精瘦,却好有力气,轻轻松松,一只手就把揽在了怀里。他怀中有股淡淡的墨香,并没现下流行的那种脂粉味,叫她脑子多少清醒了些。 “我可是要找人救火,虽说你轻功了得,但这救火......你会是不会?”现在她当然需要人帮忙,可是这男人也就看着面相不错,到底靠不靠的住? 这“杜郎”可真会惹人,不禁要卖他好心送的玉,还质疑他能力不足?房乔骤然绽开一抹耀眼明丽的笑靥,弯起了眉眼,道: “杜郎莫不是嫌弃在下身子不够硬朗,不需要帮把手?” “当然不是!你来最好!”杜冉擎忙摇头解释。 听罢此话,他便一把揽过杜冉擎,飞身跨上马背,一手将她牢牢固定在怀里,一手持缰,用力一甩!“――嘶!”一声,马儿就像一阵风一般朝着西市狂奔而去。 杜冉擎只觉耳边风呼啸疾驰,擦过她的脸颊,吹得她渐渐精神了些。可这后背传来的热度,却又叫她有些迷离。虽说她从小就没少被男人抱过,可那些“男人”一个个数数,都有名有姓,不是阿父,就是宝贵,要么就是哪个从远方来得祖爷爷!这年纪相仿的男子……她可真没接触过几个! 呸、呸!想啥呢?还不想想怎么救火?!她忙猛一甩头,恢复了心神。 终于赶到了西市杜家米铺,房乔果敢跃下马背,融入了人群不知是在安排什么,她跑到门前,看着熏天大伙,呛得嗓子有些喑哑: “咳、秦管事!阿父呢?” “救出来了!只是,宝贵刚刚又冲进去救人啦,我拦也拦不住!”秦管事有些焦急。 “什么?!他又冲进去了?”杜冉擎气得简直要吐血,这呆板大哥,怎么就这么固执!这――对了!这次她不是带回来一个会轻功的么? 杜冉擎忙回身找人,却没料到这男人竟然镇定自若,不指挥救人,反倒叫人群搬来一桶桶水,排排放好。 “房、房郎!你不是说要帮把手么?那快快救人啊!宝贵还在里面!” “这里面男人那么多,我怎的知道哪个是宝贵?”他突然回头,笑得一脸灿烂,从方才百里家门口她就想说了,他这笑容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叫她看着有些发毛。 “就、最个儿高、最壮实的……”她越说越心虚,最高最壮的男人干嘛要靠别人去救?这话说完,她就有些尴尬,对自己这私心有些不耻。 本以为这种救下人的无理请求,一下子就会被骂回来,谁知,她话音甫落,身旁这男人就闪没了影! “喂!房少郎!你衣服还是干的!”她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可是冲进去的人压根就没了影子,喊也是白喊。见他不理,她也顾不得太多,决定先安排救火! 这才不一会儿,不知为何,却见百十来号人竟把木桶集合在了一起,挽上一个个绳结,将一个一个盛满水的桶串在了一起。她正琢磨着这水桶的用处,一股焦味却突然送到了面前,猛地一抬头,只见人高马大的宝贵竟然像个小娃娃一样四脚朝天得被房乔拎出来丢到了地上! “宝贵!你可还好?”她一紧张,说话也急促了起来。 “我没事!那郎君、救人的郎君……” 杜冉擎听到这儿,才猛地想起来,救宝贵的这男人刚刚衣服没沾水,忙回过头探望。不料,正碰上这么一幕! 炽热的火星顺着房乔的衣襟向上肆虐烧廖,即将吞噬那墨黑的发!他毫不犹豫,用力一扯,甩开了上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宽阔的胸膛,漂亮的肌理随着他率性的动作微微起伏,六块腹肌两侧还有两条勾人遐思的浅浅沟壑,一直绵延到胯部,叫人看着脸颊发烫! 他干脆利落地回身,拔剑削掉了一小截险些被火星的烧到的长发。一甩头,让发上的襟带顺势飘落,救了这剩下的张扬黑发。他这一背身,顺势露出了一道三寸长的恐怖疤痕,不知他究竟是何许人,后心处受了这种创伤,竟还能活下来! 突然之间,又刮起一阵大风,嚣张又肆虐,助长了火势,也助长了他那与笑容不符的桀骜不驯。 杜冉擎一直以为,这男人即使会武,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可今日竟然见到他这般模样,却完全蒙住了,彻底推翻了先前对此人的印象。不过,她倒是更不懂这人了,他到底是文官,还是武将? ------------ 第八章 灭火 “杜郎,叫人们闪开些。”房乔回过头指挥,语气叫人不容否定,无可反驳。 杜冉擎慌忙收起疑惑,指挥者人群闪出了一大片空地,静候他的行动。 这时,上百个盛满水的木桶已全部系在一起,乖乖排队站好,房乔将剑回鞘,用剑鞘瞄准那木桶之间的绳结,穿在其下,猛地一用力,纵身跃起,拔地三尺,一个个水桶竟像是过年时放的蜈蚣风筝,一个接着一个腾空飞起! 这场景可不多见!瞬间,周围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不用劝,人群自动把自家水桶盛满了水,拎了出来,和还在地上没有起飞的“水桶风筝”绑在了一起,一边看热闹一边数数!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房乔又是腾空一跃,跳至火海上方,任由皮肤被热浪熏烤,冒出了晶莹的汗珠。 飞升的水桶数目还在叠加,他嘴角张扬的笑意丝毫不减,看上去仍游刃有余。突然他凌空一转,上百个水桶“哗”得一下跟着飞转起来,一圈一圈围绕着他,将水从空中洒下,宛若一个空中喷泉,将水源源不断地洒向火海。 被他甩起来的水桶数目还在累加,但火势已经明显消退,只剩下零星几个小片。被救出的壮汉都找了机会打湿衣服,又冲进了铺子里救人。 杜冉擎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大一场火,居然……居然几乎是靠他一个人灭的! 火势终于褪去,他又大呵一声: “退开!” 围观的人群自觉得退到一边,数百个空桶从空中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只是,说来倒也奇怪,有两个大木桶竟然跟长了眼睛一样,好死不死正中宝贵的脑门!可怜的宝贵,冲进火海救人倒是没伤没痛,反而是火灭了,却受了无妄之灾! “宝贵!宝贵!还成吗?头晕不晕?”杜冉擎见宝贵“噗通”倒下,忙扑过来探望。 “杜郎可真关心下人。”房乔收起佩剑,走到她身旁,又露出了那叫人匪夷所思的笑容。 “我就是随口问问……”她很孬得咽了口吐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屈服,总之就是明显得朝着可能会让他高兴的方向做出了回答。 “哦?随口问问,原来杜家二郎对下人的死活就是随口问问。”他笑得更灿烂了!该死的,他肯定看出来她是应付他的! “我……就只关心宝贵而已!”她忍不住出声解释。 “杜郎关心谁和我有什么关系?解释给我听做什么?”他笑得越来越灿烂,杜冉擎越来越不安。 “宝贵就像是我兄长一般,自是与一般下人不同!”她硬着头皮继续说。 本以为,这种说辞也没什么帮助,结果这男人竟然渐渐恢复了正常。除了赤裸的上身和晶莹的汗珠没有改变,那张面孔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温柔好人脸。 “剩余之事,就劳烦杜二郎亲自打点了。房某杂务缠身,恕不奉陪。” 他虽客客气气作了揖,却仍似是心情不明朗,他脸上那笑容,叫她一看就觉着不舒坦。好在火已经灭了,他确实帮了大忙,她不该管的太宽,连人家怎么笑都要指指点点。 杜冉擎松了口气,道过谢,便目送他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 “少郎,刚刚那郎君……是不是生气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宝贵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不识相地打断了杜冉琴飘远的视线,语气有些惴惴不安。 “这……我怎么知道?” 是啊,这么一说,她也觉得他似是生气了,不过他生的哪门子气?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自从那天他救火之后,她的脑袋就连续懵了三天! 杜冉擎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撞了邪。 看账本?……会想起那双桃花眼! 吃那香喷喷的水晶饭?……会想起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看到宝贵?……更会想起来他嚣张的模样! 巡视米铺修缮的进度?……她居然还会想起那好的不像话的身材、引人犯罪的弧线和他在空中映着阳光闪闪发亮的汗珠! 唉,定是因为她欠了他个大恩情,她才这般茶饭不思!她可得好好算计算计,看看究竟给他补上多少银子,才能算是还了人情! 杜冉擎趴在松木八角桌上,一想最近赚的那几串轻飘飘的银子,就无精打采。任由十几只毛笔散落满桌,画的她脸儿上、胳膊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墨迹,一团团宣纸被她写了、又撕掉,揉了、又展开,七零八落,好不热闹! 一旁候着的许管事看着她这茶饭不思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忧,劝道: “二郎,米铺复原的差不多了,百里家送来了不少银子,主子欠的赌债也还了,你多吃些吧,这两天珍瑰阁来了几个大主顾,包走了不少玉石,账上有些盈余了。过不多久,欠下的账目,都能还上了。” “不了,你们多吃些吧,我去东市逛逛。这也好久没去珍瑰阁看看了……”她虽讨厌东市,可是毕竟有几家铺子在,她总不能一直逃避。 她杜冉擎决定去和大恩人没啥关系的地方散散心,想必心情应该会豁亮些! “叫宝贵留在家里照看阿父吧,我骑马去就成。” 蒙上布巾,她哼着小曲儿优哉游哉地往东市溜达,马儿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也不着急,跑跑停停,没事儿还在路边吃吃草,嗅嗅花,这会儿,诱人的春色才真真正正叫人欢喜。 这天气风不算大,轻轻徐徐,东市街坊里的脂粉味多少比前些日子轻了些,也不叫人那么讨厌。既然有空,她不如到那家抢了她三成生意的万宝楼去看看,究竟那家老板有什么本事,竟然能从她杜冉擎手下扒走银子! “万宝楼……就在这附近吧……”眼看着前面宽敞的街道越来拥挤,杜冉擎不得跃下马背,握着缰绳随着人群涌动。 这万宝楼的老板看来挺懂做生意的,铺子的位置选得还真是不错。近些日子,东市的商业区有往南发展的迹象,这万宝楼就在老集市偏南的地段上,可真是抢了先机。 杜冉擎一边低头冥思苦着要怎么去万宝楼探风,一边牵着马溜达,不知不觉,竟不慎撞上一度人墙! ------------ 第九章 山西太守李渊之子 “嘶!好疼!”这人可够结实的,撞的她脑袋里一阵嗡鸣。 “玄霸!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走走停停,今天你撞了多少次人啦?”一个年纪跟冉擎相仿的公子对着“人墙”狠狠一锤,一脚把“人墙”踢开。这小郎君明明年纪不大,但却摆着一副冰块脸,白白浪费了英挺的剑眉星目,面相看来少年老成,但动作又幼稚可爱。 “二兄……我已不小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你打人很痛的……”这堵墙嘀嘀咕咕出声埋怨,回过身,竟然是一张和方才的古板少年一样的面孔!只是,这张脸上到有“生机”了许多,吃痛的表情活灵活现,一看就是个活宝。 “李三郎!你再不跟这小郎君道歉,我就带你去见师父!到时候看看,是我打人比较痛还是师父打人比较痛!”这古板少年把“人墙”朝冉擎猛地一推,差点又叫两人撞上! 喂喂,这种小事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杜冉擎尴尬一笑,急忙说: “不必特意道歉,无碍的,听二位郎君的口音不像是长安人?”杜冉擎快速打量了二位小公子一眼,这“人墙”身上的衣服虽然经过一路风尘,沾了些脏污,但料子看起来也是苏杭上好的丝绸。刚刚那位少年老成的小郎君就更不用说,一袭衣装虽是色泽低调,全是暗色系的布料,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看来,今天她可算是运气不错,竟然遇到了一对富家儿郎。不过,这两位郎君来东市做什么?走到这万宝楼附近……总不会只是逛逛吧?多多少少也会买些玉件把玩,哈哈,被她在这儿堵到,当然要拐去珍瑰阁逛逛,这样她这“一撞”才不吃亏。 “是啊是啊,我们刚劫了――”这堵“人墙”见到杜冉擎漂亮的脸蛋,顿时喜笑颜看,争着要回答。 “李、玄、霸……”这古板少年语气越来越低沉,打断了刚刚那少年脱口而出的话。 “哈哈,我们也算相逢一场,二位若是不嫌弃,就由我带路,到珍瑰阁逛逛可好?” “珍瑰阁?那不是……还要走一段?本来我们是要去的……可是二兄又迷路了!结果我俩竟然走到了万宝楼这里来……我才不要进去见他们家怪老板咧!”被叫做“玄霸”的少年不悦得吐吐舌头,一脸厌恶。 迷路?万宝楼和珍瑰阁一个在长安城东南,一个在城东北,方向刚好相反,这样也能迷路? 这古板少年听到这儿脸色不约有些尴尬!说来师父也真是,明知他方向感不好,也不派人提前来接他……只嘱咐这次来长安,有空就去珍瑰阁逛逛…… “在下李世民,山西太守李渊之子,幸会少郎!”这古板少年压根不理李玄霸夸张的声讨,仍是面无表情,纵使被当面道破“路痴”也毫无波澜起伏。 “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若是方便,还请公子带路去珍瑰阁逛一逛……”李世民仍是一板一眼地说。 李、李、李、李世民?山西……李渊之子?老天!除了唐太宗她真心想不到谁还能叫这个名字! 杜冉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没料到竟然这样叫她给撞上这未来名扬千古的圣君明主,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呃……在下乃珍瑰阁少当家杜冉擎,李……李二郎若不嫌弃,就随在下去珍瑰阁坐坐……”她笑得好不谄媚。 这天下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变,她当然想提前做好准备,傍上个稳赚不赔的主儿,若能和李二郎交个朋友,甭管日后行商作贾还是想安安生生做个地主,都应不是难事! 这古板少年点头允诺,兄弟俩乖乖跟在了冉擎身后,叫她带路。 “两位这次来长安要呆多久?不知在下有没有帮的上忙的地方?”杜冉擎不敢太过冒犯,仔细拿捏说话的分寸。 “……听说长安近日将举办‘第一公子’的比试?”李世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出言发问。虽说这比试叫“第一公子”,可门槛却极低,不是王侯之子,也能参加的。 “第一公子……是啊……每三年比试一次,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杜冉擎不由眼神一黯,三年前,百里漠就是拿下了“第一公子”的名号,才一下跃升尚书令,进出朝堂,退了她这“傻姑娘”的婚约! “听说……今年的‘第一公子’不加官进爵,但却赏赐良田万顷,好自在……”李世民试探性地说。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杜冉擎听罢一惊,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三年前,她之所以扮成男人也不敢参加“第一公子”的比试,弃万两黄金的赏赐而不顾,就是因为那次比试直接赐官,相当于一次“殿试”,她可没胆子欺君,更不想去给一个马上就要覆灭的王朝做牛做马! “哈哈!是啊!这消息不会有错的!师父都说发话啦,还叫我和二兄从太原特意跑来凑热闹,肯定这消息是假不了的!”李玄霸丝毫不忌讳,一口气交了底儿,也不怕引得更多的人跟他们争。 “二位郎君特意告诉在下这个消息……难道不怕在下跟二位抢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杜冉擎有些纳闷,她可没胆子去搅和这未来皇帝的好事!不过……要是他们不是多在乎这机会,她绝对会掺乎一脚! “无妨,反正我和三郎也不准备参加,有师父一人在足以。”李世民笃定地回答。 “师父?”这是他们第二次提到“师父”,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叫这未来的太宗心甘情愿喊一句“师父”? “哈哈,对呀……就是师父叫我们――” “玄霸!” 玄霸正欲再做解释,却又被李世民厉色喝止。 “二兄!师父既然都叫我们来珍瑰阁走动走动,想必珍瑰阁的少当家也不会是外人,干嘛这么防备着……再说了,前几天我还劫了一帮匪寇的粮草,那帮人粮草袋子上全是杜家的记号,想来他们也是抢的杜家米铺的粮食,来的时候,你也听说了啊,杜家米铺和珍瑰阁是一家,杜二郎好歹也算和我们有缘唉,干嘛老不叫我说话!” ------------ 第十章 贵人 李世民越是叫玄霸闭嘴,他说的越多!叽里咕噜把啥都招了! 老实说,杜冉擎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李玄霸截的粮草现在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送过来?眼看着李世民又要踹玄霸,她不禁出言阻止: “且慢!三郎,你……把截获的粮草放到哪里去了?”杜冉擎硬着头皮问。她当然知道粮草的去向是敏感话题,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呃……”李玄霸突然收住了话篓子,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多了,一下子不知该怎么解释。 “杜二郎,杜家的粮食当是被李密的人所劫,近日听闻江都通守王世充总喊着李密要兴兵造反,还准备扎营瓦岗,想来陕西一代的粮食,他定会竭尽全力抢获。”李世民不疾不徐地解释。 虽然杜冉擎并不知道历史中“李密”究竟是何许人,但现在看来,应当和李世民不是一伙儿的人!否则,李玄霸干什么要去抢夺对方的粮草?若山西李家没有起事的心思,又何必趟这浑水,管别家被劫的粮草做什么?从李玄霸支支吾吾的模样看,不必多说,这米被他截获,定是不准备归还了! 她真不能小看了这未来的皇上,刚刚他还说话犹犹豫豫,不让李玄霸开口,现在又主动说出这么核心的消息,到底是要干什么?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杜冉擎脑子突然一亮,顿悟这话中的玄机。 “哈哈,杜家粮号虽不算多,但也被皇上所器重,被劫走些粮食不算什么,反正长安物阜民丰,不缺这些……若是太原今年粮食遭蝗灾过重,白姓缺粮食,我杜家哪怕撤离长安,也定会鼎力相助……”杜冉擎边说边观摩李世民的表情,见他面相仍就冰冷,只好继续说: “长安人们少吃点儿粮食也不过是掉些油脂,变得更健康……太原……若是缺粮,人们食不果腹,可是更需要这粮食……杜某……那批粮草只当是杜某送去赈灾就好!原本生意人就得有良心,这生意才能做的长久……” 说罢,她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言。 今日,若她不够识相,恐怕到不了珍瑰阁,她就可能香消玉殒了!就按李世民这阴沉性子来看,她知道了这么多,再不表态,可不就是等死了吗? “哈哈!我就说杜二郎是自己人!二兄,你多虑了!”玄霸听罢一阵朗声大笑,打破了诡异的宁静,还丝毫不见外,伸手上前搂过冉擎,健硕的臂膀一下就把冉擎塞到了怀里,大手还好死不死地对着她“宽阔”的胸膛“啪、啪”拍了两下! 哦!要不是看在他二哥是李世民的份上,杜冉擎绝对会把他这只魔爪剁掉!她……她的……她的两只大白兔就这么被惨遭蹂躏了!并且这三郎满手的灰,好端端在她胸前印上了俩大手掌印! “杜少郎慷慨,今日我和三郎定会好好选几件珍玩,就当是答谢少郎的好意。”李世民终于缓和了一些肃杀的表情,看来应是打消了一些防备。 到底是谁让这两人来珍瑰阁走动呢?杜冉擎强行按捺下好奇,忍着疑问带路。片刻后,三人终于来到珍瑰阁,杜冉擎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店里比前几日热闹许多,好些个她没怎么见过、也没怎么招呼过的外地口音的公子、少郎竟都聚集一堂,出手阔绰大方,丝毫不见犹豫。 "不知令师究竟是哪位高人?"杜冉擎实在忍不住了,出口问道。 “我家师父交友遍四方,现下正是尚书令府上的――”李玄霸正欲解释,却眼神一瞟,瞄到一袭金灿灿的衣角,接着就大步向前走去,猛地对着这华服公子一拍,朗笑一声,道: “哈哈!长孙无忌!没想到在这儿又碰到你!” 这华服公子穿的可真讲究,一袭金线绣衣配绛红盘螭纹靴,手中的麈尾扇微微一扬,挡开了玄霸的魔爪。 “三郎!下次你手洗干净再碰别人衣衫可好?”公子骤起眉头,声音不悦。 “二郎,进来伯父身体是否还安好?”长孙无忌转过身,对冰冷少年作揖。 “长孙兄,大父一切安好,切莫挂念!” 这俩人全是一板一眼,李世民应当还不及弱冠,跟冉擎年纪不相上下,而长孙无忌不过是刚过弱冠之年,却都是少年老成,一对老古板。 后来,这三人竟然在堂内热络起来,互相介绍,一屋子的人,竟然百分之八九十全是熟识的!并且,这所有人都是受人嘱托,过来逛逛采买些玉料……这……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能将这些……她听过、没听过名字的名门贵族招揽到一块儿? 珍瑰阁这边热热闹闹,而万宝楼自然就冷清了些。当然,这情形让某掌柜多少有些不怎么开心。 “房、乔……啊,不,我该叫你房、大、善、人!”杜如晦仍是一袭女装,娥眉气怒竖起。 “克明,何时烦忧?”房玄龄在后院里悠哉喝茶,刚沏好的婺源毛尖正冒着腾腾热气,白烟叫他的双睫蒙了层白雾。 “房乔,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叫你那帮狐朋狗友全去珍瑰阁逛游?这三天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银子吗?拜托,你疼爱杜家小娘子也就算了,何必要我跟着遭这种罪?”杜如晦狠狠白了房玄龄一眼。 “不是你说……要出银子帮杜家二郎?”房乔语气轻描淡写,好似这两天他什么都没做过。 “我也就是说说,谁知道你真的这么干?!拜托,就算是……知道……杜家……有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但是,在没确定之前,我也不想这么随便抛银子!”杜如晦想想这几天错失的银票,不由一阵心疼,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壶“哐啷”一下弹了起来,险些洒出热茶烫到房乔。 “克明,你急躁的性子真该改改。原本我倒对你和杜家的渊源有几分怀疑,现在看来……你这性子和杜家大主子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房乔抿唇笑道。 ------------ 第十一章 邀约 “你拿我跟那败家的主子比?房、乔,你不要以为你有山西太守李渊做靠山,我就不敢动你!”杜如晦攥紧拳头,对着桌子又是一锤。 “呵,这么一看,其实他倒是比你懂得‘克制’了许多。”房乔单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房乔!你说话小心些……”杜如晦已经对房乔相当恼怒,他天资聪颖,遇到这男人以前一向自视甚高,谁料到,这男人竟然有本事从他手里狠狠抢走了好几笔生意,逼得他毫无退路,只好答应与他合伙……但是,若他再这么不计成本,乱来一器,他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房乔压根不管杜如晦对其直呼姓名、大呼小叫,依旧怡然自得,带着一抹优雅的笑容,一小口一小口啜饮。 “杜掌柜!百里公子府上差人送来了八十万两黄金……说是还债……”店铺的管事一头雾水,搞不清主子之间争吵什么,更不懂堂堂尚书令怎么会欠下万宝楼银子? 杜如晦当即无言,他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 看来,这里唯一一个明白人就是那个悠哉喝茶、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儿! “克明,明日起,那些个达官贵人应当就会回万宝楼一掷千金了……”房乔并不多做解释,随着管事出门去看尚书令府上还来的巨款。 杜如晦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硬是被房乔这么一句话噎在喉咙里,啥也说不出。这人又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清就走! “咱们区区一届商人,怎能收得起官家的钱,你去把这黄金退回百里府上,就说这笔账不算,就当是万宝楼和长乐典当做的贡献,叫尚书令物归原主吧……”房乔看了看,这八十万两一个子儿都没少,又对管事嘱托了几句,才安心得走了。 杜冉擎应付了一天的达官贵人,又对珍瑰阁的管事做好了安置,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府上。谁知,自家门口竟然有两排官爷守着,一箱一箱的往里抬金子! “老许,这怎么回事?” “回少郎,我也不知啊!就……之前主子欠的八十万两黄金……我差人去送了,结果人家死活不收,非说要一笔勾销这笔赌金……我只好又把这金子送去尚书令府上,还日救火欠下的账……谁知,这尚书令竟然也说用不还了!这不,尚书令还叫官爷特意把银子送了回来……”许管家心里直打颤,真猜不透官家的心思! 这么多钱都不要?究竟,这一次杜家大难是谁在背后帮了忙? 不过,好在今日她倒是没白去巡视铺子,见到李世民之后,她更加确定,这天下大变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远,日后,看来米铺搜集粮食要避开山西,从河南下手才能保证供货。 这八十万两金子可真是解决了杜家燃眉之急,如此一来,杜家恢复元气也便不急于一时。接下来,她可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今年“第一公子”的比试,究竟是什么行情?哪怕拔不了头筹,她混个名号总归不算太难,多多少少分点土地,等日后天下大乱,能有她一方静土足矣。 这几日,天气转暖,白日变长,精力旺盛的人起床当然就更早了!只是,这类人群中绝对不包括她杜冉擎! “少郎!少郎……少郎?”钏儿是这家里的大丫鬟,平时不是守着杜冉琴就是陪着二郎,虽然这对龙凤胎姐弟长得根本就太像、像到一模一样,但她只要知道,二郎聪明,娘子痴傻就够了。 只不过,这叫少郎起床的时候,比叫大娘子的时候一点也不省力气! “钏儿啊……你……出去……孤男寡女毁你名誉……”杜冉擎嘀嘀咕咕嘟囔着,压根就把自己当成了男人,找各种借口想着把钏儿糊弄过去。 “少郎!你忘啦,今儿个约得李三郎来府上逛逛……这太阳都老大了,李三郎可是马上就要到了!”钏儿忍不住出言提醒。 爷爷的!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杜冉擎好几次想单独把李玄霸约出来,只是李世民偏偏一副护犊子模样,死活不肯把玄霸放出来!好不容易……磨叽到今天,才终于成功把人拐了出来。按李玄霸那个脾气,要是真的到了,不直接踹门进来才怪!不行、不行!她得起来,立刻! “快、快递给我鞋子!”杜冉擎昨晚看账册看得累了,没把衣裳都换下,这会儿倒是利索了许多,风风火火扣好衣襟,套上鞋子,抹了一把脸就往外跑。 她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李世民那个放松警惕,得到机会邀请李玄霸来府上聚聚,这样她才好有机会套话,打听打听第一公子比试的事情。 果然,她刚奔出房门没几步,就见到一脸为难的许管家跟在李玄霸屁股后面一溜小跑……看样子,是拦也拦不住! “哈哈,杜郎!我就说嘛,都日上三竿啦,你怎么可能还没起,我说过来看看,你家总管还吓得脸色苍白!真是的,杜郎又不是见不得人!” 许管家当然会脸色苍白了!他可是这家里除了杜汀、杜冉琴、杜冉芸三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杜冉擎是女儿身的人,他能放李玄霸直闯杜冉擎的闺房才怪! “哈……哈哈……就是、就是……”杜冉擎心虚地回答。 “三郎,我府上修缮的平平常常,后院还有二十个姨娘天天闹得乌烟瘴气,要不我们还是出去找个好地方……” “哈哈!我早就听说你大父有二十几个夫人,坐拥天下美人,可是比圣上都还吃香!今儿我特意过来长见识啦,怎么能说走就走?”李玄霸又是毫不顾忌地把杜冉擎塞到自己臂弯之下,大手对着她的胸膛“啪、啪”又拍了两下!老天,这男人表示友好的方式就不能换一个吗? 杜冉擎一下子血液冲到脑子里,脸上一阵通红,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可是……你非要见识的……一会儿要是承受不住,我可不负责!”杜冉擎狠狠白了李玄霸一眼,无奈长叹一口气。 ------------ 第十二章 迎战娘子军 杜家院宅幸得隋炀帝钦赐,前前后后共院落三十余处,修建的式样据说是根据杜冉琴生母家乡的风格而设计,虽是北方院落但却糅合了苏杭院落亭台楼榭迂回曲折的小情调,让四平八稳、平坦开阔的建筑多了几许灵气。 这院子被中央开凿的小渠分开,前院是杜冉擎的居所竹苑还有“软禁”杜家长女杜冉琴的地方,蝶苑。平时,蝶苑一向不许人进出,只有府中的大丫鬟钏儿能过去偶尔照看,一般大娘子都是老爷亲自照顾。 这竹苑才是杜家最主要的部分。竹苑中除了休息的寝楼就是这个家中的核心地带――墨竹轩!这墨竹轩是杜冉擎的书房,也是杜家各类账本“休憩”的场所,平常,这墨竹轩一向是女眷止步的,就是为了防止那几个闲闲没事做的女人过来叨唠。 而这小渠后面,统称“后院”,后院主要杜家主子二十几个妾室的居所,后院最东南,则是下人们的寝房。杜冉擎平日很少往后院走动,原因不必多说,二十几个女人扎成堆,你说会乱成什么样? 其实,确切来说,现在还在的,只有十九人。杜冉琴的生母,据说失踪了,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死是活。而二夫人,在冉琴大概十三的时候,也不幸去世。六夫人据说是被家丁拐跑了……而这府中最禁忌的话题就是……杜家最小的二十三夫人,竟然……趁着去宫中探望冉芸的机会,勾搭了皇上,被皇上收走成了贵人! “杜郎,你家院子好大,这杜府一个月的开销一定不是个小数目啊!”李玄霸边走边感慨。 “是啊……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把后院一屋子的女人全都打发走算了!可是,她们一帮女人全是靠男人吃饭的主,出了这家门,恐怕活命都成问题,我总不能真逼死她们……”杜冉擎一脸苦笑。 终于来到了小渠之上的石桥,杜冉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这才睁开双眸,一鼓作气带着玄霸走下石桥,来到了后院! 这时,后院眼尖的丫鬟早早见到了少爷的影子,急忙回各自夫人身边通风报信! “七夫人,二郎来啦!” 一个一袭柔黄衣衫的江南美人“啪”得把梳妆奁一扣,连外衣都不披就急着往外跑。 “十三夫人,少郎来南苑了……” 一个一袭异族服饰,头戴银冠,露着蛮腰的妩媚女子放下手中的刺绣,拿起鞭子就往外冲。 “二十夫人,杜郎已经过了石桥!” 一个身材高挑,柳眉凤目的冷艳美人儿顿时停下抚琴的手,广袖一扬,站起身就往小渠走去。 “三夫人……少郎他……好像来后院了……” 一个温婉娴熟的女子,搁下持在手中的毛笔,不顾墨迹留在纸上是否毁了刚刚的心血,忙不停地踏出了房门。 只是,似乎她还是晚了一些,刚出房门,就已经见到后院大大小小的各位夫人,早就出了门,你推我搡得往前面挤。 “冉擎!你看,我这身衣裳好不好看?我前些日给你炖的燕窝,你可喝了?”一个美妇人首先见到了杜冉擎,一把拽住杜冉擎的手臂往自己屋子里拖! “站住!七夫人,二郎这次该陪我骑马去了!”十三夫人把手里的鞭子高高一扬,甩出了“叭”得一声巨响,吓退了好几个美人。 “十三夫人还是老样子,泼辣凶悍,难怪杜汀不愿理你……”高傲的美人丝毫不忌讳,直呼夫君的名讳,转过头对着杜冉擎一笑,则变得热络了: “少郎啊,眼看着到了换季的时候了,我做了身衣裳给你,你去我屋里换上可好?” “二十夫人……我这做大娘的好久不见儿子都没说什么,你抢了头可不好!”三夫人一改温婉的形象,顿时有种当家主母的风范。 这家里,明眼人都知道杜老爷不管事,这一家老小全靠杜冉擎养,不趁着人在这儿狠狠巴结一次,改日哪来的好机会? 杜冉擎对这每次都要上演的戏码早就免疫,倒是李玄霸,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美人,又被美人团团围住簇拥在中央,好不惊愕! “少郎!你女人缘……可真好!”李玄霸由衷赞叹。 可不是嘛,她女人缘确实很好,可前提条件是,这所有倒贴她的女人,全都把她当男人!不对,更确切的说,是把她当成一颗像摇钱树一样的男人! “七夫人,燕窝我送去给阿父喝了,他前几日火场里受了惊,比我需要补……”杜冉擎摆出一副标准的笑脸,轻巧得推开七夫人,回过头,又轻轻挪开十三夫人的鞭子,说: “十三夫人,你见到啦,我今儿有客,不能陪你咯!”十三夫人恨恨得瞪了李玄霸一眼,负气离去。 “二十夫人,回头衣服叫钏儿或宝贵搁到我房里就好,夫人每次做的衣服,我都喜欢极了!这天下我还没见过谁的手艺比夫人您更胜一筹,饶是这最富盛名的苏绣绣娘也比不过夫人您的手艺……”二十夫人听罢喜不自禁露出了一个与冷傲的外表所不相符的笑容,轻轻颔首,松开了杜冉擎的衣襟。 “三夫人……”杜冉擎回过神看向现在这家中最大的一位,继续说: “夫人劳心劳力,替冉擎和阿父照顾各位小娘,实在不容易,二郎今日带朋友过来,特意想到过来拜访,夫人可也得照顾好自己,别染了风寒,这样我和爹才能更安心……”杜冉擎说罢,也轻巧得抽回了三夫人怀里的手臂,重新回归自由! 她这一圈奉承下来,各个说到几位夫人的心坎里,一个个难缠的女人竟然大多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派祥和! 李玄霸看向身旁这个脸上一派笑容,应付自如的小郎君,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家伙好可怕,简直像极了一个人。不过是像谁来着?这标准的微笑,雍容自得的架势――分明就是师父的翻版嘛! 李玄霸一声不吭看着杜冉擎将各位难缠的夫人一个个安置妥当,在后院稍稍逛了逛,这才重新回到前院。一出后院,杜冉擎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方才悠然自得的态势全没了,只留下一抹哭丧的笑容。 ------------ 第十三章 小鹿 幸好李玄霸只是好奇心大,好打发,否则若他真在后院和几个夫人耍起来,她绝对会在得到“第一公子”比试的消息之前,就精疲力竭,早早认输了。 “杜郎……没料到,你应付女人可真有一手啊!在下实在佩服!”李玄霸由衷赞叹!他老爹不过四个妾,就让他和二兄难过的要死。 “杜郎,要是……将来我能娶个像你这样的妻,说不定就能摆脱家里那些个女人的折磨了呢……”李玄霸仔细打量着杜冉擎,越看越觉得这小郎君长得甜美讨喜。 “你是看我不够累,诚心给我添堵吗?”杜冉擎没好气地回答,她现在可是男人,被人家说想“娶”回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哈哈,说笑、说笑而已嘛!走,杜郎,我带你去打猎散散心可好?这家里呆着,想必你也闷坏了吧?”李玄霸爽朗一笑,又把胳膊搭在冉擎肩上,一把把她塞到怀里,大手对着她的胸脯又是“啪、啪”一拍! “哈……哈哈……好吧……”杜冉擎费老大力气挪开了那只“魔爪”,向前飞奔了几步,才停下。 去打猎倒是个好选择,虽然她十四之前还是女儿身,但十三夫人倒是没少教给她射箭的本事,想来男人之间,还是要靠“运动”沟通的吧?这规矩……应该在哪个时代都没什么差! 一出杜府,李玄霸就一个大踏步飞身跃上马背。杜冉擎自认没那么神乎其技的骑术,只得乖乖叫管家把马牵来,背上箭袋,踩好蹬子,这才不急不慌跨上马背,小心翼翼调好缰绳,她才对玄霸点头示意,准备出发。 “哈哈,杜郎,你长得女气,这骑马也好秀气!要是让玲?见到,她肯定会嘲笑你连她一个女人都比不过!”玄霸看到杜冉擎骑马走的四平八稳,慢慢悠悠,忍不住出言调戏。 “我又不是武官,会骑就够了啊,再说,骑射我一向不在行,反正总归得要马儿停了才能打猎,骑术马马虎虎就够了吧!”杜冉擎撇撇嘴,她八岁之前可是靠车代步的,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靠马代步。 “哈哈,杜郎,你这身子骨可真要好好练练,连个女人都比不过,可是会被笑话的!” “你就别嘲笑我啦!在下自认不比三郎你勇猛……不过,你说的玲?到底是谁?我又干嘛非要和她比,这天底下乖巧的姑娘多的是,你怎的就不说了?” “哦,你说长孙玲?吧,就是珍瑰阁前几日那个大主顾长孙无忌他亲妹子,那丫头可是处处都不比男人差!”李玄霸提起这女子,竟然露出一丝敬佩。 长孙无忌的妹妹……该不会……是那个有名的长孙皇后吧?哈哈,那她还真是没想过要去比!她也就自求多福,保证能吃饱穿暖,在这时代混个小康就够了,没那么大野心!她现在倒是比较关心,这第一公子的比试,究竟都有些什么人掺乎了,她的对手到底都是何方神圣? “三郎,前几日,你总是把你和你二兄的师父挂在嘴上,不知是哪位高人人能让你们甘心拜师?”杜冉擎假装不经意的询问。 “师父刚来长安不久,应当还没什么名气,说了你也不见得认识。师父其实不过大我们四岁而已,但论武艺和学识,我和二兄都差了好远,哈哈……”李玄霸倒是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说着说着便朗声大笑,仿佛能跟“师父”做个比较就足够开心了一样。不过,李玄霸的耐性确实不怎么样,这一点,他师父完全没有把徒弟教好! “杜郎,你这样慢慢悠悠要几时才能出城?把缰绳给我!”李玄霸边说边夺过了杜冉擎手中的缰绳,丝毫不给她考虑的时间,握起缰绳就是狠狠一甩! “驾!”李玄霸大呵一声,把两匹马儿的缰绳攥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臂伸长一捞,把杜冉擎就揽到了自己胸前,策马狂奔。 “哈哈,杜郎,这样是不是快了很多!”李玄霸一人驾着两匹马,竟然还游刃有余!杜冉擎被这风驰电掣的速度惊了一晌,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没过多久,两人就已经出城,到了樊川以南的苑囿,这片丛林被隋炀帝钦点御用猎场,但这猎场除去皇家猎场一百亩,还有足足三四百亩的野林,是各世家公子、武夫猛将钟意的猎场。只是,这片地多少比皇家猎场危险些,除了温顺的动物,也时常会有些猛兽出没。 “杜郎,怎样,你敢不敢同我比试比试?”李玄霸勒住缰绳,让杜冉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虽然我马术比不过你,但这箭术,还不一定会输给你!”杜冉擎得意一笑。 “好!这才有趣!前面有匹小鹿,就以它为猎物,看谁先得手!”李玄霸话音一落,就像离弦的箭一般纵马驰骋,去前方猎鹿。 杜冉擎也不再怠慢,驾马追去。 李玄霸骑术果然了得,一路上沟沟坎坎丝毫不影响前进的速度,更叫人吃惊的是,他骑射的技术也是一流,从背后拔出三根雀翎箭,稳稳搭在弓上,右臂向后一用力,整张长弓轻易就被拉满,随着他利落的松手,三支箭飞射而出,稳中鹿身! “哈哈,杜郎!你出手太慢了!”李玄霸笑得张扬,骑马走到鹿前一把拎起鹿角,可怜的小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一时间竟叫他心里“噗通”一下失了节奏。 “杜郎!你看这小鹿的眼睛好像你!”他突然恍悟,回头对杜冉擎大喊。 杜冉擎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娇柔做作的女人,但见到这双可怜的眸子,还有小鹿身上“啵啵”直冒的血珠,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打猎这种事情,就这点最讨厌! “你在诅咒我早死吗?这小鹿一下中了三箭……也不知还能不能活……”杜冉擎跳下马背,不顾李玄霸的阻拦,把系在头上的襟带一把扯下,拔下小鹿身上的箭头,给小鹿仔细包好了伤口。 ------------ 第十四章 猎熊 “三郎,要不,我们再往深林里走走,去猎虎可好?这鹿还小,不知道躲人,猎来了也没意思……倒不如去猎这林中猛虎,一来比试比试胆量,二来,若是成功也算是帮这附近的人家解决一些祸患。” 李玄霸听到杜冉擎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他也不喜欢对这些柔弱的小动物痛下杀手!打猎,当然是射杀狮虎熊罴才够意思!没想到这小郎君柔柔弱弱,胆量倒有几分。 深山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尖利的鸟鸣,有些毛骨悚然,几声零零散散的虎啸透过树林打了个几个转才传出来,零零碎碎,叫人很难确定位置。 “杜郎,你跟着我,别乱闯,当心!”李玄霸策马奔驰了片刻后,竟然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心思却在某些地方意外的纤细,竟然能从杜冉擎平静的笑容之上,看出一丝畏惧。 一阵轻微的声响,从杜冉擎身后?传来,她脊背一僵,凭借第六感就能判定,这一次自己背后的东西绝对不会再是一只可怜的小鹿! 冷静!若是在这里耍孬,看你还怎么和李玄霸搭话! 杜冉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右手利落地从箭囊中拔出一支浸过迷药的箭,猛地回身,拉弓,动作一气呵成! “嗖”的一声,箭尖没入了野兽的身躯。杜冉擎自知没那么大把握一箭命中要害,但是靠这迷药,猎杀一只猛虎应该问题不大。 “吼呜!――”一阵野兽的巨啸顿时响彻山林! 杜冉擎这才看清这野兽的面目!老天,早知道她就多拔几根箭了!这家伙哪里是猛虎,老虎在它面前都会显得小巧可爱很多! 只见一头三四人高的黑熊暴躁地用厚掌拍断箭身,再“嘭”地一跺地,登时就把杜冉擎胯下的马吓破了胆!这马跟发了疯一样,猛地一窜,一下就把杜冉擎甩了下去,摔得她箭袋飞出去好几米远,脑袋一阵嗡鸣! “杜郎!当心!”李玄霸一把揪起杜冉擎的衣领,甩到自己马背上,瞬时拔出两只箭簇磨得发亮的长箭,搭在弓上,飞身射出! 巨熊的双目一瞬间被两支长箭刺穿,一下子失去了光明的巨熊似乎更加暴躁,但好在失去了方向,胡乱拍打了一通! 李玄霸抽出身侧的长剑,拔身立于马上,身姿潇洒利落,提剑冲着巨熊的后颈削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时,一只不知在附近潜伏了多久的豺狼突然窜出,朝失去了箭袋的杜冉擎扑了过去!绿悠悠的眼眸,湿淋淋的口水,尖利的吼叫,冻结了时间。 杜冉擎脑袋霎时变得一片空白……她……该不会就这么命丧于此吧? “杜郎!”李玄霸大呵一声,将长剑向豺狼猛地一掷!锋利的剑迅速穿透这一丈的距离,在这豺狼扑到杜冉擎衣角之际,将野兽的喉咙刺破,溅飞了三尺血珠!随着几声狼狈的嚎叫,这野豺才瘫倒在地。 只是,李玄霸这样一喊,正好被巨熊找到了方向!他手中没了长剑,在这么近的距离,只得匆忙拔出背上的细箭刺向巨熊的身躯! 可是,这种伤害对于巨熊而言就像是挠痒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杜冉擎毫不犹豫,朝刚刚被打飞的箭袋飞扑过去,若她够好运,应该能帮玄霸躲过这巨熊的攻击。一拿到箭袋,她便毫不迟疑,拔箭射向了巨熊的双耳! 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巨熊竟然一下子找准了方位,趁李玄霸不注意,熊掌一捞将他拎起甩到了肩上!巨熊这无意之间的行动竟然反倒叫李玄霸变成了箭靶子! 糟糕!要是三郎中箭,他俩可真就要命丧于此! “三郎!当心箭!”杜冉擎扯开嗓门大力嘶吼。 时间再次凝固,李玄霸猛地回身,可箭簇却已距离自己的胸膛不到不到一寸……谁知,这箭簇竟然没有没入他的胸膛,而是被一旁飞来的树枝打偏了方向,没入了黑熊的肩膀! 李玄霸趁机翻身跃下熊背,准备去夺回刚刚掷出去的长剑,就在这时,一抹万分熟悉的身影却突地晃入了他的视线,阻碍了他的行动。 紧接着,肃杀的剑光一闪,伴随着“吼――!”的一声,一阵惊天的咆哮过后,熊首竟然和熊身干脆得分了家,连一丝皮肉都不相连,被利落地削落在地! 熊首顺势朝着杜冉擎滚去,滚烫的血洒了一地,一直到染红了她的衣角,溅到她的脸颊才停止。而从巨熊脖颈处喷射而出的血液则染红了这一地新生的芳草,也染红了那拔剑猎杀巨熊之人墨色的长发。 “三郎,你可知你今日的任性叫你二兄有多担心?”这人回过身,脸上竟挂着一丝叫人揣摩不透的笑容。 这种笑容,杜冉擎见过,并且她还知道,这人带上这种笑容的时候,周围免不了会有人遭殃。并且这一次看来,这人“笑容”发作的更灿烂,角度更夸张,陪着目前血腥的景色,叫人顿时毛骨悚然。 然而,杜冉擎没料到的是,李玄霸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父!是徒儿大意,让杜郎也一并受了惊。徒儿定会加进武艺,不再让今日之事重演!”李玄霸丝毫不推脱,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只是,他的师父原本就没有特别责怪他的意思,这人真正想骂的,另有其人。 “我以为,杜郎不会武艺,竟没料,杜二郎竟有本事来这野林打猎,可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玄、玄龄兄……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冉擎惊愕得犯起了结巴。 李玄霸听到杜冉擎嘴里念出了师父的姓名,惊讶得瞪大了双眸。 “杜郎这问的可巧了,房某来这儿抓不务正业的徒儿,到不知,杜郎和我这不务正业的徒儿,来这野林作甚?”房玄龄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来抓徒儿,但杜冉擎却感觉这男人分明就是来要她好看的!否则,为什么对着她的时候,这笑容变得更扭曲了? 刚刚被热血浸染的山林瞬时变得一片死寂,杜冉擎自知理亏,不敢吭声。 “师父,你是怎么找到我俩的?”李玄霸扛不住冷寂,出声询问。 房乔没有回话,只是默默递上了一根沾染了血迹的发带,这发带正巧是杜冉擎先前绑在小鹿身上的。 ------------ 第十五章 出林 杜冉擎见到自己的发带出现在房乔手中,一下就明白了七七八八。以他的聪慧,应当很容易判断出她和三郎会大胆闯野林。她虽然不愿面对房乔这种诡谲的笑容,但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恐怕自己就是害三郎英年早逝的罪魁祸首了! “刚刚是一时遇到意外,本来我和三郎应该可以应付的了,只是打个猎,你不必太过紧张。”杜冉擎不愿拖累玄霸受师父责罚,急忙开口解释。 房乔神色一凛,绷住嘴角不再多言,广袖一扬,转身就要离去。这一次,他居然连那种伪装的笑容都不屑挂上,可见火气有多大。 “师父留步!是三郎……玄霸学业不精,没能将杜郎照顾周全,请师父责罚!”李玄霸深知师父发怒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不敢怠慢,“噗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玄霸,你不必自责,今日你的决策十分精准,无可挑剔,况且你出手的速度也有不少进步,何错之有?只是,师父在此确有一嘱托,下次鏖战强敌之时,莫要带上个拖油瓶。” 房乔语气十分冷然,尽管如此,却能从其字里行间看出,刚刚在豺狼出现之前,他应当已跟在两人之后些许时候了,否则又怎能看清李玄霸出手的速度?他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想必不会只是为了训斥徒儿。 杜冉擎听到这话,表情一僵,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这话听着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马儿受惊,她也不至于害三郎面临险境。 “玄龄兄,我自知比不过你有本事,但你也不至于如此毁人品格吧?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猎术总归要慢慢磨练的。”杜冉擎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气焰嚣张的过足了嘴瘾。 “好,本来,我看这天色像是将有大雨,才特意来提醒三郎早归,好莫让世民担忧。但若是你们二人不够尽兴,还想慢慢磨练,露宿山林,我也不会干涉。”房乔回道。 “你莫要唬人,今日晴空万里,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怎会说下雨就下雨!”杜冉擎还在气头上,一口气说完,憋得两颊通红。 谁知,这老天就跟故意和杜冉擎做对一样,连一刻都没等,她话音一落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划过树叶,多了几分清新,洗去了些许血腥的气息。 房玄龄微微昂首叹了口气,解下外衣,在杜冉擎还发愣的空荡,朝她扔了过去。 杜冉擎还在怔忡,就被一大块布蒙住了脑袋,透过半透明的布料,她又见到了那人健硕的身躯,回想起来那日在火海,他挥洒汗水的模样,一下子没了脾气。 “方才马儿受惊,现下不宜再骑,何况这附近一下雨,野兽就更躁动,若不早些离开,恐怕会有危险。你们二人跟在我身后,这附近有家客栈,我们今晚就在那儿落脚,明日再回长安。”房乔微微蹙起眉头,没料到这雨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是,师父!”李玄霸这时才起身,走在了队伍之末。 兴许是因为这三人中,带头之人浑身浸透了巨熊的血腥味,一路上这一群群饥饿的豺狼只敢瞪着绿油油的眸子呻吟叫喊,不敢冲上前。 杜冉擎头一次在一群野兽的注目下漫步,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咽不下去。 “咝――咝!” 杜冉擎回过头对着李玄霸挤眉弄眼,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李玄霸愣愣地看着杜冉擎,一脸迷惑。杜冉擎方才仔细想了想,好像每一次见到房乔,他都没有好脸色!于是,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悄声对玄霸询问: “你四伏湿不湿很可怕,他灰不灰对喔通下杀熟?” “杜郎,你在说什么?”李玄霸压根听不清杜冉擎嘴里说的是哪国话,一张帅气的脸庞更显得憨厚,露出一脸茫然。 “你师父是不是很可怕,他会不会对我痛下杀手。”杜冉擎刚张开嘴,还没发声,就有人用清脆透亮的声音替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杜冉擎顿时乖乖闭嘴,不敢再吱声,转过身,盯着自己脚尖,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了房玄龄身后,没来由的,就是怕再惹他生气,她不喜欢他摆出那种诡异的笑脸,更不喜欢看见他紧皱着眉头。 “杜郎,你这模样好女气,有啥话大声说不就好啦!师父之前还叫我和二郎去帮你店里的生意,又怎么会因今日之事就杀你?”李玄霸真是坦荡,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招了。 这话一说完,三人之间一片死寂。 杜冉擎盯着前方宽阔的脊背,脑子更加昏沉。过了半晌,她才调整心里失掉的节奏,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前方男人的肩膀。 “谢谢!”她骤然有些手足无措,没料竟又是他相助。 房乔回过身,见到的却是一张浸过雨水的娇颜和一双蒙着雾气的水眸,雨滴顺着那灿烂上扬的唇角,滴落至脖颈,又蜿蜒流淌而下,最终会聚在她胸前微微显露的沟壑之中。一阵热浪冲进脑海,他急忙转过身,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杜郎无需记在心上。” 他轻描淡写地说,那百万两黄金,他本就当是害她落水的补偿罢了。尽管他语气听来仍是四平八稳,可脊背看来却有几分僵硬,叫杜冉擎险些以为又说错了话,惹怒了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野林周围的树木才越来越稀疏,时不时凑上来的野兽也越来越少,看样子,离这猎场的出口应当不远了。 果然,片刻后三人便出了树林。只是,没了大树的遮挡,这大雨显得更嚣张,雨点又大又猛,打在人脸上生疼。 还好这附近空旷,早早就见到了客栈的影子,有了目标,跑起来也就更有动力。杜冉擎终于不用再忍受饿狼绿油油的眸子,也不用听慎人的虎啸,朝着客栈一路狂奔,一头黑发散落在肩,一股女子才有的娇媚突显了出来。 ------------ 第十六章 破窗 李玄霸看着前方奔跑的身影,有些错愕,脸上竟然莫名升腾起了一股火辣辣的红云! “杜郎!你慢些,小心坑洼,不要绊倒!”李玄霸急忙追上去,陪着杜冉擎一起发疯。 终于到了客栈,三人已是不折不扣的落汤鸡。不过也幸而有这场大雨,洗刷了腥臊的熊血,否则三人一定会被当成抢店的,被人家拒之门外。 “掌柜的!三人住店!”李玄霸先开口。 “好咧!郎君要几间?”掌柜的眼睛笑开了花。 “掌柜的,我们要三间天字号上房!”杜冉擎抢先开口。 “小……郎君……”掌柜的看了杜冉擎一眼,犹犹豫豫,最后还是为了妥当些,没叫“娘子”,傻嘿嘿一笑,继续说道: “没有三间天字号上房。” “那就随便三间玄字号的!”杜冉擎一派乐观。 “没有玄字号的房。” “那三间下房也可以的!”杜冉擎有些不悦。 “没有三间下房。” “什么?三间你都没有?那你还答应我们住店?”杜冉擎这才回过神,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郎君,今儿个只剩了两间房,一间玄字号大厢房和一间小的天字号上房。这小上房就只能睡一人,大厢房能睡两人,刚好够。”掌柜的觉得自己十分会算数,说罢开怀一笑。 杜冉擎顿时无言,这掌柜可真能惹人上火。这房间分配的可真是能把人气死,她怎么可能好意思说出自己要一个人睡上房?这里明明有一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是李三郎的师父,是她的大债主,她怎么敢抢了他的上房! “杜郎,刚好,你我二人一间,师父一间,哈哈,银子我来付!”李玄霸开开心心掏出两锭银子,老板乐开花的接受了。这俩人的表情有十成十的相似,叫人无奈。 杜冉擎偷偷瞄了房乔一眼,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想来她今日真的把他惹恼了,叫他连应付着笑笑都不肯。看来,她还是识相一点,和三郎一起凑和一晚好了。 杜冉擎对李玄霸微微颔首,算是允诺。房乔则一语不发,从两人之间穿过,径自上了楼梯。 这客栈虽不大,但客人倒不少,乌木扶手被磨的黝黑发亮,虽有些破旧但却一尘不染,挺讨喜。不过这楼梯应该是许久没再修缮,被房乔一脚脚踩出了“吱呀――吱呀……”的怪声。 杜冉擎也不多做停留,跟随其后上了楼。两间房正巧对着门,杜冉擎和李玄霸没再烦扰房乔,乖乖进了屋子。 “杜郎!你快把这衣服脱下来还给师父,趁早洗洗身子,小心着凉!”李玄霸看到杜冉擎还裹着湿答答的衣服,不怎么赞同。他早在一进屋就把上衣脱光,赤裸着上身,准备沐浴。 杜冉擎急忙背过身,坚持非礼勿视! “杜郎!你躲什么!都是大男人有啥好害臊!”李玄霸一下子冲到杜冉擎跟前,一把扯下她身上披着的外衣,边拽边嘟囔: “师父也真是,从来都穿些褐色衣衫,也不知道偶尔享受一回,长孙无忌就天天一身明黄,刺得眼睛都痛……” 杜冉擎拼命拽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以防李玄霸一不小心都给她拽了下来。 谁知,她的担心根本就是毫无用处!李玄霸哪里是不小心,根本就是诚心要拽下来她的外衣。 “三郎!你做什么!”杜冉擎慌张大喊。 “帮你脱掉湿衣服啊!难不成你还想着凉?”李玄霸微微一皱卧蚕眉,神色坚定。 杜冉擎一下子着了慌,死命拽着衣角抵抗,饶是她聪明的脑袋现在也有些浆糊,不知道该找啥借口搪塞过去。 眼看着这衣服马上就要惨遭李玄霸毒手变成碎片,杜冉擎再一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纾 钡囊簧??棵疟蝗艘唤捧呖??蚨狭肆饺说木啦??p>  “三郎,那上房的窗子竟然破了,你过去叫人补上,今晚我睡这里。”房玄龄面无表情,冷着一张冰块脸,揪起李玄霸的衣襟丢出了房门。 李玄霸一脸错愕,没回过神。这上房的窗子里居然有破窗子?这大雨夜可怎么过?不行,他还是赶紧去找老板帮忙补上窗子! 李玄霸懒得走楼梯,飞身跃下,直接抓了老板又跳了回来,他可不想再多耽搁些时候,万一好好的床被雨淋到,他多不划算! “店家,你怎么搞的,这上房的窗子竟然是破的!” “唉?不会啊!刚刚我才上去检查过,窗子明明是好的!这上房的窗子可是琉璃烧的,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可能说破就破!”掌柜的一脸讶异得推开房门。 没想到,这琉璃窗上一个拳头大的破洞正“呼呼”的露着风,漏进来不少雨。 掌柜的一边嘟囔着“怪了”一边利索的去拿石板挡窗子,好一阵忙碌,才把窗子上破碎的琉璃替换好,之后又一头大汗,连声道歉,玄霸才把人放走。 另一边,只见房乔进屋之后完全当作杜冉擎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解开了发带,将一头黑发全开散到背上,然后又旁若无人地搬来浴桶。浴桶中掌柜刚烧好的水冒着腾腾热气,看着就让人心生暖意。 杜冉擎本想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念头,但是眼睛却跟长了脚一样,老往这男人身上跑,恁凭她有四匹良驹一样的自制力,也难以拉回! 房乔见她这痴呆模样,微微扬了扬唇角,倒更有了戏弄她的兴致,纤长的手指缓缓移到裤带之上,慢慢悠悠地轻轻解开扣子,而后竟毫不犹豫褪下了亵裤,露出了一双修长匀称的腿! 他这干脆利落的动作当即就把杜冉擎吓回了神,杜冉擎暗暗骂了自己八百遍,慌里慌张地回过身子,脸上一片通红,还一边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几声,嘀嘀咕咕念着清心咒,想掩饰些许尴尬。 “杜郎怎的避讳开了?在下还以为杜郎想一同沐浴。”房乔突然带着几许轻笑说。 杜冉擎绷着嘴巴,不敢吭声,又慌又乱,忙说: “不、不、不必了!我去……我去找掌柜的要两身粗布麻衣,这衣服估计是没法继续穿了。” 房乔抿唇轻笑了几声,默许了她暂时离开。 ------------ 第十七章 难眠 片刻后,等杜冉擎换好干净的衣服,重新回来,房乔早已一身干爽,腰间围着一条浅灰长布,侧躺在床上,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一头长发已然半干,披散在后背,遮挡了大片春色。 “我差人换好水了。”他背对这杜冉擎,轻描淡写地说。 本来,她都准备好就这么凑合一晚,可是看到这热气腾腾的水……老实说,不心动的是尼姑! 杜冉擎只好趁他不留意,把屏风挪了位置,在木桶和床榻之间挡了起来。 虽然,这么做很冒险,但看他慵懒的模样,应该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去偷看!再说,她现在的身份明明是个男人,也没啥好看! 杜冉擎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悄悄褪去了衣衫,在手边把衣物放好,万一防情势所迫,她还可以找点布料勉强裹住自己。随着一阵??的摩擦声,她提心吊胆得步入了空桶。清透的水花激荡,声音宛若银铃般悦耳,少女的肌肤在柔光下万分诱人。 房乔唇边笑意更浓,他轻轻翻了个身,双目透过轻薄的屏风,轻而易举见到了意料之中的娇躯。 呵,真不明白,就这点防人之心,她是怎么在长安城装作翩翩郎君哄骗世人的? 他哑然失笑,丝毫不顾“君子”二字,大大方方地将美人沐浴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杜冉擎出浴之后,擦干长发换好衣服,走出屏风却见他已然睡下,模样看上去似乎睡了很久,这才安了心,忐忑不安搬来椅子斜靠上去。她宁可困死也不要上床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虽然她现在是“男儿身”,但……总归就是不行! 即使这厚实的棉被看上去如此诱人……杜冉擎,你也不可以动摇! 不知她坐在窗前愣了多久,渐渐困意袭来,她便抵挡不住趴倒在桌上。先前桌上摆的鎏金茶壶险些被她扫荡到地上,幸好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才幸免遇难。 房乔轻轻将她抱起,怀里的重量比料想中沉了一些,让他忍俊不禁,他将轻她放在床榻上,又替她盖好了棉被。 今夜,的确有人将会无眠,只是,这人却不是杜冉擎。 第二日天一亮,杜冉擎竟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床上,而房乔早就不见人影,心里一慌,忙扒开被子检查……还好,衣衫完整,没有被欺凌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一次她可真是亏了大本,差点命丧巨熊口中,被豺狼盯梢,并且,压根不知今年第一公子的比试究竟内情如何,没半点收获。 待三人整顿好,便一同回了长安。 房乔带李玄霸到了李世民在长安落脚之处咏春楼。这地方是长安一带颇受瞩目的花楼,当是隐匿行踪的最佳选择。 绕过迂回的廊亭,穿过一层层脂粉堆砌的美人,房乔和李玄霸才见到了独占一层高阁,屏退莺歌燕舞的老成少年。 “二郎,三郎和你是双生子,你不该再对他太过限制,他总该要独自应付些棘手的事情,将来才好一并助令尊成大事。”在李世民开口苛责李玄霸之前,房乔率先出言相劝。 李世民板着脸,见到师父自知礼不可废,二话不说噗通跪地,待房乔无奈一笑,将其扶起,才不悦瞪了三郎一眼。 “二郎,你我二人相差不过三四岁,何必如此拘泥?”房乔出言再劝。 “师父,做事若都毫无规矩,岂非天下大乱?就像今日你若偏袒三郎,日后他莽撞闯下大祸,岂非后悔莫及?”李世民丝毫不留情面。 自从房乔几年前见到还是个半大少年时的李世民开始,他就知道这孩子十分固执守礼。只是若是他的认真和三郎的率性有所中和,来日才成大器。 “二郎,成大事者必将不拘小节,心随朗日,志比秋霜,莫要太偏执于细枝末节。”房乔深知李世民不会轻易听劝,只有用师父的身份进行告诫。 “心随朗日……志比秋霜!好!好一句志比秋霜!”李玄霸倒是先朗声大笑。 “三郎,这句话你要反过来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你来日再草率行事,必将不利于这天下大治!”房乔转而敛起笑容,说道。 “往后,你们二人不必叫我师父,唤我玄龄,以免落人口实。也莫要轻易透露我会武之事,我仅作文臣,辅佐你二人。”房乔见二人沉下了心思,这才又进行叮嘱。 “是,师父!”李玄霸听罢却又顺口喊了句“师父”,果然又惨遭李世民一敲。 “玄龄,阴月转眼就到,你可还能坚持?若是第一公子比试,你无法安心,我和三郎可代为效劳。”李世民细致地改了口,尽管说着有些别扭,但总归更稳妥。 以往这时候,房乔都会消失一个月,谁人都不知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更少人知晓他为何会消失。李世民只知道,每年阴月,就是四月清明前后,大父总会让师父离开李家,一个月后,师父自会回来。 “以防万一,万事当要周密,你们二人也要参与。”房乔一派淡然,似是做好了防备。 今年的阴月来得好巧,正赶上第一公子的比试。过去了这么些年,他本该处之淡然,不该再像个孩子。 离开咏春楼,他自是朝百里府上走去。现下,他的身份是百里府上的门生,总不好留在花楼过夜。百里漠这人豁达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有幸能在最后关头说服到自家麾下,想必李家的势力定会更雄厚。 杜冉擎回了府,过了几天悠闲日子,不过这才没几天,她竟发觉杜家的账上又出了漏子。 这收购粮食的银子既然花了这么大一笔,怎得卖光之后连本钱都赚不回了?账上的事情,她最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墨竹轩送账本的小厮见少郎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忐忑,目光游离,明显像是有事相瞒。不过,照常理来说,杜家米铺收粮避开了山西一带,这供粮本不会出问题的,只要供货稳妥,这不愁卖不出去粮食啊! ------------ 第十八章 少郎难为 杜冉擎仔仔细细想着各种可能,秦管事在杜家这么些年,从来不贪不偷,老老实实,可这账本上的漏洞却太过明显了,前两日不觉,今日看来,这差出去的可不是小数目……她若是不去铺子里看看,可怎么安得了心? 今儿个宝贵不在,她的马儿前些天刚受了惊,叫她这一路上颠簸的有些反胃,到了铺子,拴好马儿,她一刻也没耽搁,急忙去查探这几日的存粮。 谁料到,杜冉擎这脚才迈过门槛,就叫秦管事拦了下来!不只是秦管事这般奇怪,这守门的一对兄弟也磨磨蹭蹭挡着她的路。 “让开!”杜冉擎忍不住有些恼火,语气有些不善。 这一对兄弟门神一见少郎发火,顿时就蔫儿了,垂着脑袋小步退开。而秦管事则是面露难色,慌里慌张不知该怎么办。 “秦管事,带我去粮仓看看,这几日去河南收购的粮食许是到了,宝贵和爹都在铺子里守着,好几天没回家,想必不会……出什么篓子?”杜冉擎目光锐利,看的秦管事一阵发抖,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开了身子。 杜冉擎没那个耐性等他让开,径直绕过他,朝粮仓走去。 杜家米铺的总铺子有三十间粮仓,若是按照这账上银子的数目来看,这三十间粮仓怎么也能满上二十八九。杜冉擎大步朝里走去,伸手一扬,推开一道道帘子,穿过中厅,推开一个个莫名其妙挡住自己的家丁,终于到了粮仓前。 “粮……仓?你们是不是带错路了?这……铺子重整之后,是不是粮仓换了地方?”杜冉擎默默转过身,头一歪,一脸茫然地看着秦管事。 秦管事早就吓出了一身大汗,哆哆嗦嗦说不成话!一旁的几个家丁紧绷着嘴,低着头,也不敢应答。 这三十间粮仓,别说满了二十八九,这三十间粮仓根本就连一仓都没满!不,确切来说,是连一粒米都没有! “少郎!小的该死!该死!该死!”秦管事“噗通”跪了下去,猛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几个跟过来的壮汉也一个个跟着跪了下去。 这情形……不像是老爹去赌挥霍了银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趟去河南收粮,杜家商队又遭了劫匪,宝贵受了重伤在铺子里养着,商队四十来人死了三十好几,就剩下这几个还活着,也都受了重伤,少郎要罚就罚我,叫他们先……先……起来吧!”秦管事边说边哽咽了起来,说的断断续续。 杜冉擎神色一凛,飞快扫视了一圈,只见这四周的壮汉要么就是两只袖子没有都挽起来,一直胳膊露着,另一只藏着;要么就两个裤腿挽的高低不一,一个腿露着一个腿藏着;往日铺子里干活的,哪个不是大汗淋漓打着赤膊?今日竟都裹得严严实实! “把你们袖子挽起来!裤腿卷上去!”杜冉擎冷着脸发话。 这七八个汉子利利索索地照办。只见一条条紫黑的伤口狰狞地布满他们的手臂、小腿、脚踝、手腕……是谁这么狠,抢了粮食不算,连人都不放过?虽说这年份,许多大户人家并不把下人当人看,可她毕竟是从那千年之后而来的,没那些强烈的尊卑观念,怎能对这事不闻不问! 这些人,少说也跟杜家一同度过了好几个年头的风风雨雨,这叫她……叫她……叫她怎么跟各家嫂子交待?还有宝贵,也受了重伤,听说阿父在照看着…… 杜冉擎胸口一阵闷痛,险些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瞒着我……”杜冉擎喉咙有些嘶哑,她想尽力克制住哽咽的声线,她是这家的主子,唯一的男主子,她得安顿好这些伤员才是。 “大爷不让说,说此事他处理……这购粮的银子花了出去,前些日子珍瑰阁赚的也补贴了过来,大部分送去了亡者妻儿手里,这儿剩下几个手脚还算利索的,帮忙照看着铺子,照顾伤员……”秦管事边说边哽咽,说到一半就已泣不成声。 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壮汉们也双眼通红,失去的是日日喝酒吃肉的兄弟,他们有口难言。 “少、少郎……要罚就罚我吧……”秦管事扑过去抓住了杜冉擎的衣摆。 “你们统统都起来,此事……此事我暂且不做追究,你们就当我没来过,别跟阿父和宝贵说,别叫他们发愁。我……我再想想办法,总会……总会可以解决的。”杜冉擎仰起头,叫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倒流了回去,用力眨了眨眼睛,再回头,已然一脸坚定。 既然河南也不好得手,那么她只好拼尽全力去争这第一公子的比试,若是成功,哪怕是第三名也能有良田可分得,哪怕不再经营生意,杜家在这乱世也能有个养活自己的地方。 现在的杜家只是个空壳,她这少郎是假的,她又不敢恢复杜娘的身份,让这“郡主”名存实亡。况且杜家没地,只能靠行商赚银子,若是来日这天下大变,手里的银子随时都可能化作泡沫,无处可寻。 她……既然来到了这里,既然在四年前,弟弟为了护她而坠崖身亡……那,她就该把这杜家的少郎当好,替杜家争个未来!好在她知道这世道大体上未来会如何变幻,否则,她该如何做才能对得起杜冉擎这名字? 这身男装,她是下了多少决心才穿上?她下了多少决心穿上,就会下多少工夫守住杜家! 既然从李世民和李玄霸那里得不到充足的消息,那她就去酒楼问、去花街问、去当铺问……去各种消息通达的地方打听!她杜冉擎才不信,凭她的毅力,会查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夜深了,长安城万家灯火渐熄,就连喧闹的东市也缓缓放下帘子,准备休息。长乐典当的后堂书房之中,一尺高的红烛早就烧退了一大半,滴滴答答落着眼泪,书桌旁执笔疾书的人丝毫没有歇息的打算,渐觉笔触变干,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 第十九章 杜家有难 “克明,你这里小书童磨墨的功夫实在叫人不敢恭维,可惜了上好的砚台,这样写写停停,要等到何时?”房乔看看纸上写了一半的“安”字,起身动了动砚台,放上一块上好的松烟磨,在墨锭上滴了些水,准备自行磨好。 “也不见你平日抱怨……不过是寻常的通信,你何必如此焦躁?究竟是这阴月的威力大,还是――那件事,你也得到了消息?”杜如晦换回了男装,竟丝毫不显女气,反倒是比起女装显得长相平凡了些。 “就只是这墨不好。”房乔轻笑一声,仿佛杜如晦的猜测全是无稽之谈。 “杜家去河南的商队又被劫了,这次竟死伤了三十余人,想必杜家的‘小少郎’屁股上该是着了大火,现下正四处乱窜吧?”杜如晦轻瞄了房乔一眼,见他还淡然磨墨,又说: “估计,这杜郎无路可走,定是会在‘第一公子’的比试之上掺和一脚,不知这小郎能否在众家名士之中拼个名堂?”杜如晦一点点提高声音,似是要探探房乔的底线。 房乔并不回话,而是提笔继续疾书,他这字迹倒是与本尊的面相不符,显得有些刚硬,不过,从这笔画之间的开阔倒是能看出这人当是有几分胸襟。 “王须拔和魏刀儿几乎同时兴兵,这四处按捺着的几家势力也蠢蠢欲动,趁着王须拔那躁性子犯浑的时候,杜家多损失些人手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杜家怕了,乖乖抽手,不再干涉这粮草一事,那便是极好的。这米商,现下早已不是区区一届商贾有能耐碰的行当了。”房乔缓缓开口,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宛若一切早就胸有成竹。 “我看那杜家‘小郎君’可不像是个软茬,不见得会如你意。”杜如晦冷不丁地嘲讽。 房乔搁下笔,拿起写好的宣纸轻轻一扬,风干了折好,并不做回应。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杜如晦被他这冷然的模样弄得有些不安。以他的猜测,房乔应当不会对杜家的灾难袖手旁观才对。 房乔漠然回身,轻轻拍了拍杜如晦的右肩,端起一盏沏好的普洱,闻了些许茶香才缓缓开口: “今日杜府的眼线查到了个消息,说是杜家现在的十九个夫人全无子嗣,杜汀从来没对任何一人行过周公之礼……巧了,这十九个夫人都有个特点,就是右肩上全都有块枫叶模样的褐色胎记,似是和你肩上的,所差不多。” 一到电流猛地击中杜如晦的神经,他右肩的胎记从出生就有,他儿时见过,娘身上也有……时光仿佛回溯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还在江南乌镇的小巷,随娘一同捕鱼、扑蝶,看娘做苏绣,吃娘做的水晶酥糕。娘总说,她一声唯一愧对的人就只有一个,那人便是她的大兄。娘不顾大兄的劝,任性嫁了个穷书生,谁料到他刚出生没两年,穷书生就死了,而杜如晦至今不记得大父的模样。 若不是杜如晦自小嚣张跋扈,气焰嚣张,他娘那柔柔弱弱的性子,早被街坊里的混账欺负了去。后来在江南抚尉看上了娘的姿色,画了幅美人醉卧图,这图被南下的隋炀帝见到,硬要逼娘入宫,这他们才慌张逃去了别处……又后来,几经辗转,他才到了齐州淄博,险些被当娈童卖掉……就在那时他遇到了眼前这个与他身世相仿的男人,两人便约好了,他日成人便共谋大事。 后来,娘大病了一场,只留下了几句只言片语,便撒手人寰。 他只牢牢记着,那时候,娘一如既往,用柔柔的嗓子,对他说: “晦儿,你可知,你的名字……如晦、如晦……晦本就是不祥,这名字,你爹取来就是想叫你记住,我俩这一生……愧对大兄……愧对杜家……你这杜姓,就是为了要你记住,你本该是杜家的人……来日你若能回长安,定要……找到……我……大哥……说……妹妹不肖,无颜面对爹娘……” 一层水雾蒙上了眼眸,他明知长安的杜姓人家并不算多,排除下来,也大概能猜到杜汀就是他的亲舅。只是,他至今不敢去打听,不敢去问,怕结果失望,也怕……自己无从面对。今日被房乔突然告知这消息,想来杜汀也在忙着找寻娘的下落,否则又为何要娶十九个带胎记的夫人? 房乔等杜如晦稍稍回了神,才又接着说: “前些日子杜家去河南收的粮食,是被王须拔和魏刀儿的人所劫,想来这二人起义之日也不远了,届时兵部尚书樊子盖定会插手此事,以他的作风,炀帝自是不能容忍,那……” “就是山西抚尉李渊接手此事之时!”杜如晦沉静了下来,接道。 “届时,我定会被李渊叫回,助他一臂之力,若能顺利,便是一石二鸟之事,顺巧能收编了起义军,也好为日后提早打牢根基。”房乔轻轻合上了眸子。 “你要离开长安?”杜如晦不觉一惊。 房乔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站直了身子,走到杜如晦跟前,竟朝他行了个大礼! “第一公子比试之后,我定会离开长安,算起来,你也是杜冉擎的表兄,若我不在,还请你代为……代为照顾好她。”他说的不疾不徐,仿佛他行个大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如晦被他的举动吓得后退了一大步,险些撞翻砚台!这人一向孤高,文韬武略无人能及,连主子都要看他三分脸色,他今日竟然――不顾他三番两次调侃,光明正大要护着杜冉琴,还低三下四向他求助? “你这幅模样叫人看着倒尽了胃口,我好歹也算是她大兄,当然不会行事莽撞,现在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替她求人!”杜如晦想起那日长乐典当见到的那双倔强的眼眸,不觉一笑。看来,这次房乔是动了真情,真有了心上人。 这阴月眼看就要到了,杜如晦深知房乔的性子,他这人不说是不说,但若是他开口验证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出差错。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按捺不住,派人去杜家请了杜汀来万宝楼一聚。 ------------ 第二十章 相认 杜汀接到万宝楼的邀函,立刻点头应允了。若能和万宝楼合作,真就解决了一块心头大患。杜家去河南收粮的商队一共三支,打头的第一支是宝贵带着的,前些日子死伤了三十多人,现下都在铺子里修养。死者已矣,杜家也只能化悲痛为力量,想尽办法多赚些银子,安顿好生者。 虽说他平日好赌,但自从前些日子吃了大亏,他也真的戒了这坏毛病。何况,琴儿都已年近十八,若再不恢复女装,将来终身大事可真就被他毁了!所以,他现在也得努力帮帮琴儿,不能这么大的家业光靠她一个小女孩……想来,他前些年只顾着找擅自离家的幺妹,把女儿忽视了…… 到了万宝楼,杜汀跟着小厮进了内堂,屋里熏了兰香,有个俊朗的年轻人早就等在里面,看这香炉的升起的一团团轻烟就知道,这年轻人定是等了不少时候。 “郎君久等了!”杜汀有些惭愧。 杜如晦回身见到了一张年过不惑却依旧英俊洒脱的容颜,不觉又笑了,这杜冉擎还真是得了杜汀真传,长了一副祸水脸,想来娘的美貌也多半是得幸于杜家的血脉。 “杜伯,请坐,晚生等长辈本就是理所应当。”杜如晦请杜汀入座,亲自上前为杜汀斟上了一杯刚沏好的西湖龙井,又接着伸手一挥,屏退了下人。 杜汀看着这年轻人斟茶的手法,竟不觉有种难言的熟悉。 “沏茶都讲究梅花三弄,在下略知一二,但并不熟稔,不过儿时跟娘亲稍稍学习了些许斟茶的把式,兴许能入了杜伯的眼。”杜如晦边说边提高了茶壶,让茶水涓涓细淌而下,紧贴杯壁,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 “郎君好茶艺!杜某有二十年不曾享过如此礼遇啦!”杜汀不觉感概,自从幺妹离了家,这将近二十年来,他哪有的心思品茗?况且……琴儿的母亲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子,二夫人又体弱多病,他真是没怎么享过齐人之福。至于两个女儿……冉芸自幼泼辣,野丫头一个;琴儿……自小就好学,跟着几个夫人学了一身的本事,替他守着杜家,他又岂能奢求其他? “可惜家母已逝,她的手艺我不过才学了三分。”杜如晦放下茶壶,轻声叹惋,片刻后,又接着说: “家母总说愧对兄长,叫我来日见到舅舅定要亲手奉上三杯好茶,算是赔礼……”说罢,他又拿起茶壶,为杜汀斟了第二杯茶。 杜汀听到这儿,不觉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只不过他还不敢抱太多希望,喝完了这一杯,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家母说,我的名字,如晦、如晦,就是表示心中有愧,这杜姓就是为了补偿亏欠大哥的恩情……家母说,当年家中父母早逝,大哥像父亲一样把她养大,可她却在大哥安排的婚事面前逃了,自私地嫁了个穷书生――”杜如晦声音带了些许干涩,又替杜汀斟了第三杯,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杜汀扑过来钳住了肩膀! “你、你、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她右肩上可有一朵枫叶形的胎记?”杜汀竭力按捺着情绪,可还是紧张的手直发抖。 杜如晦清楚地瞧见了杜汀眼眶里的泪珠,不觉深呼了口气,才克制住波涛汹涌的激动,尽量平静地开口: “家母是涞水人,年幼随兄长到了长安,后嫁往苏州……家母……名唤‘杜泠’……” “泠儿!是泠儿!你是……泠儿的孩子!”杜汀悲喜交加,这么些年他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可是……这孩子却说,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杜汀、杜泠,他还有什么好犹豫呢?这名字看来,不是兄妹反倒奇了怪!杜如晦反手紧拥杜汀,稍作了安抚,才又开口: “我找了舅舅七年,来到长安也有两年,只是始终不敢相认。近日听闻杜家有难,这才忍不住想探听些消息,不只是为了却母亲的遗愿,也为对得起我这‘杜’姓。” “好!好、好、好!好……”杜汀已然泣不成声,不知如何回话。老天,这是老天爷突然赐给了他一个儿子啊!有了他,冉琴也就不必再扮成男人,不必再受那些个委屈了! “杜家前往河南的另外两只商队,我派了靠得住的镖师尾随,若是再遇到劫匪,即使是保不住粮食,也能保证商队的人马不会有大碍。舅舅尽可放心。”杜如晦看着杜汀这嚎啕大哭,毫不克制的模样,实在叹惋,想到杜冉擎那日风风火火的模样,一下子更觉得这对父女像极了。 过了半晌,杜汀才收住了眼泪,算是勉强能和杜如晦谈谈正事。 “舅舅,想来你应当也能猜出来这近些年暗潮涌动,不是行商的好时候,特别是这米商难做,粮食这行当,我看杜家还是早些抽手吧,这两次我们可以安然度过,但难保日后不会被卷入风波。”杜如晦直言。 “唉,这我也知道,只是杜家现在家大业大,若是不多一条腿走路,难以养活这么多人……” “杜府里那十九个夫人……”杜如晦意有所指。 “不能轻易送走!我不能愧对她们……”杜汀有些无奈。 “那你就坐等杜家垮,然后看着杜冉擎无力挽回,把她逼到绝路?”杜如晦一语成谶。 杜汀一下子答不出话,只是反复叹气,他……若不能两全……该如何是好? “据我所了解,杜府现在的十九个夫人,就只有四位不好打发,当今皇上的远方表妹温婉达理的三夫人,江苏盐商之女聪慧秀敏的七夫人,苗寨的大郡主十三夫人和山西太守李渊的堂妹二十夫人。其余之人,只要给些银两,不难打发……” “可是……哪里有那么大一笔安家费!”杜汀不禁惭愧,想来他还是靠琴儿辛苦劳累才支撑得了杜家,他把大笔钱挥霍了,现在哪里说拿就能拿出那多多钱…… “舅舅,若你相信在下,这杜家的命运,日后就靠在我身上,可好?”杜如晦信心满满,就算他一己之力有所不及,那个姓房也不会舍得心上人吃苦受累! ------------ 第二十一章 避劫 杜家去河南的另两支商队,在从洛阳返回长安的路上,没敢结伴而行,先后错开了几日,以防再被劫匪一窝端,到时恐怕杜家可就真要垮了。 这第二支商队的四个领队,几天下来没有睡了一个安稳觉,半夜轮值,早上清点货物,路过野林时检查硫磺和火把,过山的时候又乔装打扮,装作娶亲的队伍,以免又被盯梢。 可是,眼看着商队就要回长安了,不料,竟在这边郊的野林里,又被王须拔的人给盯上了。 王须拔和魏刀儿,这两人全是涿州一带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其实说来两人倒也不是穷凶极恶,只不过是不满炀帝的压榨,一拍脑门就决定了掀杆子起义。这两人全是武夫,像韬光养晦、运筹帷幄这种事,从来就没考虑过,只知道现下缺粮食、缺银子,就想直接劫了这给长安供货的粮商,才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更不管自己有没有和隋室抗衡的力量! 不过,王须拔和魏刀儿这两人打起野仗来可都是“英雄豪杰”,在这野林子里打劫还没失过手。可惜,这两人实在是不懂谋略,连最基本的联合势力都不晓得,光是单个单地跟隋室呛声,走一步是一步,做法野蛮泼辣,实在叫人觉得比起炀帝还不如! 这一次,就是王须拔的人单独出来“抢票”。一帮人各个魁梧雄壮,衣裳混着深浅不一的血迹和灰泥,搅和成了一种难言的诡异颜色,散发着腐臭味。 “哈哈,又是杜家的软茬子!上次被我们劫了,这次还学不乖?”带头的壮汉一脸刀疤,身上帮着数十个硫磺粉包,手中把玩着火把,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哪怕丢了命也要劫了这票粮食! 几个领队心惊胆战,看着这帮明显讲不通道理的匪类,不敢冒然吭声。商队的武师饶是拳脚功夫了得,也不敢跟这种人硬碰硬! 僵持了半晌,兀然一抹黑影掠过,趁着抢匪头子大意,将他手里的火把打落,火便登时烧到了硫磺粉,吓了土匪头子一大跳! 这土匪头子顿时慌了手脚,一把扯下火药包,一丢――嘭!一阵巨响过后,这硫磺便燃烧殆尽,少了大半威胁。 这时,几个尾随在暗处的镖师纵身跃出,手脚利落地处理了边上几个劫匪,而这劫匪头子则还一脸惊愕着,就被黑衣人钳住了脖子。 几个镖师把劫匪解决干净才看清了这黑衣人的面貌,带头的镖师不免一惊: “三郎,你怎的也来了?” “受人之托而已,顺手解决几个毛头小子!”李玄霸朗声一笑,完全不把这劫匪头子当一回事,虎口一用力就掐晕了这壮汉。 杜家商队眼看着土匪被三两下处理干净,才慌里慌张回了神,忙连声道谢。 只是不管商队的领队如何邀约,恩人也没答应到铺子里一聚。这一路,李玄霸和镖师直到护送商队进了长安城才撤离。等这支商队刚回到长安落脚,杜家的第三支商队也就从洛阳出发了。 这次,李玄霸带着一伙镖师早早就在从涿州到河南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准备把“劫匪”堵在家门口。果然不出所料,在由河北入河南的边境,就被他们堵到了魏刀儿的人马! 这一伙劫匪和王须拔的人是一丘之貉,听不进道理,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才灰头土脸回了涿州。 等第三支商队一路顺畅全部满载而归时,杜冉擎早已把长安东西两个集市打听消息的地方全都跑了个遍,今年第一公子比试的行情也了然于胸。 杜冉擎回到铺子里,见到两支商队带回了大批米粮,才将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暗想这也算是老天给了杜家一个喘息的机会。 “领队的,这路上听说又遇到了一次抢匪,却因有人出手相救而幸免于难?”杜冉擎把商队的领队单独叫了出来,仔细探听情况。 “是是是,就是……帮咱们的人,我怎么也没能留住,本想说回来当是要好好请上一壶酒的!” “那你可知他们是什么来路?” “这……倒是有点眉目,途中听他们说,近两天东市有个叫‘珍馐阁’的酒楼要开业,急着用米,所以珍馐阁的主子要他们沿路护粮,像是说珍馐阁打定了只要杜家的米。” 珍馐阁?根据她这两天打听的消息,这第一公子比试的主场就在那儿!届时凡是有意愿参加的,年满十四又不超三十的男子都可提前三日报名。她倒是巴不得能和珍馐阁有些牵连,没料到对方竟然点名要杜家的米粮,那她……是不是又多了几分胜算? “要用米?有没有听说他们要用多少?”杜冉擎绷紧了精神,这米当然是用的越多越好,现在杜家可没有守住粮食的本事,若是不快些把粮食倒手,日后还有说不清的麻烦。 “我听带头的镖师说,珍馐阁的掌柜要订三十斛米,过些日子珍馐阁开业,并且还要举办第一公子的比试,要招待各方贵客,宴请各路豪杰。” 三十斛?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杜冉擎小脑袋开始飞速运转。一斛大概有十斗,一斗有十升,一升大概有两斤左右,那这三十斛米……老天,将近六千斤! “那他们有没有说要精磨的还是要粗稻子?”杜冉擎不由兴奋地提高了嗓门。 “要两十斛粗稻子,十斛精磨的粉。人家说了,叫我们先回来跟少爷订上这笔生意,过两日,珍馐阁的当家会亲自过来跟少爷谈!”领队的急忙把情况一一细说。 十斛精磨!妙极!如此一来,这次商队带回的粮食就都售罄了! ------------ 第二十二章 珍馐阁 今日是阴月初始,四月初一,却是个艳阳天,行人褪了厚重的裘衣换上轻纱缟素,一身轻便,叫人心情也不觉明快了些。 朱雀大街东侧新盖起来了一栋五层高的吊角红楼,朱漆红瓦相得益彰,三个金漆大字“珍馐阁”就挂在三层高的门楣匾额之上,俯瞰众家商号,好不气派!门前四根红木圆柱子撑起了主堂,挑高的样式颇为豪迈。这酒楼一共三组,除去中央的主楼,两侧还有一双三层高的小角楼,外侧修了回环的楼梯,夜里可登上角楼,一览长安灯火阑珊。楼梯的扶手栏杆上雕的是双色菱纹,朱、白相见,大方雅致,角楼的檐下绘着藤条花图,每一幅都不尽相同。 这最气派的还是主楼,足足有两丈高的门楣实在壮丽,两旁挂了一副对联:交不档滥须知良莠难辨,酒莫过量谨防乐极生悲。这对联写得真可谓是“铁画银钩”,看的出疾书之人碗力了得,一笔挥洒,丝毫不见停滞,笔锋之刚劲叫前来报名“第一公子”比试之人纷纷面露愧色。当然,包括她杜冉擎! 想想杜家米铺门前,那副她用隶书稳稳妥妥写的对联:谷乃国之宝,民以食为天。真真是……从气势上就弱掉了不止一个档次! 今日珍馐阁开业,也是第一公子比试报名之日,各方达官贵人、乡绅名士皆来凑热闹,这进门的每个人都有那么两把刷子,可就凭这一副对联,珍馐阁就镇得住场子! “好书法!好气魄!”高士廉一到长安就赶着过来凑这场热闹,见到这对联,忍不出慨叹。 “舅父别来无恙?这对联是房兄所作,恐怕今日大半郎君见了这对子,都要羞涩离去了。”长孙无忌就在珍馐阁的门前等着迎接高士廉,想必高士廉也期望长孙无忌能博个好名头。 “玲?呢?怎么不见她?” “她和几个女眷玩得热闹,难得有机会有几个姐妹陪着。”长孙无忌出言解释。 杜冉擎在门口来回踱步,顺便观摩观摩这些个她听闻的名字,也好早作准备。若是她的消息没出差错,今年妨碍她争夺这第一公子的彩头的,主要应是长孙无忌、宇文岚、李世民、房乔和萧?这五人。这其中有一人……她心知是个难赢的主儿,排除他之后,她顶多只能再败给一人才能拿到樊川的那块“永业田”,这永业田是封地,杜家的子嗣都可以继承。 万幸,今年百里漠不参与,被隋炀帝特封为“主监官”,大抵等于总评委,手里有着最终决定权。其余两个监官分别是兵部尚书樊子盖及礼部尚书杨贺。而妨碍她的这一票人,基本上背后都有靠山。 头号障碍,既是房乔。老实说,她真的不想提这个男人,这人把她的脑子搅和得一团乱也就算了,还是百里漠的门生,先前这人的文韬武略她也都有所见识,她……自认没本事跟他叫板!并且,就算百里漠对杜家很是照顾,也不可能只是因为她是“杜冉琴”的弟弟就把第一给了她! 杜冉擎在门口徘徊了半天,都还没见到房乔的影子,想着他定是看不上这场合,这“第一公子”的状元之位,他大概早就胸有成竹,待到宴席开始前,他能露脸也就不错了。 至于这第二个阻碍,想来就是长孙无忌。虽然她儿时对这人的名字有所了解,但现在看来,长孙家还没明确表示依附李渊,根据打探,长孙无忌的舅父自幼和杨贺颇为熟稔,想来长孙无忌也早和礼部尚书杨贺提前打了招呼。 这第三个障碍,便是萧?和宇文岚。萧?是萧后之弟,好歹也管百里漠叫一声“姐夫”,不必多说,百里漠自会有所关照。而宇文岚,若是他的打探没错,文武皆精,是个让长孙无忌都心生佩服之人。 至于李世民,她倒不怕。李世民今年不过年约十六,还是个半大孩子,且看来像是来陪房乔一同参加比试,大约就是凑个热闹,不见得有多少企图。 杜冉擎刻意避开了人群,独自在侧楼一角注视着来回穿梭的人群,仔细打量着各个潜在对手的一举一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可是二娘在她十岁那年,教她从商的时候,就告诉她的道理! “萧?也来了……就差李世民了么……”杜冉擎在倚在侧楼的栏杆上默默自言自语,在太阳下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她不觉有些冒汗,一头长发黏在脖子里还真不怎么舒服,,她一边嘟囔着一边随手把长发竖高一些,把垂散的长发盘到了头顶,白嫩的颈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 一双黑玉一般的凤眸见到这场景,不觉瞳孔一紧,染上了一抹不悦。 “李二郎和三郎清早就到了,现在正在楼里帮着安置宾客。”一阵清脆的嗓音突然飘出来,像玉镯轻撞,虽然动听,可辨识度太高,一听就知这嗓音的主人是哪路豪杰。 杜冉擎脊背一僵,脸颊莫名一阵发烫……几日不见,不知他……她还以为他今日不会出现了! “我、我先下去看看……去跟三郎打个招呼!”杜冉擎头也不敢回,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就想往楼下窜。杜冉擎今日穿了一身纯白,虽是最低等的颜色,却一身轻灵,腰间的束带收得恰到好处,将盈盈一握的腰肢突显了出来。 房乔静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从脚踝看到腰肢,从腰肢看到脖颈,一路绵延,一路流连,反复了好几次。 突然,他轻轻一跃落在了杜冉擎身旁,二话不说,只是大手一挥,就打散了杜冉擎盘起来的长发,让她重新变成了一个还未加冠的“毛头小子”。 杜冉擎登时憋了一肚子的火,回身质问: “我又是哪里碍到了你!前几日我不是拍家丁去给你送了张银票嘛!你帮我的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你干嘛扯我头发!” 她不提这事倒好,一提起那银票,他神色更不悦。倏得,房乔唇角一翘,冷不丁地又大手一挥,扯掉了她系在腰上的束带! 现在,杜冉擎彻底变成了一个衣衫邋遢的“少郎”,虽说这袍子不束带也能穿,但多少就减去了几分利落,她不想这幅模样来报名的! “房乔!你――”杜冉擎更是眼睛喷了火! 他没回音儿,而是轻灵一跃,离开了角楼,淡然自若地踱着步子进了大堂。 ------------ 第二十三章 长孙玲瑢 杜冉擎跟在房乔之后进了大堂,竟发觉这能容几百人的主堂,竟然座无虚席。这儿的人大多都是直接参与第一公子比试的各路名士,而女眷都在楼上,想来这些名人家的闺秀也不会和一帮男人同席。反正她八岁以前没受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这一次和一帮男人同座也没啥了不起。 只是,这一层除了她,却还有个女人在。杜冉擎是男儿装,可那个女人……一袭耀眼夺目的紫纱穿银线绣衣,盘着时下雅致的牡丹髻,簪着一串珍珠坠的金步摇,眉心贴着芍药花钿,雍容华贵。这女子面貌端庄大气,颇有大家闺秀之风。 现下,这女人正喜笑颜开地和房乔聊着,白玉齿贝微露,朱唇绽开着一朵醉人的微笑,两颊透露着些许绯红,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 杜冉擎莫名升起一股怒意,朝着那桌走去。 “还我……”杜冉擎声音不悦,打断了两人的眉目传情。 房乔轻瞄了她一眼,装作没听到她的话,倒是继续和美人谈笑风生。这一桌上,倒是有另一个一直耷拉着的脑袋,听到她的话,猛地抬了起来! “杜郎!杜郎、杜郎!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你怎才来?”李玄霸一扫萎靡的模样,顿时打起了精神。 “李玄霸,你什么意思?方才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应声,现在见到个粉嫩的小郎君,你倒是挺上心!”宇文岚放下酒杯,也带了一丝不悦。 “这不是杜家的二郎么?近日珍瑰阁的生意可还好?待在下忙过这一阵子,定会再上门光顾!”长孙无忌也被李玄霸的大嗓门吸引了注意,回头见到了杜冉擎。 这下,这一桌子的人可全都注意到了杜冉擎。有人眼神轻蔑,有人眼神轻佻,有人慎重,也有人目光里略带揣摩。 杜冉擎本不想引人注目,却不料竟成了众人的焦点。纵使众人对她的出现纷纷开始品头论足,房乔却还是波澜不惊地跟美人继续热络。 “我说,把我东西还给我。”杜冉擎更恼火了,语气也带了一丝火药味。 “听说你方才在楼上和宫里来的姐姐聊得火热?”房乔不理会,继续和美人畅聊。 “是有几个谈得来的,杜姘和小公主一同来的,听杜姘说她二兄今日也来参与这比试,她特意跟圣上请示了,好出宫跟兄长见一面。”美人大方地回话。 “该不会说的就是这位……不知名的……杜家小郎君?”房乔这才微微扬了眉,回过身,揶揄一笑。 杜冉擎第一次在他眼神里见到这么明显的疏离。这表情、这神色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嘲讽!呵,杜冉擎,亏你还以为他……以为他多少会顾及先前见过几次面的缘分……一股难言的酸涩袭上心头,她顿时觉得自己很多余,不过是条束带,她何必多此一举?他这么阴晴不定,谁知道抢去做什么?说不定只是想羞辱你一番罢了! “我来介绍,杜郎,这位小娘子就是先前我同你说过的长孙玲?。”李玄霸也不懂师父今日为何如此疏离,不过他可是一直在等杜郎! “玲?,他就是我说的杜家二郎,是不是像我说的一般……一般气宇不凡、惊为天人、面如冠玉、指如削葱、小巧可人?”李玄霸叽里咕噜夸了她一大串! “三郎!指如削葱、小巧可人是说小娘子的!”李世民沉默了些许时候,实在是看不下去弟弟的傻样,忍不住出言纠正。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杜郎的手确实漂亮!那日我俩同乘一骑,我都看到了!再说……”李玄霸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杜冉擎身边,比了比身高,继续道: “杜郎身姿就是娇小。” 长孙玲?的目光随着李玄霸的话而移动,仔仔细细将杜冉擎打量了一个遍,从她小巧的脸颊一直看到她露在衣衫之外的手腕和指尖。 “杜二郎可是苏杭人士?”长孙玲?突然发问。 “不,杜某本是涞水人,后移居长安,不曾南下。”杜冉擎恭敬地回话。 长孙玲?听罢微微翘起了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竟不继续说了,而是用一种更加探寻的神色听着杜冉擎细细打量。 杜冉擎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心里竟莫名有股不安,宛如针芒刺背,不敢久留,随意应付了几声,就慌忙离开。 看来,她还是去楼上看看妹妹今日为何要出宫吧!冉芸自从进宫之后就还没探望过她这个姐姐。不知,是不是冉芸担心她参加比试会暴露女儿身? 杜冉擎正要上楼,却见到杜冉芸步履款款下了楼梯,朝她走来。她背后,便是她总想躲着的――百里漠! “大……二兄!”杜冉芸许久不见姐姐,一时有些兴奋,竟然差点叫错! 杜冉擎看见冉芸宛若一只蝶儿,穿着一袭浅粉彩衣,朝她扑来,想来她在宫中过的还算不错。不过,这天下不知何时会变,她还是得快想办法让她从宫里出来。 “冉芸,宫里日子可还舒坦?”杜冉擎真心疼这妹妹,虽然不是同父同母,可冉芸是二娘的女儿,二娘待她比待亲生女儿都好,又教了她许多经商之道,她当是要保护好妹妹的。 “还算安好……”杜冉芸声音有些哽咽,想来定是也有事情不顺。 “二郎,你安心比试,三妹我会托贱内照顾好的。”百里漠也走下了楼梯,见到杜冉擎后出言安抚。 萧婉?……托她照顾? 杜冉擎头皮一阵发麻,忙说: “不必麻烦尊夫人。”想起前些日子米铺失火,她跪在萧婉?面前时,萧婉?那嚣张得意的模样,她就大脑一阵痉挛,想要破口大骂。 “杜郎……你何必如此见外。”百里漠看到杜冉擎面色阴沉,语气竟变得有些小心。 “我本就是外人,怎么会见外……”她有些赌气地说。 “好了,令姐的事,你不必太自责,过些日子,若是杜伯同意,我就娶她进门可好?你也不必太劳累,凡事有我在。”百里漠竟然像是哄小孩一般,一把将杜冉擎抱在怀里,轻拍着后背安抚。 ------------ 第二十四章 珍馐宴 百里漠的怀抱还一如既往,宽厚温暖,让人难免地想依靠。 只是,杜冉擎不小心斜瞟到了那个对他爱理不理的男人,他竟然又笑得一脸绚烂,直勾勾地盯着她和百里漠。 这笑容莫名叫人有股压力,杜冉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轻轻推开了百里漠。 “我已经不是孩子啦,阿兄莫要忧心。”杜冉擎勉强应付着笑笑。 百里漠见到杜冉擎这副有心事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关心地问: “怎的脸色这般差,身子不舒服了?” “不不不,没有,我好得很!”杜冉擎一扫阴霾,脸上顿时绽开一朵鲜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可是来报名参加比试的,又不是过来装可怜的。 “百里兄,就等你了,这比试的主监官不到场,我们可怎么开席?”兵部尚书樊子盖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到百里漠出现,直冲冲地跑来拖他入席。 杜冉芸默默跟在杜冉擎背后,跟着一同来到主桌,准备听听消息。 “芸儿,你莫要出声,跟在我后面不要轻举妄动。”杜冉擎有些不放心,不想让妹妹到二楼去陪萧婉?,可这一层全是男人,妹妹已是宫中妃子,她担心自己顾及不周,再出差错。 “哦,好!”杜冉芸嫣然一笑,小脑袋四处乱晃,压根没把姐姐的话听进耳朵里。 百里漠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告此次比试的详细规则。果然不出所料,此次比试仍旧分为六大门类,将传统“六艺”做了修正,改为诗、画、射、御、书、数,用“诗、画”取代了“礼、乐”。看来此次第一公子的比试,比往年少了些情调,却更重视真才实学。 这“诗”、“画”、“书”的比试皆是抽题作答,而“数”主要考察数论和算数。 至于这“射”,则会将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这五种射技全部考察。“白矢”指的是箭穿靶子而箭头发白,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参连”指的是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剡注”则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襄尺”意为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井仪”则是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而杜冉擎最怕的一项,便是这“御”。这“御”主考骑术,共考三项,第一项为“逐水车”,即驾马车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第二项“舞交衢”,指驾马车过通道而驱驰自如。第三项“逐禽左”,则为行猎时追逐禽兽,骑马从左面射获。 此次比试是排位积分战,这六项比试,每一项排出第一到第五名,前五名为“入榜”,第五名之后则为“落榜”。入榜就有分可得,第一名得十分,第二名六分,第三名四分,第四名两分,而第五名一分。落榜即无分。总共六轮比试,累加总分前三名分获“第一公子”、“砥柱栋梁”和“晚生才俊”的称号。 至于奖赏,隋炀帝确实足够大方,没叫人失望。 “第一公子”获山西和陕西边境之处交接地带的千里良田,追赏万两黄金。 “砥柱栋梁”获河西八百亩“永业田”,追赏白银万两。 “晚生才俊”获长安樊川一百亩“永业田”,追赏白银五千两。 这次比试,三天后将在珍馐阁举行,先武后文,共试两日。 百里漠详尽解说了比试的安排,又派另两位监官统计了比试者的户籍。待到一切妥当了,他才举起高脚银杯,宣布筵席开始。 杜冉擎仔仔细细听完,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 好在她来到这个年代以前,被亲娘逼着学过一段时间的数奥和心算,现在应能在“数”这项派上用场!只是――“御”这一项,她可能真的玄了。 汗珠黏在脖子里让她更加没法安心思考,她只得挪了挪发簪,叫头发竖得高些,才感受到了一丝清凉。 “二兄,那个……是谁家公子?”杜冉芸在百里漠枯燥乏味地解说时可没闲着,东看看西看看,直到看见一个好看得令人咋舌的男人,眼神才猛得定住。 杜冉擎顺着芸儿的视线看过去,好死不死正撞上房乔噙着怪笑回视了她一眼。若只是看看也便罢了,他还招摇地扬了扬手中的束带!扬那破带子也就罢了,他……他还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接过了长孙玲?递过来的水果,用嘴、用嘴接的! “花花肠子,软茬子一个,跟咱阿父是一路货色。”杜冉擎怒极反乐,哈哈一笑,如此回答。 杜冉擎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若她能早些想起来,那日在野林子里,这“软茬子”的耳朵有多可怕,她定然不会随着性子,想骂就骂! 她话音刚落,就见房乔骤然笑得更加炫目,起身朝她走来。 糟糕……他……听到了! 这个念头在杜冉擎脑子里飞快划过,这男人不好招惹,她第六感一向如此告诫她。可是现在,她该到哪里躲? 杜冉擎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腿那么长,怎么这么短的距离……却感觉快要花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很没出息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他的笑容。 “软茬子?”出乎意料,他只是轻哼着重复了这三个字,就与她擦身而过。 杜冉擎稍稍松了口气,正要逃走,却忽然觉得又哪里不对劲,她轻轻一摇脑袋,一头秀发竟然没了发簪的束缚,全数披散了下来!一股一股黏在脖子里,又痒又热。 她回过头一看,发现房玄龄的手中又多了一样东西,可不就是她头上的发簪! “你是不是招惹他了?他到底是谁?”杜冉芸见到姐姐被人欺负也有一丝不悦,不过一提起这个男人,双眸还是忍不住流露了几许兴味。 杜冉擎看着芸儿眼中的期待,满腔的怒火骤然冷却,化作了担忧。 “芸儿,那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招惹的男人,切记,切记,莫要再挂念。”杜冉擎虽然并不清楚房乔的底细,可她知道他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师父,就凭这一点,她就不敢高攀。她只求在这历史长河中安然度过,不求轰轰烈烈,更不求千载留名。 ------------ 第二十五章 穿帮 等酒桌上一帮男儿喝的七七八八,略带醉意之时,杜冉擎才重新收拾好自己的一身行头,回到主桌上。杜冉芸迈着小碎步悄悄跟在姐姐身后,眼睛还是止不住地盯着房乔打量。 趁着酒桌上人的人醉意微醺,杜冉擎打起了精神,准备一个一个套套话,探探口风,也好为三日之后的比试早作准备。而杜冉芸见方才与自己交谈甚欢的玲?姐也在这桌,也便打定了主意,找了个离房乔近的位子坐下来,不准备回二楼了。 长孙玲?盯着杜家“兄妹”看了一会儿,便起身朝着杜冉芸走来。 “姐姐不嫌弃这帮男人玷污了这好环境?”长孙玲?轻笑一声,坐在了杜冉芸身旁。 “不,怎么会……”杜冉芸盯着玄龄卷长的睫毛看得正欢,哪里顾得上认真回话。 “杜姘?这冰沙百花酥可还合你胃口?”长孙玲?纤细的手指从糕点上掠过,绕过这几道糕点,倒是捏起一块糖水甘蔗,在杜冉芸眼前一晃,出声询问。 “嗯,合,合……”杜冉芸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盯着房乔的一举一动,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模样。 “杜姘,你姐姐去和宇文公子聊什么呢?”长孙玲?犹豫了片刻,刻意在“姐姐”二字加重了口气。 “我怎晓得……”杜冉芸迷迷糊糊应付。 长孙玲?听完她这话,双目一眯,像是立刻悟出来了什么。 “杜姘,令姐这身男装,到底穿了多久,莫非要一直这么穿下去?”长孙玲?看见房乔的目光总是若无其事地从杜冉擎身上飘过,生气股怒火,语气更加严厉。 杜冉芸听到这儿,才猛惊自己说漏了嘴!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上!她眉头紧皱,紧张得攥紧了小手,揪得衣摆皱成一簇,结结巴巴地说: “玲?姐姐……你说什么呢……家姐在府上不轻易出门的……” 长孙玲?一把握住杜冉芸的手腕,挂上一抹看似和善又恭敬的微笑,低声说: “杜姘,跟我去个地方,还是在这儿就拆穿令姐的伪装?”她话音一落,就拽起杜冉芸往楼上走去,丝毫不像有商量的余地。 杜冉芸一下子慌了手脚,回过头想向姐姐求救,可杜冉擎正和宇文公子举杯畅饮,她哪里敢声张?只得任由长孙玲?拽着她的手,上了二楼。 绕过几个回环楼梯,直到看见一间较为偏僻的厢房,长孙玲?才停下步子,推门进去了。 “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圣上圣宠的妃子,你岂敢无礼!”杜冉芸勉强端起架子。 “呵,这圣上还能做多久都还不一定,你一届仍无子嗣的小妃子,有何可惧?你不如静下心神,听我说,玲?自是不会害你。”长孙玲?莞尔一笑,见到杜冉芸这可爱模样,竟也绷不住严肃的面孔了。真不晓得,这样的女子,如何在宫中安然度过了这么些个岁月? 从杜冉擎出现开始,她就怀疑这杜二郎不是男人。今日见房乔待这人与旁人十分不同,她更确信自己没看错!她喜欢房乔已有三年之久,自知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如此在意。 今日杜冉擎一袭男装便已艳惊四座,惹得房乔处处不耐,若来日她换上女装…… 长孙玲?不禁恨恨咬了咬唇,她一向无所畏惧,从不见敌手,一向认为,只要她等,房乔最终总会属于她。可眼下看来,以往她真是傻透了。杜冉擎一身男儿装都能如此引人注目,日后若再耍些花样,她难不成真的要把房乔拱手相让? “你……你想做什么?”杜冉芸紧张兮兮地揪紧了衣襟,像是怕被人非礼一般。 “小姐姐,这里没有男人,你何必如此慌张?玲?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想离开那无趣宫闱,和自己喜欢的人儿共赏天下美景,畅游百川,白头携手,共度一生?”长孙玲?把杜冉芸按到座位上,轻声问。 “想……可是……” “杜姘,令姐乃绝色,听闻圣上青睐已久,若是你禀告圣上,说令姐的病好了,让令姐进宫,换你出宫,岂不快哉?” “可是……家姐要养杜家……养阿父……她进了宫,杜家就垮了……” “你怎知你姐姐就不想入宫?说不定她是觉得入宫享福,才叫你进去享受荣华富贵。再说,你姐姐定会比你受宠,若能宫中她一人独大,杜家又怎么会垮?” “可……”杜冉芸总觉得又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 “杜姘,令姐的身份早被旁人猜透,恐怕传到圣上耳朵里也是早晚的,若是届时圣上知道了实情,恐怕不仅要治你的欺君之罪,还要强迫令姐入宫。你说,是你回去禀告圣上好,还是……旁人告知好?”长孙玲?恩威并施,语气不由严厉了些。 “……可……家姐喜欢的人似是百里公子……”杜冉芸有些委屈,双眸蒙了层水雾。 长孙玲?听罢一喜,若是这样,她倒可以不做的那么绝,给杜冉擎一条后路。 “那你就先写个信给圣上,圣上这几日正南下赏花,收到这信时,第一公子也比试完了,届时百里漠闲暇无事,我定能劝得百里漠娶了令姐。这样,等圣上回宫,说不定令姐已经嫁给了百里公子,圣上就是再喜欢令姐,也不能抢了当朝宰相之妻。” “那……我怎么出宫……” “若是你能帮我写信给圣上,逼令姐出嫁……我自有办法让你出宫。”长孙玲?斩钉截铁地说。 “你……为什么要我姐姐出嫁……”杜冉芸心里发慌,战战兢兢地问。 “你莫要多问,照做便是!否则我便亲自告知圣上!”长孙玲?实在没了耐性,说罢起身离去。 就算杜冉芸再傻,现在也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 第二十六章 烧鸡 杜冉芸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杜冉擎身边,一张小脸简直像是“委屈”两个大字的特写。杜冉擎瞧见妹妹这副模样,也顾不上再打探消息,草草应付了酒席就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只是,以往嘴里藏不住话的小丫头,这次倒是嘴巴紧得很,无论怎样也不肯松口,眼看着一张小脸变得越来越苍白,杜冉擎也只得作罢,提早唤来了车夫,打点给了车夫一两银子,特意嘱咐了车夫几句之后提早送妹妹回了宫。 忙碌了大半天,杜冉擎喝了一肚子酒,几乎还没吃上半口菜,等送走了妹妹再回去,这筵席早散了,哪里还有半口肉留给她!这个时辰,大多酒馆都开始准备晚宴了,她难不成就这样饿着肚子,回杜府再等厨娘做吃的么? “唉……”她抑郁一叹,不争气的肚子也跟着发出“咕――”得一阵悲鸣。 勉强打起精神,杜冉擎“啪、啪”拍打了两下脸颊,准备去后院牵马。谁知,这一路走着走着,却突然冒出来一股扑鼻的香气,叫她忍不住回过头四处打量。 眼看着离马厩越来越近,这股肉香也越来越浓,惹得她不由加快了步子,循着香气流着口水追了过去。 哇!啧啧,猜猜她看到了什么?一只烧鸡!一只……肥的流油的烧鸡!肉香皮脆的模样,金黄色的酥皮,躺在一块翠绿的大荷叶上,晒着午后的太阳,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杜冉擎忍不住一溜小跑冲到这烧鸡面前,一把托起这诱人的肥鸡,准备毫不客气地大吃一顿!可是,她刚一张口就犹豫了。 ……这么一只烧鸡……包着荷叶躺在路边……有些太奇怪了吧?该不会是上面下了药,准备毒死老鼠的吧? 不、不、不,给老鼠下药,干嘛要这么不计成本?这家店的老板应该不是白痴才对。 慢着!万一,这是一同参与比试的人想铲除异己,消灭敌手而想出来的法子呢? 呸!会有人中这么低级的招数才怪! 喂,你刚刚不就差点中招? 杜冉擎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痛放下了这可口的肥鸡。 “我和你无缘,只好来生再见了。”杜冉擎看着这烧鸡莫名有些伤感,对着它小声嘀咕了一句。 “噗――”一声大笑打断了杜冉擎的悲天悯人,一抹人影从高墙一跃而下。杜冉擎吓了一跳,急忙拍了拍胸脯,暗想果真是有人故意把烧鸡放在这里的! “来生……哈哈,你,真不愧是杜冉擎。”房乔毫不客气抓起这肥鸡,撕掉了一只鸡腿,丢进嘴里,边笑边大快朵颐起来。 “是你!”杜冉擎惊讶地瞪大了双眸。她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大笑,像个孩子一般毫无城府。她一愣,接着道: “这笑容看起来叫人舒服多了。” 谁知,她这话音一落,房乔的笑容就变了,又变成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既然你不稀罕它,要和它来生再见,那――我就不客气了!”房乔略带嘲讽,说罢又扯掉了一只鸡腿。 “慢、慢着!我想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杜冉擎下意识喊了出来,毫无形象地扑上去夺过这只险些被她错过的肥鸡,抢过鸡腿直接塞进了嘴里。见到他撕下第一块肉的时候,她就后悔了,要是刚刚她不要那么犹豫,直接抱走吃掉多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好一句今朝醉,好一句明日愁……”房乔轻声重复了这话,双眸打量着眼前的人儿,竟多了一丝赞许,想来他也对这诗句的意境颇为艳羡。 杜冉擎早忘了这时候李白还没出生,更不觉自己儿时背诵的古诗竟然顺口溜出,一门心思扑在烧鸡上,吃得不亦乐乎。 “看来只要你下足了功夫,想赢得这比试的前三甲,也未必是件难事。”房乔轻笑一声,接着说: “三日后比试虽在珍馐阁举行,可百里兄早已告知在下,第一场比试的就是‘御’,所有参试者必须从珍馐阁驾马车到城南苑囿,然后再挑一匹马,进入猎场比试骑射。接着就是在炀帝御用猎场之中,比试第二场“射”,五种射法全部比完则武试告罄。” “什么!第一场比的就是‘御’?”杜冉擎差点把自己噎到,老天,这可真是开门大凶。 “哦,你怕什么?这猎场你上次不是和玄霸共乘一骑,去过了么?这路你熟的很,这野林你都敢闯,区区皇家猎场,你怕什么?” 杜冉擎被房乔一番话弄得头皮发麻,烧鸡都看起来不那么可口诱人了,看来,她这几天还真的要找李玄霸好好请教这“御”的技术,否则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就得不偿失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回到杜府,她便开始寻找各种办法克服对骑射的恐惧。幸好,李玄霸够热心,只要李世民不看着他,他就跑来指导杜冉擎骑马。 第一天,杜冉擎学会了跃上马背,不用再秀气地蹬好蹬子再上马。尝试了策马奔驰,成功。尝试了策马时单手握缰绳,也成功。 看来,只要她胆子大些,这骑马也没那么可怕!嗯,上次和李玄霸在野林遇难看来还是有收获的,至少她现在胆子比以前大了好几倍! 第二天,杜冉擎尝试了左手持缰绳,策马奔驰,失败两次,摔下马背一次,耍孬抱住马脖子一次,第三次……成功!她又尝试了左手持缰绳,并且持弓,同时右手射箭――失败! 第三天,经过八九次失败,杜冉擎终于学会了最基本的骑射。只是,她还不能彻底松开缰绳,只能将缰绳缠绕在左手手腕上,再持弓射箭。虽说这姿势远远比不上李玄霸做的示范――策马奔驰后松开缰绳,淡定地拉弓射箭。但是,至少这么做也能应付过去。 反正第一场“御”试,她本就没指望能入榜,只要她其他几项成绩不错,她总归有机会入围前三甲! ------------ 第二十七章 紫燕 隋朝大业十一年,阴月初四,清明节,长安城朱雀大街珍馐阁门前挂起了一丈高的鞭炮,点起火噼里啪啦响了半个时辰,热热闹闹,十几匹良驹齐刷刷并排停靠着,竟把这几十米宽的朱雀大街沾得满当当,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起,今日,长安城颇受瞩目的“第一公子”的比试,燃起了硝烟。 参试者共十六人,首试“御术”,十几匹良驹跪卧在地,背后牵着一辆单人乘坐的马车,每个马车中都有一名监官在内,而参试者开场就要驾驶马车带监官赶去城南苑囿,限时一个时辰。若赶到城南苑囿赛场之时,超过了时限,则直接取消继续比试的资格。 至于合格者,将依照先后到城南猎场的次序,并结合马车内监官的评判,给出最终成绩。因而,这次比试,除去速度,还要看驾驶马车是否平稳、舒适。 十六名参试者已经到场,按照规则,这十六人必须首先选择自己所驾驶的马车。而这十六匹良驹的品种并不相同,性格温顺或暴烈也不一定,应当说从选马车那一刻,这场比试就已经开始了。 杜冉擎虽说这几天在“马”上下了不少功夫,可扪心自问,她确实对这马的品种知之甚微,但这第一关她倒不怕,只要盯紧房乔,她就不信她选不对马! 只是,这个念头,存活了不到半刻就胎死腹中……这十六匹马中,唯有一匹扎眼至极,通体看似黑色,映着阳光再一细看却发紫,透着紫芒。这匹马到现在还没挂好辔头,更别提在其后拴上马车! “这十六匹马中有一匹是‘紫燕’,性格最烈,若谁有把握一次制服,则直接入围前三甲,不知各位公子,谁愿一试?”百里漠手中拿着紫燕的辔头,询问各位参试者。 “我!”萧?率先开口。 “在下愿为一试……”长孙无忌也开口表态。 只是房乔和宇文岚却并未开口。 萧?率先抢过辔头,飞身跃上马背,准备一鼓作气套好,谁知,纵使他轻工了得却没能制服这匹烈马,挣扎了一炷香就摔下了马背。长孙无忌上前接过辔头,好不容易挂好了,却死活拉不动这马,更别提给它拴上马车。 宇文岚看着紫燕又看了一眼房乔,愤恨一瞪,竟然丝毫不准备尝试,就去挑另十五匹马中的良驹去了,像是早知道这紫燕无法驯服,也不准备掺和此事。而其余十几人,也皆以失败告终。 “房少郎,这……看来,你的良驹没人能抢走,还是你来套好辔头拴好马车吧。”百里漠眼看着时间耗去了大半个时辰,也等不下去了,这场“加试”看来只好作罢。 搞了半天,这竟然是房乔的座驾……杜冉擎一股怨气冲上心头,这下,她该跟着谁选马?是看宇文岚还是看长孙无忌? 杜冉擎正琢磨着,就见宇文岚挑了一匹上好的枣红马,这马的体态看来似是大宛良驹,若碰巧是汗血马,那性子也一定够刚烈,速度虽快,但恐怕她难以驾驭。转过头去,却见李世民已经挑好了一匹棕褐色的良驹,这马应是蒙古马,看上去就敦厚老实,肩圆浑厚,估计长途跋涉会在速度上显露优势。而长孙无忌则挑了一匹黑马,这马体格高大结构匀称,额间带有一撮白毛,应是伊犁马,这马善跳跃,善乘驮,又灵敏,想来用于炫耀骑术是再合适不过了。 挣扎片刻,杜冉擎决定还是效仿长孙无忌较好,随即她便绕过长孙无忌,挑了一匹通体黝黑,体格较小,头儿偏尖的伊犁马。 “义兄,这比试中只有我用自己的座驾,似有不公,我还是和杜二郎换着骑,以正公平为好。”房乔见到杜冉擎挑的黑马,眉头一挑,回身对主监官提出了请求。 他这一说,旁人便更加议论纷纷。不过,他这一开口,百里漠也只好答应。百里漠担忧地看了杜冉擎一眼,心下发愁,不知杜二郎能不能驾驭这紫燕! 杜冉擎听到这消息,一颗心骤然落入谷底,她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紫燕难搞。 “我不要!”杜冉擎大声抗议。 其他人见到杜冉擎抗议,更怕把紫燕分到自己头上,都纷纷骑上马,做好了准备,只剩下杜冉擎还站在地面上。 “杜少郎,你可知你选的马,是紫燕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是匹纯血的紫锥,虽然现在看似老实,但跑起来……”房乔走到杜冉擎身边,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 杜冉擎一下就蒙了,搞半天,她还是选了最难搞的马! “这紫燕好歹是我的坐骑,若我嘱托几句,好歹能保你安然到猎场,可你选的这匹,毛色还未到泛紫的时候,是还没长熟的烈马……你确定不换?”房乔继续低声说。 “我换!”杜冉擎立即大声高呼。 于是在众人看好戏的神色之中,她便胆战心惊跨上了紫燕的马背。只是,出乎她的意料,紫燕似乎比它的主人还温柔,回过头用斗大的黑眸深情凝望了她一眼。 啊,她想起来了!那日米铺着火,她被房乔抢掠上马背的时候……就是坐在了它身上,它跑得飞快,让她的马儿跟在后面气喘吁吁。 这段小小的回忆,让杜冉擎顿时安了心。 马儿站起了身,轻轻弹了弹前蹄,宽厚的马背异常安稳,马儿也很乖巧,丝毫不见方才嚣张跋扈的气势,杜冉擎坐在马上倒觉得这才是最温顺的一匹。 “擎弟,我就坐在这紫燕的马车之中,以策安全,若有意外,我也好及时出手相助。”百里漠走到杜冉擎跟前,一跃上了马车。主监官坐在她车上,她也算是万份荣耀了。 待到十六人全部做好准备,随着彩旗一扬,十六驾马车便像是离线的箭一般疾驰而出。在最前方,兵部尚书樊子盖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闯在最前方,为众人带路。此次参试者必须按照特定的路程驾车,以“舞交衢”之术穿过拥挤的通道,再到龙首渠旁以“逐水车”之术,随着曲岸疾驰,之后才进入马道,奔驰片刻后方能到达猎场。 ------------ 第二十八章 骑射 十六匹良驹出发了才刚刚一刻钟,但各家骑术的高低基本已见分晓。在“舞交衢”这一项,只有房乔、宇文岚、长孙无忌这三人御术了得,遥遥领先,并且联手封死了窄路,完全把其余十二人挡在之后。被堵住的十二人中,有几批烈马性子急躁,由于没法跑个痛快,就高高扬起蹄子,不耐地甩头,险些把辔头甩掉,吓得几位监官蹿出了马车,一同帮着安抚烈马。 杜冉擎既不属于那前三的强手,也不像其余人一般躁动不安。不,准确的说,她确实很躁动不安,只是她胯下的马,淡定从容,丝毫不见暴躁的迹象,一步一个脚印地踏着小碎步,踢踏踢踏一溜小跑,被人远远的甩在大队伍之后! “喂!你倒是快些跑啊!”杜冉擎俯身贴着马儿柔声哄着。结果这马根本不吃这套,仍旧按照自己的步子,踢踏踢踏…… “驾!――驾!”杜冉擎决定来硬的,狠狠抽了紫燕一鞭……正常的马,总该会知道疼,会跑了吧?可是,这紫燕仍是“踢他踢他”迈着小碎步溜达。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这匹马现在虽然对她看似温顺友善,但实际上却根本不受她控制。 “还真是和你主人一样……”杜冉擎气闷至极。 穿过了拥挤的窄道,她才眼前豁然一亮,并遥遥看到了水渠,也看到了跑在最前面那人从容不迫的模样。那人和这马才是绝配。 “好马儿,你快些,若是你能乖乖赶在一个时辰到了猎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杜冉擎见这马软硬不吃,决定来点利诱。 本以为这小畜生应该听不懂人话,可谁知,紫燕突然像睡醒了一般,大步飞腾了起来! 十五……一眨眼她就超过了一个人!十四、十三、十二……九……六……四……三!一刻钟不到,紫燕就超过了十四匹良驹,名列第二! 它真的在飞,四脚着地的速度太快太急,腾空的时间又长,再加上后背平稳宽阔,纵使驮负着一人,还拉着马车,但它飞驰起来仍身轻如燕,不愧其名“紫燕”! 十里长的水渠曲曲折折,紫燕却紧贴着水边,灵巧绕过弯道,丝毫不见慌张,飞腾疾驰,蹄儿溅起一朵朵水花,马车却异常平稳。与其说,是她骑术了得,倒不如说,这马根本不用她驾驭,她即使松开缰绳,只要抱住马脖子,保证自己不摔下去,就能稳稳得拿个好名次。 眼看着与眼前之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的一颗心竟然开始扑通扑通狂跳,怎么也按不住。快了,就快了……马上…… 超过了!她超过去了!在距离猎场不到一里的时候,她超过了房乔! “哈哈,多谢你的马!这第一名我拿下了!”杜冉擎兴奋地回过头对房乔高呼。 只可惜,房乔既不恼怒,也不紧张,倒是从容优雅地绽开一朵甜笑,薄唇微张,然后――“吁――”一声,吹了个柔缓的口哨。 “嘭!”一声巨响,杜冉擎驾驶的马车由于急停而险些散架,百里漠急忙飞身跃出才幸免于难,而这急停的罪魁祸首,紫燕,则好似什么坏事都没做,继续“踢踏踢踏”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开始超目的地走去。 这下可好,别说第一了,她能保住前五都悬! 当房乔驾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的时候,她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她就该低调些,说不定房乔还会放血水,给她机会拿个好名次的!现下这紫燕压根不听话了,威逼利诱都不好使! 第三了……杜冉擎见宇文岚嘲讽地看了她一眼,嚣张地超了过去。 第五了……杜冉擎见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并驾齐驱,一同超了过去!而李世民还回过头,满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解为何还差不到百米,她的马儿却停了下来。 幸好,当紫燕溜达着赶到猎场时,没人再超过她。若是百里漠不计较中间那次急停,她应当还是有希望入围的! 一个时辰时到,十六名参试者中有四人的马车半路失控,超了时限,被取消了继续参与比试的资格。剩下十二人皆要进行“御术”的第三项“逐禽左”。十二人纷纷卸下马儿身上的重负,换上轻便的辔头、马鞍,准备跨上马背开始狩猎。 随着百里漠一声令下,十二匹马冲入了猎场,猎物是做好标记的十头野猪,十二人必须骑马从野猪左侧射箭,先到先得,落后的两人将空手而归,同样无法进入下一轮比试。 好在紫燕这时候很配合,杜冉擎飞快换好了马鞍,骑上马背,背好箭袋准备跟在宇文岚身后,以便借鉴他出手的时机。经过一个时辰的观察,这几个厉害角色的特点她已然心知肚明。 房乔这人捉摸不定,跟在他身后是撞大运还是倒大霉就在一线之差,她还没把握次次赌赢。而长孙无忌偏好炫耀,有些浮华,可能为了炫技而冒险,也不是个好的模仿对象。李世民少年老成,行事稳重,各项技能都十分扎实,老实说,她若是像李世民看齐,恐怕难以进入前五,毕竟这扎实的功底非一日之功。但宇文岚不同,他虽然功底扎实,技艺超群,但又细致聪敏,做出的判断迅速而准确,最为讨巧。 “喂,是男人就自己冲前面去,跟在别人后面畏畏缩缩算什么好汉?”宇文岚早已摸准了野猪的喜好,径直朝红松果林奔驰,虽说他有把握赢过后面的跟屁虫,但总这么被人盯着,着实有些冒火。 “嗯……兄台英武神勇,小弟在后观摩便是!”杜冉擎立刻奉上讨好的笑容,叫宇文岚顿时没了脾气。 到了红松果林,果然有三只野猪正闷头啃果子,宇文岚迅捷出发,猛地加快了速度,宛若一道闪电疾驰而过,箭翎呼啸而过,直穿透两只野猪的身躯,猎到了两头。 杜冉擎也毫不怠慢,一踢马肚,朝野猪奔去,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射出――没中!看来她骑射的功夫还差的老远。 ------------ 第二十九章 情窦初开 “宇文少郎,两头你都拿走,岂不浪费?你这么神武,当不会担心小弟和你抢夺第一的位置吧?小弟也就想随便混口饭吃……你……多余的那头,给我好不好?”杜冉擎试探性地询问。 宇文岚白了杜冉擎一眼,丝毫没有让给她的意思,下马拴好射杀的猎物,二话不说提早返回了猎场入口。 杜冉擎四下望了望,没见到有监官盯着这处地方,就悄悄下了马,稳稳搭好弓,拿了一只浸过迷药的雁翎箭,飞速射出――中!这野猪哼唧了几声便“噗通”倒下了!她急忙上前瞧了瞧野猪中箭的部位,在腹部下侧。 通常骑在马背上射箭的时候,人比较高,即使故意向下放箭,也很难射中野猪的腹部,况且箭的角度也是不该是斜向右上,而应该是向右下倾斜。 仔细一考量,她便又拔出了一根箭,插到了昏死过去的野猪左侧脊背上,这么一来,就不怕拆穿了!至于腹部的箭伤……管他的,百里漠自从退了她的婚之后就像欠了杜家银子一样,应该不会为难她的!杜冉擎不禁为自己聪明的想法大为赞叹,拴好猎物,抹了抹手上的脏污,返回交差。 等杜冉擎交完猎物,又过了片刻,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陆续归来,每人手中都有两头野猪。而早已恭候多时的房乔和宇文岚,各自手中也有两头猎物。如此一来,应当又会多四个人空手而归! 果然,猎到野猪的总共才六人,杜冉擎侥幸通过! 第一场“御术”的比试至此告终,百里漠当场公布了第一试的成绩。第一,房乔;第二,宇文岚;第三,李世民;第四,长孙无忌;第五竟是她杜冉擎! 经过一番折腾,到了晌午,一行人已然饥肠辘辘,但有着十头野猪在,也不愁饿肚子。随行的武夫手脚利落打起灶台,升好火,又架起了大锅,准备给监官和这六名合格者做一锅好吃好喝的。 “房少郎,过来搭把手,你剥皮的手艺可是首屈一指,这会儿不用可就白白浪费啦!”有个壮汉眼见看到了房乔,直唤他过去帮忙。今日跟来的武夫都是百里漠府上的人,同房乔颇为熟悉。 “哈哈,房乔自是义不容辞。” 他朗声一笑,走到那群壮汉之中,竟毫不嫌弃干这粗活,提起一柄锋利的匕首,卷起了袖子,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胳膊,手腕骨节分明,有股迷人的男人味。他手臂的筋络随着用力而微微暴起,掌中的匕首灵活地穿透野猪的皮肉,不一会儿就剃下大片皮毛,动作干脆利落,竟没怎么溅起血滴。 杜冉擎看看他那张宛若谪仙不染尘埃的面庞,又看看他手上干着的这屠夫下人才干的活儿,有些自惭形秽。她一向瞧不起好看的男人,觉得貌美的男人大多都手脚残废,可今日,手脚残废的人反倒成了她自己。 “几位若不嫌弃,我也来帮忙可好?”她坐不住了,起身过去准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带头的伙夫盯着她打量了一圈,有些难为情,见她眼神执着,便只好说: “小郎君,你去捡些干柴,劈柴烧火吧。” 杜冉擎点头应允,便起身行动。房乔回身看见她努力的模样,不由笑了,一双笑意盈盈的凤目正和杜冉擎对上,这是她第二次见他露出这种不设防的表情。于是,杜冉擎也回以一抹甜笑,乐呵呵地去干活了。 “几位少郎若是有闲暇,就一同帮着伙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好?这二十来人的伙食,可不那么容易应付的。”百里漠见其余几个“公子哥”好手好脚却坐等人家伺候,有些不赞同,催促他们起身行动。 主监官都发话了,谁敢不动?只是,这群人中,真的有几个好手好脚却干不来这档子事。 “长孙兄,你莫要添乱了……这野猪的心肝肺让你一刀捅乱,肉都苦了……”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第三次一刀毁了野猪肉,终于忍无可忍,出言相劝。长孙无忌眉头一蹙,无言放下了屠刀。 “宇文兄,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你这一头野猪还没剥好,玄龄都剥第四头了。”李世民回头看见宇文岚剥皮跟刺绣一样小心翼翼,也有些无奈。宇文岚瞥了房乔一眼,不耐地挑了挑眉头,扔下匕首也罢了工。 结果这一群人,也就只有李世民能帮着干些杂活,其余几人还是乖乖坐着比较省事。 “柴火找来了!”杜冉擎一溜小跑,又抱回了一大捆干树枝,看看眼前堆起的小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就剩下把这树枝掰碎折断,以便生火了。她蹲下身子,卷起袖子立刻开干。没过多久,就推起了好几个小堆。 “杜二挺能干嘛!”伙夫长一看杜冉擎这么快就干完了活儿,不由夸赞了几句。 杜冉擎一下子来了干劲,手上的速度更快了! “嘶……”没料到,一个不小心,她竟被一根细树枝刺破了手指,流了血。杜冉擎皱皱眉头,翘起受伤的食指,准备先不管这伤口,等堆好这最后一堆柴火再说。 “真是矜贵的小郎君……”房乔早就剥好了猪皮,本想过来帮着生火,却见到她不慎割破了手指。 他蹲下身子,一把拽过杜冉擎的手,将她那因为流血而翘起来的食指塞到了嘴里吸允舔舐,吸了脏血又转头吐出。 “你……你……”杜冉擎只感觉左手的食指传来一阵阵酥麻,叫她心神不宁。这种感觉好可怕,她最近一靠近这男人,就有这种怪感觉……她…… 杜冉擎抬头又对上他的眸子,顿时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即使她穿了四年男装,即使她都差点把自己当成了男人,即使她以为她更在乎的人是百里漠……她……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她心跳的好快,像……像是十年前,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那天飞机失事时,骤降失重一样,好慌,好乱,好快,要爆开了。 她……完了……彻底完了……她和她歹命的娘一样,喜欢上了一个好看的男人。 ------------ 第三十章 五射 饱餐一顿后,杜冉擎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安歇了下来,跟着大部队走了半刻钟,便到了比试“射术”的地方。这地方就在这御用猎场入口不远处的营地,距离上次闯入的野林约有三里路。这营地的射靶维护的极好,地标也精准清晰。 百里漠算好了尺标,在距离射靶约三百尺之处停了下来,这一尺约合三十厘米,三百尺则将近百米。百里漠稳稳拉好弓,一箭射中靶心,几个监官急忙过来记录下百里漠的位置,以便衡量这其余几人的表现。 主监官射的这一箭叫“定标”,此次考察的五项射术中有“襄尺”这项,意为让君一尺而射以表尊卑有别,六名参试者必须在百里漠身后一尺的位置射出箭并中靶才算合格。 随着百里漠一声令下,六名参试者各自站定,准备逐一射靶。 “五术合一而射……襄尺……”房乔在百里漠方才的位置上,后退了两步,让出两尺。 “剡注。”剡注意为发箭之疾,搭弓便射出!房乔从箭袋拔出四根箭,似是还没靠上弓弦就已松手!众人连他拉弓的姿势都还没看清,四只雁翎箭便已飞出。 “参连。”他淡然吐出第三个词。参连指的是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只见方才他射出的四根箭,其实是有先后顺序的,并非同时射出,第一根箭若领头雁,朝靶心飞驰,其余三根则一根根尾随其后,间距微弱几不可见,宛若互相衔咬一般。 “白矢。”房乔继续说道。 白矢意为箭穿靶子而箭头发白。守在箭靶旁的监官见他发出的四根箭中,第一根箭已到,箭簇竟直接穿透了靶心,在箭靶另一侧泛着白光! “井仪。”他轻浅一笑,收好弓,封好箭袋,回身朝百里漠走去,似是丝毫不在乎射出去的其余三箭是否中靶。 井仪意为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只见,他后三箭,每一箭都正中前一箭的箭簇之处,打落了前一根箭,箭簇透过箭靶,泛着白光。 “好潇洒的箭术!玄龄,在下自愧弗如。”百里漠双眸一亮,他一向惜才,见到房乔的表现更觉自己没看错人,朗声大笑。 老天,房乔竟然一口气完成了这五种射术,这可叫之后的人怎么办?杜冉擎见状不由苦涩一笑。她虽承认自己方才盯着他射箭,看得呆了,可是……一码归一码,她可不想落榜! 宇文岚似是硬要和房乔比个高低,站在了方才房乔所立之处,搭弓射箭。他虽然一语不发,但却像方才房乔一样,几乎同时射出四箭,一口气完成了五种射术!宇文岚这四箭同样全部正中靶心,可给监官增添了不小的烦恼,不知一会儿这名次要怎么分? 长孙无忌虽射术极佳,却意气用事,也选了百里漠身后两尺的位置,却最后一箭射偏了,没能正中靶心,有些遗憾。李世民则保守地选择站在百里漠身后一尺左右,完美地射出了四箭,完成了五种射术。至于另一名够资格的少郎,萧?,同样较为保守,但最后的“井仪”却完成的并不算漂亮。 如此一来,长孙无忌和萧?的“井仪”都略显逊色。杜冉擎分析了眼前的战况,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只见,她竟然厚着脸皮,站在了百里漠身前两尺之处! 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对她这站位议论纷纷,说她这第一项“襄尺”就败了,其余的射术更不值一看。但她却丝毫不受干扰,心念只要其余四种射术完成得漂亮,那她入围前五并非不可能! 杜冉擎动作虽然慢些,但经过细致的瞄准,却也如愿达成了最难的井仪! 六人全部射完,各位监官开始商讨最终射术的名次。宇文岚扭头瞥了杜冉擎一眼,眼神里全是讽刺和不屑,想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把杜冉擎当作一个没用的小人,瞧不起也是正常的。杜冉擎自知理亏,她今日的表现确实不够君子。不过,这次比试打的本就是“第一公子”的旗号,又不是叫“第一君子”,她可理直气壮的很! 一刻钟后,主监官百里漠召集了六名参试者,准备发布结果。 “在最终确定名次之前,众位监官有个疑问,需要杜少郎解释,若是杜少郎能让众监官满意,那这次射术的最终名次,便能确定下来。”百里漠略带担忧地看了杜冉擎一眼。 “请百里尚书明言!”杜冉擎答。 “杜少郎,你这‘襄尺’一项,为何要在我之前两尺,如此以来,岂非对君不敬?”百里漠问。 杜冉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莞尔一笑,给出了她早就想好的答案: “回尚书令,在下以为,对‘君’的敬意应当表示为真正的敬重和佩服。退后一尺,若与君同中靶心,则有向君挑衅之嫌,实乃不敬。若前进两尺,却同中靶心,实为对君的射术表示钦佩,自愧弗如。在下便对百里尚书的射术钦佩已久,岂敢擅自退让,班门弄斧?” “好!杜少郎,你今日之说在理!这‘襄尺’本就是比试的胸襟,今日你一番话,看似怯懦实乃豁达,应当不会愧对你今日的名次。”百里漠也顺水推舟,帮了她一把。 随后,百里漠便当场揭晓了此次比试的名次。这第一仍是房乔;第二,宇文岚;第三,李世民;第四竟是杜冉擎!长孙无忌则为第五。 结果一出,宇文岚便轻“嗤”了一声,不知是对自己名次不满,还是对杜冉擎的名次怀有不屑。 “此次比试中,房乔与宇文岚的四箭虽然看似相同,但实有区别。经过三位监官的细察,房少郎的四支箭,箭簇皆发白,全部达成了‘白矢’,而宇文少郎略有遗憾,第三支和第四支箭的箭簇并未泛白,因而略逊一筹。”百里漠又补充了几句。 宇文岚这才脸色缓和了些,只是盯着房乔的眸子,又多了几丝火花。 ------------ 第三十一章 冷落 射术比完,已近黄昏,这“第一公子”的武试也便告终,几路人马各自散去,这热闹的猎场顿时显得有些冷清。 杜冉擎经过一番折腾,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若再骑马回去,简直会要了她的命!好在她一向懂怎么偷懒,准备厚着脸皮蹭一辆马车坐坐,好安安稳稳地打道回府。 “玄龄兄,可否顺路载我一程?”杜冉擎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房乔不置可否,只是微挑了下眉头,噙着淡然又疏离的微笑。 “到东市就好,你反正要从那边绕回尚书令府上的,入了城我再自行骑马回去。”杜冉擎见他没直接拒绝,又赶着说。 “二郎世民和你同路。”他柔声说,可这种柔和却反倒叫人更有距离感。 杜冉擎不禁有些心头发酸,可她还是摆出了一副灿然的笑脸,仍不死心,接着说: “我和他不算熟识。” “少郎与在下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他回答的毫不迟疑。 “赠玉之缘,岂是普普通通的萍水相逢?”她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了那块剔透的白玉,这玉她一直随身带着。 他见到这玉,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愕然,不过很快又回归平静。 “这玉似是在下送给令姐的,不知如何到了少郎手上?” “家姐赏给了我。”她气定神闲地说。 “哦?如此一来,与少郎有‘赠玉之缘’的人是令姐才对。”他淡然回答,说罢便起身跃上马车,准备回城。 这男人可真奇怪,对她时好时坏,热心的是他,现在这样冷冰冰的也是他,到底是要闹哪样?杜冉擎一憋闷,火气一上来,就做了个更大胆的决定,直接横在了马车前,一副“此路不通,要过就踩着我尸体过”的架势。 “我只是搭个便车,不、会、亏、待、你!”杜冉擎高高仰起头看着他的双眸,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说。 本以为挡住了他的路,他多少应该有点反应,就是恼怒也好过这么冷然。可谁知,房乔压根像是没看见她一般,一甩缰绳,便让马儿高高扬起了蹄子,吓得杜冉擎不得不后退了三大步!这可好,他逮住了空,凭着潇洒的御术绕过她,奔驰而去。 杜冉擎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不怕马蹄伤到人,方才替她吸允手指止血的是他,现在差点让马踩死她的也是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请杜少郎见谅,等这阴月过去了,他大抵才能恢复如常。”李世民见到杜冉擎一脸愕然,呆在原地,有些过意不去,特意下了马车,邀她一同回去。 杜冉擎只得点头应允上了马车。李世民驾车很稳,和他本人一般,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想来也只有这样的男人,将来才能成为那么叱咤风云的人物。杜冉擎看着李世民挺直的后背,不由一叹。只是,她现在更想知道,历史上的“房乔”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李二,你师父他……平时也都是这样怪里怪气么?”杜冉擎在马车上实在憋闷,忍不住问。 “师父平日温和有礼,待人极好,即使是在阴月,也不过是跟自己过不去,没见师父同别人闹气,在下倒觉得是你招惹了他。”李世民专心致志驾车,四平八稳地说。 “方才你就总说阴月、阴月、阴月……阴月到底哪里不对了?万物复苏,春雨润田,天气回暖,分明是好时候!虽说绵绵细雨多了些,可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这么悲春吧?”杜冉擎懒懒靠在马车上,蜷起来一条腿,另一条腿在马车外瞎晃悠,好不惬意。 “少郎你和师父不过萍水相逢,未免也问的过细了。总归你还是做好你的事,别和我们有太多瓜葛。”李世民回头瞄了一眼杜冉擎懒散的架势,不赞同地蹙了蹙眉头。 看来,真的是她这个外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原来人家根本不拿她当朋友,连朋友都不算,可不就是萍、水、相、逢?呵,真是四个令人讨厌的字眼! 杜冉擎没了回话的兴致,怏怏不乐地把荡悠的腿收了起来,靠在马车上小憩。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她便同李世民一同到了城南樊川一带,这里离杜府不过几百米路,她告别过后就自行回了杜府,匆匆抹了把脸便躺下了。 第二日,杜冉擎挣扎了许久,终于没等钏儿第三次来敲门,便起了床。今日比的是文韬,想必诗书合二为一,一同考验的可能极高,她特意从墨竹轩走了一趟,挑了支用着最顺心的中狼嚎带着,这笔不粗不细,写她最得心应手的行楷似是行云流水,最为适宜。 她这么些年以来,别的书法都练的马马虎虎,可唯独这行楷她很在行。记账时,别的笔体都不灵便,唯独这行楷,既方便又流畅,并且清晰易懂,不易出错。 到了珍馐阁,杜冉擎不由再次自惭形秽。这六名继续参加笔试的之中,竟然大部分都到的比她还早。她今日可是卯时不就起了床,那些人难不成寅时就起来了么?老天,纵使她已经当了十年的“古人”,她还是难改以前的习惯,在她记忆模糊的儿时,她从来都是日上三竿才懒懒起来。 今日珍馐阁的摆设也变了,看来是为了配合此次比试下了不少功夫。只见珍馐阁门前特意用红绸围起来了几百见方的空地,空地中早早地摆好了六张樟木长桌和几把八角椅。看来,此次“文试”是公开的比试,路人皆可围观点评,这下子,谁若想用些小伎俩支应差事恐怕不会讨巧。看来,这“文试”只能硬碰硬了! ------------ 第三十二章 诗绝 辰时一到,六名小僮便在六张长桌上铺上了一叠宣纸,应是今日比试所用的。百里漠高高一挥手中的玉骨扇,众位监官便将围观的人群屏退了几米,以保安静。 “今日第一试为诗书,诗书同时出题,却分开记胜负。”百里漠清了清喉咙,朗声公布第一场考验的规矩。 “此次‘诗’的比试,题眼为‘水’,各位须在这三炷香的时限内赋诗一首;而‘书’的比试则为题字,各位还须诗单独为所作之诗题一个单字。”百里漠话音一落,六名小小僮便齐刷刷打开了砚台盖,放上墨锭研磨。 礼部尚书杨贺在桌上点了香,六人坐定,各有所思。 “水”之一字,变幻莫测,大千世界与水相关者十有八九,看似容易实则变化颇多,以“水”为诗眼,颇能探出这参试者的真功夫。三炷香时间一晃就过,杜冉擎吹干了墨痕,将两页宣纸递给小僮,交了上去。 杨贺向来擅诗书,今日的主审便由他来当。他一页一页翻着几人的诗作,眼中不时流露赞许之色。 按照规矩,在公布比试结果前,几个参试者当要面对众人朗声诵读诗文,以保比试的公正。按着六张长桌的顺序,长孙无忌轮到了第一个。 “前些日子,畅游湘江,今日有感,便做了这‘湘江曲’,各位献丑了。”长孙无忌说罢吟道: “湘水无潮秋水阔,湘中月落行人发。送人发,送人归,白?茫茫鹧鸪飞。” 这诗语浅却情深,以景结情,离愁忧思浅寄诗中,到叫杜冉擎对他的浮华略有改观。 接着便是萧?吟道: “此诗名为‘行舟’。柳花飞入正行舟,卧引菱花信碧流。闻到风光满扬子,天晴共上望乡楼。” 此诗粗俨来看,既是一幅闲情逸致的画面,然细品之下,则察觉其中潜存的落寞惆怅。行舟扬子江,不为赏景为思乡,倒是足足耐人寻味。 这第三人则轮到了李世民,他虽不过十六,却另辟蹊径: “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来去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李世民吟罢说道:“诗名‘咏风’。”此诗虽是咏风,却以风喻人,托物言志,以风水相生,将水淡写,恰若“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言水,却含水。 这十六岁少年的胸襟竟在此称雄,胜了方才两人。 接着就轮到了杜冉擎,一清喉咙,低声诵道: “诗为‘天涯’。春日在天涯,天涯又日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此诗吟罢,围观数人竟皆相视无言,此诗以“泪”写水,意极悲,语极艳。若非历经过生死之人,何以能做出此种悲诗?此诗不胜在胸襟,却胜在寄情,若以辞藻意境来分,竟胜过李世民三分! 此次“诗”这一项,即使拔不了头筹,杜冉擎也颇有信心拿下前三甲。 杜冉擎吟罢,便是宇文岚,他朗声诵道: “诗名‘移家别湖上亭’。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往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此诗也提到“莺啼”却比杜冉擎多了几分豁达,颇见诗人的洒脱胸襟,倒是令人频频点头称赞。 最后,便只剩了房乔。他今日仍一袭素衣,唯一的玉佩还送给了杜冉琴,这下看来更寒酸了些。 “前日偶见一千年古刹,今日有感而作,诗名‘过乾灵寺’。不知乾灵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他声音清朗,将这诗中“冷”、“空”二字突显的恰到好处。 李世民听完此诗,便若有所思提笔记下了些许字眼,宇文岚则眉头一蹙,绷紧了一根弦。 此诗“咽”、“冷”、“空”三字将水之凛然烘托至极。如此一看,前几人的水都饱含情思,似是温水,而杜冉擎的“水”甚至是热泪,是烫的。而房乔的水,则是冷的,比冰还冻人。 “安禅”乃佛语,指寂静打坐,而“毒龙”隐喻世人邪念贪欲,一句“安禅制毒龙”将以柔克刚,伺机待发的智慧一语道破。 至此,六人诗文全部诵完,想必这“诗”一项的结果也已见分晓。 并无悬念,房乔稳拿头筹,而杜冉擎则屈居第二,宇文岚只得第三,而长孙无忌与萧?同列第四。李世民一首诗虽别致,但却因与“风”相关,胜过与“水”相连,而有离题之嫌,遗憾落榜。 而这书一项,经杨贺与百里漠共同评定,也有了结果。 房乔一首凛然肃静之诗,题了一个“静”字,用的是隶书,笔画力道之匀、稳,堪称一绝,稳获第一。而杜冉擎所用“行楷”配上滚烫的一个“争”字,则得了第三。而这第二名,则给了宇文岚,他一个潇洒俊逸的狂草为诗配了一个“闲”字,颇为有趣。第四则是萧?用正楷所写的“情”,虽平淡无奇,却质朴动人。第五则是李世民的狂草,单一个“风”字,颇有意气风发、少年志强的意味。 众人一一赏了这入榜的五个大字,赞叹此起彼伏。 宇文岚没料到自己竟在这两项与杜冉擎打成平手,特意盯着杜冉擎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次,他倒没再露出鄙夷之色。 诗书比试过后,既是“数”这一项。杜冉擎顿时放松了些精神,这一项她若敢屈居第二,谁敢称第一?好歹她也有心算的本事护身,谁能与她拼个高低? 没料到,经过一番比试,这六人竟皆极擅长数理! 不过,杜冉擎仍赢在反应迅速,与房乔并举同获第一。 至此,六场比试过去了五场,胜负大局已定。这第一公子的名号,已然落在房乔身上。经过前几场的比试,哪怕最后一场他落榜,也无人可反超他的分数。 然而,这头三甲中另两个名号,却要在这最后一场见分晓! ------------ 第三十三章 尘埃落定 在“画试”前,主监官给了六人些许时间小憩,也方便小僮备好纸墨。片刻后,百里漠和杨贺经过商议,由杨贺公布了这最后一场比试的题眼。 这“画试”的题眼,是一句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这诗出自《诗经》,题眼就藏于此诗之中。即使杜冉擎功底不算最好,却也被古文多年熏陶,晓得这诗的蕴意。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杜冉擎情不自禁低声喃出了全文。 此诗出自邶风,是她刚来到这儿的时候,二娘边教她记账,便在她耳边柔声颂的。这诗通俗易懂,并无再多含义,不过“母”之一字。 不过,“母”之一字,却饱含万千情愁。 这题眼虽不算难,可却对作画是个挑战。如此一来,众人画作的选择不外乎“人像”与“花鸟”,若是有人只擅长泼墨山水,此次则吃了大亏。 不知,这六人中,是谁不擅人像呢?杜冉擎忙着低头沉思,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几人的反映。 是……竟然是他?! 杜冉擎清清楚楚地看见房乔脸色骤然一变。 不对,似乎还有一个人神色不对。 她一歪头,见李世民的神色也有些怪异。 罢了,总归她是极擅人像花鸟,若是叫她画泼墨山水,反倒是徒增困难。她低头铺好宣纸,唤来小僮帮她调墨,从笔架上选了几支挂粗细有别的狼毫、白云,准备作画。 谁知,这其余五人都开始研磨去了,房乔却仍一动不动,待旁人画好大半之时,他竟突然起身,朝监官走去。 “玄龄……你这是……” “在下不善此画,甘愿落榜,还请义兄特赦。” “师父!你这是……”李世民猛地起身,丢下还未完成的画作,上前打探。 “还请义兄成全!” “……也好。不过,玄龄,纵使这局落榜,这第一公子的名号,恐怕也得落在你头上。”百里漠深知此人不好功名,三番两次邀他入朝为官,他竟皆以为父守丧为由推脱。好在此次比试不加官进爵,只赏良田金银。 “就由世民代我领这赏赐便好,这午时已过,想来各坊里的娘子们也都到了出门走动的时候,玄龄不愿招摇惹人瞩目。还望大兄见谅。” “这……”百里漠紧巴巴地皱了眉头,想起一个月前,上巳节带乔弟去龙首渠,结果就惹了大乱子,还害的杜冉琴落水。今日“第一公子”比试这么大的场子,若是女人多了……见到房乔……还指不定又出什么乱子!罢了,他既好清静,就由他去吧! “也好,这来日方长,改天为兄再为你好生庆祝。” 房乔甘愿落榜,这倒是让宇文岚有丝不爽快,若是他此场比试拿了第一,又有何用?他最终还是没能胜过他! 一个时辰过后,其余五人交了画作。宇文岚与萧?以其画工了得,巧夺天成,分别以一副“孝子图”和一副“母子别”并获头筹。杜冉擎屈居第三,而长孙无忌稍逊一筹退居第四。至于李世民,则因半途弃画,没能完成全图,上色略有不全,位居第五。 杜冉擎算算总分,竟发觉自己真的进入了前三!刚刚好,是第三名!她难掩喜色,止不住地开怀大笑。 百里漠安排人手在珍馐阁顶楼挂起了红绫条幅,一阵锣鼓,一阵爆竹,随着人群热闹的欢呼,樊子盖飞身跃上阁顶,将卷起三丈长的红布抖开,用刚劲有力的笔锋写下了此次比试的前三甲:房乔、宇文岚、杜冉擎! 珍馐阁又开宴了,满街的红,满眼的喜,杜家小郎君在长安城一举成名! 杜冉擎婉拒了筵席的盛情邀约,早些赶回了杜家。她今日还有一事没做,这件事比她夺得这名号还重要。 杜冉擎回到杜府,把自己关进闺房,换上了常年不穿的女装,掀开床铺,从怀里掏出一柄精巧的银钥匙,扭开了床下的宝箱,毫不犹豫,取了一串成色剔透,圆润夺目的珍珠。这箱子里本是她的嫁妆,可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只是这箱子里的东西,她一直别有用处。 她带好斗笠,蒙好面纱,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清明节到了,她总得去太白山顶那无字碑一趟。她和爹在那里为弟弟立了衣冠冢,并没正式发丧,毕竟她还要用这名号,毕竟……她宁愿弟弟只是坠崖失踪,而不是英年早逝。 她这个姐姐,以前一直没做好,从来都没照顾好弟弟,好在这三年她总归还算对的起杜家。 虽是已到春天,这太白山却仍寒冷如冬,半山腰上还残存着积雪,遥遥望去,山顶的皑皑白雪还不见消融。 杜冉擎提早跃下马背,将马拴在山脚下,准备徒步上山。 虽说山中雾气纵横,地面潮湿,总走不了多久,就湿了鞋子,冻得脚冰凉,可她仍不愿骑马。她的眼睛不怎么好使,若不巧今年天寒,快到山顶时又要遇见大片的雪景,稍有不慎便会雪盲,届时若是控制不好马儿,她就白白辜负了当年弟弟的心意。 虽说登上这千丈余的高山并非易事,今日也天色渐晚,她还是不愿等到第二日,若非这第一公子的比试有所耽搁,她早就来了。杜冉擎又检查了一遍备好的火把,硫磺,藏好了袖箭,准备万全才上山。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了,山中早就没了日头,她小心翼翼点了火把,照明了路继续向前。方才她本还觉得冷,爬了两个时辰的山,她这会儿到觉得微微有些薄汗,暖和了起来。若是她没认错这路,应当再过不远就要到了。 头一次走夜路,杜冉擎有些没底,走个三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看有没有被人盯梢。她倒不怕别的,只是她怀里这串珍珠是要埋起来给弟弟的,她还带了好多纸钱,行囊一大包,若遇上野贼,怕是会被抢了去。 天黑了,她不由加快了步子。 ------------ 第三十四章 中箭 山里夜间起了浓雾,清明前后,空气都是湿答答的,像是随时会沁出水珠来。杜冉擎的鞋子湿透了,又冷又磨。 “嘟――呔……嘟嘟――嘟嘟――”鬼车叫了,看来戌时已到。 这鸟和猫头鹰外貌相似,外形也相似,不过翅展将近三米,夜空中掠过若蝙蝠一般,却又大上蝙蝠好几倍,通常只有夜深才出没。 杜冉擎不由有些心慌,浓夜中纵使有火把,也无法看清,倒是叫耳朵更机敏。 一阵??的声响猛地靠近,她心下一颤,迅捷取出袖箭射出!“咚”一声,有个什么东西倒下了。拿着火把靠近一照,看清那小东西,她才松了口气,这不过是只半大的野兔。她举着火把四下又照了照,确信了路没走错,便回头继续上山。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爬过几个半人高的湿滑的大石,一阵冷风扑面袭来,终于见着了宽阔的顶台!她猛地抖擞了精神,拍拍身上的泥土,站稳了脚,依循着熟悉的记号,找见了那无字碑。 她把包袱卸下,跪在了碑前。 “呼……终于到了……”她从包袱里拿出两个干净的白瓷小碟,摆好了位置,又掏出一块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纸包,一点点拆了线,将微凉的桃仁胡饼放在了盘上。 “姐姐来了,今年晚了些,你知道的,为了让阿父安稳些,我总要去争些名头……这胡饼有些凉了,姐姐上山太慢,你莫要嫌弃。”她喉咙有些喑哑,想起弟弟看见胡饼两眼发亮又不肯承认喜欢的模样,心里就有些泛酸。 她本不信神灵,可自从来到了这年代,她便信了。只不过,天意弄人,信也好,不信也好,总归命运就像是磨盘上的碾子,转不转由不得自己。 她细心取出火石和香捻,生了火,取出厚厚一叠纸钱,在碑前画了个圈,将纸钱一张不漏圈了进去,点了火,边烧边说: “我给你送东西的事,连阿父都不晓得,他要知道我把这珍珠给你,恐怕又急的跳脚了。” 她悄悄绕道石碑后,用薄石片挖了个坑,取出怀里的珍珠串埋了进去。 待一切妥帖了,早已将近子时。她决定就在附近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先不下山去了,在山上凑合过一晚,也总比摸黑下山要安全。 若是她记得没错,绕过石碑往南走十几米,再往下走两步,有个背着风口的山洞,应当能让她休息一晚。 走着走着,一阵“簌簌”的怪声却渐渐传来,杜冉擎吹了吹火把,好让光再亮些,谨慎地向前探去,这大山顶上,半夜三更,哪来的小动物?该不会这里也有其他人?是什么人?为何大半夜在此处? “嗖――嗖嗖――嗖――嗖嗖嗖……”这分明是舞剑的声音!是哪家的郎君闲来无事,半夜上山舞刀弄枪? 慢着!这大半夜在山顶舞剑,是强盗头子的可能性要远大过富家子弟吧?! 杜冉擎一惊,才瞟见那舞剑之人的一抹衣角,就立刻调头偷跑! “何人?!”这舞剑之人发现了他人闯入领地,剑锋一转竟朝杜冉擎刺去! 她猛地回身,取出袖箭一射,暗想这暗器总该快过他的剑法! 谁知,这袖箭竟硬生生被“锵”的一下挡了回来!一瞬,冰冷的箭簇没入了她的右胸。 ……她……她的箭……一向都浸过迷药…… 火把掉了,杜冉擎的身子像秋千一般,摇晃着软了下去。朦胧中,似是有个熟悉味道环绕在她身旁。这味道叫她突然回想起来,刚刚那人喊出的“何人”,那清澈的声音,和这淡然的墨香……错不了,是他。 杜冉擎使出吃奶的力气,张口问: “房、乔、是你吗?” 这舞剑之人听见伤者的声音,一扔长剑,果断地回身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没事你跑什么!”他竟一改淡然的面孔,厉色相逼。 “箭、上、有、迷药……”杜冉擎声音越来越虚,不过见到他靠近的脸庞,却没来由得安了心,似是有他在,这天下就不愁有搞不定的事情。 “杜冉擎,你胆子可真大……” 房乔薄唇一抿,抱起杜冉擎跃下山顶,躲进了山洞。 幸而这洞里有些干柴,他多点了几处火堆,好让洞里暖和些。就着洞里的草垛,他褪下外衣铺上,将杜冉擎的身子放平,便毫不犹豫扯开了她胸口的衣襟,飞速点了她胸口三个穴位,猛地一用力,拔出了短而尖的袖箭。 这女人真是命大,若是这箭上没有迷药,恐怕今夜她还要自己治伤。 房乔看了看她这白嫩的肌肤,不必多想就知她定然忍不了多少疼痛,若让她自己拔箭清理伤口,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现在到好,有迷药帮了她一把,等她醒来,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这情形也不容人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他毫不犹豫,俯身吮上她的胸口,一点一点将脏血吸走,吐出。幸好他每次入山都随身携带了些止血的药粉,不过,自从他剑术练好了,就没再用过,今日倒是巧了,用在了她身上。 不过,这下子他该看的不该看的又全都看光了,这下,她醒来还要怎么装?是说自己是个长了胸的男人,还是说自己是个不傻的小娘子? 想想她别扭的模样,他竟有些忍俊不禁。 他轻柔地替她包好伤口,为她盖好衣衫,才发现这丫头竟搞的自己一身狼狈。一袭雅致的紫红罗裙被雪泥污了,别致的紫红浮绣靴也浸透了水,甚至鞋底的线都松了,磨开了个口子,罗袜也破了,竟依稀能见鞋里白嫩的脚趾。 她是走着上山的?究竟是何事让她竟半夜独自上山,还磨破了鞋子? 这第一公子的比试,就看出了她的聪慧机敏,前些日子和杜家的商号打交道,他也晓得她心思细腻。可是,半夜摸黑上山,这着实不像聪明人做的事。 看来,这丫头的固执,比他料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房乔皱紧了眉头,将她脚上的鞋子褪去,放到火堆旁烘烤,随手撕下自己一截衣摆,替她擦干了湿冷的双脚,又用掌心替她搓热。 渐渐,盯着杜冉擎的睡颜过了半晌,他竟也有了一丝困意。 本来,到了这时候,他若不舞上三天三夜的剑,是无法入睡的。今年好不容易,才避开了旁人,想要独自清静些时候,却没料到她又闯了进来。 困意袭来,他也缓缓闭上了眸子。不知今夜,他是否仍会做那个梦? ------------ 第三十五章 前尘之杜鹃啼血 咦,杜鹃开了,好红。 齐州物阜民丰,四季分明,花鸟虫鱼皆好来此地栖居。济水城中穿,河岸上每到清明前后,就开遍了杜鹃,红艳艳一片,正是春意闹人。 一个身着锦缎,头饰玳瑁,打扮贵气的小奶娃在河边耍了些时候,仰头看见招摇的红杜鹃,笑开了眼,小手朝花伸了过去,眼看着要采下花儿了,却又停下,转而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花瓣,满心欢喜捧在了手心。 这娃不过五六岁,有双极漂亮的丹凤杏核眼,明明是凤眼却有罕见的外双,眸子漆黑莹亮,眼睫宛若两片扇门,忽闪忽闪,好讨人喜欢。 河边几个洗衣的妇女见到这小娃自个儿在水边耍,忍不住靠过来逗弄他。 “娃,你怎的不摘那花儿啦?”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悄悄拍拍他的脊背,柔声问。 “万物皆有命,你伤它,它会痛。”他回答的奶声奶气,却干脆利落,看得出是个极机灵的孩子。 “哦,那你阿父、阿母呢?”妇人忍不住又问。 小娃还没回话,远处来了个二十四五的女子,一见这小娃就加快了步子,急匆匆跑来抱在怀里,道: “素娥,这不是房公家的宝贝吗?呦,来让姨母抱抱,亲亲……” “哎呦,难怪了,房夫人可是这齐州第一的美人,难怪这娃这么漂亮。”素娥不禁有些艳羡。 小娃甜腻腻地绽开一大朵笑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素娥轻轻戳了戳他白嫩嫩,能掐出水的脸颊,问道: “娃,你在这儿等谁呢?” “等……小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小秋是谁? 素娥正想接着问,却见边上一个一身粉黄罗裙,扎着双环辫的小丫头远远奔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俩急步小跑的女仆。 “乔哥哥,小秋方才见着好多人去你家啦,有个人穿了好多金子,鞋子还绣着龙,闪闪发光呢!”这小丫头瞪着双灵动的大眼儿,煞有介事。 “诺……那我回去瞧瞧,改日再陪你玩!”房乔眨眨眼,对小丫头摆摆手,就朝家跑去了。 “兰湘,这小丫头是谁?”兰湘既是小娃的姨娘,应知道的。 “哎呦,小丫头,你自己说?”兰湘把小秋抱在腿上,偷着笑出了声。 “小秋长大是要嫁给乔哥哥的,两个阿父都说好了,小秋还有乔哥哥的玉呢……”这小丫头倒是不害羞,叽里咕噜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玉,喜滋滋地说。 “素娥你可别小瞧了这丫头,她可是齐州太守赵成的嫡女,赵雁秋。这丫头可有来历着呢!若不是房公家的儿子这般讨喜,叫太守一眼相中了,这好事可轮不到房家呢!”兰湘说罢拿出手绢,替小丫头擦了擦唇角残留的糕饼渣,看得出十分待见这小丫头。 “呦……这可真是一对璧人……”素娥轻叹。 绕好几道弯,穿过几面墙,房乔攥着刚掉在地上的杜鹃花,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家,只是……娘怎不在院子里晒书呢? 小脑袋一晃,他就朝娘的闺房走了去。 咦?这是什么声音?娘怎的在哭? 遥遥听见娘阴阴的哭声,他不由跑得更急,直冲冲地撞开了房门。 “娘!”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一身金子的人,怎么骑在娘身上? “你这禽兽!放开我!放开!”她大喊大叫。 “晚了……箐涟,你可知我等这天多久了?!”这金衣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这闯进门的男孩,猛地起身朝他走去。 “这就是他的孩子?箐涟,你叫我好等啊!”这金衣男子的面容登时变得万分狰狞。 “乔儿!快跑!快!”娘拽住辈子裹着半裸的身子,从床上扑了下去。 房乔兀得赶到一阵恐惧,下意识地想跑开,可这小腿哪里跑得过这男子的大步! 金衣男子狠狠扭过他的胳膊,将他反手捆在了桌上。 娘像疯了一样,举起剪刀就朝这男子刺了过去! 可这男子竟反手一扭,狠狠甩了娘一耳光! 他拼命挣扎,却无力扭开这胳膊粗的麻绳,嘴里被堵上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 “乔儿……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阿父……”柳箐涟自知无力和这金衣男子抗衡,闭了眼睛,举起剪刀狠狠刺入了胸口。 “杨……广……你……我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杜鹃花开了,开在娘的胸口。 好红,好烈,好腥。 “柳箐涟!你竟……哈哈!既是如此你莫要怪我凶狠!”金衣男子见她竟如此干脆,五官完全扭曲成了一副厉鬼的模样,狠狠拽过她的手腕,将她粗暴地仍在地上。 血,如泉涌,从她胸口喷出,她已无力反抗,闭上了眼。 下体被凌虐的痛,怎能与胸口相比?她除了痛,再无所知。 璀璨的金色刺痛了娃儿清澈的眼瞳,那男人胯下的坚挺狠狠没入娘那冰冷的身躯,反反复复,不肯消停。 “我要你,你就是死,我也要!” 他已无人性,狰狞如厉鬼,连尸体也不放过。 那金衣男子抽动的身躯,娘胸口干涸的血迹,赤裸的身躯,叫他恍若坠入地狱。炼狱,也不过如此。 柳箐涟的身躯已然冰冷僵硬,杨广仍持续着凌虐。 血,顺着宛若凝脂的肌肤没入金衣,浸透缟素,染红散落一地的碎瓷。 这房里寂静的叫人恐惧,没有挣扎,没有抵抗,只有受辱。 这凌虐,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杨广摸着已经冷硬的身躯,看着美人已然面容僵硬,才恨恨地停了手。起身,用火点燃了帘子、被衾、床榻和……捆着奶娃的绳索。 火好红,却比不过杜鹃的红更浓。 火好烫,却不比那漂亮的眼瞳滴出的泪珠更烫。 “野种,你就陪你那没见识的娘一同去阎王!”杨广嗤了一声,本已要离去,却仍有不甘,拔刀捅入了小娃的后心。 “咳……咳……” 一朵杜鹃,也开在了他的胸前。 他……终于要陪娘去了么? 杨广走了,留下一片火海,两滩血泊。 他…… 头好昏……好重……若是就这么去了,在阴间,能再见到娘的笑脸吗? ------------ 第三十六章 前尘之鬼师 地狱是这般模样么……看来和山洞也没什么分别…… 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从他胸口传来,他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四下环视,大大的眼儿却只见光秃秃的山洞,再无他物。 小手对着自己粉嫩的脸一掐,竟传来一阵疼痛。他……没死么? “你醒了?” 有人来了!他慌张起身,不顾有没有牵动伤口,噗通一下跪在这人面前,不敢抬头。他好怕,好怕再看到那金色的衣角。 “……你还是回去躺着吧……我竟没料到你真能活,呵,我这医术看来真能出师了。”一个满眼笑意的白衣男子蹲下了身子,愣是把他的小脑袋搬起来,逼他直视。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记好了,我救了你,就是你师父,我说一就是一,不许说二!”这白衣男子又细细打量这男娃的身形,满意地点了点头。 房乔急忙猛点头,却仍不敢出声讲话。 “你是哑巴么,不会说话?” 房乔张了小嘴,却犹豫了,最终又合上,不肯开口,一双漂亮的眸子竟没了色彩,才五六岁的孩子,却宛若看透了生死,没什么生意。 “听好了,救你时我也大体上能猜到那户人家发生过什么。不过,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若是你想死,也得看我这鬼阎罗收不收你!” 鬼阎罗,他真是阎罗?这真是地狱? 房乔顿时喜上眉梢,这里既是地狱,那总能见到娘了,娘在那里?他不由四下打探,想找寻娘的踪迹。 “看什么看!不就是个山洞,有什么好看!” 一记爆栗开在他的小脑门,叫他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又发了蒙。没找到娘,这爆栗又那么痛,都说人死了就不会痛的,看来他果然没死成。 一双琉璃眸子,顿时噙满了泪珠。 “记好了,我的规矩,只能笑,不能哭!”又是一记爆栗。 “呜哇……哇……呜哇!”小娃却哭的更大声了,迟来的恐惧、害怕、惊愕、伤心全上来了。 “……”这白衣男子不由皱了眉头。 稍一顿,他突然脑袋一灵光,想到了止住奶娃哭声的办法,提起这奶娃的衣襟,揪着他来到了悬崖边上! “你哭,你哭啊,再哭我就把你扔下去!”他笑得一脸灿烂,看着男娃一怔的模样,满意极了。 “呜呜……呜呜……”奶娃还是忍不住,哭的更凶。 “我倒数三下,数一下松一根手指!”这白衣男子用三根手指拎住他的衣服,张口喊道: “三!” “嗝!”小娃吓得打了个嗝!他五岁就中了举,极聪明,当然明白这白衣男子的意思! 三根手指,数到二,松开两根,他就没命了!那“一”根本就不会发出来的! 他一下噎住了哭腔,牵强地摆出了个扭曲的笑容。 “呦,上道,不过为师不算满意。”这白衣男子笑着眯起了眼睛。 他努力拉起唇角,争取笑得更逼真些。 “还不够!” 他眼角也眯起了,肌肉都有些痉挛。 “听好了!笑是要脸颊用力,靠这两块脸颊的肉提起唇角,然后你的小眼儿才能弯,并且,记好了,这眼神不许错,要不高不低,刚刚好!”这白衣男子一边发话,小娃一边努力学习,竟真的摆出了一张灿然的笑脸! 白衣男子被这小娃灿烂的笑容一惊,竟放平了唇角,自己不笑了。 “听好了,若是你想报仇,就记住这笑容,大仇未报之前,不许忘记。” 小娃笑着点了头。 “若想我教你诗书武艺,你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十年不许回家,十年后待你学成,我自会放你走。” 小娃仍没出声,继续笑着点头。 “今日你入我师门,日后为师便唤你玄龄,记好了,这便是你字。” 小娃接着微笑点头。 “呵,孺子可教。”白衣男子大笑一声,将小娃抱回怀里。他平生所学,终于找到了传人。 ……两年后…… “玄龄,为师问你,何为‘六韬’?” “文、武、龙、虎、豹、犬,是为六韬,六类兵术,各不相同。” “呵,浅薄!为师再问你,何为文韬?”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愚钝!”鬼阎罗毫不客气破口大骂。 鬼阎罗毫不客气,拿起柳枝抽上七岁小娃的屁股,罚这娃耍了一套破敌枪法。 ……又过两年…… “玄龄,何为‘三略’?” “设礼赏,别奸雄,著成败。” “为何设礼赏?” “礼赏以招贤纳士,得才者得天下。” “呵,资质平庸。”鬼阎罗一拧少年的脸颊,硬生生将一张俊脸扭成了怪物。 少年个子抽高,已然能将长枪耍的虎虎生风。鬼阎罗命他褪去上衣,雪地里站着耍了三个时辰的枪,直到他身上腾起一圈圈白雾,汗珠顺着臂膀溶进雪里,才让他休息。 ……再两年过去了…… “玄龄,何为‘六韬’?” “文伐胜于武伐,政治攻心可瓦敌军,文武并重,谋略为先。” “倒颇有见地。那何为三略?” “差德行,审权变。用人在谲奇,故非计策,无以决嫌定疑;非谲奇,无以破奸息寇;非阴谋,无以成功。” “还算得宜。”鬼阎罗对着房乔的脑袋狠狠一拍,罚徒儿又耍了一套流云剑。这剑谱是鬼谷师门祖传之术,挑的很,即使是他看上的资质,一千根骨极佳的人中,也不过两三人能完成而已。 这剑术重在流畅诡谲,若其心智愚钝,手脚再灵敏也惘然。流云剑诀配上凌云步,这少年来日成人,定可战无敌手。 ……转瞬又是两年…… “玄龄,何为‘六韬’,何为‘三略’?” “治乱在于人心。” “何解?” “以德服人,方能治人。以赏逼人,方能留人。以利诱人,方能夺人。以笑对人,方能乱人……世间权谋、军争胜负不过‘人心’二字,得人心,得天下。” “好!”鬼阎罗提子落定,抬头打量以一子之差输给自己的徒儿,不由欢喜一笑。 鬼阎罗趁徒儿起身毫无防备之时,朝他脑门飞射出一枚棋子――“啪”一声,却竟被徒儿反手接住。 这一次偷袭,竟失败了么? ------------ 第三十七章 前尘之出世 ……又过两年…… “玄龄,为师最后问你,何为‘文治武功’?” “下下策。” “何解?” “能文治便不用武功,能以柔克刚,便不必刚柔并济。文治在前,武功在后,文治武功不过是下下策而已。” “你……回齐州去吧。” 徒儿年约十五,他已再无可教。 这局棋,他输了。从一开始,他便处处被逼入险境。 鬼阎罗轻啜了口发凉的茶水,竟觉自己颇为疲惫,这一局棋当真是让他绞尽脑汁。只可惜,那孩子笑归笑,却毫不留情,竟叫他这师父惨败。也许,他这十年,真的对他不太好? 咳,那下个徒儿……他会多少待他好些的。 鬼阎罗收了棋盘回屋。 不知,这大隋的天下还能撑多久?呵,他拭目以待。 月色灯山满齐都,香车宝盖隘衢路。正月十五上元节,济河边上众位姑娘点了莲花灯,举着雕花灯笼,屈下身子,露出皓腕,轻浮水面,送出一盏盏纸船,合十许愿。 这众多人儿之间,一抹黄衣颇为耀眼,从头到脚全是绫罗锦缎,头戴三柄金布摇,耳坠一双鎏金宝珠,脖间还挂着巴掌大的金锁儿,真是映着灯火好不耀眼!真不愧是太守嫡女,赵雁秋。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姑娘,一个帮着折纸船,一个帮着点花灯,她倒是悠闲,且等着一切就绪了,才将船儿送出,放起一盏盏孔明灯。 一个粉衣女僮好奇地看着这华服女子双手合十许愿,忍不出问道: “小娘子,今年你也及笄啦,不知今年娘子许愿,有没有和房家的婚事……” 这黄衣女子听罢一皱眉头,冷了脸,怒声说: “还提房家做什么!虽说那小郎君是个天才,可早没了音信,说不定早死了,却没发丧,晦气死了!” 另一个小女僮到机灵,见小娘子这神色,急忙说: “可不是么,要我说,还是……前几日见着的李家大郎好……叫……什么来着……建成?” 黄衣女子脸儿顿时有些发烫,面露羞色。 “回去我就跟爹说,退了房家的婚事去……” 赵雁秋许了愿就急忙起身回府,去求爹退婚。 谁知,她刚迈过门槛,就听人说,有个房性的郎君,来了赵家,说是要履行和赵家的婚约!老天,该不会真是他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在李家大郎在齐州的时候回! 赵雁秋偷着躲在爹的书房门外听着两人畅聊,屋里时不时传来爹的笑声,看来,赵成对这婚事竟还抱有希望。 赵雁秋没了耐性,一脚踢开房门,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爹,我不嫁、不嫁、不嫁!房家十年前就垮了,你要我嫁过去受苦像话吗!我好歹是嫡女,莫不是你捡来的么?!你要我嫁给个穷举人,我、不、干!”她声音都急的变了调。 赵雁秋压根没看赵成身旁男子的模样,一股子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赵成一下子丢了面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虽欣赏这后辈,却……毕竟,不敢惹女儿不开心。若他真的应了这婚事,说不定夫人要扒了他的皮! 正巧,接着女儿撒泼,他便也转了脸色,转而透露这婚约实难兑现。 房乔抬头看了赵雁秋一眼,并无多言,只是谢过赵成,便退还了信物。 “赵姑娘有礼了,望你如愿寻得如意郎君。”他轻浅一笑,被人嫌弃竟不恼怒。 赵雁秋回头哼了一声,却正巧见到他的笑颜,一瞬像是被霜冻住了,有些傻傻难以开口。她还从没见过如此俊逸的儿郎,那李家大郎和他一比,宛若云泥之别,不值一提!他虽一袭布衣,却难掩一身贵气,这浊世佳儿郎,她要到哪里去寻? “雁秋!”赵成见女儿有些发愣,忍不住出言打探。 “爹……我……”不想退婚了。她说不出口。 “赵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粲然一笑,将那块她曾挂在身上的白玉重新系在腰间,轻推开房门,便离去了。 “雁秋,爹见你和李家大郎相谈甚欢,明日邀他来府上聚聚可好?你早些准备上两支拿手的曲子,明日晚宴,好显显你的琴技。”赵成拉过女儿,满心欢喜,这婚事一解,他也松了口气。 “哦……好……”她点头允诺,却有些失落。 房家少郎回齐州了,能文能武,俊逸超群,齐州的姑娘日里夜里全想着他那夺目的笑容,见过他的,都神魂颠倒,日日只会痴痴傻笑。 “翠喜,今儿房少郎对我笑了,他对我笑了!” “红绡,房少郎昨儿就对我笑了许久呢!” “呔!你们俩花娘也不拿镜子瞅瞅自己的模样!房郎分明待我更好,他还笑着为我摘了挂树上的风筝呢!” 一旁偷闲的大娘听着听着也有些耐不住了,忍不住说道: “房乔前日还帮我搬了两袋粟米,笑得可真俊俏。” “哎呦,我说王婶,瞧你美的!他今儿才从我铺子里买了两斤水晶糕,边赏银子边笑,还说我手艺顶好呢!” “咳咳,你们别闹腾了,方才乔小子才背着我过了街,给我重新削了个新拐杖!” 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没有一个姑娘嘴里离得开“房乔”两字。 只是,房郎怎的被退了婚呢?房郎为何不娶妻呢? 是等我? 呸!在等我! 是……在等谁? 呵,哪有等与不等,只不过是他还没得那个闲工夫娶亲罢了。 而今天下苍生罹难,动荡不安,隋室衰微,虽说他十年不许回齐州,可却将这大江南北其余各个州郡跑了个遍。这世上,吃苦的人太多,岂由得他享乐? ------------ 第三十八章 梦醒 清晨到了,山洞里的火堆都已烧尽,薄雾散去,飒飒凉风吹进几缕细雨,打湿了杜冉擎的脸颊,她微微蹙蹙眉头,睁开了眼睛,缓缓扭扭脖子,活动了下筋骨。她今日醒来,伤口竟不算痛,感觉应是被处理得极好。 处理――极好?!这可是伤在胸口啊! 她猛地想起来这伤的位置,一张脸霎时闷得通红,急忙扭着脑袋四下张望。兀然,一个宽阔的脊背闯入了眼帘。 真是他,房乔。 他赤裸着上身,睡在冰冷的石上,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杜冉擎再一看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难怪竟不觉得冷。再看看脚上,还裹着他衣襟上扯下的布条,而她的靴子则在火堆旁,被炕干了。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她扯下身上的大衣,轻轻移动受伤的身子,想给给他披上。 “阿母……不、不要……” 杜冉擎手一顿,没料到竟听见他说梦话。她仔细打量他的睡颜,竟发现他有些孩子气,嘴里央央地喊着“阿母”,像被抛弃的小孩一样。 杜冉擎突然一愣,想起了前日“画试”他放弃作画的那时候。“画试”的题眼是与娘亲有关,该不会他真有些伤痛,不愿回忆起,才弃画? “烫……”他又呢喃。 烫?!杜冉擎细细一打量,发现他脸颊通红,便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竟发现他烫的要命。这可如何是好? “痛……”他还在喃喃呓语。拳头竟猛锤自己胸口,边锤边咳,像是要把心脏吐出去一样。 “不痛、不痛、不痛!没事了,没事了。”杜冉擎不顾伤口的疼痛,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拳头,好制止他继续锤自己。 他的睡颜好憔悴,让她看在眼里,止不住的心疼,若他睡着了这么痛苦,还不如叫醒他为好。 “喂,玄龄,你醒醒,快醒醒!” 杜冉擎用力摇晃他的身子,好一会儿,他才蓦然睁开了眼睛,那一瞬,杜冉擎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打转的泪光。 不过,也仅仅就是一瞬,他一醒过来就立刻变得不可爱许多,立即挂上了最叫她讨厌的那种假笑。 “杜一娘,你大清早骑在我这大男人身上做什么?” 他真是一醒来就不忘恶言相向,杜冉擎一阵气结,慌里慌张从他身上跨下去。 “听说杜娘是痴儿,怎的今日不见半点痴相?”他坐起了身子,笑得一脸灿烂,像是丝毫不觉高烧有半丝难受。 杜冉擎看他那一脸幸灾乐祸,毫不讶异的模样,顿时赧然别过了头。不用猜,恐怕他早已看光了她的身子,也早就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我就是杜冉擎,你想怎样?”她背着身,理直气壮地承认。 “哦,那‘杜少郎’确和在下有‘赠玉之缘’。”他竟答非所问。 杜冉擎实在摸不透这男人的想法,也不准备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想快些离开这破洞,忙道: “你染了风寒,快些下山去看大夫吧。” “好留你自己在山上,继续鬼鬼祟祟做坏事么?” “我是为你好!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才提醒你的,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她赌气要起身离开,却没力气站稳,晃晃悠悠就要倒。 房乔一把接过她晃悠的身子,弯起眉眼道: “原来杜娘知道我是救命恩人。” 杜冉擎一下子脸更红了,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再刨坑把自己埋了,老天,这男人实在是妖孽,太会蛊惑人了些。 房乔不由笑意更浓,这小娘子可真有趣,他竟逗得爱不释手。 不过,一想起她昨日大胆的行径,房乔就有些心慌,这小娘子的大胆,可真是远超他的预料。他一想她昨日的危情,便冷了脸,道: “若昨日伤你的是野贼匪寇,你今日还会有心情脸红害羞么?还是说,你今日该早早醒来,跳崖自尽?” 杜冉擎顿时气结,她真没见过这种人,居然当面道破别人心事!虽知他是为自己担忧,可这说法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我说房乔,你也太小看我了,昨日那袖箭又岂是一般匪寇能躲过去的?你有你的心事,我有我的心结,许你上山练剑,就不许我上山烧纸么?” “顽固!”他竟孩子气地跟她吵开了! “你又不是我阿父,你凭什么管我!” “难怪你年近十八还嫁不出去,原来不是痴傻,是泼辣!” “你!要不是你没看清就动手,我岂会受伤?” “若不是你偷偷摸摸,我岂会伤你?” “不可理喻!去你爷爷的!你自己下山去吧!”杜冉擎憋了一肚子气,把他的衣服乱胡乱一丢,鼓起了腮帮子。 “好!”他到干脆利落,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杜冉擎见他竟真的要走,一下急了,也顾不得面子,一头栽倒他背上,死拽住他裤脚,大吼: “小人!你竟敢见死不救!” “放手!”他试着挪步子,却不料她竟力气大的惊人,死死抱住他的裤腿不放开! “不放!” 无奈之下,他只得挥剑削掉裤脚!谁料到,他刚一迈步,又被拽住了脚踝! “放手!” “不放!”杜冉擎铁了心赖住他,任凭右胸伤口裂开,渗出了血,也不肯松手。 房乔顿时没了脾气,这丫头实在是够倔!谁说他真的要走?他总得起身去替她拿靴子,才能带她下山吧?否则,她一介女子,光着脚让他抱下山,这辈子就真的名节毁尽,没法嫁人了! “……我只是替你拿靴子。”他终于妥协,柔声哄道。 杜冉擎终于呆愣愣松了手,任由他轻柔地替她套上靴子,将她的大包袱挎在背上,弯腰把她抱起。 “你消停些,否则我若不慎害你掉下去,就只好来生再见了。”他实在不敢保这女人的品性,忍不住出言威胁。 杜冉擎自知刚刚丢人丢大了,只好死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出了山洞,春雨淅沥沥打在他滚烫的背上,他绷紧下颚,将她护得死死的,飞身轻掠过古松的树梢,不到一刻,就到了太白山脚。 房乔知道她的身子经不起马儿的颠簸,便一路抱着她,将她送回了杜府。 ------------ 第三十九章 回府 杜汀急了,房前门后来回瞎逛游,眼看着官爷一箱箱地往家抬银子,连声道贺说恭喜,说杜家小郎红了,可他却愣是没找着杜冉擎人在哪! 没料到女儿真拿下了第一公子前三甲,这赏银再加上如晦的帮助,杜家可真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啦,只是女儿却不见了,他这心里七上八下,可比生意受阻还难受。 这都一天一夜过去啦,闺女到底上哪里去了? 杜汀正因找不到女儿正急的焦头烂额,便见一俊美男子,抱着闺女从后门偷着溜了进来。他心下一惊,没敢吭声,悄悄地跟在后面盯着。 ??!这臭小子竟然进了闺女的寝房! 杜汀耐不住了,卷起袖子就往房里冲!结果刚走了两三步,他便停下了,暗想人家人高马大,又年轻力壮,他这把岁数,怕是打不过人家!暗想得找杜如晦帮忙才行。 杜如晦今日刚搬回杜府住,本想昨日见到杜冉擎好跟她道贺,也顺道认了妹妹,却没料到妹子经没了踪迹,这倒好,杜冉擎这三日光忙乎着“第一公子”的比试,把家业扔给了杜汀,结果杜汀上手一天就搞的账本一团糟,害他一番好整! 在杜家不过半日,他便觉得老了十岁,颇感杜冉擎实属是个人才,是个百年不遇的奇才,能让杜家活到现在,可真不是一般的辛苦。 杜如晦正忙着理账,杜汀便一脚踹开房门,二话不说,拉他便跑。 “舅舅,何时如此慌张?”杜如晦自知自己偶有急躁,现在看来他在这杜家里到算是稳妥的。 “哎呀,你妹子叫别人欺负了,你快来替我捉奸!” 杜汀风风火火地赶到蝶苑,一把将杜如晦推进门,大吼了一嗓: “大胆狂徒!还不束手就擒!放开我女儿!” 房乔刚把杜冉擎放在床上,就后脑门吃了一记闷棍,险些被打昏过去。 不必想就知道是什么人能这般慌张。 杜冉擎惊得嘴巴大张,都能塞进去一个苹果,慌忙扶住房乔,怕他晕倒。 杜如晦这才看清这“奸夫”是何许人,一双眼睛瞪得宛若铜铃。 “阿父!你这是做什么!他染了风寒,烧的快昏过去了,还一路抱着我,为我挡雨,你怎的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 杜冉擎急了,也不管这空档有没有旁人在,连装傻都忘了,破口大吼。她急忙扶着房乔坐下,看他脸色铁青,担忧地锁紧了眉头。 “啊呀!琴儿,你这胸口怎么回事?谁伤了你?”杜汀才不管这男人是什么货色,一屁股将房乔挤到一旁,攥起女儿的手,两眼泪光盈盈。 “玄龄,你可还好?”杜冉擎没工夫搭理笨阿父随时喷涌的泪珠,焦急地看着眼前硬撑的男人。 “……无碍。在下还是先行告退……”他好听的嗓音竟有些飘忽。 “不要走!”杜冉擎急了,又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你留下,病好了再走。”她死活不肯松手。 “不打紧,杜娘不必担忧。” 房乔掰开她的手,起身便要离去,却不料被一尊门神拦住。 呵,杜如晦可真是头一回见到房乔虚弱的模样,若不在这时好好报复,来日可有他还手的余地? “少郎请留步,我妹子说不让走,你就不能走。” 房乔抬头见到杜如晦这满脸探寻的神色,颇感无奈,看来他只得暂且留在这里,等病好了再作打算。 杜冉擎见他点头应允了留下来,才松了口气。杜汀虽有不甘愿,却也不敢惹杜冉擎生气,便安排人手带房乔去休息。 “阿父,要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来!”杜冉擎想起方才指尖滚烫的触感,还是有些担忧。 杜汀只得连连点头,才见着女儿又露出了笑脸。 这事情一消停,杜冉擎便开始打量这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这里,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这男子,方才他还管她叫“妹子”,她怎的不记得自己何时有个阿兄? 杜汀见她一脸疑惑,才一拍脑门,赶紧开口解释。 杜冉擎先前也对这事有所耳闻,不过,她真没料到这人真让阿父找见了。呵,多个从兄倒也不算坏事,只希望这大哥能有些本事,别像笨阿父一样才好。 “妹子,这几日的账我差不多盘好了,你就多休息,家中无事,你莫要担忧。” 杜冉擎正要张口询问账的事,他就抢先说了。说罢,他还拿出了最近的账册,看来他早料到她会担心这事,时时备着。 她一翻账册,竟发现账目用小楷记的漂漂亮亮,丝毫不比她逊色。 “冉琴,这家里有男人在了,你这回可要安心休息,过后就换回女装吧。”杜汀试探着问。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杜冉擎一丝准备都没有。这家里有男人了,她这迟早要嫁人的小娘子,以后就算是外人了么?那,墨竹轩以后也都是大哥的了? “阿父……我再想想……” 她闷声应付,蒙头盖上辈子,不再吭声,准备先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几天再做打算。 第一公子比试完了,兵部、礼部尚书及尚书令共聚一堂热闹了一晚。谁料,这头筹和第三全不在,只留下第二名,宇文岚一人应付满桌好汉。宇文岚被灌了整整五坛汾酒,吐了三五次,心肝肺都要分家,心下万分后悔,早知如此,他也不该留下受罪。 兵部尚书樊子盖兴致高的很,几坛水酒根本不看在眼里,忙不停地叫珍馐阁加菜加酒,李世民留在场上替房乔领赏,竟也惨遭猛灌,好在他酒量不小,不至于像宇文岚一般难受。 幸好,樊子盖闹腾了没多久,宫里就来人传旨了。隋炀帝还在南下赏花,而这北方早就乱了套,河北道涿州一带,王须拔和魏刀儿反了,闹得河北一带人心惶惶。炀帝便在南方下了旨,叫樊子盖去收编起义军。 樊子盖抓起一坛陈年花雕,一饮而尽,髯须滴滴答答淌着酒,用袖子一抹便上马走了。李世民见他离去,便也退了席,若他估计没错,过不了多久,圣上便会派大父去河北道替樊子盖收拾残局。 ------------ 第四十章 离去 樊子盖好大喜功,又是一介武夫,只知道围堵、屠杀,反倒是给起义军火上浇油。那起义军本就是亡命之徒,哪里会怕他的大刀?没过几天,就听说河北道起义军更顽固了,虽被樊子盖处处逼上绝路,却越挫越勇,声势越来越浩荡,弄得周遭全不得安宁。 炀帝气急,一时无计可施,又不愿浪费这时间离美人儿而去,只得派人向李渊求助。 李渊和炀帝本就是表兄弟,若非情急,炀帝对此人是绝不会轻易调用,此人势力雄厚,足足是他一颗眼中钉,只是若拿他和江南美人想比,炀帝倒觉得,让他去收些个杂碎,倒也无妨。 待李渊一听闻樊子盖去了河北道,便急匆匆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了长安。进来听闻李密风头正劲,他若离开山西,恐难成事,不过这王须拔和魏刀儿的人马若不收了,则实在可惜。好在世民和玄霸都暂无他事,而房乔也稳妥拿下了第一公子,这派他三人前去涿州,定能安息此事,扩充兵马。 房乔在杜家休息了几日,便见杜如晦送来了书信,拆开一看,果不其然,李渊派他和世民去河北收拾那伙儿野寇。这几日杜冉擎并没来扰他,似是也有些心事,他倒意外得了几天闲,养好了病,现下也是时候暂离长安了。 等隋炀帝杨广回城,若要亲自召见他,恐怕会惹更多麻烦。 “克明,待杜娘回来,你替我转告她一声,代我谢过这几日杜家的照顾。”房乔无物一身轻,仍是一袭布衣,连行囊都没得收,说走就走。 “你不等她回来亲自告别?”杜如晦颇为不赞同。 “呵,同女子道别一向颇为麻烦。时不我待,世民和玄霸已在门口等我了。” “那你何时再回长安?” “再见之时,便是大事已定之日。”他一勾唇角,胸有成竹。 “今年的阴月,你似是比以往轻松了许多?”杜如晦见他气色红润,颇为感慨。 “有些事,总该要放下。以小家之仇比大家之苦,宛若露珠之于大海,我没多少时候悲天悯人。” 房乔朗声一笑,跨上马背,毫不犹豫,离开了杜家。 第一公子比试已结束了些许时候,长孙无忌也准备暂离长安,只是今日要走,却见不到玲?去了哪里,于是他只好在客栈多休息几天,等妹子玩够了再回去。 皇城门外,长孙玲?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这今日约好了拿了杜冉芸的信,去派人给炀帝送去,可她左等右等,却不见杜冉芸的影子。 隋宫雨露阁,杜冉芸挣扎许久才写好了信,小手攥着这信,痛苦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她自知今日不能再拖,午时一过,长孙玲?恐怕就会自己写信,倒是恐怕更会害了姐姐。 杜冉芸拿起写好的信笺,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出了阁。这雨露阁是炀帝亲赐,除了萧后,还没几个妃子有这待遇。 她低着头一路走着,步履漂浮,竟不慎和来人撞个满怀,信也不慎掉落。 杜冉芸急忙蹲下身子去捡,却不料,被一双指尖涂满大红丹蔻的手给按住。 “妹妹这是给圣人送信?呦,妹子可真惦记着圣人,来让姐姐瞧瞧看,也好跟妹子多学着些。”萧后眼尖得很,二话不受,夺过信封便撕开了! 杜冉芸心下一惊,却不敢抢夺,这宫里头规矩多的是,她不过区区一介小姘,怎敢跟皇后顶撞? 萧后一边看信一边变了脸色,手抖得厉害。 呵,她早就觉得杜家大娘子有问题,果然,这痴呆说好就好,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想来她对杜家一忍再忍,也是时候好好对付对付了! 萧后冷眼瞟了杜冉芸一眼,没再多言,便起身离去了。 杜冉芸并不傻,慌张万分跑出了宫,说不定长孙玲?那女人这时候倒是能帮她一把! 长孙玲?终于见着了杜冉芸,刚要开口要信,却不料那信竟被萧后看了去。 “玲?姐,我知你聪明,求你救救杜家,萧后知道姐姐不傻,定不饶过的!” “……真是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长孙玲?顿时气结,她可没想把事情闹这么大,只想暗中逼杜冉擎离房乔远些就够。 “玲?姐!信我可以再写,你答应我救我出宫的!”杜冉芸两眼噙满了泪珠。 长孙玲?竟一时对这女人的眼泪没了辙,她虽不算光明磊落,可却一向敢作敢当,既是她惹下的麻烦,她自会帮! 长孙玲?先将杜冉芸打量了一番,便心下有了决定。 晌午,杜冉擎刚从外面的铺子回府,就听杜如晦说房乔走了。本就有些闷闷不乐的心情,这下似乎更糟了些。 “兄长,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妹子,他只说定会回来。” 若他心里有她,定会回来,若他……经过这么些事,却还对她毫无牵挂,那不回就不回,不是她的,她想也没用。 虽然心里一下子有种失重的感觉,没着没落,可她却无力大哭。自从三年前弟弟坠崖开始,她便极少落泪,除了……装傻的时候。 “杜娘,这事现下倒不急,倒是另有一事,可能要紧着处理。”杜如晦也懂她的心情,只是现下,杜家却有了大麻烦。 “何事?兄长不妨直说。” “今日珍瑰阁有人当了一幅雕漆八骏图。这手艺,明明是宫里头的技术。若料想没错,可能这几日要有大事发生,杜家要事事小心,好有备无患。” 这宫中的物件都是禁品,杜家从来不碰的。杜冉擎十分机敏,神色一凛,便立即同杜如晦一同进了墨竹轩,商议对策。 只是,才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墨竹轩的门便被敲开了。杜冉擎怎么也没料到,竟是长孙玲?和杜冉芸一同进来的! 杜冉芸眼睛通红,低着脑袋不吭声,长孙玲?倒是一派泰然自若。而杜冉琴与长孙玲?虽有过几面之缘,却仍不懂这两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 第四十一章 变故 “长孙娘子怎到我府上来了?这也没提早备上好茶招待,娘子可别嫌弃杜家寒酸。”杜冉擎相当机灵,一眼就看出这架势不简单,急忙上前亲自斟茶。 长孙玲?纤手扬起,毫不客气制止了杜冉擎。 “今日我来赎罪的,你不必客气。”长孙玲?倒是大方,开门见山,将这事情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 “若是没猜错,这几日杜家估计要倒大霉,我提前过来支应一声,也算是尽了责。” 杜冉擎听完她这一番话,一下便懵了。长孙玲?可真是个率直的女人,竟毫不隐瞒,可既是如此,这杜家也要因她无辜遭殃! “姐姐,快告诉阿父,做好准备,逃了吧……这长安呆不下去了……”杜冉芸还在抽噎,话也说不全。 杜如晦听罢锁紧了眉头,这杜家好歹是他的一份责任,他既是杜姓,又岂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萧后对杜家下狠手。他原想着先安慰好大妹子,再做打算,扭头却见杜冉擎竟一派淡定,丝毫不见慌乱。 “这长安,本就不能多呆,现在正逢多事之秋,说不定这倒是个好机会,能让杜家涅磐。”杜冉擎镇定自若,坐下来继续品茗。 “若是我料得没错,萧后应是从珍瑰阁先下手,今日的宫禁物件便是个引子,不出三日,她便会以杜家私售宫禁为由,抄了杜家。”杜如晦见她淡然,不尤赏识一笑,道出猜测。 “以她行事果敢的一面来看,错不了。”杜冉擎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长孙玲?面前。 “玲?妹子,你既知我底细,那我也不再相瞒。只有一事相求,便是请将我妹子带到山西,交托给李玄霸,告诉他是我有事相求,他定会答应。” 萧后是冲着她来得,不会对杜冉芸过于执着,李三郎与她已是至交,不会对她的请求袖手旁观。而妹妹跟着李家,将来定不会吃亏。 “兄长,我知你不是个简单人物,大父就托付给你了,后院的那些夫人,也劳烦你做好安排。”她回过头对杜如晦说。 “姐,那你呢?萧后是冲着你来得!”杜冉芸焦急万分。 “她顶多将我贬为官婢,我去百里府上求助,尚书令自会收留我,在百里府中,我定不会吃多少亏。如果我走了,萧后才更不会放过杜家,届时大父和妹妹的安危,就堪忧了。” 杜冉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早就备好了万全之策。 杜如晦见她如此镇定,决策果断又明智,不尤更加赞叹。倒是长孙玲?,双目燃起了斗志,这样的对手她才觉得有些意思。 “杜冉琴,你妹妹就交给我了,我定护她周全送她安然到山西。”长孙玲?唇角一勾,笑了。她没再??拢?e哦湃杰烤妥摺?p>  “你让我再和姐姐多呆一会儿,我还没道别……”杜冉芸话带哭腔。 “道别?你以为萧后会等你道别?还不走!”长孙玲?怒了。 “乖,听玲?姐的话,她……不会害你!”杜冉擎省了“暂且不会害你”这句话,出言安慰。 杜冉芸走了,杜如晦用重金遣散了杜家的仆僮和十几位夫人。只有宝贵和钏儿不肯离开,非要和杜娘一同受苦。 只是杜冉擎不肯答应,愣是狠心送走了钏儿。至于宝贵,杜冉擎则安排他跟着如晦大哥,大哥身边多个自己人,办事也方便些。 许管家和秦管事跟了杜家十几年,也舍不得走,被杜如晦收归己用,他正巧是珍馐阁的老板,这两个老管家都是脑子清楚,办事利落,他也乐得雇佣。 不过一日,杜家就空了。杜汀也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杜如晦拽走。 杜冉擎换回了女装,亲自上了百里府,在门口等了百里漠两天一夜,才终于如愿,亲自见到了百里漠,将一切和盘托出。她只求万一若被贬为官婢,百里漠能收留她。这长安的官婢,若没靠山,多半会被主子狭玩,没半个有好下场,若百里漠此番能帮她,她便对先前他悔婚一事,不再怨恨。 百里漠听到杜二郎已死,而杜娘一直扮成弟弟撑着杜家,万分悔恨,忙问她是否肯下嫁。杜冉琴一愣,没料他竟会如此在乎自己,但却仍摇头拒绝了。只因在长安,她还有个要等的人。 一切都安排妥了,第三日,炀帝还没回长安,太后却下了懿旨。 杜家私售宫禁有罪,杜家嫡女杜冉琴贬为庶人,充官婢。 杜冉琴换下绫罗绸缎,穿上粗布麻衣,收拾好简单的包袱,就去了官衙。 杜家大娘子病好了,却被充为官婢,长安城的大户人家,挤破了头都想把这官婢招呼到自己家门!只可惜,却没人抢得过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尚书令百里漠。 百里漠同收押官婢的官员打好了招呼,便将杜冉琴带回了府上。 涿州的叛乱定了,李世民在房乔的计策之下,不出两日就平了王须拔和魏刀儿。李玄霸一人独闯山寨,毁了两个据点,一战成名。 房乔与两人一同回了太原,没料到却正好碰上杜冉芸。 长孙玲?将杜冉芸交托给了李玄霸,李玄霸自然爽快应允。只是房乔却有些失落,他不知,杜娘究竟是信不过他,还是说她更信三郎?自己这师父,竟不比徒儿可靠么? 又过了几日,杜如晦从长安来了信,告知房乔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这信虽是克明寄来的,可这纸上的字迹却分明是杜娘的,她倒是机灵,轻松避开了旁人的耳目,猜到了他寄身李家,也自己想办法与他联络上了。 房乔看着信,忍不住扬了唇角,他没看走眼,杜娘果真是块璞玉,聪明得很。 这几日,长安城尚书令府上,进了个小女僮,国色天香,连夫人都不比她耀眼。尚书令对这小女僮可是相当呵护,不许干粗活,不许干累活。人人都说,这明着是小女僮,暗地里却分明是小妾的待遇。 ------------ 第四十二章 幽灵 萧婉云打从杜冉琴进门那一天起,就摆出了一副被欺凌的弃妇模样,宛若她是个受苦受累的当家主母,而杜冉琴却是个靠美色上位的狐狸精。百里家上上下下,从女僮到小仆,除了百里漠,没一个人给过杜冉琴半丝好脸色! 初进百里府,杜冉琴确实怨不得别人说她无用。 府上的管家问她会做什么,她犹豫半天,啥也说不出。人家问,会做饭么?她不会。会生火么?她不会。会洗衣么?她反问用什么洗?管家说皂荚。她又问,到哪里摘?管家无言了,问她你到底会干什么。她想了想,回了俩字“算账”。管家“噗哧”一声笑了,说她,那算账是当家主母干的,岂轮得到你一个粗使女僮! 虽说受排挤这事在她意料之中,可若一直这么忍下去,却绝不是她的风格! 转眼,杜冉琴在百里家便已过了个把月,她没一刻闲着,暗地里把这该学的、该会的,一项不差,全学了明白!她暗暗憋了口气,发誓要做个出类拔萃的女僮,堵住那帮女人的碎嘴!想她连“第一公子”的比试都能拿下第三,倒不信她做不了这女僮! 又一个月过去了,杜冉琴今日特意起了大早,寅时不到就全收拾好了,走出房门,看见公鸡都还打瞌睡呢!她二话不说,把女僮们堆在门口的脏衣物全收敛了,装进桶里,拎到河边,卷起袖子开干! 等百里府上的粗使女僮都醒了,却见今儿一天的活儿大部分都被干了,互相嘀嘀咕咕猜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冉琴并没吭声,只是日复一日这么干着,每日提早一个时辰,替其他僮仆做些活。到了白天,百里漠在府上的时候,她就又装作无所事事的模样,省的他一脸愁容,硬要娶她,口口声声说要补偿。 现在想想,当年百里漠退了婚也不见得是坏事,若这男人对不起一个女人就要以娶她作为补偿,那日后,得莫名其妙地窜出多少人跟她分享一个夫君? 若说府里哪儿不顺,就是得应付萧婉云这颇有心计的女人。萧婉?日日装出一副可怜相,从来不对杜冉琴大小声,弄得女僮小仆、三姑六婆全对她投以愤恨的目光,活脱脱就像是唾弃一个用美色勾引尚书令的下三滥的女僮。 她不屑去跟萧婉云争这些空名头,更懒得去下功夫讨百里漠欢心。她还有个要等的人,怎会和萧婉云去抢她的百里漠?! 每三个月,她就能收到房乔一封书信,信上往往是用劲草写的一句“安好勿念。”有这一句话,她便足够撑下去。 又三个月过去了,百里府上的女僮嘴里多了个神奇的幽灵,说有幽灵清早帮她们干活。后来小女僮们觉得这事儿确实神奇,便决心彻夜不睡,等着看看这幽灵到底是谁。 “怜秋,你看,幽灵出现了!” “嘘……你别吓跑她呀!” “怜秋,这幽灵……怎么越看越像杜冉琴?” “不会吧……她不是……不是主子的小妾么?” “可是,小妾怎么会做这粗活?” “蓉夏,你可见到主子和她同房了?” “这……到真没有,她一直住在这南厢,没见她哪日不在……” “说不定,她只不过是主子的熟人罢了,其实她应该不是夫人说的那种女人,对吧?” “嗯,是呢,她肯定不是……”怜秋看着杜冉琴一人抱起那么大的木桶,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走,不能每日都让她做这最苦的活儿!一起帮她去!”蓉夏一向是急脾气,二话不说,上前拦住了杜冉琴,愣是帮她托着一半。 杜冉琴吓了一跳,她倒没料到今日竟被蓉夏碰上。 “杜娘,这芙蓉玉凝膏是夫人前几日赏我的,给你快用用吧,这冬天要到了,你总这么干,手会冻裂的!”怜秋急忙从怀里掏出藏了几日的药瓶,愣是塞给了杜冉琴。 看来,她的付出开始有回报了。 杜冉琴忍不住扬起一抹灿然的笑容,这手白嫩嫩也好,是磨粗了也好,都无所谓的,白嫩嫩一双手却不能自理,倒不如磨粗些,心里反倒舒坦。 原来杜冉琴就是那个“幽灵”!百里家传开了。不出三日,杜冉琴身边就围满了各色的人儿,几个管家见了她都忍不住赞叹,府上的伙计见了她就脸红,悄悄在她房门口塞了一叠一叠的情诗。小女僮们没事儿纠缠着她热闹,到让她觉得,这等待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 隋朝大业十一年,炀帝南巡回城,又巡北塞,被围雁门,李渊派兵相助,九月解围反都。十二月,炀帝派兵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击山西起义军,樊子盖烧军驻地,招降起义者,坑杀之,百姓怨,起义更盛。 炀帝命李渊代樊子盖。李渊派李世民、房乔前往处置。房乔收揽敌军,收编己用,善揽人才,前后收纳数万起义军,余党散入他郡,李渊羽翼大丰。 大业十二年,炀帝游幸江都。起义军四起。李密加入瓦岗军,林士弘建立楚国,自称楚王。十二月,炀帝命李渊为太原留守。高士达授兵于窦建德,大败随军。 隋大乱。房乔屡从李世民出征,善谋划策,典管书记,每平一地,便先收编人才,招贤纳士,视金银财宝如无物,大壮起义军。 杜冉琴每听到一个消息,就心情明朗几分,暗念这天下大定之日,不远了。而他,跟在李世民身边,日后定不会错送前程。 不过,这隋朝若亡,百里家恐怕要受牵连。虽说,百里漠退过她的婚,萧婉云又跟她命中犯冲,可看在百里家收留她这么些时日的情分上,她不能坐看百里家真就这么垮了。 傍晚时分,百里漠正在书房为李渊起兵之事烦扰,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思路。 “谁?” “我,杜冉琴。”是她?百里漠搁下笔,起身开门。 “今日怎的想起看我了?可是又有谁欺负了你?” “不,仁兄,今日我有要事相商。”杜冉琴正色。 ------------ 第四十三章 攻入长安 百里漠极少见她这凝重的模样,起了一丝好奇。 “义兄,恐怕你也知这天下大变之日不远了,百里家要是跟错了主,恐难安度此劫。” “杜娘,你如何得知此事?” “义兄,莫说我,就是街巷里的孩子都念起了绕口令,这大隋大势已去,此事众人皆知。今日府上的女僮和小仆也频频告假回家,义兄以为,他们还会回来么?” 百里漠凝神一叹,这事他自然知道。只是,这官职又非儿戏,岂能说走就走?不过,即使重担在身,眼下也确实到了不得不做最终抉择的时候。 “义兄,李渊和炀帝也是表兄弟,这天下跟谁的姓,也不那么重要,一朝天子一朝臣,百里家倒不如趁着这时候退离朝堂,南下经商,以百里家的底子,称雄一方不是难事,如此一来也不必过于忧虑这天下政局如何变动。” 百里漠是炀帝的宰相,李渊上任恐难重用,如此一来,倒不如安居江南,衣食富足,富甲一方,按李渊那人的性格,应是不会过于阻拦。 “杜娘,此事我也有所打算,只是不知该何时抽身。”百里漠暗叹。 “听我一句,越早越好。” 前日她又收到了房乔的来信。他是李世民的师父,明着一切都是李世民在做主,暗里,应是他在运筹帷幄。信中他说,“相见之日,翘首以盼。” 不必多想,应是离李家攻入长安不远了。 百里漠见她目如磐石,毫不动摇,便知她应是得知了些消息,一瞬便做了抉择。 “琴妹,那你愿可随我一同南下?” “不了,义兄,谢过你这近三年的照看,我在长安,还有个要等的人。”她灿然一笑,声音都甜了许多。 百里漠顿如醍醐灌顶,难怪杜娘始终不肯嫁他,原来是有心上人。一时间,他心里倒有些五味陈杂,当初是他要退婚,而今他也不能再过分阻拦她。 “那,这一千两银票你收好,在长安,你要事事小心。” “谢过义兄!”她其实这三年也藏了不少银子,为的就是日后离开百里家,她也好有些活命的盘缠。不过这白送上的银子,她也没道理拒绝,百里家不缺这千两银票。 不出两月,尚书令百里漠便已辞官南下,府上的官婢大多也随着南下。杜冉琴送别了蓉夏、怜秋,收拾好行囊,重新到了官衙,等着官差再做安排。萧婉?临走时,在宅子大门前杵了将近一个时辰,万分不舍。江南虽好,却不如都城,以萧婉?那傲气性子,定会筹划着将来重回长安。 官衙没人对杜冉琴这小小官婢上心,她不愁银两,闲来无事就上街打探李家的消息,日子倒是过的更悠闲。 大业十三年,公元六一七年,李渊率兵三万,正式反隋,十一月,攻入长安。拥立隋恭帝,自封唐王,李世民封秦王。 李渊攻入长安了! 杜冉琴一整晚没睡好,按捺不住兴奋,一大早便跑到万宝楼,想去万宝楼挑些好看的首饰。这三年她都省吃俭用,没舍得乱花银子,可……他就快回来了吧?她得打扮漂亮些才行! 杜冉琴到了万宝楼,却发觉杜如晦不在。不过,好在今日恰是秦管事掌店,不会亏待她。 “大娘子,好些日子不见啦!”秦管家急忙上前招呼。 “还大娘子呢,我现在不过是个婢女,哪配的上这三个字。”杜冉琴不觉笑开了眼。 “今日大娘子来找主子么?他似是有事出去了。” “不,我就挑个好看的簪子。”她粲然一笑,便开始四处打量。 猛然,一支通体莹亮的白玉凤凰簪一下子闯入眼帘,这簪子和她挂在身上的玉佩是同一种质地,叫她一眼就看上,无法自拔。 杜冉琴急忙上前,想取下在自己头上比比。 “小娘子,你岁数不大,不适合这般素净的发饰,配这柄金镶玉更漂亮!”一男子硬是压住他的手,替她去了另一柄璀璨热闹的,替她簪上了。 咦,别说,这模样确实显得灵活了许多。 杜冉琴笑着回头道谢。 “谢谢少郎!” “姑娘这般天姿国色,不知是哪家闺秀?”这少郎身姿挺拔,有股难言的傲气,面容不算俊逸,倒是凌厉又张狂,一看就是个极霸道的人。 “呃……不过是……我不过是个官婢。”杜冉琴退后了两步,刻意同他保持了距离。 “你叫什么名字?” “杜冉琴。” “呵,后会有期。”这男子说罢便轻佻一笑,走了。 杜冉琴总觉得忐忑,没了买簪子的心情,七上八下地回了官衙。不料,当天下午官差便给她这官婢安排了新的去处。虽说她本能用银两打通官衙,先不去做活儿,可是,这一家,她却想早些过去。 “要是……买了那簪子就好了……”她不尤有些后悔。 官爷说,她要去的是大宰相,唐王,李渊家。 杜冉琴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便只身一人打听了路,到了唐王宅。驻足门口,她不由被这大门的气魄震住了,这可真是豪宅,长安城找不出第二户人家有这架势。 进了大门,她虽极想打听房乔的去处,可却心里有些莫名发虚,她这三年都没顾上学盘发、画眉,又不懂打扮,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嫌弃。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去看看玄霸,也顺道问问冉芸近来可还安好。 可这进了府,她却压根摸不清这路该怎么走,这儿光是一个别苑就足有百十来亩,绕的她好头晕!她在院子里绕了好半天,才终于看见一个搬花盆的小女僮,忙上前打探: “妹妹,我问你,李三郎住在哪个宅子?” “三郎?!天啊,你……”这女僮手一抖,险些摔了花。 杜冉琴见这女僮面色有异,支支吾吾,心下焦急了几分。 “你是新来的女僮?这三郎……一个月前……就去了!” “去了?去哪里?”杜冉琴一愣,没回神。 “哎呦,你怎的这么笨!三郎率兵突时,被对方给擒了去,叫人家给……” 玄霸……玄霸,他……死了?! 不可能,她不信! ------------ 第四十四章 相见 杜冉琴跟发疯一样,见到人就问,李家三郎呢?可,所有人给她的回答都是一样。三郎,走了。她头脑一片轰鸣,这才三年,玄霸那么健壮,那么爽朗,怎么可能这就走了呢? 杜冉琴在这院子里完全迷了路,连粗使女僮住的后院也找不到了,这三年,李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为何,他的信上,却一直是“一切安好”呢? 夜深了,她瞎逛了大半天,在这迷宫一样的后花园,找不到出口。 “玄霸……你别吓我……若你还在,就出来跟我打个招呼……”杜冉琴嘀嘀咕咕,边走边说。 一抹人影正巧也在这花园散步,恰看到她的背影,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可他正要开口,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硬是止住了兴奋,故作镇定。 “杜娘?我听师父说你是女儿身,本还不信,后来听管事说,今日府里新进了个女僮,名字和你一样,我才说过来看看,没料到真是你!” 杜冉琴听见这声音,猛地一惊,回头见到一张相别三年的老面孔。 “三郎?!”她脱口而出。 不,玄霸……已经不在了。她斟酌片刻,小心翼翼改口: “是……秦王?” 以往,她从没弄错过这对双生兄弟,可今日,她竟弄错了吗? 秦王的笑容顿时跑没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天都黑了,你不在女僮房里,在这儿瞎转悠什么?若你不想做女僮,回头我跟管家说一声就是。”看着杜冉琴穿着又薄又轻的衣服,露着脖子,风一吹娇嫩又荏弱的模样,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秦王,他们说……三郎……这,是真的么?”杜冉琴一紧张便揪住了他衣襟,语气急了几许。 “你……关心他?” “是!我当然关心!这三年,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他!”虽说她最挂念之人是房乔,可她却知,以房乔的智慧,不必她担心。 李世民竟听罢咧嘴笑了。 杜冉琴看得一愣,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也露出这种笑容。 “三郎走的值得,他是个好汉。” 杜冉琴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答案。双眼一黯,没了精神,松开了他的手,转身朝东边的小路走去。 “喂!那边是去大兄院子的,你可别乱闯!真是笨女僮,过来我带你出去。”李世民急忙上前拽住她,不顾她反对,愣是牵着她拐到南边的小路,绕过了十好几道弯,走出了这花园。 “前面直着再朝南走就是女僮房了。”李世民松开她的手,指着南边的小院说道。 杜冉琴脑子已然一片混乱,紧盯着自己手心,疑惑地看着李世民。 猛然,三年前,初遇时的那一幕幕冲进了她脑海。按照李世民路痴的程度,若他绕过这十几道弯,怎么可能还记得住方向?虽说这是李家,可李家刚入长安没两天,这所有的女僮、小仆都忙不过来,都在安置宅子,他……不可能自己走得出花园! “三郎……你……为何要装成二郎?”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坚定了那个想法。 秦王表情一怔,慌乱回道: “我和师父还有约,先不和你细聊,回头见。” 说罢,秦王便慌慌张张跑没了影子。看着这慌张的背影,更让她确信,这人,明明就是李玄霸!可是,李玄霸装作秦王李世民,那李世民又去了哪里?他可是未来的圣上,总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杜冉琴一下更加心乱如麻,人人都道唐史如烟,她来这个时代以前才八岁,她……该不会记错什么吧?算了,眼下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她叹了口气,朝女僮房走去。今日时候已晚,她区区一个女僮,也不敢乱跑,准备先找到自个儿的房,休息一晚再作打算。入夜了,风有些凉,她正沿着女僮房一间间房子数着,不由一缩脖子,打了个冷颤,嘀咕: “呼……好冷!冬天到了哇……” “呵,你挂念三年的人也没给你披件衣裳……” 一阵好听的男音从她背后传来,这声音宛若撞玉,清透又带三分戏谑,她,梦里出现了千千万万回。 一件裘皮大衣猛地压住了她高高盘起的发髻,把她弄得更狼狈了,她慌忙把自己脑袋埋了起来,不太好意思抬起。 这三年,她一没顾上打扮,二没顾上学妆容,这素着脸又狼狈,她不想这样见到他啊! 杜冉琴顿时红了脸,二话不说,闷头就往跟前的女僮房里跑。谁知,她刚迈步,却又被一堵人墙挡上!额头一下撞到他怀里,“咚”一声,撞的她头发昏,眼发花。 哦,老天!他胸膛是铁打的么,这么痛! 杜冉擎龇牙咧嘴暗骂老天不长眼,她腿又不短,怎么会一步都不到就被拦住。 “怎么,见过了你担忧三年的男人,就忘记曾经的救命恩人了么?” 老天!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这么多话!杜冉琴悔恨不已,急忙往旁边迈了一步,想趁机溜走。 “杜冉琴,你敢走一步试试看。” 杜冉琴哪管他在那边大小声,见着缝隙,拔腿就跑。 “杜冉琴,你好大的胆子!” 还好大的胆子?你又不是圣人,顶多就是未来圣人的师父,你凭啥对我大小声? 杜冉琴才不管他,步子更快了。 谁料,眼看着她就到门前了,却见那人足尖一点,轻而易举,把她堵住在门口。她正想逃开,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反扣住,被他禁锢在怀里,不能动弹。 他大手猛一用力,就把她抵在了墙上,粗糙的手指对她的下颚轻轻一扳,她就不得不正了脸,对上了他那漂亮的凤目。 杜冉琴干脆豁了出去,张口问他: “你刚刚的意思是……那个,从刚刚起,你就盯着我了是么……” “是。” “那,你的意思是,那人确实是三郎对吗?” “是。” “那,三郎没死?” “是。” “二郎也……没死吧?” “是。” “那你这是在……吃醋?” “……” 他没回话,堵上了她的唇,叫她……也忘了接下来本来应该说的是啥。 ------------ 第四十五章 钦点女僮 他的唇好烫,舌……老天!他、他的舌也进来了! 他的呼吸好重,他身上的墨香好近,他的齿轻咬住了她的下唇,轻轻撵弄,他的舌尖好灵活,轻擦过她齿贝,绕过她的小舌,霸道的侵占她的领地。 她竟忘记了守城。 他猛地扣住她的脖颈,将她的小嘴送的更近,用力吸允着她的舌,将她吸进他的齿贝之间,反反复复,舍不得离去。 呜,她简直不能呼吸了。 “呼……” “杜冉琴,你说,这三年,你最挂念的人,是谁。” “我只是担心三郎而已!”她忍不住出言解释。谁料,她话音没落就又被他用嘴堵住了,好一通蹂躏! “说,这三年,你最挂念的人,是谁。” “我都说了,我只是担心他,你自会照顾好自己的……”完了,她的舌要残废了,他又堵住她了! “说,这三年,你最挂念谁。” “……你……”她认输了。 他终于把钳住她后脑勺的手放开了,转而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我也是。”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 房乔刚抱住杜冉琴没多久,外出干活的女僮们便就都陆陆续续从各处回了女僮房。杜冉琴还没回过神,就发现房乔脸色一变,半句话都没多说就飞身上了房梁,跑没了影儿。 老天,他这人也太行事诡谲了吧? “喂,宝儿,我刚刚见到记事大人在这儿了。”一个长相娇柔的美女僮戳了戳身旁微胖的女孩。 “噗――!喜儿,你逗我呢?记事大人来这儿做啥?难不成你以为来看你的么?” “宝儿,喜儿,我见着了,记事大人刚刚就是来了!好像还抱了那儿杵着的那大娘。” “啥?彩儿,你没看错吧?!”宝儿嗓门大开,尖叫一声。 四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僮,齐刷刷瞟向杜冉琴,目光逡巡片刻,露出一脸敌意。 大娘?在说她?!搞错没,她才二十,二十! “你和记事大人什么关系?”四人把杜冉琴逼到墙角,展开攻势。 “呃……记事大人?” “就是房乔,房少郎,房玄龄,玄龄大哥,乔哥!”喜儿补充道。 “……萍水相逢?”杜冉琴从牙缝里挤出来着几个字。这可是那男人曾经自己这么说的,她用来搪塞一时半刻的,总不算骗人吧。 “胡说!我看见大人抱你了!”彩儿边说边急的哭了。 老天,四个小女僮叽叽喳喳把她团团围住,没个消停,叫她头都大了。 这男人可真有本事,难怪他一见到这帮小女僮,跑得比谁都快,留下她在这儿应付这帮难缠的主儿! “……好吧好吧!他跟我大兄是至交!”杜冉琴多少也知道杜如晦和房乔相识已久,开口解释。 “真的?”彩儿将信将疑。 老天,不过就是让她们看见个拥抱,要是她们知道她们的“乔郎”还吻了她,她们……会剥了她的皮么? “……真的!”杜冉琴一想就头皮发麻,连忙耍孬点头承认。 “……我就说么……玲?姐他都看不上的……这女人虽长得还算可以,可半点气质都没有,一身粗布麻衣,还没咱几个水灵呢。”宝儿冷哼了一声。 杜冉琴不由尴尬一笑。 这小女僮们说的也对,她是好久没收拾过自己了,现在这副邋遢的模样,实在有愧当年炀帝封她的“国色天骄”。 “妹妹们,我今儿新来的,记事大人念我是好友之妹,才特意稍作照看,妹妹们……别多心……”看来,她若真想和他开花结果,还得先暗渡陈仓,保住这舒舒服服的日子,再做打算。 “哼,记事大人很温柔,待人很好,你可别当他就是对你这般哦!他对谁都笑,你可别见着他笑就以为他对你特殊!”喜儿急匆匆补充。 “好啦,你们也别欺负她了!”彩儿劝了劝几人,接着说: “姐姐,你就在这间房吧,这房现下空着没人住,姐姐你就别再跑了。不过,我今儿听管家说了,姐姐你是世子特意点的官婢,你明日可记得早些起,去世子那边伺候。” 彩儿倒是机灵,早就打听清楚了,知道杜冉琴这人身份可能不简单,先讨好了再说。 不过,杜冉琴倒是一头雾水。她……怎么就变成世子钦点的女僮了? 第二日一大早,杜冉琴果然被管家叫走了,总管安排她去李建成的宅院伺候。不过这总管像是有话藏着噎着,竟然还嘱咐她要打扮漂亮些,嘴儿甜些。杜冉琴一头雾水,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收拾好自己,莫名其妙进了世子府,正巧见着李建成正在院子里舞剑,赤裸着上身,淌了一身汗。 “世子可有话嘱托?”杜冉琴走到李建成跟前,一见他的样貌,便心下明了了七七八八。 这人就是她昨日去万宝楼时见到的那男子。 “哦?你倒不惊讶?”李建成见她一排淡然自若,起了兴致。 “奴婢能让世子挑中,是福气。”她低着头,表现的一派顺从。这年头,像李建成这种嚣张的世子,对性子刚烈的女人有所偏好,她倒不如装的乖巧,还少些麻烦。 “福气?怎不见你脸色有半丝笑容,像是感激?”李建成扳起杜冉琴的下巴,逼她直视。 “奴婢只怕怠慢了世子。”杜冉琴脸色说变就变,一秒就挂上了个极灿烂的笑容。 李建成不由皱起了眉头,好好的兴致全毁了。 “这表情,还真是像极了一个人……呔……倒胃口。”李建成松开了杜冉琴,挥剑朝木桩劈去,硕大的木桩应声断裂。 “世子累不累,要水喝,还是要捶背?”她乖巧地拿块方巾递上前,手法利落,完全是个灵便的女僮模样。 “杜冉琴,听说你是炀帝特封的郡主,还有‘国色天骄’四大御赐金字,怎的你做起女僮,这般得心应手?”李建成不禁有丝恼火,这女人可真叫人难受,越不想她怎么来,她偏怎么做。 杜冉琴顿时不再吭声了,她倒是真没料到,李建成竟对她的底细这么清楚。 ------------ 第四十六章 巧避世子 李建成盯着她又打量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乐开了怀。这女僮可真聪明,怕是想躲他,才故意装的这么无趣。若她真是胆小无用之人,岂能与他这世子相处之时还一派淡然,眼神毫不退缩? “好,你既说是福气,就过来给我捶背。” 李建成一把拽过杜冉琴,硬把她按到自己腿上,让她坐在自己身上给自己捶背。 杜冉琴一时情急,找不出办法脱身,只得借用了先前装傻的绝招,悄悄拔了根头发,捅进鼻孔里,“阿嚏!”一个喷嚏打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未了还用袖子抹了抹,弄得身上全是脏兮兮的,叫人倒进了胃口。 李建成头皮一阵发麻,他猜到了这女人很聪明,可没料到她竟这么豁的出去。是个女人总会顾及自己形象吧,可她竟能全然不顾! “杜冉琴,你可真是个人物。今日我暂且饶你,改天你若再让我碰上,可要小心了。”李建成眼中燃起了火光,他倒还从没在女人那里碰过壁。 杜冉琴压根不管他说啥,直接用手蹭鼻子,搞的更脏,吓得李建成一把就将她推开,恼怒地走了。 秦王府和世子府是连着的。杜冉琴回女僮房的路上,本想再去看看李玄霸,可他总是一瞟见她,就偷跑。许是怕自己不慎露馅,也不知如何面对她。 杜冉琴见他抱头鼠窜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但又知道玄霸的性子本就藏不住事,既然做此安排,定有道理,她也便决心先不去打扰他就是。 稍安顿了些,杜冉琴抽了个空档,避开那些个僮仆,找到了房乔寄身的宅院,想去找他打探打探冉芸的下落,当初把她交托给李玄霸,也不知后事如何。如今三郎假死,那妹妹和阿父若不在秦王府上,又会去了哪里? 房乔现下是秦府记事,她见到玄霸扮成秦王,便多少明白了为何他没入朝为官,估计他现下实则是秦王的大脑,否则以三郎的性子,办事定会出不少漏子。 避开旁人耳目,杜冉琴悄悄溜到记事屋前,敲了敲门。房乔并没应声,而是直接起身,打开房门,一见来人是她,便一把将她拽进了屋。 “呼,好紧张,见你都要避开那些个女僮才行的。”杜冉琴有些抱怨,但语气竟有些甜腻,惹得他不由扯开了笑容。 他手上忙着太多案子,天下大事仍未全都安定,余党仍四乱,没工夫陪她太久,只是让她坐在一旁,自己仍持笔疾书,顾不上甜言蜜语,也没工夫花前月下。 不过,他知道以她怕麻烦的脾气,竟然绕过这么多大麻烦跑来,一定是有事,不用多想,也知道她会问什么。房乔轻搁下笔,吹干新写的书稿,晾在一旁,说: “你妹妹和你阿父都咱先安顿在山西别院,等大事全都安顿好了,再接来与你团聚。” “大事……安定好了?”杜冉琴有些迷糊。李渊都攻入了长安,虽说现在拥立了炀帝的儿子,可应该也离登基不久了。 “世民,等他回来,这大事就定了。” “他……为何不在长安?”说到这儿,杜冉琴真的有些疑惑。 她走到房乔书桌旁,拄着下巴,看他用好看的隶书一封一封地回信。他好忙碌,看着比那世子李建成要处理的公文还多。 “我本想这两天就告诉你,谁知你总被世子叫去。听好了,若哪天有了麻烦,你只管大喊,世子府上四周皆是我的眼线,不会有事。” 他轻声一笑,又想起今日探子回他话,把她脱身的时候用的招数描述的绘声绘色,这丫头真是个宝,常人不能比的。 “……好吧……我就知道逃不过你的眼……”杜冉琴咕哝了一句。 “李渊年迈,撑不了多久。世子李建成颇为勇武,是个人才,只可惜,性子过躁,不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他竟因偏心小人,而动了杀弟之心,三番两次想除去玄霸,好在我和世民及时相助,才让玄霸躲过一劫。” 房乔将写好的信一一封好,又取出一本小册子,换了极细的狼毫,用小楷继续疾书,这册子的封皮上写着“律例疏议”,应是起草这新政的律法。 李渊本安排李世民做尚书令,朝中也有裴寂等大臣辅佐,可却无人能写出一份妥帖的律法,更无人能懂该如何安抚隋末的乱军。 经过三年动乱,户籍的人数骤降到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朝政百废待兴,可没工夫让他休息。 “只是,世民武艺不精,还是受了重伤,现下废了双腿,于是退居暗处,不过我遍访名医,寻得了可靠之人为他治腿,不出几年世民应会无恙。不必过于担忧。” “医腿容易,可让腿断过的人重新站起来,克服内心的障碍却很难。”杜冉琴小生附和。 “嗯,所以,这大事未定,变数颇多,你阿父和妹妹还是离这长安远些好。” 杜冉琴连忙点头。以她阿父和妹子的傻样,肯定会陷入大麻烦的。 可是,她呢?她今年都二十了,这年代,都该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她…… “那……我……我……”杜冉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问他是否愿意娶她?呃,难以启齿。 “你什么?”他饶有兴致抬起了头,看着她憋得通红的一张脸,不由失笑。 “世子明儿叫我去他房里给他捶背……” 杜冉琴实在问不出那句话,只得懊丧地随便找了个借口。 玄龄听到这话,立刻敛了笑容。实在不幸,看来,世子李建成对她竟真的动了心思。 “你想去?” “不去不行的呀……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不想给你再惹麻烦。”她闷声闷气地回话。 他将小狼毫悬在乌木雕的八仙挂架上,将小册子一合,换了根白云,取了烫金的熟宣,铺好,又开始疾书。 “若我说,你可以不用去呢?” “你说能有什么用?虽说你是秦王的师父,可这关系又不好广而告之。再说,秦王现下也大不过世子,李建成的话,我哪敢不听……” ------------ 第四十七章 婚书 杜冉琴一想到这儿,更加忐忑。一两次倒还好,若她次次都出丑,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去。 “写上你名字。”房乔突然撇开了话题,递上一封烫金宣纸写的文书。这文书,他早就起草过了,不过今日才下了决定拿出来。 “做什么?”杜冉琴一脸迷惑。 “让你明日可以不用去世子府的东西。” “好!”杜冉琴连看都没细看,就提笔一挥,写下了名字。 房乔轻声一笑,将文书收好,猛地起身,吹熄了蜡烛。 “好黑!你做什么!”杜冉琴一阵手忙脚乱,生怕打翻了砚台,再害他做了白功,一动不敢动。 ?,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上了她的纤腰,毫不费力将她抱起。 “你带我去哪?”杜冉琴一时有些慌乱,没了分寸。 “嘘,你想把那些个女僮都招来么?”他轻轻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话就制住了她。 杜冉琴被轻轻放到床上,唇瓣猛然赶到一阵温热,是他的气息。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灯灭了,夜黑了,她被放到床上……做什么? 杜冉琴不由暗骂自己没出息,这时候好人家的女孩应该大喊大叫才对,她竟一颗心不停颤抖,甚至期待他的接下来的动作。 房里一片黑暗,杜冉琴什么都看不清,触觉反倒况外敏锐。他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衣襟,顺着她的腰肢一路流连,竟到了她的胸口,一用力,扯开了襟带! 老天!这情况,也太…… 杜冉琴只觉得脸发烫,胸口发热,脑子完全变成一坨浆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粗糙的手指磨着她滑嫩的肌肤,一路绵延,卸下了她的外衣,她的罗裙,甚至――她的亵裤! “你做什么!我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你怎能……” 她的抵抗显得实在有些没诚意,柔软的腰肢竟反而贴向他的滚烫的上身,手腕完全使不上力气,推开他的时候,软绵绵的,丝毫没半点效果。 “呵……云英未嫁?”他笑了,夜里他的笑声更清脆,一下下撞进了她胸口。 “房乔,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想怎样!” 杜冉琴有些焦急,她不想拒绝他,可是这年代虽然民风不算保守,可总归,她想先嫁了再做这档子事的! “刚刚你真没看那文书写了什么?”他停下动作,将唇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吐息温热。 杜冉琴傻乎乎点了点头。 “婚书。”他猛地说了俩字,不给她反应时间,便俯下精瘦有力的身躯,薄唇封住了她准备提问的小嘴。 如今她身份是官婢,若真被李建成看重,便只能任由李建成为所欲为。而他现下不过是秦府记事,不能明证言顺地处处护她。这婚书签了,她便不再是官婢,户籍便从官衙里调了出,即使还在秦府做女僮,也是他的妻,他才能顾着周全。 “而今天下未定,我同秦王四处奔走征战,隋室衰微,暗潮涌动,抽身乏力,难以八抬大轿娶你过门。眼下你被世子盯上,若非如此,怕是逃不开的。来日,待大业安定,我定补上聘礼,大小礼节,定一个不漏。”房乔轻轻捧起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杜冉琴听罢脑袋一阵嗡鸣,没了抵抗。她今天都二十了,若错过此次机会,那再等下去,不知要到何时。谁能保他一直不会变心?与其如此,不如现下就抓好这时机,先占上这正妻的位子,再想其他。 她双手顺着他结实的脊背流连,抵上他的胸膛,抚过他肌肉的纹理。罗衾红绡吹落,芙蓉暖帐度春宵。 第二日清早,一束阳光打在杜冉琴脸上,她皱皱眉头,扭扭酸痛的腰肢,睁开了惺忪睡眼。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偏过头正见着一桶热水早放在床边,腾着热气。她起身用手指试了试水温,竟刚刚好。她一低头,看见床铺上那几缕血迹,赧然不已,慌忙跳开这床,窜进水里。 看着脏污的褥子,她不免加快了动作,想着快些把那褥子拆了去洗。迅速洗好身子,收拾好衣装,盘好发髻,她抱起褥子就想出门。可临走前,她猛地想起他昨晚说的“婚书”,起了好奇,又缩回步子,去桌前寻找。 只是,她左翻右翻,却竟没找到! 眼看着时候已不早,她生怕被那帮女僮碰上,只得先不管那文书,溜了出去,。 秦府后院有个盥洗房,她可不敢公然抱着他的褥子去那儿洗,只好先拆了褥单,绕到秦府后那小渠旁,想先洗干净血迹,再给这薄褥添些棉花,重新缝好。 初冬的水冰凉刺骨,叫她忍不住竖了汗毛。不过,这冰水却冻不住她心里的暖意。虽说,他口中的大事还没定,他没工夫明媒正娶,可他却先给她签了婚书,给了她最安全的保护,不像有些男人,口口声声说来日飞黄腾达变来迎娶,最后却没了影子。 正在她乐呵呵闷头洗褥的时候,一个爆栗却开了她后脑勺上,痛的她一个跳脚,险些把褥单扔到河里!回头一看,竟是那大清早就走了人! “你可真悠闲!”他边说边夺过了这褥单。 “我可忙的很!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她语气里多少有些埋怨,清早醒来,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在他房里,难免慌张。 “若我不早些去民部登记户籍,你以为婚书是写来好看的么?”他竟蹲下了身子,替她搓洗那丢人的血迹。 “一边去,这种事情我来就好了!”杜冉琴羞红了脸,急忙去抢。 “你去一旁歇着,水太冰,冻坏了骨头,你又要乱嚷了。”他反倒推开她,又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杜冉琴一时不习惯他这般温柔,忍不住又想出声反驳,却不料被他抢了先,他竟板着脸端起了大男人架子压她: “闭嘴!出嫁从夫这道理,你不懂么?” 她被他这较真的模样一下子逗乐了,心甘情愿地听从“夫命”,乖乖坐到一旁看着他。 他薄唇微抿,挽起的袖下露出一截麦色小臂,大手揉着那羞人的血迹,眼角竟微微露出些许笑意。 ------------ 第四十八章 剑拔弩张 杜冉琴看他自在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你今日不忙么?在这里洗褥子,可有些大材小用。” “忙碌是寻常之事,今日若不看好你,任你乱跑,反倒给以后添更多乱子,日后可就更累了。”他当然忙碌,不过是放心不下她一人醒来,怕她手足无措罢了。谁知,他还是回来了晚些。 房乔洗好了褥单,拧干便挂在了胳膊上,对她伸手。杜冉琴自然把手递了过去,被他大手反握住,一用力就把她提了起来。 “婚事还不能广而告之,要委屈你些许时候了……不过,这事我倒告诉了李渊,李建成他即使有再多打算,也不敢因你忤逆父亲。你若今日去世子府上遇到麻烦,只管大喊,我自有办法让他动不了你。”他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 “你……就这样娶了我,可会后悔?”她停下了步子,郑重其事。 “三年前,我就想如此任性妄为。只是那时,你怕是没这心思。”他轻笑着回答。 回了秦府,杜冉琴接过他手中的褥单,等晾好了便想替他重新缝好,这点事她能帮他。 只是,杜冉琴刚进屋坐下,没干多久,总管又慌里慌张跑来找她了。果然,李建成还是不想放过她。 杜冉琴放下手里的活儿,整顿好了衣裳便随管家去了。不管世子府是龙潭还是虎穴,她现在像是有千百倍的力量,什么都不怕。 绕过花园到了李建成府上,杜冉琴正巧见到一张三年未见的面孔,呵,可巧了,正是长孙玲?!过了三年,她褪去了几许青涩,倒是出落的更端庄贵气,而长孙玲?身侧,则是一个一袭绯色罗裙,鹅黄披风的娇媚人儿,现下正黏在李建成身边,一口一口吃李建成给她剥的葡萄。 这李渊刚入长安,李建成就叫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来了葡萄,好犒赏美人。这大父都还没当皇帝,他倒是已经会极尽奢华,享乐作福了。 李建成眼尖的很,一见到杜冉琴来了,顿时不露声色推开了鹅黄衣衫的美人,惹得这美人儿怒眼朝她瞪了过去。 “杜冉琴,你可叫我好等,还不过来给我捶背?”李建成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上来。 长孙玲?挑了挑眉,明显摆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玲?,你怎的也在?许久不见,你可还好?”杜冉琴故意岔开了话题,跑到长孙玲?一旁,热切地攥住了她的手。 长孙玲?压根不给她反映的机会,直接抽了手,不理她。长孙玲?巴不得杜冉琴一辈子都不再出现,现在可倒好,杜冉琴干脆到了李府,更好接近她的心上人,她怎么高兴的了? “杜冉琴,你过来,莫要我再说第二遍。”李建成不觉加重了语气。 “玲?姐,这女人到底是谁?!”黄衣美人急了。 “雁秋,看好你未来的相公,省的让这本事通天的小女僮抢去了!到时候,可就真是你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长孙玲?明里讽的是杜冉琴,可暗中琢磨琢磨,似是对这黄衣女子也不怎么友善,反倒是对杜冉琴偏向了些。 赵雁秋跟在李建成身边这么些年了,也早被他宠幸了数不清多少次,可却还不见李建成开口提婚事,总以天下未定为由推托,现在好不容易攻入了长安,怎么眼前又冒出来一个大石头堵着路? 杜冉琴看着四周暗涛汹涌,见赵雁秋那充满敌意的模样不觉有了几分同情。赵雁秋看上这么个世子,虽说眼下风光,可未来的皇位毕竟不是这世子的。况且,这男人刚入长安,见了她这女僮一眼,便一门心思想让她屈服,朝政百废待兴却毫不紧张,像这种多情种,嫁了也不会有好日子。 李建成见杜冉琴还在原地发愣,没了耐心,上前跨出一大步,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强按她坐在自己腿上,递上一颗葡萄,逼她吞进去。 杜冉琴一愣,愣是差点被葡萄呛住,还没回神,李建成竟然又挂起一抹张狂的笑,俯身猛地凑上前,作势要强吻她! “啊――!”杜冉琴想起房乔的嘱托,慌忙大喊了一嗓子! 李建成简直被她震破了耳膜,稍稍一愣,停了下来。 “啊……我忘记给记事大人补衣服了,我刚接了活儿的!”杜冉琴转了调,没明着和李建成对着干,怕万一把他惹毛了,等不及救兵。 “区区一个秦府记事,你怕他作甚!你们这些人全都一个模样!扫兴!”李建成猛地松开了杜冉琴,拂袖而去。 唉?光是他的名号就这么好用?杜冉琴一愣,有些摸不到头脑。 赵雁秋见李建成走了,恨恨瞪了杜冉琴一眼,也跟着走了。 倒是长孙玲?,眼神颇为探究。 李建成离开杜冉琴,脑中她的那句“记事大人”让他搓了一肚子火,他没耐性忍着,便直接去了李渊院里。 到了李渊书房门前,他象征性地一敲,便径直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边走边说: “大父!那个秦府记事到底要何时才走?你明知我看他不顺眼,却应让他留在二弟府上,成心给我添堵么?”李建成语气有些不耐。想他为李渊打下那么多片土地,赢了那么多胜仗,怎的大父总偏袒一个外人? 李渊一捋胡须,正色回道: “大郎,我不是说过,谁都可以动,就是他不行!” “大父!你可知,若不是他挡着,我早就攻入了长安!” “大郎,这局势动乱,岂容儿戏?你虽擅长攻城略地,可却不知如何笼络人心。这天下看似掌控在我李家,可这朝权的中枢,你可知在哪?” “不就在大父你手里!” “呵,裴寂、尉迟恭、长孙家、宇文家,这几大势力,你可知,全是你嘴里那个‘记事’招揽而来?”李渊话一顿,突然像是又想到了啥,接着说: “还有一事,大郎,听说你对新进府的一个女僮动了心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那是房乔的妻,民部都登记好了的,你别去招惹这麻烦!” ------------ 第四十九章 喜脉 “大父!你竟连个女人都要我让给他?弄得这般窝囊,倒让我更想一刀杀了他!” “杀他?!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一届文官?我纵使许你杀他,你动手试试!看看宇文家、长孙家会不会第一个反!看看尉迟将军会不会动手!你看看你手下可真有人能杀得了他!”李渊一拍纸镇,大声怒吼。 “自从我李家攻入长安,你就日日得了闲,和那赵家娘子莺歌燕舞,朝中百废待兴你可曾管过?你可知,就是你嘴里这‘记事’,替你定了这来年我李家登基后用的律例、典章,宗法制度?”李渊责备了李建成一番,便负气离去。 李建成沉默不语,拳头攥紧,指甲没入肉里,怨气更重。 若这男人真是这般人物,那大父为何要他跟在二弟身边,而不是在自己麾下?! 兀得,他挥拳朝墙猛地一砸,愣将新修的墙体砸裂了个口子。 杜冉琴已然回了秦王府,绕道去找了趟管家,多要了两斤今年的新棉絮,要了两匹褐纹灰绢。她闲着也是闲着,一时手痒,想给房乔做个新的褥子。 她知道房乔不喜花哨的料子,选了许久才挑中合意的布,便跟捡到了宝贝一样,忙跟管家道谢。管家倒是觉得新鲜,往年这褐色的布,都压仓底,不招人待见的。 忙乎了三五天,新被褥做好了。杜冉琴借着粗使女僮的名头,将被褥送去了房乔屋里。这几日李建成没找她麻烦,她日子到还算舒坦。 不过,若说哪里不顺,说来也挺怪,早上她一向喜欢去抢那新蒸好的芋头,可今日她刚吃了两口,就觉得顶到了喉咙,撑的想吐。 “嗝――”一个饱嗝顶回来,杜冉琴皱了皱眉头,放下了碗筷,转而去寻了些酸梅、红果下饭。 谁知,午时她过去的几天好日子就到了头。立冬已过,天气逐渐转寒,李建成差了人让杜冉琴直接去房里见他。 杜冉琴刚到,便觉一股水仙香气扑鼻而来,顿时脚下步子便发了虚!真是倒霉透,遇上李建成就算了,还巧碰上她过敏源! 赵雁秋在李建成房里一直睡到午时,听见门口动静才懒懒爬起套好衣裳。 “大郎,这么早起来做啥?”赵雁秋见李建成已经收视妥当,有些埋怨。 “都日上三竿了,你动作快些,我还有事要忙!”李建成听见门开的声音,知是杜冉琴来了,急忙把衣服扔给赵雁秋,催促道。 赵雁秋踩上绣靴,耷拉着脑袋就朝门口走去,谁料,却正和杜冉琴打了个照面!她第一眼看见杜冉琴就不爽快,语气也跟着厉了几分: “闪开!” 赵雁秋起床气没消,跟了李家这么久也全然没去掉受宠的坏脾气,随手就朝杜冉琴猛地一推。杜冉琴眼看着她靠近,花香更浓,头更晕,被她一推,脚下一个踉跄,竟向后倒下,摔在上。 “噗哧”――什么声儿?杜冉琴正觉得邪门,一摸,怀里揣的红果竟不慎被挤破了,搞的地上一滩红,好生狼狈! 赵雁秋猛地见着这一大滩“血迹”,登时吓醒了神,慌里慌张,连裘皮都没顾上披,就落荒而逃。李建成听见门口有动静,也出了屋,谁料竟见杜冉琴倒在“血泊”中,蓦地脸色一沉,语气也有几丝不悦: “我只叫你来捶背,你怎搞成这副模样?” 李建成也不知杜冉琴伤的重不重,难得低下面子,蹲下身子,想去扶她起来。只是他刚弯下腰,眼前就晃过一人,赶在他前,把杜冉琴抱入怀中。 “哪来的粗野莽夫?!看不到她受了伤,我正要扶起来么?!” “世子见谅,我刚从唐王书斋里回来,就见着发妻受伤,草率冒失再所难免……”房乔声音陡然低了八度。 李建成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房乔,更是起了一肚子火! “你的发妻?哈,真好笑!我从官衙将她纳入府中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官婢,现在倒成了你的发妻?!” “世子若不信可去民部查籍,在下杂务缠身,恐难陪世子前去了。”房乔说罢便将杜冉琴稳稳横空抱起,没了人影。 李建成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锁紧了眉头。 等杜冉琴回过神,已回了房,房乔守在一旁,还有个老大夫正按住手腕诊脉,一屋子沉闷。 “玄龄,那不过是红果汁罢了,无碍的……”杜冉琴忍不住起身出言解释。她又没伤没痛,不值当的兴师动众。 “大夫?” “这姑娘身体倒无碍,不过这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大夫默默碎念,每说一句,杜冉琴就惊呆一丝,房乔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饶是杜冉琴八岁前对这朝代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她也知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这八个大字意味着什么!这、是、喜脉! “大夫,这十两银子你收着,出门莫提给这姑娘诊脉之事。”他谢过大夫,又掏出银子,硬塞到大夫怀里。 打发走了大夫,她心情仍久久不能平复,她竟怀了孩子?难怪她这两日起床了总觉得恶心!她心里七上八下,忍不住偷偷打量房乔,看他神色。 许久,他才松开了紧绷的表情,幽幽叹了口气,说: “这长安……你也不能留了。” 杜冉琴一颗心骤然被巨石击中,虽是猜到他为何如此,却仍旧不甘愿。 房乔见她一脸委屈,忍不住声音放柔了些: “今日我若不在,这后果如何?你当真以为,世子会好心放过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恐怕等不到出生就会被折腾死。眼下看来,唯有平阳安稳,你去平阳家中找你阿父和妹妹吧,待安定了,我再接你回来。” 她自知他所言不差,可现在离开长安,离开他,比三年前要困难千百倍。 “路途颠簸,又这么远……” 他听罢轻声一叹,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算是抚慰。 “那……这次我要等多久?” 杜冉琴仰起头,纵使万分克制,眼眶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想想这三年分别的苦,想他的苦,她就没法洒脱离开。 ------------ 第五十章 暂别长安 “无论多久,我定会接你回来。”他眼睫轻颤,神色坚定。 杜冉琴对上他的眼眸,反倒释然了。他既如此胸有成竹,她还有什么好怕? “好,我等你。”她用袖子抹掉险些掉落的泪珠,狠下心点头答应。 她知道这样最好,否则她现下也不知道,下一次若李建成再找她麻烦,她该如何开脱。 “你的户籍我从官衙已经调出了,现下你早就不是官婢的身份,而是我的妻。你就不必在这儿吃苦,到了平阳,记得安心休息,别光动心思攒钱、赚银子。那些事,我来就好你就乖乖听话,莫让我担忧。”他坐在床沿,用手背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 杜冉琴喉咙一阵哽咽,他对她这么温柔,让她更不想走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生怕克制不住再大哭起来,只会闷着脑袋,频频点头。 “嗯,那你休息半个时辰,就走吧。马车我去安排,这行李你也别收拾了。我那日见着你腿上让那些粗布麻衣磨红了,便唤人买了些绸绢,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便六个色都买了,差人做了些衣裳,放在管家那儿,一会儿让他拿来就是。”他突然变得话很多,平时明明只会低着头起草律令,没想到他竟有这种心思。 杜冉琴一下红了眼眶,她一直以为他不喜奢侈,也定然不会喜欢她穿些绫罗绸缎,纵使攒下不少钱,现在她也只穿些粗布麻衣,可他却心细如此,知道她穿不惯那粗布。 “还有……去年冬天,我去剿山中匪寇,顺道猎了只紫貂,那貂皮颜色太艳,不适合男人,就让绣娘顺手做了件女式的裘皮,想着也许今年就能见你,便也存起来了,一会儿走时,也让管家给带来,那裘皮洗净晾过了,你路上就披着,别再冻着。” 说罢,他便起身要走。 杜冉琴一下拽住了他的大手,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 从来没人像他一样,看着虽是冷冰冰的,不会甜言蜜语,也不会一掷千金讨她开心,可却默默付出,处处想着她,疼她,护着她。 “杜冉琴……你这鼻涕眼泪都弄到我衣服上了!我还要出去安排马车,你快松手。”他声音有些喑哑,嘴里明明埋怨,可双臂却把她紧紧箍住,没半丝松开的迹象。 杜冉琴完全不顾他的抗议,直到哭得尽兴了,才缓缓松开了手。她没料到,这一次离别来得这么快。 装好马车,房乔也拿来了那件紫貂,给她披上,系好了带子。杜冉琴一眼就喜欢上了这裘皮,这貂皮通体发紫,颜色匀称又莹亮,摸上去手感轻软又顺滑,让人爱不释手。躲在这披风底下,相当暖和。 时候到了,即使恋恋不舍,她也没法再找借口推脱,她有自知之明,现在她自保的能力都不足,更别提帮他运筹帷幄。现下,她只能缩到山西,不给他添麻烦。 上了马车,杜冉琴掀开锦帘,默默看着李府越来越远。 走了一会儿,车夫忍不住闲,便同她攀谈起来,问她和记事大人有何关系,为何记事大人千叮万嘱,万分呵护。 车夫还说,记事大人是许多女子梦中佳婿,从李渊起兵时,就有不少达官贵人想把女人许配给记事大人。 车夫说,看着姑娘你长相不错,不过也没什么特点,为何记事大人对你这般上心呢? 车夫问她到底是哪家的闺秀,是不是帮过记事大人的帮,或者以后能帮上记事大人,否则,为何记事大人对她这般好呢? 车夫还说…… 杜冉琴完全克制不住眼泪,这才刚分开不到两个时辰,她就想他了。 除了想他,她还万分自责。是啊,出了长得还算不错,她到底有哪点配的上他?她总帮不上什么忙,才会在这紧要关头,被他推开。 若她再如此乐享其成,不去努力跟上他的脚步,那她这在千年之后而来的人,反倒会被这历史落下,被历史抛弃,变成一个只会依靠男人的古代女子。她――绝不会如此!不管付出多少辛苦,她既能在这儿学会吟诗作赋、学会妙笔丹青,就不愁学不会这运筹帷幄、帐中谋策!她……不要再如此灰头土脸,被保护起来。 三日的车程并不算久,马车很稳,车夫也可靠,第三日清晨,他们就入了山西的边境,平阳就在这附近了。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山西,先前跟铺子里的商队也来过这地方几次。 山西平阳,此地处晋阳、豫州、长安三城的连接中点,东临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达幽并,地理位置至关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地盛产麦粟,先前杜家就到此来收购粮食,物阜民丰,素有“棉麦之乡”和“膏腴之地”的美誉。 这平阳,便是房乔为李渊选中的众多据点之一,三年前,房家便举家从齐州搬至此地,在此地落户。先前玄龄也告诉了她,妹妹和阿父现下也寄身房家,车夫此次既是带她去房宅。 平阳大户人家不少,不过若说起房家,则真是无人不晓,粮、盐、漕运、银号、驿站等,房家皆有涉猎,让不少人艳羡。 房家人并不多,特别是多年前的一场火灾之后,就没剩下几人,小辈里头,嫡系就只有房乔的同父异母的小妹房卉,旁支倒有几个堂表少爷和堂姐堂妹。长辈里头,房乔的父亲也壮年早逝,只留下一些死了丈夫的姑母和没分家的叔伯。 本来这么些人都在齐州好好的,可不知为何,这房家的亲戚都投奔房乔来了,结果他刚满加冠,却不得不养起了这么一大家子人。 银子越赚越多,房家也越扩越大,现下倒成了平阳第一的大户人家。现下房乔去了长安,这偌大的家业便靠给了几个精明的管事,其中苏慕卿和秦采薇便是房乔的左膀右臂。 昨日傍晚,苏慕卿便接到了房乔自长安加急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便发了怵! ------------ 第五十一章 平阳房家 今儿一大早,秦采薇便例行公事一般,去了房府讨好房卉和房家现下辈分最高的老太太――房乔的奶奶,房老夫人。前些日子房乔的亲二姑房?还在苏慕卿面前夸了采薇老半天,俨然一副想让采薇过门的架势! 谁料,苏慕卿昨儿便接了封信,房乔竟嘱托他今日一早到平阳城门口去接夫人回家。苏慕卿一下便懵了,这才个把月不见,怎的少郎连妻都娶了?据说少夫人是寄居在杜冉芸的姐姐,想来也应当是个艳丽美人。这事要让采薇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虽说现在是房家是房乔当家,少郎娶妻,旁人是没法多插话的,但苏慕卿仍不愿冒然广而告之,只是提前去房家管事和在别院住的杜氏父女打了招呼。杜汀老爷子听说女儿嫁了,倒是一愣,有些不乐意,看样子这女儿出嫁,他这阿父也不晓得内情。 此事突然,苏慕卿仔细想着该如何安置夫人。若是直接安排夫人去了当家主母该住的榕苑,恐怕会有不少麻烦。若住在房卉小姐的菊苑,似乎有违伦常。但若是安排住在宾客寄居的别院,则更是不妥。 想来想去,也只有安排在房乔曾住的松苑最合适,如此一来,少夫人应当也不会有所不满。下了决定,苏慕卿便让房府管事提早收拾好了松苑,这院子离后院远些,后院住的是女眷,通常那些妇道人家不往松苑走动,听说夫人怀了身孕,把夫人安顿在松院,应能清静些。少夫人这几日乘舟车劳顿,得先安静下来好好休息,日后的问题,只能再慢慢处理。 安顿好一切,苏慕卿便早早起身去了城门等着,过了半晌,便见一紫红马车缓缓进了城,似是长安来得,到城门东停了。他上前和车夫交接了几句,确信没认错,才带着人去房家。 “夫人,房家到了,我是管事苏慕卿,房郎安排我今日来接夫人。” 马车一停,轿子的帘便被人掀起了,一张端正俊朗的容颜便出现在杜冉琴眼前,他递上胳膊,以便她扶着下车。 真是个好贴心的人。 杜冉琴见他第一眼便知房乔为何安心让她回山西,这人看上去便叫人觉得很可靠。 苏慕卿猛然见到杜冉琴,竟愣了片刻。暗想杜冉芸常常脂粉涂得很艳,在房家并不讨姑母和老夫人喜欢,这姐姐倒是天生丽质,清雅端庄,一双眼睛璀璨透亮,一看便是个睿智豁达的人儿。呵,既是少郎选得人,当然错不了,苏慕卿不由摇头失笑,暗骂自己低估了夫人。 “苏管事,有礼了,不知我阿父和妹妹可还好?”杜冉琴扶着苏慕卿大大方方下了骄。 “一切安好,不过我没说夫人今日回,夫人先好好休息,若是想见他们,唤小僮去别院请来就是。”苏慕卿说罢便同一旁的老管家低声交待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女僮便过来对杜冉琴屈膝行了个礼。 “她叫双儿,在下特意安排她照顾夫人,夫人若有不便,差她同我联络即可。” “好,谢过苏管事。” 苏慕卿并未多做解释带杜冉琴进了松苑。松苑虽个把月没住过人,却仍干净整洁,就是没多少女人家喜好的物件,仅是工整的大宅。素雅的红木雕漆窗映衬着宽敞的庭院和几颗松柏,没啥花草,也没什么芝兰之气,却仍存着些许墨香。 “夫人,在下还得回宝粹阁去打理些杂务,这就先行告退。”苏慕卿见杜冉琴并无不满,便先告别离去了。 杜冉琴在院子里四下走动了会儿,见着主宅子后方还有个小阁楼,楼上挂着一块黑檀匾额,是房乔的隶书,写着“明镜止水”,心下好奇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寻常人家三倍大的书房里竟排满了书,经史子集、乐谱书画、甚至地方志、天文地理、医书……什么都有!她总算明白了松苑里的墨香是从哪儿飘出去的。 除去这十几排书柜,书斋的香案上还有玄龄的手稿,厚厚一叠。杜冉琴忍不住坐下来一页页翻开品读,直到双儿敲门来唤她回屋休息。 回了寝阁,便见双儿早早地把床铺暖热了,点了些檀香,熏走了湿气,暖和又舒适,丝毫不像许久没住人的模样。杜冉琴安心一笑,便睡了。 房家后院有处极热闹的地方,寿苑――房老夫人和房?便住这。秦采薇最爱到这儿走动,毕竟现下房家里头,老夫人最尊贵,而房?最管事。 眼看还有不到两个月便要过年,屋里点了暖炉,今儿日头不错,房?一边陪老夫人聊天,一边剪纸,准备多剪些花样,过年也热闹些。 咚咚,几声敲门声响,房?收了手里的活儿,朝老夫人一笑,道: “许是采薇丫头来了,我去瞧瞧。” 门一开,一袭亮面红袄就闪进了屋,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玉手纤长的伶俐女子,她边搓手边说: “呼,今儿风可不小,还是屋里暖和。” 老夫人让秦采薇夸张的模样逗乐了,忙给她送去一个手捧炉。 “这阵子乔儿也没来信,也不晓得长安顺当不顺当。”房?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采薇,乔小子说啥时候回家了么?今年过年,他可会回来?”老夫人问。 “乔哥没说回,应是不回了,我从铺子里带了些糖炒栗子,这栗子炒得不错,入口酥软,我就惦记着给?姨和老夫人送来了。”秦采薇边说便掏出两包栗子,动手剥开了几颗给老夫人和房?送去。 “哎呦,乔小子也真是,都年过加冠了,还不娶妻,他可是房家的独苗,这叫人多着急呀!”房老夫人看着秦采薇,越看越喜欢。来了山西三年,却也没见着几个比这丫头更合适的孙媳妇。 “乔哥忙大事,女人家不能拖他后腿的。” 秦采薇说罢便害羞一笑,又陪着房?和房老夫人聊了些家常,觉得时候不算早了,才离去。 ------------ 第五十二章 女僮无双 秦采薇本想从东门走,却见着双儿搬了盆梅花往松苑去,心里不由多了些期待,暗想莫不是房乔真快回来了?否则,双儿怎会去松苑?双儿可是这房家的大女管,是房?的外甥女,一般人可使唤不动。 想到这儿秦采薇便改了步子,掉头朝松苑走去。 松苑里,杜冉琴休息了不一会儿就躺不住了,总想起来找点事做。 方才她在屋里小憩,双儿头就在一旁看着暖炉,生怕冷了。这会儿她醒来,这丫头又去院子里清扫落叶去了。这松苑有阵子没主人,虽说屋子里打扫好了,可院子里却还欠拾掇。双儿扫了地,又搬来了梅花做装饰。 杜冉琴看着梅枝笑了,这小僮倒是真机灵,竟能猜的出她喜欢梅。她越看越觉得双儿讨喜,忍不住走出了房门,到双儿跟前帮她一起安置这梅花。 “夫人,你居然没披裘衣就跑出来了!真是的!你若着凉了,我可是会被人扒皮的!”双儿昨儿也受到了房乔加急的信笺,虽说房乔待人柔和,但她可从来没见房乔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点名让她这大女管照顾。 “呼,我看咱俩也差不多大,你就叫我杜娘得了,老叫夫人,我都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杜冉琴忍不住弯下腰,挪了挪土。 “啊!夫人!你弯腰干啥!你有身孕的!”双儿急的直跺脚,怎么喊杜冉琴也不听。 “你改口我就起来。”杜冉琴憋着笑,她早就挪好了土,可就是不起身,就想看看双儿会不会改。 “好好好,杜娘,你就别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安生了好吗?”双儿趁着杜冉琴闹别扭,忙跑回屋取了紫裘,给杜冉琴披上,改了口,扶她起来。 “这还差不多。”杜冉琴站起身,又拿起一旁石桌上的剪刀,想剪剪花枝。这活儿她在百里府上没少做,比起洗衣烧水,她倒觉得这活儿干起来有意思的多。 “老天,杜娘,你咋啥都会?”双儿看着杜冉琴熟练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这夫人看来面向贵气,端庄舒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听说杜家大娘子得罪皇后之前还是个郡主,怎的堂堂一个郡主,竟会做这些? “哼,你会的我都会,指不定你还没我会的多呢!”杜冉琴难得找到一个看着对自己胃口的好友,忍不住乐呵起来逗双儿。 “不信!你可会洗衣做饭、生火劈柴?” “会。” “做衣服,缝被子?” “会。” “纳鞋底、做糕饼、糊灯笼?” “嘻嘻,都会!” “吼!不信了,那你会不会写字、算账?” “呵,我在长安管了杜家十几个铺子,你说我会是不会?” “……那……”双儿顿了片刻,突然眉头一动,忍着笑问她: “那你会不会做首饰?” “双儿……你真不愧是双儿……你干脆改名叫‘无双’好了,你到底会多少东西?!怎么做首饰这种活儿你都会?”杜冉琴忍不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可有趣了,小时候跟?姨母学的,我能??很细的珠,编极细的金丝,做出的好些花样,可是宫里头的女官也要花大价钱跟我学呢。”双儿说罢得意一笑。 “那你可要教我!”杜冉琴不由喜上眉梢,做首饰这可真是顶有趣的事!若能自己做些漂亮的钗、簪,省了银子不用说,自己多了好多打发时间的活儿。 “嘿,这柄‘雪压梅梢’是我最新做的,少郎对我有恩,我就想着见少夫人时送呢。”双儿说罢便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枚极精致的金步摇。 这柄金步摇可和一般人带的不同,用的是红金,极细的金丝编成了一朵朵梅花模样,花蕊都清晰可见,立体漂亮,花心点缀了珍珠,后屏用银丝编了底色,既典雅大方,又不失伶俐妩媚,叫人一眼便喜欢上了。 “双儿!你手好巧!”杜冉琴惊愕地瞪圆了眼儿。 “你要喜欢,我得了空就多做些给你就是了……” “谢谢你,双儿。”杜冉琴极认真地盯着双儿说。 双儿做女管做了这么久,还真头一次遇到这么诚心道谢的主子,心里一下暖了。看来她同少夫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会很好过。 两人正聊得火热,却被秦采薇冷硬的一声“双儿”给打断了。 秦采薇走到两人面前,打量了杜冉琴一眼,有些疑惑,又瞅瞅两人相握的手,和杜冉琴身上色泽鲜亮的紫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说: “你是新来的女僮?这裘皮可不是你们随便能动的,房郎明明说将来要给少夫人的。”秦采薇去年就见到了房乔猎紫貂,也亲眼见着这衣服做好,她一直以为,这衣服定是送给她的。 双儿正想开口解释,却被杜冉琴用手势止住了。 杜冉琴打量了眼前高傲美人一番,从她语气里不难听出来些门道,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还没摸清对方底细就先自报家门,可有些不沾光。 “姑娘是?” “你连我都不认识?真是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僮。”秦采薇有些不悦,越看那紫裘越觉得扎眼,憋了一肚子火。 “双儿,帮我沏盏茶,我要坐下和这新来的小僮聊聊,她怎能随便动主子的东西!”秦采薇坚信这紫裘是杜冉琴偷拿的,语气更不耐烦了。 “你又不是房家的主子,轮不到我伺候你。”双儿冷了脸,对秦采薇毫不客气。 秦采薇刚想发怒,就听杜冉琴开了口: “双儿,去吧,我也想坐下聊聊。” 双儿这才忍了怒意,乖乖去沏茶。 “娘子里面请。” 杜冉琴一派大方,邀秦采薇进了屋子,坐下了。 秦采薇一入座,觉着更不痛快了,现下她像个客人,杜冉琴倒像主人。 “你这衣服从哪儿来得?”秦采薇先问。 “玄龄给的。”杜冉琴一派淡然。 秦采薇拳头一攥,皱了眉。 “胡说,乔郎先前这衣服连我都想要都没给,怎可能给你这女僮。” 乔郎?杜冉琴听到这称呼,不悦地眯了眯眼。 “姑娘是什么人,怎的不给姑娘你,就不能给女僮?” ------------ 第五十三章 妆点 “我是房家布庄和银号的管事,你这女僮没听过我秦采薇的名字?” 秦采薇?呵,不就是和苏慕卿一起帮房乔打理家业的人物?没料竟是个妙龄女子。 杜冉琴轻轻一挑眉,心下明白了七七八八,不温不火地开口下了逐客令: “天色不早了,玄龄既不在家,你也不必总往这儿跑吧?不知道的人,倒还以为秦管事办事不力,总出漏子。” “你!你这小僮好不懂礼数!区区一个下人,敢这么对主子说话!把这裘皮脱下来!”秦采薇一下没忍住火气,伸手要去扯杜冉琴的衣裳。 “秦采薇!我忍你很久了!没事儿就黏在少爷身边,难怪少爷躲你都躲到长安去了!放开你的爪子!别脏了我家夫人的衣裳!”双儿正沏好茶回来,见着秦采薇动手,一下急了。 夫人?秦采薇一愣,回头看向杜冉琴,一下懵了,房家哪来的夫人?! “秦姑娘,今日天色不早了,你说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让双儿把苏慕卿叫来,让他带你回去?”杜冉琴说。 苏慕卿?! 秦采薇心下一慌,更是一脸迷惑,她实在不懂,这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使唤苏慕卿?她一下灭了气焰,决心先回去找苏慕卿问个清楚! 到了商号,秦采薇一步没停就往苏慕卿屋里冲,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嫌,劈头就问: “苏慕卿,你说,松苑是不是住人了?” 苏慕卿正给房乔回信,见着秦采薇这模样,自知是少夫人和秦采薇打过了照面。 “是,里面住的是少夫人,还有了身孕,你没事别去烦扰。”苏慕卿冷言嘱托,他早就劝过采薇打消嫁给乔哥这念头,可她就是听不进去。 “夫人?身孕?!谁信?!指不定是哪来的野女人,随便有了孩子就栽给乔郎也说不定!” “秦采薇!你还是小心闪了舌头!少郎快马加急送来的信,白纸黑字写着,你非要我给你读么?” 苏慕卿听见秦采薇发怒胡说八道,也有些恼火,少郎信上还特意嘱咐他,说别让秦采薇过去烦扰夫人,这话要让采薇见着,恐怕更是火上浇油。 “把信拿来!我亲自看!”秦采薇根本不听苏慕卿的话,夺过信便一字字细读。 只是她越读,脸色就越青。 “瞧见了,这是你自找的,若你今日得罪了夫人,你改天再去赔罪吧。”苏慕卿奔波了一天,是在疲惫,没工夫和秦采薇唠叨,便先走了。 秦采薇“哐啷”一下跌到凳子上,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她真没想到,那人真是少夫人。 松苑里,杜冉琴轰走了秦采薇,休息了片刻,便又有些坐不住了。说到底,她到底算什么人?寄居在此的女子?少夫人?还是当家主母?! 若是她没怀孕,到还好说,可现在她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过上十个月,这小家伙可就出生了,到时候,她就算不为自己着想,可孩子呢?是嫡长子,还是庶子? 庶子?!岂有此理!她可是房乔金字刻入户籍的正妻,她的孩子,岂能是庶子的待遇? 杜冉琴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双儿身旁,坐了下来,盯着双儿开了口: “双儿……把房家……大大小小,一切事情,都一字不漏,讲给我听。” 双儿被杜冉琴这较真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出言安抚: “杜娘,你别对那女人太大意,这房家现下当家的从兄房乔的姑母房?,她极精明,虽说她一直夸采薇,可也不过是为了让采薇安心照顾房家的生意,真正的儿媳人选,她到还真没看上一个。不过以我看来,你倒挺合她眼缘。 房老太是少郎的祖母,岁数大了,就是想抱孙子,你说,比起一个还没过门的小娘子,你这已经怀了孩子的正牌夫人,她能不待见么? 再就是小妹房卉,她性子别扭些,秦采薇百般讨好都不好使,即使她对你不冷不热,也无碍的。这家里其他人都是算是住客,说不上话的,你就好好养好身子,小心秦采薇那女人,能避着就避着,就行了。” 杜冉琴听罢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双儿,帮我取来我行礼里头那菱纹黑檀匣。” 杜冉琴打开匣子,里头是一些她曾备好的嫁妆,她取了柄玉如意和一对黑珍珠耳坠。 “双儿,你可有绣袋?要花纹吉祥的。” 双儿忙停下手里头的活儿,起身去拿,不一会儿便送来一双绣鹤锦袋。杜冉琴将玉如意和黑珍珠耳坠分别装好,巧手打了个漂亮的结。 “杜娘!你这结打的好漂亮!虽比一般的结绳要简单许多,可却模样灵巧,又方便拆,好妙!” “呵,这叫蝴蝶结,回头我教给你。”杜冉琴不由感慨万千。想来这也是她在现代唯一学来有用的东西。 “杜娘你这是去……见老夫人和?姨母?” “嗯,这事可不能拖着,同个屋檐下,避不开的。晚去便不如早去,与其让秦采薇那丫头去知会二老,不如我亲自上门,好控制局面。” 双儿忙点头称是。 “双儿……还有一事要劳烦你了……”杜冉琴照了照铜镜,悠悠叹了口气。她今年二十,在她的观念里,这岁数还不该如此无趣,可是,现在也没得选择了。 “双儿,给我梳个妇人髻。” 双儿了然一笑,取了梳子,巧手灵活穿梭在杜冉琴发丝之间,很快便将一头披在后背的秀发一股股盘了起来。 “那一会儿,我可得乖乖喊夫人咯!夫人,这是牡丹髻,配‘雪压梅梢’刚好,这扇形簪戴在发髻正前方,侧面配两支珍珠簪,简单利落,又端庄大方。” 双儿将一柄柄簪子插入她发髻,又取了画笔,点了些朱砂,在杜冉琴额心缀了三瓣牡丹花片,一番打扮更衬出了杜冉琴姣好的底子。 足足一个时辰,双儿才停了手。 “娘子,你瞧,可还满意?” 杜冉琴取了铜镜,睁开眼眸,竟被铜镜中的人儿怔住了。 ------------ 第五十四章 新妇 “夫人真不愧是‘国色天骄’,双儿没见过比夫人更合适这牡丹髻的人儿了。”双儿见杜冉琴怔忡,笑开了花。 “诺,这对垂苏耳坠,也是我亲手做的,以往觉着谁也配不上这耳坠,今日见到夫人这扮相,倒觉得刚好合适。” 只见一双通体银色的环形耳坠下摆缀了十几条极细的琉璃珠,宛若流水细淌而下,精巧非凡。 “合适了,夫人,走吧!” “嗯,双儿,你先派个小僮去二老那边通报一声,咱直接进去有些突兀。” 天色渐晚,寿苑房老夫人和房?刚用过晚饭,便见总管持着信,一脸喜色进了门。果然,拆开一看,这信正是房乔寄来的,里头有官衙牒文的摹本,还有一封誊抄过的婚书。 房老夫人和房?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成了婚,连户籍都办妥了。 二老刚收起这信,又见到平日松苑里头的小女僮跑了来,说少夫人到了家,刚收拾妥当,这就准备过来看望二老。 房老夫人想起刚走没多久的秦采薇,有些没了兴致。房?一眼瞧出了房老夫人偏向采薇的架势,忙开口劝: “乔儿看上的,错不了。阿母你就安了心吧!再说,你不好奇那新媳妇是何模样?” “就杜冉芸那笨丫头的模样,除了皮相好点,还有哪儿好?乔小子娶了她姐,想也知道差不离!这样的媳妇,光会给惹麻烦!”房老夫人憋闷的紧。 房?正劝着,就遥遥听见双儿到了门口,嘴儿甜地叫着“?姨”就进了门。房老夫人也忍不住歪头朝门口探去,说不好奇那绝对是骗人的! 杜冉琴一吸气,一眨眼,换上了光亮的笑颜,收起散漫的步子,进屋规规矩矩蹲下身子屈膝行礼,又掏出绣囊,将给二老准备的礼物分别递了上去。 房老夫人一眼便让这绣囊给吸引了,拆开一看,就见着一柄光泽水润的玉如意,紧绷的表情瞬时松了下来,带了抹喜色。而房?见着一对黑珍珠耳坠,眸子一亮,频频点头。 房?和房老夫人相视一望,笑开了眼。看来,这姐姐倒比妹妹机灵许多。 “三年前,玄龄便赠了我这玉佩,只是乱世无缘,才不得不分别三年,而今幸得夫君赏识,入了户籍,这才忙赶着回府上给二老请安。”杜冉琴从没这么乖巧过,屈膝等了老半天,竟没主动直起身子。 “?姨,娘子有了身孕,可不能老弯着腰的!”双儿忍不住出言提醒。 房?一听这话,急忙上前扶起她。杜冉琴这才抬起了头,对上房老夫人的视线。房老夫人和房?盯着杜冉琴打量了许久,越看越喜欢,这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气度有气度,又懂事又乖巧,真是比秦采薇那丫头还讨喜。 房老夫人忙收拾屋子,取了暖炉、软枕,让她坐下暖和暖和。 “姑姑,奶奶,我能这么叫您二位吗?” 杜冉琴试探一问,二老忙点头应允。 “冉琴谢过房家对家妹和家父的照顾,日后二老有何吩咐,或是憋闷了,就差丫头叫我,我从小没了娘亲,见着二老倒觉得亲切了许多。”杜冉琴柔柔一笑。二老一听这丫头从小没了娘,一时间内心翻涌起来母性情怀,更是心疼的紧。 “哎呦,这往后就是你自己的家,好好养身子,要是不嫌弃,没事儿我俩多去陪你才是!你现在可是这家里真正的宝!” “夫人会的花样可多了,这绣囊的‘蝴蝶结’就是夫人系上的,今年过年,准有不少好玩的,夫人你说是不是?”双儿急忙帮腔。 “不过是些小把戏,还是双儿手巧。若是姑姑和奶奶不嫌弃,我倒会些书画,倒是能写写对子,画些年画。” “好,可太好了!自己家里有人,总好过老麻烦苏管事。” 房?频频点头,她见杜冉琴大方洒脱,又谦虚柔和,倒心下觉着这娘子不输秦采薇。 “杜家以前在长安的商号,都是夫人打理的,夫人还扮男装抢了第一公子比试的第三名呢!咱家少郎是第一,宇文郎君是第二,第三就是咱家夫人!”双儿忙把听来的趣事也一并说了,她是房?的外甥女,自然知道姨娘惜才。 “双儿!真是的,你怎的啥都说!儿时顽劣,不懂事的。”杜冉琴忙解释。 房?倒是听完这番话,面露喜色。她毕竟算是半个外人,不该做房家的当家,这家里如今有了正主,她也该抽空好好歇歇了。双儿一向眼光极刁,她既能认可,杜冉琴就绝对错不了。 “双儿,明日就差苏管事和秦管事来家里头,告诉两人,就说我说了,往后房家的账都报给少夫人。” “姑姑!我才来房家……怎能……”杜冉琴没料到房?如此豪爽。 “无碍!你既是乔儿明媒正娶的妻,这账,就该你管!况且,我房家还欠你礼金,乔儿也说婚事还没办,你竟都不嫌弃,甘愿下嫁,留在房家,是我房家愧对你!” 婚事……她不是不想办,只是如今正如玄龄所言,大事未定,她不敢多烦扰他,让他分神。“姑姑多虑了,为房家分忧,是尽我的本分。” 杜冉琴不再推脱,倒是大方接受。一番热络过,天色已晚,杜冉琴告别了二老,便起身回了松苑。 ------------ 第五十五章 生子 第二日清晨,杜冉琴就去别院见了阿父和妹妹,任由阿父一把鼻涕一把泪,抹湿了大半个手帕才消停。而妹妹冉芸,经过三年竟变得让她有些不敢相认。 杜冉芸扮着时下最流行的细眉桃花妆,一身金银,璀璨华丽。更叫杜冉琴意外的是,杜冉芸已然怀胎五个多月!只是她却不愿告知孩子父亲的身份,无奈之下,杜冉琴便只好答应她,让冉芸的孩子随了房家,往后孩子出生,管她叫“娘”便是,否则冉芸带着拖油瓶,更是不好嫁人。 离开别院,杜冉琴才听双儿说,冉芸本想改嫁给房乔,却因是曾是炀帝的后妃,被房老夫人婉拒。后来,冉芸又倾心萧?,却也因曾是炀帝后妃而被拒之门外。 杜冉琴听罢一愣,她竟差点忘了冉芸曾是为了保她才入的宫。若非如此,冉芸嫁给萧?应是不难的。她默默一叹,暗念无论如何都要替冉芸养好她孩子,就算是补偿她欠妹妹的情谊。 看完阿父和妹妹,杜冉琴又去了趟菊苑,见了小妹房卉。许是不同母亲的缘故,与房乔相比,这妹妹出落的平凡了些。房卉一身清冷的气质,不爱讲话,却是个极有主见的小娘子,她到颇喜欢。 过了晌午,苏慕卿就和秦采薇一同到了松苑。秦采薇一脸别扭,说话都是冷冰冰的,却不得不呈上房家这一个月以来各个商号的流水账给杜冉琴。 她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核对清了这一个月的账目,虽说她在现代活了不过八年,可她却没白学了心算,也没白背了乘法表,这比古人一点点磨叽着珠算快许多。 年关将至,她手里多了一堆忙不完的活儿,画了十来张年画,也早早用金漆写好了对子和福字,抽了空便去宝粹阁探探房家商号的状况,此外她还得给肚子里的小宝缝些衣裳。 忙忙乱乱,年就过了,房乔却还没个音信,她嫁做人妇的第一年,就带着对他浓浓远远的思念,过的平平淡淡,和老夫人、?姑姑、房卉、双儿、阿父和妹妹一同过了个安详的年。 硬要说哪里不好,就是因为她怀了孕,到处被看的死死的,不许吃辣,不许碰凉,不许荡秋千,不许打猎,不许干重活儿,不许……让她过的比猪还懒!虽说她本就不算勤快,可这一个月下来,她眼看着自己慢慢变圆,却也有些不甘心!好在她底子不错,稍稍发福,倒显得更讨喜些。 正月里不少亲戚来回走访,一些个达官贵人到房府串门,见着杜冉琴,回去都没少给自己夫人脸色看。俗话说的好,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房家有个国色天骄的美夫人,这事很快就在平阳传开了。 离开长安渐渐已到六个月了,杜冉琴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每三个月一封的家书,今日又到了。拆开一看,果然是他用流畅的行草写着的家信。这几次,他稍稍话多了些,除了写“安好勿念”还写了些朝中大事。 信上写着: 五月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封邻国公,唐王即位,建元武德。盛世未到,百姓罹难,大业未定。另:长孙玲?嫁与秦王,一切安好,勿念。 呵,太好了!长孙玲?那丫头嫁了!想来长孙家也不会让她一直去等一个秦府记事,直接让她嫁了秦王才像长孙家的作风。如此一来,长孙家便明确依附秦王,有长孙无忌帮衬,想必玄龄也会轻松些。杜冉琴合上信,不觉挂上一抹浅笑,她终于等到了大唐建国,想必这盛世也将不远了吧? 大着肚子,她访遍了平阳大大小小四处的说书馆,不为其他,只为这些说书人嘴里的那些名字,都与她息息相关。她知道房乔非池中之物,来日定成大器,若她对着四周的大小事一概不知,还和以往一般迟钝,只会安心做个当家主母,恐怕难以与他并肩。 六月,杜冉琴得到消息李渊封秦王为尚书令,封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封裴??为尚书左丞;以隋民部尚书萧?为内史令。而房乔仍是区区一介秦府记事,不愿谋一官半职。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她始终相信他既如此,定有缘由。 十月,杜冉琴正在宝粹阁听苏慕卿报账,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一阵阵抽搐侵入小腹,她疼得连大喊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苏慕卿大叫了一声“羊水破了!”紧接着就是铺子里兵荒马乱的场面,双儿急忙去叫产婆,她也来不及回府,就在宝粹阁里,生了。 疼,汗,用力。这三个词大概是她唯一还能记住的感觉。 一个时辰过去,她才生产结束,生了一对双生儿,龙凤胎。就和她和二郎一般,两个小娃娃长得一模一样,刚出生却没什么皱,皮肤光滑,头发黑亮,睛清澈如水,是一对大大的杏核眼,模样应是像他们阿父多些,可那小巧的嘴儿却极像她。 房老夫人和房?高兴地三天都合不拢嘴,房家一下香火就旺了,她们怎么也没料到杜冉琴竟然一下生了俩。房?一下有了活儿干,平日除了安排厨娘给杜冉琴炖鸡就是自己亲手开始缝制小棉袄,小棉被;生怕过冬冻着两个小家伙。 松苑里除了人气变旺了,还多了些奶气。一进松苑,便觉得到处都是奶味。杜冉琴一个人奶水够充足,喂得饱两个小家伙儿不算,还总有剩下,害她日日胀痛难耐,觉得生完宝宝,反倒胸前的两座小山更显得宏伟! 杜冉琴做完月子,一刻也没多等,便写了信差人去送。两个娃,她都没取名,想听他的意思。她写好了信,刚用蜡封好,却似是又想起了些东西,只好拆开了加了几句――大概五个月前,冉芸的孩子也出生了,是一对双生子,两个男娃,也没取名字。这些年,她虽也算波澜诗书,将他书斋里的大小本子翻了个遍,可孩子的名字至关重要,她还是觉得靠给他才安心。 ------------ 第五十六章 提名 这次,没等三个月,房乔就回了信。 信上说: 你既觉亏欠冉芸,便可收其双子入房家户籍,命其长子名遗直,次子名遗爱,待二人若己出,弥补未尽之爱。 我儿嫡子应守德重义,故名遗则;念及你我赠玉之缘,故嫡女名遗玉。 要事缠身,恐难相见,思君长发,念君香。 思君长发,念君香? ……思?! 他想她! 杜冉琴看完信,眼眶顿时变得红通通一片,泪珠不停打转,忍了半晌,到最后却还是放开了嗓子,大声哭成了泪人。她满以为,这年代的男人,纵使待她再好,也定万分重视门第规矩,不见得会随便替别人养育子嗣,可他竟爽快答应了视冉芸的孩子如己出。 现下国境之内看似平和,实则已经乱成一团,唯有平阳避开了众家兵火交锋,成了一处净土。河北李密,涿州窦建德,洛阳王世充以及曾经的大宰相宇文化等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唐室危机四伏,战火不断。秦王四处平定战乱,奔走打仗,而房乔一直跟在秦王身侧,以运筹帷幄,收编将士,大半时间都不在长安。 许多时候她连他究竟是在哪儿回的信都搞不清楚。可他却总能收到她寄出的信,总能想办法让她安心。 十个月不见,他想她了,她又何尝不是? 杜冉琴回到床边,俯身逗弄两个小宝,遗则、遗玉,这就是她孩子的名字。她将食指塞到小女娃嘴里,小女娃狠命嘬了嘬,弄得她痒痒的,一下笑开了眼,收住了泪。 “遗玉,你可不许和我一样,惹弟弟生气,还害弟弟……” 杜冉琴说着说着便没了音儿,喉咙泛起一阵哽咽。 ……一晃,便又是两年…… 武德三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平阳沁河边上,杜冉琴挽了妇人髻,亲手折了纸船,点上蜡烛,折了莲花灯,一同送入水中,看着灯火远去,合十祈福。 “愿玄龄万事顺利,求李二郎早些治好病腿,入主长安。”她轻声默念。 上元节虽说热闹好看,可家中却有四个小鬼闹腾的很,四个娃都学会了说话,咿咿呀呀吵个不停。特别是遗则,分明就是一只小狐狸,每次带他出来都得被他骗光银子,买一堆泥人、画糖……好在遗玉让人省心,乖巧又懂事,完全不像她这娘这般懒散,才两岁就知道收自己的碗筷,看了叫人疼到了心坎儿里。 若说唯一的缺憾,就是四个宝宝全追着她问阿父在哪儿。 老天,小孩子嘴巴不着边的,她可不敢只告诉孩子们遗则和遗玉的阿父是谁而却不理遗直和遗爱,于是,她只好随口说阿父在忙,不忙了就会回家。 拜娃们天天喊“阿父”所赐,在一家人全都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过年的时候,却只有她不甘心,想出来放灯许愿。 她离开长安已将近三年了……今年若老天开眼,能让她见上他一眼,就一眼……就够! 杜冉琴虔诚许愿,不觉美人娇颜与河岸灯火相映成趣,叫周遭的小伙子看得心痒难耐。这周围的一些年轻男子本想上前搭话,却因她的妇人髻,而哀叹作罢。 只是,这其中确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想上前一试运气! “小娘子这般年轻貌美,让这发髻压的可会头痛?” 一阵戏谑的笑声打断了杜冉琴的静心祈福,她还没回头,就觉头顶猛地少去了些重量,伸手一摸,她发髻正上方的一屏银簪竟被人摘走了!好端端的,一头盘好的乌黑长发全散了下来,牡丹髻垮了。 杜冉琴顿时憋了一肚子火,回头却见一笑意满满的俊俏男子正拿着她的簪子,等她回话。 她一打量这人浑身厚重的脂粉味,就知他活脱脱是个浪子,怕是不会讲理,今日她只身一人来放灯,留双儿在家陪二老闲聊,照顾小鬼,若她冒失,说不定会吃亏。 “少郎好兴致,我正想买支新簪子,这旧的就送给少郎好了。”杜冉琴起身便要离去。 “娘子去哪儿买?这么晚了,我送娘子一程可好?”这面容俊俏却笑眼淫邪的男子硬是拦住了杜冉琴的去路。 “去……福门街那宝粹阁,那铺子晚上刚巧开着。”从这小渠到宝粹阁一路上人声鼎沸,不怕他图谋不轨,到了宝粹阁,应能见到苏慕卿,届时她便安全了。 这男子见她并不推脱,便当是今日撞了桃花运,满心欢心陪杜冉琴上了路。 “在下王允青,还请问小娘子芳名?” 小娘子?王允青当真瞎了眼,看不到她方才盘的妇人髻么?杜冉琴憋住火气,三年装傻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她一抬头,立马换上一副灿然笑脸,笑道: “闺字早忘了,嫁人嫁的早。” 王允青不料她竟如此回绝,起了兴致,看着美人笑颜,忍不住伸手环上她肩。杜冉琴身子一僵,铁青了脸。她不露声色扭出来肩膀,加快了脚步。 宝粹阁一到,杜冉琴才终于松了口气。 “苏管事今儿在么?”杜冉琴进屋劈头就问。 苏慕卿正巧在前堂,这大晚上又是过节,见着杜冉琴难免讶异,但眼看着有个男子眼神淫邪跟在她身后进了屋,便一下猜到了七七八八。 “多谢少郎相送,公子请回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再送了。”杜冉琴回过身,对王允青屈膝行礼。 王允青这才反应过来,搞半天,他竟被耍了。原来这女人不是要他出银子买簪子,也不是要和他燕好,而是真要来宝粹阁! 一股闷气上来,王允青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抓住了杜冉琴的手臂,反问: “你不是要同我走么?” “我到家了,少郎请自重。” “呵,就这男人,就是你夫君?”王允青别过头瞟了苏慕卿一眼,一脸不屑。 苏慕卿吓出了一身汗,他哪敢抢主子的女人?苏慕卿慌忙摇头否认。 “呵,真是孬种,连自己的美娇妻都不敢认!我看你还是跟我回洛阳,我好留你夫君一条性命!” ------------ 第五十七章 遭遇强掳 杜冉琴被这男子嚣张惹得心下一团乱,如今洛阳人士敢在平阳如此嚣张的,十有八九与王世充脱不了干系。那王世充是河南一带的枭雄,早自立为王,与唐室关系微妙,不是好招惹的主儿。 苏慕卿眼看王允青拖着杜冉琴往门外走去,也顾不上再想其他,忙快步追上,利落地一掌劈昏了王允青。 “慕卿!你竟会武?”杜冉琴让他吓了一跳。 苏慕卿尴尬一笑,他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跟房乔学的,若碰上高手就惨了。瞅着眼前昏倒的这男人,他左思右想,怕将此人在大街上再惹麻烦,便卷起袖子,扛着王允青去了花街,打算将王允青安置在花楼里。 随后,杜冉琴又找了俩壮汉陪着才安心回了府。 到了房府,一家人全在院子里热闹着,双儿纸糊了孔明灯,就等她回来放。冉芸正给遗直和遗爱擦嘴,想来这俩娃也该是又偷吃蜜枣子,沾了一脸糖渣。遗则和遗玉见她回来,一左一右扑了上来,抱住她两只脚,猛朝她裤腿上蹭口水,叫她哭笑不得。她笑着将路上顺道买的四个小灯笼分给孩子们,回身提笔在孔明灯上写下了“盼君归”三个大字,亲手点了火,借风送灯远飞至天际。 “阿母,为何我们有两个阿母,但是弟弟妹妹只有一个?”遗爱看着杜冉琴放了灯,回头眨巴着眼儿问杜冉芸。 “阿母,为何采薇姨说我和遗爱是杂种,什么是杂种?”遗直也跑来扒在杜冉芸腿上,一脸好奇。 杜冉芸胸口一窒,不知如何回话。 杜冉琴刚放完灯,听到两个娃问这话,顿时心头一颤,小心翼翼打量了冉芸一眼,见她无恙才疏了口气。不过,秦采薇这人三年来没一天消停过,不是挑拨离间就是惹是生非,让她没有一天能得个安生!她越想越上火,转头对双儿道: “双儿!明日一早你就去告诉秦采薇,若她再惹事,这管事的位子就别做了!” “杜娘,那你可物色好新人了?”这么些年过去,双儿早和杜冉琴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私下里并不总叫夫人。 杜冉琴看着双儿忍不住笑了,说: “哪有什么新人!咱家不就有个‘无双’的伶俐人儿么!” “杜娘!万万不可啊!我才不想抛头露脸的!我还想嫁个文人雅士呢!我明儿会好好警告秦采薇去的!” 杜冉琴见双儿这认真模样,反倒逗乐了。第二日,她安顿好遗则和遗玉,便亲自去了宝粹阁。虽说已让双儿去给秦采薇警告,可往往只有她亲自现身,秦采薇才能收敛些。 果不其然,到了宝粹阁,还没进屋她就听见秦采薇在跟双儿大呼小叫。 秦采薇见到杜冉琴来了,才不甘心地敛了脾气。 杜冉琴警告完秦采薇,刚准备起身离开宝粹阁,却听见门口一阵喧闹,她急忙出屋,竟不料见到街里站满了骑兵! 约莫六七十兵骑,封死了福门街,手持长刀、红缨枪,将宝粹阁紧紧围住,两排兵士在门前站成两列,王允青仍身着昨日的衣裳,在两个一身银铠的将士护送下,到了门口。他今日可不像是昨日那般一副色鬼相,而是换上一脸阴狠、诡谲的怪笑,叫人毛骨悚然。 “杜冉琴,跟我走,还是让我一把火烧了宝粹阁,烧了房家大院!” 她一听见“房家大院”四个大字,顿时一惊,匆匆一扫,果然见到苏慕卿和几个老管事已经被王允青绑了起来,几个老管事低着头不敢吭声,似是生怕受牵连。看来,这王允青定对她这家世有了些许了解,虽说王允青不见得能猜出她夫君是谁,可家中还有四个小奶娃,是万万不能陷入麻烦的! “好!我跟你走!你放了房家的人!”杜冉琴干脆回话。 “不行!少夫人!他是洛阳王世充的侄子,夫人你去会……”苏慕卿毫不顾忌脖子上驾的大刀,慌忙开口大吼。 果然!是王世充的人。 杜冉琴神色一凛,心下更坚定了主意。眼下看来,王允青只是抓她,应对她底细不算太清楚,只是对她的皮相起了兴致。现今唐兵和王世充的郑军交锋不断,房乔又是帐中谋士,她的身份若在山西暴露,恐怕会有大麻烦! “王允青!放了房家人,我跟你走!” 杜冉琴深吸一口气,主动朝王允青走去。 路过双儿时,她悄悄送了个颜色,假装不慎一跌,让双儿扶起。借着这空档,她暗暗将一块玉佩便滑入双儿手中。 双儿暗中一摸,便探出是“房乔”二字,忙点了点头,领会了意思。 杜冉琴见状便起身快步走到王允青身旁,任他攫住手臂,拽上了马背。 ………… 长安秦王府,四个守卫被一匹疾驰而来的马吓了一跳,以为是从驿道来了封加急的信又送到了。谁知,这马上的人并未递信,而是随手丢出一块令牌,守卫便急忙开了门,放人进去。 一个一身灰泥,襟带飞扬之人,迅速闪入了记事书房,“啪”一下,将一封信拍在房乔面前。房乔拆开一看,便一挑唇角,道: “洛阳王世充,该收了。” “这次该不会……又是我……”这冲进屋还没喘气的人正是杜如晦,见着房乔这神情,不由暗暗叫苦。 “唯有大兄能担此重任。”房乔倒是乖乖改了口,跟着杜冉琴管他叫大兄。 杜如晦头皮一阵发麻,自知这“大兄”不好做,可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了! “何时?”杜如晦问。 “赶在魏徵之前。”房乔回话。 杜如晦一点头,便又急匆匆走了。 唐王世子府门口,也来了个一身狼狈之人,风风火火,闯进了院子,不顾侍卫阻拦,愣是闯进了李建成寝房,吓得衣衫不整的美人忙钻进了被窝,李建成则一脸无奈,坐起了身。 “世子可真有兴致,杜如晦已经南下去了洛阳,房乔也和秦王一同整点了兵马,过不了几日恐怕王世充就被秦王收了,世子倒是好,还有心思抱、美、人!” ------------ 第五十八章 前去洛阳 说话之人尖酸刻薄,让李建成不由皱了眉头。不过这人是他身边罕有的怪才,损失不得。 “魏徵,何必大惊小怪。”那洛阳王世充可连他都不好应付,就靠二郎和房乔两人,一个武艺平平一个白面书生,怎能应付的了? “世子当真以为房乔不会武?!” “即使他会武,也没兵权,不能领兵,收了王世充也让人不服。” “那秦王呢?” “哈,二郎连自家路都认不清,莫说去擒那老狐狸王世充……” “你怎知道,现在的秦王是二郎,而不是三郎李玄霸!”魏徵冷冷一声回答,噎住了李建成的大笑。 李建成双目眯成了一条线,魏徵所言正是他的心病。 “房乔定派杜如晦南下做奸细,先待我南下去破了杜如晦的计谋,再论其他!” 魏徵没工夫跟李建成磨叽,一脚踹开房门,又纵身上了马。 ………… 洛阳与平阳相聚不远,颠簸没多久,大队人马便入了河南。王允青带三十士卒急匆匆回了王家大院,向王世充回话。几个壮实大汉绑了杜冉琴的手,扔到了王允青别院的柴房,还在门口拴了锁守着,估摸着是等王允青回来再做处置。 “嗬,这次俩货色都不错!”方才仍杜冉琴进柴房那光头大汉在门外扯着嗓门大喊。 “哈!那就盼着大人享用完了犒赏咱哥儿几个呗!” 俩?杜冉琴听罢心下打了个突突,慌忙四下张望,果不其然,隔着两堆柴火,见着一个美人背影,这人香肩半露,云鬓微散,双手双脚皆被绑住,狼狈地倚在墙上休憩。且,这女子的发髻,竟也是妇人髻! 老天!这王允青真是个畜生!莫不成他专对有夫之妇下手? 杜冉琴想到王允青那油头粉面的模样,更觉一阵恶心,暗自决心要快些找到方法脱身。只是她手脚都被绑着,拱了老半天,才越过中央两堆废柴,扑到这美妇人身前。她再一打量,见这美人眼下有颗泪痣,觉着有股说不出的熟悉,可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没多想,便用头撞了撞这女子,说: “夫人,醒醒!王允青真是个畜生,咱得快离开!” 这美人醒了,睁开水眸回头凝望唤她的人。谁知,她一看见杜冉琴,竟目光一滞,傻住了。 过了半晌,这美人竟猛地站起了身,拼命眨眨眼睛,闭了眸子,又突然瞪开,确信自己没眼花后,便一下子软到地上,长长叹了口气…… 杜冉琴顿时被这美娘子搞得一头雾水,怎的这人见着她跟见了扫把星一样?莫不是她方才话讲的太快,才叫人家嫌弃?缓缓神,她又道: “夫人你叫什么名儿?” 美人深呼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幽幽开口: “如美。” “如美,咱得合作才能离开这里,你可否帮我咬开绳子?”杜冉琴递上双手,满眼期待。 谁知,这美人竟眉头一皱,懒散回道: “别碍我休息……” 杜冉琴顿时让这女子弄的一肚子火!若非她时时提醒自己已然是俩娃的娘亲了,她早就……!咳,不提那些粗糙的字眼也罢!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果断放弃了跟这女人合作的念头,自己缩到了墙角想办法。 此时,王允青已率兵到了王世充府上。王世充见他回来,忙上前询问: “可探出李家的动静?” “大伯你过虑了,秦王安分的很!”王允青一脸笃定。 “这不可能!分明有信儿说秦王派了探子来洛阳,怎可能没动静?” “空穴来风,无凭无据为何相信?”王允青反问。 王世充正要回话,却见一高挑俊朗、一身煞气的少郎,推门进了屋,一收玉骨扇,道: “我就是根据。” “你是何许人,为何我要听你胡说?” “我看是王六郎你压根就没去长安,连秦王已经发兵逼近洛阳都不知晓!”魏徵冷嘲一声,越过王允青,径自入了座。 王允青被拆穿心事,忙道: “满口胡言!大伯,你怎容他如此嚣张!” 王世充急忙扬手制住王允青,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王允青这才收敛了怒气,不情不愿给魏徵斟了茶。 “听说王六从晋阳带回了个美娘子,不知可否见上一面?”魏徵浅酌一口,问。 王允青按捺烦躁的情绪,不敢不应,只得点了头,差人去押如美。 魏徵早听闻杜如晦擅扮作女子,又知王允青好色成性,且他尤爱妇人,见到美人必会掳走燕好,嚣张跋扈,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于是他便猜杜如晦多半会从王允青这儿下手。 派来押人的壮丁连解开柴房门锁都没得耐性,一脚踢开门,劈头就问: “谁是晋阳来得?” 没人吱声。 这壮汉瞅瞅杜冉琴又瞅瞅如美,觉着两个美人各有特色,不知该先抓谁。 杜冉琴看了如美一眼,见她不吭声,似是不愿承认,可她倒觉得,有机会走出柴房,才有可能逃脱,于是便想主动开口。 可谁知,如美却仍抢在了她前头,答道: “我是。” 这壮汉走到如美跟前,一把拽起绳子,便准备将她拎走。谁料,如美竟然猛地一窜,一头将这八尺高的壮汉撞昏了过去! 杜冉琴见状惊得眼儿都瞪圆了!再看过去,这“如美”哪里还是那娇滴滴的美娇娘,她竟站起身,轻而易举地绷开了绳索! 老天!她收回成见!她不傍上这女壮士誓不罢休! 杜冉琴正想抱住如美求助,却见她竟用袖子抹去了浓厚的胭脂、斜红和眉黛,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并且……这模样看来怎的越来越熟悉? “大妹!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言,我是你大兄杜如晦,而今有要务在身,现下必须立刻离开复命。若我被那来王家的贵客发现了身份,便会坏了大事!眼下看来,只能拜托你先替我应付着!房乔和秦王就要到了,得了时机,定会有人救你。”杜如晦恢复了声线,抓着杜冉琴的肩膀,连着说了一大串! 杜冉琴一听房乔也来了洛阳,心下顿时宛若吃了一针强心剂,一下有了底气,稳稳点了头! ------------ 第五十九章 巧避魏徵 纵使杜如晦并不愿大妹在洛阳受苦,却也别无他法。他此番潜入王家就是为拿兵图,如今图已到手,本打算今夜溜走,却不料正碰上杜冉琴也被王允青误打误撞抓了来! 不过,此事不见得不妙,魏徵那小子动作太快,竟如此迅速找到他的踪迹,若杜娘能替他挡住,反倒争取了出兵的时机。 交待妥当了,杜如晦在杜冉琴耳边又低语了几句。两人相视一望,杜冉琴会心一笑,便扯开了嗓门大喊: “救命!小娘子被轻薄去了!” 那边魏徵已然等不及,又派了人来催,一队侍卫听见喊声,轰的冲了进来,还一边碎碎叨叨地骂着: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杂种,敢不顾主子的命令?” 就在此时,杜如晦便趁乱从窗口跃了出去,一闪就没了影。进来的侍卫左看右看,发现那方才来押人的壮汉竟趴在地上,而杜冉琴缩在墙角,另个美妇人却已不知去向。 “刚刚那小娘子呢?” “方才有个高人进屋掳走了那娘子,还打昏了侍卫!”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平阳还是晋阳?” “平阳。” “算了,就你吧,一会儿你就说是打晋阳来得,晓得了吗?”侍卫也怕自己被牵连,胡乱抓了人就往王世充那儿送去。 杜冉琴乖乖点了头,侍卫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将她送到了王世充府上。 “六郎,晋阳来的,可是她?”王世充见到杜冉琴被押了进屋,忙问。 “这……”王允青犹豫了。 从晋阳掳走那小娘子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而平阳是前日才去的。他若说杜冉琴其实是从平阳来的,岂非不打自招,承认了他此番领命巡查军情却玩忽职守,没去长安而是去了平阳? “是。”王允青囫囵着应了。 魏徵走到杜冉琴面前,站定脚步,道: “站直身子!” 杜冉琴倒是乖巧,听话站直了身子。 魏徵伸出一只手,比比杜冉琴的头顶,发觉她不过到他下颌,身姿小巧,绝不是男子应有的高度。暗念即使杜如晦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缩成这纤细模样!不过,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得仔细查看。 “伸出手来。” 杜冉琴倒不反抗,递上右手。 魏徵握住这手,细细打量,见这指尖有薄茧,确信这应是擅长刺绣、女工之手,况且这手指纤细修长,手掌却小巧可人,柔软温润,绝不会是男子之手。 “抬起头。”他还不死心,接着下令。 她撇撇嘴,扬起了脖子。 魏徵低头,唇峰轻轻滑过她的乌发,险些擦上她的额头。一阵酥麻的触感竟让他心头有些微微发痒,视线下移,他正对上她澄澈狡黠的一双大眼,顿时心跳便漏了一拍。 不用再继续查了,若这女子是杜如晦扮的,那他魏徵名字倒过来写! “你怎会被王允青抓?” 魏徵仔细打量了一番,始终觉着她不像是个妇人,看来不过是个还没嫁人的姑娘一般。 “好色之徒,抓女人要理由?”她反问。 魏徵见她不慌不乱,泰然自若还有余力反问他,不禁露出赏识之色。 “若我现下可救走你,你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你是何人?”她并没盲目答应,反问。 “世子李建成的舍人,魏徵。” 魏徵?不是唐太宗身旁的名臣么?怎的成了李建成的人? 杜冉琴先是一惊,而后又懒懒地回道: “哦,那还是不走了。” 看来,她知道的历史实在太肤浅!可无论如何,他现在既是李建成的人,她跟他走了,指不定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到时候杜如晦或是房乔若找不到她,更加麻烦。 魏徵一下被勾起了兴致,以他看来,这女人绝不会是奸细,可为何她不愿跟他走? “郎君若无事,便容我褪下会柴房歇着吧,贱奴就不扰贵人雅兴了。”杜冉琴说罢便绕开一行人,又让侍卫带回了柴房。 听罢此话,魏徵一愣,突觉自己失了态,便也没再多留,起身离去了。 魏徵刚走没多久,王允青却突然回想起了方才杜冉琴听见“李建成”三字后的反映,又接着想起了平阳她的夫家是“房”姓……随后,便一拍脑门,顿时脑子里别扭的一根弦,就顺当了! “大伯,你说平阳房家,可是那秦府记事,秦王身边谋臣房乔的家?” “六郎,却是如此,怎了?” “大伯……侄儿此番可立了大功!”王允青放声大笑,接道: “方才那美娘子,便是平阳房家的夫人,可不就是那房乔的妻么!你说,若我削掉她一缕头发,逼她写信给房乔,让房乔单独到我军驻地投诚,岂不快哉?” “允青!这真是大功一件!”王世充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得追究侄儿玩忽职守的罪责。 明眼人都看得出,秦王每次出征身边必带房乔,每次房乔在,秦王必胜,这人身上定有蹊跷!废了这块眼中钉,秦王这路痴,恐怕连单独率军都成问题,更别想拿下他王世充! ……………… 秦王领兵从长安南下去洛阳,中途必经之路便是这临汾平阳。兵士至此,已行进了两天,秦王便下令让兵士驻军在白鹭山脚,暂作休憩。 秦王营帐内,铺了一张一丈约合三米长的图纸,纸上有不少墨迹勾圈之处,有些圈内打了叉,有些却空着。帐中并无旁人,唯有秦王和房乔二人,对着这图纸商议。 “师父,这些空要如何处置?是赌一赌运气,放了不管,还是一个不留,全收了?” “等,等克明消息。既不能不管也不必全收,现下你我手中兵马不算富足,不可滥用。” 房乔说罢,便听门外驻兵喊了: “报――!有位‘如美’娘子求见。” “快请!”秦王一喜,忙掀开帘帐,让这女子进来。 杜如晦连换下女装都顾不上,这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就为了多争取些商讨的时机。一进屋,他二话不说,便掏出怀里的卷轴,铺到地上,从桌旁抽出一只大狼毫,沾了墨,直接在大地图上七处空白的圈里,挑中三个,打了叉。 ------------ 第六十章 只身入敌营 “这三处,其中背山两处,分别是粮草营寨和兵器库,而这最后一处,是王世充其一家老小的据点,能一窝端!”杜如晦急忙讲述清细节。 “克明,你语气为何如此焦躁?可是被魏徵撞破?”房乔见杜如晦一口气说完,竟喘得不成样子,蹙了眉头。 “不!这图纸可靠,并未打草惊蛇,王世充不知兵图外泄,魏徵也并未发现我踪迹。”杜如晦摇了头。 “只是,现下必须迅速出兵,不然……恐怕等不及了。”杜如晦眼神一黯,攥紧了拳头。 房乔正欲询问,便听门口又有一声通报,竟是从房家递来的急信!虽说他现下身处平阳,离家门不远,可却没功夫回去探望。他……甚至连自己孩子的模样都还没见过! 房乔取了信,拆开,正欲看,却竟见一块白玉从信中滑出! “王允青,抓了杜娘,现下她替我挡着魏徵,怕是在了王世充手里。”杜如晦终于把话说完。 房乔正见到,今日的家书,不再是她用小楷规整写的,而是双儿那狂乱的行草。信上说,夫人,被洛阳王世充的侄儿瞧上,给掳走了。 他一直翘起的唇角,平了。他竟然算漏了一点――王允青那混账,专喜欢美妇人。而她,已然不是个青涩的小娘子,这三年未见,她定出落得更…… 秦王听罢如晦的话,心下同是一惊!他处处躲着杜娘,就是怕陷她入险境,谁知眼下竟遇上这状况! “还发什么愣!快出兵!先入主泽州,从泽州发兵拿下王世充一家老小,救了杜娘再说其他!”杜如晦等不得两人恢复镇定,把一路上想好的计策急急道破。 “不,等大军入主洛阳怕是来不及。我先走一步,秦王当听克明之言,迅速出兵,拿下据点。” 房乔放下手中的信,神色已然重归平静。王允青那人,他打过几次交道,十分狡猾,王世充也绝非泛泛之辈。杜如晦自洛阳赶至平阳这几日的功夫,怕是杜娘的身份早已被拆穿,若他所料不错,王世充定会要他独自前去敌营。 既是如此,他不如早些时候动身,以确认她的安危。 ……………… 泽州,地处山西、河南两地的边境,距离洛阳极近,背靠太行、乌山,秦王行军自平阳至泽州,不过花了不足两日。王世充在泽州下重兵守卫,两军营帐相聚不过百里,王世充得知秦王已驻营,便写了封信,命王允青削了杜冉琴一撮头发,又逼杜冉琴亲笔签下名字,从洛阳派探子送去了秦王军营。 大军刚到,秦王和杜如晦便收到了自洛阳而来的急信。拆开一看,对方果然是要他们交出房乔。好在房乔已提前几日到了洛阳,他们没收到计划变更的信号,应无大碍,不必理会王世充这信。 “克明,明日晌午之前,你我二人分兵去拿下兵库和粮草,午时三刻,便去洛阳抄了他王世充一家老小!”秦王见着杜冉琴那颤抖的笔迹,不由怒火中烧。 另一边,王世充胁杜冉琴一同离开了王家宅邸,移身至洛阳边境,入了军营,就等房乔自动送上门。果然不出王允青所料,杜冉琴确是房乔的妻,急信送到第二日,营口驻兵就来报,有一面容俊美的玄衣男子求见总兵。 “哈,房乔,终于等到你来我军!”王世充放声大笑,手一挥,允了这来人的求见。 杜冉琴被绑住了手脚,嘴也被堵上,脖上还架着一柄通体冰凉的刀,身子不得已贴在持刀之人的胸前,不能动弹。 王允青刻意盯着杜冉琴漂亮的脸蛋瞅了瞅,有些舍不得。 “啧啧,若是房乔今日真心归顺我军,就饶你不死,若是他阳奉阴违……你就和他一同去下地狱!……不,我会好好疼你一番,再送你去下地狱!”王允青指尖划过杜冉琴的脸颊,挂上一抹淫笑。 总兵营帐帘子掀起来了,房乔单枪匹马进了帐,匆匆一瞥,便对上一双三年未见的容颜。 他这一眼,愣是让她心跳加速了一倍!脖子上架着把刀都没让她慌张,可她突然见着这张梦中出现多次的容颜,她却有些呼吸急促。 “房乔,归顺我军,奉上秦王兵符,我便放了杜冉琴。”王世充见来人一派淡然,不免流露赏识。 “我既来此,就是想投诚,只是我一届文官,何来兵符?”房乔缓步走到杜冉琴跟前,虽是回了王世充的话,却是对着杜冉琴说的。杜冉琴慌乱摇头,像是有话想讲的模样。 “你这话随便说说,未免缺了些诚意,还请莫要见怪,在下还想多几番试探!”王世充一扬手,冲来几个骑兵,三两下就把房乔手脚绑住了。 “没兵符要我怎么信你?” 王允青从腰间抽出一柄倒刺长鞭,“啪”一声,甩响。 “我数一下,便挥一次鞭,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罢,王允青便一脚踹上他膝盖,扬起鞭子便对他抽去! “啪!”一声脆响,意料中的疼痛没来。房乔猛然睁眼,却对上一张因痛而扭曲的笑脸,斗大的汗珠爬满她脸颊,唇齿竟因这一鞭泛了白。 没错,杜冉琴竟应生生撞开了挟持她的侍卫,扑到了他身前,挡了这一鞭!白嫩的脖颈竟因她的鲁莽,被方才架在脖上的刀片划破,留下一道惊心的血痕。 她是人质,还有用,不会这么容易死,她吃准了这侍卫不敢真杀她,才大胆躲开刀片,扑到了他身上。 “贱人!你既要挡就让你挡!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王允青眼见杜冉琴又来妨碍他,火冒三丈! “啪!啪!”又是紧凑密集的两声鞭响,这鞭子浸了盐,杜冉琴紧闭着双眸静等剧痛到来。 她本以为又会承受那灼热,却不料竟被人反身扑到。她慌忙睁眼,却见到那长鞭,一下下炸在他结实的脊背上。 他仍是那样,挂着一副从容不迫的笑脸,护她在身下,不容她再受伤。 “啪、啪啪……” 王允青甩了四十多鞭,甩得胳膊都酸了,却仍不见这男人皱半下眉头,不由更加毛躁,气得一下将鞭子扔出去,砸碎了一旁的瓷瓶。 ------------ 第六十一章 营救 “大伯!他既如此,不如一刀杀了他算了!”王允青拔刀就朝房乔砍去。 “慢着!不能动!”王世充惜才,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有才又有志的硬骨头,心生怜惜,止住了侄儿的冒失。 “房乔,我最后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若你想好了,真心投诚,就把兵符画在这纸上,若不然……就莫怪我王世充,不留你这条性命!” 杜冉琴听完这话,见房乔仍没动静,一下慌了!她之所以镇定,就是知道这一屋子的人,都应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两人的安全应当无碍。可眼下看来,他分明就是一副不想透露自己会武的模样,既是如此,他到底如何打算? 那鞭子他挨了四十几下,可真的无碍么? 一层水雾蒙上眼眸,她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见状竟不怒反笑,俯身凑到她耳前,说了一个字: “等。” 杜冉琴恍然大悟,许是有人将来接应,他们只要耗住时间就成! 约莫一刻钟过去,一阵兵荒马乱扰乱了总兵营帐的气氛!哨兵急急来报―― “兵库、粮草被秦王烧了!刚得到消息,王家上下二十四口人,全被秦王掳走了!”两名探子一个没了右臂,一个废了条腿,一身污泥、血迹,好不狼狈! 王世充大惊失色!秦王如何能找到那三处驻营?定有奸细!可奸细究竟是谁?这段日子并无外人出入王家,是谁透了风声?慢――慢着!那杜冉琴……不就是外人?难怪房乔会这么主动亲自送上门!他大意、大意了啊! 除了杜冉琴,王世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第二人!他压根不知“如美”的存在,一下将所有罪责算到了杜冉琴头上! “贱蹄子!当真是小看你这贱蹄子!我杀了你!”王世充拔刀便向杜冉琴脖颈挥去! 时间此刻凝住了,房乔飞身一扑,挡在杜冉琴身前,一道三指深的伤口绽开在他左肩,血流了一地。她伸手一摸,满眼全是红,大脑一片轰鸣,一颗心狂乱至极,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一下愣住了――他不是武艺超群么?怎会躲不开? 正在她发愣的空档,便听“嘶!――”一声,营帐被人砍破了口子,一抹红衣掠过,一刀抹了王世充的脖子!王允青慌忙逃窜,却也被这人一箭射中胸口,倒地不起。 “师父!”这红衣正是秦王,见房乔竟受了重伤,便不顾其余杂碎,急忙抱起房乔上了马背。 杜如晦紧跟其后到来,迅速拽杜冉琴上了马,跟在秦王身后离去。 到了秦王驻地,下了马,杜冉琴便寸步不离,跟在杜如晦身后,慌里慌张,话不成句: “阿兄、玄龄他、他……” “做给旁人看的,无碍。”杜如晦深知房乔的底子,今日之事,若非他有意为之,绝不会受伤如此。 “那他并没伤着?”杜冉琴揪住杜如晦的衣襟,带了丝期望。 “不,那伤是真的……”杜如晦解释。 “那还不一样!”她尖叫一声,朝杜如晦大吼。 “你镇定些!不过些皮肉伤罢了,死不了的!”杜如晦耳膜一震,险些破碎,急忙出言安抚。 “镇定!你叫我镇定!你说,他为何要做给旁人看!旁人是谁!凭什么要他做给旁人看!这天下又不是房姓,凭什么要他做给旁人看!”杜冉琴紧紧抓住杜如晦的衣襟,泣不成声,大生吼叫。 李玄霸正安顿好房乔,派军医去给他治伤,走出营帐,便见到杜冉琴哭成了泪人,不受控制地逼问杜如晦。 她那些话如一柄利剑刺中他胸口。他伪装成李世民,做这“秦王”已够不好受,此次,师父又为他李家受伤……这天下虽是李姓,可他却……愧对这姓。 “杜娘,你听我说,师父状况很好,大夫说他明日就可走动……”秦王轻拍了拍她肩,想抚平她激动的情绪。 “很好!你竟敢说很好!他受了四十几鞭,左臂险些被削掉,你倒是说说看,这叫很好,那什么样才叫不好?!”杜冉琴回过身将怒火喷向秦王,手脚并用,锤在他胸口,如一阵擂鼓。 一阵阵刺痛侵入他胸口,不是因杜冉琴力气过大,而是她的话叫他心好痛。 当年,若非怕牵连她受罪,他不会轻易放手,眼睁睁看她嫁人。可她嫁的人是他最尊敬的师父,他又能如何挽回?如今,他……牵连她遇险,害师父重伤,让她落泪,他……枉为男人! “我说了,他没事!我不会让他有事!”秦王哑了喉咙,制住她的双拳承诺。 “我不信!不信!今日没事,醒来后呢,又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等着!” “那你到底要我如何!”秦王一把将她拉近怀里,逼问。 杜冉琴见他一脸认真严肃,便知道自己闹够了。 “我要他醒来,同我回平阳,待伤好全了,再重回秦王府。”她一脸坚定。 “好,我答应你。” 李玄霸心念二兄的腿已无大碍,想着两人合力再加上杜如晦相助助,应能应付过去这阵子。这机会难得,他是该让师父好好休息些时候了。 杜冉琴顿时破涕为笑,预期效果达成,不枉她无赖耍泼,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折腾一整日,肚子开始咕咕叫,她便跟在杜如晦身后,去吃大伙饭。走了没多久,就见着一片宽敞的空地,四周扎了哨兵,内有将近三百兵士席地而坐,拿起大腕盛了菜,呼噜呼噜吞了,又和着菜汤把碗放粥盆里去舀粥!搅和的一盆粥乱七八糟,飘着各色肉沫子、菜叶子! 她眉头一皱,没了兴致。 “驻地条件艰苦,你只能先忍忍,明日我便送你和玄龄回平阳,先填饱肚子再说。”杜如晦盛了粥送到杜冉琴跟前,劝她多少吃些。 “不成。” “行军途中,没得挑。”杜如晦无奈一叹。 “这些东西,不适合伤病的人吃。” “你那点小伤不碍事的。”杜如晦揉揉额头,有些烦躁,军地极少有女人来,这一帮男人没那么多讲究,也难怪杜冉琴死活不肯吃。 ------------ 第六十二章 归家 杜冉琴坚持要亲自煮食,杜如晦无奈只得带她去了那露天支起的大锅旁。看着她跟一旁的伙夫要了些白米,要了些瘦肉,仔仔细细洗干净锅子,才将米下了锅,煮了一会儿又下了少许肉末。 “小哥,盐在哪儿?”杜冉琴问。 伙夫朝一旁的小罐一指,她拿了盐罐,手一抖,洒了些出去。一股子呛鼻的味儿竟扑来,她忙皱起眉头,一看,这哪里是盐!分明是胡椒! 老天,这刚才大半个时辰全白忙乎了! 她丧气地端起大锅,将熬好的粥倒出来,发了愁。 “你和玄龄口味好像,竟也在粥里放胡椒,真是一家人!”杜如晦看杜冉琴粥里洒了胡椒,“啧”声不断。 她眼睛顿时一亮,一甩丧气,忙问: “你说什么?他喜欢胡椒?” “恐怕秦王府无人不知他喜欢吃辣吧?记得上次行军粮草不足,我本想抢了他的粥喝,谁知一口下去竟呛出了眼泪,那怪人竟在粥里放胡椒!”杜如晦一想起那惨痛的经历就频频摇头。 杜冉琴顿时喜忧参半。好在她误打误撞,做了他喜欢吃的东西。可她明明都给他生了俩娃,却连他喜好口味都迟迟不知,到这会儿才听说。 “阿兄,还是你先尝尝吧,看他是否喜欢?”杜冉琴心里还有些忐忑,本来端起粥要走,又半路折了回来。 杜如晦这才明白过来,她嘴里说的“伤者”不是指自己,而是指那家伙。 “呃……我就免了,他喜欢就是。”杜如晦一想胡椒就头皮发麻,忙撒腿溜走。 杜冉琴稍作犹豫,却还是捧着热乎乎刚出炉的粥去了房乔的营帐。他现下住在秦王帐中,军医替他上了金创药,又包扎好伤口,便先行退下。秦王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照看,正等人来送饭。 “能进了么?”杜冉琴在帘外心跳个不停,静静等着屋里的人回话。 秦王起身掀开帘子,见来人是她,便识趣地先出去了。她忙钻进帐子,到房乔榻前停住,舀了一勺粥,送他嘴边。 “不知和不和你胃口,我方才做的。” 床上卧躺着的人右臂撑起身子,竟一撇头,避开了勺子。 她这是被嫌弃了么?霎时,杜冉琴一颗心便凉了大半。 没料,他竟突然用手直接夺了碗,送到嘴边,稀里糊涂大口吞完了一碗粥,那小勺倒成了摆设,他直到喝光了一大碗才又回过头,嘴巴一刁,将勺里的吞干净。 “你先去吃些东西再来。”他又躺了回去,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倒是闭了眼,一副想休息的模样。 杜冉琴突然心下一暖,笑了。她忙出去随便找了些干粮,快速吞饱了,喝了些开水,就又回了帐里。这次,她刚进来,就听见他喊了她名儿: “杜、冉、琴!” 她见他竟坐起了身,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查探他可是想下床走动。谁知,他却稳稳靠在榻上,张口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教训: “你长的脑袋是个摆设么?在王世充府里,你竟敢扑到我身上,若那侍卫动刀抹了你脖子,你可还有功夫在这儿忙活?!” “我不过是怕你伤重……”她这话音儿里透了些心虚。 “你若不扑过来,我不过多挨一鞭,可你……” 他绷着脸还想教训,可她却突然泪眼朦胧,鼻头红红,一下让他把没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吞不下吐不出。可若他不教训她,怕她日后仍不顾安危,莽撞受伤!他语气一顿,接着开了口: “日后不许你再莽撞坏事!” “坏事!你说我坏事?!”她倒抽一口气,愣是摆出了一脸受挫的表情。 “我不是……”他见状忙想解释,却不敌她口快。 “我知道,你是嫌弃我了对不对?嫌弃我已是生了娃的妇道人家,碍着你了么?”她偷偷别过脸,愣挤出两滴泪珠,让双眸看来无辜了些。 “和那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他不禁一头雾水,觉着像是两人的对话脱了轨,不受他控制了。 “你既是嫌弃,我走就是!”她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霎时逼出了几滴泪珠。 “杜冉琴,你冷静冷静!” “冷静!你要我冷静!三年没见,我替你挡鞭子,你说我坏事,还说我不冷静!呜呜……”她悄悄一低头,酝酿好情绪,接着就爆发了一阵嚎啕大哭! 这一哭,可让房乔乱了阵脚,饶是机关算尽,运筹帷幄,千里行军都没遇过险阻,今日却栽了个大跟头。 “杜娘,我没责怪你的意思……”他只得柔声讨好。 “责怪……呜呜……” 他彻底缴械投降! 杜冉琴正哭得带劲,却突然被他拽到怀里,用唇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儿。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她的小嘴儿,疏了口气。 “我刚刚说的你可听进去了?”他柔声问。 杜冉琴早在心里乐开了花,她方才声嘶力竭演那出戏,可是废了好大力气!她早就知道他不太会表达男女之情,不懂甜言巧遇,解释不通就会堵住她嘴巴。这方面,他还真是三年都没一点长进!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当的男人这才回过神,一脸无奈。他早知她是个狡黠又坚强的女子,怎会讲不通道理又遇事就大哭?可他……还是蠢蠢上了当! 在军驻地休憩了两日,杜如晦便安排好了车马,护送杜冉琴和房乔回了平阳,留秦王和尉迟将军收编王世充的兵马,等待李建成率军接应。 苏慕卿和秦采薇早早便收到房郎和夫人一同归来的消息,秦采薇在布庄里挑拣了一整天,想着怎么打扮、妆点,而苏慕卿则快快到了房宅,通知了房家一家老小。 杜如晦带房乔和杜冉琴到了房家大院时,老夫人、房?、杜汀、杜冉芸、房?还有四个小鬼,全早早到门口候着了。 遗则和遗玉两个小鬼好些时候没见着娘,遥遥看见杜冉琴的影儿,便一路小跑,冲到她怀里,险些撞得她摔个大跟头!冉芸的两个孩子,见到大娘回来,也兴冲冲过来,扯住她衣角。 ------------ 第六十三章 阿父 房佩见着房乔,忍不住笑道: “快猜猜,哪两个是你的娃?” 他眼神一扫,见着一个粉雕语气的漂亮奶娃,轻轻一指道: “这是遗则。” 回身,他又看见一个面容似是有些英气的小宝,道: “那是遗玉。” 杜冉琴见他竟然一次就猜中,不由一惊,忙问: “他们总说遗则是女娃,遗玉是男娃,你怎能分得出?” 他一勾唇角,眼神定在遗则的小手上。这不过两三岁的小娃,手上竟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经常练箭的人一眼便知,这伤定是练箭时不慎被箭翎划伤的。 他儿时也喜欢练箭。 而遗玉,虽看似镇定,却见到他后一脸抑制不住的欣喜,况且模样和遗则有九成相似,定是姐姐没错。至于如何能看出遗则是男娃?呵,他才不会告诉旁人他…… “乔小子定能分出的!再像女娃,长大了也就不那样了,遗则和乔小子儿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乔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也常有人说他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呢!”老夫人替他解释清了。 “祖母……”房乔无奈浅叹了口气,他还是被出卖了。 “遗则、遗玉,快过来叫阿父!”杜冉琴听罢一弯眉眼,蹲下了身子,先牵了两个小宝过来。 谁知,遗玉倒还乖巧,而遗则这小子,竟然眼神一转,见着房乔后面的苏慕卿,喊着“阿父”朝苏慕卿扑了过去! “慕卿阿父!” 苏慕卿顿时僵在了原地,平日这孩子见着他都叫“慕卿叔叔”,今日怎改叫“阿父”了?这小娃乱叫“阿父”,可会让他倒大霉的! “房、遗、则!看好了,这才是你阿父!”杜冉琴揪住奔跑的小鬼后领,愣将他拎到亲生阿父面前。遗则仰头打量了房乔一眼,皱了小眉头,不情不愿叫了声“阿父”,就又一溜小跑冲到了苏慕卿怀里! “叔叔教遗则射箭!” 苏慕卿低头不敢看房乔脸色,汗毛都竖了起来。果然,不一会儿,房乔认完了宝宝,便突然回头对苏慕卿一笑,道: “慕卿,这几日我得闲,你把这几年的账目总总,拿来松苑给我瞧瞧。”。 “可是少夫人都看过了……这几年的账目也太多了些?” “嗯,听说最近官窑的瓷都不怎么讨喜,不如我们试试看……” “少郎,我这就去整账!”苏慕卿果断应了任务,拔腿跑了! 房家产业已经够大、够难管,若再加上制瓷,他真就可以不用活了!那瓷窑可是要人全天盯着,一时半刻都懈怠不得,若少郎一句话让他加开个瓷窑,他这辈子都没时间娶妻生娃了! 房乔见苏慕卿跑了,便蹲下身,问小男娃: “遗则,回头阿父教你射箭可好?” 遗则一脸不情愿,却也只得点了小脑袋。 一群人热热闹闹进了家门,杜冉琴便唤双儿带走了几个小鬼,怕几个娃乱闹扰了房乔清静。老夫人和房佩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她们该打扰的时候,便退下去吩咐了厨娘多去炖些压惊汤,好让这家里的俩主心骨快些恢复心神。 到了松苑,房乔才发觉这院子似是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以前这院子里空空荡荡,如今则种了些梅树、果树。现在是隆冬腊月,梅香四溢,若是到了春季,则满园梨花芳,到了夏秋则果香四溢。可见院子的主人极聪明,妆点了院子,又种了水果,一举两得。 顺路经过书斋,他推门进去,本以为常年无人造访,此处定会有些潮湿、霉味。谁料,这里不只檀香清幽,每本书也干燥平整,一看就是有人常常翻阅,且在日头好时晒过了,每本书都毫无破损,可见这晒书之人与他一样是个爱书之人。 “这书斋等你伤好了再来。我和双儿一直顾着打理,你那未完的书稿我也替你分类整好了,不必忧心的。”杜冉琴铺好了床铺,暖热了屋子,却回头丢了人,走出寝阁才见他去了书斋,忙过去唤他回屋休息。 他关上书斋门,大手轻覆上她额头,揉乱了她的发髻。她反手盖住他的大手,拖他去床上休息。 寝房里也变了,他四处一打量,感觉似是暖了许多。 “该换药了。”她扶他坐好,替他解开上衣,拆开棉纱布巾裹住的伤口,看着这一寸深的刀口,心口一凉,颤了颤。 好在她手巧,敷药的手法灵活轻巧,没碰着他伤处,否则她定又忍不住会哭红了眼。 她包好他受伤肩膀,又推他转了个身,回身取了另一个白瓷瓶,想要给他涂在鞭伤上。谁知,却被他长臂一捞,阻止了行动。他压抑了许久的思念终于在这温暖的床榻之间,迸发了。 杜冉琴一呆,蹙起眉头,愣是不顾他阻拦,从他怀里钻出去,打开瓶盖,涂在手上,认认真真,把药水一点点晕开在他后背。 一阵酥麻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他薄唇猛地一抿,额头冒出了几滴汗珠。 杜冉琴只觉眼前一花,就被按倒在床上,双腿之间感到一股火热的坚挺。好歹她也是俩娃的娘,再傻也搞清楚了眼下的状况! 房乔看着身下人红了脸,笑着俯身亲了下去――却竟被她挡住了! “嘭!”一声巨响,这女人竟打了他的头! “房、乔!你真想早死么?你重伤未愈还敢有心思想这些事?!”她瞪圆了眼儿,鼓着腮帮子。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脸红不是害羞,而是发怒。 “哈!杜冉琴,你真是、丝毫未变!” 他竟笑得呛咳了起来!没办法,只因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那日太白山顶,她撒泼耍赖的模样。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他渐渐停下了大笑,转而挂上一抹浅浅若无的轻笑,弯起眉眼打量着眼前的人儿,久久不肯合上眸子。 直到过了很久,渐渐卷上一阵困意,他才不舍地闭上眸子,听了她的话,早早歇息了。她也乖乖替他擦洗干净,一同缩进了被窝。 第二日一早,杜冉琴是被吵醒的,睁开眼,见身旁的人还在沉睡,便觉近来他定是累坏了,否则门外这么大动静,他又如何能睡的这般沉? ------------ 第六十四章 闹腾 杜冉琴往身旁一看,又见到了房乔孩童一般的睡颜,纤长浓密又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让她心下好奇,竟伸手量了量……老天!几乎和她拇指的第一个关节一般长! “不能进!少郎和夫人在休息!” 门口吵闹声音更大了,杜冉琴见他眼睫一跳,似是要吵醒,忙蹿下床,套好衣裳,出门应对。 “夫人,秦管事和刘姑娘非要见少郎……”冯总管在房家干了四五年,一向最怕应付的便是秦采薇,这点杜冉琴知道,可刘姑娘又是谁? 杜冉琴瞥了闹腾的那群女人一眼,立刻便确定了“刘姑娘”是哪尊佛。秦采薇见杜冉琴出了屋,收敛了些,可她身旁那身着粉红半臂银绸宽袄,梳着堕马髻的美人,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娘子且慢,玄龄还没起,你可有事?”杜冉琴伸手拦住了这娇柔的粉衣美人。 “听闻乔郎受了伤,我急着见,小娘子你莫要拦我!”这美人竟然眼眶逼出了眼泪,一派楚楚惹人怜的模样。 小娘子?这女人瞎了眼看不见她的妇人髻么?杜冉琴一下倒尽了胃口,她最反感的就是这类人,还不如秦采薇那呛辣椒,来得让人舒坦。冯总管见杜冉琴蹙了眉头,忙凑到杜冉琴耳边低语,道这女子是平阳县令刘景的幺女刘月莲。 杜冉琴听罢便只得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心情。 虽说房乔朝中人脉无人匹敌,可房家毕竟在平阳,惹了县令,定会惹上不少麻烦。她倒不是怕她一个区区县令之女,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月莲妹子,夫君有伤,还睡着,你总不会想扰了他清静,害他身子受累吧?” “就是!我找少郎审账都没你这么急!”秦采薇也忙应声。 苏慕卿是怕再被房乔莫须有的怒火烧到,巧了秦采薇巴不得来见房乔,他便将送账目这事,交给了秦采薇。 “你也一样,这账放书斋里就得了,他醒来我自会知会。” 秦采薇听罢只得悻悻照办,可刘月莲却跟一尊佛一般,就赖在松苑里不走了! 杜冉琴刚起床,匆忙梳洗过,甚至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只得先去了前堂。今日杜如晦又要起身回长安,她总得去送送,没得功夫再打理刘月莲,于是便将她交托给了冯总管,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许刘月莲吵了房乔清静,便去送杜如晦了。 “大妹,若不出所料,近日就会有人从长安来探望房乔,你切记,他这伤,能往重的说,就往重的说,这伤就是要做给那人看的。”杜如晦起身上马离开之前,又突然折了回来,叮嘱了一句。 她点点头,心下有了底。 回到松苑,本以为刘月莲应等得不耐烦走了,谁知这丫头竟真有股子倔劲,愣是大冬天守在门外,冻了大半个时辰! 她没那么些个多余的好心照顾佳人,端着盛了热粥的六棱锦盒,进了屋。 “他醒了对不?让我见一眼可好?” 眼看她前脚都踩进了屋,后脚却竟被这丫头扯住了袖子! 这女人到底要闹哪样?大清早过来见人家夫君,还硬要闯闺房!这古代,女子不都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加害羞待放、小鸟依人么?虽说这大唐民风开放,可现在高祖连皇位都还没捂热乎呢,哪来的这么多奔放女子?怎的无论长孙玲?还是秦采薇或者眼下这个刘月莲,都压根没半点儿矜持的模样! “啪”一簇小火苗窜上来,她险些破口大骂! 咳,不对,规矩、礼数,她是有礼数的女人,心里骂骂就好,不能真的耍泼的。 杜冉琴猛得想起自己已嫁作人妇,才拍拍胸脯,强忍下怒火,换上笑脸转头对刘月莲说: “月莲妹子,我进屋给夫君换药,大男人赤身裸体的,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还是再等等吧!” 杜冉琴刻意在“云英未嫁”四个大字加重了语气,一把抽走被拽住的衣袖,闪进了屋子。 在床上多睡了好些时候的男人,一睡醒便听见她进了屋,还碎碎嘀咕着“见个鬼……你又不给我银子,我夫君干嘛白给你看……” “杜娘,你要把为夫卖了么?”他坐起身,漂亮的杏核凤目幽幽垂下,似是眼角还挂着泪珠,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像是个被卖身的小娘子一般! 杜冉琴瞧见他这样,一愣神,怒火全跑没了,见着他泪眼朦胧,心里犯了酸,忙凑过去乖乖送上一个香吻,柔声哄道: “我哪有说卖你……再说你不拐人家小娘子就不错了。” “噗――哈哈!”他没料到她这机灵鬼竟然这么轻易就被他骗到,终于憋不住放声大笑。 杜冉琴这才回过神,知是自己被耍了!不过,她却没恼没怒,她许久没见过他这般的笑颜了,平日他若非挂着那看似柔和实则捉摸不透的笑容,就是神色凛然,绷紧唇角严肃的模样。今日她能逗乐他,倒也算是大功一件。 杜冉琴给他换好药,又想起了刘月莲和秦采薇,忍不住问道: “那小娘子门外冻着,你可心疼?” “嗯,以往你不在时,我通常不会让她们冻着。”他轻笑回话,音色如玉,却让杜冉琴一下火冒三丈。 “那你心疼,我现在就去叫她进来!” “无妨。”他到从容淡然,毫不拦着。 杜冉琴心里酸酸难耐,竟赌气真的开门叫刘月莲进了屋子! “乔郎,你伤在哪儿痛不痛?”刘月莲推开杜冉琴,自然热络地黏到房乔身边。 “似是不妙。不过月莲不必担忧。”他竟摆出了一副弱不禁风、疼痛难忍的模样!晃晃悠悠险些摔倒!杜冉琴一时分不清真假,忙上前扶住,将他按到床上坐下。 “乔郎!你、你、你怎么会伤这么重!” “唉,战场之上,受伤再所难难免。咳咳……咳咳……咳……”他竟咳嗽开了!连句话都说不全! “乔郎,那、那你快好好歇息,这阵子月莲先不来扰你了!等你好了,可要记得来找我!” “嗯……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那我这就走了!”刘月莲忙转身离开了松苑! 刘月莲一走,杜冉琴也急了,忙又掀开他衣服,看伤口是否包扎错了,又跑到小八角桌上检查她是不是落下了哪些药没给他吃,不然怎的一下子他就成了这样?――――――――――――――――――――――――――――――――――――――――――――――――――――――――――――――――――――――――――――――――――――――――――――――――――――――――――――大家喜欢本书请勿忘收藏~!子木更新绝对稳定,脸皮薄的孩子米有肉吃,各种求哦~!子木心情越光明就越有动力更文呢~!收藏猛涨,届时暴更送上~! ------------ 第六十五章 两文士 杜冉琴正手忙脚乱,却被房乔突然钳住手腕,让他一把拽入怀中。 “瞧,不必冻着,眨眼的功夫,不就走了么。”他又换上了那讨人厌的笑容! 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是演了出戏! “那你病好可真要去找她?”知他无碍,可想起他对刘月莲温柔的模样,她心里就如同蚂蚁在咬,极不舒坦。 “病好了,自是要赶路回长安,哪有功夫去县令府上。”他平静无澜地回道。 “那刘月莲真会在家乖乖等着,不再来捣乱?” “嗯。”他笃定点头。 好吧,他赢了!不得不说,他对付女人可真是一绝,三两下甩掉麻烦,温文有礼,还干脆利落。只是,这和平日子才过了不足两天,就全乱了套! “娘,娘,让阿父教射箭!”遗则每天追着她要阿父教射箭,可他肩受了伤,怎么持弓、怎么射箭?! “娘,阿父为什么每日都躺着,阿父陪着堆雪人儿可以么?”遗玉也跑来折腾她。 “夫人,长安来了个信使,拿着两本折子要找少郎。”这……秦王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夫人,刑部侍郎求见少郎,说律令……” “夫人,民部来了人,说……” “夫人,山西太守来了,说探望房郎……” “夫人,长安来了……” 杜冉琴在松苑书斋里正一本本打开这乱七八糟的一对拜帖、书信、折子……一封封看了,读给他听,待他嘴上说着,她便下笔写上,忙了已经足足两三日,手都酸到几乎提不起笔,谁知今日居然又从长安来了人! “不管是谁来,一律给我弄到前堂,先、让、等着!”她几乎要被这些文书逼疯。 第一日,本来七八份书信并不算多,她允了让房乔亲自处理。可谁知,从第二天开始,每日的书信、折子就成倍得长! 房乔坐在一旁,看她又提笔疾书,额头沁了汗珠,轻轻一笑,用袖角替她擦拭干净。 眼下虽说秦王是尚书令,可李玄霸那性子处理公文耐性不足,虽说李世民腿已经治好,偷偷回了长安,却仍在暗处,帮不上忙,这最近的一叠折子,全是让人不忍判的案子,刑部侍郎苦无计策便写了急信送来让他帮忙出主意。 她看他没功夫休息,心里难受,可念及这许多事又人命关天,也不愿害了无辜之人,便不顾女人家“无才便是德”的教训,开口说道: “玄龄,这信里说这小贼虽说偷了官银,可却是为了治病救母,我觉着安排他去民部帮杂,倒比让他减刑坐牢要好,你看如何?” 房乔眼神闪过一丝赞许,点头应允。 这封写好,她又见着一封信,署名竟是长孙无忌,拆开一看,长孙无忌竟到了吏部谋职,辅佐礼部尚书任命百官,却也遇到了难题,不知这民部尚书一职,应如何给李渊出主意。 “玄龄,我看,长孙大哥笔下这名叫‘善果’之人似是温和谦恭,不如就如此建议?” “就依你之见。” 渐渐,杜冉琴似乎摸到了些门道,越处理越顺手,每封信、每个案子,她先草拟了方案再由他修改,便快了许多。 “咚咚”又有人敲门来了! 她看看手上还像小山一般高的书信,有些烦心,清清喉咙回: “若是哪家小娘子、少夫人又来了,就直接说房郎重病见不了人,等病好了再说!” 这几日除了繁杂的公文,这平阳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和几个貌似纯良的妇道人家,也跟得了失心疯一样,三天两头跑来要见房乔,直叫她一个头两个大! “不,是长安来了人……” “我不是说了叫他等等么!” “不……这人是太子殿下的舍人,恐怕等不得……” 听完这话,杜冉琴突然想起了杜如晦临走时的嘱托,暗念莫不是害房乔演这出苦肉计的罪魁祸首到了? “你快回屋歇息,我去应付,阿兄都嘱咐好了。”她忙扶房乔起身,送他回了寝房。 安置好房乔,她便唤来了双儿,让双儿帮她梳了个便捷又庄重的回心髻,这发式不算高,属于偏髻的一种,从额顶回环盘起再错开些距离,偏着盘至右颌,头顶发髻密实,便于戴钗,她现下是房家的当家主母,见远方来客毕竟不能怠慢。 双儿给盘着发,她又唤来了俩小女僮,帮着一块儿上胭脂水粉,描眉黛、贴花钿、画斜红,一道功夫都没敢省去,直到是个标准的妇道人家模样,她才穿上那紫红半臂,搭上一件肉桂色罗裙,披上紫裘披风,跟着跑来催促的老管事到了前堂。 屋里有两个风尘仆仆的俊俏男子,其中之一,似是正和赶来探望房乔的秦采薇聊得正热乎,另一个则坐在高椅上,仰着头,紧闭双目,攒着眉头似是正在沉思。 “哎呦,两位郎君,可真是不巧,我家主子伤重,只能夫人出来接应二位了。”冯总管忙抢先一步客套了两句。 听罢这话,和秦采薇聊得正欢的小郎君忙回过身探去,而那坐在高椅上的男子,则眉头轻动一下,却仍闭着眼,不起身,似是除了房乔不愿理别人的架势。 “登善代家父褚亮前来探望房郎,两盒雪参算是薄礼,还请收下。”这少郎说罢便将一双锦盒递给杜冉琴,半弯着身子,恭敬有礼,却也大方。 杜冉琴脑子一转,便猜到了此人身份。褚亮是秦王文学馆现下十八学士之一,此人恐怕就是褚亮之子,褚遂良,他字便是“登善”。 “少郎客气了,先在前堂歇会儿,我好给少郎腾个好屋子,叫你在这儿住的舒服些。”既是来帮忙的,她当然不会亏待这位面善有礼的小郎君。 “谢过夫人,此外还有一事,秦王担忧房郎的身体,特意派我前来相助,这几日我暂住府上,夫人若有吩咐,唤我便是。” “那倒是让登善你费心了。” 这边热络着,而那边仰躺着的男子听见杜冉琴的声音,也有了动静,急急起身,朝杜冉琴望去。杜冉琴听见动静也猛地一回头,却不料竟对上一张熟面孔。 ------------ 第六十六章 巧拒鹤嘴壶 杜冉琴错愕片刻,便一下悟透了大兄的嘱托,抿唇一笑,便上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忙道: “魏少郎好些时候不见,杜娘代郎君谢过魏少郎先前在王家的照顾。” 魏徵一双大眼瞪得老圆,没料到竟在此见着杜冉琴。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先前,他当真是小看了这女人。他倒不知究竟是王允青凑巧掳走了这房乔的妻,还是说这伶俐美人自投罗网,帮了杜如晦一把! 恐怕这次秦王能收王世充,少不了杜冉琴的帮衬。若真是杜如晦和杜冉琴两人联手演戏骗过了他,那这次房乔受伤之事――可也有诈? “魏少郎?” “玄成竟不知娘子已然嫁作人妇,更不知娘子就是房少郎的美妻,若非如此,那日我定倾力相助,救你出来。” 魏徵这话暗含玄机,既是一番客套,表明此番探望房乔的心意,同时又是暗讽,若是杜冉琴故意留在王家做内应,那他真该早早就察觉,破了这计谋! “好在夫君舍命相救,我这才免去了些皮肉之苦。”杜冉琴接着话茬明说了房乔因救她受伤。 “房郎竟受伤了?” “是,背上四十几道鞭伤,左肩也叫人家给削去了大半,险些就活不成了。现下屋子里正躺着歇息,怕是不能出来迎接二位了。” 杜冉琴说罢用袖角轻轻按了按眼角,似是抹泪的模样。 “呵,既是如此,我更要亲自去探望,好送上这瓶伤药。这伤药可是千金难求,快带我去看着给房郎涂上,若是不能助力生肌,我便立即回去找那老太医算账!” 魏徵一大步跨到杜冉琴眼前,掏出了一瓶冰裂纹仙鹤壶嘴儿的药壶。看他这样子,今日见不到房乔,怕是不会罢休。 杜冉琴接过这鹤嘴壶,蹙了眉头。 好在这几年她没闲着,将房乔的书斋里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书都翻了一遍。这鹤嘴壶瓶形状宛若仙鹤,虽是看着漂亮,可却别有用意。这仙鹤瓶颈细长,瓶嘴极尖细,通常用来成液体,若用来装药粉则极不方便。 且她常年打理珍瑰阁,现在又帮着打理宝粹阁,对着雕漆、烧红的工艺可是了若指掌。这仙鹤瓶嘴点了红漆,这工艺看来绝非一般的雕漆,宛若鲜血,红且光亮,像是千年之后珠光红的效果,可这年头,怕是没有“珠光”这种东西,若想染成这般颜色,多半是用罂粟及那剧毒红花一品红调制的颜料烧制的!这种红通常用作物件摆设,不用来盛饮品、药物。 现下,这瓶里既是装的液体,往外倒出必会经过瓶嘴,涂在皮肤外,寻常人可能并无大碍,可若涂在伤口上……怕是中毒之人,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要去见阎王! 这魏徵可真阴狠,竟如此行事果断。现下好歹李建成也没和秦王挑开翻脸,他竟敢擅自决定毒害秦王帐中谋士……且构思精巧、毫不迟疑,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谢过少郎好意,不过眼下房郎这儿有秦王赐的妙药,巧了这会儿正要去换上,少郎若不放心,就来看看吧。只是少郎这瓶……怕是巧了不敢再涂,就怕药物之间相互抵触,涂了这药出了意外,莫说房郎受罪,到时候魏少郎回去找老太医算账,也是白白冤枉了人家!” “莫不是夫人嫌弃这药轻贱?”魏徵见杜冉琴回绝,又上前一步,欺身到她胸前,居高临下,带了一抹寻味。 当时在王家,连那精明的杜如晦都对他小心提防,且房乔似乎也把他当个人物。 杜冉琴细细打量了魏徵一番,见他身侧挂着一柄长剑,且这剑柄磨得有些发亮,既如此,那这剑怕绝不会是装饰。若她挑明了跟他斗智斗勇,怕是有些风险,倒不如她来个扮猪吃虎,气死这少年郎。 一想到主意,杜冉琴便悄悄抿唇笑了。 “郎君这说的哪儿的话,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得藏起来奉着!” 说罢,她便将仙鹤瓶高高举过头顶,行了个夸张的大礼,又绕过魏徵和褚遂良,来到屋子左侧放置珍贵瓷器的胡桃木架子前,踩上方才魏徵休息是躺的高椅,摇摇晃晃将这仙鹤瓶放在了顶层,俯瞰它身下的众家名贵瓷器。 “夫人……这药是拿来用的,不必如此珍藏。”魏徵见状急忙轻身一跃,又将仙鹤瓶取下了。 “哎呦,这满柜子都是圣上在平阳时给的赏赐,我把这药瓶放这儿,不是让它沾沾仙气、好让房郎好得快些么?” 杜冉琴一眨大眼儿,一脸探寻地瞧着魏徵。 魏徵被她这天真无邪的一双圆眼儿整懵了半晌,竟在错愕之间,被她抢去了手里的仙鹤瓶。 “慢着!这药不能久放,得立刻用!” 魏徵见她又将药瓶放在架子上,忙出声喝止。 “啊!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害我险些摔了它!”杜冉琴手一抖,晃晃悠悠将险些衰落的仙鹤瓶扶好。 “你还不快拿下来?” “好好、这不就……” 她忙说着伸手去取瓶子,谁知,小手刚攥住那药瓶,她脚下却不慎踩了个空,“哐当”!一下子连人带瓶子一同向下到了过去! 魏徵忙上前将她连人带瓶一同抱在怀里,遏杀了她摔碎仙鹤瓶的可能!他一俯身,正巧对上杜冉琴一双大眼儿带着戏谑,这才骤然明白过来,怕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瓶中玄机,一直在找着机会毁了这药瓶! 杜冉琴见魏徵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便又粲然一笑,算准了时机,在他强扣住她手腕时,猛地将脸颊一歪,从他唇边擦过,趁着他被唇间的酥麻刺激得迷迷糊糊,破口大吼: “魏少郎!你怎能碰我的嘴儿!我一个妇道人家,岂能任你这般轻薄,还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她猛地一堆魏徵,拔下发间簪子,一通乱挥! 魏徵被她这一闹彻底整的晕头转向了,忙伸手去抓她,想让她冷静下来。可谁知,她竟一头撞上魏徵的鼻梁,在他眼冒金星的时候,拿着簪子一把挥向仙鹤瓶! ------------ 第六十七章 铩羽而归 “啪”――!干脆利落的声响。 那细脖子仙鹤瓶,被杜冉琴用簪子“斩断”了脖子,像是她小时候在医院里见着护士敲碎药瓶、用注射器吸取药汁一个模样! 这瓶子方才从架子上往下摔的时候,是倒着下来的。魏徵情急之下,也是倒着接住的。这下子,这瓶中的药液因为瓶子“断脖”而“哗啦啦”流了一地……一滴,都不剩了! “夫人!您可别哭闹啦!魏少郎不是有意的!” 褚遂良见状忙上前帮腔。冯总管和几个闻声跑来的仆僮也忙上前拉开杜冉琴,扶着她坐好,轻拍着她后背好生安抚。就连另几个随着魏徵一同自长安而来的帮手,也全向魏徵投以责备的眼神,好似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人、人道是、朋友妻,不可欺。魏、魏少郎你怎能轻薄我……”杜冉琴边哭便用袖角擦拭泪珠,把好好的“斜红”擦成了“满脸红”,一张俏脸变了模样。 魏徵眼看着他这计策被这女人拆穿,药瓶被打碎,心痛万分。这药瓶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做的,谁料到竟被她这么轻易就毁了! 况且,他这次栽了跟头不说,这房家前堂紧挨着街坊,杜冉琴哭声又大,周围围了一群人,全当他是登徒子,让他哪里还好意思在这儿呆下去!他对房乔下手之事,又不好张扬,甚至是瞒着李建成那优柔寡断的主子做的。这下子,他难不成连房乔都见不到,就要铩羽而归么? “咳咳,杜娘,怎了?谁欺负了你?” 魏徵正念着房乔,就见他从内堂晃晃悠悠走了出来,一边咳着,一边来到大哭不止的杜冉琴身旁,探寻状况。 “呜呜呜……夫君!你不能下床的!快回去!走,我陪你回屋去,不要理那登徒子了……呜呜……” 房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一抬头,视线正与魏徵对上,眼神一扫满地的药汁,还有那破碎的、鲜红的、浸透药汁而分外鲜亮的仙鹤壶嘴,便一下了然了。 “好好,咱们回去。”他忙轻声哄道,任由杜冉琴像孩子一般,强拉硬拽将他拖进了屋子。 魏徵见过房乔,自然看得出他受伤之事所言非虚。既是如此,他回去也罢!不过,杜、冉、琴……呵呵,这娘子倒是个人物!他魏徵,可是记住了! 魏徵走了,冯总管安置好褚遂良,也退下了。杜冉琴扶着房乔进了屋子,四下瞅瞅,见没人跟来,忙关上房门,拉他到里屋坐下,一脸严肃。 “那魏徵为何要杀你?”虽说各为其主,可也不至于恨到这般田地吧? “新仇旧恨,不提也罢。”房乔轻声一笑,倒是不算在乎。 “今日他提了毒仙鹤壶来,心思缜密,似是早有谋划,且他今日铩羽而归,想必不会作罢,你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可要小心应付才是……” “这伤好全怕是要三两个月,不过这点小伤碍不着我。” 这伤,其实不出一个月就能好吧?她每日替他换药,能看得出伤情。可他……为何说三两个月?莫非……是想多陪她些时候么? 她鼻头一酸,忍住了泪珠。这还有好些时候可以相守,她可不能哭哭啼啼,浪费了时间。 “那你行动方便了,别忘记答应遗则的事,他会惦记。不过也别教他太多,我怕他练起箭来,又不乖乖吃饭。还有……你若有空,就还有一事相求,我这三年在你书斋读了写书,有些地方不明白,我做了小纸片夹在书里,就想等你指点。” 房乔又咧嘴笑了,笑得柔和温暖,令她如沐春风。 等房乔休息好了,便去见了褚遂良。有褚遂良和杜冉琴帮着,每日要处理的文书,大概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处理好了。剩下的时候,他便在院子里赏赏冬梅,看着遗则和遗玉比赛投壶。遗爱和遗直也过来拜见过他,只不却常常被杜冉芸拦住,不让这俩孩子跑去松苑打扰人家天伦。房?和老夫人倒是也罢杜冉芸当了自家人,对遗爱和遗直很是喜欢,常常抱去寿苑耍。 这些日子,若说哪儿有点小变化,就是秦采薇……她近日来脾气似是好了很多,渐渐倒不让杜冉琴觉着碍眼了。 秦采薇虽隔三差五就来房家逛荡,可却没一次说要见房乔,而是每次都羞红了脸,低着头悄悄问杜冉琴:“褚郎在不在?” 杜冉琴觉着纳罕,不知这秦采薇是撞了邪还是真的春心萌动了,为了安下心,她便找了个空子和房乔聊起了秦采薇儿时的事情。 她这才知道,秦采薇约莫十岁那年,险些饿死街头,恰被刚刚走出师门的房乔救走,此后便一直跟在了房乔身边。后来房乔也凑巧救下了年约十四的苏慕卿,他便一同教了这两人武艺和诗书,这两人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替他打理家业,一跟……就是将近十几年。 如此来看,秦采薇对房乔的感情,不见得真的是儿女之情,倒更像是一个性子别扭的妹妹,看不惯兄长娶妻的模样。想来秦采薇可能不见得是真的非房乔不嫁,而是跟在他身后久了,忘了要找个如意郎君罢了。看她和褚遂良聊得这般投机,怕是这丫头熬到了今年,才萌动了春心。这几日来看,这秦采薇不过就是个心直口快的辣妹子,不跟她抢房乔了,倒办事利落了起来,确实是个好帮手。 约莫大半个月过去了,堆积的文书大抵都已处置妥当,褚遂良也到了动身回长安复命的时候。秦采薇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终于,在褚遂良要走的前一日,哭着跑到了杜冉琴寝房外头,大半夜,愣是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不肯起身,就等杜冉琴答应她的请求,她才起来。 “夫人,少郎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知该无怨无悔为房家尽心尽力。可今日,我若放弃了这机会,怕是一辈子会后悔。夫人,采薇为房家做了太多,现在想为自己谋个未来,我想卸去这管事的职位,同登善一起去长安。” ------------ 第六十八章 告别登善 杜冉琴匆忙披上外衣走出门外,便听见秦采薇这番话,发了愁。秦采薇若真要走,那苏慕卿日后怕是要更加忙乱了,眼下看,她真得要双儿顶上采薇的位置才成了。 “这样,你先留下几日,等同双儿交接好了,再等玄龄回长安的时候,一同去,可好?”杜冉琴沉思半晌,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夫人……我……” 秦采薇眼眶顿时更红肿了,眼泪喷涌而出,泣不成声。 “夫人、我、我对夫人先前的成见,都是……都是少时不谙世事,谢、谢过夫人大恩!” “采薇,你听着,我不是白答应你此事的。” 杜冉琴轻轻扬手止住了秦采薇一连串的赔礼,扶起她来,回身轻声关上身后的房门,脚步轻轻离带她去了书斋,接着又嘱咐道: “采薇,夫君回了长安,不知会有何事发生,也不知还会遇到些什么人。你定要记着,若有要紧事情发生,可得及时告知与我。特别是……如果哪家闺秀看上了夫君,或者是夫君又瞧上了哪家娘子,你也别怕我难受,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夫人,这事儿你就别担忧了……采薇自是会做好的。” 秦采薇不愧是个聪明人,十分清楚杜冉琴要的是什么。且不说夫人这要求并不过分,就是再刁难她,她都觉着乐意。夫人能答应放她去跟褚郎回长安,她便已知足。 第二日,褚遂良先告别了房乔,又到前堂来同杜冉琴告别。正巧秦采薇也在,她红着一张脸,绕道褚遂良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便一溜小跑退下了。褚遂良眼神带了几许探寻,望向杜冉琴,见她捂着嘴悄悄点头笑了,他才绽开了个大笑,利落地骑马走了。 杜冉琴叫过双儿,同她好好解释了眼下的状况,双儿倒也体贴大方,不怕辛苦应了去做苏慕卿的帮手,秦采薇便每日到房家来同双儿交接些事物,双儿确实聪明慧黠,不出两三日,便能上手干活儿了。双儿本家姓苏,这往后她若成为管事,便不能老当着外人随便唤她“双儿”了,得叫她“苏娘”才是。 而后,双儿便同秦采薇去了宝粹阁,跟她去坐实这位子,露露脸,好提前适应适应。 双儿一走,杜冉琴在家里不由又累了几分,虽说新调过来了一双女僮,名唤“翠峦”、“红娟”,两人也算能干,可却不比双儿的巧手慧心。不过,磨合些日子,这俩女僮虽说无趣些,确也用着顺心。 这几日,杜冉琴给房乔换药的时候,已经见着伤口结的痂渐渐剥落,背上的鞭伤也没了踪迹。这个把月以来,他每日睡的时候渐渐少了些,看样子是无大碍了。今日太阳还算不错,她便允了他下床活动,去榕苑里将遗则唤了过来。 “红娟,你看好遗玉,别让她太闹腾,我去带遗则上松苑去了,一会儿叫翠峦洗些水果,然后你再带遗玉一道过来。”她牵起小娃肉肉的小手,对红娟嘱咐了几句就回了松苑。 “娘,阿父会射箭么?”遗则瞪圆了杏核大眼,眨巴着问她。 “噗,傻宝,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了松苑,房乔已然派人立好了空靶,背上了一柄长弓,见着杜冉琴牵着遗则进来,便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见状,便忙蹲下身子,在遗则耳边嘱咐道: “乖,听阿父的话,娘去给你和姐姐做些樱桃馅饼,好不好?” 遗则哪里还在乎“樱桃馅饼”,见着房乔那张长弓,两眼一下子发了亮,连娘说啥都不管了,囫囵着点了头。 杜冉琴走了,这松苑里就剩下了父子两人。遗则一溜小跑冲到房乔跟前,仰着小脸,兴冲冲地说: “阿父!我要学‘井仪’!” 井仪可是箭术最难达成的,要发出四箭头尾相连,相继命中,这娃才三岁,能拉满弓就不错了,竟然一下子这般大的胃口? 房乔轻轻一眯眼睛,回道: “你先射一箭给我瞧瞧,就在这十步的距离,你若能射中靶心,做到‘白矢’我便教你‘井仪’。” 遗则板着小脸,左手持弓,右手射箭,架势倒是十足!“嗖”一声,将箭射出!谁知,他这小箭正飞着,却被冷不丁冒出的一柄雁翎长箭打落! 遗则怨忿地转身,瞪了房乔一眼,回过身,却并不作罢,又拉弓射出!结果――还是被房乔一箭打偏!小娃忙不停地射了十多箭,却一次都没有得到机会中靶。 换做一般的小娃,怕是遇到这状况早就哭花了脸,房乔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等着他“倾盆”落雨,这是他教小娃射箭的第一步,必须要经历的。 谁知,这小娃脾气倔的简直和他娘亲有一比,越挫越勇,压根不知道“求饶”、“耍赖”、“撒娇”怎么表达,一次次去捡起来箭又射出去,往复循环,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小脑袋冒开了热气才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甘心得“呼哧、呼哧”喘着热气。 “阿父,我不要学‘井仪’,我要学你这样子的‘白矢’,能把别人箭打落的‘白矢’。”房遗则猛然站起身,一本正经走到房乔身前,仰起头说。 房乔一听这话,闪过一次错愕,而后便忍不住笑着点了头。这孩子,真是个好苗子,他若不用心栽培,定会遗憾终身。 “你先休息,等你娘回来,我就教你。” 遗则听了这话,倒不着急,镇定自若地点了头。 不一会儿,杜冉琴就端着热乎乎的炊饼回来了,本以为这两人练箭应是正热闹着,却不料,她竟见着这般好笑的一幕!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全都一板一眼,神情严肃,盘坐在地上,闭眸打坐,既不聊天,也没打闹,活脱脱像一对出了家的大小和尚一般! “噗……哈哈,玄龄,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 杜冉琴刚爆出大笑,却见房乔竟猛地睁眼起身,一阵风似的旋到她身后,将她双手扣住,拖到了箭靶之前。 “委屈你了,相信我和遗则,别动。”他轻轻一笑,将杜冉琴双手帮助,然后将箭靶插在了她头上! 绑好人肉箭靶,房乔便唤道: “遗则,过来。” ------------ 第六十九章 严父 房遗则这才睁开大眼儿,不疾不徐走到房乔身边。冬日虽冷,这小娃手持弓箭,却不瑟缩,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学好射箭,否则誓不罢休。 “杜娘,你跪坐下。”房乔又发话。杜冉琴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配合地照办了。 “遗则,看好了,这是你娘亲,我要你朝她头上的靶子射箭,要用力、果决,若你这箭头穿透箭靶,却不发白,那么你便要重新射出一箭。你越早能让箭簇发白,你娘亲就越安全,否则……” “阿父!你是不是很嫌弃娘亲?” 本以为这小子应当会惊慌是错,求他放开娘亲,谁料,他竟冷不丁地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房乔听罢一愣,哭笑不得,只得解释: “并没有,只是为了教你射箭。” “那就是,即使我射偏,那么阿父你也不会让娘有事了?”这小子,也太过精明了些!他既如此清楚明白,那这么做就起不到作用了! 房乔无奈一笑,只得又将杜冉琴扶起,悄悄抱怨了一句: “你实在把他教的太精明。” 这招眼看着用不成,房乔只得换个办法,他现在到也万分好奇,想知道这小娃的底线在哪里。想到这儿,房乔竟然将箭靶丢到一边,站在遗则二十步开外之处,举起了弓箭,对准了他的胸口! “遗则,你若能将我这箭打下去,便是练成了白矢,否则,便是你中箭,你可敢尝试?” 小宝皱紧了小眉头,咬着牙不知如何抉择。 “你若在此逃避,我便会一箭射到你腿上,让你从此不能再跑,不能再跳。堂堂男子汉却没这点胆量,不是废人却似废人!”房乔陡然音色严厉了几分,将遗则逼到了院落一角。 他之所以敢这般威胁,就是他看准了这孩子是个临危不乱的主儿,且从他方才射箭的根基来看,苏慕卿教的应不错,底子还是可以的,缺的不过是这一层“魄力”,而这东西,怕是没上过战场、活在安乐家中的孩子,一时难以达成的。而这“魄力”不成,此后箭术便皆如一滩烂泥,再扎实的根基,也会化作废物,真正到用时,起不到半点作用! 房遗则紧紧绷住小嘴儿,左手持弓,右手取了小短箭,可却迟迟不肯搭弓与房乔对射。 “房遗则,你在迟疑什么?” “阿父……娘亲,我怕娘亲看不得我受伤,着急扑过来替我挡箭,既是我要学射箭,就不想拖累娘亲,还请阿父把娘亲绑在树上,别妨碍我俩。” 遗则犹豫片刻,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口。 这番话,叫杜冉琴不由红了眼眶,这孩子心思好细,竟比大人都想的周全。 房乔一愣,也没料到这孩子会如此心细如尘。他对自己箭术有十足的把握,即使遗则失败,他的箭也不会误伤到任何人,可这件事,遗则是不知晓的。他只得将杜冉琴绑在树上,遗则这才乖乖做好了射箭的准备。 “房遗则,看好了,你要瞄准箭簇,打落这箭!” 房乔说罢,便稍稍控制了力气,放出一支速度匀称,并不算快的长箭。遗则稳稳拉弓,陡然一瞪双目,竟真将这柄长箭击落!成功之后,他小脸腾上了一层红雾,小胸口扑通扑通,过了好久还在狂跳! “房遗则!这是第二箭!” 房乔没给他缓气的机会,在箭上加大了力道。 “啪”!又打落了! 确实不错,今日这两箭便看出了这孩子的干脆利落!房遗则见第二支箭也被他轻易打落,不由染上喜色,一蹦三尺高! “房遗则!这……是第三箭!” 房乔见他如此兴高采烈,轻轻将弓拉满,瞄准了他头侧两指之处的空白,迅捷松了手! “嗖――!”一柄长箭以迅雷之势没入遗则身后的墙壁,箭翎擦断了他耳边一律鬓发,箭风凌厉,竟将他小脸划出了一道伤痕,白嫩的脸颊,愣是渗出了几滴血珠! 遗则一双杏核大眼瞪成了铜铃,一脸惊愕,缓缓回头见着了擦脸而过的长箭,胸腔里跳跃的心房,几乎要暴裂开来,他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可却因害怕,竟迟迟挤不出半滴泪珠。 “房乔!你伤着他了!”杜冉琴慌了神,下意识脱口大吼。 “杜娘!”他回头厉色止住了她的大吼。 她一愣,心头泛起一阵酸涩,不懂他好端端教个射箭,干嘛弄成这样子! “房遗则,你听好了,要么,你就不要学武,要么你就好好学,否则脆弱得宛若蝼蚁,只能任人揉捏,记住了,不是你面前的每个人,都是你阿父,换作他人,这一箭便是要直入你胸口,让你比现在痛上千百倍。” 房乔说罢,便走到遗则身前,蹲下了身子,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想替他擦干脸颊的血珠。谁知,这孩子竟别扭地别过了头,赌气躲过了布巾,自己擦脸去了。 “遗则,你可是生阿父气了?”房乔轻声一笑,大手覆上了他的小脑袋。 遗则闷闷背过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回道: “阿父,你为何会受伤?遗则听说,阿父肩上开了好深的大口子,阿父定要比遗则痛千百倍吧?遗则觉着以阿父的武艺,不该敌不过别人。可阿父为何会……” 房乔一愣,没料到这孩子竟问的是他的伤! “待你学成武艺,阿父便告诉你原因。” 安抚好了遗则,这孩子便一溜小跑去给娘亲松绑了。现下遗则虽开心了起来,可杜冉琴一颗心却乌云笼罩,半点高兴不起来。 “杜娘,你可知,今日我看着他受伤,他便不算是真伤,来日我不在他身边,他若真的不敌对手,才会后悔莫及?这世道本就纷扰不宁,他若不从小褪去这身生于安乐之家的娇气,来日便是后患无穷。” 房乔端来她方才放在石桌上的菱花盘,去了块樱桃饽饽送到她跟前,算是安抚。 这些事情,她自是知晓,可亲眼见着孩子受伤,做娘的哪里淡然的了? ------------ 第七十章 对弈 杜冉琴一想到日后遗则说不定也要和房乔一起出入战场,一颗心就皱了起来,沉思了半晌,她突然转头对着房乔说: “玄龄,我家孩子,你能教好,可别家孩子呢?说到底,还是这世道不够安稳,既是如此,不如就将这乱世变成太平盛世,到时,谁家孩子都不用学武,岂不更好?” 房乔听罢眼神一亮,笑道: “杜娘,唯有你能知我心。” “那你可许我也帮上一把?” “甘之如饴。” “那……遗则你凑合教教就好了,我那儿还有一肚子的疑问,那些个‘汉礼’、‘周易’、‘六韬’……我还有好些不明白,你可要先教我。” 她一来是真的有疑问要请教,二来,她可不想再留他在这儿欺负儿子。她这些小心思,他一眼便看透,只是他却点头允了。 两人进了书斋,杜冉琴便将书架子顶上那《公孙龙》取了下来,这本在她看来最为晦涩,有些难入手。这公孙龙的思想,若放到现代,怕是应要算作哲学,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才能懂的。当然还有这鬼谷子所作《六韬》以及纵横捭阖之术的论著,她也是不太明白,这古文学了十几年,虽说一般情况没什么问题,可这字字珠玑的著作,倒是得万分小心才能真正领悟。 房乔见她竟真的取下了一连十几本书,书中夹了些她巧手用枫叶制成的书签,倒是别有风味。他翻开这十几本书,听她细细叨念着哪处不懂,却并没立即解释,而是将她所有的疑难都明白了,才缓缓开口: “杜娘,这些书晦涩难懂,即便是我教了你,你学起来也定会觉着生涩无味,你这些疑惑,大体上且听我一言即可,这世上万事万物且分两种,一种为有定论,一种为暂且不定。 之于万事有定者,你只需摸清其规律,取前人之大智大慧,便自可攻破。之于世事无常,则需你运筹帷幄,蛰伏蓄力,斟酌利弊,权衡得失,待你将这无常世事中有迹可循之事悉数了解,则伺机待发,等待时机一道,自可一举成功。” 杜冉琴越听眼神越亮,眼底渐渐染上一丝钦佩。他洋洋洒洒几句,便已将她大半迷惑解释明白。 “可我如何才能莫名这无常事中的寻常事,又如何伺机待发、如何运筹帷幄?” “杜娘,这就不是书能教给你的东西了,若想懂得如何运筹帷幄,最快的办法,便是与高人对弈。不过,杜娘,这对弈之事,你懂得多少?” “对弈……我倒是同我阿父下过几局,他实在无趣,每次都被杀个片甲不留,我的白子占去全盘山河。嗯,我也同双儿对局过,我俩差不多平手……” “既是能与双儿持平,算是底子不错。往后常与高手对弈,你自会懂得如何运筹帷幄。” “高手?”杜冉琴狐疑地抬起头,对上房乔的眼儿。 “呵,你可愿与为夫试上一局?”房乔竟轻一勾唇角,得意地笑了。这模样看来到比往日更有趣些,多了些可爱模样。 她自是乐意至极,忙拽着房乔回了房。这寝房外间屋里,便有一副酸枝木制成的棋盘,配了两盒黑白玉子,她平日偶有玩过,也早就盼着有日能和他对局。 “右上角小目。”杜冉琴持了黑子,率先开口。 “初手天元。” “右下角三三……” “左上三五”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杜冉琴额头便染上了汗珠,一张脸绷紧了表情,持着黑子开始摇摆不定。眼下看来,她虽是占了上风,可根据她对房乔的判断,若是她能这样轻松取胜,可真就邪乎了!况且眼下这一步,他敞口开的也太过善意了些?那她……还是收敛收敛,别冒然进攻比较好吧? “左下一三……”她落定。 房乔一挑眉头,持子的左手轻轻玩弄着小小玉子,笑着问她: “杜娘,你可想好了?” “嗯,就这一步。我想打稳基础。” “杜娘,若三步之内,我赢了,今夜……你可要好好侍候为夫。”他突然站起上前,居高临下朝她绽开一个绚烂夺目的笑容,后脑勺上像是绽开了一树桃花一般,霞光万丈。 她脸儿猛地一红,不用多说也知道他的“侍候”指的是什么。虽说她也是有过俩娃的女人了,可她也就和他有过那么一次……再说自从那次之后,又好久没见着他,这……这种事,她还没适应。不过,小鹿乱撞也就罢了,可她真的是不信三步之内他能力挽狂澜!她仔细又看了看棋盘,沉思半晌,还是坚定点了头。 房乔见她点了头,便止不住又爆出一连串轻笑,轻灵地将白子落在了方才杜冉琴想落却没落下的地方。 一下子,杜冉琴的黑子便被封锁了大半!糟糕!她刚刚……干嘛多想?!她刚刚就该落在那儿的! “杜娘,这就叫运筹帷幄,我知你懂我的性格,也知你认为赢我不易,因而故意设了此局,且留了这步关键的棋,若你落下便是你赢,而若我落下,便是我赢。自从你觉着该扎稳基础的时候,这局棋的输赢,便定了。杜娘,时不我待,深思熟虑固然是好,可若错失良机,怕是……许多事,就无可挽回了,你可晓得?” 房乔一席话让她猛然一惊,想通了许多。 她是个一向喜欢胡思乱想的女人,许多事若是不思考完全,从来不敢下决定,结果才害她损失了那般多的好机会,让她经营铺子的时候虽说经营得还算不错,可却没什么大成就,害杜家当年受了那般多苦难。若是换作他来经营,想必……便不会如她一般平平庸庸吧? 若那时,她能和现在一般思虑周全,杜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三娘也不至于生下俩没阿父的孩子。想着想着,心里头便越来越揪,她这长姐,真没尽责。 “杜娘,过去的事,想那般多作甚?” “……” “该不是你以为摆个丧气的脸,我就不要你侍候了?” ------------ 第七十一章 桃花雨露 杜冉琴瞧见房乔这亮眼的笑颜,脑子早停了转儿,稀里糊涂地摇了头。 “那这是说,你很想侍候我?” 也……是……可,也不是吧!他伤到底好了没? 她想着想着,便先点头,又摇头、又点头、又摇头。 房乔见她不吭声,直把脑袋当成摇鼓,接着出言戏弄道: “呵,你莫不是舌头让猫儿叼了?” 他轻笑着绕到她身后,轻轻俯身衔住了她的小耳垂,微微挑动着舌尖,润湿了她的耳廓,让她一阵酥麻,忘了思考,软到他怀里。 轻解罗裙,他的舌尖舔舐着她白嫩的脖颈,含上她点蕊的桃花,他的厚掌附上她的腰肢,一路流连戏弄,独闯花丛,轻轻摩擦着她的敏感,让她止不住地颤抖呻吟,身子里全空了,有种莫名的渴望,却不知如何填满。 渐渐,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奇怪的呻吟,奇怪的字眼,还有……她……她、她居然说了“想要”?杜、杜冉琴……你的矜持和贞操呢? 都啥时候了,谁管他的贞操!谁管他的矜持!管他的!她、要、翻、身、做主人了! 她克制不住冲动,一把将他推翻,骑在了他身上,自己找到了填满空虚的办法。他眼神一变,喉咙一颤,猛地又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翻来、翻去、翻来、翻去…… 翻了几次? 去他的,谁还记得这些个东西! 第二日醒来,杜冉琴在浑身酸痛中睁开了眼睛,不得不说,某个人实在不懂克制,她真要这样下去,真撑不住几日!像是为了应验她这想法一般,房乔竟真的连着欺负了她好几日!白天连双儿过来看她的时候,都瞧出了她脚步发虚,戏弄了她许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从没像这阵子一般,与他这样朝夕相处过,每日他早早醒来练剑习武,为她整好衣裳。她呢,每日亲自下厨,去做他喜欢的小菜,看他一脸严肃地教导遗则,若是她看不下去了,就冲上去咬他,直到她被一大一小一同以“妨碍教学”罪轰走,才又满心欢喜地去备晚餐。 这眼看着离三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天气也逐渐回暖,褪下厚重外衣,松苑里的桃树也开了花。这几日长安又来了不少人催促房乔回去,只是前两日刚走的那个,杜冉琴先前也见过,是萧?。萧?来时,杜冉芸就慌里慌张,躲在别院不肯出屋,萧?走了,她又好几日不吃不喝,不理孩子,正值春寒料峭,遗爱和遗直跟着杜冉芸一同全染了风寒,见亲娘不顾,只得跑来杜冉琴这大娘这儿哭闹。 这孩子渐渐大了,也都懂了事,遗爱和遗直都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也知道自己是过继给房家的孩子,一般时候并不爱哭闹,十分克制,这时候俩娃孩子委屈成这般模样,直叫杜冉琴看了,揪皱了心。她自是把遗爱和遗直好好哄着吃饱了,睡好了,才腾出功夫照顾遗则和遗玉。好在她的俩娃脾气像是小大人,不太用她哄,否则她还真有些吃不消。 又入夜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里,见着房乔已经沐浴更衣,轻批了一件银色绸衣,正坐在桌前提笔作画。 她凑过去一看,竟见到一副美人图。画中之人温婉明媚,倾国倾城,她身为女子都颇为妒忌。 “玄龄……这是?”她勉强克制住酸涩,轻声询问。 “曾经让我弃画之人。” “她……是……”杜冉琴这时心下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她听?姑姑说起过房乔儿时的遭遇,一想起他小时候受的罪,眼眶就不由得红了。 房乔回头见着她落了泪,忙搁下了笔,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哄着。他极少见她哭,她可以说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坚强女子,怎的今日好端端,近来也无事,日子也安宁的时候,她红了眼眶? “你怎哭了?” “瞧见你画了个美人儿,心里头难受。”她随口搪塞。 “这是我头一回试着画娘的样貌,先前总怕想起往事,少了些勇气。” 房乔先做解释,又接着道: “杜娘,你坐下,我知你不单是为此,可是三娘之事让你忧心了?” 杜冉琴自是不想让房乔再回忆起儿时的苦难,忙接着话茬道: “萧?,我看的出来,遗爱和遗直的阿父,一定是萧?。玄龄,你说我该怎办才好?” 说来,这事儿倒也真的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前两日,她见到萧?时,就突然想明白了许多疑团。难怪她总觉得遗爱和遗直长得很像一个人,却总想不起来是谁。那日见着萧?,见着他那尖下巴和凌厉的剑眉,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遗爱和遗直会是谁的孩子。 她大抵估摸着,这事,怕是房乔自从见着遗爱和遗直那时起,便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待大业安定,再作打算。萧?与我朝中不算熟稔,难以轻易说服。且他是前朝皇后之弟,朝中关系微妙,若是来日见到百里兄,或者还有些机会搭个话。” 杜冉琴默默点了头,她好些年没见过百里漠也不知他在江南日子可否舒心。等着房乔觉着朝中安定下来,她便要找机会再拜访百里家,想办法同萧?搭上线才行。虽说如今,她可不会再怕那萧婉?,可为了三娘冉芸的幸福,她总得斟酌斟酌,不能冒失。想到这儿,她便浅吁了口气,道: “眼下只得先劝劝三娘,再做打算。” “杜娘,若……你同我一起回长安,你可有信心能应付?”他突然话题一转,弯起眉眼问她。 杜冉琴一愣,无奈摇了头,解释道: “我……眼下,哪里走得开?我若真走了,怕是卉妹妹明日就能出家去,常伴青灯古佛了。” 家中老夫人年迈,没人照看很是危险,房?腿也染了风湿,不如以前硬朗。房卉一直清静地跟出家人一般,早过了及笄却仍不愿出嫁,她若不将这小妹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便是她这长嫂失了本分。这房家,房乔自是能说走就走,可她若走了,这家就垮了、乱了、散了。她哪能走得开? ------------ 第七十二章 房谋杜断 房乔听罢一愣,猛然想起这次回来,他就只和房卉打了一声招呼,便没再见过她。房卉性子极为冷清,日日闷在菊苑里,常常让老夫人和房?都忘了还有这么人,没料到杜娘竟如此细心。这家中有了她的打点处处顺当,倒差点让他忘记了这都是她的功劳。 “杜娘,再过两日,我就要走了。”他轻浅一叹,将她拥入怀中。 两日的时光,光是准备行囊都觉得太过匆匆。 房乔走的那日清晨,杜冉琴一大早就没了人影,大伙儿知她是怕触景伤情,便没再找她。房乔别过老夫人和?姑姑,便上了马车,去宝粹阁接秦采薇。到了宝粹阁,他嘱咐了苏慕卿几句,让他先替自己教着家中四个孩子读书写字,也嘱托了他教导遗则练箭。 宝粹阁里,秦采薇也收拾好了行囊,临走时不舍地同大伙儿道了别,转头对双儿嘱咐: “苏娘,往后这布庄、首饰的生意,就靠你了,若是你搞砸了,看你可还有底气在我这儿嚣张!” “秦采薇!小心你的毒嘴巴!当心你的登善受不了你这脾气!”双儿气鼓鼓地瞪眼儿回道。 “谁理你!少郎要走了,我可不能耽误了他行程!”秦采薇噗哧一声笑了,背着红包袱,梳着双螺髻,喜滋滋地上了马车。 秦采薇上车后见着房乔噙着浅笑,盯着她和双儿吵嘴,忍不住出言问道: “少郎,你真舍得留夫人在平阳?” 房乔没回话,只是掀起了车帘,将头探出马车外,轻轻笑出了声。 那对街的顶楼,有个穿着一袭黑白双条罗裙,盘着抛家髻的美娘子,正朝着马车痴痴地望着。 他就知道,她不会舍得不见他一面,就让他走了。他朝那别扭的人笑着挥了挥手,才转头对车夫吩咐道: “去长安。” 马车绝尘而去,他将手探出帘外,轻轻挥动,直到走出了她的视线。 ……………长安城中………………… 自秦王平定王世充后,太子洗马魏徵便多次告诫李建成,直言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而太子却没有大功可以镇服天下。李建成自是焦虑万千,魏徵与王圭便一同劝谏李建成趁着乱党刘黑闼的兵力分散逃亡,兵力不足万人又缺粮草之时,用大军进逼,并亲自去攻打以获功劳。魏徵认定了此举可广结山东豪杰,以便太子立功与秦王抗衡。可太子李建成却迟迟不肯行动,多次错失了良机。 魏徵见李建成没什么兴致争功,更是怒道: “你既不愿立功,那你就立即杀了秦王,永绝后患!” 李建成闻言缄默不语,斟酌再三,认为已失去一个兄弟,不愿因妒忌再自伤骨肉亲情,摇头否决了魏徵的建议,只说待到不得不行动时,再做考虑。魏徵怒极,罢官离去。 紧接着,朝中便皆知秦王平了王世充。李渊让几个贵妃到洛阳挑选隋朝宫女和收取仓库里的珍宝。几个妃子趁机私下向秦王索要宝物并为自己的亲戚求官,秦王只答:“宝物都已经登记在册上报朝廷,官位当授予贤德有才及有功之人。”秦王直白拒绝了几个贵妃,行事太刚硬,结果与众人结了怨。 而后,秦王因淮安王李神通有功,拨给他几十顷田地。张婕妤之父通过张婕妤向李渊求这些田,李渊便手写敕令将这些田赐与他,可李神通却因秦王的教令在先,不让田。张婕妤便向李渊告状道:“陛下敕赐给我父亲的田地,被秦王夺去了给了李神通。”高祖因此大怒。 此事过后,尹德妃之父尹阿鼠骄横跋扈,在杜如晦经过他门前时,派几名家僮把杜如晦拽下马,乱棍鞭笞,极尽嘲讽。而后,尹阿鼠怕秦王告诉李渊,便先让尹德妃对李渊说:“秦王的亲信欺侮我家人。”李渊更是气急,怒斥秦王:“妃嫔家都受你欺凌,何况是百姓!”秦王反复为辩解,李渊却始终不信。 虽说杜如晦虽并无大碍,忍了一时之气,可秦王却无法坐视不管,李玄霸性子本就激烈,险些与尹德妃正面冲突,被杜如晦勉强制住才算作罢。 自此,秦王每次在宫中侍奉高祖宴饮,面对诸位妃嫔,便想起母亲太穆皇后死得早,不免叹气流泪,惹怒了李渊。各位妃嫔更是趁机诋毁秦王,对李渊说,秦王流泪实际上是憎恨各位妃嫔,更添油加醋地哭做一团,嚷嚷着圣上作古后,各位母子必定不为秦王所容,会被杀得一个不留! 李渊本以秦王功高,动过改立太子的心思,至此却打消了这念头,对秦王逐渐疏远,而对李建成、李元吉却日益亲密。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等房乔重回长安之时,秦王已然成了风口浪尖之人。 秦王府中,房乔驾马直入,等不及报备,便直朝着秦王书房走去,推门进入,正见到李玄霸和杜如晦商议对策。 “秦王,这就是你所言一切安好?”房乔神色凛然,语气陡然厉了几分。这才过去三个月,朝中就大变了样子,他若多走些时候,那还得了? “只怪那尹德妃太可恶!”李玄霸一想起杜如晦受辱,就勃然大怒。 “眼下看来,智取不成了。兄弟相残,指日可见。”房乔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是他尽了力却无从改变的。 “玄龄,你可有合适的计谋?”杜如晦忙问。 “这计策有二。其一,暗中运筹,待时机一到,兵谏圣上,改立太子,留下李建成和李元吉活口,可此法当会后患无穷,怕是来日这皇位之争,永无休止。其二,伺机待发,玄武门兵变,杀太子建成,杀弟元吉,兵谏圣上,夺位自立。” 房乔说罢,便闭上了眼眸,转身离去。 “克明……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是好?”李玄霸苦涩一笑,见师父负气离去,只得偏头征求杜如晦的建议。 “玄龄这计策,说来根本没得选,唯有夺位自立可行而已。”杜如晦目如磐石,给出了最终的谏言。 “杀长兄自立……此后……我便将这位子,还给二兄,就算是我欠下二兄的情谊。”李玄霸自嘲一笑,最终定了决心。 ------------ 第七十三章 政变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秦王率长孙无忌、尉迟恭、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等人入朝,并在玄武门埋下伏兵。李建成、李元吉二人不知底细,也一起入朝,骑马奔向玄武门。李建成、李元吉来到临湖殿,惊觉有变,立即掉转马头,准备返回东宫和齐王府。 秦王跟在后面大唤齐王李元吉名讳,李元吉心虚,便先搭箭射向秦王,却因心急,一连两三次都没将弓拉满,失了准头。秦王深吸一口气,对准了李建成,满弓射出长箭一支,李建成回弓却未能打落疾矢,中箭身亡。 随后尉迟恭带领骑兵七十人相继赶到,助秦王一臂之力。然此时,秦王坐骑突然受惊,带着秦王奔入玄武门一旁的树林,将其摔下马背,正巧此时李元吉追赶而来,冲上前欲勒死秦王。好在尉迟恭跃马奔来大声喝止了李元吉,李元吉自知不是尉迟恭对手,忙放开秦王,想跑入武德殿寻求父皇庇护,但却被尉迟恭快马追上,中箭身亡。 政变之时,李渊正在宫内的海池上划船,对内情并不明了。 太子和齐王中箭后,李玄霸便趁机回了秦王府,褪下了一身铠甲,换上了布衣,留下书信一封,不辞而别。 而在暗中修养多时的李世民则换上了戎装,进宫复命。 李渊见到李世民一脸悲痛,哭道太子叛变被诛,这才得知政变巨细,痛哭流涕,而后便重立李世民为太子。又以高士廉为侍中,房乔为中书令,萧?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 七月,高祖将亲笔诏书赐给裴寂等人说:“朕当加太上皇尊号。”名言了退位和内禅的想法。至此便销了太子李世民兼任的天策上将府邸,为李世民登基做准备。 九月,高祖颁布制书,将皇帝位传给了李世民,仍暂居于大内皇宫正殿太极殿。李世民推辞再三而高祖不许。第二日,即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太子李世民便在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唐太宗,并大赦天下。 六年过去,而今天下安定,党派之争也近乎落下帷幕,房乔在李世民登基第二日,便写好了辞官文书,到了太极殿上。 “师父,你岂能离去!”李世民读完这信,顿时变了脸色。这天下初定,他身边众人可靠的又没有几个,他岂能任房乔撤手离去? “莫要再叫我师父,这二字我担不起。我欠了一个人六年,该走了。” “师父……” “圣上折煞微臣了。” “师父……” 李世民红了眼眶,喉咙生涩难忍。李玄霸前日不告而别,于今行踪不明,这皇位已让他失了太多,如今,难不成还要接着失去师父么? “圣上这模样,让旁人见了实在不成体统,我心意已绝。” 李世民见房乔态度果决,只得堵住了喉咙,哽咽不语,默默看着房乔摘下了头上的官帽,潇洒离去。 寂静的唐宫,巍峨的金銮,只剩了他一人。 ……………………………… 平阳房家,更热闹了些。这几年,房乔确实极少归家,可偶有除夕,他会匆匆而来,待过了初三,便又匆匆而去。杜冉琴又怀了个小宝,生下一个男娃,取名叫房遗心,比遗则小三岁。 遗则渐渐抽高了个子,脸颊和眉眼越来越像房乔,一双杏核丹凤眼,迷煞许多小娘子,今年不过九岁的小娃,倒已骗了不少闺秀先来求媒。而遗玉虽说仍是颇有英气,确也渐渐出落得水灵了些,性子温婉轻灵,绝然不是杜冉琴那古灵精怪的模样,妥妥当当是个大家闺秀。遗心长得更像杜冉琴些,纯圆的眼儿,可人又讨喜,不过却令她担忧这娃将来长得太女气。 说来,长得像她的男人不是还有一个么?她二弟,不就和她一模一样?呵,这么一想,遗心长大了,定然也能出落的不错。 武德九年,杜冉琴已然二十八岁,正是风姿绰约的时候。 纵使别人都说,杜娘真是不老容颜,都已生了三个娃,还是和小娘子一般水灵。可她倒觉得心里有些没底,六年了,房乔几乎不把这儿当作是家,该不会是她真的老了,不招他待见了? “娘,你再不落子,我可就通吃了……”遗则突然伸手在杜冉琴眼前一晃,叫回了她的心神。 “哦哦,嗯,遗则,你等等哦……”杜冉琴这才开始看棋盘。 嗬!这小子啥时候已经把局布好了?哼,不过就凭这点儿小心思,想赢她可不容易! “遗则,你看!你又把棋子摆的歪歪扭扭!”她便唠叨,便动手轻轻整理起来眼前那排黑子。 “慢着!娘!这招不好使的!你每次整完子,这局势就变了,你还不承认你动子了!不可以耍赖的!”遗则眼尖得很,一把扣上杜冉琴的手腕,阻止了她耍小手段。 “呃……那,遗则,娘有些口渴,你给娘去倒杯水来可好?” “……娘……不动这棋盘,你就不能继续下么……” “啊!娘、娘肚子痛!” 杜冉琴突然捂起独子,愣是逼出了些许汗珠,嘴唇不停颤抖,吓坏了遗则。 “娘!你等等!我这就去拿热水来!”遗则也顾不上棋盘的状况了,拔腿跑去倒水了。 杜冉琴见倒霉儿子出了屋,忙机灵地换了两颗黑子,顿时便将整局棋的架势改了过来,之后又继续捂住肚子,摆出了一脸病怏怏的模样。 遗则回来时,见着娘亲这模样,忙把热水递过去,道: “娘,今日就别下这局了可好?” “不、不碍事!一会儿就好,大丈夫不可半途而废!遗则,该你了。” 遗则回过神,这才见着这大变样的棋盘,小脸上挂满了黑线。 “娘……你动棋子了……” “呸!娘肚子痛成这样,哪来多余力气动你的子?再说、若娘动你两颗子就能赢你,就还是说明你、学艺不精……” 房遗则被娘亲后半句话堵住了嘴,不敢不愿地被亲娘压制着又下了半个小时,最后以两目的差距,再度输给了这一堆花招的亲娘。 ------------ 第七十四章 封侯 杜冉琴正得意着,房门便被敲响了,是冯管事。 老管事风风火火进了屋,手上拿着一封烫金文书,颤抖不止,哆哆嗦嗦说不成句子。 “夫、夫、夫夫人……” “老冯,你有话快说!” “夫人、主子、主子、主子……主子……” “怎么了?”杜冉琴倒是一派淡然。她倒不怕突然听到房乔要娶妾什么的,毕竟采薇的汇报中,没有类似值得担忧的状况。 “老天爷啊!出大事儿了!夫人还是自己看吧!”冯管事把文书递上,杜冉琴忙接过,急急拆开了看。 老天!真的是大事! 武德九年八月初九甲子日,太子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是为唐太宗,并大赦天下! 虽说这事儿,她早有预料。可亲自见到这文书,还是让她颇受震颤。不过,这么一来,房乔所言的大事可是都定了?那他何时回家呢? “夫人!你还愣着做什么!主子都到了前堂啦!不然这文书是哪儿来的!还不就是主子亲自递过来的!” 他到了前堂?! 杜冉琴只听见了这句话,便像一阵风一样刮去了前堂! “杜娘!都二十八的人,你怎的还真般冒失?”房乔轻笑着将一头栽倒自己怀里的女人扶好,弯起眉眼,璀璨一笑,竟比年少时更多些风味。 老天,这男人成精了。三十的男人一枝花,她杜冉琴,今日可真领会到了。 “天下定了?”她劈头就是这一句。 “我辞官了。”他答非所问,可她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玄机。他这是说,天下定了,日后他便无事一身轻,可以在家中陪她共享安宁的好日子了! “呜……”她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激动地上窜下跳。 两人正依依不舍地抱做一团,却不料,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一袭紫色朝服之人停在了门口,劈头就是破口大骂: “房乔!是男人就跟我一同回长安!否则你就亲眼看着你安顿好的太平盛世毁在你那宝贝徒儿的手里!”杜如晦已然拜官兵部尚书,一路追着房乔从长安而来,气儿都接不上! 杜冉琴一听这话,可紧张了,横在房乔前面,忙回道: “你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看!若是你不回去,百官压根任命不了,朝中乱作一团,指不定啥时候就又要玄武门之变一次了!” 杜如晦抽出一卷文书,丢给房乔。房乔微微蹙起眉头,和杜冉琴一同拉开了这卷轴。只见,上面是李世民用金笔工工整整写得: 房乔护主有功,不允辞官,加封邢国公,封邑千三百户,世袭爵位。 这可好了,不只是加官,连爵位都封好了!还是……一品国公! 这下子,别说辞官了,就算是官能辞,这爵也辞不掉啊!更何况,这中书令是什么职位?掌管百官任命、掌管颁布政令,他这中书令不在长安,新皇登基,又宣布任命一事全靠给中书令,朝中可不人心惶惶乱做了一团! 老天,这李世民可真豁得出去! “玄龄……”杜冉琴边看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小声唤了一句。 “嗯?” “圣上这是在闹脾气么?” “应当不是……” “那他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又不是求他加官进爵,连辞个官都不许么?” “他这是……”房乔还没说出来,就被杜如晦猛地打断: “他这是在撒娇!看看他的师父是不是真的狠心抛下他不管!” 房乔又笑了,不顾旁人眼光,轻轻拥住杜冉琴,不置可否。 “玄龄,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杜冉琴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顺当。 “嗯。” “那你还告诉我说你辞了官……” “若他不闹辞官这一出,恐怕他压根没空亲自回平阳见你!大妹,你就快些同他一起上路吧,加封国公一事,还有你的份,你眼下可是一品国夫人,若不同他一起回长安,我可会很头痛的。再说,杜家现下也已平反,我将杜家旧宅买了,这次过来,舅父和三娘,我也要一同接回去的。”杜如晦活脱脱是个急脾气,替房乔全解释清了。 “你先同我回去,其他人慢慢安置就好。房家的新宅也在樊川,离杜家不远的。”房乔扳起杜冉琴的脸儿,问道。 杜冉琴不由喜上眉梢,正欲点头,却冷不丁地被一旁窜出来的“不许!”俩字给止住了动作。 “阿父,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好不许的!”这个时候会闹别扭的,也就只有杜汀了。 “房乔,我女儿你当年娶过门的时候就欠着彩礼,眼下你岂能随心所欲,想带走就带走?她可是辛辛苦苦给你生了三个娃,你呢?这几年回过几次家?我不管,你非得从长安八抬大轿来抬她,我才答应让她跟你回去!” “阿父!眼下你叫他上哪儿去准备八台大骄!” “杜娘,岳父说的没错,是该如此。”房乔说罢又瞅了瞅窗外的天色,接道: “这八台大骄怕是马上就要到了,不知岳父可能允我在家先歇息一日,明日一早再让我换上新郎红衣,亲自借杜娘上轿回长安?” “那你不能住松苑!”杜汀皱起了眉头,仔细想着成婚之礼的细枝末节。 “阿父!他不住松苑住哪里?这松苑本来就是他的啊!还有这家也叫房家、不叫杜家!”杜冉琴忙锤打这呆阿父。虽说眼下这家中杜家的人占去了一大半,可也不能真的喧宾夺主。 “去去去,哪有新郎大婚前在新娘子屋里睡的!今儿晚上房乔去别院住!”杜汀死守着不肯松口。 眼看着杜冉琴又要和杜汀吵起来,房乔忙笑着止住了,允了先住在别院一宿。 “还有,杜娘没准备凤冠霞帔,总不能叫她随便穿穿就进花轿吧?” “岳父,凤冠霞帔是没有,可是这……圣上亲自派人送来的,这一品国夫人才能穿的‘钗钿礼衣’,您看可够?” 杜汀没了声响,这种礼遇确实可遇不可求。 ------------ 第七十五章 劝说 不一会儿,一连串的大红骄子便到了,整整十几台骄子的金银珠宝,全是圣上的赏赐。杜冉琴被杜汀勒令回了松苑歇息,而遗则和遗玉两个小娃也没闲着,见过房乔之后,便一同帮着收拾明日去长安的行囊。这彩礼虽远道而来,却还得第二日一早再绕回去,不过这回去却是要到杜家。 杜汀看着这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物件,反倒更闷闷不乐,这彩礼这么大排场,那他当年给一娘准备的嫁妆,也太不够看了。这年头女方的嫁妆若是平平,到了夫家可是会被小瞧的。虽说这几年房家待杜娘不错,可日后房家地位变了,可会有嫌隙? 杜如晦一眼便看出了杜汀那点儿心思,忙问: “舅父,你可是为一娘的嫁妆发愁?” 杜汀丧气地点了头。自从一娘扮成男儿起,杜家就是一娘养的,他这阿父实在丢人。 “而今我好歹也是圣上钦封的莱国公,一娘身份显贵,不会被人家瞧不起。况且,我本就打算把长安城里打理多年的万宝楼,送给一娘做嫁妆,你看可好?” 自从当年杜家的珍瑰阁垮了,长安城中古玩珍宝行当便是万宝楼一家独大,这嫁妆确实够份量。杜汀当然能看出杜如晦的诚意,却有些不好意思要晚辈的东西,抓耳挠腮不知该不该接受。 “舅父,别犹豫了,日后我拜官至兵部尚书自是分身乏力,这万宝楼交给别人,我还真不放心。” 杜汀听罢只得点了头,两眼泛起泪光,抱住杜如晦又是一通抹眼泪。 寿苑里,老夫人瞧见孙儿封爵加官,乐得合不拢嘴,也忙跑去看给杜娘准备的彩礼去了。房?帮着杜冉琴收拾了些女人家要用的行当,便先哄着老夫人睡下了。房卉这丫头性子虽说别扭,这时候却也乖乖从菊苑走了出来帮着搭了把手。整夜,就只有杜冉琴一人早早回了屋。一行人忙到半夜三更才得了功夫休息。 别院中,杜冉芸默默看着一行人热热闹闹收拾行囊,一颗心坠入了谷底。大姐等待的日子到头了,可她呢? 房乔送走帮忙的几人,正欲回房,却见着了守在一旁默默不语的杜冉芸,见她仍愣在原地,便问道: “三娘,你可有话要同我说?” 杜冉芸猛然听见房乔同她说话,红了眼眶,忙摇了摇头。她自知这人之所以待她这般温柔,不过是因她是杜冉琴的妹妹,若非如此,怕是他连同她说句话都不肯。 “你若有什么心事,就别藏着,哪怕不愿告诉我,也要告诉杜娘。”房乔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绣竹手帕,递给了杜冉芸。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哆哆嗦嗦地接过了这手帕,没舍得用,而是悄悄塞到了袖里,用袖角飞快地擦干了泪珠。 “萧四郎已然拜官至尚书左仆射,身份显贵,即便是我也要通报后才能见着他,要不你先同你姐姐做伴一起回长安,我回去这就送上拜帖,看看可能请他到家中一坐?” “姐夫……我……不想见萧?。也不想跟姐姐一同回长安,就让我自己在平阳过我的日子吧,你把遗爱和遗直带走,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吧!”杜冉芸突然爆出了一阵嚎啕大哭,哭声叫人听来就肝肠寸断。 房乔见状一愣,不知自己是那句话说错了,也不敢轻易上前搭话,忙转头朝松苑走去,他若真丢下杜冉芸自己一人在平阳,只怕杜冉琴第二日醒来绝不会跟他回长安!虽说已然半三更,他却只得去打搅她才行。 房乔回了松苑,见着床上人儿憔悴的睡颜,有些不舍,却还是开了口: “杜娘,醒醒。” 杜冉琴迷迷糊糊睁开眼,竟见着房乔特写的俊颜,一下就吓精神了。 “你怎的来了?” “你妹妹方才大哭了一场,说是要独自留在平阳。” 杜冉琴听罢一愣,心下有些六神无主,忙下床套好衣裳,踩上平头靴,急着同房乔一起去了别院。果然,到了别院,杜冉芸还在院子里小声啜泣着,身子团成了小球儿,趴在石桌上,背影万分凄凉。 “冉芸,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哭了呢?怎么不愿同姐姐回长安呢?你自己留在平阳我可怎么放心?” “呜……姐姐,我不想拖累房公,不想拖累你。” “你说什么傻话!” “姐姐……我……”杜冉芸猛然扑到杜冉琴怀里,泣不成声。 杜冉琴无奈一叹,回头给房乔使了个颜色。房乔见状便识趣先走了,留下了她们姐妹二人促膝而谈。 “三娘,玄龄走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我怕见萧?,我不想回长安。”杜冉芸咬住嘴唇儿,漂亮的唇瓣险些滴出血来。 “都这时候了,你快跟姐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才好帮你。”杜冉琴见状忙出声哄道。 杜冉芸眼神一缩,开始闪烁不定,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开口,她若说了实话,只怕…… 八年前,杜家遇难,杜冉芸跟着长孙玲?到了山西晋阳。那时,李渊身边便已有长孙无忌、房乔、杜如晦和萧?帮衬。在晋阳的头几日,她日子过得极舒坦,每日都能见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房乔。 房乔那时待她极亲近,她少时不更事,也不知房乔早和姐姐有了约定,后来李渊选了平阳做据点,房家举家搬到平阳,房乔竟然将她和阿父一同接到了平阳,一起照顾。她自是以为房乔对她动了情谊,铁了心想守在房乔身边。 那时,平阳的大户人家闺秀没少给她脸色,说她是不检点的狐狸精,而房乔处处护着她,让她日益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那日,她鼓足勇气求房老夫人收她进门却被拒绝,她原本想放弃嫁入房家,却不料正碰上平阳县令之女刘月莲来房家。刘月莲在后花园偷偷摸摸拿出了一包熏香,交给了一个小女僮,她心下好奇,便藏身去探听消息。不料正听见刘月莲窃窃私语,说这熏香能让男人不能自制,届时她生米煮成熟饭,房老夫人便不得不叫她过门。 ------------ 第七十六章 钗钿礼衣 杜冉芸听到这儿,便故意咳嗽了几声,跑去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刘月莲和小女僮见着杜冉芸,一时心下发慌,把这熏香丢在地上不管了,跑没了影子。她捡起这熏香,动了心思。 那日晚上,她悄悄跑到松苑里,将房乔寝房中香炉里的熏香,换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提心吊胆地敲了房门,只听见屋里一阵沉吟,然后房门猛地就开了。她便被一个男人用力拽入了房内! 屋内昏暗无光,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感觉那人暴躁至极,撕裂了她的罗裙、用披帛将她双手束起,在她身上落下了细细碎碎一身的吻,然后就长驱直入,闯入了她的身躯,让她整个人癫狂了一整夜。 谁知,第二日清晨,她却被人一巴掌给打醒! 她慌忙之中,竟发现身边的人……根本不是房乔,而是萧?!而打她的人,正是她阿父! 原来,昨晚房乔为了礼遇暂住平阳一日的萧?,而让出了松苑,自己则住在了冷清的别院。谁知她没搞清楚,竟然和萧?做了那档子事! 那日一大早,杜汀哪儿都找不到杜冉芸,听见几个女僮说杜冉芸去了松苑没回去,才心急火燎去找她,正撞上了这么一幕! 杜冉芸没敢声张,慌忙穿好衣裳,趁着萧?没醒,就逃了。这件事只有杜汀知道,萧?也没看清她的面貌,房乔那日在别院睡了一晚后,就同秦王一同发兵远行了,更不知这档子事。 后来杜汀想尽了办法接近萧?,想让萧家收了她进门,哪怕是做妾,杜汀也答应,说来也是怕那日的丑事外扬。谁知萧家压根瞧不起杜冉芸的身世,萧家虽是没落贵族,却也好过当年没权没势又没有男丁继承香火的杜家。萧家的拒绝以及后来发现怀了身孕,让她一下慌了手脚。 好在没过多久,杜冉琴便来了平阳和她还有阿父团聚。只是,她没料到,大姐嫁给了房乔,成了房家的当家主母。 这往后在房家的每一日,她过得都如坐针毡,万分不适。 为了两个孩子,她提出让大姐收养,好让孩子不用随她成为污点。这之后,她住在房家久了,又看见孩子叫房乔“阿父”,让她恍然以为自己也是房家的人,房乔常年不回家,她和大姐并没啥特别大的差距,倒让她觉得自己也像是嫁了房乔一般。 日子久了,她倒快忘了萧?才是孩子的父亲。 可今日,房乔要接大姐走了,房乔拜官至中书令,又是邢国公,权倾朝野。从兄杜如晦也封官进爵,杜家也东山再起。回了长安,她自然就不能再住在房家,而是要同杜如晦一起到杜家。 今日,她见到了那钗钿礼衣,那是要给姐姐披上的,她看了自是高兴,可却…… 往后,若她在长安日日忍受心里的愧疚和嫉妒,面对心上人却不得不叫着“姐夫”,她……做不到。 与其那样,不如就让她留在平阳,就让她骗自己……骗自己说,房乔一直没回来。 杜冉琴见妹妹止住了哭腔,却仍不肯开口解释,无奈只得将妹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妹妹后背,算是安慰。 “三娘,房家全都要搬去长安,老夫人和?姑姑,甚至苏娘和苏慕卿都要走,房家在平阳的家业都要全数搬去长安了。小卉的婚事差不多也定了,我瞧得出她中意苏慕卿,两人情投意合,回了长安也要接着办喜事了。 阿兄现下成了兵部尚书,帮杜家平了反,阿父也要回长安住在新建的杜府里头。你说,我岂能留你一人在平阳?” “呜……姐……我、我不想回杜家,我想守在你身边。” “你是……舍不得遗爱和遗直么?” “是,我也舍不得……你……”杜冉芸硬生生把“乔郎”二字吞了回去,这称呼,往后怕没几个人能叫了。 杜冉琴无奈笑了笑,将三娘的手紧紧握住,柔声哄道: “好,你想怎样都好,只要你乖乖同我回长安就好。” 杜冉芸这才破涕为笑。 安抚好了三娘,杜冉琴才回了房休息。没睡多久,约莫寅时左右,她便被人给推醒了!她稀里糊涂睁开眼,经见到日子不见面的秦采薇! “杜娘!你怎的还睡!今日是什么日子呀,你还敢睡!你可知道正儿八经嫁给房公是多大的福气哇!”秦采薇盘着妇人专用的抛家髻,酸溜溜地说。 杜冉琴抿嘴儿笑了,看来这丫头称心如意嫁了她的“登善”。不过虽说秦采薇嫁了人,可对房乔的崇敬还是丝毫没变,什么时候只要房乔一说有事儿要帮,她就抛下了她家褚遂良,马不停蹄赶来了! “秦采薇!你都嫁人了,少在那儿对着房公心怀不轨!”这次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美人儿进了屋子,这人正是苏双儿。 苏娘和秦采薇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火花四射。 “要不是房公发了话,我才懒得和你搭手。”秦采薇咕哝了两句,不情不愿地搬来了一个委实不小的檀木妆奁。 “这是……?”杜冉琴糊涂了,这俩人突然跑到房家来叫醒她,总不会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况且两人抬了一堆箱子进屋,到底是要做什么? “哎呦喂,杜娘你可真行,你今日可是要做花轿的女人了,你想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穿那圣上钦赐的‘钗钿礼衣’?” “钗钿、礼衣?”唉?好像昨儿听了那么一句,她本想凑合着用先前缝的旧嫁衣就得了。 钗钿礼衣是唐人的嫁衣,也是命妇的官服,既然是圣上钦赐,自是华丽繁复。苏双儿见杜冉琴一脸迷惑,便卷起了袖子,将方才四个女僮抬进屋的红木箱子开了。 “翠峦,帮我搭把手。” 苏双儿叫上翠峦,两人一同将箱中的钗钿礼衣取了出来。这衣服叮叮当当,碰撞着发出了些声响,杜冉琴瞅着这礼衣,顿时傻了眼。 她自知唐人妆扮繁复,配一般的礼衣都还要将脸抹成一团,若是配眼下这件…… ------------ 第七十七章 起程 这大红礼衣,与皇后的翟衣极为相似,有翟纹,大袖连裳,配有金、紫、橘、靛等数十种花色。光外衣上的金线就够重,单手捧着都颇为吃力。再说这衣服的素纱中单,也不简单,上面的牡丹花纹绣工精巧繁复,而蔽膝、大带、革带及袜、舄等物都璀璨夺目,叫人眼花缭乱!更别提那七尺长的披帛用金线绣着云纹、菱花,光穿这衣服,就得有两个女僮帮衬着才能穿妥当了! “杜娘,你是一品国夫人,这礼衣配有九钿,此外还要再配凤头顶簪、金步摇,当然花钿也是要贴上的。” 秦采薇说着,便让红娟帮着开了那檀木箱,里面金光闪闪,全是一柄一柄配着礼衣的钗钿,整整一箱,让人看了就眼晕。 “翠峦、红娟,帮夫人穿衣,苏娘帮夫人盘发,我来帮夫人上水分、画眉黛。” 秦采薇吩咐着,一行人便开始手忙脚乱行动起来了! 杜冉琴这才明白,为何寅时不到就要起床! “哎呦、双儿,你这发髻盘得太高了!脖子动不了!你让我缓缓!”虽说唐人好高髻,可这次也太隆重了些,才刚开始就让人脖子发酸。 “夫人,这哪儿够!你光是主钿就有九柄,难不成要我给你别在耳朵上么?夫人再忍忍,要不耽误了行程,就是我没把活儿干漂亮了。” “采、薇……你该不是要给我画桃花妆吧?这胭脂、太重了些?两个脸蛋全是红的了!” “夫人你喊什么,你可见着今日配礼衣的花钿了?那可是三色海棠,若是这妆面配不起花钿,到让别人笑话我手拙了!我秦采薇是什么人?我好歹也是这宝粹阁前任管事,这上妆可是行家,岂能让旁人笑话!”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苏双儿和秦采薇才停了手。门外几个小女僮一趟趟跑来催促,说大伙儿都等着送夫人上骄子,苏双儿这才笑着扶起了杜冉琴,吩咐翠峦和红娟打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俏郎君穿着一袭大红衣衫,见着她这隆重的扮相,笑着牵过了她的手。 跟房家有牵连的人几乎都来问好凑热闹了,一片喧闹声中,杜冉琴上了骄子。临行前,杜汀忙偷偷塞给了她两张馅饼,生怕她饿着。 为了方便回长安之后行礼、册封,杜汀和杜冉芸也一道起程了。老夫人年迈,杜冉琴嘱咐了苏慕卿和?姑姑一同伴着,等老夫人休息好了再上路。房家一些远房的亲戚,来了些凑热闹的,也一道跟着,杜冉琴并不在乎这些个亲戚往日里的冷淡,也允了他们一道随行。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便从平阳出发,奔向了长安。 路途颠簸,杜冉琴这一身行头可是让她吃足了苦头,头一天夜里寄宿的时候,便发觉这肩膀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又颠簸了三日,大队人马才到了长安。 “采薇,我快不行了,你去跟玄龄说说,改日再拜天地可好?”眼看着花轿已经过了樊川的界,像是快到房家了,杜冉琴已然体力不支,两腿发软,头发昏,根本没那么多多余力气继续撑过那些个繁复礼节。 “夫人!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吧?你可知……今日一早,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去了房家等着了?就是为了给你证婚!这么大的册封,你岂能说缓缓就缓缓!”秦采薇忙把杜冉琴满肚子的牢骚塞了回去,瞪大了眼儿,凶神恶煞地冲杜冉琴吼了半天。 “秦采薇,你瞧瞧你这模样,真是不入眼,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么?”苏双儿忙替杜冉琴回了秦采薇几句,这两人还是没法和平相处。 杜冉琴听着这两人吵吵嚷嚷,倒是没了声音。 皇后娘娘指的应是长孙玲?吧?她本是钟意房乔的,后来嫁给了秦王,又生了子嗣,不知眼下可还和当年一般对她怀有敌意呢? 嫁给……秦王? 杜冉琴眼神一亮,突然想通了某个别扭的地方,心里隐隐约约泛起一些忧虑。长孙玲?出嫁的时候,李世民的腿应该还没好,那她嫁的人,其实应该是李玄霸?这么说……眼下的几个皇子,也应该是李玄霸的孩子? 老天,这事儿……除了她和房乔,李世民也应该知晓的。这将来立储君一事……怕是免不了又要重蹈覆辙。 唉,这皇家的事儿,几时也说不清啊。 “到了、到了!苏双儿,今日我就不和你斗嘴了,办正事儿要紧。”秦采薇掀起车帘,远远望到了广安街当中一处人声鼎沸、热闹喜庆的朱红阔门。 不用秦采薇多说,苏双儿和杜冉琴也都猜着快要到房家了。这马车放缓了,几乎和步行一样,花轿外面嘀嘀咕咕、吵吵嚷嚷的人群,三两句离不开“房相公”、“房中书”、“邢国公”、“房夫人”这几个词儿,八九不离十是前来巴结客套,热络关系的朝中新贵。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个闻风而来的远房亲戚。 “新娘到!” 一阵噼里啪啦得鞭炮响起,主婚官绕着腔调高喊了一嗓子,这花轿便“嘭”一下放停了。陪轿子的苏双儿和秦采薇,忙赶紧下了马车,守在一旁。 房乔早换好了邢国公的礼服,束好冠,走至这马车门前,掀开了帘子。 杜冉琴压根儿没回过神,就眼前一亮,瞧见了外头热闹的人群和含笑的房乔。她忙稀里糊涂抓起身旁的团扇,将脸遮住,递上左手,拖着满头的钗钿、和曳地的披帛,跨下了红骄。 这处大宅,便是她日后的家了。 “哎呦,这娘子真好命……” “房公可是万里挑一的人儿哦!” “瞧瞧这宅子,可是圣上钦赐的,多阔气哇!” “呵,你瞧你那穷酸模样,一品国公的宅邸里头,这呀,不算什么!” “哼,你懂什么!这处院子是是圣上钦赐,出自大师手笔,和唐宫圣驾所住太极殿是一班人马所做,你倒是说说,这朝中谁人比房公更吃香?我就说这宅子最好,怎的了?” ------------ 第七十八章 成礼 听着周遭的人群嘀咕,杜冉琴便难忍好奇,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所宅子有三处门,正中央的大门,东南的主侧门,以及东北口的后门。寻常人家的宅子正门通常在东南开,唯有高等的宅第才能将正门开在正中央轴线上。这邢国公宅便被允许在正中线上开了正门,此次杜冉琴便是从这正中央的大门,进的宅子。 这宅院从门面来看,就应是比先前的杜府再大上几倍,虽说平阳房家家大业大,可却不重视装潢,而这处大宅,不仅是门面考究,朱漆鎏金,远远望去,院中建筑挑高的样式也显气宇不凡,翻起的角檐精雕细琢,通往正厅的回廊开阔宽敞,廊檐图绘美轮美奂,这画工鬼斧,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 通过大门,便见一到山石屏障,用劲草写着“房”字,落款是“虞世南”。绕过此屏,便眼前豁然一亮,中央开阔的石路直通前堂,两侧曲径弯绕,借鉴了江南风格,东西望不到头,可见两旁应是也有侧院,是时下少有的能够东西对称的大宅。 这前堂也是今日的喜堂,高柱约莫挑起两丈,是寻常人家的两层楼高,气势恢宏,开阔敞亮,堂前有四扇双开木门,今日皆大敞着,披上了红绫绸缎。前堂顶上挂着块匾额,是房乔的笔迹,隶书写着一个“静”字,这前堂名便是“静堂”。 房乔牵着杜冉琴至此,便停下了脚步,改而牵住红绸,进了喜堂。 礼官绕着嗓子喊着一道道口令。杜汀听到“高堂就位”,便坐上了主座。当今圣上今日倒是褪去了衮服,只是一袭布衣,以徒儿的身份前来,居于一侧,并不上座。李世民身后便是同样一袭布衣的长孙玲?。此外,当朝尚书左仆射萧?、右仆射长孙无忌、兵部尚书杜如晦、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恭等人全部在喜堂两侧静候已久。甚至,刚刚退去中书令一职,改任检校凉州都督,盛陈兵卫,以备突厥的宇文士及,乳名宇文岚,也不远千里而至。 杜冉琴打量着满屋子的人,见着了不少熟识的旧面孔,可…… 她这视线绕过一圈,竟然定在了萧?身后。她真没料到,那两人也来了。 随着礼官的高嗓,房乔先一步登上喜堂,准备行礼。杜冉琴也忙收回了视线,走到他身旁。 “却扇礼!” 照规矩,新郎应当众吟诵一首“却扇诗”,新娘才能去掉扇子,成礼拜天地。 杜冉琴转过身,对上了房乔噙笑的眼睛。只听他仍是用那清冽的嗓音,开始吟道: “长安动花烛,故里画新蛾。牡丹真国色,隐扇自难遮……” 房乔正吟诗,她却一下情难自制,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今日又见到许多故人,一下红了眼眶。房乔见状,调儿一转,擅自改了先前备好的诗歌,接着诵道: “莫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 杜冉琴听他笑着劝自己不要哭涕,以免染花了这桃花红妆,转而真的破啼微笑。他这才接着道: “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 一首却扇诗吟罢,她便缓缓放下了团扇。 “杜、杜、杜冉擎!” 宇文岚是这场子里唯一一个与房乔交往不多,并不知情的人,甚至连杜冉擎曾是杜冉琴假扮一事也不知,一见到摘掉扇子之人的容貌,便惊愕地出口大叫了一句! “仁人,你怎的这般大惊小怪,杜娘早就嫁了玄龄八年,今日不过是补礼罢了。”长孙无忌倒是明白一切,笑着喊了宇文岚的字,让他莫要在此丢了颜面。 “不是!那杜冉擎,不是个小郎君么?” “哈哈!仁人,这杜娘要是男人,玄龄家的娃,莫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长孙无忌简直快要笑破了肚皮。 “呵……邢国公真是慧眼,这般国色也让他挑中了哇!”尉迟恭眯着眼儿打量了杜冉琴一番,忙不停地“啧”着嘴巴。 “若我早知杜少郎是个娇媚人儿,指不定我也会先抢了过来。”长孙无忌倒是大方一笑,跟着附和。 “竟……真的是她……”萧?默默看着两人拜堂,回过头犹豫地看了二姐萧婉?一眼。他也曾与那杜少郎有过几面之缘,当年“第一公子”的比试,他甚至略逊一筹,后来他还可惜那般出色的人儿不见功绩,今日这才真的相信家姐的话,原来这杜冉擎真是女儿所扮。 “呵,我早就说了她不是个简单人物,夫君,这你可瞧见了?她当年不愿嫁你……怕是早就看中了房公!”没错,今日让杜冉琴意外之人,便正眼下这人,萧婉?。自萧?升为尚书左仆射,官位与先前百里漠同等之时,萧婉?就动了重回长安的心思,这才硬带百里漠一同来了这儿。 百里漠本是对重回长安不抱兴致,却听说此次是房乔与杜娘的婚事,便跟着一同来了。 “哈哈,杜娘没有因我而毁了姻缘,便是一大快事!今日,可不能放乔郎过去,定要灌他千百杯,让他好好说说,和杜娘之间是怎么一回事!”百里漠到并不在乎萧婉?的闲话,重见故人,兴致颇高。 “呵!百里兄此言正和我意!” “却是却是!” 这边几人吵吵嚷嚷,那边礼官已经让新人拜了堂,行了一大串礼,要将新人送入新房,行合龛礼,并正式结发。 新人走出喜堂,便去了里侧的主居福苑。 院落中已然摆好了宴席,众人纷纷就座,等着房乔行礼后入座,好酣畅饮酒,聊个痛快。 静堂东侧是书斋,再往里就是第二处大堂,名为“观堂”。绕过观堂便是主院,名为“福苑”,而后一条巷道分开,绕过清渠便是后院,主堂名为“默”,是为“默堂”。之后便是老夫人等长辈居住的“寿苑”,客居“听风楼”就在寿苑东侧。再往里,便是最后一个名为“察堂”的小厅。房家四堂名为“静观默察”,意为嘱托人应当不动声色,仔细观察。 ------------ 第七十九章 宣战 察堂过后便是梅、兰、竹、菊四院,梅、竹应是少郎君住所,而兰、菊则是小娘子的寝阁。两侧配有东西两厢下人的住所,还有几个风格迥异、各有风味的苑囿、潭渠等等。 房乔抱杜冉琴到了福苑,进了寝房,重新结好发,行了合龛礼,便忙替她取下了额上那顶一斤有余的凤头簪,笑道: “杜娘,委屈你了,今日虽是行礼,却也是册封,若你是新娘子,那便能早早休息。可惜你已是我妻,怕是还不能消停。” “这我自是知道,今日连长孙皇后都来了,后院的女眷席上连陪坐的主人都没有,确实不成体统。我这身礼衣虽漂亮,却不便在皇后娘娘面前献丑。玄龄你先去前堂陪客吧,我换了得体的衣裳就去后院应对。” 房乔走后,杜冉琴便唤来两个女僮,帮着她褪下这身礼衣,去掉了些头饰,只留下九钗,改了个平螺髻,穿上紫红半臂和搭上绣金披帛,便出了屋,朝默堂之后的敞院走去。 今日院中摆了上百坐席,女眷这边也热闹得紧。新宅中大半女僮是圣上赐的,才来没多久,处处也不算太熟悉,忙的可是焦头烂额,幸好苏双儿和秦采薇临时过来帮衬着做了主管,才让后院井井有条,没丢了脸面。 翠峦、红娟两个女僮跟在杜冉琴身后,也朝着默堂去了。 一路上,一批批梳着双环髻,穿着白衣半臂的小女僮,提着长颈鹤嘴儿铜壶来回奔走,一些个男仆也忙着搬酒、上菜,虽热闹到不显凌乱,这些个仆僮都按照先前定好的小路穿走,倒是规矩得很。 虽说平阳房家也是大户,可今日之景,倒真叫杜冉琴开了眼界。杜冉琴正暗暗念着一会儿见着不同的夫人要送上的美言,便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一袭黄衣、女僮模样的女子,这女子提着长颈壶从她身旁走过,既没有行礼,也没停步,倒是宛若自己才是院中主人一般,怡然自得。 “前头的小女僮,你停下,见着咱们夫人,你怎的连招呼都不知道打?”红娟眼尖也瞧见了,忙出口喊住了那人。 “夫人又怎样?我住在听风楼多时,是府上的贵客,怎的,我这客人今日帮着提壶,难不成还要叩拜你家主子?” 这黄衣女子回过身,虽是一派温顺的眉眼,可这话中却暗藏玄机,叫人极不自在。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客,你既是客,就不该穿女僮的衣服。既然你打扮成了女僮,就更不该往后院宴席上乱跑。”翠峦见红娟不知如何应对,便机灵地开了口。 这黄衣女子正欲回话,不料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杜、冉、琴?呵,真有你的。怎的,今日正儿八经过了门,却不知这府上早就住了位美娇娘么?”说话之人一袭靛紫襦裙,搭着朱红披帛,虽不是金缕翟衣,却也富贵端庄,配上高挑的个子,更是不怒而威。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杜冉琴乖乖屈膝行了个大礼,虽因长孙玲?那酸讽的话心下有些慌乱,却仍保住了气度。 “妾?你可是邢国公府上的一品夫人,怎能称妾?” “皇后娘娘乃当今国母,奴家不过区区一届夫人,怎敢称‘妻’?” 长孙玲?见她这淡然自若的模样,倒是一笑,走近了几步,在她耳根边上低声道: “杜冉琴,我得不到的,就不许这天下有第二个女子得到。” 杜冉琴被长孙玲?在耳边吹出的凉气一震,蹙了眉头。先不说长孙玲?本就聪慧过人,就只是她当今的地位,想要折腾自己也不是难事。 她不禁重新打量了这黄衣美人儿一眼,莫不是这人与长孙玲?有什么关系,专来克她? “赵五娘本是前太子李建成的枕边人……也是……当今邢国公曾经婚约的对象。李建成府上全数人都死光了,就给她留了活口,还特意接到了邢国公府上住在客楼,呵,真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 长孙玲?正说着,却突然被杜冉琴打断: “皇后娘娘说的是!五娘与相公曾有婚约,又并未被李建成立下名分,说起来不算是李建成的家室,本该留了活口,相公救下,倒是有情有义,杜娘自该善待五娘。” 杜冉琴终于想起了这女子,她就是当年李建成身边的那位赵雁秋,呵,当年她嚣张跋扈,却胸大无脑,不料几年过去,倒是会找靠山,学聪明了。只不过,赵雁秋住进房家这件事,秦采薇既然没说,就应不是大事,只怕房乔杂务缠身,胡乱应下她的请求,并没放在心上。不过,这日后她却是要处处小心,倒不是怕这赵雁秋,而是这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的长孙玲?,不得不防。 “杜娘,只要是真这般大度,就不成问题。”长孙玲?朗然一笑,先一步穿过了默堂,入了席。 杜冉琴并没多看赵雁秋一眼,而是紧跟其后,也到了筵席之上。这十几桌女眷,倒是相谈甚欢,气氛融洽,应是平日便交往颇深。 只见其中一桌上,几个伶俐精明的女子,围着一个水做的人儿,正热闹着说道: “长孙夫人,你再喝下这一杯,就饶了你。” 被劝酒的人儿早已双颊酡红,不胜酒力,吐气微醺,迷迷糊糊,眼看着又要干了这一大杯!这可不妙,这才刚开始就已成了这模样,再喝下去,只怕真会丢了夫家的丑。一旁劝酒的这些个人,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长孙玲?瞧见这场面,大方入了座,轻轻一咳,几个劝酒的女眷便一下没了声儿,不敢多言,不再劝酒了。 “嫂嫂,你这模样要让大兄瞧见,回去又要念叨了吧?怎的连杯酒都挡不住,我才走一会儿,你就成了这样?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我多跋扈,几位夫人像是专挑我不在时才肯喝酒呢。” 长孙玲?这话说罢,几个女眷便更垂了脑袋,不敢吭声。 “怎的会,娘娘是一国之母,众位夫人仰慕罢了。” 杜冉琴一阵银铃儿轻笑打断了肃穆的气氛,她自不会任由长孙玲?搞砸了气氛,既然长孙玲?朝她正式宣战,她岂能坐等被揉圆捏扁? ------------ 第八十章 家宴 杜冉琴绕到方才被劝酒的美妇人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娘子可是长孙家的夫人?” 这美人酡红着脸,点头道: “诺,夫君确是辅机。我闺名儿是裴彩依,你随便怎么叫我都成。”辅机正是长孙无忌的字。 杜冉琴没料到长孙无忌的夫人竟是这般随和温顺的人,声音细细绵绵,长相小家碧玉,是个似水美人儿。杜冉琴一下便懂了方才长孙玲?板脸的缘由。只怕是这桌上的几个夫人,早就知道裴彩依温顺好欺,专挑着她欺负。 “几位夫人,不知这杯酒,杜娘替裴夫人接了,各位可满意?”杜冉琴转过头,朝着这几个夫人灿然一笑,给女僮使了眼色,翠峦忙从这酒卮中,舀出了满满一杯,给她斟上。杜冉琴不待几个夫人回话,便先干为敬,且一连干了三杯! 这一旁看着的几家夫人,眼珠都快要掉出眼眶,呆了半晌,便开始连连赞叹: “啧,邢国公夫人可真是性子直爽,女中豪杰!” 杜冉琴悄然一笑,自是没告诉这些人,她的酒碗里加了糖,这糖水本就解酒,她以前扮作男儿与弟兄们把酒言欢之时,尝试过多次。今日若是她准备了完全还摆不平这些小娘子,那倒真是她功力欠了火候! “听说邢国公先前一直与夫人分着住的,两人相隔甚远,夫人这好酒量,倒不知是和谁练出来的?” 一道女声打破了周围的赞叹声,杜冉琴不必回头,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子是谁。八年前,她杜家敌不过她萧家,可眼下,她若是还当缩头乌龟,就真是龟孙子了!若不是看在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她定得让她还回来那日磕头下跪的奇耻大辱! 裴彩依正一脸崇敬地看着杜冉琴帮她挡酒,却也被这句话给震住,心下有些不安地瞅着杜冉琴,生怕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失了身份。 “我杜冉琴先前扮作男儿,还抢下了‘第一公子’的头三甲,这事众人皆知。若我连喝喝酒这等小事都要夫君陪着,岂能帮他打理平阳家业?”杜冉琴放下酒杯,朗声回道。初唐民风已然十分开放,这话说完,周遭的几个夫人则更是染上了一抹钦佩。 杜冉琴站起来,转身对上萧婉?,大方一笑,道: “这位夫人好生眼熟,似是我儿时的发小玩伴,不过……夫人您这风韵,倒是那野丫头比不得的了。不知这位夫人尊姓何名?” 萧婉?听见这话,霎时变了脸色,强按捺住性子回道: “我是当今尚书左仆射萧相公的姐姐,是长安萧家嫡系二女,是大隋尚书令的正妻,夫人,那你呢?” “这么一比我出身倒是低微,幸得夫君不嫌弃,能伴他左右,便是好运。”杜冉琴倒是只字不提从兄杜如晦的显赫身份,也不提房乔是当今圣上恩师的地位,而是低调应付过后,走到长孙玲?身旁,朝她一笑,接着道: “今日,我能有这个福分与长孙皇后同座,真是前世积了福,这儿谁还能比长孙娘娘更尊贵呢?” 萧婉?本想让杜冉琴口出狂言,再挑拨长孙玲?,治她一个不敬之罪,万万不料她这激将法没成功,还被杜冉琴用长孙玲?压了回来。她只得负气作罢,转身离去。 “杜冉琴,你倒是真聪明,呵,真有意思,换做别人,我倒嫌无趣,既然是你,我就陪你乐呵乐呵。怎样,我这酒杯都举起了,你还不干了?”长孙玲?挑衅一笑,先酌了一小口。 裴彩依见杜冉琴又举起酒杯,作势要干,忙上前抓住了她手臂,蹙着眉,摇了头。 “玲?,我还想和这才见面的邢国公夫人聊聊,你就饶了她吧?” “嫂嫂,这不关你事,你管好自己就成了。” “玲?……” “裴娘,难得皇后娘娘看得起,我岂能失礼?”杜冉琴朝裴彩依一笑,又举杯饮尽。 裴彩依见着杜冉琴竟然又干了一杯,惊得连团扇都扔到了一旁,忙替她斟了杯茶,对长孙玲?劝道: “玲?,你们两个都别再喝了,毕竟是两个女人家,这再喝下去可就失了体统!” 长孙玲?见杜冉琴竟然还能喝,朝身边随侍的女僮使了个眼色,又斟满一杯,打定了主义要和杜冉琴拼到最后。 杜冉琴也憋了一肚子火没出发,毫不??拢?灰?? ?p>  两人竟像男子一般,在酒桌上较量起来了! 裴彩依眼看着长孙玲?摇摇晃晃举起酒杯,洒了不少酒,应是已然颇具醉意,又看看杜冉琴,只见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却又满上了一杯。裴彩依见状急得原地直打转,这两边都是强势不肯低头的主儿,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一边是皇后娘娘,是她小姑,另一边又是邢国公新册封的一品夫人。她可没胆儿再劝了! “裴娘,不如你去叫皇上和邢国公过来瞧瞧两位夫人的英姿可好?”这时,一个面貌平平却精明利落的女子走到了裴彩依身旁,小声嘀咕了一句。 “独孤妹妹!还是你机灵!”裴彩依眼神一亮,忙不多说,拾起掉落的团扇,挡住脸儿,便悄悄朝前堂跑去。 独孤虹见裴彩依跑没了影儿,便悄悄一笑,又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虹妹妹,你真有功夫管她们两人的闲事。”萧婉?凉飕飕地在独孤虹耳边说道。 独孤虹是萧?的正妻,说来也是萧婉?的弟妹。 “二姐,这就是你不对了,今日本就是来给邢国公夫人助兴的,我不过随便同裴娘说几句话,也算管闲事么?”独孤虹一抿嘴,一撇手,倒是没再跟萧婉?多搭话,盯着一桌子的美食流了口水,瞄见小仆新上来一盘香嫩金黄的烤乳鸽,便两眼大方光彩,直接伸手逮了一只,撕了撕送进嘴里。 萧婉?见着弟妹这随性模样,皱了眉头,有些嫌弃,微微错开了身子。 “瞧瞧你……哪点像独孤家的人。” 独孤皇后是李世民的生母,独孤一家虽不入朝堂,却地位显赫,可这独孤虹却没半点大家闺秀模样。 ------------ 第八十一章 射覆 前堂数百来号人赴宴,自然少不了行令喝酒,这十人以上的大桌,纷纷折了花枝,待令官一声令下,便开始传花,等令官叫停,花枝留在谁手中,谁就不得不被罚酒!房府摆了约莫四十桌好酒好菜,一桌约莫有十二人,仆僮来回穿梭倒酒,热闹非凡。 可这其中有一张桌上是特例,仅坐了七人,行“花枝令”罚酒有些无趣,便换用“射覆”行做酒令。这射覆是先分队,也叫“分曹”,先让一方暗暗覆物于器皿下让另一方猜。射既是指“猜”,而猜错之人,则要被罚酒。 这桌上七人分别是李世民、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恭、萧?和百里漠。虽说百里漠如今已然不是朝中人,可名分上是房乔结拜的义兄,理应同座。可惜宇文岚身挂军职,早早退了席,长孙无忌提出来要行“射覆”,可一数人数,发现一桌竟是单数,发愁少了一人。 恰巧这时,杜如晦遥遥看见魏徵选了个偏僻位置,正独自品酒,便同长孙无忌说道: “辅机,不如叫玄成过来一同行酒令?” “这……”长孙无忌回头望向李世民,不知如何抉择。玄成是魏徵的字,眼下魏徵是主管谏官的侍中,也算是名列宰相之位,理应邀来同座,可他以前毕竟是李建成的人,不知能否同席享乐。 李世民也有些犹豫,他刚登基没几天,魏徵就没有一次给过他好脸色,嘴巴尖利又句句在理,让他见了就头痛,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偏过头瞧向房乔。 “玄成是难得的正臣,他忠于国家社稷而非单个君主,有他在,正是我大唐之兴。”房乔倒是朗然一笑,表明了态度。 长孙无忌见没人反对,便跑去将魏徵叫了来。 魏徵原本并没想着来观看房乔行礼,可却应是被李世民逼着来了,瞧见了杜冉琴那盛装之下的美容颜,心里莫名烦躁,见长孙无忌邀请,也便没再推辞,跟他一同入了座。 这八人凑齐了,接着就是要分成两两一组行酒令。两名小仆捧上来了一壶著签,八人分别抽了,两根长短一样的便是要同组猜物件拼酒的。 尉迟恭眼瞅着自己那最长的签和萧?的分成了一组,染了一抹不快,竟然直接说道: “要么就让我和圣上一组,要么就让我和杜尚书拼酒!跟你们这些文人,有什么好比的?赢了你们我也不光彩!” 这话说罢,萧?当即就变了脸色,冷声一哼,应是把长签折断,变成了最短的。 李世民见状忙道: “好,今日我便与将军比试比试,萧郎就同……这位百里兄比试比试吧。” 李世民先做了让步,尉迟恭和萧?才缓和了脸色。谁知两人正欲作罢,尉迟恭正欲开始藏物,房乔竟然将手里的签塞给了李世民,笑道: “尉迟将军既然瞧不起我们文臣,不如就让我来试试将军的酒量可好?” 李世民正不明为何往日一向含笑旁观的房乔,今日竟然主动惹火上身,房乔便已站起身,同李世民换了位置,还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 “立、君、威。” 李世民这才恍然悟透方才自己太过随和,便也点了头,轻声一咳,道: “尉迟将军,你就与房公比试比试吧,我正巧想和魏郎聊聊。” 尉迟恭见李世民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只得作罢,转而对上房乔,摆出了一脸不屑,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件,扣入银碗底下,朝房乔笑道: “对付你这文臣,我就动作慢些,你倒是说说看,我藏了什么?” 房乔轻浅一笑,亲自上前替尉迟恭斟了杯酒,道: “将军的令牌似是出自淮南‘百炼’大师的手笔,雕工鬼斧,威武豪放,在下幸得一见,承让了。” 尉迟恭一愣,不料这文官的眼力这般好,认了这次栽,先干了一杯,道: “就算你运气好!你来藏!” 房乔抿唇一笑,凤眼轻扫了桌上玲琅满目的物件,便迅捷出了手,将银碗扣下,朝尉迟恭一伸手,道了句“请”。尉迟恭忙摇摇头,以为自己真是眼花了,方才竟然没看清这文官出手的时机,犯了迷糊。 “呃……是……”尉迟恭匆匆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器,发觉少了一个小脚夜光杯,忙道: “是那小脚夜光杯!” 房乔不置可否,松开了覆在银碗上的手,示意尉迟恭自己打开看看。尉迟恭自是胸有成竹,一拍长桌,便将那银碗震翻了个跟头,也将碗中之物夺回了手中! 尉迟恭瞧着手里的东西,眼珠子险些跳出眼眶,这不就是他刚才藏的那块令牌么!房乔是什么时候盗走的? 尉迟恭二话不说,又干了一杯,吼道: “我不服!再来!” 房乔倒是轻松自在,乐意奉陪。两人较量了六七场,尉迟恭竟回回都输,一连喝了六七杯!其余几人见状,忙停下了手里头的把戏,围着房乔和尉迟恭开始看乐子。 “尉迟将军,你竟敢与他斗酒,老天不保你。”杜如晦自知房乔不是好惹的主儿,啧着嘴笑开了花。萧?瞧见尉迟恭那狼狈模样,也是不屑一哼,算是消了刚刚被他侮辱的恶气。 尉迟恭气急,也管不得其他,见自己竟然连输了八局,没了耐性,直接提了两卮酒,推到房乔面前一卮,自己“咕咚咕咚”先干了一卮,吼道: “房玄龄!我看你根本就是耍戏法欺负我!你滴酒不沾,莫不是怕与我拼酒?” 百里漠见状也笑道: “贤弟,你今日滴酒未尽,可不应当!为兄,先干了这卮酒,贤弟,你可别叫人家小看了酒量!” “玄龄,今日你可不该滴酒不沾,我这从兄,也先干了!”杜如晦也掺乎了进来。 “房公好身手,时文幸得一见!”萧?也掺乎了进来,举起一卮,干了! “房公,真是相识、恨晚!我早就说你武艺了得,可竟没人相信,今日你竟赢得了尉迟将军,真是深藏不露!玄成……这卮酒也干了!”魏徵也猛然起身,双手举起了一大卮! ------------ 第八十二章 结识 李世民闷闷瞅着这一桌人,不知该如何行动。方才他同魏徵比这行酒令,不慎输了六七轮,已然被灌下不少酒,他酒量本就不是很出挑……且这一卮酒少说也有四斤,他可不愿凑这热闹!而长孙无忌倒是从容自若,自顾自浅酌着。 房乔见大半人都敞开了喝,便也干脆利落地举起了一整坛烧酒,“咕咚咕咚”开始往肚里灌!李世民见房乔竟然也跟着拼起酒来,一咬牙,干脆也举起了一坛酒,同这几人开拼。 长孙无忌正犹豫着要不要加入其中,耳边却仿佛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唤他的名字,他静下心神,开始四处打量,寻找那声音的正主,没料到竟在静堂边上见到了他家那胆小怕事的娘子!长孙无忌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裴彩依跟前,问发生了何事。裴彩依急急道: “辅机!不好了……玲?和邢国公夫人拼开酒了!” 长孙无忌听罢便眼前一亮,想到了摆脱这场拼酒的法子,重新回到酒席上,对众人说道: “皇后娘娘和房夫人似是一见如故,在后院喝了两卮烈酒,真是性情中人。” 两卮――烈酒? 房乔一愣,将刚喝干的酒坛子扔到一旁,挑了挑眉头不置可否。以杜冉琴那酒量,超不过半卮就该不省人事了,后院苏双儿秦采薇一直盯着,也没见谁来报信说她醉酒,只怕是她不知又使了什么鬼点子,该担心的人多半是长孙玲?。 “各位,玄成不胜酒力,恕不奉陪!”魏徵见房乔没动静,竟突然接过长孙无忌的话茬,闪没了人影。 此时后院酒宴仍热闹着,可主桌却少了两人。 长孙玲?往北,杜冉琴朝南,背对背跑走了。 “呜……哇……呕!” 方才没人劝着,杜冉琴竟然一时意气用事,和长孙玲?拼了三卮酒!饶是加了解酒的糖水,她胃里也宛若翻江倒海,没法再撑下去了!好在长孙玲?先扛不住退下,她才得了功夫溜开! 杜冉琴扶着一旁的小树,几乎快要把胆汁都吐出来,老半天才消停,从袖里掏出了手帕按了按唇角。她特意避开了苏双儿和秦采薇,就怕两人再去给房乔报信,今日不过是她一时顽劣,让他知道怕是免不了要担忧。 “呕……”又一阵酸水酿上来,杜冉琴手一抖,竟连手帕一同掉在了地上,吐完苦酒,竟然连擦嘴的东西都没了,她顾不得太多,急匆匆想用袖角先应付了事,谁知她刚扬起手腕,却被人按住了! 魏徵顺势将杜冉琴扶起,硬塞了一块素色方帕给她,酸讽道: “杜冉琴,你不是想用袖子擦嘴吧?跟人家拼了两卮酒,还用袖子抹嘴,这可真不是一般女子的作风。” 是他? 杜冉琴忙站稳回身,作了福,匆匆忙忙用这方帕抹了嘴,推开了魏徵的手臂,退了两步。 “魏侍中怎的不在前堂喝酒,跑到后院来了?” “哈哈,长孙夫人都跑到桌上告状说你和长孙皇后拼起酒了,我当然想来看看,你这聪明伶俐的人犯傻是什么模样。” 魏徵顽劣地一挑眉头,单手撑在了树上,将杜冉琴禁锢在胸前,低头俯瞰着她,还挑衅地扬起了唇角。 “魏侍中请自重!杜娘已为人妇,你当与我保有三尺之距。”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不必如此拘泥?杜冉琴,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六年前……在平阳房家,是你亲自吻上我的脸……” “胡说!” “是么?要不,我来帮你回想一下?” “你……” 杜冉琴竟不料他如此记恨那日之事,原本这烈酒就让她有些头发昏,这下子更有些心烦意乱。她胡乱一推胸前这一身邪气的男人,准备偷个空子溜走,却不料又被魏徵抢先一步给堵住! “魏徵!你到底想怎样?”杜冉琴深吸一口气,站定了脚步,回过神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回问。 魏徵再次见到杜冉琴这副不卑不亢,泰然自若的模样,眯了眼儿,凉飕飕地问道: “你真喜欢房乔?他六年都没怎么离过长安,你才与他相处多久?竟然就真的死心塌地?” “我家娘子是不是死心塌地,怕是不用魏侍中操心。” 房乔不顾尉迟恭的冷嘲热讽便退了席往默堂走来,却听见了魏徵这话,弯起的眉眼便平了,虽是唇角带笑,却让人觉着似是带有怒意。 杜冉琴没料到房乔竟真为她抛下了李世民那一桌的人,心里打着小鼓对上了他那明显不悦的笑颜,立即下了决定,脚下抹油开溜了。要留在原地,怕不被他怒火牵连倒大霉才怪。 “房乔,你家娘子六年前一吻让我记到现在,我……” “魏徵,别去惹杜娘,莫要让我劝你第二次。” “呵!既是你硬要维护,我倒偏想看看,她这高傲性子,若是知道了那件事,是不是还能乖乖留在这房宅。” “我自有安排!不牢你费心!” “三妻四妾本就稀松平常,你紧张什么?哈哈,莫不是让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 “魏侍中今日不胜酒力,说了些胡话,我姑且不计较,若是魏侍中清醒了,就快些回席上,莫让圣上久等了。” 房乔轻声吐出这么句话,便不再争执,转身而去。 一场宴席热闹了两个多时辰才算消停。寿苑东侧听风楼中,杜冉芸登上顶楼朝默堂远远一望,见那些个夫人都散了,只剩下小仆僮收拾,才浅浅一叹,下楼走了出来。 这房家大院处处朱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前堂后院皆这般热闹,可她却只身一人,无人理睬。想到姐姐日后便是一品夫人,而她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不由心生悲意,趴在听风楼前的石桌上,浅浅啜泣,一时情难自制,她竟越哭越大声,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 听风楼中赵雁秋正在房里歇息,听到这哭声,起了好奇,便循声来探,正见到杜冉芸哭得肝肠寸断,冷然一嘲,笑道: “我以为这房宅中不会有人比我更悲情,不料今日看来,倒是我没见识,这是哪家的娘子,竟在邢国公册封夫人的好日子,哭成了这样?” ------------ 第八十三章 针锋相对 杜冉芸没想到这听风楼中还住了别人,慌忙用绣帕抹净泪珠,回身对着赵雁秋作了个福,强止住哭腔道: “娘子万福,我是杜娘的三妹,不过是见着姐姐出嫁,有些舍不得。” 赵雁秋冷冷一笑,倒是不客气,自顾自坐在了杜冉芸一旁,回道: “用不着跟我行礼,我可不是默堂后面那些个尊贵的夫人,还比不得你有身份。” “怎的会,住在听风楼既是客,自然尊贵。” 赵雁秋仔仔细细盯着杜冉芸看了一遭,见她眼眶红肿得那般厉害,面容愁苦,活脱脱一副弃妇模样,笑道: “客?哈哈,那你呢?也是客?我到不信这世上还有哪家娘子,愿意在别人府上当一辈子的‘客’!” “我……我自是与你不同的,你又不懂我家的事,我为何要同你解释?” 赵雁秋一听这话,敏锐地捕捉到了些讯息,忙一改冷嘲热讽的架势,换上一副温婉纯良的态势,站起身轻轻扬手覆上了杜冉芸的后背,一边轻拍一边柔声哄道: “好了,我就是逗逗你,瞧,这不就不想哭了?你快坐下,有什么心里头难过的事儿呀,就同我说说,我说不定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杜冉芸一愣,没料到这娘子来哄她,呆呆点了头,坐下了。 “诺,这儿也没别人了,有什么难过的你就说说吧。” 杜冉芸听罢一叹,还是摇了头。她心头的事,岂是随便就能脱口而出的?赵雁秋见状倒是不着急,反倒率先开了口: “三娘,你说你姐姐是邢国公夫人,你从兄是兵部尚书,你身份显赫,有什么好烦心呢?而我,本与乔郎有婚媒在先,却李建成相中挑走。我阿父不过是个太守,跟错了主子,而今发配边疆,没了音讯。我跟错了郎君,被那李建成辜负,连个名分都没有,想殉情都没那个资格。建成走后我本想一死了之,谁知……这肚子里,却怀了孩子。好在乔郎――不,是邢国公不嫌弃,我这才保了肚中孩子一命……” 杜冉芸越听越吃惊,见赵雁秋泪眼朦胧,越说越小声,忙掏出手帕,替她擦着泪珠,急急地问道: “那你这孩子……是李建成的?” 赵雁秋摇了摇头,小声道: “若是,我哪里还能活命?” “那这孩子的阿父到底是谁?” “这――”赵雁秋迟疑了,用绣帕按按眼角,往一旁一瞄,正见到一抹紫红衣角,悄然一勾唇,接着道: “这我答应了乔郎不能说的。” “什、什么?难、难不成是……是房公的孩子?!” “嘘……!你可别乱说!”赵雁秋一派紧张兮兮得模样,倒让人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杜冉芸还想接着问,见着有个人将果盘放到了石桌上,便想拿些水果给赵雁秋尝尝,谁料她这一抬头,竟对上了杜冉琴凛然的一双眼! “三娘,往后在房家,莫要让我看到你和赵雁秋同桌同座,否则莫怪我不留你在房家。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往后你和遗玉还有小卉一起住在菊,不许往听风楼乱跑。” 杜冉芸一下跟耗子见了猫一样,立刻小步闪到一边,急匆匆跑进了楼里。杜冉琴见她乖乖照办,才腾出心神瞧赵雁秋。 “你肚子里孩子是谁的,你自己清楚就行,莫说这孩子定不是玄龄的,就算是他的,我照样能让你进不了房家的门。你既知自己是客,就在这听风楼好好做客,少动些心思,也别去烦扰三娘,否则让我再瞧见,就莫怪我送客了。” 赵雁秋本想顶嘴,却瞧见远处疾步赶来的人,换上了一副柔顺好欺的面孔,呜咽着回道: “我哪有那些心思,我贱命一条,你看不惯,我走就是了!” “赵雁秋,你省省力气好了,你八年前嚣张跋扈推搡我、踢打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柔顺模样。你要真想走,成,那明日我就叫阿兄接你去杜府,你说可好?” 赵雁秋偷偷打量了一眼站在杜冉琴背后之人,声音更凄婉了几分: “杜娘!我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可怜人,你何苦这般咄咄逼人?” “别对着我家夫君摆出这幅面孔,省的叫人以为我家日夜忧心大唐社稷、风里来雨里去的相公学会了变戏法,一边政务缠身,一边还能有空轻贱叛乱太子的枕边人。” 杜冉琴不用回身就知道房乔早来了一会儿,他身上那股子轻浅的墨香早就没入她的鼻息。果然,她背后那人听见这番话,立即轻声嗤笑了一声。 “笑什么?莫不是真被我说中了,你把我这正妻放在平阳六年,就是为了勾搭人家别人的相好?” 杜冉琴鼓着腮帮子转了身,语气里虽尽是调侃,却也无意之中带了些清清淡淡的醋意。房乔自是听出了那股子叫人心疼的酸涩,二话不说,拽住她手腕,愣将她从听风楼拖走了。 一直等着回到了福苑,房乔才放松了力气,改而牵着她的手,放缓了步子,边走边说: “杜娘,你离赵雁秋远些,若我不在,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哦……你见着我凶她,心疼了是么?”杜冉琴虽知道事有蹊跷,却还是酸溜溜地回了一句。 “她肚中孩子身份显赫,死不得,等这孩子生下,便会将她送去静安慈。” 杜冉琴听罢便浑身一颤,身份显赫又死不得?照她对当今天下态势的分析,这普天之下,符合这条件的人家,不出三户。 第一,便是隋朝皇室杨氏嫡系一族。大唐初定,隋朝旧势力在朝中、地方仍有影响,李渊建朝后想尽一切办法同杨氏缓和关系,甚至让李氏子孙同杨氏联姻。 第二,则是这孩子是独孤家的血脉。独孤家身份显赫,眼下三省六部长官之中,六成人的正妻是独孤家的血脉,且独孤家行事诡谲,没人敢轻易动独孤家的子嗣。 此外,除非赵雁秋怀的是李世民的孩子,否则没理由不能死! 这三种可能,无论哪种,都摆明了赵雁秋绝不简单,她既有本事靠这孩子逃脱一死,就难保不会对她暗中下手。 ------------ 第八十四章 入夜 房乔见杜冉琴正儿八经陷入了沉思,才稍稍松了口气,推门带她进了屋,接着细细告知了她当下长安城中的风向。 杜冉琴听着近来的动向,更是心头犯起了层层疑团。以她先前对赵雁秋的了解,赵雁秋资质平平,也不算聪明,怎会想到靠孩子保全性命?又怎会恰好有个身份尊贵之人,上了她的套,任她摆布?只怕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若她反而是被利用的那个,就实在是可怜可叹。 “玄龄,你可知赵雁秋肚中孩子究竟是哪家的血脉?” “杨氏衰微,早已认命,当今圣上一直在暗中行事,直到半个月前都没浮出水面,怎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动李建成的人?那孩子是独孤家的骨肉,错不了。” “所以独孤家有人来警告说不许动赵雁秋?” “独孤家正主儿倒是没露面,可本来去给叛乱太子李建成清理门户的那帮屠夫……全死于独孤家秘药之下,全身溃烂而亡,从那之后,凡是想动赵雁秋之人,没有一个例外……” “全死于独孤家之手?” 房乔点了头,见她眉间挂上一抹忧虑,反倒轻巧勾唇笑了。杜冉琴一向机敏聪慧,她既知道了对方的底细,那自保的能力就更强了些。 “幸好……幸好我方才让三娘搬去了菊苑……不,还是不妥,要不等明日,我还是让三娘回杜家,让遗爱和遗直也先去杜家住,你说可好?” 虽说明日家中老小都应从平阳赶到长安了,可杜冉琴最担心的却还是三妹。家中几个小鬼,遗爱和遗直虽乖巧,却不够机灵,遗心才六岁,好在遗则和遗玉机敏可靠,若让遗爱和遗直跟三妹暂住杜家,能避开些危险,且有阿兄杜如晦照看,她也省些力气。 “不,一个都不能走。房宅是我亲手设计,院中暗处机关重重,且安置了不少暗卫在各处守着,独孤家若想在我眼皮底下动人,怕是要废些力气。” 杜冉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既敢将一家人接到长安,定然早有安排。可细下一想,她又觉心事重重。重回长安第一日,她就觉着心里好累,处处要小心,而他只身一人周旋于众家势力之中已万分不易,却还要为她和家中惦记打算…… 房乔见她沉思过了头,便毫不客气扬手朝着她脑门弹开一个爆栗,嗤笑了一声,道: “杜娘,不许你再胡思乱想,出嫁从夫,你莫要添乱就好。” “我不过想替你分担些罢了!” “我知道你这几年有所长进,不过这次你绝不许插手此事。” 绝、不、许?杜冉琴一听这话莫名来了一肚子气,刚刚还好好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她这几年含辛茹苦替他养家、养孩子,他竟然来一句“绝不许”就想打发她么? “房乔!我又没说要干涉此事!你做什么这般不通情理?” 不通情理?房乔猛地一愣,他是怕她惹祸上身,怎的变成了不通情理? “随你怎的说,这事儿没有回旋余地,总之你以后不许往听风楼乱跑,否则我见一次、罚一次!” “罚?你罚我?我今日刚正经过了门,你就变了脸是不是!不就是个赵雁秋,我稀罕她?你想罚就罚、随时候教!” 房乔见她竟然真较起真,脑中骤然变成一团乱麻,眼看着她那眼底燃气了斗志,他简直悔青了肠子,她可万万不要这么一闹反倒惹起了斗志,非要插一脚才好! 一簇火苗点燃,一发不可收拾,杜冉琴也万万没料到,她正经嫁入房家的第一晚,她竟然把房乔轰出了房门,心下万分委屈似是一同爆了出来,夜里独自入睡,泪珠就和口水一样现成,说掉就掉了。她想他想了那么久,谁知还是一下子没忍住,莫名其妙钻了牛角尖,干了傻事毁了自己的大婚之夜。 不过就在她睡的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似乎听见了衣物摩擦??的声响,接着就是一股熟悉的墨香靠近,看来……他不计较了? 熬到半宿才偷偷溜进门的正主瞧见床上缩成团子的人,不由失笑,也不再计较其他,将这肉团抛出来,俯身在她额头落了一吻。今日是大婚之夜,他岂能真就这么放过她? 夜深了,福苑一侧仆僮所居厢房之中,亮了一簇火苗,一曼妙女子披上一袭绿绸纱衣,取了火折子便出了屋,一闪就没了人影。不过半刻钟,这女子就到了听风楼,吹熄了火折子,纵身一跃钻入了二楼一处点灯的屋子。 “赵雁秋,你今日可真卖力,说让你先探探杜冉琴的底细,你倒是和她针锋相对,险些吵起来!” 赵雁秋正伏在香案边上,细细想着下一步打算,便被突然传来的女声打断了思绪,回头一瞧,竟见到的是那白天一直陪在杜冉琴身后的小女僮,若她没记错,应是叫“翠峦”没错! “看什么?该不会你真当我是个小女僮?你瞧不出我易容,总该听得出我这声音吧?” 赵雁秋一惊,忙蹿起身,慌里慌张缩到了墙角。 “主子说了,杜冉琴不能留在房家,务必要让房乔和杜冉琴分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姐……姐姐,杜冉琴究竟是什么人?她先前一直在平阳,怎会和独孤家……” “住口!主子的事你少管,限期十日,十日之后,若房乔身边还有杜冉琴,你就等着肚中孩子不保,然后削发为尼去静安慈度过此生吧!” “姐姐,我本就想嫁给乔郎,可……杜冉琴那女人,你今日也见到了,不好对付。” “若你连脑子都不会用,那留着脑袋也没用。房乔这人心思过细,你若十日之内无法达成此事,主子的计划就乱了,你可担待的起?” 赵雁秋一听这话,腿儿一软,瘫倒在地上,眼神失了焦,脑中一片轰鸣。那个人,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她岂敢坏了他的事! ------------ 第八十五章 上朝 刚到寅时,福苑主宅便点了灯,杜冉琴睁开眼瞧见房乔已收拾妥当,早就换好了一袭靛紫九旒朝服。当今天下大定,房乔升至中书令,对太宗李世民提出重文治之策,因而李世民便提出偃武修文,赐大臣们进德冠,对百官常服的色彩又作了更细的规定。在朝三品以上袍衫紫色,束金玉带,十三?(装于带上的悬挂?带的带具,兼装饰作用);四品袍深绯,金带十一?;五品袍浅绯,金带十?;六品袍深绿,银带九?;七品袍浅绿,银带九?;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浅青,瑜石带八?。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黄色,铜铁带七?。 当朝三省六部的长官皆属三品,位列宰相,不过房乔身份更特殊些。房乔、尉迟恭、长孙无忌、杜如晦这几人身份是太宗亲封国公,位属一品。朝中势力,中书省与尚书省分庭抗礼,中书省审核、制定政令,尚书省执行,其中自秦王担任尚书令一职后,尚书省为了避讳便去掉了“令”职,改而由左、右仆射掌管,其中右以左为尊,当下的众位宰相中,就是由萧?担任尚书左仆射,位至众宰之首。 虽说自从炀帝在江南驾鹤西归之后,萧后便逃到了番邦,萧家已然日薄西山,可萧?身份却有所不同,是李氏江山同杨氏缓和关系,保佑大统的关键,况且萧?正妻乃是独孤虹,独孤虹是独孤家后生晚辈中血统纯正的嫡女,因而萧?这尚书左仆射坐得倒是很稳当。 不过,自太宗李世民即位,朝中一改往日之风,偏好文治,萧?地位虽尊,却不见功绩,朝中众相对其已然早有不满,而当今天下能让众人叹服,接替萧?之人,只怕除了房乔找不出第二。想来萧家对此心下也有了盘算,这萧?昨日在宴上,便透露了辞官的念头,恐怕就是为了保全地位,以防朝争落败,毁了萧家前程。 杜冉琴瞧着房乔怕唤来仆僮扰她好眠,便轻声轻脚带好官冕,不由眼角一酸,从他背后环住了他腰,叹息道: “玄龄,他日你若地位更尊贵了,而我又老了,你可还会怕扰我眠?” 房乔听罢不由失笑,回身笑答: “杜娘,女人家本就麻烦,有你一人便够了,我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处理那般烦人的家务事?” “那你这几日何时方便?等今日我接了祖母、?姑姑和几个小娃,我想抽个空去趟太白山。” 房乔一听此话,便一下回想起了约莫十年前的时候,那年阴月他独自上山排解忧愁,正巧遇上误打误撞的她,若不是那日他碰巧瞧了她身子,那时天下大乱,他倒真不见得能心下立誓守她一生。 “那是杜家少郎的衣冠冢?” 杜冉琴点了头,这几年她离开长安,每逢过节不过是在庙里烧纸,好些年没有去过了,重回长安,她心下最惦记的就是此事。若不是如今有赵雁秋和独孤家这档子乱事,她自己上山倒也没什么。 “那就明日一早吧,若我实在抽身乏力,便叫采薇陪你,我教了她十年武艺,只是应付此事不成问题。” “玄龄,回头等赵雁秋这事情过去了,就在翊善坊安置新宅可好?这处宅子是太宗所赐,虽是恢宏大气,可却离宫城太远了些,五更二时太宗上朝,你三更不到就要早起,太辛苦了些。”杜冉琴一边起身替房乔顺好官冕上的九串青旒,一边瞅着窗外的天色,蹙起了眉头。翊善坊是宫城南侧外郭城北最靠近宫城的街坊,若是在那边安置宅子,提早半个时辰动身就够了。且翊善坊距离东西市近得很,她帮着苏慕卿在长安安置房家家业也方便些。 房乔早就奔波习惯了,倒是忽下了这些琐事,不料她这般心细体贴,笑着点了头。 “不、你明日莫要陪我去太白山了,这几日你就和阿兄住在珍瑰阁吧,等你旬日休息,再回家就是。我不怕应付赵雁秋,你每日这般奔波实在……” 房乔听罢一愣,没料她竟这般为他着想。先前宇文岚在外头奔波了不过个把月,就听说他家夫人竟然跑到高祖德妃那里去告状,专让宇文岚回家陪她休息了几日才算消停。那几日宇文岚正巧手头忙着秦王吩咐的大事,可是恼坏了。 他这八年极少归家,对她亏欠甚多,可她不仅不怨,还深知他的难处,这般体贴入微,倒让他觉得即使奔波些也不算难事。 房乔默默嗅嗅她的发,并没直接答应去和杜如晦同住,瞅瞅天色便出了门。 破晓时分,菊苑里,杜冉芸一夜未眠,望着大亮的天,默默叹了口气,便也收拾好衣装出了屋子,准备去察堂用早膳。杜冉芸正说要走,却不料往日跟在姐姐身边的小女僮翠峦过来了。 “诺,三娘万福,夫人说今日新来了些布料,等三娘在察堂用完早膳就去默堂挑挑布料。” 制新衣么?女为悦己者容,她即使挑了好看的布料,又有什么用? 杜冉芸虽是心下仍万分低沉,却还是点了头,同翠峦一道走了。到了察堂,差不多仅剩下了她一份的早膳,看来大姐起得早,说不定已去前堂了。匆匆用完早膳,杜冉芸便又跟着翠峦朝默堂走去,可进了默堂,却见屋里冷冷清清,哪有什么送布料的人? 翠峦在堂里蹙着眉头绕了一圈,便开始细细碎碎嘀咕开了,突然她脚一跺地,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同杜冉芸说道: “我怎么把这茬儿忘了,方才听风楼的赵娘说她也想选选料子,让送布料的那裁缝去了听风楼,走,三娘,你同我一块儿去听风楼挑可好?” 杜冉芸一愣,没料到赵雁秋还有打扮的心思。 “那就算了,姐姐说不许我往听风楼去。” “三娘,那裁缝可是皇后娘娘从宫里头特意派来的,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啊!再说夫人一早就出门去东市了,就是她在家,也不愿见着你错过这机会,你说是不是?” ------------ 第八十六章 暗处 杜冉芸虽有些心动,却还是迟疑地摇头道: “……不,不行。我答应姐姐了。” “啊呀,三娘,你就当是我想开开眼界,就算你不喜欢,你就当做个顺水人情,把这机会让给我也好啊!求你了三娘,去看看吧!”翠峦忙上前拽住杜冉芸的衣角,边晃边央求,眼神满是期待。 杜冉芸见她这样,便不再坚持,任由翠峦推着她往听风楼去了。杜冉芸到了听风楼,一进院子便见着了从宫里司制坊来的人正给赵雁秋量身,她想起了大姐的嘱托,便远远避着赵雁秋,只等女官给赵雁秋良好尺寸,才对翠峦点了头,示意翠峦去叫女官过来。 翠峦倒是一派毫无城府的模样,见着赵雁秋量完了,便兴高采烈跑过去搭话,赵雁秋一听杜冉芸到了,便转身朝她望去。 杜冉芸没敢过去多说,只是匆匆一瞥,相中一匹黑白条纹的织锦,又看上几匹绣金粉绸,便对女官要了这三匹,女官见状倒是先没量身,反而是瞅瞅杜冉芸的身段和扮相,兀自将其中一匹粉绸换成了一匹草青色夹花菱纹的,还对她说道: “小娘子,你这身段穿草绿比粉红好看,这粉红做成披帛,草绿做成半臂,黑白条做成襦裙刚好。” 女官这才上前开始给她量身,手法利落娴熟,不一会儿便在本子上写下一串数字,默默碎碎念着走了。杜冉芸瞅瞅她抱走的那些布料,竟不由有些期许,方才那女官挑的搭配确实更为亮眼,不知若她穿上那身衣服,那人可会多看她几眼? “三娘,听说你姐姐明日要出远门,你可知怎么一回事?”赵雁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断了杜冉芸自怨自艾的苦笑。 杜冉芸一愣,忙摇了摇头,不敢回赵雁秋的话,转身就像跑!这事儿昨日大姐才问过她,说是近两日想着去太白山给二弟扫墓,看她是不是也一同去,她婉言回绝了。她同二弟交情不深,且大姐扫墓一向是徒步上山,不知为何从不骑马,她哪里受得住? 赵雁秋见她面有异色,忙上前拦住她去路,愣是将她死活拖进了听风楼。 “杜三娘,你可知我同乔郎早有婚媒,天意弄人又让我如今怀了孩子……若你姐姐明日真要远行,我便想去偷空往福苑去见上乔郎一面。”赵雁秋一边说着,竟眉头轻耸,落了泪珠。 杜冉芸见她这般凄凉模样,想起自己方才念起心上人的愁苦,一时感同身受,心下犹豫了起来,心下暗念,若她能胆子大些,明日和赵雁秋一同去福苑,说不定也能多见房乔一面。 “三娘……我知道你姐姐对你十分严苛,你若怕她,不敢说就算了……我不愿难为你……”赵雁秋瞧杜冉芸有了动摇,便话锋一转,安慰起她来。 杜冉芸忙摇头否认,欲言又止,乱了方寸。 “那,要不这样,三娘,我问你两句,你答一句,可好?这样你也算是不理睬我,没有违背你姐姐的要求。” 赵雁秋这几日可没在房家白白住着,一些事情早就打听了明白,见杜冉芸点了头,便开口问道: “你姐姐明日要远行是吧?” 杜冉芸默不作声。 “你姐姐明日为何远行?” “给二弟扫墓。” “扫墓为何要在明日?” “……” “那你姐姐去哪儿扫墓?” “去太白山上。” “太白山不算太远,四五个时辰就能回来吧?说不定你姐姐回来了,乔郎还没下朝回家?” “……” “那你姐姐去太白山何处扫墓?” “太白山顶峰猿鸣峰。” 听到这儿,赵雁秋便止住了提问,心思一转,灵光一现,她又接着哄了哄杜冉芸,便将杜冉芸送回了菊苑,自己一路上思考妥贴了,才重新回到听风楼,忐忑不安地等着扮成翠峦的那女人过来找她。 过了晌午,皇城太极宫甘露殿里,一同聚着几人商议修史一事。除了史官记录当朝帝王行迹,这大唐还要修前朝之史,通常前朝的正史修撰的状况,就可以代表当朝政治之风气。李世民伏案在桌,犹豫了许久不知如何决策。 若说这最可靠之人当然除了房乔别无他人,可房乔已然身兼数职,甚至今日上朝,朝中连主管国库之人都没个定论,暂且也得由他监管,这修史一事……可如何是好? 褚遂良见众臣没人敢请缨,便主动名言圣上,表明了欲修晋书的意思。李世民没立刻答应,又思忖片刻,才下了决定: “玄龄,你就同登善一同修撰这《晋书》,你意下如何?” 房乔笑着点头道: “皇上圣明,而今辅机兄位至吏部尚书,修撰律例一事,我暂可放放由辅机接替,我就同登善一同修这《晋史》也无妨。” 李世民这才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示意众臣退下,单留了房乔在屋里。 “玄龄,有一事……我有所忧虑,玲?她……似是又有喜了……” 房乔一听此话,一挑眉头,倒是笑了,连声道: “恭喜圣上!” 李世民见他这插科打诨的架势,便幽幽叹了口气,名言了心中顾虑: “先前嫡子和四子皆是……玄霸的骨肉,可这个孩子……是我的。” “玄霸已然英年早逝,岂会和皇后娘娘有骨肉,圣上糊涂了!”房乔没等李世民说完,边笑着噎住了他即将说出来的话。 “不!我不是……我不是想废太子。只是,我怕太子他日长成人,从那人那里得知了身世,动了邪念!玄龄,不如你来做这太子少师,好生教导,你看可好?” 当初李世民暗中养伤,便多亏独孤家三郎的医术得以保命,这件事只有独孤三郎知道,他口风一向紧得很,本不用过于忧虑,可问题却在长孙玲?的身世……长孙家当下的当家主母还是长孙玲?和长孙无忌的生母独孤?,独孤?是三郎的亲姑姑,若三郎真有不慎透露了消息,只怕将来这几个皇子难保不会重蹈父辈玄武门之变的覆辙。 ------------ 第八十七章 团聚 “回禀圣上,在下区区一届文官,无德无能,资质平庸,难当此大任。还望圣上收回成命!” 李世民见房乔竟直言回绝,一时猜不透房乔的心思,心下揪成了一团。房乔见李世民这般愁苦,便只得多解释了一句: “眼下我杂务缠身,怕是无法完成教导太子的重托,怕耽误了太子的大业。不过今日我对圣上立下十年之约,十年之后若百姓安定,户籍增多,我便义不容辞当这少师。” 这番话说罢,李世民才缓和了神色,执着房乔的手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太监来了甘露殿,怯生生等李世民松开房乔的手,才上前通报道皇后娘娘来了。长孙玲?从不干涉朝政,倒是稀客,李世民忙点头允了求见。 “皇上万福!”长孙玲?一进屋便先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大大方方等李世民将她扶起,才又对房乔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皇上,明日承乾说和七弟元昌约好了去城南苑囿猎场比试,七弟不带仆僮仅仅带个拜把子弟兄,还不许承乾带随侍,说承乾若是带了仆僮就是认输。承乾就答应了,我心里真有些不安生。 本来这些小事不该烦扰你,可我这做娘亲的……实在……皇上,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找一个能陪承乾去一趟城南的?”长孙玲?说罢一叹,轻蹙蛾眉。 长孙玲?一向不干涉朝政,识大体又豁达,极少有请求,可这次竟然特意来甘露殿说这事儿,恐怕承乾和七弟李元景之约,多半没那么简单。 匆忙之下,李世民便急急望向房乔,眼神征求他意见。 房乔无奈一叹,只得应了这请求。看来明日他是没法陪杜娘一同去太白山了,实在可惜。好在太白山也在城南,他能顺道送杜娘和秦采薇一程。 等事情安置妥当,房乔回到家宅,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染红了一片云霞。房家东南门前停靠了七八辆马车,家中仆僮正热热闹闹搬运东西,苏慕卿守在门口正井井有条指挥着仆人行动,而房卉竟然没有一溜烟跑进菊苑藏起来,反倒是跟在苏慕卿身后,默默搭手安置些女人家的随饰。 “慕卿,老夫人和?姑姑都到了?” “少郎,人都安置好了,夫人方才吩咐了厨娘,在默堂背上了一桌好吃好喝的,老夫人和?姑姑还有五个孩子都过去了。现在就剩下卸下行囊,我和小卉看着安排好了就也过去入座啦。少郎快进屋去瞧瞧吧,前日你回家也没见着遗心,光见了遗则和遗玉,遗心正嚷嚷着说自己不招阿父待见呢。” 房乔听罢便朝苏慕卿肩膀一拍,一双凤眸笑意盈盈地朝神房卉那边动了动,抿唇笑着便进了屋子。苏慕卿倒是大大方方,也不避讳,坦坦荡荡地继续让房卉守在自己身边。 房乔还没进默堂,便听见一阵热闹非凡叽叽喳喳地吵闹声,约莫是遗心抢了三兄遗则的龙须酥,遗则便把遗心的烤虾吃光了,两人便闹成一团,最后遗直把虾分给了遗心,遗爱把龙须酥分给了遗则,这群男娃本来刚要达成一致,却不料唯一的女娃,遗玉,开口把四个男娃全教训了一顿,最后愣是把遗则的虾补给了遗心,把遗心的酥糕还给了遗则,把遗爱和遗直的虾和酥糕还了回去,才算作罢。 遗爱和遗直这两个孩子自从长大懂事,清楚了自己身世之后,便一向十分乖巧豁达,处处让着弟弟们,不过遗则和遗心之间常常爆发战争。遗玉倒是颇有姐姐的架势,将遗则和遗心管的死死,头脑精明又条理清晰。 “杜娘,这遗玉可真是个好姐姐,都能替你教孩子咯!哈哈,你可真有福气!”房?看着一桌五个小娃闹起矛盾又自行解决,倒是乐开了怀。 杜冉琴倒是笑着摇了摇头,遗玉是帮她处理了不少矛盾,可若说起来教孩子,却是没人能替她,她可有的是办法叫遗则和遗心这两个小鬼听话,且有的是办法叫他俩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她看看安静下来的俩挑事的主角,勾起一抹甜笑,道: “房遗则、房遗心,往后你俩住梅苑。” 杜冉琴这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尖利的惨叫爆发,今年六岁的小娃房遗心毫不客气地回道: “要我和他一起住?不要!说好了让我和二兄同住的!娘你怎么能反悔!你怎么能食言!” 平日里二兄遗直对他最好,有了好吃的统统都给他,可三兄遗则……专来虐待他,对他拳打脚踢,仗着多长了三年的身子,处处吓他,还有一次拿他当人肉箭靶、说什么要练他的胆量、好让他射箭有魄力!说什么作为阿兄,他自小就被阿父这么练过了……这可好笑了,阿父来射箭,他当然不怕,问题是三兄明明就一副恨他入骨的模样,谁知三兄不是找借口来射死他? “娘,我宁可天天跟你下棋也不想和他一起住。不是说好让我和大兄一同住的么?你怎的不守诺言?” 今年九岁的房遗则也有些不痛快,他一向和遗爱最谈得来,才不想和那天天闲闲没事做的弟弟一同住。 “我上次就说过,你们两个若再在饭桌上闹起来,就一起住,你们忘记了?娘不过是信守承诺,怎会是食言?你们现在开始乖乖相处,便只让你们两个一同住一个月,否则……就一直住到你们娶妻生子!” 娶、妻、生、子? 房遗则和房遗心听到这话脸都绿了,那可是多漫长的一件事啊!两人立马不再吭声,乖乖做好照娘的吩咐老老实实扒碗里的饭,娘亲的脾气他俩可是最清楚,虽然笑起来看着人畜无害,可若是坑起人来,则是扮猪吃虎、连遗玉姐姐都对付不来! 房乔在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到这儿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推门进了默堂。一张长桌坐满了人,可最北的上座却空了,看来是专给他留出来的。 ------------ 第八十八章 再登太白 杜冉琴见他竟连朝服都没换,忙上前去帮他卸掉官冕,替他将斓带解下,将外袍收好,交给了一旁的小僮,让小僮将这外衫放回福苑去,接着便忍不住偷偷抱怨了句: “不是说让你在珍瑰阁休息,怎的又回来了?” 房乔眼神四下一扫,心头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暖流,自从他儿时母亲惨死,房家垮掉之后,一直到今日……他有多久没像这样感受过“家”之一字了呢?有了她,他才觉得心底那大洞渐渐补上了,除了治安天下之志,他才终于重新找回那想要守护一个人的心情,才让他一贯的冷然,多了丝人情。若非有她,说不定先前他所创下的大唐律例根基,也不过就是完备却缺少人性的严苛酷法。 为了此情此景,他多跑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房乔倒是没回她话,坐下之后先夹了块色泽明亮的红烧肉,填到了她碗里。 “……谢……谢!” 前些日子在平阳时,他极少归家,每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算起来这倒是第一次好好在一起吃顿饭。杜冉琴没料到他会知道自己喜欢的口味,竟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她虽知道房乔待她极好,可他毕竟忙着大事,没什么功夫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噗――!”房遗心刚喝下一口热粥,见娘亲说了句“谢谢”,将好好一口粥全喷了出来,还真巧喷到了遗则身上!明明他给娘亲夹肉,娘二话不说就给他扔到了他碗里,还说是嫌自己最近身上肥肉长得多,不愿意吃油腻的。 房遗则心下一簇火苗“啪”得点起来了,二话不说,搁下碗筷就要走,却愣是被遗玉按住,给他递了两块方帕,让他先撑过这顿饭再说。 房乔见状倒是轻声一笑,看了遗心一眼,没同他说话,反倒是对遗则说: “遗则,明日我带太子承乾去城南苑囿猎场,你要不要一同来?” 房遗则一愣,忙点头答应。他这几年练箭已将功底打的十分扎实,虽说阿父回家不多,却每次都能给他点破一层障碍,指点他武艺精进了不少。 遗爱和遗直对习武之事没什么兴致,倒也并不羡慕,只是自顾自吃自己的饭。可遗心却皱起了小眉头,他的箭术是苏慕卿叔叔教的,三兄也是苏慕卿教的,可他却输给三兄一大截,这原因他清楚得很,就是阿父每次归家都只教遗则,并不教他。 房遗心闷闷不乐吃完这顿饭,便一声不吭往梅苑去了。送走了孩子们,安置好老人家,房乔才和杜冉琴一同回到福苑。这时,杜冉琴才终于忐忑不安地忍不住问道: “你可是……不喜欢遗心的脾气?” 遗心鬼精灵的架势和她如出一辙,她自知这孩子心眼不坏,有些担忧房乔真错看了这孩子。 “杜娘,我送太子和遗则一同去猎场,正巧顺路,可送你和秦娘一程。至于遗心,这孩子和遗则性子不同,遗则性子随我,稳重利落,明日毕竟是太子和七王之斗,太子和遗则同岁,遗则去不会坏事,说不定还能结交好友。可遗心这性格,还不适合过早进入朝堂。” “那……你为何不指点遗心的武艺?” “这孩子比遗则更会耍小聪明,只怕他自知我是他阿父,便不会对我起多少畏惧之情,不适合拜我为师。倒是有另一个人,比我更适合教他。” “是……谁?” “我师父……不过,我师父他性子诡谲,行踪飘忽,等过几日我抽了空便能腾出心神把他找出来,好让他来教遗心。可……”房乔突然一顿,有些犹豫地看向杜冉琴,似是有难言之隐。 “怎的了?你师父来教遗心自然是好事啊!” “我师父一教就是至少十年,规矩就是十年不许归家,若是徒儿不成器,说不定就更久。” 杜冉琴听罢一愣,确实有些动摇。送遗心走,她自是舍不得,可若不这样,以遗心那脾气,能制住他的人没几个,请来的夫子被他气跑了无数个,遗心的顽劣比她儿时更胜一筹。虽说十年确实久了些,可遗心毕竟是房家子嗣,来日说不定又会被卷入无止无休的朝争,他若无力自保,才真是她这做娘的害了他。 “就依你之见,既是你师父,想必定是个大智大慧且稳重可靠的前辈。” 房乔听罢则轻咳一声,不置可否。这倒让他想起了曾经师父插科打诨、威逼利诱、贱招百出还威胁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再想想师父那张娃娃脸和不老容颜,心下便实在无法对这话赞同。 第二日一清早,房乔先去宫城接了李承乾,便在顺道经过樊川时接上杜冉琴、秦采薇和房遗则,一同往城南郊外去了。 到了太白山脚下,房乔对秦采薇多叮嘱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两瓶伤药和一支鸣箭塞给杜冉琴。长安城人口都集中在城北,城南本就不繁华,且这边又是郊外,虽说秦采薇和杜冉琴两人都算机灵,可房乔却还是不能安心,若有万一,这鸣箭一放他也好迅速赶来。 “杜娘,日落时分,我便到此处等你,这鸣箭你定要收好了。” “嗯,遗则,你跟阿父去猎场,记得要胆大心细,莫要错估自己实力,擅闯熊林!”杜冉琴对城南苑囿仍有心悸,遗则毕竟还小,虽说有房乔跟着,可刚才一路过来,她约莫能体会到李承乾性子浮躁,难免有些担忧。 “娘,我就是去长长见识,不会贸然行事,倒是你要当心。”房遗则俨然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反倒过来嘱咐了娘亲几句。 杜冉琴笑着点点头,便同秦采薇一起上了山。 秋日的太白山已然凉风肃生,空旷危耸,好在今日天色还早,没有夜间出没的鸟兽,且时候还早,路上并无结成冰雪,不过是松针上挂了层霜雾,比她上一次去太白山时要安全的多。秋衣虽浓,山中却并不萧瑟,满山的红枫、松柏,红绿相应成趣,倒是美不胜收。 ------------ 第八十九章 调虎离山 “采薇,我不懂武艺,徒步上山约莫要两个时辰,一路上劳烦你了!”杜冉琴看秦采薇二话不说将包袱全系在自己身上,有些过意不去,歉疚一笑。 “呃,夫人你见外了。快走吧,晌午时若能到峰顶,也好稍作休憩再下山。” 杜冉琴点头一笑,加快了些步伐。 房家院中,杜冉芸才睡醒就听身边的女僮说姐姐和房乔一同出了门,心中正有些失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门外正是翠峦用伶俐的嗓音喊她,说今日外头天气不错,想一同去郊外玩耍。 “翠峦,你进来说话,秋风瑟瑟,哪有什么好玩的?”杜冉芸在家里闷了好几日,虽说也想出去透透风,可却想不出一个好地方。 “我听人家说太白山自去年起植了些枫树,今年这时节应是最好的时候,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太白山?大姐不是正好去那儿给二弟扫墓么? “我……” “你犹豫什么?去了那儿也不见得就能碰上夫人呀!若是碰上了更好,就说你也想一同去扫墓不就得了?” 咦?翠峦也知道大姐要去太白山扫墓?杜冉芸并没多想,只当是姐姐告诉了贴身女僮这事儿,心下仔细盘算了一会儿,便觉着翠峦这提议确实不错,她出去散散心倒是也好,便答应了这邀约。 用过早膳,从东南门出来,杜冉芸便瞧见翠峦朝她摆了摆手,一头钻进了备好的马车里,她也没再犹豫,跟着上了车。 谁知,这车上竟然还有一人! “师父,去太白山!”翠峦一声令下,马车便疾驰而去。杜冉芸还没坐稳,险些撞到头,忙慌里慌张扶好车壁,然后才急急地说: “翠峦!不是只有你我二人么!怎么还有赵雁秋!” “三娘……连你也瞧不起我?”赵雁秋一听这话忙低头垂泪。 “不!只是、只是我姐姐不许我……” “又是你姐姐,你这般在乎她,她可曾顾及你的感受?我若是你姐姐,我嫁了乔郎,当上了一品夫人、又是房家的当家主母,怎么也不能让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过日子,就算是别人拦着,我也要让乔郎纳你入门!” 杜冉芸被这话正戳中痛处,俏脸皱成了一团。她是胆小不敢开口求姐姐,可……她也曾经让几个女僮去探过姐姐的口风,似是姐姐并无让她入房家门的意思。 “三娘,今日姐姐要你帮个小忙,若成了,往后帮你嫁入房家并不是难事。” 杜冉芸听罢眼神一亮,有些急切地紧盯着赵雁秋的嘴。赵雁秋暗暗一笑,轻靠在她耳边呢喃了些碎语,只见杜冉芸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似是万分矛盾。 “机会就这一次,做不做,就看你了。”赵雁秋嫣然一笑,从脖间摘下一串五彩玉串,戴到了杜冉芸脖上,轻声呢喃:“三娘,你会帮我的,对么?” 杜冉芸只觉脖间骤然一阵冰凉袭来,她脑子竟变得有些昏沉,鬼使神差,竟点了头。翠峦见状便一挑朱唇,厉声对车夫又喊了句: “半个时辰赶到太白山,否则照规矩处置!” “啪”一声马鞭响起,这马车就像疯了一样朝城南一路奔驰而去。 杜冉琴和秦采薇在山上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便遥遥瞧见了猿鸣峰,杜冉琴取出绣帕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珠,从秦采薇那儿接过来水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决定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秦采薇接过水壶盖好瓶口,一甩包袱跟在了杜冉琴身后。 “救、救命!谁来帮帮我!” 空旷的山谷遥遥传来一阵急切的女声,杜冉琴一听这声音,犹豫着驻了足。 “有没有人呐?救命!” 这女声越来越近,杜冉琴这好奇心越起越大,忙四下打探,要是今日这声音她没听过也就罢了,可这声音越听越熟悉,像是翠峦喊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一袭绿衣、梳着双螺髻,女僮打扮的俏人儿一脸狼狈地从拐角处的弯道跑了出来,慌里慌张地四处大喊救命。 杜冉琴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僮,忙拦住她去路,问道: “翠峦,发生何事了?” “夫、夫人?!太好了、太好了,有救了、有救了!呜……是奴婢不好……” “翠峦你冷静些,快说发生什么事了?” “都怪奴婢带三娘来山上,三娘在方才过去那块儿洼地给摔倒了,不慎踩中了猎户的捕兽夹,我背不动三娘,若她这样拖下去,恐怕这右脚就要残废了!” 冉芸来了?还受了伤? 杜冉琴一愣,也跟着心下有些六神无主。 “杜娘你在原地等我,你脚程太慢,我先去看看三娘,帮她打开兽夹再背她来找你。”秦采薇见状忙卸下包袱,扔到一旁,往下坡路一跃闪没了影儿。 “采薇!”杜冉琴本想说同她一起去,却不料秦采薇跑得太快,早没了影子。杜冉琴无奈只得弯身去取那被扔下的包袱,却不慎将鸣箭滑出了衣袖,她正欲伸手去捡,可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翠峦,那鸣箭给我,你来拿包袱就好。” “鸣箭?看来房公对你可真上心。” 不对! 杜冉琴自从刚才翠峦出现就别扭着的一根弦,骤然响了。她早该觉出事有蹊跷、怎的如此大意?翠峦是猎户之女,怎可能打不开兽夹、背不动三娘?杜冉琴毫不犹豫取出袖箭,立即回身朝“翠峦”射了出去! 这绿衣人轻灵一闪,竟避开了袖箭,行踪诡谲,一瞬就跃身至杜冉琴身后,点了她麻穴,让她手脚一阵痉挛,瘫软在地。 “你……是独孤家的人?” “杜冉琴,你好聪明,让我这机会等的好苦。” 一道女声突然从她身后传来,竟是赵雁秋!她暗暗忍着手臂的酥麻,偷偷摸到了袖中藏好的迷烟炮筒,若这两人真有不鬼,她便将这机关钮按下,将迷药洒出,这迷药足够让这儿所有人睡上几个时辰,届时房乔或者秦采薇赶来也能救下她。 ------------ 第九十章 坠崖 “杜冉琴,你还是别轻举妄动了,否则就算你能活命,你可想过你妹妹的死活?秦采薇还没回来,你不想想为什么?若你妹妹不在山上,秦采薇早该看出有诈,急着来护主了!” 赵雁秋从袖中掏出一柄刀体紫黑、浸透毒的匕首,插到杜冉琴耳边,放肆一笑,道: “杜、冉、琴,你这如花美貌可是碍了我大事,你说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采薇还没回来,怕是真的去帮三娘解开兽夹去了!冉芸呐、冉芸,你怎的就是不听话? 杜冉琴心中万分无力,当年就是在约莫这里,她害得二弟为她坠崖,难不成今日真的要连累三妹么? 罢了,当年坠机来到这个世界,都不怕,现在又有什么好怕?若能拖住这两人,等采薇赶过来,说不定还能逃过一死。 “我自己来!” 杜冉琴双眼一闭,颤抖着拔出匕首,倒抽一口气,便朝自己脸上猛地划了下去!浸了毒的匕首到是没带来多少痛,只是一阵酥痒难耐的热辣侵入了流血的伤口,一道三寸长的恐怖疤痕越裂越大,竟渐渐自动延伸至下颌,渗出黑色的血珠。很快,一股莫名的剧痛反倒是从胸腔里裂开,让她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赵雁秋见杜冉琴识相自毁了容貌,便抽出一条麻绳,准备捆住她双手!只是她刚拿出绳子,便被一声尖利的嗓子打断了的行动。 “你这贼人住手!”秦采薇背着杜冉芸一跃飘至赵雁秋跟前,抽剑欲朝她胸口刺去,却不料被翠峦一鞭子挡了下来!秦采薇护着背上之人,又要拖住赵雁秋,几招下来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见状忙突然一个回旋拔身退开了几米,抽出袖中暗器,射向翠峦,正中了她麻穴。让这“翠峦”立刻扑到在地。没了碍事的本领!只是……却不料这个空档竟让赵雁秋得了机会!赵雁秋利落地一个翻身,将已然毫无还手之力、沉沉昏迷过去的杜冉琴,推向了悬崖! “杜娘!”秦采薇慌忙一喊,来不及顾杜冉芸,便飞身朝悬崖边上扑去!好在她伸手利落,竟刚刚好抓住了险些坠落山崖的杜冉琴! “杜冉芸!今日若秦采薇活着回去,你便是同谋!还不动手!”赵雁秋见状忙一大吼。杜冉芸直觉脑中一片混沌,便见双手已然不听使唤,朝身前的秦采薇猛地用力一推…… 秦采薇只觉背后一阵强力将她推向了这万丈深渊,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竟然瞧见的是杜冉芸那茫然无措又扭曲的面庞。秦采薇猛地一震,没时间思考便顺手拔出了长剑嵌入了陡峭的峰壁。减缓了两人下落的速度,可即便如此,这坠崖的地方也已然接近顶峰,怕是落崖后凶多吉少。 “杜、冉、琴!你可不能死、你是少郎交给我的,我跟随少郎十几年,从没有办错过一件事,你听到没有!” “杜、冉、琴!在坠落崖底之前。你倒是先给我醒过来啊!” “杜、冉琴!你是、你是这世上最好命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过去!” 秦采薇一边下滑一边拼命喊着杜冉琴的名字,若她醒过来,坠落崖底时说不定还能有救! “杜――” “采薇……你好吵……”杜冉琴终于不负所托,睁开了眼睛。不,与其说是被她吵醒,倒不如说是她五脏六腑中毒物入侵,已然让她痛不欲生,让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连睡的心思也没有了。 “采薇,放开我你自可安全回去。带着我,我们两人都活不成了。你回去就同玄龄说,让他来崖底找找看,如果幸运还能给我收尸……” “杜冉琴你胡说什么!少郎把你交给我,我怎可能不管你?” “你现在是褚遂良的正室夫人,早就不是房家的管事了,还听他的做什么?我是一品夫人,你不过才五品,你岂敢顶撞我?” “杜、冉琴!” “放开……生死有命,若老天不要我死,我便死不了。” “秦采薇……你孩子才刚不到一岁……而我呢,遗则和遗玉都不必操心,遗心……很快也就有个好师父了,我自可放心的下。” 眼看着距离崖底已然不远,两人的身躯已然快要将剑拖着脱离崖壁,秦采薇被杜冉琴最后这一句话给说到了心坎里,她若真冒这个险,便是可能两人一同命丧崖底!要么有负少郎,要么有负家儿……她…… “少郎……采薇……对不住你!”秦采薇眼眶沁出了泪珠,一狠心,猛地抽开了抓着杜冉琴衣袖的右手,反身一跃握住一旁长在悬崖上的古松,纵身一跃跳了上去。 风粗糙地划过她的脸庞,刺得那伤口酥痒难耐。急速降落让她胸腔猛颤,正如二十年前一样。好困,又要睡了么?也好,不用尝那粉身碎骨的滋味了…… 不知这次老天会让她死、还是会让她活? 罢了,生死有命,往复轮回又有谁说得清? 杜冉琴自嘲一笑,泪珠顺着眼眶没入崖底。枉她自命聪慧,又自命看透生死,可如今,她为何心如刀割,甚至还不比二十年前豁达? 玄龄,若有缘今生不能聚,便等来生。 日薄西山,夕阳西下,房乔带遗则和李承乾返回长安,路经太白山时,他便照约定到了山脚下三刻古松旁,可却还没见到杜冉琴和秦采薇的人影。照理说这两人早该在这等着了! 房乔突然隐隐在心头泛起一阵密不透气的不安,接着他又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日落已落下,却还不见杜冉琴的影子,便实在无法再继续等下去,弯下身对遗则说道: “遗则,你可否替阿父送太子回宫?这匹马交给你,你带太子入长安城南东市之后到万宝楼落脚,叫你杜舅舅护送太子回府,再送你回去可好?” 房遗则干脆利落点了头,率先跨上了马背,对李承乾一伸手,便也将他拽了上来。 “阿父,你快去探探娘亲的下落,不必担忧我!驾!” 房乔见遗则和太子已经上马离去,才回头纵身飞掠往太白山顶疾行而去。他一路踩着树尖跳跃,居高望远,很快便见着了有一处洼地残留着一滩血迹,便立刻俯身跃下查探。只见一处捕兽夹被人硬从中央挑开,夹着块菱纹碎步,只是这布料并不是杜娘身上的。房乔没再犹豫,立刻飞身跃起,再度跳上树尖朝顶峰前行。 只是这次才刚转过一个弯,他便见着了几片零碎的纸钱挂在树梢之上,这东西杜娘包袱里有不少,莫不是此处有过什么意外? 房乔再度俯身而下,果然见着此处地面比别处低出一些,且方才一路上皆有脚印,到了这儿反倒没了,倒像是有人可以清理了干净,只是那人似是不够心细,没看到那薄薄的纸钱掉落,想必也没注意到那纸钱挂到了树梢上。 房乔仔细昂首目测了那挂住纸钱的树梢,约莫离地两三丈高,今日山中并无大风,纸钱怎会飘到这里?除非此处有高手打斗过招,否则岂会让这小小纸钱飘到那去? 若真是秦采薇和人大打出手,之后秦采薇护着杜娘安然躲了起来,那便不可能故意消除此处的脚印和痕迹。除非…… 房乔心中猛地一颤,慌忙分身扑到悬崖边上往下探去! 只见一道两寸深的剑痕沿着崖壁一直绵延而下……这剑痕之深,足足表明剑上承载了约莫两个女人的重量! 轰然一股雷鸣般的巨响在他胸膛炸开,全身的血液似是同时充入了脑海,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房乔顾不得其他,果断拔剑从此处跃下,沿着这剑痕一路下滑! 突然在半山腰之时,一颗眨眼的古松映入他眼帘,接着他猛一回头,竟然发现这剑痕竟然到此便没了!他猛地一停,先回身跃上了这古松。只是他正欲打探,却不料这松树竟撑不住他的重量,“吱呀”一声,歪了下去! 这古松竟连一个男人的身量都撑不住!既是如此,那剑痕停住之处,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两人双双坠崖,一是……有一个人丢下了另一个,独自苟活。 房乔双眸一黯,立即回身拔剑刻入崖壁,再几个翻身跳跃便直接向下稳稳落到了地上。 若有人坠崖,定会落在此处附近! 房乔四下一看,猛然怔住了。一股热流涌上,他脑中一片轰鸣,只见杜冉琴出门时穿着的白色半臂,沾染着一滩乌黑的血迹,烂成了碎片,那一旁还有一只……死在一旁的豺狼。 剑掉了,没入土中。 他像是浑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连简简单单站在地上都做不到,“噗通”跪到了这白色半臂跟前。 他为什么要答应李世民那请求? 他为什么要信秦采薇? 他为什么明知她有危险还放任她来太白山? “杜……”一股剧痛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嗓子变得嘶哑难听至极。 “冉……琴……” 啪……啪啪……啪啪……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降临。 ------------ 第九十一章 生死有命 房乔眼眶通红,俊挺的眉峰已然紧紧揪成一团,左手伏在地上,右手不停地猛锤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似是若非如此,就要溺毙一般。 独、孤、蛉!你既如此——莫怪我房乔毁你一门! 他猛地站起身,拔出长剑,眸色凛然若冰霜,一掌拍向那已然昏死的豺狼,登时那豺狼便肉身粉碎,五脏六腑全然暴露在外,漆黑乱成一团,脏血溅染了他一身。他长剑一挑,便将那狼胃抛开,见其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狠厉的神色才稍稍好转了些。 杜冉琴,你那般聪明,怎可能就这样走开?你生是我妻,死是我魂,你别想就这样消失不见! 房乔收起剑,拾起那破碎的半臂,便飞身没入了浓稠的夜色。 房宅中,秦采薇一身狼狈地在静堂里焦急地等着房乔归来。方才四郎遗则已经到了家,说阿父进山里去找娘亲了,可怎的这么久他还没回? 房珮和老夫人特意从寿苑里走了出来,到静堂一同等着房乔,房珮看秦采薇脸色不对,便连着问了四次发生何事、杜娘为何没回来……秦采薇只是咬着唇不吭声,只说等房乔回来再说。 四郎、五郎也不在梅苑里打闹了,全跑到静堂一同等着阿父回来,三娘遗玉也叫上了大郎、二郎一同跑到静堂里等着。房卉本在菊苑默默看书,听到这消息,便也出了菊苑,到了静堂。 等夜色已浓,樊川整条街上全掌了灯。才听见小仆急急来报,说房乔已经回了府,不过没走正门,回到福苑取了些物件便又走了。 一屋子人这下全乱了套。七八张嘴齐齐朝秦采薇开问。秦采薇撑了不消一刻,便实在无法忍受这一屋子老小的盘问,将在太白山发声之事全数招了,不过却并未提杜冉芸推她落崖一事。杜娘一向十分护着妹妹,她不能这时候冒然将罪责推到杜冉芸身上。赵雁秋和翠峦今日也没回房宅,不知躲到了哪里去,当务之急是先查探清楚杜冉琴的生死,再找到赵雁秋那女人的藏身之处! 老夫人一听杜娘让人家给害了,掉了崖。一下便蒙住了,一口气没喘过来,竟昏了过去!一向能干精明的房珮也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小娘子房遗玉不慌不乱,当即吩咐四弟遗则去外面找大夫,又让五郎遗心带大郎、二郎先回竹苑,自己则安抚了姑奶奶房珮,又让秦姨先背祖奶奶回了寿苑。 好大夫在哪儿?自是宫里!房遗则马不停蹄奔向了宫城,在宫门处禀明身份,递上太子今日给他的信物,便在原地焦急地等着。 正巧这是李世民路过宫门,见着一张酷似房乔的小脸,便好奇驻了足。对侍卫问道: “那是谁家小儿?” 房遗则一见李世民这身金芒万丈的衮服。便知他身份。立即乖乖跪下叩头答道: “在下乃邢国公嫡长子房遗则,而今祖奶奶病危。又巧与太子结识,便来求医。” 李世民见这少郎不卑不亢,机敏聪慧自是赏识,忙吩咐了一旁随侍的太监去宣太医来跟这少郎回去。 “遗则,你祖奶奶病危,怎不见你阿父来求医?” “回皇上,我娘今日被人谋害坠崖,我阿父去探寻娘的下落……” 竟有此事?! 李世民一惊,竟不顾换下一身衮冕,便同房遗则一起去了房家。先不说杜冉琴与他也算是有缘相识,就单单是她……她是三弟玄霸的心上人,又是他师娘,这两点来看,他这当今天子,也不能容她有闪失! 房宅乱作了一团,连小僮小仆也没半个敢随便挂笑,阴翳又沉默。太医诊了房老夫人的脉,忙打开药箱,取了三排银针,先施在了几个护住心脉的气穴上,保住了老夫人一口气,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医才擦了擦汗,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本就不好说寿元能保到何时,今日这一气,怕是离登极乐之日不远了,我这服药,不过能保老人家十天半月,只怕再往后……待邢国公回来,便早些准备后事吧!” 房珮一听这话,便一下子懵了,扑倒在老夫人身上泣不成声!李世民在房家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着房乔回来,见状也不敢久留,便同太医一起回了宫。 杜冉芸自从那日从太白山上回来,便搬回了杜家住,刻意闭着秦采薇,秦采薇忙着照顾房家老夫人,也没空理会她。杜冉琴坠崖这事,没人同杜家通信,似是没人相信杜娘真的就这么没了。而房乔,早已四五日没归家,朝中上下、家中老小全然不知他行踪。 家中往日都是杜冉琴主持大小事宜,可眼下当家主母不在,老夫人病危,房珮也心力交瘁,全散成了一盘沙!原本房卉和苏慕卿的婚事就定在这几日,可眼下杜冉琴不在,没人主持,再说眼下这时候也不适宜办喜事,这婚事便也只得再拖下去。好在遗玉聪慧机敏,虽说才九岁,却能帮着安排些家中琐事。 可即便如此,房家家大业大,又是当今权贵,除了商号、铺子以外,还得有人应付接二连三来拜访的各家达官贵人、各家夫人、娘子。一两日也就罢了,这几日,几个一品夫人来找杜冉琴,却都连人影也没见到,房家只说杜冉琴去寺中祈福,应付得十分勉强。 房珮作为家中最有分量之人,见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修书一封,送去了齐州。房家老夫人所生五子,房乔的阿父是长子,她是老三,早年被夫家休离便回了娘家。此外,房家排行老二的娘子,房二娘,也就是房乔的二姑母,在齐州嫁了大户人家,人精明利落,暂且请她过来,说不定能帮房家度过这阵子一盘散沙的日子。 信送出去十几日,房乔的二姑房钰便从齐州带着两个侄女一同来了。 房钰赶到房家第一日,房珮便将房家近来的状况,事无巨细全告知了她。房钰眉头一动,便立刻安排了家中两路武丁去太白山脚下寻人、寻尸。 只是两路人马连着搜了三日山,却次次无功而返。 房钰听到这信儿,便一脸痛惜地执着房珮的手,安慰道: “看来这媳妇怕是真的红颜薄命,她既给房家开枝散叶,又守妇道,房家自是不能亏待她,乔郎许是要过些日子才能消化这事儿,我们做长辈的,就由他在外面散几日心,趁着时候,早些给媳妇把后事办了吧!莫要让人家笑话我们房家亏待媳妇!” 房珮听罢又忍不住流了泪。 杜娘在房家八年,打理家业不用说,贤良教子不用说,待她和老夫人也如同亲生母亲一般,不光是照顾衣食,还总逗趣讲些奇奇怪怪的笑话逗她们开心,这么些年,她早把杜娘当成亲女儿,她只当杜娘失了踪,根本不愿办后事。 “三娘!你瞧瞧你这小家子气模样!都半月了,这事儿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 房钰拍拍房珮,给她顺顺气,便擅自下了决定,要给杜冉琴风光大葬、备好衣冠冢。 ……………… 约莫一个月了,泡在药池之中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眸子。 这里是天堂么? 她抬头一看,只见高挺俊秀的山峦将她包围,再一低头,一潭翠绿如碧的潭水将她赤身浸透,潭水清澈见底,甚至清澈得不像是水,像是天上瑶池中的仙露,四周不知名的花草将她笼罩在一片芳茵之中,静谧缈遥的幽香没入鼻息。不过这四下好静,静的有些奇异,照理说此种仙境,应是该有鱼儿的吐息、鸟儿的啼鸣,可这里却是一片令人讶异的、绝然的安静。 她举手轻动,只听宛若撞玉的水声轻轻拍响了潭水,这声音让她脑中一懵,让她强烈想要回忆起些什么。是谁也曾用这样好听的声音同她说过话? 唉?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脑中一片空白? 那她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里有人吗?是不是我生前帮了不少人,所以被分来天堂啦?” “你造的孽和积的福大抵相平,去天堂还差了些。” 一道戏谑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池中赤身之人忙散下一头长发,勉强遮挡住身躯,才忐忑回问: “阁下尊姓何名?这又是什么地方?” “呵呵,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老天真是待我不薄,让我这孤寡老人此生有人陪着。” 老人? 她稍稍疏了口气,便睁大一双灵动的眼儿四下探去,只见一袭翩然白衣从林中逐渐靠近,来人一头银发,似是个老人家,可方才这声音却根本听不出他年岁。 那人逐渐靠近,她一看清他容貌,便慌了神,忙护住胸前,戒备地瞪圆了眼。这人容貌看来不过二十四五,哪里会是老、人、家? “呵,真像,不,简直是一样。”银发之人鬼笑一声,便抱着一副看乐子的心坐在了潭边。 ------------ 第九十二章 无忧 “你当真是鹤发童颜,还是说你得了怪病,小小年纪白了头发?” 池中之人听见“老者”鬼笑,心里打了个突突,忐忑不安地问道。这话倒让这银发人一愣,原本鬼笑的面庞当即便柔和了下来,他救了这么多人,也就这一个,没问自己反倒先关心了他。 “我年近不惑,虽不算老,可也虚长你约莫十来岁,我这面相自继任这谷主之后便没再变过,这银发也是毒物作用,害我一直未能娶妻生子,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可怜呐……” 银发人幽幽叹口气,一张娃娃脸竟挤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那、既是如此,你也应该避讳的……我一届娘子,你一个郎君怎能还留在这儿……” “你这命也是我救回来的,若非我将你泡在这药池中,你怕是早已一命呜呼。” 银发人连连摇头,似是一想起那日之景,便觉惊险万分。这娘子真是命大,从半山腰摔下,五脏六腑全移了位置,可却并没挤破,救起来并无生命危险,但这还不是最巧之事。这娘子身中剧毒,毒血已然浸透五脏六腑,摔下山崖后,他并没立刻发现这娘子,反倒是听见一声豺狼惨厉叫声才过去寻探。那豺狼想吞食这坠崖之人,可却不料这人身中剧毒,不过才咬了一口,便气绝身亡。倒是这小娘子有些怪,明明那般剧毒早该将人毒死,可她竟愣是留了一口气,让他凑巧捡了回来医治。 “那……谢过郎君救命之恩。不过,我是谁,你又是谁?” 既是医者,则不必过多避讳。这娘子倒是泰然自若,反倒淡然和这银发人聊了起来。 “你身中之毒唯有‘无忧’能解,可这‘无忧’则会让你暂且失去过去所有的记忆,每一个月,你只能回忆起一年发生之事,若我所料不错。约莫二十八个月,你才能想起你是谁。”银发人难得好心,同她解释了眼下的状况。 “那你可知道我闺名?” “眼下……你就……叫‘杜冉琴’好了。”银发人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翻,将这名字脱口而出。看长相,这娘子不出意外定是他上个不成器的徒儿的胞姐!听徒儿说,他是为了救胞姐才坠崖。想不到今日他这胞姐竟也从那太白山掉了下来。那徒儿学武晚了些,十三年才学成而归,走时连招呼都没打,弄得他抑郁了许久。他正说去太白山看看是不是能逮到那不肖徒,谁知却又捡到了这个! “那这里是什么谷?你说的谷主……又是什么?” “呃……这个……我家祖上姓言。你就唤我名讳‘之清’便好。此处……是‘无忧谷’,我给你带了衣裳,你换好便沿着这石径走到尽头,到那竹间小筑来找我。” 言之清磕磕绊绊把话讲完,便扔下一套褐色布衣,脚底抹油不见了人影。 杜冉琴一挑眉头不置可否,她自是看得出这言之清有所隐瞒,不过却并不在意。映着这池中之水,她清清楚楚看见自己胸口趴着一道长疤,脸上爬着一道“蜈蚣”。血痂紫黑紫黑,一看便是中毒之兆,她自是信这言之清救了她一命,这人医术高超,此处又是世外桃源,既有此恩便不用顾及他为何不肯如实相告。 她换好衣裳,便照言之清的话去竹间小筑去找他,穿越这四周树林、竹林,倒让她觉着这“无忧谷”有种莫名的神秘,林中鸦雀无声。腾着浅黄的雾气,让人分不清是天堂一般的静谧,还是地狱一般的渺无人烟。 “你身上所中之毒是当今权贵独孤家的秘药,我虽不知你与独孤家渊源,不过独孤家要想害人,还得看我这鬼阎罗收不收。” 言之清盘坐在地上,点了三株香草,一股沁人心脾、通透明丽的气息便传入她肺腑,让她觉着胸中污秽、闷疼似是当即有所减弱。 “我鬼阎罗救人有个规矩,就是所救之人必要做我的徒儿,且十年不许归家,待二十八个月后你回忆起往事,也不能破了这规矩,你可答应?” 杜冉琴理所当然点了头,他既无家无子,想找个徒儿陪着也在情理之中。 “你筋骨已不适合学武,你跟在我身侧学学医术罢,还有我这一日三餐也交给你打理,我只吃素,不食肉,不吃香菇、不吃茴香、不吃甜、不吃辣、不吃咸……你可记住了?” 杜冉琴点头一笑,并没抱怨,竟四下摸索摸索,便就准备劈柴生火,架锅下厨。 言之清见她如此乖巧反倒一愣,连连“啧”了三声,低声叹道: “真是个乐安天命之人。” 想他第一个徒儿,仅比他小十岁,大锅乱炖、喜欢放六七种肉、爱吃茴香,且还喜欢吃芥末!可害苦了他。第二个徒儿,活脱脱是个小古板、榆木疙瘩!不会找乐子,性子又沉闷,竟然为了照他规矩做菜,连盐都不放,可是气得他七窍生烟。 半个时辰过去,一锅清粥,几盘口味清淡的小菜便出锅了,杜冉琴虽记不起过往之事,却有些讶异自己竟厨艺还算不错。 言之清拿起著夹了口普普通通的炒白菜,竟被这酸爽的口感一震,忙不停倒了大半盘子菜到碗里,囫囵着风卷残云,扫干净了一桌简单饭菜。 “好、好、妙极!杜娘,你去南屋里拿东边香案上的青瓷雕花菱纹瓶,那东西赏你了!” “是什么?” “救你命用的!共有二十颗药丸,可解百毒。唯有‘无忧’和‘霜华’解不开,不过这药却可控制毒性,再将中毒之人泡入药池,施针七日,自可破毒。你身上中的就是‘霜华’,不过你五脏六腑都移过位置,我才让你在药池多泡了几日。” 杜冉琴一听这话,便像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南屋,见着一个巴掌大的菱纹青瓶,立即手脚麻利装好了这宝贝。 言之清见她这风风火火的架势,便一裂嘴笑开了,这丫头片子倒是能逗他高兴。随即,他便又唤了杜冉琴出来,带她又往北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进入一处药园,见着另一座小筑才停下。 “今日我便先教你如何诊脉,你先按上自己右腕,感觉这脉象!” “细数,沉而扁平……” “你学过诊脉?” “我……不记得……” 杜冉琴也觉有些奇怪,这药园小筑四下所种的药草,她大半都知道名头,且这屋中架子上放的书,也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她径自走到这书架前,取了一本《黄帝内经》,这封皮的字迹,和书中的小隶竟让她有些舍不得合上书页。 “之清,这些书是什么人抄的?” “哦,说起来也是你大师兄,我第一个徒儿抄的。他性子有些阴晴不定,虽然我刚救他时,他才五岁,不过却没一点可爱相,倒是将我的本事学了十成十,武功、医术、天文、数理、经略……总归他全学了个遍。十年之约到时已然青出于蓝,不过似乎他是嫌我待他不好,这些年,他从没来看过我。” 言之清说完便有些落寞地背过了身。 “那你大徒儿……姓甚名谁?” “哦,现下他倒是颇有名气,是当今朝中的红人,我为他提字‘玄龄’。” 玄龄……杜冉琴默默呢喃了一句,倒觉着这名字让她叫起来万分顺口。 “杜娘,往后你就住在这处院子,你记好了,每日你都要去药池泡上一个时辰,如此才可清除余毒。” 杜冉琴点了头,小心翼翼放好方才取下的书籍,在这儿稍作打理便就睡下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无忧谷”中并未有季节变幻,可长安城已然冬意渐浓。房宅里上上下下染上了一片肃穆的白,不过却不是雪,而是…… “姑奶奶,娘没死,阿父去找娘了,阿父还没回,怎的就要给娘办丧事?”房遗玉看着满目的惨白,看着房珮给她递上的孝衣,竟一怒将这孝衣扔下,死活不肯套上。 房珮眼睛一酸,将遗玉抱在怀里,泣不成语。今日兵部尚书,杜娘的阿兄也来了,似是也对办丧事不满意,杜汀就更不用说,死活不同意办这丧事。可二姐房钰说的不无道理,这事儿也不能拖着……乔小子,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呢? 房遗则这几日天天跟着杜如晦四下寻找阿父的下落,其余几个男娃闷在梅苑、竹苑,十分不愿见到房钰和她带来那两个娘子。 这边房珮和遗玉的哭声传到了门外之人的耳朵里,几个麻利的女僮立即拔腿儿去给房钰报了信。不消一刻,房钰便怒气冲冲跑了进来,气急败坏地对遗玉嚷嚷: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你娘不办丧,这房家脸往哪儿搁?” 房钰在房家可说是没人敢顶撞她,除了这小丫头,处处同她对着干。 “遗玉,来让表姑抱抱,乖,娘没了,还有表姑。”这说话之人是孔媛,正是房钰带来的两个娘子之人,管房珮叫舅母。 房遗玉不露声色推开了孔媛,哭着奔出了默堂。 ------------ 第九十三章 遗心离家 房钰一进默堂,就瞧见房佩抱着遗玉哭,还看见遗玉将孝衣扔了一地,一股子怒气上来,口不择言地骂道:“这丫头真么教养!一看就是娘没教好!” “你这外人,凭什么说我娘?”房遗心正巧说过来看看姐姐,正巧见到房钰骂人,霎时变了脸色,一把推开碍着他路的孔媛,同房钰顶撞了起来。 房钰正欲扬手打这桀骜不驯的小子,却见十来个仆僮一窝蜂闯了进来,七手八脚将白绫、花圈撤下了,火气更大,当即喝道: “一群狗奴才!谁叫你们拆这东西的?” 这十来个仆人没人敢吱声,唯有一个小女僮犹犹豫豫开了道: “主子、主子回来了,见着备丧事发了怒,说半刻钟要将这些撤干净,否则就要将我们全都遣走。邢国公往日待下人极好,这时候我们更不能犯了他。” 房钰一听房乔回来了,立刻没了脾气,换上一副祥和面孔,朝孔媛使了个脸色,迈步子朝前堂去了。孔媛也麻利地褪下身上的素披,露出做工考究的一袭橘色半臂和石榴红裙,轻推散鬓,快步跟在了房钰后头。 房乔确实回来了,径自穿过静堂,还带了一帮人,直接去了福苑。福苑主厢房门口,杜如晦因房家急着办丧事而同房家眼下当家的房钰闹得不痛快,阴沉着脸,没人敢扰他,这一窝人便全将炮火集中开向了遗则。遗则跟在杜如晦身边拦着那些急匆匆跑来的小仆和女僮,也拦着房卉和几个兄弟姐妹,守在门前,咬着唇,死活不肯说是什么人同房乔一起进了屋。 房佩先去了静堂没见到人,便急着跑来福苑,却被遗则拦住。只得焦急地问道: “四郎!是不是你娘回来了?方才听见几个眼尖的女僮说见着你娘了!” “四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说?难不成真要亲眼看着给娘办丧事?”遗心也急急开口。 “四弟,你快说到底是谁回来了?”遗爱也皱起眉头忙问。 “四郎……快告诉姑姑,你阿父带了什么人回来?”房卉蹲下身,也跟着掺乎了进来。 寝屋里,房乔只要瞄一下眼前之人的容颜,喉咙就开始隐隐作痛。苦楚难忍。他不得不背过身、别过头才能正常开口讲话: “方才交手之时,我看出你师从鬼谷谷主言之清,算来也是我师弟。这次你姐姐遇难失踪,我近乎洒下天罗地网搜寻她下落。却迟迟没有消息,如今若她还在人世,便只剩下鬼谷一处我还未拜访。 你姐姐一直惦记你,每逢清明,都要徒步上山,今年她重回长安,便要去太白山为你祈福,可却惨遭小人暗算,如今你尚在人间。恰能配合此计。先稳住家中之事,再顺势引蛇出洞。家中有你帮衬,我才好去鬼谷寻人,你可愿意?” 这被房乔擒来之人本是一头雾水,至此才稍稍摸清些许眉目。他学成离谷。自然知晓当今天下已大变,便先到樊川打探家人消息,谁料路上莫名奇妙碰上这邢国公,这人说来也怪,一见他就扑上来将他抱住,不消一刻,又猛地把他推开,还摆出了一脸嫌弃。 接着房乔便带他找到杜家,见了他阿父杜汀,之后又将他掳到这里,房乔掳他时所用心法分明是“鬼谷”的路数,且这人提字“玄龄”,又是朝中权贵……三条特征来看,分明就是他师父口中所言的那个“不肖大徒弟”,可这房乔既然是那般厉害人物,怎会让他姐姐莫名其妙失了踪?这一路上他虽明白过来这人也是他姐夫,可至于为何这人四处找他大姐,他大姐又去了哪里,他却也不知晓。 “我离谷时没和师父打招呼,想来师父定会气急败坏地随着我的踪迹跟到太白山去,我算了算时机,若不出意外,多半师父能碰上坠崖的大姐。” “若真如此,则是幸运之至。”房乔终于重新挂上一抹久违的儒雅浅笑。 “不过我已不是少年时,身姿与大姐差出不少,如何才能惟妙惟肖?” “你本就与她面容极为近似,稍作休整,覆上盛妆,无人可辨,只不过要外称你断了腿,哑了嗓,不能说、不能站,如此便好。” 杜冉擎一手接过房乔递上来的一袭曳地披帛,一手接过这金钗细钿,倒没显出半点不乐意,利索换好这礼衣,任房乔放进来一个灵便女僮替他上好妆、盘好发。半个时辰过去,女僮取来铜镜给他,他竟一愣,似是在镜中瞧见了另一个人。 “主子,夫人就是这模样,没问题了。” 房乔听罢便抬头朝杜冉擎看去,不过一眼,他便笑道: “成了,开门,放他们进来!” 这大门一开,门口堵着的人便一窝蜂涌入了房乔屋里。房佩一眼就瞧见了“杜冉琴”,哇哇大哭着冲上去将人抱住,泣不成声。其余几人见杜娘安然无事,便也放心离去。房钰和孔媛兜了个大圈子,赶到福苑时正巧碰上房乔开门,一下就瞧见了“杜冉琴”的模样,房钰正想让孔媛先去打个招呼,却不料房乔却说夫人身体抱恙,只得改日再见,暂且灰溜溜地先走了。 其余几人听见“杜娘”还要好生休息,便也不多做打扰,很快便散去了。只不过五郎和三娘迟迟不肯走,硬是赖在屋里不出去,待其余人都走光了,五郎遗心才幽幽开口: “阿父,娘到底去了哪儿?她不是我娘,我看得出,娘右耳朵背面有颗痣,并且娘……”遗心正说着说着,却不料身旁的三姐“哇”一下哭了,遗玉一下子扑到房乔怀里,也不说话,嚎啕大哭打断了遗心的话。好一会儿,遗玉才勉强镇定了些,抽咽着问: “阿父,是不是娘真的没了,不要我们了……阿父,我要娘,我不要别人扮成娘,叫她脱下来娘的衣裳,我不要她当我娘……” 房乔让遗玉这话正中心头的酸处,喉咙一动,大手便覆上她的环髻,轻轻一抚她额头,柔声道: “三娘,这不是别的女人,是你们亲舅舅,你娘的胞弟,先叫他在家里照顾你们几日,相信阿父,会把你娘带回来的,不哭了,可好?” 房遗玉听到这话才止住了哭腔,红着眼眶点头答应了。 “四郎,你过来同你弟弟道个别,这一别,可能再见就是十年之后了。”房乔唤了房遗则过来。 遗则虽觉着有股子别扭,但还是一咬牙进了屋,将自己随身的一把短剑硬塞到了弟弟怀里,他听阿父说了要送弟弟去求学,虽平日总和弟弟吵闹,却仍怕他被旁人欺负。 “阿父你要……把我送到哪儿去?”遗心不知房乔的打算,也染了一抹哭腔,以为阿父不待见他,要把他送走。 “遗心,若阿父所料不错,你娘被人家扣住了,得要拿你去换,你可答应?” 遗心一听这话,果断点了头,别的事上他会耍些小聪明,可事关娘亲的安危,他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主。 “遗心,那人是阿父的师父,也是你日后的师父,你去同姑奶奶和大兄、二兄打个招呼,便同阿父一起出门。” 房遗心听话照做,一一打过招呼,拿着四兄给的短剑便跟在房乔身后离开了家。 “阿父,你说娘在鬼谷,可‘鬼谷’是什么地方?会有鬼么?” “你怕了?” “不,我在想,若真有鬼,我就去多买些硫磺和朱砂……” 房乔轻悄一笑,揉乱身旁小娃的鬓发,朝他脑门一敲,道: “不必,那里的阎罗不吃荤。” “啊?那我若想吃肉呢?” “下锅煮就是。” “可你说那里的阎罗不吃荤……” “混成一锅炖,他吃素,你吃肉,有何不可?” 房遗心若有所思地点了头。 鬼谷,又叫阎罗谷,谷中之人极擅用毒。是治病救人,还是下毒害人往往不过一念之间,据说在魏晋之前,鬼谷谷主身上有难解血咒,嗜杀成性,不过自从鬼谷上上届谷主言尔玉破开血咒,谷主便与世隔绝,不问天下事,退隐独居,只救有缘人。 当今天下擅使毒者唯有鬼谷言家和独孤一家。鬼谷一脉言姓嫡传都能以血养蛊王,操控数万种毒物,其势不容小觑。而独孤一家,据传是言家嫡宗分支,同样专精用蛊之术。 不过若说起用毒,当今天下无人能胜言家传人。鬼谷中种植数以万计的毒物,谷中常年浅黄毒气弥漫,各类毒物错综复杂,常人若不服用丹药就擅闯谷中,不消一刻就会尸骨无存,谷中野林养有黑熊,此外便别无他物,虽看似人间仙境,却无生气,飞鸟过之即丧命。 杜冉琴在这谷中已然度过两个月的时光,脑中隐隐想起了些破碎的片段,不过脑海中的一切却叫她觉着万分陌生,那世界里的一切,显然与眼下的时代不同,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是从哪而来,又该去往何处? ------------ 第九十四章 入谷寻人 又是午时三刻,到了该泡药池的时候。杜冉琴拎上一个竹编篮子,装好换洗衣裳,特意绕去竹间小筑看了看言之清在忙着做啥,见他正研读药经,才安心往药池走去。这两个月以来,他若不是忙着,八九不离十会跟在她后面跑去偷看!若她像前几日一样体内毒物横行,随时有危险倒也就罢了,这几日她分明觉着精神好了许多,反倒是言之清这怪人害的她日日提心吊胆! 杜冉琴离开竹间小筑,隐身暗处的两名白衣暗卫便闪进了屋,跪在言之清门前,急报: “禀谷主!有人破了山口四海阵,眼下已经冲入二十八宿阵,请谷主明示该如何处置!” 鬼谷占据一片险山,地势复杂又有毒雾护谷,且山口设有三阵,分别是五行阵、四海阵、二十八宿阵,二十八宿阵为最后一道关隘,若此阵再破便能入山。来人既有本事迅速破开前两阵,自是对鬼谷万分熟悉,且不惧这毒雾。 言之清一耸眉头,将手里的药经搁下,起了兴致,便起身与暗卫一同前往山口查探。 鬼谷二十八宿阵囊括天文机巧,错综复杂,若脚下走错一步,便会误入野林,被野熊围攻,九死一生。 闯阵之人正是房乔,当年他在鬼谷研习这机关机巧之术时便以一招之先赢了言之清,因而言之清便罚他为鬼谷苦心研究布下三重机巧迷阵,他花费了三年才完成这最后一阵,若今日是别人闯关。怕是真有的来没得回。 “遗心,吞下这药丸。” 房乔见遗心乖乖照办才将他一把扛起,放到肩上,道: “遗心。过此阵时你莫要出声,也不许乱动。” 遗心虽平日顽劣,但关键时刻却十分机敏,见状忙扶好阿父的肩。不敢吭声。 “南方七宿逆行,轸、翼、张、星、柳、鬼、井;北方七宿顺行,奎、娄、胃、昴、毕、觜、参;弃青龙,舍白虎,孤军直入,直捣黄龙。” 房乔淡然迈开步子,由南向北径直穿过腹地,破开中央星宿棋局,翻身一跃冲出关口。腾空几丈。避开暗卫。一路北行,直到眼前一片开阔,浅黄浓雾腾起。一片混淆时节的翠茵充盈满目,一汪碧潭闯入眼帘。这才将肩上的小娃放下来。 言之清赶到二十八宿阵出口,却见这关口正欲闭合,这么短的时间,来人竟已破阵?言之清入阵一探星位、机关,见处处完好,并非有人毁阵而入,既是如此,那这来人的身份他心里也便有了底数。 “谷主!属下失职,没能将人拦住!甘愿受罚!” “无妨,来人你想拦也拦不住。再说,我这阵法十几年都没有换,就是给他留着路,看他这不肖徒何时记得起回谷看看我这师父。”言之清说罢便转身回了竹间小筑,来人定是要找他,多半会直接跑去竹林。 言之清回到竹间小筑,远远便听见有人在乱吵,其中那高声抗议的女子除了杜冉琴也没别人。杜冉琴远远望见他,便一阵风似的刮出屋,满是委屈地朝他质问: “言之清!你怎得不告诉我这地方还有别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让你害惨了!” “哦?我看你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出什么事的模样!” “言之清!那人硬说是你大徒儿,闯入了药池,还瞧见我光着身子,我骂他几句,他竟然还没出息地掉眼泪!那就是你说的你那无所不能大徒儿?呸呸呸,晦气死了!” 被骂了几句,还掉了眼泪? 言之清一愣,一边急匆匆往屋子里跑,一边万分笃定地回道: “当然不是我大……” “徒儿”两字被硬生生卡在言之清喉咙里说不出了。 言之清怎么也没想到,房乔竟然红着眼眶,别过头望着窗,坐在地上,怀里还抱这个五六岁的奶娃,一大一小,正一起抹眼泪。 “杜娘,你对我大徒儿做了什么?”言之清立刻转回身瞪大眼睛问她。 “我哪有做什么!明明这两个怪人一见我就冲过来,吓得我要命,我教育他们要懂礼数,谁知就变成这模样了!……这人……真是你大徒儿?” 杜冉琴瞅瞅眼前一张俊颜梨花带雨的模样,有些莫名地反胃,她似是天生对这种一脸桃花的男子有种反感,特别是像这种爱哭鼻子的娘娘腔,最叫她觉着恶心。 “娘……娘娘……呜哇……”遗心见娘真的不认得阿父和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喂喂,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喊‘娘’!”杜冉琴吓得后退大半步,生怕这奶娃黏住自己。 言之清一听小娃这话,便忙坐下来细细打探,紧盯着这小娃瞧。 “啧啧,这眉眼,确实像杜娘,这鼻梁……又像……”言之清一瞟闷声不语的房乔,咳嗽了一声,话音一转道: “杜娘眼下是我徒儿,十年不归家,就算你要带她走也不成。” 房乔听到言之清这话,猛地站起身将怀里的小娃推到言之清眼前,哑着嗓道: “换一个,这小的更机灵。” 房遗心还在因为娘的不认伤心着,瘪着嘴,幽幽啜泣,一听阿父这么说了,忙叽里咕噜一通点头。 “哎……我上辈子莫不是欠了你……” 言之清抑郁万分。他就捡了三个人,第一个是房乔,剩下两个还全和房乔有所关联。言之清伸手按上这男娃的筋骨,一路延到他腕上,按上他脉搏,心下便有了打算,这小娃是块好材料,假以时日必能琢磨成块好玉。不过……就这么放走一个听话又好使的……还是有些不甘心呐! “杜娘,你去将我房里那两盒玉子拿来,我要同他下一局棋。” 杜冉琴腿脚利索地去拿了玉子出来,可谁知,言之清同房乔这一局棋,从午时下到傍晚却还不过只有寥寥数子!杜冉琴只得先去下厨准备晚上的饭菜。她前脚才钻进伙房,后脚小奶娃就跟了过来。 “娘,粥里我和阿父要胡椒的,你别忘了。” “诺,忘不了。” 杜冉琴下意识伸手去找那佐料,却没见到这“胡椒”,才猛地想起这不是在家。 不对,在家? 她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有些片段一闪而过。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她一愣,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缓缓转过身对上奶娃一双红肿的兔子眼。 这眼神儿确实跟她有九城像啊!难不成,这娃真是她的? “你叫什么名儿?” “遗心,房遗心。还有我四兄遗则、三姐遗玉,娘你都不记得了?” 遗则、遗玉、遗心…… 天呐!她已经生过三个娃娃了? “小郎君,我脸上破了相,你怎知道我就是你娘,你怎知道你没认错?” “娘你右耳朵后面有颗痣,还有娘你左手比右手大,你喜欢吃红烧肉,你不爱吃烧茄子,凡是茄子你都要煮好了调成泥才肯入口。” 确实啊!她喜欢吃肉,又不欢吃腻,烧茄子油乎乎地招她烦,她倒是喜欢茄子泥,加些蒜末…… “那……你和你阿父怎知道我在这儿?” “阿父找了娘两个月,说就剩下这儿了……若这儿也没有娘,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娘了。”遗心说着又眼眶里装了泪,红通通的大眼儿叫人看了就止不住心疼。 她忙蹲下身将小娃抱在怀里,拍着他后背给他顺顺气儿,怕他再噎着打起嗝来。 “这次我来就是换娘回家去的,娘再不回去,三姐就让别人给欺负了,家里来了个厉害的姑奶奶,总是欺负三姐,还想打我……” 她一惊,心中竟兀然冒出一股苦涩,眼睛一酸,也跟着红了眼眶。 这边杜冉琴哄着遗心,那边言之清同房乔的棋局也有了进展,两人本来落子极慢,现在又似是不假思索,飞快落下,一步抢一步,厮杀正烈。 “十几年了,没人再同我这样下过棋。” “你上个徒儿应不是块朽木,怎的让你这般落寞?” “他做事总一板一眼,乖巧有余,却无趣了些。” “这鬼谷中这么多人,怎的你非要让人全藏起来,弄得冷冷清清,还抱怨没有人烟。” “……你没良心……” “分明是你自己喜欢独居。” “我无妻无子,视你如己出,你却十几年不曾回来看看……” “你不过长我十岁,顶多算是兄长。” “长兄如父!” “你是我师父。” “……你没良心……” “你喜欢静,又怕静,若我常来扰你,怕是你早就将这入口三阵全换了,届时我有事前来,反倒要费上一番功夫。” “……说不过你……” “让遗心陪着你吧,若你愿意,可让他随了你姓。你既无子嗣,就将他过继给你,日后鬼谷也好有个传人。” “我本想将鬼谷传给你,等你辞官就来这儿罢。” “那恐怕要等上几十载,眼下圣上怕是不会放人。” “为师还等得了。” “那你是答应我带杜娘回去了?” 言之清落下最后一子,看看这平局之棋,眉头一倒,万千情绪团在胸口。今日这局棋,这徒儿竟真让了他半目,想来这女子对他确是举足轻重。 ------------ 第九十五章 “软”夫君 一桌清粥小菜便打发了一顿晚饭。房乔在竹间小筑留宿了一夜,遗心奔波了好几日,也便早早睡下了。言之清去了药园子里杜冉琴的住处,掌上灯,欲秉烛夜谈。 杜冉琴见言之清这架势,便心下猜到了七七八八,约莫今日来得那一大一小,真与她有关联,言之清多半答应了那人让他带她走。 “杜娘,虽说你已然不记得往事,可最多不出二十八个月,过去的一切,你都将一点一滴重新刻入骨髓,与其那时焦灼无奈,不如我现在放你跟他走,来日你才不会怨我。” “我倒是没什么,他既是你大徒儿,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怕他真欺负我。只不过,我若走了,你每日又凑合着饮茶充饥,长久以往,不是个办法。我看你并不缺银子,怎得不顾些厨娘来帮忙?” 言之清一愣,见她竟为他着想,暗自添了一抹苦笑。这鬼谷哪是一般厨娘能进出的地方?谷中之人畏惧他,哪有人肯来做他的厨娘?再说言家一脉,本就不用吃那般多的杂食,血液纯净反倒是件好事。 “你走了,那小宝就会替你留下,假以时日,也能使唤的动。” “他……他还那么小,总跟着你吃些素食也不是办法……”杜冉琴想起今日那小娃抹泪的模样,心头就有些不安,这谷中这般冷清,他那么小,可能适应? 言之清无奈一叹,虽说她嘴硬,又不记得过去,可她对这小娃,倒是足像做娘的心思。 “那小娃机灵的很。我心意已绝,你收拾收拾,明日就同玄龄下山去吧。” 皓月升、皓月落,清晨雾气正浓,竹间小筑便有双大眼儿睁开了。房遗心爬起床,见身边的半张床铺已然收视干净,便也利索地穿好衣裳,跳下床去找阿父。 谁知他在竹间小筑跑了两圈。又到药园子跑了一圈,却还是没见到人。好不容易等到约莫晌午,才见到言之清拎着两个菜篮子回了竹间小筑,便忙跑上前询问: “伯伯,你可见着我阿父和我娘了?” 昨晚杜冉琴收视好东西,房乔便带她出了谷。小娃这年岁。若等白天再道别,怕是免不了又是一通鼻涕、眼泪。言之清将一篮鸡蛋扔到地上,道: “若想吃就自己做。我不是不会碰腥的。你阿父不要你了,把你扔在这儿自生自灭,你要不吃就饿死在这儿也没人管。” 小娃被他这冷冰冰的话吓得迸出了泪花,可却硬是忍着,颤抖着嗓儿接着问: “我娘也走了?” 言之清没回话,点了头便径直钻进了屋。 先前阿父已经同他说清了要他在这儿呆十年,同这人学十年,只是他没想到阿父和娘没和他道别就真的走了,一股子委屈涌上,又想落泪。 “别让我瞧见你哭鼻子。堂堂大男儿,成何体统?哭、哭、哭。从昨儿到现在,你哭了几次了?再让我听见,就把你扔到野林子里喂熊。” 遗心突然想起阿父说这谷中有野熊林,让他不要乱跑,一下止住了哭腔,愤愤地绷着嘴儿拎起一篮鸡蛋一篮菜。便往伙房走去。 言之清见状倒是有些纳闷,这小娃才六岁,又锦衣玉食过日子,竟然会自己生活烧菜?言之清心下好奇,便偷偷跟在他后头进了伙房,藏在门后偷看他行迹。 只见这小娃竟有木有样挑柴生起了火,盯着菜篮子发了半晌愣,就卷起了袖子,搬来一个小木凳子,登上去,又将菜放到案板上,举起刀就是一通乱剁。 “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剁菜声儿可够大! 遗心确实聪明,不过见着娘亲做过两次,自己便能上手做些简单的饭菜。言之清在门口看了半晌,见他竟真不哭不闹,乐安天命,才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离开。 谁知他正欲迈步,却闻见一股呛鼻的味儿,那东西他分明从鬼谷里头清出去了,这小娃从哪儿弄来得?言之清立刻返身回去,夺下小娃手里的胡椒粉,厉色逼问: “谁给你这东西的?” 这小娃见他这模样,不仅没被吓着,反倒笑开了花,道: “我阿父给的,我阿父说了若是你待我不好,就给你粥里下胡椒。” “我抢了你这瓶子,你上哪儿去给我下胡椒?” “阿父说你药园子里有黑、红双色辣椒,用来入药的,摘下来剁成末也成。” “岂有此理!我不吃荤却给你拎来一篮子鸡蛋,你还说我待你不好?” 遗心不吭声了,从小凳子上跳下来,气鼓鼓地回道: “我阿父走时没叫我是怕我难过,可你却说我阿父丢下我不要我,我阿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害我险些冤枉我阿父。” 小娃倔强的模样,和二十几年前他捡到的房乔如出一辙。岁月匆匆,竟过的这般快,世人容颜皆变,天下四季交叠,可他却有不老容颜,且这谷中四季如春,时令不更,倒让他蹉跎了岁月,险些忘了年年岁岁、昼夜更替,真是可怜、可叹。 言之清浅叹一口气,背过身道了句: “往后你就是我徒儿,我就是你师父,赐你字‘玄翊’,十年之内不许归家,不许哭,不许懒,随我研习文韬武略、医术制毒……” 言之清一边说着,耳边便一同回响着当年那段话……往后你就是我徒儿,我就是你师父,赐你字“玄龄”…… 言之清离开伙房,回到竹间小筑,仰头望望天色,摇出一卦,将蓍草按序排开,又是一叹:玄龄,你可知你妻命格有异,此生还有一大劫。独孤一家如今誓同鬼谷决裂,利益熏心,已然难以加控,为师只帮得了这一次,再往后,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 离谷第二日,杜冉琴和房乔已经到了长安边陲,见日色已晚,便挑了一家客栈歇脚。开好两间上房,杜冉琴钻进屋子里,便又开始觉着浑身不舒服。照理说,言之清给的药她都带全了,也都按时吃着,脸上这刀痕虽重,可却也每日褪去一层痂,渐渐不那么可怕,为何她总觉着针芒刺背,连口水都喝不安生? 她是年纪大了么?所以不习惯有人瞅着吃饭? 不不不,怎么会,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 可…… 杜冉琴猛地一抬头,果然又对上了眼前那双浅眯着的凤眸,一股子气涌到喉咙,忍不住破口骂道: “你这人到底想怎样?不是都说好了,只要你管我吃穿,我就先跟你走,又不会半路突然跑了,你总这么一动不动盯着我,叫我浑身别扭,你知道么?” 房乔不恼不怒,忙连连点头,全然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可这双眼却还是黏在她身上,丝毫没半点要转开的架势。 杜冉琴肚子里又腾起一股子气,接着开吼: “听说你是个官,还是个有地位的体面的大官,任谁这么骂你,你都这么好声好气么?你有没有半点脾气?” 房乔还是不顶嘴不回话,反倒是急忙送上一碗吹得温度恰好适宜的温水,送到她跟前,怕她这么大声说话喉咙干涩。 “你……算了……真不知道我先前为嘛要嫁给你呢……简直一闷葫芦,一竿子打不起半点儿水花的这个性,谁受得了你……都三十的人了,除了皮相好点儿,看不出哪儿还有点本事,你说你这多叫人操心呐!你好歹有点儿脾气啊!” 房乔还是浅浅笑着点了头,见她似是想伸手抓脸上的伤口,便替她将面纱揭下好让伤口透气,又掣住她的手,不让她抓伤口。 杜冉琴见左手被抓住,也没抵抗便伸出右手想要挠痒,却见那看似慢吞吞的人竟麻溜地单手将她双腕一起攥住! “你放手!我痒的很!” 他这会儿倒是“硬”起来了,那手掌跟紧箍咒一样,箍紧她手腕叫她无力抵抗,只能任由他由另一只手取出小药盒,食指抹了些药膏涂在了她脸颊的伤上。他这手指虽质地粗糙,动作却极轻柔,生怕弄痛了她,倒让她一下没了脾气,反倒有些不自在。 “这、这伤口怪吓人的,你还是别老这样盯着了……我不自在。” 房乔见她脸上竟腾起一层红云,控制不住扬起了唇,并没多说什么,替她铺好床铺,便坐在了一旁,等她休息。 “这些活儿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这两天,虽说房乔说是她夫君,可她并未记起,他也并不冒犯,只是说她一届娘子单独住一间屋子危险,便等熄了灯之后守在她屋里,趴在桌上一过就是一夜。他这体贴倒让她觉着有些别扭,莫不是他其实是个小白脸,所以才对这些不体面的活儿干得这般得心应手? 杜冉琴瞅瞅他那卷长遮眸的眼睫,又瞅瞅他好看的身材,再看看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一股闷气卡在胸口,兀自给他定了个“吃软饭”的标签,口气更是有些酸辣: “该不会其实是我养着你的,所以你这么讨好我?” ------------ 第九十六章 阿丑 房乔浅笑着回望她一眼,倒是不否定也不肯定,迈开长腿从她身旁跨过,取了刚煎好的药,看她躺下了,便端着药碗过来,坐在床沿,扶她做好,用小勺吹得药不烫口了,再送到嘴边。 杜冉琴见他这样,倒有些觉得自己在胡闹,她当然不是不分是非,不知好歹,只不过从她见他起,他就一直是一派软茬子模样,让她总想激起他脾气。 在谷中她对那药园小筑中医书上的小隶情有独钟,又听闻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怎么在她眼里,他一点有出息的模样也没有? “杜娘,别闹气了,你身子还很虚,不宜动肝火,乖乖喝了药,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就能到家了。”他声音本就通透,再带些浅笑更是宛若撞玉。杜冉琴脑中一下想起那药池中池水的鸣声,难怪她那时觉着那声音熟悉,多半她之前也没少听他这好听的嗓。 “你给我唱首曲儿,我就不气……”她见实在没法激起他脾气,便干脆一百八十度转变,转而好好用这柔顺好欺的“软”夫君。 房乔一愣,骤然失笑,想来她先前也定动过这心思,不过见他冗事缠身,才没敢打搅他。这次她暂且记不起过往,反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此率真,才叫他更容易看懂她究竟想要什么。先前的杜冉琴,体贴入微又聪慧机敏,可却过于克制自身本该拥有的念想,让他连想要讨好她。都迟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那你是想听‘破阵子’还是想听‘青玉案’?” 杜冉琴一愣,没料他竟真的会唱曲!这“破阵子”是初唐建国时候为歌颂战功而做,想来应是气势磅礴,而“青玉案”则出自东汉张衡的“美人送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是首不折不扣的情歌。他这嗓音应是更适合“青玉案”吧?可他这嗓儿唱“破阵子”又会是什么样? 房乔见她迟迟没回音儿。便擅自下了决定,开口浅浅吟出了“青玉案”的调子,配着不知是谁填的词,柔情缱绻,莫说她不过是个没了记忆的娘子,只怕玉帝老儿听见这声音也会化成绕指柔,她乖乖窝成一团,顺着从他怀里滑下钻入了被窝。赌气似的将脑袋蒙住,胸口有些发闷。 不知是不是每个小娘子让他唱,他都这模样笑着给人家唱曲? 过了好一会儿,房乔渐觉身旁之人呼吸渐匀、渐缓,便知她睡了,这才替她将被角盖好,转而坐下。又守了她一夜。 房家外事总管苏慕卿前一天就收到了房乔的急信,便照信上的指挥。提前一日到了房家一探消息,苏慕卿这次一进房家门便觉出了这家里头气氛不对,仆僮沉沉闷闷,也不见几个孩子在前堂热闹,只有房钰带着孔家姐妹四处乱逛。 眼下“夫人”抱恙,无法开口,身子也虚,无法主持大局,仍旧是房钰当家。将几个孩子管的死死,还隔三差五的就带着孔媛往福苑跑,名头上说得倒是好听,是关心夫人的起居,可实际上房钰自从见这正牌“夫人”回了房家,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总找机会想去探她口风。看看她是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若是好说话,说不定能和气地收了孔媛、孔婧姐妹二人做偏房。可这“夫人”总一派病秧子的模样,说不了几句就直出虚汗,房遗则那小子日日跟在他娘后头,比遗玉和遗心难对付的多,她们也只能次次忍下,等着下回找机会再同她商量。 苏慕卿到了房家,直说了房乔就要回来,房钰这才消停了些,没再去扰“夫人”的清静,而是早早上街去挑布缝衣,将孔家姐妹打扮了一番。 第二日傍晚,房乔便带着一个一袭布衣,蒙着面纱的女子迈进了家门,还安排了这女子做夫人的贴身女僮,随住在福苑,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也随同夫人一起在福苑单独用膳。 房钰见状便心头多了层心眼,先前她动作慢,没顾上早些安排孔家姐妹嫁过来,可眼下若她再迟钝让别人抢了先,可就更不成了。房钰见房乔对这新带回来的女子礼遇有佳,便隐隐担忧是不是房乔正巧嫌弃夫人“病弱”,便又从外面带了一个回来。 若真如此,她去好声好气地同“夫人”谈谈,说不定“夫人”还能答应让孔家姐妹嫁过来,那总好过让一个“外人”欺负不是? 于是饭桌上房钰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找了个借口退下了,径直朝福苑走了过去。 “咚咚咚”几声敲门,蒙面女子冷不丁地将门打了开,房钰正侧着身子听屋里的动静,不料她动作这般迅速,险些摔进去,忙一个激灵将腿儿别过,立正站好,笑呵呵地进了屋子。 “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儿啊?乔郎是从哪儿把你带回来的呀?你家住何处,又要在房家呆多久呢?” “我本来以为我有名儿……可……”杜冉琴愣呼呼地盯着眼前躺在床上的“杜冉琴”,疑惑了,僵硬地转过身接着说: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叫那个名儿了。” 房珮一愣,搞不明白她这是什么答法,只当是她装傻,仍不甘心,接着问: “那平日别人怎么叫你?” “别人……呃……阿丑?”别人?除了叫她“杜冉琴”的人,这一路上其他见到她的人全是这么喊的,她是怕吓着别人,才带了面纱。 “我瞧着你眼睛,呦嗬,十成十得像我家夫人呐,怎的……别人会那么说?” 杜冉琴二话不说,轻轻掀起了面纱一角,露出一道恐怖的长疤,房钰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忙打了自己嘴巴,倒是有些同情地回道: “呦,你看我这不会说话,来了房家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来找我!” 这长辈会不会对一个“下人”太好了些? 杜冉琴心里全然混成了一锅粥。是她自己觉着自己还没想起过去,不愿早早认了他这夫君,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先住在这儿,她也听房乔说了,现在的“夫人”是她弟弟,可她……杜冉琴又盯着这穿着华服,扮着盛装,面容端庄,国色天骄的美人,实在是难以想象她是个男人扮成的。 “咳咳!”夫人咳嗽了,这可是个信号。 杜冉琴倒是机灵,见状忙端了杯茶送到“夫人”手里,回身对房钰道: “不巧,夫人倦了,得早些歇息……二姑,这……真是对不住了!”房家一家上下全管房钰喊“二姑”,杜冉琴也便跟着这么称呼了。 房钰脑子里还惦记着那道疤,这疤乱了她的算计,让她一时也想不出要说些啥,囫囵着点了头便走了。房钰前脚刚一出门,这床上不能开口的“夫人”便说话了! “大姐!你这脸是不是独孤家弄得?我就知道独孤家近来不安分,不服鬼谷的密令也就罢了,竟然还这般嚣张跋扈?” 这“美人”一开口,确实是十成十的男人中低音。不过鬼谷是什么鬼地方? “什么独孤家,什么鬼谷……我服用‘无忧’解毒,一时半会儿可想不起啥……” “老天!你不就是房相公从鬼谷里头带回来的?这天下除了我师父鬼谷谷主言之清,还有谁有本事把落崖的半死人救活?” 言之清……鬼谷……好啊,这“无忧”二字可是同“鬼”字差出去了不少啊!杜冉琴一挑眉头,凉飕飕地回道: “反正眼下我什么都不记得,随你们怎么说怎么是咯。” “大姐,若不出所料,以独孤家的行事风格,定然不会罢休,你现在暂且没了记忆,只得隐身暗处才好将这局势观摩明白,你可别胡乱行事,把自己再推到火坑!” 杜冉琴盯着自家弟弟看了半晌,却突然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 “我以前也是你这模样?” “是……应该差不多。” “难怪啊,他待我这般好,说不定不是软骨头,而是好色。” “大姐……你说的是……” “哦,没啥没啥,你早些休息吧,我去旁边厢房睡。” “大姐,这屋子咱俩住,你单独住一个屋我不放心,房公也定不会答应!”杜冉擎说罢便从床上站起,腾开地方在地上打了铺盖,钻了被窝。杜冉琴虽仍觉着有些别扭,却也点头答应了,褪下外衣便上床躺下了,她隐隐约约察觉出了自己似是身处一处漩涡,如今过往记忆不在,自保能力大打折扣,只怕是得处处小心。 一大清早,杜家的人就来了,杜家人听说房乔已经回来,便一齐带着些名贵药材,来府上探望“夫人”。房乔将杜汀接到前堂,稍歇息了片刻,便带着杜汀、杜如晦和杜冉芸往福苑去了。一路上,杜冉芸紧盯着脚尖,一声不吭,一会儿卷卷衣角,一会儿又东张西望,走了才几步,便突然一停,朝房乔问道: “我姐姐没大碍吧?她可有说什么?” ------------ 第九十七章 朝中刁难 房乔听她这话,则眼神一变,步子一顿,不过瞬间又恢复常态,回道: “她暂且无法开口,也没写什么字给我,应是并不知是被何人所害。” “那……你可知道赵雁秋的下落?”秦采薇应是一回来就说了赵雁秋的事,对她那日鬼迷心窍的做法并没多说,可赵雁秋就不一定了,若是她真被抓到,多半会拉自己下水。 “赵雁秋似是被当今皇后娘娘接入了宫里,她怀的是独孤家血脉,即使她有罪,也不能殃及未出世的孩子,这段时候,没人能动她。” 杜冉芸没敢再多问,随杜家人一同到了福苑,福苑里头“夫人”的贴身女僮对外头人说“夫人”身子骨虚,不能久坐,杜冉芸心里本也有所不安,在屋子里如坐针毡,连一炷香都不到,便先跑出去透气了,谁知刚巧碰上房钰来福苑,第一次见着杜冉芸,紧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眼一笑,便热络地拉着她去拉家常了。 屋子里围了一群人,“夫人”病怏怏地躺着,所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让一袭女僮打扮的“阿丑”实在觉着无法忍受,没过一会儿,她也从屋子里头溜了出来,找了两个小僮问路,往梅苑去了。 听房乔说,那里头住的是她的长子,名为遗则。她刚进这家门那日,听说圣上相中了这孩子,特令他去国子监报到。圣上特许他跳过四门学、太学,直接进入国子监,不出意外,三年后这孩子便可参考科举,封官加爵。为国效力。也就是这么一闹,她来了两日,还没见着小郎君一面,这小郎君正准备行囊,明日就要搬去国子监里,吃住全在那儿去了。 这梅苑确如其名,院中种了一圈干枝梅,花期四季。梅香暗浮,似梨花,又不那般娇柔,似樱花又不那么脆弱,梅枝刚劲曲折,倒是颇有男儿气概,这院子倒是真没准能养出个像梅花那般刚强又不失细腻的少郎。 “四郎在么?”她一清嗓子。跨入园中。 一阵风飘过,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漂亮少年连外衣都没披。穿着亵裤就跑出了屋门,急匆匆四下打探那声音的来处。 她朝这少郎一挥手,这少郎竟猛地翻起一个跟头,一眨眼地功夫就落到她面前了。 “……你……是……娘?你没事了?!”遗则盯着蒙着面纱的人看了一会儿功夫,围着她绕着打量了一圈,这才挂起一脸喜色。 “你怎知道我是你娘?” “错不了,你在我耳朵边上嘀咕地都能磨出茧子了,就单凭这声音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看来阿父确实把你带回来了……昨儿阿父才跟我和遗玉说你回来了,可我俩却都没见着你。” “……总之你还是先管我叫‘阿丑’吧!我来看看你明日要带的东西收拾全了没有。”杜冉琴虽看见这孩子便觉着自然而然有股子亲近。却不敢冒然认了,万一她要是闹了个大乌龙,岂不是个大笑话?再说她如今在暗处,也不便多暴露。 “你……是……我娘对吧?”遗则听见她说要帮着收拾,反倒狐疑地驻足而停,挑着小眉头眼里带上了一层浓浓的疑惑。 “……方才不是你认的么?” “你把面纱拿下来!” “我是怕吓着你……”杜冉琴一叹气,将面纱揭了下来。遗则一双凤眼登时便染上一抹忧虑,忙抢过面纱,重新替她盖好。遗则虽是满肚子疑惑,却不敢再多开口询问,怕惹得她不开心,这点小心思,杜冉琴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虽说她还不记得这孩子,却因他这体贴有些欣慰。 前些日子,房乔为了找杜冉琴的下落,已经好几日没上朝,只是自从杜冉擎扮成“夫人”之后,也借口说抱恙在身,又拖了几日,这次房乔归来,便没得选择,择了个恰当日子便去了宫城。 太极宫中百官侧立行礼,中书省长官所立之处空了两个月,一部分人早就动了小心思,不巧圣上像是被下了蛊一样,愣是两个月没在朝上提过中书省的半件事,让一个个等着房乔“一病归西”的人,白白丧失了好些时机。 今日,正有人想闹事,却不料早早就见到那一袭靛紫朝服,帽上九旒,面如斧凿,凤眼挂笑之人,泰然自若站在了中书令的位子上,丝毫不像是莫名消失许久的模样,同四周之人谈笑风生,不见半点病相。 太宗李世民坐上皇位,众位大臣将禀奏之事一一述完,本欲退朝,却见谏议大夫魏徵上前了一步,只得万般无奈,重新一屁股坐了回去。这魏徵在朝中可谓事事同李世民针锋相对,可却事事又见解独到,让李世民如今见了他就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发怵得紧。 “禀皇上,我以为两国战事能避则避,兵部尚书杜如晦即使是有三头六臂,也没那般通天本事,北、西、南三个方向同时掌控战场。再说而今圣上既提出偃武修文,就该以和为贵,能化解战事就不该强行出兵。突厥长公主既有和亲的意思,又指明了看重邢国公,为何圣上不促成美事?” 果然魏徵不会放过这件事! 李世民自然知道房乔因杜冉琴之事对独孤家已有嫌隙,他这皇上也有一半独孤家血脉,长孙皇后也是独孤家的子嗣,若这时候,他给房乔火上焦油,莫不是真要关上宫门,让这大半朝政再瘫痪两个月么? 先前这两个月,李世民每日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够,长孙无忌也熬出了一双黑眼圈,萧瑀直接撑不住告假回家,天知道那些事房乔平日怎么处理的过来,若这个节骨眼儿他把房乔气走了,绝对是自讨苦吃。可魏徵眼下这番话,句句在理,若他直接回绝,则摆明会被史官记成一个小肚鸡肠、好大喜功的昏君! 魏徵这难题逼得李世民额角不停冒汗,犹犹豫豫闪烁地盯着房乔看,不知他心思,李世民实在心虚,回头一看长孙玲瑢一派淡然的模样,他便想直接将这烂摊子丢过去试试看,一清嗓子道: “皇后,你温婉贤淑又识大体,依你之见,此事如何是好?” “皇上,我不过一届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堂之事啊!” “不,皇后,和亲一事虽是朝堂之事,又是臣子的家务事,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皇上,我没什么主意,魏大夫所言也在理,可这事儿毕竟得要房公乐意才行,纵是问我,我也没什么好点子。” 李世民见长孙玲瑢闭口不出半点主意,只得一叹,眼神朝房乔瞟去。 长孙玲瑢这番话看似没提出什么看法,可实际上却把房乔逼到了死胡同,长孙玲瑢一句“房公乐意”,便是将这战事的责任推到了他身上,若他在朝上自顾自名言不妥,怕是史官一笔就给他写成了奸邪佞臣! 房乔不露声色一笑,倒是一派大方地答道: “微臣自是荣幸之至,不过这也得是突厥公主想法没变才成,突厥人性情直率,所用汉文也往往过了火候,若是我等会错了意,岂不是闹了笑话?依我之见,不如将公主先接来大唐,在长安住几日,待公主想法确定了,皇上再下旨也不迟。” 魏徵见他以柔克刚,暂且回旋了些余地,冷冷一哼,便只好先就此作罢。 李世民见此事告一段落,便宣了退朝,房乔临走时昂首对了一眼长孙玲瑢的眼神,凤眸微眯,似是有些警告的意味,长孙玲瑢倒是并不在乎,一扬袖,跟在李世民身后款款退下了。 长孙玲瑢踱着步子回想着这几日赵雁秋的话。听赵雁秋说,她毁了杜冉琴的容貌,就算她命大坠崖不死,也无法与房乔相守一生。 说来,杜冉琴失踪这事,也有她长孙玲瑢一份责任,毕竟是她护着赵雁秋,给她壮了胆。不过她不过是给赵雁秋做个避风港,至于那种肮脏的手段,她堂堂长孙玲瑢才瞧不起去做。若是房乔是个只在乎女子容貌美丑之人,她何苦白耗了那么多年岁却两手空空? 她要让杜冉琴觉得挫败,就是要房乔因这江山社稷、因这国家大义而舍她这妻子,让她知道,像房乔这般人物,从来就不该属于任何一人。 房乔下朝回到府上,没歇半步就直接到了福苑,谁知他将福苑翻了个遍,却还没见着“阿丑”,急忙一声将冯管事喊进了屋,询问他“阿丑”下落。 冯管事只当是“夫人”急着要女僮使唤,忙告诉房乔“阿丑”去了梅苑。 房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快步去了梅苑,房乔正从前院往后院走,路过寿苑时却不巧被房钰拦住了,房乔念及她是长辈,又在房家照顾着老夫人,尽心尽力,便驻足而停,打了招呼。 “乔郎,来,这几日你只顾着外头奔波,还没见过孔婧吧?这丫头乖巧内敛,也不爱吭声,来了这儿之后还没出过寿苑呢,今日你正巧过来,打个招呼吧!” 房乔浅浅一笑,一点头应声过去了。 ------------ 第九十八章 长乐小赌 一眼看去,一个水绿披帛挂身,梳着双螺髻宛若瑶池仙子的小家碧玉正在寿苑鱼池边上坐着,与姐姐孔媛的大方精明不同,这孔婧是个水一样的女子,纤细如弱柳,是个让人极容易想去保护的娘子。 “孔二妹,在房家住的可还舒心?” 孔婧猛然听见这好听的男声,也想不起这家中还有谁,心下猜着莫不是这就是舅妈说的那远房表哥?孔婧猛一回头,正对上房乔一张含笑凤眸,红了脸,忙从鱼池边上下来站好,羞怯地攥紧了小拳头,低头细细地回道: “都挺好,从兄惦记了。” 房乔一点头,没再多留,便转身朝梅苑去了。 房钰见房乔一路笑意盈盈,又瞅瞅孔婧这小女儿娇羞模样,心里不由像抹了蜜一样甜,这孔媛若是不招房乔喜欢,这孔婧能嫁入房家也是不错的。 房乔到了梅苑,见遗则正在院里舞剑,而“阿丑”正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才疏了口气,大步一跨入了园子,一边指导遗则练剑,一边陪“阿丑”聊着天。 “我在这宅子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了,我看他挺机灵,让他陪我上夜市去逛逛成么。” “我带你去就是。” “你若不放心,我带‘夫人’一起就是了。”杜冉擎怎么说也是言之清的嫡传徒儿,虽不知和房乔比究竟谁更出色些,可对付独孤家的娘子军,应当不成问题。 “为何不愿我同去?” “我看你日理万机,也没什么功夫陪我这小女僮,再说我也怕我半路又瞧你不顺眼,惹恼了你给自己添麻烦。” 房乔苦笑一声,只得点头答应。 “四郎。走,陪我上街溜溜!”她忙站起身。叫了遗则,又借口说“夫人”想出去走走,将杜冉擎也带了出去。 长安成长乐坊的夜市果然名不虚传,拥挤的人群将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侧楼阁皆掌了华灯。边上的小摊也为了吸引人气,点了精巧繁复的灯笼。 往永乐大街北行百十来米,便见到了今日夜市上的重头戏――射镖中彩头!这摊前摆的玉器、金银镯子看着成色都不错,其中有块璞玉色泽同透明亮,应是冰种的和田玉,一眼就被杜冉琴看重了,说来也怪。她这脑子里对亲身经历的事情明明记不住了,可有些见识却在脑中挥之不去,就像这看釉彩、挑玉器,她简直不用多想就能娓娓道来。只怕她先前没少接触这类物件。 杜冉琴忙听下脚步,朝这摊子的伙计问道: “小兄弟,那块璞玉要怎么才能买到?” 伙计打量了杜冉琴这身扮相一眼。有些迟疑,伸脖子又探了探她后头那一袭华服的美妇人和衣着考究的小郎君,这才转而摆出笑脸,忙回道: “这璞玉给有缘人的,我家摊子的东西都照这套规矩来。先是投壶,五米开外,三支箭全中便能进入到下一轮去投飞镖。也是五米开外,三支飞镖全中才能进入最后一回,最后啊,若是有两人以上看上同一个物件,这两人就要赌一局,赢得就能拿走那物件。” “若是输了呢?” “自然是付账咯!” “那我付你银子,直接买成么?” “这可不成,来了这儿就得照规矩!” 杜冉琴一听这话,可皱起了眉头,她相中的这块玉错过可真有些可惜,可若真的掺乎进去,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最后赌输了,岂不是损兵折将、太不划算? “阿丑,你想要那玉?”遗则见她眼神不离那块玉,便将袖口的绑带拆下,三两下将飞散的长发高高束了起来,卷起袖子,一副兴致冲冲的模样。 “是你想练两下吧?赢了东西归我,输了也是你自找的,去吧!”她偷偷一笑,朝他背上一推,自己就坐到一边看热闹去了。仍旧一袭女装的杜冉擎,无奈也只能继续扮成个病弱夫人,不敢吭声,只得也寻了块干净地,坐下了,一边欣赏夜市的繁华一边看着大姐和外甥。 这投壶、射镖对遗则而言不过是小把戏,前些年在平阳夜市远远不及长安这般热闹,也没这么多花样,他明日就要进入国子监,今日正巧在这儿放松心神耍一耍,说不定还能给娘赢块好玉回来。 伙计见他这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眉开眼笑了,忙道: “投一次壶要三文钱,射一次镖要四文钱,小郎君,你要买几次?” “三次投壶三次射镖,一共二十一文钱,给你!” “小郎君真是聪明,算账好精明利落!不过你就买这么几次,可够用?这投壶和射镖都要连中才成啊!” “够,我心里有数!” 遗则笑着接过伙计递来的三支箭、三支镖,先站在投壶边上的白线后,举起了三支箭!这投壶就是向在五米外的箭壶里投箭,若箭能插入壶中,便算是中了。只是箭壶口极细,箭翎又宽又粗,箭头得准头十足才能稳中。 这一旁看着的伙计见这小郎君一下子拿了三支箭一起投,可乐坏了,若这一夜碰上的都是这么“豪放”行事的小郎君,可就赚大发了! 这伙计正想咧嘴笑,却不料这郎君手腕一扬,“嗖”一下将三支箭真得全投了出去,并且这三支箭竟齐刷刷全射中了箭筒!伙计这会儿可笑不出了,心中暗知遇到了高手,不情不愿,只得带着这小郎君接着去射镖。 “这镖得射中红心才算数,只是中靶可不行!”伙计见房遗则竟又一下举起三支镖,忙上前先把规矩说清了。 “那是自然!和射箭一个道理,当然要中红心才算!” 遗则倒觉着这伙计大惊小怪了,一边回头和这伙计解释,一边轻瞄了眼靶子,便一甩手将三支镖全射了出去!“啪啪啪”三声,三支贴标穿透把心,只留了一小截身子在外头! 伙计连连摇头,一边叹着“自古英雄出少年”,一边带着遗则往中央的赌桌带了过去。 “小郎君,这位兄台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好不容易才碰上一个闯过前两关了,可巧了,你们两家都看中了那块玉,要不你们俩比试一把?” “不成问题!”遗则朗然一笑,自是底气十足地一低头,钻进了前头人群围着的赌桌。伙计正想跟过去看好戏,谁知这小郎君竟然“嗖”得一下又跑了出来!还摆出了一脸别扭的神情! “小郎君,怎的了?可是败给里头那位了?” 遗则摇摇头,咬着唇,别扭得朝“阿丑”那儿望了过去,吸了口气,重新鼓起胸膛,又一句话也没说,重新钻了进去! “我押大!” “你今年几岁?就学会赌博了?” “九岁!我是跟我娘学的,你去问她好了!” “谁叫你来这地方跟家逞凶斗狠的?” “不过是娘喜欢那块玉,我才来的!” “你娘呢?” “……外头坐着……” “那她为何不自己来?” 呃……是我想来试试手气? 这句话卡在遗则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怎么知道今儿阿父也来这儿凑热闹了?!要知道现在在里头的庄家是阿父,他死也不会闯关的,可现在前两关都过去了,这时候退缩岂不是成了胆小怕事之徒? 站在遗则对面的庄家扣下骰子,噼里啪啦一摇,便停住了,将骰盔推到了他面前,大手朝骰盔一指,朝他一伸要他开口。 “我还是押大!”遗则耳朵十分机敏,暗自觉着应是不会听错。 这庄家倒也不卖关子,干脆利落将骰盔一开,扔下这一群人,回去拿上那璞玉,便大摇大摆走了。小伙计巴巴地跑到遗则前头,堆起一张笑脸,道: “小郎君,嘿嘿,三百九十两银子,请付账!” 房遗则瞅着眼前的“三颗”骰子,一颗红“六”朝上,而另两颗则变成了两堆灰,他只得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别别扭扭回到了杜冉琴身旁。 “遗则,赢了?” 他摇了摇头。 “该不会……付了银子……被人家把玉拿走了?” 他又摇了摇头。 “那是……” “反正你回去就知道了,总归也不吃亏,夜色晚了,早些回府吧……”遗则让刚刚那“庄家”彻底打消了兴趣,不敢再乱逛,扶起“阿丑”,闷闷往街口走去。 一行人回到府上时,樊川大半灯火都熄灭了,唯有家中灯火通明,一看就是在等他们回来。杜冉擎忙重新扮成一副羸弱的模样,半靠在“阿丑”身上回了福苑,遗则一溜烟就跑回了梅苑,说什么也不愿同他们去福苑小坐,“阿丑”见他这有心事的模样,便也没多言,只让他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好去国子监报到。 进了福苑,阿丑将“夫人”送回了主屋,自己见侧屋书斋里头灯还亮着,还听见“锵、锵、锵”的刀声,便心下有些好奇,迈步走了过去。 “咚咚”敲门声响,书斋里头的人便用清亮的嗓子回了句: “进来,没栓门。” 她推门进去,正见到房乔手里拿着那块她在长乐坊见到的璞玉,还拿着一把细刀在玉上敲打、滑动,这人只怕是也偷偷跟她去了长乐坊。 ------------ 第九十九章 求学 杜冉琴见到房乔这架势,便一下子就想通了遗则为何摆出那么一副面相,想来遗则对他这阿父应是十分畏惧。 “你同一个孩子争抢一个物件,也不觉着丢面子?” “就当是买了这玉,反正都是要给你的。” 她没料到他竟这般直接,反倒不知该怎么回话,吱吱唔唔半天,也回不了半句,只是默默坐在了一旁,看他手指灵巧地摆弄那块好玉。 “你竟然会鬼工?”她见这璞玉上已经约莫显出了个小人儿模样,这小人儿的发丝极细,应摸上去觉不出痕迹,却能用眼睛看出细丝,这种功夫,有名气的玉雕师傅也是万里挑一的。 “早些年在鬼谷里了无生趣,学了些小玩意罢了。” “……言之清同我说那是无忧谷……” “也对,鬼谷至阴至寒之毒却为‘无忧’,这么说倒也不算骗你。” “鬼谷和独孤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独孤家又何为要对我下手?” 房乔听她这么问,眉头一蹙,将手里的刀便搁下了,欲将一切和盘托出,可偏偏就在这时,主屋里猛然传来“啊!”得一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房乔和杜冉琴只得从书斋里出来去看看是何事让“夫人”这般惊慌。 “阿丑,你出去,我有事……同……相公谈?”杜冉琴一字一句读完“夫人”用笔写下的这副字,眼神狐疑地朝两人看了一圈,才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夫人”见阿丑走开了,这才飞速提笔接着写下“不可说”三个大字,扔给了房乔。杜冉擎见房乔仍犹豫,便接着提笔写道: “我姐姐生性好动,如今她暂且失忆,性情与年幼时相仿,虽机灵有余。却过于胆大冒进,若告知她独孤家渊源,她必前去一探究竟,后患无穷。” 房乔见杜冉擎这么说,反倒觉得讶异,自从他十一年前在龙首渠旁见到杜冉琴开始,她就已经事事小心。谋划周全,虽说偶有失策。却并非急躁之过,顶多是世事无常,算计不周罢了,怎的她还有冒进之时? “大姐是及笄那年,因无心之过,冒失害我落崖,之后又被百里兄退婚才性情有变,此时她与我儿时记忆中的大姐毫无差异,现在的大姐,绝非你所认识的‘杜冉琴。’望三思。” 房乔看完这段字。才恍然大悟,难怪他有时觉着她灵动急躁,原来她骨子里竟是这种性格,这些年来,只怕是世间俗事硬把她磨圆。否则她定仍是浑身棱角,叫人担忧。房乔这才默默点了头,决心在她恢复记忆之前,不多言半句。 第二日一早,遗则便背起行囊,独自往宫城国子监去了。这国子监唯有贵族才能进入,国子监下设六院,这其中四门学是入门,太学是进阶,而最高深的学问则在国子学之中。进入四门学的学生,唯有表现优秀才可进入太学,太学生中出类拔萃,且是三品以上官员子弟才能进入国子学。这太学与国子学的学生照规矩都要缴纳三匹绢,可遗则属圣上特召,自然免去这些繁琐礼节,可直接进入越过四门、太学,求学于国子学。 此外国子监还有三院,分别为律、书、算。律院主要研习法律,而书院着重书法,算则重视数理天文。当然其中正统国子学研究经史子集,以入世入朝为官为主,地位最为崇高。律、书、算这三院则位于边缘地位,往往不受重视。 太宗给了遗则直接进入国子学的机会,可真的踏入了国子监的大门,遗则反倒动了其他心思。这国子学的教课主要是讲论、问难和诵读。这讲论和诵读皆是老师来讲,而问难则是类似辩论,所学知识不过经史子集,遗则已经烂熟于心,实在不想再耗费心思,反倒是这律、算两院他倒颇有兴致。想到这儿,遗则便对接应他的掌教提了想法,表明了要先到律院学习,从律、算两院毕业再入国子学。 掌教见他这般坚持,又碍于他是邢国公嫡子,只得点头应允,先放他去了律院。一旁的一名助教见遗则竟放弃直接进入国子学的机会,嗤笑着嘀咕了一句: “还说他天资聪颖,我看根本就是乳臭未干,放着国子学不去,去律院,八成脑子有问题!” “盛铭!此言差矣,邢国公本就擅长律法、算数,监修律例又掌管国库,这孩子要先去律院,可并非草率之举!” 这字“盛铭”的助教这才关住了嘴,只是不屑地一耸肩,不再多言。 遗则一离开家,家中的另两个男娃也便坐不住了,眼看着又少了个玩伴,两人一商量,也下了决心要一同进入国子监学习,遗爱遗直便等着房乔下了朝回家,在晚饭时,同他说起了这想法。 “阿父,我和二弟也觉着男儿不该总在家闲着,虽说我俩并不天资过人,可进入四门学,稳扎稳打,假以时日,也能学成而归的!”房遗爱趁着房乔刚吃饱搁下筷子的时候,便一口气将想法和盘托出了。 “是啊,阿父,我和大兄不会辜负房家的恩惠,来日若能报效国家,也算是没有辜负阿父的期望!” 房遗直也跟着应和着。 房乔见这两人主动提起这事儿,便轻轻一笑,点头允了,道: “明日我上朝后就同国子监的博士打个招呼,遗爱你去叫冯管事备上四匹绢,你们过两日收拾好东西,就一同去四门学报到吧。”四门学门槛并不高,高官子弟想要进入往往根本不用缴纳一人两匹绢的费用,可房乔并不愿让两个孩子早早就受益于这身份,这两个孩子天真淳朴,若不多多注意,怕是容易沾染些官家子弟的毛病,那就得不偿失。 “谢谢阿父!” “谢过阿父!” 房遗爱、房遗直这两个孩子齐刷刷从座上站了起来,鞠躬抱拳对房乔行了礼。 这边两个孩子正高兴着,另一边遗玉则闷声闷气将筷子搁下了,明明没扒几口饭,却愣是不吃了。房乔见她这样,本欲叫住她,问她心思,却慢了半拍,这丫头两三下从座位上窜下去就跑没了影子,不知去了哪里。 福苑里,杜冉琴仍旧扮成阿丑,陪着“病弱夫人”用晚膳,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了,“阿丑”忙起身去看,意料之外,这次竟然不是房钰带着孔家姐妹过来烦扰,反倒是个一脸丧气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虽说是女娃打扮,却比遗则还带英气,更像男儿,不必多想,杜冉琴便猜出了她身份,不出意外这就是她的大女儿遗玉。 “遗玉,怎的了,来找夫人有事?” “我不是来找夫人的,我是来找‘阿丑’的……” “找我?” “阿丑你跟我来趟兰苑。” 杜冉琴回身望了“夫人”一眼,见“夫人”点头应允了,这才任由小娘子拽着她往兰苑去了。 一到兰苑,进了遗玉的寝房,这小娘子才突然大哭着冲到了杜冉琴怀里,抖着音儿说: “娘,为何你只认四弟却不认我?” 那是房乔说的,遗则遗直跟着一起找寻她下落,见到了杜冉擎,也知道“夫人”是假扮的,她这才承认自己才是杜冉琴。她明明叮嘱过遗则此事不可再让旁人知晓,谁料遗则竟将此事告诉了遗玉……虽说她还是记不起这几个孩子,可一见到遗玉这眼泪,又想起在鬼谷中,遗心哭着对她说姐姐受人欺负又想娘,便一阵心酸,将这孩子紧紧抱住,拍了拍后背,道: “不是,这事儿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娘毁了容,怕吓着你。” “娘,我也想去国子学,阿父教遗则,又将遗心送去求学,现在遗爱和遗直也走了,为何我不能去求学?为何要把我自己丢在家里?” 因为你是……女娃?所以你要在家学习女经,再去请个女夫子来教导,并且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番话,杜冉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照理说,她该是要这么解释,可她为什么脑子里就没法承认这些观念呢?这些天,她也听杜冉擎和房乔讲起了她许多往事,是因她曾扮作男装,所以才这么认为么?还是说,她……她现在记得起三岁以前的事,那个世界里男女明明都是一起上学的,虽说她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状况,可她绝不认可将遗玉自己丢下这做法! “谁说你不可以?遗玉,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想去?” 遗玉忙连连点头,眼神儿十分倔强。 “好,你相信我,我总办法将你送去!”杜冉琴藏在面纱之下的唇角一勾,脑中便有了主意。 过了三两天,房乔便安排了苏慕卿将遗爱和遗直送去国子监,阿丑趁机将一封信送到了苏慕卿手里,说是“夫人”写给遗则的,让他捎去。苏慕卿自是立即收好不敢怠慢,马不停蹄赶去了国子监。 正巧这日遗则正休息,便听说两个兄长也进了国子监,忙前去迎接,见着了苏慕卿,也接过了这封信。 遗则见这信封边上用小楷细细写着一行“谨慎、秘启!”便忙将信藏到怀里,等着晚上回了分给他住的寝屋,才将信拆开。 ------------ 第一〇〇章 搬迁 房遗则拆开信看了两三行,便心头犯了愁,他这娘明明前两日才说过她记不清过去的事情,可这闹腾的本事可真不小,竟仍是有办法克他。 这信中的要求虽然过分些,可若真是为了三姐,也行的通!他自小就和遗玉一同吃住,本就觉着姐姐闷在家中有些可惜,姐姐只在一旁看他习武练剑,就学了个七七八八,还时不时能给他些许指点,若真因她是女儿身就将她锁在家中,确实太过可惜! 不过……此事若是被阿父撞破…… 反正有娘顶着! 遗则这便下定了决心,提笔修书一封,写好了送给国子监的信差,这封信正是送去东宫太子府上,给李承乾的。 又过了十几天,房家在翊善坊的新宅便建好了,从翊善坊到宫城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真是天子脚下,地处长安城北,热闹喧哗,且邻里皆是名门望族。樊川旧宅中只留下了部分家丁打理,其余人全一同搬到了翊善坊的新宅。 这处宅子是杜冉琴几个月前便提出来要修的,房乔记在心上,将樊川旧宅的图纸给了原班人马,这帮人手脚俐落两三个月就在原来百里府的基础上改成了现在的房宅。 这块地因百里漠当年撤出长安空闲已久,没人敢用,一来怕萧家怪罪,二来也是怕人多口杂,传出去让百里家嫉恨。百里家虽然已远离朝堂,可仍旧是名门望族,朝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不好过多得罪。 好在房乔本就与百里漠曾是拜把子兄弟,这阵子百里漠与萧婉雲也在长安安置了一处新宅,他这便特意过去拜访,寻了他同意才改建了新宅。 新宅建好后,邢国公乔迁自是又惹来一阵忙乱,朝中权贵多数都住在翊善坊,自是悉数到家中一一拜访。连尚书左仆射萧瑀的夫人,独孤虹也难得推辞了小姑萧婉雲的邀约,转而来了邢国公府上道贺送礼。 只不过,这一次几家夫人仍是没能见到被邢国公金屋藏娇的夫人,众人对“杜娘”的各类猜测自是不胫而走。有人说她不受宠,也有人传言她毁了容,还有人说她是妒妇,因不让邢国公娶妾而受了冷落。不过邢国公本人却对这各家说法不予置喙,只是笑笑摇头,更让众人心头多了丝神秘。 在翊善坊的新宅安置了几日。算算时候,杜冉琴也已经离开鬼谷有个把月了,她脸上的疤痕已然近乎淡去。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敷上粉,已经可以遮住。不过她仍是带着面纱,甘心继续她的“阿丑”。 这几日。她将房乔上朝下朝的时候已经摸索清楚,他每日不到牟时就出府,至暮色沉沉才晚归,不出意外,她为遗玉所做的安排,应当是不成问题的。离她给遗则送信过去了十几天,若事情顺利。她托遗则办的事情也该快要有信儿。 果然,第二日房乔刚上朝走了,分总管就跑到福苑来找夫人,说宫里头来了个国子监的掌教,要同夫人聊几句。杜冉擎一头雾水望着“阿丑”不知是怎么回事,见阿丑连连点头,才起身挪了步子去前堂。 冯管事一走,杜冉琴就附在弟弟耳边悄声说了一番话,杜冉擎先是皱眉头又是叹气,后来变成无奈地摇头,最后却还是万分迟疑点了头。 两人到了前堂,便见掌教微微行了个礼,就与二人聊了起来。 “夫人,微臣奉命来见一眼遗则的孪生兄弟,若资质确可,便准备一同招入国子监,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夫人”一点头,便带掌事去了梅苑。 往日遗玉住在兰苑,可今日一早她便被娘叫去了梅苑里,换上了遗则在家时穿的衣裳,等着娘所说的“贵人”前来。 不一会儿,一个白须冉冉的老人家便在“夫人”的陪同下来了梅苑。遗玉一个机灵翻身跃起,忙走到老者跟前扎实地作了揖。 “不错,这气质神韵,确实万里挑一!小郎君,我问你,先秦诸子百家,你都读过那些?” “儒、道、法、墨皆草草读过一些,不过道与佛,我更觉佛家玄机更胜一筹。若说入世,则以儒学治世,兼收法墨之精髓,也无不可。” “好!小郎君,你往日是同谁学经的?” 遗玉倒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看“阿丑”答道: “阿父教我少,我都是跟在娘身边,陪娘读书一起学的!” 遗玉这话说完,杜冉琴反倒一愣。她竟不知自己也有这两把刷子,看来福苑寝房旁的那书斋,真不是闲着的。 “夫人真不愧是邢国公所挑中,真是内外兼备,老身今日万分佩服!”掌教同“夫人”一作揖,接着道: “听闻夫人有个胞弟,也是学识渊博,想入国子学一并进修,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阿丑一听掌教这话,忙眉开眼笑点头道: “我这就去叫我杜二郎。” 掌教在梅苑同“夫人”和遗玉坐了会儿,便见着一个一袭白衣,并未束发的少年笑意盈盈进了屋子,这少年随面相细腻,却举手投足有股子英气,却是如玉少郎。 “我就是杜少郎,见过掌教!” 遗玉见娘也扮成了男人,帮按照先前的计划搭腔道: “我小舅舅年约十七,学识不输我娘。” 虽说她今年实则已经是二十八的“高龄”可穿上男装,却仍旧是个少郎模样,若说是二十八九的男人,骨骼也太瘦弱了些。这她才与遗玉约好,只说是年约十七。 “杜少郎,经略之中,你最好哪家?” “不过同姐夫一起研读了些纵横捭阖之术,鬼谷六韬,确是暗藏智慧,而玄学易经虽是参透天机更胜鬼谷子,却输在对人心的参悟过于理想化,不见得适用于当今大唐。” 掌教频频点头,毫不迟疑送上两分牒文,正是“杜冉擎”与“房遗玉”的准入函。拿到这两封信,杜冉琴才终于疏了口气。 她不放心遗玉只身一人进入国子监,这才下了决心扮成男装陪遗玉一起去。这国子监现下距离房家翊善坊的新宅不过一刻钟的脚程,她和遗玉只要赶在房乔下朝回家之前赶回来,自是不怕被拆穿!且杜冉擎也答应暗中护送,也不怕这路上出什么状况! 总归,她是要陪遗玉一起去国子监,一来让遗玉也有机会学些东西,二来,她也好离开房家透透气,国子监中全是朝中权贵子弟,她倒不信她还不能从那帮孩子中套出些话! 只要她想,这独孤家的消息,与她有关的消息,一个都别想跑! 一夜过去,杜冉琴已然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帖,就等着房乔起身上朝,房乔见他今日精神焕发,倒觉着纳罕,不过并没多想,便动身入了宫城。而杜冉琴换好一身男装,带着同样是少郎扮相的遗玉也悄无声响从后门溜了出去。 今日国子监正万分热闹着,每隔一月举办一次的“问难”正在国子监昭贤殿如火如荼地开展。国子监下设六院,六院的子弟,经各院博士精心挑选,在院内先行比试过后,最终挑出了四人进行这每月一次的问难。这次问难通常由六院各派一名博士做为主问,且要从旁为学生打下分数,从而在六院中选择能拔头筹的唯一一名学生,赋予他月试第一的资格。 这中殊荣,往往极少有人重复获得,可国子学院中却有一人,已经蝉联了三个月的冠军,那就是杨师道之子——杨榭!杨榭今年刚满十七,可以说是意气风发,连当今圣上的七弟李元景,都心甘情愿拜他为义兄。 照规矩,每次问难当从上月第一开始,因而这一次也是从杨榭开始问难。杨榭过后,国子学几人也纷纷迎战,皆表现出色,连连赢得喝彩。只不过,历次问难之中皆十分低调的律院,今日似乎有了个狠角色。 这名叫房遗则的小郎君,已然挺过五位博士的发问,仍旧泰然自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见惧色。只见律院与国子学两院子弟已然在一旁互相较劲起来,一边一片倒地喊着“杨榭”的名字,一边则不断高呼“房遗则”。 半晌过后,第六位博士的问难也告一段落,六名博士私下一对,便给出了个分数。 “万岁!五十九分!老天!房遗则!这是律院第一次有人和国子学打平!” 几个律院的子弟一见到板子上写下的数字便像疯了一样狂欢了起来,将遗则团团围住,高高抛了起来! 可这国子学那边却不乐意了,只见李元景先一步替自己义兄报了不平: “博士!这两人分数持平,又该如何分出此次问难的名次?” 只见六人之中坐在最左侧的老者一捋胡须,便沉声回道: “好说,今日加试,就由国子学杨榭,与律院房遗则两人互相提问,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为题辩论,胜负届时自会揭晓!” 这旁边一位博士随即补充道: “杨榭、房遗则,你们二人先选好地位,究竟谁来做庄子、谁来做河伯?” ------------ 第一〇一章 入学 房遗则和杨榭两人相视一望,倒是谁也没抢白,皆是一副不在乎选哪一方的架势,直到李元景抢先说要杨榭选河伯,两人的选择才最终明确。 这场“问难”刚开始不到一刻,国子学的一名助教便悄悄绕道来到博士身旁,嘀咕了一句: “邢国公的人来了。” 国子学的博士一点头,侧身将这助教叫来,嘱咐道: “嗯,盛铭啊,若是来人并无异议,就让年长的直接进入国子学和杨榭同班即可,年幼的先入四门学,与房一郎、房二郎同班。” 助教一点头便又弯腰从旁溜走了。 杜冉琴带着遗玉在四门学书堂等了不一会儿,一名青白衣衫,面如冠玉,眉眼含笑的少郎便款款而至,这人头上乌纱带两只小角,看模样应是个颇受待见的助教。 “杜少郎,博士说让房三郎先进入四门学‘天申’班,杜少郎则可直接入国子学,入‘天子’班,不知杜少郎意下如何?” 这几届以来,国子监有所革新,将四门学、太学、国子学分别分为四个班级,总共十二个班级,以十二地支配合天玄地黄组成十二班。其余律院、书院、算院则每院仅以年份划分班级。这四门学、太学、国子学的十二班可是十分有讲究的事了。 子丑寅卯前四地支属国子学,加以天玄地黄,共设“天子、玄丑、地寅、黄卯”四个班级区分学生优劣,其中“天子”班更是常人不可准入,非得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且要有真才实学才能进入。而四门学中“天申、玄酉、地戌、黄亥”四个班级之中,这“天申”班也专门是教导那些年幼却资质过人的富贵子弟。现下国子学“天子”班中,就有几个厉害的狠角色,其中有四人身份显贵又出类拔萃被称国子学“四天子”,真是意气风发,锐不可当。 其中四天子之首,便是当今安德郡公杨师道之子杨榭。年仅十七却博采众长,文武皆精且六艺多能,身高八尺,剑眉星目,气质出众。此外,便是当今位列宰相的秘书郎岑文本之子岑易明,年仅十四,却精通儒道两学,且写得一手好字,让书院众位掌教都自惭形秽。岑易明男儿女相。生的粉嫩讨喜。性子却十足的诡谲,搞不好若招惹了他,便是极可能暗里挨刀。接着就是封邑千户的潞国公侯君集之子侯志林,年十七。虽说诗书经略皆表现平平,可为人却八面玲珑,处处极为吃得开,加以身份显赫,自是无人敢与之匹敌。最后,便是这当今天子的六弟李元景,年二十,正是加冠之年,身份显赫自是不用多说。且朝中已有要职,不过来此进修,更是常人不敢攀附的权贵。 这四人皆在国子学“天子”班,国子学的博士既然将杜冉琴直接分到这里,可见中书令房乔在国子监还是颇具分量。她借用的是“杜冉擎”之名。顶多算是房乔的外戚,况且还没敢同房乔吱声,只是绕道借个名,博士既能认可确不容易。 杜冉琴听罢这话,自是喜笑颜开点了头,陪遗玉在四门学天申班绕了一圈,选好位子,才跟助教一同往国子学走去。 “助教,今日为何院中如此冷清,不见几个学生?” “今日正是每月一次的问难,我说这邢国公的四郎倒是有点意思,不去国子学去了律院,这不正代表律院和国子学的前辈厮杀正烈,引得六院闲人全去看热闹了,只是不知这房四郎和杨大郎究竟谁能拔得这个月的头筹!” 杜冉琴一听这话到起了兴致,忙让助教带她一同去了昭贤殿,说不定她还能凑巧看见些有趣的场景。等两人赶到昭贤殿,正乔听着不知那个学院的学生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喊,高呼着“房遗则”三个字,六院的博士陆陆续续从昭贤殿走了出来,殿中乱成了一团! 看着架势,莫不是那杨大郎真的输给了遗则? 杜冉琴正欲进去探个究竟,谁知却正撞上一堵人墙! “独孤助教,你倒是评评理,国子学的博士竟然把最后一票送给了那律院的小儿,你杨榭竟然比不过那九岁小儿么?可笑!” “不不不,此言差矣,今日房四郎机制聪敏,且他仍年幼便可如此出挑,不该埋怨博士!” “侯志林,你怎的还帮着外人说话?” “皇子,不是我帮他,只是莫要让新来的晚辈见了我们笑话!”说话之人笑意盈盈冲杜冉琴摆了摆头,朝六皇子李元景使了个眼色。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杜冉擎?”六皇子倒是颇有兴致打量了她一番。 “也是邢国公的人?”一个年约十四五,长相阴柔的少郎也上前了一步,盯着她打量了一番。 “易明,你冒失了,杜少郎,见笑了!”一个一袭银色缎面衣衫的俊朗少年打断了身前几人的叽叽喳喳,倒是大大方方朝她一笑,作揖行了个礼。 “杨榭,怎的,输给了那房四郎?” “让他一次,又如何?”杨榭倒是一派从容,爽朗一笑似是毫不介意,可这说话的语气倒是让人一下就听出了不痛快。 果然是一群毛头小子! 杜冉琴心中偷偷一乐,抿嘴儿没多说什么,只是回了个礼,便也没再进入昭贤殿,反倒是默默跟在这四人身后回国子学去了。她既是来打探消息,这四人又身份不简单,特别是岑易明之母也是独孤家的人,她若能想办法混迹到这个圈子,说不定能稍稍看清一些独孤家的打算。 “杜少郎,前几日我就听说令姐是邢国公夫人,想必定时国色天香,人人见之皆为惊叹?”侯志林一脸笑嘻嘻地放慢了步子,愣是拖着和杜冉擎走成了一排。 “家姐……”她怎么说?她这连脸貌似还看得过去?自卖自夸似是不太好呢,还是谦虚些好。 “家姐不过中呈姿色,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哦?那令姐定是秀外慧中,能得邢国公赏识,且让邢国公在朝中当众为了令姐而与魏侍中隔岸开火,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呃……为了她,和魏徵隔岸开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志林见她一脸茫然,才哈哈一笑开口解释: “前几日在朝中魏侍中提出应让突厥长公主和亲嫁与房中书,可房中书竟推辞说要看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意思没定,就不能冒然接受。这看似是有礼,可实际就是推脱。突厥长公主年约二十,艳丽无双,胡旋舞跳的颠倒众生,上次来长安就让先皇挑中,险些收入后宫,可人家愣是非房相公不嫁,才一直拖到今日。房相公这般推辞,想来若非为了令姐,也绝无其他可能。” 竟然……还有这事? 杜冉琴一挑眉头,倒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这几日虽算是勉强将一些人事物捋顺了,可毕竟记忆不是自己的,像是看书一样刻入了脑子里,虽知道一件件事情,却并不见得能有相应的感情。就像这事,她听来不过一笑了之,不急不慌,倒是一派淡然。 侯志林见她这淡然模样,反倒月牙眼儿一眯成了一条线,兴致勃勃地打探起她来。 “杜少郎是哪年生的?” “今年刚满十七。” “这么说,令姐大你……十一岁?” “确实如此。” “嗯,听说令姐生母不幸早逝,你和她不是同母的?” 侯志林这话说完,杜冉琴心下却突然“咯噔”一下,猛地一震。这下,换成她仔仔细细打量开了眼前这人。这郎君真不简单,短短几句话,却句句正中要害,她不过是邢国公一个外戚,他就这般了解,只怕这人心思之细,认人之多难以估计。这少郎不过十七八,却又此心思,实在不容小觑。 “家母确是早死,我自打出声就没见过母亲一面,约莫是我在娘肚中,就克死了娘。”杜冉琴立刻摆出一副可怜相,大眼儿圆圆湿漉漉,万分逼真,她这演戏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不知先前她是不是常有前科呢? 侯志林倒是没料到这堂堂一届好二郎,竟然说掉泪就掉泪,反倒手足无措,不敢再细问,也不敢再提杜家、房家这几个字,只得改而聊了些国子学“天子”班的日常琐事。 杜冉琴见话题重回正轨,这才欣然一笑,竖起了耳朵细细听着他口中的大小细事。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国子监改革制度之后,已经与先前的悠闲截然不同。这每月一次的“问难”只不过是每月初始所敲响的战鼓而已,接下来文韬武略、甚至琴棋书画都有的比试。且每一种比试都是六院博士亲自评出头筹。这国子学“天子”班中,杨榭就常常是“问难”的头筹,且有时也会夺得骑射的头筹,其余各项成绩也都名列前三,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四天子”之首;年约十四的岑易明则已然拿下过三次书画头筹,而李元景则已经夺过五次对弈头筹。 ------------ 第一〇二章 对策 这明日开始,就是第二场书画的比试,国子学派出岑易明、杨榭、李元景三人迎战,而书院则派了书法大家秘书监虞世南的嫡子虞允文、楷书大家欧阳询的嫡子欧阳柘以及后起新秀宇文家的小郎君宇文冲三人对付国子学。这场比试一向是国子学与书院的较量,其余几院要么没人拿得出手,草草应付了事,要么就随便凑合选出一人硬着头皮撑过第一关,总归无法入得了六院博士的眼,往往第一轮“作画”便就败下阵来,第二轮“题诗”就更无法与这两院所匹敌。 这次书院派出的三人在书画两方面皆是屈指可数的高手,国子学虽说上月赢得了头筹,这次却不敢打包票。今日国子学最为擅长、也无人可与之相抗衡的“问难”既然都被区区律院一届晚辈摘走桂冠,那明日这国子监中藏龙卧虎,万一有人出奇招,让国子学连败两次,往后国子学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一路上,国子学这一帮学生皆喃喃低语着对策,一会儿回到学堂,助教便要带着天子班的学生苦思对策。果然,不一会儿杜冉琴便跟着这一群人来到了国子学头号学堂,门楣上用唐人新篆写着“天子”二字,堂内桌案皆很矮,可却宽敞,下设一个跪垫,学生可盘坐至此,宽堂内共二十座,可见这班中仅有二十人。 学生陆陆续续入了屋子到了各自位置上坐下,杜冉琴这才发现自己选得这空位,正巧左边是杨榭,右边是李元景,左后方是侯志林,前方则是岑易明。这倒巧了,她想混入这圈子,正苦无对策。老天却让她误打误撞挑中这么个黄金地段,如此一来,与周围几人热络起来应不是件难事。 学生们做好没一会儿,方才接应杜冉琴的那助教便出现了,他直接来到这“四天子”中心――也就是杜冉琴的座位旁,朝这几人问道: “易明,明日的比试你有几分把握?” “若是工笔,则九分把握。可若写意,则仁者见仁。” 这时,杜冉琴只听身后侯志林低低传来了几句话,似是对她又做了些解释,只听侯志林道这助教名为独孤邛,是独孤家嫡系老幺,字盛铭,虽是今年刚来国子监,却已得到数位博士认可。看似天真单纯,实则是个精明利落的主。 呵,看来这独孤家真不简单,血脉遍及四方,用血缘织成了一张大网,将这大唐江山裹得密不透风。杜冉琴听到这消息,起了十二分的兴致,束起了耳朵听着两人对话。 这国画一向分为“工笔”与“写意”两类,工笔以描绘图形为主,而写意重在直抒胸臆。领会留白之情。岑易明今年刚满十四。阅历有写,若是比试写意山水,自是略显吃亏,可若真说起画工,他若屈居第二,则无人敢自称第一。 “今日我听博士的意思,似是前两期皆重画形。此次似是要有所突破……要不,你来打头阵,让杨榭收官,六皇子则是砥柱中流,你看如何?” 这书画的比试,打头阵的定是写意工笔画,而第二战,可能是写意泼墨山水。也可能是以诗为题,为诗作画。第三战通常是比试书法,可能是现场给题写诗,也可能就是给出诗文,但是比试书法。 岑易明极擅工笔,自是点头允下了这比试。 “杨榭,你明日收官之作,是用你最擅长的草书,还是更稳妥些,投博士所好,改而用隶书?” “卑躬屈膝、蓄意逢迎实在伪君子,比真小人还不如,我选草书,博士若不喜欢,就让我败又如何?公道自在人心!” 助教默默叹了口气,似是已然看到了这最后一场比试的结果,没再多说什么,转头问李元景: “六皇子,明日不出意外这第二试应是写意山水,你可有把握?” “虞允文、欧阳柘、宇文冲这三人全是酸腐文人出身,能有多少胸襟气概?不足为惧,这写意山水,我接下了!” 盛铭助教这才笑眯眯点了头,似是有了些把握。 “盛铭助教,那我这新来的,不知有没有什么用处?”杜冉琴停了好一会儿,见事情大体都安排妥当了,便笑嘻嘻地扬了扬手,问道。 “你……是……” “你忘啦?我是杜冉擎。” “哼,邢国公的人。”岑易明又说了这么一句。 杜冉琴这次可没错听,这小郎君怎的对邢国公府上的人这般充满敌意?虽说独孤家既然害她,她之前又是房乔正妻,八成独孤家和房乔有嫌隙,可这岑易明……不过是母亲是独孤姓,怎的这般明显地表明态度? “杜少郎莫要介意,易明生母曾有心与岑文本和离,嫁与邢国公,不巧邢国公竟已娶了正妻,听说几个月前还在樊川补了册封盛典,这易明的母亲才死了心,一怒之下常伴青灯古佛,虽说没出家,也和出家人差不多了。自此秘书郎岑文本便一连去了四个小妾,易明难免对邢国公……” 侯志林悄悄动身来到杜冉琴座旁,俯身在她一边耳语了几句。杜冉琴这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听说先前那赵雁秋也是因妒生恨动了害她的心思,这房乔究竟是何许人物,怎的那会儿听见一个突厥公主相中了她,这还不算,这会儿连人家秘书郎的妻子,好端端一个妇道人家都相中他了? “那……岑夫人今年贵庚?易明都十四了,房相公才三十,岑夫人岂不是要大房相公好几岁?……”杜冉琴越想越觉得不舒坦,到底房乔还有多少烂桃花给她添麻烦?她先前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麻烦人?想着想着,她便觉肝火直冲喉咙,端起桌上的茶碗,倒了杯水喝。她这刚绕了一道,重新坐下,就听侯志林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唉?你不知道么,易明娘十三岁就生下了他,今年才刚二十七……” “噗――!”一口热茶溅了她身前的岑易明一身,这漂亮小郎君愤恨地回头怒视了她一眼,闷不吭声猛地站起身便走了。 “啊呀杜郎!你明知他讨厌邢国公的人,你还招惹他!啧啧,你自求多福吧,我可保不了你啦!”侯志林惊愕地大叫了一嗓,虽说是一脸惊讶,可这声音听来倒有几分看好戏的架势。 看来这书院实在悠闲,这帮小郎君真是喜欢挑拨离间惹是生非,否则就闲不住! 不过,先缓缓,她先得知道,她嫁的这男人究竟是有多少烂桃花?该不会她遭这么多罪,竟全是因为他那张桃花脸惹得祸吧? 杜冉琴四下一打量,竟发觉周围这约莫二十个小郎君,一听她是邢国公的人,竟各自脸上纷纷挂上了奇怪的表情,这其中有几个脸上满是嫌弃,而另几个则一脸期待,还有几个一脸艳羡……呵,真是一群孩子,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杜冉琴不懂生色将坐垫往左移了移,然后举起折扇轻轻一敲唯一一个不属于前三者表情的这人,问道: “杨榭,为何邢国公的人引起这般的动静?” 杨榭倒是率性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道: “邢国公年轻有为,这班中半数人的娘亲都曾芳心暗许,却无疾而终。你说,你如何招他们喜欢?” “那其他人呢?” “多半是崇拜又憧憬,想要效仿邢国公,或者跟随邢国公混迹朝堂咯!” “那你呢?” “我?哈哈,邢国公如何与我何干?我是我,他是他,我倒不以为他那皮相有什么好,男儿当以气概胸襟论长短,而非以貌取人,我年少有志,前途不必他差,何必自贬身价?” 杨榭这番话倒是理直气壮,颇具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架势。男儿确实本当如此!杜冉琴倒是突然对着小郎君另眼相看了,忍不住在眸中挂起一抹赏识。 杜冉琴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杨榭,反倒让他猛然一愣,呆呆看着她这大圆眼儿脑子断了线。 “杨榭,与你结实实乃与有荣焉,我信你自当来日无愧天地,是个真君子,好男儿!”杜冉琴说罢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杨榭肩膀,算是鼓励。 杨榭虽说平日也常被人赞叹,可今日这赞叹竟让他有些飘飘然,下意识朝拍着他肩膀的手一看,呵,好小巧的一双手!这小手蓦地让他心里一动,他忙回头又打量了杜冉琴一番,最终眼神落在了她耳垂的小洞上!他胸口猛然锤响一阵擂鼓,这年头许多小娘子喜欢穿男装走四方,莫不是今日他身旁这个,也是个雌儿? “杜少郎!”杨榭心头一慌,忙抓住了杜冉琴的手腕,谁知这一用力却愣是将人给拽了过去,手中纤细的触感传达掌心,再加上身前人儿这么一动,猛然一股浅幽的香气扑入了他鼻中,他脸上竟不受控地腾起了一片红云! “唉?杨兄你有何事?”杜冉琴抽出手腕,一挑眉头笑着问道。 她今年多大?十七?不、不像,比十七岁的黄毛丫头要有韵味!二十?也不是,她气质沉稳,又爽朗大方,大概……二十六七?她,她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二十六七……可是已然嫁作人妇? ------------ 第一〇三章 来客 “杨兄?”杜冉琴见杨榭还是没反应,又叫了一次。 杨榭这才猛然回神,轻声一咳端正坐好,眼神儿不自在地瞟向一旁,可以避开了杜冉琴的视线。杜冉琴见他这样也便没多言其他,钻到后头和侯志林聊起了明日书画比试之事。这两人边说,杨榭边时不时回头看两人一眼,一会儿眼见着侯志林这性情散漫之人伸手搭在杜冉琴肩膀上,便猛地站起身走过去,愣是一把将她从这儿拉走了。杜冉琴跟着杨榭一路走到学堂外头,在站稳脚,倒是不解问道: “怎的,杨兄,你可是有话要说?” “总之……总之你离侯志林远一些,他性子漂浮,不适合与你结交。” “这么说,杨兄看得起我,乐意与在下交个朋友?” 杨榭见她又笑意盈盈弯了眼睛,便心下莫名又来了一股焦躁,鬼使神差先点了头。杜冉琴仰头看看天色,又看看学堂外头摆着的日晷,便知今日到了要早归的时候,没再同杨榭搭话,先动身去四门学接上遗玉,两人便一同从国子监侧边东门急匆匆跑走,一路不敢停脚跑回了家。 “遗玉,快回兰苑去把衣裳换过!” 安顿遗玉换好衣服,杜冉琴也已经重新换上“阿丑”的装扮,在房家继续扮演另一个身份。等着安置妥帖了,她反倒忍不住笑出了声,她现在的日子倒是有趣,自己装作别人,别人又装作自己。 重新回到福苑主卧,杜冉擎已经急得额头冒了汗珠,好不容盼到大姐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你可算回来了!再晚点正让你装上房公,看你要怎么解释!” “不会的,他每日的行程那般精准。从不见偏差,不会有事!就算日后真有意外,你帮我应付过去,就说我和遗玉贪玩溜出家门去了就行!” “日后?你还有日后?该不会,你明日还要出去?” “是啊!直到被房乔拆穿勒令禁足之前,我都要去!”今日不过是去国子监的第一天,她就得到了不少消息,对眼下所处的环境有了些了解。若她一直闷在家中什么都不过问,那才真是被人家害死,还是稀里糊涂地被人家害死! 杜冉擎自知大姐的性格极倔,且十分有自己主见,既然是她确定了的事情,往往不会有变通的余地,既是你万般阻拦,她也能想出法子钻空子,与其那样提心吊胆。倒不如干脆明着配合她,反倒安全。 “今日府上有封拜帖,房家刚迁入翊善坊,这有几家邻居就上门了,安排到今晚的客人是秘书郎岑文本和安德郡公杨师道,这两人会携妻儿一同前来,虽说你眼下身在暗处,可晚宴你还是跟在房公一旁多看看吧,免得日后应付起来反倒受罪。” 受罪?这倒不见得,这年头日风开放。多少娘子和夫家过不下去就和离呢?她若真在这儿觉着身心俱疲。她到可能真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若不是……若不是眼下她还没恢复记忆,又手无缚鸡之力,她哪会这般听话拴在这府里? 暮色沉沉,太阳下坡时,中书令的骄子便准时停在新宅前头了,房乔下了骄子一刻也没停,就快步往福苑去寻人。今日他在朝中见到国子监的主事。这主事竟一脸艳羡的模样对他说了句“你四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慧!”这倒怪了,遗心被他送去了鬼谷,送去国子监的不过遗爱、遗直、遗则这三人,这主事又没见过遗心,何来感慨“四个儿子”?紧接着,就听他安插在家中的暗卫来密报,说她和遗玉扮成男装出了门。若他所料不错,多半她想了什么鬼点子去疏通了关系。将遗玉扮成男儿也送入了国子监。 他多年习武,脚步极轻,赶到福苑的时候正听见屋子里头阿丑正和红娟聊天,他正欲敲门进去,却在下一刻停住了,只听里头有个熟悉的女声嬉笑着道: “红娟,你说女人为何嫁了人就要一辈子以夫为天,对夫惟命是从呢?我想啊,若是我真的嫁了,我的心也一定要留一部分给我自己,男人嘛,总归喜新厌旧,怎可能一生只待你一人好?” “阿丑,你这想法倒也不是不对,眼下不少娘子都不肯委屈自己,与夫家和离……” “红娟,要我说,我若选个夫君,定然不要那人中之龙,也不要像房公那般俊逸出挑,他就平平淡淡,有股子男人气概,最好别那么有本事,也别陷入权谋的旋涡里,给我个安稳可靠的家,如此便是最好的。” “阿丑,这我倒不赞同,我倒觉着像夫人就最好命了,你不觉着么?我看来,这世上没有比主子待夫人更好的了,主子这么多年都不娶妾,又对夫人很体贴照顾,再说……像主子这般俊美又不失男儿气概的郎君,哪里还挑的出第二个?” “红娟……你脸红了……该不会你喜欢主子?” “瞧你说的!主子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哪是我们下人能想的!我就是……能远远看见他就足够了……” 房乔听到这儿便不再等,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头红娟突然见到他出现,猛地一惊,慌里慌张地起身弯腰作福,而另一个则仍旧是一派淡然,浅酌一碗茶,似是有心事在烦扰。 “你觉得夫人命不好?”他凤眸微眯,倒是语气竟带了几分难辨的情绪。 红娟见状可吓坏了,忙道: “不是,阿丑不是那意思,只是觉得夫人……夫人……”红娟紧张到几乎要咬掉舌头,支支吾吾想不出半句解释的话。 “是,我是觉着她命不好,连谁害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害她也不知道,只是一位地被保护起来,连暗中有谁惦记她夫君、有几人惦记她夫君、这些惦记她夫君的人又都是什么性格、会做些什么,全都不知道。只是打理打理这家业,做个贤惠妻子,说白了,和养个能干的仆人,有什么差别?” “你真如此认为?” 杜冉琴清晰地看到了他眼睫轻颤了一下,这几日的接触看来,这正是他恼怒的征兆。可即使她知道他恼火,却还是没轻易改变自己的看法,坚定地点了头。 “呵,我倒不知,你还有如此冷硬的一面!”他自嘲一笑,又上前一步逼得她无路可退,脸色骤然冷却,薄唇紧紧抿住,目光宛若利剑,让人不敢直视。这架势当即便把红娟吓得腿儿发了软,“哐啷”跪倒了地上,房乔见状便突然吼了一句: “没你的事,出去!” 红娟这才叽里咕噜忙奔出屋,直到老远才止住颤抖的心跳,不再瑟瑟发抖。主子发怒起来实在可怕,她一直以为主子始终是笑嘻嘻的模样,没料到他那般俊美的容颜竟然还能换上那种狠厉的目光。 “怎得,把人轰出去,就可以把我挫骨扬灰了么?我不是以前那个杜冉琴,我记不得先前的你侬我侬,你也没必要对我负什么责任,我只要过得舒服自在罢了,怎的,我说到你心坎里,你恼羞成怒了?” 记不得先前的你侬我侬…… 这话宛若一把尖刀直接戳在了他心头,他亏欠她十年的陪伴,哪里有那么多你侬我侬,她傻呼呼把自己嫁了,为他生儿育女,还替他照顾房家,是他照顾不周,才让她险些丧命,最终弄成现在这局面,他怪不得别人…… 他神色骤然一变,深邃中透着几丝伤痛。这眼神倒让她心头一颤,竟下意识想开口劝他几句,谁知他反倒先开了口: “若你在家太闷,就出门逛逛吧,天子脚下,没人敢轻举妄动。”即使他知道她若曝光早一日,就多一丝危险,可她所言不无道理,最多他暗中加派些人手护她周全,只要她过得自在些,也便无所谓其他。 杜冉琴见他竟又自行妥协,反倒莫名更是添了一股子气,噼里啪啦又来了几句: “你到底对我做错过什么,如今你要这般卑躬屈膝?这让我喘不过气,好像我时时刻刻都在受你恩惠,我再说一次,我现在记不得以前,你明白吗?你不用这般讨好我,我不会领情!” 他仍是弯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伸出大手揉乱了她刚绑好的发髻,万般的宠溺与包容。 杜冉琴真有些扛不住他这温柔的模样,慌乱之中将他手推开,便迈着碎步跑开了。 晚宴开在静堂之中,房乔换下朝服整理好衣冠,便前去迎接安德郡公和秘书郎两家人,杜冉琴则早早在静堂里头找了个角落等着主角入场。 果然不一会儿便听一阵子热闹的人声传来: “阿父,我今日还要准备明日国子监的比试,就不多做奉陪了!” “易明!你这孩子,怎的这么多事?快来见过邢国公,叫声叔父!” “总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邢国公大人大量,当不会介意我这一个毛头小子缺席!” “易明!易明……” “走走,呃……别理那孩子,咱们聚,咱们聚!” ------------ 第一〇四章 丹青 岑文本虽一向不与房乔交好,可面子功夫总得做足的,连连赔了许多个不是,直到进了静堂,一行人即将入座,一俊朗少年才作揖道: “晚生杨榭见过邢国公!阿父今日身体微恙,我便带阿母一同来拜访国公,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杨郎客气了!快坐。” 杜冉琴见状一勾唇角,便接过小女僮递过来的长颈壶,拎着酒壶舀了几勺好酒,朝酒桌走去了。果然,岑易明这小郎君是不会与房乔同席的,这杨榭倒是蛮大人气,有点意思。 一桌人正渐渐聊得火热,杨榭却眼尖注意到了这屋子里那个一直蒙着面纱的女僮,这女僮的眼神儿猛地叫他一震,一下让他想起了那个害他烦了许久的“杜冉擎”,便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女僮几眼。 “小僮,给杨大郎添酒啊!还愣着作甚?”岑文本叫过静静守在一旁听着这桌子人闲聊的蒙面女僮,又指了指杨榭的酒杯,催促了一句。 杜冉琴忙拎着酒壶到杨榭身旁,熟练地拎起酒壶让酒液从壶嘴儿滑出,沿着杯壁缓缓注满了大半个琉璃盏。一股子熟悉的香气扑入鼻中,杨榭心中一惊,忙抬头看向这女僮露在发髻之外的耳廓,果然,这人的右耳后面,也有一颗痣! 原来,白天里头的那人,竟然是邢国公府上的女僮?! 这认知,倒是让杨榭难免有些吃惊,一来,邢国公府上一届婢女竟然都能通过国子学掌教的考核,被纳入国子学,那这邢国公府上实在是卧虎藏龙,二来,若她只是个特例。那这娘子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儿,既有胆量又有学识,何以只是心甘情愿在邢国公府上做一届婢女? “杨少郎,怎得不喝了?这葡萄美酒,可是不和你胃口?” “不!晚生只是舍不得一口将这琼浆饮尽,我再敬邢国公一杯!”杨榭说罢便一连让她倒了两杯酒,皆一口饮尽,倒是痛快。 一场酒宴热热闹闹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结束。回去时秘书郎岑文本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杨榭也近乎不胜酒力,房乔虽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可送走了贵客,往福苑走得时候,竟然在一棵柏树边上,扶着树干吐了一通! “你今日有心事?”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也要一同回福苑的杜冉琴,见他这模样。实在无法赞同,递上了一块手帕。前些日子也见过他喝酒,可却从没见过他像今日这样猛灌。 “……说了你也不会知道。”他像赌气似的,愣是没接那手帕,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便将外衣脱下,挂在肘上,又接着大步流星回了屋子。 “听说会武的人都会压制酒精,不让酒液穿肠,能千杯不醉。可你……”杜冉琴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 “喝酒不过就为尽兴罢了。你莫要多想。”他倒是话音一转,不提这事儿了。杜冉琴也不再自讨没趣,摸摸鼻子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房乔刚走,杜冉琴便换好了衣装,又带着遗玉去了国子监。今日去国子监之后,两人便没多做耽搁。径直往昭贤殿去看那书画比试了。 一路上走来,只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把昭贤殿堵的水泄不通,真不知今日这比试有什么特殊,竟比昨日的“问难”还受关注。杜冉琴见状便忙向身旁的一小少郎打听道: “郎君,你可知今日这儿为何这么热闹?” “啧啧,你这傻帽,怎的你昨晚没得到消息么?突厥公主今日来长安啦。这第一站就来观赏国子监,正巧了六院博士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恳求她留下,作为本次书画比试的题眼,书画比试的第一场,定了是画人,且就是画这突厥公主!” 突厥公主?这事儿倒是越发有趣了些!杜冉琴抿嘴一笑,纸扇一收便大步挤进了昭贤殿。穿过层层人群,只听一阵胡乐奏响,一名衣着单薄裸露,金银玉环挂满腰间的艳丽人儿便随着曲子开始扭动腰身,并转而快速转着舞步跳起了胡旋舞,一头编好的长发随着律动摇摆,缭乱了视线。 随着舞曲渐歇,胡姬的舞步也越来越轻盈舒缓,直到一阵擂鼓猛然一收,这胡姬便一个回旋坐在了中央铺好的虎皮软垫之上,而后她又侧身一躺,便将这玲珑曲线尽数突显,肌肤雪白宛若凝脂,让周遭未来观赏舞姿的少年,不由看得痴了。 只不过这距离远了些,还不太能看清这胡姬的容貌。杜冉琴看得正尽兴,便忍不住挤到了最前头,细细打量着这女子。 这女子脸庞娇小,鼻梁挺拔,轮廓深邃,最美之处,还是她那浅笑时噙着的酒窝,配上那半露的白玉齿贝,这笑容甜美极了,似是浸透了蜜水的甜果,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采撷。 “有劳塞纳公主配合!”国子监的主事上前对这胡姬行了个大礼,又端来了一盏琉璃盘,送上了一盘冰镇荔枝,算是慰劳。高祖起初兴兵起事之时,兵力不足曾对东突厥颉利可汗称臣,这公主正是颉利可汗的幺女,取名“塞纳”,寓意“光彩”,被视为东突厥的一颗明珠,极为受宠,国子监的主事自是不敢怠慢。 “不打紧,只是……你说好的,在这儿可以等到……”塞纳公主倒是一弯眉眼,笑嘻嘻拉长了还不算成调的汉文。 “请公主放心,国子监本就暂归房相公管辖,微臣这就去朝中邀请房相公前来做客国子监,观赏学生本月的书画比试!” 国子监的主事忙同一旁的几个掌教使了个眼色,一边安顿此次书画比试开场,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去太极殿请正和太宗议事的中书令来。 杜冉琴见着这架势,忙从头排悄悄向后闪了闪身子,没入了人群之中,左看右看才找到国子学“四天子”,一挪步子,便悄悄躲到各自最高的杨榭身后去了。 “杜、杜……”杨榭突然觉着背后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那股子熟悉的香味又来了,他这心头一乱,竟话不成句。 “嘘,我就在这儿悄悄看着,一会儿中书令来了,你挡着我就成。” 她怕见到中书令?莫不是她真是中书令府里头的婢女,偷着扮成男装来得? 杨榭一听这话,忙挺直了身躯,竟乐得给她遮光。 这时,六张长桌已经安置好,国子监六院所派出参与第一试的几个学生也已经就坐,铺好了宣纸,调好了色盘,提起了笔毫,开始作画。 约莫过去了三刻钟,只见围观的人群闪开了一条小路,国子监的主事和两名掌教身后跟着一个一身青衣衮冕,含笑而来的俊郎君。 他果然来了。 杜冉琴倒是一挑眉头,将脑袋从杨榭背后移开三寸,到缝隙处饶有兴致地偷看了起来。 “众位学生,中书令房乔书画双绝,今日既有幸请来,那就由房相公来做这第一试的主审,一会儿我将派盛铭助教将各位手中的画作收走,打乱顺序,在房相公不知作画人是谁的情况下,由房相公来定下这第一试的名次,你们意下如何?” 书院第一试的参与者宇文冲自是点头一笑,并不怯场;而律院代表仍是房遗则,他见阿父前来虽有些紧张,却也果断点了头……只是,这国子学的岑易明,不置可否,只是冷哼了一声,似是有所不满。 不过主事既见到没人名言反对,便吩咐了盛铭去收敛画作。 带画轴打乱了顺序,在房乔面前一一展开时,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赞叹便响彻昭贤殿。中央仍旧侧躺的塞纳公主,见着六幅各具特色的美人图,自也是心花怒放,不过却突然想起了临行是父亲的嘱托,将笑容稍稍敛起,转而含蓄抿了抿唇,挺直了胸膛,静静等着比试结果宣布,等着那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律院那小子又不按套路出牌!”六皇子李元景冷哼一声,低语咒骂了一句。 “这……他画的是……”杨榭犹犹豫豫,回头忘了一眼藏在自己背后的这人,眼中布满了迷惑。 房遗则这幅画中的美人,并不是将塞纳公主定格在最后的躺姿之上,而是定格在她旋转时的一幕舞姿,这瞬间的捕捉自是比画静态要棋高一着,不过这倒不是最怪的地方,这画怪在,他这画中的美人,身材要比塞纳公主丰满圆润,且这画中美人多了几丝韵味,唇角微挑,笑容若有若无,恰似牡丹初绽,雍容自在,足是我大唐盛世的天姿国色,与塞纳公主的甜美可人截然不同。 “这画中人的眉眼怎得有些眼熟……”侯志林看着这画,揉了揉眼睛,也觉着纳闷。 只听一阵阵热议飞速在人群中传开,有人道岑易明的画作最逼真,将塞纳公主胡旋舞步及灵动的笑容捕捉得完美无瑕;有人道宇文冲的仰卧美人颇具韵味,倒是比岑易明的话多些风趣;也有人道,房遗则这画中的美人更彰显我大唐风范,大唐美人与这胡姬相比,就宛若是将一朵牡丹与俏菊相比,自然是国色天骄的牡丹更胜一筹。 ------------ 第一〇五章 结怨 六院学生争吵声喋喋不休,可这最终评审却是这中书令房乔。他一幅幅画看过,浅笑着叹了口气,好端端的眉峰竟微微一倒,似是颇具无奈,不过却并未犹豫,举起了律院房遗则之作! “这一幅,将人画活了,其余的几幅,画中人只能在画中,冷硬刻板,不比这副灵动。” 几位国子学的博士细细拿来六幅画一比,确也发现了这画工细节之差。这幅画中的勾描线条极为细腻,若有若无,不细看几不可见,而丹青颜色的调制也是一绝,将用于勾画美人眼眸的黑墨调制地极干,而眼廓又略湿,如此一来这眸子便比一旁几幅清澈许多。 不过……这幅画中之人,究竟是谁? 塞纳公主见到房乔举起了这一幅并不像她的画作,一皱眉头,手腕一撑,便一个灵动的跳跃站起身绕到了房乔身侧,一边将头上的缀饰摇晃的叮叮当当,一边问道: “乔郎,你说这幅画最好么?可是我看不出像我呀!” 房乔轻巧躲过塞纳公主贴上来的软怀,转头对她浅笑着解释道: “这是画试,比的是画工、意境、与精美,并不比是不是像某一个人。还望公主见谅,这国子监是我大唐最高学府,我身为朝中前辈,自是不能对晚辈不负责任,只能就事论事,择优而定。” “择优而定?我不管,这明明不是我!”塞纳公主气呼呼地皱起了鼓起了腮帮子,全然一幅耍赖的模样,应是要房乔改另一幅看来最像她的画作为最优。 国子监的主事见状也慌了手脚,造成这局面可确实让他始料未及,一群人正愁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常争议的主角,却自己跑上门来解释了!房遗则见阿父被这塞纳公主缠着,不由有些不悦。朗声开口道: “那副胡旋舞图是我画的,我画的是我娘亲,见到塞纳公主如此美妙的舞姿,让我不由想起我娘先前没病的时候,她也可以这么跳,可现在我娘患了重病,下床行走都十分困难,我一时心中感慨,便将心中美好的愿景与此情此景所糅合,画出了这幅图。冒犯之处。还望公主谅解!” 塞纳公主听完这话,心中虽有不悦却稍稍浇熄了些怒火,转而回头打量这小郎君的容貌,只是没料她这一眼正对上一个“小房乔”。就是她再笨,见到这么相似的一张小脸,也猜到了那画中人的身份!塞纳公主先是一愣,脸上表情一僵,不过一瞬却又突然改而绚烂一笑,甜腻着嗓儿对房乔道: “这幅最美。就依你之见。” 如此一来,这画试的第一场成绩便有了分晓,一阵喧闹声顿时在昭贤殿炸裂开来,六院学生简直闹翻了天。争吵万分激烈!这律院的小郎君,竟然又拿了头筹,成了一匹黑马干掉了国子学和书院的前辈! “主事!以我之见,这第一试不算!成绩应作废!房遗则是房相公之子,房遗则的娘就是房相公的正妻,自古情人眼中出西施,房相公认为自己之妻最美自是理所当然,不过不应以此论成绩!”六皇子李元景突然大呵一声。打断了此起彼伏的争议。 “六皇子。可即使是单从这丹青功夫来看,确实房遗则此幅画作也是实至名归……” “不,主事。就依六皇子之间!我儿在此,我却也不便再做这评审,房某还是咱先告辞,你们继续来比试这书画可好?” “唉,这有什么好避讳?这丹青功夫,六院学生谁人看不出差别?房公一向严明律己又毫不偏颇,你来做评,自是与有荣焉!” “呵,房某还是改日再来做客罢!再说皇上正在太极殿等着,我也不好让皇上久等。” 国子监几位博士见他如此谦恭,便也只好作罢,只是塞纳公主却并不乐意了,急忙上前拽住了房乔的广袖,嘟起了小嘴儿道: “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可不许跑了!” “公主,房某不过一届文臣,公主实在错爱!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微臣这正是要进宫复命,还望公主……” “那我同你一起进宫!” 房乔听完这话,反倒不恼不怒,凤眸一弯,朝四下一打量,果然在杨榭背后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便浅笑着回道: “公主,请吧!” 长安宫城太极殿中,李世民早早得知了塞纳公主来访之事,只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派人去送了三次请帖,却不见人过来,照理说,应当朝中人安排塞纳公主暂住珍馐阁,这珍馐阁是长安最好的酒楼,接待外宾一向如此。可是塞纳公主却偏偏要住到邢国公府上,一日皇上不答应,她就一日委身于邢国公府外的一处小酒楼,拒绝进宫面圣,实在让大唐有失体统。 李世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棘手之事,却听门外来人报——邢国公带着塞纳公主来面圣!这倒有意思,这塞纳公主不知只要一入宫,就由不得她,她就只得听从鸿胪寺的安排了么? 不一会儿,房乔就带着一脸蜜甜笑容的塞纳公主来了。 “回禀皇上,微臣将公主带来了,鸿胪寺卿正在外头等着接应,剩余之事,就劳烦鸿胪寺来安置了!今日有些冗事耽搁了修史,臣这就去找登善一同研修下一卷<晋书>,暂先告退!”李世民听罢一点头,示意宦官宣来鸿胪寺卿,恁凭塞纳公主正欲跟在房乔身后离开时,将其拦住了! “放开我!我要跟乔郎……” “中书令有要务在身,在下鸿胪寺卿皇甫杞樁,往后公主在长安的日子,自当由我全程奉陪!”塞纳公主听完前半句正欲发火,谁知转脸却对上一张亮闪闪的笑脸,愣是将她一肚子火给憋了回去,无处可发。 约莫快到午时,国子监弥漫的硝烟不仅没消散,反倒越来越浓。这第二场比试泼墨山水,题眼是“居高望远”,律院、算院两院之中皆极少人擅长书画,并没换人,其余四院则换了人来迎战。这场画从日近正午一直画到了午时三刻才算告终,吹干了墨痕,六人交上画作,六名助教将画作一一展开,绕着昭贤殿巡走了一周,之后又将画作呈给六名博士,六名博士热议了约莫两柱香的时候,才将画作按照名次排序,重新交给了助教。 这一次,第一名……会是谁? 只见盛铭助教将第六名的画先展开来,果然是算院的作品,在众人意料之中。第五名,竟是四门学,也在情理中!第四名,是太学生之作,第三名……竟然是国子学?!国子学派出的六皇子,竟然只得了第三? 李元景当即脸色一变,大声呵道: “展开前两幅!我到不信,这群毛头小子竟有可能比我这泼墨山水更胜一筹!” 李元景这画功力确深,笔锋刚劲有力,山峦叠嶂,绵延千里,确实好气概。他心有不服,确实在情理之中。只见盛铭助教不疾不徐,展开了这第二名的画轴——只见一副远山行舟,以水配山,刚中见柔,意境更深。这画是书院书法大家虞世南之子虞允文之作,确实尽显功底深厚,且不失大家风范。李元景见着这幅,倒是气焰消减了几分,强按捺着性子等着揭晓这头筹。 六院之中,又是只剩下了律院!该不会,又是那小子第一名?! 只见助教手中渐渐展开了一副云海图,这画作让人宛若登临高山,画作飞鸟翱翔,空冥悠远,绝然不像是九岁孩童之作!除非……这孩子亲眼见过这般景色! 确实,他是见过,当初阿父教他轻功,便将他带到太白山巅,俯瞰众山,翱翔云海,那景色便是如此。 李元景当即脸色变得铁青,恨恨攥紧了拳头,杜冉琴在他身旁清晰地听到了他牙齿咬合发出的慎人摩擦声。看来六皇子李元景与邢国公嫡子房遗则,这两人的梁子,是结下了。 六院博士没有给学生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开始了这书画第三试——书法! 此次书法比试是命题诗,诗文已给出,学生可自选笔体誊写,这书法比试仅看书法功力,其余皆不看重,因而一场比试仅用了两刻钟便告终。 这一次,六幅书法作品的前三甲又如何呢? 书院楷书大家欧阳询之子欧阳柘自然选了楷书,最稳健漂亮,却屈居第三,说来有些可惜。这第二,则是国子学杨榭,一幅狂草确实招摇。可这第一名…… 昭贤殿又炸开了,这是国子监头一次有人一连夺下三次头筹! 房遗则一幅隶书,正巧对了六名博士的眼,这隶书极其考验力道之稳,怕是手腕、胳膊力气不够的,都无法达成这意境。这隶书虽然仍旧不算尽善尽美,可拿来作为此次比试的作品,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喂,听说房遗则是圣上特许直接进入国子学的,只是人家自己选了律院……” ------------ 第一〇六章 命案 “他不是才九岁?” “九岁?你知道他阿父五岁就考了举人么?虎父无犬子啊!” “该不会,这之后国子监就是房遗则的天下?” “嘘!胡说什么!他不过一届小儿,离入朝堂还早着,眼下这风头最盛的当然还是四天子!” 人群的热议反倒让混迹其中的杜冉琴揪了心,遗则处处出类拔萃,又不懂得韬光养晦,过早树立了仇敌!这杨榭虽说大度,可岑易明本就怨恨邢国公,而李元景又心高气傲不服输……她得找个机会同他聊聊,照这么下去,可不是好事! 书画比试一结束,杜冉琴就趁着国子学前辈正在气头上时,偷偷溜去律院去找遗则去了。只是却不料赶到律院时,学堂已然空空如也,竟一个学生都不在了!虽说律院不大,可平白无故,也不会一个学生也见不到! 杜冉琴转悠了两圈,终于见着了一个裹着黑纱幞头,一身青色布衣助教打扮之人,她便忙上前问道: “助教请留步!在下是国子学的学生,来律院想找一位旧识,只是不知为何这书画比试才刚结束,律院就一个人影也没了?” “啧,方才昭贤殿书画第三试一结束,刑部侍郎便来报鸿胪寺里头发生了大案子,求律院几个博士过去伸出援手,博士觉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许了律院学生前去学习断案,律院学生就全跟着博士去了鸿胪寺。” 鸿胪寺出了大案子?杜冉琴眉头一蹙,心头陡然多了几丝不安。 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且专管外吏朝觐,诸蕃入贡。晌午前东突厥的塞纳公主刚跟着房乔走了,这会儿鸿胪寺就出了案子,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与塞纳公主有些关系。 “助教,鸿胪寺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律院学生不是直接去刑部观摩审案,而是要去鸿胪寺?” “哎。那鸿胪寺发生了命案,陪同塞纳公主一同来长安的一个婢女,从公主落脚的客栈来鸿胪寺寻找公主,谁知却莫名发生了血案,被人家凌辱致死,塞纳公主要鸿胪寺给个说法。因而刑部尚书、刑部侍郎也全去了鸿胪寺查探情况。” 这倒有意思,鸿胪寺专门负责接待外宾。竟然会捅这么大个篓子?有几个考过科举、入朝为官的聪明人会明知这事儿是自己职辖范围之内,还故意把这事儿搞砸,且闹出人命,来让自己置身危机之中?且东突厥这么大的势力,大唐虽说如今并不惧怕,可李渊毕竟对其曾经称臣。如今两朝关系甚为微妙,若说这事没人故意想栽赃陷害给鸿胪寺卿,她杜冉琴第一个不信! 杜冉琴作揖谢过这助教。便毫不犹豫,动身朝鸿胪寺赶去。 鸿胪寺中,人群将发生命案的南苑松林一片团团围住,一具突厥衣装的女尸躺在地上,身上盖了白布,塞纳公主就在边上靠着松树嚎啕大哭,鸿胪寺卿皇甫杞樁常见的笑脸也不见了影子,焦灼地攒着眉头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来了个紫袍戴帽,个子高挑面容戾气的高官,这皇甫杞樁便一下像是看见了救星,扑上去急忙行了礼,道: “魏侍中!皇甫杞樁用向上人头担保,鸿胪寺绝无此等兽类,如此作践来使!” 魏徵凛神俯身一探,掀开白布将这女尸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见着她指甲根部有些玫红色心形斑点,骤然大喝了一声,将四处的女僮全部吓退! “这分明是中毒之兆!且此等毒物……”魏徵话到此却突然顿住,不再继续,只是眉头一挑,转而对皇甫杞樁道: “此类毒物你们区区一届鸿胪寺还没本事拿到,皇甫杞樁,你莫要太过忧虑,此事不必过于担忧,有我魏徵在,就保你安全!” “谢过魏侍中!只是……一会儿……”皇甫杞樁欲言又止,朝中现分两大势力,一方是以中书令为首,另一方则是以门下省长官侍中魏徵为首,这两方一向互相挑拨离间、彼此暗下狠手,他自是魏侍中这一方,可不一会儿中书令自然也会闻风赶到,他一向与中书令交往不多,不知……这次这大麻烦,会不会害到他! “房乔他只不过与我政见不同,并非歹毒阴险小人,你自可放心!”魏徵笃定放下这么一句话,便动身朝不远处围着的那群学生走去。 “博士,若这女尸死于下毒,且毒手不是鸿胪寺之人所下,依照大唐律法,该如何处置?” “这……”律院的几名博士一捋胡须,倒是犹豫了。鸿胪寺负责外事接待,出了这件事,即使不是鸿胪寺人下手,怕是也难逃罪责! “博士,学生斗胆,以我之见,此事在抓到真正凶手之前,不宜过早定论,不如先待这案子再水落石出些,再做决定可好?” 几名博士正愁着如何应付魏侍中,却听有人给自己解了围,忙回头看是哪个学生如此机灵,只是却不料见着一张生面孔!这人,不是他们律院的呀! “在下国子学杜冉擎,听闻鸿胪寺出事,不免担忧,便跟随好友一同来了。” 魏徵听见这声音,听见这名字,大眼一瞪,忙回头一转身,呵,他眼里看来,这倒是一张熟面孔!魏徵邪邪一笑,倒是觉得有趣,这女尸分明死于独孤家秘药,能取到独孤家秘药,且能自由进出宫城,并且进出鸿胪寺如入无人之境……呵,能办到此事的人,怕是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当今国母。塞纳公主自从婢女死后就嚎啕大哭个不停,愣是不要鸿胪寺安排寝食,非要住进邢国公府里,这不鸿胪寺便快马加鞭派人去太极殿将正在与皇上议事的房乔给叫了过来,这次只怕房乔无论如何,也无法推脱了。他正佩服长孙玲瑢这一步狠棋,可转眼竟然见着杜冉琴扮成男人混入了国子监,竟能这般灵通地得到消息,呵,这女人之间的战争果然开始了,且这双方皆不是软茬子,不知最后究竟鹿死谁手呢? 想到这儿,魏徵突然仰头大笑一声,上前一大步突然将杜冉琴一把抓住,拽着她一路绕到了鸿胪寺松林另一侧,才松开双手。 “你这衣装看着也是个大官,怎的对我这个小学生这般粗野?”杜冉琴揉揉红肿的手腕,忍不住先出言抱怨。 “杜冉琴,你是真不认识我,还是装不认识我?” 杜冉琴没料他竟突然叫出了她名字,反倒一愣,错愕地对上了这张面容俊朗,却戾气十足的嚣张面庞。 “你认识我?” “杜冉琴,你该不会连你主动吻过我都不记得了?” 这一次,她彻底惊住了,一张嘴巴大开,毫不费力能噎进去一整只苹果! “真伤心呐,你心里就只有你的房公,就不记得我这个……”魏徵见她确实不是装出的震惊,反倒眼神飞速闪过一丝伤神,转而换上一抹戏谑,故意将话说得模模糊糊,引人误会。 “不、我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认命叹了口气,倒是坦率承认了。与其藏着掖着,不知让人误会什么,倒不如大方承认。 这次,换成了魏徵错愕,她这突然柔和起来的声音,自嘲的苦笑,无奈下撇的八字眉让他胸膛一阵猛烈的挑动,慌了节奏,他锐利的眼神一扫便落在了她脸颊那几乎要淡去可却还残留痕迹的伤痕之上,神色一紧,绷紧了嘴唇。 房乔不是那般能耐么,怎的连自己妻子都管不好,让人家这般欺负? “那你连他也不记得?”魏徵说罢便遥遥指向远处那一袭朝服匆匆赶来之人。 “房乔,我确实不记得,不过他将过去的事情倒是都告诉过我,只是却并未提起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哈!我是他仇敌,他怎可能对你提!”魏徵骤然觉得心情大好,心头乌云一哄而散。 “呃……我还是先躲起来较好,我扮男人这事他不知道的!” “怕他作甚?跟在我后头,我自会护你!”魏徵突然神色一正,严肃认真地对上她眸子,沉沉道了这么一句。 好霸气的男人! 杜冉琴偷偷吞了吞口水,倒是对这人心生些许佩服,只不过,房乔那人更让她摸不透,她还不敢斗胆去撞枪口!她突然上前抱住一颗松树,躲在树后头,愣是耍孬抵死不去那命案现场,牵强附会道: “有劳魏侍中关心,我胆小,见着那女尸有些怕……” 怕?魏徵一挑眉头不置可否,干脆用胸膛抵住她后背,将她困在身下,大大方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道清香。 “看到没,塞纳公主扑过去了。” “好像是。” “房乔带她走了,应是回府了?” “看样子是……” 不对、回府?妈呀,她忘记把遗玉带来了! 赶不回去,让他正逮个正着怎么办?她忙甩开魏徵,窜向律院那群学生,逮着遗则,对着他小脸打量了三四次,兀自点了头,拽起他就跑! “遗则啊,我赶不及去叫遗玉回家,今晚就你先跟我回去吧,遗玉的衣服你能穿上,对吧?” 房遗则一听这话,当即垮下了小脸,他就知道,娘来找他准没好事! ------------ 第一〇七章 莞箐 遗玉一向机灵,今日没见到娘来接她,便自己趁人不注意混入了律院,准备扮成“房四郎”在国子监暂呆一晚。杜冉琴带着四郎回到家中,算算时候估摸着房乔也要带着那突厥公主归来了,忙催促四郎换上三娘的衣服,装成卧病在床不去前堂用晚膳去,暗想房乔应当不至于那般眼尖,回来能一眼就能分出这俩孩子。 杜冉琴回到福苑在屋子里来回绕了无数圈,左等右等,却还是不见人说房乔回来,反倒泛起了嘀咕,正欲让扮成她模样的弟弟派人去打探,就听人说主子带着个美人回来了,还把那美人安置在听风楼里。 安置就安置,只要别碍着她查清房家和独孤家的渊源,别碍着她弄清毒害自己之人,她才懒得这些琐事。 她这刚松了口气,一转脸儿,却见“夫人”已然竖起了眉头,广袖之下盖着的双拳攥得咯吱乱响一通。 “你就漠不关心吧,眼看着他娶个嚣张公主回来骑在你头上,你倒开心了是吗?” 杜冉擎这几天在房家也没闲着,白日里装作“病弱夫人”,暗中又去翊善坊各家搜集消息,这突厥公主钟意房公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料这公主竟这么大本事,能让一向严于律己的房乔,破例将她带回家! “这有什么好担心?这公主只不过是万千大麻烦之中的一个,你瞧着,房钰和她带来的那俩小娘子怕是比我要着急多了,这事儿我就坐山观虎斗就好。何必淌这滩浑水?若我日日惦记着那些个想委身于她的娘子,怕是气不死也要累死!我现在总归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见得将来就是要受这些气的……” “什么?你还想着离开房家啊?!你不是连孩子都有了,还对那俩孩子挺上心的么?” “不。是三个!最小的留在鬼谷里头了……” “三个?!那你还说什么傻话?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我大姐,我也不许你在这事儿上有什么其他想法!总归你不能离开房家,这公主也别想进门!” 她本欲继续解释,可见着弟弟这较真的架势,只得打消了这念头,只是耸耸肩,匆匆在福苑用完晚膳,便出了屋。一路走着走着。她正好想起遗则还在兰苑里头扮成遗玉装病,估计还没用膳,便挪步去了伙房,想去挑些好吃的给四郎送去。 “秋娘,今儿晚上还剩下什么好吃的呢?我得拾掇些送兰苑去。”杜冉琴一边迈步子进伙房,一边高声喊道。 “送去兰苑?遗玉今晚没在静堂用膳,我还说怎了,莫不是生病了?” 回话的是清透如玉的嗓音,明显不是伙房厨娘的嗓儿!真是奇了怪,房乔这时候不好好在静堂用膳。跑来伙房作甚? 杜冉琴没多搭话,只是进去探探,见着三个厨娘正手忙脚乱地收视方盒,一个六层高的鸡翅木方盒已经装满了三层,还剩三层是空的,长桌边上第一厨娘阿秋正紧锣密鼓地用片刀将萝卜削的薄如禅意,又将这薄片绕成了一朵剔透海棠这才忙点缀在方盒第一层,又配上三色糕点,这才来及喘口气。 “阿丑。你自己看着收拾点儿东西吧。伙房正忙着给贵客备晚宴,怕是顾不上你了。” 哦?那他也是亲自来这儿嘱咐着给“贵客”备晚膳咯? 杜冉琴一挑眉头。倒是不怒不躁,眉眼一弯,手脚俐落地开始收拾了起来。从这边拿了碗瓤白菜。那边拿一碗蒸南瓜,倒是自己动手忙的不亦乐乎! “那蒸碗扣肉有些油腻,不适宜生病时吃,这醋溜黄瓜爽口,给她带这个去吧。”房乔见她又拿来一碗扣肉,便不赞同地摇了头,她这大鱼大肉地往饭盒里头装,哪像是照顾病人? “呃……其实,他更喜欢吃些肉……” “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喜欢的,走吧,我同你一起去!” “不、不不用!你不是还要去接待公主么?不用、不用这么特意跑一趟……我是说,遗玉她病的不重……” 杜冉琴一听房乔要跟着去兰苑,立刻摆手摇头,可是这抗议似是毫无用处,房乔回身对厨娘嘱咐了几句,这便屋子拎起饭盒,连朝服都没换下,只是随手将官帽摘掉仍在她手里,大步流星便直接朝兰苑去了。 她见他这一副利索当然的模样,反倒心头猛地一暖,态度随即跟着软了下来,乖乖跟在他身后去了兰苑。 遗则在兰苑左等右等还不见人给他送饭,便偷偷下了床准备跑去伙房随便拿些东西吃,谁知他刚要推门出去,便遥遥听见了阿父的声音!这可好了,他还记得自小阿父一眼就能认出他和姐姐的差别,若他不藏好了,怕是今儿免不了被拷问一番! 遗则慌忙“嗖”地一下钻入被窝,屏住呼吸憋了一头大汗,闷得嘴唇发白才将脑袋露出来,也许他折腾这模样,阿父就不忍心责怪他了? “咚咚”两下敲门声响,遗则一调整喉咙,哑巴着回了句“没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来人脚步声几不可闻,只有衣料摩擦声重,遗则闭着眼睛都知道定是阿父来了。 “遗玉,把手腕伸出来给阿父把把脉。” 被窝之中的人听见这话当即便傻住了,他要真把手腕递出去不就找死么?阿父医术师从鬼谷,技艺精湛,先不说他多年习武脉象定与姐姐不同,就是这男女之别……是个傻瓜郎中都能一下分出来的! “阿父,大夫看过了,说没事,多喝水休息休息就好了。”遗则闷在被窝里,并没照办而是想办法搪塞了一句。 “是啊,方才请过大夫的,没事!”杜冉琴也急忙搭腔。 房乔这才眉头轻轻一动,没再坚持,而是把饭盒放在床边的雕花檀木桌上,道: “遗玉,起来吃饭了。” “阿父……我还想再睡会儿……放在这儿吧……一会儿我就吃了……” 房乔又一挑眉,径自坐到床边,大手拽住了这孩子死死攥着的被角,想要动动这被子,蒙住头对病人恢复健康并不好的。谁知,他一抬手,竟没能掀开这小小被子!呵,这孩子用了多大力气死拽着被子呢? 房乔又一用力,谁知又没掀开!不对劲,他再加把力气,只怕这被子就要变成碎片了! 房乔见状突然嗤笑了一声,不再与这孩子斗气,只是不轻不重道了句: “国子监律院的课程很紧,不过若真的病了,就是落下几节课也无碍,别日日动心思耍些小花招。” 完了,阿父猜到他不是三姐了…… 那当然!遗玉毕竟是个女娃,若真生病了,哪有这么大力气? 房乔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被子一点点掀开了个小角,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忐忑不安地望着娘亲。看样子,今日她也没闲着,定然也跟着律院学生去了鸿胪寺,只不过那时他到没见着她人影,不知她是躲在了哪里。 “你好好休息,阿父还有贵客招待,先走了。” 房乔倒是并没道破这两人的心事,怕这两人为难便出了屋子。房乔一走,遗则便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忙道: “娘,阿父他似是什么都知道了……” “嗯……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那你明日还去国子监么?” “明日是对弈的比试,我还想去看看算院的几个高手,那里头也有个人与独孤家有密切联系。我一定要去的。况且他方才这样子明明就是默许了我这计划,还有什么好怕?” 唉…… 遗则叹了口气,想不出劝她的办法,打开饭盒一通风卷残云,便将晚饭吞干净了。 寿苑里头,老夫人仍是重病卧床,昏迷不醒,房珮和房钰一直轮流照看着,这几日房钰正发愁房乔对这杜娘太上心,一点空子也没有,谁知今日就听说听风楼住进来了个美胡姬!啧,她可得赶紧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这孔媛、孔婧也住在听风楼里头呢,若是房乔真的不再那么一根筋,能说的通,说不定让孔家姐妹进门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儿,房钰自是坐不住了,同房珮交接了几句,便从寿苑走出来,到听风楼看情况去了。 听风楼共三层,塞纳公主随侍的一名婢女今日死了,大唐自是不可能让堂堂一名公主没个人照看,长孙皇后便派了自己贴身的女婢莞箐去照顾塞纳公主。方才路途有所耽搁,便是为了去宫城接上莞箐一同来房家。莞箐生父是胡人,精通胡语,与塞纳公主交谈较为便利,刚一安顿好,便同塞纳公主聊了起来。 “莞箐,你去帮我看看这楼里头都住了些什么人?”塞纳公主换上一身柔黄半臂,微微敞开领口,将束胸松松一系,便算是穿好了衣裳,丝毫不怕这么穿,只要人在她身后踩一脚,她的娇躯就要暴露无遗。 “是,公主。”莞箐是个精明人,不消一刻就回来复命了: “公主,住着房相公家两名远方妹妹。” ------------ 第一〇八章 应付 塞纳公主一听这话,嘴一咧,又挂上一抹甜笑,继续问道: “她们可知道我也住进来了?” “似是刚刚听说,正琢磨着要不要来打个招呼。” “呵呵,招呼?她们是什么身份,敢这么大口气?不过来请安拜福,还等着我亲自去见她们么?”塞纳公主单边一挑唇,挤出来了一边酒窝,另一边则仍是冷凝如霜,这表情让人看来着实有些诡异。 “公主若是钟意房公,这两人倒不用看在眼里,主要是……”莞箐眼睛一眯,脑袋飞速一转,将皇后在她临行前的嘱托一字不差重复了一遍: “房公的正室夫人杜冉琴才是最大的麻烦,这人有莱国公杜尚书做靠山,又长得雍容端庄,还有颗七巧玲珑心,本事通天将房公管的死死,你这能不能进门,怕是要先过了她那一关才成!” 雍容端庄?就是今日那房遗则所画之人? 塞纳公主脑子飞速一转,便明白了过来,脚跟一旋便坐在了软蹬之上,三两下将满头编发拆散,给莞箐使了个颜色,莞箐便万分机灵过来搭了把手,不一会儿便盘好了一个平螺髻,又在耳垂缀上一对银环珍珠流苏坠,花钿、银簪全布好,这才有所消停。 “莞箐,你说我这模样,比得了你们大唐美人么?”塞纳公主拿起铜镜照照一张玲珑娇颜,见着镜中人满面桃红。得意地翘了唇。 塞纳公主母亲是汉人,因而塞纳公主本就有几分中原模样,这么一打扮,不仔细看到看不出胡人的血统,巴掌小脸尖下巴让人看了便觉讨喜,更不用说塞纳公主五官又万分精致。这么一来倒真是大唐美人也没几个能将她比下去。塞纳见莞箐含笑点了头。这才将铜镜放回去,踩好平头靴,出了屋子,莞箐也就一路跟在了她后头。 孔家姐妹听说听风楼里头住进来了一位突厥公主,正犹豫着该何时去探望,不知如何是好,便听随身的小女僮来道有个娇媚人儿过来了。孔媛脑子一转,当即猜中了定是那公主先来打招呼了,便忙催促着妹妹梳好头发,别好簪子,在屋子里头静静等着。 塞纳公主一进门,便见着孔家姐妹灿然笑着过来迎接,仔仔细细将这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并没多说什么。放下两串珍珠手串便走了。这两人虽说也算是美人,可论美貌绝不能与她想比,且身材平平没什么看头,与今日她见到的那画中人没得比,房乔看不上这俩也是情理之中。 “莞箐,你说的那房夫人现下住在哪儿?咱们来了人家家里。也不去打个招呼,似是不妥吧?” 莞箐一听塞纳公主这话。便立刻猜到了公主的心思,忙机灵地一点头,带路朝福苑去了。 福苑里头,杜冉擎正穿着杜冉琴的衣裳坐在主屋里头陪她喝茶,便听外头来人说听风楼的贵客来福苑见夫人。杜冉擎当即便冷了脸,万分不情愿地抬头瞪了大姐一眼。杜冉琴反倒是不急不怒,一耸肩,自己从凳子上站起来给来客腾了地方,准备站在弟弟身后瞧一出好戏。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塞纳公主一进屋便十分知书达理地做了个福,微微屈膝道: “塞纳见过房夫人,夫人好气色。” 杜冉擎瞧也不瞧这公主,憋了一肚子气,别过脸便假装没看见。 塞纳公主见老半天没人回音儿,脸上甜笑有些挂不住了,轻轻一咳站直了身子,给身旁的莞箐使了个颜色,莞箐便伶俐地开口道: “奴婢见过夫人,夫人万福金安,塞纳公主特意选了串玛瑙项链给夫人,不知夫人是不是喜欢?”莞箐说罢便双手呈上一串色泽均匀,玲珑剔透的圆珠项链,这光泽看来便价值不菲,且项链中还穿有一块白玉珮,这东西也就是她这突厥公主才消受得起。 杜冉擎连看也没看,只是一蹙眉头,身子微微一偏像是疲倦万分的模样,还是一言不发。骤然之间一股子诡谲的寂静迸发,在他身后的杜冉琴实在受不住了,便只得开口解释: “我家夫人近日染了病,身子不好,也不能开口讲话。这玛瑙珠子这般贵重,夫人怕是不敢收,公主原来是客,不必这般费心。” 染了病? 塞纳眼儿一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夫人,见“她”确实一脸病容,颧骨凹陷这才缓和了神色,没多做停留便回听风楼去了。 两人一回到寝房,塞纳公主便冷不丁地抽出一鞭,“啪”地一声甩在了桌上,好好的木几愣是应声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莞箐,依你看那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塞纳早已被方才那“夫人”嚣张的模样气得要岔气,她难得降低身份去可以逢迎讨好,谁知那女人竟然不领情,还那般漫不经心地对她! 塞纳公主是双面性格,一旦勃然大怒便会动手抽鞭子,莞箐见着塞纳公子终于抽出了那鞭子,眼神一亮,忙快步上前安抚着公主解释道: “公主,那夫人病不病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是不是真的想进房家门,若公主真有这心思,与她斗智斗勇也太慢了些,皇后娘娘说了,只要公主肯配合,自是有办法帮公主达成愿望。”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总归我要一个月之内进了这家门!我父王说了,若是这一个月不成,就硬要我回去成亲,到时候可就是我突厥兴兵再攻长安之时!” “好好好,公主你放心,只要你呀乖乖照我说的做,不愁你嫁不了如意郎君!” 莞箐说罢便眯眼笑开了,重新取来唇纸递给了塞纳,让她重新抿好。算算时候,邢国公房乔也该来听风楼见她这贵客了! 果然,这唇纸才抿好,房乔就带着两个女僮来了,一个女僮将饭盒放好,另一个便有条不紊地拿出一叠叠精致菜肴,在这屋子中央的雕花红木桌上摆好,架好筷子,取来净手盆,请公主入了座,又恭敬地递上净手盆,动作利落又熟稔。 塞纳公主从七年前见到房乔第一眼便心动了,只是今日才有机会与他这般近距离接触,可是见这么多人来来回回奔走,对她这般毕恭毕敬,反倒觉着是可以被拉开了距离,一弯嘴角,挂起酒窝,便甜腻腻道: “乔郎,我一人远来长安,还不适应这里的气氛,这么多人伺候着,我有些吃不下。” 房乔浅浅一笑,见状便从容自在一挥手,将女僮全都屏退了。 “莞箐,你累了一天,也下去吃些东西吧。”塞纳给莞箐使了个颜色,莞箐自然也是聪明人,不会妨碍公主与房乔独处,点头允诺也退下了。 “乔郎,这些食物,都是你为我准备的?” “略尽绵里,公主能开心就好。” “乔郎,你还记得七年前你在战场上替我挡了一支飞箭,将我从战马蹄下救出来么?”七年前一战,房乔本欲擒贼先擒王,却不料遇到对方营中小公主闯入战场,顺道将其救下,本欲用作人质,可李渊自觉兵力不足以与东突厥持久对抗,便命他将公主送回,以和解终了那次战事。 房乔笑笑,仍是不温不火地回道: “能救公主,在下万分荣幸。” 塞纳一听这话,俏脸便迅速染上了一层红云,甜甜回道: “那……你可还记得我当年送与你一样东西?” “公主说的是这玛瑙手串?”房乔灿然一笑,卷起长袖,露出了麦色的手腕,腕上正带着一串剔透的红玛瑙。 塞纳一见这东西,眼眶登时充盈了泪光,她本以为房乔不见得记得住她,谁知他竟把那东西保留了七年! “呜……我父王下月就要把我嫁出去,我、我……”塞纳公主突然一激动,爆发了一阵嚎啕大哭,心中时甜时苦。 “公主这么美,怕是你父王定舍不得让你委屈嫁与一届文官,只怕各国王孙贵族有不少去提亲,等着你去做正室夫人吧?” “乔郎!我只喜欢你……从七年前就喜欢……” 房乔见状笑得更柔和了,走近塞纳公主,在她耳边呢喃道: “公主先别想那么多,别想你父王,在这儿过一个月,就过得开心就好。今晚我还有要务缠身,先让方才那两个女僮陪你可好?” 塞纳虽万分不舍,却忙点头道: “那你快去吧,我知道我来这儿就很叨扰你了。” 房乔见状抿唇一笑,并不多言,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流星走了。房乔前脚刚走,莞箐便推门冲了进来,万分紧张地凑到塞纳耳边道: “公主,你可想到对付那房夫人的法子了?先设法将她撵出房家可好?” 塞纳公主压根还没回神,只是愣愣摇了摇头。 “这有何不可?!” “不,莞箐,他心中有我,那夫人又有什么好怕?” “啊?!他就七年前见过你一面,怎么可能……” “你懂什么?!我不管,我怎么能在乔郎这么忙的时候给他添乱呢……” 莞箐见塞纳公主已然一派痴迷的神色,胸口猛然堵住了一块大石,这房乔果然厉害,三两句就将塞纳给控制住了! ------------ 第一〇九章 浮木 福苑里头杜冉琴刚坐下和弟弟下棋,沏了杯观音茶,这茶还烫口就听见房乔回来了。两人相视一愣,搞不明白这又是怎的了,房乔不是去了听风楼照看公主么?就照那公主的性子,怎么不得缠磨大半个时辰?怎的这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人就回来了? 房乔进了屋也没多说其他,似是今晚既不知道她去了鸿胪寺,也不知道遗玉是遗则扮的,更像是家里头根本就没有那公主来过。 “今日鸿胪寺发生了命案,刑部侍郎苦无对策,便求我去帮着查案,你这几日消停些,最好别跑太远,那惨死的胡姬死于独孤家秘药,独孤家怕是按捺不住又有动静了。” 这话倒是一句警告,若是她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就不是失忆而是傻了! 第二日一早,房乔仍是早早出了门,杜冉琴没敢再扮成男装出门,只好在家先休息几天,写了封信给国子监的助教,让遗则一同捎了过去。 国子学今日正轮到夫子讲经,国子学的几个博士听说了昨日律院被允许参观鸿胪寺命案现场,又念及这两日比试律院通通抢了风头,也觉着就这么平平庸庸实在脸面上挂不住,国子学的老博士便在一早上朝的时候,去请了魏徵来给国子学的学生讲解《中庸》。本来这魏徵贵为门下省长官,性情一向孤僻刚烈,连圣上的请求都不放在眼里,他们也没指望这魏徵真能来。可谁知,他们今日居然一开口,魏侍中便连半丝推脱的意思都没有,便直接跟这老博士一道来了国子监。 魏徵一脚踏入这学堂大门,便开始四下打量,寻思着昨儿落荒而逃的那主儿今日会不会出现。啧,这二十几个座位今日只空了一个。该不会她故意为了躲他所以没来? “助教,那空位子是什么人?” 魏徵眉目本就带些戾气,这板起脸一问话,倒让盛铭助教有些发怵,慢吞吞咽了口唾沫,盛铭这才开口解释: “那是邢国公的小舅子杜冉擎的位置。今早收到他的亲笔信,似是染了风寒在家休息去了。” 助教这话说完。屋子里一群学生脸上就挂起了各色各样的表情。杨榭眉头一蹙,绷着脸,眼神四处乱飘似是心已经飞出去了,坐立难安;岑易明轻声一啼笑,毫不介意,悠然自在举着书卷读开了,侯志林眨眨眼睛一歪头,似是若有所思。魏徵听罢此话倒是没再表态,冷不丁一清喉咙。开始讲道: “中庸之道,说法万千,今日我便主要讲解这句‘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你们在座几位,可有谁想先来说说自己看法?” 能与门下省魏侍中讨论经文,这可是天赐良机,谁不抓住谁是傻瓜!纵然国子学“天子”班各个都身份显赫,也卷起了一股躁动。只是平日这最活跃的人一向是杨榭,可他今日却梦不吭声,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几个学生见状心下暗暗一喜,高高举起手,抢了先机。 “我想说两句!我是――” “你是谁我不在乎,若你说得和我胃口,我自然回问你是谁,现在你只管解释这句经文,废话少说。” “这就是说对于道,是须臾不能忘却背离的。可以背离的 “道” ,就不是真正的道了。所以君子处于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见的环境中,也要怀着谨慎、畏惧的心态。” “废话!我没叫你重复!我叫你解释!庸才!”魏徵冷哼一声,斜瞟了这学生一眼,这学生吓得咽咽口水,“咕咚”便坐下了。 “我来说,我认为这其实是说人要表里如一,不能在外口不离道,可私下却不放在心上。” “这字面上的意思,三岁小儿就该懂了!我说你们天子班,现在就这水平?”魏徵本就性情急躁,这会儿更没了耐性,正欲起身走人,侯志林便猛地戳了戳坐在自己前头的杨榭,示意他开口留住魏侍中,杨榭被人用扇骨一戳,这才回过神,站起身不卑不亢道: “君子慎独,既是指人应自始至终秉持一种自我约束的精神,人与鸟兽之别就在与人可以约束自己的邪念、恶欲,可鸟兽只会遵从本能。道之一字,就在此了。” 魏徵听了这话才起了兴致,脚步一旋,广袖一扬,回身问道: “你叫什么名?” “在下安德郡公杨师道之子杨榭,有幸得魏侍中指点,在此拜谢。” 魏徵转头看见这说话之人恰是方才魂不守舍的那个,眼里一道戏谑精光一闪,随口问道: “你与那邢国公的小舅子相交至深?” 这话一出,班中学生便开始四下嘀咕起来了,暗暗为杨榭捏了把汗,这魏徵与房乔在朝中对立,众人皆知,今日杨榭既得到魏徵赏识,若因那杜冉擎而得罪了魏徵,怕是得不偿失。 “我与杜郎交往并不算深……可也算投缘,听说他卧病在床,有所忧心。” “唉呀!”一阵阵叹息此起彼伏,似是在为杨榭悲鸣他的大好前程。众人满以为按照魏徵这性格,这么一来怕是杨榭免不了被教训一顿,谁知这魏徵反倒一乐,笑道: “好啊,敢说真话才是好男儿,走吧,你与我一同去邢国公府上看看他小舅子,省得邢国公回头再说咱不懂礼节。” 这倒换成杨榭一愣,摸不透这魏徵打得什么主意,只能迷迷糊糊被他带走,一路马不停蹄赶着去了邢国公府上。 进了房家,通报了一声,便有个灵便女僮带着两人去了梅苑,平日这梅苑是四郎五郎的住所,眼下这两人一个去了鬼谷一个去了国子监,院子便空了。杜冉琴和二弟一听说国子监来了人要见杜郎,便支应一个女僮过去把两人带到梅苑,准备换上男装去应付,可却被二弟一把给拦住了。 “大姐,我已经穿了一个多月的女装,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我也喘口气吧,反正也没离家,你就蒙着面跟在我后头,我换上男装跟你去可好?” 杜冉琴听罢此话眼睛一亮,倒觉着也是个办法,忙点头答应了。自己跟在真真正正的“杜冉擎”身后,一溜小跑先去了梅苑里头,让二弟在遗则床上先躺下了。 “二弟,你说他们会不会觉着奇怪,怎的小舅子还住在了姑爷府里?” “呵,一家有一家的过法……不用管那么多。” 这边刚做好准备,魏徵便带着杨榭敲了门。杜冉擎一咳,哑着嗓子喊了句“请进”,这魏徵便毫不客气闯进了门。 微青的胡茬,苍白的面孔,半开半盒的薄衫袒露了大半壮硕的胸肌,这人是纯纯的纯爷们。魏徵和杨榭两人见到这样的“杜冉擎”,两双大眼险些脱框,脑子一蒙到忘了来这儿原本是要做什么。 原来这世上真有“杜冉擎”这号人物。 两人盯着这男人这张熟悉的面庞,表情有股子说不出的别扭,老半天,杨榭才先回过神,眼角余光撇到了角落里站着的那蒙面女僮。这女僮就是上次他来房家,在酒宴见到的那个!那才是他心中的那个“杜冉擎”! 杨榭心中一喜,见到了挂在心上的人儿这才疏了口气,正欲上前打招呼,可突然之间,脑中有根弦却突然响了。 她和这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是对龙凤胎,能在房家自由出入,那日房遗则作画的画中人与她极为相似,又说是房遗则的娘亲……这女人二十七八……有个双胞胎弟弟……她、她该不会…… 轰隆一声五雷轰顶,杨榭脑中一下爆炸了。他的心上人,没想到竟是这邢国公夫人啊!魏徵见杨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盯着那蒙面女僮死死不放,眼神一眯,便也挪步走向那女僮去了,一对上她眼睛,魏徵便突然笑了。 “见着了,杨榭,走吧,知道人没事,也该走了。” 魏徵这临走前突然脚步一顿,回头又补充了一句: “独孤家专管医药的是独孤家老三,你若想查清那下药人身份,就去独孤家把那行踪飘忽的老三找来问问看。” 杜冉琴听罢这话,像是在漂浮的大海中猛地扑到了一块浮木,毫不犹豫,她忙张口谢道: “魏侍中费心了!” 魏徵倒是毫不介意,背对着她一挥手,便大步迈出门槛走了。魏徵一走,杜冉擎便坐直了身,有些发愁地蹙起眉头,喃喃说道: “大姐,我在鬼谷之中与独孤家有过接触,独孤家人数众多,且一向以女位尊,这独孤三郎听说是男儿里头唯一一个能用血养毒蛊的,寄宿在鸣峒寺,不如改日我们挑个烧香拜佛的好时候,借机去查探一番?” “嗯,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房乔他……”以她最近对房乔的了解,他这人看来温顺好欺,可对于她的保护实在是有些过头,且冥顽不灵、食古不化! ------------ 第一一〇章 示好 月末将至,烧香拜佛一向讲究最好是初一或十五,如此一来再等两天到下月初一去鸣峒寺打听独孤三郎的行迹便是最好的安排。 杜冉琴靠在窗沿,单手支着下巴,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同房乔开口说要去烧香,却无意之间瞥到园中冬意渐浓,双眸染了一层迷惑。她从鬼谷回来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加上在鬼谷之中的日子,她应当最多记起来四五岁的日子,可……直到十几天前,这一切都还正常,这几日,似是每天都会有一两年的记忆疯狂涌入脑中,让她头昏脑胀,甚至觉着恶心、晕眩。 现在,她已然清晰地记起了儿时在另一个世界的年岁,也记起了那一场空难,甚至还记得她是在一条河里头,被杜家的阿父救了起来,阿父说她贪玩落了水,可她却认为自己应当是与这个年代的“杜冉琴”对调了身份。 她还记起了那年太白山巅她疯狂策马害的弟弟坠崖,想到这儿,她不由深深“吁”了口气,现在弟弟平安无事出现,还能帮她分忧解难,不只是弟弟命大,这老天也确实待她不薄。 她还记得,房乔在龙首渠边上将她救起来,她回去烧了好几日,醒来又遇到了大麻烦,米铺着了火,是他帮着扑灭的。 只是,这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嫁给他?这一切……她仍旧是听旁人提起,脑中还是毫无印象。 这几日见到房乔,便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与当年也有许多不同,那时他虽多次出手帮她,可却并不像今日这般细心呵护。 昨晚上,他下朝归来,带了些香软不粘口的酥糕给她。后来又去了伙房亲自给她煎药服下,还从新调了一盒生肌膏,让她敷在脸颊的浅疤之上。这一阵子,他日日如此,给她煎药时从来不假他人之手,虽并不多言。可却总是知道她想要什么,除了不许她出门。真没得可挑。 可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怪,就像是他小心翼翼想要隐藏些什么,又想故意套好她,让她反倒没来由的不安心。 杜冉琴思绪越飘越远,愣了些许时候,突然猛地摇了摇头,端起还有余温的热茶一饮而尽。着急也不是办法,照这个速度,她不出两三天就能想起来过去的一切。到时候怕是许多迷惑也便能够迎刃而解了。 入夜了,翊善坊家家户户都掌了灯,今日房乔回来得晚,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却还没见人影,听风楼里住着的塞纳公主到这时还没见着他人,便将饭菜一推。一口也不肯吃了。 莞箐看见塞纳公主今日终于摆出了不耐的神色,忙抓紧时机在她耳边煽风点火道: “公主,我看这几日房公来得越来越少,只怕是那房夫人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我早就说了,那是个大麻烦,你若不处理,那房公岂会把心思全放在你身上?再说了。房公每日回家也就看你不到一刻钟,剩下的时候,还不是都在福苑陪着他夫人去了?” 塞纳听完这话,眸子霎时一瞪,咬着牙挤出了一边酒窝,本来看着挺甜的笑容反倒让人觉着心头发颤。 “莞箐,请个大夫去一趟福苑,看看那杜娘是不是真的病了这么久,若真是病了这么久,我这儿有瓶灵药,寻常人都舍不得送,就当我念及来日或许会与她共侍一夫的份上,就送给她了!”塞纳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扔给了莞箐。 莞箐打开这瓶子一嗅,忙慌里慌张扣好了塞子,眉眼一弯,“诺”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福苑里头,杜冉琴和弟弟刚用过晚膳,闲着没事商量着该如何说服房乔,等下月初一去鸣峒寺,就听见女僮来报听风楼里头塞纳公主随身的侍女过来了,还带了个大夫,说是那公主请来的名医,想帮着给杜娘把把脉。 杜冉琴和弟弟一对视,见弟弟点了头,这才挪身去开了门。 “呦,莞箐你可是费心了,我家杜娘的小病怎好劳动公主专门去请大夫?”杜冉琴笑着将莞箐接进门,忙在“夫人”床边摆上了一张方凳,好方便这大夫坐。 “不打紧,这大夫平日常给皇后娘娘看病,医术没得挑,今日就让他给夫人看看,说不定夫人就能早些好起来了。” 杜冉琴一点头,将夫人床幔放下,看着弟弟伸出了一只手腕,略有忧心地盯着这坐下把脉之人。这大夫一边把脉,一边皱起了眉头,甚至不消一刻便出了满头大汗! “哎呦!莞箐娘子呀!老夫无能、无能!这脉象……怪、怪、怪,太怪!我也没见过啊!容老夫先行告退,这位……娘子,听天由命罢!”这老大夫竟然慌里慌张收起药箱,落荒而逃了! 杜冉琴听完这话也纳了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悄悄走到床边,掀起一角床幔,见着弟弟正在里头抿嘴偷笑,见着老大夫一走,又用食指“啪、啪、啪”三下点在自己胸前、手臂上三处穴位。她见着弟弟这架势,才大约明白,方才估计是弟弟不知用了什么障眼法。 杜冉擎见大姐仍是一脸迷惑,便悄悄张嘴用唇语解释道: “我封住了气脉,刚刚,他没摸到脉搏,估计以为这人死了!” 杜冉琴这才恍然大悟,抿唇一笑,从床边退了出来,走到外屋看见莞箐,屈膝一作福,道: “莞箐,实在对不住,我家夫人的病有些怪,主子也束手无策,难为公主费心了。” 莞箐倒是头一次见着这大夫这般慌张,被这场面也吓了一跳,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镇静,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青瓶,恭恭敬敬一回礼,道: “无妨,这药是我家公主特意送来给夫人的,可以强健体魄,公主也就这么一瓶,还请阿丑代我过去给夫人服下。” “这……我家夫人身子骨太虚,怕是受不了这大补之药。”杜冉琴眉头一蹙,想法子婉言谢绝。她虽不知这突厥安了什么心,不过她倒知道没有谁会对碍自己眼的人无缘无故示好,这药瓶里若不是剧毒,也会是慢毒,总归喝了之后怕是就没命消受以后的好日子了。 ------------ 第一一一章 弄巧成拙 莞箐眼珠一转,一勾唇笑了,她岂会不知这夫人的贴身女僮对她有所防备?只是,这可是皇后娘娘和塞纳公主一并交给她的人任务,若遇到这么点阻碍就不做了,那才是有愧于她这金牌女婢的名头。 “这药可是公主钦赐的,要不我先尝一口,若是没事你再放心给你家夫人可好?” 杜冉琴见莞箐一脸笃定,便也不能硬推辞,只得点了头。若她在此强行推辞,惹得那公主不痛快,怕是日后更说不清那公主会用什么法子对付这“房夫人”。 莞箐打开这药瓶,取了一颗药丸出来掰开一半放入了口中,嚼了嚼就咽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气色红润看着似是气色更好了。 这到底是什么药? 杜冉琴接过这药瓶,心里头倒是泛起了嘀咕,微微一欠身,便拿着一颗药丸进了里屋,递到了弟弟手里,用唇语问道: “塞纳公主拿来的这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杜冉擎将药丸捻碎一闻,眼神一亮,倒是笑了,没多做解释只是对着大姐一点头,意思是可以吃下这东西。杜冉琴见状,便扶着弟弟出了里屋,刻意来到莞箐面前,当着莞箐的面,给弟弟服下了三颗药丸。 莞箐见状才笑着将这药丸搁下,转身离去了。杜冉琴见她已经走远,才忙将屋门、窗子关好,问弟弟这药丸究竟是什么来头! “大姐,这东西是我大唐进贡给突厥的秘药,男人吃了可以强健体魄,可若是女人吃了……” 会怎样?方才那女婢不就吃下去了半颗? “女人吃了,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与男人燕好,便会全身溃烂而亡,且无论这大夫医术多高,都无力回天。” 竟有此事?可那公主为何要给房夫人吃这东西?外头天色已晚。房乔也就要回来了,若真是她这夫人吃了这药,顶多就是和夫君共享床第之乐,何惧之有?虽说她……现在还没都记起过去的事情,可若和性命相比,那又算得了什么? 不对……房乔今日已经晚了时候回家。那公主偏巧又挑这时候来送药,只怕是另有安排。 莞箐一路小跑回到了听风楼里。没敢歇脚便急忙跑着去禀命了,见着塞纳之后忙跪下回道: “那药已经让那夫人吃下了。只是为了得她信任,我也吃了半颗。” “诺,不打紧,后屋里头有人,你去就是了。记着,完事之后,带他去见那夫人,算算时候。等乔郎回来,怕是正有好戏可看。” 塞纳冷冷一笑,便提鞭出了屋。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房乔才迟迟而归,只是今日一进门,却见到塞纳公主正在前堂等着。竟将他直接拦住了。 “乔郎,今日家里好闷,要不你带我出门走走可好?” “嗯,你稍等等,我用过晚膳就……”房乔随声应付了一声,便迈步朝福苑去了。 “你别去福苑!”塞纳突然急急大喊了一句,上前拽住了他衣袖。 “到底发生了何事?”房乔一惯挂着的浅笑骤然不见了。一张脸冷若寒霜,竟一瞬吓得塞纳松开了手,心里无端唐突了起来。 “听说……夫人……偷人了。”塞纳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说了这么一句。 偷人? 房乔听罢此话,反倒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那“夫人”若能偷人倒真的有趣了。 “我去看看。” “我陪你!” 房乔回头一看塞纳一派乖巧又笃定的模样,虽弯起了唇角,似是仍旧笑着,可那双琉璃凤目却已然霜冻住,没了笑意。这塞纳公主只怕是已经动了其他心思,不安分了,如此一来,这房家便绝然不能再留她。 两人到了福苑,房乔正欲推门而入,却不料塞纳竟然一把将他拦住,还羞怯万分道: “你别进去了,我……我先进去看看……免得碍着你的眼。” 房乔一挑眉头,倒是没由着她来,他倒是真想知道,这“夫人”是怎么偷人的!没等塞纳反映,他就已然一脚踢开房门,一步跨了进去。 只见干净整洁又布置温馨的寝房里头檀香浅浅,“夫人”正和贴身女僮“阿丑”对弈,屋子里再也没有第三人。 塞纳见着那“夫人”竟然好端端坐着下棋,眼睛险些拖框,表情都扭曲了。她方才分明亲眼看着莞箐将她带来的那壮汉塞进了屋子,也亲耳听见了淫荡不堪的嘶吼和女人的淫叫,怎么可能……她一直到听说房乔回来了,才特意去前头引他直接过来,怎么可能过来之后,里头什么都没发生?! 那壮汉呢?即使那夫人没吃药,那壮汉服了春药,用强的也能达成目的,这到底是谁坏了事?更何况,那夫人不是吃了她的药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 “主子,公主,你们都来啦,哎呦,说来也怪,后院的猫似乎发了春,怎么冬天还叫个不停呢?啊呀,方才好像看见公主的女婢带着个男人进了福苑后头的密林,不知……” 房乔见杜冉琴一派波澜不惊,又话中有话的模样,不由眼眸也跟着染了一抹笑意。他熟悉的那个精明利落又心细如尘的人,渐渐回来了。不枉他日日亲手为她熬药,也不枉他耗费那么多心神想着早日解除她被无忧压住的记忆。看来,似是他那一味药有效了。 塞纳公主听见这话慌忙窜走,跑去后头野林子里去寻人了,怕是这其中缘由除了那本事通天的“夫人”就只有莞箐那女婢知道了! 到了福苑后头的野林子里,果然深深浅浅的呻吟声便传了出来,塞纳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那林子深处,在墙根拐角果然见到了那莞箐正和那壮汉行苟且之事! “没用的畜生!我叫你办的事,怎么成了这样?!” 莞箐见着塞纳公主,慌忙从那壮汉身上窜起来,胡乱扯扯衣衫,跪在了地上,哭道: “我带他一进屋,就被人点了穴,还被人逼着又吞了三颗那药丸,那人力大如牛,将我和这汉子一把拎起扔到了这里,若不如此,今日只怕我就命丧于此了!” 力大如牛?福苑里头,到底还住了什么人?塞纳猛地抽出鞭子狠狠甩向一旁的高树,愤恨跑走了。 ------------ 第一一二章 走访 送走了塞纳,杜冉琴同弟弟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去帮着房乔将他朝服的绶带先收了起来。房乔见状一愣,转而也会心笑了,看来她似是多想起了些什么。 “后天是初一,听说有家寺院香火很旺,我想着和弟弟一同去拜拜。”她将这绶带卷好搭起来,顺口问道。 “哪家?” “鸣峒寺。” “看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我即便不愿你去,你也会私自跑去?”房乔倒是对她性格十分了解,她一向打定主意的事,就很难改变。 “不,我自会说服你,且不会莽撞行事。”她倒是摇了摇头,正色解释。 “后天我不上朝,陪你一同去。” 杜冉琴听罢这话,这次倒是没排斥,反倒眉眼一弯,笑道: “那便是最好的,若真如此,我倒还能有些其他安排。” 房乔一挑眉头,倒是饶有兴致听听她的计策。 “总归你不必多问,这塞纳公主本不是问题,可她身边那莞箐是个不好招惹的主,今日既然惹到了她,怕是这几日她会耐不住再有其他行动,这时候我这贴身女僮不在,你也不在,想必那莞箐会帮着塞纳大跨一步,只要做好引子,不愁那公主不乖乖回去突厥。” 暮色沉沉,房乔应允了去鸣峒寺,如此一来,她便有许多事情可做了。入夜了,她喝完今日最后一副药,便觉脑袋昏昏,眼皮发沉。盖上被子便睡了。一晚上,她脑中场景飞速转换。一幕幕宛若走马灯一般,一闪而过,而后又深深刻入骨髓,约莫十年的记忆,蜂拥而入,让她额头冒起斗大的汗珠。喃喃呓语了起来。 “大姐!你怎了?”晚上这几日都是杜冉擎守夜,见着她突然嘴唇发白,额头冒汗也吓了一跳,慌忙去旁边厢房叫来房乔,又接着想要将她摇醒。 房乔见状忙上前止住了他行动,轻轻一笑道: “杜郎,莫轻动。今晚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睡吧。” 杜冉擎这才放下心入了眠。房乔则守在呓语不停的人身边,探了探她额头,起身去拧了条湿布,替她擦擦汗珠,又搭在她额头,守了一夜。 天亮了,房乔换上朝服便先走了。床榻上的人,听见他脚步远去。才缓缓睁开眸子,一双杏核圆眼染了一层水雾。她坐起身,拿起铜镜照了照脸颊,见着右脸的伤痕已经淡得几不可见。便披上裘衣,走到外屋,看见一张与她一样的面孔正卧在榻上休憩,不由鼻子一酸,眼眶通红,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苦楚、感动和揪心一同袭上心头,逼得她只得大口喘气才能克制住哭腔。 她记起来了,过去的二十八年,一天都不差。 重新回到里屋,打开靠墙的箱子,取出一件绛紫半臂,一条黑白双色条纹襦裙,一屏紫金凤头钗,一条绣金紫红披帛,她不疾不徐熟练地换上了,又坐到了妆台,打开脂粉盒,敷好粉面,画好眉黛,贴上花钿,略施桃红,最后一点绛唇,照照铜镜便笑了,一清喉咙,高声喊道: “二郎,把你那蹩脚的衣装换下来,换上男装陪姐姐出门一趟。” 睡梦之中的人猛地一精神,脱口回道: “大姐,你出门做啥?不是明日房公陪你去鸣峒寺么?” 杜冉琴听了这话抿唇一笑,提起裙摆走到外屋,回道: “二郎,你话可真多,我说出去就出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杜冉擎头一次见着大姐这副打扮,一愣,像是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可一时半刻又说不清是哪儿有不同。 “二郎,你愣啥?莫不是你真想一辈子穿成这样?” 二郎?大姐不是不记得他了,都改口叫二弟了么?他还记得以前的时候,大姐才会这么叫他。 “姐,你记得……以前的事了?” 杜冉琴看弟弟一脸迷惑,笑着点头道: “你就别管那么多,总之我什么都记起了,今日我要先去安排安排明日的‘场子’,这活儿你可做不来,我得亲自去了。” 两人收拾好衣装,杜冉琴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翊善坊是长安众多坊里距离宫城最近的,房公家搬来了翊善坊,本来正室夫人就该四处奔走熟络邻里,可先前她记忆受损,便拖延了这么多日子,今日才逐个挨家挨户地拜访。这第一户她要去的,既是这当朝众宰之首尚书左仆射萧瑀萧相公家。 当然,除了萧相公家世显赫意外,这最主要的缘由还是他的正室夫人独孤虹,这个人是她杜冉琴势必要见上一面的。若她所料不错,不论是赵雁秋还是塞纳公主背后只怕都有个她不能比的人在撑腰,那就是当今国母长孙玲瑢。 独孤虹是长孙玲瑢的亲表妹,又是独孤家嫡系长女,她若想查清赵雁秋施毒害她一事,从这人下手也不错。 进了萧家,萧瑀也已经上朝去了,独孤虹听闻邢国公夫人亲自上了门,也便稍作收拾,起身到前堂想迎。 不一会儿,杜冉琴就见着一个身姿小巧,虽相貌平平可却灵气逼人的贵夫人款款而至。这人在她记忆中是她前几个月重回长安时在樊川房家宴会上见过的,而今看来比那时倒是更机敏几分。 “房夫人大病初愈,怎的就亲自上门拜访了?瞧我也没提前有个准备,只好委屈你先凑合着品些粗茶了。”独孤虹笑嘻嘻端上一盏热茶,送到了杜冉琴手边。她端起茶碗至鼻前一嗅,笑了,回道: “夫人可真客气了,这沏茶可用的是去年冬天二雪时候的深层雪水?夫人这么细致入微,让这壶‘女儿茶’也染了灵气,我可真得好好同夫人学学。” 独孤虹见她如此识货,倒是觉得难得见着一个有话可聊的友人,话匣子渐渐打开了。东扯西聊了会儿,杜冉琴听见独孤虹谈起了萧家想再收小妾之事,便眉头一动,找到了插话的好时候。 “夫人你不仅是萧公的正室,又是独孤家嫡女,只要你不愿,萧公自是不会多娶半个小娘子回来,到哪儿你都不会被欺负。哪像我看着光鲜,可眼下那塞纳公主住进了家里,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 第一一三章 邀约赴会 独孤虹一听杜冉琴这话,也跟着有些不悦了,哼了一声,回道: “那胡姬厉害的紧,我上次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便瞧见了那公主,气焰嚣张的很,让鸿胪寺都拿她没法,死缠着住进了房家。怕是你确有苦日子了!” “嗯……不过,那日我听夫君说,鸿胪寺那案子似是搁置了许久,没了下文,听说那公主的女婢是被毒死的,你可知道这消息?” “是啊,那公主性子那么暴烈,动不动就抽鞭子,指不定招惹了谁,让人家给下了毒。” 杜冉琴见独孤虹并无异样,且能和她就这话题聊下去,便试探着接着问道: “听说那女僮死得极怪,似是指甲根部有玫红色心形斑点,这种毒,我听都没听过。” 独孤虹一听这话,眼神一瞬闪过一丝惊愕,转而又迅速恢复平静,跟着附和道: “这可真是怪了,不知是什么人……” “夫人是独孤家的嫡女,听闻独孤家对药理极有研究,不知夫人是否听过此类毒物?” “这……恕我学艺不精,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冉琴见独孤虹竟如此谦恭推辞,心下便大约有了个分辨,不再继续追问,转而一笑,道: “罢了,不说这事了,我这次来是想着请夫人明天过了晌午,来家里坐坐喝杯茶,不知夫人可方便?” “嗯,我倒是没什么烦心事,去坐坐也挺好。你可还约了别人?” “嗯,黄门侍郎的夫人秦采薇秦娘子。还有长孙尚书的夫人裴娘。我们四人坐坐,我找了些灵便的名伶过来唱唱曲,跳跳舞,你看可好?嗯,还有珍馐阁的名厨,说好了明日过来做些糕点。听说有十几样,挺精致的。” 独孤虹本就喜欢美食,听见这最后一句,眼儿笑开了,忙不停点了头。杜冉琴见她也答应了,便收住了话匣子,又聊了几句。便先退下了。从萧家出来,她便接着去了长孙家。长孙家夫人裴彩依她还算熟稔,这娘子在前日她病时也来送过几次补品,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儿。 果然一进长孙家,裴彩依便急急忙忙出来迎她了,嘘寒问暖了许久,她才提及明日晌午之后的邀约,裴彩依也在家里闷坏了,一听便乐呵呵答应了。 最后。就是去褚遂良家中见秦采薇,自从那次采薇陪她上山出了事,采薇便极少来房家走动,虽是送来了一样样补品。可她却觉着无颜面对房家,不敢久留。这次她亲自来找秦采薇,一来是想和她仔细聊聊明日在房家的聚会,让她帮些小忙,二来也是为了让她瞧见自己已经安然无恙,这官家夫人之间本就难有友谊,像秦采薇这种脾气直爽又能干利落的人,她若不收到自己这边,日后定会吃亏的。 进了褚家门,秦采薇便风风火火跑出来接她了,一边嘀咕着“你乱跑什么!有事叫我过去就是了!”一边忙拉她到屋里坐下,左看看右看看,看她确实好好活着,才猛地“哇”地一声爆出一阵嚎啕大哭,乱没形象抹了一把鼻涕,好一会儿才停住,抽咽道: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前几日我过去,房家人都说夫人病的重,连口都开不了,我根本不敢去见你!”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没事么……再说我命大,老天爷不让我死,我是死不了的!这次来找你我就不绕弯子了,明日有件事可得拜托你……” 秦采薇见杜冉琴正色嘱咐,便忙擦干净眼泪,生怕耽误了正事,将耳朵凑上前细细听着。杜冉琴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她才默默一笑,点了头。 “就这么说好了,你提前可要做好准备。” “你放心就是,别在我这儿多呆了,快早些回去吧,省的房公担心。” 杜冉琴抿嘴儿一笑,提起裙襟回了家。她刚回去没多久,房乔也早早回来了,只是今日与往日有所不同,他竟吩咐了厨娘之后就压根没有要去听风楼看那公主的意思,直接回了福苑,陪那突然只见病情好转的夫人下棋去了。 听风楼里头那公主听到信儿,一张俏脸自然气得扭曲了模样,纤手握起长鞭就是一甩,将那红木香案又甩出了一道印子。 “公主,莞箐有个法子或许能帮你一次,只是不知公主能不能吃的下这苦头。”莞箐见状忙上前屈膝行礼,机敏劝道。 “你说!” “我这儿有一瓶秘药,喝下后便会呕吐、高烧,公主若肯吃苦装病,让房公揪心起来,守你一晚也不成问题。” “那我何时能恢复常态?” “明日一早,服下解药,便与正常无异。” 塞纳结果莞箐递上来的药瓶,有些犹豫。这名叫“莞箐”的女僮对她也太掏心掏肺了,且本事真不小,什么怪药都有,真有些怪异。这药吃下去,该不会就永远都好不了,然后一命呜呼罢? 不,这小女僮虽然怪些,可从没背叛过她,且她是东突厥公主,是可汗掌上明珠,她若死在这儿,就是两国正式交锋之时,这小女僮可没那么大胆子! 想到这儿,塞纳便毫不迟疑打开了药瓶。 “公主,取一颗,吞服即可。” 塞纳一吞下药丸,没出半刻钟便脸色一变,跌坐到地上, “哇”吐了一地,额头冒起了斗大的汗珠! “快、快叫他来!” “是,公主!”莞箐眼睛一眯,站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福苑里头房乔正和杜冉琴聊着明日去寺院的行程,便见着莞箐慌里慌张跑来哭道塞纳公主突然呕吐不止,还身子发烫,让房乔过去看看。杜冉琴一听这话,便知对方先按捺不住了,从今晚开始只怕就开始有大动作了。 “公主重病,可得照顾好了,这样,夫君你虽懂医术,可毕竟公主身子金贵,你去宫里请个御医出来,我先随同莞箐去看看可好?” “嗯,你去梅苑叫上你弟弟,若有事也好多个人照应。”房乔这话一语双关,怕那暴烈公主一时失控伤了她,特意嘱咐。 今日她恢复了身份,杜冉擎自然就住进了梅苑,等明日她那计策完成,恐怕才能放弟弟回杜家。 ------------ 第一一四章 巧治塞纳 到了听风楼,杜冉琴跟在莞箐后头进了屋子,便见着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塞纳公主。塞纳见房乔没来反倒是杜冉琴过来,一张俏脸更是扭曲了起来,伸手就要去取藏在枕下的解药喝了,不愿再受这罪。莞箐眼尖,一见她这苗头,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按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家公主疼得受不住了,我知道些偏方,取些生姜切碎敷在肚脐,兴许能止住她这剧痛。不知夫人可不方便让令弟去伙房跑一趟?” 支开她弟弟,然后再威胁她?这女僮想的是不错,只不过她既然带人陪着一起来,又岂能随便把身边人支应走? “别说伙房了,他连静堂怎么走都还搞不清,只怕耽误了功夫让公主加倍难受,莞箐,我瞧你腿脚利索,要不还是你亲自跑一趟?我在这儿照顾公主,你放心就是!” 莞箐这下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犹豫半晌,觉着这出戏还是得演下去,只得急急先跑走去取姜,不敢多耽搁。 莞箐一走,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三人,杜冉琴暗自一笑,轻声轻语开口道: “公主倒是挺信任这女僮,让她照顾得都病成了这样,还不恼不怒,要是我,恐怕早就把那下人辞退了。” 塞纳听着这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腹中绞痛让她无力还口,只得闷不吭声忍着。 “明日过了晌午,我邀了几个贵夫人一同在家里喝茶,黄门侍郎褚遂良之妻早就听闻公主才色双绝,想见公主一面,我寻思着公主既然都住在了房家。又钟意乔郎,迟早也是要进门成一家人的,既是如此,那夫人既是我朋友,我也想让公主见见,可谁知……公主今日却病倒了……不知明日……” “没、没事,我这是老毛病了,明日一早就好了。”塞纳一听这话,自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若早些知道杜冉琴动了容她进门的心思,她何必故意演上这么一出? “哦?我看方才那女僮倒是像着火了一样,急得都要哭了……” “没事,我吃过药,一会儿就好了。” 塞纳公主说罢便应撑着坐直身子,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白瓶,拔起瓶塞。取了两颗药丸嚼了嚼便吞下了。 杜冉琴见状轻悄悄一笑,忙递上碗水,哄道: “嗯,那你好好养身子,明日过了晌午来默堂坐坐就是,你这儿要是没事,我和弟弟就先走了,你说可好?” 塞纳吞下解药,顿时觉着舒服了许多。虽仍有些虚弱,却还是点了点头,让杜冉琴先走了。两人走后不一会儿,莞箐便取来了生姜,一进屋却见塞纳已经好端端坐在床沿喝水了,那杜冉琴也不见了人影,忙快步走上前问道: “公主。那杜娘人呢?” “哼,你就出馊主意吧,她说明日过了晌午,要我去默堂赴会,还说早就想着容我进门,我这般瞎折腾是作甚?” “所以你当着她面就把解药吃了?” “是啊,有何不可?” 莞箐无奈长长“吁”了口气,这公主实在太不谙世事,居然人家说什么就什么,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看来皇后娘娘的第一种计策确实行不通了,如此一来,只能照第二个办法试试看。 “既是如此,公主你明日务必要那杜冉琴当着众位夫人的面,亲口承认要纳你入门才行。”“这我自是知道,明日当着那么多人。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又过去了些许时候,房乔才带着太医迟迟而归,只是两人一进家门,两个小仆人就将人拦住了,其中一个灵便些的忙道夫人去听风楼里查探过,公主已经平安无事了,早已歇息了,让太医去寿苑里看看卧病在床的老夫人,然后就回宫就是。 房乔听了这话,便料到杜冉琴定是用了些方法制服了那公主,如此一来他也乐得清静,带着太医去看了看奶奶,拿了几味药便派人将太医送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房乔便早早准备好带杜冉琴去鸣峒寺,她再度穿上那“阿丑”的衣裳,给弟弟扮好模样,临行前特意嘱咐道: “二郎,你今日晌午过后就去默堂里头坐下,记着,你一句话都不要讲,无论发生何事都在我安排之中,只要等到我回来,你见着我了,然后你就离席就成了。” 杜冉擎听罢点了头,虽不知大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照做却并不是难事。 鸣峒寺在长安城南行数百里,背靠太行山脉,是一座千年古刹,位于沧鹫峰顶,时人尚佛学,每逢初一,便有千千万万信徒不远万里,不计山路劳苦,登山拜佛。这一路远行,房乔骑马而她坐在他身前,被他双臂圈在怀里,即使山路颠簸却丝毫不惧怕,反倒饶有兴致打量着满山景色。 “玄龄,那日坠崖并不是你的过错,是我和秦娘一时大意,你不用待我这般小心翼翼,让我好不适应。” 策马之人终于听见了这久违的称呼,不禁咧嘴笑了,常常的凤目弯成了一道线,干脆利落地回道: “就是养头猪,它被别人突然宰了,心里头也会不忍的。” “……我说错了,其实你以后都那样小心翼翼也挺好的。” 房乔见身前的人儿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忍不住俯身在她耳垂轻轻啄了一下,见她小脸通红才乐呵呵将她一把抱紧,一甩马鞭,加快了速度。 快到山顶时,路上人已越来越多,两人只得下马步行到了山顶鸣峒寺,杜冉琴四下一打量,见周遭之人多数衣冠考究,佩戴金玉,心下对这鸣峒寺又多了几分好奇。 “玄龄,据我所知这世上神医不多,也就两个,其一是你师父言之清,其二就是这独孤家的三郎。你师父近十年除了那次下山追我弟弟到太白山凑巧救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鬼谷,那么当年皇上断腿之时……救他之人,应当就是这一个神医,没错吧?” ------------ 第一一五章 身世 房乔见她已然胸有成竹,微微一顿,尽管仍有迟疑却还是点了头。若非万不得已,他着实不愿她牵扯进这一潭浑水,可事已至此,与其他拼命阻止,倒不如让她自己渐渐了解清楚。 杜冉琴见他不再阻拦,便一提裙襟,卖过门槛进了古刹。绕过前三座大殿,便是一片青葱竹林,与时令不符,略显诡谲,然而这竹林的布局却与鬼谷竹简小筑有着几分相似,杜冉琴见状便心下更加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提步按照乾坤八卦的卦象踩过石头阵,便见眼前一片竹林从中央分开了一条幽径。 “何人来此?” 空远的回想倒是有几许禅意,只是这声音之苍老到让她心下有了几分迟疑。独孤虹是独孤家嫡长女,独孤三郎既是她三弟,照理说应当不及而立之年,为何这声音听来这般苍老? “远来是客,我凑巧在别处见过这竹阵,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还望郎君见谅。” “罢,既是有缘,就不怪罪你唐突无礼了。” 人声由远及近,不消一刻,一个一袭袈裟,剃了头的出家人便出现在杜冉琴和房乔视野之中。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头小身长,五官小巧,与独孤虹有七成相似,却比姐姐更俊俏些。若她所料不错,此人定是独孤家三郎无疑。 “怎么又是你?!”这独孤三郎好端端一身佛家仙气,在见着杜冉琴身后之人时立刻散去了,转而摆出了一脸嫌弃。 “我只是陪人来,也没闯你这竹阵,你有何不满?” 这下独孤三郎又重新打量起了杜冉琴。态度骤变,冷飕飕道: “光天化日,来这佛家重地,你却蒙着面纱,一看就是带有欺瞒之心。你与那公狐狸熟识,想来也差不离是一路货色,我这儿不欢迎,若家里没人快死,不急着求医。你就快快下山,我还能饶你扰我清静。” 呵,看来她嫁的这夫君真是八面玲珑,什么人都结实。看样子独孤家三郎与房乔应是颇为熟稔,看来既不像是深仇大恨,可却也绝不是什么至交好友。 “呦,我只当只有我心下觉着他是公狐狸。不料今日我倒与独孤三郎意气相投了!难得遇着知己,我这面纱不围也罢……”杜冉琴说罢便摘下面纱,接着道: “如此一来,我既诚恳见人,独孤三郎可能允我进去喝杯茶?” 独孤三郎见到杜冉琴面纱之下的容颜,猛地一惊,转瞬又恢复了平静,骤然冷了脸,转身漠然回道: “今日与你无缘。你还是下山去吧。” 原本杜冉琴只是想来问问那能让死者指甲根部发桃红斑的毒物是什么,再问问那毒物是什么人可用,并没指望这独孤三郎能知无不言,只想从他这儿看看他神色,以确定那秘药是不是独孤家的,可眼下看来,这独孤三郎一见到她就大吃一惊。反倒像是还有其他事情藏着掖着。这下,她更打定了主意,要探探他口风。 “那件事,玄龄告诉我了,怎的,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杜冉琴这话一处,房乔先是一愣,紧接着独孤三郎也跟着一愣。刚刚这么几句话,她便猜这两人之间定然有些什么过节,她这么说总过多些可能从这独孤三郎嘴里套些话出来。至于房乔嘛。他总归不会当面拆台的。 “她就在里头,你真要见她?”独孤三郎犹犹豫豫,态度一变,反倒是有些忐忑,迟疑地看着她。 她?还是他?和她杜冉琴有啥关系?老天,还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给撞出事儿来了? 杜冉琴果断点了头,跟在独孤三郎后头进了竹屋。 屋中有个一袭素衣,披银色披帛锦缎的贵夫人,背影看不出年岁,正跪坐着敲木鱼。独孤三郎一进屋,便柔声喊了句: “姑姑,有人来看你了。” 姑姑?独孤家长辈的女子,会是谁?李世民的娘亲已经去世了,还在人世又在长安的,只怕就只有当今皇后长孙玲瑢、和国舅长孙无忌这两人的生母,独孤環了吧?独孤家一向女人当家,这独孤環是当下独孤家的族长,可是这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谁来了?”独孤環仍在匀匀敲着木鱼,声音冷冷清清,却让杜冉琴有种耳熟的感觉。 “姑姑,你看看就知道了。” 盘坐着的贵夫人又敲了两下木鱼,缓缓将杵放下,两臂向外一打开,稳稳站起了身,约莫一尺高的发髻,插着十几根发簪,却丝毫没有摆动,她脚跟轻旋,转过了半边身子,鬓角微白的发点缀了乌黑,并不算苍老,反倒多了几许韵味。 杜冉琴见到了独孤環半张脸,胸口便敲响了一阵擂鼓,那半张脸让她太过熟悉。独孤環全身转过了,缓缓睁开了眸子。 一瞬,两双如出一辙的圆目,对在了一起。 杜冉琴猜到了谜题,却没猜到谜底。 这张脸,除了多些岁月痕迹,其他看来,根本与她毫无差别! 若说她和这美妇人没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还是来了?”美妇人轻轻一笑,虽眼神飘过一许错愕,却一瞬恢复了平静,重新跪坐好,端起一盏才沏好的普洱,于鼻间一嗅,并没小啜,又将茶盏搁下。 “来?不,我本来不是找你的,也没想到能找到你啊!不,我是说……我娘……应该是已经仙逝了?我阿父说……她是难产死的……” “我不是你娘。” “不是?!老天,你长成这样,我长成这样,我比你女儿长孙皇后长得都像你!” “喂,你不是说房乔都告诉你了?!你怎的什么都不知道?”独孤三郎见杜冉琴这样,反倒慌了手脚,冲上去一通质问。 “我是你姨母,你娘是我双生姐姐,也是本来独孤家的族长,照理说你成年之后应当回独孤家认祖归宗,本来这独孤家下一届族长也该是你,可是你阿父不许独孤家带你走,这事就搁置了。” ------------ 第一一六章 惹怒塞纳 杜冉琴听了独孤环这番话,心头愁绪万千。暗念该不会这一切房乔都知道?那长孙玲瑢也知道? 呵呵,这么一来,独孤家想当族长的晚辈,不对她下手都邪了门!她这一头雾水过到现在,像傻子一样被人家耍的团团转,被长孙玲瑢狠命挤兑,竟然就是因为……因为她那一面都没见过的娘? 这事一时让她有些难消化,可这事却不见得是件坏事。以往单凭她一己之力,应付长孙玲瑢和那些暗中想对付她的人,确实有些单薄,可如今她也成了这独孤家一员,若争取争取,兴许有部分人能站在她这一边,做不做那族长并不十分重要,可这独孤家的脉络资源,不用可是白不用。 只是,这独孤家中到底是哪几股势力在挤兑她,又可会有人支持她?现在看这独孤环的语气架势,对她似是仍抱以厚望,眉目之间,虽看不出她过多情绪,可却能觉出她略有示好的态势。既是如此,那她坐下来好好聊聊,说不定能稍稍弄出些头绪来。 “杜娘?”房乔见她闷不吭声,似是在天人交战,忍不住出声叫了她一声,她这才猛地回过神,用力回握了下他的大手,倒是并不见外,盘腿坐在了独孤环身边,摆出了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姨母,既然我也是独孤家的人,那有一事我心中有疑惑,可能直接问您?” 独孤环浅浅一颔首,算是同意了。 “听闻独孤家善毒善医,我想问问姑母,可知道哪种毒物会让人死后指甲根部呈现心形红斑?” “这类药物有几种,其中一种正是独孤家进贡给宫里头的,用作惩罚淫乱后宫的女僮,此毒物服下。女人便会忍受情欲折磨至死,这毒名叫‘望归’,宫中三品以上女官。皆能任意采用,只不过除了内宫中人。旁人鲜少知晓。” 三品以上就能用?也对,正在她意料之中。长孙玲瑢那般聪明的人,若想对付她,把公主安到房家来祸害她,岂会用些只有皇后才能动的了手段?这么一来,三品以上女官谁都可能是杀塞纳公主贴身女僮的凶手,若长孙玲瑢再暗中压制查案的进度。只怕要破这案子,可就遥遥无期了。 这独孤环是长孙玲瑢生母,不知她是不是赞同长孙玲瑢同她这般较劲,可若真要让独孤环选一边站。只怕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帮自己亲生女儿的。可…… 杜冉琴微微扭头瞥了独孤三郎一眼,浅浅弯起了眉眼。 这独孤三郎、独孤虹,这两个独孤家嫡支的血脉,可能不见得会喜欢长孙玲瑢。长孙玲瑢既然没有被召回独孤家,没有随了母姓。兴许和独孤家联系并不算那般密切,若她能拉拢过来这两人,往后的日子才安心不少。 只可惜今日独孤环在,她也不便与独孤三郎多聊,今日一行已经收获颇丰。是时候见好就收,打道回府处理那塞纳公主了。 杜冉琴恭恭敬敬与独孤环道了别,别过独孤三郎,虽房乔便一道出了鸣峒寺,跨上马背回家了。离开了鸣峒寺,她这才腾出功夫来与她背后这公狐狸好好聊聊那些个被他遮挡的事。 “玄龄,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独孤三郎呢?” “许久以前了,我还在鬼谷时,就见过独孤三郎来谷中求药。” “那时候,你也就见过独孤环了?” “嗯,她是独孤家族长,每年初二时都要来鬼谷求些药草种子回去种植。” “所以,从你见到我第一眼起,你就知道我是独孤家的人?” “……是,只是那时候你姓杜,我便想令尊可能刻意隐瞒,不愿你掺乎到独孤家的争斗之中。” “所以,你和我阿父对我一瞒就是十年?让我没心没肺还自鸣得意,过着看似平淡,却暗中危机四伏的‘舒坦日子’?” “……那时天下未定,独孤家争斗毕竟不能与国家治乱相提并论的……再说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这男人真是怎么说怎么有理!杜冉琴莫名憋屈了一肚子火,若不是他和阿父这两人自诩能护住她,说白了就是将她当白痴看,否则岂会将这么大的事瞒着她? “房乔,你若闲着没事就好好做你的官,修你的史,这家务事算‘内务’你少管些成么?” “那得看你能不能将你说的那‘内务’处理妥帖了。若是我倒霉娶了个傻娘子,我便也只好认了不是?”这人竟然不顾她怒气,嗤笑一声,嗓儿一调,调戏起她来了! “是不是傻娘子,一会儿你随我去默堂看看便知。”杜冉琴倒是让他逗乐了,弯着眼睛回头一笑。 晌午一过,默堂里头便摆好了一张八角桌,配了四把高椅软垫,桌上摆好了六七碟款式不同的酥糕、茶点,身着粉色半臂白色罗裙的一批批女僮将堂里碍眼的摆设做了调整,取了四五款样子别致的长颈壶,挑了三种茗茶,两种美酒分别装好,摆上玉杯、琉璃盏、瓷碗三种酒器,好一通忙乱,听闻夫人已经去了前堂迎接客人,这又急忙检查了一便这四下的摆设,确觉无可挑剔,这才留下四个女僮守在桌旁,其余的站到默堂外头垂头站好,等着迎接贵客。 不一会儿,一阵笑语便由远及近传来,四个美妇人互相谦让着进了默堂,一个个挨着坐下了。四个女僮忙上前给四个夫人倒上了第一杯,杭州的胎菊茶,茶中加了些许冰糖、酸梅子汁,用来让众位夫人先清清口。 只是这第一杯茶刚沏上,便见住在听风楼的那塞纳公主风风火火也赶来了!一屋子女僮这可慌了手脚,夫人先前并没说多了一人,这八角桌坐四个人刚好,多了一个,这位子可怎么摆置? 塞纳一进默堂,见一群女僮正慌里慌张才开始给她布座,心中已然有些许不满,可一看这屋子里其余几个夫人都笑呵呵的模样,便只得先按捺住性子,站在一旁等着。 房夫人,这就是那传闻中颉利可汗的掌上明珠?呵,真是一股子突厥味。”秦采薇打量了塞纳公主一番,见她虽穿着大唐广袖襦裙搭着半臂,整体配色、发式、装扮,毫无缺陷,可套在她身上就有种诡异的不协调,还不如让她一身胡夫看着顺眼。 “你是哪家的夫人?突厥味有什么不好?我是可汗的公主,自然就该是突厥味!”塞纳让秦采薇这话给挑起了火花。 “哎呦,你堂堂公主不给鸿胪寺管,倒让人家中书令房公管,嘿,可真稀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突厥人都这么乱来,分不清朝中三省六部、几大寺的职责。” “呵,是房公乐意接我来房家住,房夫人也说了想让我进门,我住在未来夫君家里,有何不可?” 塞纳这话说,其余几个夫人倒是眼睛瞪成了铜铃,惊愕地盯着杜冉擎扮成的“夫人”猛瞧,只见这夫人苦笑两下,抿唇不语,眼神还有些无奈。秦采薇见状,便嘴巴更不饶人,像机关枪似的接着道: “啊呀,这可怪了,你这公主竟然要给一届文官做小?这岂不是太委屈了?” “我委屈不委屈与你何干?你凭什么跟我这说三道四?”塞纳已然块撑不住场子,手也握住了鞭子。 秦采薇见状,眼睛一动,哈哈一笑,噼里啪啦接着道: “杜娘是当今圣上亲自封的一品夫人,这名头你可动不了,你要来了这房家,岂不是一辈子就再也没法像你现在这般刁蛮、嚣张?野人就是野人,穿上锦罗绸缎也成不了大家闺秀。” “混账!你这泼妇竟敢侮辱我!小心我告到圣上那儿去要你好看!” “哈哈,圣上?你不过是个突厥公主,嫁过来又是个小妾,皇上哪有功夫搭理你?要是你不嫁进来,说不定我还怕你三分,你要真嫁进来,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这三品夫人可是大你好几级,你凭什么跟我大小声?” 塞纳听完这番话,彻底失控了,任凭莞箐如何阻止都无用,抽出鞭子便是一甩,“啪”地一下,一鞭子就毁了满桌精致的酒器、瓷盘! “啊呀啊呀!你要闹出人命啦!你这泼妇!”秦采薇慌里慌张大叫着窜起身,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就往塞纳身上扔,多年习武的根基让她扔的又快有准,一下砸中塞纳甜腻的酒窝,啃了半嘴果酱,沾了一脸面渣。 “混账!”塞纳甩手又是一鞭!这一鞭子更是不受控制,竟一下子甩到了默默坐在一旁的独孤虹身上! “房夫人”忙上前去看独孤虹的伤势,谁知又一鞭子打了下来,这次又甩到了裴彩依!接着再一鞭子……眼看着就要轮到这“房夫人”受伤,这鞭子便被秦采薇制住了。 就在这时,两个女僮过来急报,主子外出访寺回来了! 一直闷不吭声的杜冉擎听了这话如获大赦,忙拔腿就跑,冲到福苑去换大姐收拾这残局。 ------------ 第一一七章 帮腔 默堂里头场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独孤虹和裴彩依见那野蛮公主已经和秦采薇两人动手开了,便急忙起身就要往外走,想避开这事端,刚出屋就见着杜冉琴跟在房乔身后回来了。 “杜娘!那公主实在可恶,即便是我也不愿忍她这窝囊气,你等着我回去就和夫君说说,好让皇上知道那刁蛮公主多不可教化!今日她既连我都敢伤,明日就是杀了你都有可能!”独孤虹本是个不愿招惹麻烦的人,可今日竟一言不发也被塞纳公主甩了鞭子,自是心有不快。杜冉琴见她有明显示好的苗头,暗暗疏了口气,这从鸣峒寺回来知晓了自己身世,倒还有些怕独孤虹不乐意出手相助。 “夫人,你可万万不能动了纳那个公主入门的心思呀!那公主今日不看场合就乱挥鞭子,你大病初愈身子骨又不好,万一让她给折磨死,这莫说房相公不干,就是兵部杜尚书也不能答应的呀!”一向没什么主见的裴彩依这时候倒是万分笃定地劝开杜冉琴了。 “我的事情事小,就怕招待那公主不周全,再惹起来两国战事啊!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了,让二位夫人见丑了。”杜冉琴忙上前拉住两人的手,豁达笑笑,赔礼道歉。 “杜娘,这战事迟早要开的,就是圣上忍了一时,我大唐也不能一世都做那东突厥的臣国!所以那开战是早晚的事,更何况你从兄是兵部尚书,你顶多就是给自家人添麻烦。你怕什么!”独孤虹倒是眼光犀利,虽看着平淡无奇,可却字字珠玑。 “夫人,这事儿我回去也同我夫君说说,在朝中。我就不信有他们三人联手禀明要抗击突厥,还能有谁说其他的闲言碎语!”裴彩依瞧见杜冉琴强打起笑容的模样,心窝一酸,便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劝道。 “唉,能得到两位夫人相助,实在是我杜冉琴三生有幸。好了,今日我家这般狼藉,也没能好好招待,只得来日我再登门谢罪了!我得先进去看看里头的状况。就先不送二位了。”杜冉琴说罢冲着一旁守着的管事招了招手,见人过来了,嘱咐道: “你代我送二位夫人到门口,再安排两座软轿,护送二位夫人回府。见着夫人进了家门才许回来复命。你可晓得了?” 管事忙点了头,一哈腰,请两位夫人走在了前头。送走了两位夫人,杜冉琴这才腾出功夫同房乔说话,打量了他几眼,趁他还没回过神,便突然跑到他背后用力一推,将他推进了默堂里头! 这人一出现,默堂里打闹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秦采薇悻悻收起手,而塞纳公主也猛地收回了鞭子。秦采薇瞧见房乔身后的杜冉琴。这才眼珠一转,悄悄凑过去看她颜色,见她笑着点了三下头,这才疏了口气,算是完成了杜娘给她的嘱托。 “这公主太厉害,我消受不起,失陪了。”撂下这么句话,秦采薇便也没做停留,离去了。 塞纳公主见着房乔回来,像是一下子找到了诉苦的主,眼泪像是瀑布似的,一下子奔涌淌下,扑到他胸前,呜咽着道: “那夫人辱骂我,戏弄我,损我尊严,我实在忍不下那口气才动手的,可她竟然还敢还手打我!” 杜冉琴看见这公主竟然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把她夫君当成自己的用,莫名胸口腾起了一团怒火,若不是顾及计划周全,怕是也憋不住会说上几句风凉话,可她却拼命忍住了,憋着怒火摆出了一张灿然笑脸,笑道: “公主怕是今晚要回鸿胪寺去了,这边公主不慎惹了那三位贵夫人,只怕我家相公今晚要收了你,就是与那三人为敌,日后朝中日子就没法过了。还望公主念在相公待你不错,移驾鸿胪寺吧。” 房乔听见杜冉琴话中带酸的语气,将塞纳轻轻推开了些许距离,见这公主仍是听不进去人话,凤眼一瞥一旁默默看着的女僮莞箐,突然出声对塞纳安抚道: “今晚你就先去鸿胪寺暂住一晚,回头若是皇后娘娘允许,你再来这里可好?” 塞纳公主这才稳稳点了头,只是莞箐听了这话却变了脸色,一见公主答应,便急急将她拽走了。塞纳公主来长安第一日就是长孙皇后接待的,那日塞纳提起想住在邢国公府上,皇后娘娘便爽快答应了。只是这件事,除了皇后、塞纳和她这女僮,本不该有第四人知晓的。 特别是房乔,若他知道了是皇后让塞纳来这儿住的,只怕其他的事情,像是塞纳公主原本那女僮的死因,包括那日塞纳那一场病,他应是都看穿了。 如此一来……皇后娘娘说的第二种办法,怕是也行不通了。难道,只能做好那计划失败之后的打算么? 莞箐盯着塞纳公主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拳头,双眸染上了一层阴霾。 这两人一离开房家,杜冉琴便觉整座府里的空气都变好了,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哼着歌溜达着去梅苑收拾些东西,想着抽空上太白山去看看遗心能不能适应。房乔难得有空闲着,便陪着她一同去了。 “玄龄,等这次从鬼谷回来,我想把苏娘调到我身边来,我这儿缺个贴心又灵便的人跟着,往后秦娘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孩子也渐渐大了,也不能事事都叫秦娘出面。” “嗯,铺子里头,苏慕卿一人打理的过来,若有问题,他自会找人分忧。再说小卉的婚事也不能拖着了,从鬼谷回来,就给她办了婚事吧,往后小卉和慕卿一起打理家业,也算是个办法。” 苏双儿这丫头今年也二十五六岁了,老让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也不是个办法,也是时候把她调回来了。就像长孙玲瑢身边就有个莞箐,让那莞箐跟在塞纳身边,可算没少给她添堵。 杜冉琴想到这儿,突然脑中闯进来了别个念头。这莞箐是皇后娘娘的心腹,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这次这么利落就把塞纳打发走了,是不是……哪里不对? ------------ 第一一八章 布局 杜冉琴细细回想起了和长孙玲瑢相熟识的每一幕场景,想到当年长孙玲瑢不过见了她男装时候一眼,便险些扒掉她一层皮,更纳闷现在她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对付? 并且方才莞箐走时神色阴鹜,对塞纳似是并不像先前那般热络。她是何时开始转变的呢?似是听过房乔那句—— 突然,房乔浅笑着低声道出的那句“若是皇后娘娘允许”闯入了她脑中!老天,这不是挑明了说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思么?这么一来,不就等于和对手坦白,就像赌博到最后明摆着告诉庄家自己出了老千,且还有人罩着,就看庄家敢不敢开盘了! 如此一来,长孙玲瑢针对的人是她,是想让她没好日子过,塞纳公主这步棋不好使了,那岂不是会……以长孙玲瑢那干脆的个性,废棋,还能存么? “塞纳不能去鸿胪寺!你立刻追她!快!” 房乔见杜冉琴突然尖叫一声回过头冲他大吼,一下子怔住了。 “我只当你是城府深,可我竟不知你竟是这般冷血的人,那塞纳好歹对你一片痴心,你今晚竟将她往死路上逼?” 杜冉琴突然觉着眼前这男人让她既熟悉,又陌生,这男人的笑脸在她看来倒是有些可怕,让人发怵。他竟能那般脸不红、心不跳就把一个突厥公主逼上了绝路! 房乔在她眼中清晰读到了恐惧,不由蹙起了眉头,薄唇抿起。却并没行动。 “她若回来,我就要娶她,二选一,你来做抉择。” 这句话宛若一记闷棍打在她头上,这道理她自然知晓。可她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妙龄少女,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被人家当棋子用完,又要被丢弃么? “你不该落井下石,她今晚走就走,你何必……” “若我不说,那人不过多找几次麻烦,最后仍是无用,给你平添困扰,却还是要将那颗子废掉。你说。与其那样,何不干脆利落些,直接封死她退路,结束了这盘棋?” 这道理……却是如此,可她可以利用一个人的不幸。而幸福下去么?这只是开始。除了塞纳,长孙玲瑢还会用谁来对付她? 一种惊心的寒意袭上心头,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床上,只觉手脚冰凉,却无从依靠。 过了片刻,一个滚烫的胸膛才贴了上来,将她扣在胸口,用力揉进了身躯。 “你可知道,我宁可死千千万万棋子,却不愿你再有一点事?你若再消失。我……”压抑许久的情绪终难克制,房乔只觉喉咙一阵阵难忍的苦楚蜂拥而至。他看到了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她的疏离。这些年,他到底为她做了什么?他所做的,又真的是她想要的么?又或者,嫁给他,究竟是幸运或是不幸呢? “我累了,今晚我就在梅苑休息吧。”杜冉琴轻轻推开这熟悉的怀抱,淡淡笑了笑。看来以后,她得尝试着撑起眼下这“一品夫人”的名头,房乔只想护着她罢了,可他这保护却并不一定是合理的。 长孙玲瑢,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出些什么招数! 杜冉琴已然暗自下了决心,她既不能输了棋局,也不能让对方毁了棋子,她定要让对方输的彻底,输的心服口服! 房乔见她情绪仍不稳定,只得先一步走开,不愿再扰乱她心神,他前脚一走,杜冉琴便叫醒了休息的弟弟。杜冉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大姐一脸凝重,对他比了个“嘘”声,侧身附到他耳边嘱咐道: “二郎,去挑个公主这落在听风楼的旧物。快马加鞭,两日之内送到东突厥颉利可汗手中,告诉他公主有难,速来营救!” 杜冉擎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虽并不清楚事情原委,却知大姐这般神色定不是儿戏。按他的脚程,一日之内,马不停蹄应是有望进入东突厥。 送走了二弟,杜冉琴揪着一颗心便在梅苑躺下了。愿只愿老天开眼,能让长孙玲瑢被她拖住,三五天之内来不及动手! 明日一早,她便要去入宫,前去宫城缠住那长孙玲瑢,再安排遗则去求国子监的博士,让国子监请塞纳公主前去画像,如此一来,塞纳不在后宫常驻,脱开长孙玲瑢的控制范围些许距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卯时三刻,旭日东升,皇城似是浸染了碎金,金瓦金銮美不胜收。大唐后宫立政殿,作为后宫之首,更是气派恢弘,高梁阔门,自是有一番大唐皇后寝宫该有的气魄。立政殿内,穿过宽阔的前堂,绕过深深回廊,便是一张贵妃榻,长孙玲瑢一向从简,榻上并无过于铺张的锦罗绸缎或是珍兽皮毛,而是普普通通的素色棉被铺着,素色软枕靠着。 一个样貌出挑,眼神灵活的女僮在立政殿前通报了一声,等了一刻,便被人带到了长孙玲瑢面前。长孙玲瑢一挥手,半臂滑下露出了半截羊脂玉般肌肤,周遭的仆僮纷纷踩着同样频率的碎步子,规规整整退了下去。 “那事儿不成了,是吧?”莞箐还没开口,长孙玲瑢便先开了口。 莞箐垂眸点了头,道: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办事不利,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不,意料之中,那对手有点意思,虽没多大本事,可也不能轻视。这事儿就别拖着了,就这两天,解决了吧。” “是,皇后娘娘。只是……” “嗯?怎了,有话直说,我最讨厌人磨叽。” “国子监的三个博士,早朝时候跟皇上说了请塞纳公主去当国子监做客几日,好帮助提起学生练习画人像的兴趣。皇上答应了,眼下塞纳公主已经住到国子监去了。” 长孙玲瑢一听这话,便直起了身子,微微一顿,便噗哧笑了,回道: “呵,她倒机灵。无妨,就让她嚣张几日,我倒想看看,她能有什么本事。莞箐啊,你帮我收拾收拾,我下午想出宫走走。” “回禀娘娘,方才我来的时候见着邢国公夫人、萧相公夫人,和长孙夫人一同来了,说是许久不来看娘娘,想陪娘娘坐会儿,娘娘今日怕是……” ------------ 第一一九章 障眼法 长孙玲瑢听了这话,凤眼一眯,顿时精神了起来。暗叹不知什么时候,那杜冉琴竟连独孤虹和嫂嫂也拉拢去了! 长孙玲瑢定定心神,接着回道: “好,我就陪她一日。” 莞箐这才点了头,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见立政殿的女官过来通报,说三位诰命夫人想一同求见娘娘,在宫外等着,不知娘娘是不是要召见。长孙玲瑢端正了身子,从榻上起身,踩上了绣凤平头靴,一个小太监忙弯腰过来蹲下,带她将手放在背上,稳稳站好,才挪步子随皇后娘娘一同移身到立政殿前厅。 “宣她们进来,我正巧也想见见嫂嫂。” 来通报的小太监听了这话,才哈腰一叩头,迈着碎步子朝宫门跑去了。 杜冉琴随同独孤虹和裴彩依在宫门外头等了些许时候,便见着去通报的小太监回来了,看样子长孙玲瑢是将处置塞纳这回事暂且搁置了,这就好,能拖一日是一日。她冲裴彩依和独孤虹轻轻笑笑,便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往立政殿去了。 今日杜冉琴不在房家,她二弟也被安排去了突厥,房家主子都不在,房钰便又的了机会在房珮和老夫人面前嚼舌根了。老夫人经过这些日子的药膳调理,身子已经见了起色,虽仍不能动,可却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房钰在寿苑里头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地给老夫人嘴里头送药,喂老夫人喝完这药,又接过孔媛、孔婧两姐妹递过来的手帕,替老夫人擦干净药汁,扶着老夫人靠起来。便开始叨念了。 “娘,听说你是被那儿媳妇坠崖给吓成了这模样,我看你和三娘待那媳妇这么好,可她却没怎么对娘你这身子骨上心呀!前些日子,她病的不成样子也就算了,这两天她分明好了,可却招呼都不打就出了门。她也就偶尔过来看你一眼,哪里照顾过?” 房珮听了这话,心头觉着有些不快,可转念想想,觉着总归杜娘在房家约莫十年,这十年对她和老夫人的照顾,真比亲女儿都贴心,这几天她大病初愈,有些事情要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房珮便劝道: “娘,杜娘现在是一品诰命夫人,许多事由不得她了,皇后娘娘叫她,她得去呀!” “话不是这么说啊,百善孝为先。这家中有老人生病,乔小子没空回来照看也就罢了,她岂能坐视不管?” 老夫人听到这儿。明显不悦了,这房钰正巧踩中了她心头那块肉,前几天杜娘对她确实十分冷淡,这杜娘病好了,却又不过来照顾,倒不知是不是她心里头怨恨房家待她不好? 确实,乔小子这些年亏欠她不少,可她和房珮却待她视如己出呀! “娘,我倒不是说那媳妇不好,只是你看。她现在也就是像三娘说的,是一品夫人了,哪里还有功夫细细照顾你和三娘呀?我在这儿一直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体多些身边人悉心照看才是!” 房钰见老夫人态度有些松动,便忙着在耳边劝道。房珮听了这话,倒觉得心里头一豁亮,也跟着点了头。这自古以来,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实在平常!再说房乔现在加官进爵,地位身份尊贵,当然是多娶几个回来,才好给房家多多开枝散叶。 “别人我就不知道了,可我这两个外甥女,可都是乖巧又听话,别的不说,这自己人照顾娘和三娘你们俩,真没得挑。这俩丫头日日跟着我照看娘,前两天还跟我说,都舍不得走了,生怕走了之后呀,娘就没人照顾了!” 孔媛和孔婧这两个丫头看着确实讨喜呀,孔媛一脸福相,孔婧也娇小玲珑,让乔小子娶了也不会委屈他。 老夫人盯着孔家姐妹左看右看,倒觉得看顺了眼,缓缓点了头。 房珮也跟着仔细想了想这事,确实觉着杜娘一个人照顾不来这么一大家子,多纳两个人进门,也好和她有个照看。 老夫人和房珮相视一笑,点着头应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这几天准备完小卉的婚事,就把她俩娶进门,二姐,你看成么?”房珮拍拍老夫人,转头对房钰允诺。 房钰一听这话自是喜笑颜开,这么些天她在娘这边耗费的心神也总算有了些回报。 立政殿前堂里头,三个诰命夫人一齐来看望皇后,一个个送上见面礼,这才陆陆续续坐下聊天。裴彩依刚坐稳妥,便突然听见长孙玲瑢冷不丁地叫了句“大嫂”,被吓了一跳,忙坐正挺直了脊背,生怕这地位尊贵的小姑再接着数落她。 “嫂嫂你今日怎的有空了,不是崇儿最近正忙着找夫子么,你怎的不在家瞅着,反倒来看我了?”崇儿是长孙无忌的嫡长子,也是裴彩依的大儿子,今年刚五岁,大名是长孙铭崇,机敏又讨喜,长孙玲瑢这姑姑也待他极好。 裴彩依听了这话,舌头像是被猫儿叼走了一般,不敢多言了,只是偷偷别过头朝杜冉琴抛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杜冉琴收到这讯息,悄悄一笑,开口道: “裴娘同我说,想让我劝劝,让我家夫君腾出些功夫去教崇儿,只是夫君公务太忙,我也没了辙,不知皇后娘娘能不能偷空跟皇上说说,也让夫君誊些功夫,去给崇儿做这‘夫子’?” 长孙玲瑢听了这话,凤眼一眯,呵呵一笑,回道: “这朝中之事,我一届妇人可没法插嘴,女人家守好妇道就是了。” “不过我看房公确实太忙碌了些。”独孤虹也不声不响跟着说了句公道话。 “房公是个不可多得之人,我常在甘露殿见到他陪着皇上处理公文,前些日子我还亲手炖了髻盅参汤给皇上和房公送去,房公直夸我手艺好,今日我也安排人照同样的方子炖了几盅给你们尝尝鲜。”长孙玲瑢巧笑一声,明里暗里表明在朝中与房乔见面机会之多、关系之密,可却又说的大方得体,让人觉着又挑不出毛病,摆明了是要气杜冉琴。 “夫君能尝到皇后娘娘的手艺真是沾了皇上的福气,像我这手艺就不能与娘娘比了,夫君在家常吃,都要腻味了,我可得跟皇后娘娘讨教些好招数,才不算愧对夫君。” 杜冉琴倒是并不和长孙玲瑢过多客气,大大方方给她把话堵了回去。眼下这情形看来,无论她怎么说好话,这皇后娘娘也不可能对她这“情敌”有一丝半毫的好感!语气自讨没趣,倒不如和她斗斗嘴,调调她胃口,缠住她几日,也好给救下塞纳留个回旋余地。 这两人之间暗涛汹涌,裴彩依左右为难不知要帮谁说话,一边是她小姑,可小姑似是并不占礼,且又身份尊贵,有些过于强势,颇有压迫人的模样,而杜娘却有些受委屈,如此一来她应当帮杜娘说话没错吧? 裴彩依听了一会儿,正欲开口,却见独孤虹兀地推来一盏茶,让她把话头子噎了回去。只见独孤虹轻轻摇了摇头,似是示意她不要多言,裴彩依这才咽咽口水,没再多言。 一日过去了,策马赶赴东突厥的杜冉擎也入了突厥边境,只是这边境之城看来有些奇怪,以往东突厥重病据守可汗王城,而边城兵力并不充足,可今日仅是一道普通城门,还是通商边锤,却竟然有数千精兵屯聚驻扎,且来来回回常见蒙古高马驼负包裹,他下马询问车夫,车夫只道是边陲缺粮,可在他看来,这分明是从内城往边陲调兵,筹备粮草以攻大唐的架势! 这东突厥应该还不知道塞纳被困一事,竟然就已经开始准备粮草,如此一来,若颉利可汗真的要与大唐交战,为何还让小女儿留在大唐? 莫不是……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冲入他脑中,杜冉擎立刻飞身跨上马背,疾速朝内城奔驰而去。 差不多同时,长安宫城来了几个信差,一路度过玄武门朝甘露殿飞奔而去,通报时急道要见皇上和兵部杜尚书,侍卫进殿一通报,甘露殿中议事几人便急忙宣了这信差入内。 “皇上万福!此信从东突厥加急而来,望皇上亲启!” 李世民与杜如晦相视一望,急忙拆开了这蜡封密信。只见一张高马归家图,呈现在眼前,只见草原之中有一队高马自北往南走,在草原中留下七个怪异脚印。 “皇上!请备兵以战突厥!”杜如晦一见此信,便噗通一下单膝跪下,抱拳请命。 从东突厥到大唐要从北往南行军,且东突厥战马强壮,蒙古马极为擅长驼负,多被用于做战马以筹粮草,且从东突厥到大唐的边陲城镇,恰有七座地理位置险要,一旦攻下便能定下大局。 这密信上的内容再明白不过,颉利可汗动了起兵扰唐的心思。 “这么说,那塞纳公主,只不过是颉利可汗送来的障眼法了?”李世民一时难忍东突厥阳奉阴违的作风,一股闷气团在胸口,狠狠锤了几下八角龙桌。 ------------ 第一二〇章 后院起火 当晚,塞纳公主从国子监返回鸿胪寺时,便中途被人截下了,这截下塞纳公主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杜如晦。塞纳公主见着这人衣冠楚楚又文质彬彬,只听这人说是房乔的拜把子兄弟,便动了心思随他一路走。 “公主,先前那女婢既是在鸿胪寺莫名惨死,眼下这时候凶手还没下落,公主若冒然返回怕有不妥,不如公主就暂住在我家中可好?”杜如晦特意换上了一袭青布简衣,借口说这都是“房乔”的嘱托,彬彬有礼地鞠躬邀请。 塞纳本就不喜欢鸿胪寺的气氛,和那叫“莞箐”的女婢也不算合得来,一听这建议自是乐开怀点头答应了。 待房乔从宫城回到家中,杜冉琴也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了。福苑里头,难得有功夫坐下来好好聊聊的两人,今日倒是得了空闲可以聊上几句。房乔并没再对她有所隐瞒,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名言杜如晦将塞纳接走了,怕是用来充作人质,密信来报东突厥已经起了动兵念头,怕是一场战事再所难免。 杜冉琴听了这话,反倒松了口气。虽说这么一来,颉利可汗既然敢把小女儿送来,就不怕牺牲她这一个女儿,这塞纳最后可能还是难逃一死,可这毕竟不是因她拖累而丧命,这便省去了她不少力,她倒不必再同那长孙玲瑢较劲几天了。 “玄龄,这一次,虽说我回神稍慢些,可也算没让人欺负。这阵子难得有段清闲时候,该好好给卉娘准备婚事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嗯。苏慕卿这人靠得住,二娘托付给他,也算是一桩美事。这事就交给你来办吧。” 房卉身为房乔这唯一的妹妹,实则已经有不少想要拉拢房家的权贵过来提了亲,却都被搁置了,眼下房卉既要嫁给苏慕卿,处置那些个当朝权贵的说媒倒也是个麻烦。要是房卉想嫁的人地位尊贵。让其余的那些来说媒的不敢造次也就罢了,房卉看上的苏慕卿却偏偏巧是个孤儿,这么一来,处理这些个关系可真成了件头痛的事。 杜冉琴自是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见房乔竟这么干脆利落交给她,反倒有些错愕,不禁反问: “你不怕我搞砸了,让你在朝中腹背受敌?” “怕什么?大不了就解甲归田,也不见得就会比现在差。”他说的倒是潇洒。似是对这官场毫无留恋,他年纪轻轻却居于高位,这让多少人已然眼红,可他竟说的这般轻巧,是另有所思,还是他本就不恋权贵? 这日日相守起来。才像是正常的夫妻过日子,她没再多问,差人备了些热水。沐浴更衣、就寝,等着第二日给小卉筹办婚事。 第二日一大早,房乔又早早跑没了影子,杜冉琴一睁开眼睛便见不着他人了,心里头默默犯了嘀咕,这几日她总是贪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赶不上早起帮他换朝服……突然,她脑中想起一件事,立即匆匆忙忙踩好靴子奔出去叫来红娟。忙问她: “娟儿,主子呢?可是已经上朝走了?” “不,正在默堂用早膳呢。夫人要去?” “嗯,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儿要嘱咐他。”杜冉琴急急忙忙,也没来及梳洗好,散着头发就朝默堂跑去了。 一进默堂,只见一屋子人全都坐好了,也挺邪门,这阵子那孔家姐妹也来默堂用早膳,珮姑姑和钰姑姑也在。杜冉琴顿时觉着自己这身行头有些尴尬,可却也顾不得太多,忙叫出来房乔,凑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今日上朝时,可能那长孙无忌和萧瑀会说些塞纳公主的坏话,反正不管说啥,你就都别表态就是了。” “这我自然知道,如今毕竟君臣有别,那人已经是皇上,他究竟准备对那突厥公主作何处置,我也不能擅自揣测。” “嗯,这就是了,你早些出门吧,我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去找个大师,来算算这个月的良辰吉时。” 房乔笑着点了头,便先走了。 这下子,默堂里剩下的一屋子人全盯着杜冉琴这身不伦不类的行头指点了起来。房钰见着她这狼狈模样,实在觉着难以入眼,冷不丁地开口道: “孔二娘,你说说这都几时了?你怎的连簪子都没带好,是等着我给你买新的,还是等着你三姑给你梳头啊?” 孔二娘这说的是孔婧,孔婧估计起来也没太久,只是盘好了头发没攒钗,可怎么看也比杜冉琴利落的多。房钰这番话明着是说孔婧,可这四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她骂的是杜冉琴。这可怪了,以往房钰对她十分客气,怎的今日开始变风向了?莫不是她这当家主母已经没了用处? 杜冉琴迟疑地扭头盯着房珮看了看,房珮排老三,恰是三姑,只见房珮也闷不吭声,丝毫不像以往,一定会帮着杜冉琴说话。 看来,这几日她四处奔走忽下了家里头,这后院眼看着就要着火了。 “孔二妹这么水灵,不戴珠花也漂亮,哪像我披头散发的,真是失了体面,二姑母、三姑母,我昨儿寻思这安排小卉的婚事,一宿没睡,真是让姑姑们看笑话了,我这就去收拾。” 杜冉琴忙乖巧认错,道明原委,迅速回去更衣梳洗了。 这番话说完,房珮还是念起了杜娘的好,浅浅叹了口气,有些迟疑地瞅瞅二姐,没再多言。房钰只是不冷不热说了句:“早该惦记着给小卉安排个好人家!” 等着杜冉琴梳洗打扮好了,匆匆用过早膳便先去了寿苑伺候老夫人,这几日她过来的少,心里头本就有些过意不去。再就是有关小卉的婚事,虽说房乔交给了她做主,可也要老人家点头答应才行。 这时候房钰和孔家两姐妹已经到了寿苑,正伺候着给老夫人喂稀粥,杜冉琴赶过来的时候,孔媛刚巧吹凉了一碗粥,杜冉琴忙上前接过碗道: “大妹歇歇吧,我来喂奶奶。” 孔媛有些不乐意地把碗腾过去,转脸对房钰投去一个怨怼的眼神。房钰见着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哎呦,二娘,这是打扮了多久呀,你过来时,老人家都开饭了,你说你还过来干啥?” 这话又是指桑骂槐。 杜冉琴瞧瞧老夫人板着脸的模样,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阵子只怕房钰没少碎碎念叨。不过她这三天前刚恢复记忆,又碰上塞纳那大麻烦,确实对老夫人照顾不周,这顿骂,她就先吃下,只是往后可不能总由着二姑揉圆搓扁了。她没顶嘴,也没解释,只是接过粥碗,一勺勺送到了老夫人嘴里,再细心用手帕替老夫人擦擦嘴角的汤汁。 老夫人见她这么乖巧,心火也就没了,老夫人是真喜欢这媳妇,只是觉着房钰先前的话也有道理,媳妇多一个,也没什么不好的。 “祖母,小卉大了,这婚事不能再拖着了。今儿我请了佛寺的大师来帮着挑日子、合八字,祖母你看合适么?” 老夫人点点头,自是允诺了。只是房钰却在这时候又插了话: “小卉嫁人这么大事,不商量怎么成?!选得是哪家的婆家啊?是河南道巡抚长子,还是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 杜冉琴听了这话一顿,蹙起了眉头。果然,这房钰是个贪恋权贵之人,只怕她在这家中呆久了,真要将这家搅和的鸡犬不宁。这河南道巡抚长子,分明是个畜生,尉迟恭将军虽本性善良,确实一届武夫,性子又直又闷,哪里能适合心思细腻又不善言谈的小卉? “小卉和苏慕卿管事情投意合,现在世风也开放了些,玄龄也说苏慕卿靠得住,想着不如就成全了这桩没事……”杜冉琴正做解释,却见房钰才听到一半,便跳了起来,指着她鼻子开始大吼: “岂有此理!我就知道你这外姓人不会把小卉当亲妹妹看!那苏慕卿是个孤儿,你叫小卉嫁给一个下人?!” 苏慕卿确实是孤儿,可也不算是下人!苏慕卿打理房家产业兢兢业业,身家也值不少银两,更何况他也得了些打赏的封地,经商手腕又一把罩,且为人纯善、心思细腻,又疼小卉,分明是最好的婆家! 小卉有房家做靠山,本就不会吃苦,盲目嫁个官,若是对方地位低房乔一等,那便会是对方借用小卉攀附权贵,若是对方和房乔身份相平,这满朝文武就剩下两个人还没娶正室,一个是尉迟恭——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另一个就是魏徵……老天,那可是房乔的死对头! 杜冉琴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苏慕卿最合适,只是这些话虽能说得明白,可估摸着却没法说通房钰!与其现在不干不脆解释一同,再招惹二姑母一顿臭骂,倒不如先唬过二姑母,回头再同老夫人和珮姑姑解释,想到这儿,她便强按捺住怒火,恭恭敬敬道: “二姑母,这事儿是夫君定的,我做不了主的。” ------------ 第一二一章 捉奸 房钰听见杜冉琴搬出房乔来压她,自然更不舒服,“嘭”得一下一拍桌子,哆嗦着用手指着杜冉琴开骂了,一口气将她这阵子以来憋屈着的气全给发了出来: “好啊,你是欺负我这二姑在这家里头是外人是吗?你别以为你拿出乔小子压我,你这事儿就能办!你看看我娘,看看你三姑乐不乐意!我告诉你,今儿个乔小子回来,我就得问问他,看看究竟是他想让亲妹妹嫁个孤儿,还是说你这黑心的大嫂故意给这么安排的!” 杜冉琴本来还想好好说话,好好解释,可眼下看房钰这已经脸通红、鼻子喷气又失去理智的颐指气使模样,她倒觉得一下子没了脾气。对付这类人,讲道理只怕是行不通的,软茬子或者只是一位谦恭让礼,更是行不通的! “出嫁从夫,我自是得先听夫君的,只是二姑母的话我会记得转告夫君。祖母这边既有姑母照看,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就先退下了,祖母、二姑、三姑,这几盅燕窝是皇后娘娘赏的,我刚吩咐厨娘炖好的,先搁在这儿了。” 杜冉琴开门冲屋外几个女僮挥挥手,几个女僮便端着瓷碗进屋放下了几盅燕窝,杜冉琴没再多做耽搁,先退了下去,末了给其中一个指甲涂了朱红蔻丹的小女僮偷偷使了个眼色,这小女僮便放下手里燕窝之后,悄悄退在了房里一角,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似的,不露声色地一边伺候一屋子人。一边照夫人的吩咐,听着这屋子人聊天。 从寿苑出来,便听见老管事来报苏双儿来了,杜冉琴特意派人将她调回了自己身边。一听双儿回来,自是兴高采烈去前堂静堂接人去了。 到了静堂,只见个把月不见,这苏双儿更增添了几许成熟利落,倒是出落得更体面。杜冉琴忙快步上前握住双儿,喜笑颜开道: “苏娘,就等你了!快来与我商量商量小卉的婚事,我正愁少个人帮把手。” “夫人,你还用得着我帮忙呀?我看你都快把我忘记了,要不是今日苏慕卿过来找我。说夫人你急着要我回来。我还以为我就干脆在布庄里头过一辈子算了。”苏双儿笑嘻嘻地微嗔。倒是把杜冉琴逗乐了。 杜冉琴笑笑没再多言,拽着苏双儿一道往菊苑走去。房卉住在这菊苑里头,安排她的婚事。怎么也得她本人乐意才行。 “苏娘,二姑母似是不乐意小卉和苏慕卿这婚事,日日在祖母和珮姑姑那儿嚼舌根,我虽说用玄龄的名义暂且将她压住了,可这日长梦多,这安排小卉的婚事,手脚若慢了,恐怕……” “嗯……你是说钰姨不乐意?”房钰也是苏双儿的姨母,苏双儿自小也与房钰有过不少接触,知道房钰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一时也有些发怵。 “你与她还熟悉些,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二姑至少不那么反对这事么?” 苏双儿冥思苦想了半晌,一时也一筹莫展。两人到了菊苑,正巧房卉在做女红,杜冉琴叫了她一声,见她两颊泛红,眼角带笑,便不由逗弄她,问道: “卉娘,你这是给自己做嫁衣呢么?” “大嫂……你又笑话我……” “卉娘,我看苏慕卿那小子也没什么好的,这一批来提亲的人里头有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我看要不你还是别嫁给苏慕卿了,嫁给尉迟恭好不好?” “大嫂!你怎能突然说变就变!明明先前允了人家苏郎,你怎的……怎的……怎的这么快你就变卦了!”房卉一向不多言,这让杜冉琴一逗,着急了,竟然噼里啪啦朝杜冉琴抱怨开了。 杜冉琴与苏双儿相视一笑,一下子便动了房卉的心意,杜冉琴这才憋着笑劝道: “好妹妹,我怎会舍得让你嫁给那粗人,好了,不逗你啦,一会儿就来大师给你和苏慕卿合八字,算良辰吉时,你的八字再写一个给我就是。” 房卉一听这话,脸儿顿时通红,一跺脚一笑嗔,身子一转便扑到书桌上提笔写下了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写好后细心吹干了墨迹,折好塞到了大嫂手里。 “好了,小卉,我让苏娘先陪着你,先前我和玄龄补婚的时候,苏娘就帮了不少忙,有些个妇道人家的事,我怕我嘱咐的不够妥帖,让苏娘好好给你说说,可别落下什么。” 房卉听了杜冉琴这嘱咐,难得甜笑着点头应了。 房卉的八字到手了,眼下看来就差苏慕卿的了,好在杜冉琴也早早派人将苏慕卿叫来了家中,算算时候,应当能赶在那大师前头拿到。 杜冉琴刚回了福苑安排着家中的仆僮布置红绸、喜字,便听见小仆通报苏慕卿管事来了,她忙先停下手里的活,去请了苏慕卿进屋坐坐。这八字,通常人只让父母、媒人、主婚的知道,一般人都不能告诉,所以要八字这事,还得避光。 因而杜冉琴便请苏慕卿进屋坐下,再写这八字。谁料杜冉琴和苏慕卿前脚进屋,后脚就被眼尖的孔媛瞧见了,孔媛偷偷摸摸跟在两人后头尾随到了主寝房门外,附耳门边,偷听着动静。 “夫人……这事……主子知道了么?” 杜冉琴看苏慕卿那一脸期许,又带着几丝忐忑,便兴起了逗逗他的心思,故意挤眉弄眼回道: “没事,不怕他知道!” “可……我和你私底下做这档子事,要让主子发现了……” “你怕什么!你快些,等他回来你就走了,他又逮不到!” “不成……我、我得想想。” “快啊!” “夫人、这、这不妥……” “你好慢!” “好好,我这就快些……” “快点!你是不是血性男儿?这么罗嗦?!” “我、我……” 门外偷听的孔媛听到这儿,又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一下子变了脸色,完全想成了另一回事,只当是杜冉琴和苏慕卿做开了那苟且之事!孔媛慌忙捂着脸逃开,一路跑到寿苑里头去告状了! 孔媛刚走,苏慕卿的生辰八字便写好了,杜冉琴这才放他出屋,而苏慕卿早就吓出了满头大汗,临走前还万分忐忑地问道: “夫人,若是主子不同意我和卉娘……” “好啦,不过逗逗你,你倒是当真了!要是他不同意,我哪敢顶撞着三姑硬来找你要八字!一会儿大师就过来了,你回去好好布置布置家宅,先前你在长乐坊买下的那座新宅,我瞧着不错,离这儿近,也宽敞干净,你好好收拾收拾,婚后就别老在铺子里住着,该回家去了,然后你该找帮手就多找几个帮手,你盯好这一大摊商号,做总管就好了。” 杜冉琴折好八字,笑着送走了苏慕卿。 寿苑里头,房钰正在同房珮和老夫人说那苏慕卿配不上房卉,便见孔媛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发髻都跑歪了,十分狼狈。房钰忍不住责备道: “一娘!你这是作甚?半点大家闺秀模样都没有!瞧你这风风火火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瞧见鬼了!” “舅母!不好了!不好了!我、我、我终于知道……” “你好好说话!” “我知道杜娘为何偏心苏慕卿了,她、她分明和苏慕卿有一腿!我刚才亲耳听见她和苏慕卿在福苑寝房里头……做、做那档子事,她还叫苏慕卿‘快点’!”孔媛说着说着就脸颊发烫,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房钰一听这话,眼儿一眯,咯咯一笑,一拍大腿,像是终于抓住了那杜冉琴的把柄,而房珮和老夫人一听这话,吓得眼珠子都要脱眶了!房珮根本不信这鬼话,忙问: “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不可能!我听了好一会儿呢!她说了两次让苏慕卿‘快点’!那苏慕卿开始还有些不敢,后来也放荡起来了!”孔媛说得煞有介事,让房珮也有些动摇了。 “是不是真的,去看看便知!快些过去,说不定能逮个正着!” 房钰在心中寻思着,福苑后头就是寿苑,两座院子离得不远,快步跑着打个来回也就是一刻钟,这会儿过去,就算是那两人已经完事,也定会衣衫不整,留下痕迹!想到这儿,房钰更坐不住了,拽着房珮就朝福苑跑去了。 两人到了福苑,房珮正要敲门,却见房钰一把便将门推开了!“嘭”得一声,两扇门向两侧弹开,吓得屋子里头清扫的女僮一个激灵! “人呢?杜冉琴她人呢?” 房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竟然发现屋子里头没人,急了。 “夫人?夫人早就出去啦?夫人出去快一刻钟了,好像是来测八字的大师来了,夫人就去前厅静堂去招呼了。” 房珮一听这话,不高兴了,这分明就是孔媛捏造了一个段子来诬陷杜娘,使劲儿拽了拽二姐的袖子,险些将房钰的半臂拽地滑下肩膀,不悦地道了句: “就跟你说不可能的事儿!你瞧瞧你这模样!” ------------ 第一二二章 醋意 房钰吃了房佩几句骂,心里更加不舒坦,虽当时咽下了这口气,可却憋着转等房乔下朝回家,到时候她可得“如实”禀告才行! 今日正巧是杜冉擎赶赴突厥的第二日,由于见到马队的行进方向与布置前线战场阵营极为相似,杜冉擎便不敢冒然闯进东突厥王城,以防被误闯龙潭被扣异域。昨日起,他便马不停蹄将七所关键阵营,即东突厥与大唐接壤的七座城池跑了个遍,每座城中皆有大批马队驮运粮食,今日他恰好走完第七座,若他所料不错,这东突厥绝是要起兵攻打大唐! 如此一来,多半那塞纳公主只是个颉利可汗的棋子,莫说让颉利可汗来相救,只怕颉利可汗本身就没指望这小女儿能活着回去! 杜冉擎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便一扬马蹄,调转马头朝长安奔去!返途之中,恰好有个头上插了一根稻草,一袭唐人装扮的小娘子扑到了他飞奔的马蹄前,他忙一勒缰绳,停住了马蹄,忙问道: “小娘子,这是谁要卖你?”大唐虽说日渐富足,可这卖人一事却并不罕见。只是他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胆子大的。 “我卖自己!我看郎君你是个可靠之人,眼看着东突厥就要和大唐打起来了,东突厥四处扩张,兵力本就不充足,这么一来多半不会有胜仗,我阿父是突厥人,母亲是唐人,我想把自己卖给唐人。到大唐生活。” 这小娘子瘦瘦弱弱,可眼睛却十分有神,虽不过四岁,却一脸机灵。杜冉擎不由多打量了这约莫六七岁的小娘子几眼。回道: “我怎知你是可靠之人,而非敌国奸细?” “我才不过六七岁,郎君你要杀我随时可以,若你哪日不信,便动手杀了我就是!”这小娘子目光炯炯,毫不退缩。 “自古以来,奸细靠死而或许兵家讯息的案例不在少数,你这般机灵又胆大,我更是不敢信你!” “郎君!若你不想救我,何必与我浪费唇舌?郎君。买下我就算做个奴婢。你也绝不吃亏!且你只要时时刻刻看着我。又岂会怕我出卖了郎君?等着用不着我,再把我卖了就是!” 杜冉擎瞧着这小娘子这般坚定,便觉着救下她也不是件坏事。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加以栽培,安置在大姐身边定是如虎添翼,他毕竟是个男儿,这次回去也不便日日守在大姐身边,而大姐身处错综复杂的泥沼之中,亟须这样一个灵便小女僮。想到这儿,杜冉擎便一伸大手,将这小女僮拽上了马背。 “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我没名儿没姓。主子怎么取名,我就叫什么。” 杜冉擎听了这话,虽心中多了几许好奇,却不露声色,笑道: “那你就跟我姓杜,从此后便是我妹妹,叫杜茴,以后就叫你小茴可好?” “主子说的是,往后主子叫我茴娘、小茴都成。” 杜冉擎笑笑没多言,又甩了几鞭子,加快了脚程。 待日薄西山,房府中杜冉琴这才送走了合八字的大师,也算好了良辰吉日,这月廿六既是个极适合嫁娶的好日子,大师说这两人八字刚巧想补,定能携手白头,杜冉琴听了这话,也便安了心,等着约莫二十日后给卉娘办婚事了。 她刚送走这大师,房乔便风尘仆仆地归家了。杜冉琴见着房乔回来,心里正想着将好事告诉他,忙上前道: “大师说了,苏慕卿是土命,卉娘是金命,土生金,极好极好。且苏慕卿主正财运,一生安稳富足,绝不会让卉娘吃亏。” 房乔听到这儿,虽是高兴,可却听见她嘴里不停夸别人,稍稍有些吃味,不过房乔这性子自是不喜表现情绪,仍是柔和笑着,不露声色。 杜冉琴见他似是并不算开朗,担忧他觉着这桩婚事不作美,又接着夸道: “大师还说,慕卿他品性端正,五官带有福相,特别是那圆鼻、大眼,绝对是个福气相,谁嫁给他谁有福气!这十年慕卿照顾家里头,也十分周到,绝是个好夫君!” 房乔听完这话,莫名更是吃了酸味。这十年,确实他不在平阳,都是苏慕卿照顾房家、照顾,也是苏慕卿在替他照顾着她。 “哦,好。”房乔漫不经心应了应声,心头早已笼罩了一层阴云。 “玄龄,你可是不喜欢这桩婚事?该不会……你也想让卉娘嫁与那左武侯大将军?”杜冉琴有些不乐意了,蹙起眉头狠狠瞪了房乔一眼。 房乔见她这刁蛮模样,反倒突然一下子被逗乐了,噗哧一声笑道: “没,就是觉着……慕卿确实十分适合卉娘。”只是却不能与我相比,也不能陪伴你。房乔将后半句话吞掉,没再多说,跨进福苑里头,先换下了朝服。 “诺,我这就去派人再嘱咐他几句,这婚事在这月廿六,算算忙活的事情,可还挺紧张的。” 房乔点了头,盯着她急急忙忙奔走的背影,倒是满足地笑了。 杜冉琴前脚刚走,后脚房钰便敲门进了屋子。房乔倒是不多见二姑,自幼与二姑也不算亲近,可毕竟这阵子二姑照顾祖母确实有苦劳,也算比以往更亲近了些,房乔便有礼地请房钰进门坐下喝杯茶。这房钰正想过来叨念些话茬,这下子更不推辞了,忙抬腿一迈进了屋子。 “乔郎,我告诉你,你可得好好管管你那夫人了,她竟说是你让她安排卉娘和苏慕卿的婚事的!小卉可是你亲妹妹,你怎可能让小卉嫁给那家里头的下人?” 房钰一进屋便直奔主题,开始唠叨了。 “二姑,这事确是我安排的,杜娘她不过是帮我搭把手。慕卿这人靠得住,不过我并不愿他入主朝堂,淌那浑水,安安稳稳的日子才适合卉娘。二姑就不必操心这事了,眼下我总管朝中用人,若只是给卉娘找个官嫁,才是对她亏待了。”房乔这番话十分客气,可却也直接告诉了房钰这一切是他在背后支持,明示了房钰不要插手这事。 ps: 今日少更一千,特殊状况,春节期间杂事多,请多多谅解!不过不管多忙碌,都会保证不断的。且每日少更的,第二日一定加倍补上! ------------ 第一二三章 夫训 房钰倒是没料到这真是房乔的意思,先是一愣,却突然眼睛一转,换了方式: “我说乔郎,你可曾想过,即使你了解苏慕卿,可那杜冉琴怎的也这般信任他?” 房乔心中自是明白房钰这是想挑拨关系,可却不由自主被这话扯住了心神,方才好不容易才挥走的酸味,这下子又飘过来了! “今儿你刚走那时候,杜冉琴就把苏慕卿叫到了这屋子里,还把门给关了,正巧孔媛从门外走过,被她瞧见了呢!我听孔媛说了,这屋子里头,两人说话可是够亲密的,还说了些让人一下子就想歪的,哎呦,这光天化日,关起门来做那种事……” 房钰越说越上瘾,竟然添油加醋,将本来就没的事情,给说得万分逼真! “我跟你说,我和你三姑还特意过来查探,你知道么,我俩一推开门――” “――嘭!”一声巨响吓得房钰突然打了个哆嗦,只见房乔宽厚的手掌之下,一张檀木棋盘早已碎成了零散散几个小块! “闭嘴!”房乔一拍桌,一怒吼,好端端一张俊颜布满怒意,凤目竖起,却唇角微弯,让人不寒而栗。房钰见状吓得不敢再吭声,慌里慌张先跑没了影子。 杜冉琴吩咐了人去通知苏慕卿安排婚事,刚吩咐好这些琐事回到福苑里头,推门进去,就在隔间里头遥遥望到了一层氤氲水气,这个时候洗澡是不是早了些?杜冉琴心里有些纳闷。便加快步子往里走,想看看房乔为何连晚膳都没吃就来洗澡了。 三两步过去,只见房乔紧闭着眸子,半截身子露在水面外头。麦色的肌肤和结实的肌理缓缓起伏,只是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似是泄露了他眼下的心情。 怪,实在是怪。 杜冉琴心里莫名打了个突突,忍不住上前弯腰舀起一瓢热水,添到他木桶里头,卷起半臂之外的广袖,轻轻洒在他身上。 这一动,这木桶之中的男人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不过卷长的眼睫仍是遮蔽了半边眸子,卷上一层水珠。让人看不清他神色。 “你怎么了?可是今日谁让你不痛快了?”杜冉琴倒是一头雾水。分明刚刚这人还好好得。 猛地一下。房乔突然站起身一把拽过她手腕,将她拉到跟前,仔仔细细将她从嗅了一遍!没有……她今日没沐浴。她身上的香气好浅,是昨日沐浴之后的海棠花香。也没有……那种淫靡的气息,这几日他还是顾及她身体,并未与她行过周公之礼。她是干干净净的,绝对没错。 他大手紧紧攥住她手腕,有节奏的律动从他指尖触达心底,这脉象清晰,她今日绝无房事。二姑,实在是信口雌黄。他本该信她的,为何……这般慌张? 杜冉琴让眼前对她又是抱又是嗅的。给弄得更不知所措,他这一身湿淋淋,弄得她这今日才穿的新衣也皱了起来,湿了大半!一番扭扯,好好的半臂也松散着耷拉到两边去了,露出了半边香肩和锁骨大片春色。 刚刚稍稍平复些心情的这人,一下子又乱了节奏。房乔突然狠狠将眼前这女人塞到怀里,狠命给她堵住了欲张开的嘴巴,让她被迫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从他口中吸取氧气。 “呜……!房乔,你疯了?!”好半天,杜冉琴才来及喘口气,死命推开这发神经的男人,救命似的大口呼吸!方才那一通欺负,可让她差点憋过气儿去! “不许再听你说‘苏慕卿’这三个字!” “哈?!你发疯跟慕卿有什么关系?”杜冉琴还没回过神,为了省事,干脆直接叫了苏慕卿的名儿。只是,她这一叫更是惹毛了房乔,只见一簇水花扬起,下一秒,她整个人都滚进了水桶里头,栽了个大跟头、呛了两口水不算,还狼狈地撞到了头! “咳咳!房乔!你该不会是吃醋吧?那你也太过火了吧?刚刚你不是就没事了,这又是演哪出呀你?!”杜冉琴猛地从水里钻出来,一边呛咳着一边质问。 房乔见着眼前人半臂散开的香艳模样,耳边想着她小嘴里吐出来的“慕卿”二字,眸子一紧,更是不悦,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了一句: “你今天就是穿这身衣服和他在这屋子里议事的?” “是啊!”杜冉琴一时没回神,让他给整蒙了,直白点了头。只见她这话刚说完,房乔这脸色又变了!这么一会儿,他这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突然之间,杜冉琴猛地想起刚刚有个女僮跟她报备说上午那会儿二姑急匆匆来过她屋子里!老天,八成她和苏慕卿……不定被说成啥样子了! “不、不,我可没现在这副模样见他呀!再说我只是要他的八字!”杜冉琴一下子想通了,慌忙解释。 “八字?”房乔凤眼一眯,骤然笑起来了,突然一把将眼前的人再度塞到怀里,咬住她耳珠,沙哑着喉咙,接着道: “不准,再和他在这里单独见。总之,这婚事,凡是和苏慕卿有关,你都不许去。” 杜冉琴原本正因他难得吃醋而逗乐了,可他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她猛地蹿起了一簇火苗!这婚事分明是他安排给她的,也是他授意她去直接管的,怎的这会儿男方那边不让她联络了?那怎么着,难不成让新娘子自己个儿去联络啊?她这大嫂,就当个甩手掌柜啊? 越想肚子里越憋火,杜冉琴险些就要和他对着呛声起来,可一对上他那难得一见的孩子气的表情,反倒没了那么多脾气,克制住情绪,柔声道: “玄龄,苏慕卿那边,免不了要接触的,就算是这婚事我不管,日后的铺子呢?每月来报账呢?你都要自己接手么?还是你想再多娶几个小妾、夫人,替我收拾?” 又是“苏慕卿”!房乔听见这名字从她嘴里出来就浑身不舒服! “你不许再穿这单薄的纺纱半臂,往后房家的女子皆不许穿这低俗的衣裳!你不许再叫苏慕卿一遍,往后叫他苏管事或者妹夫随你!就是不许叫他‘苏、慕、卿”!” ------------ 第一二四章 所谓家法 房乔突然扳起她脸,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么一番孩子气的话。杜冉擎听了反倒“噗哧”一声笑了,全然没了脾气,像是哄孩子一般,柔声道: “好,好,我以后不穿这纺纱的半臂,也不叫苏总管的名,你可满意了?夫君你就早早歇息,别气坏了身子,可好?” 温柔乡乃是英雄冢,这话一说完,方才还暴跳如雷的郎君反倒安生的像是一只小绵羊,乖乖一跨长腿,从木桶之中走了出来,任由爱妻取来干布巾,替他擦干身子,披好衣裳。 房乔接过杜冉琴递来的衣裳,随便一匹,连襟带也不系好,便脚跟一旋,坐到了书桌旁,提笔写起字来了。杜冉琴见他正色凝神专心致志写字,便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算是哄过去了,暂先换好衣裳,去伙房给这折腾半天却还半口饭都没吃的麻烦人物弄些好吃的,算是弥补今日害他焦躁的过错。 不多一会儿,杜冉琴便收拾了一碗咸粥,几个蒸碗、还有他爱吃的瓤白菜,再加一些樱桃饽饽,给他装到方盒里头,亲自带回了福苑。回去时,刚巧房乔也写完了文书,搁下笔,吹干了墨迹,细心将文书折好,夹入了一本册子里,之后才腾出功夫吃这迟来的晚餐。 这一夜,总管也和平地过去了。 一夜过后,房乔仍是早早便起了,杜冉琴虽仍觉着浑身疲惫,却念着昨日吃过的亏。不敢再怠慢,兵荒马乱收拾好衣装,虽房乔一道去默堂用早膳去了。到了默堂,果然房钰和孔家两姐妹已经到了。只是这三人没见到房乔,都没开始动筷子。 “往后家里头不用等我用早膳了,这早膳就送到各自院子就是。承蒙皇上垂怜,在宫城候着上朝时,皇上吩咐御厨为各位宰相准备了三色粥。”房乔自是看出了枕边人清晨的憔悴,也知她一向爱逞强,是个倔脾气,干脆替她做了主,省了她的大麻烦。 杜冉琴自是欣慰一笑,点头允了。 “哦。还有。我昨日看了看。如今我房家也算日渐兴盛,自古以来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便新作了一册‘家规’。待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叫所有人一同到静堂去,杜娘给大伙一条一条念一念。”说罢,房乔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靛青色封皮的小册子,只见书名是他用四平八稳的隶书工整写得“房氏家训”。 杜冉琴只觉得这小册子眼熟极了,略有狐疑地接过了这册子。这倒是挺奇怪,以往房乔做事从来都相当有计划,凡事皆提前做好准备,宣读家训这么大的事,怎的没提前跟她说呢?这下。她可连提前预读的时候都没了,只能硬着头皮直接念了呀! “杜娘,以你的聪慧,即使先前没读过,也能顺畅将家训宣读一遍,是吧?”正在她犹豫的空档,房乔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句。 这倒是,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未免也太被小看了!听了这话,杜冉琴忙点了头。房乔这才会心一笑,起身上朝去了。 用完早膳,杜冉琴派了家中老管事去各个院子里通知人,自己则先一步去静堂了。一路上顺边走边打开这小册子喃喃读着: “房氏家训……” 掀开扉页,便是他用小隶写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么几句,而后便是一篇篇的家训。这字迹如此赏心悦目,倒让她觉着这些“封建家法”也不是那般恶毒、那般无趣。打开第一篇,恰是修身。只见里头第一条便是“成由勤俭,败由奢。”她不禁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往后看,便是“无礼不成规矩,礼尚往来,谦虚谨慎。”却是如此! 杜冉琴读了前两夜几条,又草草翻阅了后面几篇,倒是觉着这“家规”与其说是“家规”倒不如说是一本“家礼”,或者说是“道德经”,这“家训”用来教导少年成人,自是极好的典范。没了其他顾虑,杜冉琴便也不再多看,抱着册子就到了静堂。 没过多久,静堂就被家中大小给挤满了。除了几个在国子监上学的小辈,其余人全到齐了,且几个管事、总管、主事女僮也都来了。 杜冉琴清清喉咙,走上前,便开始一条条诵读了起来。约莫半刻钟过去了,就在她读的正上劲儿的时候,一条诡异的家训突然蹿了出来! “房家女子,无论婚否,不分年岁,皆不许……身着纺纱半臂?不许直呼男性名讳?!……”杜冉琴读罢忙揉了揉自己眼睛,以为自己是花了言,竟然突然见着这么一句与其他几条毫不相关又莫名其妙的规矩! “这后面还有……夫人,你接着读呀,若、有、违反,按家法,应禁足十日,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苏双儿今日也来了,她正是房乔派来监督杜冉琴宣读家书的。 老天,这两条不就是他昨晚发疯那会儿随便吼出来的么?他竟然当真写进这家书里头了?! 杜冉琴顿时冒出来一股子火气,“啪”得一声将这家书合上,决定等着晚上房乔回来再与他当面讨教讨教这“房氏家训”! 房乔这时候也到了宫城,登入了太极殿,待众卿行过礼,便又是一日早朝。几番客套之后,只见一向沉默寡言、奉行低调行事的尚书左仆射萧瑀,竟然今日先道了有本奏。 “皇上万福,今日听闻东突厥已经调兵屯驻边境七城,只怕兵戎相见指日可待。眼下这时候,那突厥的塞纳公主,应先扣作人质,交给左武侯大将军看管。” 长孙无忌见萧瑀这般说,也跟着附和道: “皇上,贱内前日巧与塞纳有过一面之缘,那塞纳刁蛮专横,竟鞭笞贱内与萧相公夫人,不只侮辱了独孤家族的嫡女,还打伤了黄门侍郎的内人。这等刁蛮公主,早该关押起来。” 李世民听见这两员大臣竟同时支持扣押塞纳,积极备战突厥,胸口一块巨石算是先放下了。这两人不反对,便是减轻他不少阻力,接下来便是那大麻烦,门下省的长官——魏徵! “两位爱卿所言极是,只是不知此事,魏侍中作何看法?” 魏徵打量了房乔一眼,竟然“哈哈”一声,笑了。 ps: 补更章节~谢谢大家的支持~~ ------------ 第一二五章 找茬 满朝文武见魏侍中笑成这模样,不由纷纷颔首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议论纷纷。突然,这大笑之人猛地一收,转身朝房乔低声道: “真是领教了尊夫人的本事,竟然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将对手压制住,且还有余力顾及两邦战事大局,暂且护住了塞纳公主的性命。实在佩服!” 房乔倒是秉承家规“静言默察”,既没表态又没应声。太宗李世民见状只得一扬手,先止住了众臣议论,照魏徵说的,下旨让命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与兵部尚书杜如晦一同监管塞纳公主,筹备战事,屯兵抵抗突厥。 李世民是个心细之人,他自知此事牵扯进去数位重臣,下旨之后又细细将几人脸色观摩了一遍,只见萧瑀似是有所不满,蹙着眉头神色僵硬,因而他便又问道: “众卿对此事可有他意?” 萧瑀听罢此话,自是上前一步,作揖道: “回皇上,塞纳公主不过一届女流之辈,何须派两名重臣联手看管?今日兵部尚书早已身挑诸多重担,何须再多做劳顿?” 萧瑀这话明着是说觉着皇上此事有些小题大做,可事实上,仔细听听这话中意,实则是在抱怨圣上过于重用朝中新臣——房与杜!这抱怨杜如晦被过于重用,倒还好看出来,而暗中实则是借“杜”说“房”,朝中众人谁人不知杜如晦是房乔的大舅子?这两人本就合拍,近来在甘露殿商议战事布局。两人又合作无间,被人道是“房谋杜断”,萧瑀这番话实则是暗劝皇上,不要对这两人太过重用。引得朝中旧臣心寒。 只是……尉迟恭勇武有余,可却不会变通,单靠他一人之力,李世民实在放心不下。正在他发愁时,长孙玲瑢突然捧腹叫了一声,似是动了胎气,李世民忙借机道: “此事再议,皇后凤体欠安,动了胎气,旁事待下朝到甘露殿再议!” 早朝散了。李世民扶着长孙玲瑢从龙座走下。细心搀扶一路送她回了立政殿。扶着她坐好,这才不由叹道: “皇后真是聪慧机敏,救我一次。” 谁知长孙玲瑢竟然没力气回话。而是额头冒起了斗大的汗珠!李世民这才惊觉不对,搞不好这次是真的凑巧了,皇后娘娘竟然真的动了胎气! “快!宣太医……不,来不及了,快去太极殿门口堵住房相公,把他带到立政殿来!” 太极殿门前,红绿篮紫各色官衮朝服正四面散去,萧瑀略有不满正走在房乔与魏徵后头,气愤皇上和皇后偏心房乔,更不屑看皇后演那一出戏。谁知竟突然见着守在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一路急匆匆跑来截住了房乔。 “请房相公快去立政殿帮把手看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似是出大事了!立政殿已经宣了太医,皇上说也要带你去看看。” 皇后娘娘真动了胎气?那带房乔去作甚? 萧瑀一头雾水,不由加快步子上前叫道: “玄龄兄,不知皇上为何要召你去——” “萧相公有所不知,房公极擅医术,与独孤家三郎技艺不分伯仲,这时候当然是得要帮把手的!”小太监倒是比房乔回话快,生怕两人聊起来再耽搁了脚程。房乔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快步跟在小太监后头去了立政殿。 到了立政殿,果然太医院的人还没赶到,房乔并没计较前些日子长孙玲瑢将塞纳丢过来给添的大麻烦,仍是守在帘外,将指搭上了长孙玲瑢的手腕。 “皇上,我有些状况不忍直说,怕污了圣上的耳根……”长孙玲瑢万分虚弱地靠在床头,张口请求。这妇道人家有些状况确实不宜他这当今天子过多掺乎,李世民点头会意,便先踏出了皇后的寝房。这屋子里其他的仆僮也知趣退下了。 “皇后娘娘为见我一面实在煞费心机,这味药用的可妙极,怕是太医院的博士也未必能看出端倪,只当是娘娘真动了胎气。” 房乔见人都退下了,便也不再诊脉,收回了按住长孙玲瑢手腕的手指。 “玄龄,你何必如此见外,你我自幼便熟识,只是我当下的身份不能像以往一般自在罢了。” “皇后娘娘,这药虽说能稳住胎气,可却容易让人早产,娘娘还是安心养好胎儿为妙。” “玄龄……我为李家、为大唐做的已经够多了,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真觉不出。天底下再相似的孪生兄弟,也总会有差别,想瞒过发妻本就困难,更别说,我是独孤家族长之女,是当今皇后,是长孙玲瑢。” 这话说罢,倒是挑明了她早就知道李玄霸与李世民曾对调身份之事。只是,她若真有不满,为何一直沉默不语,并未计较,可现在却又说开了? “皇后娘娘聪慧豁达,大唐有此国母,乃是荣幸。” “这胎儿生下,我便将能做的全做了,从此不再欠大唐半分,更无愧于圣上,如此我便能早早脱开这牢笼,所以我用了这药。”长孙玲瑢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看样子,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从这深深宫闱走出来了。 “皇后娘娘能得皇上宠信是福气,娘娘千金之躯乃是凤凰,仅栖于梧桐,又何须自比鸟雀,居于牢笼?” 房乔自是看出了长孙玲瑢想要出宫的意思,长孙玲瑢出宫,只怕不会为其他,多半是为他而去。可他心中早已住进了别人,只怕是无法成为她这凤凰所栖息的梧桐。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罢了,我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你都拦不住我。我知道你喜欢聪明人,太医院的人要来了,你退下吧,你就好好看着,我和她,究竟谁更聪明。”长孙玲瑢说罢又躺下了。 这番话让房乔心中猛然一颤,看来这长孙玲瑢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杜娘斗到底,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半句劝言了。 “娘娘保重凤体,臣,暂先告退。”房乔说罢便起身走了。 约莫近晌午的时候,杜冉琴正在家中帮着房卉在外采办嫁妆,正走到万宝楼,却见苏双儿满头大汗朝她奔了过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宫里头来了个典赞,说明年上元节的时候,皇后娘娘要亲自率命妇筹备蚕事,因而前些日子便下了旨,让三品以上命妇准备好蚕蛹先在家中养着,以备不时之需。这典赞到了房家,就是来查这蚕蛹的!” 长孙玲瑢要躬亲蚕事?还下过旨?她怎么不知道? 一股子怒气“嗖”地一下蹿上心头,杜冉琴一巴掌拍在这陈年酸枝木做成的妆奁之上,险些破口大骂。这长孙玲瑢真是逮着个机会就不要她好过!八成先前下旨的时候,这长孙玲瑢刻意漏下了她这儿,现在又派负责联络命妇的典赞第一个来查她! 呵,若是这次,她开场就败了,那后头还有什么好戏唱? “苏娘,走,跟我去珍馐阁。” “杜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珍馐阁?先放放卉娘的婚事吧,那婚宴还早着呢!许典赞人都到了房府里头了,好在我派了红娟先应付着,你还不快去找蚕蛹?”苏双儿一下子急了,也顾不得体面,直呼了杜冉琴名讳。 赵蚕蛹?眼下是什么季节?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时候在长安要是能轻轻松松找着蚕蛹,那长孙玲瑢还来这套干啥? “这找蚕、谈婚宴,两样,我全都要顾,双儿,你信么?”杜冉琴一勾唇角,朝苏双儿眨巴了眨巴眼睛。 苏双儿这才一头雾水跟着她去了珍馐阁。 到了珍馐阁,杜冉琴便毫不犹豫,直奔人家伙房去了。珍馐阁是杜如晦送给杜冉琴的嫁妆,眼下杜冉琴才是这儿的主子,掌柜一见着主子来了,忙跟过去哈腰询问: “主子怎的想起来这儿逛了?可是有什么事儿了?” “嗯,先前听说萧家宴请翊善坊众邻里,那时候酒宴就是珍馐阁办的,没错吧?” “是是是,不知这次主子是要照萧家的规格,办几桌?” “不,那酒宴上,听说有一道‘金缕秋鸣’搏了个好名声,不知这道菜,现在有没有?” 掌柜的一听主子提到这菜名儿,一拍脑门,忙道: “哎呦!那还用说!当然有!主子想尝尝?” 杜冉琴一听这话,便笑得更是灿烂,一摇头,道: “不,我只要活的,要……五百只活的,立刻送到房家去,从后门送来,不许有半丝差池!” “活的、五百只?”掌柜的让杜冉琴弄得一头雾水,不过也不敢违背主子命令,稀里糊涂去交待下人去了。 “还有!下月廿六,在房家办酒宴,要比萧家、菜品好的!一共二十桌。”杜冉琴忙追着补了一句。 掌柜的笑嘻嘻又跑回来道: “是是是,这就吩咐下人去!” 苏双儿一脸狐疑地转头看看杜冉琴,只见她乐呵呵迈步子就往家走,更纳闷了,忍不住问道: “夫人,你的蚕呢?” 杜冉琴笑笑,一转脸,一眨眼,回道: “我可是一品夫人,区区几十只蚕,可怎么够看?” ------------ 第一二六章 试探杜茴 许典赞在房府已经等了将近一刻钟,有些快坐不住了。想她身出名门,从祖母开始就入宫为女官,历代皆为典赞,负责联络命妇,辅佐皇后,她虽说不过三品,可论起这人脉、威望,到还不是这区区几个新封的“一品夫人”能相比的! “你们夫人梳洗打扮的时候也够久了,明知道我今日来查探蚕事,却还不早早来迎,莫不是不把我这品位低下的女官放在眼里?”许典赞微微卷起衣袖,露出一小截皓腕,一串雕凤珊瑚红玛瑙手链绕了三圈正在此处,这物件一看便知是皇后娘娘的赏赐,许典赞轻端起这新沏好的白茶,抿了一口,手腕之处的红玛瑙便入了在座几个灵便女僮的眼。 红娟跟在杜冉琴身边已经有些日子了,这些天苏双儿也教了她不少“知识”,见到许典赞这架势,自然知道得立刻上前逢迎几句。 “回典赞的话,我家夫人怕怠慢了典赞,这才派我先用今年太白山二雪的‘松间白’沏了这壶茶,待娘娘稍作歇息,我家夫人也好陪娘娘再细细检验蚕事。” “嗯,这茶倒是口留余香,空冥悠远,你家夫人倒是费心了。只不过,这都一刻钟了,你家夫人还迟迟不露面,究竟所为何事啊?” 红娟稍作迟疑,便照着方才苏双儿的嘱咐,回道: “我家夫人在考量如何让典赞清茶蚕事方便些,怕典赞一路奔波。往后还要去其余几家,再路途劳顿劳累了身子。” 许典赞听了这话,倒是怒意消减了些,微微松开了眉头。缓缓点头回道: “嗯,好,我就在这儿多等她一刻!” 又过去了好一会儿,只见一个小仆从静堂后门进来了,叫来红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红娟才松了口气。 “我在这儿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别说一刻,这四刻都有了,看来今日邢国公夫人是不在府上,也无心蚕事了。我看我还是早些去别家看看。省的……”许典赞已经彻底没了耐性。起身蹙眉冷言道。 谁知她这话刚到一半,便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一个衣着紫袍翟纹礼服。高盘平螺髻的美妇人便到了,这美妇人正是刚赶回来的杜冉琴。她上前朝许典赞先道了句“万福”,便接着解释道: “许典赞久等了,我将备用的蚕蛹都聚在了一起,只是我怕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便多准备了些,现在都在默堂后头院子里备好了,就等典赞查探了。” 许典赞终于见着这外头传的风风雨雨的“邢国公夫人”,见她眉目和善,脸带笑意。这才重新将怒火压回去,跟着她往默堂后头走去。 绕过幽径穿过默堂,一片宽敞洁净的阔院便映入众人眼帘,四周高树将院子围城一个大圆,中央宽敞开阔,摆了约三十个圆盘,用木头架子将一个个纱布纺成的圆盘支起,看来好不壮观!这一个个盘中便是养殖的蚕蛹,上头撒着些嫩绿的桑叶,这院中还有两名蚕女专门喂养、保护这些蚕蛹。 “许典赞,我近日听夫君说天将降下祥瑞,便派蚕女将这些蚕蛹先挪到了屋中躲避雪寒,正巧今儿日头不错,便想将这些蚕蛹挪出来晒晒暖阳,刚巧典赞来查,我便吩咐她们将这些蚕蛹全都移到外头来,让典赞久等了,万分惭愧。” 杜冉琴见许典赞一脸惊愕,竟用手揉了揉眼睛,便轻轻一笑,解释了几句。许典赞本奉了皇后旨意来找这杜冉琴的大麻烦,谁知这杜冉琴竟做的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来!且她这第一家便是这么大排场,往后若她按照此等规格要求其他几家夫人,只怕太过火会引来其余几家夫人的反感,那边是给皇后娘娘找了麻烦。既然不能用这种规格当作是标准,那便是杜冉琴做的出类拔萃,她是不得不夸赞了。 “夫人严谨细致,许娘甚为佩服,许娘这就不多做打搅了,先去别家查探一番也好早些回宫复命,夫人的心意我心知了,今日回去,便会如实禀告娘娘,娘娘深明大义,自会对夫人有所嘉奖。” 这许典赞确实聪明,从这一件事上便看出了杜冉琴不是个软脚虾,也不便多言其他,谦卑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这时,苏双儿才笑着走上前夸道: “杜娘你真厉害,竟然想到用珍馐阁的蚕来帮忙,这珍馐阁用来做膳的蚕蛹自然比旁人养的肥硕,这下子,皇后娘娘可没得挑了。” “苏娘,只怕这一次皇后娘娘只是来个下马威罢了,这娘娘要率命妇躬亲蚕事,这等大事从现在起,一直到来年三月初三上元节,只怕都没个消停了,这不过是个开始。” 杜冉琴微微眯起眸子,心中暗暗又多了些盘算,看来她这些日子得要四处多走动走动了,以免又漏下哪道“懿旨”,被莫名安插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送走了许典赞,安置好近日为房卉筹办婚事的事务,杜冉琴才得了功夫休息。只是,即便是不用身体劳顿,有些事她也是得要多多费心了。如今这段日子,她处处防备,可以说防守得滴水不漏,可有些事情,毕竟防不胜防,她若总是被动挨打,似是不妙。若能安插些精明人进入内宫,作为眼线,想必日后她才能多些主动的机会。 只是……宫中所招女僮大多在十二三岁以下,越小越容易成功。她身旁倒是有几个聪明的女僮,只是那几个,也都已豆蔻芳华,十四五岁了,跟着下批招秀女的一同进宫倒是可以,可若作为女婢……还是不妥。 正在她烦心的时候,只听一阵敲门声响,老管事在门外报: “夫人,令弟已经策马回城,现在正在静堂等着夫人,不知夫人是要去静堂,还是许了令弟来福苑?” 杜冉琴在屋子里闷了好一会儿,也想走动走动,便回道: “我这就去静堂,备上壶茶水,给他接风洗尘。” 杜冉琴来到静堂,只见弟弟身旁还跟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这小女娃倒是机灵,一见着杜冉琴,便万分乖巧跪下叩了头,恭敬有礼却又并不怯懦。 “二郎,这女娃是何人?”杜冉琴瞧着这小女娃,越看越觉着机灵,忍不住问道。 “大姐,这是我在路上救下的,自己说没名儿,我便给她起名叫杜茴。” “没名儿?六七岁的女娃没名儿,那平时别人怎么叫你?!连实话都不肯说,买下来也不会是听话的奴婢!”杜冉琴倒是对这女娃身世起了好奇,故意摆出一副严肃、冷然的神色,想吓吓这女娃,看她有几分胆量。 这小女娃忙接着叩了三个响头,低头答道: “平日街坊就叫我‘海勒金’,就是突厥语里头的‘大额头’的意思,我真的没名儿,我阿父没读过书,我娘是个傻子,我自小懂事了便跟着阿父在突厥驯马。” 这小丫头虽加快了语气,可却并不见慌乱,讲话条理清晰,倒是个好苗子。虽说她这番话不能全信,可这小丫头不过六七岁,想要试探出她老底,倒也并不难。 “驯马?正巧了,我府里头有几匹顽劣的紫锥,你既自幼懂得驯马,不如跟我来后院看看,你若能驯服其中一匹,我便信了你。”杜冉琴弯下腰,朝着地上跪着的女娃伸了手,将她扶起。 小女娃倒是并不畏惧,点了头就跟杜冉琴走了。杜冉琴临走前,先驻足了少许时候,回头对二弟道了句: “二郎,你这次远行想必带回了许多话吧,我看也不急于一时,今晚你就现在听风楼住下,回头再细说就是。” 到了察堂后头的马厩,杜冉琴朝那用粗绳拴在木桩上的几匹通体发黑,身躯小巧健硕的马儿一指,便侧脸对杜茴道: “丫头,那三匹就是紫锥,你选哪一匹先来试试?” 杜茴瞪大了眼睛,倒是没有着急回话,先盯着几匹马儿看了一番,才缓缓开口: “我要拴在左边桩子上的那匹,主子给我两三天,我便能将这马儿驯好。” 两三天?这紫锥一向是由房乔亲自驯服的,他驯服这些烈马,一般需要半日,厉害的马夫来驯服怎么也要个把月,一般人想都别想。可这才六七岁的小丫头,竟然说两三天就能驯服?看来这丫头绝不是简单人物,更不会是普普通通一届马夫的女儿。 “好,就依你,三日后我来看马,若你将这马儿驯好了,我便信你。” 杜茴听了这话,忙叩头拜谢,没做耽搁,向杜冉琴要了几把稻草、一条皮鞭便准备驯马去了。 靠近傍晚,房乔才迟迟而归,杜冉琴经过这一日的折腾,竟差点将他写的那几条邪门的“家训”给忘了,见他风尘仆仆回来,才突然想起这回事,忍不住将这正在更换朝服之人一把拽住,突然嗓音一变,改用了甜腻腻的嗓音问道: “夫君,今日那家训可真让我长了见识,往后穿那纺纱半臂也算是不雅,不如我日后干脆也别换衣入寝了,不如今晚,我就凑合着,穿着这身礼衣上床,你看可好?” ------------ 第一二七章 夫妻斗法 房乔听见杜冉琴那一声甜腻的“夫君”,心头便涌上一阵不妙,听完了她这话,便知道她多半是读了那家训,心有不甘。 “你既已当众宣读,那这家训便不能再朝令夕改,你若有不满,就好好表现,若你能从皇后那里拿下奖赏封号,我便撤去那两条。”房乔倒是一派镇定自若,不理会杜冉琴这欲喷出的怒火。 这奖赏还有可能,可若说起“封号”,那天杀的长孙玲瑢恨不得把她杜冉琴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怎么可能给她封号?这明摆着的刁难,她若是就这么应了,岂不是太孬? “玄龄,我看着最近二姑有让孔家姐妹进门的意思,要不我干脆点头答应,让你坐享齐人之福?”杜冉琴突然话锋一转,谈起了那两姐妹。 若是一般人,或许听到夫人这番话,高兴的手舞足蹈,可他是房乔,自幼便没少被脂粉味腻到,虽说应付应付还算在行,可若真叫他多娶几个,只怕是他早就消磨了耐性、恨不得发疯!三妻四妾这种事,轮到他头上,绝不是什么美事,多半要搞的家中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更何况,他对……其他人,又没什么兴致! 再说,孔家一娘虚有其表,头脑拙劣,孔家二娘小家碧玉,活脱脱是个瓷娃娃,一碰就碎。弄这么两个娘子进门,出不了半月就得让那些个郡主、公主还有宫里头那位娘娘给活活整死。 “杜娘,家训归家训。你扯那两姐妹作甚?”房乔越想越觉不妙,一回头正碰上杜冉琴一脸灿然笑容,倒与他几年前那夸张的假笑不分伯仲。这娘子,别的没学会。这坏笑的本事,倒是偷去了! “夫君不喜欢我穿那透明的半臂,我不穿就是了,可不许直呼郎君名讳,又是怎么回事?苏慕卿这名字我叫了十年,怎的以后他成了我妹夫,我倒不能叫了?” “若我就是不同意去掉这条呢?” “那你就等着娶——” “好!去掉这条!”房乔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提起毛笔,打开那“房氏家训”,将那条家训的后半段“不许直呼外姓郎君名讳”直接一笔勾掉。 杜冉琴看着眼前这“无所不能”的男人竟然这般轻松就被她制住。不由心情大好。默默赞叹这长孙玲瑢帮了她大忙!若不是这长孙玲瑢这般难对付。她倒还真不敢轻易拿给他娶妾这事威胁他。 房乔见她如此得意,不由也跟着乐了,从袖中抽出了一封金色绢布裱好的文书。暗笑着递了过去,柔声道: “杜娘,听说你今日备蚕之事甚为用心,许典赞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皇后娘娘便下了懿旨,交给了我,封你为‘一品明德夫人’。” 杜冉琴听了眼珠险些脱眶,这到底怎么回事?将信将疑地接过这烫金文书,果然是皇后的懿旨,是给她的封号没错!这怎么回事。他明知她有了封号,还说…… “好啊,你本就没准备立那条家规!故意来整我?”杜冉琴这才回过味,她这分明是被房乔摆了一道吗!亏她方才还沾沾自喜,觉着把他制住了! 房乔微微一抿唇,倒是没否认,颇有些幸灾乐祸,接着道: “这封号可得来不易,你可得好好保管。” 杜冉琴接下这封号,更觉着有些地方不对劲,左想右想总觉得别扭,猛地一下子,她才突然想到这别扭的地方,立刻回身一把揪住房乔衣襟,气势汹汹又紧张兮兮地张口问道: “你说这懿旨是长孙玲瑢亲自给你的?她住在后宫立政殿,怎么,她还能随便唤你这朝臣过去?!” “我擅长医术,皇后娘娘胎气不稳,皇上放心不下,便特许我踏足后宫,偶尔去帮娘娘把脉。” 把、脉?给长孙玲瑢?她可是那什么独孤家的族长之女,她能胎儿不稳?十成十是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这点事,房乔他岂能看不出?他看得出,居然还敢去? 杜冉琴一下子来了气,鼓起了腮帮子,憋了老半天,蹦出来了一句: “她要找就去找独孤家的人跟着啊!叫你做什么!” “她要是肯找独孤家的人,就不会专挑我刚下朝的时候喊肚子痛……” “她使诈!” “嗯,确实。” “那你还去?!” 房乔突然又挂上一脸和善笑容,颇有无奈地耸耸肩,回道: “君命难为,我岂能不从?” “你!”杜冉琴让他堵得一下子回不出话来,涨的脸儿通红,一低头一张嘴,张开血盆大口便一嘴咬上房乔的肩膀! “嘶……”房乔一时毫无防备,竟让她逮个正巧,虽是能避开却怕突然闪开害她栽倒,硬生生挨下这一嘴,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泥大营沃瑕疵不屈礼赠点!”杜冉琴咬着人不放,稀里糊涂叨咕着一句不清不楚的话。房乔听罢不得不挂上一抹苦笑,看来他今日逗过火了,弄成这样,他倒不知该如何收场,恁凭他有那般多办法哄那些个缠他的娘子,可眼前这个,却总让他没辙。方才她稀里糊涂着说的正是“你答应我下次不去立政殿”,这种事,谁敢保证?随便敷衍便是不负责任,若不答应……只怕她今晚便不会轻易消停。 “皇命难为,我尽量避开就是。” 杜冉琴听见这话,才满意地松开了口,咬咬发酸的牙齿,开始问正事: “说吧,皇后娘娘可还有其他旨意?她不会白便宜我的,这‘一品明德夫人’肯定不是白干的,她到底想怎样?” 房乔见她终于镇静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回道: “皇后说这年关将至,历来正月十五要办的‘命妇乞巧会’也到了该筹备的时候,今年她胎气不稳,便将这筹办之事交托与你,望你不负期许,不愧这美名。” 命妇——乞巧会? 这事她到听说过,前两日同秦采薇相聚,便听她说过了这码事。这命妇乞巧会是每年重头戏,届时长安城全数命妇、宫妃将一同共聚一堂,是各家夫人交流女红、女经、诗词歌赋和各家所长的大会。这会上受邀之人至少是五品以上的正室夫人,和四品以上贵妃,历来这大会皆是由皇后主事,命妇协办,而协办的命妇往往在长安已经八面玲珑,人脉通达,照常理,今年该轮到的是萧瑀的正妻独孤虹来协助长孙玲瑢办这大会,可这长孙玲瑢竟然将这事一下子砸给了她这才回长安没几个月的“新人”! 长孙玲瑢这一招,既挑拨了她与独孤虹的关系,又挑拨了萧瑀对房乔的妒忌,且给她安插了重重困难,这中间随便一个地方出了问题,便是要拿她试问,可真够狠。 “玄龄,这事儿皇后是单独跟你说的,还是也写了懿旨?”杜冉琴单手支起下巴,坐在房乔对面,眨眨眼睛,嘀咕着问。 房乔见到她这开动脑筋的机灵模样,忍不住笑了,回道: “皇后还没来及下懿旨,这事儿她是要我转告你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她知,其余人还全都不知?”杜冉琴猛地站起身,将脸凑到房乔跟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房乔浅笑着点了头。 杜冉琴见状便也跟着笑了,若是这样,她就赖掉这一次,这长孙玲瑢又能耐她何? “玄龄,你明早上朝就同皇上禀告,说我今晚走了,去法宏寺为蚕事祈福了,要一直呆到二月二龙抬头才回!” 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次这大麻烦,她若真接了可真后患无穷,与其硬碰硬,倒不如找机会开溜,总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好! 这法宏寺与鸣峒寺齐名,特别以祈福务农有关,且据说这法宏寺主持是位世外高人,她去拜访求学,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况且法宏寺与翊善坊并不算远,就在长安东北郊外,若她想偷空回来看看,也没问题。 从现在起到二月二还有约莫三个月,这三个月她先躲过去了,之后再见招拆招就是。 “法……宏寺……”房乔弯起的唇角稍稍僵了一瞬,不过一瞬便又挑起了,并没多说其他,点了头。 这法宏寺确实是个躲难的好地方,可是这寺……却和某些人有关,他不知,这三个月,她可会有其他心思? “再就是,后天晌午之前,若那后院马厩里头的小丫头杜茴能驯服左边那匹紫锥,你便让她到法宏寺来找我。”杜冉琴仔细想了想眼下的一些琐事,又接着嘱咐, “还有,卉娘的婚事,我都安排好了,大婚那日,我也会亲自回来帮着主持,你不必忧心。再说还有双儿帮着,卉娘的婚事不会再耽搁。” 房乔略有些心不在焉,默默点了头。先前那么久的分别都忍耐了,可这次,他竟比之前更舍不得。悄悄起身绕到她背后,房乔一把将人紧紧环住,把脸颊埋在了她肩窝。这亲昵的动作倒是让许久不曾人事的娘子烧红了脸,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 第一二八章 夜访法宏寺 杜冉琴只觉着一股子热气涌上心口,慌忙对着眼前之人一通捶打,犹犹豫豫开口: “我的身子,能成么?你……还是松开我……” 埋头轻轻舔舐她脖颈的男人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调侃道: “你满脑子都想着什么?你这身子,两月之内,是不能做那档子事的。你就乖乖不要出声,安静一会儿,成不成?” 好吧,她确实还得每日坚持喝些难闻的草药,看她好全了,他可还能这么镇静?! 过了半晌,房乔才松开眼前之人,浅浅吁了口气,叹道: “长孙皇后怕是不会简单被唬过去,你若真想躲在法宏寺,今晚就出发吧。” 杜冉琴默默点了头,自知他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回屋收拾了些简单衣物,打好包袱便准备出发。 夜色浓浓,房乔驾马一路飞奔,向着法宏寺赶去,突突的马蹄声久久回荡,冬意渐浓,坐在他胸前之人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躲了躲刺骨寒风。虽是个细微动作,却仍没跳出他的眼,他毫不犹豫解下外衣将她裹住,又将她环在胸前,护好了才又疾驰而去。 “吁!” 马蹄一顿,法宏寺便到了,房乔翻身跃下马背,将她抱下,嘱咐道: “我得先走了,若让主持见到我,来日皇后娘娘来查,出家人不打诳语,便会告知今日之事。她若知晓我今日已经见过你,怕是会有更多麻烦。” 杜冉琴点点头,见他转身要走,忙上前两步先拦住。飞速摘下耳垂上缀着的一只珍珠环,放到他手里,对着发冰的双手呵了口热气,道: “这只耳环你先帮我收着,这入寺祈福不兴带这些首饰,我本也用不到,可另一只放在我这里,若我真有急事,便会送这另一只到你手里,可若我其他信物到你手里。你可得细心提防。” 眼下长孙玲瑢虽对她妒忌甚深。也总想法子折磨她。可这长孙玲瑢毕竟在明处,倒没多少危险。她现在最该防备的人反倒是曾经派赵雁秋推她落崖的那帮独孤家的人,这路人究竟是独孤家哪一支、为何如此狼子野心。她都还没搞清楚,且这路人在她身边应安插了不少眼线,不得不防。 房乔接过这只耳环,眉头一蹙,胸口一窒,稍作犹豫却还是叹了口气,开了口: “杜娘,这法宏寺乃佛家圣地,寺中高僧无数,能确保你安全无虞。可若……若,真有意外,你切记要找法宏寺中‘玄’字辈的‘玄英大师’,他自会倾尽全力帮你。” 说罢此话,房乔便一闭凤眸,狠心反身跃上马背,疾驰离去。 “玄……英大师?” 杜冉琴微微一笑,目送着眼前这别扭的男人离去,大抵将他这般难为情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既是如此,她这趟法宏寺之行,可先得拜访拜访这“玄英大师”才是。 冬日夜寒,房乔走后,杜冉琴忙上前叩响了法宏寺南门,边叩便问: “有人吗?今晚值夜的师父,在吗?我是长安翊善坊房家的夫人,想来法宏寺为蚕事祈福,路途耽搁了,这才赶到,不知师父可否行个方便,早些收留我?”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后,便听“吱呀”一声,寺门便打开了,两个光头小和尚双手合十先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回道: “女施主,法宏寺一向不留女眷过夜,不如施主到二里外的静安慈过一夜,我们二人自当护送女施主,如此可好?白日里,敝寺自当欢迎女施主来访。” 二里外……静安慈?她去了能有好果子吃才怪!这长安的静安慈分明是后宫之主的管辖之下,历来用于安放打入冷宫的妃子、并无子嗣的皇太妃、以及犯下罪孽的诰命夫人,她要是去了静安慈住,不出两日,怕是灰飞烟灭也没人知道! “不妥不妥,我一心渴求为蚕事祈福,若是住在静安慈,岂不是不能日日夜夜诵经祈福?小师父,我听说法宏寺有处俗家弟子居住的院落,就在这寺中,不知小师父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先住下?”杜冉琴焦急地上前屈膝行礼,一脸虔诚,确让这两个小师父动了恻隐之心。 “阿弥陀佛,女施主虔诚向佛,是件好事,不如这样,女施主,请你在此稍作停留,这事我俩要问过师叔才能决定,我们二人辈分低微,不能随意留女施主在寺中过夜。” “嗯,小师父,我是邢国公夫人杜冉琴,还望小师父向大师求情通融。” 这两个小和尚之中个子矮些,微微发福的那个,见她这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这般通情达理,便和善一笑,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转身跑去禀告师父了。 黑夜之中,杜冉琴不由紧了紧身上包裹的大衣,搓搓手,呵着热气,焦急等着那小师父的消息。只是这小师父不知是脚程慢还是他师父性格犹疑,过去了好一会儿,却还是迟迟不见人影。杜冉琴等的有些着急,忍不住对着留下来的这小师父问道: “小师父,你的师叔,也就是刚刚跑去的那小师父的师父,他究竟是何许人?可是……这法宏寺的主持?”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差矣,主持已经闭关修行许久了,眼下寺中事物大多是师叔做主,师叔乃玄字辈大师兄,法号‘玄奘’。” 唐人高僧,法号玄奘? 老天,她虽然历史知道的不算多,可这‘唐玄奘’的大名,她可是听过!这活生生的“唐僧”竟然真叫她遇上了! 杜冉琴一下子愣住了,老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 “大师的法号,杜娘如雷贯耳,若是有幸,还请小师父一定带我去拜访你师叔,万分期盼大师指点。” 小师父一听这话,便哈哈笑了,一边叨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回: “女施主既来此便是有缘,我自当为师叔引荐。” 这小师父刚说完,方才那跑走的小胖和尚也回来了,跑得满头大汗,提着灯笼,举着火烛走到杜冉琴眼前才停下,一鞠躬回道: “女施主,我师父说,即来此就是有缘,让我带女施主去俗家弟子居所‘拈花阁’,只是师父要我提醒女施主,拈花阁中还住着两位俗家弟子,这两位皆是男儿,住在西厢,望女施主在拈花阁东厢休憩。” “呼,谢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在下法号‘慧能’,女施主往后如此称呼便是。” 杜冉琴忙屈膝回礼,背好包袱,跟着小师父往拈花阁走去。 拈花阁位于这法宏寺最北侧,穿过众多庙宇楼台,走过几畦菜地,这才看见一座三层高阁,从中央大门进去后,便是往东往西两边去的回廊。 只是这拈花阁……怎的进门之处,挂了这么一副有些奇怪的菩萨相?杜冉琴只觉着奇怪,便忍不住出言问道: “慧能小师父,挂在这里的这一幅观音菩萨,怎的有些怪?” 杜冉琴盯着这菩萨,不由觉着万分面熟,却又说不出是哪里面熟。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所不知,这副菩萨相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弟所作,那时师叔刚入寺,主持说法由心生,让师叔为这不分男女相的杨柳观音画上容貌,以此来看师叔的佛缘,师叔便为菩萨填上了这般容颜。”慧能说罢又看了杜冉琴一眼,忍不住补充道: “不过说来也怪,怎的这菩萨……” 慧能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说,盯着杜冉琴半天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这菩萨,和女施主你有些像……” 杜冉琴这才如醍醐灌顶,一下子看出来这菩萨相的怪异。这菩萨的眼睛不是细长眉眼,而是和她一样的杏核圆目! “慧能师父,你师叔……他……法号……” “我师叔之前是俗家弟子,主持刚为他剃度,烧好戒疤,他法号‘玄英’,听说先前俗世之中,杀孽太重,便剃度出家,望佛祖……” 玄英!又是玄英,错不了,这“玄英”八成是他!既然是他在,那她的安全应是无忧了。杜冉琴安心一笑,谢过慧能师父,便提起群襟往东厢去了。 待到第二天暖阳当头,房乔便提早下朝回了房家。方才朝中,他一禀告杜娘去了法宏寺,便见长孙玲瑢当即竟露出了几丝错愕,看来这次杜娘确实是出了妙招,让长孙玲瑢扑了空。他这赶回来,其实是为了去后院马厩看那名叫“杜茴”的小女娃,他倒也有对这小女郎有几分好奇。 穿过察堂,到了马厩,便听到马儿一阵倦怠的嘶吼,只见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女娃,在最左侧那匹紫锥的四脚马蹄上,用粗麻绳拴着四块大石,将马儿从木桩上解下,在马儿眼前晃着鲜嫩的稻草,引诱着马儿奔跑。 这马儿看来已经有两日没进食,已经精疲力竭,毫无抵抗之力了,眼看着马儿摇摇晃晃快要支撑不住,这小女娃才快步跑上前,递给马儿几把稻草喂马,提来水桶饮马。 ------------ 第一二九章 杜茴身世 房乔仔细盯着这杜茴看了会儿,发现这小女娃驯马确实有一套,不费功夫,只动心思,看来确实是驯马的好手。只是她这套方法,分明是东突厥皇室马夫专用来快速驯服烈马以作战马所用招数,这小女娃又长了唐人面孔,究竟这女娃是何身份?想到这儿,房乔便走上前,给这小娘子递了壶水,问道: “你就是来这儿驯马的杜茴?” 杜茴气喘吁吁将驯好的马蹄子上绑着的绳子解开,站起身屈膝作福回道: “正是杜茴,见过主子。” “你怎知我是你主子?” “我是中书令邢国公房乔的小舅子救得,他把我送给了夫人,这府上我管夫人叫主子,当然管中书令也叫主子。” “你怎知,我就是中书令?” “夫人那般天姿国色,也就是主子这样的人物,夫人才会甘心下嫁。” “你倒是嘴巧,可自古以来男儿不以相貌论成败,你又怎知我不是这府上暂住的绣花枕头?” “这……” 房乔这话倒是让杜茴稍微有些为难,杜茴一咬唇,干脆抬起头说了实话: “我悄悄去前堂溜达的时候,见到过夫人为主子摘下官冕,主子带的是九旒帽,定是中书令邢国公没错。” 房乔这才一弯嘴角,笑了,看来这小女娃还是会说实话的,不过许是儿时的环境导致,让她开口尽是奉承。习惯自保罢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儿?你汉文这般流利,应有自己名字的吧?” “这……”杜茴咬咬舌头,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主子,比先前遇到的人都难对付。一双狭长凤目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一说话立刻就被拆穿了,她可不敢再随便应付。 “你这驯马之术我倒是见过,东突厥战马皆是这法子驯出来的,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怎么会知道?!” 杜茴盯着房乔又打量了一番,被他身上一股子凛然肃杀之气震慑,只得老老实实招道: “我,我乳名叫春芽,姓姬……” 姬姓?呵。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若不是周朝遗胄。就是边陲王侯之家。若他所料不错,当今天下姓姬又与东突厥有关的人家,就只有一户。那便是掌管东突厥大半兵马的洪武将军姬翀。呵,这倒有意思,洪武将军早已在东突厥封王封侯,怎的女儿会沦落到“当街卖身”? “姬春芽,若我所料不错,你阿父可是洪武将军姬翀?”房乔递上水壶,改而换上一抹淡然温暖的浅笑,多少能让人不由自主打消些芥蒂。 春芽忙老老实实点头招了,她先前还抱有一丝希望,若她说完真名。这主子还无所察觉,也许是个好骗的主,可现在看来,这主子实在精明,她还是老实些更安全。 “那你为何沦落街头,被杜二郎捡回来?” “回主子,我阿父不愿出兵攻唐,被颉利可汗关入大牢,而我自幼崇拜的塞纳公主也被颉利可汗当作缓兵之计,准备用作废棋,仍在大唐。我乱中从家里逃出,刚巧碰上杜少郎,就想跟他走,一来先保住性命,二来……说不定也能找到塞纳姐姐,将可汗舍她之事告知与她,说不定还能救她一命。” 如此一来,便合乎情理了。房乔见她老老实实招了,便不再为难,而是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缰绳,跳开了这话题,反倒说开了“驯马”: “杜茴,你可知道,你这种法子驯出来的马,虽然听话,可也就失去了灵性,用作战马,虽说便利,可却不够勇猛。牲畜都有天生的直觉,能通过嗅觉判断敌手强弱,从而在一瞬做出决择,要么奔走逃命,要么上前撕咬、杀敌。这种牲畜的直觉,能帮战士成功躲过致命伤害,且能帮战士上阵杀敌,所向披靡。这既是战马的灵性,又是战马的野性。” 姬春芽听见房乔并没叫她真名,反倒叫她“杜茴”先是愣了愣,便聚精会神听着他的话。 “杜茴,失去了灵性的马虽说不适宜再做战马,可却适合做温顺的座驾。在大唐,这样的马虽说无法立下战功,可却能安然终老。” 杜茴听到这儿,便稍稍有些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可却仍有所犹豫。 “人和马也有相似之处,杜茴,你觉着是去做战马好,还是当座驾好?” 杜茴听到这儿,便不由自主攥紧了双拳,手心沁透了汗珠,哆哆嗦嗦开口回道: “当……当、当然是座驾好。战马太可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更何况是单个一匹战马,闯入敌营,很快就会……就会……死……” 房乔骑上这匹紫锥的马背,一甩缰绳,便在后院马场试起马来,见这马儿确实驯好了,便一个旋身,又跃下马背,将缰绳递给杜茴,道: “我堂堂一届七尺男儿,威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实在不耻。可是若非如此,只怕你还是不懂这其中要害,要知道在这大唐,可并非只有我一人在朝为官。杜茴,你这般聪慧,小小年纪就因轻举妄动而丧失性命可实在不应该。 如今塞纳公主已经交由左武侯大将军与兵部尚书一同看管,你去报信这种事等于是把自己往断头台送,如今两国战事再所难免,我看在你是洪武将军姬翀之女,念及将军不肯动兵的情谊,便容夫人收你做义妹,往后你便叫‘杜茴’,忘记过去,从新开始生活,我自会想法救出你阿父和娘亲。” 杜茴听到他这番话,小脸便渐渐抑制不住,挂满笑容,忙叩头拜谢: “谢谢主子,谢主子指点!” “嗯,这匹紫锥是你驯服的,就赏给你用,你去静堂叫个马夫,带你一同去法宏寺找夫人一趟,她留你在身边自有用处。” 房乔扶起来这小女娃,将紫锥的缰绳交到她手里,看她一脸正色谨慎接过,这才放下心。 法宏寺中,杜冉琴一大清早便被敲钟诵经的声响闹醒了,虽昨晚奔波有些疲倦,可毕竟来这里是要为蚕事祈福,第一天就睡懒觉恐怕会招人笑话,揉揉酸痛的肩膀,便也爬起床,跟着慧字辈的小师父一同去用早斋了。 午时二刻,杜冉琴正在佛堂里诵经祈福,便听见慧能小师父来唤她,道有个小女娃来找她。杜冉琴睁开眼睛,停下手中敲着的木鱼,站起身便跟着慧能去寺前查探了。 果然,正见到杜茴牵着那匹紫锥,等在寺前。 “夫人,主子让我来这儿找你,杜茴……已同主子讲清了身世,主子说,让杜茴来这儿帮夫人搭把手。” 杜茴一见到杜冉琴,便先说了这番话,然后又递上了房乔亲笔写的书信,杜冉琴取了信,到一旁拆开看了,这才弯起唇角,回头笑着拉杜茴进了寺庙。 “杜茴,你先陪我几日,先熟悉熟悉,也顺便歇息几天,你一路南下而来,怕是也疲倦了吧?过几日,有些小事,可能还要你帮忙,这几天你可得养足精神才是。” 杜茴乖巧点了头,见着夫人善意的笑容,便觉着这接下来相处的日子,应当也不会太难过。 重新进入法宏寺,正巧是寺中午课的时候,慧能小和尚遥遥看见杜冉琴,便悄悄从前头站起来,绕道一旁过来引荐她。 “阿弥陀佛,今日午课正是我师父主持的,女施主你既然说想见他,今日就碰上,便也是有缘,施主跟我来殿后,等午课结束,就同我去见师父吧!” 杜冉琴欣然一笑,回头先对杜茴嘱咐道: “茴娘,你先找人带你去拈花阁东厢把东西放下,然后再来找我就是。” 杜茴点点头,便先去了。杜冉琴便跟着慧能往佛堂后殿去了。到了后殿,等了约莫几刻钟,午课便结束了,慧能引荐杜冉琴先在高座上坐下歇息,转身去接师父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抹红金相见的袈裟率先飘过了门槛,一根手杖拄在右手,一个清俊年轻人便入了门。这年轻人肤白鼻阔,且耳垂厚实向内有夹缝,有观音之相,果然,和她脑中那唐僧该有的面貌所差无几。 杜冉琴一下子想起来儿时所看的西游记,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礼了。”这玄奘大师的声音倒是不像面貌这般清俊,反倒浑厚稳重,让人听了之后耳边如有洪钟。 杜冉琴这才忙正色回礼,待玄奘焦急道“快快请起”,她才从新站好,想与这高僧讨论讨论佛经,也涨涨见识。 “玄奘大师,杜娘有一事疑惑,望能得到大师开解。” 杜冉琴刚说完这番话,只见那日与慧能一起接应他的那小师父,慌里慌张也跑了进来!一见到玄奘,先阿弥陀佛行了礼,便急道: “师叔,不好了,玄惑师叔又来寺里了,还带了好多酒,进了拈花阁。玄英师叔还没搬走,眼看着就要喝起来了,这玄惑师叔是俗家弟子,可玄英师叔已经剃度了呀!” 玄奘听罢只得对杜冉琴道歉: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既在寺中住些日子,便不必急于一时,眼下玄奘有要务要处理,还望女施主谅解。”杜冉琴自然知道此事在佛门重地非同小可,不敢耽搁,便没多做停留,跟着玄奘一同去拈花阁了。 ------------ 第一三〇章 举杯畅饮 拈花阁前有座小亭,原本里面悬挂这一口洪钟,可后来法宏寺扩建便把这洪钟迁移到了正殿两侧,因而这残存的亭子中便摆置了几个草编的跪坐圆垫,有时候来法宏寺暂住的香客或者俗家弟子便在此讲经轮道。 可今日,这亭子却有些不同,冬意虽浓,可晴朗的白日却颇有暖意,拈花阁西厢住着的两人,便挪出屋子,准备在这亭子里畅饮叙怀。 “玄――玄英大师,来,这壶烧酒是友人从边陲带来的,今日我俩就好好尝尝!” 慧能小和尚遥遥听见这话,慌忙跑上前阻止道: “玄惑师叔,我师父来了,你快停下吧,别再蛊惑玄英师叔了!” “阿弥陀佛,玄惑,你乃俗家弟子,我寺本不该多做约束,可玄英已经剃度,你怎可让他陪你破戒?” 玄奘人未到声先到,这“玄惑”眉头一皱,自觉碰上了大麻烦。只得揉揉太阳穴,深呼一口气,解释道: “酒肉穿肠过,佛门留心中,况且玄英还没正式举办法事,还不算正式弟子。” 跟在玄奘身后的杜冉琴听了这“玄惑”的声音只觉得无比耳熟,却又一下子想不出会是谁的声音。她忙加快了步子,上前探去。 只见一袭玄色衣衫,散发未束的坚挺脊背正出现在她背后,这人正对玄奘大师的教诲百般辩驳,且恣意大笑,这玄惑可真是个难教养的俗家弟子。多半进入这寺中修行,也并非他所情愿。 而他身旁,侧脸对着杜冉琴的这人,到让她不由提起了唇角。 这人已经剃度。光秃秃的头顶上点了六个戒疤,侧脸轮廓刚劲,虽并未出口做些解释,却竟然率意而为,趁着两人争论的空档,一手伸出抓住眼前的那大酒坛子,扒开覆面,便举坛畅饮起来,咕咚咕咚老半天,才停下。 “玄奘师兄。我喝都喝了。喝多喝少都一样了。要罚就改日吧。” 呵,这玄英倒真是英气逼人,坦荡率性。不管剃度与否。都是这样子的性格。杜冉琴忍不住笑了,先前李世民登基,她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他人影了,房乔口中的“他跟死了没什么差别”,让她倒是想过他也许遁入空门,她还以为他在这里定是清贫愁苦,可见到他眼下这率意而为的模样,反倒安了心。 “玄霸,好久不见。” 杜冉琴不禁提起了唇角,走上前。对着这恣意畅饮之人打了招呼。 “咳咳,咳咳……咳咳……” 这正在喝酒之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慌忙甩开酒坛子,一下不慎竟差点呛着。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玄――英大师,我就住在拈花阁东厢,我不在这里,谁在?” 李玄霸自从那日玄武门之变杀兄杀弟兵谏父皇之后便隐匿行踪,来了法华寺,法号玄英,只是他却不料杜冉琴竟然也来了这里! “呵,这倒有些意思,今日早朝我只当那是房乔信口雌黄,没料到竟然是真的,他竟然真敢舍得把你送到我俩这儿。” 突然一阵凉飕飕的话,打断了两人叙旧。杜冉琴听了这声音不禁一颤,扭着僵硬的脖子,低头回身朝玄惑转去,虽说这次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人的身份,可却仍是自欺欺人紧闭着眼睛,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敢睁开。 只见,魏徵那戾气逼人的脸,正挂着一抹邪笑,津津有味地盯着她瞧。 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堂堂门下省长官魏侍中也来……来,这寺庙里住着了?” “呵呵,我倒还没说,怎的,你这堂堂一品夫人,竟然连个随从都不带,也来这法宏寺里了?” 李玄霸瞧着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又想起前几日与魏徵畅饮时,魏徵所言的“无法触及”的心上人,似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想通了魏徵的别扭,李玄霸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又举起酒坛子,痛饮了一番。 “阿弥陀佛,女施主,既然你与二位师弟是旧识,就请施主劝劝两位,莫要被这酒气坏了章法。贫僧人微言轻,恐难劝动两位。” “这……我……”杜冉琴在原地左右为难,虽说她现在恨不得立刻跑走,可瞧见玄奘那期盼的模样,实在无法狠心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道: “大师你不如先回去为远道而来的贵客开解,我在这儿自当尽力而为。” 玄奘这才念叨着“阿弥陀佛”,带着慧能走了。玄奘一走,这亭子里便一下子肃静了起来,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最后还是李玄霸先坑了声。 “杜娘,听说……先前你被人推下了悬崖,你的伤都好全了?” “没好全,不过却好了七七八八,倒是你,自从玄武门之变你就没了踪影,我也不好跟玄龄说去找你,还以为不会再见了。” “见不见有何分别,倒是你,杜冉琴,真是眼拙,你竟然自己往火坑里跳,连房乔那种阴森狠厉之人你都敢嫁,依我看,你还不如早早离开房家,和他一同远走高飞。省的你日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魏徵冷飕飕又泼了一通冷水。 杜冉琴听了这话倒是不赞同了,反正这人也知道她性格,她在这儿故作优雅也没什么意义,她干脆一屁股坐下,嗤笑一声回道: “就你这种蛇蝎心肠,想投毒害人且又阴森诡谲、凶神恶煞的人,凭什么说玄龄狠厉?再说了,我和玄霸本就是朋友至交,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何必要听你在这里信口开河?” 魏徵一听这话,猛地一下子站起来了,居高临下瞪着她,冷笑一声,反问: “我信口雌黄?我蛇蝎心肠?你若你知道你口中的‘玄龄’都对前太子建成做过什么,对我又使过什么计谋,我倒不信你还好意思来反问我!自古以来朝臣各为其主,且是无毒不丈夫,不过论起这暗中下手、使毒害人,我倒还不及你夫君半分!” 魏徵这番话让杜冉琴猛地有些心虚,房乔那人总是摆着好人脸,笑得和煦灿烂,可他生气起来,确实让人觉着脊背发寒。更何况,他师从鬼谷,鬼谷谷主言之清是这天下最善用毒之人,真要说起这使毒害人,恐怕还真的鲜少有人与他匹敌。 不过即便如此,杜冉琴还是鼓起气来,正色回道: “夫君他为的是天下大义,与你只为护主有所不同。” “我只为护主?若我真的要护着李建成,今日的皇位宝座,恐怕还轮不到李世民!纵使我护主不周,也是要争个鱼死网破,不可能任由他房乔这般运筹!” 李玄霸看着这两人像是要打起来,也顾不得其他,忙冲上前挡在杜冉琴前头,冲魏徵吼道: “玄惑!这里是佛门圣地,你收敛些!你和我师父的恩怨,何必牵扯到别人头上!你既然能与我放下芥蒂结为兄弟,何必要刁难杜娘!” 魏徵看着李玄霸竟然仍是不顾一切护她,又哈哈一笑,嬉笑道: “杜冉琴,你的守护神可真多!我说他怎的这么放心让你到这里住下,啧啧,原来有人比他更紧张你!” 魏徵说罢便一扔酒坛子,也没喝几口酒,便走了。待他人走远了,杜冉琴这才轻轻拍拍挡在自己身前的这肩膀,再度挂上甜笑,递上酒坛。难得有个机会,她倒也想和这多年不见的友人,共饮一杯。 李玄霸自然乐得奉陪,两人便举杯畅饮,并聊了起来。 “玄――玄英,魏徵到底和玄龄有过什么过节?” “师父出谷之后,第一个认识的就是魏徵,原本两人感情极好,只不过中间有些误会,害的两人芥蒂日益变深,最终两人投入李家门下,一场比试,师父故意输给了魏徵,因而将辅佐世子李建成的机会给了魏徵。本以为可以就此打消芥蒂,谁知师父反倒被李渊挑中用来辅佐我和二兄,由此,两人便日益敌对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事让两人有了芥蒂?” “这……” “你就说吧,即使你不说,回去我问玄龄,他也会告诉我。” “这,是为了一个美人。” “美……人?” “汉室贵胄,窦太后本家的幺女窦云华,这人本与魏徵有婚媒之聘,可却――” 杜冉琴听到这儿,颇为无奈叹了口气,接着道: “可却看上了玄龄,从而与魏徵疏远,便让两人结下了梁子?” “嗯,大体如此,只是这窦云华实乃稀世才女,竟――” 听到这儿,杜冉琴竟然心口一跳,有股子说不出的酸意涌来。 “竟让师父也动了心,师父便要与那女子喜结连理,这才真正招惹了魏侍中。其实……当年我见到你女装的样子,便觉得你与她,眉眼有些相似。” 一股子莫名的心酸垄上心头,杜冉琴几乎觉着要溺毙一般,好半天才控制住情绪,颤抖着问: “那……那么,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现在又在何处?” “她……她身子有病,不愿拖累师父,便削发为尼,住入了静安慈,一直在长安为师父和大唐王室祈福。只是……” ------------ 第一三一章 探听静安慈 杜冉琴只听胸口的心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一股强烈的不安袭来,便听他接着说道: “据说她与师父有个十年之约,如今算来,也到了时候,三个月前静安慈慧尘师父还了俗,蓄起了青丝,算来,也是时候去找师父……” 一股子慌乱袭来,她不由扬手止住了李玄霸接着的话,匆忙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道: “我,我还有个妹妹远道而来找我,我该走了,先去看看她,此事回头……我再听你讲。” 李玄霸自然看出了她的慌张,只得将欲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塞了回去,默默望着她脚步凌乱着离去。 静安慈慧尘师父还俗,这么明白的暗示,就算她是傻子也猜出来了一些端倪,这慧尘师父多半就是那个窦云华。她究竟是何许人物,又究竟与玄龄有过何种约定? 杜冉琴越想心下越是难安,越难按捺住心情,恨不得立刻就去静安慈见上那人一面。只是,这静安慈是长孙玲瑢的地方,她若这么孤军直入,只怕不会有好果子吃。忍,当今之际,唯有此法。只是,她要忍到什么时候?又怎知,那窦云华会乖乖按兵不动? 不,杜冉琴,你是从何时起,开始这般斤斤计较,这般善于谋算?他是你夫君,那人是可能抢走你夫君的人,你还在……犹豫什么? “夫人,你怎回来了?” 正在东厢替杜冉琴整理床铺的杜茴,见到她竟傻愣愣进了屋子。噗通一下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两眼发直,便上前搭话。可是却并没得到回应。 去静安慈看看吧,弄清楚这件事。等着你都安排好,可能自保无疑,却失去……他? “夫人,夫人?” 不,不能去,你若再遇到麻烦,岂不是还要他担忧惶恐?你信誓旦旦想要伴在他左右,想要不输给长孙玲瑢,怎能因为玄霸一番不知真假的话,就乱了阵脚? “夫人、夫人你倒是说话阿?” 可是。玄霸他绝不会骗自己。若他所言非虚。那窦云华究竟是何人,现在还俗究竟又有何打算?这一切,你若不见她一面。又怎会知道? “夫人!”杜茴猛地提高了嗓门,朝杜冉琴一吼,她这才回过神,对上杜茴的眼睛,猛地一下子像是见到了救星,她怎的差点忘了,她现在可是多了个可用之人。 杜冉琴猛地站起身,将四周的门窗关好,带着杜茴回屋坐下,确信四处无人。才缓缓开口: “杜茴,我有一事想要你帮我,你去静安慈一趟,想办法见见那慧尘师太,最好能从旁打听到她还俗的缘由,及日后的打算,这件事,你有把握做到么?” 杜茴听了这话,虽是觉得颇有难度,不敢一下子夸下海口答应,可却觉着胜算也有一半,倒不如亲自去试试。 “茴娘,你听我的,你去时,就假装是为了重病的娘亲寻求大师开解,人家若问你找谁,你就说找慧尘师太。若要问你为何,你就说先前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慧尘师太,便希望她能帮你一次。这慧尘已经还俗,照规矩便不能再主持法事,这时候,你再趁机问问看慧尘师太为何还俗……” “是,夫人,小茴都记住了。” 杜冉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缓点了头。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眼下为了躲避长孙玲瑢的祸害逃到法宏寺,并不能真的就日日为蚕事诵经,若真是那样将自己拴在这里不能行动,反倒中了长孙玲瑢下怀,落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从法宏寺到静安慈路途并不算远,不过几里路,杜茴赶到静安慈之时,天色还早,她按照杜冉琴的吩咐,果然顺顺利利被请入了这庵中,只是当她提及“慧尘师太”,这接应她的女师父便一脸遗憾地回道: “小施主,慧尘师太已经还俗,这几日不能再主持法事了,不如换个人选如何?” “不不不,我阿父说了,一定要慧尘师太,小师父就行行好,帮我跟慧尘师太说说,可好?” “这……唉,慧尘她心意已决,她等着一天好久了,且已经续起了青丝,确实不能再做法事了。” “那小师父,你倒是说啊,为何慧尘师太要还俗?”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慧尘她说,她后半生托付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当年乱世,她心上人似是无从将她安置,才将她送来静安慈调养身体,躲避战祸。如今天下太平,她自然该走了。” “那……那慧尘师太何时要走呢?” “嗯,今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她就会应皇后娘娘的邀约,去赴‘乞巧宴’,以皇上特封的‘静安郡主’的身份,重新面世。” “皇后娘娘……为何要邀慧尘师太?” “这……贫尼就不清楚了。” “那好,我回去再问问我阿父,看看换个人成不成。” “好,小施主你一路慢性,路上当心啊!” 杜茴打听完了这番话,便一刻也没敢耽搁,回到了法宏寺,将这番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告知了杜冉琴。杜冉琴听了这番话,便细细思忖了起来。 这皇后暗中掌控静安慈已经有个把月了,长孙玲瑢在李世民登基之前应当也就有所介入这静安慈事务。可这窦云华若真的与玄龄有旧情,长孙玲瑢她一心爱慕玄龄,又怎会愿意邀她? 皇后虽说念及与玄龄身份有别,顾全大局,便并不在他身上多下功夫,没做那些龌龊出格之事。可她心高气傲,早就对她杜冉琴萌生恨意,处处为难她,可仔细想想,这长孙玲瑢只不过是为出口恶气,并未真要伤她性命。虽说眼下她把赵雁秋护了起来,可那日幕后的黑手,绝不会是她长孙玲瑢。否则……以前,长孙玲瑢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要了她的命,却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恐怕,那长孙玲瑢只是要她伤心欲绝,得不到玄龄的爱罢了。 这么想来,皇后娘娘邀约那窦云华,便也说的通了。依照皇后的个性,只怕是她得不到的,也不许其他女子染指,而她和玄龄结发夫妻这么久,也有了子嗣,只怕她看不下去两人这般幸福,硬是要……硬是要打破这种平衡,她才甘心。 长孙玲瑢,她可真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 只是那窦云华又会是什么样的品性?若她真的与玄龄有过十年之约,现今她就要嫁入房家了么?窦云华要的又是什么?若她怎的爱玄龄,又是软茬,那便可能心甘情愿屈居于她之下,只要能进房价门,便是知足。可若她不是软茬,又或者并非那般爱慕玄龄本人,只是谋求名利地位,那……只怕,这窦云华对她杜冉琴也不会手软。 既然玄霸都说她是千古才女,只怕这窦云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更何况,玄龄对那窦云华究竟是何情分,她也说不准。究竟当年,玄龄对窦云华那般呵护是出于真心,还是不忍伤人,像是对刘月莲那般温柔婉拒,却被误解? 杜冉琴越想越觉着心头泛酸,苦楚难忍,这一想便是大半夜都无从入眠,忍不住默默呢喃:“夫君……你到底……还招惹了……多少人?” 到现在,她惹上的麻烦,全都与他有关,就唯独,独孤家对她痛下杀手的那幕后主使,是只对她这条命有兴致,其余所有人,全无例外,都是他惹的祸! “夫君……你要是……少笑些,该多好……” 杜冉琴又是一叹,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和发懵的太阳穴。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法宏寺午课又开始了。杜冉琴熬了大半夜,清早居然睡的太沉,连轰隆隆的撞钟声都没听到,一下子便睡到了这时候。只是她这才睁开眼睛,便见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立刻,就听见杜茴便喊“夫人”边敲了门。 “小茴,你进来。” 杜茴一进屋,便先开口禀告了今日的琐事: “夫人,我们两人要在法宏寺住这么久,想来一份香油钱都不捐也实在说不过去,我方才去问了慧能师父,他说三两银子就够了。我身上带着主子给的三百两银票,夫人说捐多少合适?” 杜冉琴一听这话,更觉着杜茴是个心细机敏的人儿,她俩毕竟是女施主,想来法宏寺也有些为难,若捐的少了,还真是对不住这里的子弟。 “茴娘,你就挑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先捐了吧。来日我会再同夫君说,为这法宏寺重新修缮。” “嗯,这就是了。”杜茴听了这话正要离开,却又被杜冉琴一句“等等”给叫住了。 “夫人可还有事?” “嗯,茴娘,今日……寺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杜茴蹿起眉头仔细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回道: “对了,听说玄奘大师今早入宫去诵经讲佛,得了皇上赏识,皇上安排让三品以上高官午时过半,一同来法宏寺听午课讲经。” 杜冉琴一听这话可来了精神,这么说,多半那长孙玲瑢会跟来,并且……房乔他,应该也会来吧? ------------ 第一三二 三个女人一台戏 法宏寺宏光殿是全寺中装潢最精湛,且大堂最开阔的高堂之一,法宏寺午课就常常在此举办,往往每到午时,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香客,便会烧香祈福,并跪坐于团垫之上,聆听大师教诲。虽说宏光殿往日就已热闹非凡,庄严肃穆,今日却更胜一筹。当今圣上亲临,并没要清退远来的香客,只是随侍的守卫多了些,倒让这占地不小的法宏寺,显得有些拥挤。 今日与李世民一同来法宏寺听课的是从三省六部以及几大寺之中三品以上、帽带七旒以上的高官,当今皇后长孙氏也一心钻研佛法,一同而来。 “我佛所言,‘色’乃大千世界,今日大唐圣主为听佛理而来,贫僧便将这佛陀教导佛门子弟的这三学,讲予众人听。佛陀教导众生修戒,旨在要众生完善道德品行;佛说要修定,是在告诫俗人要定而后安,致力于内心平静;佛说要修慧,指的就是培育智慧。” 玄奘道过“阿弥陀佛”便开始了今日的午课,三刻钟过去,才听他接着道: “为君主,为官吏,这修戒、修定、修慧,不可偏废其一,而位居高者,又以‘修定’最难达成,大千世界,凡千贪念、嗔念、痴念,皆扰心神,若位居高者,王者能以静自居,便是这苍生有幸,安居乐业之兆。” 玄奘虽面若文人,唇红齿白,可这嗓音却厚重而有分量,此番午课过后。太宗李世民便对玄奘大师所言所触动,感慨不已,对身旁的房乔道: “玄龄,先前你为朕恩师。教导朕与三郎‘安禅制毒龙’,朕与三郎并不能明晰,今日听大师一番讲解,便心中豁然开明,懂了你当日苦心。身为君主,若被凡间物念所吸引,则会害的众人、害的百姓为朕劳民伤财,更会偏听谗言。往后,我大唐君主自应以勤俭持家,纳谏勤政。戒贪、戒嗔、戒痴。” 房乔听罢此话。自然奉上一个暖入旭日的笑颜。今日玄奘大师确实是高人,对与佛理的参悟和讲解,如此精妙、透彻。实在让人受益匪浅。 “皇上所言极是,臣妾也定当铭记皇上教诲,今年‘乞巧会’上,就不那般铺张浪费了,备上些简单糕点、清泉茶水就是。”长孙玲瑢见两人谈起“节俭”,眼珠一转,凑上前插话。 “皇后,此言差矣,虽是要勤俭,但大唐该有的体面不能废的。上元节是‘静安郡主’重新踏足尘世之时,届时朕还会带三品以上众朝臣亲临,此事不能怠慢。” “那——届时,不知邢国公是否也回到场?” 长孙玲瑢猛地抬起头,对上房乔含笑的眸子,绽开了一抹雍容淡然之笑,倒是让人看不出丝毫其他情绪。 房乔四下一扫,将心神集中在耳蜗,聆听着四处动向,幸得他精于武艺,这听力比常人敏锐多倍,果然听到约五丈外,有女子裙摆摩擦靴子的声音,还凑巧听到有那窸窸窣窣念叨的一句“窦云华”。一瞬,他便心里有了数,偏头扬起和煦的微笑,回道: “回皇后娘娘,届时我先来法宏寺接夫人一同去,前半场的灯谜,可能猜不成了。” 长孙玲瑢一挑眉头,并没多说其他,只是笑着回道: “云华一直叨念你许久了,纵使青丝不在,她亦心意不改,她重新问世如若你却不在……哦,不,儿时戏言,又岂能当真,邢国公自会做好安排。” 长孙玲瑢话里有话说了这么一番,才重新站到李世民身后,与他讨论佛经。 一句“儿时戏言,又岂能当真”让房乔缓缓放平了唇角。看来,长孙玲瑢她掌控静安慈不过数月,便已经将大大小小的消息,全打听遍了。 “玄龄,午课停了,可朕还想与大师多做讨论,不知你可有功夫,陪朕一道去一趟?” 房乔正欲推辞,却听一旁的小和尚嘀咕道“听说静安慈的慧尘的大师,今日受邀要来与师父论经,想来也是那慧尘师太还俗之前最后一次论经文了。”而另一个,则回道,“许是这么个原因,皇后娘娘才特意来听的。” 房乔听罢此话,便默默垂头看了看腰间的白玉珮,抬头回道: “是,皇上。” 宏光殿后往南直走,绕过几座大殿便是一排清幽简朴的矮房,引路的小和尚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我师父和慧尘师太就在里面了,各位施主请便。” 李世民,长孙玲瑢和房乔颔首回礼,便也进去了。只是却不料,竟然还有人在他们前头!这丁点大的屋子,竟然被挤得满满,半丝空档也没有了。 “夫君,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巧。” 一声甜腻的嗓儿传来,房乔只觉该逃,可这步子还没迈开,轻功还没来及使出来,便闻见一股子熟悉的香气,偏头便对上一张熟悉的容颜。 “杜……娘……” 房乔只听背后一声轻咳,便见李世民用眼神给他暗示,提醒他佛门重地要顾及分寸,他便只得浅浅一笑,再将她抱住的手臂抽出,故作淡然,站在了一旁。 “乔……乔郎,她真是你发妻?” 一句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长相温文,眼波温润,又细语绵长的美人穿着青色布衣,一身尼姑打扮,颤抖着问道。 杜冉琴眼儿一眯,翘起唇,自是猜到了这俏尼姑的身份,看来她今日可收获不小。 “是,慧尘师太,有礼了。” “我已经还俗,你还叫我‘慧尘师太’?” “阿弥陀佛,此乃佛门圣地,夫君与我为结发夫妻,在高僧面前也不便直呼名讳,师太见怪了。”杜冉琴灵巧的一句话,先堵住了这美人的嘴,才腾出功夫好好打量这人。 这慧尘师太,不出意外便是那窦云华。 这人不施粉黛便有如此美貌,且她声音宛若仙乐,飘渺温柔,身段姣好,又柔柔弱弱,且她举手投足秀中带美,足见是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此等佳人,又是才女,呵,也莫怪他房乔曾动过心思! 杜冉琴越想越冒火,好在她还不是个无盐女,否则这见面第一眼就觉着输给了人家。 “嗯,女施主所言有理,今日慧尘师太来法宏寺正是为了将她带静安慈女尼一同为蚕事而亲手纺的那批布料交由我寺看管,以便那日举行法事所用。”玄奘见几人有些僵持,便开口做了解释。 “呵,慧尘师太,不,现在我该改口了,云华你倒是为蚕事费心了。不像有些人,借口说为蚕事祈福,其实是来这法宏寺里偷闲。” 长孙玲瑢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开了口。 “皇后娘娘见到我在家中饲养的蚕蛹可还满意?” 杜冉琴说完这话,只见长孙玲瑢脸上一僵,正欲开口接着责备杜冉琴无所事事,却听杜冉琴先说: “今日我来找大师,正是想说,前几日读的《大藏经》颂读满七遍了,请大师指教往后是该读其他经文,还是要抄写《大藏经》,抄写是该用什么墨、什么纸、一页写多少、写了又该存于何处……这些问题,本来都该问完了,只是妾身要回娘娘话,便先耽搁了,还请娘娘恕罪。” 哼,读?谁知道是真是假?有本事你就抄啊! 长孙玲瑢正腹诽杜冉琴,欲开口反驳她,却听玄奘大师突然开了口: “阿弥陀佛,我听慧能说拈花阁从早到晚,诵读佛经声不断,原来是女施主真的这般费心,稍后贫僧自当为女施主好好开解,前几日碰巧我那两位师弟贪恋酒气,还多亏女施主调节,贫僧自当倾力指点,以保女施主祈福之事顺遂。” 这下子换成了长孙玲瑢一脸讶异,她倒没料到这杜冉琴竟然真的乖乖来这里诵经念佛!不过一瞬,长孙玲瑢便也沉静下来,举起团扇轻轻一遮脸颊,侧脸朝窦云华道: “云华,几日不见,你出落得更有飘飘仙气了,先前听闻邢国公就最好静,眼下你在静安慈练出来的这一身宁静淡远的仙气,倒是也不枉邢国公当年那般待你。” 一身仙气?好静?他喜欢“静女其姝”?那他何必来折腾她!一扰乱就是十几年,搞的现在孩子都有三个了! 杜冉琴虽说已经怒火中烧,却愣是倒抽一口气,压住了这脾气,稳稳回道: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像慧尘师太这般面若菩萨的女观音,我等凡辈能有幸得知一见,自是荣幸之至。” 杜冉琴说罢这番话,便果然见到窦云华表情微微有变,明显不像方才那般一脸柔顺,眉宇见飘过来一丝狠厉。看来,她出言相激是对的,这女人一瞬的松懈,便透露了本心。既然她是这种外白内黑的个性,也就莫怪她杜冉琴不知道礼贤下士、不知道谦让之道了。 “今日杜娘见到皇上、皇后也来求取佛道,自然不敢耽搁,这就先告退了。” 在这儿多做停留浪费口舌也无意义,她若继续呆着,要么气死窦云华,要么气死皇后,要么就是被这两人气死,与其陪她们做那些低格调的争执,还不如先退下! ------------ 第一三三章 在乎 回到拈花阁,杜冉琴便“噗通”一屁股坐到床上,抓来枕头朝墙一丢,好一阵“乒乒乓乓”之后才稍稍消了点气,转头望着杜茴,正欲开口安排上元节乞巧会的事宜,谁知张嘴却是―― “呵,我当那窦云华是何种绝色,不过身材平平、资质中呈,一脸清汤挂面,明明一把年纪还摆出一副清纯模样,看了就让人――倒、胃、口!” “夫人,那窦家娘子本就未染尘世,在静安慈度过数年,也情有可原……” “哈!那倒奇怪了,这长安城众家名门闺秀、望族夫人,哪个少去静安慈拜会了?她不是说还俗了么,那就别摆出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啊!” “夫人,窦娘是今日作为‘慧尘师太’而来的,这里是佛门圣地,自当不该太过点缀。” “哈?她果真如你所想,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夫人,倾国倾城倒是夸张了,不过慧尘师太确实出尘脱俗。” “嘭!”一声巨响,八角方桌上的茶杯抖三抖,杜茴不可置信地扭着僵住的脖子,重新对上杜冉琴那一双喷火的眸子,这才略有些不确定地问: “夫人,你该不会是――嫉妒?” 原谅她年纪尚轻吧,她还不那么明白男女之事,可是这杜冉琴这怪异反常的模样,实在叫她有些不懂了,杜茴想起娘在她耳边的教诲,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夫人。都说嫉妒是一种卑劣的情绪,是由于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才会……” “低人一等?!哈哈,我杜冉琴什么世面没见过?当年大隋比眼下大唐还富有繁华的时候,大隋皇上都为我亲封赐字。我自八岁起,就进进出出无数宫廷宴请,我倒不知道,我哪点会比不上她!” “那夫人你这是在气什么?”杜茴一脸天真地走上前,眼神迷茫地盯着杜冉琴瞧。 杜冉琴让她这天真又傻气的一问,反倒给猛地叫回了神,不由觉得方才有些丢脸,“咳咳”两下清了清喉咙,挺直了身子,故作正色回道: “小茴。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人惺惺作态罢了。上元节要到了。这乞巧会我是去定了!你明日便回房家去找苏双儿。叫她……” 杜冉琴贴在杜茴耳边,嘀嘀咕咕叨念了一串,小茴频频点头细心记下杜娘的嘱托。这才又起程去房家了。 以“乞巧”为名目的妇人聚会,长年一年有两次,第一次是在上元节,第二次则是在七夕。七夕节时候的乞巧会更名为“乞巧节会”,比这上元节时候的更为正式、隆重。可这上元节时候的聚会,却比“乞巧节会”之时,妇人之间比赛手艺、更多了些深层意义,这时候往往也是众位夫人之间闲话家常、互认亲友、显耀家底、炫耀恩宠的“仪式”。 虽说与这些诰命夫人比这些浮华之物没什么益处,可是若在这时候没能撑起门面,不仅会给家族丢脸。还会直接让夫家在朝中遭人耻笑,更可能直接影响一门人脉,故而各家夫人哪怕对此事再烦,也不得不跟着凑凑热闹。 房家女总管苏双儿正在静堂替杜冉琴清算账目,便见到一个伶俐漂亮的女娃过来了,走到她跟前问: “阿姐,夫人叫我找苏双儿,将此信交给她,不知哪个是?” 苏双儿看着杜茴沉思了一会儿,眼珠一转便猜到了杜娘用这小丫头的用意,搁下账本走上前道: “我就是苏双儿,来,把这信给我就成。” 杜茴走上前,正欲交出这信,却突然又收回了手,狐疑地看着她,反问: “我怎知道你不是骗我?你得叫人出来证实!” 苏双儿听了这话,也不由对杜茴露出了赏识之色,便派人去请来了老总管,杜茴先前见过老总管几次,这才将信传给苏双儿。 苏双儿展开信笺,边看边忍不住抿唇笑了。 夫人虽说聪慧机敏,看似镇静,可却是个性情中人,看着这信中“辛辣”的盘算,不必多想也知道那“敌手”恐怕是提早惹毛了夫人,这下子,只怕要为这可怜的敌手默念几声“多多保重”了。 筹备乞巧会的日子就在匆忙中度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今年乞巧会与往年有别,圣上率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几大寺的高卿一同参与,因而众家夫人便随身携带了几个亲戚,准备顺势也好为自家人说个好媒。 法宏寺门外早早便停了一座四马拉的华骄,房乔坐在骄沿上,随性拄着腮,等着接人。不一会儿,一个盛装打扮,裹着紫裘的美妇人便从偏门出来了,看到房乔,轻轻一挑眉头,才迈步朝这儿走来。 衣衫摩擦的细碎声一下子便让闭眸拄腮之人打起了精神,脚步一旋,他便纵身抱住这美妇人,生怕耽搁了时间抱起她跨过这偏门到骄子之间十几步的距离,将她放到了骄子上。 “呜哇,吓死我了!”杜冉琴眼一花,便已坐在了轿子里,正想开口搭话,却听他清朗的一声“出发”!只觉马车一晃,她忙抱住他手臂,才避免整个人飞出去撞到梁上! “房乔!你敢死去吗?是那窦云华真的让你心驰神往,一秒都等不得是吗?” 杜冉琴憋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开始叨念。 房乔只觉一阵头皮发麻,暗暗感到今日可能他没那么顺遂,不见得能轻松控住她情绪,便先采取了怀柔政策,放低了声音,缓缓柔声道: “杜娘,怎么会,只是今日场合重要,你我二人,自然不能误了时刻。” “双儿呢?可接上她了?”苏双儿也年过二十了,这个年纪在外头说媒恐怕随随便便一户人家会委屈了苏双儿这聪慧机敏的俏人儿。今日正巧是个机会,她就带双儿一起,一来多个人与她有所照应,二来若真有佳郎瞧上双儿,也算美事一桩。 “嗯,她就在宫门前等着了,到了宫门,接上她便一同入宫就是。” 杜冉琴偏头望着房乔的俊颜,从浓密的眼睫,到微微挑起的凤目,到俊挺的鼻梁,又到棱角分明的薄唇,微挑的唇角,再到他立体的锁骨,越看他含笑的模样――她越怒火丛生! “你已三十而立了,怎的这面相还是二十上下,你待什么人都像这样好说话,是么?” “这……我不过是习惯了,若是不笑,才觉着别扭。” “那你也曾经,对那人,这般百依百顺?” 房乔听了这话,讶异的回过头,对上了杜冉琴一双带上音韵雾气的水眸,心头猛地一揪,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待她,算来是待所有娘子之中最不“温和”的了,他在她面前往往率意而为,并不哄人,也不算温柔,只是日日政务缠身,鲜少有花前月下的时候。至于其他人,他反倒觉得,因不得不辜负她们情谊,倒不如柔和善意些,好减少人家伤痛。 “杜娘,你与旁人不同。”他忍不住无奈一笑,伸手覆上她的发髻,替她摆好方才晃动所弄乱的金步摇。 “那,窦云华呢?玄霸说,我像她。” “玄霸”二字一出,房乔便眸子一紧,心绪乱了几分。看来,她果然还是见到了那两人。也难怪,她会知晓了窦云华,难怪她知道静安慈的慧尘就是窦云华。不过,比起她知道那麻烦的“窦云华”,他更担心的是……她要日日夜夜与那两人相处。 杜冉琴只听“咯吱”一声怪响,便见他似是神色有变,攥着拳头,只怕那“咯吱”声,便是他拳头发出的,可他竟真为了那窦云华,与她闹气?一瞬,她心中顿时宛若堵上了一块巨石。 “呵,我见了她,也没觉着自己有人家那般脱俗的气质。相比之下,我倒是市井了些,是不是今日,这浓艳的‘桃花妆’也让你觉着碍了眼?” 杜冉琴越说越伤心,泪珠已然在眼眶打起了转。 只见房乔听了这话,眉头一锁,眼神陡然变深,沉默了,一语不发。 那窦云华不是个简单人物,当年害的他和魏徵反目,计谋阴狠,又善于伪装,他倒不是对杜娘没信心,只是担心她从一开始便对这人就这般在乎,日后若那窦云华再暗中用计挑拨,只怕她多半会……当了真。 “若你哪日,真的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那我走就是,你不必特意写什么休书,我也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我自会离开。” 杜冉琴硬撑着面子说了这番话,可心中却忍不住想起了与他相识的每一幕,他暗中帮她杜家的时候,替她照顾妹妹和阿父的时候,教导遗则的时候还有……好多好多时候,他总是不多言,笑得如若春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越想,心头越酸,越看他的容颜,越觉着委屈,竟然一下不受控,“哇”地一声,哭了! “唔!”谁料,她刚爆出动静,便被他一下子堵住了嘴巴!他柔软滚烫的唇应将她眼泪逼了回去,一下子,她便从铁娘子变成了绕指柔,这一吻结束,便乖乖变回了优雅贤淑的夫人。 ------------ 第一三四章 如画锦绣 宫门到了,皇城南宫门前已然有不少华骄陆陆续续进入,只见苏双儿正默默立在一旁,翘首盼着杜冉琴的轿子。正月天寒,她等了好一会儿,还见不到人来,不由有些急了,蹙起了眉头,脚步不停盘旋。 “你是哪家娘子,你这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苏双儿焦急打转的时候,但见一个身高约九尺,一身银铠,风尘仆仆驾马而来的高头大汉勒马停下了,一脸狐疑盯着她打探。 苏双儿一下子想起杜娘叫她来的用意,一下脸颊烧的通红,有些不好意思正面回答,支支吾吾道: “我……我……” “今日是乞巧宴,凡三品以下夫人不得入内,我看你既没穿礼衣,发簪也不过两三根,该不会又是哪家商贾之女,来此准备钓个好夫家?” 尉迟恭看着苏双儿哆哆嗦嗦支支吾吾的模样,便嗤笑一声,口无遮拦叨念了一句。苏双儿一听这话,登时憋了一肚子气,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与他较劲: “呵,正让你说巧了,我就是你嘴里那种攀附权贵之人,我等的人要比你身份尊贵的多,郎君你还是快些进去,别挡了我的路!” 这小娘子伶俐的嘴巴倒让尉迟恭一惊,一下子被搞的火冒三丈,开口对着争执了起来: “比我尊贵?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我是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你倒是说说看。你等的人,是谁?!” 寒风瑟瑟,冻得苏双儿已然有些情绪不好,瞧见尉迟恭这自大傲慢的模样。更是来气,一紧衣领,对他吼道: “我等的人,自然比你要好千百倍!” 尉迟恭听了这话一下子来了气,翻下马背上前一把揪住苏双儿的衣襟,将他提到自己面前,正准备开口呵斥,谁料却听到一声他万分讨厌的笑声,还没回神,便觉着手上一麻。便松开了苏双儿。 “将军拎着我表妹作甚?苏娘。你嫂嫂在轿子里等你。你先进去吧。” 房乔笑意盈盈对上尉迟恭的讶异,苏双儿管房珮叫姨母,确实是房乔的远房表妹没错。这般说法也方便一会儿杜娘帮她寻个好夫家。 苏双儿一上轿子,便被杜冉琴丢去一见通体黑亮的裘皮,她忙接过披上,闭上一边眼睛微微闪开了些,就等着轿子里头的人对她训斥。先前杜娘说好了让她别来的太早,可她还是一时紧张提早了许久,杜娘让她别与任何人搭话,可她竟然和左武侯大将军吵了起来。 谁料,老半天竟然没有动静! 苏双儿万分疑惑地睁开眼儿,缓缓偏头朝杜冉琴看去。只见—— 杜冉琴竟然双脸酡红,含羞带笑,像个刚出嫁没多久的小媳妇,呆呆地朝轿子外头望着,苏双儿正欲问她是怎么回事,却听她缓缓开口呢喃: “苏娘,你说我这块绣帕,绣工能拿来见人吗?” 只见杜冉琴犹犹豫豫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修了挂枝海棠的白色方帕,交到了苏双儿手上。苏双儿接过帕子,眸子一亮,倒是把杜娘的怪异忘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出言赞叹: “杜娘,自古以来文人以海棠为花中仙,有道是‘梁广丹青落笔迟’就是说的这海棠之美,凡人难以把握更难描绘,可你这绣海棠,雍容自在又清幽雅致,靛紫和朱红之间的颜色晕染仿若笔绘,颜色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绣工真是比当年我见你时,更上了一层楼。你这绣工,饶是有名的苏绣绣娘也不敢妄自与你比试了。杜娘,你这是……跟什么人学的?” “诺,我儿时……阿父的几个小妾里头,有一位就是苏绣中有名的大家之女,我是跟她学的。” “杜娘,你今晚就用这方帕就不怕丢了面子,看来我为你准备的这东西,可能倒派不上用场了。” 苏双儿弯起眉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袋,小心翼翼从中掏出了一支细丝攢金金步摇,这金步摇手工极为精巧,这天底下也就她苏双儿有这种本事。 上元节乞巧会上,众位夫人为了显示自己女工了得,时常假以他人之手,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因而苏双儿便担心杜冉琴准备不周,提前做好了准备。 杜冉琴见到这金步摇,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忙伸手抓住苏双儿肩膀,猛点头,道: “嗯,有你在我放心多了。” 这话说完,房乔便也与尉迟恭打过了招呼,上了轿子,这车夫才继续往内宫走去。只是轿子才行走了没一会儿,杜冉琴却又猛地一抬头,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骄中角落里头安放的红木箱,取出了一副上了卷轴的绣图! “来来来,苏娘,你拿着这头,我打开这绣画,你看看,我这个绣工怎么样?” 说罢,杜冉琴便将这长长的画轴,一点点展开了。苏双儿看着这画轴,惊愕地不由瞪圆了眼睛,嘴巴恨不得能塞进去一大只苹果。 这绣画提名叫做“瑾年春”,横幅的画轴,绣的是山中春色,繁花似锦,燕儿回巢,喜鹊登稍。这么大一副绣图,竟然让人猛地一看看不出是绣来的,而倒像是人提笔做的一副上好丹青! “这……这……”苏双儿难掩惊喜之色,小心翼翼抚上这画中针脚,连连赞叹。 “这是玄龄所画,然后我照着绣的。” 邢国公房玄龄,谁人不知此人妙笔丹青?当年第一公子众人没能有幸见他作图,可他平日所做已然有不少文人雅士取来收藏,且常有文人前来与他比试书画。当今大家虞世南与他交好,也是一场画试结下了缘分。 这绣图,可谓将夫妻二人情谊一展无疑,今晚若展示于乞巧会上,定能技压群芳,搏个好名头! “杜娘,你这太……” “是不是太投机取巧了?你说,我准备这两样东西,能应付吗?不行,我没底,要不,你把那金步摇也借给我先用用,可好?” 轿子停了,杜冉琴反倒有些慌乱,紧紧抓住了苏双儿的袖子,忐忑问。 苏双儿只觉头皮发麻,不知道杜冉琴吃错了什么药,毫不犹豫把自己方才掏出来的那柄金步摇利索地收了起来。杜冉琴见她竟收了起来,忙去抢,还挑着眉头纳闷地问: “双儿你不是说这借给我用的吗?干嘛这么小气?” “杜冉琴你疯了吧?我这金步摇和你那绣图放在一起,哪里拿的出手啊?你别在这儿发神经,金步摇还我!”苏双儿二话不说,抢回了东西就掀开帘子跳下了轿子,反身还不忘对一直默默不语的房乔念叨: “从兄!我真不知道你把嫂嫂怎么了,你快些让她正常些好么,一会儿要在殿上给你丢了人,可不要说我护主不周!” “好你个苏双儿!你敢嘲笑我?!”杜冉琴一听这话,忙要跟着下轿子,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了回来。 “放手,双儿今儿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 “噗——”一声轻笑,房乔弯着眼儿看着眼前的人这般有趣,忍不住在她发髻又落下一吻,这才用那清澈的嗓音劝道: “杜娘,那窦云华不是好惹的主,她极善用计,又城府极深,当年就是她用计让魏徵误会我俩私定终身,才害的魏徵嫉恨我至今。今晚你若这般不冷静,倒不如不去那乞巧会了,这点小事,我俩即使不露面,圣上也不会太过怪罪。” 杜冉琴听了这话一愣,一颗狂乱的心渐渐安稳了下来。是啊,想想与他相识至今的日子,若他心中别人,又怎会分别数年却仍洁身自好,等着接她团圆?只不过,女人碰到了攸关爱情之事,便会变得有些幼稚敏感,竟连直接问他的勇气都没了,只能等着他发现她的慌乱,再开口解释。 “呼——玄龄,你放心,就像你说的,不过是这点小事,我怎会做不好?”杜冉琴无奈摆出了一个倒八字眉,浅疏了口气,整整凌乱的簪子,顺好礼衣的带子、披帛,挺胸昂首,掀开了轿帘。 此次乞巧会就在皇上举行宴会、观看杂技舞乐和作佛事的场所麟德殿。此殿位于太液池正西高地上,距宫城西墙九十米,台基夯土筑成,周围砌有砖壁,呈长方形,南北长百余米,东西宽约八十米,上下二层,殿堂、廊庑建在上层台基之上。殿中地面铺石板,殿周环以回廊殿后侧东面为郁仪楼,西面为结邻楼,两楼前为东亭、西亭楼、亭均建于夯土高台上,楼亭廊庑衬托着三殿,气宇恢宏。而今日麟德殿上更是张灯结彩,挂满彩灯红绫,真不负上元节之盛名。 今日乞巧会就在这麟德殿正堂举办,中央靠北两个玉座自是给皇上、皇后准备出来的,其余座位皆按照殿堂形状,围在中央舞池外圈,这时候皇后已到,而皇上也正从甘露殿往此处赶来,多半座位已然坐好了众臣及夫人,来回穿梭的环髻女僮,拎着鹤嘴壶来回添酒,矮案上摆着各色酒杯,分了多种美酒,且有琉璃盘相映衬,仆僮不时添些晶莹美果——由异域传来的葡萄,以供来宾。 ------------ 第一三五章 暗中较量 时唐人以左位尊,自李世民任尚书令后朝中罢去此职务,故而以尚书左仆射为众宰之首,可眼下中书令房乔、门下省魏徵举足轻重,比尚书左仆射萧瑀在朝中更为有威望,那么这三人到底谁为最尊?此事群臣不敢擅自揣测,且这三人也都还没来,故而皇上左侧的位子,仍是空的。 众人正猜测约莫是最早到的那个,将会坐在这“帝左”,可偏偏巧,就在当今圣上迈步子进入麟德殿时,房乔、魏徵与萧瑀三人一同跟在李世民身后也进入了此殿。穿过大堂走到北头,李世民正襟危坐好,见这三人皆不动弹,便只得开口问道: “这满朝文武,究竟谁人最为尊贵,该坐在我左侧?” 房乔侧脸对杜冉琴悠然一笑,牵着她往后退了半步,杜冉琴自然知道这时候是枪打出头鸟,毫无怨言跟着退后了半步。魏徵自始至终一脸孤傲,且无妻无妾,并没打算谦让,可也没打算争先,只是萧瑀身旁的独孤虹,正欲向后拽萧瑀退一步,可却不料萧瑀却突然迈出一步,让独孤虹扑了个空! 只见萧瑀两三步便跨到了帝左之位,一扬蔽膝,盘坐在这位子上了。魏徵双眸一扫,见门下省大多居右,便毫不客气坐在了李世民右侧之位,房乔见状才轻轻一笑,牵着杜冉琴坐在了萧瑀一旁。 这三人刚坐好,便听到酒座四周开始传来无数嘀嘀咕咕的猜忌,隐隐约约有那么几句恰好传到了萧瑀耳朵里: “唉。这房公真是谦让了。” “是啊,当今朝中谁能比房公更辛劳?这朝中百废待兴,房公夜以继日辅佐圣上编写政令且又身兼数职,不计国库监管官品低微。劳心劳力监管国库,又与褚遂良共修国史,且和长孙相公一同修写大唐律令,论功论德,都不该坐在萧瑀之后。” “是啊,这萧相公频频请辞又没什么功绩,竟一下子选了帝左之位,啧……” “听说房公还是圣上恩师,不过房公为人柔善,不喜声张……” “啊。我也对此事有所耳闻。既是如此。这帝左之位更不该……” 萧瑀听罢此话,当即便攒眉回头朝着这嘀咕之处瞪了过去,这声源正是几大寺的高卿。像是鸿胪寺卿皇甫杞樁就在其列。虽说皇甫杞樁算是魏徵的人,可他却不得不为房乔此番胸襟气度称赞。 杜冉琴见状便觉有些不安,这宴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剑拔弩张,一会儿只怕又是暗涛汹涌,不小心应付不行。 “杜娘,时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萧公位列众宰之首,自是不会与几大寺卿计较。”房乔轻描淡写恭维了萧瑀几句,这才见着萧瑀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众人至此都已入座,这宴会也是时候该开了。李世民一清喉咙,道: “自知一座最贵者,先把酒!” 这意思是,觉着自己这座位最尊贵的,要先干为敬。这话说完,只见萧瑀便当仁不让举杯饮尽!重臣见他如此,更是万分震惊,莫不是这萧瑀认为自己比圣上还尊贵? 李世民正与开口问,便见萧瑀狂放一笑,答道: “臣是梁朝天子儿、隋朝皇后弟、尚书左仆射、天子亲家翁。” 确实萧家既是梁超天子后裔,又是隋朝皇后所出之家,且萧瑀列高权重,又与李世民是亲家,这番话讲完,李世民便也乐开了怀,确实这满朝筵席之上,还没有谁像萧瑀这般身世显赫。 “来,这杯酒,朕作陪!” 一场暗战至此方休,这乞巧会也总算开了宴。不过这时开始,才是杜冉琴真正上战场的时候。酒过三杯,李世民便把酒宴的主导权交托到了长孙玲瑢手里,这长孙皇后第一杯酒自然是敬各位命妇,这第二杯酒,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早就在私下传的沸沸扬扬的“静安郡主”今日终于要见芳踪了。 “这第二杯酒,就是专门来敬北方望族窦家的嫡女窦云华的。窦家娘子在隋末战乱时动用窦家的人脉,为我大唐借兵三十万,且为大唐国运入静安慈清修十年,今日得以还俗重返红尘,圣上念其贤淑,便封为郡主。”长孙玲瑢这话说罢,麟德殿入口处,便来了两列女僮,一个个默默伫立好了,似是恭迎着什么人。 “有请窦家娘子,与我同座!” 长孙玲瑢这话音一落,便见一个以团扇遮面,衣袂飘飘,藕荷色披帛曳地,梳着平螺髻,宛若清水芙蓉的佳人从麟德殿口缓缓步入大堂,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窦云华一步步跨上台阶,来到长孙玲瑢身侧,在长孙玲瑢一旁的高座上坐下了。 皇后酒敬过三杯,这乞巧会也算正式拉开了帷幕。只听皇后一声“请众命妇上前一步”,这各家夫人便拿起今日准备展示在麟德殿上的作品,纷纷走到了殿堂中央。 此时负责接应众位夫人,展示作品的女官是许典赞,她一一将作品收好,派女僮过来帮着一一展示。这最先亮相的,自然是皇后之作。 长孙玲瑢给许典赞使了个颜色,便见十二个女僮抬着一匹长绢进入了殿堂,将此绢布展开,从头到尾正巧穿过整个麟德殿,这么长一匹布,织起来恐怕要耗费不少时候。不必多想,这皇后定然假借了旁人之首,不过皇后之作一向是用来震场子的,没人较真。 “这匹布正巧是我想今年上巳节,曲水流觞为蚕事祈福时用的,让各位见笑了。” 杜冉琴挑挑眉头并没多言其他,这么一匹细密精巧的良绢,只怕要好几名宫廷绣女日夜不寐联手七个月才能织出来,说她长孙玲瑢一个人做的,真是任谁也不会相信。 接着便是独孤虹,只听她“啪啪”两下击掌,六名女僮便端着数十盘水晶龙须酥入了殿,这些糕点全是她一人所作,众人甫才咬了一口,便皆面露喜色,欲罢不能。这独孤虹一向擅长中馈——也就是烹饪之术。这糕点甜而不腻,酥爽相宜,实在难得。 魏徵无妻,再接着便是她杜冉琴了。她大大方方交出绣图,任两名女僮联手将此图展开于殿上,这图长约一丈,气势磅礴且明朗豁达,登时四座之内叹息此起彼伏,就连以见识渊博著称的魏侍中,也惊愕地端着酒杯僵在原地,忘了饮酒。 “杜冉琴,这绣图,是你亲自所做?”长孙玲瑢眯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出言求证。“回皇后娘娘,这图是夫君所画,而我来绣的,家中大小女婢,且长孙家夫人、萧公夫人来我家时也都见过,皆可作证。此图名为‘瑾年春’,此佳节之时,恰将此图以求我大唐国运亨通,黎民百姓衣食富足。” 长孙玲瑢听了此话,又念她提起了裴彩依和独孤虹,这才按捺住了怒火,没法再追究。 紧接着,待陆陆续续将众位夫人的看家本领欣赏了一个遍,这时候才听长孙玲瑢又多了一句: “各位,静安郡主窦氏,也为此次乞巧会做足了准备,来人啊,将窦郡主的刺绣,拿上来。” 不一会儿几位女僮就搬着一副长约三丈,也是横幅比杜冉琴的绣图长了三倍。杜冉琴眼儿一眯,细细盯着这绣图打量了起来,这绣图是龙凤呈祥,这么大一副,要耗费越三年才可能绣成,这绣工确实与她不相上下,可她怎么觉着这图这般眼熟? “让娘娘见笑了,窦娘绣此图花费了三年,就想着今日重见人世,又幸得皇后娘娘赏识,便绣了此图送与皇上与皇后娘娘。” “窦郡主真是费心了,记得郡主曾经提过,郡主十年前与在座一人曾有终身之约,不知……”长孙玲瑢刻意拉长了语气,吊着人胃口不说了,挑衅地朝杜冉琴望去。 杜冉琴听着长孙玲瑢这话,自知她可能借着这机会将窦云华许给房乔,在这场合,房乔若公然拒绝,要么就是显得房公狂妄自大,要么……就是害的她杜冉琴落得一个“悍妇”、“善妒”之名! 就在她正苦思对策这一瞬,猛地一下,苏双儿惊叫了一声,匆匆跑到她耳边嘀咕道: “啊,这龙凤绣图……我在兵部尚书杜如晦家里见过,这不是杜尚书娘亲所做吗?还听杜尚书说,娘亲绣完这图就登了极乐,觉着见图伤心,便将此图卖了……” 杜冉琴猛地一下子想起了这图的来历,顿时松了口气,大大方方开了口: “窦郡主这绣图倒让我甘拜下风,不过说起龙凤绣图,我从兄杜如晦家中也有一副,是从兄亲娘所作,与窦郡主这副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郡主改日不防来杜家坐坐,帮着品鉴品鉴,杜家那一副,可还能入的了眼?” 杜冉琴这番话讲完,只见窦云华猛地瞪大了眼睛,忙转头朝长孙玲瑢摇了摇头,凑上去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怎的这么不小心?偏偏卖了她家里的东西?” “唉,我常年在静安慈里,是女僮说这绣图主人已死,出手的卖主也见图伤神,这才……” “我倒真小看了她,杜冉琴!” 长孙玲瑢狠狠一攥拳,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 第一三六章 秘访独孤环 整场乞巧会最终便在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中混了过去,末了皇上带头起了行酒令、猜灯谜,一时间众朝臣无不挖空心思想着讨巧,这宴会便磨磨唧唧愣是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却还没结束。杜冉琴细细打量了长孙玲瑢几眼,自知这宴会上呆越久只怕越是有麻烦,于是她便先给房乔悄悄低语了几句,又给苏双儿使了眼色,就在行酒令快轮到房乔这儿的时候,猛地“哎呦”叫了一声,还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肚子,暗中又憋了会儿气,猛地一下开始“呼哧呼哧”大喘粗气,倒在了房乔怀里。 “回禀皇上,贱内身子里头余毒未清,今日饮酒不慎引得毒性复发,扰了皇上和娘娘的雅兴,实在有罪!” 房乔利落地将她缓缓靠在苏双儿身上,起身对李世民出言请退,李世民见杜冉琴满头大汗又气喘吁吁,忙点头允了。离开麟德殿,重新坐回轿子里,杜冉琴这才顺了顺气息,重新坐好,略有遗憾地问苏双儿: “苏娘,今日实在情急,没能再做停留,不过这一个半时辰,你应当也将满朝文武打量了一个遍,可有谁让你看上了眼?” 苏双儿脸一红,支支吾吾将话吞了回去,只是羞怯一摇头。杜冉琴见她这样,知她定是心里有了想法,便转头轻笑不语,反倒心情好了些,毕竟这么一来,这乞巧会也算是颇有收获。只不过,这会上有几个人倒是让她颇为在意。 “玄龄。今日萧公这般态度,怕是日后朝中事物,难免专横,我知你一向广结人脉。今日之事,还望玄龄你别太在意,以社稷为重,莫要于萧郎拼个高低。” 她自然知道房乔性格沉稳,又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萧瑀这般狂放,完全不把夫君放在眼里,她都心中有怒意,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性男儿,哪怕嘴上不说。也保不准心里会不痛快。可若为了这些事就与萧家动了干戈。只怕不是好事。 她虽不满萧婉雲。可百里漠和独孤虹也算对她有过恩,萧家现今也已没落,没必要再去较真。 房乔见她这般劝自己。倒是有些意外,原以为她对萧家之恨应当难以消除,可随着时光流转,她也已然成长成熟许多,似是对曾经萧婉雲的欺凌并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杜娘,我怎会因此意气用事?再说,大唐要出兵与突厥一战了,约莫三五天后,我就要与你从兄一并往东北行军去,若是顺遂。许过了上巳节,就回来。” “你……又要走?” 杜冉琴听了他这话,心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她与他好不容易团聚,只是这团聚还没多久,他转眼又要去跟着行军打仗。 “嗯,独孤家暗中想要害你之人仍蛰伏于暗处,我留你单独在长安实在不放心,不过好在你这段时候都在法宏寺,有玄英大师在,应可保你安全。” 杜冉琴默默回想着今日宴上众家夫人的神色,以及长孙玲瑢对每个人的称呼,其中凡是长孙玲瑢和独孤虹一同以“姐妹”而称的,多半都是独孤家的人。 “今日宴上,我见那多半女眷都与独孤家有关,若说想至我于死地,其实谁都有可能。就算是帮过我的独孤虹,也一样不敢说她就没有嫌疑。不过日日杞人忧天也不会有什么益处,等过了这阵子,我便再想法去见独孤家族长独孤環一眼,让她早日把门主、族长之位传于与我同辈的娘子,这么一来,往后独孤家想暗中害我之人便不会像现在这般多了。” 将杜冉琴送回了法宏寺,三日之后,房乔便在朝中以“告病”为由,暗中与杜如晦一道北上,以击匈奴去了。杜冉琴在法宏寺诵经祈福了一阵子,见长孙玲瑢近几日没动静,便觉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也是时候再去长孙家一趟,接着讨论蚕事之由送拜帖却给裴彩依,她定会答应,再借着这机会,看看能不能再见到长孙玲瑢的生母,也是她的姨母——独孤環。 写了拜帖,杜冉琴便派杜茴送去了长孙家府上,不过半日,她就收到了裴彩依的回信,第二日一早,她便收拾好行装,带着小茴一道去了长孙府上。 “杜娘,好几日不见了,听说房公高兵在家,你又在法宏寺祈福,难得能日日守着他,你却还得伴在青灯古佛边,实在委屈了。”裴彩依想起夫君长孙无忌对她说起房乔生病离朝一事,不免有些担忧,一边问杜冉琴话,一边微微蹙着眉头,确实是众家夫人里头难得的单纯善良之人。 “裴娘,是我主动要去为蚕事祈福,怨不得别人。倒是你,现在大着肚子,怎的还到屋外来接我?” 杜冉琴扶着裴彩依回了里屋,也忍不住念叨了她几句。裴彩依身孕有七个月了,这时候该老实些了,虽说稍稍走动不是坏事,可外头春寒料峭,她身子弱,杜冉琴难免有些担忧。 “嗯,我都闷了好几日,辅机不让我作女红,娘也不许我出屋,可真难受,幸好今日你来了,也好陪我聊聊天。” 杜冉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三本装订考究的书册,递到了裴彩依手里。 “杜娘,你知道我不爱看书的,你还拿着来,我一看那些教条就犯困……唉?这……是《异闻录》?” “噗,好了,这是我四处听来的奇闻怪事,我念着让小女僮手抄下来的,你无聊了就看看吧,挺有趣的。” 在法宏寺呆着,也不用抄写佛经,每日诵经祈福也有些枯燥,她便把儿时在另一个时代听来的那些鬼故事、聊斋志异什么的,都给杜茴讲着玩,杜茴觉得有趣,就都记下来了。这么一想,这杜茴也确实是个万分机敏的人,前日她才听杜茴说,这杜茴不过是面相奶气看着不过六七岁,可其实也已经有十岁了,不过十岁却能懂这么多字,能读诗作画,又是突厥人,实在难得。 裴彩依忙翻开了前几页,这就津津有味读开了,一下子就被书中那名为“小倩”的幽魂给勾住了心弦。 “裴娘,我来你家好多次,都还没能四下看看,你先看着,歇会儿,我去看看你家花园的花草,也好借鉴借鉴,一会儿回来找你接着聊天。” 裴彩依忙欢喜地抬起头,弯起大眼儿,点了头。 杜冉琴轻轻一笑,便起身先走出去了。按照时人对住宅的布局,往往后院东侧主宅子是给家中母辈留出来的,走到这附近,杜冉琴随便找了个小僮,先问了句: “这位小娘子,打搅了,不知你家老夫人可是住在这儿?” 这小女僮打量了杜冉琴一把,见她发戴数簪,衣着华贵,自然不敢怠慢,忙点头作福回道: “诺,我家夫人正巧在屋子里,夫人请自便。” 杜冉琴点头道了谢,便上前一步敲了门。 “何人?” “是我,房公夫人,杜冉琴。” 杜冉琴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屋内敞亮开阔,独孤環跪坐在中央仍是一身素衣正在敲木鱼,似是从未离开过原地。那方才开门的又是谁?看来这独孤環多半也有绝技在身。杜冉琴放平忐忑的心,轻轻迈步入了这屋子。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姨母,杜娘冒昧来打搅,确实有事相求。” “嗯,你但说无妨。” “姨母,我本无心争夺独孤家门主和族长的位置,不知姨母可否早日将族长之位传给我辈旁人,好早一日让杜娘落个安心?” 独孤環听她如此开门见山,便停住了手里头的木鱼,衣袂窸窣,轻轻站起了,不过发上别着九枚银簪,却丝毫没晃动,一身的寂静。 “此事机缘未到,我岂能冒然交出族长之位?历来独孤家以善于毒蛊、医术、经算命理著称,历来族长更迭,也定是要有先兆,又在时机得宜之时才能进行的举措。甚至这族长之人选,也并非历代现任族长一己之心就能定夺,族长必得能够喂养我独孤家秘传蛊王,才能胜任。眼下独孤家小辈人中,还无一人有此能耐,你说,我暂且代姐姐身为一族之长,如何草率定夺?” 杜冉琴先前虽说对独孤家也算有所了解,可独孤環这番话却还是让她发怵了,这么一来,在没有先兆、独孤家族长人选未定之时,她岂不是要一直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那究竟,独孤家晚辈之中,究竟是何人想要害我?我又该如何提防?姨母……可否明示?” 独孤環听罢此话,缓缓回过神,悠然一笑,道: “万事皆有命数,更何况你们皆是我晚辈,历来独孤家争夺族长之位,死伤皆不可免,我帮了你,又岂能知道你不会害他人?” 杜冉琴倒是让独孤環这番话给堵死了,一时哑口无言,确也无从辩解。她与独孤環不过两面之缘,确实没法让独孤環信她不会加害于人。 “那……恕姨母原谅我此番冒昧,杜娘先告退了。” 杜冉琴屈膝行礼完毕,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她人便已退到门外,而这扇朱红镂雕大门,也轻轻无声息地关上了。这架势,只怕不只是独孤環会武艺,这感觉分明与鬼谷中迷阵有相似之处。 ------------ 第一三七章 酒楼遇险 绕过曲径回到裴彩依的寝房里头,杜冉琴陪着她聊了会儿,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先走了,到了门口,叫上一直等着的小茴,两人便往法宏寺走去了。 只是刚走没几步,一阵“咕――”的巨响,闹得杜冉琴尴尬了起来,看来今日走得路太多,她这不争气的破肚子,又开始鸣叫抗议了!偏巧了,杜冉琴一抬头,就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座装潢考究的酒楼,一阵隐隐约约的酒肉香,就这么钻入了她的灵鼻子。 “小茴,都怪咱在法宏寺里,既喝不了酒,又吃不上肉,这不才走这么点儿路,肚子就大叫着抗议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在外头吃,也好给法宏寺省顿斋菜,怎么样?”杜冉琴眯起眼儿,舔着嘴,已然控制不住加快了步子。 “是,夫人。”杜茴偷偷掩嘴一笑,快步跟在杜冉琴后头进了酒楼。 这酒楼看来人气挺旺,一进去便瞧见一桌桌的好菜,逗得人食指大动,这时候一个打扮利落又面相机灵的店小二跑来了,高声问道: “客观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杜冉琴笑着应: “就上点你家的招牌菜。” 店小二忙点了点头,一边吆喝着“上招牌菜咯――!”,一边送两人到靠窗的雅座上。不一会儿又来了几桌衣着考究的贵客,这小二便又跑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面貌和善的中年人,就端着一盘糖醋鱼朝杜冉琴这边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停住脚,送上菜,和和气气地问: “两位小娘子,我家的米酒十里飘香,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嗯,不必麻烦了。” 虽说她早就想喝两杯。可是出门在外,她毕竟得多多小心,杜茴虽说机灵可也才十岁,她哪能顾着自己乐意就真的敞开了大吃大喝? “唉,这位娘子。难得有空出门一趟。怎如此拘泥?这样,这一碗米酒,就当是送给二位。可好?” 这中年人说罢便转身端来了一碗,而杜冉琴听了这话,则稍稍察觉出了些许端倪,四下一扫,只见满屋贵客,竟全是中年男子,衣着华贵,盘中菜色也丝毫不输珍馐阁,心下顿时有了点儿不安。一回头,盯着这中年男子送上的米酒看看,只见这酒碗丝毫没有磕碰,倒像是新换上的。她再一抬头看看檐角、看看桌椅,竟发觉没有丝毫掉漆之处,细细闻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漆味。 “店家。这酒楼……开了多久了?”长安这一带,杜冉琴儿时曾常来,可十年之后她来长安才数个月,这附近她倒没怎么来过。 “哦,我家店是半年前开的。”中年人笑着弯眉答道。 半年前?这就更不对了。半年前差不多她刚来长安,那时候从兄杜如晦把珍馐阁交给她,她派苏慕卿将长安各个酒楼的状况以及潜在对手做过一番整理,并没听说在这地方还有这么一座气派的酒楼! 这店家看似老实,为何要有意瞒她何时开店? 杜冉琴一眯眼睛,猛地想到了些许头绪,便突然转脸笑着叫店家过来,问道: “店家,你家可有拿手的素菜?我不喜欢吃肉喝酒,太过粗俗,我只要琉璃盘装着青葱绿菜,才肯下酒。” “素的?绿菜?”这店家倒是发了愁,这个隆冬时节,哪来的那么多绿菜?这中年人忙转身朝伙房走去,像是去想办法给这贵客做“素菜”去了。 杜冉琴见他犹豫,便立刻给杜茴使了个颜色,让她跟着去打探打探。若这酒楼真的开了半年,不会不知道要贮藏绿菜以备隆冬时节和春寒之处各家贵族享用。可若这店真有蹊跷,就一定拿不出那绿菜。 杜茴接到杜冉琴的暗示,四下一看,见没人留心她这么个小女娃,便四处摸摸看看,溜达着跟到了伙房。只听方才那店家正和小二商量着: “素菜、绿菜?这要到哪里找?” “不行,就快去珍馐阁买来!” “不成!她可是珍馐阁的主子!” “啧……那可如何是好,若她不饮下那酒,我可如何交差?” “这……也怪不得你,谁会想到她在和尚堆里吃了个把月的素,还要素菜?” “这样,去吧冬日的瓤白菜端上来,这也算是有素了,看她吃不吃,若她还不吃,那就……强灌,也要给她灌进去!” 杜茴听到这儿,便眼睛一转,忙偷偷跑回杜冉琴身边,凑上前把方才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传了过来。 杜冉琴神色一凛,忙侧脸对杜茴吩咐道: “去法宏寺,叫玄英大师速来此相助。” 杜茴一点头,忙溜了出门!好在杜茴已经会骑马,从这地方到法宏寺打个来回不过两刻钟,应当赶得及帮上夫人的忙! 不一会儿,换成了那店小二来,端上了一盘瓤白菜,哈哈笑着道: “这儿今日素菜备的不多,都让点了,剩下一盘白菜卷肉,不知道夫人要不要?” 杜冉琴笑着点了头,又四下张望了一番,接着蹿起眉头道: “真是,那丫头又不知道到哪里去玩了!唉,菜都来了,她还不回来!” 说罢此话,她便朝这店小二歉然一笑,道: “店家,我家小妹方才似是不太喜欢糖醋鱼,要不,麻烦你们再做些糕点?等她来了,我才好安心吃喝。” “这――你要什么糕点?” “嗯……配米酒的话,果然还是得要芙蓉龙须酥,有劳店家了!” 杜冉琴看得出店小二已然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可这是缓兵之计,若是她所料不错,欲以酒害她之人,应当不愿此事声张,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既然如此,那她敢笃定,拖上这些许时候,这害她之人还是能忍的住的。 这芙蓉龙须酥得要将面点做成龙须丝状,再盘搓成荷花花瓣模样,中央配上绿豆沙和红豆团子,以做花心,最后包裹上荷叶,温火烘培,以珍馐阁特级大厨的手法来看,最快也要三刻钟,等着这道点心上来,她的救兵也就到了。 一刻多时候过去了,这龙须酥也差不多做成了形状,伙房里头,方才那店小二不停地催促这大厨快些,而刚刚那中年人也跑来看了五六趟。 “快了没?客人还等着用它配米酒呢!”店家又来催第七遍了。 “啧,这倒怪了!这龙须酥甜的很,配烈酒、清酒、烧酒都成,就是配带甜味的米酒不好吃,这米酒不仅会让这龙须酥黏在嘴里糊成一团,还不好下咽,且甜上加甜,会腻的!”这大厨是今日才请来的,被催了这么多遍,心情也有些不好,更是语气略显不善! “糟了!她这是缓兵之计!那杜冉琴是珍馐阁的掌柜,怎会不知道这东西配在一起不对胃口!” 这店小二一惊,忙给店家使了个颜色,两人便一同冲了出去! “你这诡计多端的贱蹄子,今日老子倒是中了你道,我看你还能等救兵等到什么时候!” 方才那一脸和善的中年人已然活脱脱变成了个索命阎罗,一眨眼就飞身来到杜冉琴跟前,伸手掐住了她喉咙,一捏她鼻子就逼的她不得不长大了嘴巴! 酒楼里头的宾客一见这架势,便慌忙四处逃窜走,偌大的堂内,只剩下了杜冉琴一个客人! “给她倒!” 这人一声命下,方才那小二边上前端来那碗酒,就要往她嘴里灌!杜冉琴死命咬住嘴唇,秉着呼吸,宁可憋死也不肯张嘴,让这酒液哗啦啦倒了她一身!又趁着灌他之人倒酒的功夫,悄悄换了气,万分忐忑等着杜茴把李玄霸带来! 僵持了片刻,这年轻的瘦子看她竟然还能撑住,一下子急了,愣是要掰开她的嘴!就在这时候,“嘭”一声巨响传来,只见一披着褐色袈裟,手持法杖的高僧破窗而入,一甩法杖便将这小二打扮的男子敲昏了。 “杜冉琴!你竟然请的动法宏寺的高僧!”这中年男子顾不得其他,忙松开手,连连后退。 她这才重获自由,拼命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张脸涨的紫红,斗大的汗珠顺着发鬓流淌而下,一下子手脚也发了软,本想走一步,却一下子“哐啷”倒在了一边桌上! 李玄霸见她竟沦落成这副模样,眉头一竖,陡然怒气冲天,纵身一跃,一脚将那中年人踹翻,踩上他喉咙,额头青筋暴起,眼珠也发了红。 “咳、咳咳,你、你是出家人、岂能、岂能滥伤人性命!” “玄霸!不要,你不能再给自己增添孽障了,我没事……”杜冉琴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自然知道玄霸是因杀兄之痛才剃发遁入空门,她岂能害他这时候再杀生? “再说,他也不是主谋,想害我的人,还在暗处。” 李玄霸这才收敛了怒气,一转手杖,一举挥下,将此人打昏,这才飞身来到她身旁,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稳稳接住了。 “你既然知道有人暗中害你,怎的还敢只身一人出寺?!”李玄霸瞧见她颤抖的模样,一股子闷气升上来,忍不住大吼了一嗓。 ------------ 第一三八章 吉人天相 杜冉琴见李玄霸这怒气冲天的模样,忙擦擦额角的虚汗,扬起笑脸对他解释: “呼……我心中、有数,这不是,知道有你在么,来日,我都带你一同出寺,这样可好?” “他,师父他,竟然放心就这么把你放下?……”李玄霸喉咙一紧,愤然一拳捶到桌上,闷呼呼将她抱起,边走边埋怨。 这话让她眼神一黯,有些五味陈杂,不过一瞬,转念一想,房乔一向为政事奔波,周旋于各族势力,她本就不愿他为她分心,她自保本就觉得理所当然,再说房乔待她虽说并不柔情缱绻、甜言蜜语,可却不曾娶妾,更没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 想到这儿,她便疏了口气,浅浅回道: “你知道的,他那人就是这样,心里头关心,嘴上也不会说,更何况大唐与突厥终有一战,他若能前去帮衬从兄,我大唐便多几分胜算,说不定能就上千兵卒的性命。那兵卒也是人,也都有妻儿在家中等候,我岂能,让他因我一人,而耽误了数千口百姓?” 说罢此话,杜冉琴便轻轻闭上了眼眸,现在她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浑身发冷,没什么力气同李玄霸争执了。 李玄霸见她竟沉沉昏睡了过去,便没再上马颠簸,只是手臂一紧,抱着怀中人踏上房檐,匆匆回了法宏寺拈花阁。拈花阁东厢里头,杜茴已经早早暖好了床铺,沏好了热茶等着玄英大师把夫人救回来,正焦急地在门口打转,四处张望,便见眼前一花,玄英大师已经穿过她,将杜冉琴放到了床上。 杜茴惊愕地眨了眨眼,又使劲儿揉了揉。忙回身往屋子里跑去,却见到床上的杜冉琴已经开始冒出斗大的汗珠,妆容已经花了,桃红胭脂也遮挡不住底下惨白的脸色,且不停的喃喃呓语! “玄英大师!我家夫人。她到底怎了?”杜茴一下慌了手脚。忙追着李玄霸问。 李玄霸细细回想着闯入那酒楼的一幕,暗念莫非那酒有毒? “我这里有颗醒神的丹药,你拿去化在温水里。先喂她服下。”李玄霸匆匆取来药丸给了杜茴,眼睛却死死盯着床上挣扎之人,一刻也没移开。 杜茴去化药的空档,玄霸便也把那些个三纲五常抛到了一边,顾不得避讳,拧了条湿布,细细将她脸颊擦拭了一番,抹去了胭脂水粉,她的一张脸显得更苍白无力。 待杜茴回来。匆匆喂下杜冉琴汤药,稍过了会儿,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杜娘,这药只能换回人神志,若不知你中的什么毒,也是解不了的!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去长孙家,带我求见、长孙家老夫人……独孤環……”杜冉琴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这番话挤出来,说完话嘴唇就开始止不住地上下哆嗦,牙齿也颤抖个不停。 李玄霸听到这儿,只得狠狠攥了拳头往墙壁一挥。恨自己不能出力。长孙家的夫人、老夫人都对他的样貌熟识,他已然在法宏寺隐匿行踪数月,是个不能浮出水面,也无名无姓之人,只有法号玄英二字,而今还会叫他“玄霸”的人,也只剩下她一人。 他若因此闯入长孙家,只怕先前诸多暗中进行的事迹皆有可能暴露于外,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李玄霸心乱如麻之时,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跨入了拈花阁,往西边去了,莫不是这时候正巧魏徵也来了?情急之下,看来除了拜托他,也别无他法! 李玄霸一叹气,俯身抱起杜冉琴,转而朝西厢走去。进了西边屋子,果然闻到一股幽幽酒香,只见那借由佛门重地行一己之乐,洒脱度日之人就趴在窗沿,正举杯独酌。 “玄惑!贫僧有一事相求,她身中剧毒,要立刻赶去长孙家求见长孙家老夫人独孤環,否则有性命之忧,看在往日我陪你破戒喝酒的情分上,她……请务必照顾好!” 魏徵听到声音便一脸讶异转过了身,正欲挖苦杜冉琴几句,却莫名被她那苍白的容颜和眼角的泪珠给震住,一下子说不出其他,带他回过神,他早已抱着杜冉琴,跨上了马背。 “咳,喂,你倒是说说看,你那本事通天的夫君呢?” 杜冉琴听到这戏谑的声调,自然知道自己现在落到了谁手里,忙紧紧闭上眼睛装死,只求他看在自己神似窦云华的份上,别把自己暴尸荒野! “杜冉琴,你到是说说,你这又是招惹了什么人,被人家下了什么毒,搞成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下了什么毒?她也想知道啊!那毒酒,她分明一滴都没咽下去,顶多就是有几滴落到了嘴里,她转脸就吐出来了!可她怎的这会儿觉着浑身发冷,像是四处冒着阴风,且血液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钻,让她又痒又痛,骨头都要散架了! 该不会……这玩意,不是毒,而是——毒蛊? 呜哇!好恶心! 杜冉琴一想到现在可能有个小虫子钻到了自己身体里在爬,便觉得五脏六腑全错了位置,一股难言的恶心袭上心头,她一下子克制不住,“呜——呜、哇!”地一下,倒头就吐了魏徵一身! “啊!杜冉琴!你这……” 魏徵本来见她不回话,以为她昏了过去,可谁知她竟突然转脸吐了他一身?! “吁!”魏徵立即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背将自己被“污染”的外衣一把扯下,改而抱住这频频作乱之人,提气略上房檐,干脆决定抱着她去找那独孤環。 “这可是你自找的,杜冉琴,等房乔回来,我可要问问他,他娇妻这么喜欢赖在别人怀里,他可能吃的下这口气!” 杜冉琴听见这话,一股子怒意冲上来,实在是气得险些岔气,要不是玄霸有所不便,她又不敢多做耽搁,岂会任由他这会儿在这儿嚣张? 魏徵、你等着,女子报仇,十日不晚!等她毒解了,她倒要看看他这在佛门乱破戒的假弟子,有什么本事来诬陷她! 穿过长孙家的护卫,魏徵按照杜冉琴的指路直接落在了独孤環寝房门外。 “姨、姨母,杜……杜娘,有一事相求……求、求姨母救杜娘性命……”杜冉琴拼起全身力气,从魏徵怀里跳下来,扑上去敲了门。 一阵暖风拂过,这门果然悠悠开了,杜冉琴一下子失去重心,卧倒昏在了独孤環面前。 独孤環正盘坐着念经,听见这动静便站起了身,背对着门口道了句: “还请魏侍中避讳,杜娘之事,魏侍中不必过于关心,否则若世人皆以男女之事来想魏侍中的侠骨仁心,以至于惹下不雅之说辞,便白白委屈了魏侍中。” 魏徵听见独孤環这话,呵呵一笑,倒是饶有兴致回道: “若我本就是以男女之心行事,并无你说的侠骨仁心,又何惧之有?” 独孤環听罢此话,便猛地回过神,一身肃穆灵气逼问道: “难道魏侍中忘了自己命中带煞?” 魏徵眼睛一瞪,浑身一僵,登时乱了方寸。他命中带煞,注定会克死心上人,所以他才至今不娶,硬是忍着枯燥的佛经在法华寺修持。只是这件事,独孤環又怎么知道?这独孤環是独孤家族长,那杜冉琴竟然管她叫姨母,难道,杜冉琴她……也是独孤家的人? 房乔,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 魏徵一咬牙,一甩袖,一瞬就闪没了影子。他一走,独孤環才缓和了神色,快步上前抱起了杜冉琴,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又一派淡然的面孔,却在这时有些慌乱。 独孤環忙搭上杜冉琴的手腕,屏息凝神,好一会儿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倒是有福气。” 独孤環轻轻笑了笑,将杜冉琴在床上安置好,来到香案边上,扭动了那佛塔形的机关,只见安置书架的一面墙瞬时便翻了过来,一排幽暗的阶梯直通底下,深不见底。独孤環掌了灯,提起裙襟便朝下走去。 一路台阶而下共九十九级,台阶末端便是一条窄路,两侧点了烛台,每三丈有一名白衣侍卫把手,一连走过三十侍卫,才见到一片明亮,只见一个靠灯烛点亮的八卦风水台出现,卦台东南西三册皆有暗道,而北侧则安放了一张白玉雕椅,上面铺着一张光泽极好的白狐坐垫,独孤環稳步穿过卦台,坐在这玉石椅上,便见十二名白衣护卫宛若鬼魅魍魉,忽然出现在了卦台之上。 “独孤家黄道十二白衣卫,参见第十一代族长。” 这十二人话音刚落,便又有八名玄衣暗卫猛地出现,跪道: “天英门八方舵主,参见第十一代门主。” 独孤環浅浅一点头,便拂袖让这二十人站了身,扫视四周一眼,问道: “自打我祖先创下天英门,时至今日,已然数百岁月。我独孤家族长与门主皆为同一人,你们可知为何?” “回族长,天英门与独孤家是一脉同宗,如此一来便可保独孤家势力不受胁迫,且能保独孤家嫡族不被分裂。” ------------ 第一三九章 自救 独孤环浅浅一笑,又忽而神色一凛道: “你们倒是清楚。不过,天英门八方舵主和黄道十二白衣卫,你们皆是我独孤家的血脉,而这下一任门主呢,与你们约莫同龄,既然如此,你们可会心有不服?” “回门主,属下不敢!” “回族长,属下不敢!” 独孤环听到这儿,便猛地勃然大怒,一拍座椅佛手,猛地站起大呵: “信口开河!那你们倒是说说,如果不是你们,还能有谁轻动我族专制的毒蛊?” 卦台之上所站二十人相视无言,转而迎来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僵持了好一阵子,天英门为首的北方舵主,才上前禀命: “回禀门主,依独孤家与天英门规矩,当族长、门主之位悬空,紧靠代理之人掌权时,独孤家子嗣有权通过闯阵来获取毒蛊,而不必族长授命。自门主接任代理族长与门主之日起,时至今日,独孤家外流的毒蛊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因而并不一定是我天英门八方舵主,或者黄道十二白衣卫所为。” 独孤环等的就是这句话,听到手下晚辈这么说,倒是改而缓和了神色,一甩广袖又坐下了,一清喉咙接着询问: “我独孤家毒蛊类别数千,而今流落在外的毒物,据黄道第三白衣卫‘判官’所载,已经有十四种,若我独孤氏滥用此毒,祸害民间,惹得鬼谷谷主言之清勃然大怒,便会招来无尽祸患,乃至殃及族人性命。 可我不过是代理族长之位,并不能阻止独孤门人闯阵,前日我夜观天象,卜卦占算,见紫气回长安,看来。我独孤家散成一盘的时候,也该结束了。” 这番话说罢,只见二十人皆难掩慌乱之色,忙齐刷刷跪下道: “还请族长三思!” “还请门主三思!” 独孤环悠悠叹了口气,自知这二十个晚辈不愿她离去。也多半不愿辅佐个年纪尚轻的新族长。若是这会儿她就把族长与门主之位交出去,只怕这二十人首先就不服,这二十人不服。那独孤家众亲族更不会服。看来,她还有漫漫长路要给这新“族长”铺垫,可而今,既然“先兆”已出,她又能拖着多久? “好,我就暂且还在这儿坐几日,黄道第一卫,‘白无常’,你去把我族奉养的蛊王拿来。” 独孤环说罢。便见白衣卫中为首的一人,一闪就没了踪影,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便见他端着一个寒冰镂雕的小匣子呈给了独孤环。 独孤环打开冰匣,见到寒冰包裹这一个药草变成的密实的草篓,封口用蜜蜡涂着。她取出这草篓,轻轻一摇听见里头的动静,这才缓缓一笑,重新放回冰匣子里头,带着这冰匣子原路返回去了。 独孤环一走。黄道十二白衣卫与天英门八方舵主便皆攒起了眉头。只听天英门南方舵主先道了一句: “门主取走这只蛊王,莫不是下任门主已经出现?” 白衣卫“白无常”冷然回道: “看族长刚才的意思,分明是有人被毒蛊咬了。” 第三白衣卫“判官”一转眼睛,补充道: “我独孤家毒蛊千变万化,许多种会迷乱人脉象,若不是施毒人想要解毒,就算是族长也不敢冒险尝试。” “可是族长既然拿走了蛊王,这蛊王可解百蛊,定然是族长有把握解了毒。” “可若不是蛊王所认的下届族长,只怕被蛊王咬一口,不仅解不了毒,只怕立刻就会丢了小命。” 天英门南方舵主大笑一声,接道: “所以我说,定是下任族长出现了,否则族长为何敢这般冒险?” 一瞬,又是一片死寂笼罩了这八卦台,二十人骤然闭上了嘴,各有所思,谁也不多言一句,瞬时便四散而去。 独孤环重新回到屋子里,来到床边,伸手探上杜冉琴的额头,只觉手背上的温度已经正常,再执起她手腕,探上脉搏,只觉这脉象沉稳有力,虽略显凌乱有中毒之象,可却不是毒蛊所致,而是先前体内余毒的扰乱。 独孤环从袖中取来嗅香,在她鼻间一绕,很快床上之人便缓缓睁开了眼。 杜冉琴一醒来便觉得好像身上并无不适,只当是独孤环替她解了毒,忙坐好,对独孤环道谢: “杜娘谢姨母相助!” “不,我什么都没做。” “不是姨母?” “嗯,我问你,你可曾去过鬼谷?” “……这……嗯。”杜冉琴稍作犹豫,还是点了头。虽说这事不宜声张,可只怕也瞒不过独孤环。 “难怪,你还服用过无忧,在那药池里泡过?” “嗯。” “这就对了,那无忧药池是鬼谷毒物精粹,能压住百蛊,连蛊王也畏惧它几分,你泡过无忧,因而你体内这小毒,便拿你没辙,只能苦做挣扎,撑不过两个时辰,便死了。” “死……死了?!”杜冉琴惊愕地大叫了一嗓子,一阵莫名的恶心袭来,让她止不住的干呕! 独孤环见她这夸张的模样,便止不住偷偷别过脸抿嘴儿笑了。 “好了,杜娘,我这还有样东西给你,有了它,往后你就不用担心那些毒物靠近你身。” 杜冉琴忙使足了力气,拼命点头。 独孤环掐指一算,又搭在杜冉琴脉上确认了一遍,终于疏了口气,迅速从袖中取来那冰匣子,取出草篓,扯开蜜蜡,只见一形似白蝶的小物件,一闪就钻入了杜冉琴的掌心! “啊!它、它是什么玩意?!它钻进去了!” “杜娘,它就是蛊王,是我独孤家振兴血脉之物。历来体内有此蛊王,便可驱使独孤家百蛊,这人就是我独孤家……族长,也是我独孤家天英门的门主。” “姨……姨母?!我无心做这――” 独孤环伸手止住了她接着要说的话,眉头一倒,苦笑一声,站起身默默伫立,背对着杜冉琴悠悠道: “我自然知道你不情愿。这独孤家族长与天英门门主是件苦差事。我独孤家女眷遍布朝野,上至皇后,下至地方官,正妻之中,多半是我族血脉。一族之长要掌控这势力,实在不易。且天英门是地下朝廷,专门处理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负责总揽八方讯息,暗中辅佐帝王,掌控天英门,也实在要费不少心思。 我自代理这职位至今,虽说勉强能应付,可毕竟无力驱使蛊王,只能任由独孤家血脉滥用毒物,四处作乱。这族长、门主之位,看似光鲜,实则凶险。我知你不愿,也不逼你现在答应,只是,这蛊王选定之人,历来都会成为族长,从无例外。等你想通了,我便交出独孤家的黄道十二白衣卫与天英门八方舵主的召唤令,往后,你便要改姓归我独孤家,成为我族第十二任族长与门主。” 杜冉琴听罢这话,胸口一堵,回问: “可是,姨母,为何是我?” 独孤环回身微微挑唇,答: “其实,这蛊王钻入族长体内也不是永恒的,等族长诞下血气旺盛的女婴,蛊王也会诞下小蛊,这女婴就会握着小蛊王从母体中生出来。等到成年,这小蛊王,便会钻入当年攥着它出生的人的掌心,这人便是下一任族长。这也就是为何我独孤家历来是女人做族长。 当年,为姐姐接生的是我们的娘亲,她清清楚楚看到,你是攥着那小蛊王出生的。只不过我并未眼见,不敢盲目尝试。若你不是下任族长,那你被蛊王咬了,只会当即丧命。 我也是刚刚为你诊脉,发现你脉象可自行化解蛊毒,才最终确信这人就是你。”独孤环解释完,见到杜冉琴一脸沉沉的无奈,不由有些担忧,又补充道: “杜娘,而今,你万万要保住身体才是。” 杜冉琴沉默了片刻,浅浅一叹,算是认命了,她这人就是这点好,适应力超强。 “姨母,既是如此,我听你说,而今独孤家用毒害人者不在少数,背后想至我于死地者,也有不少。我看多半,当年我攥着蛊王出生之事,已经走漏了风声。在查清是哪一脉人如此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只是,杜娘,这也许涉及不少高官厚禄之家,错综复杂,你莫要急于一时。” “谢过姨母提点,我心中有数。” 杜冉琴擦擦方才因汗水而湿润的发帘,反倒觉得有了底气。她现在可谓是百毒不侵,又可使唤毒蛊,她现在倒是盼着独孤家那暗中嫉恨她之人,快些再行动,好让她省些力气去找! 与独孤环又聊了些许时候,只听房府派了护卫过来护送杜冉琴返回法华寺,杜冉琴猜多半是杜茴知会了苏慕卿,她这就与独孤环道了别,上了轿子回了法宏寺。 月末将至,她忙完房卉与苏慕卿的婚事,便觉顺了些心,不过她仍在法宏寺祈福,不敢在家中多做停留,第二日一早又准备急急返回法宏寺。只是,她这好不容易才得了些空闲,却又遇到了些麻烦。一大清早,她便见到房钰堵在了福苑门口,说房家又要办喜事了。 ------------ 第一四〇章 扮乖 杜冉琴正急着赶回法宏寺,却被房钰拦住,她敬房钰是长辈,便强按捺住焦急,得体一笑,反问房钰这房家还有什么喜事要办。 房钰端着长辈的架子,清清喉咙,咳嗽了两声,便邀请杜冉琴与她一道去寿苑见老夫人一趟。杜冉琴这阵子忙着外头的事,确实没顾上亲力亲为照顾老夫人,可她日日都关心着这事儿,也吩咐了红娟替她盯着老夫人,若有需要什么名贵药材,便让红娟直接去办,回头再跟她说一声,几号账目就成。再说珮姑姑、房钰都守着老夫人,玄龄也说老夫人无大碍了,她这才放心,转而专心致志应付皇后,应付独孤家的暗势力。 不过今日房钰突然叫她去寿苑做什么? 杜冉琴细细打量了房钰一眼,见她板着脸,虽说故作严肃,可眼角却不慎流露了笑意,看样子倒真像是又有喜事了。 不过,这房钰离开房家已有数十年,这次老夫人生病才特意请她又回来,她一向真正关心的只有那两个孔姓的外甥女,别人的事,她哪里给过半点关心?就连照顾老夫人,她也就是动动嘴,事事都有仆僮亲为,而老夫人的食谱、药膳都是杜冉琴和房乔两人定下的,她哪里真操过心? 看来,多半是房钰软磨硬泡,在老夫人面前嚼耳根子,终于让老夫人答应了把那孔媛和孔婧给娶进门吧? 杜冉琴心下有了底数,却仍不露声色。恭维了房钰几句,便随她一同去见老夫人了。不过她倒是忍不住偷偷对这房钰的小心思嗤笑了几声。若是房乔的妻子这么容易当,那长孙玲瑢也不会恨她恨得牙根痒痒,那皇上也不会屡屡因赐婚之事伤神。 “杜娘。娘可是都认了孔媛和孔婧姐俩做儿媳妇,你这做大的,该不会出于嫉妒私心,不答应吧?”一边走,房钰一边试探杜冉琴的口风。 果然是这事,杜冉琴眼睛一转,反倒抿唇笑了。这倒好,她正愁没有个合适的借口从法宏寺脱身,这下子她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石二鸟。从法宏寺脱身。赶去边关。说不定她还能助房乔和从兄一臂之力。 到了老夫人床前,杜冉琴没等房钰开口,便坐在老夫人跟前。接过红娟手里的补汤,盛起一勺,吹得凉热适中了,送到了老夫人嘴里。 “祖母,瞧我这瞎忙的,是我不好,这阵子来看祖母的时候竟然还不如孔家两位妹妹多。” 老夫人也有几天不见她了,倒是没说其他,拍拍自己床沿,示意她坐过来些。 “我看两位妹妹贤德。若是两位妹妹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她们往后就留在咱们房家。” 杜冉琴这话说完,房珮先是微微一惊,没料到她这般通情达理,竟然不哭不闹,一点反感的情绪都没有,房钰更是觉得纳闷,可却又一时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只得默不作声接着观察。 “杜娘啊,你有这心思,我也就安心了,那你说,何日是良辰吉时,好办这喜事?” “祖母,办这喜事倒也不难,只是总得玄龄回来才成。他跟着从兄去了边关,现在啊,听说东突厥集结了全数兵马,准备一口吃掉东北那一带的肥土。他这一去,凶多吉少,这个时候硬把他从边关拽回来,让两个妹妹嫁过来,我倒是觉着巴不得如此,可就怕……婚事一完,玄龄他马不停蹄又要回边关,而两位妹妹,只怕吃不得这离别之苦。”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也犹豫了,一边怕孔家姐妹不情愿,一边想起了杜娘的好。这离别之苦,杜娘一受就是将近十年,可她一句没有抱怨过,这样贤德的儿媳,哪里有第二个? 房钰听了这话,忙给角落里站着的孔家姐妹使了颜色,这两人倒是机灵,忙纷纷表示: “祖母,我们不怕这苦。” “祖母,我们不怕等着。” 杜冉琴等的就是她们这番话,一叹气,接着道: “唉,我自然知道两位妹妹贤德,可是,这时候双方战事胶着,把夫君硬拽回来……只怕……” 孔媛忙道: “不怕,我们等他回来!” 杜冉琴听罢一笑,接着道: “可,这一战也说不准何时才能结束,也许三个月,也许三年……也许……” 房乔倒是跟她说过,过了上巳节,他就回来,可这件事,她打包票,这一屋子人除了她没人知道。 “那、那你说怎么办?”房钰也慌了,这孔家两姐妹,可不能等那么久啊! 杜冉琴终于等到房钰开口求助,抿唇一笑,道: “二姑母,不如我先去一趟边关,问问玄龄的意思,若他答应,我便催促他快些抽身回来,你说可好?” 房钰一愣,倒是没料到她这么积极促成此事,忙点头答应,生怕她返回。 “那祖母、二姑母,还有珮姑姑,我这一去,可能皇后娘娘又要四处找我了,我把蚕事祈福都做好了,蚕事所需大小适宜也都安排给了苏娘,你们就说我陪夫君出远门求医去了,也好让我顺顺利利到边关去见夫君,你们说可好?” 房乔去边关这事只有皇上和自家人知道,对外只称是告病在家,杜冉琴这么说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嗯,杜娘,你放心,有我和二姐在,保证这上巳节的蚕事,房家不会出任何差错!”房珮见杜冉琴这般体贴通达,也万分感动,上前执起她的手,做好了保证。 “祖母,那我这就回法宏寺,最后安置安置蚕事祈福之事,这就上路了,今日走时只怕已经日薄西山,我倒是就不来打搅祖母歇息了。” “嗯,杜娘,你多带些干粮,多带些护卫,路途遥远,万一碰上几十里路一脸都是野外,那满身的银票也花不出去啊!当心饿了肚子!” “是,祖母,我自会安排好的。” 杜冉琴笑着安抚了老夫人,这便在一屋子感激关怀的注视下,悠哉迈步朝法宏寺去了。到了拈花阁,收拾好行囊,叫上杜茴,两人正要离去,却正撞上住在西厢的两人回来。 “看来你的毒,是真的好全了,怎么,迫不及待要走了?啧,就这点定力也敢夸下海口说来法宏寺修持,为蚕事祈福?”魏徵遥遥看见杜冉琴的影子,便提气“嗖”地一下飘到她面前,挡住了她去路。 “玄惑!你这是做什么!俗家弟子本就来去随缘!”李玄霸虽不舍她离去,也有些因她准备不告而别而闷闷不乐,却还是不愿见魏徵为难她。 杜冉琴看着魏徵这一脸“讨债”相,倒是噗哧一笑,想到了对付他的好法子。这阵子以来,他们三人几乎在一起吃,在一个楼里住,她多多少少对他的性子也有了把握。她这次倒是没跟魏徵大呼小叫,更没据理力争,也没做任何辩白,而是突然抽出一块绣帕,按住眼角,默默低语: “祖母要给玄龄娶妾,我岂敢不从,我自然是要去帮他……”杜冉琴打了个顿,接着道, “去帮他把那两个如花美眷安置好才行。” 魏徵一下子被她这梨花带雨,委曲求全的模样给震住了,反倒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无理取闹的坏人,尴尬地收回拦住她的手臂,有些不安地挠挠后脑勺,结结巴巴回道: “那个……若是……若是,房家委屈了你……现在世风开放……你……离家出走,也可以的。” 他这话一说完,倒是换李玄霸惊呆了! “杜娘,你别听她的,师父绝不会允许你受委屈,听说他告病在家,我也不便去探望,只是,你千万别受别人挑拨,也别独自忍着委屈,知道么!?”李玄霸上前钳住她手臂,对上她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 杜冉琴见到这两人为难,反倒觉得有些愧疚,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们对她关心过了头,可她已为人妇,还拉扯大了三个孩子,又怎能回报他们这关心? “杜娘在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杜冉琴浅浅一叹,屈膝作福,沉沉道了一句离别。趁着两人发愣的空档,便起身淡然从一旁穿过去了。 “小茴,拿好包袱,这儿许是不再来了。快走。” 杜冉琴边走便喊了这么一句,杜茴忙手脚俐落收拾好东西,没敢耽搁,跟着她一起往出了寺。 这下子,拈花阁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少了个日日清晨诵经祈福的声音,也少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海棠花香。李玄霸蓦然转身,遥望着她一步步远离这里,眸子一黯,忽然闭上了眼眸,双手合十,默诵了一句: “阿弥陀佛。” 魏徵听到李玄霸这句“阿弥陀佛”,突然仰天大笑了几声,一拍他肩膀,嘲道: “会想女人,而且还是想已经嫁作人妇的女人,你还装什么佛门高僧?玄英,你看不破红尘,不如就认了,与我一同饮酒作乐,也不见得就是愧对佛祖啊!这世上,伪君子可比真小人可怕得多,你何不再洒脱些?” 李玄霸轻轻推开魏徵的手,只是又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突然转身走了。 ------------ 第一四一章 千里寻夫 自突厥汗国被隋朝分裂后,成为东西突厥两部,东突厥以金山为界,与西突厥划分汗国原来的疆域。但是,随着两国势力的消长,所辖范围也时有伸缩。在东突厥汗国内,突厥分布在南部,铁勒诸部则在北方。强盛时,疆域曾囊括阿尔泰山到大兴安岭之间的整个蒙古高原及附近地区。 而颉利可汗自七年前继其兄处罗为颉利可汗,复以其后母中国隋朝义成公主为妻。颉利初承父兄基业,兵马强盛,阻挠唐代统一。后又连年侵唐边地,杀掠吏民,劫夺财物。唐初定中原,无力征讨。直到去年又再度入侵,唐太宗亲临渭水,与颉利隔水而语,结渭水便桥之盟,东突厥军队方始退还。 而今东突厥看似安定,实则已经暗潮涌动,颉利可汗从未想过就此罢休,日夜不寐,盼着吞噬大唐的肥土。而东突厥小可汗阿史那什钵苾,又称突利可汗,与大可汗有所不同,早已看出大唐君主李世民以及朝中武臣皆非软弱之辈,又明察暗访,断定大唐国力日益强盛,忧心东突厥力不敌唐,便趁此时机,派信使与前来排兵布阵的兵部尚书杜如晦联络上了,指明要暗中助唐。 此番大唐与东突厥交战,李世民派出杜如晦,并暗中安插房乔为辅佐,就是为了先收集情报,好为来日正面交锋做准备。因而杜如晦与房乔并没孤军直入,也没过早往东行军,而是就先停在东西突厥之界,金山南侧,大唐边陲的一个小城——石丘。 在外行军毕竟不如在长安享乐,纵然此次兴兵并不见得一定要与东突厥真正交锋,可既然是行军,就也只得随兵驻军,在外露宿营帐。房乔为了方便,也便推辞了石丘县令的美意。随杜如晦一并住在了军营。 军队刚驻扎好。房乔便先要来了笔墨,提笔写了封家信,唤来信使,让信使帮他送回了长安,又在这儿驻扎了几日,一边四处打听东突厥的状况,一边了解边陲百姓的生活状况,每日记录下来,他这个把月倒也写了厚厚一本。 安静了几日,今儿终于有了些许动静。一封来自东突厥的密信,几经辗转。绕过重重耳目,终于到了唐军营帐。 杜如晦拆开一看,只觉不敢轻信,便起身到房乔帐子里头来了。房乔正在帐中执笔写着今日所见所闻,刚写道:边陲徭赋过重,理应减免……便听一阵急促的步履传来,接着就是那豪放的嗓子随着脚步声一同传入了耳朵里: “玄龄。你来看看,这东突厥的小可汗写信来投诚,说是想要助我大唐,与颉利可汗为敌。你说这消息可信不可信?” 房乔听罢此话,便搁下手里头墨迹未干的纸笔,起身上前跨出两步,从杜如晦身边跨过,顺道将他手里的信一抽,拿在了手里。展开这信笺,细细读了起来。 “没错了,两年前圣上使了反间计离间突利可汗与颉利可汗,这突利可汗应是早就对颉利可汗心有不满,而圣上又答应平定颉利可汗后留个肥缺给突利可汗,且我俩行军前,只怕圣上也提前知会了突利可汗,这时候,突利可汗送来此信,应是投诚没错。” 杜如晦见房乔这么说,可却还是有些疑惑: “若果真如此,那你说,他在这信上,说这么多颉利可汗的家务事作甚?” 房乔忽而一笑,转身拍了拍杜如晦肩膀,嘲道: “就说你该娶个妻回去了,这么明白的暗示都不懂,啧……” “喂,房乔,我现在可是你大舅子,你说话当心些!” “这信上说,颉利可汗娶义成公主为妻本就是政治联姻,而颉利可汗钟情的女子而是另一名汉族女子侪氏。这义成公主看不惯颉利可汗偏宠旁人,便使计害死了那女子。后来这事被颉利可汗暗中查明了真相,这边惹怒了颉利可汗,可汗这才含恨把义成公主的幺女,他先前最疼爱的塞纳公主给送去了长安。自此,颉利可汗便只宠信侧妃,可敦侪氏的一儿一女。 这两人分别是双乎日亲王,和明安乌勒吉公主。特别是侪氏的女儿,乌勒吉公主和可敦本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取代了塞纳公主,最得颉利可汗的疼爱。” 杜如晦听着房乔又重复了一遍信的内容,没了耐性,忙催促: “所以呢?这有什么用意?” “克明,我看今晚我还是去县令府上休息吧。”房乔见他还是没明白,叹了口气,将信还给他,开始收视行囊了。 “你别打岔成不成?这次你我都是有要务在身,你别意气用事啊!” “噗,克明,你要是有杜娘一半聪明,就不会只是区区一届兵部尚书了,当今尚书右仆射的位置,长孙兄怎么也得让给你。” “你不说清楚,今晚你就别想离开军营半步!” “好,你可还记得,县令姓什么?” “姓……侪啊……” “他嘴里常常念叨的那个宝贝外孙女……叫什么?” “叫——!老天,这石丘县令竟然是颉利可汗的老丈人!那你还选这地方让我驻军!这不是直接……直接暴露行踪给颉利可汗了么?!”杜如晦一下子回过味来,急的原地来回打转。 “克明,我既然选这儿,自有理由。”房乔骤然一笑,伸手拍拍杜如晦肩膀算是安抚,一甩弊膝又要走,杜如晦忙利落地往后一翻身,一把揪住他广袖,应是拦住了。 “不行,说的还不够清楚。这行军打仗,可不是过家家,我若是有半点会错意,都是会带来灭顶之灾的!就是我不怕死,也要为这军营数千将士的性命负责!” 房乔听罢只得停下脚步,一边叹气一边说: “若是遗玉将来嫁人了,没做正妻,只是侧室,而那女婿的正室又害死了遗玉,你对那女婿怎么看?若有机会整治这女婿一番,你可会放过?” 杜如晦并无子女,一直把遗玉当作亲女儿,房乔这么一说,他倒是一下子理解了,这侪氏多半恨死了颉利可汗。 “今儿晌午还听县令说了,今晚他要吩咐伙房多做些好吃的,说是乌勒吉要来。你再拦着我,只怕我今日就赶不及会一会那颉利可汗的掌上明珠了。” 杜如晦听罢这话,便忙松开了手,可房乔刚走到门口,他却又一下子像阵风似的,堵在了前头。 “慢着!你去见那小公主作甚?我是没娶妻,不知道婚姻大事有什么用处,可你有家有口的,该不会还去用那下三滥的计策——”杜如晦顿了顿,接着说, “你绝不能再弄一个塞纳公主那样子的麻烦出来,杜娘饶你,我也不放过你!” 房乔听了这话,骤然绽开了一个令花鸟为之失色的绚烂笑容,用那如玉嗓音清脆回道: “有劳大舅子费心,我不过是跟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娘子套套消息,怎会惹下那种麻烦?” 杜如晦见他应下,虽心有不甘,却还是缓缓放下了拦住他的手臂,任由他大步跨出了营帐。待房乔走得没了影子,杜如晦才默默嘀咕了起来: “你那种麻烦,惹得还少么?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晚可是又大惊喜等着你,要是你真惹了那麻烦,看看你会不会后悔!” 杜如晦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方才刚到的家信,是从长安寄来的,展开书信,正是杜冉琴用绢绣的小楷,一笔一划整齐写着的短短几句: 望从兄与玄龄一切安好,我已从法宏寺脱身,即日动身往边陲金山南侧石丘县去,收信之日,大抵我也将赶至军帐。此番前来,望能相助。 申时三刻,天空已布满夜色,虽说日落没多久,可这边陲小县中各家各户却也已经掌了灯。初春尚且寒冷,杜冉琴掀开马车的厚帘,朝抱起的双拳呵了口气,遥遥看见小城的灯火,这才疏了口气。这一路上虽说没什么大麻烦,可路途遥远,这终于赶到了石丘,她心头的一块巨石才终于放平。 虽说这里离长安更远,可一想到他在这儿,便觉得反倒像是回家一般,无比安心。 “小茴,你下去跟车夫说,今日晚了,我们先去打听一下县令府上怎么走,我身上有夫君的牌子,也有皇上钦赐的手牌,先去县令家借宿一晚,打听好了驻军之地,明日再出发去找夫君和从兄也成。” “诺。”杜茴乖巧点了头,叫住了车夫,跑到前头跟车夫嘱咐了几句,又敲开一旁一户人家的门,打听了去县令府上的路,跟车夫交代好了,这才重新跳上马车。 “小茴,这一路多亏有你了,你才十岁,可却这般能干,来日定能成大器。” “夫人,我不过一届娘子,能成什么大器!你又取笑我了!” 杜冉琴抿唇笑笑,不由感慨良多,这路上虽然暗处有镖师、护卫跟着,可也多亏了杜茴这机灵鬼,她省了不少心。马车一路朝北行去,过了没多久,便停下了,杜冉琴忙问: “车夫,可是县令家到了?” ------------ 第一四二章 他人之妇? 骄子前头驱车的莽夫吆喝着回了杜冉琴一句“到了”,便从车前跳了下去,改而牵着马车往后院马厩走去。杜冉琴忙回头朝杜茴笑着又说了一句: “谁说女子不能成大器?朝中女官、或者从商的女豪杰,多了去了,女人也并不是一定要嫁个好人家才算好,平平淡淡一辈子,与夫君一起携手度过,安家致富,不也很好?” “夫人说的是,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那些事儿,再来操心我吧!我离嫁人还有几年呢!” 杜冉琴见杜茴脸儿红了,便不再逗她,笑着催促道: “走吧,都到门口了,再不下来,莫不是要随马儿一同住到马厩里头?” 杜茴忙机灵地窜到前头掀开了轿帘子,轻灵一跃下了马车,弯起腰好守在边上,好让杜冉琴下车的时候能扶一把,以防她被这繁复曳地的衣衫给绊倒了。杜冉琴从帘子里钻出头来,见着杜茴这般贴心,不由又笑了,提起裙襟下了马车。 将信物、牒文送给前来接应他们的管事,杜冉琴和小茴便被引到了前厅。管事吩咐了下人备好了热茶,这才歉疚一笑,忙解释道: “夫人,我家县令今日府上有贵客,我这就把官牒交给他去看,还麻烦夫人稍作歇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杜冉琴见这管家局促的模样,倒是被逗乐了,便只得扬起了笑颜,劝道: “不急,倒是我这没提前打招呼就突然过来拜访,唐突了。你去吧,别耽误了你家主子的正事儿,我这儿多等会儿也无妨。” 这管事听了这话,这才疏了口气,不过脚步却更勤快了,一眨眼就走没了影子。 这县令家虽说不比富足之地,可也算是干净整洁。设计布局简约合理。前堂坐北朝南,南北两侧皆以排扇门做墙,冬日冷了关上门,便是厅堂,内部烧好了炉火倒也暖和。而天热了,南北两侧门全打开,这前堂就变成了穿堂,来了客人倒不觉得憋闷。看来这石丘县令家的贤内助,定是个兰质蕙心的人儿。 “夫人,你在看什么?”小茴看杜冉琴四处张望。便也起了好奇。 “小茴,我看这石丘县令。多半是个性情随和,重视亲缘家人的温吞好人,只是略有遗憾,这人要在内城也罢,边陲之地,这种优柔寡断的个性,也许并不是百姓之福。既是他散尽千金以喂养百姓,也无法使此地富足,反倒是会弄的家庭不合……啧,这次来石丘,若是能帮上忙就好了。” 小茴听着杜冉琴这一通分析,惊得不由连连抽气,待她一说完,便扑上前瞪着一双大眼儿,忽闪忽闪地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杜冉琴笑笑,朝小茴一勾手指,示意了她上前一步,小茴一到她附近,她便贴着小茴的耳朵,悄悄解释了起来: “这屋子所有的摆设都有年头了,刚过新年,却半件新物件都没有,可见县令不贪。这前堂里头的摆设中规中矩的,多半这县令也是个墨守成规之人,可这前堂设计的灵巧又与内饰有些不搭,我猜这定是家里头主内的夫人的想法,可见县令十分重视妻子。 这屋子里东侧柜子是翻新的,翻新后样式灵巧,多半也是女主人的意思,可西边仍是旧样子,许是由于经济拮据便停止了翻修,由此可见,这县令家中多半不富裕,且他有些优柔寡断,做事考虑并不周全……小茴,往后你跟在我身边,可得再细心些,日后我还有大事儿要靠给你。” 杜茴便听便流露出惊叹之色,听罢这番话,她也大眼儿一转,反问杜冉琴: “那这东西两侧柜子不同,没能翻修,女主人一定也不满意,可县令实在心疼钱,还是没同意刷成一样的,所以,这就是夫人说的,‘反倒是会弄的家庭不和’?” 杜冉琴笑着点了头,暗暗感慨这杜茴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两人喝了杯热茶,又稍等了会儿,便听一阵急促脚步声靠近,杜冉琴忙从座位上站起身,随杜茴一同往门口走去迎人。 “哎呦,这就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吧!呦,快请,走走走,后院正巧有桌家宴,也有一位自长安而来的相爷,夫人不妨一道来,也好给今日的场合添些贵气。” 一个年过花甲,满头华发,衣着简朴却样式考究的老夫人跟着管事一道来了前堂迎接杜冉琴。杜冉琴打量了这老妇人一眼,便笃定了她就是这家的女主子。 “不知这位可是县令夫人?”杜冉琴上前回了个福,扶这老夫人站好,轻声询问。 “正是老妪,夫人还请随我一道来。” 杜冉琴点了头,带着小茴跟在老夫人身后往后院的酒桌上去了。 “夫人,刚刚老妇说的‘来自长安的相爷’该不会――就是咱家主子吧?” “这倒也有可能,不过也没准是从兄。也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正巧也来了这儿――”杜冉琴这话音未落,便已经隔着门听见了一道清朗如玉的笑声。这声音的主人,跟她生了三个娃,她又怎会听不出! 一下子,两人便不由同时面露喜色,准备跟着老夫人迈过门槛入席,可谁知这屋子里上座的两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顿住了步子。 “听说从长安来了位夫人,我看这信物,至少是三品以上的,说是今晚借宿这里,不知相爷可认识?”县令说罢便递上了杜冉琴的手信,以及一块圣上钦赐的命妇玉牌。 房乔听了这话,一瞬有了些许迟疑,心中莫名打了个突突,忙接过了这信物。手信里头熟悉的字迹,和这熟悉的玉牌让他猛地一阵头皮发麻,不由闭紧了眸子蹙起了眉头。 真该死,克明这一次瞒他让杜娘过来,可真要害惨他了! 方才他已经打听到了不少消息,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弃,实在不成。房乔拿着手信看了两遍,便缓缓翘起了唇角,幽幽吐出了三个字: “不认识。” “外祖父!我就说嘛!这长安的贵夫人多了去了,干什么非要问玄龄哥哥?” “乌勒吉!你怎么称呼相爷的!你虽说是公主,可不过是庶女,这又是大唐的国域,你岂能这般没规矩!” “哦,无妨,乌勒吉淳朴天真,就随她喜欢吧。” “那玄龄哥哥,你在石丘呆多久?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嗯,我常在军营,只怕略有不妥。” “那,外祖父!你倒是说句话啊,让玄龄哥哥住在家里头,不就好了?那样我也会常回来的!” “这……这要看相爷的意思啦。” “呵,我倒没什么,就是怕打搅了县令。” “不不不,这哪叫打扰!” “嗯,还有……玄龄哥哥,乌勒吉已经满十四了……” “哎呦!你这傻娘子!这叫那突厥人给交的没羞没臊!真是让相爷笑话了!”县令夫人见乌勒吉已经就快自己开口求着这俊美年轻又气质脱俗的中书令娶自己回去了,只得进屋赶紧去喊住乌勒吉,这些事她们做长辈自然会关心,怎么能让这小丫头自己开口! “哈哈,无妨,乌勒吉这般纯真可人,我怎会笑话。” 乌勒吉听了这话,小脸儿顿时酡红一片,羞答答地用发辫缠手指去了。 听到这儿,杜茴已经惊愕地瞪圆了眼珠子,小手死死封住嘴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她忙扬起头打量夫人。 只见夫人竟然――怒极反乐,先是表情一僵,一瞬却又突然堆起一张闪光的笑脸,突然一下子迈步走进了这屋子! 房乔微微偏头扫视了一眼风尘仆仆进屋的二人,眼角余光细致地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见她平安无事这才又勾起一抹笑容,举杯敬了县令。 “来,县令,你还不介绍介绍,这二位……是……”房乔浅笑着抬起头,正对上杜冉琴弯起的眉眼,饶是一向计谋算尽,今日也突然有些没底,胸膛里头乱作一团,不知她会如何反应。 县令正欲解释,杜冉琴却突然扬手止住了县令,自己屈膝作了个福,微微颔首答道: “杜娘乃朝中宰相之妻,此番远行只为探亲。” “哦,杜夫人,这位是中书令房乔,不知夫人是哪户的贤内助?”县令起身相迎,将信物返还给了杜冉琴手中。 杜冉琴缓缓站起身,抬头又对上房乔的眼儿,见他浅笑着摇了摇头,便突然开了口: “巧了,我夫君正是……” 房乔听到她这“正是”二字,便知她定时气急了,忙低下头,默默在万般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准备起身拉她到身旁坐下,将一切解释清楚。可谁知,她接着张嘴吐出的,却并不是“中书令房乔”! “我夫君正是……与中书令房乔一并位列三省之首的,门下省侍中魏徵。” “哦!难怪、难怪夫人这般国色天骄又气韵淡泊!魏侍中名声远播,是不折不扣的正臣,景仰景仰!……” ps: 十分感谢尾号9357的书友一连四次的打赏,子木会继续加油写出更好的作品!真心感谢! ------------ 第一四三章 商议 这县令正绵绵不绝开口夸赞,却突然被“啪”地一阵碎瓷声给吓住,只见方才房乔手边的那长颈酒壶,不知何时,突然趴到了地上!碎瓷片四仰八叉地凌乱卧倒,壶里的酒液洒了一地,曲扭拐弯一直从房乔脚边流到了杜冉琴跟前! 这县令迷迷糊糊看着视线交锋的两人,一下子懵了,歪脖子一打量,却正看见房乔骤然挂起了晶晶亮的笑颜,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再看看杜冉琴,这笑容与房乔如出一辙,看来倒还真有那么点夫妻相。可是,这夫人不是魏徵的家室么? 杜茴看着两人僵持的模样,吓得冷汗直冒,忙突然窜到两人中间,阻挡了两人的眼神暗战,拽开一把高椅,扶着杜冉琴入了座。 “这杯酒,敬中书令,我常听夫君说起朝中有个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杜冉琴弯起眉眼笑意盈盈斟满了酒,端起了杯。 “夫人是妇道人家,这出门在外,酒桌上头,还是以茶代酒就是了。”房乔见她竟一下子斟满一大杯烧酒,眼睛都不眨一下,略微有些不赞同。 “我都已经生了三个娃娃,早就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了,喝几杯酒,又怕什么?” 房乔被她当即堵死了嘴巴,无奈之下只得一杯杯举起,陪她喝了个痛快。 酒宴散了,县令将房乔与杜冉琴一同带到了客居,县令府上不大,客居不过三处。且都连在一起,为了稍作避讳,便将两人安排在了东西两头,即使如此,可实际上也不过是几十步的事儿。将两边安顿好,看着两边屋子里头灯火熄了,县令便也就带着乌勒吉公主离开了客居。只是县令一走。这两遍屋子的灯火,却像是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同时又亮了起来。 “小茴,把门口堵上,别让不该来的人进来。”杜冉琴虽料到房乔不认她。应是事出有因,可却仍是憋着一肚子气,这会儿不愿看见他。 “夫人,你说的别人,就是主子吧?”杜茴老老实实按杜冉琴的话,拖着一把硬木的高凳子。抵在门口,还将所有的行囊、包裹全堆在了椅子上,完事儿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杜冉琴还没来及回杜茴的话,便听见敲门声响了。 “是谁?” “杜娘,我,开门。” 杜冉琴撇撇嘴吧。走到门前,眼神示意小茴给挪个地儿,小茴便往边上挪了挪小屁股,杜冉琴二话不说,便一下子也坐在了凳子上。 “深更半夜的,相爷,你来我这儿打搅。所为何事?” “……开门……” 呵!他倒还用开了命令人的口气! “这大半夜的,你乱人家妇人的寝房,这事儿,你家夫人知道吗?” “……快开门!” “啊,我家玄成就不会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玄成正是魏徵的字。 杜冉琴刚说完这话,便突然赶到一阵晃动,自己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身下的凳子往前一翻,吓得她和小茴慌忙从凳子上蹿了下去。门外之人听见两人脚步落地的声响,便毫不费力,伸出双臂一把就将这房门给推开了!可怜那拴门用的锁,像是破铜烂铁一样,吊儿郎当挂在残破的把手上,摇摇欲坠…… 杜冉琴没料到他竟真的不惜把这门毁了也要进来,吓得瞪圆了眼珠,慌忙逃窜到茶几后头,硬着头皮朝他吼: “房玄龄,你给我站住!这县令本就清贫,你还坏了人家一扇门,这成何体统!你给我站住!” 这进门之人听了这话,倒是猛地扬起唇角笑了,丝毫没有半点要听话的意思,三两步就跨到这缩头乌龟前头,眼看他伸手就能抓住杜冉琴,却见他猛地一下停住了。 “你不在法宏寺好好呆着,到这儿来做什么?” “哈!这倒好笑了,你问我来这儿做什么?那我是不是该像窦云华一样,干脆乖乖削发为尼,一辈子都伴着青灯古佛,好不来打扰你风花雪月?” 房乔沉默了片刻,唇角一抖,还是压住了怒火,接着问: “……你这一路上都有谁跟着?……” “反正我安然无事,就算只有我和小茴两个人,又如何?” “……我问你,这、一、路、上,你都带了哪些人跟着?”房乔骤然没了笑脸,冷成了一个冰块,死死盯着杜冉琴。 她自知他在怕什么,可是见他这咄咄逼人,质问别人的语气,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横了心,一挑眉头,开口道: “没人――”她这话音还没落,却被 “嘭”地一声巨响吓得打了个哆嗦。 只见房乔掌下的一块镇尺,已然被他拍成了碎铁块。她慌忙抬头对上他狭长的凤目,见他眸子黯淡,宛若黑洞,唇角也绷得紧紧的,便知他定是真的生气了,急忙想开口解释,却不敌他动作迅猛,一下子被他扣住手腕,拽到床上,任他磨起粗茧的指尖按上她的脉搏。 杜冉琴见他这紧张的模样,一下子想起了他去鬼谷接她下山那时小心翼翼、万般讨好的样子,不由心里一酸,消了气,开口解释: “在长安有一次遇到了人给我下蛊毒,后来幸好被玄霸相救,之后又是魏徵带我去的长孙府上,求姨母救治。可姨母说,我没事,说我是独孤家既定的继承人,还取了蛊王,让它钻到了我手心里头。姨母说,眼下我应当是百毒不侵的,你不必忧心。另外,这一路上,除了姨母借给我的三个独孤家的暗卫,还有我花钱顾的京城第一镖的两队镖师跟着。” 过了少许时候,房乔才松开她的手腕,缓缓吐了口气,伸手朝她额头弹了个爆栗。 “小卉的婚事、还有上巳节的准备,你都安排好了?” “噗,等你回来再顾,你妹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这次回去,说不定卉娘肚子里都有小娃娃了。上巳节这边,我也都做好了安排,剩下去各个高官府里送蚕蛹的事儿,有苏娘看着,也不用担忧。” “那你怎的不在法宏寺呆了?” “那儿太闷,况且,我想来这儿帮你。” “杜娘,这可不是享福的地方。” “嗯,我自然知道。且就算是你不在,我也想来帮帮从兄。” “……”说到这儿,房乔沉默了半晌,又突然冒出来了一句: “那你为何非说是魏徵之妻?说你是杜如晦之妻、说你是尉迟恭之妻、甚至说你是长孙无忌之妻……哪一项,不比这个好?” “呵,我还没计较你和窦云华还有这边那乌勒吉公主,你倒是先质问起我来了。这北征突厥一事,说不定皇上还会派谁来支援,这最有可能就是派尉迟恭或者是长孙大哥来,你说我要怎么装作是人家的妻?” 房乔耸耸眉,不置可否,“嗖”地一下起身,端起那杜茴刚沏好的茶,也不顾烫不烫,猛地一饮而尽。 “乌勒吉嫉恨她生父颉利可汗,要能托她拿到兵图,弄清东突厥的派兵布局,便能省下不少兵力,我大唐初定,前些阵子的战乱已经消减了不少户口,男丁本就不旺,这时候能省一兵一卒都是万幸。” 那年约十四的小娘子?杜冉琴微微蹙眉回想着方才乌勒吉的一举一动,不免有些忧心。 “玄龄,只怕靠她一人,有些单薄了……杜茴一路上都十分机灵,要不,让她从旁协助?” 杜茴一听这话,斟茶的手猛地一抖动,险些让茶壶脱落。这细节当然没逃过杜冉琴的眼,她忙问: “小茴!你怎么了?可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房乔伸手拦住欲上前细问的杜冉琴,缓缓开口道出了杜茴的身世。杜冉琴这才“啧”了一声,略有遗憾望了杜茴几眼。以杜茴的身世,只怕对颉利可汗身旁众人万分熟悉,可如今小茴在东突厥是待罪之人,只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不对,以小茴对颉利可汗及他那几个可敦的了解,这一次成功盗取兵图的概率应当是更大些才对!只是这次,可能她得亲自出马。 “你老老实实在兵营呆着,顶多帮你从兄整理军务,别想去做细作。”房乔看她正低头胡思乱想,便凉飕飕冒出来这么一句,劝她趁早打消这冒险的念头。 “你不信任我?”杜冉琴顿时觉得胸口一阵沉闷,她都快三十了,他怎的还把她当孩子看? “盗兵图万分凶险!” “没有商量余地?” “没有!” “那……暗中相助?” 房乔这才浅浅点了头。 “你准备怎么做?” “从明安乌勒吉公主那里问出兵图的下落,再安插细作,潜入对方兵将府中,伺机盗图。” “就这么简单?!”杜冉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儿。 房乔浅浅一笑,一勾唇,接到: “就这么简单。” 信你才怪! 杜冉琴听到这儿,在心里暗骂了房乔一万遍,他对她竟然这般不信任,究竟是怕她参与其中累及性命,还是怕她笨手笨脚会坏事?她便猛地站起身,抱起包袱,拉着杜茴就往门外走。 “夫人!这又是闹哪样啊?” “笨呐!这屋子锁坏了,让那个不怕死的住这儿,咱们住那好屋子去。” ------------ 第一四四章 三娘鬼混 杜冉琴离开长安之前特意将为上巳节祈福蚕事的任务托给了苏双儿,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子,正是要给五品以上命妇送蚕蛹的时候。苏双儿把肥硕的蚕蛹分别包成十只一双,用金银双线编织的粗格袋子装好,里头塞上两片桑叶,包了满满一小筐,提着篮子就先到了黄门侍郎褚遂良家中。苏双儿对长安的达官贵户也不算熟识,当然是先来这儿找秦采薇,也好让她帮把手。 进了褚家,见到已经从产后丰满的身躯恢复的差不多的秦采薇,苏双儿不免又调笑了她几句,接着又哄了她高兴,这才两人一同去给其他家送蚕去了。 “苏娘,夫人呢?”秦采薇收拾好行头,一边捋顺臂弯的披帛,一边问她。 “夫人有事出远门了,还不知道上巳节回得来不,这事儿就托给我了,你说我这接下来要先去哪一户?” “嗯,咱俩就说是一同送蚕的,第一户当拜访萧家。” 到了萧家,敲开了门,谁料今日独孤虹竟然去了长孙府上,去见姑母独孤環去了,于是便是正巧今日来萧府看弟弟的萧婉雲出门迎接这二人了。 苏双儿跟在杜冉琴身边约莫十年,自然知道这萧婉雲和杜冉琴之间的种种过节,把蚕包放下,也懒得跟她热络,转身就准备走人,可谁知这萧婉雲竟真是个缠人的主! “哎呦,这不是房家的婢女么?怎的你主子不来?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萧家?” “回……回夫人,我家夫人有事远行,便让我和黄门侍郎之妻一同来送蚕。”苏双儿犹豫了片刻,照理说只有三品以上高官的正妻才能叫做”夫人”,这萧婉雲的夫君百里漠虽说曾在旧朝位列宰相,可现在不过一届商贾。不该配这称呼。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既然来了萧府,不如给她些礼遇。 萧婉雲听了这“夫人”二字本消了点儿火气,接着听她嘴里说“我家夫人”这四个字,倒像是觉得这苏双儿故意提及她比不上杜冉琴一样!萧婉雲这跋扈的性子更是一下子挡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竖起食指,朝苏双儿骂了起来: “你这嘴贱的女婢!我哪是什么夫人!你这么说。是讽刺我吗?我好歹也是当朝尚书左仆射的亲姐姐,我萧家还没倒,狗奴才!你主子给你多大的靠山,让你敢这么嚣张!” 苏双儿听了这话一下子僵住了,她虽曾做过杜娘的女婢,可房家从没人真的把她当奴才使唤,更没人说这种话!她长这么大。倒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对待! 秦采薇见苏双儿脸色不好。忙猛地拽了拽她衣角。示意她别一般见识,否则要真起了冲突,就是愧对了杜娘的信任。 苏双儿想起了杜冉琴的嘱托,这才忙慌里慌张给萧婉雲跪下认错。 “不,我正是敬重夫人的尊贵身份,才如此称呼。夫人豁达,还请原谅奴婢没解释清楚。” “掌嘴!狗奴才。你还敢叫夫人?!”萧婉雲猛地弯腰,“啪”一巴掌扇在苏双儿脸上,让她好好的脸蛋上顿时腾起了一座五指山。 苏双儿痛的脸揪成了一团,倒抽了口冷气,捂住脸,颤抖着回话: “奴婢嘴贱,知错了。” “哼……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萧婉雲冷冷站起身,低头睥睨着跪在地上的苏双儿,取出方帕子擦了擦手,像是打过苏双儿的手脏了一般。 苏双儿眼神顿然蒙上一层阴鹜,垂下头,淡然回道: “约莫再过一个月。” “狗奴才,你听好了,一个月以后,要是我见不到你家主子登门道歉,就莫怪我萧家难为你,你这贱婢就自己去户部,把长安的官牒撤了,滚出长安去吧!” 苏双儿眸子一紧,手心狠狠攥住衣襟,片刻僵硬过后才叩头离去。 一出萧家大门,秦采薇忙捧起苏双儿的脸,一脸忧心地问: “双儿,你还好吗?莫怕,就算房公和杜娘回不来,有我在,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双儿无力一笑,轻轻推开秦采薇的手,略有些丧气地回: “我现在才知道,杜娘以前过的有多难。这次我还是给她添麻烦了。” “杜娘不是那种会为这点事情斤斤计较的性子,你就大胆些,修书过去问问她的意思也无妨。” 苏双儿点了点头,这才又接着去给长孙家送蚕去了。一路下来,她始终偏着头,没敢抬起,也没人注意她脸上那大红巴掌印子,到最后了只剩下了两家还没去,一户是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家,另一户就是潞国公也就是现右卫将军侯君集家。 “诺,潞国公家到了,去吧。”秦采薇倒是挺纳闷为何苏双儿把这两户人家留在了最后。谁知先前一直好端端的苏双儿,到了这儿反倒不敢往前走了。 “怎了?”秦采薇觉得纳闷,便蹙起眉头打听。 只见苏双儿脸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回道: “我、我今日的模样不好,要不,我改日再来拜访潞国公吧,这蚕蛹……就托你送去了!”苏双儿说罢便把蚕包塞给了秦采薇,说什么也不肯进门。 秦采薇这般聪明,自然看出了端倪,也没强求,偷偷笑着替她去看那“意中人”了,若她没猜错,这苏双儿定是在上元节乞巧会上看上了侯君集。那日乞巧会,杜娘出尽了风头,苏双儿一双眼睛没盯着自己看,反倒老围着她秦采薇打转,那时候她还没明白,现在想来,多半是在她夫君褚遂良身旁的那位潞国公侯君集! 不过也难怪,潞国公长得清朗俊秀,虽略显女气,可却是个翩翩佳郎,虽说侯君集已经有了个十七岁的儿子,可他十四岁便娶妻,而今不过三十一,前妻又早死,现在府上并没正室夫人,倒是个好选择。 秦采薇一边摇头笑着一边进了潞国公府上,在女僮的指引下一路到了潞国公府上的后院,远远便听到一片欢声笑语。秦采薇不由微微蹙起眉头加快了脚步,只因这放浪的女声倒是颇耳熟。 穿过假山,绕过拐角,只见一粉衣薄衫的娘子竟然不顾冬日严寒,露着大半个膀子,靠在那一脸俊逸却脸带淫邪之人的怀里!而他怀里的那娘子,却是……秦采薇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花眼,才猛地大呵: “三娘!你怎的不在杜家,跑来了这里?!你从兄在边疆战场,你阿父去寺庙修持,你怎会、怎会竟……”秦采薇气得嘴都抖了起来,牙齿直打颤,说不下去了。那侯君集怀里抱的,不是杜冉芸,还能是谁?! 杜冉芸听见这声音一愣,慌忙躲进了侯君集怀里,不肯抬头。侯君集一下子被扰了兴致,略有不耐地抬起头,问她: “你不是登善的娘子么?来这儿作甚?” 秦采薇顾不上回侯君集的话,冲上前一把拽住杜冉芸的手腕,凭借多年习武的力气,一把将她从侯君集怀里拽出来,道: “还不跟我走?!” 杜冉芸一下子慌了,一边披好衣衫,一边猛烈摇头,拼命往回缩! “大胆!还不放手!”侯君集一下子怒了,一把攥住秦采薇的手腕,厉色相逼。 秦采薇咬咬牙,恨恨地瞪了又缩回去的杜冉芸一眼,一时气结说不出话。现在看来,这侯君集根本不是什么善类,怕是也不会顾什么蚕事,这家里又没夫人,给他蚕蛹也是白瞎! 秦采薇收回手腕,闷气哼了一声,便转身就走了,她前脚刚走,后脚便又听见了那淫靡的浪笑,只觉一阵心寒,忧心万分! 走到前堂,眼看就要离开这府上,秦采薇猛地一停脚步,取出那没交出去的蚕包,叹了口气。这事儿,她可要怎么向苏双儿和杜冉琴开口说?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清朗的笑声,再一抬头,却对上一张与侯君集有七分相似,略显稚嫩,却清朗如风的笑颜。 “夫人,我阿父让夫人见笑了。这蚕包是上巳节蚕事要用的吧?我娘死得早,不如就交给我,上巳节那日,我自会转交给姑姑,让姑姑代劳。”回话之人正是侯君集那十七岁的儿子侯志林,秦采薇听杜冉琴说起过,在国子监时,好像是杜娘与他有过交情。 秦采薇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送上蚕包,逃命似的跑了。她这刚走,这十七岁的少年便也变了脸色,清俊明朗的笑容一扫而光,转而换上与年龄不符的苦笑。 “我以为,今日能见到她……谁料,她竟真的连招呼都不打,就真一走了之。难为我今日还特意安排那娘子来府里和阿父见面,我还想你见到了,说不定能阻止……看来……连见你一面都这般不容易啊。” 侯志林举起蚕包对着太阳比了比,仰着头只觉一行清泪顺着眼眶不知不觉轻轻滑落了。 “少郎,公文又来了,主子还是不管,今日也还是送到你书房?” 侯志林背对着来找人的管事,点了点头,收好蚕包便往书房去了。 ------------ 第一四五章 杜娘决心 杜冉琴在石丘县令府上住了没几宿就搬去了军营,借口说是出去探亲,实则是压根看不下去房乔日日挂着那乖巧的假笑哄骗一个才刚十四的小娘子,在县令府上住的她浑身难受,每当吃饭的时候见着他对乌勒吉嘘寒问暖巧言令色,就一阵阵的反胃。 她不由暗自腹诽了许久,默默嘀咕着房乔根本不是那种善于表现的性格。除了她上次差点儿死没死成,然后房乔去鬼谷接她回来,那一阵子,他还算是体贴入微,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在外笑面狐狸,在家冰块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情趣,反倒是比以前还不好说话,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她简直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忍他忍过来得! “小茴,前几天,你看房玄龄那死样子,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呢?那笑起来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然后训练有素地摆出来的一样,每次都丝毫不差,你看了不觉得闹心吗?他那样哄骗一个才十四的小娘子,真的好吗?”杜冉琴实在是憋不住了,在军帐里不过是帮杜如晦处理来回的信笺,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可做,闲的难受开始找杜茴倒苦水。 “夫人,主子本就那么笑得啊,我看倒是和平日没啥分别。” “没分别?他晚上进了房,就从来没笑过!” “那……夫人,主子他刚认识你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那倒不是,那时候和现在一样,笑得怪碍眼的!” “碍眼?” “算了算了,没事!”杜冉琴一时烦躁,也说不出所以然了。她知道那假笑是他的保护色,轻易不会褪下。即使是他本身其实并不爱笑。私下里常常冰块脸,可是他却一直是个心思细腻的夫君,若非故意和她怄气,也算是个好夫君。 “可不是没事啊夫人!以前主子对你笑,现在都不对你笑了。你还能说没事?”杜茴明显是想歪了,以为她是在抱怨失宠。 杜冉琴一时气结,也无力做过多解释。只是耸耸肩就当没说起过这话题,然后又接着在房乔的营帐里头翻看着他留下的书简,悠闲地又过了大半天。可到了晌午的时候,一封从长安而来的加急之信,却让她一下子坐不住了! 她一边读信,一边止不住气得咬牙跺脚,好不容易看完这信。便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营帐!杜茴看着夫人这焦急模样。也顾不得手里的活儿。放下木桶,追了出去,跟在她后头跑了老远,直到远远瞧见兵部尚书杜如晦,才见夫人停下脚。 “阿兄,你和玄龄这次来主要是打探消息的先锋,若是兵图到手。我和玄龄直接回长安也无妨吧?” 杜如晦正沉思小可汗的合谋之计是否可行,便突然被急匆匆冲过来的杜冉琴打断了思路,他一边点头一边漫不经心回道: “是,不过玄龄说了,不许你擅自冒险,你最好什么想法都别有。” “阿兄,玄龄他小题大做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心则乱,他感情用事,你也一样?若我真能有办法得到兵图,试试看又有何不可?” 杜如晦听罢这话,倒是起了兴致,歪头对上妹妹真挚的神色,有些动摇了。 “阿兄,我行事一向缜密小心,你大可放心。若中途真是不能成功,我自会想法子平安脱身。你只需要帮我挡住玄龄,其余事,我自可做好安排。” 杜如晦仔细想了想大妹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她年幼时便已小心谨慎,又懂得灵活变通,现在过了这么些年的历练,去尝试看看,倒也并不是行不通。 “那你要我如何?” “阿兄就等玄龄来找我的时候,说我和小茴去城里看百姓的生计,去寻思帮着县令富民的法子去了就行。” “啧,这倒是个活儿,不如你别去盗那兵图,还是去看看你嘴里说的那事儿能不能成吧,就算没那东西,这东突厥也已经日薄西山,不成气候,不足为惧了。” “阿兄!你可知战场上轻敌是大忌?!石丘县百姓的生计,夫君自会挂心,他每日写的摘记已经写了不少法子,不必我锦上添花去了。” “那他可还会信你这蹩脚的话?” “信也好不信也罢,总归你就这么说,我会让他挑不出毛病的。” 杜如晦这才点了头,与大妹一击掌,算是达成了协议。杜冉琴得到了内应,这也就毫不耽搁,回了营帐,取来行礼,手脚麻利地换上一身边陲之地人们常穿的粗布麻衣,却细细打扮了脸颊,即便是粗麻上身却仍旧遮挡不住灵动之色。 “夫人,你这是要做啥?穿这衣裳,还用好好打扮么?” “小茴,我问你,你可认识颉利可汗的小儿子双乎日亲王?听说颉利可汗为了照顾这小王子,让他好离亲人近些,便把离石丘最近的封地给了小王子……” 杜茴听罢眼珠一转,开口道: “虽说谈不上是朋友,不过熟识是没错。双乎日今年刚加冠,体格和法宏寺的玄英大师有些像,人很随和,在颉利可汗几个儿子里算是人缘最好的,就是有些呆头呆脑。” “那依你看,这兵图最可能放在什么人手里?” “以前是我阿父姬翀掌握派兵布局,如今他身陷囹圄,怕是拉克申亲王会接替我阿父掌管布兵。拉克申亲王是颉利可汗的弟弟,他一向很疼双乎日和乌勒吉。” 这就没错了,看来她这几日在军营里收到的信息还是有点用处。 杜冉琴同小茴确认了这些消息,便觉多了几分胜算。房乔从乌勒吉下手,多半也是想通过乌勒吉拿到拉克申亲王手里的兵图。可乌勒吉毕竟是公主,对于派兵布局不好过问过多,反倒是双乎日这儿,也许有漏子可以钻。 “小茴,那你可知道双乎日在封地的宅院怎么走?从这儿到双乎日的封地又要多久?” “从这儿过去,也就两三日的路,不过……要见到双乎日,也不必那么麻烦。双乎日一向放心不下乌勒吉,乌勒吉在石丘住了这么久,他应该也已经到这里。” “那若我想避开县令家,去哪儿才能见到他?” “嗯……”杜茴微微皱起眉头,眨巴着眼睛细细想着双乎日以往的习惯,突然猛地眼神一亮,一拍脑门喊道: “啊!没错了!石丘城北有处闹市,那儿有个赌马的赛马场,突厥人和汉人都喜欢在那儿赌马,双乎日骑术了得,定会去看一看。” “嗯,正巧了,我也打算去那儿看看,不一定能见到正主,可若是真碰上了,小茴,你可认得出?” “这肯定不成问题!不过……若我也跟着……似是不妥……” “怎的,怕双乎日认出你来?” 杜茴浅浅点了点头。 “呵呵,我就是要他认出你来!” “夫人!你不能……不能……”小茴吓得忙缩成了小球,不敢听她的吩咐了。 “放心,我自有安排,说不定这次还能一举救出你阿父。” 小茴听了这话,可却仍是忐忑不安,不敢答应。杜冉琴见她这模样,便只得无奈吐了口气,反问: “小茴,我在县令府上住了那么多天也不是白住。我从乌勒吉那儿听闻双乎日是个极善良的主,连打猎都从不碰兔子或小鹿这般小兽,还曾因为误伤了一只小幼熊,而哭了好几天。像这般好心肠又容易心软的人,连小兽都不会伤害,更何况你这个小娘子?”杜冉琴见小茴渐渐舒展了四肢,不再害怕,便接着道: “再说了,这儿毕竟是大唐国域,又有唐兵把守,就算计策真的不成,也保你不会有事!” 到这儿,杜茴才稳稳当当点了头,决心配合杜冉琴去试试看。 石丘城北的马场一向在这一代颇负名气,南来北往的血性男儿每每路过此处,便不由驻足而停,有钱的就下几注赌马,没钱的就巴巴地看着人家赛马;有能耐的就亲自上马参加比试,拔了头筹就能拿走赌金,没能耐的白白输了比试倒也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只需付出两人骑马的报酬,一锭银子,也就成了。由此一来,这马场变成了不少擅长骑射之人角逐之地。 这马场是圆场,马厩在场外,每日由场主挑出十匹好马牵来这马厩,等着人来挑马。圆场约莫直径一百多米,是环形,内侧有赌桌和下注的观众,外侧也有凑热闹的,将马场团团围住。马场是清过石子的黄土地,每次能容下六匹马同时上阵。 今日晴空万里,微风徐徐,碧蓝的天与白云交映,正是个赛马的好时候,马场周围堵满了凑热闹的人。马场主人是个年过四旬蓄着大胡子的壮汉,刚巧从大宛新买了两匹上好的汗血马,正在兴头上,便直接将马牵来了,拴在马厩里,好等着看一会儿谁能挑走这两匹来跑跑马。 “安叔!哈哈,我等你好久!就听说今儿你弄来了两个好家伙,来,让我第一个试试看如何?”人群之中,有个个子高高身材壮硕,浓眉阔眼的年轻人,大着嗓门高高举起了手臂朝中年人挥舞了起来。 ------------ 第一四六章 赛马 马场主听见这耳熟的粗嗓子忙回身打探,一眼就看见了人中之中个子最高最显眼的那年轻人,豪爽一笑,迈开大步子就过去了。 “双乎日,这次来石丘你可得多住几日啊!我这儿日日都有赛场,少了你可就太没趣啦!” 双乎日一向平易近人,在东突厥封地也没半点架子,更何况这是在大唐国土,他这一身装扮倒像是个质朴的年轻人。四周来看马的人大多是男儿,杜冉琴和小茴被埋在人群里头,愣是得掂起脚才能遥遥看见说话之人的容貌。 “杜娘,就是他了!在马场主左侧的那壮郎,那就是双乎日亲王。”小茴从人缝之中穿到前边打探了打探,确信没看错,才又折了回来。 杜冉琴让小茴改了口,不让她在外也叫她“夫人”,听了小茴这番话,她便仔仔细细打量了四周一番,很快便眼儿一眯,想到了法子,弯下腰凑到小茴耳边问道: “小茴,你既然一直跟在你阿父身边见他驯马,那这些马匹的品种、优劣,你可能看得出?若我骑术一般,你从中挑一匹好马,可能让我取胜?” 杜茴听了这话,又钻出去,绕开人群,偷偷跑到马厩边上,将今日马场主人搬出来的这十匹良驹看了个遍,又匆匆返回了杜冉琴身边,掂起脚回道: “这儿的马资质所差不大,今日马场主子带回来的那两匹最好,可是这两匹还没驯好,要是骑术平平,恐怕多半搏不了好彩头。要真说好马,咱们今日骑来的这匹,可比这些强多了。” 杜冉琴听罢便偷偷抿唇笑了,她们今日可是从军帐里头。偷偷把房乔的那紫锥骑来了,为的就是今日的赌马,看来她这小算盘倒是没打错。 “小茴。走,去压注!”杜冉琴说罢便牵着杜茴一路大大方方朝马场内侧那赌桌走去了。 马场主刚同双乎日热络完。就带着六七个壮汉,在中央支起来了一张一丈长的长桌,在桌子上头摆了用朱漆镂刻的从“壹”到“拾”十个木牌子。马场主一拍手,长桌两侧便支起了两面彩旗。 紧接着,马场主手一挥,便有个高个儿手长的汉子举着一面红旗子,踩到了桌上。高高摇了三圈,表示今日的赌马要开始下注了! 一大帮壮汉一窝蜂似的涌上前,将埋在人群里头的两人挤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凑到前头。赌桌前头记账的汉字盯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粉嫩的娘子。眼神略有狐疑,不禁问道: “你们两个,也来赌马?” 杜冉琴摇了摇头。 “那你们来这儿作甚?” “我是来报名参加赛马的。若是我没打听错,你这儿可以赌马也可以亲自上阵赛马,就是赛马的相当于只能押自己赢。若赢了就能通吃,若输了就要赔付一两银子?” 这壮汉听了这话更觉着怪了,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便猛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小娘子,你还是回去找个好婆家在家绣绣花去吧!我瞧你细皮嫩肉。长得这般水灵,一会儿要是摔伤了,可是有不少人会心疼了!” “总归你这儿没说不许女人来赛马,我报名就是!”杜冉琴说罢便取了一锭银子,推到了这马夫面前。 “不是我说,你这体格也想赛马?”马夫不由提高了两个音调,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朝这儿打量,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嘲笑声不断。 “你少瞧不起人!我今日赛马可是赛定了!若我赢了,你这儿全部的银子,我都要!” “好!哈哈,你要赢了,我跪在地上叫你姑奶奶!” “这可是你说的!不过……就是你家的马我没瞧上眼的,我用自个儿的马,你敢不敢答应?” 杜冉琴见人群的注意力已经挪到了她身上,便更调大了嗓门。这话说罢,马场主便三两步跑了过来,粗着嗓子吼: “谁在诋毁我家的马?!这方圆几里地,我打包票没有比我这儿更好的良驹!小娘子,你可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杜冉琴侧脸一瞄,见双乎日跟着这马场主身后一并走过来了,便更挺直了腰杆,朗声回道: “那你可是不敢跟我赌了?我今日若赢了你这儿所有的马,那我要你多赔一倍的银子给我,你敢不敢?!”她说罢便绕着围观的人群走了一周,一边走一边接着说: “大伙儿给我做个证人,若是马场主人答应了这事儿,一会儿可不能反悔!” 这马场主一下子被她激起了好胜心,毫不客气地拍着胸膛打包票: “我洪安一言九鼎,用不着别人催!这赌我接了!就是若你要输了,可得当着这儿所有人给我跪下叩三个响头,喊三句‘大爷,奴婢错了’,你敢不敢?!” 洪安刚说完这话,身后的那一脸迷茫的年轻人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忙上前挥着手臂阻止: “安叔!你怎能这般为难两个小娘子!我看若是输了,就让她俩道个歉就得了!” “双乎日!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两个小娘子跑来这里闹场子,若我洪安连这两个女娃娃都摆不平,往后怎么在这一带混名堂?这事儿就这么定,莫不是你连这女娃也怕?” 双乎日忙慌里慌张摇了头,他长得人高马大,可这北地天寒,虽说常年在外跑可却仍是肤白胜雪,再加以纯净的眼眸,微微挑起的仰月唇,反倒是一脸无辜,听了洪安这话,一时有些窘迫,脸颊挂起一抹绯色,倒是颇有趣。 “好,我没什么不敢!待我把马儿牵来!”杜冉琴坦荡荡接受了挑衅,穿过人群,到马场外头不远处的古松下,把绕在树上的缰绳解开,翻身跃上马背,驾马来到了马场赛道上。 “还等什么!有谁想和我比试的,就一同来!” 洪安见着杜冉琴胯下这马,惊愕地将一对眼睛瞪成了铜铃!他养马这么多年,也就见过这种纯血的紫锥几面,对方的主人还是个怪人,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跟交出一匹让他配种。紫锥本就罕见,而这一匹肌理结实、毛色发亮,肩头浑圆又眸子漆黑,像这般出挑的紫锥,真是有生第一次瞧见。 洪安不由啧着嘴巴,重新换了一副神色打量杜冉琴。 杜冉琴一上赛道,便有四个壮汉按捺不住了,一窝蜂奔到马厩挑好了马,决定和她一较高下,就想着这小娘子定是好打发,能首战告捷,也就满足啦!双乎日看着一群壮汉堵在了这身姿单薄的女人前头,还纷纷露出一种势在必得,沾了便宜的小人得志面孔,一下子来了气,找洪安要来了那新来的汗血马,跨上了马背,决心要让这几个准备投机取巧而赢的汉子吃点苦头。 “各位若是准备好了,就举起右手,届时看我彩旗一落,就开始驾马奔跑,绕马场奔跑五圈,最后停在这儿,按顺序给名次,各位可听明白这次的规矩了?”站在赌桌上挥旗子的人高声吆喝着。 这次比试的六人纷纷点头,一个个举起了右手,就在最外圈的双乎日也举起来右手之后,这彩旗便“唰”一下落了!六匹骏马便宛若六道闪电疾驰而出,马蹄之后扬起一层黄雾,泥土飞扬,蹄声宛若滚滚惊雷,人群也随之爆出了雷鸣般的吆喝,纷纷喊着这些马儿侧肚上写的数字。 这马场的五匹马,除了汗血马是黑色,其余皆为棕黄,棕黄色马背上分别是黑墨写的“壹、叁、伍、玖”而黑色汗血马,则用颜色极浅的明黄,写着“拾”,至于杜冉琴骑的这匹则没有数字,有几个胆子大的冒险派,便到赌桌前头,压了“空”,也就是觉着这女郎会赢! 第一圈下来,汗血马无疑遥遥领先,另外四匹良驹也紧跟其后,杜冉琴一时适应不来这飞驰的疾速,没敢妄自飞奔,而是稳稳跟在最后一匹马身后,等着前头的马微微拉开差距。这马场的赛道并不算宽,飞驰的快马若五匹并列便有可能互相碰撞,发生危险。现在除了遥遥领先的汗血马,另外四匹并列而行,若她盲目超过去,只怕经过这四人时,万一有人用些手段,将她撞倒,那她就没戏唱了!因而倒不如她先示弱,待前头四匹略微分开差距,待一两匹并列,给她留出多些空档之时,她再迅捷超过去! 第二圈过去一半之时,便有两匹棕马掉队了,约莫第三圈开始,四匹棕马全没并在一起了,那叁号遥遥领先,跟在汗血马之后,而最后的就是挡在她眼前的玖号,这正是个好时机!杜冉琴眼神一紧,大喝一声“驾!”,这胯下紫锥,便陡然如若有了灵气,四蹄腾空,眨眼的功夫便超过了前头四匹棕马,一下子就与汗血马并列疾驰了起来! 人群之中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双乎日在马背上不由一惊,别过头打量与他并驾齐驱的女人,见她竟一派从容,便一下子兴起了斗志,手上一紧,一甩马鞭,便又加了速度! ------------ 第一四七章 巧借善心 过了第四圈,遥遥领先在前的只有杜冉琴和双乎日两人,眼看着终点就要到了,两人并驾齐驱,毫不退让,一同咬紧了牙关。杜冉琴悄然瞥了双乎日一眼,见他胯下那马已经尽了全力,无法再提速,便趁机又夹了下马肚子,这胯下的紫锥便又快了些。 看来想赢这场比试,实在不是件难事。但她今日的目的可不是赌马,若是就这么轻轻松松结束了这比试,那她才是真输了! 眼看着终点临近,杜冉琴连同紫锥突然猛地一错位置,超过了双乎日,一瞬便冲破了终点线,可这陡然而至的加速,却让她一下子被马儿颠了起来,马上的鞍子也因这疾速而“唰”地一下随风断落,马上之人一下子便被马儿顶到了一侧,好在她及时用手搂住了马脖子,整个人侧在马上,随时可能摔下马背,被身后紧跟着飞驰而至的汗血马踏碎脊骨! 杜冉琴紧紧搂着马脖子,手心已然沁出了汗珠,手指也止不住地打颤,死死撑着,就等身后之人靠近,便可进行下一步计划! 近了,双乎日连同汗血马也一并冲破了终点线,杜冉琴轻吹了个口哨,这紫锥便渐渐减缓了速度。双乎日刚一过终点,准备跃下马背,便见到前方那女子抱着马脖子的手突然一滑,“嘭”地一下从马背上滑落,一下子就滚到了他马蹄前头! 双乎日猛地一惊,左手食指、拇指弯成个圈,放入嘴中“嘘――”地一下吹响了一个尖利的口哨,右臂迅速绕过马缰往后一勒,便将这难驯的汗血马一下子勒得用后蹄站了起来,前蹄子悬空了足有一米多高,他趁着这空档忙将缰绳往右一拽。愣是靠蛮力拽偏了马头,让蹄子避开了前方坠地之人的胸口,可这马的左前蹄。却还是踏上了她大腿! “嘶――啊!”一声毫无预期的惨叫爆发,杜冉琴将多年前装傻装哭的本事一下子发挥了淋漓尽致。猛地爆出了一阵狼嚎,在地上打起了滚。 幸好姐姐我早有防备,在这身破布下头穿了软铠,要不然这么一踏,她不成残废也难了!可即使是这样,她这右腿也跟要断了一样,一时半会儿。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了。 杜冉琴一边装哭一边倒抽冷气,暗自腹诽。 远处一直看着的小茴,见着这架势,一下子便被她这演技骗了过去。慌忙冲到前头,扑上去问她到底如何。 双乎日将胯下这已然被他惊到的烈马再度驯服好了,交给马场主,便一刻没停重新返回赛道,一把将地上打滚的人抱了起来! “安叔!今日确实是这小娘子赢了!我误伤了她。这就先带她去找个郎中看看!” 杜茴见双乎日抱着杜冉琴就要走,便慌忙上前拦住了双乎日,顾不得其他,开口吼道: “亏你还自称东突厥马术第一,可今日你却把她伤成这样子!要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告诉你,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杜茴一想到房乔那绵里藏刀的笑意,便觉着脊柱一阵发寒,说话也颠三倒四了起来。 抱着人大步走的汉子听到这话,猛地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停住了脚步,转身朝杜茴打量了起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便突然眼睛一亮,张大了嘴巴叫道: “你不是――” 杜茴一下子慌了,忙拽着双乎日一路跑走,逃离了这处闹市,绕到四处没人的小胡同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 “还请亲王不要将我的行踪告诉可汗,亲王就当姬春芽已经死了,现在我叫杜茴,是这个姐姐收留了我,请亲王念在姬家忠心耿耿,且春芽还小的份上,饶了春芽吧!” 双乎日先席地而坐,将“疼昏过去”的杜冉琴放在怀里靠好,这才重新抬头打量杜茴,微微蹙起眉头道: “你别慌,我本也看不过可汗官衙姬将军,还用你和你娘的命威胁将军派兵。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事儿的时候,我得看看这小姐姐的伤!” 双乎日说罢便突然要掀开杜冉琴的衣裙,只是他这大掌刚覆上她的腿,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拼命给拦住了。 “少、少郎,男女有别,你不可、不可在此掀我衣裙。”杜冉琴缓缓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双乎日看着眼前之人眸中泪水盈盈,又颤抖忍痛的模样,不禁心头泛上一阵内疚,蹙着眉头道歉: “今日马术我败在你手里,还伤了你,都怪我马术不精!你若不愿我看你的伤,那你再忍忍,我送你回家,再请个好大夫可好?” 杜冉琴“虚弱”地张开嘴,抖着回: “不、我绝不要回去,我、我夫君是个人面兽心的人,自从我嫁了他,他先是冷落我,不与我同房,让我以无子之名,被婆婆嫌弃,后来……后来……”杜冉琴越说越委屈,眼睛骤然变得通红,泪珠连串而落,接着道: “后来,她喜欢上了个身份尊贵的小公主,更是日日打我,骂我,我今日偷了他的马出来,就是为了赢这比试,取了钱,好离开他过日子。” 双乎日越听越气氛,几次提气想问她那坏男人究竟是谁,却频频被杜茴摇头打断了。终于等到杜冉琴说完这番话,他才忧心忡忡道: “姐姐你这般清丽聪慧,怎会碰上这种烂人!” 杜冉琴听到这儿便又是忍不住迸出了泪珠,举起衣袖按上泪痕,颤着嗓子道: “如今、如今我这腿,只怕是治不好了,也骑不了马了,若是让那人逮到……只怕……只怕……” “姐姐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双乎日心疼地捧起这泪花盈盈的小脸,一脸真挚地做出了承诺。 这双清透又真诚的眼睛,宛若一记闷棍打在杜冉琴心头,让她半天喘不过气。这般清透的少年,她却要欺骗他?一股无奈袭来,她浅浅苦笑了一声。双乎日见她这愁苦的模样,以为她还是不放心,便接着道: “姐姐,要不你先随我住到县令府上,待医好了这腿,再做打算?” “不!万万不可!”杜冉琴一慌,忙攥紧双乎日的衣袖,拼命摇头。 这回双乎日更是不解了,骤起眉头疑惑地盯着她瞧。 杜冉琴幽幽叹了口气,才接着解释: “你有所不知,我夫君不是个简单人物,他位高权重,现在就寄居于县令府上,你把我带到那儿去,不是把我往刀口上推么?” “什么!?竟有此事?我外祖父正巧是这儿县令,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畜生!”双乎日边说边气得攥紧了拳头。 “你叫……双乎日?”杜冉琴费力地挪了挪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摆出一抹淡笑问他。 “嗯,小姐姐,你过来靠在我身上,那墙又冷又硬,我方才觉着你整个人都冻僵了,别再着凉。”双乎日一把将她揽过抱在怀里,生怕她再受点儿别的伤。 杜冉琴心口一暖,微微笑着回话: “你别意气用事,我夫君是大唐中书令、邢国公,你斗不过他。见着他躲着就是了,倒是我听你说,县令是你外祖父,那……乌勒吉公主,就是你妹妹了?” 双乎日一愣,呆呆点了头。 “我夫君他就是看上了乌勒吉,他这人阴晴不定,又不长情,你可要守护好妹妹。”杜冉琴默默骂了自己一句无耻,可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么做,一来是能让乌勒吉减少与房乔见面的时机,盗取兵图一事,若他那一方势力介入太多,两边同时下手,反倒麻烦;二来,她确实怕乌勒吉变成第二个塞纳。 双乎日听了杜冉琴这嘱咐,眼眶突然噙了泪珠,长长吐了口气, “小姐姐,我伤了你,你还为我妹妹着想,真是……” “傻孩子,姐姐这辈子本就被那男人毁了,死不足惜。可你妹妹是堂堂公主,又可爱漂亮,怎能被他骗?姐姐告诉你的话,你千万不可告诉别人,不然他若是要对付你,只怕你就躲不过去了。” 双乎日拼命点着头,之后一把将杜冉琴抱起,道: “姐姐,我带你去客栈先住下,然后去请大夫,这几日我就在你身边守着,我来做你的腿,一直到把它治好为止!” 这孩子,是认真的。 杜冉琴缓缓抬头对上了双乎日坚决的神色,不由一颤,被这孩子的真挚所震慑。 “姐姐……姐姐的腿,不会坏一辈子,过些时候就好了。” “好,那等姐姐的腿好了,我再陪着姐姐一起骑马,直到姐姐找到好男人,能托付终身。” “傻孩子,姐姐……”姐姐已经找到了,所以现在才会找上你,就为了帮他一把,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埋怨姐姐骗你。 杜冉琴默默一笑,没再多言,偏过头给杜茴使了个眼神,照计划,现在杜茴要把紫锥先牵回军营里去了,若不然等房乔发现,可就不妙了。 到了客栈里头,双乎日将杜冉琴放在床上安置好,便急匆匆出去找大夫了,杜冉琴忙趁他离去的功夫,把衣服底下的软铠脱了下来。 ------------ 第一四八章 抢先一步 杜冉琴将这褪下的软铠藏在床底放好,卷起亵裤看了看右腿靠近膝盖之处的乌青,从怀里取来一小瓶药水,在膝盖附近抹了起来,很快便将这一片乌青颜色加重了些,且将这乌青延续到了膝盖之上。她挥手“嗖嗖”几下将这药水风干,龇着牙动了动这腿,看着能瞒过这些一般般的庸医了,这才放心收好药水,盖上被子,躺在床上小憩,等着双乎日和小茴过来。 她浅眠了约莫不到一个时辰,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刚坐直了身子,便见到小茴跟在双乎日和一个老大夫后头一同进来了。 “大夫,就是这小姐姐腿伤了,劳烦您看看能不能医得好?”双乎日领着大夫来到杜冉琴床边,瞪着一双纯澈的眼眸,紧张地揪起了眉头。 大夫先搭上杜冉琴的手腕,把了把脉,又掀开了被子,看了看她腿上的乌青,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 “这小娘子吉人天相,并没伤及筋脉,这腿断不了。只是这伤在膝盖上,若是膝盖损了,只怕后半生就得坡着过一辈子去了。” 杜茴听了这话急出了一身汗,慌忙凑上前用眼神询问杜冉琴的状况,见她微微笑着眨了下眼睛,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双乎日则是猛地一怔,呆愣愣地摆头对着杜冉琴一望,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大夫,请务必治好这小姐姐的腿,若你能医好她,我付给你十倍的诊金。” 大夫见这少郎这般较真。眼神又如此真挚动人,便微微颔首,做出了承诺: “我定当尽全力,不过后期的康复,还要看这小娘子自个儿的毅力了。”大夫说罢便摆开一派银针,在她腿上先施了针,又开了药贴,嘱咐了该如何煮药、服用几日。便收好药箱准备离开,临行前又嘱咐道: “今晚若是这小娘子发烧,是正常状况,不碍事。照这药方先喝一旬,十日后我再来施针,顺便看看可有好转,届时再说是不是要换药。再就是。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小娘子最起码两个月以内,不可自行走路,能有人抱着最好。还有,不要背她,她这膝盖最好不要打弯。” 大夫一边说,双乎日一边猛点头。等着大夫一走,双乎日便一下子冲到杜冉琴床前,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揪着小脸,瞅着她。杜冉琴被他像小狗一样的表情给逗乐了,噗哧一笑,险些撞到床头,双乎日见状忙将大手伸过去,揽住了她的后脑勺,垫在了后头。防止了一小桩惨案。 “姐姐,外头天黑了,这时候药铺子都关门了,我外祖父家中应当有这药方上的药材,我这就回去给姐姐取药回来。姐姐你别害怕,我晚上会守着你的。” 杜冉琴微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他火急火燎地又跑了出去。 石丘县令侪氏家中近来十分热闹,侪氏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嫁给了颉利可汗又惨死,老两口平日在家只觉万分冷清。乌勒吉和双乎日这两个孩子,虽说时常回来看看,可却不怎么久住。多亏了中书令房乔吸引住了这小公主的眼睛,乌勒吉难得决心要在石丘家中再住上一个多月才走。老两口正在兴头上,这紧接着又来了个好消息! “县令爷,双乎日回来啦!”看门的老丁瞧见双乎日进了家门,兴高采烈掉头跑着去就去跟县令打招呼去了,谁料他这老骨头跑得太慢,赶到跟前的时候,双乎日早就站在县令眼前了! “你这孩子,可算想起来看看我俩了!你今日过来的真是时候,来,今晚上是中书令花银子去酒楼里头订的好酒好菜,刚上来还热乎呢,快和你妹妹一起多吃点儿!”县令见到双乎日,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双乎日瞧见姥爷,也正想咧开嘴笑,却因听见了“中书令”这三个字,刷的一下变了脸色。 “我才不屑吃什么宴请,这是自个家,我干嘛要吃别人的饭!” 双乎日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说。 县令瞧着双乎日不由有些不解,这孩子一向很随和,怎么今日一听“中书令”,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走,先到饭桌上吃点儿再说,中书令可是难得的好官,还决定要给石丘减免一半的赋税,且将与突厥通商的特权,也交给了石丘。” 县令以为是双乎日痛恨那些个油头粉面、无所作为又嚣张跋扈的高官,便忙出口解释。 双乎日听了这话,冷不丁地“哼”了一声,没再多说,暗暗下了决心去瞧瞧那将姥姥、姥爷和妹妹骗的团团转的坏男人! 到了内堂,房乔正巧了夹起一块乌勒吉喜欢吃的烤乳鸽,放到了乌勒吉碗里,乌勒吉正小脸酡红着不停道谢。双乎日一瞧见这副景象,脑子里一下子就被今日那伤腿的小姐姐幽幽啜泣又怕又怨的模样填满了,胸口一阵阵发堵,突然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把端起乌勒吉的盘子,将刚刚房乔夹来的烤乳鸽一下子倒进嘴里,狠狠抹了抹嘴角的油腻,转身朝他瞪去。 房乔不由一愣,除了魏徵之外,他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对他这般充满敌意,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他打量了眼前这俊秀结实的少年一番,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人,也从未与他有什么过节,这才稍稍安了心,微微笑着对这少年说: “你也喜欢烤乳鸽?我改日让酒楼多送些过来。” 县令夫人瞧见双乎日这模样,也跟着傻了眼,忙开口责备: “双乎日!你这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抢妹妹的食?再喜欢也不能这么没规矩!看吧,让人家看了笑话!” 双乎日一反常态,不仅不理会姥姥的教诲,反而眯起眸子绷着嘴唇死死瞪着房乔,凉飕飕地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有些人有本事把人骗的团团转,一个七尺男儿,靠皮相欺骗佳人,真是不耻!” 双乎日嘴里的佳人指的是杜冉琴,可这话在房乔听来却全变了味道! 莫不是这少郎,竟然知道他靠近乌勒吉的用意!? 房乔被他这话激得心里打了个突突,虽仍是面若春风,含笑如玉,却已然在脑中飞速回忆他自从来石丘之后预见的一切人和事,寻思着究竟是什么人找上了双乎日,且还让他对自己这般有成见! 一张张呆板又蠢笨的面孔从房乔眼前飞速闪过,他倒是一时之间真想不出这双乎日是为何这般反常! “明明已经娶了倾国倾城的佳人一位,却还来诱拐涉世未深的小娘子,中书令真是好胃口!”双乎日瞪了房乔一会儿,便突然弯起腰收罗起来桌上的美食。 “双乎日!你这是作甚!这烤虾还没人动过!你这小子!这乳鸽就剩下这几只,专给你和乌勒吉留着,你拿走干什么!?”县令夫人看着双乎日不理旁人,罗起一堆盘子就往外走,匆忙站起身追了出去。 “玄龄哥哥,你……有夫人了?”乌勒吉一双大眼儿蒙上了雾气,泪花在眼眶里哧溜哧溜打转。 这下子,方才他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就明澈了,猛地一张灵动有神的面孔出现在了他脑子里,能挑拨双乎日的人,除了杜娘还有谁?房乔微微蹙起眉头,不知道她这次打了什么主意。 只是这么一来,他确实是要换个方法取兵图去了。 “乌勒吉,我确实有夫人了。” 乌勒吉一边抽泣一边猛地摇头,死死揪着房乔的衣袖不放,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说: “不、不要,乌勒吉……乌勒吉愿意等、乌勒吉定不会让夫人为难,会让她开开心心接乌勒吉过去的。” 这可不妙,乌勒吉虽说年纪尚幼,不过十四,却自幼在颇为复杂的环境之中长大,早已比同龄的女娃城府深了许多,他从一开始就是为此才挑中她。只是他原想从乌勒吉这儿获取信任,从而借机靠近疼爱乌勒吉的拉克申亲王,再里应外合盗取兵图,可这次他被这双乎日一通乱搅,让乌勒吉早早坦白了少女心,这下子,他可是真没法再从乌勒吉这儿下手。否则,日后只怕他又要给杜娘添大麻烦。 “乌勒吉,你还小,婚嫁之事,还是让可汗为你做主吧。我在这住得够久了,也该回军营去了。” 房乔弯起微挑的凤目,柔声哄着哭成肉球的小娘子,可这小娘子听了这话,却哭得更厉害,死死拽住他衣袖,就是不放手。 “乌勒吉,我家中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今年十岁,只比你小四年……” “但是、可汗阿父最小的可屯才十三,比我还小一岁,比双乎日哥哥小七岁!”乌勒吉确实是个十分有主见之人,这股子势在必得、不容劝说的架势到还真是与塞纳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两个最受宠的公主。 “那就等你及笄再说,别哭了,皇命压身,我确实该走了。待我忙完,再回来看你,可好?”房乔见她无法听劝,便只得先做安抚,待她不哭了,松开他衣襟,这才去向县令告别。 ------------ 第一四九章 巧做戏 房乔与县令打过招呼,正说要离开,却又见着双乎日风风火火从他眼前跑了过去,这少郎一手拎着一个叠起五层的六棱饭盒,却还不忘腾功夫回头瞪了房乔一眼再继续奔走。 “县令,亲王这是要去哪儿?是何人竟能劳动颉利可汗最疼爱的小王子亲自送饭?” “房公,这我也不知啊!他只说要给人送饭,还说晚上不回来住了,要留在客栈照顾伤者……唉?房公、房公?” 县令正说到一半,却突然眼前一花,早就没了房乔的身影! 客栈里头,杜冉琴悄悄下了床,望了望天色,估摸着差不多双乎日快要回来了,便忙推醒了打盹儿的杜茴,嘱咐她: “小茴,以双乎日的个性,多半会泄漏些许风声,你去楼下跟店家说,若是见到双乎日回来,就把他往咱们楼下最西边那屋子里带,别问过多,照我说的做就是,还有,一定要过了午时再让双乎日悄悄来这儿。” 杜茴虽有些猜不透她这是打了什么算盘,却仍是照做了。约莫半刻钟之后,双乎日便急冲冲跑进了客栈,提步就往里走,却不料竟被人从后头拽住了衣裳。 “听说亲王要亲自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伤者,亲王这般心善,真是百姓之福。不过这儿毕竟是我大唐国土,不如就让我代为照看,你说可好?” 双乎日听见声音一回头,却不料竟对上房乔那笑意盈盈的凤眸!双乎日心头一慌,险些把手里头的饭盒扔出去,猛地咽了咽口水,这才稍稍镇定下来,瞪着一双大眼,结结巴巴地回: “不、不必你费心!我救下的人,自然是我亲自照顾!” “哦?那不知伤者状况如何?房某还算精悉医术,连皇后娘娘也对在下万份信任,不如我来替这伤者诊诊脉。也算是报答县令这几日的热情款待?” 双乎日微微张着嘴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面对面与房乔僵持了片刻,突然猛地一转身,“嗖”地一下跃上二层,见着一处拐角便猛地转了过去,藏身于其后,想一下甩开房乔!双乎日胸膛一阵狂跳,忐忑不安地悄悄探出了半边脑袋,见眼前无人,正欲松一口气。却不料被人猛地拍了肩膀! “亲王怎的这般着急?看这样子,到不像是去看病人。反倒像是去看……私下里圈养的女宠。” 双乎日听见这声音猛地一僵,正欲转身破口大骂拔剑相向,却突然想起了杜冉琴的嘱咐——切不可与这人正面为敌,也不可暴露她行踪。 正在双乎日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付之时,只见店家气喘吁吁奔上了二楼,上前一把拽住双乎日,喘着粗气道: “哎呦。你脚步太快了,我这刚辨认出来你这模样,你就不见人影了!快跟我过来,人家小娘子等急了!” “喂!松、松手!你做什么?我说……喂、喂喂!你松开!”双乎日被店家拉扯推搡着往前走,几番想要挣脱,却在对上房乔那不温不火的笑颜之后,陡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只能任由这店家把他推搡到一处压根儿本来过的屋子门前。 “进去吧!”店家吆喝了一声,便走了。 双乎日愣在门口。一时不知这是演了哪出,僵硬着不敢推门。可他身旁这男人,却毫不客气,一挥手就推门进了屋子! 双乎日忙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跑了进去,却不料听见一阵隐隐啜泣的女声! 只见一个素未谋面,却面容姣好,扮相楚楚可怜的女子正在床上独自垂泪,一见到双乎日进来,便猛地坐直了身子,啜泣道: “亲王,你可算来了。我本就被我家夫君抛弃,还以为你也、你也不会来了!” 双乎日一下子懵住了,眨眨眼睛不知作何反映。 “姐姐,你这是……” 这小娘子突然抬起头,看见站在双乎日一侧的房乔,突然尖声“啊——”了一嗓子!紧接着又开始大吼: “亲王、快把他带走!我不想看见他!” 双乎日猛地一惊,以为这小娘子也是被房乔欺辱过的!他愤恨地瞪了房乔一眼,将手里的饭盒“嘭”地坠到地上,一把揪起了房乔衣襟,朝他吼道: “你这赃官,你害了多少人!滚出石丘,别让我再看见你!” 双乎日咬着牙,额头请进暴起,眼神喷出一串串火苗。 房乔突然一把攥住揪着他衣襟的手,猛地一用力,便将这手从胸前拽离,,冷然瞥了一眼床上啜泣之人,见她慌乱别开视线,便突然翘唇笑道: “看来是个误会。” 说罢,他便一刻也没多停,一瞬就闪没了影子。 房乔一走,双乎日才猛的疏了口气,忙走到床边问道: “这位姐姐,你究竟是——” “我是楼上那美人花银子从花楼里买来演戏的,哎呦,吓死我了!方才那男人那般俊俏,怎的眼神却这般阴鹜、诡谲,好了好了,她就顾我演这么一出,结束了,我该走了,你要想再见我,麻烦移驾茝兰坊,娘子我在外不接客。” 这女子说罢便逃命似的套好衣裳,踩上靴子一溜烟跑没了人影。 双乎日这才回过神,慌忙拎起饭盒起身往三楼跑去,绕过几道弯,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番,确信没人跟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迅速推门进了屋子。 “杜姐姐,呼……刚刚好险!幸好姐姐机敏,否则我真拿那坏心的赃官没法子!”双乎日边说便收视起饭盒来,接着道: “药材我备好了,姐姐先吃些东西,我这就吩咐伙房去熬药。”双乎日端着那烤乳鸽,一步就跨到了杜冉琴床边,送到了她嘴边。 杜冉琴眉头一蹙,不觉怅然一叹,推开双乎日的手,呜咽道: “以他的权势,在这大唐,即便是逃到荒山野岭,也躲不过去。今日只怕已经打草惊蛇,留在石丘,我只怕是……只怕是……呜……” 双乎日听罢便也跟着绷起了俊脸,抬眼又瞅了瞅杜冉琴这一脸憔悴的模样,蓦然觉着胸口一疼,让他万分慌乱。 “杜姐姐,走,我们先走,我带你去突厥,在我封地,我来守着你。” 杜冉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正欲点头,却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莞尔叹了口气,浅浅摇了头。双乎日见她这样子,更是手足无措,忙问她: “姐姐你还在怕什么?我一定会守护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双乎日,他是大唐中书省长官,又与兵部尚书杜如晦私交甚密,还是此次大唐与突厥交锋前线上的军师。我怕他假公济私,借着对抗突厥的名义,将我当作俘虏叛臣带回去。” 双乎日听了这消息,先是一愣,狠狠攥了拳头,咬着牙沉思了片刻,才接着说: “姐姐,跟我走,我叔父是突厥的大将,投靠于他,定能保证你安全。” 杜冉琴这才稍作迟疑,点了头。 双乎日见她终于同意,便骤然绽开了久违的朗笑,与杜茴一起迅速收视好行囊,抱起杜冉琴,离开了客栈,连夜赶路往拉克申亲王的领地去了。 这路并不算太远,到拉克申的驻地,乘马车也就是三四天的功夫。 房乔从客栈迅速返回驻兵之地,一刻也没停,赶回了营帐,掀开帘子,果然见到他这营长之中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营帐中的火堆早已熄灭了许久,帐子阴冷难耐,看来前两日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压根没想着晚上要回来! 房乔骤然放平了唇角,笑意全无,一瞬便晃身来到杜如晦帐前,连通报都顾不得,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杜娘人呢?” “她说看这石丘百姓太过清苦,去想办法帮石丘百姓安居乐业去了。”杜如晦抬头瞟了房乔一眼,淡定地说着这早就套好的说辞。 “呵,你不会真的信了她?” “信啊,她是我大妹,我当然信!” “杜克明!你可知又少人想着找机会害死她!你竟敢单独放她一个人在这边陲乱境去打小算盘!”房乔嗓音冷然低了八度,卷长的眼睫因半合着眸子而挡住了神色,不过即使看不清他神色,却也能听出他话中的怒意。 “比你起不理智的担忧,我对她的信任更可靠。”杜如晦倒是一派坦荡,毫不避讳,正面回答。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恕我无可奉告。玄龄,我自会暗中派人保护她,可她已经不是当年无权无势只有个空头衔的软脚郡主了,有独孤家撑腰,她自己的护卫就够她用了,你何必瞎操心?” 以房乔对杜如晦的了解,既然他话到了这份上,杜如晦还不松口,只怕是真铁了心要瞒他。房乔不再浪费时间,迅速回道自己帐子里,继续寻找些蛛丝马迹。他不信杜娘平白无故会以身犯险去接近双乎日,亲自盗取兵图!前些日,他分明才同她约定好,她那时既然答应了,又怎会没来由地变卦? 回到营帐,他将支起的木桌上每一封信笺都重新拆开看了一遍,直到——那一封来自长安,署名是苏双儿的密信为止。 ------------ 第一五〇章 巧取兵 不到四日,杜冉琴便跟着双乎日到了拉克申亲王驻兵之地。为以防杜茴被人认出是姬翀之女,杜冉琴便在临入驻地之前,把杜茴乔装打扮了一番,杜茴本就长得显小,这一番装扮过后,看来也不过就是个六七岁的男娃。 杜冉琴特意找了一身雪白的麻衣做了小茴衣服里头的底衫,又找了一身棕黄的粗布,给她披在了外头,且悄悄在小茴手里塞了跟碳棒,附耳在她身旁低语了几句,见小茴稳妥地点了头,这才安下心。 驻地一到,双乎日便先从马车上跃下,朝营口驻扎的兵士亮出腰牌,待兵卒回去向拉克申禀报,不出一刻,远处彩旗一飘,兵卒便放行了。双乎日这才驱车入了营内。 “姐姐,我先抱你去和亲王打个招呼。” 杜冉琴点了头,示意小茴一起跟来,三人便由兵卒引着来到了拉克申亲王帐内。只是双乎日正欲进入这军帐,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大胆!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大可汗之子,双乎日,也是拉克申亲王最疼的小侄子,你为何阻拦!” “回小王子,亲王吩咐了,小王子自己可以进来,但是这两人得留在帐子外头,不能进去。” “呵,叔父!我今日就是带这小姐姐来见叔父的,你说不让她进,那我还来这儿作甚?”双乎日也懒得与这守卫较劲,高声喊了一嗓子,想着把拉克申亲王喊出来。 杜冉琴见状忙回头朝小茴使了个颜色,小茴便装成了一个顽皮小年的模样,蹲在了营长边上,玩着地上的泥巴。双乎日话音一落,便见这营帐帘子一掀,一个年约四十、满面髯须的壮硕大汗从军帐里走了出来。 小茴听见动静,忙抬头趁机朝帐子里偷偷看了过去,匆匆瞥见一地的沙土,被堆积成了几座小丘陵。还插了几面红旗。 “双乎日。这驻军之地,你岂能随意带外人进来!” 外人? 双乎日瞅瞅小茴,心中暗想她阿父是洪武将军,虽然现在被软禁,可也不算是外人,而杜姐姐是他要照顾的人,也不算是外人。 “叔父,她们一女一小,能有什么事儿!我要在叔父你这儿暂住几天,等杜姐姐腿伤好了再走。” “双乎日!自古以来。这细作多半都是女人来做,我突厥和大唐眼看就要动兵。这时候你带个唐人回来,你叫我如何答应你!” “照你这么说,我娘也是唐人,我也是半个唐人,那岂不是我也不该回突厥!” “这岂能相提并论!你娘是可汗的可屯,她算是什么东西!” “叔父!你岂能见死不救!再说她这伤也是因我而至,她伤了腿。还要躲人,你岂能把她轰出去!” 拉克申亲王见双乎日一脸急切,全然听不进劝,一怒拔出大刀,猛地架在了杜冉琴脖子上。 “说,谁让你来的!接近双乎日,你又打的什么算盘!” 杜冉琴心头一跳,虽说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拉克申这架势给吓得不轻,幸而她反映快。忙哆哆嗦嗦地装出一派胆怯的模样,回话: “亲王饶命!我走就是!我走,立刻就走!” 拉克申见这小娘子慌张要逃走,反倒是打消了些许疑虑,把刀收了起来。 “呵,我姑且就信你一次。自古以来,这细作从不怕死,更不会好不容易接近了正主,却急着跑走。看来你确实没什么其他心思,我就让你在这儿住到腿好,可是,若我发现你有什么其他动静……莫怪我不刀下留人!” 双乎日只觉怀中之人不停发颤,气得眼睛喷起火了,顾不得礼节,朝叔父大吼了起来: “你吓着她了!叔父,你要再这样,我就再也不带乌勒吉来看你了!” 拉克申亲王原本对双乎日和乌勒吉的娘亲就十分喜爱,只可惜晚了一步,让佳人落入了兄长之怀,自从双乎日和乌勒吉的娘亲去世,他便对双乎日和乌勒吉视如己出,万分疼爱。拉克申听完这话,一下子慌了,手脚都摆不对地方,忙摇着头拼命说: “这不成、不成不成!” “还不让我们进去歇歇脚!等着叔父挪好新帐子,我就带她们搬过去。这会儿天儿这么冷,她又受伤又受惊,若是再有什么意外,我就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见叔父!” 拉克申瞥了这一大一小两人,见她俩势单力薄,便笃定了她俩即便真是奸细,盗取了兵图也传不回去,这才大方掀起了厚重的帘子,让三人进了帐。 “小茴,别乱动这儿的东西,到边上玩去。” 杜茴自幼在军营中长大,阿父姬翀又是洪武将军,对于兵图万分熟悉。这军帐中的沙丘、红旗、沟壑以及暗号编码都是东突厥常用的,与她儿时所见一模一样,不出一刻,她便将这帐中所有的派兵布局清清楚楚印在了脑子里。 “姐姐,帐子里有些闷,我想出去玩沙子。” “去吧。” 杜茴这才听了话溜了出去。走出军帐,绕到主帅帐子背面无人盯梢的死角,她便利落地拿出了杜冉琴交给她的碳棒,拉开衣衫,在雪白的麻衣上用简符匆匆写下了方才七处重兵防线的位置,记下了几个复杂的布阵,以防不慎记错。 她这儿刚做好标记,便听杜冉琴又叫了她名字: “小茴,走,去住新帐子了。” 杜茴这才重新系好外衣,揉搓揉搓冻红的手掌,飞快朝叫她的人跑去了。 拉克申看着双乎日将这两人安置好,这才重新回了自己的军帐,暗念这短短一两刻钟的功夫,即便是再厉害的细作,也背不过这兵图,况且这小娘子自始至终都闭着眼休息,而那小奶娃就呆了一刻就跑出去了,怎么也不可能将兵图印下。 “啧……我当真是多虑了?” 拉克申撇着嘴,一扣脑门,有些埋怨自己方才一时的莽撞,这下子他还招了双乎日的怨气,可真得不偿失。 双乎日将杜冉琴安放在榻上,细心给她盖好被子,见她脸色好转,这才松了口气,正欲起身离开去和叔父叙旧,手腕却被她给抓住了。 “双乎日,杜娘有个不情之请。” “姐姐,你但说无妨。” “小茴她身份特殊,留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可她实在是想见她阿父和娘亲一面,我又不忍心拦她……可今日,你也见到了,拉克申亲王对我俩这般有敌意,我实在……” “杜姐姐,你放心,姬翀将军和姬夫人都还活得好好的……小茴,你也不必太担忧,可汗不会真杀了你阿父。” 双乎日性情单纯,当然不知道颉利可汗丧心病狂的作风。 而杜茴一听这话,一下子红了眼眶,狠狠咬住了嘴唇,不做言语,脑中又回想起了她逃出大牢那时候的恐怖景象。满地的鲜血,阿父身上一快快烧烙的丑痕,还有她娘亲……竟被那狱卒,那牲畜调戏凌辱……若不是她还小,只怕她也难逃一劫!她阿父,是拼死从牢房掏开了一个小狗洞,让她从那儿逃出去的! 杜冉琴见杜茴落了泪珠,纤弱的肩膀也开始颤抖,浅浅叹了口气。虽说小茴这副模样,也在她这番盗取兵图的计策之中,可亲眼见了,却还是忍不住为她难过。 “小茴,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保你安全,你跟着我反倒重回了你梦魇之地,不如,你还是去大唐吧。你到长安黄门侍郎褚遂良家中,求见她夫人秦采薇,她自会替我照顾你。”杜冉琴把小茴叫到身边,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抚,顺势悄悄在她背上画了个“兵”字。 小茴觉出了背上之字,便按照先前与杜冉琴的约定,点了三次头。 “双乎日,就劳烦你……派人送她回石丘吧,我俩的紫锥还在那儿,她骑马回去,还快些。” 双乎日见状也不再挽留,默默点了头。 “这事,还请你不要告诉拉克申亲王,以免他多疑查出了小茴的身世。” 双乎日又点了点头,起身牵着小茴走出了营帐。 石丘驻兵之地,这十日以来,将士没有一天有好日子过。 此番大唐派兵来次边陲不过一卫,用作刺探敌情,也就是总有兵士三万左右,共四十营,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营官校尉,营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共动用中垒、屯骑、射生、越骑、步伍五大兵种。此番行军兵部尚书杜如晦赐号将军,而房乔并没公然表明身份,只以军师之名寄居帐中,以往是兵部尚书杜如晦练兵,而这些天却换成了这他这笑面虎军师。 将士们本以为这一届文人,能厉害得到哪儿去?谁知,这从七八天前开始,这总是和煦挂笑的文人,却跟被厉鬼附身了一样,创了个新阵,从早到晚没别的事做,就拼命操练他们这帮将士。原先步伍兵士只需每日挥刀五百,现在硬是加倍涨到了一千!而射生则要拉弓练箭两千次,中靶心一千九百次,若有人少中一次,隔日就要集体加一百次拉弓。 ------------ 第一五一章 憨厚少年 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军师从将军那儿接手练兵才不过七八天,兵士已经叫苦不迭,连伙夫都忙的喘不过气,只觉着这兵士全变成了牲口,吃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多! 今日,莫说这三万兵士,就连四十个营的校尉也悉数瘫倒,不剩半点力气了。晌午开饭,四十个校尉便一窝蜂扎成了一堆,琢磨着推选出一个骨头硬的,去主帅杜如晦那儿为众将士求情。 四十个校尉有高有矮,却个个健壮结实,经过一上午梦魇般的训练,已然全身滚满黄土,更有的脸颊被箭翎不慎擦伤,留下一拃长的血痂,万分狼狈。这一大帮人凑在一起先是一声不吭,呼噜呼噜把饭倒进嘴里,抹抹嘴,不约而同抬眼相互凝视,僵持了片刻,便听有人先开口道: “老规矩!” 众将士纷纷点了头,一个个举起手,攥住了拳头。 “闭眼!” 四十个校尉纷纷闭上了眼睛,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紧接着有个人喊了一句: “停!” 唰、唰、唰几声挥臂的风声过后,一大帮人同时伸出食指,闭上眼睛随意指了个方向。 “睁眼!” 四十人纷纷睁开眼睛,看着被手指的最多的那年轻的老实人,静了几秒,便爆开了一阵乱哄哄的吵闹。 “啧,老幺,又是你。” “哈哈,阿闰,快去吧,哥几个等你好消息!” “嗯嗯,别走错帐子啊!见到军师一定要绕开啊,别撞枪口上!” 程闰默默后脑勺,眨眨眼,憨憨一笑,自认了倒霉。反正每次来挑人做这些倒霉事,总是莫名其妙轮到他,没事。反正他是这帮校尉里头的老小。吃点小亏也不算啥。程闰拍拍手掌的灰土,就往杜如晦的军帐跑去了。 他前脚刚走,就听见这一帮校尉嘀嘀咕咕又隐隐冒出了几声轻嘲。 “啧,这小子该不会每次都一直闭着眼睛到最后吧?” “哈哈,反正直到他知道要偷偷睁开眼看看四周之前,照这老规矩,每次都有人干苦差,不也挺好嘛!” “哎呦,这程九郎白白长得方方正正,看着倒像是个有福的大官相。可是这脑子跟被狗吃了似的,也太傻了……” “得了得了。九郎今年才十六,单纯些有什么不好!有人帮你们干苦差事,你们还不知足!” 吵闹声远去,一路小跑赶到主帅帐子前头的年轻人悄悄挑了下唇角,掏掏耳朵,倒了倒“不小心”听进去的牢骚。 “报——!程校尉求见主帅!” 守在主帅帐外的小兵高声吆喝了一嗓子,只听帐内之人简短一个“进”字。小兵便掀开了帘帐,放了程闰进去。 程闰一进军帐,便见到军师房乔也在这儿,且脸色看上去比前几日更糟。 “九郎,今日又是何事来这儿?”杜如晦看着这年轻有为的校尉,倒觉得颇有趣。虽说传闻这程闰呆板天真,总被其他几个校尉戏耍,可这程闰自从十三岁跟随他征战以来,就从没出过半丝差错。再看他清明澄澈的眼神,更知他不是那般愚钝的主。只是为何会闹出那般传闻,他这主帅也就不得而知了。 “禀将军,校尉们觉着现在军师的练兵之策有些急功近利,其他将士都受不住了,校尉们就派我来跟将军说情。” 杜如晦听了这话不由失笑,这校尉倒是说得够直白,不由转头看向房乔,想看他是什么态度。房乔抬头看了杜如晦这调侃的神色,扭头盯着这年轻人打量了一番,倒是反问了他: “那你呢,你说其他将士受不住,校尉们派你来求情,那你觉着这练兵之法,对还是不对?” 程闰憨憨一笑,朗然回道: “我觉着没什么不对啊,这些日子咱们不用上阵杀敌,当然得练好身法,日后才好减免伤亡,累些总比丢命好。” 房乔点了点头,没再吭声,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书轴,接着看了起来。程闰呆呆站在这军帐里过了好一会儿,见主帅和军师都不吭声,而下午练兵的时辰也要到了,只得出言打破了沉寂: “报主帅,属下该去练兵了,暂先告退!” “慢着——传军令,凡校尉,今日起增一百挥刀,一百次骑射——还有,你例外,可以不用跟着一起加。” 房乔在程闰转身离开之际,突然嘱咐了一句。程闰灿然一笑,忙跪下领命,之后便利索离开了军帐。 “玄龄?”杜如晦见房乔竟然特免了程闰的加训,不免有些疑惑。 “九郎来日定是文官,不必过重武力,况且他自幼习武,本就不必与那些没有根基的人一同练这些基本功夫。” “哦?程闰会武功,这倒是能从步法上看出来,可你说他来日是文官……这,你如何看出?” “韬光养晦,扮猪吃虎,这小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好好培养,来日定成大器。”房乔书轴搁下,起身也要离帐。 “你这是去哪儿?又去练兵?杜娘才走开七日,你多少有些耐心不成么?至少现在还没收到求救信,在东突厥的探子也没发回来任何不乐观的消息,你这躁郁症,是不是该消停了?” 房乔懒得回他话,连扎眼的功夫都不到,就没了人影。 第七日,按他的计划,就算杜娘没得手,这兵图也该送过来了。 驻军营地北口的两排哨兵远远瞧见军师朝这边走过来,吓得倒抽了口冷气,纷纷挺直了腰杆,生怕有半点差池,若是在这人眼皮底下犯了错,只怕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军、军师……怎的今日有空跑来亲自查岗?” 今日轮值守岗的正是步伍虎营校尉孟俦,枉他征战沙场数十载,见到这白面书生却还是觉着脊柱发寒,不敢直视。 房乔蹙着眉头昂首望了望天色,又转而抬头远眺,没半点要回话的意思。 孟俦见房乔这冷然的模样,吓得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轻动,就站在房乔身旁,一动不动,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暮色降临,远山的红日不断放大,眼看着就要落入地平,一匹矫健的紫锥马托着一个小小身影出现,这冰山才终于稍见消融。 “吁——!”马蹄急停,卷起一团黄雾,杜茴“嗖”地一下跳下马,朝房乔跑了过去。 “主子!兵图到手了!夫人还在拉克申亲王驻军帐中,估计等我平安到达,给她传回信儿去,她就可以想法子脱身了。” 房乔眼眸一亮,笑容变了,不单单是唇角翘了起来,眉眼也跟着弯了,脸上每一丝肌理都像是重新复活了一般。 “小茴,去主帅帐子里,把兵图画下。” “那报信儿呢?夫人还等着呢。” “不必了,我亲自去接她。” “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房乔走近杜茴,弯下腰,让小丫头靠近了耳旁。杜茴轻声将杜冉琴所有的谋划、设定、以及每一句谎言和来龙去脉全讲了清楚,这才安心朝主帅的军帐跑去。房乔看着杜茴远远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次,他真是输了。他真没料到,杜娘竟真比他还先一步拿到兵图。 房乔从袖中抽出苏双儿写来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浅浅一叹,心中蓦然增了几分苦涩。 杜娘,你这般急切,只是为了早日回去帮双儿?还是说你始终放不下与萧婉雲的过节?亦或是……你还是嫉恨她抢走了你原本的夫君——百里漠? 骨节一动,那信笺便皱成了一团,窝在了他手心。 当晚夜色正浓,一个突厥人装扮的汉子也赶到了驻地,几经通报,主帅杜如晦亲自到驻军地北口见了这人,对上暗号,这才放了他进来。 “将军!属下已拿到兵图。” 杜如晦没吭声,让这人进了他的军帐,只见帐中一个小娃正在堆沙子、插红旗。 “这……”来人看着满地的沙丘,惊愕地瞪圆了眼,大张嘴巴,僵了片刻,突然“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属下办事不利,竟晚一步带回兵图,愿受责罚!” 杜如晦一抬手,示意这人站起来,朝他挥手招他靠近了些,笑道: “你来看看,她摆的这兵图,可有差错?” 这人盯着一地的沙丘又看了看,从怀中取出卷轴,细细核对,摇头道: “毫无差错,且我这儿有一处未记清的兵阵,这小娃也摆出来了,和拉克申亲王帐中布局,丝毫不差!” 杜如晦骤然大笑了几声,道: “好,你先退下!” “是,属下领命!不过,主帅可否容许在下向军师复命?” “不必了,他两个时辰以前已经先走了,你明日带着这小娃一同回长安去,到长安再向他请罪吧。” “可……属下并不知军师身份……” “哈哈,去了长安,没人不知道房乔是谁,你接下来护好这小娃就是,她可是个宝贝。” “是!属下领命!” 又是一番日出日落,距离杜茴离开拉克申驻兵地已有六日,可怎的半丝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杜冉琴呆呆端着药汤,心下略微有些急切。 ------------ 第一五二章 夜袭 拉克申驻军之地守卫森严,背靠雄伟高山,且营外有八万哨兵封锁前线,营内有两万屯骑和射生配合驻扎,将营口守的相当严密,飞鸟过之亦落羽啼血而亡。 只是这守势依靠天险,高山作为南侧屏障,重兵集中在东、西、北三方,成环形。虽然看似密不可破,可若有敌兵悄无声息占据了山阴,摸黑在山顶垒好射生阵营,从山顶放箭,配合步伍翻山而下强攻入营,那这核心腹地便会从内击破,此处东突厥所安插的十万精兵只怕死不光也留不下多少。 这一点,拉克申自是清楚,因而这军驻地他最得意的两队先锋,便领了任务,不分昼夜,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巡山一次,查探是否有敌军摸入山背。这两队先锋轮查,每一队打个来回约需要一个时辰,先锋只从山南侧登上山顶,再俯眺山北,每队先锋约有精兵一百,人手一只兽角长号,一旦发现异样,就会一同吹响号角,放出信号,以便拉克申调兵回守。 今夜月明星稀,清朗无雾,驻地点了一圈火把,将营地照的通明如白昼。这种天气,除非是来送死,否则绝不会有敌军动兵,不管是唐军还是西突厥,在这种明朗的夜晚突袭,都是自寻死路。 拉克申难得来了些兴致,提了壶马奶酒,与双乎日月下对饮了起来。 “回禀亲王,巡山并无发现异样。” 两人喝到兴致颇高之时,先去巡山的一队先锋便回来复命了。拉克申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这消息,大笑几声,一挥手便让这前锋先退下了。 此刻刚过酉时,再过半个时辰。下一批哨兵才会继续巡山。然而就在此时,高山之北脚,隐匿于山石之下的暗兵选好藏身之处,悄悄摸上了山。 “程闰?” “禀军师,一切妥当。” 房乔微微颔首,人影一闪。顿时没入了浓重的夜色,程闰也果断率兵紧随其后上了山。 酉时过半,忽明忽暗的火把由山南脚下逐渐靠近,房乔隐匿了气息,迅捷从山顶跃下,悄然尾随这一队先锋之后。随着这一队突厥哨兵一路重返山巅。 “伙长,这山顶……好像起雾了。” 走在最前头的几伙人越走越觉得吃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报。 “啧,难免的。山顶自然和山脚不一样。” “这雾气越来越浓啊。” “安心吧,我看不会有人夜袭。看这周围这么安静,怎会有敌兵!走吧走吧!” 这一帮人终于全数登上山顶,寓往下俯瞰,可却不知为何,突然几声“哧溜”,有几个哨兵竟然脚下打了滑,丢人显眼摔了个脚朝天。 “伙长,我怎么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也是……” “头好晕……” “伙长,是不是……今儿晚上的菜没洗干净?” “不会吧――会不会是……” “雾、雾气有毒?!” 这一帮前哨一下慌了。纷纷掏出号角想要吹响,可这帮人自从房乔尾随在队末开始,就一直闻着毒雾上了山,现在到了发作的时候,哪里有多余的力气吹号?一百兵士没有一个能吹响号的,纷纷卧倒在山岗,昏了过去。 “快!把衣服换下!”程闰点上火把高高一挥,事先藏好的兵士便迅捷将这帮突厥人的衣装换上了。 房乔和程闰也不例外,一同打扮成了标准的突厥人。 “我这迷香还剩多少?” “连同你我二人,这一百兵士身上所带的分量。能迷倒内营两万兵将不成问题,只是要赶在外围哨兵每隔一个时辰回营复命之前撤退。” 房乔听罢点了头,命这一百人跟在他身后垂着头,迅速从山顶南下,潜入了驻地。 一入营口,便有人过来打了招呼,程闰操着一口听不出来历的突厥语流利对上了这来人的嘘寒问暖,接着便带着这一百人从驻营外周往里绕了个大圈子,从外入内走了六七圈,这才潜入了营地核心,拉克申亲王的军帐前。 拉克申仍和双乎日对饮,听见哨兵来报查探消息的前锋又回来了,便传了这队哨兵的伙长入营禀命。 程闰低着头进了军帐,见拉克申与双乎日正喝得畅快,便垂着头跪下,将身上所装迷烟的口袋打开,哑着嗓子回命: “禀亲王,并无异常。” “啧……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训人时喊破了。” “哈,你也会训人?我还当这几个前锋里头就你脾气好,过来,与本王和小王子一同喝一杯。” “属下不敢。” “叫你过来就过来!”拉克申亲王不悦地将眼睛瞪成了铜铃,一拍大腿呵斥道。不过他这话音刚落,却觉着有些不对劲: “啧……怎么头有些晕……今日喝多了?” “叔父你就别喝了,我也该回去看看杜娘状况了。” 双乎日也觉得头有些晕,想出去透透气,一拍大腿走出了营帐。程闰迅速站起身,一同悄悄退出了军帐。 “啧……这小王子是个麻烦……看来武功底子不错,不好办……”程闰轻声嘀咕了一句,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见清淡薄雾已经将这驻军内营围住,一个个守卫的哨兵也面露倦色,一咧嘴笑了。 “哈,不过那边有军师应付,应该――不成问题?”程闰仰头看看明月,见到有人过来,又忙低下头,悄悄绕着内营又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挑着人轻轻拍了拍肩,而被他拍过的兵卒,便都利索地朝那营地背靠的高山跑去了。 “九十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该回去等着给军师复命去了!” 程闰一边嘀咕着,一边纵身提气隐匿于这浓厚的雾气之中。 拉克申亲王在军帐之中迷迷糊糊不醒了人事,差不多同时,内营之中的兵士一个个迷迷糊糊软了下来,连吹号的力气都没有,便一个挨一个倒了下去! 正赶回杜冉琴营帐的双乎日见着这景象,猛地一惊,拔出腰间的号角便要吹响,却不料手腕一麻,号角便滚入了黄泥之中。 “啧,看来你外祖母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老妇人,都到你这代了,竟然还能有这么强抗毒的本事。” 清朗如玉却顽劣不恭的嗓音响起,双乎日眸子一瞪,胸口一阵擂鼓作响,慌忙转身拔出短刀逼上对方的脖颈,却不料这人竟如此迅捷飘忽,一晃又到了他背后! “你把我娘子带走,我都还好声好气,你这脾气可真不小!” “混账!你休想从我这里抢走杜姐姐,休想再欺辱她!” “呵,她嫁的人是我,我如何待她,与你何干?今日我就是要强带她走,你又能奈我何?”房乔轻佻一笑,倒是做足了戏,飞身卷入了营帐,将趴在床上蹙着眉头的娘子一把圈入怀中,利索地将她张大的嘴巴捂住,堵住了她一肚子的疑问! “房乔!你这……这卑劣小人!”双乎日急忙跟进来,却见杜冉琴已经落到了房乔手里,心中一惊,举弓便要朝他射箭。 “双乎日、不要!”杜冉琴顾不得房乔的阻拦,一把扒开他的大手,朝双乎日吼道。 双乎日一惊,手上动作僵住了,不解地看向她。 “……”杜冉琴急的满头大汗,抬头正瞧见房乔那含笑的眼眸,慌忙结结巴巴地转身朝双乎日喊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命该如此,你就忘了姐姐,别为了姐姐妄动杀念。” 双乎日眼神一黯,缓缓放下了弓箭。 “小王子,山有陵,江水无竭,不见冬雷,夏无雪,天高地阔,自此愿后会无期。”房乔浅声道别,忽而一闪,便失了踪迹。 双乎日呆呆看着杜冉琴柔和的笑颜越飘越远,清亮的眼眸蓦然滑下两行泪水,爆出一阵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突然停住,双手张成喇叭,放在嘴边高声喊道: “杜、姐姐!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我会去找你的!” 双乎日这响亮的嗓子越传越远,让浓浓夜色中那宛若晶石的凤眸染了更浓的不悦。杜冉琴靠在这久违的温暖怀中,听着双乎日的嗓音飘至,浅浅阖上眸子,悠悠一叹: “玄龄,往后……你和我,都别再用这种法子了,你说可好?” “我有分寸。” “我也有。” “……” “你是女儿家。” “你伤的是女儿家,我不是。” “……” “玄龄,这次从兄兵图到手了,我们回长安吧?” “……” 杜冉琴久久听不见人回话,又睁开眼打量抱着自己不肯放下的这人,见他绷着唇,脸色更不妙,蓦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豁达明理,虽然有些爱吃飞醋,可他却极少这般较真,该不会他真与一个才刚满加冠之龄的小王子斗气吧? “玄……龄?” “苏双儿那事,我安排好了,不用你亲自露面。遗心不能回家,但师父没说你我不能去鬼谷看他,这儿离鬼谷不远,先去看看遗心吧。” 她诺了一声,安然闭上了眼儿,呼吸渐匀,这么些天以来,她头一次这么快就入了眠。 ------------ 第一五三章 拒当陪读 离给杜娘送信过去好些天了,这怎么还没收到回复呢?杜娘和房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上巳节眼看就到了,难不成她苏双儿来到长安所过的第一个桃月就这么打了水漂,见不到了? 苏双儿在房家静堂里头正替杜冉琴清算着近来这阵子家宅的开销,突然想起了萧婉雲那颐指气使的模样,搁下了毛笔,不禁拄腮苦思。 “苏姨!今日的账目清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 正在苏双儿苦思的空档,一张明快的笑脸闯入了她眼帘,苏双儿也被这来人带的挑起了唇边,笑着动身迎了过去。 “遗玉,今日没扮成小郎君去国子监学课么?” “咳咳……”漂亮的凤目皱了起来,白嫩的小脸上一对清修挺眉撇成了倒八,小娃无奈耸耸肩,推开了扑上来想亲他一口的糊涂姨母,开口道: “我是遗则,律院的课我都学完了,回家歇几天,就转到算院去了。我想着把律、算、书三院的课都学好了再去国子学。遗玉她在四门学和大兄、二兄玩得热闹的很,哪里想得起回家。我看她干脆这辈子都别回家,做个野小子算了。” 苏双儿见自己认错了人,忙上前讨好笑笑,从袖子里取来一柄大气雅致的檀木祥云簪,将小娃头上呆板的玉簪摘了下来,给换上了这柄被磨的黑亮的木簪。 “男娃也可以打扮打扮,这簪子是苏姨亲自做的,送给你好不?” “我是男儿!” “这簪子就是给小郎君用的!” “我有阿父给的玉簪就够了,不然我散发用襟带绑着也成。” “那怎么成!你可是有身份的小主子!” “这太女气了……” “噗噗,遗则你就是穿上女装都比那些小娘子漂亮,还怕这簪子作甚?” 房遗则猛然想起了今日他离开国子监的时候,国子学输了他两次的杨榭特意跑来找他。扭扭捏捏送了他一把精雕的桃木扇,说什么……想来家里拜访……老天,三月桃花朵朵开,这桃月里头男儿春心萌动本是寻常,可为啥要找他?他可是男儿、妥妥的男儿!虽然女相,可一起洗澡的时候,不是都说明白了么? 这杨榭阴阳怪气。有话不说的样子吓得他落荒而逃。只当是杨榭脑袋被人打了,一时不清醒。后来,他刚走开没多久,国子学那四天子之一的侯志林也跑来了。应是将一串珍珠项链挂在了他脖子上,还说……要是他不喜欢,给了娘亲也可以。 遗则越想越觉得难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朝着身上一同乱拍,打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他正想把头上这木簪取下,却听见看门的伙计喊着来了信,苏双儿便急匆匆跑去看信去了。他脚步一旋,也忙跟了过去。想看看是不是阿父和娘快回来了。 “苏娘。这信是给你的,还有这底下的一封是给四郎的。” 给四郎的? 苏双儿觉得倒是挺有趣,头一回见杜娘给孩子写信……不对,说来,这似乎是头一回杜娘和孩子分开这么久。她只怕是也想坏了这群小娃。 两人急忙拿过信,一把扯开封口,取了信读了起来。 “去找尉迟恭帮忙?老天,那家伙可是一届武夫……有什么用?”即使这信上的字迹是房公的,苏双儿看着也有些心里没底。 虽说她理解房公为何这么说,现在房公不在长安,房杜一派所剩之人官职皆与萧瑀不能相比,论资排辈,萧瑀还是当朝众宰之首,文官之中没人愿意为了她这一个小娘子得罪萧家。 可尉迟恭这粗野莽夫,一届武官,又地位不亚于萧瑀,且不爱看别人脸色,曾经受惠于房乔,借着这机会向他讨要些庇护,倒是个妥帖的法子。 可是……一想起那人粗野的语气、自负的模样,她还是不免有些胆怯。 “……唉……要是杜娘在就好了……” 苏双儿硬着头皮将信收好,即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去求那粗人帮忙去了,否则到了二月底,只怕户部一消她户籍,她可就惹上了大麻烦。 遗则这也是头一次收到人给他寄信,兴致高的很,只是拆开一看这内容,却也有些为难。信上阿父用严肃刻板的正楷嘱咐他: 切不可答应圣上之托,不可作太子陪读。 遗则蹙蹙小眉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起来: “奇怪啦,阿父怎知道……圣上要我做承乾的陪读……啧……” “四郎!你陪苏姨去一趟尉迟将军府上可好?” “啊?不行啊,阿父这信来得好巧,我下午得去东宫太子府一趟,得去和承乾道个歉,阿父不许我作他陪读,可我陪他打猎、玩耍几日倒是可以的。” 苏双儿见这机灵鬼没法陪自己,无奈一叹,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朝尉迟将军府上去了。遗则也不敢多做耽搁,自己跑到后院马厩,牵了匹良驹,急匆匆朝东宫太子府上赶去。 东宫太子府,李承乾正在院子里练箭,虽是初春且寒,却搞的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太子!房公家的四郎到了,在外头求见。” 李承乾一听见遗则来了,骤然眼前一亮,忙喊: “成了,快带他来!” 李承乾忙走到箭靶前,看看自己箭靶上落在红心之外的几支箭,飞速将这几支拔下,全插在红心上,这才拍拍手上的脏土,插着腰,哈哈大笑了起来。 “房家四郎拜见太子!”房遗则噗通一下跪到了李承乾身后,这架势让仰头大笑的少郎有些不悦,忙转身将他扶起,责备道: “不是都说了,父皇不在,你我就是兄弟之称,何来这么多礼数?” “请容今日四郎负荆请罪!四郎才疏学浅,恐难担太子陪读这重任,还望太子与圣上名言,收回成命。” “房遗则!你瞧不起我?” “岂敢!只是四郎见识浅薄……” “住口!就连你也与那些鼠辈一般,不敢与我说真话?!” 房遗则抬头瞧见李承乾已然怒气冲天,额上暴起青筋,微挑的凤目一亮,猛地悟透了阿父话中之意。以承乾这暴躁脾气,只怕在这权势漩涡之中挣扎不了多久,若是真登上皇位,只怕不久就会溺毙。若他自幼就追随了承乾,只怕来日若承乾不成明君,这房家一家都要遭受牵连。 与其如此,倒不如就做个洒脱之友,说不定在承乾有难之时,还能帮他一把。 想通了阿父的嘱咐,遗则便机灵了起来,也不跪在地上装模作样了,拍拍膝盖上的脏土,懒懒回道: “太子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麻烦,太子陪读这可是个要职,我还想好好过几年清闲日子!再说,太子又不喜欢读书,我陪你读书有何乐趣?不如这几日趁着我不用去国子监,就来陪你练箭习武、赛马蹴鞠可好?” 李承乾听了这话,这才重新爽朗大笑了起来。 “哈哈,好样的!这才是我认识的房四郎!来,你看看,今日我这箭囊之中十五支箭,全中了红心!诺!看你今日可还能赢我!” 房遗则被李承乾拽着拖到了这箭靶前头,看着这十五支箭中有六七支明显插得的整整齐齐,又看见红心外头几处清晰可见的小箭洞,忍不住抽动了唇角,险些笑出声。 “房遗则!你别以为我眼拙没看见,你刚刚是不是笑了?诺!这弓给你!——小福子!再去拿一袋箭来!” 这跟在太子左右细皮嫩肉的宦官悄悄等了房遗则一眼,不得不拔腿快跑,赶紧给主子办事去。 “我是在这儿射的,你不能再往前!” 李承乾站在距离箭靶三十米之处得意洋洋地朝房遗则喊道。房遗则从小福子手里接过箭袋,便也从箭靶朝李承乾走去,瞥见离靶子二十米之处那一小摊洼地,忍不住又笑了。 “太子神勇,四郎佩服!那四郎就乖乖让尺之后再射。” 遗则站在太子身后一尺之处,举起弓,凭借脸颊微妙的感触,评估着风速和风力,稳稳搭上三支雁翎长箭,凤眸一张,这架势俨然与房乔如出一辙,嗖、嗖、嗖三下,三支箭头尾相连,相衔而去,将箭靶之处原本插着的三支长箭打落,一支接着一直稳重了红心! 李承乾看着房遗则这射箭的架势,下巴像是要脱臼了一样,张着嘴巴合不拢了,万分怀疑这小子动了手脚,极不甘心上去夺了遗则的弓,掰开遗则的手,检查了一遍。 “要说射箭,我阿父才是第一能手。我这不算什么,阿父可以将五种射术合在一起完成,且能闭目射猎,像这种静靶,就算是再远十步,不在正前方,他也能射中。” “我不信!那种神乎其技的东西,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真能做到!” “那等我阿父回来,你亲自看过就知道。” “那你阿父人呢?” “这……他得了重病,我娘随他一同去看病了。” “呔!病猫一只,还能射箭?” “总归肯定比我好。” “七日后我与六皇叔去城南苑囿比射猎,你要不要来帮把手?” “……也好!” 遗则颇为无奈答应了,若他真放任这太子独自去比试,只怕大唐国君的脸面,全都会被丢光。 ------------ 第一五四章 得知旧事 巍巍山峨层峦叠嶂,飘邈云海半腰横穿,越入山,雾气越浓,深林幽径,似能静听松针细语、雨露低鸣。四周放眼望去皆是不着边际的参天梧桐,古书常云凤凰栖于梧桐,可这广袤无边的一大片梧桐林,却竟然寂静若古刹,莫说飞鸟鸣鸾,连蛙虫之音都不存。看这样子,鬼谷应不远了。 “穿过梧桐林,就要闯山阵去,过了三阵才能入谷。若是等着人进去通报,按我师父那捉摸不定的性格,指不定又要等几日。这儿湿气太重,你虽有强蛊护体,可却也不宜在这瘴气密林之中久留,就算毒物不碍事,着了凉也不成。” “……我倒是更担忧遗心,他在鬼谷里头吸食这么多瘴气,会不会伤了身体?” “我原本也是个普通人,跟在师父身边久了,也能适应,遗心也无碍的。在谷中所食、所饮皆为补药,他跟在师父身边住上几年,哪怕练不成百毒不侵,也无惧这一般的毒物、瘴气。” 杜冉琴听罢这话,才终于安了心。 幸而入谷迷阵,鬼谷谷主言之清还懒的换,也就是约莫一刻,两人便入了谷,循着记忆一路找到了竹间小筑。 小筑中那一头银发盘坐冥思之人正是言之清,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眼皮动也不动,嘴皮倒是轻轻动了几下: “那小子精力太旺盛,我罚他下山办事去了。” 房乔听见他这话,倒是弯弯眉眼,没多说其他,进去也盘腿坐了下来。反倒是杜冉琴毫不掩饰与言之清重见的兴奋,跑进屋忙一边道谢一边说: “我知道师父面冷心善,只怕是山上荤食不多,怕遗心吃不够。让他下山饱餐去了?” 言之清轻轻皱皱眉头,睁开眼,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们来看师父,就这么两手空空?” “鬼谷里头又不缺什么。”房乔忍不住出言噎住了言之清的责备。 言之清怒瞪了房乔一眼,略微嫌弃地转身背对他,回头又盯着杜冉琴打量了一番,问道: “你那余毒差不多都清走了?” “嗯。谢过师父救命之恩!本来我想着带些东西过来。可玄龄说你用不着,也不喜欢浪费,我也就没敢再铺张。” “……”言之清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大徒儿说的这话倒也是事实。要是两人每次来鬼谷都带着一堆累赘,他倒是嫌弃。 “所以我想着,既然我来这儿来,不如在这小住几天,给师父做几顿好吃的?”杜冉琴弯起眉眼,试探着问。 言之清一听这话,眼神一亮,骤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也不在那儿装模作样打坐扮老了。一下子站起来。推着她往伙房去了。 房乔见这样子,也站起身要跟着一起,却不料言之清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道: “你在这儿坐着等你儿子回来,别跟过来!……这是师命!” 房乔只得挑挑眉头。无奈坐回原地去。 出了竹间小筑,杜冉琴循着记忆去找伙房,可却被言之清拦住了,言之清用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嘘”,拽着她穿过小径往药园小筑走了过去。 “师父,你有话要跟我说?” “杜娘,现在是桃月初,再有一个月,就是暮春时节,清明也快到了。” “嗯,是啊,这次从边陲直接来这儿,也是觉着就这阵子许有些闲暇,到了四月,玄龄总有些不寻常,我不愿他那时候再陪我远行。” “你可知……为何……每年清明四月,他就变成那副模样?” “这我只是略有听说过,似是他娘亲是在那时候仙逝。” “杜娘,人固有一死,不过方式不同,有的能让人接受,便是喜丧。有的,让人无从释怀,便是一辈子的伤恸。我这里藏了一本玄龄跟从我学艺之时的摘记,现在是时候该给你看看了。上次将你救回谷中,一来我还不知你就是玄龄之妻,二来,你记忆破碎,我也不便将此物交托与你。” 言之清待杜冉琴进入了药园小筑,穿过一排排盛放医书的架子,在嘴里头一派,不起眼的角落里透,抽出来一卷已然泛黄的卷轴,递到了杜冉琴手里。 “你先看完这东西,这上面记着他五岁那年所发声的一切,还有自此之后,每年四月他是如何度过的。待你看完,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杜冉琴浅浅点了点头,搬着书轴,坐到了墙边,将书卷展开,看了起来。 从晌午刚过,一直到夕阳垂暮,这书轴才重新卷起。 杜冉琴咬着拳头,死死克制着发涩的喉咙,任凭眼泪兀自垂落却半点声响也不敢闹出来。若是在这儿嚎啕大哭,把玄龄引过来,只怕就白费了师父一番苦心。 “现在你可知道,玄龄后心之处那骇人的刀疤是从何而来?”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用衣袖抹干净眼眶的泪珠,仰起头看着言之清。 “这儿的医书,我要你在这儿住的这几日全抄好带走,照我给你说的法子,从今年四月起每日给他煎药服用。” “这……他……他自从与我结为夫妻,似是每年四月好多了,顶多就是烧几次,并不会像往年那般失控。所以这药是为了让他平复情绪么?应当不必这么麻烦……” “听好了!病由心生,虽然他与你结为夫妻,至今已然无大碍,可常年的气郁累积,已然阻塞了他四经八脉。且他这心被人用刀刺穿,幸而被我开胸缝合才免于一死……可他这缝合他心口所用之线,乃是我祖传之物‘碧蚕丝’。 我将碧蚕丝配合蛊王的茧丝糅在一起穿合了他心脏,才保住他性命。方才我按上你手腕,你手腕之中的脉象,足见你是独孤家的人,独孤家与我言家本是一脉同宗,你脉中之毒蛊正是蛊王,若我所料不错,你应当知道蛊王是何模样?” “我……并没看清,只知道是姨母独孤環用冰盒子装着的……” “这就是了,蛊王是寒物,极怕热气,只有钻入‘言’家血液之中,才能活命,否则平时只能靠冰维持力气。而蛊王所吐之丝,也是一样,只有言家人血脉中能存有,换做一般人,极难存有。” “那玄龄他心口不是用这东西缝了么?” “对,我将碧蚕丝与蛊王之丝合在一起,才让它能存于玄龄体内……只是……你可知,他每烧一次,便是给蛊王丝加热一次,若这蛊王丝化了,那紧靠碧蚕丝缝合的心口,很快就裂开?” “什么?!” “所以,你要记住的这些医书,是救他命用的,你可明白?” “我、我要怎么做?” 言之清扬手止住了杜冉琴的慌乱,接着道: “再有六七次机会,他若再烧六七次,就要重新缝合心口才能续命,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那到底是六次、还是七次?!” “他再烧第四次你就得把他搬来我这里了!搬来这儿等着重新缝心!等着烧完六七次,就给他直接收尸算了!” 四、四次? 他每年四月,少说也会烧五六次! 她眼瞳骤然失了焦,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一瞬之间宛若坠入深潭,像是被水阻隔了空气,胸口闷疼闷疼,几乎不能喘息。 她才刚刚回来长安,才刚刚和他相守了不到半年,她可是等了他这么久才等到他接她回家! “你若把我给你的医术在一个月内背好了,今年的四月照我说的日日给他服药,今年应当能控制住只烧一两次。蛊王繁殖力太弱,我手头现在还没有成形的蛊丝,若是他今年四月就烧了六次,那就莫怪我……” “我、我听师父的!多少医书我都背,药方、药方,师父你要把药方写好,要看着我熬好,从今天开始就给他喝药好不好?” “你最好也学学如何缝心,倒时候能帮我一把。第二次缝心,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否则他失血过多,我也没把握能救。” “我学!我回去就先缝猪心、牛心、鸡心……总归,我什么心都会缝的好好的!” “啧……” 言之清咋着嘴,只觉这小娘子真是与众不同,通常女人家听了这种事,要么就是痛苦几天几夜然后郁郁寡欢,无所事事坐等给夫君收尸,要么就是移情别恋,快快找个佳郎托付后半生……可是这人竟然将“缝心”这档子事说的像是缝帕子一样轻松,真不知该说她“见识远博”还是要说她人傻胆大! 言之清越想越觉着杜冉琴是个奇葩怪类,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探脖看了看窗外天色,道了一句遗心该回来了,就离开了这药间小筑。言之清刚走,她便慌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堵住了呜咽,任由眼泪如雨淌了满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狠命地用袖子擦着眼睛,却也止不住这“水洞”像喷泉似的往外流水。 “唉……” 一声轻浅的叹气突然从她背后传来,紧接着就被人一把拥入了怀中。 “你莫要听我师父夸大其辞,生死有命,本就——” “我不准你什么事情都这么豁达!总之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死!” 他蓦然对上她倔强的神色,只觉这双眼俨如十年前他与她初遇,荏苒光阴,丝毫没让这双眼睛掉色。 ------------ 第一五五章 房乔下厨 “娘!师父说你和阿父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们真来了?长安的元宵节热闹吗?还有大兄二兄、三姐、四哥他们呢?” 房遗心一路“咚咚咚”冲进药园小筑,见着熟悉的背影,兴奋地大吼了起来。杜冉琴听见这声音,忙胡乱抹干净脸,从房乔怀里转出来,转身抱住扑上来的小娃。 “我和你阿父能抽空过来就很不易了,你这最小的还想让哥哥们和你三姐来看你?想的挺美!” 杜冉琴赏了遗心一个爆栗,瞅着遗心这红润亮堂的笑脸,心情也跟着豁亮了起来。 “娘!你怎的才见我就这样……” “你四兄被圣上特招入国子监,你大兄和二兄也入了四门学,若是你十年学成而归,赶不及几个兄长,届时莫要怪我再赏你几个爆栗!” “娘……那这次你要在这儿停几天?” “别闹你娘,我俩明日就走。”房乔一把揪起遗心的衣领,将小儿子从爱妻怀里拖了出去,看不下去这小子在娘身上乱蹭口水。 杜冉琴回头瞪了房乔一眼,这才转脸挂上笑容,回道: “娘要抄些药方,等妥当了就走,估计最短也要在这儿住上七八天。” 遗心听了这话,开心地原地蹦了起来,吵吵着要吃娘做的红烧狮子头、还要吃爆炒仔鸡……正在兴头上热闹着,却不料娘亲凉飕飕又赏了他两个“板栗”,还毫不客气地说: “想吃就自己学!要不然就让你阿父给你做!娘可是忙的紧,没那些闲工夫!” 杜冉琴说罢便将遗心推给了房乔,丝毫不愿耽误时间,一头钻进书堆里头,翻起言之清提过的那些书名去了。 “杜娘……那些医书都是我抄的,我回去默诵给你就是。”房乔见她这般较真。还要在这儿住这么些天,不免有些焦急,长安那边还有一堆事压着,怎么能这么耗着? “万一你要默诵错了怎么办?万一你生病了怎么办?我总得自己明白才行!你带孩子出去,别在这儿烦我!” 她将这一大一小轰出屋,这才又专心致志找起书来。 日头已经落下,言之清、房乔还有小娃遗心三人默默坐在竹间小筑对弈。一消磨又是大半个时辰。遗心看着阿父和师父的对局丝毫没有进展。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阿――不,师父,我又饿了。”遗心本想先出声叫阿父,可是猛地一想。虽然与阿父相处的时候不多,可却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阿父下厨!实在不敢像娘说的去劳烦他给自己做点吃的,反倒是师父,虽然不怎么好说话,做的东西也太过清淡,可总归还是可以入口的,总比他自己下厨,次次烧厨房那样子要好的多。 “你不是才在外头吃过?”言之清皱皱眉头,落下一子。明摆着懒得动。 “我大早晨出去。晌午在外头吃完就急着赶回来了,明明是师父你非要我在太阳下山前回来的!这一折腾,这会儿肚子里早就空了!” “你想吃什么?” “当然是狮子头!还有瘦肉粥……”遗心说着说着,才发现方才问话的不是师父,而是他阿父! 房乔听了这话。又落下一子,站起身就往伙房走去,吓得遗心瞪着圆眼儿,半天不知怎么反应,只是盯着房乔走远了,才“嗖”地一下蹿到言之清对面,用手肘拄着腮,问师父: “师父,我阿父……他会煮饭么?” “嗯……你把他赶走了,那你过来替他接着下。”言之清由于这跟他下棋的人不讲信用,说走就走,正心头烦闷,一抬头对上这与那大徒儿长得九成九像的幺徒儿,这满肚子的怨气可算有了泻火的地方。 遗心瞅瞅棋盘,见棋盘上黑白两方加起来不过八个子,便大大方方一屁股坐在了先前房乔这坐垫上,小手往盒子里一伸,提起一颗白子,“啪嗒”落下了。 “噗……下的漂亮!”言之清顿时眼睛一亮,房乔方才落下一步叫他琢磨不清的暗棋,就这么走了,估摸着是把握在让他能为这下一步烦恼“做一顿饭”的时间,可这下子,他儿子替他下的这一步,可算是替他这师父解决了大麻烦,这么一来,这开盘的走势,倒是分外明白了! 啪、啪啪、啪…… 显然这儿子的个性和爹不同,当爹的步步为营、稳重扎实,而这儿子……啧,这冲动的个性也不知道是像了谁,下棋的速度跟射箭似的,半盏茶的功夫,这棋盘就占满了三分之一,恐怕等房乔回来,这局棋也就…… “好棋,这步下的好!”言之清看着遗心又落了一子,眼神儿又是一亮,喜上眉梢,赶紧落子噼里啪啦又夺下一片山河! “师父……你嘴里的‘好棋’到底是啥意思?我年纪小,可是不代表我看不出来这局势……师父你不会是因为下棋下不过我阿父,所以才故意在我身上报复的吧?你都一把年纪了,不会做这种……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吧?” “……你这年纪,下成这样就不错了!不错了!” 遗心挑挑眉头,才不会信师父这鬼话,只是心里头默默堵了口气,想着回去要把竹间小筑里头那些棋谱全读个遍,就算师父不好好教他下棋,他也要让师父输一次才成。 “遗心,该你了,你倒是下啊!”言之清眼看着棋局已经占了棋盘一半,忙接着催道。这小子再走几步,只怕就算是房乔回来也无回天之力了!啧,人家古人说得对,不能毫无保留教徒儿,这房乔就是个例子,越长大越无趣,还是这小的好玩。 遗心手心把玩着棋子,蹙着小眉头左摇右摆,就是不肯落子。他倒不是不敢下,输了棋又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他若真把阿父这棋给毁了,以阿父的个性,他多半会没好果子吃的。阿父就是那种生气起来也不露声色的,太可怕了呢,倒不如他乖些,等阿父回来算了…… “遗心,吃饭了。” 言之清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遗心落子,反倒是把大徒儿给盼了回来。 遗心听见阿父叫,一下子就转移了注意力,兴奋地朝门口跑去接应房乔去了,心里头还默默叨念着说不定自己是头一个尝到阿父手艺的孩子。 房乔微微弯腰穿过门堂,将四盘菜一盆粥端进了屋子,熟练利落地摆上了桌。遗心噗通一下趴倒桌边,瞅着桌上的菜流尽了口水!这红烧狮子头、香椿炒蛋、爆炒仔鸡的色泽、香味简直是比他中午去的馆子里头那卖相还好!那道清淡的素炒,也宛若翡翠,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倒头一次让他觉着素的东西吃起来也不一定倒胃口! 遗心正欲伸手上前揪一块肉丸尝,却突然手背一疼,被阿父给打开。小子忙扬起小脑袋,泪汪汪地盯着阿父讨饶。 “去叫你娘过来吃饭。” 遗心这才想起来娘还在饿着肚子,忙一路小跑,去叫娘去了。 “这素的是给你的,不过我没换油,偶尔沾一点荤,按照你现在的状况,无碍的吧?”房乔将那叠素材推到言之清面前,言之清闻到熟悉的香味,倒是难得笑了。 “粥就免了,我消受不起,这菜我倒是能尝尝,也许久没尝过你手艺了。” 言之清说罢也搬了矮凳坐到了桌旁。 他刚坐下不久,遗心也就带着杜冉琴过来了,四人围着小桌坐下,倒是别有趣味。 “下次你那几个小娃也带来给我看看,要是有比这个有出息的,我就换一个徒儿。”言之清看着遗心狼吞虎咽不成样子的德行,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本事就去教我四哥!哼!只怕你这点儿墨水,还比不上我四哥一半……”遗心忍不住来了气,跟言之清顶起嘴来。虽说他平时最讨厌四哥,可这时候若能拿四哥气气师父也不错。 “哈!笑话!你阿父都是我徒儿,我还教不了你阿父的儿子?” “还好意思说!你下棋都不让我,一路紧逼,还不是怕输给我阿父?” “胡说!” “哪有!阿父,不信你看看那棋盘!” 房乔听罢便撇头往棋盘打量了一通,只见那黑子咄咄逼人欺压着小白子,倒确实是没有半丝风度。房乔不由失笑,没多说什么,夹起一块狮子头,塞到了杜冉琴碗里头。 只是这人似乎心思压根不在吃饭上,纵使今日这菜色都是珍馐阁里头大师的规格,她却也味同嚼蜡,一阵风卷残云,吃过之后连粥都没喝就又匆匆跑去了药园。 房乔盯着她眼前那丝毫没动一口的粥,绷紧了唇角,转而端给了言之清。 “你休想我吃你的粥!我还不想呛死!” 遗心才不管,端起自己眼前的囫囵吞掉,忙要再喝一碗,忍不住反问言之清: “这粥好香!” 言之清这才一下子愣了,这遗心吃粥可没有房乔那怪毛病!他将信将疑端起粥碗,送进嘴里,头一次尝到房乔手里做出来的正常“粥”,不免疑惑地朝房乔望去。 只见房乔一双凤眸幽幽盯着往药园去的方向,而自己眼前那粥碗,仍是满着的,丝毫未动半口。 ------------ 第一五六章 起风声 暖阳高照,日头近午,微风穿过竹林,带来些许饭菜飘香。遗心练了一上午剑法,这时早就饥肠辘辘,闻见香味一溜烟就跑到了小筑中,等着饱餐一顿。 不一会儿,阿父和娘还有师父就一同进了小筑,过了这么些天,这还是头一次不用他去药园叫,娘就过来吃饭了。 “遗心,这顿饭是娘做的,尝尝看是娘手艺好,还是你阿父手艺正?” 杜冉琴笑着端来一盘蒜苗炒蛋,又放上一条红烧醋鱼,推给了遗心。 “啧……今天尝不到阿父的手艺了……”遗心撇着小脸,竟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这小子!你这是说你娘还比不上你阿父做菜的水准?!”杜冉琴白了一眼这倒戈的儿子,气呼呼坐下了。 “不是啊,娘的手艺我从记事起就吃,没啥新鲜的……可阿父……难得才有机会下厨……” “五郎,快吃。我和你娘过了晌午就走了。”房乔浅浅一笑,催促道。 遗心明亮的笑脸骤然垮了下来,一声不吭开始扒着饭菜慢吞吞地往嘴里放。 “呦,今日倒是懂得细嚼慢咽了?你舍不得你娘?不如你跟着你娘和你阿父下山去得了……”言之清冷冷瞟了遗心一眼,酸溜溜地说。 遗心闷闷不乐吃完饭,呆呆坐在原地,老半天才回话: “不,我阿父既然把我弄到这儿来,我就得学成了才能回去。况且,阿父和娘还有几个哥哥姐姐陪着,可师父你总是一个人,我还是陪着你过几年吧。” 言之清听见遗心这话,一挺脊背,有些不自在。随意抖了抖一头刺目的银发,映着午阳倒像是抖落了一地碎银。房乔走上前轻声与他道别,又拍了拍遗心被阳光晒烫的光滑黑发,转身拎起杜冉琴抄下的那厚厚一叠药书,抗在肩上,又弯腰牵起她,离开了竹间小筑。 遗心闷闷不乐坐了好一会儿。眼眶里透晶莹的泪珠来回打滚。趁着师父不注意,忙偷偷别过小脑袋盯着阿父和娘的背影,直到两人的身影融入地平才转回头。 “……看什么看!过会儿去背医书!来日可是有大用处的……最多不过一两年,你阿父和你娘。一定会再来这儿。”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次娘过了半年就来了,说不定年底的时候,她还会来的。” “呵,我倒是觉着你阿父别这么快回来要好……” “为什么?” “你用不着管!好好学如何配置麻沸散……” “师父你给我的法子是对的么?不是说自从华佗死后,这麻沸散就失传了么?” “哈?!华佗?!真是世人愚钝!那老小子在我鬼谷祖先所收之徒当中,算是辈分最低、最不济的,他配出来那东西,也就是勉强够看,他死了倒好。省的随便什么江湖郎中都能打着鬼谷的旗号……” “沸石一两、食精草一两、无忧花一两、双色蒹草一两……”遗心听见师父又开始碎碎念。忙用双手堵住耳朵,默讼着麻沸散的方子,晃荡着跑走了。 上巳节要到了,一向繁华喧闹的长安这下子更是热闹非凡。不过这大小街坊里头,却突然冒出来不少传闻。说长安城东西两市那八面玲珑的房家女管事不知为何得罪了当朝尚书左仆射萧家的二女萧婉雲,搞的近些日都不敢在坊里露面。 这不,东市万宝楼、珍瑰阁还有霓裳制衣这些有名的商铺里头,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那巧舌如簧的女掌柜来照面了。闲来无事的一些官家夫人,聚在万宝楼里头可算是有了话聊。 “唉,我说啊那苏娘肯定是勾搭了萧二娘的夫婿,这才让萧二娘这么较真。” “勾搭她夫婿?苏娘干嘛不勾搭自己主子?虽说苏娘是房公的表妹,可这自古以来,表妹嫁表兄这事儿也不少见啊。” “哎呦,这你就不知道啦,房公家里头那正妻可是狠角色,是兵部尚书杜如晦的妹妹,传闻又手腕高超,收的房公连那美艳的塞纳公主都不要,更把房公先前的旧人,美貌无双的窦郡主给逼得无路可走,日日在宫里头求着皇后娘娘帮忙想法子……碰上这么个女主子,苏娘当然得想别的办法!” “这倒也是,百里漠虽然已经不在朝为官,可百里家是名门望族,特别是在南方几省也相当有势力,家缠万贯,虽说不是官,可也不比官差啊!更何况百里漠先前一直是顾及萧家的面子才没娶妾,而今萧家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呵,倒是萧家要依靠人家百里家的地方多,人家看上些貌美娇娘,也情有可原。” 真是春日到了,天气回暖,上街的人多了一倍,飘香脂粉味将整个万宝楼填的满当当,这女人家常来的地方,可真是谣言诞生的最佳地段。听完方才这一胖一瘦两个富贵夫人的对话,旁边这正在选簪子的美娇娘,也忍不住多嘴了: “更何况,萧二娘那长相又比不得杜娘勾人,百里漠哪能像房公那么死心塌地……” “呦?你见过萧二娘,也见过杜娘?” “见过啊,不久前宫里头乞巧宴上,都见着了。” “那,那个窦云华呢?” “打扮的倒是挺精美,可是都年近三十还青纱素面,扮嫩给谁看?要我说还是杜冉琴那娘子狠,那晚上的刺绣和桃花妆配的天衣无缝,若我是男人,我也动心。” “哎呦,夫人万福!瞧我们几个眼拙,竟不知道夫人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妻!不知夫人是哪家的……” “我夫君常年不在长安,总奔波在外,你们不认得也正常。” “那不知夫人是……” “我夫君是宇文士及,我喜欢叫他名字,宇文岚。” “哎呦!那你定是……独孤家嫡宗的老二,独孤蛩?呦,瞧我们刚刚瞎说的,独孤二娘你可别当真!” 独孤蛩是独孤虹的亲妹妹,独孤虹又是萧瑀的正妻,算是萧婉雲的弟妹,她们刚刚那么一番诋毁萧家,让独孤蛩听见了,不就等于直接传到了人家萧婉雲耳朵里? “没事,我说的是事实,何况我与萧家又不亲近。萧家二娘确实比不得杜冉琴……” “哎呦,那就怪不得苏娘抢了萧二娘的夫婿了。” “胡说!谁让你们在这儿大放厥词?!” 一声尖利的嗓音穿透嘀嘀咕咕的人群,萧婉雲推开挡在前头的人群,一直走到里头,直到见到独孤蛩才停下。 “是你?” “萧二姐别来无恙?”独孤蛩不恭一笑,头也没动,仍是盯着手上的簪子把玩,瞧着成色不错,直接就付了银票,顺手簪上了。 “独孤妹子,难得见你一面,可是怎的次次见你都不怎么痛快?” “萧二姐,我这次是专门来提醒你的,趁好就收吧,否则牵连了我大姐受罪,我独孤家是不会轻饶你的。” “你好大的口气!” “你萧家虽是王室遗胄,可是不过才出了一个前朝皇后,我独孤家可是出了大唐两位皇后了,怎么,我这独孤家的二娘,还不能指点指点你这萧家的二娘了?” “独孤蛩,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这里人多口杂,你还要我怎么说才明白?” “那就劳烦你移步随我到府上聚聚去,可好?” “诺,簪子买完了,只可惜还是不如那女掌柜给挑的合心,啧,看来只好下次再挑咯。” 独孤蛩轻轻捋顺鬓角,搭好披帛,移着莲步跟在萧婉雲身后一道走了。 萧婉雲带着独孤蛩一路来到她在长安安置的别院,并没直接回萧家,请独孤蛩进门入了座,便立即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叫我放过苏双儿?” “没错。” “呵,我萧家虽不比以往,可还不至于怕他房家一个女管事! “我话带到了,要怎么做随你。只是从今日我独孤家打听的消息来看,尉迟恭似乎有意插手这事。” “他?为何要帮一个素昧平生的低贱管事?” “呵,你当真以为杜冉琴的人,那么好动?” 萧婉雲听到这三个字,兀然眼神蒙上一层灰。 尉迟将军府上,那姓苏的女管事已经是第七日来了,每天在门口一等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的,熬到今日,整个人都瘦成了干,碰巧赶上第一场春雨,淅沥沥下着,这娘子浑身湿透坐在门前,斜靠在门窗上,看来实在可怜。 “将军,那娘子已经等了七天了,你怎的就是不肯见她?” “房乔只叫我拦住萧家,我见她作甚?” “可是将军,房公有恩于将军,房公托付将军帮忙照顾这苏管事,这苏管事要真是病死在这门口,只怕说不过去啊……” “呔!不过在门口呆上几天能有什么事!” “不是啊,将军,那苏娘似是没怎么吃东西,日日守在这儿,又赶上大雨,门口的守卫说,看着她都奄奄一息了!” “哈?我可没叫她这样子啊!” “房公那边……” “算了算了!我去瞅瞅!” 尉迟恭一阵烦躁袭上心头,大步走到门口,正见到紧闭着眼睛不醒人事的苏双儿,蓦然心头一颤将她整个人抱起抗进了府。 ------------ 第一五七章 众宰之首 贞观元年二月末,太宗李世民上朝召集众臣议事,个把月前,中书令房乔起草了一番合并州县之法,过完正月又谋划了一个月,这政令也到了该颁布的时候。故而二月末这最后一次早朝,就是要将此令通行。 众臣朝拜过后,李世民便宣布将合并全国的州县,将全国分为十道,即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废郡为州,故每道各辖若干州。此番作风主要是为了精简官职,自不久前战乱以来至今,大唐为收揽人心,弄得官比民还多,眼看着世道由乱转安,也到了不得不大变的时候。只是这么一来,触动的大半是旧朝势力。 果然,这政令一颁布,负责执行政令的尚书省左仆射萧瑀便第一个撂挑子不干,竟当朝给了李世民脸色,负气而去。萧瑀这一走,朝臣登时乱了起来,眼下房乔不在,众人便嘀嘀咕咕忙往当下说话最有分量的魏徵那边看去。 魏徵冷言看尽这满朝趋炎附势又懦弱卑劣的面孔,干干脆脆地表明了支持新政,朝中一下就变了天。 “皇上,萧公这已经是第三次辞退官职,若再这么惯他,只怕我大唐国将不国!且萧公论功论德都不算当朝之最,何以让他继续统领众相?” 说话的正是后起之秀,大将军李靖。这人性情刚正秉直,最看不得萧瑀这般骄纵的王公子弟。尉迟恭见好兄弟都开了口,想起昨日从门口捡来的那奄奄一息的小娘子,心中也有不快,上前一步也开了口: “萧家飞扬跋扈,欺凌弱势,这作风我早就看不下去啦!皇上,虽说这治理朝政我是外行,可我看着房玄龄也不比萧瑀差啊!” 李世民见尉迟恭都开了口。不由心中一喜,忙趁机追问众臣: “那众卿意见何如?中书令房玄龄,可能接替萧公担此重任?” 重臣见皇上竟然和颜悦色与大伙儿商议这众宰之首的人选,纷纷表示皇上开明,凡三品以上官员。不分文武都纷纷积极表了态。满朝所立近百人,竟无一人直言反对。 “好!那就传朕旨意,封中书令房乔为尚书左仆射!” 这尚书左仆射的人选一定。众人纷纷往长孙无忌那边看去,他这国舅如今竟要屈居于一个还小他一岁的房乔,不知可能接受? 接受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若不趁着此番官职大动隐匿锋芒,他这国舅只怕日后难免会因外戚强权而广受诟病,倒不如趁机离开尚书省些许时候。 长孙无忌思及此,便上前请命,欲辞官告退归家。 可这时候,朝中能人本就不多。李世民更不肯放走长孙无忌,再三婉拒,只得用吏部尚书的位置留住了长孙无忌。只是如此一来,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也空了! 又是一番商议,最终李世民下旨封杜如晦为尚书右仆射,接替了长孙无忌之位。 可如此一来……这中书令的位置和兵部尚书的位置要给谁? 满朝文武又是不得不争破了嘴皮子。到最后,还是长孙无忌开了口,给李世民出了主意: “宇文将军在外奔波已久,宇文兄文武双全,自幼便文采出众。不如就借着这机会,调回长安,接替房公的位置。” 尉迟恭见长孙无忌开口为自己的发小开了口,自然也不甘闲着,也一道向李世民提了建议: “而今突厥紧逼我大唐,兵部尚书一职实属要害,不如将李靖替上,凭借李将军的胆谋武略,定能踏平突厥!” 李世民寻思了寻思,确实觉着找不出更好的安置,于是便下旨将宇文岚调回长安,封中书令,又命李靖领兵八万,接替杜如晦,出使边陲,召杜如晦迅速回长安任职尚书右仆射。 这早朝一散,红红绿绿的朝服纷纷散出宫城,可嘴里却皆嘀嘀咕咕围绕着早朝的任命热议不断。不过这内容也无非就是那么几句——这朝中形势,又要变天了! 百里家长安别院中,萧婉雲得到了今日早朝的消息,噗通一下跌在床头,两腿发软,战战兢兢打着哆嗦,心中又惊恐又怨憎。身旁的女僮见着女主子这样,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夫人,君郎回来了。” 萧婉雲听见百里漠回来的消息,嗖一下站起身,便往门口冲了过去。 “夫君!夫君,夫君你和房公是拜把子兄弟对不对?你求求他,让他别接那圣旨,让他别去当那什么尚书左仆射,行不行?” 百里漠一脸倦容回道家中,却见着萧婉雲像疯了一样求他这些事,骤然增了几丝不悦。百里家搬到了南方,萧婉雲竟然扔下家中大小事务,不顾他千里路途奔波,让他快马加鞭赶到长安,竟然为的就是这件事? “我为何要阻挡贤弟的前途?” “不行!夫君,你不懂,杜冉琴太可怕,她太可怕!她人不在长安,居然还能护着下人,我不过是动了她一个下人……呜……可她,可她竟然让他夫君逼得我弟弟丢了官!她这阴毒的女人,实在……” 萧瑀丢官是被杜娘逼得?这可与他收到的消息相差太多了些! “夫人,你冷静些,萧郎他自己要辞官,不过这次圣上没纵着他性子罢了。眼下大唐百废待兴,自然容不得尚书左仆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偏向着她,你自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她杜冉琴!就是想帮她,从来没顾及过我!” “萧娘!你胡说什么!我只当杜娘是妹妹!” “你还不是一开始和她有过婚约!你为什么和她有婚约,却答应娶我!你若当初坚定些,不娶我多好!那样我就——” “啪”地一声过去,萧婉雲惊愕地瞪大眼睛,对着眼前这男人,颤颤悠悠地说: “你竟然打我?” “我是让你清醒清醒!”百里漠已经勃然大怒,若不是念在这么些年的夫妻之情,他岂会容忍她到现在?当年他年少无知,没看穿萧家的计谋,亏待了杜娘,娶了萧家的二娘,落得杜娘被逼迫离开长安,充为官婢……论起来,他对萧家的纵容与对杜家的伤害几乎相当,他对不起的是杜家,本就不该再这么纵容萧家下去。 “你叫我清醒?!我看不清醒的人是你吧!你忘了是谁帮你稳住你尚书令的位置的?是谁帮你在南方打下基业的!你百里家也不过是靠我萧家东山再起,你竟敢打我?” “我百里家没有你萧家,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在南方立足!你该适可而止了!” “你这没出息的男人!你是不是怕房家?不敢去劝他别接手那职务?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何必要嫁给你!若不是因为我早早嫁给你,我岂会错过那么多好时机,连杜冉琴的一个下人都管不了!” “萧婉雲!你不愿呆在百里家,就滚开!我与你仁至义尽,你莫要太过分!” “我要你去让房乔别碰那官职,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让你莫要再多事,你听还是不听?” “我不!你若不去,我俩就此和离,往后你百里家莫要靠我萧家,我萧家也不会靠你半分!” 百里漠冷然掰开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将萧婉雲推到一边,毫不犹豫跨步进入内堂,提笔写下了修书一封,离开了这别院。 萧婉雲愣愣看着百里漠就这么离去,将这休书狠狠攥在手里,咬着牙喊出了“杜冉琴”这名字。 房家门口挂起了新匾,大红罗缎又将府上装饰了一番。杜冉琴和房乔一下马,便被涌出来的一大帮人给团团围住,声声道“恭喜”。 “慕卿,这怎么回事?”房乔将马缰递到马夫手里,转头问这来给接风的妹夫。 “少郎不知吗?皇上封你做尚书左仆射啊!” 房乔听罢眉头一蹙,似是并没怎么高兴起来,偏头接着问: “这两天我急着赶路,也没路过驿站,究竟怎么回事?萧郎呢?” “萧瑀自己辞官了。皇上封你和杜兵部分别为尚书左右仆射,封宇文士及为中书令、李靖接任兵部尚书……长孙无忌调任吏部尚书。” 房乔听罢这话,只是无奈一叹,略微愧疚地偏头朝杜冉琴瞧了一眼。 “日后更忙了?我不管那些,总归我这儿的药汤,你得准时回来喝,到时候若你不回来,别怪我进宫里头找你去,我想皇上应当不会拦着我。” “恭喜房公!恭喜恭喜!双喜临门啊!” 双喜? 这下子房乔更纳闷了,就连杜冉琴也皱起了眉头。这又是怎么回事,祖母总不会在她和房乔都不在的时候,把孔家姐妹纳进了门吧? “尉迟将军看上了房家的女管事,来下了聘,说是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人他都要定了。” 房乔与杜冉琴面面相觑,一同愣住了。苏双儿和尉迟恭?这个搭配,他俩还真没想过!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合适啊! “噗,那就好,我只当是你家主子被人家瞒着娶了小妾呢!”杜冉琴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这下子,倒是换成房乔不解了。 ------------ 第一五八章 唬人 杜冉琴和房乔进了家门,稍作安顿,便派了人去将苏双儿请来府上,想着问她和尉迟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过多久苏双儿便红着脸低着头,踩着碎步子进了家门,一屁股蹲在杜冉琴面前,半生不吭,就是死活不肯开口说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红娟在边上看着这拷问的架势,有些耐不住了,忍不住出言替苏双儿开脱。 “夫人,上巳节上也多亏了苏娘,房家才保全了礼数,夫人就看在苏娘功劳不小的份上,别为难她了。” “我这哪算为难?我是问问她是被逼着要嫁给尉迟恭的,还是自己喜欢才嫁的!”杜冉琴也跟苏双儿较劲起来了,就是想着打破沙锅问到底。 苏双儿又急又羞,忙朝房乔投去求救的眼光,只是奈何这一向开通的主子,今日也占到了夫人这边。苏双儿见状直到今日是死活得给个话,就老老实实招了: “就、就一开始被逼的……我本来钟意的是侯君集,可是采薇死活不肯帮我牵线,谁知道这时候碰上了尉迟将军,后来觉得他人不错……我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总归不是他逼你的?” “不是。” “那为何这么急着要嫁?你都半点准备都没有,缝制嫁衣怎么也要三两个月的,你这七日后就成婚,也太快了吧?你这一走,我要找谁接替你?” “他、他说许我继续抛头露面做房家的女管事……” “呦嗬,他还真么开明?” “嗯……” “那你还是没说,为何要七日后就出嫁!”杜冉琴可不是那么好诳的人。一双眼睛转的相当快。 “我、我……我……”苏双儿结结巴巴,又瞅瞅房乔,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说。 “玄龄,你先回去歇息,女人家的话,你就别听了。”杜冉琴十分机灵劝走了房乔。苏双儿这才敢接着说: “就那日我淋了雨。进了他家,一不小心……就……春花秋月……夜卷罗衾……总归……不嫁不行了。” “什么?!那混帐对你用强?!”杜冉琴一听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一卷袖子就是一副要冲到尉迟将军家去的架势。红娟吓得忙上前抱住夫人,苏双儿也羞得不敢抬头。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红娟哪里拦得住这正在气头上的夫人,眼看着夫人就要冲出去了,红娟忙尖叫了一声“房公!”,一下子把房乔给喊了过来! “杜娘!我信尉迟将军不是那般禽兽之人,你冷静些!”房乔压根就没走远,方才屋子里透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倒是说说。难道是双儿主动的?” “夫、夫人……一开始、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可后来,我也、我……”苏双儿支支吾吾老半天。心一横,眼一闭,大吼了出来: “我也挺愿意的!” 苏双儿说完这话,立即脚底抹油一溜烟不见了。 杜冉琴呆呼呼扒开拦在她胸前的手臂。默默叨念了一句“是得嫁了”。房乔见她冷静了下来,这才开口道: “你在家歇歇,圣旨已到,我得回宫复命。只怕这几日尚书省堆积的政令都能压垮一座小山去了。” 杜冉琴一听这话,忙回过神,转身进屋取了两颗从言之清那儿要来的凉血清毒的药丸,塞到了他嘴里。替他理理衣冠,略有担忧地目送他又急急忙忙赶去了宫城。送走房乔,转身回到福苑里头,她理理思绪,便觉是时候该主动做些事了,就吩咐道: “红娟,你把后院里头那叫杜茴的小丫头唤来。” 不一会儿,杜茴就跟在红娟身后来了福苑,屏退了红娟,杜茴这才急忙跑上前问: “夫人,你在拉克申亲王那儿没受苦吧?” 杜冉琴摇了摇头,揉揉小丫头的鬓发,笑道: “机灵的丫头,我倒是担心你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怎么会,夫人你还不信我么?” “我信,经过这阵子的锻炼,你已经足够能替我分忧了。” 杜茴听了夸赞,自然也开开心心翘了唇角。 “小茴,其实这阵子以来,我交给你这么多事情做,就是为了考验考验你可否担此重任,现在时候到了,也是时候送你去那儿了。” “夫人说的重任是……” “桃月到了,每逢此时,后宫便要纳入女婢、召选才人,只是这每次的宣召民女都要在上巳节之后,这样皇后娘娘才有心思主持大局。” “夫人……你不会是要我进宫选妃吧?!” “噗,怎么会,进宫做了妃子,就起不到作用了。” “那夫人是想我进宫做女婢?” “嗯,凭借你的聪慧,我让苏双儿教你些攢簪手法,争取被司制坊选上,然后留在司制坊,替我观察宫中的动向,特别是……皇后娘娘的动向。” “夫人,为何是司制坊?” “长孙玲瑢厉行节俭,身为帝后却不喜购置衣装,也不喜繁复美食,但大唐皇后却不能丢了体面,凤簪珠钗还是不能少的。在司制坊,是最方便接触她的地方。” “是,小茴知道了。” “月初五和廿五,我会在宫门外等你的消息,随便你用什么法子,将信儿给我传到就是。若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你就报空就是。” “是,夫人。” “嗯,苏双儿这几天忙着备置大婚,不过你就说我让你去找她,去帮她做些活儿,顺便学学做簪子。” 杜冉琴见小茴点了点头,毫不胆怯,毫不退缩,这才舒心笑了。先前是她年少固执、不懂变通,让玄龄为她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是时候由她来守护他了。 眼下长孙玲瑢那边要顾着召选宫女,只怕无力心有旁骛,除了送杜茴进宫之外,她也该抽出功夫快些把家头里那些乌烟瘴气的碍眼地方整治整治了,若不然,等着过些日子长孙玲瑢腾出功夫,再加上那还没动静的窦云华插上一脚,她麻烦可就真来了。 寿苑里头,房钰听说杜冉琴和房乔回了家,乐得合不拢嘴,忙跑去唤来孔家姐妹,三人一同去了福苑。只是来的不巧,到了福苑,却听说房乔急匆匆去了宫里头复命,没法见着。房钰不甘心这婚事再拖下去,便带着孔家姐妹一同敲了门,准备问问杜冉琴这婚事是怎么打算的。 杜冉琴听着有人敲门,便将包袱里透所卷好的医书,一个个摊开,摆了一地,然后才稳稳当当迈着步子打开了门。 “二姑母,好些日子不见了。” “杜娘!前些天,你答应了将孔家姐妹纳进门,现在乔郎回来了,这事儿可不能推辞了吧?” “是啊,杜娘也正要去跟二姑母商量这事,既然二姑母来了,就进屋先坐坐吧。” 房钰这才带着孔家姐妹进了屋子,只是这屋子里满地都是医书,还有一股一股浓浓的药草味,让房钰忍不住皱了眉头。 “杜娘,你不是病好了,怎的还要吃药?还弄来这么多医书?”孔媛有些嫌弃地皱了鼻子,问道。 “孔大妹,这次不是我要用,这些都是给夫君准备的。你和二妹来得正巧,跟我一同学学吧,来日嫁给夫君,也好帮着我照顾照顾。” “房公他健康的很,要这些做什么?”孔婧也一下子蒙住了。 杜冉琴见这三人全愣住了,悠悠一叹道: “唉,这次在外遇上了些麻烦,总归你们都是要进门的,就别多问了,若是照顾不周,兴许过不了多久……唉……我就不拿你们当外人了,实话实说,真的很感谢二姑母这般大度,这时候让你们嫁进来,以后万一夫君有个意外,也好多两个人替我照顾祖母,替我照看房家。” “杜冉琴!这话可不能乱讲,到底是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房钰一下子急了。 “二姑母,你不都清楚了,才让两个妹妹嫁进来的么?”杜冉琴故作一惊,反问道。 这下子孔家两姐妹是彻底傻住了,相视一望,眼露不安,纷纷盯着房钰看了起来。 “杜冉琴,你别在这儿信口雌黄,你若不愿她俩进门,就直说,何必惺惺作态,找这些麻烦!”房钰一下子来了火,语气也跟着厉了起来。 杜冉琴悄然心中一笑,借着机会,默默呢喃: “二姑母骂吧,我知道二姑母也不愿让两个妹妹知道,可我是觉着都是一家人才想着告诉她们的。” 这下子孔媛和孔婧彻底犯了慌。从一开始杜冉琴毫无怨言,没有半点不乐意就同意让她俩进门那会儿开始,她俩就觉着有哪里不对劲,现在看来,她俩可真是被瞒了大事!想想也是,舅母怎么也是房家的人,对她俩再好,也始终比不过对自己家人…… 房钰让杜冉琴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给唬住了,也是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只得慌里慌张带着孔家两姐妹先离开了福苑,来日再单独来找她谈! 杜冉琴见这三人走了,便忙对红娟吩咐道: “去,叫珮姑姑过来福苑一趟,就说我不吃不喝在这儿哭了好久,让她来看看。” 红娟机灵地一点头,忙照她说的去办。 ------------ 第一五九章 动怒 房钰离开福苑,让孔家姐妹回了客楼,自己在后院默堂前头的花圃里头来回打转,琢磨着杜冉琴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在想清楚之前,一时半刻也不敢回寿苑冒然跟老夫人那儿嚼舌根。红娟从福苑出来,一步没停,跑得气喘吁吁赶到了寿苑,推门进去,急急忙忙将房珮拉着回了福苑。 房钰正在后院里头到处乱转,正巧了见着红娟拉着房珮往福苑走,心下一盘算,也便在后头跟着一路到了福苑,见房珮一边听着红娟说,一边推门进了屋子,便在门口附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房珮这儿一进屋子,就正瞧见杜冉琴跪在地上一边垂泪一边整理这些医书。 “杜娘!你这是怎的了?”房珮被这样子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她起来。 “珮姑姑……瞧我这没出息的,没事,珮姑姑照顾祖母已经相当不易,我怎能再让珮姑姑分心。” “你这傻孩子,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是不是不愿意让孔家姐妹进门?那你之前怎的不早说,现在又闹成这样……” “不——!不是,我其实是很乐意孔家姐妹进门的。不过,这却是我自私罢了,方才想着自己错了,不该瞒着两个妹妹,想着把事实说出来,却不慎得罪了二姑母。” “杜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连珮姑姑都不告诉,还能跟谁说?” 杜冉琴微微别过头,往门口瞧了一眼,外面日头正足。门口那儿人形的暗影不必多想也知道是谁,她瞧见这鱼儿已经上钩,也就不再拖着,开了口: “其实,夫君可能没多久日子了……” 房钰一听,吓得一哆嗦,愣是不信。忙张口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 “夫君他儿时受的伤,许是撑不过多久,我每日要给他熬药,也不知能帮他到什么时候。这节骨眼,让孔家姐妹进了门。只怕夫君也无法腾出心神好好待她俩……反倒是两个妹妹要替我和夫君照顾祖母,来日若夫君真撑不过去,她俩年纪轻轻又无子嗣,虽说世风教开放,可这种无出的寡妇,到哪儿都是不祥之兆。只怕离开房家也没人要……两个妹妹花样的年纪,岂能……” 房珮听着这话,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颤颤巍巍打开了哆嗦, 杜冉琴说到这儿,心口猛地一疼,竟止不住真的扑到了房珮怀里。大哭了起来。 虽说言之清会尽力救房乔,可缝心这种事,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就连她自己都说的撕心裂肺,更容不得别人不信。 她许是自私,不愿让别人与自己分享一个丈夫。可说到底,她这确实也是顾及孔家姐妹是远亲,不愿这两人卷入这长安城名门贵户的明争暗斗之中。这两个姐妹实在单纯,只怕若真进了这房家门,就算是她这夫人忍下了,那皇宫里头的那位,也容不下她俩。 那长孙玲瑢和窦云华看似是一条船,可却又彼此利益相悖,全都盯着房乔,就单说长孙玲瑢,她那扭曲的个性,也不会容许再有人接近房乔。 若不是她命大,巧得了独孤家的庇护,又幸而得到房乔的真心爱护,只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还没搞清,就已经与世长辞了。 只是这些话,她心里知道,又怎能直白告诉房钰?即便说了,房钰那贪心权利的个性也不会忌惮,反倒会以为她随便找些托辞……这孔家姐妹和房钰毕竟是自家人,虽说利益熏心,却毕竟不会损害房家,若能就此吓退,给她誊些功夫顾及那两尊佛,她就真谢天谢地了。 “杜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房珮嗓子也哑了,心中又怕又慌。 杜冉琴闭上眼,点了头,两行清泪又不知不觉滑了下去。房珮一下子克制不住这情绪,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杜娘、幸好有你,幸好房家还有遗则和遗心,幸好、幸好……”房珮一边哭一边拍着杜冉琴的后背安慰她,若不是现在还有这几个小的,她和杜娘都无法接受这事实。 “珮姑姑也别那般担忧,这次路上也算求得名医相助,总归这一两年,我不会让夫君有事的。” 房珮点了点头,抚着杜冉琴挂满泪痕的脸庞,叹道: “那就让孔家姐妹走吧,老夫人那边,我自会劝好的,你专心照顾乔小子,别的事就别管了。” “珮姑姑……”杜冉琴心头一暖,一下钻到房珮怀里,将心头堵着的气全都一起哭了出来。 这么一来,家里头的事也终于算是腾出功夫整顿安生了。 “珮姑姑,国子监该歇旬日了,一家人许久没一起吃顿饭了,今晚上咱们得好好准备一顿丰盛的,把在国子监上学的小娃们都叫回来,一起吃顿饭吧。” 房珮这才止住抽噎,点了点头,和杜冉琴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各自忙乎去了。 门口房钰听到这儿,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慌忙趁着里头的人出来之前赶着去客居听风楼去跟孔家姐妹道信去了。到了听风楼,房钰二话不多说,忙催促着孔家姐妹收拾包袱。孔媛一时不解舅母怎的态度变得这么快,忙问她是怎么回事,房钰把方才从福苑里头听来的消息悄悄告诉了这两人,孔媛心头一慌,忙也跟着开始收拾行囊。 可是二妹孔婧却迟迟不动。 “小妹,你还愣着做啥?” “就是,今晚要不走,来日要真逼着你和你姐姐嫁给乔小子,你俩指不定就要做一辈子寡妇!还一辈子熬不到名号,那是何必!” “舅母,我不想走。就算是玄龄哥哥真的活不久,我也想留在他身边。”孔婧眼眶红红,一想起房乔那耀眼的身姿、璀璨的浅笑,一想起他执笔作诗的俊逸模样就不能自已,根本就无法这么简简单单放弃。 “小妹!你怎么这么傻!玄龄哥哥虽然好,可是这一辈子的事,你可不能一头热啊!” “不!大姐,我心意已决,就只是每日能与他一道吃顿饭,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大姐就让我留下吧,再说……表舅母那儿,也需要人手……” 房钰见孔婧这样子,忙坐下好声好气一通劝,可是却不料这丫头死心眼的要命,怎么劝都不好使,最后只得无奈同意让她留下。 傍晚到了,幸而房家新居离国子监近的很,杜冉琴便亲自出门去国子监接孩子们回家。到了国子监,果然见着遗则已经牵着马在门口等着了。看来她们前两天送的信准时到了,这小子定是知道今日她回来,这才一下课就直接奔了出来。 “四郎,过来!”杜冉琴瞧见这张许久不见的小脸,一颗心顿时暖了起来,朝他一招手,遗则便眼神一亮,甩开马缰,径直朝她跑了过来,一头栽倒娘的怀里,难得露出了个十岁小娃本该有的傻笑。 “四郎,你大兄二兄、还有遗玉呢?” “他们三个在一起,四门学今日比试作律诗,大兄、二兄总是比不过三姐,估计不服气还在那儿缠着。” “四郎你去把他们叫出来,就说回家再比也不迟。”杜冉琴笑笑,把遗则的身子扳过去,一推。 遗则只得无奈一叹,迈腿又重新跑进去了。 国子监眼下每逢十日就有一休,现在春日到了,这个旬日许多官家夫人都亲自来接孩子回去,估计是要在这旬休的时候,外出踏青散心,一家人共享天伦。杜冉琴在门口等着遗则叫其他几个出来,一偏头却正巧遇上了个许久不见的“旧友”。 杜冉琴先是表情一僵,却很快调整了心情,挂上一抹笑颜,打了招呼: “萧二娘,好久不见。” 萧婉雲盯着杜冉琴这一袭一品夫人才能穿的九钗翟衣,一双眼睛染上了浓重的阴鹜,狠狠攥紧了手心。这下子,她手中攥着的小娃不由小脸一皱,出声抗议: “二姑!好疼!” 萧婉雲被小娃一声痛呼叫回了神,松开手劲,抬头对着杜冉琴回以冷冷一笑,道: “你这一品夫人还亲自接孩子?” “呵,能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本是件乐事,我为何要假以他人?” 杜冉琴刚说完这话,四个小娃便从国子监里头跑了出来,四个小娃齐齐喊着“娘”,冲到了杜冉琴身边。萧婉雲看着四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同喊她娘,骤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笑话!你自己的孩子?!你有什么本事能一下生四个?这一对双胞胎也就算了,这两个,也是你自己的孩子?我看是你夫君在外沾花惹草,生了野种,却让你给收拾烂摊子吧!”萧婉雲指着遗爱和遗直,冷嘲热讽。 “住口!跟遗爱和遗直道歉!”杜冉琴本就忍着火气,这下子可是彻底被点了火,她还没因为苏娘的事情跟她较劲,她却竟欺负起这俩孩子了! “道歉?那我说错了什么?我不过说说事实,又有什么好道歉?野种就是——” “啪”一下,杜冉琴毫不客气甩了萧婉雲一巴掌。 “萧婉雲,现在我可没必要强忍着你这泼辣性子,你最好还是收敛收敛,少给你弟弟惹些麻烦的好!” ------------ 第一六〇章 隐藏 萧婉云摸着发烫的右脸,瞳孔骤然放大数倍,猛地大吼了起来: “你、敢打我?杜冉琴、你等着……我——” “你什么?就算是圣上重新重用萧瑀,我房家也不怕你萧家,我杜冉琴更不会怕你!我是看在百里大哥的面子上,一直忍着你,可你如今实在是太让我失望。萧婉云,就算你要逞威风,也要先有逞威风的本事才行!” “杜冉琴,你住口!你这阴狠的女人,你竟然、竟然如此不顾你我儿时的情分,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打我!” “哈!我没听错吧,十年前我跪在你家门口,求你帮帮我,你给我践踏的自尊,我可还没找你讨回来!” 萧婉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揪着小侄子的手又使了大力,这孩子从没见过姑姑这种吓人的模样,“哇”一下子嚎啕大哭了起来,拼命甩开姑姑的手,躲到了正巧在自己身边的房遗爱身后。 遗玉见这小娃这般可怜,心头一软,忙上前牵住了这小娃的手,问道: “你是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 “呜……我今日刚入四门学,我叫萧允之。” “好,允之,你阿父是谁?你看你姑姑正忙着,要不我们送你回家?” “诺,我阿父是……宋国公萧瑀。”萧允之抬着头盯着眼前的几个兄长,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房遗爱和房遗直,眼神带了几丝疑惑。这两个大哥哥,怎么比他长得还像阿父呢? 遗玉瞧着眼前两个大人似乎是一时半会儿没法结束,不愿见这小弟被两个大人吓着,虽说她不懂娘今日为何这么凶,不过娘毕竟是娘,她还是不害怕。 “娘。我和哥哥们先送弟弟回去可好?”遗玉牵着小娃来到杜冉琴身边,拽了拽她衣角。 杜冉琴猛地一下子回过神,心里头“咯噔”一下。脱口而出: “绝对不行!” “娘!你怎的这么不通情理!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子了!我娘怎么几日不见,变成了母夜叉?!”遗则也愤愤不平走上前抱怨。 杜冉琴头皮一阵发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这俩孩子这时候认死理可真麻烦,她若多说了什么让萧婉云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可就麻烦打了!遗爱和遗直这俩孩子,绝不能离开房家,落入萧家人手里啊! 到时候,这俩孩子可是得叫眼前这女人“姑姑”。只怕萧婉云和萧家人不会对这两个孩子好到哪儿去!不成,这俩孩子的身世绝不能轻易曝出来。 “哈哈,杜冉琴,连你孩子都比你要懂礼!”萧婉云瞧见遗则跟杜冉琴顶嘴。心里头突然豁亮了些。 杜冉琴一阵气闷,险些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偏偏巧就在她正想着解决办法这时候,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那一对活宝,可是翅膀长硬了。竟然趁她不注意将萧允之给带着跑远了! “娘!你就放心吧,送允之回家,我们就也回家啦,我们在家里等娘!”遗爱跟着几个弟弟跑了几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转身朝杜冉琴喊道。 杜冉琴急忙转身要去追,却好死不死被萧婉云给拦住了! “慢着!让允之回去,我可是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你做什么!萧婉云,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允之他才六岁,你竟然放心让一帮孩子送他回家?!” “我都不担心,你操心什么!杜冉琴,今日你我二人在这碰面,你不会以为,你打完我一巴掌,就这么容易脱身吧?” 不行,遗爱和遗直长得本就与萧瑀有几分相似,若去了萧家,被萧瑀见到,可怎么办? 杜冉琴早就没了与萧婉云争斗的心思,满心挂念着那几个孩子,找空子又要走,可却又被萧婉云给拦住! 两人来来回回周旋了半天,杜冉琴耐性全然耗尽,毫不客气,一吹口哨,叫来了隐在暗处的几个独孤家的暗卫。 “快给我把她绑起来丢回百里家的别院!再就是,给我找匹马来,快!” 她话音一落,伴随着萧婉云尖利的抵抗声,几个黑衣人利落的一掌劈昏了这闹成一团的女人,手脚麻利地给她上了五花大绑,又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匹棕马。 杜冉琴也不顾不得什么体面,穿着这身繁复的礼衣就跨上了马背,一甩缰绳朝萧家赶了过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着这局面,忙交头接耳嘀咕了起来,让这刚从国子监大门走出来的一帮学生,巧给听了去。 “唉?你说,这遗则他娘怎的就和萧家的二娘杠上了?”六皇子听见周围人对方才事情的议论,有些纳闷,他与房遗则在宫闱猎场也算有些交情,听他说他娘是个温和通达的有趣人儿,怎的会…… “……六皇子,今日的酒,我可能没空去吃了,我有些事,得先走。”杨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拔腿就跑了。 “哦,没事,反正还有——” “六皇子,我也有些要事,今日恕不奉陪!”侯志林也一皱眉头,一闪跑没了影子。 “这可怪了……白吃的酒都不要么……走,易明,跟我去喝一壶!” 岑易明冷飕飕推开李元景搭在他肩头的手,回道: “六皇子,我不沾酒,只喝茶。” 杨榭听说了杜冉琴与萧家人起了争执,本放心不下想跟去看看,可猛地一想,她毕竟是当今一品诰命夫人,而他论起来则算是她晚辈……虽说他也曾一时懵懂,动了春心,可纵使相思难忍,他也忍到了这会儿,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乱了规矩! 想到这儿,杨榭立刻转了身,本是追着杜冉琴的马儿,反倒调转马蹄往房家去了。 而另一边,侯志林却是毫不犹豫,策马狂奔,追着杜冉琴一路往萧家赶去。 遗则驾马带着萧允之第一个赶到了萧家,他利索地从马上翻身跃下,又伸手把这跟五弟一般大的小娃抱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呼,幸好我跑得快。哈哈,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大,可看着你比他可爱多啦!”遗则瞅着萧允之白嫩的小脸又绽开了笑容,不由也跟着笑了。 萧允之笑着点了头,他也十分喜欢这小哥哥,拉着他想一同进家里玩耍,可却被遗则给摇头推辞了: “允之,下次我再来找你玩,这次我怕是惹怒了我娘,我得早点回去跟她道歉才是。” 萧允之只得略有遗憾点了头,迈步进了家门。 萧允之前脚刚进去,杜冉琴的马也就赶到了萧家门前,只见到遗则一个人站在马旁,准备重新上马,忙上前问道: “你大兄、二兄呢?!” “大兄二兄还有三姐他们三个还不能自己骑马,在后头跑着呢……” 杜冉琴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他们还没到。 “好,那快走吧,回家去。” 遗则见娘竟然没生气,反倒有些纳闷,呆呆点了头,跨上马背,准备一道走。 可谁知,他们正欲离开,萧家的大门便开了。 萧瑀和独孤虹一同从里头走了出来,萧瑀瞧见杜冉琴并没多说其他,而独孤虹则笑着上前道: “杜娘,来了也不进屋里坐坐?方才允之说是遗则骑马送他回来的,我这才忙出来看看,真是麻烦你了。不过本来是允之二姑去接他,怎的……” “哦,没什么!他二姑有些别的事情耽搁了,就劳烦我送他回来啦!今日我还有些事,就先不进去坐啦,改日我定再来与你聚聚。” 杜冉琴忙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生怕遗爱和遗直这俩孩子赶过来。 “杜娘,你这么着急走作甚?” “我——” 杜冉琴正欲解释,却见萧瑀的眼神骤然一变,瞪大了瞳孔,一阵不妙的气氛让她不由转过了身,果然见着遗爱和遗直气喘吁吁停在了萧家大门之前。 “娘!你来的好快!四弟也是,骑马太快了,我们哪里跟得上!”遗爱忍不住出口抱怨了几句,汗水浸透了通红的小脸,一卷袖子,一擦脖颈的汗珠,一块枫叶形状的朱红胎记便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萧瑀眼神骤然一变,猛地大步一迈,来到了遗爱身边,将他的长发一把掀起,仔仔细细盯着这胎记看了起来。十一年前,他在房家别院度过的那一晚,他一直以为是个梦境,可是现在看来,只怕不是个梦那么简单! “我萧家是梁朝帝王之后,凡长子身上定有枫叶形胎记,出汗之后便是火红之色,我一直疑惑允之身上怎么没有,原来……”萧瑀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站起身逼近杜冉琴,伸手扳起了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 “原来,允之真的不是长子。杜冉琴,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你的长子身上,怎么会有我萧家的印记?!” 完……了……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杜冉琴心中不由暗叹,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么?她强行抗着萧瑀强硬的手劲,转头对上独孤虹,蓦然怔住了。 独孤虹,她应该愤怒,或者不解,不是吗?为何她……她这眼神,她这唇角,她脸颊的肌肉,分明就是惊喜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一六一章 忧心忡忡 “杜冉琴!”萧瑀见她不回话,反倒盯着独孤虹看,骤然大吼了一嗓,叫回了她神志。杜冉琴被破重新对上萧瑀孤傲的眼神,不敢轻易回话,这时候若是说错一句,只怕都会惹来大麻烦。 “宋国公有个还算熟识的晚辈说贱内和令姐起了摩擦,我心里惦记就来看看。不过眼下看来,贱内拜访府上,不过是为了送令郎回来,你何必如此刁难?” 杜冉琴只觉被人狠狠一拽,就落入了熟悉的怀里,从萧瑀钳住她下巴的手里逃脱了出来。 “我只想问问,令郎怎会有我萧家的胎记。” 杜冉琴已然紧张到不知如何开口,万分忐忑瞅着房乔,盼着他能找个合适的借口搪塞过去。只是他却似乎并不打算搪塞,反倒儒雅大方一笑,正儿八经地回道: “这也巧了,一郎和二郎是表亲的孩子,过继给我房家的。不过至于为何有萧家胎记,这我也不得而知啊。不过不管这俩孩子亲生父亲是谁,当下他俩的户籍在我府上,就得规规矩矩叫我阿父,就得乖乖姓房,做我房家的男儿。” 这么说,这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也不是杜冉琴?那会是谁?! 萧瑀竟一不留神,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 房乔自然没把他这细微的变化看漏,一直浮在脸上的礼节性微笑,少了些温度,杜冉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眼角的笑意已经没了,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绝不会有错。如果他连这伪装的笑容都撑不下去,彻底绷着脸了,那只怕得罪他的人,就不只是遭殃那么简单的了。 “杜娘,带孩子回家。” 杜冉琴听见他这么说了,忙给四个小娃使了个颜色,五个人脚底抹油回了家。 藏在暗处一直默默注视至今的一俊朗少年。眉头一动,一闪遁入了静谧的偏巷,却不料正巧了撞上一张熟面孔! “志林,你怎的在这儿?” “杨榭,你不是……有事要忙?” “……” 两人相视无言,往萧家那方向瞟了一眼,识趣地没再多说。打着哈哈,勾肩搭背去了酒楼。 长安城房家、宇文家、杜家、李将军家。理应为皇上的提拔而设宴请客,这几家当家的便聚在一起,商量过后分出了先后,以免设宴的时候重了,再惹下麻烦。当然这讨论的结果,自然是众宰之首,房家要先宴请。之后才是宇文家、杜家,最后是李将军家。 杜家是杜冉琴的娘家,眼下她虽是长姐却没那么多功夫一起顾着,所以这次商量。是二弟带着三妹一起来得,宇文家夫人是独孤蛩,也是独孤虹的亲妹妹,而李家的夫人是个美艳灵巧的人儿,也见到了。 一行人说完正事。闲话家常起来,杜冉琴这才忙问二弟和三妹,最近家中状况如何。 “大姐,杜家的产业现在也不小了,阿父又不像以前那么败家,反倒是打理起来这么多商号,数银子算账更费力气。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一时半刻的找不到房家苏慕卿那样贴心的管事,兄长刚从边疆回来,现在又要跟姐夫一起处理尚书省的公务,也没工夫帮忙,我只好自己硬干了……” 杜冉琴不由失笑,瞧着二弟愁眉苦脸的样子,再想想从兄的个性,便觉在杜家真是委屈他了,说来杜家里头最靠谱的人也就是二弟了。 听完二弟的牢骚,她正想多跟冉芸聊聊,却见她眼神躲躲藏藏,还没说话就要走。杜冉琴正欲出言挽留,却见三妹竟头也不回就跑远了,只得无奈一叹,由着她去了。 这一行人在珍馐阁聚完,杜冉琴便自行回了家,往日这时候,多半房乔还在朝中忙碌,可谁知今日,管事的竟跟她说,主子早就在福苑里头等她许久了。 她推开房门,迈步进屋,笑道: “玄龄,我刚刚见了二弟和三妹,看他俩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屋子里有股浅浅的墨香,房乔披散着如瀑黑发,正伏在案头,动笔写着新修史书的修改意见,听见动静这才微微抬头一笑,搁下了毛笔。 她瞧见他这笑脸,一整天的好心情突然全飞跑了,他这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是只在外人面前摆出来么,怎的今日一起带到寝房里头来了?莫不是四月要到了,他又发作了? 杜冉琴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快步上前冲到这他面前,小心翼翼将他脸双手捧住,紧张地皱着眉头问: “你怎么了,是谁惹你不开心么?” 房乔蓦然一怔,无奈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扒开攥在手里,吐气道: “没有,我只是瞧见你想笑笑罢了。” “哈?我没有听错吧?你通常只有满肚子盘算什么坏事的时候才会笑成那模样!玄龄,十年了,你还是不肯对我敞开心扉么?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或者……大吼大叫也可以,别总是想用笑容把一切都搪塞过去。” 她说着说着便被拖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将头埋在她肩窝,浅浅叹息着说: “是真的见到你回来,很开心。不过是,我那么笑久了,有时候连真真正正的笑也不会了。” 这话说完,她猛地想起来言之清那儿看到的他的过去。骤然想到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言之清逼着笑起来的样子,心口一阵酸楚。虽说言之清确实给了他一件最强有力的武器,可却也将他原本的表情,全数用那种笑容封印住了。 他悲伤起来,是真么笑的,惊讶的时候也是这么浅浅笑着,愤恨的时候仍旧是笑着,那么他喜悦的时候呢?还是这样的笑,那么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喜悦呢? “玄龄,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不管遇到什么,你不要总是想自己一个抗,让我多分担一些,不好吗?你看,兵图我不是拿到了么?还有,独孤家的事,姨母也决心把门主的位置传给我,往后有更多更多的人,可以保护我,你还在怕什么?” 她说完这番话,却见他真的不笑了,又重新执笔在纸上用小楷写了几段批注,又订正了几处勘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 “遗爱和遗直是萧家的子孙,这件事瞒不过萧瑀。可是萧家如今颤颤巍巍,萧瑀不是个能护萧家周全的麒麟之材,只怕萧家离倒不远了。而我只要还在,至少房家安全无虞。遗爱和遗直,不能回萧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回。” “这我知道。我也没想着让她们回去,所以那日我才紧张的说不出话。” “可,你三妹,她呢?” “这……冉芸她不敢忤逆我的话,哪怕她一时理解不了,总归也会明白,为何我不让她带着孩子去萧家。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我和萧婉雲个人恩怨那么简单。” “杜娘,只怕……” “玄龄,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蓦然揪起心来,有些不安。 “已经传开了,说杜家三娘勾搭潞国公侯君集之事。” 房乔瞅着那原本一脸灿烂的小脸骤然变得暗淡无光,内心陡然自责万分,无奈又是一叹,长手一身将她拉着放到腿上。 “杜娘?” 杜冉琴还在回味刚刚他说的那话里的意思,被他一叫,慌乱地回神,却见到他眼中的担忧和悔恨,心口揪得更疼了,她怎么这么没出息,不过是听了这么一句话,就在他面前摆出了这懦弱的样子,害的他又给她担心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四月要到了,她可是在鬼谷里头信誓旦旦说要守护好他的身体的! 她忙拍拍自己僵硬的表情,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绽开一朵灿然笑容,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替他一边揉一边说: “这件事交给我,往后你下了朝就还是早些回家,别老操心这些小事。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把你的心,好好呵护起来,懂了吗?” 房乔见她竟这么快又打起精神,微微一怔,噗哧一声笑了: “杜娘,你不必我师父妖言惑众。我无碍的。” “比起你这能将谎话说的比真话还真的徒儿,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懒得说谎的师父。” “要怎样你才相信我真的无事?” “我知道你现在没事啊!问题是等有事了再操心,那就晚了!走走走,你坐了好久了,也忙了一天了,快去床上躺着!” “……杜娘,我好端端的,为何要躺下?” “休息!别管那么多,不许再操心啊!遗爱和遗直还有冉芸的事情,都该是我这做娘的、做姐姐的管,你管不着的!” “这,让你说的我也太薄情了些?” “哼哼,你才知道?!我就是要你薄情些,啧,薄情总比多情好,啧,指不定哪天,乌勒吉小公主也会跑来粘你,我看你到时候又要耍什么花招应付人家!” “……” 被强行按到床上的人实在忍受不了这又翻起旧账、喋喋不休的小嘴,猛地抬起精壮的上身,长手一捞,将她的朱唇扣在自己嘴上。啧,看来他得是时候履行下作为丈夫的义务咯,否则他可就真被当成了软脚虾,那怎么能成? ------------ 第一六二章 各谋其利 杜冉擎带着杜冉芸从珍馐阁返回杜家,一路上见杜冉芸死垂着头,边急忙上前问她: “三妹,你可有心事?” 杜冉芸蓦然对上和大姐一模一样的面孔,心头一跳,慌乱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多说,垂着脑袋一路跑回了家。 而独孤蛩从珍馐阁出来,便一路蜿蜒,避过旁人耳目,绕到长孙家附近,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糕饼铺子。 “二娘来了?真巧,你大姐也在,你是这会儿下去,还是稍等等?”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在胸前的围腰上抹了抹满手的白面,笑着起身迎接。独孤蛩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事,丝毫没有要驻足的打算,穿过内堂,走到屋子后头,绕到一扇上锁的铁门前头,敲了几声。 铁门栅栏里头的人透过缝隙一看,见到独孤蛩,这才开了门。 “二娘今日有何事要做?” “来还毒蛊的。”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独孤蛩迈步走进去,沿着蜿蜒直下的陡峭阶梯,步入了独孤家真正的核心腹地。这处据点,是独孤家嫡系专用的,凡与门主血缘关系在三代以外的旁亲,皆不可入内。 独孤蛩点了火把,一路走下去,便正见到迎面而来的大姐。 “大姐,你一向懒散惯了,一向不喜欢与家里人打交道,怎么今日过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得,也不来家里头打个招呼?” “萧家就快倒了。大姐过来家里头,莫不是想着帮一把?啧,大姐许久不回来,应是有些风声给听漏了,还不知道那消息。” “我想要的东西。萧家给不了,你也不必过问。你嘴里说的那消息,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清清楚楚。二妹,我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还是莫要强求,否则后患无穷。” 独孤蛩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会看走到她身后的大姐,眼神骤然变冷了数分。 “大姐。莫不是你也想帮她,莫不是,你也不站在我这边?” “二妹,蛊王已经认了主。” “那萧家呢?那可是你夫家!” “呵,连大唐皇室李家,也是我独孤家女人的夫家。宇文家、房家、杨家、山西刘家、河北莫家……我独孤家女人,何时在意过这么一两个名门大户。” “大姐。那你今日过来,又为了什么?” “这你不必知道。” “大姐。你是独孤家的嫡长女,你逃不开的。况且你又为萧家诞下嫡长子,你所想要的自由,又怎可能实现?” “逃不逃的开,要我说了算。”独孤虹翩然回身,笑意浓浓,从眼角到嘴角,全挑起了个优雅的弧度。 独孤蛩见她这胸有成竹的架势,一下蒙住了。没在多言,忙加紧了脚步,绕过总坛,找到了天英门八方舵主之一。 “西土,我大姐刚刚来这儿问过什么?” “三娘怎知道一娘来找我?” “我大姐她一向不碰毒物,是我独孤家的极个别的另类,她来总坛。只可能是为了探听消息。你尽管直说,西土,你我二人从一开始就决定要站在一起,你应当……没变卦,是吧?” 一份手抄的名录,递到了独孤蛩手上。她打开一看,见到一串人名,这一大堆名头里,她也就只听说其中一二,这里头的人都与大姐问的东西有关? “十一年前,萧瑀借宿房家之时,房家女眷的名录。”西方舵主言至此便不可再多说。 大姐要这名单有什么用? 独孤蛩沉思了片刻,将这东西先卷进了袖里。 独孤虹与二妹打过照面后,便改了原先的计划,没有回萧家,而是直接对轿夫吩咐道: “去宫城。” 唐宫立政殿里,长孙玲瑢正与窦云华对弈,一边闲聊,一边喝茶。 “皇后娘娘,听说房公已经回了长安,已经开始上朝了。” “郡主莫要心急,眼下还不是时候。” “不,我就是觉着有些怪,皇后娘娘,为何要帮我?” “呵,我何时说过要帮你,我不过是看不过那杜冉琴。” “哦?那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其他吩咐,总不会白为我这般费心。” “嗯,听说你在静安慈呆的这些日子里头,认识了不少出家修行的高人,不知道这里头,可有医术高超,不输我从弟独孤赤芍的?” “独孤三郎医术名满大唐,娘娘若有什么需要,何必假以旁人之手?” “啧,自是有事不能麻烦自家人,还得瞒着。” “这说起来,倒是有个女师父……” 两人聊着聊着,一个模样周正的小太监便敲了门,立在门口通报: “独孤虹求见娘娘,不知娘娘眼下是否方便?” 长孙玲瑢不由一挑眉头,起了好奇。这表姐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来找她的时候可真不多。 “看来只好改日再说了,今日我还是得先招待招待这难得一见的贵客。” 长孙玲瑢从榻上坐起身,踩上靴子,披好外衣,出门去接独孤虹了。 独孤虹见到长孙玲瑢,送上了些不腻口的糕点,闲话了些家常,便步入了正题,说道: “皇后娘娘,近些日子,似是乱党犹存,圣上也颇为烦恼,可有此事?” “嗯,倒是有这么回事,长乐王一向不安分,手下的人又嚣张跋扈,不知做的什么打算。” “听说,皇上已经下了决定,要让新上任的中书令宇文相公去解决这事?” “确是。” “嗯,这宇文相公刚回长安,就又要被派走,二妹似是有了身孕,也需要身边有个人照应,这似是有些……” “表姐是为了二表姐来得?” “嗯,我想说,要不娘娘问问皇上,这事儿改让首宰房玄龄去,成不成?” “这……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不愿为这些事……” “那就当我多嘴了,让娘娘为难了。我回去劝劝二妹就是。” “表姐,为何这般关心此事……” “娘娘多虑了,既然娘娘不便,就当我没提过此事。” 独孤虹说罢便笑笑作了个福,转身走了。长孙玲瑢见她这么干脆,口风又这么紧,明摆着有事相求却又不肯名言缘由,心下便想不如给她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来日她的那计划,说不定还得靠大表姐和二表姐帮着。 “表姐慢着,我听皇上说……宇文相公头一次处置乱党皇亲,有些担忧,特意派了玄龄暗中跟着。既然房公无论如何都得去,这事情又不算大事,不如少个人去凑热闹,也不成问题。” 独孤虹听见她这么说,抿唇一笑,道: “谢娘娘。” 日薄西山,房乔下朝回到家中,便带回了这消息。皇上派他暂替宇文士任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处置长乐王作乱一事。 杜冉琴正在伙房煎药,听见这消息,不由皱了眉头。眼看着四月就要到了,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他四月里头状态不好,干嘛还非要这时候添乱? “玄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非要派你去?李世民他脑子被门挤过了么?”她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在心中默默臭骂那路痴皇上。 “本是要派宇文兄去,可他夫人怀了身孕……” “那你跟他说,我也怀了。” “宇文家这是头一个。” “那又怎样,你不去跟他说,那我明日亲自进宫去说。” “长乐王奸诈狡猾,又狠厉跋扈。宇文兄那要强的个性,对上长乐王这高傲的脾气,只怕会有大麻烦。与其出了事再要我去救急,倒不如我直接去处理这麻烦。” “大唐没别人了么?为什么凡是这些讨厌的麻烦,都丢给你?魏徵呢?他不是日日在皇上耳边嚼舌根子,怎么关键时候不见他动?” “魏侍中是谏官……本就只用动动嘴皮子,可我是尚书省长官,岂能坐视不管,任由贼子草菅人命?” “谏官这么好做,你为什么不去?” “……” 杜冉琴端起药碗,抬起头正对上房乔绷着唇一笑不笑地瞅着她,虽心中堵了一大堆气,却只得乖乖举旗投降。他一遇到正经事,就会变成这样,绝不会乖乖听她劝。说起来,今日他既然难得一见跑来与她商量,也算是进步了许多。 在他心里头,她这小小的妻子,与他这所谓的“国家大事”相比,只怕什么都不是。她都不算啥了,他更不会在乎自己的身子!十年前是这样,十年里头他是这样,十年后他还是这样!这大唐到底是谁家的?皇上只用在宫里头吃香喝辣,让他在外四处奔波,这算怎么回事? “好,我不拦着,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她最终妥协了,不过从今往后,不管李世民要把什么活儿推给他,她都不会任由他自己操劳去。 房乔翘翘唇角,点了头。 杜冉琴无奈一叹,吹凉了勺里的药汁,送到他唇边。 房乔微微张开薄唇,任她往他嘴里陆陆续续倒着苦汤。 不过,师父真的没有故意想害他么?为什么这药方子比以前的难喝这么多?从舌尖到肠胃里头一路又苦又辣,又腥又甜,这里头分明加了螟蛉草吧?那东西……不是给女人保胎用的么?! ------------ 第一六三章 初入凉州 房家主子刚从外头回来没几天,这就又收拾包袱出门远行了。趁着这机会,房钰和孔媛也就走了,杜冉琴特意安排红娟多招了三四个办事利落又细心的医女,家中珮姑姑岁数大了,祖母又需要人照应,家中多几个医女,她也好安下心。 只是不巧,苏双儿的婚事就在这几天,她只得委托了红娟替她把贺礼送上,嘱咐了遗则和遗玉,到时候带着大哥二哥一起过去凑热闹。杜茴跟着苏双儿学了两天做簪子,心灵手巧又很有眼光,虽说做不成大物件,但应付宫里头的筛选应是不成问题了。 杜冉琴嘱咐了杜茴几句,告诉她先踏踏实实入选,不必急着与她联络,毕竟她又要离开长安一阵子,联系也有所不便。收好包袱,带好医书和药方,杜冉琴就随同房乔一道往凉州赶去。 这往凉州行进的路上,路过了几个小镇,越靠近凉州,这市集越热闹。临近凉州城,几个镇上的市集竟多了许多胡人的玩意,像是胡衣、西瓜、葡萄美酒、玛瑙红镯等等,好不热闹。 杜冉琴难得见到这自发的市集,在长安的集市较为规矩,虽说热闹,可总归是天子脚下,不像这里这般自由。 “玄龄!你瞧这红玛瑙的珠子,买来给遗玉当脚链,你说好不好?” 杜冉琴一路上看花了眼,这胡人的玩意虽说不比唐人精巧,却别有风味。 “……” 万宝楼里这类的东西摆了一层,怎的不见她这么惊喜? 房乔不禁有些无言。这一路上,全是拜她所赐,行程一拖再拖,简直像是游山玩水。 “咦?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看来皇上手里的消息没错。只怕凉州都督私自与胡、羌互市之事不假。” “互市怎么了?如果没有互市,这儿岂不是和别处一样呆板无趣?我瞧着老百姓没人说不好啊。” 摊贩老板见这一对俊男美妻嘀嘀咕咕悄声说了半天,手里拿着玛瑙镯子又不给钱,不耐烦了,朝两人吆喝道: “娘子,这东西你买是不买?” “买!” “不。” 两人同时开口。搞的老板更为难了。正在这时候,有个穿着一身破烂布条,活像个山寨王的人哈哈大笑着闯了进来,已收叉腰大笑,一手往上抛着银子,说: “我就说俊俏的男人不靠谱,啧,连串镯子都舍不得买,啧啧……” 糟糕,这阵子他情绪本就不好。她一时得意忘形就罢了,这小伙子可真是撞了枪口!杜冉琴忙把镯子放回去,拽着房乔便要离开。 “哈哈,让女人舍弃自己心爱的宝贝,可真出息,巧了今日让大爷我碰上。算你走运,小娘子,就冲你这甜甜的小脸,这镯子我赏你了!” 这衣着邋遢的年轻人抛给老板一张银票,抢过镯子,放在手里掂量掂量,便伸手朝杜冉琴的肩膀拍去。 只是他这手还没碰上人家衣边,就被人截了下来。 “少郎可真是好悠闲,这私自与胡人通商可是犯了大唐律令的。” 杜冉琴扭着僵住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房乔又挂起了那闪人的笑脸。他一向不管银子。也从没说过许买什么、不许买什么,他今日既然管这小事,多半是因为这事与此行的任务有关。只是这突然闯过来的少郎太不识趣了些,人家夫妻俩的事情,他管啥?弄得好端端的一张俊脸扭曲成这样。让她心里怪难受的。 “哈哈,律令?我没听错吧?!大唐律令……来管我买了人家一个镯子?大唐律令这么严苛,那些写律令的人知道吗?” 这少郎歪打正着,本是瞎说,却正巧说中。这律令,巧了就是房乔和长孙无忌一同写的! 杜冉琴瞧着房乔笑得越来越灿烂,心里直发毛,手上又加了把劲,死拽着房乔就走。 “小娘子,有空来找我啊!要是你夫君总这么小气,你记得来长乐王府找我啊!我可不会舍得让你受委屈的!” 这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丝毫不顾房乔的脸色,自顾自说完转身就跑了,一路上行商作贾的百姓有几个见到他便乐呵呵吆喝着招呼他过去,这人虽然穿的破破烂烂,可这人缘似是还不差。 杜冉琴拽着房乔走远了,这才放慢了脚步,是不是转头打量着身边人,见他又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刚刚好巧,没想到刚到凉州附近就遇到了长乐王府里头的下人。” “下人?”房乔眉头轻动,似是有些不赞同。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刚刚那人递给我玛瑙手串的时候,手上全是茧子,衣衫褴褛又讲话粗声粗气,不是下人,会是谁?” “长乐王李幼良,自幼习武,磨了一手粗茧,年约二十,幕僚数百,却全是粗人,只因其不喜酸腐文人味。” “什么?!他会是那长乐王?不、不,绝不可能,他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会是那暴虐成性的……” “杜娘,人不可貌相。”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信自己这眼睛,刚刚那男孩眼神澄澈……再说……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长乐王啊!” 房乔并没反驳,轻轻一笑,将她挥舞着攥在手里的红玛瑙轻而易举夺过来放到手里,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匕首,在玛瑙手串红色宝珠的外壁轻轻一刮——“呲啦”一声,这红玛瑙竟然变成破石头!原来那红色不过是用半透明的石头染了红色的外衣罢了!只是这造假的功夫十分巧妙,竟然连她这经营多年珠宝玉器的老当家都轻易瞒了过去! “这手法是胡人最近才找到的,这原石是胡人手中半透明的云母砂石,染料是皇亲国戚才能用的‘牡丹红’,你虽经商多年,可皇亲所用的染料和胡人的砂石,见得却也不多。” 这么说来,这附近的小贩都是卖的假货咯?用不值钱的砂石当玛瑙卖,啧,只怕其中油水不少啊。而小贩手里竟然也能有这“牡丹红”,看来这事情是长乐王幕后支持。 可即便如此,这长乐王的口碑却比这还要差很多啊,一个年刚二十的少郎,真能做出那么多 禽兽不如的事情么? 穿过两个集市,又过了几个小镇,这才终于入了凉州城。房乔策马带她避开了官衙所设的驿站,而是进城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了。他们这一行是暗中调查长乐王之事,若是提早暴露只怕会白白错失证据,白跑一趟。 晌午一过,杜冉琴和房乔用完早膳便回到了屋子里商量对策,她端来熬好的药汤,送到房乔眼前,一边盯着他灌药,一边问: “你怎么打算的?既然不想暴露,又想要收集证据,总归要想个法子靠近长乐王才行。” 房乔端起药碗,无奈闭上眸子,眼睫一颤,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喝罢一擦唇角,本欲张口回话,却莫名涌上一阵恶心,险些将方才倒进胃里的饭菜全吐出来!这药……为何这么…… “杜娘,这药里头,有螟蛉草吧?那味药是多余的,你是不是抄错了?” “抄错?不可能!绝不可能!师父在我临走前特意嘱咐过的,说这味药绝对不能少。” “……杜娘,我师父他许是嫌我性格不讨人喜,故意害我的?这药是给女人保胎用的,往后还是莫要加了。这药辛辣又腥甜,混着原本极苦的药汤……实在……” 杜冉琴眨眨眼睛,瞅着房乔看了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 “玄龄,你不会是因为药苦,才故意这么说吧?怎么这般孩子气呢,这药方岂是随便说改就能改的?” “杜娘,论医术,我并不输师父,这味药确实是无用的。许是加上能帮助恢复血气,可我又还没再缝心,根本用不到。” “不成,师父既然特意嘱咐,一定是有原因的!”杜冉琴坚信言之清对房乔的重视,从言之清落寞孤寂的神彩来看,从言之清和房乔对弈时飞扬的神彩来看,他绝不会开错药方。 一阵深沉的无奈笼上心头,房乔狠狠灌了几口水,才勉强压住反感的味道,看来一时半刻,是跟她说不通了,师父这次可真把他害惨了。不过是几局棋……他何必这么小心眼? “我今日傍晚便去长乐王府走一趟。” “哦?以什么身份?你方才路上才说,长乐王极讨厌酸腐文人,你又说那少年是长乐王,他那么讨厌你,又岂会让你称心如意?” “长乐王府最近在招护院。”虽说他是文臣,可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真要说起来,放眼大唐不敢说他是第一才子,可这拳脚功夫,除了他师父能与他打个平手,还真找不出第三人能与他较劲。 “啧……那还真是……那我呢?”杜冉琴指指自己鼻子,询问他意见。 “你不是已经有打算了么?” “哈哈,还是你被看穿了。” “长乐王府里头有百十来号武夫,厨娘可不好干,你不必非要与我一同吃这苦头。” “煎药方便。我是不会放任你自己在长乐王府里头的。” ------------ 第一六四章 长乐王护院 长乐王府就位于凉州城繁华地段,来来回回的小商小贩将王府门前大道堵的水泄不通,每次王府的轿子要走,都得派护院出门“清理大道”。瞧着周围百姓对长乐王毫无忌惮的样子,杜冉琴绝不认为长乐王会是一个暴虐成性的混账。 长乐王府一丈高的大门两侧贴着告示,要招护院,月俸五十两,这放到长安城也算是肥差,在凉州也定不会是个没吸引力的职位。只是这在王府四周穿梭的壮汉都像是没看见这告示一样,丝毫不为所动,王府大门敞开着,也没见到谁往里走。 房乔和杜冉琴绕过拥堵的人群,跨进王府,见到几个护院,就上前一步问: “听说现在王府招护院,不知我可否报名?” 几个护院刚饱餐了一顿,正剔着牙缝里头的肉,听见有人问话,懒懒散散抬头瞧了一眼,将房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哈哈笑着摇了摇头。 “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啧,别吓着人,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连王爷面都没见到就让你给吓跑了,这我怎么交代?!” “你瞧他那软骨头样,王爷要的是高手,那种……你知道,那种高手。这可是有用的!” 几个护院自行交头接耳热热闹闹吵吵了一通,压根不愿意带房乔去见王爷。 “那我要当厨娘,不知道现在还招不招?” 几个护院又看了看杜冉琴,这回倒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巴巴地上前傻笑着说: “这个厨娘好。笑得甜,又漂亮!” “那……这位是我丈夫,我要留下,他也得能留下才行。” 几个人面面相觑,又交头接耳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不管这人靠不靠谱,先带到王爷前头看看再说。 王府后院里头。有一大片空旷的练武场,正北方又有个藤编高座,上头坐了个人,正看着满院子的壮汉舞刀弄枪。 “王爷,报名的人来了!” 一护院大着嗓门大吼了一声,这凳子上蹲坐着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腾空一跃落了地。穿过一群武夫,来到了房乔面前。 “是你!”长乐王见到杜冉琴,有些意外。 这王爷果真是那日在市集上遇到的那少郎。 “王爷,报名护院的就是这小子。” “就凭你也想来我这儿谋职?这小娘子可以留下,男的轰出去!” 李幼良说罢就动手拽着杜冉琴要离开,只是他人还没走开,手腕就一疼。被人反钳住。 “来人!” 十来个壮汉将两人团团围住,房乔四下一看,笑了。 “王爷这考验倒是挺特别,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房乔一个回身,将攻击避开,飞身掠过一旁的树枝,折了一根,手腕一抖舞出一串剑花,噼里啪啦一阵惨叫,十来个护院捂着手抱头鼠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李幼良眼光一亮,抽出腰间佩剑,飞身朝房乔攻去,不过他这还没来及使出来绝活,就身子一僵,动弹不得了。 “王爷,这考验算是过了么?” “通过!”李幼良大喜。 房乔丢开树枝拍拍手,儒雅站好。浅笑着解开了李幼良的穴道。几个手下见状,便纷纷道恭喜王爷,李幼良仰天大笑了一番,大呵了一声“天助我也!” 看这样子。长乐王这次要找的人似是有大用处。 长安城又添了一桩喜事,左武侯大将军尉迟恭终于娶妻了,取得还是房家的女管事。这婚事可不能错过,这种一个场合就能巴结两家的美事可不多见。不过这婚事办完之后,各家夫人也只得灰溜溜地回了,这左武侯大将军竟是个薄脸皮人儿,压根不舍得让新婚妻子露面,许多人也只是白白跑了一趟。 不过这场合倒是合了独孤虹的心意,送完贺礼,果然在酒席上见到了意料之中的人。虽说她还不确定那消息,不过依照她推测,十有八九错不了。 “娘,吃这个。”遗直夹了快烧肉添到了杜冉芸碗里。 遗爱和遗直最近很少见到亲娘,今日见着,自然是喜不自胜,遗直一时大意没管住嘴巴,在这场合喊了杜冉芸一声“娘”。不过好在周围嘈杂,没人听见,杜冉擎忙捂住小娃的嘴巴,不让他再多说,而杜冉芸慌忙四下看看,见没人留意才重新喝了几口甜汤压惊。 不过这一幕,却巧巧进入了独孤虹的眼。 独孤虹这下更是万分确定杜冉芸就是房遗爱和房遗直的亲娘! “杜三娘,我本来是想约你姐姐一同到府里喝杯茶,可谁料她竟不在,我这都提前备好了今春的新茶……这可怪可惜了呢。三娘,要不你来我家里坐坐,可好?” 杜冉芸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敢直接答应。独孤虹见她这样子,便弯下腰,附耳在她耳边说道: “遗爱是萧郎的孩子,这没错吧?” 杜冉芸眼睛一瞪,惊得险些撞翻酒杯。 “明日未时过半,我在家中等你。” 独孤虹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左武侯大将军的婚事,皇上李世民自然也十分重视,先前房乔的补婚他去了,这一次他不来也不合理,等酒宴过半,李世民便同长孙玲瑢一起来了尉迟将军府,随他们一同来得还有窦云华。 长孙玲瑢带着窦云华一道往后院女眷席上走去,正巧碰上了独孤虹。长孙玲瑢脚步一停,将表姐拦住了。 “表姐这是急着去哪儿?” “自然是来接娘娘。” “表姐有心了。” “娘娘谬赞。” “表姐明日宫里有几个命妇一同来向司制坊讨些刺绣的图样,之后在立政殿设了茶桌,不知表姐肯不肯赏脸?” “既然那么多人去,我就别凑热闹了,赶巧明日我有些事,不如来日等娘娘得了空闲,我再亲自去拜访。” 这就是了,独孤虹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长孙玲瑢想着私下见她的意思。 第二日未时过半,杜冉芸忐忐忑忑来到了萧家门前,几乎不用通报就被人直接带到了独孤虹的寝房里头。 “三娘坐,这春茶才沏好,你来的刚好。” “独孤夫人,我……你找我有何事?” “萧家虽说已经大不如以前,可毕竟是帝王之后,十分讲究,就像这批春茶,得是新春第二茬,配了山泉水煮才行。萧家饮茶尚且如此,对待子孙、内人更是如此。” “独孤夫人,我不懂……”杜冉芸隐隐约约觉出了独孤虹话里有话,可又不是很确定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意思,也不敢冒然提问。 “呵呵,三娘,你真比你姐姐差的太多了,你要有杜娘一般聪明,也不会过的这般辛苦。我听说你最近找上了侯君集?那人口碑可不是那么好,虽说看上去一表人才,可他前任妻子是我独孤家的人,我大体知道,他妻子是怎么死得。” 杜冉芸心里犯了嘀咕,聚精会神等着独孤虹说下文。 “最近你出门都有人盯着吧,杜娘也知道这事,算来她也是独孤家的后人。侯君集的前妻是被他狭玩致死,是我独孤家的耻辱。得罪了我独孤家,侯君集才在朝中迟迟无出头之日。你姐姐盯着不许你去那儿,也有她道理。” 杜冉芸听见独孤虹原来是帮着姐姐说话,心有不快,不耐烦地偏头走神了起来。 “我大姐什么都不许我做,自己却做全了。” 独孤虹听她既然这么毫不掩饰透露了对杜冉琴的不满,看她的眼光变深了几许。 “看来你还不算笨,知道给我抛个诱饵。” 杜冉芸耸耸肩,没搭话。 “嫁到萧家,我只要房遗爱这萧家的嫡长子。只要你将房遗爱带入萧家,我退位让贤,立刻离开萧家,让你坐上这一品夫人的名头。怎样,侯君集也不过三品文官,做他的三品夫人,比不上我这一品夫人要来的有地位吧!更何况,以萧家权势,也不会亏待你。” “我为何信你?” “我要的东西,萧家给不了。不过是欠下萧家前辈一个人情,不得不把自己锁在这里,可是现在不同,你出现了,我这人情也就没必要再还。” “那你要的是什么?” 独孤虹眼儿一眯,笑了。 “自由。” 她始终忘不了从学会走路开始,就被逼着做一件件让她心烦的事。独孤家也好,萧家也好让她丝毫喘不过气,如若可以,她也想趁机退身,像独孤家老一辈的那几人一样,隐身于乡野,闲云野鹤,悠闲度过余生。 杜冉芸不可置信地瞅着独孤虹,万分不解释她为何如此。独孤虹见她仍是心有疑虑,便缓缓站起身,补充道: “我独孤家自从上一届门主意外身亡,至今争斗不断。这一辈门主之争尤为激烈,我若不走,只怕无从脱身。以我嫡长女的位置,如果留下,只怕最后最好不过一死。而害我之人,不是亲兄妹,就是表兄妹,要么就是姑母、姨母。我没心思夺那位置,可不意味着,有兴趣的人会放过我。” 杜冉芸这才彻底明白,毫不客气点头答应了独孤虹的请求。她辛辛苦苦跟在侯君集身边,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能有女人家的体面罢了。 ------------ 第一六五章 装疯卖傻 长乐王府里头又到了伙房最忙的时候,六七个厨娘风风火火抬着一盆盆菜,扛着两头猪进了后院,本来宽宽敞敞的院子被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厨娘、伙夫杀猪的杀猪,洗菜的洗菜,忙作一团。 杜冉琴见到这幅景象,饶是见过不少风风雨雨,也跳了眼皮。只是这地方压根没有让她歇息和思考的功夫,两个壮实的妇人拉着她入了伙,二话不说丢给她两根萝卜让她洗干净泥再剁成丁。杜冉琴盯着手里这俩萝卜,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又见到有人揣着土豆朝她走来,她慌忙窜起来,躲到一边乖乖去洗萝卜,要知道,这土豆要比萝卜麻烦得多! 伙房里的人忙得满头大汗,可是过了大半个时辰,这儿的活儿还剩着一大堆,饿极了的几个护院就已经跑着催了三四次。 武场里,李幼良兴致冲冲任命了房乔正式成为王府护院,丢给他一把磨得锋利的好剑,让他耍一套看看。房乔执起宝剑,随意耍了几下就停住了,几个武夫没看够,嚷嚷着还要继续,可这王爷的肚子却咕噜咕噜叫了,一伙儿左看右看,谁也不愿去再催,想再看看房乔接下来有啥绝活儿。只是谁料,这新来得护院倒是比他们想的还好说话,明明功夫最厉害,可却笑呵呵地说: “我去伙房看看,各位何必为了这小事动气。” “兄弟,你可真懂事儿,知道自己是新来的就乖乖地跑腿,嘿嘿,好苗子啊!” 房乔儒雅一笑。收起宝剑还给李幼良,转身去了伙房。他这人一走,原地几个护院和王爷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李幼良才反应过味儿来,蹿到凳子上大吼: “狗熊养的,你们这帮混蛋!谁让你们把他放走的!我这刚看上瘾!” 有个一直蔫悄着没吭声的老实人眨巴眨眼,弱弱地开口说: “人家准是不愿意当猴儿被你们围着瞧的过。” 周围这帮武夫听见这话。忙摇了摇头,回身凶巴巴朝这老实人大吼: “胡说啥!怎么看这兄弟也是体贴我们哥几个,才主动过去催饭的!” 乱糟糟的,这帮人又吵成了一团。 房乔来到伙房先是清清喉咙问了句饭好了没,见没人顾得上理他,就往里走了几步。搜寻着那熟悉的身影。只是他这越走越引人注意,厨娘们头回见到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拼命揉了揉眼睛,见他还在,纷纷将自己手里的杀猪刀、菜刀、锉刀胡乱丢到地上,抹抹手上的烂菜叶子、猪血、牛血,整整头发,纷纷站起来朝他那儿凑了过去,小声嘀咕了起来。 “这人谁呀?” “听说是新来的护院。” “是呀,他叫啥名儿?” “哎呦哎呦,瞧你不害臊的,听说姓房。叫房大郎。” “噗……” 杜冉琴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岔了气。从刚刚见到对面那洗菜的厨娘丢下半块萝卜不管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多半是那祸害来了,可是听见这周围人说的话,笑不死都难。听听啊,“房大郎”,哈哈,还“武大郎”呢!他也真是的。就不能花点心思编个好听的名字么? 这不入格的笑声一下把找人的人给引了过来,房乔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许。 “娘子你笑啥?” “哈哈,房大郎……武大郎……好像……” “武大郎是谁?” “呃……”水浒传是宋朝的事情,他肯定不知道的。 “呃,就是个卖烧饼的矮子。” “哦?没听你说过。” “嗯,那和我哪里像?” “呃……他媳妇很漂亮?” 杜冉琴越说越觉得不妙,僵着身子站起来,缓缓回头看去,果然瞧见房乔又换上那意味不明的笑脸了。 “那倒是真有幸能和武大郎是一种人。” 房乔说罢走到她身边,卷起衣角将她额角的汗珠擦干,满意地瞧着她这年近三十的当妈的老女人跟十八岁的女娃一样,憋红了脸。 “这粗活你可干的惯?” “这……这……干的惯!”杜冉琴略微着急地四下打量着看了看,瞧见那些个厨娘已经眼睛冒火盯着她瞧了。 “为夫可舍不得你这么辛苦,就说了我来赚银子养着你就好,可你总是不听。” 他这是含沙射影吧,虽说眼下这身份是假扮的,可他这番话却是暗地里说她不消停。 “我好手好脚,不想你那么辛苦。”这也是实话,她跟他来凉州,就是想暗中帮忙,毕竟她还有独孤家的势力能动,总好过他一个人苦干。 “那好,为夫就陪你一起。” 他这是妥协了? 杜冉琴忐忑不安,又打量了房乔一番,出乎意料,他竟然突然蹲下身子,卷起袖角,将手伸进了这水盆子里帮她洗萝卜! 老天爷,这要是她刚认识他那会儿也就算了,他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众宰之首,又是天子恩师,竟然跑到这里做这种事情? “好久没这样洗过菜了,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他竟然又挂上了引人犯罪的笑意,将手里的萝卜洗的白白净净,纤尘不染,反复揉搓……揉搓……揉搓…… 不知不觉,这后院的厨娘全围上来看着他洗萝卜来了! 啊……好俊俏的郎君! 啊……好想变成那根萝卜! 这帮厨娘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杜冉琴瞅着这张日日放在枕边的俊颜,也不禁叹了口气,他这张桃花脸,实在是到哪儿都没法低调起来。碰上公主,惹麻烦,这次碰上厨娘,估计这麻烦不只不会少,反而会更多! 果然,等着房乔洗干净这萝卜,这王府院里的女人都赶过来瞧他这俊俏郎君来了,武场里头百十来号人莫名多等了老半天,却连半点菜叶儿都没见着,一大帮人风风火火跑来伙房,见到这么多女人都围在这儿不干活,光看这房乔一个人在那儿洗萝卜,一肚子火气跑出来,大吼道: “王八蛋,你们这帮铁娘们见我们新来的小哥好欺负是吧?一个个闲着不干活,欺负他让他一个干?饿死大爷们了!” 夹在这一大帮莽夫之中,方才那老实人又弱弱地开口嘀咕了一句: “是房大郎妨碍了她们干活吧,我看她们没人舍得欺负房大郎。” “你懂个屁!这帮娘们平时对咱们都那么凶,肯定是瞧见新来的细皮嫩肉好欺负!” 杜冉琴蹲在一边听见这帮粗人的谈话,无力吐了口气,抬腕戳了戳房乔,无奈摇了摇头。她是绝对不信这帮蠢蛋能做出来值得朝廷担心的大事,这帮人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实在是中看不中用啊! 当晚在王府用过晚膳,李幼良又把房乔单独叫走聊了一刻钟左右,之后房乔才跟着王府管家来到王爷给安排的住处。杜冉琴已经在屋子里等了许久,听见动静,忙将药碗上的盖子拿掉,端起来送到进门人的手上。 “王爷这么晚找你所为何事?” 房乔先是将药仰头一饮而尽,微微蹙蹙眉头,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事,转述给她。 他一进屋,李幼良就神神秘秘将他拽到身边低语道有件大事需要他帮忙。他忙问需要怎么做,李幼良竟然神神叨叨地说: “嘘,我听说皇上知道了我这儿跟胡人私自做买卖,派了钦差查我!老子怎么能让那钦差得逞!我花了大笔银子去长安买了消息,说是这回派来的是中书令宇文岚,熊样的,本王哪能让那孙子得逞!你、去给我把他抓了,教训教训,叫他趁早回去说清楚,我这儿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没干过!” “我又没见过,怎么抓人?” “我这儿有一幅图,花了大银子买的,给你!你回去好好看看,记住了,然后就去城门埋伏着,等着一见到这人,就把他抓了!” 讲到这里,房乔便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将画打开。 杜冉琴瞅着这幅图,强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是没法再忍下去,噗嗤一声破口大笑,笑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画上的人,如果真和长安城的哪个高官长得像的话,只能说是…… “老天,玄龄,这画的是尉迟将军吗?脸上全是胡子!宇文岚分明是个儒雅之人,一身书卷气,怎么被画成这样!还有,他们连皇上后来改了主意,派了你来查这事,也不知道?我看,咱们快些拿到证据,劝长乐王认个错,也就算了。这件事没必要太较真,怎么看他也不会是……” 这件事也太蹊跷了,这长乐王是真的这么又傻又天真,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杜冉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一把抓住房乔的右手,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玄龄,你这右手的茧子,应当不是拿菜刀或者洗菜弄出来的吧?”突然之间,她猛地想起今日似乎又哪里有些不对劲,王府门前虽然热闹拥挤,可却没有半个小孩或者是女眷。而今日伙房里头,那些厨娘的手上虎口都是厚茧,那茧子和房乔手上的一模一样。 “我早就说过,长乐王不是简单角色。杜娘,要处处小心。” ps: 昨日断网,今日双更补上,先送上昨日落下的~各位抱歉~ ------------ 第一六六章 怪异 夜色浓浓,杜冉琴听到枕边人呼吸声渐匀,知道他应是睡了,轻轻起身下床坐到了窗边,细细想着这长乐王李幼良究竟是作何打算。 她既然都观察到了,玄龄应当也已经注意到这长乐王的小算盘。如果李幼良没得到可靠的消息,他怎会让人把王府四周包的严严实实?况且,那日在集市上正巧遇到的人就是李幼良,这事想来也实在奇怪。这一切都像是针对这他俩来得,难不成李幼良已经从别人那儿得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把他俩引到王府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幼良把她和玄龄引入王府又是为的什么?李幼良对待钦差大臣查案一事这么积极应对,应当不会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多半真有些问题,不想被发现。既然如此,那李幼良把她和玄龄引到这里,就更不会是为了客客气气让两人做客罢?一路上,玄龄已经调动了临城的兵马,集结了数万人驻在凉州附近,以备不时之需,长乐王李幼良既然主动出击,应当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如此以来,李幼良不会直接下手,暗中杀害两人,一旦出了偏差,城外大军逼入凉州,只怕他也活不成。 那李幼良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虽说还有些不确定,不过只要她和玄龄留在王府里,也不去取证,就应当是安全的。只是如果他们二人有了什么动静,李幼良下一步会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看来还得再观察几日。 想通了策略,杜冉琴这才重新爬回床上,瞅着房乔的睡颜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又过去了四五天,房乔日日去城门口守着,去抓“宇文岚”。而杜冉琴就在伙房里头当厨娘。观察着王府里头的动静。这过去了好几天,李幼良都没再有什么动静,可今日却有些蛛丝马迹渐渐露了出来! 往日来长乐王府走动的人大多是粗野莽夫,可近两天,多了些衣冠楚楚,身份尊贵的客人。伙房里头的食谱也变动了,以前是烧猪羊腿什么的。这两天,则添了些龙井虾仁之类的精致菜肴。听周围的厨娘说,这些个贵客都有头有脸,可这些人的名号,她在长安却从来没听过。不过,她倒是在鬼谷里头,听种草药的下人提过百花宫、碧落山庄之类的…… 那些应当是武林当中颇有地位的人。特别是碧落山庄……好像是武林世家。应当地位显赫,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地方。 莫不是这李幼良,已经想好了要集结武林人士来对付大唐精兵? 不过,这李幼良应当是消息没得全,不知道她和玄龄也对武林之事略有耳闻吧?这独孤家的天英门不就是武林之中几大势力之一吗?更何况,若真说号令武林。应当还是鬼谷谷主言之清最为有份量吧!这碧落山庄……不是和鬼谷已经结盟了么?既然如此,言之清他不许武林干涉朝政。这碧落山庄又怎么会听任李幼良的安排? 如此一来,只怕李幼良想对付的人并不是城外那些个精兵,而是……她和房乔!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做耽搁,差不多该来个请君入瓮,反过来将军啦! 李幼良将几位贵客招来王府里宴请过后,便提出了请求,这桌上三人相视一笑,纷纷举杯饮尽,接了这桩生意。 “区区一介文官,王爷你既然叫来我碧落山庄、百花宫的三位高手对付,你是不是台小题大做了啊,啊?哈哈!” “我先前说什么招徕护院,就是想要试试他的本事,这几日观察下来,他功夫绝对不弱,大军对战不好说,不过若是想把他擒住,可有些麻烦。” “那王爷不是说他还有个娇妻?那抓住那人,不省了麻烦?” “不可,给我消息的这人说了,这女的不能碰,否则会惹上独孤家。” “独孤家?怎么可能!你不是说那女的姓杜?” “给我消息的这人,是独孤家嫡宗之人,不会有假。” “那好,王爷想要怎么做?” 李幼良举杯又饮尽,一抹嘴,把他这计划详细说了清楚明白。 当晚子时一过,杜冉琴和房乔休息的寝房外边便飘过几缕人影,一支迷香送入门缝,袅袅燃了半刻钟。屋内躺在床上装睡的两人闻到这气味,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闭上了眼睛。 门被人突然破开,三道人影冲进屋子将床上两人绑了起来,扛到肩上上马跑了段路程,便将两人放了下来,有个人取来嗅香,绕到两人鼻前,过了一会儿,这两人便“十分配合”睁开了眼睛。 “听着,现在有人要买你们的命,不过买主说了,如果你们识相,也许能饶你们一死!” “哦?就这样?若我说不怕呢?”房乔浅浅一笑,轻而易举站起身绷断了绳索。 一黑衣人见状一点头,飞速将剑架在杜冉琴脖子上,说: “你若再动一步,这女的就当即血溅三尺!” 房乔停住脚,反问了句: “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命城外驻军撤兵!然后乖乖在这牒文上签下大名,回禀皇上,这凉州都督广受人爱戴,并无苟且之事!” 房乔点了点头,待靠近这为首的黑衣人靠近,迅捷点了他穴道,一把将他脸上的蒙面黑纱扯掉,笑道: “碧落山庄的副手,怎么管起这闲事了?我以为碧落山庄应当是名门正派,不会偏袒一届无良王爷。” “你是何人?为何识得我身份?” “在下儿时在谷中讲过你几面,与你家少主还算合得来。” “胡说!我家少主岂是你区区一介文官就能见到的!” “那鬼谷谷主言之清的大弟子这身份。不知道够不够见他一面呢?” “你!你就是……就是……” “现在,是不是轮到你解释解释,这蹩脚的戏码,是怎么演的?要杀人的剑,剑锋背对着要杀的人的脖子,还出言威胁我。究竟是为了哪般?” “这……也罢。既然此法不同,就恕我直言。长乐王李幼良确实是个爱戴百姓之人,虽然行事有些粗暴,不过却只是针对那些贪官污吏,凉州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实在不该因与胡羌互市而被问责。况且凉州靠近边陲,大唐自战乱以来。流民失所,诸多有一般胡人血统的唐人无处可居,却能在此得以喘息。我碧落山庄一向支持王爷的做法,才不管这什么律令规矩,如若兄台执意不肯退让,就莫怪我无礼,取你这昏官的性命!” “既然如此。李幼良为何不直接向我求情。而是……如此别扭闹上一出?” “王爷只说受人之托,要二位在凉州多留几日。以在下所见,二位在凉州现有所观感,也便于我等劝说。” “只是律令严明,不可轻废。” “那就莫怪在下无礼了!” 这黑衣人说罢已经冲破了穴道,举剑相向。房乔轻声笑笑。回身一旋,用相同的招式将他手里的剑反抢回来。握在手中,架在他脖上。 “你这是……你怎么会我碧落山庄的流云剑?!” “都说了,是你家少主的徒儿……” “闭嘴!不可说……” “无妨,她也是你家少主的徒儿。碧落山庄少主和鬼谷谷主是同一人,这件事在此处的几人,应当都不陌生。我看今日舞刀弄剑就算了,回去告诉长乐王,让他等着领命受罚吧!” 房乔说罢便待杜冉琴一同走了。杜冉琴扭扭僵直的脖子,问道: “你准备怎么处置?今日之事可见长乐王并不是那般不择手段,也许只是心急,有些不容易相信别人罢了。” “官位可保,爵位不存。” 言下之意,这犯了罪要处罚,可是这凉州城存在的方式却得到了他认可,他这是和李幼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两日后,长乐王府里头,李幼良恨恨不平地接到了圣旨,这圣旨竟然要赐他死!可是这圣旨里头藏了封信笺,打开一看,那工整的隶书与圣旨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上头写着: 凉州都督之位悬空三十年,三十年后将派新任都督来接任。 这意思,就是叫他往后不能再自称长乐王,但是却可以继续管理凉州了? 李幼良克制不住笑开了眼,立刻招来手下,将王府的牌子拆了,将“长乐王府”换成“凉州都督府”! 杜冉琴和房乔蒙着面站在长乐王府门前,见这一帮粗人风风火火又热热闹闹忙碌了起来,这宅院门前也多了些女眷,偶尔听到有人说见不到那俊俏的新任护院,心生委屈等等……两人相视一笑,执手踏上了归途。 这回长安的路上,倒是再没什么烦心事,房乔想起来时她一路游山玩水的样子,便刻意放慢了脚程,只是临近长安之时,却莫名听到了些似真似假的怪事。 “萧家的夫人失踪了……”杜冉琴一时有些不信,独孤虹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失踪?除非是她自己想走!不过,她为什么要走? 突然之间,杜冉琴猛地想通了这一路上觉着怪异的地方。 她紧紧抓住房乔的衣袖,抬头催促道: “快,不能再耽搁了,立刻回长安!” “怎么……你与独孤虹交好?” “不是,我担心遗爱!担心三妹……” “杜娘,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调虎离山,我才明白,原来她要的是……是自由!只怕独孤虹已经成功从萧家脱身,她一定是知道了遗爱的身份,一定是……” 房乔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高扬了马鞭,朝长安急驰而去。 ------------ 第一六七章 萧家垮 回到长安,不必到家也不用特意见谁,杜冉琴的担忧就已经被证实。用满城风雨来说眼下这状况,一点也不假。整个长安传遍了,萧家新纳了个侧室,这侧室一进门萧家正室夫人就失踪了,萧瑀竟然毫不耽搁,这才两三天的功夫,就把侧室扶成了正室,继承了原来正室夫人的封号。 这清明将至,长孙皇后的肚子大了起来,本是由长孙皇后亲自主持的祭祀活动,按照规矩只得转交给命妇,而命妇里头,封号最尊的就是这萧家夫人和房家夫人,房家夫人不在长安,故而这次命妇们祭祀农神的主事就成了新任的萧家夫人。 一路上人们已经把杜家姐妹全然形容成了妖孽,说杜冉琴就是用了邪魅的道行将房公拴死,而杜冉芸又设法把萧瑀抓住,种种污秽不堪的形容,难以入耳。 房乔和杜冉琴没必要再去打听消息,直接回了家,原本杜冉琴正想亲自往萧家跑一趟,可是谁知…… “玄龄,你块躺下,这事怎么了,难道我的药不对?为什么……为什么,这四月才刚开始……怎么会……” 杜冉琴摸着房乔发烫的额头,一颗心搅成了饺子馅,哪里顾得上别的事,管他谁来房家打听消息,管那皇上怎么催促,她都一概回绝,让仆僮把福苑守死了,什么人都不见,让房乔好好养病。 “杜娘,性命天定,能把你接回长安,看着天下大定,我已别无所求。隋炀帝三年前也已竟离世,这世上,我能做的已经全做完了。” 杜冉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浅浅笑着。说完这番话,泪珠不可遏止淌了下来。 “那我呢?是不是你也已经厌烦了,往后就算见不到,也无碍?” 房乔轻笑一声,抚上她的脸颊,清澈的嗓音已然浑浊了几分: “怎么会。只不过人死便一无所知,在我还有意识的时间里。你每时每刻都在,这便足矣。我本就不贪,能拥有你这些时候,已经足够。” “那我呢!我还要活着,忍受无尽的折磨!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么……” “即便我不在,你也能好好生活。还有遗爱遗直、遗玉遗则和遗心,你可以好好过的,即便真的我不在。你也一定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那般脆弱。” “房玄龄!你……你……你这混账,你居然说出这种话!你……” “所以,杜娘,如若我真的逃不过这劫数,你就与我和离吧。” “你胡说什么!” “我知道,会有人和我一样愿意守你一生。” “你、你、你——”杜冉琴被这番话气得险些喘不过气。她知道他一向冷静自持,可是他竟然连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能这般收放自如吗? 现在他这么豁达是怎样,先前为何要处处祈福玄霸、为何处处和魏徵做对、为何故意吓唬长乐王、为何吓唬双乎日呢?甚至……好久好久以前,他连她身边大哥一样的帮手,都故意欺负了一通,现在他突然说。还有人可以守她一生,说的这么通情达理,谁要相信?! “我才懒得相信你这阵子满嘴的胡话,这四月不会长,很快就会过去,这个月里头,你说的所有的话,我都半个字都不会听,你最好做好觉悟!” 房乔愣愣地瞧着她突然止住了泪珠,凶巴巴瞪了他几眼,又去换头巾给他敷着,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他心里一软,没再说其他。 他在鬼谷学艺十年,精通占算命数,那时候快到了,如若他不死,她的气数就会断,这件事,他又怎能开口直接告诉她?反正他这条命捡来了这么多年,至今已然无憾。 不过真的无憾吗?既然无憾,他为何……还会心痛?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揉按着他酸痛的额头,让他无法再思考,缓缓进入了梦乡。杜冉琴看着床上的人睡熟了,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离开,准备出去吃些东西,再煮好今晚的药。只是待她忙完,正准备回去,就被红娟给拦住了。 “夫人,前堂里头来了人,求见夫人。” “告诉他我没那闲工夫。” “是杜三娘。” “冉芸?”杜冉琴停住了脚步,将煮好的药转交给红娟,觉着还是要去见三妹一眼。她没工夫去萧家,她倒是自己来了,这倒给她省了些麻烦。 到了前堂,杜冉芸正蹙着眉头,手里搅着披帛,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杜冉琴走进屋里,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她对面坐下,等着她开口。 杜冉芸见着大姐来了,这才支支吾吾开口: “大姐,皇后娘娘把祭祀农神的事儿交给我了,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没工夫。这是你自己选得路,大姐拦过你,可你似乎没把大姐的话当回事。” “大姐!萧瑀毕竟是孩子的阿父,我不能……” “你能与不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你喜欢怎样的生活,我不想再做干涉,只是遗爱和遗直必须要留在房家。萧家快垮了,本来前朝贵胄就该有所收敛,可萧瑀三番五次忤逆圣颜,被免官留爵,只怕迟早,这爵位也不能保住。你我二人曾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罪,应该知道当朝权贵被打压排挤的后果,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萧家能平安隐退吧?” “大姐……萧家怎么会倒……毕竟萧家与当今天子之家是连襟……” “那又如何?皇子之间的互相残杀,还见得少么?当年玄武门之变,当今天子又是如何得的天下,你会不知?!” “大姐!”杜冉芸被杜冉琴的呵斥吓得打了个哆嗦,泪花盈眶。 “总归,大姐能帮你的都帮过了,遗爱和遗直决不可离开房家,你若还当自己是他俩的亲娘,就莫要逼我再花心思对付你。” 杜冉芸止住呜咽,抬起水眸满目可怜期盼着大姐能开口帮她,杜冉琴对上三妹这模样。实在无法狠下心,只得无奈一叹,道: “你去尉迟将军府找苏双儿,她能帮你。” 杜冉芸得了这句话,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没再耽搁。一阵风似的刮走了。杜冉琴默默一叹,立刻赶去照顾发病的房乔。这独孤虹多半也是知道了萧家要垮掉。才连夜带着孩子从萧家消失吧! 没过几天,就听宫里头的许典赞说祭祀要办了,从乐府里头挑了最好的歌女来唱诗,邀她一同去捧场。杜冉琴没答应也没回绝,应付了许典赞,来到了宫门外。四月十五,到了和小茴第一次联络的时候。 她在宫门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亮过牌子之后走出了宫门,左探右探。见到她便疾步跑了过来。杜冉琴见状忙身影一闪,藏入护城河附近的大石后头,这小太监急急跑来,塞给她一封信,转身就走了。 杜冉琴盯着跑走的小太监瞧了两眼,只觉他身姿十分熟悉。猜想着多半是小茴那机灵鬼扮的,忙将信笺拆开,读了起来。 信上其他的消息倒是没有,不过信中却提及,长孙皇后即将临盆,而窦郡主时常伴随其左右。 看来这次祭祀的活动,她可没工夫去凑那个热闹了。欠下姨母的答案,这时候也该回复了,她现在需要独孤家,需要独孤家全心全意的帮助。 杜冉琴刚回到家,却见到秦采薇正在门口等着,忙走上前问她有什么事情让她这么焦急。 秦采薇四下一看,见没别人听着,凑到了杜冉琴耳边低语: “杜三娘去找苏双儿帮忙,苏双儿已经出了主意,只是这祭祀之事,苏双儿决不可再去。” “为何?你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萧家,这次是皇上借皇后有孕之时特意举办这祭祀,你说所谓何事?” 原来这次祭祀是李世民安排的,那就难怪了。只是这么一来,冉芸她……唉,罢了,以她和玄龄同皇上的交情,保住冉芸不成问题,而萧家……既然是皇上的决定,她们也便只得遵从。 “皇上明知道这事儿会轮到萧家,才特意让办,不出所料,萧家要遭殃了,告诉双儿让她别去,你们两人全来我这儿,帮我照看老夫人。我家里夫君生病,老夫人又是弥留之际,你们派家里的女管事过去露面就得了。” 秦采薇忙点了点头,没敢耽搁,立刻去给苏双儿通信去了。杜冉琴幽幽一叹,叫来了仆人,吩咐了人去把遗爱和遗直接回来,她有话要同这两个说。 祭天之事如期举办,祭祀过程中,歌女竟将第一首《练时日》歌诗唱错了,唱成了《孤儿行》,祭天变成了影射黎民受苦,龙颜大怒,贬萧家夫人为庶人,查封萧家,剥其官爵,贬为庶民,其家中女眷网开一面,不充官婢,可萧家之后三代以内不可再入朝为官。前朝萧后在吐蕃得知这消息,气绝身亡,萧家一夜垮了。 得了这消息,杜冉琴将遗爱和遗直叫到身边,浅浅一叹,问道: “大郎,二郎,往后千万别跟别人说你们是萧瑀的孩子,知道吗?不管先前你们娘亲、还有那个独孤大娘怎么说,你们都得忘记。如今萧家受累,萧家之后三代以内不可入朝为官,即便为商贾也会受人诋毁。你们二人也已经十一岁,懂事了,娘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你们,不过你们得知道,大娘这么做,有必要的原因。懂吗?” 两个孩子眼眶红通通,强忍着泪珠点了头。看样子,只怕独孤虹和杜冉芸没少跟孩子耳边说些闲话。 ------------ 第一六八章 抢弓 没有一个四月让她觉着像今年一样难熬。房乔病了两次,虽说还不到言之清所说的四次,可这一个月就烧了两次,往后他究竟又能撑着到什么程度呢? 皇上贬萧家为庶人的圣旨一下,长安城里巴结过萧家的权贵无不人人自危,这两天来房家求庇佑的人踏破了门槛,杜冉琴没那些心思一一接应,让管事一一回绝了。这结党营私之事,本就不宜,这个节骨眼上,虽说房乔贵为天子恩师,可却也不能太大肚容人。 皇上废萧家,自会触动一派朝中旧势,这年头里房乔起草的政令正是劝皇上废除一些冗官,而这类冗官则全是由旧朝权贵担任,是大唐给“旧人”的安慰。只不过,官比民多的这状况,实在不利,大唐看似繁华实则国库远不及隋炀帝时期,真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国境四周现在又征战不断,与东突厥的关系也时好时坏,指不定哪日就会正式燃起硝烟,这时候自然不能再养这些冗官。这政令是房乔起草的,房家自然不能庇佑这些冗官,否则岂不是自打嘴巴? 杜冉琴将房乔留在家里没处置的公文一一打开,模仿着他的笔迹,一一看过,在一旁写出了草拟的决策,等他回来看看如果没问题,就这么通行下去,也好省他些力气。 写完桌上搁着的一叠文卷,杜冉琴还是放心不下房乔去上朝,他这烧刚褪下,去了朝里要是碰上李世民又给他什么活儿干,他定是不会拒绝的。那怎么能行? 想到这儿,杜冉琴一刻也不愿耽搁,眼珠一转,叫了人去国子监把遗则叫回来。她倒是有个法子绕开向皇后禀报就能进宫。 房遗则在书院已然将课程学的差不离,准备着搬去国子学与杨榭等人同班,正寻思着要怎么同以前的对手打招呼,家里头就来了人把他叫走,一路赶着回到家,正见到娘亲把诰命夫人的礼衣穿戴的整整齐齐,坐在前堂等着他。 “娘,你叫我回来又想干啥?还穿成这样,莫不是你要见什么权贵?” “见什么权贵!放眼大唐。那还有比你娘和阿父更权贵的?我这是要进宫!” “啊?娘你不是讨厌皇后――” 杜冉琴一把捂住这小子的嘴巴,没让他把话说完。 “瞎说啥,皇后娘娘聪慧勤俭,岂会招人厌?遗则,听说你和太子关系不错,你进宫见他应当不成问题吧?” “诺,娘你想进宫,可是没跟皇后娘娘说?” “废话!你娘要是想找皇后,要你回来干嘛!走,你进宫去找太子玩去。我陪你一起进去。” “那我找太子,你找谁?” “废话!还能有谁!” 房遗则无奈只得遵从娘亲的吩咐,带着杜冉琴一同去了太子府。只是不巧,到了太子府,李承乾贴身的小太监竟然说太子不在,一打听才知道,今日天气晴朗,皇上和朝中众臣兴致颇高,一同去了围场打猎。而太子也跟着一起去凑热闹。 遗则与娘亲相视一望。两人遂决定跟过去看看,跟这小太监打了招呼。小太监往围场跑了一趟,说太子吩咐他快些把两人带去,正有好戏。两人好奇心一起,忙跟着小太监一同往宫中围场去了。 到了围场,果然见到一番热闹景象,红红绿绿的朝服乌纱站了好多,李世民那一身明黄颇为扎眼,就杵在正中央,听着人奉承。 “皇上箭术了得,听闻皇上少时勇夺第一公子,今日可一定要让咱们开开眼界啊!” 这说奉承话的人连状况都搞不清,奉承的话都是跑题的,那次比试李世民分明是陪着房乔去的,这让他说完全变了味道,李世民皱皱眉头,偏头打量了这奉承的人一番,没理他,倒是拍拍承乾,让他上去试试。 遗则瞧见皇上竟然让承乾去射箭,下意识攥紧了娘亲的手心,杜冉琴觉着手上一紧,不由有些纳闷,忙问他: “四郎,你这是怎么啦?你瞧见你阿父了?” “不是,太子要射箭。” “太子要射箭怎了,不挺好吗?你眼神比我好,快帮我找找你阿父。” “算了,反正迟早的。” 遗则叹了口气,意味不明的说了这么一句,踮起脚尖四下一望,眼尖瞧见了围场另一头正悠闲着与人闲聊的阿父。 “娘,阿父在南头那儿和人聊天。” 杜冉琴眯着眼一看,果然瞧见了,房乔应当是和褚遂良正在叨念着啥,估计又是什么修史的事情。杜冉琴四下望了望,这周围半个女眷都没有,她这堂堂一品夫人,就这么闯进去实在不雅,可她既然来了又不想就这样就回去,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遗则往前一推,指使他: “四郎,你过去找太子比试射箭去,方才那小太监不是说太子正等你嘛?你过去,顺便把你阿父叫来,我就在围场外头等着。” 遗则瞧见李承乾已经搭好了弓,听见娘这么说,忙迈开大步冲了过去,大叫了一声“太子”,这一嗓子,一下子叫住了李承乾,承乾把搭好的弓又撤下,忙转身朝他跑来。 遗则走到太子和皇上眼前,规规矩矩跪下行了礼,见太子把弓收了回去,这才松了口气。 就以太子这射箭的水平,只怕今日若当着众臣把箭射出去了,会招来无止无尽的嘲笑,他这太子之位,只怕早早就不保了!虽说他并没打算追随李承乾,不过承乾心智淳朴,不该这么早就被这些老狐狸盯上。 李世民见到房遗则来了,倒是一喜,让他免礼平身,问道: “四郎,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找太子练箭术。” “哦?正好,朕正说让太子射靶子给众位爱卿瞧瞧,你在一旁作陪,不妨一同来试试靶,好让他们瞧瞧,什么叫英雄出少年!” 李承乾听罢一弯眼睛,又要搭弓射箭,遗则忙伸手拽住他的弓,止住了承乾的冲动,转身对李世民禀告: “这……太子最近练习箭术有些过量,胳膊扭伤了,今日可能发挥不好,不如就让我代太子试试看可好?” 李世民微微一怔,与遗则一换眼神,似是明白了遗则的用意,微微点了点头。皇上身侧的几个文官见到这小郎君竟然敢在太子面前抢弓,纷纷交头接耳嘀咕了起来。 “这小子是谁?看着和太子关系不错呀!” “呦,估计不是长孙家的就是房家的。” “看着模样,倒是和房公有七分相似。” “那就是房家的?房家几郎?” “房四郎!” 褚遂良和房乔早就瞧见了遗则进入了围场,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褚遂良瞧见遗则要射箭,也兴致冲冲站在一旁等着。 遗则见到房乔来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想出言解释方才的莽撞,只是房乔浅笑着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他的用意,他这才放下心,跟阿父说: “阿父,娘也来了,在围场外头等你。” 房乔点了头,正欲出去,却不料被太子给拦住了! “你就是房遗则的阿父?” 李世民见太子这般没礼貌,喊了一句“承乾”,略有歉意对房乔笑笑,房乔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是,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四郎射完,我要看你射靶。”太子相当执着,打定了这主意。 房乔见他这般认真,只得笑着回道: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这边遗则已经做好准备,将四根箭搭在弓上,射了一次“井仪”,四箭相连而去,箭箭中红心,惹得周围看热闹的文武百官连连抽气,直夸“妙绝”!李世民瞧见遗则这淡然镇静又潇洒的箭术,不觉一笑,转头对房乔道: “真是和你如出一辙。玄龄,朕又得了一名麒麟之才。” 这龙指代帝王,麒麟则是宰相之意,常常指代伴在帝王之侧之人,遗则才十一,李世民便这么说,周围大臣无不万分艳羡盯着房乔。 房乔听罢却只是笑笑,并不言其他,只说: “小儿不过是太子玩伴,还差太子许多。” 李承乾见遗则这次竟然射出了“井仪”比上次的“参连”更胜一筹,惊讶至极,忙将他拉到一边,问他怎么做到的。遗则四下看看,瞪了这吵吵闹闹的太子一眼,将他拉到身边低语道: “太子!在你完成五射之前,请不要轻易答应皇上在众臣面前射箭!” “为何啊?我虽比不上你,可是五箭也能中三箭!” “太子!你如果前两箭不中,你以为皇上还会让你射出第三箭吗?你想这些老狐狸下来会怎么说?” “这……”李承乾骤起眉头,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便十分头痛,没再与遗则争执,来到房乔面前,示意他也来射几箭看看。只不过就在房乔搭弓欲射时,却有人突然卡在了前面。 “不过是射箭,太子既然想看,就由微臣先来试上一试!”说话之人,正是潞国公侯君集。李承乾见到有人抢着表现,自然也不反对,退到一旁,等着这人表现。 ------------ 第一六九章 吐药 遗则方才射出井仪的时候,离靶有三十尺,也就是十米多,这距离确实有些近,不过对井仪而言,除了中靶之外,箭头箭尾相连也是一门技术。可侯君集这已经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却也是站在这地方射箭,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且他拔箭却不过是射出了白矢,实在平平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毕竟侯君集是文官,这箭术平平也就罢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人却喜不自胜,竟然挑衅起了其他武将。杜如晦先前好歹也当过兵部尚书,让侯君集这一派小人得志的模样挑起了气焰,毫不客气,抢在房乔前头,在侯君集往后离靶子约莫一倍的距离,轻而易举射出三箭,箭箭打落了已经中靶的箭簇。 这一下子,武将也开始凑热闹,一排排的箭靶上扎满了雁翎长箭,一个人比一个人站的往后,等着李承乾耐性消磨光,硬拖着房乔射箭这时候,差不多这武官也都比试完了,最后露了一把绝活的尉迟恭已经站在箭靶正前方约七十米处,箭靶小的都快要看不清楚。 房乔被太子硬推着到了尉迟将军离开的那地方,不得已非得掺乎到今日这莫名被炒热的赛事之中。 “房公,遗则说你射靶不用站位,随便站在靶子前头哪个方向都能中,这是不是真的?” 房乔见太子又要增添新要求,便迅捷往一侧跨了几步,在太子再接着开口刁难人之前,拔出四根雁翎长箭。射出井仪打落了先前尉迟恭射出的几支长箭。 “不算不算!我刚刚也没好好来,房玄龄,咱们再来比试!”尉迟恭见到房乔这打落了自个儿的箭,气得吹胡子瞪眼。不顾边上副将的阻拦,硬要再来。 房乔趁着太子承乾朝箭靶飞奔过去检查这几支箭准头,忙将长弓一甩丢到尉迟恭手里,不再耽搁。朝围场外走去。 尉迟恭拿到弓,又抽出几支箭,连射了三次,终于将房乔的箭簇打落,这才满意地收手。 一出围场,房乔就见到有个人蹲在槐树后头,靠着垫高的花池小憩,能穿着这种礼衣在这地方打盹儿,也真只有杜娘能干出来这事。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弯下腰将她抱起。 “你来啦?嗬。四郎也真是的。叫你过来花费这么久的功夫。” “今日怎么想起来宫里看我?” “哦,这个,今早你走时走得匆忙。我怕你落下药丸,这个。诺,你肯定还没吃是不是?只要我不看着,你就会偷着漏掉,怎么回事?” 杜冉琴细心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将草纸拆开,只见两颗汤圆大小的紫黑色药丸散发着一股子怪味,熏得想要飞来闻香的蝶儿都头晕脑胀,歪着翅膀险些摔倒地上。 房乔将药丸接过,当着她的面含在了嘴里,嚼了嚼。杜冉琴见着他肯把药吃下,这才松了口气,四下看看,自知这地方也不适合她久留,朝围场里头时不时朝外看的遗则招了招手,忙趁着长孙玲瑢没发现她过来,没来及找她麻烦的时候就溜没了影子。 房乔见她和遗则人影远去,才将嘴里已经苦透的药汁,转脸吐在了树下。 倒不是说这药多苦,在嘴里过那么久,反倒不如一下吃掉来得舒服吧?只不过,若他和师父都没占算错,他与杜娘两人中必有一人要经历死劫。 眼下是四月,再有一个月,只怕他…… “房玄龄?你做什么?!” 杜如晦瞧见房乔出围场,跟着一路过来,却不料正见他把方才吃进去的药丸吐了出来!房乔的病和伤,杜如晦从一开始就比别人要清楚的多。 房乔听见杜如晦的声音,微微一怔,抬头用袖中手帕擦净唇角的污秽,浅浅一笑道: “克明你太大惊小怪了些,这药太苦,我吃的腻味。” “谁信你的鬼话!你笑成这副模样时,多半在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房乔听罢不置可否,转身要走,只是却被杜如晦伸手拦住。 “别做傻事。” “怎会?” “你刚刚吐得不是一般的补药吧?别装作若无其事。” “克明,自你与我相相识,你可曾见过我做傻事?” 杜如晦绷住嘴,摇了摇头。房乔见他无话可说,便浅笑着重新回了围场。只是杜如晦盯着他这漂浮的脚步,却若有所思。 从宫城回到房家,杜冉琴只觉心里更不安份,他的模样实在是糟糕,并且自大他吞下药丸就一声不吭,怪让人别扭。 她忧心一叹,没工夫再去想这些小事,这进宫相见的人也见到了,她也是时候去找独孤環一趟,表明立场了。 来到长孙府,同裴彩依打过招呼,杜冉琴便顺利见到了独孤環。独孤環见杜冉琴一脸郑重,心中顿然一片明朗,话不多说,打开了暗道,掌了灯,带她往独孤家密道走去。 “这地方,你是第一次来。不出所料,你应是已经做出决定了?” “姨母,我想接手独孤家。” “哦?你不怕,你当上独孤家族长,被人处处惦记?你不是还怕自己没那个能耐应付那些觊觎独孤家天英门门主之位的同辈?” “不,那是以前,现在我有十分必要的缘由,定是得当这族长才行。” “姨母可否知道这原因?” “玄龄,他心口开裂了。重新缝心,需要蛊王之丝,可鬼谷中的蛊王要抽丝还得大约等上一年,而玄龄他不知能不能等那么久,而现在也只有独孤家还有蛊王,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我独孤家确实还保有三只蛊王,不过蛊王抽丝即死,这东西历来只为族长所用,即便是我这这暂代的族长,也不能轻动,这蛊王有天英门八方舵主看守,若是估计的不错,也许再过十几天,就有一只要抽丝了。” “姨母,请让我试试看,我会守护好我夫家,同样,也不会让独孤家在我这里垮掉。” 独孤環透过火把微弱的火光,依稀见到了杜冉琴认真蹙起的蛾眉,见她眼神毫不动摇,轻声笑了。边走边说: “你果然和你娘亲是一样的人,来,天英门八方舵主和我独孤家暗卫精英都在总坛等着你。” 杜冉琴跟随独孤環一路走到宽阔的地域,只见眼前骤然一亮,原本昏暗的地下瞬时犹如白昼,几排身着黑衣,裤脚绣着白色茶花的暗卫见到两人便纷纷跪下,而天英门八方舵主也一个个鞠躬弯腰行礼。” 独孤環当着众人的面,扶着杜冉琴坐上了她往日常坐的族长之位。 “东方舵主,你说说看,独孤家历来族长更位的条件都有哪些。” “回禀族长,第一,新人族长体内已经植入蛊王;第二,紫徽星靠近天穹;第三,老族长决心禅位。” “好,我夜观天象,已察紫徽星不久就要现世。而三只蛊王之中,有一只已经认了主,蛊王就在这族长之位上的这娘子体内。她是前任族长的嫡女,闺名杜冉琴,眼下是邢国公房乔的正妻,一品明德夫人,以她的资历,做我新任族长,名正言顺,你们可有异议?” “属下不敢!” 全数暗卫与天英门精英没有一人出言反对,只不过在这族长之位更迭之后,这些人又会有几个还服从她杜冉琴?! “今日,这象征族长之位的扳指,我就套在了她手上。从今日起,杜冉琴便正式更名为独孤琴,接任我独孤家族长、天英门门主!而下月紫徽星显位,便补办族长继任仪式,往后你们所有暗卫、天英门精英,全数应听命于她,不得有违!” “是,族长!” “琴儿,接下来的事,姨母便无法再帮了,独孤家就交给你。” 独孤環说罢,便先行转身从暗道离去。 这宏伟壮观的地下之城,只剩了杜冉琴她一个女人。 静谧的空气让所有人不敢吭声。也许是忌惮新任族长,因而无人敢吭声,也许是根本就无心追随她这主子,不把她当回事。不过,她既然下了决定,就决不会做个半吊子的族长。 “独孤家黄道十二卫名不虚传,先前在石丘边陲保我有功,当赏。在国子监门前,护我有功,当赏。不过天英门我却是头回打交道,这通往总坛的路该改了,把通往长孙家的这条路,该封上了,十日之内,我要从房家顺顺当当来到这总坛,天英门八方舵主,你们可有不从?” “回禀族长,十日功夫,请赎在下无能为力。” 回话之人是西方舵主。杜冉琴倒是不恼怒抿唇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瓷瓶当众打开。 “你们可有人认识这东西?” 她说罢便走下族长玉座,来到西方舵主眼前,笑着将他腰间的“西”字玉佩摘下来握到手里。其他人看着杜冉琴打开药瓶,往这玉石上滴了一滴这药汁,只见一阵白烟腾起,这玉佩竟然顿时化为一滩绿水! 这剧毒,定是“无忧”!这东西,只有鬼谷里才有,就连代理族长去鬼谷中求,都没能得手! ------------ 第一七〇章 情难自控 “无忧”一药是现任鬼谷谷主的曾祖父言尔玉所创制的稀世剧毒,有无忧在手,近乎可以匹敌一小支军队,只要将这东西挥洒入空中,气味所散之处,凡人定会抽干力气,沦为一瘫烂肉任人宰割!幸好她方才及时用玉石吸走了那一滴无忧,否则这四周离她近的这些个精英,只怕也难免要遭殃。 “西方舵主这牌子旧了,我看还是换个新的要好。这银票就不必拿了,直接去城南万宝楼里挑,只要是你瞧上的玉料,尽管拿走便是。 我是百毒不侵之体,若是有谁还想冒傻气用毒物对付我,那就请代我传个话,我手里的‘无忧’还从没给人用过,若是谁想尝尝,本尊自会大方赏下去!” 杜冉琴说罢将药瓶一收,大步跨上族长之位,一甩披帛,厉色道: “十日之内,我要从房家来这总坛!” “是!门主!” “若有人有二心,现在就离开,我既往不咎!若日后有他心,莫怪我将他挫骨扬灰!” “是!族长!” “是!门主! “我独孤琴,现命天英门东、北、南三方舵主,将独孤家平辈嫡宗亲属全数动向,十日后在这总坛汇报清楚。” “是!门主! 看着独孤家精英跪拜在自己眼前,杜冉琴,不,现在要叫她独孤琴,胸腔莫名涌上一股热流,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究竟是哪一种心情。许是惶恐。许是被人敬重的满足,可更多的也许不过是因为,她终于能亲自动用自己的力量,来做些什么罢了。 回到房府。她情绪仍久久未能平复,不过坐下喝杯茶的功夫,却不料竟然有人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不知这次是独孤家哪一个夫家? “夫人,远道而来的贵客就在前堂等着。”红娟从杜冉琴手里接过茶碗。 “嗯。去看看。” 迈过门槛,有个散发未束、风尘仆仆的身影闯入她眼帘,杜冉琴捂住嘴,万分惊愕,真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来了长安! “双乎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 “杜姐姐!果真是这里!我就说,肯定能找到你!怎样,房乔有没有欺负你?” 红娟在旁边见到这少郎冲上前抓住夫人的手。忙趁着夫人愣神。一巴掌给拍掉。凉飕飕地回:“房公怎么可能欺负夫人?你是何人?” “红娟,不碍事,你先退下。” “杜姐姐。我这次来长安,就不打算回去了。父王行事风格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所以我和乌勒吉这就跟着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同来了长安。跟皇上禀告过后,皇上答应给我封爵,这样我就可以在长安就近守着杜姐姐,以防杜姐姐再被那坏人欺负!” “你要在长安长住?老天呐!” 她可真没料到,自己这头一回惹下的麻烦,就是这种级别的!以前房乔凭他那张桃花脸惹下的小娘子们,怎么就没见到哪个像双乎日这么较真,并且认真执着到让她觉着万分内疚呢? “杜姐姐,我这几天先暂且住在珍馐阁,等皇上赏赐的宅子建好,我就来接杜姐姐过去!” “双乎日,你听姐姐说,那个,现在我夫君待我很好,许是双乎日给他警告起了效果,所以姐姐不能……” 啊,这么解释过后,正常情况下,总该会觉得被欺骗而恼怒的吧? “杜姐姐,那种人肯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要怕牵连我,我决不会让你有事!” 杜冉琴没料到双乎日竟然这般单纯,还是认准了她当时蹩脚的谎话,这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堂而皇之说,我就是为了盗取兵图才接近你这种话吧? 可是不说清楚,只怕他还会一直误会下去。 “唉……双乎日,你听好,杜姐姐其实是――” 杜冉琴瞅着双乎日微微扬起的仰月唇,灿然的笑眼,咽了口唾沫,把话噎在了嗓子里。她盯着双乎日这一脸单纯坦率的表情,实在是没法直接说出那种话,叫她直接伤害这么纯洁善良的孩子,她办不到啊!苍天啊,早知道就不要演那么一出就是了。 “杜姐姐,跟我走吧?嗯?” “呃……” 就在她还在寻思着更妥帖的借口时,突然一双大手凭空出现将她和双乎日介开,一抬头,正见到房乔挂着晶晶亮的笑脸,意味深长地瞅着她。 “恐怕不行,她是我夫人。小王子你还是乖乖回你的客楼里住,就算是在大唐封了爵位,你也得懂些规矩,这里是天子恩师邢国公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府上,小王子你一届冗官,是不是该掂量掂量,快些闪开,别碍了我的眼?” 糟糕!他这是要一路装恶人到底啊!这下子双乎日的误会更大了! 杜冉琴暗念心中不妙,扭着僵硬的脖子回脸瞧去,果然见到双乎日攥紧拳头朝房乔挥去!她哪里还来得及思考房乔会不会武功、是不是双乎日对手,就只是见到他有可能受伤,就乱了方寸,一下子挡在两人中间,怒斥道: “双乎日!住手!他是我夫君,希望你能明白。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他。” 双乎日一愣,苦笑一声,只得收回拳头,哑着嗓子说: “好,我先回去。杜姐姐如果再被这恶人欺负,请别怕我不是他对手。”说完这话,双乎日就大步离开了房家。 杜冉琴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朝这多事的人瞪了一眼。 “夫人你瞪我作甚?”呦嗬,他今日居然想用扮乖蒙混过去。 “你为何要那么做?” “怎了?为夫不是挺配合夫人的么,恃强凌弱、欺辱你之类的。” “现在已经没了做戏的必要,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莫不是你觉着为夫刚刚像个恶人,不开心了?” “少在这儿给我装蒜!房玄龄,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没错,我是不舍得伤害双乎日,可我更不愿你受伤。这四月里你本来就很煎熬,又何必要装出一副你最厌恶的嘴脸,去做你最厌恶的事情?比起让你难受,我宁愿直接把真相告诉双乎日。” 房乔这派装傻的笑脸听着她的话,渐渐转为让她熟悉的浅笑,将喋喋不休的她一把拽入怀中,吻上了她接着想要吐出的指责。 “我只是想多宠你一些,先前为夫做的确实不好。让你委屈了。” 她听见这话,眼眶不自觉地红了,一把将他推开,拿起傍晚这时候他该吃的那顿药,递到他面前。房乔无奈笑笑,欲从她手心拿过这药,却不料她小手一攥,竟然让他抓了空。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乖乖吃药,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你今早居然忘记带药走,就已经很是怪异。依你的个性,莫说在乎的事情,就算是无所谓的小事,也从不会忘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你故意不吃。我不会那么天真信你的。” 杜冉琴说罢张开嘴,一把将这苦涩难忍的药丸塞到嘴里,抓着他还没换下的朝服襟带,将他的唇牵到自己嘴边,毫不矜持一嘴咬上去,愣是撬开他的唇齿,把药丸用舌头推到他嘴里。他眼神一变,难以克制住她这种主动的模样,无法控制压抑许久的欲望,越吻越深,将药丸搅成了一滩苦水,不知不觉咽了下去。 他的舌好灵巧,好甜,让她觉着这苦药根本就不像他说的那么难忍。他顺着她的唇一路吻下去,吻到脖颈,吻到耳垂,吻到前胸,吻上肩膀。不知不觉,她胸前扎住外衣的束胸竟然松松垮垮瘫了下去,让她微微觉到一丝凉意。 “咳咳,以后,我都会这样喂你,你别想着再逃过去。”她慌忙将他推开,倒不是说她这个年纪,且又是孩子的娘,还会羞涩。只是想想他昨日还高烧,就实在没法安心和他做那档子事。 被推开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笑容一僵,只觉欲望已经快要冲破理智,万分痛苦,不自觉地紧紧闭上漂亮的凤目,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着,预示着主人的不平静。 “杜娘……像这样压抑,会对身体更不好……” 唉,似乎也有道理。 无论多少次,她还是会输给他认真的模样,输给他为她动情的模样。没再抵抗,她很自然地将身子缩到他怀里,任由他粗糙的手指滑过她身上每一处的敏感,待她一起走入云端,释放着。 “夫人!杜三娘在门口求见!”红娟原以为夫人和主子应当在谈什么正事,也没多想,知道夫人惦记妹妹,便径自推了门进了前堂。 “啊――!奴、奴婢冒昧、请、请主子责罚!” 房乔轻轻疏了口气,好在刚刚结束,不是箭在弦上……看来上天还对他有一丝仁慈。只是瞅瞅锁在怀里当缩头乌龟,连身子都发红的那老大不小的女人,他却仍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能让他瞧见她这表情,这红娟也算有功。 “无碍,你先退下。” 杜冉琴见红娟走了,这才狼狈不堪地重新穿好衣裳,拍拍通红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这是怎么了?这把年纪,还这么不会控制,竟然在前堂做出了这种事! ------------ 第一七一章 探寻消息 整好衣装,把房乔赶去换下朝服,杜冉琴这才派红娟将大门打开,把三妹请进屋。这才两日不见,她却像是变了个人,颧骨凹陷,头发毫无光泽,脸色蜡黄,竟连胭脂都没抹,万分憔悴。杜冉琴见到她这模样,心口一酸,上前一把将她抱住,扶着她坐下。 杜冉芸抬头望着姐姐,半晌没说话,沉默片刻,却突然抱住她,放生大哭起来。 “冉芸,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还年轻,别因为……别因为萧家的事情,太揪心。” “大姐!姐……呜,出大事了。” 出大事?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萧家垮掉这事更大的? “姐姐,我……我又害喜了!上个月的月事没来,这个月又迟了……”杜冉芸哭着抓住大姐的肩膀,让杜冉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和无措。 “上月你还没进萧家,应当也没机会和萧瑀……这孩子,是……莫不是……传闻的那个,潞国公的?” 杜冉芸哭着点了点头,扑到大姐怀里泣不成声。 老天,这可糟糕。遗爱和遗直的身世,目前有房家罩着,没人敢惹麻烦。可这个孩子……只怕杜冉芸若生下来,多半会被当成萧家的,那这孩子注定不能考取功名,且背负着大父的罪名,这一生都要受尽屈辱戏弄。 可若是说不是萧家的,她这怀孕不久就嫁到萧家,旁人只当是她为孩子的前程而找的措辞。没人相信。 “冉芸,你果真是又闯了大祸!” 杜冉琴长长叹了口气,这阵子她本就忙的头昏脑胀,可这时候,冉芸还给她招来这么大个麻烦。开口骂她也于事无补,她先前也没少说她,可是她却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搞的越来越多状况。她这当姐姐的,还能如何? “大姐,让我嫁到潞国公府里吧,求求你,想想办法。依你和房家的权势,应当不难吧?更何况,侯郎他对我有情,应不会拒绝。求求你……帮我……” “不行!这件事我自会想其他办法,潞国公这事。你别再想!”杜冉琴果断厉色将她回绝。 她接任独孤家族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掌握独孤家亲属的现状,根据先前跟随在她身边那几个暗卫报告的消息,独孤家平辈里头就有一个是侯君集的前任夫人。只是却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她自然看得出独孤家有意隐瞒,可是通常状况之下,独孤家的人死在夫家,独孤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唯独将这件事压下,多半是另有原因。 思及传言三妹与潞国公有染,她对这事非常介意。今日去找姨母时顺便问了一句,谁料独孤環竟然闭口不谈,只说有辱门面……这状况,若她所料不错,多半是那夫人被潞国公狭玩而死。 以潞国公那种不沉稳又好自满的样子。嫁过去多半没什么好下场。且她还听闻,侯家日日笙箫歌舞不断。那潞国公找上三妹也不过是贪恋美色,怎可能真的能容她一辈子?等三妹年老色衰之时……只怕后果更不堪设想。 “大姐?!这是唯一的法子!你……连你也不肯帮我?”杜冉芸一下子站起身,满脸怨恨地瞪着杜冉琴。 看着三妹眼中浓烈的恨意,她心口一跳,似是捕捉到了些讯息,只不过实在无法轻信。 “你今日不冷静,还是先回家里歇息着吧,别动怒伤身。” “大姐!” “送客!” 将哭闹的三妹强行送走,她盯着手腕被三妹抓着留下的痕迹,幽幽叹了口气。 “杜娘,何事烦忧?”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墨香靠近,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旁贴过来的身躯,无力摇了摇头。她不想让他再多为这些烦事操心,有他清冽的嗓音和温暖的热度,就足够让她支撑下去。 “三妹,怀了潞国公的孩子?” 杜冉琴听见房乔这么说,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睁眼朝他望去,果然见到他仍是穿着一身朝服,根本没换下。 “……你居然在门外偷听。” “没办法,我不放心你和其他人单独相处。”特别是她。房乔将后半句话藏住没说,半年前她坠崖那件事,他怎么可能会不调查清楚?他闭口不谈,只不过是担心把真相告诉了她,反倒给她更多伤害罢了。 “好了,你快去把这身累赘换掉,三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解决。” 也许她可以去国子监一趟,倒是可以先见一见那个人再作打算。 国子监这几天又到了月试,这几个学部之间的战争又是一触即发。只不过国子学却气氛有些怪,说来也气人,国子学内部举办的经学问难,竟让一个才转过来没几天的毛头小子拔了头筹!这可真让天子班的众人气红了眼。 只不过,这场风波也就是半天的功夫就平息了,当国子学天子班这一帮学生见到了榜单,见到高高挂在头名的那三个大字之时,这帮人不得不自认了倒霉。 “啊,是他啊,难怪。” “他什么时候转来的国子学?这就是说,算院和律院的课程,他都学完了?” “不是吧!老天,有了房遗则,我们哪还有出头之日啊!好不容易等到六皇子快要入宫为官离开国子学,还以为四天子的名额会给咱们留一个出来的!” “噗噗……就凭你?!你连《大学》都默不完,像《公孙龙》之类的,我看你半个字都不懂吧!” “呔!那你又懂多少?” 天子班的授课室里,房遗则清清喉咙,将老师问他的三个关于“道”的问题一一解释清楚,这才重新坐回座位。他这位置正巧是先前娘亲扮成男子坐的地方。 杨榭和侯志林盯着房遗则看了一眼,两人齐齐别过头,不明所以叹了口气。 “呦,各位怎么这么没精神?助教我今日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们诺,先前和大伙儿同班的杜少郎,今日重新回来听课,你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别让缺课这么久的后生抢了风头啊!” 她要来? 她竟然会回来? 杨榭和侯志林猛地把头摆到另一边,聚精会神盯着门口。 一双玄色锦缎平头靴出现,儒雅的白衣,唇红齿白,圆眼削肩——是她! “哈哈,各位,许久不见。真巧啊,这次又赶上月试。” 杜冉琴眯着笑脸,大摇大摆朝遗则的座位走去,这地方可是她相中的,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座位周围的几个少郎好好聊聊,怎么能让这倒霉儿子占了呢? “房四郎?” “……呃……舅舅……”遗则险些脱口而出喊“娘”,幸好关键时候关住了嘴巴。 “你换个座位。” “为何?这个位置最好,听老师讲课清楚又不会容易犯困,并且有杨榭兄在一旁可做参考……” 杜冉琴才没那个耐性听他解释,她不过就回来几天而已,换个位置哪有那么多讲究?她毫不客气走过去,拎着遗则的耳朵将他从座位上拽起来,丢到原先六皇子的座位上,拍拍屁股重新坐下。 “你居然还回来?”侯志林比杨榭抢先一步,往前一倾身子,凑到杜冉琴耳边问。 “特意来找你聊聊。”杜冉琴回头朝侯志林客气一笑,眼神略有深意。 “哦?那不知是何事劳烦你亲自走这一趟?” “你大父侯君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你们父子关系很好,想必是个很值得尊敬的父亲?” 侯志林眼神一黯,没回音。 “抱歉,这问题我不太想聊。” 杜冉琴见他竟闭口不言,眼珠一转,抿唇笑道: “喂,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陪我好好聊?” “呵,不必,我没那雅兴。” “我若能拿了今日晌午比试的头筹,你就跟我聊聊,怎样?敢不敢接受?” 侯志林盯着她的笑脸,一时有些犹豫。若他拒绝掉,那她立刻就会走了吧?今日晌午是国子学内部对弈,还是比试快棋,要在对方喊三个数字之内落子才行,她要想拔头筹,只怕没那么容易。毕竟国子学先前输过,输给了当时还在算院的房遗则,因而老师在这方面可是下足了功夫。现在这天子班里,个个都不好对付。 侯志林沉默片刻,却还是点了头。 “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杜冉琴重新坐好,转头盯着遗则略有怨念的眼神,轻轻勾唇笑道。 中午用膳过后,天子班二十人聚在一起,开始了快棋对弈。这是车轮战,每个人可以自选顺序,一上来,房遗则就被众人推着坐在了白方,天子班的学生早就跃跃欲试,一个个争抢着要先跟他对弈。 对局开始,只见执白子这方始终没换过人,而黑子这边,却频频换人,直到最后,连杨榭也不得不心服口服败下阵来,放眼全班只剩杜冉琴还没上阵。 “四郎,你这棋艺是跟什么人学的?实在狡猾阴狠,不像你个性。”杨榭不禁无奈笑笑,叹了口气。房四郎虽说聪慧,可却心智纯善,不像是能下出这种狠厉之棋的人。 房遗则缄默不语,只是抬头望了望杨榭身后的杜冉琴。 要不是娘总耍诈,他也犯不着研究出来这种不留余地的棋路。 ------------ 第一七二章 套话 天子班剩余十八人全数败下阵来,接着就是杜冉琴坐到了遗则对面。侯志林见到这场景,猛地想通了方才她那般自信的缘由,最后只剩下遗则与她对弈,遗则是她儿子,若她想赢,只怕办法多得很!这可如何是好?有关阿父的事,他实在不愿提起。 眼看着棋盘上黑白双方互相较劲,而白方畏首畏尾不敢进宫的架势,侯志林一颗心揪成了一团。 “那么差不多了……四郎,你阿父说许久没见到你,想着接你回去一晚,切磋切磋武艺。”杜冉琴瞅着这棋盘势均力敌的厮杀的架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房遗则手上一顿,有些不解,阿父叫他怎么不直接来,还特意托娘带话?这儿就在宫城边上,阿父上朝时顺便过来拖个话不是更方便? “四郎,我都说了这么多个字,你还没落子,按规矩,该我咯。”杜冉琴笑笑,趁着遗则还在蹙眉沉思,啪啪又落下两子。按规矩,这快棋就该三字一步才行。 “你这是耍诈!”遗则忙赶着落子,步步紧逼。 “你阿父近来心情不太好。”啪,又一子。 “那又怎样?我并没什么地方做错。”啪,一子跟上。 “听说是因为你娘不高心,你阿父才生气。”啪又一子。 “……”遗则皱起眉,抬头打量娘,手上一顿没敢再落子。 真正可怕的不是阿父,阿父做事很有分寸。可是若娘不开心,阿父……啧,上次他跟娘顶嘴,就被阿父禁足了一个月。上上次他私自带娘去集市,回来莫名被罚耍了三日剑,最后胳膊腿都像是要散架。这次他要再不慎办错事,只怕要比先前更倒霉。 “听说是你招惹了你娘。”啪又一子。 “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比如,太执着胜负。对弈本是互相切磋。哪有人步步紧逼。”啪,一子。 “……我知道了。”啪……一子。 “喂!房四郎!你这明显是让了一步,不能这样!即便他是你舅舅,你也不能……”有人已经看出了怪异。 只是对局的两人似是丝毫听不见别人的劝,很快就结束了这局,自然结局没什么悬念,黑方胜。 “不算不算!要重新来!” 眼看着四周人抗议不断,杜冉琴一甩脖间长发,洒脱道: “有谁不服就来与我一试。不过仅有三次机会。若是你们三人连败,就莫怪我摘了这头筹。” 哈,她不过是保险起见让遗则让子。说来认真对局的话。她虽说没把握此次都赢,可是与遗则打成平手不是难事,赢这帮毛头小子,她还真没啥担心。她平日对局的对象,可是比这帮臭小子要难对付的多的那老狐狸,虽说她目前还没赢过。不过日日与他练手,她可不会生疏这“打吃”的技巧。 一帮学生争抢着要上,却被杨榭、侯志林和岑易明三人给拦住。 “杜少郎,若你能赢我们三人,想来其他学生。也不会不服。”岑易明首先坐在了白方,纤细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白子。“啪”落下。 杜冉琴爽快一笑,毫不客气,步步紧逼,连连打吃,不过半个时辰,岑易明就败下阵来。接着便是侯志林上场。 杜冉琴浅浅一笑,毫不客气,不过片刻,这棋盘上便大势已定。 最后这三人的希望全寄托在杨榭身上,只是杨榭自打坐在杜冉琴对面开始就一派心神不定的模样,竟然盯着她落子发起呆,三四次忘记落子,白白少了三四子,没到一刻就已经注定败局。 “杨榭!你……”侯志林扶额长叹了一声。这杨榭实在是太直肠子,心情全写在了脸上,竟然这么毫不掩饰把对她的倾慕表现的明明白白。 杨榭见这局棋已经下完,猛地站起身,红着脸跑回了自己座位,拄着腮望着窗外,不敢与她再对视。 他不过是……不过是没什么机会见到女子,所以一时……一时意乱情迷,对,就是这样。她已经是那个人的妻子,他还有什么好……好惦记的呢?那人可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啊! 杜冉琴见众人已经没有异议,猛然站起来揪住侯志林长衫的后领,拖他来到授课室外的竹林。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聊聊?” “……唉,你竟然这么费尽心思拖我出来。好,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生母,独孤榕,她的死因。” 侯志林猛然瞪大瞳仁,偏过头沉默不语。 “抱歉,也许我太过直接,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要知道这件事。请恕我直言,若你能将这事直接告诉我,那么就帮了大忙,省了力气。不过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知道。只是,如果我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也许会做出十分伤害你和侯家之事,即使那样也无碍吗?” “呜,你还真是直接。”侯志林将眉头摆成倒八字,又是一叹,咬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如若不是思及国子监中与你有过几面之缘,并且当时也受了你不少照顾,也许我已经从旁下手,将这事彻底解决。志林,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你也许还不知道……”杜冉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打开绣囊取出了一枚冰透翠绿的扳指,套在了左手的拇指之上。扳指上镂刻着“独孤”二字,透过日光莹莹发亮。 “现在我真正的名字,是独孤琴。志林,现在你应当可以明白,我要知道你娘亲的事,目的为何?” 所她所料不错,侯志林与侯君集父子情深多半是假象。她从来不曾将人看错,侯志林这少郎与侯君集绝不是一类人,他定是像娘亲多些。并且根据天英门的消息,侯家的公文全是由他在处理,而侯君集只会笙箫歌舞,而侯志林在国子监广结好友,拉拢几大家族的势力,也绝非只是为了交个朋友那么单纯。至于他目的为何,她虽说心中已经有数,却还是要亲口问问清楚。 “你!……”侯志林眼睛瞪得更圆了些,他倒是真的没料到她竟然察觉了自己发现了她的身份。看来她远比自己所料想的还要聪明。 “你和杨榭,应当都知道了吧。那日我在萧家门前与萧家人起争执,玄龄及时赶到,是你还是杨榭去报了信呢?” “呜,是杨榭。”侯志林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那她既然什么都清楚,说不定他和杨榭的心思,她也明白么?这实在有些难为情……不过,自从知道她已经嫁作人妇,他和杨榭就没什么其他念头,就只是那种心情来得有些莫名,说不定以后真的遇到心爱之人,就能克服。 “那你就是一路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咯?” 侯志林红着脸,默默点了点头。 “说罢,你娘亲的事,和你想要拉拢几大家族来达成的事,我来帮你实现。”杜冉琴爽朗一笑,倒觉得这孩子颇为有趣。 “不!我娘亲的事,我自会处理!我是侯家长子,这一切如若交给别人解决,就没了意义!”侯志林突然一本正经回绝她。 “志林,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是好事。不过,这可不表示要盲目谢绝别人的好意。既然你懂对弈,又精通纵横捭阖之术,那利益相同既为友,这件事你该不会不清楚吧?” 侯志林绷着嘴沉默片刻,幽幽叹息一声,回道: “我娘她,以前是个很爱笑的女子。我阿父,以前也是个十分儒雅爽朗的父亲。只是自从十年前的一天开始,我阿父骤然性情大变,沉沦声色,我娘她……有一日……不堪凌辱,就饮毒自尽。我阿父性情大变的原因,通过这些年的暗中查探,我也大概有些了解,十年前,有个独孤姓的男子来见过我阿父。” “志林,我在查独孤家族谱时,并没发现你娘的名字,你可知你娘的生母生父是什么人?” “……说来,我也记不太清楚。外祖父的模样,我记不清楚,似是姓独孤。不过,外祖母的模样,我记得十分清楚。外祖母在我儿时就已经是一头银发……该怎么说呢,那一头银发实在是太美,万分耀眼。我依稀记得,外祖父似乎叫过我外祖母的名字,他叫她……‘之涟’。” 杜冉琴骤然张大了嘴巴,抓住他肩膀,接着问: “你可知道,她的姓氏?” “呜,我记事很早,阿父似乎并不只我那时已经记事。我见过我外祖母给我娘写的书信,那时候我不认字,不过……现在想来,那个字的形状……应当是……言?” 没错了,她大概已经猜到独孤榕为何惨死,为何侯君集会性情大变。 “志林,今日你我二人的对话,务必要保密,不可告知他人。而我与独孤家的关系,你也绝不可对他人提起。听好了,志林,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阿父娶杜家三娘。我帮你把那害的侯家破散的元凶找出来,而你替我达成这个要求。可好?” 侯志林点点头,随手一捋发带,没再言其他转身便走了。 ------------ 第一七三章 竟是休书 从国子监回到家中,红娟跟她说房乔已经从宫里回来,去了寿苑看老夫人和珮姑姑。杜冉琴点点头,并没跟过去,迈步去了书斋。 从房家的布局来看,这地方是最适合开暗道通往独孤家密坛的。杜冉琴在书房里绕了几圈,琢磨着机关布局,寻思着找个不太容易被察觉的地方去安置。 不如,就放在那里? 她抬头望着里侧书斋顶层那一叠厚厚的书信,不由抿唇笑了。在与他分居两地的那段时光,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书信。原以为只有她会将这些书信留下,谁料他竟然也都存好了,搬家到翊善坊之后,便把这些书信放在了这书架的顶层,用胡桃木匣子装着,小心保存了起来。 她掂起脚伸手够着那盒子,略微有些吃力,摇摇晃晃,险些碰倒书架子,却又不愿意喊人进来帮忙,万分狼狈用脊背顶住书架,手上抱着匣子,被迫撑在这地方不得动弹。 只是这书架的倾斜,却不甚将顶层放着的一些竹简滑落,好死不死正中她后脑勺,敲的她头昏眼花。 “都这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她不由如此心想。 咦?可是不对呀,她只是想想,并没自言自语呐! 只觉脊背一轻,书架被人重新推回原地,一双修长大手将落在她脚边的竹简抱起,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我以为你去了寿苑,红娟这么说的。” “所以你自己在这儿用竹简打自己头?” 她神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像这种犯迷糊的事,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谁知难得倒个霉,还得被他碰上。 “不说这了。我有话想对你说。”她将手里抱的匣子也重新放回去,转头道。 房乔浅浅点了点头。 “我接下了这个。” 杜冉琴将怀中藏好的扳指拿了出来,套在了左手拇指之上。房乔见到这枚戒指。突然神色一变,将她手腕扣住。眼角的笑意全无,厉色逼问: “你不是说你不愿管独孤家的事?” “是、是啊,可是我想你最近十分辛苦,而我也没的选择了……在去找你之前,我中过一次毒蛊,又被姨母将蛊王植入体内。所以……我已经没得选择,必须要接受。” “你!这就是你所说的。一切安好,要我安心?” “总归我想既然无法逃开独孤家处处针对,倒不如接下这位置,巧借这独孤家的力。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房乔突然神色一冷,松开了她手腕,仿若变了个人一样,一声不吭转身走了。她盯着他漠然的脊背,忍不住捂住嘴。默默流了泪。 她知道他为何这般动怒,传闻独孤家的族长历来活不过三十,只不过她绝不信这种邪说,这里头总归会有什么缘由,她定要查清。再说…… 杜冉琴将手垂下。蓦然想起前一个月,在鬼谷中与言之清的对白。 她必须要当着族长,必须要用独孤家的蛊王丝,等蛊王再抽丝,他就有救了。 陷入沉思,从书斋走出来,夜色已经席卷苍茫天空,阴阴细雨如期而至,打上她额头,冰凉沁透。这种天气最惹人厌恶,他这样跑出去,会去哪里呢? ……………… 十天了,他三天没有归家。她去了杜家问从兄杜如晦,杜如晦也说三日没在朝上见到房乔人影。 从独孤家密坛通往房家的路已经修好,她招来暗卫去四处打探他的消息,却仍毫无音讯。这几日她对天英门下达指令,都有些力不从心。 她已经习惯每日晚上他身上清幽的墨香,他温柔的浅笑,他的体温,还有清晨他通透的嗓音喊她起床。可是这已经十日了,每日躺在这张床上,她就无法克制泪水。 其实,她那时候应当瞒着他才对吗? 她以为,他们之前已经不必再有所隐瞒,已经可以共渡难关,她以为,他一定会理解的。 可是现在,他究竟去了哪里? ……………… 四月近了尾声,随着五月的到来,她整个人已然瘦了一大圈。无论她如何探寻,却也始终无法找到他的踪迹。 苦寻无迹,她便设法联络了言之清,出乎意料,五月初二,言之清竟然带着遗心一起回了家。她见到言之清那一瞬,宛若俘获了救命稻草,一下子冲上去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走了,他消失不见。怪我……是我太草率。” 言之清蹙着眉头,伸手拍了拍她后背,轻轻一叹道: “玄龄他不是那种会意气用事之人。定是他已经有了什么打算,才会如此。若是他会回来,定会回来。” 杜冉琴听了这话,猛地止住了哭声。 对,她怎么差点忘了,玄龄他根本就不是个会意气用事之人啊!那,他那日又为何不告而别呢?为何这一次,却连她半个字的解释都没听,就这么走了? “杜娘,你把话说清楚,你究竟做了何事?” 杜冉琴立刻镇静下来,将这阵子发生的时一一告诉了言之清。言之清听罢眉头皱的更紧,看看杜冉琴,却又欲言又止。 言之清顿时回想起两三天前,房乔一身狼狈跑到鬼谷见他,与他所说的那一番话。 现在来看,他到底是否应当按照玄龄他的意思来做呢? 言之清瞅着杜冉琴通红的眼眶,一狠心,还是按照与房乔最初的约定,说道: “杜娘,你可知,当年玄龄他娘的死,与独孤家有关?” “什……什么?!不是隋炀帝他……” “隋炀帝找了他娘三年,都找不到他娘的影子,你以为又为何那日突然就找到了?大隋上下,能找到皇上找不到的人,这种势力只有两种,一是我鬼谷暗卫,另一个可能,就是独孤家。” 她的天塌了。 她真的做了无可挽回的事,这可如何是好? 她隐隐对此有所猜测,却从没认真去调查,是她心里刻意回避着这可能性吗? 那时候,是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是这个身体的娘亲做了那种事吗? 她该如何是好? “师父,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只是想得到蛊王丝而已!” “……尘世万千烟云,岂是我等凡人能轻易参透?杜娘,你就顺其自然,做你应当做的事便好。” 言之清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传来,红娟猛地连敲了好几次门,大声喊道: “夫人!夫人,主子回来了!” 杜冉琴瞳孔一收,慌忙打开前堂的门,往大门跑去。 他这么些天在外漂泊,可会瘦了?有没有再烧起来呢?换洗的衣裳呢?他…… 只见他穿着一身耀眼刺目的绣金华服,挽着一个头戴珠钗却并未盘发的美人,笑意盈盈朝她看了过来。 “杜娘,皇上赐婚,要我娶窦郡主,皇命难为,让你委屈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因为她当了独孤家的族长,所以他就这样待她?! 杜冉琴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脑,轰然炸开,等她回过神,她已经冲上去,一巴掌挥到他脸上,泪水横流,无法控制。 “混账!你凭什么这么武断!你怎么能确定那件事是我娘所为?即便真是我娘,为何以前就没关系,现在这时候你却突然……独孤家人这么多,说不定是其他人指使的呢!我不过是为了拿到蛊王丝救你的心,你为何——” 她已然接不上气,手掌火辣辣的痛楚却丝毫无法与她心口的剧痛相比。他应当可以避开的,为何非要挨了这一巴掌呢?他若不挨,她只当是他又有了什么小算盘,配合他做做戏,也没什么的。 “你竟敢打房公?你这泼妇,难怪房公说要休了你!”窦云华尖叫一声,忙掏出手绢覆上房乔发红的脸颊。 “杜娘,我房家不能容你这般泼辣妇人。这是一纸休书,自此往后,你我二人毫无关系。”他没推开窦云华,只是从袖中掏出一纸休书,递到了她眼前。 “房乔,你说什么?” 他沉默不语。 “你还要他浪费唇舌?!你这般泼辣之人,怎么配的起来‘一品明德夫人’这称号?”窦云华尖利着嗓子,上前一把朝她推去。 倒不是窦云华力气多大,而是她已经脚软了,一下子瘫到地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 她忙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只是他眼中那时时刻刻存在的温柔笑意已经毫无踪迹,他竟然连扶起她来得心思都没有,兀自进了宅子。 只是在进门前,他突然脚步一顿,道: “杜家的产业还给你,你有杜家和独孤家,应当也不必依靠我房家。往后莫要来这里扰我。” 她跪在地上,泪痕已干,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她要怎么办? 愣了片刻,她突然站起身,要冲回去找房乔问清楚,只是脚步到了门口,却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正在她发愣时,遗心从家里跑了出来。她一下子将遗心抱住,忍不住心酸,又哭了出来。 “娘,你不会就这么把我们丢下,让那笨女人做我们娘吧?” “呜……你阿父他,他不要娘了。” ------------ 第一七四章 不贪生不畏死 遗心见到娘这自暴自弃的模样,猛地一下扑到娘怀里,咬了她肩膀一口,见娘疼的龇牙咧嘴,这才松开嘴巴,说道: “那怎可能!阿父他对娘你比对自己还好,要是我和娘一起落了井,他也一定会先救娘,再救我。” “笨孩子,你不明白,现在不一样了,娘做了让你阿父最讨厌的事……” “我看不明白的是娘亲你!不管娘你做什么,阿父他不可能不原谅你!你若觉着奇怪,就留下来,好好看清楚,弄明白!我不会接受那女人做我娘!” 杜冉琴听了这话,突然觉着沉重的胸口得到了些许缓解。她怎能被他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就给蒙过去?他一定别有用意才对,按照他的个性,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才这么做么?可是为什么……他这么做,就能保护她么?她一定得弄明白才行! 那么首先第一步,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留在这个家里! 杜冉琴立刻重新振奋精神,站起身迈步朝里屋走去。门口的守卫见到她往里走,想起来方才主子的吩咐,忙把长枪一竖,将她拦住。 “夫人――呃,不,杜娘,主子说了,不准你再踏入房家。” “你们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杜冉琴气急败坏朝这俩人大吼了一通,这门口俩守卫立刻悻悻地夹起尾巴,犹犹豫豫把长枪收好,当作没看见她似的,打着哈哈一左一右看着两边聊天去了。 说来主子在家的时候少,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听命于夫人的。这小两口吵架的事,他们做下人的不管就是了,免得真一板一眼,到头来反而会自讨苦吃。得罪了主子,最多也就是罚上些许月俸,可若得罪了夫人……他们才没那么傻啊,往后好日子只怕就到了头。 杜冉琴一进家门。便绕开前堂,哧溜哧溜,摸着小道拐到福苑,将自己关在了寝房里。噗通一下扑到床上,觉着方才恍若是做了场梦。无论如何也不信他竟会因为那件事而离奇她。 房乔带着窦云华进到前堂便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坐在藤椅上,望着挂在门楣上那一副刺绣的“瑾年春”,沉默不语。 “乔郎。皇上已经赐婚,而我又被你这样从家里带出来,可如何是好呢?若是就这么回去,只怕又会有人说三道四……” “住下就是。” “那,乔郎,不知我应当住在哪个宅子呢?听说你住在福苑,那我……” “毕竟还未过门,男女有别,你就暂住听风楼吧。” 房乔说罢便径自朝福苑走去。推开房门,没见到往日那熟悉的身影,他不由眼神一黯,方才勉强保有的浅笑消失的毫无踪迹,他迈步坐到床上,轻轻抚上瓷枕……这枕头还带着热度?! 房乔心口一跳。忙四下看看,可却仍是没发现她的身影,双眸忽地闪过意思失望,转而又变成自嘲一笑。 “你定是恨透我了吧,杜娘?”他轻声呢喃了一句。一甩蔽膝,仰躺在床上,这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气,让他莫名安心。 杜冉琴趴在床底,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现在她更确信,他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突然递上一纸休书!若他真的恨她,又岂会在这里自言自语?他应当跟那窦云华执手在院子里散步才是! 她刚想到这儿,便听到咚咚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就是她最厌恶的那人的嗓音: “乔郎,你家院子里的玉兰好漂亮,随我一同去看看可好?” 玉兰开了,她都险些忘了。那是她亲手种下的,只因玉兰树高壮,不似牡丹芍药那般柔弱好欺,她才亲自种下,希望有朝一日,房家的女儿可以如同那玉兰树一般美丽又茁壮。 眼泪又不听话滑下,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刚想着的事现在就要发生了。 “云华,我今日有些倦了,家中还有些仙酿,若你不嫌弃,就请自便。” “那……那就算了,改日吧。我先去听风楼收拾收拾行囊。” 他拒绝了?虽然他仍是那般温柔地回话,可是他确实拒绝了窦云华!只是,方才他叫了那个人的名字。杜冉琴心口莫名一抽,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这么多年,他始终只会叫她“杜娘”,从没叫过她名字。 过了许久,敲门声又响,这回是言之清。 “玄龄,你闷在屋子里养仙么?难为我特意来了,你出来,只要我还在就不会放任你这么做下去。” “师父你不是在鬼谷好端端呆着么,杜娘她可能要去找你,到时候你把她强留在谷中就是。外面尘世一切,就别让她再烦忧。有遗心在,我也不必担忧她。” “晚了,为师和遗心一同被她叫了来,玄龄,她担心成那样,怎可能去鬼谷那么远的地方,自然是飞鸽传书求我过来。” 难怪她方才一点都不意外,而是一脸受挫。想来,她多半知道了他为何厌恶独孤家?这样也好,他接下来的举动每一步都会叫她无法忍受,不如这样趁早,让她恨透自己,这样他便不必再有那么多牵挂。 恨是好东西,能让人坚强地活下去,总好过爱着忍受别离。 “那师父你在房家自便就是,不过我要做的事有些多,且又杂乱,许是无法作陪。” 是啊,晋书还没修好,律令也有许多要改。他一人确实死不足惜,只是他既答应世民做这首宰,又岂能就这么将这些事搁置下去,只顾自己在乎的那一人。 朝中有能有才者甚少,魏徵算是其一,然其毕竟是为前太子近臣,总要避嫌;长孙兄可怜是外戚,也得避讳;宇文弟聪慧有余,然少些人情……他与皇上约好的大唐,是开明盛世,是律令宽松的盛世,而不是刻板成见、效仿旧朝的地方。 若他现在就这么自暴自弃,岂不是毁了一直以来的期冀? 就让他再残喘些时日,一旦这律令全数定好,他便也可以无所牵挂……真的,能无所牵挂么? “既然你知道你还有事要做,就出来用晚膳,就凭你现在的身子,你以为能撑多久?” “只要七日就够。”律令已然大体定了,只是有些严苛之处,他还得再稍作修改。 他从床上下来,推开门出去用膳。 杜冉琴听见他出了屋,忙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抿唇皱眉沉思了起来。 他究竟怎么回事?怎的一副自己没救了的模样?言之清不是说,再缝心一次,他也能接着活么?以前言之清能做到,怎么现在就不成了? 言之清一定知道些什么。 言之清瞅着房乔出了屋子,也正欲转身跟去,只是后脑勺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揪得他头发生疼。他略微不满扭头回视,竟发现拽他头发那人是杜冉琴。 “你方才在屋里?” “换个地方说话!” 杜冉琴拖着言之清进去书房,扭开暗室进了密道。这密道足够深,且有几个暗门要打开才能通,在这儿说话便不怕被他人听到。且这地方房乔并没来过,要想找到也并非一时功夫。 “我就藏在床底下,你们对话我全听到了。师父,玄龄他不是能活吗?怎么会这般绝望?像是注定没了希望一般。” 言之清沉默些许时候,幽幽一叹,回道: “杜娘,你可知当日我所言并非实话。蛊王丝……并不是随时都能用。正常状况,蛊王抽丝,由于蛊王要冰存,而蛊王丝也是冰存,这冰凉的丝线一遇到空气便会融化,根本无法穿入心室。唯有……唯有在人体内的蛊王丝才能用来穿心。” “什么?!那什么又是人体内的蛊王丝?” “就是……历来独孤家以族长或者是鬼谷嫡系之人体内才能有的东西。只要蛊王钻入人体内便会吐丝,而这种丝线便会裹住人心,保护主人。杜娘,先前缝入玄龄体内的丝线,正是原本包着你娘亲的……那日我凑巧碰到你娘,她一心求死,却被我制住穴道未能如愿。 而我救下那孩子,带回谷中药洞时,发现他已然接近死亡,只有你娘心口的蛊王丝可救。你娘她……她便请求我将她的心中的蛊王丝抽出给这孩子用。我即便暂时控制了你娘穴道,却也不能制她一辈子,我一旦松开她穴道,她又会求死。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如愿,救下这才五六岁的孩子。 因而,最后我松开了你娘的穴道,是她亲自拔刀自刎的。 而我说玄龄还有救,是因为还有一人体内有蛊王丝,而那人已然快要寿终正寝,若我所料不错,再有一年也许她便能往生极乐。” 那么他当不会恨独孤家啊! “那他为何不肯听话养好身子等机会?” 言之清幽幽一叹道: “事实上,他的状况只怕确实无法等那么久。而我将他视如己出,一旦他有危险,定会不顾那人性命,将他救下。他许是不愿我如此。” “是谁?” “我姑母言之涟。她已年过九十。” “啊?!那你……” 言之清漠然点了点头,回道: “我俩没什么交情,不比陌生人强多少。杜娘,用那老妪的性命换他的,他都不愿,何况是你呢?” ------------ 第一七五章 近身侧 杜冉琴听言之清说完那番话,只觉浑身力气都被人抽了干。若只是玄龄嫉恨独孤家,倒比眼下这状况要好解决的多。现在来看,只怕他会为了阻止她搁心而不惜一切,那么就只剩下让他接受言之涟的蛊王丝这一条路了吗? 只是,言之涟她若不死,他定不会同意她和言之清这么做。当年他能忍耐着她娘救他,只怕是身负家仇又有万分必要的理想要达成,而如今……正如言之清所说,他近乎将生前身后事都盘算好了,做足了准备,只怕不会轻易接受一命换一命这种事。 她到底要怎么做? 为了他,她若双手染上血腥,他可还会……可还会一如既往用那清冽的嗓音,喊她“杜娘”? 指甲嵌入肉里,学腥味让言之清不由皱了眉头。 “玄龄他与我一样,最讨厌血腥。因而才不顾劳顿,身先士卒,战场上力求凭他一己之力擒住主帅,或者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小手段。到头来,不过是不愿见到血流成河罢了。你可要想好,若你那想法与我一致……也许,那一纸休书,便再无撕毁的可能。” 杜冉琴心口一跳,宛若万千针芒刺入骨髓,让她身子也跟着轻颤了起来。 “若你没别的话要说,我这就带遗心回鬼谷了。” 言之清说罢转身欲走,杜冉琴猛地一闪,挡在了他面前,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万分坚决地回道: “我不怕。只要能知道他还好好活在这世上,即便是被他厌弃,我亦无所惧。” 言之清听到这话,骤然绽开笑颜,轻声笑道: “正是。为师也做好了遭他痛恨的准备。毕竟这双手,将两次因他染满血腥,他只怕会恨死我。如此也好。他最恨的那人只要不是你,你便能更积极些配合,是吧?” “师父,我要你帮我……” 她掂起脚凑到言之清耳边,轻声嘀咕了一串话,言之清若有所思,眨眨眼。轻许道: “如此甚好。” 第二日,房乔早早便进宫找褚遂良共事去。褚遂良遥遥见到房乔的影子,便一擦满头大汗跑来求救。 “这匈奴和鲜卑等族群的史料,你先前说要加进来,可要并入哪国呢?这……实在难办!” “单列一类就是。” “单列?那,这 就是说也将这些族群看作大唐一部分?” 房乔浅浅颔首。 “再接着,便是这些略有灵异色彩,不太容易令人取信的史料……又该如何?” “从何而得?” “有的是小说,也有口述……” “昔日先祖记录天地初开之事也是取材自口耳相传及精怪杂谈。晋书一事,有何不能取?且先人,自汉代便设令乐府以歌颂郊庙之辞。慰藉神灵诸尔,广取史料,并不为过。后人自可分辨真伪,只是我等若能为后人留个思考余地,便是极好。若是只留下无可思考的唯一史料。那才是亵渎了史官的职责。” 褚遂良点点头,将这番话记下,甩甩衣袖擦擦汗,这才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要房公你主导才行,前些日你不在,可是叫我好生难受!” 房乔轻声笑道: “登善,往后只怕你要多多辛苦些了,我看这《晋书》已然无大碍,且对后人负责固然重要,却不比对当今子民生计关注来得实惠。明日起我便去与长孙兄共修律令,这《晋书》就教给你了,国子监的几个博士,你自可随意叫动。小儿不才,虽年方十一,却也能帮着搭些下手。” “哪里的话!若是四郎肯来,便是帮了大忙!这么多文稿,我抄的手都要断了,四郎那一手漂亮的小隶,我真是自愧不如。” 房乔轻声笑笑,坐到褚遂良一旁,将闲置的书稿一摞,提笔帮着他抄了起来。 “登善,那在小儿接替我之前,今日我便帮你一同做些这杂务。” “房公!怎劳你……不,不必的,这些事我找学士来就是。” “登善,这史料的选择重要,写史亦同样重要,切记不可偏废其一,务必谨慎查之。” 褚遂良见他如此说,只得点头同意,重新回到自己位子,将以前的旧稿又翻了一遍。 日头过半,李世民听说今日房乔进了宫,便急匆匆赶来见他,见到房乔仍是和往常无异,这才松了口气。跟在李世民身后的小太监见到皇上急停,没收住步子,一个哧溜打滑摔到地上,忍不住出言咕哝着抱怨道: “皇上这是绕了多少圈子才找到这儿的!” 好在小太监声音小,李世民没能听到,反倒叫房乔听清了,不由莞尔一笑。当今大唐有圣君明主,又有这般多的良臣相助,已然不是最初那个缺人缺财的大唐了,那他也便不必再那般忧虑。 “你为何非要朕赐婚?” “臣的家务事。” 李世民自知他有意相瞒,想起昨夜杜冉琴突然出现在立政殿前,将他拦住时所言的一番话。他昨晚险些要将那银发人和杜娘一同当刺客抓了,可是听完那两人的话,今日又见到房乔,反倒觉得,也许答应那两人的请求反倒是对的。 “房公你今日实在劳顿,我这儿有个宦官,手脚俐落又灵便,不如叫他跟着你做些杂事吧。” 房乔手中笔尖一顿,本欲拒绝,可转而一想,他时日也许不多,倒不如来个可靠之人帮衬些得好,便点头谢了皇上圣恩。 李世民轻轻一咳,正色道: “小福子,今日起你跟着房公就是。不可违背房公指令,这是朕的意思。” 这小太监立刻噗通跪下,谢了隆恩,起身站到了房乔身后。 等李世民走了,房乔便又开始提笔抄书,写着写着,笔尖变干了,正欲吩咐小福子给他磨墨,转头一看,却见这小福子正低头留着口水打呵欠!这小太监怎么回事,怎的连个书童都做不好? 房乔不由眉头一皱,懒得叫醒他,兀自取来墨条,准备亲自动手。只是说来也怪,他这手刚抓住墨条,这小太监又醒了!还摆出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上前一把将他手里的墨条抢下! “主子怎能亲自做这些事?主子先歇息片刻,小福子这就磨!” 房乔见状也值得先停下,等着他磨。 只是这小福子磨墨是怎的一回事?房乔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这小太监磨墨比姑娘家绣画还细致,慢慢悠悠一圈圈地绕,照他这速度,磨好这点儿,只怕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他实在忍不住,上前抢过砚台,手上夺过墨条,嗖嗖嗖开始转。 然而,他这刚动一下,小太监又发了慌一样,扑上来抢墨,他一不留神,竟然这小太监把刚磨好那么丁点儿墨全给洒了出去! “啊呀!主子,瞧我这笨人!主子可千万别跟皇上说,奴才这就重新来――” “不必了!我自己就行。” “主子……莫不是想让我掉脑袋么?”这小太监说着说着竟然眼里冒开泪花了! 房乔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实在拿这人没辙,将砚台放好,强耐着性子等这小太监。 拖了这小太监的福气,他这一下午根本没写几个字,悠闲的有些不像话。说到底,这小太监到底是来说什么的?磨墨像雕花似的,而沏茶倒水的功夫却一流,此外还会推拿按摩,另外还能给他准备软枕靠在背上……啊呀,果真是服饰皇上出身,伺候人舒服的本事一把罩,可这干活儿的时候就跟脑子被人灌了水似的。 待日近黄昏,房乔便毫不留恋从宫里返回家中,只想着家里没这人给他捣乱,他定能多处修些条例。只是谁料,他这才进前堂,就见到那小太监笑呵呵弯着腰等着他。 “皇上说了,要我寸步不离跟着主子。” 房乔只觉一股沉沉无力袭来,看来他明日还是进宫去跟皇上说清,不要这小太监的好。 小福子送房乔回了屋换下朝服,正说伺候他沐浴,却被他毫不留情一把给推出门。小福子听着屋里的水花声响,强摆了一天的笑容,骤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杜娘,今日如何,可还顺利?” 言之清一敲小福子的后背,用唇语问道。 这小福子正是杜冉琴拜托言之清给她做的易容,这可比那些江湖术士随便做的要强得多,连这嗓音都能改。只不过,每日晚上会恢复成原样,第二日一早还要重新饮药,这药别的倒是没问题,不过每日晚上却有好一会儿让她嗓子又痒又痛,万分难受。 杜冉琴拖着言之清离福苑走远了些,才开口道: “只怕他明日便要提出把我送走这消息。不过既然皇上答应帮我,定然会帮到底。这些天,我会在他身边好好看好他,让他不至过度劳累,损了身子。让他养足精神,才好顺利缝心。” 这时候,福苑寝房里,房乔将整个人泡入桶中,不由舒服地一叹。这水温刚刚好,他喜欢水凉些,难不成李世民也是这样?这小太监倒是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 ------------ 第一七六章 应付准继母 杜冉琴跟言之清聊完今日的状况,一刻没耽误,往回福苑的小径穿过,只是走着走着却听见她最厌恶的那窦云华在与人讲话,忍不住驻足而停,藏在雕石后头听着。 窦云华特意将红娟叫来了这里,温和有礼地笑着同她打探杜冉琴的消息,只是不论这窦云华怎么说,这红娟都是一幅不怎么说实话的模样,让她有些难堪。 窦云华正欲动怒,却见房遗心从远处走来,忙缓和了神色,上前同遗心套近乎。她虽看不上杜冉琴,可这府里的小郎君,却是绝不能得罪的。她还没过门,又没子嗣,若是惹到了这些个小郎君,只怕日后会没什么好日子。 “遗心,今日又同师父一起去哪儿玩耍去啦?” 遗心听见窦云华叫他,脚步一停,倒是克制住了朝她耍脾气的冲动,彬彬有礼点头回话: “去见四哥,从明日起四哥要在阿父身边帮衬。” “是呀,四郎也要回家里头住了?那真巧,来告诉窦娘你俩晚上想吃些啥,窦娘去吩咐伙房做准备。” 遗心见窦云华把房家完全当成自己家一般,想起昨日娘的泪眼,小脸垮了八分,不怎么自在摇了摇头,转身准备走人。 “遗心,怎了,别不好意思,窦娘听说你喜欢玩飞刀,就派人去定制了一套新的,是拜托的皇后娘娘,让专为皇上冶剑的高人做的,现在就放在我那儿,怎样,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 遗心圆眼儿一瞟,盯着窦云华抓着自己肩膀的右手不悦蹙了眉头。 他才不需要那些东西,阿父才是最好的刀匠,当年阿父送他去鬼谷的时候,便已经给他做了一套,他有阿父做的飞刀就足够了。 窦云华见他竟然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瞪着自己。眼神一黯,上前将遗心的黑发满把抓在手里,冷然笑道: “你娘应是没怎么关照过你吧,瞧你,连发带都不会绑,来,我替把头发束起来。” 虽说她这语气轻柔。可她这手上的力道却不小,猛地一拽。让遗心不由疼得龇牙咧嘴。这人分明是讨厌他!遗心一下子失了控,抽出随身的飞刀,一把削掉被抓住的黑发。窦云华见他竟这般顽劣,丝毫不顾及“身体发肤,受诸父母”的规矩,竟擅自断发,一下子来了底气,她若趁着这机会教训了这小子,也没人会说什么闲话。 “真是没教养,竟敢擅自断发。你阿父若知道,会如何处置你呢?”窦云华上前一把抓住遗心的手腕,将他小手扭过,长长指甲嵌入了遗心白嫩的手腕。 “松手!你这恶毒的老妪!”遗心强按住冲动,没挥刀刺向这抓着他手腕的白骨精爪。他若是在这儿惹了麻烦。只怕更让娘造人非议。 “真是没规矩!看来不教训你,你是不知天高地厚!” 窦云华看准了遗心没胆子直接反抗他,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飞刀,狠狠扯住他头发,阴冷开口:“你不要这头发,我就给你剃光!” 藏在巨石后头的杜冉琴怒火被点了老高,听到这儿,便啥也顾不得,准备冲出去教训教训这窦云华,只是她刚要露面,却又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听闻窦郡主内外兼备,是个比生母更贤惠通达的人儿,四郎早就盼着一见。”略带稚气,却与他父亲一般清透儒雅的嗓音,是遗则。 窦云华见到房遗则朝这儿走来,慌忙松开揪着遗心的头发,眼中噙着泪花,装出了一幅弱势的模样。她早有耳闻,说这房四郎不好对付,今日她若草率了,只怕会不太顺遂。 “遗心,我都等你多久了,说好今日比试比试箭术,你却在这儿冒犯郡主,真是给阿父和娘丢脸。”遗则走上前将眼神倔强却含着泪珠的弟弟揪到自己身边,在他脑门弹了个爆栗。 “四郎,是我不好,惹怒了遗心。他似是十分恨我。”窦云华背过手,悄悄用飞刀在自己左小臂划下一道血痕,接着便装成手上不稳,一把将飞刀丢出去,用手捂着伤口,低头垂泪。全然装作是被遗心伤害的模样。 遗则默默回头瞪了弟弟一眼,遗心正欲开口辩解,却被遗则用眼神制住。遗则一甩广袖,双手抱拳,十分漂亮地一作揖,朝窦云华开口: “万分抱歉,家弟愚钝,郡主与家弟玩耍时不慎割伤自己手臂,家弟竟然削发请罪,实在顽劣。我代家父、家母向郡主请罪。请郡主看在家弟是为郡主着想的份上,莫要为难。” 遗心听哥哥说完这番话,忍不住把脸偏到一边强憋住笑。 这下窦云华岂不是自打嘴巴?让遗则这么一解释,她这一场戏白做了,胳膊白伤了,要指责遗心也没了理由,反倒成了个失礼的妇人。且遗则这番话下来,这般恭敬客气,分明是对待外人的态度,那几个“家父”、“家母”说完,窦云华脸都绿了! 遗心偷偷瞧着哥哥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他果然还是要像哥哥学许多事。 窦云华万万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这般棘手,笑容彬彬有礼,言语得体却竟然这般迅捷对她的刁难做出最狠决的回击,并且这小子自制力实在可怕,照他这语气来看,他定是极厌恶自己的,可是却能这么精准地控制好情绪,他这才不过十一岁而已呀!只怕他比他娘亲还难对付。 “四郎说的是,我不介意这事。听说四郎喜欢箭术,我那儿有把御赐良弓,想来我也没用处,不如就送给四郎可好?” 遗则突然抬头着朝不远处的巨石微微点头笑了笑,落落大方地回道: “有劳郡主了,四郎荣幸之至。” 窦云华见他竟毫无婉拒之意,反倒有些错愕,实在摸不透这少郎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得就此作罢转身离去。窦云华一走,遗心便毫不客气张口咬了四哥的胳膊一口。 “四哥,先前你为了帮我忍耐她也就罢了,你怎的竟然被她用一把弓收拢了去?你怎能要她的东西?什么御赐良弓、你缺那些吗?” 遗则弯起细长的凤眼,拍拍笨弟弟的脑袋,笑道: “御赐良弓,我已经有四把了,不过再多一把也不错啊,毕竟又不用自己花银子。反倒是给我弓的那人有所损失吧。毕竟这是白做的买卖。” “四哥你是说……你收不收那弓,对那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遗则点点头,笑道: “所以不收白不收。” “四哥,有些日子不见,你性格变得好差!” “先不说这些……我倒是从刚刚起就一直很介意……”遗则说罢便朝那巨石走去。他常年习武,比遗心多练了四年,听力更加敏锐,那巨石后头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叫他无法不顾。 “娘,是你吗?藏在那儿作甚?你和阿父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突然之间――”遗则说着说着,便已绕道巨石头后,却不料没见到娘亲,反倒见到了个小太监。 “奴才见过房四郎、房五郎。”杜冉琴见两个孩子没事,也便放了心,朝两人笑笑,并没多说其他,便要离去。 遗则打量了这人一番,这人外貌不对,声音不对,可是……遗则蹙起眉头,皱皱鼻子,上前嗅嗅她,便万分确定地开口: “娘!你打扮成小太监又是要耍什么花招――” 杜冉琴一听这小子喊她“娘”,忙回身一把将他嘴巴捂住,拍着胸口,险些吓得大叫出来。 “你这死小子,你怎么认出来的?” “娘,莫说四哥比我早见了娘四年,我也能认出来的。娘你眼睛,和我一模一样……” “遗心!你闭嘴!要是再像刚刚那样惹麻烦,小心我揍烂你屁股!” “娘,既然你有意要这么做,定是有什么缘由。你尽管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哥哥和姐姐,当然五郎我也会看好他的。只是娘你这样易容,还是会露出马脚的,确信阿父不会看穿吗?” 马脚?她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再说来替她易容的可是言之清呀!怎么可能被识破?! “四郎你说清楚,到底哪里有问题?!” “娘,你身上的气味。你一直不喜欢随那些夫人一样用熏香,所以娘身上的味道很特殊。我从小便十分清楚,小时候娘刚生了弟弟,抱着弟弟睡,没法陪我和三姐,我和三姐就把娘的衣裳放在枕边就能睡好了。” 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四郎一下子能看出来问题。 “娘的眼睛也要改改,不如娘你把睫毛剪掉吧,那样子看着就不像我了。” “五郎你闭嘴!那叫你长得像我,不是我像你,懂不懂规矩!难怪方才人家说你没家教!四郎,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大哥二哥还有三姐在国子监里呆着,别让他们回来添乱。你只要看好五郎就是帮了我大忙。” 遗则点了点头,乖乖听话揪着弟弟走了。 杜冉琴瞅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四郎他长得越来越像玄龄,刚刚来看,他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像他阿父。孩子,真是长大了。 ------------ 第一七七章 偶有任性 杜冉琴听了遗则和遗心的话,便忙跑去拜托言之清给她剃掉睫毛,谁知见了言之清,才知道原来还有别的法子。言之清二话不说将一排款式不同的眼睫呈现在她面前,让她任意挑选。且还递给她两小瓶药,解释道: “这东西能改变人瞳色,这红塞子的会让瞳色变深,蓝塞子会让瞳色变浅。时效是二十个时辰,只不过若你连续使用超过五次,有可能眼睛会再也便不会原来的样子。所以,慎重些。” “谢师父。不过师父怎的一开始不拿出来这些?” “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玄龄那孩子,只怕也会看出来。毕竟,这些易容的把式,他没有一样是没学精的。能不能骗过他,说到底,还是看你能了解他多少,能做戏到几分,这世上最完备的易容,便是尽管用同一张脸,却能让人看着判若两人。这一点,还没见过有谁赢他,不过自打见到你之后,我便常常想,若是你,也许能赢他也不一定。” 是啊,言之清所言确是要义。 她不由想起那日他冷漠无情的神色,挽着窦云华的架势,和他那满不在乎的笑意。他那时候,将她彻彻底底骗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房乔便动身去了宫城。原以为那小太监应当不会起太早跟着,却不料出门上轿时,这小太监又是一派纯真地傻笑着等他。 一路无言,房乔一眼也没往这小太监那儿瞧,打定了主意,不论这小太监怎么办无辜,他都得跟皇上说清楚,把这碍事的家伙清除。 太极殿上,红红绿绿的衮衣官冕瞧见那一袭紫衣淡然迈步而来之人。轰得一下全围了过去。 “房公,明日我家晚宴,你可有空赏脸?” “房公。十几日不见,听闻房家要换新气象啦?” “房公。听说你那《晋书》修好了,皇上赏了万两黄金,是不是真的?” “房公,我方才瞧见有个长得像你的孩子去帮修史啦,是令郎么?小小年纪……” “房公,国库的状况怎样了,先前战事亏空得还不及先朝一成。现在……” “房公,听说你又开始修律令啦?咱们瞧大唐律令已经够完备了,你和长孙公是不是太谨小慎微了些?” “房乔,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把杜娘休了是什么意思?!” 在一群看似询问实则奉承的人中央,有个人却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将他喊住。 “克明,许久不见。” “你给我把话说清!” “克明,这是在太极殿,不是房家大院。家务事还是回去再说。” 杜如晦见他有意避开话题,自知这儿确实不是深入讨论这话题的地方,只得强忍了下来。不过这人群中却有个人大大方方并排站在房乔这位置旁边,调笑道: “房玄龄也有被大舅子嫌弃的时候,啧。真难得一见。” “魏玄成,我与房乔之事,是家务事,没你插嘴的份。” “克明兄这脾气还是老样子,难怪每次都是个‘副将’!” 眼看着魏徵和杜如晦这两人就要当众打起来,房乔只得一伸纸扇,将两人快贴在一起互相撕咬的脸隔开,转着纸扇轻轻往金銮殿上那御座一指。 皇上到了。 众臣只得作罢,魏徵冷嘲一笑,回身站好,不再刁难杜如晦,反倒对房乔眯眼笑道: “既然你要让窦云华过门,那我将杜娘留在身边,也不过吧?一个换一个,倒是公平?” 魏徵说罢便满眼期许地盯着房乔,想着看他恼羞成怒是什么模样,谁知房乔竟浅浅笑着回道: “这事你该问杜娘,问我作甚。” 魏徵听罢一愣,哈哈笑道: “没料到你这嘴把式竟如此厉害。房玄龄,真是一点儿都不会吃亏的人。既是如此,让她住在我府上,也不为过咯?” 房乔神色一黯,广袖之中双拳紧攥,脸上却仍是笑意盈盈。 今日早朝之上,最热的话题便是岭南酋长冯盎与谈殿等人连年攻战,久未入朝之事。诸州多次奏称冯盎谋反,太宗因命将军蔺暮等发江、岭数十州兵前去讨伐。 而魏徵却认为冯盎并无反状,劝太宗派使臣先去安抚。然魏徵一己之言,实在力微,太宗三思而举棋不定。正在这时,房乔起身禀奏: “不如就派魏侍中前往岭南查探此事,再作决议不迟。” “爱卿所言极是,既是魏侍中认为冯盎与谈殿等人并无反意,那魏侍中亲自跑一趟,再向朕禀明。” 大殿之上,魏徵确实无法拒绝,不得已接受了这委任。然心中却已腹诽无数次。 好个房乔,他不过调笑他几句,他竟这般陷害他,逼迫他远去岭南,摊上这麻烦事!他当年选这谏官来做,不就是图个清闲么?若往后他每次出谏便要亲自落实,那实在…… 下朝之后,魏徵便拦住了房乔,准备说清利弊,让他公事公办,别把个人情绪带入朝堂: “房玄龄,这种事应当派尚书省的长官或者侍郎去较为妥帖。不然中书省宇文岚也可胜任,为何要我去?” “呵,同时入朝为官,我和宇文兄四处奔波,而你却日日闲散,你可对得起那俸禄?” “我是谏官!” “那又如何?你这是像我示意,要我将你调入尚书省?也好,魏侍中一表人才,当不怕劳苦,来尚书省倒好。” “你这卑鄙小人!” 魏徵气急,怒斥几句便拂袖而去。 褚遂良看着两人说完了,才上前一步叫住房乔。 “房公,你和杜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采薇都十分担忧。” “辅机,人世无常,一言难尽,日后你和秦娘自会明白。” 房乔并没多做解释,绕道到甘露殿去找李世民回绝那小太监。 甘露殿中李世民才刚坐下,却见到小福子溜了进来,李世民无奈只得屏退了下人,问道: “杜娘,你又来这里作甚。” “玄龄他快来了,我来这儿只想说,这回,他若……你就……” 李世民听罢点点头,朝身后内殿指指,便又重新正襟危坐好。李世民刚做好没多久,门外小太监便来报房公求见,李世民咳两声清清喉咙,低声道“宣――!” 房乔一进门便直言不讳: “皇上,请收回成命,将那小福子召回。臣消受不起。” 李世民一脸受挫的模样,上前两步,低语道: “师父莫不是嫌弃朕无能,连个太监都教不好?” “皇上,这‘师父’二字,不是早就不能叫了么?那小福子服侍得很周到,只是毕竟习惯有所不同,臣实在消受不起。” “那就换一个,我这儿还有个机灵的小太监,这次一定成。”不等房乔拒绝,李世民便朝身边内侍吩咐道: “让竹间出来。” “皇上,真不必如此,皇上美意臣心领,只是臣确实无法再带个累赘在身边。” “师父果真是嫌弃朕――朕是不是不该做这圣君明主,不然朕退位,师父来做可好?” 房乔表情一僵,一贯挂着的浅笑像是被霜冻住,无奈叹了口气,只得默许皇上胡来。 “竹间,往后你就跟着房公,不可有违。” 这回是个皮肤黝黑,看着沉默寡言的小太监,应当比上个利落。房乔默默庆幸些许,无奈带着这硬朗少年去找长孙无忌一同监修律令。 到了吏部,房乔便毫不耽搁,先坐下翻着近几日的进程。这竹间确实机灵,一见他坐下,便开始铺纸磨墨,手法娴熟利落。 过了些许时候,他看到些条令过严苛,便喊来了长孙无忌: “长孙兄,绞刑五十条为砍断有趾,这种肉刑太残酷,我看改为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就是。” 长孙无忌靠过来一看,柱塞凝思片刻,也果断点头同意。 “那就这样,我一会儿拿去给皇上瞧瞧这么改成不成。” 房乔微微颔首,正欲提笔蘸墨,圈点修正,却不料这竹间竟然冷着脸将那磨好的墨给洒了出去! “你这是作甚?” “回主子,磨好的磨若隔了这么久再用就干了,若是让皇上知道我磨得墨这么不济,是要杀头的。”这小太监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回道。 房乔笔尖一顿,只觉今日许是不会比昨日好上多少。 果然,到最后别说这一整天,这才过去大半天而已,吏部的墨条竟然都被这竹间给磨光了!他手上一刻没停,不停磨墨,又不停洒墨,每次递上来的墨若不是完美状态,便会被他无情洒掉,到最后,他压根也没写上几个字,只是坐在一旁,看他神乎其技的磨墨技术。 直到吏部最后一根墨条耗尽,房乔只得无言离席,起身回家去接着编写,然这小太监果然也一道跟来了。 “竹间,你不必与我一同回家。” “皇上吩咐,要寸步不离。” 就这样,房乔不得已只能带着这晒得像是墨条一样的黝黑少年一同回了房府。却不料,在前堂就见到笑容满面的窦云华正给几个女僮吩咐活儿,嘀嘀咕咕叨念着要请些名门大户的夫人,来家里坐坐。 ------------ 第一七八章 唇枪舌战 房乔穿过前堂,回到寝房,将房门一关,把这黝黑的小太监便关在了门外。这难得能有些清静,趁着竹间没再来扰他,他便毫不耽搁接着处理白日里没做完的活儿。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都没半丝动静来扰他清静,修好肉刑相关的条令,搁下笔小憩,一边磨墨一边不由自主想起来这两天这两个小太监的事。 无论是小福子还是竹间,这两人全都透着怪气,宫里的宦官、内侍他见过的也不少,可像这两人这般极端,他实在是没遇上过。只怕不知皇上又和谁盘算这些什么事,不过会是谁呢?谁还能这般在乎他的事? 他不由想起昨日小福子那双灵动的圆眼,薄唇微张,轻声呢喃了一句“杜娘”。 会是你吗? 只是,你现在不该恨我才对吗? 那持墨条的手势,分明与你不同,为何我却像是见到你一样,莫名安心呢?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分明是自己将她推开,为何这时候却又莫名贪婪,想要她就像往日一般,哪怕整日都不发一语,只要那样默默守在他身边便好。 “师父,你该不会真瞒着我,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这两日怪异的状况,归根结底,他脑中实在只剩下言之清那无关风月的笑脸。说到底,这一切的变数,只怕也就在他手里了吧。 思忖片刻,他正欲继续提笔落子,却不料偏巧这时候,敲门声响了,他一询问,果然是竹间。 “你就在房家自便就是,我在房里歇息,不愿人打搅。”一边说着,他笔头的速度又快了些。 他这是在干嘛,到底他是主子还是那小太监是主子。怎的将他步步紧逼,搞的这般狼狈?处理公务竟然还要藏着掖着,这成何体统? “主子,后院着火了,在默堂里头窦郡主似是安排家宴,只是下人犯了错,郡主勃然大怒,正嚷嚷着要罚人,主子要不去看看,只怕要出事儿的。” 毛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一道墨痕不识相地化在他袖上。今儿到底是怎了。怎没一处顺当? 房乔无言打开门,不得已随竹间一同朝默堂走去。 说来,他也算是愧对窦云华,若再过个把月。他还不死,只怕这窦云华便性命堪忧。若他所料不错,离皇后娘娘诞下龙子的时候不远了。 不过若是此时将她留在身边,只怕照他现在这狼狈模样,不仅不能顾她周全,反倒可能拖累她。 毕竟,皇后娘娘都对他亲口说过,想离开宫闱,而这聪敏狠厉的娘娘。又偏偏巧也是那独孤家的人。照她那玉石俱焚的个性,这阵子的平静,便是她全心安胎,为诞下龙子后的暴风雨而积聚乌云的时候吧。 脑中满满全是她的事,她的嗓音。却竟然真听到了她的声音? 房乔愕然抬头,正见到默堂里她满面春风的笑脸,她嘴里洒脱的大笑,竟让他一时忘却烦忧,不自觉地加深了笑意。 不对,这儿不是窦郡主在惩处下人?竹间不是因为这个才叫他来的? 他驻足而停,远看这屋里的场景。 “红娟,这沏茶的铜壶备好没?绾碧,把尉迟将军送来的佳酿取上两坛来。东歌你去寿苑,叫珮姑姑一起过来。翠瑾、黄莺你俩去门口接人。再就是邱弟,你带人把这洒在地上的茶水擦干,去找管事要些绣棠的方步,把这桌盖上,这划痕便瞧不见了。”杜冉琴一边紧锣密鼓地派活儿,一边亲自上阵帮着收拾满地狼藉。 “杜冉琴,你已经是被休了的女人,怎的还有脸面回来?!” “窦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若叫我名字,就叫我独孤琴。虽说是休离,不过可真不巧啊,我呢,现在改了名,是独孤家嫡宗长女,又是当任独孤家族长,论家中辈分,就是皇后娘娘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并且从兄是尚书右仆射,长孙夫人裴彩依、尉迟夫人苏双儿、黄门侍郎之妻秦采薇全是我闺中好友,今日之宴,你邀了她们三个,她们便通知我来啦。怎的,这也有错?莫不是,你瞧不起杜家,瞧不起独孤家?” 窦云华让杜冉琴噎得半个字都吐不出,这番话听来合理,可这女人是怎么回事,被夫家休离,不该羞愧难当,锁在家里自惭形秽吗?那日见她,她还一脸挫败,狼狈不堪,怎么恢复的这么快? “那在房家,我是要过门的夫人,处置下人岂容你多嘴?” “我没多嘴啊,不过是看不过有些人仗势欺人,一时热心,不过说说风凉话,这房家的侍卫听了不敢动手,我也没办法。我又没命令谁,他们不照我说的做,我又能如何?” 没错,方才红娟不愿听窦云华的吩咐,顶撞了起来,将摆好的茶台全给撞翻,搞的默堂一片狼藉。窦云华便让守卫来给红娟掌嘴,还要她跪着磕头认错。正巧杜冉琴进来,说了句“敢动手的人滚出房家。”结果就真没人动手了。 “这也就罢了,这家宴之事,我自有安排,轮不到你吩咐下人做事!” “笑话,我吩咐?我吩咐什么了?你连下人的名字都叫不出,谁知道你是让谁做啥?我是怕你一会儿丢脸,好歹这儿也是我前任夫家,招待贵客就弄成那个样子,啧,我看见也就算了,让别人瞧见,我都脸面无光。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她们照做,我有什么办法?”杜冉琴摆出一脸无辜相,耸耸肩,眨眨眼,丝毫不介意窦云华的怒气冲天。 “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乔郎过来,让他看看你这女人是如何搅局的!” “我说,你还没过门就办家宴,这才叫不懂规矩吧?” “那就看看,他会帮我说话,还是会帮你这个被休弃的娘子。” 听到这儿,房乔竟忍不住翘唇笑了,她还是这么有精神,这倒叫他放心许多。看到这一出戏,他到觉得这几日的紧张感消除了大半。看她扮猪吃虎,伶牙俐齿的模样,实在是有趣,若不是窦云华已经转身出来,见到了他在门外瞅着,他还是会默不作声,接着看一会儿,就全当是他自私也好,这种消遣,往后只怕再想见到便难上加难。 “乔郎,你瞧见没有,她竟然还厚着脸皮来这儿捣乱,实在是叫我难堪,你说说看,今日她是不是该避讳,不该来这儿?” 房乔浅笑着看看窦云华攀附在他身上的手臂,并没推开,转脸轻声问道: “不知杜娘今日来房府所为何事?” “阁下叫错了,娘子前些日已改姓独孤,虽暂住杜家,却更名独孤琴,房公万福。” “好,那独孤一娘,你来这儿,可是因嫉恨而惹事?”自打独孤虹失踪,杜冉琴重回独孤家,她便顶上了独孤虹的位置,位列独孤家嫡宗长女之位。 “房公真是好逗趣,若不是请柬发到独孤家手里,我也不乐意来得。不过现在世风开放了,虽说是前夫家里,可是既然这准夫人都不介意,大大方方来请我,我若不来,岂不是小气?” “哦,那便是贵客,房公有礼了。云华,道歉。” 窦云华听着这俩人三言两语对话完,脸上五官都移了位置,自打碰上这杜冉琴,她一贯竭力守护的温婉脱尘的形象便被打的七零八落,碎成一地,怎么也拼不回来了。她本以为请柬到了独孤家,定会是宇文岚之妻独孤蛩来,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 重新整好面目神情,窦云华松开挂在房乔身上的手,温婉一笑回道: “不,我想大娘会错意了,我私下与独孤蛩交好,本以为应是二娘来的。” “哦?可是这请柬上写着,请独孤家赴宴。窦郡主该不会在尼姑庵里呆久了,连最基本的伦理纲常、备份尊卑都搞不清,以为次女可以代表家族出席正式宴请吧?若你想请她,就直接说明独孤蛩这三个字,否则,按照你这写法,她即便是想来,也不敢来啊。”杜冉琴说罢便抿嘴轻笑了两声,若不是强行按捺着,说不定早就捧腹大笑了起来! 她早就想这么损窦云华一番啦!在法宏寺见到静安师太开始、在上元节宫宴上她见到窦云华开始,她就想这么说了——“你是不是在尼姑庵里呆久了”,这句话现在说来,也一样过瘾。 跟在房乔身后的竹间不经意之中嘴角一抽,只觉这窦云华与杜冉琴只见暗潮涌动,又是一场唇枪舌战要开始。只不过,这倒也罢,这房乔脸上怪异的傻笑是怎么情况?他……莫名其妙被大姐抓来扮成太监,已经觉着精神有些疲惫,现在看着这让人搞不懂的状况,他更是难受。 没错,这竹间正式杜冉擎,分明家中铺子里忙的不可开交,却被大姐突然叫来做这些怪事。 他瞅瞅房乔,实在是不解。 姐夫应是真心待姐姐才对。休了?许是有什么缘由。可真心藏不住的。但是现在看来,怎的这两人交锋,他半点担心也没有,反倒看得很乐呵? ------------ 第一七九章 拨云去雾 默堂里头,窦云华实在找不出其他借口来轰走杜冉琴,便只得低头认了错,请她一道入席。谁知这杜冉琴安顿好这茶宴,一捋披帛,竟大摇大摆准备离去。 “独孤一娘请留步,今日茶宴既然来了,又为何急匆匆要走?”房乔还没想好要不要请她留下,身体和嘴巴却先一步做出了抉择。 “房公你柔和起来实在叫人讨厌。连对休离的娘子都这般客气,不怕准夫人吃闷气?我看我还是别在这里碍眼了,走就是。” 她故意摆出一派满不在乎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演上刚刚那一处闹剧,不过是想要向他证明,不必再为她担忧,而现在,她却是真的得先离开这儿,毕竟她若是太过和气,反倒会让他起疑。 他听她如此回答,神色一黯,轻轻弯起唇角,仍是挂笑点了头,把路给她让开。 杜冉琴离开默堂之后便避开众人耳目朝福苑书斋溜去,她确实是得离开默堂那茶宴,只是她可没说要离开房家,更没说要离开房乔。 天英门西北舵主已经给她带回了信儿,说查到了言之涟的下落。她自然要去独孤家总坛一趟。进入书斋,将门闭好,转动开关,进入暗道,掌上烛台,一路点灯往深处走,过去大半时辰,终于见到了耀眼的光亮。 坐上玉椅,她独孤琴轻阖双眸,转而迅捷睁大眼睛,唤道: “天英门西北舵主上前复命!旁人退下!” 驻守的若干人纷纷退去,只留下一个身材健硕,腰间挂着“西北”玉牌的俊朗年轻人。 “盛铭助教,每次瞧见你这幅打扮,我总是不适应,有谁会料到,你这国子监的助教,会是天英门的西北舵主呢。不过,许是见过你那一面。才觉着你更不简单。说罢,你所查探到的一切。” “禀门主,在下查到言之涟前辈曾下嫁独孤家长辈,而后诞下一女,独孤榕。不过后来独孤家长辈英年早逝,言之涟便改嫁他人,远行至边疆小城石丘,夫家是石丘县令侪氏。而后诞下一女,是为颉利可汗最宠爱的可屯,而后侪氏诞下两子。双乎日亲王和乌勒吉公主。” 是她? 杜冉琴瞳孔一张。蓦然一叹。 她又要伤害那孩子了。上一次骗他是为了拿走兵图,说好听些是为了大唐,说自私些是为了玄龄和从兄。而这次,她要夺走的是他最敬爱的外祖母的性命。到底还是为了玄龄。 那单纯善良的孩子,只怕又要伤心一次。 “既是如此,便不用再说了,我很清楚言之涟前辈现在人在何处。不过,我倒是还有一事要问,当年独孤家长辈究竟死于何因?” “禀门主,恕属下无能,只查出独孤家那位尊长墓中并无尸首。且其女独孤榕,死因蹊跷。而独孤榕的生辰来看,那时独孤家尊长与言之涟前辈,并未结发成夫妻,因而属下猜测,多半独孤榕并非那位尊长之女。” 杜冉琴听到这儿。眼睛瞪得更大!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原来如此,那她倒是明白了大半。真没料到,竟然无意之中,将潞国公亡妻之死谜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现在她只需要确定一件事,那便是那位独孤家尊长的下落。 如果墓中无尸首,那多半是并没死。可他为何要装死,是为了躲避什么人的报复吗?如果想要躲开人世,让独孤家与鬼谷两方都无从查到下落,那剩下的去处,便所剩无几。 会是哪一座古庙,会是哪一位大师呢? 言之涟前辈带着外孙来长安,真的只是为了躲避战祸吗?言之涟可是鬼谷谷主的姑母,又不知言之清觊觎她体内蛊王丝,怎么会惧怕区区战祸? 解开了,谜团。 她唇角一弯,笑意苦涩。 破解了这谜题,那他也就快到缝心之时了吧?一旦她真的做了这些事,他是否还会愿意接受她呢? 以她之见,言之涟第一个孩子定然不是独孤家尊长之女,独孤家尊长发现此事后只怕羞愤难忍,寓意报复,便使毒物控制侯君集,让他蹂躏独孤榕致死,从而报复言之涟的不忠。然此事只怕被言之涟撞破,而独孤家惧怕鬼谷,这位尊长也怕不敌言之涟,故而诈死。 言之涟此后既然改嫁,那改嫁之人多半是她真心相待之人,况且她脑中浮现出上次在石丘所见,言之涟本是鬼谷尊长,不愁锦衣玉食,却甘于那种贫困清苦的生活,可见是真心爱着侪氏。既然如此,那独孤榕多半也是侪氏的女儿。而言之涟重新回到侪氏身边,便放下了仇恨,好好生活。 然而,只怕她近来觉自己命将不久,无法搁下女儿之死不顾,便重新查探当年那事,发现了那位尊长诈死,又查到了那位尊长的下落。为女报仇心切,她便千里迢迢赶来长安。 只怕那位尊长,就在这长安城之中了。 这番猜测,不知有几分准确,可若真是如此,那言之涟的心结便是那位独孤家尊长,只要将他控制住,靠近言之涟并取她性命,应是不难。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绝不能莽撞。毕竟言之涟可是言之清的姑母,只怕不会好对付。 说来,先前百般阻挠她登上这族长之位的那几帮势力,自打她上次将鬼谷“无忧”显耀之后,便安静了下来,这事儿也有些蹊跷。 虽说无忧之狠厉,让人望而却步,可却不至于让擅长使毒的独孤家怕成这样。 既然怕成这样,只怕那幕后最强的一股势力,或者说,原本反对她的就是那一股势力——那股势力的罪魁祸首,应当是惧怕着鬼谷,并且万分不愿被鬼谷的人盯上的吧? 若是如此推测,那么那人可会就是……那位尊长呢? 杜冉琴眼儿一眯,咬紧了嘴唇。 这一次,若能成功,那么独孤家的纷争也就告一段落,玄龄也会有救。哪怕日后他痛恨她双手染满血腥,她也在所不惜。 离开独孤家总坛,她便径自往法宏寺走去。若说查探寺庙之中这些大师的身份,单靠天英门一个一个来汇集消息,只怕还不如找这佛门中人聊聊看,这样也许得到的消息更快。 法宏寺看门的小和尚见到杜冉琴,忙双手合十鞠躬,兴高采烈带她进了佛寺。 “女施主,许久不见,不知这次施主要拜访哪位师父?” “先带我去见见玄英大师。” 走到拈花阁,李玄霸正在院中观望景致,举杯独酌。小和尚瞧见玄英师父又在喝酒了,吓得脚上加快了几步,忙过去劝道: “阿弥陀佛,师父,您这酒要被玄奘师伯瞧见就糟了!” 只是李玄霸哪里会管这小和尚的说辞,一派洒脱,毫无顾忌。 “玄霸,你这是又和谁生闷气?竟连干了两坛子酒。” 李玄霸听见这声音,手中酒坛子砰然落地,袈裟一晃便飞身掠过几颗碍事的梧桐,落在她面前,将她一把抱住。 “玄霸!你喝多了?我今日是不是来得不巧?” “听说他休了你。这两天,香客们把这消息都传了个遍。” 原来他知道这事了,难怪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嗯,我脾气不好又好妒忌,玄龄休了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这事,而是有话想和你聊聊。” “我还没办法事,还是俗家弟子,师兄说我前尘未尽。” “玄霸……你……”杜冉琴无奈一叹,她自然知道,先前他一再克制全因她是他师父的妻子,现在她已经和他师父毫无瓜葛,他又岂会仍是毫无表示。 “杜娘,我们离开长安,隐居山水边上可好?跟我走吧,这儿已经没有人需要我们。” “玄霸,你喝多了。就算我放的下他,我也放不下那几个孩子。所以,我没法跟你走。你今日先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找你。”她轻轻将他推开,柔和一笑,不愿他会错意,误以为她来找他是因男女之情。 这时候,她哪里有心思考虑其他?她一颗心满是那人让了看了会痛的笑颜,也许从见他第一眼起,她就已经失去了选择余地,这辈子就只愿信奉着他过。可是现在,她信奉的那人,竟然有可能会离开她存在的这世界,这让她怎可能还有心思,去和其他人欢笑余生? 李玄霸听罢一愣,忙松开扣住她肩膀的双手,苦涩一笑,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改成豪放爽朗的大笑。 “杜娘,你还是放不下师父。十年前,李玄霸是个死人……现在……李玄霸仍是个死人。若是那时候,李玄霸这名字,还能光明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会稍作犹豫,可会有一丝念想,愿意留在我身边?” 杜冉琴瞧着他故作豪爽,却眼眸朦胧的模样,心口一阵泛酸,却仍是毫不犹豫,轻轻摇了摇头。 “他原本准备终生不娶,肯为帮我躲避李建成而娶我,已是不易。若他没那么做,也许今日我不会比长孙玲瑢幸运多少,我说不定,也会为爱痴狂,成为令人厌恶的女人。” 当然,想想她来找玄霸的目的,她能够晚她们十年变成这种令人厌恶的女人,她也已足够知足。 ------------ 第一八〇章 请君入瓮 李玄霸见她如此回答,粗眉一皱,略有神伤。不过也就一瞬,他便又恢复了爽朗的大笑,这些儿女情长果然还是不适合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洒脱像他的个性。 “说,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我自知你不会有功夫无故来这儿找我聊天吃酒,不必等改日了,这些酒还不至让我不清醒。” 她见玄霸已经恢复如常,这才悄声问道: “你可能帮我问问法宏寺主持,这佛门中人,有哪些是十一年前进入佛门的?” 玄霸听到这儿,眉头皱的更紧,回道: “这可有些麻烦,那时隋末平生战祸,踏入佛门清修的弟子猛涨,与其说是来清修,倒不如说是为了躲避战祸。现在佛门中人,十有八九都是那时候过来的。” “那,这其中年过耄耋的老人呢,应当不会多吧?” “那倒是。不过,不如说,本来年过耄耋的老人就不多。既是如此,那就不必亲自问主持,据我所知,这年过八十的老者,就只有这法宏寺主持、鸣峒寺主持这两人。” 这么说来,那独孤家尊长便是极有可能位于这两所寺中了?会是哪一处呢? 她在鸣峒寺中亲眼见过独孤環和独孤三郎,既然鸣峒寺与独孤家关系那么密切,会不会那独孤家的尊长就藏身于那里?不过,也不能就此论定,众人皆知鸣峒寺与独孤家关系密切,这时候,那位尊长既然有意藏身,又岂会选择那地方? 可是,也有可能故意置之死地而后生。 反正不过两处地方,她倒不怕麻烦。 “玄霸,那就拜托你了,我想见贵寺主持一眼,不知你可否引荐?” “这……方丈他闭关清修,我等晚辈不能入禁地打搅。不过。你若能说动玄奘师兄,也许能见他一面。” 杜冉琴听罢点了头,与玄霸谢别,便去见玄奘大师。只不过,玄奘说了与玄霸同样的话,方丈在闭关清修,不见旁人。而守寺的有十八铜人阵,还有七十二罗汉阵,若要硬见,只怕难以得逞。 既是有此等防备。那看来这方丈大半会是她要找之人。既然对方避而不见。那她就不如来个反其道而行。不求见对方,反而让对方急着来见她。 这独孤家尊长既然有铜人阵和罗汉阵护法,自然不怕武力强攻,大半怕的是鬼谷剧毒“无忧”。而能暂且挡住“无忧”药性的圣物,便只有独孤家蛊王。现在独孤家三只蛊王,一只在她体内,而另外两只便在总坛守着,是独孤家圣物,那尊长想着抢她的位置,多半也是为了那两只蛊王。 既然对方有意取蛊王,那只怕总坛之中也定会有他眼线,那她就不如来做场好戏。看看他可会火烧屁股,急着跑来见她。 从法宏寺离开,她一刻没停,忙乔装打扮好,遛入房家。逮到言之清,二话不说拖着他从书斋穿入密道,往独孤家总坛走去。 “师父,这次你可要帮我,我查到独孤家那尊长下落了。只是他藏身法宏寺,又有罗汉阵和铜人阵守着,我想见他不容易,便想到要引蛇出洞。先前我不是把查到的消息跟师父说过了吗,那人只怕惦记着蛊王,我只要毁了那两只蛊王,他便会自动找上门,来找我体内这一只。” 言之清让杜冉琴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跑,听完这番话,便一拽袖子,从她手里抢回,嗤笑道: “什么铜人阵、什么罗汉阵,真是可笑,想见他还不容易,我亲自去把他揪出来就是。” “师父……说好了……一切都让我来做,你只是稍作配合。玄龄他,不能恨太多人,这种脏手的事,我来就好。你已经救过他一次,别再……” “……杜娘,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他那般在乎你。” “只是,我更知道,你是他师父,宛若他再生父母,若让他恨你,倒不如来恨我好些。更何况,师父你说过,鬼谷后继无人,要玄龄或是遗心替你守住那地方,他若恨你,又岂会答应你。” 这倒却是如此。也就是念及此事,他才答应她,这次让她主事。 杜冉琴见言之清默许了此事,才接着开口道: “我要毁掉独孤家剩下两只蛊王,恳请师父帮忙。” 蛊王虽说要在冰中守护,可是想毁掉也不容易,若弄巧成拙,反倒会被蛊王吸食血液。她体内已经又一只蛊王,再冒然打开那两只盒子,如果蛊王钻入她体内,只怕凶多吉少。 言之清默默点了点头,跟随她一同进入了总坛。 总坛中听命聚在一起的暗卫和天英门八方舵主盯着迈步靠近的族长和她身后的银发男子,纷纷眼神交流,互相揣测这人身份。 “西方舵主,请把独孤家另两只蛊王拿出来。”杜冉琴递上门主的扳指,将它交给了西方舵主。独孤家负责看管蛊王的就是西方舵主,然而盛放蛊王的药坛得要这枚扳指才能开启。 “门主,蛊王为独孤家圣物,不可轻用。” “西方舵主,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你可听得懂?”杜冉琴说罢音色又狠厉了几分。 西方舵主稍作迟疑,念想她无非就是查探圣物是否安好,便忍下气,往总坛深处走去。西方舵主绕过几道弯,走到藏放蛊王圣物的药坛,正欲取物,却又开始了犹豫。 “负责看管圣物的西方舵主,怎么今日有空来这儿?” “独孤蛩,门主要我取圣物过去,然我觉事有蹊跷。” “是有蹊跷。尊长才吩咐我这几日想法子瞒过其他人,骗来扳指取出蛊王,怎么这时候我还没行动,她就要拿出蛊王了?真遗憾,今日准备不足,没带来假蛊王,否则今日便能成功偷出蛊王去了。” “等你成事,要等到何时?我早有准备,等她叫我重新放回蛊王时,就替换掉,你就拿走给尊长送去就是。不过这会儿还不能轻动,她要查看蛊王,如果发现异样,只怕你不容易离开这儿。” 独孤蛩笑着点了点头,悄悄藏身于黑暗中,等着西方舵主送蛊王归来。 玉座前,西方舵主将两个冰匣递上,杜冉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转手交到了言之清手上。 “师父,你打开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她说罢,坛中众人便一个个惊呆,瞪着眼张着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蛊王如果放出来,没人制住的话,这里所有人都得被它吸干血。 只是那银发人竟无丝毫惧意,扬袖一挥,手中掌上一团青色火眼,打开冰匣,将蛊王倒入火种。只见那白蝶模样的蛊王,拼命要逃却丝毫无法逃出青色火焰的桎梏,扑棱着翅膀,没几下就挥舞不动翅膀,僵在空中,任由青火将其燃烧殆尽。 “门主!此人杀了蛊王!”西方舵主欲冲上前制止言之清,一边吼着一边冲上前。 不过言之清却丝毫不将此人看在眼里,一掌将他挥开,将另一只冰匣子取来,倒出蛊王,继续用青火燃烧,片刻,那蛊王也便散成灰烬。 “西方舵主,还不退下,此人正是鬼谷谷主,蛊王本就是鬼谷中物,他来要回,我独孤家本就不该有怨言。你说是不是。” 众人听见“鬼谷谷主”四个字,脸上宛若画了符,纷纷刻上惊恐,一个个噗通跪地,不敢抬头与言之清直视。 凡独孤家人,有谁不知鬼谷的恐怖?只不过,鬼谷不是一向不踏足尘世,避世逍遥吗?且独孤家也是鬼谷言家的远亲,本该一条船,不是吗?怎么现在突然要回蛊王? “现在我体内还有一只蛊王,也许来日它离开我体内,还可以找到其他宿主。西方舵主,你说是不是?” 杜冉琴话中有话,饶有兴致地说。 西方舵主已然汗流浃背,万分惊恐。他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等杜冉琴一走,众人散去,西方舵主便疾速赶到药坛见独孤蛩,将事情原委讲清。独孤蛩震惊过后,便立刻动身前往那位尊长的藏身之处——法宏寺! 杜冉琴从总坛回到房家之时,夜色已深,送别言之清,她悄悄易容成了“竹间”的模样,照她先前的吩咐,二弟应当已经回了杜家,这夜里,她想要亲自照顾他入睡。 蹑手蹑脚离开书斋,轻轻敲响福苑寝房的大门,只听屋中笔墨摩挲声不断,而屋里的主人却装模做样打着呼,像是要告诉敲门人自己已经睡下。 杜冉琴看着仍亮的灯火,毫不犹豫踹门走了进去。 “主子,该歇息了。” 房乔见这小太监竟然踹门而入,吃惊要比生气还多,还没来及呵斥他退下,却见那小太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书桌上的纸墨收掉,还将剩下的墨水从窗子泼出去,将墨条什么的全都丢出门外。 “大胆!谁叫你这么做的!”房乔立刻厉色呵斥道。 竹间淡然回身朝他跪下叩头请罪道: “皇上吩咐的,皇命难为,若是主子生气,就杀了竹间。” 房乔无言盯着这倔强的内侍,实在没了辙,只得照他说的,乖乖搁下笔,准备歇息。 ------------ 第一八一章 劫人 洗去一身疲乏,房乔换好衣裳,却见竹间仍没离开,还守在屋子里,趴在窗边打瞌睡。他大步迈过去,弯起手指轻叩了这小太监后脑勺一下,这小太监一下子就吓醒了,坐直身子,回望他一眼。 “你可以退下了。” “房公请躺下,竹间还有事要做。” 房乔本欲拒绝,可见他眼神坚定不容拒绝的样子,反倒觉得若是拒绝他,倒是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嚣张跋扈的主子。他转身回了里屋躺好,便觉有人将他的腿架了起来,敲打按捏,力道刚好,十分舒适。 “竹间,这也是皇上吩咐的?” “不,这是竹间自己决定的。听说房公把杜娘休了,少了夫人伺候,主子又不喜欢近女色,只怕不会舒服,竹间刚巧会些放松精神的把式,来给主子试试。” 这话听来怎的这么奇怪? 少了夫人伺候、不近女色、放松精神、把式…… 房乔浑身打了个机灵,忙把腿收回来,轻咳几声掩饰尴尬,道: “在下并无那种偏好,竹间你误会了。” 杜冉琴手上一僵,这才回过味来自己方才那番话有歧义。好吧,谁让她扮成个宦官?且她就算极力克制了,可是见到他时,眼神也总归会暗含情愫,让他误会也是无奈。 “主子多虑了,我指的不过是推拿。不过,竹间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 房乔这才松了口气,舍不得拒绝那舒服的按摩,又把腿翘了上去,说: “但说无妨。” “不知杜娘究竟犯了什么错,被主子休离?听说她善妒、是个泼妇,可有此事?” “尽是虚妄之词!她是个极好的夫人。大方聪敏,会顾家,也能帮我修改律令。这次翻修律令,其实也与她有关。她是个十分豁达的娘子,我想没人比她更好吧,默默等了我那么久,却无半句怨言……” “那这么说,就是主子觉得她无趣,所以移情别恋咯?” “竹间!你怎能如此说?她是个有趣的人,固执、执着、做事很讲究方法。只要是认定了要守护的,就会拼尽全力。不过,她却与其他人不同,她要更坚强。哪怕短时受辱,也一定会用最安全的方式守住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并且,她连对手也一并珍视,虽说偶有怨言。却从不伤人性命。” 不久后,她就会伤人性命了,那时你可还会像如今这样,含笑地念她的名字? 杜冉琴盯着那熟悉的唇边,翘起的眉眼。悄悄别过头,强忍住泪花,生怕被他看穿。她不能再停留在这儿,她怕自己忍不住就这么哭出来,暴露了身份。 能听他这般坦率将出这番话,她便已然无悔。 “时候不早了,主子请歇息,竹间先行告退。” 杜冉琴哑着喉咙,听来声音更低沉了几许,说罢便弯腰挪步从这房里走了出去。 房乔见竹间走了,不禁自嘲一笑,他也是怪了,竟然对着一个小太监说出这番话。 第二日一早,杜冉琴便又到了法宏寺登门拜访,这一次,只怕那主持方丈,不会将她拒之门外罢? 果然,一大早,法宏寺门口就站着两个小和尚翘首以盼,一见到她就倒着碎步跑上跟前,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杜施主,我家方丈说你是有缘人,请施主跟我等到寺中清修地走一趟。” 杜冉琴浅笑着点了点头,四下一望,周围有几个香客是“熟面孔”与她相视一望,皆纷纷点了头,她这才安下心,跟着小和尚进入了法宏寺。 绕过前面几所大殿,法宏寺深处竟有一处桃源仙境,山石伸出有一扇石门,小师父敲开石门,便见数千级石阶通往地下,深深洞穴两侧两步见一铜人。 “这些师父是铜人阵,后面还有罗汉阵,不过现在方丈有请,因而两个阵就扯掉了,施主里面请。” 走了不一会儿,见到开阔明台,烛光闪烁,一个老者披着袈裟背对杜冉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方丈怎知我今日来访?” “你是独孤家现任族长,独孤琴?” “方丈虽在闭关,可这消息,确实灵通。”杜冉琴四下打量着这地下堂,这堂口有几条通往别处的暗道会是连到哪儿呢? 方丈没回话,却见有个熟人从杜冉琴瞅着的那暗道里头走了出来。 “许久不见,杜娘。”说话之人,正是独孤蛩。 “这道有趣了,二娘怎么也在?” “别装傻了,杜冉琴,烧死蛊王就是你的主意罢!乖乖过来,把你体内的蛊王放出来,我便饶你一死!” “放出来?我怎的听不明白?这蛊王只有我在我再生女儿时才能现身,现在我要怎么放出来?” “哈哈,不着急,把你的血放干,它渴了,自然会出来!”独孤蛩从怀中取出匕首和冰匣,阴惨惨向她逼近。 对方都这么直接进入正题,她还装模做样,岂不是矫情? “独孤蛩,还有这位尊长,我既然主动上门,你们不会以为,我毫无准备吧?”她立即从怀中取出“无忧”作势要将瓶口拧下。 “无忧?我自然知道你有这东西,这地下堂就是为了对付你那‘无忧’设计的。你若用了这东西,这地下堂的支柱便会被腐蚀掉,到时候咱们一起死,怎样?”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这么大胆子,敢明目张胆叫她过来。只是,她既然来了,便自是有了准备。 “那你们就试试看,看看我敢不敢同归于尽!” 独孤蛩见她仍是嘴硬,大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冲上前用匕首刺向她的手臂,谁知她竟真的毫不犹豫将无忧的瓶塞子打开,朝空中洒了出去! “你疯了!杜冉琴!我们都得死!” 药性迅速弥漫,独孤蛩噗通一下跪倒地上,手上的匕首因脱力而滑落。一阵轰鸣想起,石柱逐渐崩塌,看来这地方很快便要瘫掉。 “放心,我没那么坏心,不过是让你们昏厥片刻,死不了人!” 杜冉琴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小截兽角号,连连吹了三声。 瞬间,十几道白衣人影飘过,将这方丈、独孤蛩以及此处瘫软掉的一些佛门弟子掳走,三两窜逃了出去! “杜冉琴、你、竟然能动鬼谷、鬼谷的暗卫……你究竟是……什么人……”独孤蛩不甘心地喊了几句,便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杜冉琴跳上一个暗卫的肩膀,一闪也出了这鬼地方。 将人从法宏寺劫走,转入独孤家密坛,这老者才终于开了口。 “你竟然屈从了鬼谷,是言之涟派你来抓我吗?” “不,只是我个人意愿。她应当还没确定你的下落,不过把你交给言之涟也是迟早的。只是,有件事我得先弄明白,独孤榕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侯君集身上是不是中了邪毒,那东西是不是你下的?” “哈哈,我?我岂会管那些!哈哈,没料到,没料到我独孤家这一任族长竟然与鬼谷交好,哈哈!十年啊,十年苦心经营,竟然一场空!” “你说清楚!怎可能与你无关!” “独孤榕和侯君集身上的毒,全是那蛇蝎毒妇所下,与我无关!当年是我一时意乱情迷,鬼迷心窍,见到冒昧的言之涟,动了色心,趁着她受伤,将她欺辱,让她怀下榕儿。她虽开始不愿,后来却也嫁给了我,我本以为,一切就这么顺利过下去…… 谁知,她不过是为了骗取我信任,对我怀恨在心,寓意毁掉独孤家来报复我。而榕儿,便是她害死的第一人。 她没料到,我看出了榕儿死因蹊跷,从而诈死。见我已死,才放了独孤家一条生路……而今,只怕她已经查到我下落…… 我这十年,潜心研究,终于研制出了能克制无忧药性的毒物,只是这东西需要蛊王来完善,因而我才费尽心思要做族长。谁知,竟然被你这黄口小儿给拦住!居然、居然被你给毁了这机会! 你可知,如果言之涟她决意要毁我独孤家?你枉为我独孤家儿女!” “原来如此……念在尊长你险些气得背过气儿去,我就勉为其难相信你。不过,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的目的是言之涟,其他人我不感兴趣。独孤家只要有我在,一时半刻毁不了,鬼谷谷主言之清是我师父,这么说你可会安心?” “我凭什么信你!” “很快……你就可以知道……”杜冉琴苦涩一笑,低语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守卫来报: “禀族长,言之涟带到。” 杜冉琴点了点头,蓦然看着独孤恒因“言之涟”这三个字而吓得浑身发抖,径自从玉座上走下,起身去迎接她的贵客。独孤恒,惹上什么人不好,竟然惹上鬼谷的女人。 一头银发映入眼帘,一个美貌绝伦的妇人出现在她面前,张口却是老妪的声音,这声音正是她在石丘听过的。 “杜娘,好久不见。” “原来前辈竟是此等美貌,怎的竟平日扮成那种模样?” “容貌美丑本是皮下白骨,鬼谷言家人不老容颜并非我所愿。杜冉琴,你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 第一八二章 缝心 “前辈想找的人,就在这里,而杜娘也想同前辈做比买卖,不知道前辈答不答应?” 言之涟眼神一瞟瑟缩在中央颤抖不已的老匹夫,勾唇一笑,倒是不犹豫: “能让我亲手杀了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独孤琴!你这独孤家的逆子!”独孤恒中了无忧,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见杜冉琴竟然将他的命拿来买卖,恨得直哆嗦。 “杜娘要前辈心中的蛊王丝,不知前辈可肯割爱。” “大胆!你这狂妄小儿,竟敢口出狂言?我是念在与你几面之缘的份上,念在你和房公为边疆百姓所谋福利不少的份上,才说愿意与你做个买卖,可你竟敢如此不知好歹!你区区一届独孤家的晚辈,也敢如此对我不敬!” “前辈,这蛊王丝,是我想要没错。不过,师父言之清,他也参与其中。如果前辈在这儿动手,不会讨便宜。前辈,看在你我相识一场,不如就答应吧。” “你说什么!之清他竟然与你合流?究竟是什么人、患了什么病,非要我心口的蛊王丝,还劳得鬼谷与独孤家合力相助?!” “不瞒前辈,是我夫君,前辈也见过。” “你夫君?你当日说是门下省魏侍中……” “咦?双乎日竟然没跟前辈提起么?不是,我夫君前辈你也见过,是现今尚书左仆射,当时中书省尚书,邢国公房乔。” “是他?!呵,难怪,他靠近乌勒吉多半也是为了那兵图?” “是,不过最后兵图是我盗走的。从双乎日那儿取来的。与夫君无关。前辈,我无论如何都要救我夫君,还请前辈谅解。” “杜娘。你要的是我的心,你叫我怎么谅解?出手吧。既然言之清也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狠下心,对他亲姑姑下手!” 杜冉琴默默一叹,走上前,苦涩一笑道: “前辈,他不在这儿。我之所以敢这般造次,是因为……令外孙,双乎日亲王。你来这儿时,独孤家天英门八方舵主和独孤家十二暗卫。已经将贵宅包抄,就等我的指令。如果今日日薄西山,我还没发令,双乎日和乌勒吉,也许就见不得明日的曙光了。现在这独孤家总坛之中。一个高手都没有,全是些打杂的,我虽然有些毒物护身,也入不了前辈的法眼。不过赌一次而已。 这把匕首沁了师父调制的僵毒,刺入体中。便安乐而亡。现在给前辈递上,前辈自己选吧。” “哈!杜冉琴,当初我真小看了你!你不怕我劫持了你,去恐吓独孤家收兵?” “不怕,我已经下了令,如果我被劫持,就连我一起杀。而后就算计划失败。等我、双乎日、乌勒吉全都死了,师父自然会替我来取前辈的心。前辈选一条路吧。” 言之涟倒是目无惧色,并没回话,袖中抽出三根毒针,扬手打入独孤恒气海穴,一掌拍下,让他当即脑浆迸裂而忘!猩红的血迹弥漫总坛,玉座之上,污血浸染,冒着腾腾白烟。独孤恒的尸首,宛若火烧,迅捷干涸入干尸,万分恐怖。 这就是得罪了鬼谷的女人的下场。 一阵强烈的恶心泛上,杜冉琴拼命捂住嘴,定下神,以防自己失控吐出来。明明没有中毒,手脚却像是被施了“无忧”一般,一点力气也用不上,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胸中心脏狂跳,久久不能平静。 “杜冉琴,我答应你,此生老妪已然无憾,愿你如约放过双乎日和乌勒吉。” 言之涟果然是个信守承诺又干脆利落的个性,毫不贪生恋活,扬手举起毒匕,刺入腹腔,及踝的银发披散而下,将她的身体裹住,她像是雕塑一般,跪坐着,缓缓阖上眼睛,一张美丽的容颜渐渐失去了笑意。 杜冉琴顾不得恶心,冲上前将她的尸首抱住,泪痕布满脸庞,嗓子像是卡住了刺,苦涩不已。 “传令下去!天英门八方舵主及独孤家十二暗卫,鸣金收兵,回坛待命!再就是,这坛中尸首……虽生前罪孽深重,念其为我独孤家一员,入棺送法宏寺祈福超度,而后并入我先祖祖坟。” 杜冉琴抱着言之涟的尸首,送入密坛深处的石室,言之清已经等在这里。 她刚刚说了谎,如果言之涟不自尽,只怕言之清压根就不会放她离开这里,甚至她还怕言之清最后反悔,冲出来自行了解一切,将罪孽拖到自己身上。 石室是按照言之清的吩咐修整过的,石室内有一张冰床,四壁皆为冰雕,控制着室温。房乔已然被言之清点了睡穴,昏迷过去,躺在中央的冰床之上,紧紧闭着眼眸。 “师父,我把她带来了。” 言之清抬头瞟了一下两张熟悉的容颜,并没多言,上前接过言之涟的尸首,将她也放在冰床之上。闭目浅颂了一遍往生咒,便解开了房乔胸口的衣襟。 “男女有别,虽我是医者,然她毕竟是我姑母。杜娘,这把匕首给你,你将她胸口的衣襟解开,照我教给你的法子,在左胸破开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杜冉琴接过冰凉的匕首,深吸一口气,遏止住恐惧,将言之涟的胸前清理干净,毫不退缩,果断一刀搁下,就像是她日日夜夜演练的一模一样,一丝一毫不差,割开一道三寸长口。 言之清手中匕首一转,往冰床上一滑,刻出两根冰针,又取出一壶弥漫着桃花香气的药酒,洒在房乔胸口,快速用匕首将他胸腔剖开,伸手将一根冰针刺入言之涟胸前的三寸伤口上,一瞬见又抽出,只见这冰针上已经萦绕了细细一层晶莹剔透的密线,他将另一根冰针没入房乔心口,手若幻影,飞速穿梭,不过一瞬便纤指一绕,仿若系上了绳结,将这一根冰针,也打入了房乔胸中! “杜娘!快!” 就在这时,杜冉琴接到了指令,毫不犹豫取来火烤好的绣针,穿了另一种蛊线,递给了言之清。言之清迅捷将房乔胸口破开的口子用线缝好,过去约莫一刻钟,才松开紧皱的眉头,疏了口气。 “无碍了。” 杜冉琴只觉这总过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恍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听见言之清说了这话,一下子松了口气,嘭咚一下跌在地上,手脚开始止不住的发抖,颤个不停。 泪水像是决堤一般,不只是因为松了口气,还是因为迟来的恐惧,弥漫了她整张俏丽的脸颊。 言之清瞅着她这模样,忍不住调笑: “刚刚你不是还大言不惭,威胁我姑母,怎的现在变成这副模样?杜娘,现在起,你也是杀过人的女人了。” “杀……杀……杀人……哈哈!是啊,我是凶手。师父,师父全是你……为何你不肯直接杀了我,让我来救他!” 杜冉琴哭着将头埋在膝间,肩膀随着松了口气开始大幅摆动! 言之清听着她哭着喊自己,胸口一窒,脑中某根弦断了,竟不知为何蹲下身,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柔声安抚了起来。 “不过是杀个人而已,何必这么少见多怪!” “师父你是鬼谷的谷主,是武林中人人闻风丧胆的罗刹,你当然不会知道!师父,玄龄他,他,他醒来会恨我!” “……还不是你自找――” “呜哇!师父!师父,他会真的抛弃我,真的嫌弃我……” “……” “师父!师父!他……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言之清一言不发,轻轻拍着她后背,神色矛盾又复杂,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一声长叹,自嘲一笑。 “师父,师父你倒是说话呀?” “我不嫌你就是。” “师父,我是说,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两日之后。” 言之清猛地松开抱着她的手臂,嗖地一下站起身,拂袖而去。只是杜冉琴却像是捞救命稻草一样,丝毫不顾形象,一下子冲上去拽住言之清的裤腿,死活不肯放手。 “师父!你不能走!你一定得看着他醒过来才是!” “放手!那混蛋命大,一时半刻死不了!” “不行!” “你这是质疑我医术?!” “不行就是不行!师父你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因为我……我也许,等不到他睁开眼睛,就会走了。” “……你放手!” “不放!” “你放手!我不走了。” 杜冉琴听见这话,这才抹干净眼泪,松开手,巴巴地看着言之清重新坐在她旁边。她凝望着言之清与房乔不同的俊美侧脸,幽幽叹道: “师父,你若是我阿父就好了。好些话,我都没人可说,可是却觉着,如果是和师父你,就能说出来。” “别跟我说那些琐事,烦。”言之清闭上眼眸,一捋银发,紧紧皱着眉头,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杜冉琴听了这话,噗哧一笑,仍是不怕死地说道: “师父总是口是心非,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愿意呆在我旁边听我说说心里话。师父,我猜玄龄他醒来多半会真的恨我,那时候,我就跟你躲回鬼谷好不好?他多半仍不下朝中事物,还会留在长安的。” ps: 十分抱歉,回老家烧纸,意外断网。今日双更补上 ------------ 第一八三章 厌弃与否 言之清听到这儿,仰头闭眼靠在冰墙上,凉飕飕嘲讽道: “我替那混账带孩子,还要替他照顾夫人?呵,哪有这种没道理的事?” “师父!我已经被他休了……不是他夫人……” 言之清睁眼瞥见她眼中又噙了泪花,眉头一蹙,长吐了一口气,忙说: “算了,如果你非要来,就来做我的厨娘好了。” 杜冉琴听了这话,立刻破啼为笑,大喊了一句“谢谢师父!”,一扫倦怠,恢复了精神,扑到冰床边上,握住了房乔的手,痴痴傻傻地守着。 言之清站起身,远看着这两人,默默不语,上前将姑母言之涟的尸首抱走,带离了这冰室,处理好言之涟的后事,等言之清再回来,已经是第二日傍晚,估计再过半天,房乔也就到了睁眼的时候。 往冰室里一看,杜冉琴仍是保持同样的姿势,不顾寒冷,伏在冰床边上,闭眼浅眠。脸颊的丰盈已然瘦削下去,看来十分憔悴,看这样子,她多半不吃不喝就在这儿一直守着。 “珍馐阁的烧鸡、烤乳鸽,诺。”言之清拎着两个香喷喷的油纸包,朝她身上丢去。 杜冉琴只觉脑门被人家一砸,猛地清醒过来,一闻见肉味,便跟饿狼似的,忙撕开纸包,毫不顾忌形象,扯下一根鸡腿,猛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将这一只鸡、四只鸽全都吞入了腹中,塞爆了肚子,才瘫软下来斜靠在冰床上,舔舔。 “杜娘,你说我杀人不眨眼,是人人敬畏的鬼谷谷主,你可知。为何我分明晕血,却不怕取人性命?” “为何?”杜冉琴心中隐隐猜测到言之清许是想要安慰她,虽说并不抱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快慰。不过却对言之清这番话,确实有些讶异。 “我鬼谷言家历来擅长用毒、使蛊、医术与易容。言家能在这方面超出世人见识,无人匹敌,便是言家人的一种悟性和根本的观念在影响。我言家祖训历来教导族人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山川草木亦有生命,有意识。鸡鸭鱼之命,在言家人眼中也不比人命下贱。 兔子吃草,豺狼吃兔。蚂蚁吃蜜,熊吃蚂蚁。人又吃熊掌。万物之间往复循环,人类也是其中一环罢了。 因而言家人只要能对草药、植物、动物做到的事,几乎就都能对人做到。因为从最开始,这一切在言家人眼里。本就一样。 顶多就是动物与植物有些差别,我言家人不吃肉类,只吃素食。对言家人而言,吃猪肉与吃人肉,本就没有分别。 因而杀人与宰兔。并无差别。” 杜冉琴听言之清说完这番话,眼睛瞪成了苹果,虽说并不能完全理解这言家人诡异的价值观,却对言家人的说法,并不排斥。不过……还有一点。她实在是纳闷。 “那师父,你们言家人,喜欢上动物也是有可能呢?” 言之清默默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又接着说: “嗯,理论上行得通。只不过言家人审美很苛刻,能入眼的动物里,只怕只有与自己类似的美貌之物才能看得过眼。” “说白了就是看中皮相?” 言之清皱皱眉头,懒得与她斗嘴,缓口气接着说: “杜娘,玄龄他是我徒儿,是我唯一的亲传长徒。我命中无妻,无子,我视他入己出,将言家绝学,一切学问全都教给了他,毫无保留。直到他青出于蓝,才让他出师,答应他来尘世闯荡,完成夙愿,再回鬼谷接任谷主。玄龄他自幼被我影响甚多,因而价值观念与我言家人是一致的。只不过,很可惜,我言家人也会分为两类。我是极少见的中间派。而玄龄他,似乎并不像我。” “师父这话怎么说?” “我先祖,就是破开言家诅咒的一代,是双生兄弟,兄长是将人命与动物等同,将人视作动物,全都视作粪土不值一提,恣意伤人,毫不克制,不把人当人,只当成一种工具,或者说是药饵。而弟弟,则是将动物视作人,连一花一草一木,都舍不得伤害,是个至善之人。 玄龄他,像极了我那弟弟。 尽管身入朝堂,许多事身不由己,他也尽了全力,救人性命,不愿伤人。也正因此,我才迟迟不对姑母下手。” “……师父……你说这么多,让我更难过了。丝毫没起到作用。我还期盼着你说他有些像那兄长……之类的……罢了,我也不是才知道他这样子。既然决定下手,就不怕他恨我。” “那好,那你就亲口对他说,你不怕。” 言之清盯着杜冉琴的身后,默默说罢转身离去。 杜冉琴心口一阵狂跳,万分犹豫,不敢回头。 难道说他已经醒了过来? 糟糕,她是不是该提早离开? 杜冉琴轻轻别过头,朝冰床上瞥去。 只见房乔胸前衣襟敞开,墨色长发披散在肩上,散发着莹亮光泽,气色红润,薄唇樱色,光泽可人,挑起的双凤目中顾盼流辉,眼珠黑白清明,看来气血十分顺畅,恢复的状况好得不像话。看来这次的蛊王丝,要必先前的更坚韧。 也对,这次可是鬼谷嫡系女子体重的蛊王丝,自然是旁系独孤家所不能相比。 “你好像……变回了二十岁的模样?”杜冉琴略有犹豫,试探着说。 房乔闭眸屏息,按上自己脉搏,秀美微蹙,长长一叹。 不必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释,他自己从这脉象就猜出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玄龄,你会不会怨我?” 房乔无言摇了摇头。 是他太相信她绝不会伤及无辜,是他错料局势,又怎会怨她? “你真……真不怨我?那,我们回家,回家可好?”杜冉琴一下扑到这熟悉的怀中,泪匣子又开了。 房乔默默不语,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唇角挑起苦涩一笑,伸手覆上她的发髻,顺着轻拍她后背几下,算是安慰。他什么都没说,然而这种沉默,这种温柔,却让她更觉得惊恐。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寂静,让她心中更加不安。 “玄龄,我们回家可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停住泪水,从他怀里抬起头,凝视着他浅笑的容颜,战战兢兢地问。 房乔仍是没回话,点了点头,系好襟带,任由她牵着手,穿过独孤家总坛,穿过密道,回到房家的书斋。 一重新见到光明,杜冉琴看着身旁人熟悉的笑颜,只觉一切像是都没发生过一般,平静的有些诡异。只是她还没来及与他多相处些时候,就被别人抢了先。 窦云华在福苑门口不知徘徊了多久,一见到房乔,便二话不说扑到了他怀里。杜冉琴站在一旁,虽想一把将她推开,却犹犹豫豫,没敢伸手,而是别扭地别过了头。她已经为他杀了人,难不成还要再打人? “乔郎,我们的亲事,什么时候办?” 杜冉琴听见这话,神经一下子绷直,一股不安的情绪席卷心头,下意识想要堵住耳朵。只是她这动作,却不如他的话来得干脆。 “半月之后,就举行仪式。” 结束了,他果然是不会原谅她。 两行浊泪划过脸颊,杜冉琴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垂头不再言语。转身往福苑的主宅走去。窦云华一下子将她拦住,挡在她面前,怒斥: “你这被休离的娘子,又来做什么!” “让开!” 杜冉琴眼中含泪,怒目相视。 “我为何要让开?我是乔郎要取回来的妻子,而你呢?” “我只是收拾行囊,往后这地方,就让给你。” 杜冉琴神色凛然,让窦云华心头一颤,不敢与她直视。窦云华被杜冉琴这冰冷的眼神吓得不由自主打开了哆嗦,颤颤悠悠让开了路。杜冉琴见她让了路,便深吸一口气,进到屋子里把门反关上,扑倒在床头,放生痛苦了一阵。 待泪痕已干,四下看去,心中万分酸苦。 这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手布置的,现在,她要拿走哪一样才好? 眼神扫视过这周遭的装饰、摆设,最终落到外屋的书桌之上。那里放着一块白玉雕刻的玉佩,用隶书刻得“房乔”二字,让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十一年前的龙首渠畔。 就是这个了,现如今,她只带走这个,他不会阻拦吧? 杜冉琴将玉佩捧在手心,护到胸口,苍白一笑。又扫视四周一番,见到两年前苏双儿和秦采薇抬着到平阳的檀木箱,重新打开扣子,见到里头那才个把月没穿的九钿礼衣,泪水又夺眶而出。这套衣服,往后也不是她的了。 不能再看了,她的心没有那么硬,被这周围的一幕幕割得好疼。 嘭一下把箱子扣住,高高仰起头,不再悲天悯人,大步迈出门外,不再看那两人,径自朝大门迈步而去。 “杜娘!” 一声熟悉的呼唤,险些轻而易举将她的故作平静的模样击溃。她停下脚,回身问: “房公何事?” 房乔看着她浅浅笑笑,摇了摇头。 杜冉琴见了他这样,心口又是一痛。暗念他莫不是真的厌恶极了自己,她要走了,他竟然毫无反应? ------------ 第一八四章 儿女盼娘 忍住泪水,杜冉琴夺门而出,骑上下人提前备好的枣红马,扬蹄朝杜家绝尘而去。 樊川杜家已经比当年冷清了许多,杜如晦朝中政务繁忙,通常宿在珍馐阁,而她阿父杜汀,也通常不在家中,在长安几个寺庙里透轮番送香火钱,一般都在寺中睡下。家中仅有杜冉擎和杜冉芸两人在,当杜冉琴重回杜家大院时,家中仆僮瞧见这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都来了精神,出门老远迎接。 杜冉擎也听说了大姐回来,也提早从铺子里回家,想看看大姐状况。 停下马,将马缰递给下人,她失魂落魄地走进家门,朝自己熟悉的院落里走去。从兄把杜家旧宅买下之后照原状翻修过,仆僮也大多数都是旧面孔,久违的熟悉感,让她的心里稍稍获得了几许安宁。 走到墨竹轩,见到熟悉的景致,进屋准备休息,却突然被一个陌生面孔的下人给拦了。 “娘子,这儿是少郎总账的地方,少郎还没回来,娘子不能进去。” 杜冉琴一愣,怔怔收回了步子,眼睛又范了酸。 她险些忘了,二郎回来了,这墨竹轩当然是他在住,她住在墨竹轩那会儿,也一直用的是二郎的名字,这地方也已经不属于她了。 “哦,那我应该去哪儿?” 蝶苑么?以前她装疯卖傻的时候,偶尔去的那地方? “要不娘子就去蝶苑暂住吧,和三娘在一起先凑合凑合。” 现在三娘回来了,住在蝶苑。以前她还是炀帝的妃子,家中并没给她特意留位置。而现在,这家中却是没了她这大姐的位置。 杜冉琴正觉心头悲凉,万分失落,却不料听见熟悉的声音。 “冉琴呐。你回来啦?” 杜冉琴回头瞧见阿父杜汀竟然来了这儿找她,泪腺一下开了,跌跌撞撞冲过去。一头扑到阿父怀里放生大哭。 “大姐!你想住哪儿都成,你习惯这儿。就住这儿。” 二郎也回来了,上前皱着眉头瞪了那不会说话的小女僮一眼,忙上前安抚姐姐。 杜冉琴呜咽了几声,勉强自己抬起头,对二弟摇了摇脑袋,说: “不了,我就去蝶苑和三妹一起凑合凑合吧。” “大姐。墨竹轩地方不少,我自己住也觉着空,你要不嫌弃,就先于我一同住在这里可好?” 杜冉琴先犹豫了片刻。见到二弟担忧的神色,便不再固执,浅浅点了点头。她与三妹之间有些不痛快,一起住也确实别扭。 “大姐,听说房公真要娶窦郡主?” 杜冉琴刚平静下来。一听二弟说这话,心头又有些发酸,默默不语点了点头。杜汀见她这样,便着了急,卷起袖子便往门外冲。杜冉琴慌忙拽住阿父的衣衫,没让他冲动。 “你们就别管我俩了,就顺其自然吧,我好累,想先歇息。” 杜汀回头瞧见女儿疲倦的面容,心疼地直叹气,也没了精神去找别人算账,忙吩咐下人去炖了些补品。 杜冉琴进了屋子坐下,吃了些燕窝,恢复了些力气,才突然想起今日正是十五,该是小茴报信的时候。虽说她已然离开了房家,可宫里的事,她确实仍要关心着,即便她离开了那儿,那儿还有她的孩子,和她今生最爱的男人。 从袖中取来独孤家的鸣箭,打开窗子放出去,不一会儿,便有个黑衣暗卫来到门口叩拜请命。 “你带着这个去一趟南宫门,看看有没有个娇小的太监递给你消息。” “是,族长。” 暗卫领了命,一闪消失了影踪。 杜冉琴呆呆盯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幽幽一叹。 来了樊川一带,便无法便利进出独孤家总坛,并且杜家虽好,可她近来这状态,实在不怎么样,留在家中也只能让阿父和二弟平白增添几许忧愁。既然这样,倒不如她在家中歇息几天,就重新回长安,在独孤家总宅住下。 用过晚膳,她重新回屋躺下歇息,手中拿着本书架上的卷轴,拆开读着,烛火摇曳,冷冷清清。没多久,便听一阵叩门声响,她轻声许道:“进来。” 只见方才离去那黑衣人身子一闪,便入了门。 “回禀族长,这是族长要的东西。” 一块手绢递到她手里,她拆开一看,眉心皱成了一个小疙瘩。 长孙皇后已经诞下一子,然而却并未声张,吩咐了太医迟报三天。 长孙玲瑢,这次又打了什么算盘? 杜冉琴细细想着窦云华与长孙玲瑢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心中腾起了些许疑惑。 “让天英门西北舵主领命,你与他一同盯着窦云华窦郡主,将她每日嘴里说出的每句话,全都一字不差转告与我,若见她有何异常,也要及时知会我。” 黑衣暗卫诺了一声,便有领命消失于浓浓夜色之中。 天色已晚,她打了几个呵欠,缩到被子里,孤枕而眠。 …… 长安房家少了女主人,仆僮都提不起干劲。这杜冉琴离开房家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连国子监的学生也一个不漏得到了消息。遗玉扮成男儿陪同大哥二哥一起读书,听了这消息,愤愤不平,与同辈学生吵了起来,奈何一张嘴敌不过人家几十张,气得一鼓作气,干脆跑回了家。遗爱和遗直担心三妹,也跟着一同跑回了家。 三人回到家中,果然没看见娘亲的身姿。急的四处打转,抓着仆僮询问,可没有一个人直接回话,全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 三个孩子找了急,跑去找在家歇业的四郎,却不料四郎没再梅苑,反倒见到了离家多日的五郎。 “遗心,家里头到底怎么回事?你四哥呢?咱们娘亲呢?”遗玉蹙着眉头,大声吼。 “……阿父被狐狸精勾走了,娘气跑了,四郎被阿父支开仍到宫里去修史,帮不上忙。” “什么!四郎这时候怎么还能帮着阿父!”遗玉气得咬牙切齿,一张俏脸都变了样。 “没办法,娘说的,让四郎听阿父话,让我别惹事。”遗心耸耸肩,一脸落寞地回话。 “娘说你们就听呀!你们这帮笨小子,娘是女子,你们懂不懂呀!这女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正常,不能用常理判断的!等她脑子正常回来,就会后悔死的!你们想让娘后悔死不成?” 遗心、遗爱和遗直纷纷遥遥脑袋,表示不赞同。 遗玉点点头,道: “这就对了,你们全都跟我一块儿去找阿父,看他到底是什么打算!” 遗玉说罢便气势汹汹,带着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冲到了福苑。一穿过门洞,就见到一个外人,坐在娘种的玉兰树下头赏花喝茶,遗玉气得直跺脚,却仍是深呼几口气,克制住了怒意,摆上笑脸,过去打招呼。 “娘子好,我来找我阿父,不知他在不在?” 窦云华抬头一看,只见“遗则”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发毛,她实在是觉着应付不来这小子,故而直接骗他: “他不在家,还在宫里。” 遗玉眼睛一眯,冷笑了一声。 看这娘子的表情,应当是已经见过她了,可她这阵子是第一次回家啊!那这人对她这么忌惮,多半是吃了四哥的亏。这人越这么说,她就越要闹一闹。 “阿父!你再不出来,我们就全都离家出走,去和娘一起过日子,全都不要姓房啦!” 遗玉扯着嗓子朝里屋大吼了一句。 果然,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里屋的房门,啪一下就被人一掌推开。 几个孩子瞅着阿父惯有的笑意没了,反倒是一脸急切,面面相觑,觉着事情也许真的不妙。说不定娘是真的离开了杜家。 “阿父,娘呢?”遗玉试探着问。 房乔一见到是遗玉回来了,反倒眉头皱的更紧,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往不管遗玉要什么,他都会答应,可现在,他要怎么回她话呢? “你娘她……她不在房家。”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房乔沉默不语,眉心结成了死疙瘩。有些话,他不能直说,毕竟四处耳目众多,在他没把事情处理好之前,杜娘也好,孩子们也好,都不宜再淌浑水。 他明知杜娘心中有千万分的委屈,知她不易,却还是将她逼走了。 如若他现在对着这几个孩子软下来,岂非会让杜娘受的委屈,都白白浪费了么? “你娘她,也许不会回来了。” “阿父,你说的是真话?”遗玉始终不信,等着眼儿问他。 房乔胸口一窒,狠下心点了点头。 “那阿父,娘去了哪儿?” “她回了娘家,在樊川,在你们克明舅舅那儿。” “阿父,那请恕女儿不肖,我要去樊川跟娘一起过。”遗玉瞟了窦云华一眼,咬牙切齿道。 “阿父,请恕遗爱不肖,遗爱也想和娘一起。” “阿父,我也是,我要和三妹和哥哥一起。”遗直也嚷嚷着要走。 “加我一个!我早就在这儿住不下去了!要走一起走,四哥回来,就算骂我也有人陪着。”遗心也冲了过来。 ------------ 第一八五章 四面楚歌 这四个孩子一向乖巧,房乔不愿出言责备他们,只是也不能让这四个娃就这么跑去杜娘身边,若是他这么做了,只怕他要演的这出戏,就没法接了。宫中的消息,长孙玲瑢已经诞下皇子,照她那烈性子,只怕过不多久就要想办法从宫里出来,那么,杜娘如若还在房家,只怕两人针锋相对,不定又会有什么麻烦。与其再让她受苦受罪,倒不如他索性替她将这麻烦先挡住。他实在不忍,不忍再看她露出那日失魂落魄,矛盾自责的模样。 原以为,他若就这么与世长辞,也许一切就能平息。然她竟忍着良心拷问,原是个心慈宽厚之人,却愣是为了他取了言家长辈的性命……他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她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日也会迷失自我,厌弃自己,直到他无可挽回为止。 平衡利弊,细心掂量过后,房乔便蹲下身,对着遗玉柔和一笑道: “你想娘亲了?” 遗玉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珍馐阁找你克明舅舅,他自然会带你去找娘。不过,只能你自己去了。” “阿父,我也想去。”遗直一向沉默寡言,然这会儿却变成了一根筋,硬是要一起。 “不行,大郎,二郎,五郎,你们是房家男丁,往后莫要儿女情长,该见的时候,总会让你们见到你们娘亲,当下,你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莫要让我多费心神。大郎、二郎,你们回国子监。五郎,你随你师父一同回鬼谷里去。” “好。”遗心倒是干脆利落,竟然没顶嘴,拔腿就去找言之清去了。遗爱和遗直见遗心都没再抗议,也就没了主意,只得默不作声,乖乖地返回国子监去。 遗玉听了阿父的话,便准备自个儿去后院牵匹马去找舅舅。到了后院,却见阿父竟然也跟来了。遗玉还在气头上,也不打理阿父,兀自去拽那匹顽劣的紫锥,紫锥马蹄一扬,险些踏上她的胸膛,好在房乔及时上前将她抱走。才免于被马儿踢一脚的危险。 “呜哇,阿父!阿父……阿父,我要娘!”遗玉让紫锥一吓,更是委屈,哇一下哭了起来,将小脑袋埋在阿父肩头抽噎不止。 房乔无奈一叹,只得抱着遗玉上马。将女娃揽在怀里,准备亲自往珍馐阁跑一趟。 “阿父,陪我去找娘,我不要自己去。”遗玉见阿父终于肯带着自己去,这才止住了哭腔,瘪着嘴,细声央求。 房乔心头一软,实在没法拒绝女娃的请求,无奈笑笑点了头。 到了珍馐阁,见到杜如晦。杜如晦果然知道杜娘现在的居住,说她在杜家住了一日就搬到了独孤家总宅里头。房乔听了这话,脸色霎时一变,多了几许担忧。他就是怕她耍起倔来,她要真的留在了独孤家,只怕不久就要和长孙玲瑢正面冲突。 长孙玲瑢这人,什么法子都想的出来,竟然能使计逼迫李世民逼婚。明知他不可明目张胆抗旨不尊,明知李世民一向不愿用圣旨逼迫他做事,却仍旧能借机达成目的,这人实在是叫他不得不细心对付。 房乔将遗玉暂交给杜如晦带着。一刻没耽搁,飞身掠上屋檐,决心先去看看杜娘状况再做打算。若是杜娘真的负气做出了后悔莫及的事,只怕往后即便他再怎么坦诚相待,她也会选择逃避。 独孤家祖宅就在上林西苑边上,房乔隐匿了气息,避开几处守卫,摸过迷阵便四处搜寻熟悉的身影,屏息凝神,不一会儿便察觉到了她的位置。脚跟以旋,飞上房檐,听见屋中人的对话,一颗心高高悬在了喉咙,时刻准备着冲下去阻拦。 杜冉琴坐在独孤家祖宅高堂之上,听着西北舵主来得消息,笑了。 长孙玲瑢竟然向独孤家要那种假死的秘药,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现在是彻底清楚了。联系着杜茴给她的讯息,她这下可明白了许多。 “禀门主,今日窦郡主进了一趟宫,答应了长孙玲瑢带着陪嫁姑娘一起嫁到房家。可窦家人却说并不知陪嫁一事。” “这还用想么,那陪嫁多半就是长孙玲瑢自己吧。她堂堂皇后,怎么竟连这么贬损身价的事,都干的出来呢。她这执着,倒让我都吃了一惊。” “那……长孙玲瑢向独孤家要的那毒蛊,给还是不给?” “这就怪了,窦云华都知道了我是独孤家族长,长孙玲瑢,她没道理不知道啊。既然她敢要,就是断定了我不会不给,也不敢给错。没错,我答应了姨母,绝不伤她女儿,算来长孙玲瑢,也是我表妹,我岂能真伤她?只不过,我也不愿帮她。” “那门主的意思是……” “就照她说的,给她就是。是福是祸,也许只有她自己清楚。与其我换了毒蛊,害她丧命,倒不如照她说的,给她她要的东西,让她自己看看,自己选得这条路,是不是行得通。”杜冉琴苦笑一声,眼中噙上泪花。 若是靠这些心机,靠这毒辣的手段就能留在他身边,她今日又何必不敢与他相见,连问他究竟为何要与窦云华成婚的勇气都没有? “门主,方才鬼谷谷主言之清来了,那时门主正沐浴,下人就没通报。鬼谷谷主问门主究竟是不是要走,他说他明日就要带房五郎一起回去了。” “也好……弄清了怎么回事,我倒觉得留下也没什么意思。独孤家就先靠给你了,如若有要事,就到鬼谷来找我。我会到山下见你。” “门主……其实……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 “在下以为,房公做事定有深意,门主不必这般心灰意冷。” “盛铭,你不懂,我确实是怕他厌弃我,才要离开。不过这却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我杀了言之涟。如若我再留在这儿,也许还会为了他,杀窦云华,杀长孙玲瑢,杀……不知道多少人。这杀戒一开,便极难封刀了。只要我留下,我怕我有朝一日,会变成和长孙玲瑢一样的女人。那时,他就真的不会再回头了。趁着现在我还有一丝清明,不如让我离开这里一阵子,也许有一天我会忘记这些很辣的旧事。待我心里再度澄澈之时,我自会回来。” “门主……门主已经是独孤家历代族长之中,最为和善的了。” “盛铭,我去意已绝。他如若心中有我,自不会负我。如若已经厌弃我,我留下又有何用?” 杜冉琴轻吐一口长气,揉揉因过度思考而泛酸的额头,起身准备收拾行囊。 房乔在房檐之上听罢这番话,心口一疼,恨不得离开冲下去将她拦住。告诉她,她其实不必离去,他会替她守住她的心。 可,这番话,他现在有这资格说出吗? 说到底,不过是他那无谓的仁慈,害她为他手染血腥,让她这般动摇。也罢,就让她虽遗心和师父去鬼谷避开尘世些许日子,等长孙玲瑢与窦云华这两人彻底醒悟过来,他再去接她回来就是。 房檐之上,他凤眸悠然转黯,提气隐匿了身形,离开了这里。 杜冉琴从独孤家前堂出来,正要回里屋去,却听身后下人急急来喊她,说有人来访。她听罢便驻了足,回身反问:“怎么回事?什么人来了?” 下人喘着粗气回道: “是长孙夫人裴娘和尉迟将军夫人苏娘。说是找了族长好几日了,还特意去了樊川杜家,打听了好几次,才找到这儿。” 裴彩依和苏双儿?她们俩来这里作甚?是担心她?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杜冉琴听闻是她俩来,便转身往门口走去。 苏双儿和裴彩依一见到杜冉琴,便纷纷露出焦急之色,四下打探,念在周围人多口杂,几番欲言又止。苏双儿已经怀了三四个月的孩子,小腹微微凸起,脸颊也圆润了些。杜冉琴强迫自己欢颜相迎,将两人请入了内堂。 一进里屋,苏双儿便忍不住冲到前头抓起杜冉琴的双手,喋喋不休开始说道: “杜娘!你怎么自己躲到这里来了!你可知,窦云华都把你名声败坏成了什么模样!房公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 “一言难尽,你们就别为我担忧了可好?” 裴彩依见两人聊了起来,咬紧了粉唇,支支吾吾,似是有话要说,却每每见到苏双儿劝杜冉琴,就又噎住,不敢吭声。 杜冉琴注意到了裴彩依似是有话要说,见她总忐忑不安地盯着双儿,一时也有些不解,出言问: “裴娘,怎么了?你今日和双儿一起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裴彩依见杜冉琴提到了自个儿,这才深呼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开口说: “我昨日进宫,听见长孙皇后说,要给尉迟将军也赐婚。说是有个回纥公主要来,房公那儿因今日和窦郡主的婚事,不能接下,皇亲国戚里也没人合适,只有尉迟将军府上有空……说……毕竟尉迟将军只是成婚,并没正式册封夫人,还算是没有正室的。” 苏双儿一听这话,本来劝着劝着杜冉琴,却自己傻住了。 ------------ 第一八六章 威逼皇后 杜冉琴听见裴彩依这般说,微蹙蛾眉,转脸打量着苏双儿,只见她粉唇轻颤,眼睫一动,有些慌乱,然却拼命克制,似是不愿在她面前就这么表现出来不安。毕竟苏娘这趟来是安慰她的,若是自己反倒乱了阵脚,岂不让人家笑话。 杜冉琴看她这样,心中反倒更有不安,多了些许愧疚。这事儿,她其实从独孤家的消息网里头,已经收到了。只不过她这阵子确实自保都难,更无气力顾及其他,双儿这事,变就没多问。可现在来看,这样子似是长孙玲瑢正冲着她和房家来得,莫不是长孙玲瑢要将与她相关的人,都折腾得叫苦不迭才肯罢休? 杜冉琴轻轻一叹,伸手覆上双儿的肩头,柔声道: “苏娘,你快回去和尉迟将军聊聊,看看这究竟怎么回事,如若你没对不住他,就不该让他这般轻薄待你。皇后娘娘那边,我自会想些办法。” “杜娘……不,你还是先顾你的事,我这儿你就别多操心了。”苏双儿有些焦急,见杜冉琴这么说了,心里头更是有些惭愧。 “苏娘,你我十年的交情了,我的性子你还不晓得?我既然说了,就定会做到。得了,今日你情绪也不怎好,就早些回去吧。” 裴彩依听了杜冉琴这话,也忙点头附和。苏双儿见状便只得歉疚一笑,急匆匆走了。将两人送走,杜冉琴便叫来了独孤家的老管事,吩咐道: “将我的马牵来。我要出门一趟。” 老管事做事利落又守规矩,一向不问主子的事,只是乖乖照办,绕道后院将她骑来的那匹紫锥牵来了前院。杜冉琴接过缰绳,便不再耽搁,跃上马背,策马奔往宫城。 暮色已至,南宫门的守卫见远处马蹄哒哒。将手中长矛攥了紧,待看清来人,才放松了神色,这守门的侍卫里头,有一个曾在兵部尚书杜如晦手下干过,见过杜冉琴几面,见是她来了。便上前作揖道: “卑职见过杜娘,不知杜娘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麻烦通报立政殿,跟皇后娘娘说,独孤家族长独孤琴来访,问她见还是不见。”杜冉琴神色凝重,下马驻足。对这侍卫交待。 这侍卫听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杜娘明明是杜如晦的表妹,怎的成了独孤家的族长?然这侍卫虽有疑惑,却也不敢直言相问,听了吩咐,没做耽搁,传令下去通报了立政殿。原以为近几日闭门不见来客的皇后娘娘多半会谢绝访客,谁知今日立政殿的回复却比往日更快,才传令不消一刻钟。就见内官踩着碎步子,急惶惶地冲过来,这内官长得又圆又肥,跑起来一身赘肉哆哆嗦嗦,往日从不见他走快过,可今日却撞了邪似的,竟然跑起来了。 “娘娘宣,宣独孤琴立刻入殿!” 杜冉琴听了这话。纵身又跃上马背,一甩马鞭,朝立政殿疾驰而去,两路侍卫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竟无人敢阻拦。在内宫之中敢策马狂奔的命妇,算来也就这一个了。虽说是已经被休的,可是看皇后娘娘的态度,这封好被削的杜娘,竟比同级的一品夫人还受重视。 “吁——!”蹿下马背,立政殿门口早就有两个小太监来等着了,一见到杜冉琴来了,便弯腰讪笑着伸手往里请。 杜冉琴伶俐扫视了四周几眼,见立政殿的守卫竟比上次来多了一倍多,就连御林军也来回穿梭巡视,将这儿围的严严实实。 看来长孙玲瑢对她已是颇有忌惮,终于对她动了真格。这么看来,她单枪匹马闯到这里,反倒像是故意小瞧了她这当今国母似的。 杜冉琴冷哼一声,自是对这些守卫不屑一顾。她只要放出鸣箭,抖出毒雾,有再多的御林军又能耐她何? 立政殿中的内官也换了,上次来还大多是些羸弱的女僮,今日来,则大半是神色冷峻的宦官,只怕这些宦官也是个中高手,在这里只怕密切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如若她冷不丁做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兴许立刻就会被这些人盯上。 绕过迂回长廊,终于到了长孙玲瑢休息的寝房,杜冉琴立在门外,朗声道: “民女独孤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进。” 两个宦官从里将门打开,昏暗的寝房里头仅有一根烛火隐隐跳跃,看不清屋里的装潢。杜冉琴迈步进了这屋子,便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便重新关上了。 屋中一股新生的婴孩的奶味,让原本怒火中烧的杜冉琴稍稍平息了些许怒意。看来长孙玲瑢确实已经诞下龙子,这孩子乳名听说已经定好了,叫“李治”,这娃娃不知为何,生下来带有些心疾,身子比几个哥哥弱了许多,因而李世民对他相当疼爱。 “独孤琴,呵,没料娘竟然真的将族长给了你。也罢,给就给了,反正这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就依你的妇人之仁,不知能撑到几时呢。”长孙玲瑢一边柔声“哦哦哦”地哄着婴孩,一边腾出功夫,毫不客气地对她冷嘲热讽。 “我来是让你收回成命的。听说你让皇上赐婚给尉迟将军,你这是故意刁难苏娘么?” “呦,你管的还挺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功夫管她?” “是不是泥菩萨,我自己清楚。如若你不答应这请求,你想从独孤家拿的那东西,只怕也不会到手了。” 长孙玲瑢一听这话,嘴里咿呀的哄娃娃声便停了,只听一阵衣料摩擦,她似是把小娃放回了床上,站起身朝杜冉琴走来。 “你竟敢威胁我?” “你应当庆幸,我还有一丝清明,否则就不只是威胁这么简单。” “哈哈,我看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吧。你可知玄龄为何明知有活路却要寻死?你当真以为,只是为了不妄动杀念?杜冉琴,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找鸣峒寺的方丈算过了你俩的命格,近日来,你与玄龄皆有死劫,且你俩命中互克,他若活,你便死。我是真没想到他真会为了你寻死,不过真好,你竟然让他活了,哈哈,正合我意!只怕他现在应当想尽了办法将你推开吧,如若他再留在你身边,只怕那死劫,极快就要到了。” “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哈哈,若不信,你自己去鸣峒寺问问就是。那方丈精通古今命格,从未错算一人。反正你是个将死之人,我就姑且等到你香消玉殒,这独孤家还是我的,我想要什么蛊毒,还用的着你大方么?” 杜冉琴听罢眼儿一眯,真动了肝火,冷笑一声,回道: “如若我说,你再伤我周围人一分,我便毒杀了你这幼子呢?你应当已经猜到,我现在随身带着数十种剧毒吧。身为独孤家族长,这是最起码的优待。” “我不信你真敢。” “是么?呵,你可知鬼谷言家前辈言之涟死于谁人之手?你以为,我是怎么救下玄龄的性命?!”杜冉琴说罢便从怀中抽出两个青白药瓶,用嘴吊住了瓶塞,若再稍加用力,便会散出毒雾。 “杜冉琴!你这疯女人!你住手!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长孙玲瑢在朦胧之中瞧见杜冉琴这架势,吓得慌了手脚,跌跌撞撞跑回床边,用身子护住了才几天大的婴孩。 “长孙玲瑢,趁着我还能控制住自己,回去告诉李世民,叫他别再乱下旨,否则我做出弑君杀后之事,也并不稀罕!” “杜冉琴!你竟变得如此……如此不择手段!”长孙玲瑢慌了,扶着床沿的手,不停颤抖。 杜冉琴冷笑一声,丝毫不介意她的责难,总归目的达到就是,何必在意那么多过程? “看样子你是明白了自己的立场,莫要再动其他人,我自会保你如愿。” 杜冉琴冷冷回道,重新将毒瓶收好,嘭一脚踢开房门,径自离去,一路上宦官内侍无一人敢靠近她身,避她宛若避着蛇蝎。“独孤家族长”这名字,实在是叫人不敢小觑。稍有不慎,惹到这人,只怕连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她瞧见周围人脸上的惧色,心中酿上一阵酸苦,不禁又是自嘲一笑。现在她是真的和长孙玲瑢没了差别,一样成了蛇蝎妇人。 只是,即便是这样的她,玄龄他却还是在为她着想么? 真的是因为鸣峒寺的方丈那番话,他才疏远冷落了她?他不是自己会占算天命么,怎会听信旁人的妖言?……莫不是,他所占算出的那结果,也是如此? 可,她现在是独孤家族长啊,究竟还能有谁要她的性命呢? 看来她也得往鸣峒寺走一趟,看看那方丈究竟耍的什么花样,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她的性命,什么人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害的她不得不离开房家! “驾——!” 她一夹马肚,又加快了速度。她等不到明日了,她今晚就要去鸣峒寺见那方丈一眼! ------------ 第一八七章 忠心不二 深夜乘马赶赴鸣峒寺,更觉这山路崎岖,夜半无人,凉风飒飒,摸寻这山中古刹,平增几许骇意。若不是杜冉琴知道随时随地都有四个独孤家暗卫跟随着她,她倒真有觉着有些怕。登上华阴东峰,过了半山腰,便觉马儿明显跑得慢了,这紫锥一向勇猛无畏,今日竟然也怕了这险路。她无奈只得跃下马背牵着紫锥徒步入山。 夜入深山,仰头望去但见月明星稀,然山中林壑间却雾气腾腾,让人看不清去处。若偏头往岩壁另侧看去,但见云雾缭绕,从脚下穿过,不慎脚下一滑,踢落几块碎石,竟不闻回音,宛若落入了无底深渊。这山路陡峭,直上直下,更有甚者是下窄上宽,实在叫人心惊。狭隘土径竟不容一人一马并排走过。这华山之险,她现在才有了真切的感受。 鸣峒寺就在华山山阴东峰近顶之处,上次来鸣峒寺,她与玄龄共乘一骑,到了这举步维艰、不易通行的隘口,他便将她抱起,腾空一跃,便灵巧攀上了顶峰,那时只觉一路风景醉人,何曾觉着有半丝惧意? 心中正怅然若失,酸涩难忍之际,不料竟听见噗通一声落地之音,西北舵主竟然开口讲话了: “门主,这山路险峻,请容许在下冒犯。” “盛铭?你怎……”杜冉琴只觉身子一轻,竟被盛铭一把抱起,他足尖一点,三两下便越过了这险要。这可怪了,这天英门的规矩里头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暗卫暗卫、就是暗中护卫。就算是舵主也不得在不经门主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冒出来说话。 “门主,若是照你方才那架势,万一有个什么不小心,属下也一时惶了神,许就无力相助了。所以就擅自决定将门主抱上鸣峒峰,多有冒犯。” “哦、哦,那就依你所言。” 杜冉琴还是有些跑神,心思仍想念着上次来鸣峒寺时的场景。喉咙苦涩,心不在焉。不过好在盛铭身姿十分轻灵,没几跳就到了鸣峒寺正门口,她跑神也就到此为止。盛铭到了这儿才将杜冉琴放下,黑衣一闪又隐于夜色之中。 咚咚几声敲门,过了片刻,木门一开。掌灯的小和尚便念着“阿弥陀佛”出现在她眼前。只是这次,这小和尚似是已经认出了她,竟没问她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像是提前知晓了她今日回来一样,躬身道: “女施主,我家方丈已经在佛堂久等了,施主里面请。” 这倒有些意思。杜冉琴眼儿一眯,翘起唇边,跟着这小和尚趋步往里走去。今日小和尚带她走得是另一条路,与上次她和玄龄一同过来时明显是不同的。这条路是崎岖幽径,依山势而建,一侧是峭壁,另一侧便是悬崖,她跟在这小和尚身后,一步都不敢迈错。走过这段曲径,便见柳暗花明。一处宽阔平台呈现在峰顶。平台之上有一处角楼,这地方应当就是方丈所居的佛堂。 这佛堂通体刷了红漆,木扇纸窗,透过窗子依稀可见佛堂里的烛火。幽谧夜色中,但听几声缈遥的木鱼声传出,空谷传响声,余韵幽幽。 “女施主,请。” 小和尚再度双手合十。鞠躬道。 打开大门,迈步进去,只见眼前仍有一扇木门,将这木门推向一侧。再往里迈去,却见……仍是一道木门。一道道木门像是恶作剧一般,一直有七七四十九道!直到推开最里面一道,才见着一个一袭袈裟背对她敲木鱼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老衲夜占天象,知今日将有贵客临门,特在此恭候。” “方丈有礼了。杜娘久仰方丈大名,特来拜会。不知方丈可否赐教一二?”杜冉琴转身将方才拉开的这道门关上,只觉烛火点亮的这佛堂变得更加神秘。关好门,起身走到老和尚身后,她倒也没客气,席地盘膝而坐。 老和尚停下敲着的木鱼,左手拨弄的佛珠又走了几个,上身却像是入了定一般,纹丝不动,可却不知怎么就转过了身,面对着杜冉琴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因缘际会,自有定数,凡人参不透玄机,看不破红尘,是为凡人。” 杜冉琴听着他慢悠悠说完这么几个字,没了耐性,直接开门见山道: “方丈,你所言我倒是有几分理解,不过我今日来是有事要直接相问。当今皇后长孙氏说方丈大人测出我今日将有血光之灾,许是不久人事。还说只要我在我家相公身旁,就会如此,可有此事?” “阿弥陀佛,非也。并非常人所见之灾。施主不放往窗外一看。若能见紫雾吞月,便此劫可化。” 杜冉琴心中一跳,嗖一下蹿起来,扒到床沿凝望半空皓月。然却不见半丝烟雾,心中顿时怅然若失。 “方丈,并无紫雾。” “阿弥陀佛,所谓天机不可泄漏,老衲并不能多言其他。人生只不过幻化烟云一场,所谓劫数也不见得就是驾鹤西归,往生极乐。然此劫,确为死劫,老衲只可如是说也。” 杜冉琴让这腐朽的老和尚气得一阵心烦意乱,濒临发飙,念在这老和尚是出世高人的份上,强行忍住暴躁,耐着性子接着问: “方丈,那可否赐我个化解的法子?或者,稍作点拨也成。” 老和尚听罢便一捋长眉,悠悠然接道: “念在施主为边陲百姓谋福不少的份上,老衲便透露一事。女施主,从何处来,回何处去。去而又返,是为逆天。逆天之路,死劫重重,然九霄云外,许有今生。” 杜冉琴越听这老和尚说,心口越狂乱。一些几乎被她遗忘的过去,霎时犹如海潮逆转,冲入她脑海。眼前兀然呈现一片华灯烟火,更有车鸣喧闹,高耸楼房,以及快要忘记的圣诞颂歌。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她从许久之后的未来而来,她不是真正的这个世上的杜冉琴……她……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 她一下子慌了阵脚,失魂落魄推开一重重木门,逃命似的离开了这佛堂。 这方丈的话中之意,她大概明白了,他是说,她要回去了吗?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实在捉弄她么?既然让她来了,为何还要让她走?既然注定了她不能久居于此,又为何要让她过来?她不是什么帝王之后,更不是什么女皇陛下,她不过是一届宰相之妻,为何要这般作弄她? 她跌跌撞撞跑向来时的小径,跟在暗处的几个暗卫见到她这样子跑出来,便顾不得隐匿行迹,纷纷现形欲上前阻拦,然却赶不及她的脚步,她竟一路狂奔而下,牵上紫锥,兀自上马狂奔而去!这紫锥像是发了疯一般,恁凭几人施展了轻功,都无法轻松跟上。 泪水夺眶而出,她眼前一花,竟见到一处天梯从远处姣暇的月色中落下,这紫锥马也像是看见了这条路,四蹄一扬,朝这天梯奔走而去。 “门主!”盛铭见她骑马冲向悬崖,便疾速掠去,奈何却不比这紫锥快,赶到之时,只拽住了紫锥的马脖子,却没能摸到她的衣袂。 “杜娘!”盛铭一拳砸到岩壁之上,石沫飞溅,血流一片,傻傻望着空旷的山谷,心口一抽,又大呵一声: “杜娘!杜冉琴!” 奈何这空谷之中,却已无人回音! “杜冉琴!有我做这西北舵主一天,你就别想逃开门主这位置!”他一边捶砸崖壁一边大吼,将喉咙也喊哑了,撕裂着,还在继续不停地喊着。 他身后几人见到这样,纷纷上前拽住他又欲砸上崖壁的拳头,劝道: “舵主!属下知道舵主忠心不二,然门主现在生死未卜,应当先回总坛汇报此事才是!” 盛铭听见属下这话,猛地回过神,从悲恸中回过心思,站起身凛神往山谷中望去,低沉着嗓子,沙哑道: “不!我不能走,你回独孤家总宅,调动天英门和独孤家黄道十二暗卫全数人马,来华山脚下搜救。” 盛铭说罢便咬紧了牙关,又往悬崖边走了两步。 “舵主!你要三思!切不可跟随门主跳崖自尽!” “掌嘴!门主绝不是跳崖自尽!我更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我自有分寸,不会做出傻事,这一带我颇为熟悉,沿着门主坠崖之处往下搜寻,应当可以更快地找到门主下落,你们快滚回去找人过来帮忙搜救,还愣着作甚!” 盛铭大吼了一嗓子,将几人吓退,便毫不犹豫纵身跃下了悬崖!鲜血流淌的双手扒住陡峭的山石,一段段下滑并边下落便喊着“杜冉琴”这三字。 只是空谷中却迟迟无人回话。 “杜冉琴!被房公休了又如何,被世人耻笑又如何,我独孤盛铭,今生都绝不会背叛你!杜冉琴,除了你,我天英门绝不会认第二人做这门主,你听到没有!” “绝不会认第二人做这门主,你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幽幽回响,终无人相应。 ------------ 第一八八章 天意弄人 ……漫漫一夜…… 华山的每个清晨,都是百草芳华,露水盈盈,然今日却有异状。远眺山野,自鸣峒峰以下,百草枯竭,竟无一丝生气。林中腾起重重瘴气,高耸的古柏树皮斑驳颓散,数万顷绿林竟消抹了颜色,秀美华山,一夜间化作一座枯山。 山脚之下,数千御林军口戴纱罩,站成一排将入山口联合封死。独孤家数百个精壮男丁预先服下几口解药,互相封住气脉几处要穴,入了山继续搜寻族长的踪迹。奈何穴道时限所致,每一班人马隔半个时辰就要出山换人。 这华山从鸣峒寺往下,已然变成一座毒山,无人敢冒然登攀。 这方才由天英门北方舵主带着进山去的那一批人刚从山里出来,这下一批由东方舵主带领的卫队,也做好了准备,将要入山。 “北方舵主,方才搜过了哪些地区?可有发现?” 北方舵主解开穴道重新恢复气脉,一招手,让手下架着一人走到了前头。这人已经昏厥过去,气息微弱,双手血迹斑斑,也不知还能不能救活。 “西北舵主!这是怎么回事!在哪里找到的?”东方舵主走近一看这人的容颜,倒抽一口冷气,忙蹙眉追问。 “在接近崖底的月白泉附近,看样子是吸入了‘无忧’的毒气,如若无法得到鬼谷谷主相救,只怕这一生便只能做个活死人。” “……这……鬼谷谷主岂会轻易救人……”东方舵主见到昔日同伴变成这副模样,忧心忡忡。 谁人会料到,独孤家族长竟然在四个暗卫跟着的情况下。失足落崖? 且她身上还随身带了六种剧毒,其中单单这“无忧”一种,便足够毁掉这华山大半。“无忧”一毒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并不是由于吸入即死,而是由于这东西会让人生不如死。据说鬼谷前人制作此毒时只为自保,并不愿伤人性命,因而吸入此毒,便会经脉尽断、武力尽失。浑身力气被抽干,化作无力动弹的烂泥。且“无忧”极易扩散,随风而走,直到毒性全数挥发之前,被风带到哪里,就毒到哪里。 华山腾起的毒雾,一夜之中将山中百草精力吸干。让华山化作了枯山,清晨一到,余毒尚存,他们独孤家人虽比常人抗毒,却也不敢冒然进山。 北方舵主和东方舵主正为盛铭中毒之事焦虑,但见远处一白袍银发的俊秀男子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穿过了御林军的防护。来到搜救人马之中。这俊秀男子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个长相与族长有七分相似的小郎君,两人四下扫视一番,便将目光齐齐锁到中毒的西北舵主身上。 “遗心,去把这东西喂他喝下。”言之清扔给遗心一青瓷雕瓶,遗心便点了头快跑过去,推开挡在面前的几人,给西北舵主喂下药液。 东方舵主猛然想起那日门主在总坛焚烧蛊王一事,那时候便是这银发之人将蛊王烧死,此人便是鬼谷谷主,只是他为何消息来得这么快。独孤家还没派人去向鬼谷求救,他就来了?众人眼中皆有疑惑,但顾及这银发人的身份,没人敢上前搭话。 西北舵主饮下那药液后,不一会儿便睁开了眼,哑着嗓子问: “门主呢?” 北方舵主正欲回话,却被那小郎君抢了先。 “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今日一早我和师父去独孤家找人,却听人说独孤家男丁全来华山救人。我娘到底去了哪儿?除了什么事?” 盛铭一件这与门主七分相似的小脸,心中明白了大半,嘶哑着喉咙,悔恨不已。举拳砸到地上,让结痂的伤口又绷开淌出血水。 “救你回来不是让你自暴自弃。杜娘人呢?”言之清冷冷上前两步,凛神逼问。 “她在鸣峒峰往下一里左右,从悬崖边上坠马落崖,我彻夜搜救,却不料‘无忧’毒瓶破开,中了剧毒,失去了意识,也跌下了山崖。” 盛铭才说罢,银发人便一闪飘向了重重毒雾之中。 华山之大让找人便的十分困难,不过好在有“无忧”之毒扩散,如若她落崖没死,那些豺狼野兽也没可能靠近她半步。言之清疾速掠过树梢,凝神循着毒雾的气息,往毒气最浓之处掠去。 一处处搜索下去,过去了大半时辰,却仍无所获,他脚步顿然凌乱了几分,显出了焦急。正说着一无所获,猛然却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言之清脚步一顿,旋身落下,却不料竟见到这般景象…… 忘忧潭畔,那一袭墨色长发散开在水面上,水边还有一人双目通红,跪在石上,凝望着池水仿若雕塑。一向绿柳扶风的忘忧潭,成了死湖,湖面上飘起了数千鱼儿的死尸,湖边绿柳全成了秃头老尼,毫无生气。 “玄龄!还不将她抱出来!”言之清胸口猛然暴起一阵怒意,旋身而下,一脚踹上那湖边发愣的人。 房乔这才突然回过神,足尖一点,迅捷从湖面掠过,将水中人护在怀里,带到了湖边石上。 “你何时找到的她?”言之清不敢耽搁,悬腕搭上她的脉搏。 “一炷香前……” 墨玉瞳仁黯然无光,房乔像是被人夺了魂一般,说话都变得有些迟缓。 “我探了她的脉,断了……她……咳!”房乔说着说着,一口鲜血便从喉中咳出,打断了他接着要说的话。 “我无力再分神顾你,玄龄,你忘记为师所说了么,脉象死不见得人归西。我家先祖便有停脉而后恢复跳动的状况。你岂能妄自揣测,耽误时机!”言之清一边训斥一边将杜冉琴的身体放平,封住了她三十六处死穴,又喂下她两味蛊毒,暂先将她的体中血液冻结,让时间在她身上停住。 “我已用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她心脉还没失去温度。” “还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我没有蛊毒,没有冰玉,无法像师父这样冻结她的体脉。” “嗯……你如何找到的她?” “我并未想找她。只不过昨夜心神不宁,莫名不安,不知为何就来了华山。只见山中草木枯涸,便忌惮是她出了事……谁料……” 房乔愣愣覆上她的额头,只觉掌心冰冷,锥心刺骨,让他无法再说下去。 “我还是害了她。” 言之清沉默不语,无力回话,屏息凝神确认着杜冉琴五脏六腑中每一处器官的状况。 “师父可能救她?”房乔看着言之清额头沁出汗珠,忐忑相问。 “问我作甚,你学遍我言家医术,这种事,你自己去想。” 房乔顿时默不作声,不敢再扰师父。他扪心自问,这一次兴许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除非有奇迹,否则……已死之人,又岂会复活呢? ……………… 锥心刺骨之痛,让她意识朦胧,这就是她所遇的死劫么? 杜冉琴试着动了动手指,似是还能支配身体,既然如此,她便是还没死吗? 眼睫轻颤,她费力睁开眼睛,只见刺目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朝她招摇,鼻上扣着透明的氧气罩,四处是白墙,右侧是墙壁,而左侧…… “你醒了!杜冉琴,你吓死我了!” 这人好生面熟,又有些陌生。 “魏……魏徵?”她有些不确定。 “呸呸呸,你怎么还叫我这名字?我不都说了,这名字我从十八之后就改了。我可不想你把我和作古的老顽固混淆,还是叫我谦崇吧。冉琴,以后不要再跟房家那小子一起出去了,好吗?我们都已经订了婚,为什么你还要答应他那无礼的请求?并且,你每次和他一起,都会出事,我放心不下。” 这是怎么回事? 杜冉琴只觉脑中一片轰鸣,思绪有些迟缓。她始终是回到了这个世界,是这样吗?就这样,再也见不到玄龄了吗? 泪水又不受控制奔出眼眶,她哑着喉咙,怀着一丝微薄的希望问: “你说房家那小子,是谁?可是叫房乔?” “噗,你是不是真的摔傻了?怎么现在说话又和小时候一样古色古香的了?房家那小子哪有什么中文名字,不过英文名字是joe啊,joe?fang……嗯……乔?房,你说房乔应该也没错。” 是他?他也在这个世上吗? 杜冉琴心中一慌,拼了命想要坐起身,奈何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冉琴,你怎么啦?”这和魏徵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见她着急想坐起来,忙上前将她扶好,借了个肩膀让她靠着坐起身。 “我想见他。”她嘶哑着喉咙,说的干脆利落。 魏谦崇听了这话,眼神一黯,绽开的笑颜就这么愣憋了回去,别过头望着窗外,闷声闷气地回道: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我不知道,我得见过他之后才能告诉你啊。并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其实……”我不是杜冉琴? 呵,不对,我才是原原本本的杜冉琴吗?! 她不禁自嘲一笑。天意弄人,她现在明明是自己,却觉着,自己分明是外人。这分明是她该生存的时代,她却觉着,自己是局外人。 ------------ 第一八九章 是君非君 魏谦崇见她怅然若失,眼神呆滞的模样,心口一疼,攒起眉,原本就总有人说他长得凶,这眉头一皱,看来更是面色不善。 杜冉琴幽幽别过头盯着魏谦崇发了愣,轻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出声音。魏谦崇在她眼瞳里见到自己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下慌了手脚,忙松开眉,手足无措,轻拍着她后背哄道: “对不起,冉琴,我吓着你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别再一声不吭离开我。” 杜冉琴瞅着这张熟悉的容颜,一下子想到了魏徵那一派不可一世、顽劣不恭的模样,有些啼笑皆非。她到底对这人做过些什么,让这个时代的他变成这么一副乖顺模样? “不,我好些事都记不得了,就只是想见见先前认识的人,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她撒了谎,她只是想找个合适的说辞蒙混过去,更重要的是,她想见那个人。 “医生说你脑震荡,可能会失忆,没想到竟真变成了这样。唉,这里是加护病房,外人还不能随意进出,我去叫主治医师过来,如过他同意把你转到普通病房,我就安排其他人过来见你。”魏谦崇说罢便替她按下了床头的护士铃。 没过几分钟,门口便有个白人护士带着口罩走进了特护室,杜冉琴这才留神仔细看向四周,只见床头放着一本病例,封皮写着“mayo clinic”,小时候她跟妈妈在美国生活过四五年,虽说这二十来年在那个时代都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的过去,可这会儿竟又突然想起来了。这里是梅奥诊所,是美国骨科顶尖的医院,生她的母亲就是这里做护士的。 “护士长呢?”魏谦崇用英语问道。 “护士长和主治医生稍后就到。”护士推着仪器车来到冰床边上,取来一堆看不明白的试剂、试纸。给她测试着。 “阿姨应当知道你醒了。”魏谦崇转头对杜冉琴笑着安抚。 “阿姨……是指……” “你妈妈啊!” 原来妈妈已经当了护士长了?呵,到了那里,二十一年的时间。她都快认定了自己是独孤家的女儿,以为自己的娘亲早就入土长眠…… 正在她焦躁无措之时。门又开了,这次是两个中国人。其中那头戴护士帽的中年妇人,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呆呆地瞅着这二十多年没见的容颜,傻愣愣喊道: “娘?” “看来精神又错乱了。怎么又喊娘?小时候不是喊我妈咪么?后来也喊我老妈,怎么又变成你坠机之后那阵子那样了?” “不是,我……”她一时觉着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视线穿过二十年没见的母亲。落在母亲身后那人身上,她眼睛又瞪圆了一次! “师……师父?!”这人分明就是言之清!只不过却是一头黑色短发。 “噗,你这么说也挺有趣。虽然不知道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你这状况,复学还要等些日子。”说话之人轻笑着靠近病床。接过护士递来的一叠报告单,细细看着。 “冉琴,他就是主治医师言清教授,也是你在哈佛医科的导师,今年你交了毕业论文就能从他那里毕业了。只是现在却出了这种事……” 哈……还真是她师父! 杜冉琴只觉脑子里更加混乱了。在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关系与她在那个时代的如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她到底要怎么才能适应自己本该存在的这个时代呢?!突然,她猛地想起魏谦崇说的那个人,开口朝言教授问道: “师父。房乔呢?” “你说joe?”言清略有兴味勾起唇边。 杜冉琴看不懂他这意味深长的表情,也不知那个时代的另一个自己,到了这个身体上之后发生过什么,但她却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见见在这个时代的玄龄。她不顾母亲和魏谦崇眼中的迟疑,果断点了头。 “他一直在病房楼外等着,三天都没回实验室,就想等到你醒来转到普通病房……” “带他过来!”她顾不得疼痛,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直白地传递着强烈的渴望。 言清挑挑眉,卷起袖口,将手中的报告又翻了一遍,若无其事地说: “除了脑部受损,其余部位问题不大。既然能醒过来,就没什么问题了。留在这儿也是浪费医务资源,趁早转走,省的我看着心烦。” “谢谢师父!”杜冉琴不禁扬唇笑了,只觉慌乱的心中注入了一股暖流。不管是古时的鬼谷谷主言之清还是现在的导师言清,都会在她迷茫时出手相助,让她在慌乱中安神。 三两个护士进来,将她的冰床稍作调整,放开床底的滑轮,推着她走出了特护室,魏谦崇和她母亲紧跟其后,将病房中的衣物收拾收拾,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谦崇,妈,我想自己静静。” 换好病房后她实在耐不住这两人把火辣辣的探寻的视线锁在她身上,气弱地说。 两人见她面容疲倦,便只得轻声轻步从病房退了出来,临到房门时,魏谦崇才又有些放心不下,多嘴了一句: “床头有护士铃,要是不舒服别硬撑,记得按铃。” “谢谢。”她回以一笑。 她转入普通病房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杜冉琴心里七上八下小鼓敲个不停,愣是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病房里就剩下她自己一人了,她这才有空静下心细细思忖着未来的打算。 她回到了本属于自己的这世界。这里也有那些熟悉的脸庞,但却又不是他们。她真能在这个本属于她的时代,好好生活吗? 四周的一切都这般陌生,这天空也好,绿地也好,都是人工休整过的,与她所珍视的那一片未经雕琢的,如此不同。 她偏头望着窗外,见窗下停靠的一亮古朴的轿车,那车的牌子,她没见过。也许是见过,但是二十年的时间,又岂会让她记得。 有几个像是初来乍到的小伙子见到这车,将车团团围住,一边拍照一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让她老远都能听到―― “这车是迈巴赫吧!老天,两千多万啊!什么人的?” “不愧是梅奥啊,来这儿的都是有钱人。这一区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在住,你想啊,国内生了病来国外看的,都是富豪吧。” 啧,每个字拆开都能懂,连在一起,她偏偏就是理解不了。什么迈巴赫、什么两千万、什么梅奥、什么有钱人、什么国外看病……信息量太大了,处理不了。 正欲转开视线,却见竟有人从车里走出来了!几个小伙子见人出来了,纷纷尴尬地收好相机,灰溜溜跑走。而那车里出来的那人……却让她脑子一下变成了一团浆糊。 那最熟悉的微挑的凤眼,那麦色的小臂,那紧实瘦削的身材……她怎么能忘记? 窗下之人似是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竟也在这时候抬头朝她这儿看过来,一瞬,两人的视线竟就这么对上了。 楼下的人先一愣,便突然转身大步买入了病房楼。 杜冉琴忙焦躁地收回视线,心中万分忐忑,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如果这个时代有他在,她也许是能生存下去的,也许是还有动力活下去的。 只是……这个时代,她现在还是未嫁人的老姑娘,遗则、遗玉、遗心……她可还能看见?还是说,只要她嫁给他,就还能见到那几个孩子? 杜冉琴脑子已经乱作一团,根本就什么都想不清楚,这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杜冉琴!你全身上下就只有脑子还算不错,听言导说你上了脑子,这不是真的吧?”熟悉的清冽嗓音,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虽说起初与玄龄相识之时,他也曾毒舌过,可他说话时咬字一直十分清晰,宛若撞玉。而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人,虽说音色一样,可音调却是不同的,甚至咬字有些生涩,像是说不惯中文。 “你……你说话怎么这个腔调?”她脑子里有千千万万个问题想问,最终却只挑了这最容易说出口的。 “咦?你不知道啊,从我爷爷的爷爷移居英国开始,我家就没人回国住啦,我小时候在意大利长大,在德国上的中学,后来到美国哈佛读的医科大学,现在跟言导一起研究课题。中文不太熟悉。”joe灿然一笑,这笑容相当爽朗,毫无城府。 然而杜冉琴望着他的笑颜,却泪水夺眶而出。 不是他。 她的玄龄,是那个悠悠然在睡前轻吟一首西州曲的男子,是个满腹经纶、论起文采大唐无人敢与之叫板的才子,是个笑起来宛若青竹,儒雅淡泊的浊世佳郎。她的玄龄,绝不是眼前这个连中文都说不清,笑起来豪迈爽朗的外国佬。 她要回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去。这个房乔,不是她的玄龄。她所爱的,就只是那个家缠万贯却仍一袭布衣的清俊文人,她爱的只是大唐的首宰,房玄龄。 ------------ 第一九〇章 烟雨长安 乔见到杜冉琴竟然好端端哭了起来,一时错愕,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相当笨拙。杜冉琴瞅着他这和玄龄一模一样的面孔,却表现的如此生疏,心情骤然坠入谷底,连哭的心情都没了,抹干净眼泪,开口道: “我只是记不清过去好些事,有些难过。如若你愿意跟我讲讲你所知道的有关我的事情,我会很开心。” 乔听她这么说,便坐在了床侧的皮沙发上,翘起腿,右手拄腮,开口讲述了从他认识杜冉琴至今所知晓的一切,说道关键时候,提及了些许往事,他还有些神色微赧,不好意思与她对视。 从他这里,杜冉琴知道,另一个“自己”大约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乔,由于乔和言清两人在医学圈相当有名气,又年轻英俊,因而憧憬这两人的学生相当多,在高中一次有关神经科的学术讲座中,她也见到了这两人,憧憬着两人所在的研究所,她拼尽了全力拿到了言清教授的邀请函,进入了哈佛,成了乔的学妹。而谦崇与乔的同门,也通过言清教授与她相识。再就是谦崇喜欢上了她,展开热烈追求,闹得沸沸扬扬,然而她却说憧憬的人是言清教授和乔,因而魏谦崇为了证明自己,拼命做科研,终于在哈佛医科大精神科博士毕业论文评奖中超过了乔,谁知乔这时又转攻了癌症……谦崇以为乔是看不起他的成果,两人就此决裂。正巧这时候她也觉得乔离开精神科让她十分难过,便答应了谦崇的追求…… 说来,并不算太纠葛,比她和玄龄之间要平淡的多。 只是她答应了谦崇的追求后,乔也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就试着约她一同出游。对她表白了心意,希望她重新考虑和谦崇订婚之事。而她这次受伤……就是因为听了乔的告白,在回家的路上。六神无主,开车的时候没避开对面的货车。出了车祸。 “jessie,我没料到会让你这么为难,对不起。如果我早些告诉你我的心意,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乔歉疚一笑,右手食指轻轻擦过鼻尖,赧然别过头。 她英文名字是叫jessie,二十年没用。险些都忘记了。 杜冉琴看着乔右手的动作,心中又泛上一阵酸楚。他分明是另一个人,却长得和玄龄一样,连小动作都一样。玄龄在沉思时。也喜欢右手拄腮,喜欢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触鼻尖。 只是,玄龄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事事了然于胸的样子,她极少见他为什么事情赧然。更没见过他羞涩。乔和玄龄,不是同一个。 “乔,我……我想回国看看。只是这件事我不想让我妈或者谦崇知道。如果可以,你就陪我一同回去一次可好?”杜冉琴猛然想起鸣峒寺的高僧,觉着如果能找到鸣峒寺。兴许能找到一线回去的希望。 “哦,当然没问题。只是你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乔见她对自己这般信任,不由又扬唇一笑。 “找一个人。” 杜冉琴阖上眼,靠在床头,下了决定之后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那要等你能出院才行。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我会每天来看你。”乔见她闭上了眼睛,准备休息,便起身准备离去。 杜冉琴轻轻睁开眼见他要走,忙追着喊了一句: “乔,如果方便,下次来的时候,麻烦你帮我带些书来。要……嗯,中国古代历史的,唐朝历史的。”莫怪她私心,她想知道过去的事情,兴许她回去之后会有用处。 乔一怔,转身问她: “你不是看过好些遍了么?” 哈?她看过了?嗯……也对,另一个自己也许比她还要关注那个时代的事情吧。 “我全都忘记了,想再看看。” “好。”乔并不多问,上前替她将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笑着摆摆手离开了病房。 杜冉琴见他走了,便又沉沉陷入对她所熟悉那里的深深思念中。 不知,师父可找到了她? 不知,另一个自己是否愿意再回来? 不知,玄龄他可曾发现那个她,并不这个她? 不知……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淫雨霏霏,行人落寞,纵是喧嚣的帝王之都大唐长安,也竟显得冷情了。近来长安实在多事,也难怪街坊里略显萧瑟。 一代贤明朴素的国母,长孙氏,诞下龙子李治,龙子满月之日,崩。太宗李世民于太极殿封其谥号为文德皇后,追思故人,三日不朝。 尚书左仆射房乔与窦郡主婚事也因此推迟数月。 房乔前妻杜冉琴下落不明。独孤家与杜家倾力搜寻,终无音信。房乔告病在家,数月不入朝堂,其四子遗则替父上朝,暂理尚书省政务。 至秋意浓浓,满城枫红,房家四郎遗则从下朝归家,褪下官冕,稍显疲惫。家中冷冷清清,无人相迎,他不禁长长一叹,径自往梅苑走去。 穿过默堂,转入梅苑,竟见五弟在院中静坐守候,他忙加快了步伐,立刻提起了劲头,冲上前询问: “五郎,娘的状况怎样了?还有,阿父呢,阿父肯回家了么?” 房遗心身着一袭灰白劲装短打,风尘仆仆刚从鬼谷赶回家中,听见四哥叫他,拍拍绑腿上的灰尘,站起身回头蹙眉一叹道: “娘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不肯见任何人,不和任何人说话,躲着阿父,只和师父讲话。师父忙着给娘寻药,阿父就在鬼谷里头暂替师父处置鬼谷的事务。” “这样啊……明日朝中旬休,我攒了六次的旬休,终于攒够了时候,今晚咱们就动身吧,我想去鬼谷里看看娘。” 遗心点点头,纵身一跃,跑去后院牵马。遗则也忙回屋换下朝服,不愿多耽搁。 “五郎!” 遗心从后院牵了马往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被人叫住了,转身一看,竟又是那个让他厌恶至极的娘子。 “我阿父都被你逼的连家都不愿回,你还想如何?” 窦云华被他这么一针见血刺痛心事,脸上挂着的笑容登时僵住,还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我是说,你和你四哥都要走,那家中无人照应,我才想先来这儿住几天。” “呵,随便你。虽说现在这儿还叫房家,可若我房家人一个都不留了,也不过是个空宅子,你得到这宅子又有何用?” 遗心这话相当刻薄,犹如一把尖刀正插在窦云华心口,她听了这话,脚步一虚,险些站不稳身子。她怎么也没料到,房乔竟躲她躲成这样。 她与房乔的婚事是长孙玲瑢和皇上一同下的旨,现在长孙玲瑢诈死,追风了谥号,这圣旨就更不能违背。只是碍于长孙皇后的丧事未尽,才迟迟不办婚事。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房乔竟一日都没回过家中,她这婚事,可真能如愿? 遗心见她没了声音,便冷着脸牵马走了。 窦云华呆了片刻,这才失魂落魄回到自己家中。然这家中还有一人,让她深受折磨。 “窦娘回来了?呵,怎的这般落魄,被谁数落了?”长孙玲瑢化名窦玲,成了窦云华的贴身女僮,是要与窦云华一同嫁入房家的。 “乔郎根本就不回来。我俩是不是打算错了……” 长孙玲瑢冷笑一声,毫无女僮的样子,反倒是像主人一样侧卧在长椅上,懒懒回道: “还不都是你,急功近利,先把那几个小祖宗得罪了。若是有人肯为你说话,他也不会这么躲着。我说,若是因为你,他才不回来,那留你还有何用?” 窦云华听完这话,脊背一寒,顿时如坐针毡,觉着针芒刺背,手脚发凉。自从杜冉琴失踪之后,独孤家又是独孤環暂理族长之位,可这独孤環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将暂理族长事物一事交托给了长孙玲瑢。独孤家眼下正是她在暗中掌控,虽说天英门中有几个是杜冉琴的死士,可长孙玲瑢偏将这些人打发去查杜冉琴的下落,这些人自然乐意。可这么一来,留下来的独孤家的精英,就全成了长孙玲瑢的人。 长孙玲瑢这人太过精明很辣,做事滴水不漏,且连对手的人都说她的好话,实在可怕。 窦云华最担忧的事,就是长孙玲瑢将她视作废棋,如若那样,只怕她知晓了长孙玲瑢这么多底细,终究逃不过一死。 “长孙……不,窦玲,再给我个机会,求你。”窦云华颤抖着嘴唇,竟噗通一下跪到了长孙玲瑢面前。 长孙玲瑢冷然笑笑,身子一旋,从榻上起来,往屋外走去,留下一句: “没能耐稳住那几个孩子,就去把老太君稳住。虽说老人家苟延残喘已经神志模糊,不过珮姑姑还是个明白人。她们俩若能替你说话,想必成婚一事,早晚是能行的。房家如今家大业大,真真正正自己的子嗣却不过两个男丁,若不快快开枝散叶,怎么说的通?” ps: 估计这个月底,五月初,本书就完结了,可以预告是全家福喜剧结局,各位不用太担心。尽可放心收藏,放心看哦~另外,在此发布消息,由于子木笔名与自己命格相克,因而将要更换笔名为“辰早”,提前告知,祝各位日日好运啊! ------------ 第一九一章 离家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窦云华听了长孙玲瑢的吩咐,兀自趴到红花梨打成的**上,颤栗不已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如若还是不行,她可还有命活?说到底,最开始,她为何会相信长孙玲瑢呢?最开始,这人向她示好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真会为了乔郎舍弃那后座,没料到那众人嘴里说的贤德质朴的皇后娘娘,私下里竟然是这般阴鹜的角色 窦云华想起今日白天从房家听来的消息,房家四郎和五郎要离开一阵子,没了这两个碍事鬼,兴许她还有机会 房遗则换下朝服,解下玉笏,穿上十几岁少郎之间正流行的胡衣,收好绑带将衣袖和裤脚勒好,一袭玄衣跃出房门,三两下翻上屋檐,两蹦就到了门口,从房檐上大步一跃,轻身落到马上,抓住缰绳朝五弟伸出手,准备拉弟弟上马 遗心见到四哥这耍帅的架势,翻个白眼,一巴掌挥开四哥递上的右手,凉飕飕道: “这匹马是我的,自从我去鬼谷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别人骑它不会动的你要么就坐在我后头,乖乖让我载,要么就再去牵一匹不,还是你再去牵一匹,都这么大,两人共乘一骑,岂不让人笑话?” “你才七岁,离‘成人’还早着,别闹别扭,牵那么多马路上还得费心照看,快上来”遗则微蹙眉心,语气急促 遗心倔脾气上来了,就是不吭声,不动弹,摆明了就是不合他一起上马 遗则正着急想早些见到阿父和娘,却见弟弟竟闹开了性子,一生气也顾不得弟弟面子,左手持缰猛地一甩右腿勾住马蹬子,身子往下一斜,一把揪住遗心的衣领将他拽上马背顺势将弟弟护在怀里,策马疾驰 遗心见自己的爱驹竟被四哥给收服了心里是不快,再看看自己现在像个小娘子一样被四哥捆住,来了脾气,嚷嚷着非要下去,遗则嘴儿一抿,一掌挥到弟弟后脑勺上,敲的他眼冒金星停住了抱怨,然后才不疾不徐道: “你骑马才三四年,宽阔大道疾驰尚可,若是崎岖幽径不保稳妥等你好好练好御术,我自不会跟你抢” “呔……你又骑了几年……再说,我一路过来,不也好好的……”遗心知道四哥是怕自己年幼,控制不好这匹高马可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八年左右,长安城未加冠的少郎里头,我虽不敢说御术第一,但纵使自谦第二,也没人敢抢我的缰绳再说我急着见阿父和娘要抄近路,翻山过去,和你来时走得不是同一条路”遗则说罢又夹了马肚,胯下紫锥已经四蹄腾空,宛若身长双翼、踏上飞燕,马鬃飞扬,身影画作一道紫电,隔空划过 遗心听了这话,即使不服气,也没了还口的措辞,默不作声,乖乖抱住了马脖子这紫锥他骑过许多次,却从没像四哥这样,让它展现出这般俊逸的身姿 不到两日的功夫,便已瞧见云雾缭绕,叠嶂群峰中有一处险山脚下瘴气丛生,越入林越觉幽静,四下无声,仅有些罕见鸾鸟偶啼几声,又行数里,便见山石相阻,狭窄曲径金融一人侧过,到这儿,两人才下马,叩石,等着人来接应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白衣蒙面人现形,打开关隘,通了天梯,让两人上山只是紫锥马只能留在山脚下,若入山多半会难忍瘴气 “四哥,诺,清心丸,这儿瘴气重,多少要有所防备”遗心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白瓷瓶,道出几颗药丸,拿了两颗丢到自己嘴里,剩下两颗递给了遗则 遗则吞下药丸,趋步紧跟上两个白衣人 这是遗则第二次入鬼谷,上一次是随同阿父一起送娘亲来这儿医治,那次阿父不愿等着天梯通下来,便从正口闯阵而入,那迷阵错综复杂,若有不慎,只怕尸骨无存因而这次,即便是多等些时候,他和五弟也要等天梯放下来再入谷 越过窄石密径,便是险谷,远处山腰将木梯放下,搭在这边崖上,等着天梯搭稳,两人急步迈上天梯,便见远处有人来迎,脚步就快了 “阿父”两人一前一后,便喊便朝远处走来的白衣男子喊道 房乔换上了一袭鬼谷的装束,白衫衣角绣着一株炽烈的曼珠沙华,见两人平安归来,露出了这几日以来难得一见的浅笑 “天梯最好用凌烟步掠过,若是像这样奔走,这木桥万一坍塌,你们二人顾不及提起内力,兴许会落入谷底” 两人听见阿父的嘱咐,忙停下脚,运气而行,纵身跃起,足尖极快点过木板,到了桥头房乔也轻旋身子,飞身掠过 “阿父,娘还是不见任何人,只和师父说话?”遗心扯着房乔的衣摆,仰头泪汪汪地探寻 房乔唇角一平,默不作声,浅浅点了点头,径自往鬼谷谷主才能进入的正弦殿走去竹间小筑只是鬼谷药园一角,言之清这人生性好冷清,不喜人烟,故而极少去正弦殿以往房乔在鬼谷拜师学艺时,正弦殿的公文也都是交给他来处理,自打他不在,言之清这闲散之人,便交由副手处理谷中事物,自己落得清闲房乔这次回来,自然不能白吃白喝,得将这闲散师父落下的公文,全都处置清楚 “遗则,你三姐在落英殿,你与她一起在那儿住下就是若是不清楚路,就随便找个人问问,遗心,你回竹间小筑去找你师父,顺便看看你娘的状况阿父还有事要忙,没空照看你俩了” 遗心听罢便动身往竹间小筑走去,而遗则却迟迟不动,一路跟着房乔,走到了正弦殿门前 “阿父,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安心自在?”遗则见阿父驻足而停,这才幽幽开口问道 房乔并没回话,却也没否认 兴许他先前的想法并不是对的 原以为步入朝堂,将这天下乱民收揽理清,辅佐君王励精图治,便可静候盛世来临,却不料,如今他连自己这一家之事,都搞的这般落魄不堪 这大唐子民确实赢来短暂的盛世,可他终将百年,世民虽比他年幼几岁,确也不过**凡胎,说到底,物换星移几度秋,帝王将相,又有何人能保世代子民安享福禄? 这鬼谷中,并不估计那般多的琐事,只承一家之学,过的悠闲自在,若是朝堂之中有人求助,便伸出援手,若是碰上隋炀帝那种昏庸之辈,也愿帮他和世民这种晚生才翻覆天地,换个世道在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也不用跟谁解释,只求心安,他自然要比在朝中自在 “阿父,那我们……还回长安吗?”遗则忐忑不安地又问了一句 房乔没回话,他暂时还没能做好决定 “阿父,若你不回去,娘、三姐和五弟也都在鬼谷……那长安,便只剩了我一人”遗则眼中蓦然染上一层落寞,仿若他是被家人抛弃一般 房乔听了这话,浅浅一叹,道: “四郎,你若不愿回去,就暂且也在这儿住下就是只是你要想清楚,这里是不是你所喜欢的皇上和太子都十分重视你,你前程大好,切不可意气用事” 遗则默默咬紧了嘴唇,不作声离去 另一边,遗心一路小跑到了竹间小筑,见到娘在水边发愣,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娘的肩膀,却又见她眼神空洞回头看他,且神色充满戒备,他小脸一垮,险些飙出泪来 这人分明不是他娘,娘到底去哪儿了? ……………… 经过转机,到了西安机场,一下飞机,被人潮拥挤,乔忙将杜冉琴护在身边,怕人群将她淹没,直到走出机场,搭乘好预订的出租,两人才松了口气 “去华山”杜冉琴一上车就急忙对司机说 司机操着一口陕西腔,吆喝一声“好咧”,一脚油门到底,朝人群拥挤的旅游热点开去这秋季正是旅游的好时候,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后座一对俊男靓女,哈哈笑着,一路不停介绍着这儿的风土人情 “这里好热闹”大唐长安城的繁华,竟也不及这里一半 “是啊是啊,这可是大唐的帝都呢当年太宗皇帝也是在这儿……” 杜冉琴暗自笑了,想着若是这人知道太宗皇帝其实是个路痴,不知会做何感想? “哇,人好多”乔瞪着挑起的凤眸,津津有味透过车窗四处打量 杜冉琴见他这一派古典的样貌搭上咬字怪异的外国腔,只觉腹中莫名腾起了怒火,一张魔爪抓住他肩膀,咬着牙说: “你是中国人,这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什么好惊讶好歹你身上也留着这儿的血脉,在国内这些日子,你好好学学中文,别再咬那怪腔” 乔见她莫名发了脾气,有些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眨眨长长眼睫,不解地瞅着她,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杜冉琴只觉一阵无力,硬生生别过了头,不愿再看这张和玄龄一模一样的容颜,做这种呆表情 ------------ 第一九二章 再访华阴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秋意正浓,层林尽染胭脂,然青天绿水间却并不那般诗意华山东峰挤满了乌鸦鸦一片人群,这地方人气旺到叫远道而来的客人都发愁,别说藏什么古刹……提不上什么世外高人…… 杜冉琴瞅着被人群填满的华山,不由忆起虽是这儿险峻却轻灵若仙的千百年前…… 排队买了门票,登入东峰,循着后人修好的石阶攀援而上,一路到顶,哪里见到什么古刹高人?按着这开发好的线路,若能找到她想找的人,那真就邪了门慢着其他人跑来这里,她想要的可不是这么一个结果 杜冉琴抓着铁索,愤懑不平地跺了两脚,转身往山下走去 “jessie,你不再去其他峰顶看看了吗?难得来一次……”乔倒是兴致勃勃,脖子里挂着相机,咔嚓咔嚓一同乱拍,对着云海哇哇乱叫 杜冉琴肚子里莫名又腾起一股子火气,憋了几秒钟,还是忍不住破口大吼: “云海有什么好看飞机上没看过是? 乔一愣,又不知自己是怎么惹到了她,愣呼呼地回话: “啊……可是不一样吗……这里云海从自己身边穿来穿去的……” 瞧瞧这没见识的 杜冉琴心火旺了想来她家玄龄,一口气掠上穹顶,背她穿梭于云峰之间,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就连她家儿子,都轻而易举飞上山顶,在云间嬉戏说白了也就是她没打下那好基础,说不定她要是一过去就遇到言之清,她也能“平步青云” 可是…… 她转脸瞅着这和玄龄一模一样的容颜,看着乔小心翼翼贴着岩壁,紧抓着铁索生怕掉下去的模样……眼角一抽一股子闷气上来,生想把他就这么推下去 “你自己在这儿尽兴,我先下山去了晚上联系” 杜冉琴强忍住蓄意杀人的冲动转身往山下走去只是她刚走没几步,却听背后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密集的脚步而来一转身,果然见到乔喘着粗气,跑着来追她 “我不放心你自己下山,来,跟我一起”乔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肩膀上的挎包抢来甩到自己肩上,侧身走在外侧将她推向了靠近崖壁那边 杜冉琴见他这举动,心里蓦然划过一丝暖流,憋在肚子里的气跑走了大半,轻步跟在了他身后究竟为何千百年后会有这近乎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呢? “好了,刚刚一路你都在陪我逛,现在换我陪你,你想去哪里?”乔推推墨镜,嘴角轻弯起 杜冉琴微微一怔没料他竟然这么细心,发现了她刚刚开始的心不在焉他心思细腻这一点,倒是和玄龄有几分相像,微微一叹,开口道: “不我只是觉得这条路上游人太多,想问问在这儿干活的山里头的居民,还有没有别的山路可走,这条路上实在没什么好风景……” “好,有我在,你尽管开心玩”乔咧嘴笑笑,大手覆上她肩膀 杜冉琴四处打量打量,下山路上走了走,见到几个老翁挑着山花椒往一边那没铺石阶的土道上走,她忙三两步追上,上前唤道: “老伯,请留步” 老人家听见人叫他,憨憨一笑,放下挑子,转身吆喝道: “干啥啊,丫头?” “老伯,我想问您知不知道这山里头其他的道,这条路上人太多太拥挤啦,我想多看看华山的好景色” 老伯弯眉一笑,一拍大腿,高声喊道: “哈哈,可是问对人啦咱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山里头过日子,走,跟咱过来,咱正巧了要把这担子花椒撂到庙里头去,那一路景儿可是比这儿好看的多” 庙? 杜冉琴听到这词儿,眼睛一眯,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快步跟上老叟,一路边走边同他聊起天 “大伯,这路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得?怎么一路上人这般少?”杜冉琴边走边细细回想着记忆中华山应有的风景,偏头看着远方一汪绿水,总觉着有些熟悉,出言询问 老叟笑呵呵弯着腰,指着远处绿水道: “看到那儿没有,那儿是毒潭,水里有毒,国家不让游人靠近的据说在唐朝以前,那儿也是处好地方,只是唐朝贞观年间,人家说有个‘毒娘’落了水,让那一带全染了毒这么些年来,这么多搞医学的,来这儿也没弄明白那毒要怎么破” 杜冉琴越听眼神越明亮,双手竟兴奋地颤抖起来,紧紧抓住老叟,又提高了嗓门,问道: “那里、那里是不是叫‘无忧潭’?这、这条路往上,上面是不是有个鸣峒寺?” 老叟眨眨眼,摸摸后脑勺,咂咂嘴,沉思半晌,犹犹豫豫地说: “啧,我也记不忒清楚那潭叫啥名,不过老庙是叫鸣峒寺,庙里头就仨人啦,一个老主持,还有俩小和尚跟着撺忙老庙里头那仨人从来也不下山,咱们就给他们帮忙搭手,他们寺里头种的山蘑菇特好卖,就拿蘑菇跟咱们换东西” 没错了,她那时,定是从这儿掉下来的 在山坡上滚落的时候,她还有意识,她身上的药瓶全散了出来,应是落入了无忧潭中,只是……这毒性竟然持续了上千年……那……当时她这毒,可没少给皇上添麻烦? 杜冉琴想起许多往事,又是一声长叹 这几个月以来,她将大唐的历史翻了个遍,那些记录与她亲身经历的,虽大致类似,却又全然不同她本以为,也许她是到了个根本说不清是哪儿的时空,可现在看来,她可能真是回到了过去,到了大唐 “丫头,这山顶那块儿挺不好走,你要不要到咱家里先休息休息?” “不用了,我想早些上鸣峒寺看看……”她哪里还有心情休息?要找到线索了,她怎么能就这么放弃? 只是,她刚说完,就被乔给拦住,硬生生拖去了老伯家里 “你做什么”虽然歇息歇息,她也不见得会反对,可他这么强硬,让她有些不解 “你才刚出院,不能这么不注意身体今晚先在这儿歇息,明天再上山否则我就把你抗回美国去” 杜冉琴心里一阵烦躁,正欲还口,却被乔那漆黑的凤眸给轻易说服他这认真起来,沉沉凝视她的眼眸,和玄龄是一模一样这叫她怎生抗议的出来? 罢了,这身体,她兴许不久后还得给另一个自己用,就当是替她保养保养…… 她不禁又自嘲一笑,想着这身体明明是自己的,明明这才是最正常的,可她却觉着现在这一切不正常极了,却觉着这身体才是别人的 这身体,她不过住了八年,而另一个,她却住了二十年怎么算,都是后一个有感情些虽说看来都是一样的,可她心里,感受就是这么不同 老叟家到了,他进屋放下一半山花椒,听见乔说要明日再上山,便敲门唤了老伴出来,嘱咐老伴: “这俩客人明儿想上鸣峒寺去,今晚在咱家先住一宿啊我先上去换点儿蘑菇下来,今晚吃小鸡炖蘑菇啊” 这老婆婆倒是也大方,不说别的,难得见到来访的人,一看又是一对俊男靓女,笑呵呵去房子里腾出了个里屋,收拾了收拾,从屋里出来,跟两人说: “别嫌弃咱家,凑合住一晚上” “嗯,婆婆,这儿是一点儿心意,给您放下了”乔知道老人家过日子不容,这么叨扰又让老人家招待,过意不去,打开钱包,取了一叠红票票要塞给老人 杜冉琴眼尖,见他竟然准备这么直接掏出来这么多钱,一巴掌敲到他后脑勺上,转脸对老婆婆歉疚笑道: “婆婆,我俩先放下行礼” 说罢便拽着房乔走到了里屋,从他荷包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票子,叉腰小声凶他: “我说,公子哥,在外不露财,你懂不懂?听我的,等着最后要走的时候,再给他们多留下些补偿就是,现在,今晚,就拿一张,就够了,你明白不?” “啊?为啥?”乔在国外呆久了,防人之心基本没有 杜冉琴只觉无力解释那么多,瞪他一眼,一字一顿道: “听、我、的” 乔被她较真的模样打败了,茫然点了头,看她出去递给老婆婆一张红票票,老婆婆笑开了花,红着脸跑去洗菜了,这才傻乎乎跑出去,追问: “婆婆那么淳朴,怎么能当贼防?” 杜冉琴白了他一眼,悄声道: “她是没事,但这事儿传出去了给别人知道了呢?再说,你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她敢收么?真要给,就临走时悄悄塞给她” 乔这才受教点了点头,低头沉默不语 “怎了,蔫儿成这样?” “不,我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怎么说呢,你以前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现在……” 呵,是啊,要是她从小在这边,她多半也没心没肺?只可惜,她曾活于乱世,还杀过人,现在还说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太难为她了 “那可真是抱歉,有违你期待了”她凉飕飕咕哝了一句,兀自回了屋 ------------ 第一九三章 古刹老僧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第二日一早,山间清风刚绕过发丝,吹醒了和衣而睡的两人杜冉琴忽觉一袭凉意,睁开眼,坐起身,见窗外竟飘起了微微细雨,雨丝透过窗缝恰巧打在她脸上,一偏头,正见到乔香甜的睡颜,忆起往时秋日清晨,她总是不经意多睡些,而玄龄总会比她早醒些时候,替她将透光的纸窗遮住,怕扰她好眠 她看着乔和玄龄一模一样的容颜,实在不忍过早叫起他,起身去关那窗户,却不料脚下被绊住,闹出了动静,还是将他惊了醒 “呜,好早你醒了?”乔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睁眼见到她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有股子慵懒的性感,一时燥热涌上心头,喉咙有些干涩,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杜冉琴看出他有些窘迫,心头又酿上些许酸涩,什么话都没多说,指尖插入浓密的黑发,梳理梳理,整整衣衫便出了门,留下乔自己整顿情绪 天刚露白没多久,微微细雨让空气犯了潮,闻起来有股山间特有的清,顺手拿起一块木板挡在头上,绕过小院,便见到这对夫妇早就起了,老伯正把外头的柴火往里屋搬,婆婆则弯着腰费力地生火 “这天气火不好生起来,我早就说叫他装上煤气灶,他就是不听”婆婆见她已经醒了过来,手脚又加快了些,见这火星怎么也起不来,急得把脸都憋红了 杜冉琴轻吐一团气,凑上前,蹲下身,弯起眉眼跟婆婆说: “婆婆,让我来试试?” 婆婆傻瞪着眼儿瞧着这漂亮的小姑娘竟摸下腰,相当娴熟地取来火星刚灭的柴火,转手又拿斧子将柴火外皮削了下来杜冉琴闷头处理着这潮湿的柴火一边抬头问: “婆婆,火石有吗?” 婆婆一愣,从兜里掏出来一管打火机呵呵笑着说: “现在谁还用火石呀用这个实在不行就算啦,屋里头还有些蜂窝煤” 杜冉琴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了,也是,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还有人用火石呢?她取来打火机,轻轻松松点着了柴火皮,小心护着,搓着将火给生了起来想她在百里家当女僮的时候,时不时碰上阴天下雨,火石都发了阴,生火不容易 “丫头你怎么会生火呀?”婆婆见她竟然这么快就把火生好了,不免心中有些好奇 杜冉琴浅笑道是跟人家学的,并没多说其他拍拍手上脏土,站起身,回头见到乔也出了屋便唤他一道过来给帮婆婆做饭 奈何这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公子哥,连菜刀都没动过,只会那水果刀切切水果、做做三明治,不会看火、不会煮粥、不会扮咸菜,别提烙饼子……总归什么都不会就是了杜冉琴不由又想起在第一公子比试的时候玄龄取来匕首灵活地扒猪皮、剔骨头的模样,又是无奈一叹 好不容易三人一起忙活着将早饭做好了,匆匆填饱肚子,两人就跟老伯一起上了山只是两人都没带雨伞,老伯便拿了两顶宽檐的竹编大帽子递给了两人 杜冉琴熟稔地将斗笠扣在头上,一抬头,果然瞧见乔一脸茫然拿着这东西,压根不知怎么往身上套,似乎相当为难的样子,不知要不要把这东西扣在自己帅气的头顶上 “若不带就挨淋,说不定老了会变秃头”她冷飕飕挑眉吐出这么一句,果然见他立刻神色一变,乖乖有样学样,将斗笠扣上 又上山了,这次不再是人砌好的石阶,而是山间土道只可惜,这沿途的景色,却并不若她记忆中那般美好,树种相当单一,一看就是后来长的,说到底,这儿既然有人住,也难免会被改动这般大了 不过,越往上走,这路就越熟悉,特别是绕过无忧潭后,虽说四周无花草,可这景致却是大体没什么差别的 再往上行几里,窄道险途走过,便见豁然开朗一片平台,一座古刹茕茕孑立,看来孤影形单 没错了,就是这里 “到了这儿就是” 老伯带头往上头走了走,敲了这古刹的大门过了没多久,便见一小和尚傻呵呵笑着冲了出来,一见到老伯就忙笑着打开了大门 “我今儿带来了几个香客,哈哈,走走,快叫你们老和尚出来呀” 小和尚嘿嘿笑着又转脸跑回去叫人了 杜冉琴迈步登上这高台,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心跳剧烈,充耳可闻,不由攥紧了拳头,鼓足气,大步踏入了这古刹 这里头的布局倒是比那时简单了许多,就一道门,迈过门槛就见到里头的几座小寺,这会儿屋子都敞开了,从这头能看穿到那头一个白须冉冉的老和尚在两个小和尚的搀扶之下,迈过了两道门槛,到了门口来迎接这难得一见的香客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从何而来啊?” 杜冉琴仔细盯着这老人的容貌瞅了半天,一股子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可是……总不会这么巧,不,那人虽说是高僧……也不可能活这么久不是吗? 可是,这老和尚,怎么和贞观年间的鸣峒寺方丈,长得一模一样? 她眼神又落到了这老和尚拄着的手拐上,心头的讶异又浓了几分这拐杖她也觉得熟悉那天晚上,她心慌意乱,可是却还记得那老和尚手里敲弄的木鱼那木鱼音色甘冽,应是古玉雕成,而那古玉的色彩、纹理状若红木,她经营珍瑰阁多年,见过不少宝贝,也极少见过那种玉,这才不经意中记在了心里 可这会儿,这老和尚手拐上头镶着的那两块玉珠,分明与那木鱼的质地一模一样 “jessie?”乔见她呆呼呼杵在原地发愣,便轻拍了她肩膀一下,叫回了她的神她这才慌忙回过味儿,微微眯起眸子,盯着这老和尚,一字一句道: “我自长安而来” 老和尚听见“长安”两字,布满斑点的皱手悄然一颤,别人似是没发觉,可她却明明白白看到了眼里 “丫头挺会开玩乐,现在都说西安呐” 乔虽有些压抑她的话,但见她目如磐石,就没打断,只是好奇地挑起唇,想看她费尽心思见这老和尚作甚 老和尚听了这话,转身往里屋走去,边走边幽幽叹道: “来,终于来了” 杜冉琴一愣,细细品着他这话中意,便将老伯和乔留在外头欣赏风景,紧跟着这老和尚走了过去绕到寺里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子里,老和尚颤颤悠悠踏进屋,才缓缓道,“来” 她进了屋,席地而坐 老和尚将拄的拐放下,也盘坐下 两人正如那**一模一样的姿势 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老和尚和那方丈,定是同一人 “老衲无缘修的正法,没能成佛,本欲化作尘泥,再如轮回,重修一世,静候佛缘却不料,竟因一事,而不得入” “方丈所言何事?可是与杜娘有关?”她轻声笑了,这一次,她倒是觉得心情彻底收拾好了,不会再犹豫,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去无论如何,也要这老和尚指出一条明路 “常人寿命不过百岁,老衲苟延残喘数千年,精力早已干涸,却求死不得,阿弥陀佛……今日终等到你来,也许老衲终可了却此生矣” 老和尚说罢又是一叹 杜冉琴听了这话,眼眸中染上了一层不解,不由问道: “方丈果真是同一人?并不是转生?方丈此番话中之意……究竟为何?” “老衲身中鬼谷秘药,求死不得,不得不等到重见你之日,唯有将你指引回去,才能让鬼谷谷主将解药给老衲服下,老衲才能重入轮回……” 杜冉琴听了这话,打了个机灵,心中大抵猜到师父可能又找到了落崖之后的她,也救下了“她”,且也应该知道了“她”并不是自己可是尽管如此…… “方丈,你说鬼谷谷主……我师父他如今应以化作尘土,如何还能给你解药?” 老和尚又念一遍“阿弥陀佛”,叹道: “有因必有果如若你能回去,那就拜托你向鬼谷谷主求情,让他将解药埋于鸣峒峰顶的千年古柏之下待我能从古柏下挖出解药之日,便是我得以解脱之时” 原来如此……呵,这时空可真是个麻烦事,千变万化,只要之前的动了一丝一毫,之后便会有极大的改变好在,她既然存在,就说明这种相互影响的变化是动态的守恒,并不会因她去了那个时代,就有什么不可承担的后果 这么一来,她就要回去,毫不犹豫 “原来这样,呵,真是多谢师父……若不是他这般逼迫你……想你那时对我的冷言冷语,多半是不愿我重回去的” 老和尚黯然一叹,似是后悔莫及只是,他却藏了半句话没说,那发现他无法成佛,知晓了他弱点,故意设法绊住他的,却是另一个人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错算他竟为了情之一字,舍下原则 ------------ 第一九四章 笑杀人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阿弥陀佛……”方丈垂头默念罢,便抬眼盯着杜冉琴,看她的意思杜冉琴自然是不愿再做耽搁,坦然回道: “好,那就请方丈明言,杜娘究竟要如何才能回到杜娘该属于的那个时代?” “这……方法是有,但只不过却并不见得成功不过可以重复尝试,可这办法的风险相当高,要么成功,要么……可就说不好了”方丈说罢一叹 “方丈就不必卖关子了直说无妨”她倒是无所谓惧,算起来,她也是坠过一次飞机、落过一次水、掉过两次山崖……她还有什么好怕? “这与前世互换灵魂一事,所触动的契机便是双方在平行时空中皆气若近乎于无,且又有极强的生存欲念,这时候便能成功换过”方丈说罢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杜冉琴听了这话,原本兴致勃勃势在必得的信心,一下跑了大半只觉刚刚恢复的精神,一下不知哪儿去了这么说来,她除非撞了大运,否则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并且这光她这边努力也不管用呀,总得另一个自己也十分配合才行 啧,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既能“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且又能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好让她多些机会和另一个自己换过呢? “方丈,不知可有什么具体的法子没有?”杜冉琴抿嘴沉思半刻,实在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又开口问方丈 方丈默叹一声,缓缓开口道: “这法子,倒是有一个只不过不是老衲所想,另有他人指点但是不是能成功,老衲并未亲眼所见,并不知晓” 杜冉琴落寞的双眼一下又恢复了神彩激动不已,上前又跨上一步,凑到老和尚面前紧抓着他枯槁的双手,一字一句道: “是不是师父又指点了什么?还是说又有别的高人给了主意?方丈但说无妨” 老和尚默叹一声“阿弥陀佛”,记起千百年前那一晚在鸣峒寺所欲之人的嘱托,徐徐述道…… …………………… 雾霭重重,药香扬扬,鬼谷药园中银发之人看着自己这唯一一个女徒儿,抿唇不语,神色凛然他瞅着这人过了数月这人连生火劈柴的动作都这般生疏,仿若完全不会下厨一般可杜娘她上次失去了记忆之时,分明没忘记这些基本的琐事,烧上一桌好菜不成问题 这次只怕她并不简简单单是失去记忆那般简单 言之清长眼一眯,脑中迅闪过无数个想法,猛然有那么其中一个,突然穿过脑海,让他豁然开朗似是一下子想通了些事情言家祖谱里头,在嫡宗列传里头,似是有过些许类似状况的记载,若他没记错,那应是他祖父的祖父的大哥的妻子……啧记不太清,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言之清想到这儿便立刻起身往鬼谷正弦殿走去,正弦殿中的地下书库里头,尽是鬼谷言家一族密史和当今武林失传的绝学 到了正弦殿,他顺道想起房乔午饭时就没露面,不知是不是又被什么杂食给绊住,心里有些担忧,便绕去殿中仰月阁看他,奈何绕过回廊,到了仰月阁,却连他人影都没见到 罢了,兴许他又跑去偷看杜娘也不一定 言之清转身便往正弦殿中通往地下书库的石室门走去,穿过仰月阁,西行百米,绕过风草间这鬼谷谷主制药的密室,再往北约两百米,穿过一条浅泉,越过两处芳林,便见一对三丈高石门开在山口 石门前摆了个星宿棋局,棋局中又设有三处死门,合起来是双重迷阵他一挥广袖,准备破局而入,然靠近了棋局,却见这棋局已经被人破了啧,这可怪了去,谷中谁会对他言家老祖宗感兴趣?想来想去,能破这迷阵的,除了他那大徒儿也没别人,可他闲来无事,跑来看他家老祖宗作甚? 言之清正纳闷,便见石门一颤,房乔拖着一袭曳地白衣从里头走了出来言之清愣愣看着自己大徒儿身上这身谷主的白袍,和连日不得好眠的憔悴神色,反倒有种错觉,觉着他才是真正的谷主,而自己反倒是个游手好闲的闲人 “玄龄,怎么今日想起来石室观看?那些杂事都处理清了?”言之清自然觉出自己躲着谷中杂事实在理亏,忙挂上讪笑,上前问道 “师父,连皇上来求援兵共御匈奴,这也叫杂事?”房乔听罢略不赞同,微微蹙起眉头他这师父实在是散漫至极,枉费天赋聪颖,不知耽误多少正事 言之清挑挑眉,没反驳也没承认,他是压根就不关心李世民那“徒孙”到底想作甚,他关心的人也就只有这大徒儿,玄龄若是想出援兵,那他也不会阻拦就是反正他百年之后,这地方,总归是要留给玄龄的 房乔见师父这满不在乎的样子,浅浅叹了口气,自认不该与他商量这些正事,想起刚刚自己在石室所见,接道: “我想起师父曾提及言家先祖的些许旧事,觉着有个人与杜娘现在的状况有些相似,变来这儿查探果见到些许眉目” “哦?究竟如何?” “许是现在的杜娘,并不是原本的那个”房乔凤眸一黯,幽幽吐出这么一句 “那要如何,就这样放人她在此虚度一生,不认你和几个毛头小子,还是另有他法?” 房乔听了师父这话,心口一疼,酿上一股酸涩,暗自掐紧拳头,沉沉回道: “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师父,我要去鸣峒寺一趟,这几天谷中事物,就交拖给给师父了” 房乔说罢便脱下白袍,露出一身黑衣短打,准备就这么离去言之清一听他要走,可急了,脚跟一旋,挡在前头,讪笑道: “我去也行,这阵子你说的那些杂事,若不处理好,只怕有伤大雅……反正我留在谷里也没什么用处……” “师父,我不在谷中这些日子,不也相安无事?” “啧……那不是,后来多亏我又收了个徒儿么……”言之清想起他收的第二个徒儿,杜冉擎,自觉心中有愧这个徒儿,他基本上收来就是当作苦力使唤的 “自二弟走后,这谷中事物就这么堆积到现在?”房乔胸中腾起一团怒火,饶是担忧杜娘就依然让他十分不快,没料师父竟然这么放纵,不分轻重,耽误了这般多的要事要是鬼谷能早早相助,平定天下之事,何须让他多费那般多的力气? 言之清不尴不尬一笑,仍是不让开这路,说什么也不愿留下处理这些“杂事” 房乔没了耐性,心里挂念着如何才能换回杜娘,实在没心思和师父打哈哈,只得暂且出卖了儿子: “遗则在落英殿里住着,实在不行,你就叫他去反正先前,在长安也是他替我上朝我去去就回,师父莫要太过为难四郎” 言之清听了这话,立刻大大方方让开了路,有了来的苦劳力,这放走最大个儿的壮劳力,他也不怕呵,他命中无姻缘又如何,能得此麒麟之徒,顺带着也有了“子孙满堂”,看,这不是麻烦都解决了么 待夜色朦胧,深林寂静,鸣峒峰顶,寺中方丈手中一颗颗过着佛珠,手上敲击的木鱼悠然发出一阵阵脆响,空谷传音,飘渺千里然不知为何,他却突然一顿,将杵放下,合十低语一声“阿弥陀佛”,问道: “来者何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一抹黑影忽而掠过,身姿之迅捷,竟吹熄了一列红烛,落地轻灵无声,只留一个坚挺的脊背,飘然长发未束,犹若鬼魅幽冥 “在下暂理鬼谷谷主之位,姓房,名乔,字玄龄” 老和尚眼瞳一瞪,哈哈一笑,回道: “不料竟是邢国公尚书左仆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今日在下并非大唐之宰,不过是一介武夫,方丈多礼了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请方丈指点迷津”房乔摘下面巾,薄唇轻扬 “想必是为杜娘一事而来?阿弥陀佛,请恕老衲多事,杜娘一事本事顺应天伦,我等凡人不该妄加变动顺其自然,便是合理”老和尚倒是洒脱,不疾不徐道 谁料,房乔竟趁不知为何,迅捷逼近他身,伸手点上他穴道,取来药瓶,将不知为何的毒物,灌入了他口中,还运气而行,推入他五脏六腑,让他内脏搅成一团,有苦难掩 “阿弥陀佛,老衲修行约百年,无缘成佛,本是将死之人……即便你如此,老衲也不会泄漏先机”老和尚并不惊恐,待房乔解开他穴道,只是慢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房乔骤然挂上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浅笑道: “我今日是鬼谷谷主,自然管不得什么伦理纲常,这药不是害死人的,而是害人求死不得的方丈若不帮在下,那就忍着精力枯竭,后但身体却保有最后一口气力的折磨,忍着无缘再入轮回,终生无缘成佛的痛楚,活下去” 老和尚听罢此话,眼瞳骤然放大数倍,一贯的镇静,竟轻易被这人击碎 ------------ 第一九五章 归来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方丈默念一声“阿弥陀佛”,摇头叹息道:“姻缘际会,灵魂互换,她不会轻易归来” 房乔眼神一黯,低声问道:“所谓姻缘际会,究竟是何意?” 方丈轻捻过几颗佛珠,默默开口,将灵魂互换一事的渊源悉数相告房乔听罢,薄唇轻抿,秀眉紧蹙,许久沉默不语,黑色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加落寞 方丈见他沉默这么久,叹道:“还请谷主大人大量,容许老衲再获重入轮回的机遇” 房乔凤眸一凛,道:“在下并非针对方丈,也无意报复此事本来就不是方丈的过错,只是在下寻妻心切,不得已冒犯,方丈仍需帮在下一次,届时在下自会为方丈解开这不朽不死之毒” 方丈捋眉长叹道:“唉,罢了,你既如此执着,老衲就了却你一桩心愿请施主直言” 房乔薄唇轻启,道:“还请方丈在此等候,杜娘她定会来此拜访方丈若方丈再见到她,便请告诉杜娘,让她用这本龟息之法进行修炼,待其气弱近乎于无时,封住死穴,静候回来的时机” 方丈听罢,默默一叹,接道:“即便如此,老衲也不确认这样是否算是灵魂交换的契机得以达成” 房乔听罢,神色一黯,回:“还请方丈代我问问杜娘,看她是否甘愿冒此风险若她不愿,便就此作罢若她愿意,就请方丈遵守约定,指点她回到这里” 方丈反问道:“若她不愿归来,老衲又当如何才能重入轮回,解开身上这不朽不死之毒?” 房乔幽然一叹,眸色一冷道:“请恕在下冒犯,若是如此此毒便无解”说罢此话,他又重戴上面纱,冷然留下一句: “她回来之日便是我在鸣峒峰顶古树之下埋下解药之时既然方丈说这时空既是纵向流传,又是相对平衡有着数个平行空间,那想必千百年后,方丈确实见到杜娘,将她带回这里,方丈便能找到这不朽毒的解药了” 说完这番话,房乔便忽若一道鬼影,骤然消失于浓浓夜色中 方丈心头一颤只觉毛骨悚然:这人,分明没给他退路摆明了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助杜冉琴归来 ……………… 杜冉琴漠然接过方丈递上的一本心法,毫不犹豫开口请方丈指点她修炼待日落西山,乔和热心的老伯叩门叫人之时谁料竟突然见到杜冉琴噗通一声卧倒,宛若死尸一般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虽仍有脉搏,可鼻息已然近乎于消散心跳时有时无,相当薄弱乔一下慌了手脚,立即拨通了救援线路,通知来救护人员后跪在地上尝试着对她做心肺复苏,然而他这刚刚按下去便见她猛然吐出一团血雾,彻底断了鼻息 ……………… 鬼谷药园中,言之清看着杜娘望着竹林又是一天不说一句话,便最终下了决定,上前一步,趁她不被,点住了她身上三处死穴 杜娘猛地觉到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传来,哑然开口: “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人?我也不愿意留在这儿,是你们非要留下来的” 言之清见她直说了自己并非他们所认识的那人,不再犹豫,将她按到身前,让她盘坐好,双手递上她后背,替她运行体内气息周天 “照我说的做,也许你还能回去” 这娘子这才镇静下来,按照言之清的话,一步步试着调整了气息 待一周天运行过后,她只觉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袭来,便沉沉陷入了昏迷昏迷中,她十分想要呼吸,宛若被憋在一个瓮中,无从喘息,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她意识虽然清醒,却竟然无从醒过来,没法张口说话,让她万分惊恐 言之清见这娘子已经成功进入了屏息状态,这才收回内力,翩然起身,将重陷入昏迷的杜娘抱起放入了药园小筑中 ……她这一昏迷便是一整年…… 贞观三年秋,又是一阵肃肃清风,吹红了满山的枫叶,长安城中长孙皇后的祭奠刚过,家家户户扯下白绫,重换上了喜庆的红绢房家大院也不例外,不仅挂上了红娟,且还高高挂起了喜灯算来这长孙皇后的祭奠一过,邢国公与窦郡主的婚事,也便到了要举办的时候 只是房公称病在家,已有一年不入朝堂,长安城中各家名门登门拜访探病,却皆未得见他一面这婚事到底能不能办,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这房家的婚事,并不是这些长安名仕所关心的地方,这翊善坊中各家权贵所在乎的仅仅是这“尚书左仆射”一职,当然,还有这尚书左仆射所兼管国库这个“肥差”今日的大唐已然不若初建朝那几年那样清贫,平定东突厥后,四方太平,纵使偶有征战,在大将军尉迟恭、兵部尚书李靖等人的运筹帷幄之下,次次胜仗,反倒收敛不少财务,国库日益充盈 众人见身兼数职的邢国公竟然悄无音讯一整年,早就按捺不住,开始做些小动作 唐宫太极殿上,东方须臾露白,金光洒上大殿,万紫千红的朝服涌入宫中,又开始了一天的早朝这早朝一开始,便见一些个帽带七旒以上的高官纷纷交头接耳,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细细听来,竟全与“房乔”二字相关 潞国公侯君集听了几人的对话,眼珠一转,上前插话道: “哎,皇上重视房公,自不会因他缺朝几日,就罢了他的官” 任的鸿胪寺卿听了这话,冷嘲一声,嘀咕道: “他这一年都没踪迹,岂是罢朝几日” 这话说完,又有调任的几个尚书跟着附和了几句侯君集见状,眼神一转,侧身朝魏徵一鞠躬,上前笑道: “魏侍中进来东奔西跑,没少为朝廷效力,不知魏侍中可有意替众朝臣向皇上谏言几句,看看这尚书省长官悬空一事……可该有个定论了?” 魏徵仰头“哈哈”两声大笑,眼白一番,压根没把这浪荡小人的贼话放在心上这大唐首宰,即便不是他那死对头,也轮不到这昏庸无能之辈他才不会浪费唇舌在这等无用之事上现在这样,反倒没人压在他头上,他也乐得自在 李世民坐在皇座之上,实则已经将殿上众人嘴里刻意放大声的抱怨听了清清楚楚,一时有些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是知道师父现藏身鬼谷,知道近一年大唐出兵无往不利大半是仰仗了鬼谷的暗卫兵团,说白了,师父在外这一年给大唐做的,可比这些个留在朝中吃香喝辣的这些昏官多了太多他绝无理由在这时扯掉房乔的官衔,要真如此,那才是逆天而行,只怕会遭报应 “咳咳,众爱卿,何事如此纷扰?”李世民咳嗽几声,沉声相问,压住了满朝质疑 “回皇上,众臣只是在说该罢了房乔的官”尉迟恭倒是坦荡大方,毫不藏掖,直言相告 “此事万万不可,房公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朕岂能在他病弱时,削他的官?”李世民冷脸怒喝 朝中一时无人相应 不过魏徵见李世民竟然这么护着房乔,一时心里来了股子气,倒是想看看他若非跟房乔对着干,这皇上会如何表态,遂不怕死地上前大踏一步,朗声谏言: “自古忠臣皆以君王之命为先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有君王看臣子脸色之事?房公人没在朝上,皇上还对他忌惮三分,若他在朝……呵,这君纲何震?” 李世民听完魏徵这话不由脸色一白,被堵的说不出话这魏徵简直长了一张刀子嘴,字字珠玑,切入心腹,叫他无可还口众臣借着这个机会,是一个个开始跟着纳谏,要重立首宰,直逼得他无所适从 “皇上,臣以为,潞国公侯君集可替房公接管国库而中书省宇文相公,则可接替房公担任尚书左仆射”兵部尚书李靖见众人争论不休,便上前一步,诚恳纳谏 连一向憋闷的李靖也说话了,李世民这下子发了愁 正在他急的手心出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一袭紫衣踏入了殿上,那人凤眸含笑,帽戴九旒,手持玉笏,广袖轻扬,悠然自在地一步步踏上玉阶,进入了太极殿,清朗雨润之音,宛若甘霖,及时将他从窘迫中救出 “臣房玄龄拜见吾皇” 众人听见这声音,纷纷住口转头朝门口看去,但见那人泰然自若踏着四方步走来,似是全然不将这纷争看在眼里李世民简直要兴奋地从龙座上跳起,按捺不住大笑出声 然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如晦,这时却脸色冷了下来: “房乔,你这时候回来,莫不是为了婚事?” 房乔脸上又挂起了那春风得意的浅笑,点头道: “若你不嫌弃,可愿继续做我大舅子?” 杜如晦眼神一亮,上前紧揪住他衣襟,急问: “你说,杜娘她,她醒过来了?” 房乔浅笑着点了头 ------------ 第一九六章 撒泼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翊善坊北侧靠近南宫门附近,一女子蒙面胡服藏在古柏之后,等着内宫传出来消息不一会儿,两个女僮便持着令牌,从宫里走出来,绕道这棵古树边上,四下看看并无旁人,便上前凑到这女子身边耳语了几句这娘子蒙着面,只见她眉心一皱,便急匆匆向西边窦郡主家中跑去 窦郡主正住在翊善坊西北角,与房家相距不远 今日一清早,冷清了一年之久的房家,突然热闹了起来府中全数仆僮皆动身清扫门楣,似是远赢贵客窦云华正准备来再问候问候珮姑姑和曾祖母,看看这婚事究竟该何时办,见到府中仆僮这般卖力打扫府宅,心中暗喜,寻思着莫不是乔郎准备回来成婚了?故而,她情不自禁,喜上眉梢,急步上前打听: “唉,那边儿的小僮,过来过来,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房家这老老少少的仆僮都动身打扫院子、还顺道将这朱雀大街北头也扫了干净?” 被叫来的小僮一见问话人是窦郡主,一下子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话,竟然脚底抹油跑了窦云华见状只觉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便干脆自己又上前几步,一把抓住眼前那杵在房家大门之前,插腰闲着的“女僮”,将她往后一拽,张口问: “今日——” 只是窦云华后头的话,全在这“女僮”转脸的这一霎那,噎在了喉咙里头 杜冉琴轻勾唇角,悠然自在颔首一笑,看着窦云华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的模样,兀自乐出了声窦云华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眼皮一眨不眨,颤颤悠悠上前轻轻触了一下杜冉琴的衣角确认自己摸到了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像是见了鬼一样,敞开了嗓子尖利地大呵了一声,一边吼一边用拳头砸自己头往日她分明一副不染烟火的模样,可今日竟在朱雀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疯癫相 “杜、杜冉琴?你、不是听说你从华山落崖,昏死过去,往生极乐了吗?那时候皇上还特意派出御林军封锁华山,到现在无忧潭那条路都不通人烟,远眺华山自东峰而下,一片枯槁,那不是你身上所携剧毒所致吗?” 窦云华颤抖地指着杜冉琴,手一边抖着声音一边颤着 杜冉琴挑挑眉,耸耸肩,也不做其他解释,转身就往屋里走,不愿与这暂且神志不清的娘子打交道然窦云华却忽然将她拦住说什么也不放她过去 “杜冉琴,就算你命大,你别忘了,你还是个被休离的娘子,而我才是乔郎要娶的人” 杜冉琴看着窦云华竟不顾形象当街大吼,原本悠闲的心思稍稍有了些转变看这窦云华的模样,多半是被人什么逼迫着,似是不嫁房乔就会死一般以她对窦云华的认识,这人不过是天生矫情,若能插缝嫁给如意郎君固然不错,即便不能,也不会愿意为此毁了自己在众人眼中的清誉可今日这架势,她分明是疯了一样要嫁给房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啧,虽说她倒是对窦云华这模样有些感兴趣,可是……不巧,她还有要紧的事 “看来你有话要同我说?呵,可真是不巧,我醒来之后,都还没来及见玄龄一面,他就被别人支开,先一步回了长安我后脚赶回家,风尘仆仆,一身狼狈,总得要收拾收拾,否则他下朝回来,见到我这狼狈模样,实在不雅……”杜冉琴说罢便推开窦云华回家然窦云华竟然像是扎了根在地上一样,竟纹丝不动,不怕撕破脸皮,就这么硬拦着她 “你都被休了,还回来作甚?乔郎就算下朝回家,也不会想要见你” 本来见到这窦云华不再那般矫情,她还觉得颇为有趣,可现在被她这死缠烂打地拦着,她实在是来了火气,噼里啪啦宛若机关枪一样开了口: “啊,真是不巧你家乔郎守着守了一年,就盼着我醒过来,好不容易我醒了,他又被别人支开,不过临走前他特意嘱咐过,要我紧跟其后一起回家,我看他是没有要让我离开这儿的意思再就是,现在要我回府暂住的人,并不是玄龄,他一路赶着上朝,没那个闲工夫这是这府里暂替玄龄当家的四郎安排的,要不然我把他叫出来,你去问问他?” 问啥?问遗则,你是不是让你娘回家?呵,这不开玩乐么?有啥问的必要? 窦云华听罢这番话,脸色一下变了,像是生吞了一斤的辣椒,气血涌入脑中,险些血液逆流,她再也藏不住内心的惶恐,噗通一下摔到地上,失了魂一样,碎碎念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杜冉琴本就讨厌极了这人,见她这样子,只觉是她咎由自取,毫不客气,准备绕道回家,然她刚走开没两步,便觉脚脖子一紧,被人家给拽住了这窦云华真疯了么,竟然趴到地上拽她脚脖子? 杜冉琴一下子怒火烧的烈,气急回身,却不料竟然见到窦云华哭花了一张精致容颜,细心描好的桃花妆,全化作一滩彩水,淌在脸上,双手宛若鹰爪扣住她的脚踝,且她指甲直接嵌入了她自己的手上的手里,指甲缝中淌着丝丝鲜血,看来十分慎人 这下子,杜冉琴的怒火倒是不见了,反倒是那股子讶异浓 只是,她却还是不知,这窦云华是不是又跟谁学了些招数,准备卖可怜来求她,好让她大发慈悲顺道收了她入房家 杜冉琴攒眉一叹,猛地一用力,抽出被抓住的右脚,准备先回去将自己收拾得能出来见人了再去查探这事,但她刚走没几步却突然听见“咚”一声巨响,急急回头一看,竟然见到那窦云华拼尽力气,举头冲着房家门前立着的大红柱,一头撞了上去 哗啦啦一潭血水顺着她额头留下,引得围观的人群纷纷倒抽几口冷气,皆向杜冉琴投去指责的眼神这可事儿大了,这下子,她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过了?她刚刚明明什么都没说,这窦云华干嘛要寻短见呢? 杜冉琴急忙回身跑到那昏迷在血泊之中的人跟前,抬手搭上她的脉搏,只觉还有一丝余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来她这些年也没少读了医书,对这急救一事也算通晓她忙将窦云华的身子放平,唤小僮取来干净的素娟,先按住了她头上泊泊直冒的血珠 她看着窦云华这伤势,心中疑团越积越大从这伤势来看,这窦云华分明是一心求死,她这又是何必呢? 若窦云华真是个这种真性情的娘子,她当初也便不会这般讨厌这人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想不通了,这窦云华究竟为何,非得要嫁给房乔才行? 莫不是……她先前那猜测…… 杜冉琴眼神一黯,吩咐两个小僮找来一块大木板,安排人将窦云华的身子抬起,放到木板上抬进了房家 “红娟,你去请宫里的御医过来,就说窦郡主性命垂危碧荷,你把四郎叫来,让他带上金创药紫苏,你去多找些素绢,用开水煮了,别拿手碰,直接放到碗里端来”杜冉琴一边按着素绢给窦云华止血,一边吩咐完仆僮要做的事,秀美轻蹙,细细品着窦云华失常的原因 若她所料不错,大半可能是长孙玲瑢逼得? 她从鬼谷回长安来,独孤家仅有七人相迎,其余过半的暗卫和天英门八方舵主的五方都没露面从盛铭那儿听说,现在是“窦玲”暂掌独孤家,呵,这“窦玲”,只怕就是那“长孙玲瑢”化名而来说不定,等哪日她彻底执掌了独孤家,改成“独孤玲瑢”也可能 只不过,长孙玲瑢她宁可抛弃后宫之主的位置,宁肯做窦云华的陪嫁,也要嫁给玄龄,究竟图个什么?总不会,真是所谓的“爱”字?呵,诚然长孙玲瑢是真心倾慕玄龄,但若她对于玄龄的爱慕之心,真的有这般强烈,那她当年又为何听从她父母之命,嫁给李家二郎? 既然已经荣升后宫之主,安安稳稳度过这么些年,又为何这时候非要离开? 长孙玲瑢,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还是说,长孙玲瑢她只不过是性格乖张,只要是她看上眼的,就不容许他人染指,若有违她的心意,她便上穷碧落下黄泉,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对方逼到绝境,看着对方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才算解气? 杜冉琴默默沉思了些许时候,待太医破门而入,打开药箱,用银针封住昏厥之人几处要穴,满头大汗施针结束,用抹布抹着汗珠,总算确信挽回了窦郡主的性命之时,已然过了正午,算算时候,过不久玄龄便要回来了她这才收敛了杂思,将窦云华托给红娟照看,先行回房去沐浴衣 纵使今日被窦云华破坏了些许兴致,她这会儿却仍是按捺不住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玄龄,这么久不见她,第一句话,会说些什么呢? ------------ 第一九七章 房家妻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福苑主厢房里摆了个菱纹红木桶,桶中之人墨色长发顺着后背散开,肤如凝脂,桶中热气氤氲,幽幽花香自水中花瓣融入空中,伴着水声泠泠,熏成一副叫人心醉的美人图 杜冉琴仔仔细细将一身烟尘洗去,搓搓发丝,将及膝长发拧干暂且盘在肩上,双手撑在木桶边上一用力,从桶中站起身,哗啦啦又奏响了一番水铃 “碧荷,把布巾和毯子拿来” 一出水,初秋的凉意便吹得她不由轻轻打了个颤,看来下次她得提前准备好,不然刚从水里出来,还真容易冻着她缩在屏风后头,听见几声脚步靠近,便忙从屏风后钻了出来,等着碧荷递给她干布 只是却不料,碧荷没见到,反倒眼前一花,被一匹绛紫缎面的绸衣给裹住,这绸衣上绣着朱鹭仙鹤,可不正是房乔的朝服他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朝中没人刁难他么? 她忙抬起头,生怕自己想错了,却果然正对上房乔含笑的凤眸,一下子忍不住跟着他咧开嘴笑了 “秋天属金,且律属夷则,阴气重,小心受凉”他唇峰轻启,咬字如玉 杜冉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对上这熟悉的眼瞳,眸中陡然腾起一团雾气,顾不得形象,一头栽到他怀里,没出息地抹了几滴泪珠房乔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伸出厚掌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 正在这时候,却听又是一阵急促脚步,一身着碧绿锦缎的小女僮匆匆推门而入,低着头一边跑一边说:“夫人等等,我这就来了”这小女僮正是碧荷,说完这话一抬头正撞见夫人光着身子躲在主子的官服里头,一张小脸霎时闷得通红,叮呤咣郎一阵兵荒马乱尖叫着跑出去了 “我险些以为,你是因我害了言之涟前辈才不理我我没事,就算以后再有什么麻烦,只要是在你身边,便什么都不怕”她沉默许久,想来想去,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便挑了自己最想说的一句 房乔听罢兀自轻笑两声将她抱起带到里屋,一拉帐幔,替她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笑意盈盈瞅着她微赧的神色仍是不说其他,双手撑在**上,就只是用深深目光俯看着她姣好的身姿,唇角笑意越来越浓,忽然猛地一俯身墨色长发顺他的动作滑下,与她的融为一体,交织成一片,他狠狠衔住了她的朱唇,显些将她咬破 好一阵长吻过后他才轻轻疏了口气,偏过头将他护在怀里,舍不得放开她难得见他这般乱了方寸的模样,自是喜上眉梢,只不过这会儿还不是亲热的时候,她只得无奈轻轻推开他结实的小腹,轻笑道: “玄龄,替我打开**头的檀木箱子,取出那件藕荷色半臂和旁边的粉裙,咱们得一起去给老夫人和珮姑姑请个安” 房乔卷长的眼睫一颤,凤眸染上一丝不悦,仍是纹丝不动,似是不愿就这么放人,竟然别扭着性子回道: “祖母和珮姑姑有遗则和遗玉陪着,早就不稀罕我俩了” 他说罢便将修长的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发丝之中,将她头轻轻一拖,便又含住了她的齿贝 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笑得眼睛里头泪花盈盈,呛着声说: “玄龄,你都三十又二岁了,怎的还跟愣头小子一般咱们还得去看看窦郡主,她今日在家门口撞了柱子寻死,幸好我及时救下,估摸着这时候,也当时要醒了我有些话还想问她” 房乔闷闷不吭声只是僵硬着身子,脸色铁青,猛地坐直了身子 杜冉琴见他这憋闷的模样,吃吃笑着将手向他胯间探去,只觉一通炽热坚硬抵在她掌上,让她不由又暗中偷着乐了好一会儿 “你是不是不想去问她话了?”房乔只觉自己这高烧的心火被她这小手拨弄得难受,铁青着脸反问 杜冉琴闷声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翘起食指,点了点**头的檀木箱子 房乔无奈一叹,衣袖一挥,箱子盖便嘭一下打开,不知使了什么办法,隔空一抓,便将一件藕荷色半臂和一挑粉红襦裙抓在手里,丢给了**上闷笑不已的娘子待她匆匆换好衣裳,跟在房乔身后走出门去,便见几个孩子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娘,等你好久了,饭好了,咱们一起去吃?”遗玉笑着冲到娘怀里,闻着娘身上熟悉的香气,弯眉笑道 算起来,一家人确实许久没能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杜冉琴心头一软,便点头应了就等吃过晚饭再去看窦云华,应当也不算迟 遗玉见娘点了头,兴冲冲抓着娘的手,跟四弟一边拌嘴一边往默堂里走去杜冉琴一边听着两个孩子讲述着这些日子以来的趣闻怪事,一边止不住咯咯笑着,正笑得前仰后合,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她眨眨眼,忙扭头寻着是谁这时候破坏这好景致,却不料正是房乔黑着脸站在他们身后,赌气抿着唇用鼻子哼哼 “玄龄,你怎了?”她呵呵笑着从遗玉那儿抽出来一只手,转身去牵他 “你不是说急着要问窦云华话?搞半天,把我推开,就是为了赶着吃晚饭么?”他虽是话里像是藏了酸梅子,又酸又涩,但人却脚步一迈,毫不客气黏到她身边,任她将手臂从他臂弯穿过,挽着他一同朝默堂走去 “呵,你这当阿父的,虽说这阵子日日都能和孩子们相见,可却没时间一块儿吃顿安生饭,何况还有遗爱和遗直,一年多都没见了,你就不惦记他们么?遗爱和遗直也跟国子监请了假,在默堂等着开饭呢” “我常给国子监的博士和几个夫子写信,他俩的状况,我都一清二楚遗爱是我房家长子,我自不会不顾他”房乔记起博士的来信,想到博士时常夸赞遗爱和遗直乖巧懂事,也说遗爱文采出众,是不可多得的麒麟之子,便心中涌上几分喜悦,轻轻弯起唇边,浅笑着回道 杜冉琴听他这么说,心头又涌上一股暖流 即便是她曾以为他真的要舍弃他,他也没忽视那两个孩子 到了默堂,一屋子人正叽叽喳喳吵着除了遗心留在了鬼谷陪着言之清,其余四个孩子都聚齐了,珮姑姑也来了默堂吃饭,房卉和苏慕卿听说房乔和杜娘今日归来,也从铺子里赶了过来,这会儿房卉在寿苑陪着老夫人,苏慕卿便在桌上听着遗爱和遗直侃侃而谈,说着些奇闻异事 “珮姑姑、苏郎、遗爱、遗直,我回来了”杜冉琴扬起灿然笑颜,朗声喊了一嗓,脚步加快了些许,匆匆迈过门槛,挤身进了屋 “杜娘快坐下,好生歇歇,哎呦,我听说你又落了崖,可怕死了” “娘娘你终于回来了” “娘,三妹也一起回来了吗?国子监的师父说许久没见到三妹的诗赋,想找个人推敲文字,惦记得很” “阿兄,嫂嫂,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一屋子人叽叽喳喳同时朝这两人开炮,闹哄哄将两人围住,嘴里的话怎么堵也堵不住在旁服侍的仆僮见着这闹哄哄的场景,也跟着笑开了颜 “我说,夫人,再不入席,饭都凉了”碧荷偷笑几声,用**的神色瞄一眼杜娘又顺势瞅瞅房乔,抿唇笑着 杜冉琴忙笑着点了点头,哄着几个孩子入了席坐下 “多吃些”房乔提著将那盘中的烧鱼夹了一块,放到杜冉琴眼前的小碟里,又夹来两块红烧肉,接着又夹了一只鸡腿,还夹了些两块龙须酥、三只烤虾、一块绿豆糕、端来一碗参汤…… 房珮见着房乔这样,也不由开颜笑了,打趣道: “我看呀,你俩就别拖着了,快些把事儿办了,也别管那么些讲究了,杜娘就在家里住下,别走了窦郡主那边,先缓缓也成” 杜冉琴听了这话,倒觉着有些纳闷珮姑姑自打她过门,就一向很疼她,怎么会在她刚回家第一日就提那窦云华? 她秀眉微微蹙起,偏头狐疑地打量着房乔,小声问道: “玄龄,莫不是你真想娶她?” 房乔微微一怔,浅浅摇摇头,表示并不知珮姑姑为何会这时候提起窦云华,也不晓得这一年中家里头究竟都发生过什么事 “杜娘,你身子虚,快趁热多吃点,把参汤喝了,别辜负了乔小子的心意”房珮笑着又催促道 “珮姑姑,我无碍的……”杜冉琴见房珮这般惦记自己,心里一暖,忙安慰道 “你这身子骨,从山上摔下来两次,能活命就够不容易拉幸好过不久,就有人来家里跟你做伴儿了,现在乔小子病也好了,到时候家里多添几个小娃娃,热闹” 房珮笑着打趣道 然杜冉琴听了这番话,眼儿一眯,唇一抿,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闪没了影子珮姑姑竟然真的想让那窦云华过门?不知这窦云华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说得动珮姑姑 ps: 着急打错了些,改正一下另:子木的笔名将确定改为“辰早”,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 第一九八章 暖男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从方才佩姑姑那番话看来,多半佩姑姑是想着多多为房家开枝散叶,许是这原因让她愿意保窦郡主但即便如此,佩姑姑为何非急着在这时候同她提起这事儿呢? 杜冉琴确实想不太明白佩姑姑的心思,不过念及这么多年以来,房家待她真的不错,她实在不该真与佩姑姑怄气特别是想起还在平阳的时候,房家没嫌弃她是官婢出身,收留她三妹和阿父,这份情谊,是她时至今日无论如何都心存感激的 再说,她现在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会为这么点儿小事看不开? 心里想顺了,她便轻轻偏头朝房乔弯弯嘴角,示意他自个儿无碍,然后这才转脸笑着同佩姑姑热络了起来: “玄龄和窦郡主的婚事是皇命,杜娘自然不会阻拦若是玄龄不嫌弃杜娘,能让杜娘过门便已是不错至于窦郡主,杜娘倒是乐意和她一起服侍夫君” 这面上的话,该说的还是得说否则岂不是让人家得了机会,是无孔不入,说她犯了七出的“妒忌”?不过,这事儿该怎么办,她可是心里有一杆秤,不会轻易变了斤两 “杜娘,我就知你豁达窦郡主这一年里头,日日来帮着我照顾老夫人,且还学了好手艺,天天来给我捏肩,我这先前肩膀老是酸痛,最近这阵子,倒是让她给捏好了”房佩是个性情直爽的人,提起窦云华,嘴里眼里止不住地流露出了欣赏 杜冉琴默默看在心里,心里虽不是滋味,却并不是不能理解自从房家搬来长安,玄龄成为一朝首宰,她又因缘际会成了独孤家族长没了那么多功夫陪着老人家,老人家落寞,让别人钻了空子也怨不得别人,是她自己没做好 只是她自打嫁入房家,便一门心思照料家里,打点房家家业,毫无私心,自打回了长安,除了因玄龄顾及她性命而与她和离那回以外,她一次杜家都没回过扪心自问,她这媳妇,绝没有对不起房家许她并不是个愿意嘴里说甜话的人,这才让房佩动了心思想着收窦云华过门? 老实说,拒绝这门亲事的法子有成千上万种,佩姑姑虽说是长辈,可也没法子逼迫玄龄做什么,没什么能耐逼迫她做什么只是她念及这十来年的恩情,实在无法视佩姑姑的心思于不顾,一时半刻苦思不出什么能让佩姑姑心里舒坦、让自己也舒服的法子 在佩姑姑看来,只怕普通的男子三妻四妾就已经十分正常,而玄龄贵为众宰之首封爵一品,又岂能只有一个“病弱妻”?眼下这些王侯公爵,谁家不是十来个儿子,房家真真正正的血脉,现在只有两个男丁,也难怪佩姑姑着了急啧,她该如何才能既让自己和玄龄舒服,又能让老人家快慰呢? 杜冉琴小心应付着佩姑姑的话,只觉心里十分疲惫,不经意间,略微露出倦意房乔瞧见她这么顾及佩姑姑,愣忍着五味陈杂的心说着违心的话,唇角挂着的浅浅笑意霎时抹没了,竟不顾众人眼里头的讶异,沉着脸咳了一声,低语道: “房家家训往后多一条,食不语但凡家宴,家中女眷不可多言” 杜冉琴听见他竟这样生硬打断佩姑姑的话,嘴角一抽,别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怪罪他这么直接,又忙转头看佩姑姑,果然见到佩姑姑脸上笑容硬生生卡住了,板着脸闷不吭声,显然是动了气 她瞅着房乔这坚决的模样,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说来他这会儿是替她解了围,可她不过是在乎佩姑姑才自己愿意受委屈,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饭桌上,遗则默默吞着饭,没听三姐和两个兄长打闹说着什么,而是竖着耳朵听着娘亲和姑奶奶说的话,听见娘口是心非地说愿你让那窦云华入房家门,又见到姑奶奶和阿父之间闹得不愉快,遂俊眉一蹙,搁下了筷子,一清喉咙,开口道: “阿父,我国子监的课都修完了,想考明年的科举,不知阿父意下如何?” 遗则这番话一说完,果然饭桌上的风气立刻就变了,房佩一下子脸上重亮了起来,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慕卿,也兴奋地放下碗,瞪着大眼,伸手一边遗则的肩,一边叹道: “四郎,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呀哈哈,哈哈哈出息出息哈哈,我家小子要有你一半聪明,就知足啦” 算起来,房乔不在家的这些年,苏慕卿和遗则相处的时间确实多 本就因杜娘受委屈而心情烦躁的这桌上的主人,听见苏慕卿这句“不愧是我教出来的”,脸色是阴沉了几分,竟然孩子似的跟苏慕卿争了起来: “四郎,你自己说,你是谁教出来” 遗则瞅着苏慕卿满脸期待的模样,实在不忍说出,其实还是阿父教他多,于是便没回话,只是伸出手,拍拍苏慕卿的后背,以示安慰 然房乔见这死小子竟然不回他话,凤眸陡然眯起,眼神凌厉了几分,语气也跟着低沉了几许: “遗则,怎的不回话?你这‘礼’学,莫不是也是苏慕卿学的?” 遗则猛地被阿父点到名儿,浑身一哆嗦,暗念不妙,一下子被阿父这冒火的模样给吓傻了,脑子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忙利利索索地站起身高声回道: “不、都是阿父教的” 房乔听见他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额上青筋暴起杜冉琴看着这臭小子竟把他阿父惹成这样,实在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遗则,你这么说,是想气死你阿父么?说你好的时候,你不表态,向着你姑父,说你不好的时候,你又说是你阿父教的……遗则,你怎的脑子变得这么钝了?” 听见她这开朗的笑声,遗则和房乔相视一望,两对同样浓黑的凤眸同时挂上了笑意,似是刚刚的争执压根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所谓心有灵犀,也就是这样? 为搏娘一笑,他犯个傻相有何不可? 为搏夫人一笑,他吃些闷亏,又有什么不行? “四弟,恭喜你,我和大哥要从国子监毕业,恐怕还得等上至少五六年四弟你天资聪颖,定能拔得头筹我和大哥等着你的好消息”遗直见大伙儿都笑开了颜,便由衷替四弟感到骄傲 “就是,四弟,你可得争口气,哈哈,别丢了房家的脸”遗爱也跟着给遗则鼓劲 “四弟,姐姐我生是女儿身,是没法子替阿父分忧了,咱俩是一起从娘胎里出来的,你可不能给我丢人”遗玉嘟着嘴,有些闷闷不乐,似是不甘心自己没法子同他一起考科举 遗则笑着点点头,偷偷抬眼瞅瞅娘亲,见她彻底笑开了,这才轻轻疏了口气 杜冉琴自然没看漏四郎和玄龄相视一笑的样子,思及父子俩为自己这么用心,哪里还有一丝不快?外人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至让她心里头难受,说到底,她最在乎的,便是这些家人,只要家里头一个个都好好的,外人添乱,又有什么好怕? 高高兴兴吃完一顿饭,杜冉琴吩咐了几个孩子陪着佩姑姑,自己则和房乔一同去了听风楼里看窦云华 只是不料,这刚进听风楼,便听见窦云华大声哭喊着救命,红娟拼命劝慰,却丝毫无法稳住她情绪,急的直打转一见杜冉琴和房乔来了,红娟立即像是见到了救命恩人一般,急忙扑上去求救: “夫人、主子可是大麻烦窦郡主像是疯了一般,一直喊着救命,这儿也没人要害她,她怎么怕成那样?她还非要我给她三尺白绫,说什么她宁可自尽我看她这般乱动,又不愿意让我们服侍,怕她伤势加重,就派了人去跟窦家联络,让窦家送来个婢女谁知,她竟然加倍闹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服侍、不让任何人进屋去,说只要我们进去,她就要咬舌自尽” 杜冉琴听了这话,眸子一凛,与房乔互换个神色,一脚踹开房门,而房乔则迅扑入屋中,一瞬点上了窦云华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的动作 “窦郡主,都闹成这个地步,不妨有话直说,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怕成这样?” 窦云华见到房乔出现,眼中泪花一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房乔见她应是放弃了自尽的念头,这才重解开她穴道,让她开口说话 “乔郎,求、求你救我一命……娶我,娶我……”窦云华哭得不成样子,已然语无伦次,肩膀颤个不停 房乔无奈一叹,向后退了几步,不准备介入此事 “说罢,窦云华许我能保你一命”杜冉琴虽极讨厌此人,却不愿有人因她而死 窦云华咬唇犹豫许久,正准备回话,但一抬头,瞧见门外站着那人,却突然像是变成了哑巴 ------------ 第一九九章 疯癫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杜冉琴眼角余光一瞥,正见到门外有一抹眼熟的藏青色裙角一闪,她回头再看窦云华,见她脸上恐惧胜几分,脑中灵光一闪,忙对着窗外大呵道: “盛铭,抓住长孙玲瑢” 长孙玲瑢一向喜欢冷情的蓝、紫两色,且不喜雕花繁复装饰,外人道她衣着简朴,然她却知道,长孙玲瑢不过是不愿人们对于她衣着的注视过了对她如花容颜的瞩目罢了 好在盛铭一直跟在她身边,虽说独孤家多数人已经倒戈到了长孙玲瑢那边,不过有盛铭在,拦住她当不是难事盛铭在国子监呆过,又是西北舵主,见过长孙玲瑢的面,刚领了命便见眼前飘过一袭青衣,遂猛然提气,上前抓住她衣袂 然这人身边还带了其他人来助,四个黑衣装束的暗卫从四下猛地拔身蹿出,挥剑逼上盛铭的胸口,他不得已只得先松开这青衣之人的衣袂四个暗卫从身手看,分明是独孤家的人,虽蒙着面,却大抵与他是旧识,几次攻击都避开了要害,似是不愿与他死战 想他在独孤家人缘一向极好,平日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这时候若能果断地对他下手,便真成了畜生 既是如此,他便不用客气,从怀中抽出八柄飞刀,朝欲意逃走的青衣人掷去,四个暗卫防备不及,便纷纷上前以肉身相护,青衣蒙面的女子长目一睁,陡然从掌心弹出一枚弹丸,弹丸腾空几米,骤然炸开,一团青黄色毒雾弥漫开来,让盛铭心脉一乱,愣是被她得了空子,五脏六腑揪成一团,口中喷出一团血雾,跪在地上只能默看着这几人离去 外头这么一折腾,闹出了不少动静,杜冉琴见这么久了,盛铭还没把人带回来,便略有担忧,再转脸看窦云华这模样,默叹一声,若她追出去,这边又指不定要闹出啥事儿,于是她便转头用眼神征询房乔的意思他见她为难便浅笑着拍拍她肩膀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迈步出了听风楼 楼外,四个暗卫和青衣女子逮着盛铭跪倒的机会,一提气准备拔地跃起,抽身离去却不料,腾空不过六七米,却见四方腾起两团青雾,数百银针从雾气中射出,叫五人躲闪不急,纷纷被毒针刺中,狼狈不堪地落到地上,被从天而降的大网给罩住一个不漏,谁也没得逃 房乔噙着浅笑从听风楼里出来,见到盛铭口吐鲜血,环顾四周一眼,瞧见青雾中夹杂的黄烟凝神一嗅便觉出了是哪种毒物,顺势从怀中取来一个青白瓷瓶丢到了盛铭手里,然后才转身朝那五个意外来客走去 “几个好兴致,怎么来我房家做客?”他笑弯了眼睛,然却让人脊柱发寒这人分明没出手,却竟这么轻易就将五个高手一“网”打尽,实在深不可测四个暗卫与青衣女子对视一眼,准备趁他还好声好气的时候再放毒,然却被青衣女子扬手给止住了这女子纵是一袭青衣,却难掩其一身贵气,她扬手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揭掉,露出一张孤傲贵气的精致容颜 果然是她,长孙玲瑢 “乔郎,许久不见没料你家中竟然处处有阵,防不胜防”她轻笑着抬头,对房乔眨眨眼睛,似是不准备解释不请自来的原因 “房某似是与这位娘子并不曾见过许是认错了人?” 长孙玲瑢已经死了他认识的那人是大唐皇后,虽然是同一人,但他却不会承认是同一人对于皇后,纵然她做出了那般多的出格事,但总归一心为大唐,为李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敬重她几分 然她竟为一己私欲,弃置国储于不顾,只为想尽办法到他身边来 呵,这可真是弄巧成拙,如此一来,他这几分敬重,也便没了存在的缘由 长孙玲瑢见他满眼疏离,连先前恭恭敬敬的柔情都不再展露,心中骤然裂开一道伤痕,神色黯然,默默开口道: “连你也这样我去法宏寺见了玄霸,他也这么说” 房乔听罢但笑不语,并不说其他,转身准备进听风楼叫杜娘出来这种事,他不管怎么处理,都容易遭人口舌不一会儿,杜冉琴就差人出来将网子打开,把长孙玲瑢架到了听风楼里 长孙玲瑢进了屋子,见到杜冉琴正翘着腿儿喝茶,而窦云华竟不知被杜冉琴灌了什么迷汤,竟然站在杜冉琴身后,乖巧地垂首而立,不吭一声 “这位娘子长得让我瞧着好生熟悉,多半是有缘”杜冉琴喝了几口茶,悠哉地问道 长孙玲瑢冷笑一声,开口道: “你别在这儿与我装出这么一副和平的样子既然被你抓个正着,我也省了躲躲藏藏呵,只不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玄龄他会改变心意,也没想真正得到他青睐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伪善的样子,分明与我是一类人,却能留在他身边,你凭什么?” 杜冉琴被长孙玲瑢说中了些许心事,心中腾起几丝愤懑若非抬眼瞧见一旁静静坐着注视着她的那双流畅的凤眸暗含笑意,她许是早就冲上去同这发疯的女人打成了一团 这长孙玲瑢真是疯了,自己得不到的,就不许别人得到,完全看不到别人的好,非得要别人陪她一起可怜才肯罢休 “呵,你对我还真是执着好了,我也不掖着藏着,就跟你挑明了说好了长孙,不,窦……不,独孤玲瑢,说真的,你确信你是真的青睐玄龄而不是青睐于我么?你对我的执着,竟然比对对他还深……你是不是想看我落魄的心思,比想嫁给玄龄的心思还重?” 杜冉琴自嘲一笑,走到长孙玲瑢面前,与她那双凌厉的眸子对视上,两人眉目间,似是有千万电流滑过,长孙玲瑢但笑一声,轻声开口道: “玄龄,我自打七岁那年的秋天,在李家山西后院旧宅中,那枯桑树下听了他一篇沧浪赋开始,我便下了决心,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这个人,将我记在脑子里若是没法成为他妻,便成为比他妻让他揪心的那人” 杜冉琴挑挑眉,但笑两声,反问: “有没有说你神志不清、性格扭曲?” 长孙玲瑢抿唇轻笑,一耸肩,答: “众人皆说我菩萨心肠” 杜冉琴嗤笑一声,回: “我俩度过生死劫难重重,岂会因你而受什么影响?” 长孙玲瑢但笑不语,微微偏头与窦云华对视一眼,过了半晌,才轻浅若无地靠近杜冉琴耳边,轻启薄唇,道: “言之涟是第一个,窦云华许是第二个,往后还有第三个、第四个……杜冉琴,只要我活着,就要让多人死在你手里,直到你与我一样被彻底染黑,发疯为止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杜冉琴听罢这话,强按捺住的暴脾气一下子冲了出来,左脚向前先踏出一步,逼近长孙玲瑢,右脚又往前一步,让长孙玲瑢往后不得已退了一步,杜冉琴又迈出左脚,又迈出右脚,一步一步,将长孙玲瑢逼到墙角,清丽水眸染上浓重秋意,肃杀而凛冽 “我自有办法,叫你无力顾及旁人长、孙、玲瑢” 杜冉琴说罢此话,勾唇一笑,高嗓喝道: “盛铭,送客” 盛铭服用过房乔给他的解药,已然恢复了气力,领了命,飞身进屋,钳住长孙玲瑢肩膀,将她掳了走 窦云华见杜冉琴要放走长孙玲瑢,便猛地扑到她身后,抓住她衣袖,颤抖着肩膀问她: “杜、杜、杜娘,你怎么放走了她?她、她会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是毒娘子,她是毒物我放弃了,我不要嫁房公、我不要、我回山东去、我离开长安……求求你,帮我,帮帮我” 窦云华泪痕淌了一脸,哪里还有什么仙子模样? 杜冉琴长叹一口气,无奈点了点头算来她这人也真算是犯贱,明明对这窦云华恨之入骨,却听了她的乞求之后,无法坐视不理 “那你,那你把她带到哪儿去?回窦家么?不、不要她让我防不胜防、我现在已经服了她的两种巫蛊,如若没解药,每日午时便如万蚁食心,生不如死求求你……帮我……” 原来这样,这倒有些棘手 这巫蛊一向比普通的毒物难解,且若解错了,中蛊的人多半生不如死,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便会丧命综合了两种巫蛊,就难解开窦云华是普通人,用蛊王来救她,也是不可能的这么以来,就得先弄清楚她到底中了什么毒蛊才行 只是在这之前,她可能撑住? 罢了,她就再慈悲一次好了杜冉琴摇头一叹,朝房乔投去求救的眼光 “玄龄,帮她诊脉看看,我医术没跟师父学精若是有什么能先克住她毒蛊的法子,就先给她用下” 房乔听罢这才上前两步,靠近了杜冉琴,笑着拽下来她一根头发,小心翼翼绕在了窦云华的手腕上,避免了不必要的接触 ------------ 第二〇〇章 复婚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房乔听了杜娘这嘲笑,秀眉轻蹙,指尖在发丝上一搭,闭眸凝思片刻,继而广袖一挥,松开这发丝,侧脸朝红娟吩咐道: “去取一碗米醋,二两薄荷,一两蜂蜜……还有两斤槐树皮” 红娟急忙从桌上抓来一只沾了墨的笔,掀起外裙,就着裙里的素绢匆匆写下这串东西,待主子说完,忙点头跑去备办好在房家后院里头专门有药房,这些东西都挺常见…… 杜冉琴见房乔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反倒愣住了,弯下腰,凑到他脸前眨着眼儿问: “这毒蛊,你真能解?” “这毒是一时半刻解不开的,不过这蛊可以逼出来只是只要母蛊还活着,她体内就还能继续长出子蛊而这母蛊,应当在施毒蛊的人手里”房乔挑眉言道 “那可要怎么办?”杜冉琴起了好奇,追着房乔身后问个不停 “把子蛊逼出来,再杀母蛊”房乔说罢便走出门外 外头天色已黯,他从袖中抖出一对火石,点燃了一堆落叶,将随身携带的宝剑烤的通红杜冉琴从没见过人驱蛊,瞧见他在这儿烤剑,倒真是来了兴致,凑上前蹲在一旁瞅着 没一会儿,红娟就匆匆跑了回来,将房乔点名要的东西,送了上来,喘着粗气道: “主子,就是那三斤槐树皮……不知道上哪儿去弄?” 房乔轻轻一笑,提起纵身一跃,飞上院中老槐树梢,回身一旋,抽剑刺入树与皮之间,向下一滑,便劈开一层越两尺长、一尺宽的老槐树皮 “拿去称称”房乔收剑将这块树皮丢给了红娟 杜冉琴见红绢抱着这树皮一脸吃力模样,噗嗤一声笑道: “红娟,你去把称取来不就是了?” 红娟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匆匆跑去取称等着称取来了挂上树皮一称,咦,刚巧三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红娟惊讶地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朝杜冉琴喊道: “夫人夫人,这刚好三斤呢” 杜冉琴听了这话,眉一挑,眼儿一眯猛地站起身,挂起一抹阴惨惨的笑容,一步步朝房乔走去房乔见她似是察觉出了什么异样,轻轻一甩头,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脸 “夫人入秋了,夜寒你先回屋里去罢?” 杜冉琴皱皱鼻子,挺胸昂首走到他跟前,猛地扬起脑袋,哼哼了两声便突然噼里啪啦开了口: “房玄龄你好像不是一般地擅长解这种毒蛊呀,怎么回事,怎么你对长孙玲瑢用的毒物,这么熟悉呢?到底是你中过这毒,还是她教你解过这毒?不是说,这毒蛊变化莫测,要是不知解法,便九死一生,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房乔忽闪忽闪,眨眨卷长的眼睫,弯起状若无辜的笑容,开口解释: “没得事儿,夫人多虑了不过是跟师父凑巧见过这毒蛊的搭配,知道解法” “呦呦呦,你这声‘夫人’叫的可真折煞娘子我了我都被你休了,哪里还是什么夫人?我看呐,不然你还是叫长孙玲瑢夫人好了,怎么看,你和她都比较相配房玄龄,你到底用你这桃花脸祸害了多少人?说到底,长孙玲瑢她那么极端,那么神经错乱,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说白了,要是你没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人家何必这么痴狂?”杜冉琴叉着腰,噼里啪啦把胸中不快一吐而尽,说罢脸颊还因气愤腾起了红晕 房乔噗哧一声又笑了,无奈只得实话实说: “杜娘,你还真是认死理不是长孙玲瑢教的我,而是这下毒的法子,本就出自鬼谷这混用毒蛊的法子,我确实是跟师父学的,解法也是师父教的不过是后来机缘巧合,我教给了长孙玲瑢罢了没料到她竟会在窦云华身上使出” 杜冉琴越听肚子里气越大,他不解释还好,这解释完她冒火她才懒得管是谁教谁,问题是,他到底怎么招惹了那女人,让她变成现在这模样? “呵,我改变主意了,反正你会解开那毒蛊是,那我还着急什么,就先别解了,让窦云华多受几天罪”杜冉琴气呼呼转身跑了 房乔见她说走就走,忙纵身一跃,轻灵飘到她眼前,挡住了她去路,将她揽入怀中,闷笑道: “你要为夫如何做,才能消了气?” “都是你……都是你这祸水脸……” “是,是为夫不好为夫把这张脸毁了可好?” “你干什么要这么顺着我?”杜冉琴气闷了,干脆张口朝他肩膀啃下一口,见他秀眉一颤,心里才解了气 “让你受委屈了”他没直接回答,反倒是默默叹一口气,伸手覆上她发髻,轻轻弯着嘴角,用如水的深情,凝视着她闪亮的眼眸 “……也没有……总归我也是……给房家添了许多麻烦……”她脸儿一红,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说起来,在她年少无知,柔弱可欺的时候,是他和房家做了她的避风港 “你总容易心软,虽说看似果敢聪颖,实则傻的逗趣”他轻声笑着,又将双臂收紧了些 “这还是头回有人说我傻……”杜冉琴闷闷不平地小声抗议了一句若她要真傻,怎么生出来那么聪明的儿子?可别说遗则像他才这么聪明……她可是又当娘又当父,把孩子从一尺长拉扯到九岁呢算起来,那时候他这当阿父的,可真是个甩手掌柜 “若不傻,你怎会觉着我心里还能有别人”他轻笑一声,轻吻她额头 熟悉的墨香,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吻,熟悉的柔情 她这会儿才真实地觉出来自己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咦,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儿? “啊玄龄,我忘记了跟师父说……那个方丈的解药……我能回来,多亏方丈的指点”她倒是将自己从千年后而来这件事与房乔说起过,他只是但笑不语,也不知他到底信还是没信 房乔眼睫轻轻一颤,凤眸一黯,轻声道: “你不怕他……他现在就吃了那解药,在千百年后,便不会有人指点你回来,说不定,你又会立刻昏死过去,魂魄飞回千百年之后……” 杜冉琴微微一怔,见他神色这般落寞,心中一疼,反手将他紧紧抱住,咬牙道: “不,不怕方丈既然答应你,那在他千百年后遇到我之前,便不会去树下寻找解药我信他……” “我不会把药现在给他”房乔抿唇蹙眉,低语道 杜冉琴听了他这话,心头一颤,恍然回过味儿来,莫非方丈所说的那人并不是师父,而是玄龄么? “玄龄……是你……是你去……为了我……去胁迫方丈?”她有些难以置信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会对方丈做这种有违道义之事她深知他心中向佛,又喜欢禅诗,平生好静,她万万没料到,会是他为了她去做这种事…… 越想,她眼眶越红,她就是这么没出息,只要见他一点好,就觉得嫁给他所受的这些离苦委屈,全都不算什么 “到我俩步入尘土之时,我再把解药给方丈埋在约好之地”他见她眼眶通红,以为她是可怜方丈这修佛之人无法重入轮回之苦,只得接着解释 杜冉琴默默一叹,摇摇头,破涕为笑,将他紧紧拥住,回道: “怎样都好只要,只要是你就好” 三日后,房家又要办喜事了 一大清早,太阳还没露脸,福苑寝房便被人用脚给踹了开杜冉琴窝在**上,觉出一丝凉意,便蹙起眉,往被窝里的“暖炉”处靠了靠 而这暖炉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则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去,清俊容颜因被人扰了难得的好眠而染上一层阴霾 然踢门而入的人则丝毫没有半丝愧疚的意思,冷笑两声,朝里屋大呵道: “房乔我妹妹还没嫁给你你是不是该节制些?虽说她在这儿也住习惯了,不过今日要过门,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是要宾客等你俩到午时么?” 房乔听罢一挑眉头,挂上一抹浅笑,低头瞧着在被窝里缩成一个团子的爱妻只见她眉头紧蹙,被门外之人的大喊大叫彻底吵醒了看来,他今日不用跟杜如晦斗嘴,有人要替他跟这大舅子过招 杜冉琴被从兄的大吼闹醒,猛地坐起身,扯嗓就是一通大叫“啊——”喊了好一会儿,只听门外的动静都没了,这才将怒气疏散,不情不愿地由女僮来给她梳洗穿戴 这次的婚事要简单许多,许久没见的旧友趁着这机会共聚一堂,她也没穿戴凤冠霞帔,不过是重穿上那身绛紫的钗钿礼衣,与他一同再拜了天地高堂,那去扇礼也省去了行了礼,在后院排开两桌筵席,房乔与李世民、尉迟恭、杜如晦、长孙无忌、褚遂良几人相聚饮酒,而杜冉琴则陪着苏双儿、裴彩依、秦采薇几人喝茶这次家宴,倒是和上次有几分相像,然却少了萧家人,少了独孤虹,少了长孙玲瑢 ------------ 第二〇一章 宣战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酒宴过后,各自散去,而李世民却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有事要同房乔商议杜冉琴送走几个夫人,便跟着房乔一起去了静堂,跟着一道看看这皇上单独留下是有何吩咐 李世民一进屋就垮下了脸,连随身带的内侍也屏退了,特意嘱咐了房乔,让这屋子附近不得过人,说是有要事相商 杜冉琴见他局促不安,自觉不该留在这儿,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料李世民竟开口相留,让她也跟着一起听见李世民这么吩咐,她心中便兀然腾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今日一大早,遗则就被太子叫去了东宫,看那样子,太子是万份急切,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竟然不让她避讳,那这事儿会不会跟遗则有关? 杜冉琴这一颗心又揪了起来,特意吩咐了独孤家仍跟在她身边的那四人,让他们在四方守着,不许别人靠近,交待妥帖了,这才转身走进屋里,站到房乔身后 “玲瑢她,她……唉……”李世民紧皱着眉头,不知从何说起,一开口就是长长一叹 “皇上不必着急,慢慢说就是”房乔见他这般焦急,便出言相劝 李世民看看桌上沏好的茶,端起来,送到嘴边,欲饮,却不慎被烫了嘴,无奈只得又将茶水放下,坐立难安,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频频叹气,反复念着“玲瑢”、“承乾……… 杜冉琴是急性子,让李世民弄得心里是毛躁,心里将他早就从头到尾数落了千千万万次她在回去那段时间里头,可是认认真真把唐史读了一遍的,这李世民还说是圣君明主呢,啧,一遇到事情就手足无措,来问她家相公……若是她家相公不在了,不知这圣君明主,要找谁替自己想法子去? “皇上到底要说啥?长孙皇后都‘仙逝’了还能有什么事?太子承乾积极好学又勤恳奋发,又能有什么事?”杜冉琴实在忍不下去看李世民磨叽,张口直接问道 李世民胸口一窒,猛地一顿,脸上一僵,似是自己挣扎了许久,这才犹犹豫豫张嘴结结巴巴地说: “朕虽贵为天子,然亦知应当尊师重道当日给师父赐婚,是师父无意相阻,而今日师父无意娶窦郡主朕便也只得想尽办法帮师父拖着……可……可、可……可谁知玲瑢她竟真的豁了出去见朕无意帮她为窦郡主主婚,便……便……唉……” “她做了什么?当时既然皇上既然违心答应娘娘为夫君赐婚,想必娘娘说了什么条件?”杜冉琴自然不傻,一听便觉出这话里的端倪她问完这话反观房乔,却见他竟一语不发,凤眸浅闭,绷着嘴角,似是已然知晓这李世民话中意 “她当时威逼朕,说若朕不答应她,她便告诉承乾……告诉承乾他的身世……”李世民豁了出去,一口气讲话说完 “什么长孙玲瑢她她……她开什么玩笑她疯了么”杜冉琴险些扯着嗓子大吼,顾及这话不便声张才硬压低了嗓子,好好的俏脸都因李世民这话而僵硬了起来 李世民无奈一叹,默默点了头 顿时,屋子陷入了一阵尴尬的寂静杜冉琴只觉头皮发麻,心下顿然有些慌乱今早遗则被太子叫去,可是太子有了什么想法?遗则平日与太子走得那么近,这时候可别牵扯到什么麻烦里头才好 “皇上,太子可有跟皇上说什么?”房乔似是早料到会有此事,反倒平静无澜,率先打破了沉寂 李世民摇摇头,又是一叹这样子才麻烦,只怕承乾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那小皇子现在可还是皇上亲自抚养?”这小皇子是李治,正是李世民的亲生儿子 李世民无奈又点了点头这皇子生来体弱,若是交给后宫里头其他几个娘娘,只怕那些贵人不会用心带他,说不定最后小皇子连怎么死得都搞不清楚这是他唯一的血脉,虽说日后也许还有其他子嗣,可这孩子是他的长子,他怎能让这孩子早夭? “那四皇子,魏王泰呢?皇上可还是一样**着?” 李世民咬咬牙,还是点了头四皇子是几个孩子里性格最像玄霸的那个,他每当看到四皇子便会想起玄霸奈何今日身份之别,让他无法与三弟相见,因而他才这般**爱四皇子说来,他甚至还有所动摇,想过立四皇子为太子……既然他想着把这皇位重给了这应该拥有它的人,那么不如就给了最像他的那孩子…… “皇上到底想要立那个皇子为储君,是皇上的家务事,微臣不便插嘴只不过,伦理纲常不可轻违,且皇上夺天下时便背负了兄长血债,若是大唐立储仍旧只顾才学而不顾嫡庶长幼,那往后来看,许是要多事了”房乔并没明说李世民应当如何,不过旁敲侧击,告诉他当不可轻改太子 “朕也是如此顾虑……然……若太子知晓了自己身世……只怕……” “只怕玄武门之变将重演,只怕太子会逼宫?若皇上现在便已对太子没了信心,那往后直到皇上给太子传位之前,岂不都要担惊受怕?”杜冉琴冷笑一声,嘴里句句不客气想来若不是李世民这优柔寡断的个性,长孙玲瑢也不会得了机会借势威胁他若不是他这么优柔寡断,那历史上也不会出现太子之争 她是不知这历史是否会改变,但若放任李世民这么优柔寡断处理此事,只怕那太子与魏王之争就在不久了届时,六皇子也会介入其中,而遗爱和遗直也深受其累……不,只要是她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李世民被杜冉琴说的哑口无言,垂着头直叹气房乔见状便扬手止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与她对视一眼,浅笑着摇了摇头 杜冉琴见房乔这意思是让她不要管,虽是一头雾水,却还是点了头,准备看看他打算怎么劝皇上谁料,房乔竟然直接将话题岔开了,只道: “皇上,小儿今日被太子叫入了宫,还没回来,臣这阿父和杜娘这做娘的,都有些担忧不知皇上回宫时是否方便让下人带个话,催促小儿早些归家?” 李世民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刻恢复了精神,竟不顾天子之尊,忙起身弯腰道谢,推门出屋,急匆匆地回了宫 杜冉琴眨眨眼睛,仔细一想,心中反倒是有了几丝不快,小声嘀咕道: “玄龄,你这意思,是让遗则从旁相劝,先稳住太子的心神?遗则这么小,便要让他做这些事,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万一日后出了什么岔子,他也被牵连其中,这可如何是好?” 房乔起身轻拍了拍她肩膀,笑道: “他有分寸你莫要担忧若是真有麻烦,就让他去鬼谷,避世逍遥” 杜冉琴听了这话,突然头一垂,秀美蹙起,牵住房乔衣角,忐忑不安地问道: “玄龄,不知你想留在皇上身边多久?……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累了,我们就一起去鬼谷,和师父还有遗心一起过可好?” 房乔轻声一叹,反问道: “若我说,还要等等,你可愿意?” 杜冉琴听他竟然没有反对,不由喜上眉梢,忙道: “愿意愿意,怎么会不愿只要你肯答应我,等我俩老了,就去鬼谷里头逍遥度过,躲开这些明争暗斗,那便足够了” 房乔笑道: “那真是极好的然……眼下来看,只怕还得让长孙玲瑢收手才好若不然,只怕不仅仅是太子,四皇子也会牵入其中,几个公主也难保不会分派争斗,总归,后宫可就大乱了” 杜冉琴秀眉轻蹙,沉默半晌便下了决心: “我今日便去给师父写信,求他派来些暗卫相助另外,独孤家做这地下皇上这么久,所谓外戚专权,是不是应当整治政治?” 想抓长孙玲瑢可没那么容易,她这身份毕竟尊贵,杀不得、打不得,甚是麻烦唯有让独孤家覆灭,才能动她这前皇后、现任的独孤家代理族长否则,稍有不慎,便是一层政治动荡,只怕到时又是要黎民百姓遭殃 房乔轻翘唇角,问她: “你不后悔?真论起来,独孤家的族长可是你” 杜冉琴长吐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若是用独孤家来换遗则和几个孩子的安稳,换你我一个平静,换大唐一个太平,没什么不划算” 他叹道: “知你莫若我幸而有你” ……………… 独孤家祖宅里头,长孙玲瑢坐在前堂,听着几个舵主来报的消息,骤然放声大笑开——“哈、哈哈狐烛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杜冉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拖垮我独孤家” 长孙玲瑢一扫桌上墨迹未干的素绢,走下高台,朝堂中跪着的几人吩咐道: “去将天竺婆罗门一族大祭司长请来,还有西突厥可汗、大理王子这些我独孤家的‘外婿’一道请来长安我倒要看看,皇上有什么胆子,敢惹我独孤家” ------------ 第二〇二章 援兵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独孤家善于使毒,且女儿多嫁权贵,数起来,到这一代,独孤家女眷的连襟便能将这世上大半山河占得稳稳当当若说要削独孤家的权,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实现的,不是过家家酒,稍有不慎,引起政变,只怕当年玄龄和李家打下天下的汗水便要化为一场空 自从杜冉琴修书送去鬼谷之后,这些日子长孙玲瑢倒像是得了什么消息,没了功夫再折腾窦云华,开始集结独孤家散落四方的女婿,准备与朝中势力想抗衡 独孤家女儿的这些夫家,多半是旧朝元老,鲜少有贵虽说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也是独孤家的,但这独孤皇后却是在当年炀帝当朝,李渊仍是太守时独孤家送出去的“赔钱货”,但凡熟知独孤家规矩的人都知道,独孤家嫡女定会嫁给朝中权贵或者王亲贵族,居在国都只要是离开都城的,如若不是送往别国和亲,那就是独孤家没人看好的“庶出”李世民的亲生母亲,便是独孤家庶出的一个女儿,与独孤家并不那般密切,且稍有嫌隙 独孤家虽说在大唐也布下了看似不可破的牢笼,然因缘际会,至今却势力衰微,正式皇上削弱外戚之权的好机会 看当今天子李世民的左右手,房乔与杜如晦,房乔之妻……啧,不就是她杜冉琴么,虽说是独孤家嫡女,可眼下却跟独孤家闹掰她从兄,至今仍未婚配而魏徵那人是奇怪,分明是个俗家弟子,只怕一时半刻也成不了家……再仔细斟酌几番,长孙无忌之妻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娘子,萧家垮,独孤虹失踪,朝中众臣,仅剩中书令宇文相公还与独孤家有所瓜葛 若不趁着这时候让独孤家垮掉,只怕日后再想找机会削权就没这么容易了 杜冉琴在书斋里翻阅着先前她仍是独孤家族长之时所拿到手的独孤家族谱,手中提着一支极细的小狼毫,沾了红墨,在这长长素绢上勾勾画画,将长孙玲瑢有可能调来长安助阵的那些大名画了红圈将这几卷三尺长的素绢都画完,她这才揉揉肩膀,转头对窗外看似无人的空地吻到: “盛铭,以独孤家消息网传信儿的度来看,长孙玲瑢下达的召集令,多久能把人找来?” 她这话音一落窗外一抹白影便落在窗上盛铭从窗子一钻跃进屋里,将佩剑别在身上,双手作揖,答道: “回夫人最远的要从天竺国赶来长安,日夜兼程,也要将近一个月” 杜冉琴听了这话,不由喜上眉梢一个月,她怎么可能给长孙玲瑢一个月的时间让她来搬救兵?这独孤家外亲遍布四处,本事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对大唐从四周进行包抄围攻,施加压力然而,这却也是个漏子…… 这些达官权贵从四面八方赶来长安路途远近有别、道路疏阻不同,时间上全错了开,她只要各个击破,便不怕长孙玲瑢折腾 “盛铭,若不出意外今夜会来一些朋友,这阵子就劳烦你和这些朋友一同行动了待这阵子的风波过去,你也就自由了虽说你也姓独孤,可历来独孤家天英门舵主和十二暗卫都是庶出男子,只能给独孤家嫡系卖命,你并不乐意的” 盛铭听了杜冉琴竟把这些事说的这么直白,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回话,沉默了会儿,才幽幽开口道: “夫人真要助皇上对付独孤家?” 杜冉琴眨眨眼,用手支起腮,转脸笑道: “怎么,不成么?既然你是庶出,我们要对付的又是独孤家嫡宗,你应当拍手叫好才对呀?” 盛铭皱起眉,沉声回道: “我只是想追随夫人而已并不在乎那些只是独孤家若散了,我便没了继续追随夫人的理由” 杜冉琴听盛铭竟然这么说,反倒觉得稍稍有些吃惊她先前只当他是赤胆忠心,是那种一仆不侍二主的个性,谁料他竟是因她才这么执着虽说有这衷心的人跟随是好事,然她却不愿盛铭年纪轻轻就自毁前程,低头一思忖,便开口道: “盛铭,依你的才学,在国子监里应能混出名堂即便没有独孤家做靠山,来日你入主朝堂,也并非是难事你为何非要追随我这区区一个夫人” 盛铭听了这话,倒是不反驳,但也没认可,只道: “跟在夫人身边做的事,要比跟在皇上身边做的有趣得多且夫人是首宰之妻,当今皇上后宫无主,往后长安城各夫人还得看夫人您的意思行事,夫人身边也需要人帮衬” 杜冉琴一琢磨,确实觉着这番话有礼这几日来看,朝中女眷的行礼、祭祀、祈福这些大事,全是宫里头许典赞跑来房家问她,宫里头那些个妃子,除了争**,没半点儿真本事,长安城几个夫人,也懒得进宫与她们应酬,只是来找她商量定了秋祭要备置的东西,就各自回了,压根就没进宫去应和 眼下来看,玄龄还不知道要给李世民卖命到哪个猴年马月玄龄不走,她就得替那长孙玲瑢惦记着长安城这些个命妇,算来她和玄龄上辈子真是欠了李家么? “啧,你说的也有理那就随你,不过,这都得等眼下把独孤家嫡宗拿下之后才行”杜冉琴推开红木角,伸了个拦腰,抬头望望窗外天色,见红日西落,圆眼一眯,勾唇笑道: “贵客要到了” 房家正门前头来了十个白衣翩跹、俊俏儒雅的少郎,其中看来个子最高挑的那个,上前一步给守卫送上了拜帖,然却惜字如金,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双手呈上那拜帖,便又后退一步,与其余几人站在了一起 这十个少郎说来也怪,分明都看着年纪轻轻,又都是生面孔,初来长安,像这些看着二十出头的少郎,聚在一块,应当是风花雪月、对酒当歌、唧唧喳喳热闹非凡才是,然这十人,却一个个全是木头脸,一丝表情都没有,别提开口说话 日落西山,树影斑驳,朱雀大街通往南宫门的路上,来了一鼎软轿,轿中人正是甫才下朝归家的房乔,这会儿正坐在轿子里闭眸小憩,却忽觉轿子一个急停、紧接着就打起了转这朱雀大街上一向宽敞,怎么平白无故惊了马呢? 房乔正纳罕,但听马夫一声长“吁——”几声皮鞭甩下,本以为这马应乖顺起来,谁知这马反倒闹得凶了,轿子东摇西摆,让他险些撞上车壁 凤眸一挑,唇角轻勾,面容带起了几许笑意 看来,许是远方来了客人 他干脆从轿子中飞身跃出,一把扯住缰绳,猛地一拽,一声长哨吹响,先制住了烈马,这才双脚落地,朝不远处的自家门口走去 房家门前这十个少郎远远瞧见房乔,便纷纷正身肃立,战成了一列,颔首静候 “果然你们呵,能让牲畜这么远就闻到血腥味,难怪师父一遇到杜娘求助,就急着把你们轰出来” 低头行礼的十人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委屈,一个个木板脸稍稍起了些木头纹 这十人正是鬼谷谷主千挑万选的精英暗卫,负责统领鬼谷十队精英暗卫这十人皆是言家的血脉言家有祖训,但凡庶出子孙,定要入鬼谷效劳十年才许重入红尘,他们便恰巧是最被言之清选中的旁系子孙论起辈分来,似是应当要叫言之清曾爷爷……因而虽说这十人与房乔年纪相差不过六七岁,然却见到房乔,不得不行礼,算来房乔也是他们爷爷辈分的 这十人各个办事利落又身手一流,恰逢乱世,没少手染血腥算来去年大唐与东突厥一战,鬼谷派去前线援助的正巧是这十人,死在他们手上的亡灵,没有过万也得上千再加上这十人又轮流负责鬼谷中的血池炼药,虽说血池近来只用兽血,但这十人身上的戾气却仍是相当重这就难怪那马儿远远就能嗅到这十人身上的兽血之气,吓得没了魂儿 “走,既然远道而来,就由我做东,请各位先好好喝上一壶”房乔见几人难得有了些表情,不觉被逗乐了,轻声笑着,伸手请入了家门 好酒好菜布上,盛铭和这十人一道入了桌,一顿好吃好喝 待酒宴过了半,杜冉琴这才与房乔相视一望,率先开了口: “各位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了既然师父肯让各位来相助,想必各位定能不辱使命我这儿有一份名录,需要各位帮我……” 一番交待后,杜冉琴见几人都已面露了然之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问道: “各位可有为难之处?” 十人纷纷摇头不语,似是并不将此事看做什么难事唯有盛铭略有疑惑: “夫人,为何我不必出长安?这名录上仅有九人,我和我身边这小兄弟,还没任务” 杜冉琴但笑几声,嘱咐道: “还没说到,你俩从今日起就只需盯死长孙玲瑢,把从她那儿透来的消息,一字不漏传回来就是” 半个月后就是秋祭,届时,她倒想看看,长孙玲瑢能有本事,将那些“外婿”调来长安 ------------ 第二〇三章 劝奉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夜色渐浓,东宫太子府里,有间暖阁掌了灯,烛火摇曳,映着窗外斑驳树影,照得秋日冷夜多了几许暖意屋中胖乎乎的小太监蹲在地上靠着墙角正打呵欠,口水顺着下巴嗒嗒落到地上,看来是不知到梦到了什么好吃好喝,连带着把主子的吩咐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主厢正是太子承乾的居所,屋子是套间,十分宽敞,外侧是个书房,窗棱用黑檀木装饰,一年四季,都能有阳光射入,白天里光线好得很,即便是到了夜晚,皎洁月色也能穿过窗扉,打在桌上的砚台里,让这上好端砚犹若墨玉 砚台下是一张雕了锦鲤的红木角桌,人道是鲤鱼跃龙门,太子是龙子,在继位前是小龙,理应配上盘螭纹或者是锦鲤纹,然雕盘螭纹络似是不太与这红木相配,倒是锦鲤纹络,灵动又活泼红木桌上还有个龙头笔架,上头悬着一排狼毫,其中最细的那几支,鼻尖毛散了些,带着些许洗不净的墨色,看来这太子平日喜好的书法大抵是小楷 果然,不一会儿,一只晒成麦色、骨节分明的手便上前又提了一支小狼毫,将自己原来手上的那支放下,用这支看来笔尖稍稍聚拢些的,又沾了墨汁,在纸上一笔一划接着写了起来 “唉……这笔,还有这笔架都是父王赐我的,可我着实不太喜欢写字四郎,你看,今天我在这儿写了三个时辰,可是却没看出半点进步我写个小楷都写不稳,别说学你的草隶……你说,是不是你不会教,所以我才没什么长进?你阿父当时是怎么教你的?”承乾看着这一页页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长长一叹,噗通,趴到桌上,略有丧气地朝自己对面那在烛火下挑灯夜读的遗则说道 遗则听到这话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微挑的凤眸染上几许无奈,将书搁下,右手拄腮,看来俨然是个翻版的小房乔,尤其是这拄腮的架势,和他阿父简直如出一辙他秀眉轻挑,回道: “这书法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就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当年阿父他不过每年回家一两次我平日都是自己从一横一竖开始慢慢练的阿父回来时只是说说哪里不好了、哪里要改了、要该怎么改……剩下的得自己练才行” “那四郎你说说看,我这副字,哪儿好、哪儿不好?”承乾一拍桌,站起身将桌上那刚写完的一副字高高举起,送到了遗则眼前 遗则眉头一颤,嘴角一抽,硬生生将破口而出的脏话给咽了下去自从太子知道了自己身世,就变得神经兮兮,每日抓他陪练书法到夜半时分也就罢了,还日日都要问他好几遍、这字哪里好、那里不好……这头两次,他倒也认真说了些看法,然这次他一刻钟前才刚说过,现在太子又问了 “四郎你说话啊”承乾整个人都凑到了前头,鼻尖对鼻尖、眼对眼、逼问道 遗则无奈只得闭上眼儿,朝那纸上正中央的那“庸”字一点,道: “这字除了要横平竖直,还要以扁为美,注重小偏旁、大结构,字要舒展然你这字,尤其是这‘庸’字,像竹竿一样,又细又长,挤成一团,怎么会好看太子还是先练好‘甲、乙、丙、丁’这些简单的字,再来抄这些四书五经得好我看太子不如先放下楷书,可先看看魏碑体,练好魏碑容易些” 太子听了这番话,又犯了急躁的毛病,一拍桌,将笔扔下,大呵道: “不行赶不上了秋祭马上就到了,届时我若写不出让父王赏识的字,可如何是好四郎、四郎……四郎你替我写可好?” 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被太子这一吼立刻精神了起来,忙站起身,四下乱看 遗则见承乾竟病急乱投医,眉心一蹙,立刻推开椅子,站起身准备离去他既不能答应太子,又不能公然冒犯太子,唯有离去这一个办法 “房遗则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么?你站住”承乾一运气,腾空一跃翻了个跟斗,挡在了遗则面前 遗则见太子已经近乎走火入魔,不由想起今日来东宫前,阿父和娘给他的嘱托强忍住想扔下太子不管的念头,站住了脚,幽幽一叹,反问: “太子,四郎有一事想问太子究竟是在乎这虚无缥缈的皇位,还是在乎皇上的疼爱?还是说,太子在乎自己的亲生父亲……” 承乾被遗则这一番话给问住,呆呆愣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太子可想到了答案?” 承乾咬咬嘴唇,轻吐一口气,回道: “我不知道父皇仍在壮年,我并不在乎皇位,也不期待这皇位我仅是……自从母后仙逝,父皇便待我冷淡许多……” 遗则只觉一阵哭笑不得,这太子不过还是个半大孩子,缺乏关爱才表现得有些怪异,不过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却让皇上还有阿父成那样,真是……啧,不得不说,这皇位,还是别到承乾手里的好,以承乾这种单纯的性子,只怕往后可是黎民百姓要遭殃了 “皇上的个性本就不善言谈,何况你皇弟刚出生就没了母后,相比之下,比你需要皇上关爱你这兄长,自当替母后照顾皇弟才是,怎能这时候闹别扭?秋祭的事情,太子就别担忧了,祭祀一事这次主要是黄门侍郎褚遂良在担责,算来他与我阿父也算交情颇深,我与他见过几次,他个性温和细致,自会让皇上满意而后命妇那边祈福、唱祭歌、是我娘在主事,皇上也不会挑出毛病这祭祀用的书画,我自会帮娘做了,太子不必特意做什么或者说,这段时候,太子最好什么都别做” 原来这样 承乾这才松了口气 “此外,太子还是最好趁机练练书法,太子那楷书,实在不能拿出来见人不,或者说,太子还是干脆好好想想看到底要不要这皇位如果太子要,那就不妨多培植些信得过的有才之士,届时太子即便不是那般出类拔萃,也能保得天下太平如若太子无心皇位,那就乐得做个逍遥王爷,舞剑吃酒,乐得痛快” 承乾被遗则这一句“舞剑吃酒”说得心动了,小脸顿时挂上一抹光亮 遗则瞧见他这变化,轻轻弯弯唇角,暗念自己终算是将阿父的嘱托办到了虽说阿父明里说的是要稳住太子情绪,要他辅佐太子成为来日之君,然他却从阿父的话中意听到了其他的端倪阿父那日说的那番话,暗中所指,实则是要他帮太子离开这争斗的漩涡 太子承乾个性单纯善良,母后长孙氏抛下他离开了宫闱,亲生父亲又在古刹老寺中在这巍峨唐宫里,太子身边不过只有他这一人可信,四处为敌,孤身难立,即便来日是在阿父和他的硬挺之下,登基成皇,这皇位,只怕也坐不稳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离开 说到底,这一切动荡不安的根源,全是那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究竟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的儿子呢? 遗则攒眉轻叹,实在是想不通若不是娘亲告诉他,那“窦玲”便是长孙玲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不到,那皇后娘娘,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 午时已过,独孤家祖宅前堂灯火通明,几十个黑衣暗卫围在前堂外头,小心戒备着五个舵主全在内堂与长孙玲瑢禀报着最得来的消息若非这消息十万火急,独孤家也不至在午时召开这种规模的集会 “回禀族长,西突厥可汗甫才过了边城城门,便失去了踪迹现已不知落入了什么人手里西突厥也派兵四处搜寻,小可汗在突厥似是准备借机政变,西突厥只怕自身难保……” 长孙玲瑢听罢此话,长眼一瞪,一掌拍在桌上,震碎了一盏瓷碗 “岂有此理大理王子如此、西突厥可汗也如此,若说是意外,也太巧合了些杜冉琴,她是用了什么法子……” “回禀族长,属下曾跟随杜冉琴在总坛烧过蛊王,那时亲眼见到鬼谷谷主现身,杜冉琴似是叫他‘师父’……属下猜测,失踪之人是否与鬼谷有关系……” 鬼谷?她竟真与那鬼谷谷主有瓜葛? 长孙玲瑢听了这话,并不讶异她早就听说了不少传闻,然这次鬼谷竟然这么明明白白、毫不犹豫地介入此事,她却有些意外算来,独孤家也是鬼谷祖先的旁支一族,与言家血脉相连,言家没道理要对付独孤家 杜冉琴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鬼谷谷主挑明了与独孤家宣战? “当今武林又不是只有鬼谷一家中原武林不是还有碧落山庄撑着?去,派人将碧落山庄少庄主请来,我就不信,对付不了她杜冉琴” “是族长” 黑衣暗卫领了命,立即飞身跃出,连夜往碧落山庄赶去 ------------ 第二〇四章 碧落山庄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太行山角,枫红遍野,沿山脊一路向下,不出百米便见一处八角亭,亭中各有一人驻守,看来此地守备之严,不比皇宫禁地差 前哨一角亭中,守卫遥遥望见有队人马从西南而来,似直奔山庄而去,便吹了角号,号角一声声连起,直到越过山脉,传入山岭另一侧的碧落山庄之中才渐渐消停 碧落山庄自先秦便已建立,时诸子百家相争,便一直稳震武林,从不偏颇于任何一派,特立独行而后汉末天下三分,碧落山庄也独善其身,并未插足任何一派纵使北魏时,似是有个皇子与碧落山庄关系匪浅,然碧落山庄仍是位居中立,不曾对哪个皇亲贵族摇尾乞怜、不曾勾结霍乱天下 天下一向分台面上的皇朝和百姓心中的江湖自先秦以来,朝代迭,天下换了多少姓氏?然这江湖中,却犹若潭中静水,自始至终皆以碧落山庄为首,未曾有变 当下碧落山庄的庄主同样凭借一柄无名剑,和独门暗器碧蚕丝独步武林,然世人多只闻其行踪,不见其面至于这各中缘由,确是无人知晓 说来这碧落山庄庄主并没特意要隐瞒身份的意思,只是世人眼光浅薄,纵使刻板成见,即便他说出来是庄主,也多半没人相信? 只见碧落山庄凝翠亭中,一身影瘦弱、看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郎正在秋日午后的暖阳中晒太阳,仰头闭眼,躺在雕漆栏杆上,身侧还放着一柄玄铁长剑,衣着绛紫,丝毫不将朝廷对服饰色泽的限制看在眼里 静谧秋色,让他舒服地打了个呵欠 正在这时,一抹黄衣猛地闯入了这平静的画面,来人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 “禀庄主似是独孤家来了访客现已到了太行山南岭,不知庄主意下如何?要见还是不见?” 苍凛之听见“独孤家”三字,俏脸一皱,猛地从栏杆上纵身跃起,烦躁地甩甩头,兀自朝北侧的朱阁走去,边走边说: “不见、不见躲着不见真是麻烦我是断然不会娶她们家的女儿的” 他今年才十四,何必这么急着成家?这独孤家隔三差五就送来个小娘子让他选,他可没那个心思想想他娘,他就对这独孤家的女子一点好印象都没了若不是他娘私心过大在武林惹了乱子阿父也不至辞去庄主让他十岁就接掌了碧落山庄 往后娘又惹了好几次大祸,阿父这才不得已与她和离,独自一人逍遥人间去了 想来娘看着明明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怎的那般贪婪让他这做儿子的,都看不过去…… 黄衣守卫瞧见庄主态度这般坚决,本欲就此作罢,可是想起自己亲眼所见,便觉还是要把话说完才能心安: “庄主,这次是蝶夫人亲自来的” 独孤蝶,独孤家与独孤虹同辈的,嫡系老三,正是独孤虹与独孤蛩的妹妹十三岁嫁给了碧落山庄前庄主,被休离后便回了长安,在静安慈中剃发出家,准备了却余生 “我娘她不是出家了么都出了家,那不是了却了尘缘与我和阿父不再有瓜葛了么?这四年来,她可曾问过我半句冷暖?眼下听叔父说独孤家有难,她又突然过来,这叫我如何看她?” 凛之俊脸一黯,黑曜石一般的眼瞳染上几许阴霾 苍凛之嘴里的叔父正是言之清言之清与苍凛之的生父苍仲离本是双生儿多年前鬼谷谷主与碧落山庄庄主曾成亲,而后两家血脉相融上一代鬼谷主人膝下无子,言之清便自从生下后就被过继到了言家,跟了言姓氏 那日言之清收了杜冉琴求救的信,便亲自跑了碧落山庄一趟,对他这侄子嘱咐了几句,就怕凛之年幼,被娘亲哄哄,便出错棋,让独孤家得了翻盘的机会 黄衣人听罢一叹,不知如何劝说这庄主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跟随庄主十四年,怎会看不出庄主的口是心非庄主分明就还想见娘亲一面 “庄主,只是见见蝶夫人,何必这么较真?庄主只以孩子的身份,去见见娘亲又有何不可?只要是庄主不以碧落山庄庄主的身份,去见独孤家嫡女,那言谷主那边,也没什么不可交代” 苍凛之从袖中抖出一个绣囊,攥在手里,攒眉陷入了天人交战 这绣囊是他十岁那年,娘走时留给他的,他一直戴在身边,就想那日能再到娘,就问问她,这绣囊上的青竹和兰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祖母说,这竹子表示娘亲盼着他快快长高、成人,兰花是娘期盼他能成正人君子……可真会是如此吗? “独孤家其他人全给我拦住,不许进山我和娘单独去街里喝碗茶” 苍凛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想再见娘一眼的心思,提气纵身一跃,便跑没了影子 独孤家的人马走到太行山麓便被碧落山庄的人给拦了下,在前探路的探子忙回到软轿便,对轿中人道: “慧恩师太,碧落山庄将路封死了去碧落山庄必须要翻山才行,但山上也有碧落山庄的侍卫看守,若对方不放我们过去……可就……” 轿中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风姿绰约的清水面庞,这人不施粉黛便已倾国倾城,且青丝不存,仍有这股子魅劲儿,当年可见是个浊世佳人 这慧恩正式独孤蝶的法号,她远眺一眼太行山,轻声一叹道: “这山这么高,我岂能翻得过去?你们派人去给碧落山庄送封信,就说我想见见儿子,奈何力不从心,无从翻过这险峻高山” 路探得了命,这边准备再去前头交涉,然正此时,却见一阵旋风卷过,过后轿边便来了个紫衣的小郎君 “娘若是想见我,不必非得去碧落山庄我自会过来”苍凛之掀起轿帘,瞧见母亲熟悉的容颜,喉咙有些酸涩 独孤蝶见到多日不见的儿子,一下便泪眼朦胧,一个不小心,泪珠就夺眶而出 “凛之,你长高了” 苍凛之倒是被娘这么打量的有些不自在,别过头赌气道: “现在娘还认的出我,若是再过四年,许是娘根本就不认得我了” 独孤蝶忙起身从轿中走出来,一把将凛之抱在怀里,一边啜泣一边摇头道: “没有哪个娘会认不出自己儿子” 苍凛之把身子一转,道: “今日我只是娘的儿子,不是碧落山庄庄主,如果娘是来搬救兵的,那娘就回去如果不是,那娘就跟我来”他说罢便蹲下了身,让他娘可以趴到他背上 独孤蝶让苍凛之这番话说的胸口一窒,眼神闪过些许犹豫今日她确实是领了族长的吩咐,特意来求救的然若是这么说了,岂不是凛之一下就要赶走他?孩子是她生的,她也养了十年,这孩子的性格说一不二,她大概是知道的看来,这次她得小心应付才是 “娘就是来看看你,走” 独孤蝶说罢便趴到了凛之背上,只觉眼前一花,就被这孩子带着几步窜过了山峦,不过片刻便到了内城中一家装饰考究的茶馆里 “娘喜欢普洱,那我要来碗白茶”凛之丢给店家二两银子,要来了两壶香茗,将茶碗一个个翻过,替娘提起烫手的茶壶,给娘斟上了一碗普洱茶,推到了独孤蝶眼前 “近来你过得可还好?你阿父他有没有刁难你?武学进展可还顺利?” “阿父他早就撒手不管武林中事了我把流云剑练好了,苍氏家传剑谱也练成了只是叔父很严苛,许是他无子嗣,现在他徒儿也是个懒散的主,惹得他心情常常不大好,总来山庄敲打我” “哦?你叔父他徒儿……不是……” 凛之听了娘的画外音,眉心一蹙,没了好脾气,嘲讽道: “你说那个一脸桃花相的大徒儿?他不早就出师走了么……现在是个才不到七八岁的小郎君嘴贫的很”凛之一向对房乔没好印象,当年娘便是因那人才做了傻事,被大隋兵部尚书掳走了,害的他和阿父不得不出人和大隋皇室掀翻了对着干事后才觉,多半是那人故意挑唆的 “诺,原是如此”独孤蝶应和了一声,便陷入了沉默,不知要开口说什么好 “娘,你可还记得这个?”凛之见娘不说话了,便从袖中抖出来一个玄色底料,银线绣竹、兰图案的锦囊 独孤蝶瞧见这锦囊,略微有些吃惊,没料凛之竟然还带在身上 “这……这不是……” “我想问娘,这竹兰究竟是什么意思?” 独孤蝶瞧着儿子这么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几许愧疚这锦囊,她本是绣来要送给房乔的,就想与苍仲离和离后便下嫁于他然他却说已有妻室,婉言相拒 “凛之,这竹子和兰花都是君子之相,娘期盼你来日能成正人君子”她还是说了个谎言 苍凛之听罢此话,眼神兀然一黯,回道: “娘,你说谎” ------------ 第二〇五章 苦肉计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独孤蝶听见凛之说她说谎,脸上晃过一丝慌乱,手摆在桌上有些不自在,碰碰茶碗又动动茶壶,没得碰了就从袖中取来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将方才脸上的泪痕擦了擦 “这绣囊里头,有个‘乔’字我想知道,这‘乔’又是何意?”凛之将绣囊翻了过来,将其中角落里那银线反绣的“乔”字,翻开推到了他娘亲眼前 “这……这是说……‘厥木惟乔’,语出《尚书》,寓意为‘高’,希望你能顶天立地”独孤蝶脑子飞一转,结结巴巴愣凑上了一个典故 苍凛之听罢圆目一睁,冷笑一声,沉声道: “娘可真是会圆谎罢了,这答案我早就心知肚明,今日来问你,也不过是还抱了些期望,想着也许你能对我这儿子稍稍用点心思……可今日看来,娘真是连提前想个顺口的谎话都顾不得,就这么匆匆而来了罢了,既然娘没别的事,那就请回” 凛之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开 独孤蝶见他竟真说完话就走,一下急了,忙喝道: “站住你――” 苍凛之怒急转身回道: “够了娘你欺骗阿父,又蒙骗我,全是为了那叫‘房乔’的如意郎君不是吗?既然娘你那么重视他,怎不回去向他求救?”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呢?她独孤蝶是个傲气的女子,从来都是被人追求,唯有一次,自己开口求爱,竟然被那人拒绝,自打那以后,她便对那人没了其他心思,反倒见了他不自在与其说她爱房乔,倒不如说她爱的是自己,看不得有男人竟无视她的情谊 不过虽说她早已快忘却那人,但现在她从凛之嘴里的话,听出了他对房乔的敌意,既然如此,倒是个好机会让她帮族长一把 独孤蝶眼神一黯,取出手帕遮住半边俏脸,低声啜泣道: “我是恨自己没能嫁给如意郎君可我恨那如意郎君,竟是个虚情假意的浪荡子……当年若非受了他挑唆,我又怎会做出那些傻事?而今岂料他还不放过我,竟要害我独孤家……” 苍凛之听了这话眉头一皱问道: “你说是他要毁独孤家?可我听叔父说是独孤家咎由自取,做了太多有碍太平的事” “呜,那人是你叔父的大徒儿,他虚与委蛇自是空口说白话,让你叔父也轻信了凛之,若你也不帮娘,那……那独孤家垮了,娘可就真的没了容身之处……这静安慈中清冷孤寒,娘身子弱,可……可如何是好……” 苍凛之实在是对那总是唇角含笑的桃花脸没什么好印象,自古习武之人皆有傲气,然他却从没在那人身上见过那人圆滑的像泥鳅似是为达目的,不惜把面子甩在地上踩的男人,这种人,会做出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也难怪 然,即便如此碧落山庄不插足朝政也是惯例,他亦不能擅自破了规矩 “娘今日若是为了搬救兵而来,就请回”苍凛之狠下心,下了逐客令 独孤蝶见凛之分明已经动摇,却仍旧硬撑着,便心一横,索性下了猛药: “呵,我就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若不是因为你,他也许不会那般嫌弃我若不是你,我也许能重嫁个好人家若不是我与你碧落山庄有关系,又怎会没有人敢要我我恨把你生下……你说的轻巧简单,你可知你碧落山庄让我吃了多少苦头苍仲离是江湖人,你可知,我这大家闺秀,嫁与他,有多少心酸?” 苍凛之越听娘这尖叫的咆哮,心口越疼听到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回头大喝: “既然你恨我,干什么把我生下就算碧落山庄亏待你,可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嫌弃” “你今日若连伸出援手都不肯,那我就甚至会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生下一个,不顾娘亲死活,只顾着他叔父之命的逆子” “胡说明明是你把我抛弃的” “我并不爱苍仲离,可我为何还留在碧落山庄十年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了” 苍凛之听了这话,心口一酸,被堵得说不出话即便娘总是做些让他和阿父为难的事,然她却是真的将他抚养到了十岁,虽是每晚都独自望月叹气,却仍留在了碧落山庄 “凛之,你果真要弃娘于不顾?”独孤蝶声音颤抖了,手也发了抖 苍凛之紧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应答 “若你不答应,娘就……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独孤蝶猛地将茶碗往地上一摔,啪一声,茶碗碎成了几片锋利的瓷片 独孤蝶蹲下身,取来一片紧紧攥在手里,白嫩的手被碎瓷扎破,淌了血,她抖着手将碎瓷举到了脖子边上,闭上了眼睛 “不要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凛之眼眶一红,上前将独孤蝶手中的瓷片取下 独孤蝶这才松了口气,眼中泪花一闪,将凛之抱在怀里 “这就好” “慢着,我答应娘,不过是我一人之事,不能将碧落山庄牵扯其中” 独孤蝶虽觉略有遗憾,然能请动这小祖宗已实属不易总归这次目的不过是将天竺婆罗门大祭司护送到长安,这事交给凛之倒是比交给那些打手可靠 “凛之,娘不会再为难你只是希望你能……” 四五日后,月上柳梢头,清冷寒夜让人顿觉几许萧瑟 一道人影忽而飘过房家偏门,进入房家这人一路飞檐走壁,看似身影轻灵,然却不知为何,穿过默堂,眼看着要到福苑,却猛地身子一歪,噗通从墙上跌落 福苑中来回踱步的杜冉琴听见声响,忙将身旁提笔写字的房乔一推,示意他出去看看 一出屋,便见被派去拦天竺大祭司的这鬼谷暗卫倒栽葱摔倒了,右臂还淌着血,看来万分狼狈房乔见状眉心一皱,脚步一闪,便过去将人先扶了起来 “夜朔,是何人将你伤成这样?”夜朔是这次来的这十人中武艺最为出众的,在鬼谷也鲜有敌手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全武林也没几人 “碧落山庄庄主苍凛之若非他看在谷主是他叔父的份上手下留情,只怕我这右臂早就被雷斩切断了”夜朔头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嘴唇惨败,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 “大祭司应是已经被那少郎带走了?”房乔扶着夜朔往默堂后头的药房里走去,边走边问 夜朔略有无奈点了点头 说来大理、西突厥都算番邦,国力不强,对大唐并不成什么威胁只是那天竺国,似是物阜民丰,国土辽阔,不好应付且天竺以婆罗门大祭司掌权,若是这人靠向了独孤家,只怕会给此番削外戚之权带来不少阻力 “苍凛之可曾放过什么话?这次是他自己行动,还是碧落山庄也牵扯其中?” “看样子是他特立独行我已飞鸽传书给谷主,将此事通报于他” “即便如此,也等不得了等师父接到消息,只怕婆罗门早已等来救兵天竺咒术极为难解,单对付婆罗门便已不易,若他凑齐了人数,施展阵法,只怕难应对夜朔,你一向以善追踪自称,不知此次你可留下了线索,能让我快些找到苍庄主?” 夜朔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锦囊中似是有些东西,一摇便会发出声响 “苍庄主应会带婆罗门来长安不出所料,为省时间定是从西南而来这‘寻人蛊’靠近被下蛊的人一里时便会发出低鸣我在婆罗门身上下了蛊,且我回长安时,一路上这东西都在低鸣,直到过了城门才消失不出所料,苍庄主应已带婆罗门逼近了长安城外西南一里处城郊” 房乔听罢此话,一点头,道声“辛苦”,便连夜赶着出了城 破晓时分,轻雾腾起,房乔在长安城西南侧一片荒林中已经搜了**,却仍是没见到半个人影若不出所料,许是婆罗门已经用了什么障眼法,让他整整三个时辰,查无所获 天空已露鱼肚白,若是再这么消耗时间,只怕等他见到苍凛之时,婆罗门的救兵就到了 既然他找不到人,那便只能引蛇出洞 房乔想好了办法,便从这片荒林撤出,先回了城内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没到午时,长安内城街坊里已经热闹了起来只是今日似是街上红紫绸衣的大户人家多了些,甚至还有些官家夫人穿着礼衣在四处挑珠宝首饰说来也怪,这些夫人的喜好竟变了,往日都是金钗两端缀上玳瑁玛瑙,今日却是只挑素色木簪 这长安城中卖名贵玉簪的地方不少,可卖这简朴木簪的地方却不多许多夫人便竟下了轿子在路边走走瞧瞧,让街边小贩得了赚银子的好机会 “这位夫人,瞧您这发髻,又黑又亮,配这柄紫檀香簪最合适不过咯便宜卖,只要五十两银子啊”一个衣着简朴的,青衣黑裤,散发披肩头戴斗笠的中年人,一边吆喝一边递上了一支雕工精巧的木簪 杜冉琴只是陪裴彩依来挑秋祭时候用的发簪,自己没想买什么东西,然却被这小贩拦住,正准备婉言相拒,可这眼神落在这簪子上,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 第二〇六章 师伯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这紫簪通体***,簪头水滴状,簪柄笔直***,打磨得又亮又滑,簪子尖细弱针芒,方便插入发髻,整体色泽一致,略有暗香,样式简朴又不失大气 杜冉琴一时兴起,便取来簪子,往发髻中一插,只觉手感相当不错,丝毫不比玉簪差这木簪能打磨成这样,可真不容易,得要雕刻师傅手上相当有准头才行 她回头打量起这头戴斗笠的小贩,见他手上虎口磨起了老茧,便猜他定是个练武之人,暗想这人武艺应不错 “这簪子不错,你卖多少银子?”杜冉琴将簪子取下,递到了小贩眼前 小贩斗笠之下有张薄厚适中的唇,配上下巴泛青的胡渣,倒是颇有股子豪迈江湖气小贩压低斗笠,沉声一笑,道: “不多不少,五十两” 五十两,啧,这小贩卖的可真不便宜杜冉琴手里把玩着这木簪,有些犹豫裴彩依见杜冉琴真心喜欢这簪子,又下不了决定,便按上她手腕,从自己绣囊里取了张一百两的银票,笑道: “杜娘,前些日子万宝楼给我送的东西,怎么也不止这个价格,我付银子,你家管事怎么也不收不如这次就让我还个礼” 小贩一听这话,伸手将斗笠微微往上一挑,从藤编缝中细细打量着两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眯,将视线落在杜冉琴头上的九根钗上,嘿嘿一笑,道: “五十两……是个零头这簪子,少了五百两,不卖” 杜冉琴圆目一瞪,听见这小贩瞧见好处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来了倔脾气,一插腰,将那一品夫人的包袱甩得老远,哼哼两声怒急反笑道: “呵,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这么大胆子,当街敲诈?” 这小贩听见这娘子竟不顾形象当街呛声,嘿嘿一乐,得了鲜,将斗笠又抬起几分,还口道: “谁说我敲诈?你不喜欢那你别买我簪子呀,我这东西是我一刀刀打磨的,就值这个钱” 杜冉琴见这人竟然还有了道理心中怒火旺: “你先前明明都说了只要五十两分明是见到裴娘痛快掏了银票你才突然狮子大开口,翻了十倍的价格你莫不是以为我是个财大气粗没脑子的娘子?哼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娘子我开店卖首饰少说也有十几年,就这东西虽然说是不错,也不值五百两” 穿九钿礼衣的一品夫人还开店卖首饰?这倒有意思 这戴斗笠的人嘴角笑意浓,嘿嘿讪笑道: “那娘子你说多少钱合适?” 杜冉琴见他终于识相了些,这才收敛了些许怒气,一清喉咙道: “我说三十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呵,一千辆,少一文不卖” 这小贩脑子有问题怎的还加了价格? “喂我说你别不识相,若是我都嫌弃你这簪子贵,这长安城只怕没人会买你的簪子了你脑子没毛病?” 杜冉琴弯下腰,想看清斗笠之下藏的这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是不是个正常人 “哈哈真逗趣娘子你真不像是那些无趣的官家夫人呐娘子这个性真不适合留在长安,不如跟我一起仗剑江湖可好?” 这小贩竟仰头大声笑了起来 杜冉琴听了这番话,脸都气绿了,这人实在太浪荡,怎的光天化日,这么大胆子竟敢**她这身穿九钿礼衣的一品夫人?什么人渣小贩?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他爷爷的熊,她要不教训教训这人渣,她就不是这当朝首宰之妻 一股子怒气上来,杜冉琴卷起袖子,脱了鞋,便要朝那小贩砸过去 裴彩依见这架势,忙上前将杜冉琴拦住,惊慌失措道: “杜娘杜娘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这有失体面有失体面快把鞋子放下呀” 杜冉琴一听到“孩子”两字,脸上一僵,闪过一丝犹豫,但是正在这空档,那小贩竟又好死不死地开了口: “啊呀有孩子了呀,呵呵,那少了五千两,我都不卖了”这小贩说罢还背起篓子,将簪子收起来,转身要走 啊呀,她杜冉琴竟然被一个小贩嫌弃了? 她想到这儿,火气一下全涌到了脑子里,不管他三七二十一,脱了平头靴,攥到手里使足了力气,朝那小贩后脑勺一丢 只是这预料中的场景却没出现,这小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轻轻松松一扬手,将她的鞋子接住了 小贩接到这女子的鞋子,哈哈又是两声大笑,这次索性将斗笠一摘,转身朝杜冉琴摇着手中的战利品大笑: “这定情信物我就收下了,娘子来日想闯江湖,就来找我啊” 杜冉琴原本是火冒三丈,然却在见到这人的“真面目”之后,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道: “师、师、师父?” 这小贩被杜冉琴这一声“师父”给叫昏了头,眨眨眼,一甩乌黑长发,摸摸胡茬,歪头纳罕 杜冉琴见他没反应,看他又是一头黑发,且一身脏兮兮的江湖气,和师父那逍遥神仙的一身白衣丝毫不同,镇静下来,扶着裴彩依,单脚往前蹦了几步,接道: “你和我师父言之清是什么关系?” 这小贩听见“言之清”这三个字,先是一愣,然后又是仰头大笑一番,将扁担一甩,哈哈笑着走上前道: “那你要叫我一声师伯呐真不巧,那言之清正是愚弟” 愚弟? 杜冉琴只觉整个世界都黑了,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土里,恨不得将自己那贱舌头割了她今早临出门前才听房乔说了碧落山庄的事,知道言之清有个双生兄长,叫苍仲离这人似是碧落山庄前庄主,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帮上忙 她怎么也没料到这么快就碰上这人呐,没想到……这……当今武林排位第一的人,竟然……竟然是个靠坑蒙富家娘子过日子的小贩呐 呵呵,不成,她是什么人,她可是杜冉琴,从小装傻到大她一掐自个儿大腿,态度猛然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原来是师伯,失敬失敬这儿……这儿是五千两,请师伯笑纳” 杜冉琴单脚蹦着跳到苍仲离面前,双手奉上厚厚一叠银票,脸色堆起了讨好的傻笑苍仲离见她突然变成这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浑身发毛,出于武者的本能,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扑了个空 “师伯?怎么了,嫌弃这些小钱?” 苍仲离又退后几步,稳住心神,不去看杜冉琴那讨好的媚笑,正色道: “你是什么人?凭啥叫我师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杜冉琴嘿嘿一笑,又往前蹦了两步,答: “怎么会就全当是师侄孝敬师伯嘛说来我与师父缘分匪浅,我夫君是师父大徒儿,我二弟是师父二徒儿,而我是师父三徒儿,我儿子是师父的小徒儿……嘿,师侄早就听闻师伯的威名,一直未曾相见,今日有幸偶遇,自然是要……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苍仲离听她嘴里叨念万那一串“徒儿”,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好的心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怎么他难得找到个有趣的小娘子,却是个不能碰的主儿呢? “啊,算了算了,这鞋子还你……啧……你夫婿是不是姓房名乔?”苍仲离啧了两下嘴,将那小巧的平头靴递到了杜冉琴眼前 杜冉琴忙讪笑着接过,慌里慌张套在了脚上 “师伯怎的知道?师伯也知道我夫君?” 苍仲离无奈长长一叹,一耸肩,调笑道: “真是不巧,我这次来长安正是要找这义弟” “啊义弟?师伯……不,师伯怎的和师父的徒儿成了义弟……这辈分……” 苍仲离听罢只觉太阳穴都疼了,不得已开口解释道: “……你们这些俗人真麻烦我胞弟和我师出同门,算来我自然是你师伯可胞弟过继到了鬼谷,我留在碧落山庄,也算是分了家而后我与乔弟相识一场,甚是投缘,结拜兄弟又有何不可罢了罢了,既然你是乔弟之妻,那刚刚我说带你闯江湖那话,你就当耳旁风,别当真了……朋友妻不可欺呐……啧……真是……” 苍仲离一边摇头一边扼腕叹气,似是万分遗憾,嘴里还叨念着“臭小子……又被你抢了……” 杜冉琴一边讪笑,一边暗想,呵,这人方才说的那些话,竟然是认真的?且……这“又”被抢了,这“又”字是什么意思? “师伯若不嫌弃,不妨来家中小坐?夫君这会儿正巧在家”杜冉琴先按住了心中的火苗,上前邀约 苍仲离听了这话,倒也干脆,没说半个不字,大大咧咧便跟在两人身后往房家走去 然等杜冉琴将裴彩依送了回去,带苍仲离回到家中之时,却听下人道: “主子方才和那叫‘夜朔’的小郎君一同出去了像是往城南去了,特意嘱咐我说等夫人回来时,告诉夫人,叫夫人别担忧” ------------ 第二〇七章 世仇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杜冉琴听了下人这话,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想来玄龄定是有了苍凛之的消息,这才带夜朔去追人然苍凛之既然是苍仲离的儿子,又是晚辈,玄龄念他是故人之友,又怎会狠心下手?可这苍凛之却是毫无顾忌,又身怀绝技,且那天竺大祭司究竟有多大本事,她也不那么清楚,越想越觉玄龄这一行凶多吉少,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这会儿只怕是联络师父来相助也赶不及了 杜冉琴一转头,眼神落在苍仲离身上,下了决定苍仲离正发愁没赶及见房乔,就看到杜冉琴上前一步,对他作了个福,接着又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风气有木有样地开口求救: “恳请师伯助我夫君一臂之力” 苍仲离被她这一届小娘子正儿八经地抱拳礼给闹得有些不好意思,抓耳挠腮,厚脸皮竟然红了,仰头咳了几声,伸手止住杜冉琴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回: “娘子有礼,在下自愿尽些绵薄之力” 杜冉琴听了他这话,忙接道: “玄龄他往城南去了,若你看见沿途有鬼谷的记号,定是他留下的” 苍仲离听罢一颔首,然却纹丝不动,摸着胡茬,似是陷入了思考杜冉琴等不得他这么磨叽,语气跟着焦急了起来: “师伯还在犹豫什么?” “……我是在想,对手就只是凛之的话,我还特意赶去帮忙,似是有些小瞧义弟,搞不好会被他嫌弃啊凛之怎么说也是晚辈,还没厉害到要我特意过去搭救的程度” 这苍仲离真不愧是江湖人,这“义气”和“江湖规矩”可真多 杜冉琴险些又爆出脏话,愣是强忍住,解释道: “还有天竺大祭司我担心……” 苍仲离听罢脸色一边,忽而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漆黑双眸闪过一丝寒光将头上斗笠一摘,甩到地上,皱眉追问: “小娘子,你说清楚,你说……天竺大祭司在,此事当真?” 杜冉琴被苍仲离这紧张的模样闹得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忐忑不安点了头 “死小子,他干嘛非多管这闲事小娘子,我问你,既然你身在长安法宏寺你可熟悉?” 杜冉琴愕然点点头这刚想说“熟”就觉身子一轻,竟被苍仲离拦腰抱起……然后像甩麻袋似的甩到了肩上 “快说,往哪儿走” 她慌忙指路,边指边问: “师伯为何天竺大祭司这般棘手?且……为何要去法宏寺?” 苍仲离掠过树尖,跳上房檐,拔身耸入云层,迅捷朝法宏寺掠去,便飞边说: “天竺大祭司一族善用禁术,且与我苍家有世仇,若他见到凛之,只怕会用咒术将他控制凛之虽年幼,然却有苍家血脉天赋异禀,能控雷电,若被天竺祭司所控,只怕会变成不怕战死的傀儡乔弟和夜朔自不愿伤了凛之,但傀儡却只懂杀戮届时莫说是乔弟和夜朔即便是我在也难以应付 若论咒术,唯有之清能与那大祭司匹敌,然现在动身去鬼谷已经来不及为今之计,只有施展合术,用法阵将那祭司控住才成我与乔弟对这咒术,皆略通一二,夜朔也能稍稍帮些忙,但要施展合术,还差一人” “师伯说的是什么人?还差的那人是……” “小字‘玄成’,大名魏徵,他生而带煞,因此年幼时曾跟天竺高僧修行咒术,克制煞气,是法宏寺俗家弟子” “什么?你说、你说魏徵他、他……老天,他是玄龄死对头” 苍仲离皱皱眉头,脚下稍稍一顿,转头反问: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两人不还是至交好友么?怎么几年不见,就成了死对头?” 呵呵,为了一个女人,且不是她 这话她说不出口 杜冉琴表情一哂,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谁料苍仲离见她不说话反倒来了劲头,接着道: “莫不是那姓窦的小娘子,最后真的喜欢上乔弟,把玄成那小子给抛下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杜冉琴别别扭扭“嗯”了一声,一抬头见法宏寺的高塔已经就在眼前,忙拍拍苍仲离肩,喊道: “到了到了” 苍仲离带杜冉琴径自穿过佛墙,翻入拈花阁,闯入了魏徵的居所 魏徵今日刚巧没心思上朝,早早就回了,刚脱下衣裳,放好了洗澡水,准备洗洗干净,只是这水花还没沾到,就被一声熟悉的女中音给吓得打了个机灵 “魏侍中” 杜冉琴?她来干什么?不请自来,还擅闯男人寝房,这一品夫人够大方的 魏徵干脆不管来人语气多焦急,竟丝毫没有重穿好衣服的意思,大大方方光着身子杵在原地,等着坐享艳福 然没料到,片刻后闯进屋子的人,却竟是个五大三粗,满下巴泛青胡茬的江湖浪子 “玄成好久不见当年隋唐之战,我碧落山庄出了一份力,眼下我有事相求,还请快快相助” 魏徵凝神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眼,这才看清了他面貌,略有犹豫地问道: “阁下是……碧落山庄苍庄主?” 苍仲离抱拳一鞠躬,道: “前庄主苍仲离,有礼了” 门外杜冉琴听着两人光叙旧就花了半天,急疯了: “啊呀师伯快啊” 苍仲离这才急道: “请阁下虽我一同去施展天竺咒术,碧落山庄要对付天竺大祭司” 魏徵本是应毫不犹豫答应的,然方才听见杜冉琴那着急的声音,突然多了个心眼儿,眼珠一转,多问了一句: “要施合术?……那除了阁下之外,令两人是谁?” 杜冉琴耳朵尖,听见这话,忙顾不得理解,闯进了魏徵寝房,想嘱咐苍仲离先瞒着魏徵,却不料苍仲离这心直口快的笨人,竟傻到了家,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乔弟和鬼谷夜朔” 房乔?呵,他魏徵曾经立下过誓言,但凡是房乔的事,就绝对要反对到底 “呵,恕难从命在下贱命一条,反正也打不过苍庄主,苍庄主要是不开心,就给个痛快,一刀斩了我” 果然…… 杜冉琴只觉胸口一窒,捶胸顿足,后悔不已若她提前嘱咐到,也不至变成现在这样子 ………… 长安城北独孤家,长孙玲瑢坐在前堂,听着手下禀报最的动向,听到最后,一挥手,将这些暗卫先赶了出去,单独留下了独孤蝶在屋中 “看来碧落山庄是真出手相救了呵,只是没料到你这么狠,竟然为了独孤家,能把亲生儿子也往虎口里送” 长孙玲瑢将得来的密函拆开,用两根手指拎起来,甩到了独孤蝶眼前 独孤蝶假装一派毫不知情的样子,反问: “这是什么?我看不明白?” 长孙玲瑢仰头大笑了两声,嘲道: “看来,你果然和我是一类人,为了自己喜欢的,连亲生儿子,也不放在心上这是花了大价钱,从当今武林中号称‘江湖’的‘辰早’那里得来的消息,说天竺婆罗门一族与碧落山庄苍家是世仇大祭司见到苍凛之,定然会收为己用苍凛之年仅十四,如何是天竺大祭司的对手?” 独孤蝶忽然装出了一副慌乱的模样,眼中含泪,慌忙摇头否定: “不不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玲瑢,救救凛之” 长孙玲瑢一挑细眉,冷嘲一声,道: “在我这儿就别演戏了,看着累眼罢了,我也懒得问你原因总归大祭司已经与我取了联系,说不出所料,今夜就能入长安看来是苍凛之,多半已经被大祭司控制住了” 独孤蝶一边抽噎一边取出手帕,轻轻按着眼角,仍是把这苦情戏演到了家 长安城外西南侧野林,雾气渐浓,夜朔与房乔一同进入林中,相视一望,点点头,便从东西两个方向分别跨出一步,放出一只寻人蛊 只见东侧那只飞朝野林深处爬去,而右边那只,走了没两步,便化成了一小堆灰烬两人见状便迅提气跟随那朝东跑去的毒蛊之后往东南深入 这法子唯有两人通行才能使用,两人朝两个方向放出寻人蛊,在母蛊所在方向的一只会迅朝母蛊跑去,而方向相反的那只,三步内便会化作灰烬 朝东南疾行二里,穿过野熊林,到背靠山脉的一侧溪谷处,但见这寻人蛊突然发出一阵悲鸣,紧接着便暴裂而忘 看这样子,这母蛊应当就在一丈内 这天竺大祭司就在此了 然,房乔凤眸一凛,四下环视,却竟不见人烟凝神屏息,却能凭借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在前方两三米处看来,这天竺大祭司和苍凛之定是用了什么怪异咒术,藏了身 只是,他若冒然进攻,伤的若不是大祭司,那就是凛之 既是这样,看来也唯有先破了这咒术,让这大祭司现了真身才能行动 “夜朔北斗七变破阵法” 房乔大呵一声,抽出了身侧细剑这剑凛然闪烁着寒芒,划空之处,留下点点翠绿星芒 ------------ 第二〇八章 迎战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房乔剑一出鞘,夜朔便不由惊叹道: “这……这是澜殇剑?” 确切来说,这澜殇剑并不是一把剑,而是百年前修仙道人吴道子为对付碧落山庄庄主绝技“雷斩”而独创的炼剑之法,然可惜的是,吴道子炼成此剑前,便被当年的碧落山庄庄主以雷斩断了仙缘,不得已重入了轮回 据说,采了仙山昆仑冰玉,以内力催动火眼转蓝,以蓝火炼就冰玉百年,方能得此澜殇剑,此剑可引惊雷,蓄力将雷电协同内力一并发出,威力不弱于雷斩,且这东西剑柄用象牙刻成,不通雷电,即便是对方施出雷斩,引了惊雷,也不至丧命 听闻这澜殇剑是窄若柳叶,通体透明,隔空泛荧光然世人无人能将此剑铸成,此物便终究只是个传言 然,夜朔今日见房乔手中所握之物,却不得不大吃了一惊房乔手中这剑,外观看来,与澜殇剑如出一辙且今日两人合力要对付的正巧是碧落山庄苍氏,莫非这真是澜殇剑? “吴道子铸此剑已九十年,我运气好些,于昆仑山巅,吴道子墓中取得此物,炼铸十年,便得此剑呵,只是没料还能有用处,往常不过在行军途中,插在营帐外头,用以引雷,免遭无妄之灾罢了” 房乔刻意将声音放大数倍,欲以此话激起天竺祭司和凛之的反映 果不其然,此番话落,两人便听身后骤然传来一瞬的吐息,定然是施藏身咒之人乱了心思房乔与夜朔相视会心一笑,便迅跳开,跃至半空,凝神吟起破咒的法门但见草木疯长,物换星移,两人所面之处,不久便破开一道裂缝缝中依稀能见一袭纯素白袍,衣角飞扬 夜朔得了机会,便立即俯冲而下,从怀中甩出两颗弹瓦,打入裂缝之中 “天竺大祭司,别来无恙” 夜朔说罢便重站回地上,与房乔并肩而立,静候对方动静 虽说两人不擅咒术,合力仅是打破了对方结界一个缝隙,然借着这机会夜朔已将鬼谷秘毒“仙人泪”打入结界中此药散开仅需十步的功夫此后吸入此毒之人,定筋脉错乱,神志不清,眼流血泪双目失明 只是此毒有药可解,即便凛之身中其毒,也不必太过担忧 且……总归,方才夜朔在赶来此地途中,与房乔商量对策,得知了个惊天消息,让他现可肆无忌惮使用鬼谷秘毒了前日一战,他之所以败得那么惨,有一半是因为他那拿手的用毒功夫碍于为了保全苍家那小郎君,而没法子用出 房乔心中默数了十下,便双眸一睁,迅捷旋身跃起,躲开了冲他面门而来的暗器趁空回视但见方才裂缝处割开了个大口子,那一袭白衣之人,现正盘膝而作,目流血泪,浅吟咒文,试图破开毒物 再看那飞射而出的暗器,正是晶莹剔透、锋利如刀的碧蚕丝 苍凛之从结界中走出,朝房乔冷笑一声,虽才十四,却有敌千军万马之勇,嘲道: “卑鄙小儿离开鬼谷毒物,你便无一丝可取之处房乔,我念你好歹是我叔父大徒儿,若你早早放弃毁独孤家的想法,我便饶你一死” 房乔见凛之竟能说话,反倒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天竺大祭司还没来及完成那禁咒然,这大祭司定不会简简单单因“仙人泪”就乖乖束手就擒,若此战拖得久了,只怕还会有风险 “凛之,独孤家咎由自取,若放任不管,危及百姓,你当不是个不分是非之人才对且你身为碧落山庄庄主,怎能插手这朝堂之事?”房乔看苍凛之已经将腰间“无名剑”拆了绑带,似是要动“雷斩”便一边劝,一边举起了澜殇剑 “这我知道但……我已答应我娘……今日我只是一届人子之身,并不是碧落山庄庄主你也不必顾及与我叔父的交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当护送婆罗门进入长安城才能罢手今日,就让我领教领教这澜殇剑,我倒要看看,此等利器,可是你这卑鄙小儿可驾驭的” 苍凛之说罢便将左手中指无名指搭上右臂,高高举起了无名剑,这架势,正是要放出“雷斩”的前奏房乔听他这么说,便只得先凝神静气,细细辨别着凛之四周流转的气息,以在雷斩发动时,避开雷击,与凛之用近身战定胜负 “雷斩” 果不其然,苍凛之毫无犹豫,一上来就大开杀招,明摆了是要取房乔性命 房乔腰身一转,长剑一挑,身影忽而一闪,失了踪迹,让苍凛之这一击扑了个空苍凛之圆目一瞪,大喝一声,袖中甩出翠绿晶莹的绿丝,拔身跟房乔身后而去 房乔见凛之靠近,手腕抖出一朵流畅剑花,没一丝花哨动作,干脆利落,转手用刀背迎上凛之的碧蚕丝 苍凛之见房乔竟用了刀背,心中怒气陡然暴增,大吼道: “房乔你少瞧不起人是男儿,就用刀锋与我对决” 房乔剑苍凛之在这一瞬露出了些送些,凤眸忽而一亮,疾靠近他身,用力朝他麻穴敲了下去 苍凛之不料房乔竟在他说话时动手,只觉筋骨一麻,手中无名剑锵一声楔入地里,而他则被房乔单手拎起衣领,点了穴道 “卑鄙无耻我看你方才用刀背对我,还以为你是念及与叔父的师徒之情……谁知你是故意引诱我上钩无耻下三滥黑心桃花狐狸精等我冲开穴道,绝对要一刀杀了你杀了你” 苍凛之被房乔像扛小猪一样抗在肩上,身体动弹不得,嘴却没闲着,说完不解气,还一张嘴朝房乔肩上狠狠咬了下去 啧…… 房乔秀眉一皱,脸上挂上一抹阴翳 “哈哈被我得手了呸你个无耻的狐狸精” 苍凛之咬的一嘴血,算起来他今天唯一有效的攻击就是这个了 房乔听他骂的越来越离谱,最后竟围绕“狐狸精”这三个字开展,恁是平时一派平静无澜的性子,也让这小子激起了千层浪他毫不客气,扬手挥掌,在这小子屁股上狠狠落下三大巴掌 啪、啪、啪三声 “呜哇你这狐狸精你害我十岁起就没了娘我恨你我恨你你还打我屁股呜哇我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打过我屁股呜哇……呜呜……” 这碧落山庄庄主竟然哭了鼻子 夜朔在原地正与婆罗门周旋,便见房乔带回了苍凛之,正说要他来帮把手,却不料瞧见这往日一副冷峻模样的小庄主竟哭成了个龟孙子,心里陡然一寒,对上房乔那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眼眸,心里打了个冷颤,愣是把求救的话给憋了回去 房乔将苍凛之先放到树下,这才抽身去与夜朔一同对付婆罗门 这婆罗门皮肤黝黑,在白色教袍衬托之下,显诡异婆罗门原地盘坐,虽双目失明,但看来却并未心智混乱夜朔拔刀砍向他,却硬是在半空中像是砍到了石头,无法靠近他身 夜朔几番挥刀都无用,脚步显了凌乱: “这婆罗门是吃了什么怪东西么?怎么短时间变得这么难对付?愿被我凭一己之力,对付他应不成问题……” 房乔见夜朔已乱了阵脚,静心又盯着婆罗门看了几眼,不过片刻,却突然笑道: “他身受剧毒,已经没多少力气,只是将结界对准了你的刀” 婆罗门听见此话,仰头大笑几声,竟用流畅的中土之语答道: “早有耳闻大唐首宰心智机巧,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然你我二人无冤无仇,为何处处相逼?” 房乔笑道: “并未,若是阁下肯离开大唐国土,来日受邀再踏上这疆域,在下将感激不尽” 房乔念及大唐与天竺两国交情,不愿茫然动粗,若是这婆罗门能听劝,兴许两国还可免去一场战事 婆罗门听罢此话,面上虽没什么变化,然却心中兀自一喜,找到了生机 “独孤家将嫡女许配于我,她为我婆罗门一族繁衍香火,一向无他求,此番为家族命运开口求救,我如何能相拒?试问房公,若是换了立场,可还能轻易说出‘离开’这番话?” 独孤家果然精明,不知用这办法控制了多少权贵 “那就请恕在下冒犯了”房乔先礼后兵,抽出身侧细剑,刺入了婆罗门结界 然谁料就在此时,婆罗门竟使出了禁咒,最终吟诵一串诡谲文字,便见一条金色巨蟒朝被点了穴道的苍凛之疾驰而去房乔急忙撤步去拦那蟒蛇,却忽觉一阵风声逼近,凭借多年驰骋战场的竟觉,迅闪身,却不慎被一柄玄铁尖刀刺穿了右肩 “苍凛之,既然你没了用,就早早死在我手里,恨就恨你是苍家人哈哈房乔,你也一样,这玄铁刀上有我天竺剧毒彼岸花,中毒者三步即死,要恨,就恨你不是个江湖人,呵区区一届宰相,也敢与我大祭司相斗先礼后兵,是在给我吟咒的时机么?你分明是瞧不起我” ------------ 第二〇九章 明日愁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婆罗门大笑两声,唇间猛地发出一阵拟似蛇吐信的嘶声,便见那黄金蟒“嗖”一声窜到苍凛之身前,将他紧紧缠住,张开大口,欲将他从头开始吞下 苍凛之只觉浑身骨头像是要被这巨蟒挤散架,呼吸困难,气血逆流纵然有内力护身,却不知还能与这巨蟒抗衡多久 夜朔见房乔被玄铁枪刺穿肩膀,忙上前搀扶,却被房乔大声吓退: “去帮凛之” 夜朔只得抽身拔剑去与那巨蟒拼斗,然这巨蟒像是有铜墙铁壁一般,恁凭他手中匕首如何用力,却也割不破这巨蟒一道口子,反倒是这巨蟒一个甩尾,便将他打到一旁,嘴里呛出一大口鲜血 房乔见夜朔不擅对这蟒蛇,迅背过右手,用力将插在背后的玄铁枪杆拧断,并朝夜朔大呵: “蟒七寸处,打入‘蜂皇’,内力催动,断其头颅” 夜朔猛地回过神,立即取出剧毒“蜂皇”,袖中抖出短匕首,拔身朝这巨蟒重攻去 果然,但见火光乍现,一股硫磺味四散开来,只听一阵轰然巨响,三尺烫血喷溅而出,那巨蟒头颅便被夜朔切了下来 蜂皇此毒是用提纯后的硫磺配以硝石及雄黄酒配制而成,迎风起火这蛇类自然怕雄黄、硫磺、怕火,七寸处是其罩门,钉入此物,便能将这巨蟒制服 房乔见凛之没了危险,这才转身朝婆罗门走去 一、二、三…… 三步之后,他却并未像婆罗门所言倒地而亡反倒还有力气提气封住了肩膀的穴道,保住了血气 “在下师承鬼谷谷主言之清,全身早已沁透毒物,而彼岸花正是我鬼谷镇谷之宝,在下五岁时便已吞食此物房某是死过两次的人,彼岸花之毒,于我无效” 这彼岸花是消瀎灵魂之物,制成毒物自是一瞬便能让人灵魂脱体,肉身溃烂然鬼谷中人,却早就破解了此物,言之清也已将此物破解的法门传授与房乔 婆罗门见黄金蟒爆头而亡,又见房乔竟不怕这天竺秘毒,怒气陡升,双目一瞪,仰天大喝道: “房乔你竟害死我养育二十年的金蟒今日你既侥幸不死于此毒,便是要你死于千刀万剐之下” 婆罗门将胸前衣襟拽开,褪下上衣解开了胸口缠裹的白布条 这白布条上用朱砂画着古天梵文的符咒房乔双眸紧盯着这白布条的古梵文迅从头扫到尾,猛然一惊,大喝道: “夜朔三分内力打入凛之气海穴解开他穴道” 说罢,他便拔身旋起抽出澜殇剑,不顾这肩上伤口,从婆罗门头顶倒立攻下 夜朔得了令,取三分内劲正欲打上苍凛之气海穴,却见苍凛之突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房乔得空回视一眼,见夜朔还没行动,急道: “快” 夜朔被房乔这一催,也顾不得凛之昏迷的事再度扬手欲拍上他穴道,然却……猛然觉道手腕一麻,再一看,苍凛之已经重醒了过来,双目失焦周身流窜青蓝电光 晚了 若是早一步解开他穴道,兴许他还能恢复些力气,说不定能抵抗婆罗门的禁咒 “哈幸而我早有准备,已经在苍凛之身上种下禁咒,既然你无心杀他,那正好让我再用他一用” 婆罗门诡异啼笑了几声,便低头重吟起咒文 房乔正当剑气刺破婆罗门结界之时,却觉背后一阵厉风袭来,不得已回身对上对方急逼而来的招式,电光乍现,紫蓝轻烟伴着一阵长“滋”烧灼了四周的枯枝 一口鲜血呛咳而出,紫烟散去,但见房乔受伤的右肩之下,腰腹右侧又被雷电劈开一道三寸长口,淌着血而他手中的澜殇剑则以刀鞘敲上了苍凛之的昏穴 然苍凛之双目仍旧空洞无神,紫蓝电光围绕周身,时不时迸出几声滋鸣,纵使被敲中昏穴,动作却没半丝迟疑,迅捷又举臂挥起无名剑房乔神色一冷,顿觉这天竺咒术直接控制了这人的奇经八脉,通过点穴制住苍凛之这办法已经没法行通 “回梦游魂”夜朔见苍凛之甩开了碧蚕丝,起身旋成一阵旋风,卷碎了周遭枯枝焦叶,惊恐大喝此招一开,必夺人性命,碧落山庄苍氏,鲜少使用且凛之才十四,动了两次雷斩,现在又妄动真气开大招,只怕会真气逆流,耗尽精力衰竭丧命 房乔见状便来不及顾腰腹之痛,凝聚气力,拔剑割空,划出一阵嗡鸣,硬生生将剑钉入了凛之用碧蚕丝铸起的围墙 “夜朔来助我” 房乔见夜朔已经恢复了力气,与那婆罗门缠斗却无计可施,便大喝道 谁知正是这时,婆罗门却忽而冷笑了起来 房乔心中蓦然觉出一丝不妙,只见苍凛之这招式已经摆好了阵仗,而夜朔却被婆罗门以枯藤拴住手脚,无力动弹时不我待,他见机便手腕一转,提剑硬生生将碧蚕丝以内力斩断,以内劲掷出澜殇剑,刺透了苍凛之右肩,将他钉入身后古树之上 看来,这次回去要去向师父负荆请罪了到最后,还是不得已上了凛之 房乔默默一叹,低头瞧见自己衣衫被血迹染头大半,便用力一扯,将上衣褪去婆罗门见房乔背上的三寸长痕,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竟真是“死过一次”,难怪这些咒术施在他身上,却不见起效 这天竺咒术,仅仅能对完整的心脏进行操控,而这停跳过的,却无力加控 即便如此,不能控制这人,就以乱刀伤他,哪怕无法一刀致命,就这么拖下去,看他还能撑到几时 婆罗门下了决定,便取出匕首,将手掌割破,以鲜血在地上飞画下符文,但见难以数计的尖刀凭空出现,朝房乔胸口四面八方而来 他抿唇凛神,拔身躲闪,却见有两把飞刀朝凛之射去,不得已提飞赶,然一边躲闪一便去护凛之却无法顾及周全,两柄飞刀穿过他腋下,还是朝凛之的心口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硬生生介入,挡住了这两把飞刀 “凛之乔弟” 熟悉的粗嗓,让房乔顿时松了口气 “苍兄来得正巧伤了令郎,实在有愧” 苍仲离一看凛之这副神情,便知是这大祭司使了禁咒,心中怒气陡升,拔出楔入地上的无名剑,举臂动了“雷斩”这次,只见不再只是一道雷电,而是高空骤然汇聚了数十道雷电,在他引导下,这数十雷电竟全汇入他手中无名剑,紫光忽闪,半月型光晕自苍仲离手中无名剑射出,逼近了婆罗门,这刀影过处,所触及之物皆断裂散成两半,而那控制这夜朔的枯藤也被烤成焦炭,断了束缚 刀影一瞬便到了婆罗门周身结界之处,只见半空一阵剧烈动荡,婆罗门便口中猛吐一口鲜血,含恨转头朝向苍仲离 “孽障看我今日定要将你送入轮回” 婆罗门咬破自己十指,自废了双目,动了复杂的禁咒 他这眼睛虽说因仙人泪而暂且失了明,可却有救回的可能,可他这么一来,就是彻底放弃了光明以光明为代价所发动,这次所动的咒术,只怕会叫这几人无从抵抗 “魏徵角宿四星破咒法” 苍仲离猛然大喝一声话音一落便见魏徵自他身后疾赶来,顾不得多言,站在了四脚星阵的西南方房乔见魏徵竟赶来相助,心中闪过一丝讶异,然此时却也顾不得多想,迅占到了西北方夜朔忙翻过一个跟斗,站在了东南方 空中缓缓生气两团烟雾 浓烈的黑烟围绕婆罗门盘旋生起,将他包围,宛若蛇纹的脉络在他胸前逐渐刻印上,半空中骤然呈现一个巨门,门上左面是牛头,右面是马面 这东西,便是婆罗门大祭司禁咒中最为狠毒也最忤逆上天的黑咒术此门正通往阴间,婆罗门一族凭借禁咒,献出祭物,便可开此门,此门一开,方圆百米,但凡生灵,皆被吞入,沦入火海地狱,经受十八苦难,方可重入轮回 然此门欲开,却被四周逐渐腾起的浅金色烟云所束缚,剧烈晃动,无从打开 这景象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双方互不退让,全然看不出到底哪一方会胜 杜冉琴藏在钉住苍凛之的古柏之后,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默默看着双方僵持然见那巨门竟晃动开,险些打开了缝隙,便再也沉不住气,从头发上拔下了最细的那支银簪,颤抖着攥到了手里,深呼一口气,猛地蹿起,朝婆罗门冲去 婆罗门听到声响,没料此处还有他人,全力施展禁咒,根本无力再开结界,正欲撤出力气,然却不过一瞬,便被一根银簪钉入了喉咙 断喉 这人……她学过医 婆罗门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他堂堂大祭司,竟然,竟然会……会……被人……暗算…… “银簪……应是能让这‘明日愁’药效到位……” 杜冉琴转头瞧见那巨门轰隆一声凭空消失,四人撤去了咒法,这才颤抖着嗓子,指着已经断气的婆罗门细声道 ------------ 第二一〇章 干娘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苍仲离不料这小娘子竟真照先前说的一般动手了断了婆罗门,打量杜冉琴的神色多了几许钦佩暗想这小娘子看来温文,然做起事来,却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房乔不料杜娘也一同来了,见她双肩颤抖,自知她心有不安,便干脆上前一剑捅入了婆罗门心腹,单膝跪下将看似镇静实则是吓傻了的杜冉琴抱起,在她耳边轻语: “婆罗门方才还没死,现在才是真断了气” 杜冉琴默默点了点头,伸手反抱住房乔,然却不慎碰到了他伤口,只觉手上一湿,抬手一看,竟见满手血迹,眼瞳瞪大,一下子被吓回了神儿 “老天这谁干的?”杜冉琴气急败坏从房乔怀里钻出来,围着他绕了一圈,细细数着他身上的疤痕 房乔默默回视了苍凛之一眼,见苍仲离已经将他从树上救下,拔出了那剑,便浅笑着回头对上杜娘忧心忡忡的双眸,答道: “婆罗门” 杜冉琴眉头一挑,眯着眼儿盯着他伤口看看,心疼的险些要掉泪,愤懑不平道: “早知他伤你成这样,便不要叫他死得那么痛快” 房乔见她这又急又无措的傻样,反倒安了心,怕她因婆罗门之之事再想起言之涟的死 魏徵见这两人抱作一团,心里自是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开口道: “哼,杜冉琴,有功夫在这里你侬我侬,倒不如快些答应我的请求” 房乔一听这话,方才与婆罗门对阵时的镇静一扫不见,狭长凤目反倒染上一层愠怒,暗含深意瞪着杜冉琴 她脸一红,神色一赧,气急败坏地一跺脚,朝魏徵大喝: “我既答应你自不会不照做” 魏徵瞧见房乔愠怒,不由喜上心头,仰天一笑,叹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杜冉琴,你既说答应我一个不失原则的请求,那就快快来照办我只要你站在我面前,什么都不做,心中默数十下便可” 杜冉琴听罢虽觉有些不安却并不拿捏既他来助救下玄龄一命,那他这要求,也就不算过分她听罢便照魏徵所说,莲步轻移走到了他面前 房乔见她竟真的照做,沉声低语: “杜娘,回来那种阴险狡诈之人,定然不会做什么好事” 魏徵冷哼一声,笑骂: “房玄龄,这条件是她自己答应的她只是站在这儿,又怎算违背原则?只是你不能一起过来,呵……” 魏徵说罢便猛然抬手钳住杜冉琴的下颌,俯身噙住了她的粉唇狠狠一用力,在她唇齿之上留下了一丝血迹她猛然一惊,没料魏徵竟然胆子这么大,在房乔面前竟敢如此对她,慌忙大喝一声道: “十下够了” 她反扣狠狠一咬让魏徵吃痛松开了口,狼狈不堪地捂住唇,拔腿便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魏徵这样子,会叫玄龄如何想她?她岂是那种随便以自己身子做条件的女子?魏徵分明答应她不碰她,她才点了头……谁知这人竟然真当着房乔的面就敢做出这种大胆的事 房乔见她狼狈要逃,忙长臂一捞,轻松拎住了她衣角,拽着她拖回自己身边,眸色沉沉,不吐一字,看得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苍仲离在一旁看着,也觉有些惊世骇俗,尴尬瞥向一边,专心给凛之运功疗伤,不敢再想入非非 “杜娘,说清楚,怎么回事”他语气不善 也对,若是语气和善,她反倒觉得怪吓人 不过,她可不会说,她真的……真的一点儿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魏徵那人惊世骇俗惯了,她本该有所警觉的……只是,那时候,她心里都乱了,一想到婆罗门有可能会害死他,她便无法不答应魏徵的要求 既是如此,她又怎能把责任全然推卸到魏徵身上? 魏徵见杜冉琴为难的样子,反倒乐开了怀,邪笑道: “房玄龄,何必刁难杜娘,你要是受不了自己爱妻被我当众吻了,那就休了她也不错反正我不介意她给你生过孩子就是” 杜冉琴听到魏徵这话,烦躁的心境彻底搅成了一锅粥听听,还能有人说的比这不堪入耳么?真不愧是谏官,真是个好“贱”的官,不愧是靠嘴巴吃饭的人,说的话可真够“贱” “去你爷爷他龟孙子的娘子我承认是怕玄龄他被婆罗门所害,才低声求你,你这人没什么节操,这事情众人皆知,然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玄龄他因我这一时的拿捏,便命丧黄泉,那我才真要悔一辈子 没错,我是不怕你吻我,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娘子我孩子都了仨,我还怕你一口‘亲’?我就算是被玄龄他嫌弃一辈子,也不会考虑嫁给你” 这番话说完,周遭一片寂静 苍仲离正在运功,恁凭他是武林第一的高手,竟然也会差点儿岔了气,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这娘子可真敢说可……这直白的模样,倒是不招人厌 而房乔,听到最后,却突然怒意消散,温柔将她抱入怀中,亲吻着她发髻,浅笑道: “我怎会嫌弃你倒是你……别嫌我……别嫌我是个没用的男人,竟连自己妻子的唇都没守好” 杜冉琴最怕他这温柔模样,听完这话,心都要化了,忙伸手反抱住他,喜极而泣 夜朔看着这夫妻俩浓情蜜意双目交叠,实在觉着不该打扰,然他盯着房乔不停流血的伤口,却还是忍不住上前多了句嘴: “房公,这伤再不治,怕是……流血过多,也会要人命的” 杜冉琴一听这话,吓得蹿开老远,忙让位子给夜朔夜朔是鬼谷十暗卫之首,这医术自然精湛,从怀中掏出药酒,洗过伤口又取来止血创药敷在了伤口之上 她看着那血淋淋的伤,皮开肉绽的样子,心里一阵阵抽疼,夜朔手上每动一下,就像是用针线穿了她心口一下似的,又痒又痛,又慌又怕 房乔见她蹙着眉头紧张成这样,便轻轻一叹,昂首对她笑道: “不过是些皮肉伤,我封死了大穴,并没失多少血,无碍的” “那婆罗门真该死……一簪子刺死他……真是便宜了他”她语气有丝呜咽,还有些赌气 苍仲离将凛之抱在怀里,听到杜冉琴这话,打了个冷颤,说来房乔这伤大部分是为凛之受的……这小娘子爱憎分明倒是和他胃口,然要是真要找凛之麻烦可就…… “……阿……父?” 苍仲离正盘膝而坐,为凛之疗伤,刚一运功便听见他声音,睁眼一看,果然见他已恢复了气力,似是已然无碍了看来凛之受伤并不重,房乔除了迫不得已将他钉在树上以外,并没伤他 “还不快向乔弟道谢要不是他,你早就被婆罗门送去了阴曹地府”苍仲离皱着眉头,厉声道 苍凛之一听是房乔救的自己,表情一下僵住了,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彷徨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房乔一边任夜朔为他包扎伤口,一边朗声道: “大哥,时至今日,兴许不该再瞒他凛之他心智单纯,若再为那女子所利用,只怕后患无穷” 苍仲离听了此话,低头思忖片刻,便悠悠叹道: “凛之,你娘……并不是独孤蝶往后她的话,你还是不必再听了” 苍凛之听了这话,漆黑如玉的眼眸一瞪,难以相信阿父的话,结结巴巴地反问: “阿父……你突然之间……说……说什么呢?我娘不是独孤蝶……还能是谁?自小人家都说,我这天生女儿相,之所以长得阴柔漂亮,就是因为像娘……” 苍仲离沉沉一叹,缓缓道: “我也不是你阿父” 苍凛之听到这儿,反倒笑了,坚定回道: “不肯能,阿父,我能动雷电之力,且眼睛与你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会不是你的儿子?” 苍仲离低语: “凛之,你……你娘她是个比独孤蝶好太多的娘子然她却不幸死于非命……算来,反倒是独孤家害死了她只不过此事一言难尽,你伤好后便去鬼谷,亲自问你阿父――言之清便是……你叔父他,才是你生父只不过原因错综复杂,你儿时体弱,体质不适宜鬼谷瘴气,说来也怪,苍家和言家血脉,你主要得了苍家根基,自然是要回碧落山庄……” 苍凛之听了这话,骤然沉默了 而杜冉琴反倒嘴巴大的像是能塞进去一个苹果,惊叹道: “什么?他、他是师父的儿子?”难怪房乔和夜朔不愿伤他分毫 苍仲离点头答道: “然这孩子因娘亲怀他时身中剧毒,故而不适宜修行言家制毒之术,也多亏了这孩子,让他娘亲多活了十个月” 苍凛之听到这儿,才哑着嗓子回道: “你说……你说我娘……我娘她,已经死了?阿父……你没骗我?” 杜冉琴瞧见这小郎君一脸没了娘的委屈模样,一颗心也跟着皱了起来,走几步上前,蹲下身对他笑道: “我家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郎君,兴许能和你做个伴若不嫌弃,我做你干娘,可好?” ps: 补,昨日发晚了,发到了今天凌晨,这是今天的 ------------ 第二一一章 登门造访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杜冉琴递给凛之一块干净手帕,轻柔地擦了擦他眼眶迸出的泪花苍凛之头回被人这么温柔对待,小脸一红,反倒不知所措,也没吭声答应,只是起身蹿到房乔身侧,别扭着说道: “多些救命之恩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说罢凛之便单膝跪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到了房乔手边 苍仲离见杜冉琴一脸迷惑,便解释道: “这是江湖规矩,若是自觉因一己之过冒犯了可敬之人,便要负荆请罪” 房乔也算走过江湖,知道这规矩,自然明白如若不打这一鞭,反倒是不给凛之面子,便接过枝条,避开凛之肩膀的伤口,不轻不重抽了一下 “好了,一群伤病的,就别老在这野林子里头论规矩了,回家里头好好休息休息,调养好身子,再回你们的‘江湖’去” 杜冉琴嘀咕了几句,上前搀起房乔,看见他身上几处大小疤痕,心口揪疼揪疼,忍不住又小声咕哝: “你不是文官么,怎么身上这疤比尉迟将军还多……” 凛之听到这儿,也觉有些讶异,瞅见他身上那处致命之伤,顿觉心有惭愧枉他是这碧落山庄庄主,今日竟被一个“纸墨文人”相救不过,这次他也算明白了,为何阿父和叔父对此人颇器重 “若是房公不嫌弃,我倒想跟在房公身边几日,帮把手也算是弥补过错” 几人一边往回走,苍凛之一边略有羞涩道 杜冉琴听了这话,自然高兴道: “好,有凛之跟着,我就放心了” 一边走着,她见他偶尔伤口扯痛,眉心轻蹙,便问他: “要不,让夜朔抱你走出这林子?” 房乔听罢浅笑摇摇头只是往她身上靠的力气重了,她像是扛着麻袋一样,觉着半个肩膀都酸了她见他竟在这时候突然撒娇起来了,反倒有些赧然,嘀咕道: “玄龄,你看看,不是我说你啊,在我带师伯和魏徵赶来之前,你们三人在这儿对敌,可怎就你受伤重?我看还是你多跟凛之和夜朔学学别总当自己是十几岁的愣头青……” 说着说着这林子也到了边这儿树下拴着三匹马,本是四匹,魏徵先走了,就少了一匹这下五人中得有两匹马是两人共乘一骑杜冉琴怕房乔亲自骑马再颠簸得伤势重,不顾他湿漉漉的眼眸,愣是把他推到了夜朔跟前,叫夜朔带他先赶回去 剩下三人两马,她提个不情之请: “师伯,凛之能否借我一用?” 苍仲离见她似有他事,便点头上了马,先行一步道: “那我去追乔弟和夜朔,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经过一番恶斗夜朔和房乔都没了多少力气,若被独孤家的麻烦人物盯上,虽说有毒物护身也怕麻烦 杜冉琴点了头,这边与凛之一同上了马 “凛之,往长安城北走咱们去独孤家祖宅” 杜冉琴说罢便觉马蹄一扬,两人便往城内急驰而去 赶回长安时,天色尚早,东西两市街坊里仍就热闹不过兴许到了晚上,会热闹入城后马跑的慢,但长安路宽,没多久,也便遥遥看见了独孤家的碑林,绕过碑林便是独孤家祖宅 “为何要去独孤家?”凛之问 “你不想去问问独孤蝶,问她你娘的事么?” 凛之沉默半晌,抿唇不语 “即便你不问,我也要问问那指使她把你往死路上推的那人,顺便带个消息给她,看她还要斗到什么时候凛之,我得问你道歉,你这次被卷进独孤家的事里头,归根结底,是我同那代理族长之间的冤仇所致” “什么?当家的族长与你有仇?那你竟能在长安活到这刻,实在是……难以置信呵,当年碧落山庄仅是因休了独孤蝶,便在武林中一时腹背受敌,好生难熬” 杜冉琴莞尔笑道: “说到底,不过是女人家吃醋罢了我就总觉得,这族长交给女子,实在不可靠女子妒忌心重,千百人里头也难寻一个开明的主儿算来我本是独孤家真正的族长,不过是先前险些丧命,才被她得了空子,暂理了独孤家眼下来看,这外戚专权让皇上相当被动,我也不喜独孤家历来的作风,便决意与夫君一同,帮着皇上拔了独孤家” 凛之听了“吃醋”二字,好不犹豫,一下子想到了房乔那浅笑含情的双眸,心中又翻腾起几许难平怒意看来他与那人实在是合不来,反正今日也算是负荆请罪过了,往后就当陌路之人,还是别再有所瓜葛为好 若是他的脸和他的身子一样有男儿气概,那多好那他可真会拜为恩师,好生求学的 “说到底,还是为了房公?”凛之反问 杜冉琴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回道: “女儿家的恩仇,虽是起初也许是为了一个人,然日子久了,这动机早就被忘得干净,谁还会记得?即便是已经没了争风吃醋的理由,然两人之间,也没法子像你们男儿那般一笑泯恩仇,反倒有可能日积月累,彼此刻下深的伤痕” 凛之听她这般慨叹,反倒有了丝疑惑,他虽不怎么擅长人情事故,却一向心思缜密,不由问道: “听你这口气,似是并不是那般痛恨那人?可……听你说的,你俩却像是死敌……” 杜冉琴听罢一愣,没料凛之竟这么敏锐,叹道: “我觉着,像是在跟另一个自己在争斗一样我与她,实在太像有时候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当年房公娶了我,而舍下她?是否……仅是因我从兄与他是结义金兰,他不忍看我杜家落败?还是说,仅是我当初一无所有,而那人却坐拥一切,故而玄龄他便怜我身世,娶了我算来,我想想当年,他若真只是待我浓情,那又何必将我一扔便是十年……那十年,他虽是也偶尔回家看看,却日日与他人周旋…… 我起初以为,玄龄他待我是不同的然后来却觉,他待所有人,都是那般柔和 究竟是爱,还是责任? 是爱,还是习惯? 这些,我越来越想不通了 不过兴许我也过了那个能懂情爱的年纪,能有个人执手白头,许就够了” 杜冉琴说完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她没料自己竟在一届晚辈面前说了这些心里话看来凛之真是师父的儿子,身上那股子淡泊气质,让她总能卸下心防 苍凛之听她如此说,虽没相劝,却把自己所想,也毫无保留道出: “我原以为,房公是个流连花丛之人他常以计诱人为他所用,心思之深,难以测度以他的个性,若是只是碍于那些算不得理由的事而娶你,定然也是有所图谋故而,许,你只要想想,他借你的力气做过什么,便能知道他于你是真情还是人情” 这……这说法倒是鲜,然却是事实 杜冉琴不由想起玄龄他先前待他人的模样,想起他仅在她这里能卸下那假笑心头不由一暖思及这十来年,他于她毫无所求,反倒帮她撑起了杜家,替她帮三妹养大两个孩子,处处护着她,还让她自由自在抛头露面,做自己喜欢的营生 一句像样的甜言蜜语都没有,可他却是她的山,她的天若是不爱,他岂会违背原则去逼迫老方丈去指引她回来? 呵,她实在……不该有那些疑虑 马停了,独孤家祖宅已到 杜冉琴敛起落寞神色,换上一派从容,跃下马背,带苍凛之一同从这正门走了进去 深宅大门两侧定藏诸多暗卫,见到杜冉琴来,便迅去往前堂向长孙玲瑢禀报几个没与杜冉琴打过照面的暗卫,见她出现,本欲上前掳走她,在族长面前立个功,然却被领队的西方舵主给拦住: “她是现独孤家真正的嫡长女,身有‘无忧’,且那小郎君正是先前蝶夫人所说的碧落山庄庄主,两人一同来,只怕是那计策失败,去通报族长,莫要妄动” 杜冉琴迈过门槛,两侧侍卫不敢阻拦,论来她才是这真正的族长,这些侍卫忌她身上毒物,竟就这样放了她进去 走过穿堂,眼看前堂就到,那堂中人便有人先沉不住气了长孙玲瑢见独孤蝶怕成这样,冷笑一声,起身迈步出屋,去迎那来人,她拖着曳地长袍走出,高挑的个子被夕阳余晖拉长了背影,显清冷孤傲即便是已知那计策落空,独孤家命不久矣,仍毫无惧意,这平静的模样,倒让人有些看不透 “长孙玲瑢”她直呼其名,“是时候认输了罢?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长孙玲瑢冷笑道: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嫁与李家?” “那么久以前的事,说来又有何意?” “因他相求他执我手,求我说‘玲瑢,只有你了,只有你能帮李家赢这天下,这世上,不会再有女子比你聪慧’,还说‘玲瑢,我愧于你,不求今世,但许来生’……哈哈,怎样,即便独孤家垮了,你以为,他能对我下杀手么?若非我为他下嫁李家,他心有伤痛,他又怎会娶你” ------------ 第二一二章 舒怀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杜冉琴听到这儿,纵使方才得了凛之的安慰,这刻心下也情难平复,竟被长孙玲瑢这番话给堵得一时气闷,无所适从然她见到另个美艳的妇人跟在长孙玲瑢身后出来,却猛然恢复了心神此行目的,可不仅是来听长孙玲瑢叫嚣的 “人世间有无来生,都还说不定,许来生又有何用?再说,来生的玄龄,便不是这个他,即便是许与你,又有何妨?我仅是倾慕这一世的他,他也珍视此生的我,这便足矣” 长孙玲瑢听罢冷嘲: “呵说得像是你见过他来生似的,即便你再怎么逞强,听了我那话,多半心里也不自在,只是恁凭你嘴尖舌厉,也改不了玄龄不会对我下狠手的事实” 杜冉琴听到这儿,反倒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昂起灿然笑脸,朗声坦荡答道: “若是我说我见过,你可会信?真是不巧,我就是看了来世的玄龄,才费死了力气重回来不过即便如此,似是来世留在他身边之人,也是来世的我而你,似乎不在我俩命中我是不知你如何来得自信,说他不忍狠心对付你,可在我看来,他倒是为了对付你,险些拼出性命与婆罗门一战,他身负重伤,而最后是我手刃了那妖僧,秋祭就在五日之后,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力挽狂澜” 长孙玲瑢脸色一变,脚步竟发了虚,她是真不料房乔竟真要毁她独孤家而在长孙玲瑢背后的独孤蝶,听婆罗门已死,又瞧见苍凛之站在她面前不远,双目炯炯盯着自己,心中也发了慌 “凛之,把你要说的话快些说完,咱们还要赶着回去张罗那天竺大祭司的后事”虽说婆罗门已死,然这死因却得瞒住天竺,免得惹下两国祸患 苍凛之上前几步对上独孤蝶,缓缓开口问道: “我娘,究竟是谁?” 独孤蝶一听这话,浑身一颤,满脸惊愕盯着凛之她当年与苍仲离和言之清约好了,要瞒住这孩子身世,这两人皆为一言九鼎的汉子,怎会食言? 苍凛之瞧见独孤蝶脸上表情的变化,眸子忽然一黯,万分笃定道: “既然我生母已逝你养育我十年十年之恩便如同父母然你心性狡诈,贪谋权利,我碧落山庄不能再为你所用然我苍凛之身为碧落山庄庄主,不可忘恩负义不顾你我母子之情 故,今日我将挥剑斩发,自插三刀,以还你恩情 自此往后,你独孤蝶与我碧落山庄形同陌路,再不来往” “凛之” 杜冉琴听他竟这般较真,忙扑上去要拦住他,然她脚步却赶不及他挥剑之快 风声忽起,苍凛之已提剑一刀斩断发丝及膝长发被削至脖颈,而后又对着自己左臂、左腿、左肩连捅三刀 这左臂与左腿也就罢了,这左肩连胸,稍有不慎,可是会…… 杜冉琴急了大喝道: “独孤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枉你养育他十年,你竟让他这才十四的孩子,为你受累成这样” 她慌忙架起苍凛之,看着他身上泊泊直冒的血,急得额角沁出了汗珠,顾不得与这两人再争执,扶苍凛之离开这独孤家,抱着凛之上马,一路疾驰赶回了房家 幸好这独孤家祖宅与房家相距并不算远,遥遥看到家门时,她便高嗓喝道: “快去叫四郎出来接我” 门口侍卫听了这话,忙跑到梅苑去叫四少郎,然梅苑的人却说四郎去了福苑照顾主子侍卫又跑到福苑,到了主厢敲门报: “夫人回来了,急着叫四少出去帮忙” 屋中遗则正帮着夜朔给阿父清理伤口,房乔听了这话,忙扬手止住遗则换药的动作,吩咐道: “快出去帮你娘” 遗则自是担心娘有麻烦,听了这话,停下手,将手上活儿给了夜朔,忙轻灵一跃,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 苍仲离远看着遗则轻灵跃出窗外的身影,一边摇头一边叹道: “乔弟,四郎竟也这么大了我刚见你时,你才五岁,荏弱好欺,却心智慧黠那时之清将你捡回谷中,总说是捡回了个儿子,即便他命中‘无子’,却也不再有憾而后你学成出师,之清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十分落寞……直到……那日他来碧落山庄,受我拖累,而后有了凛之那孩子然凛之体质却与我近似,只能带回碧落山庄,之清无奈只得以他叔父自居而后我与你再遇便是你已决意辅佐李渊之时,不久隋唐交战,我与你我结交,那时我强留你在碧落山庄过除夕,你却说家有黄口小儿,要赶回去看看我还笑骂你这黄口小儿怎肯能有了娃娃,可这会儿看,你嘴里那黄口小儿,个子都高出窗棂一头了” 房乔见苍仲离这般感慨,不由失笑道: “苍兄不如也快些找个伴儿,过不些日子,也就有黄口小儿可以把玩了” 苍仲离听罢此话,忙用干咳掩饰羞涩,别着头,红着脸道: “我有凛之就够了这孩子也是我自小带大的你还不如劝你师父娶个伴儿……” 房乔听罢怅然一叹道: “苍兄不是不知师父的脾气,他若打定主意不娶,我又能有什么法子……他总说将我视作他子,既已有子嗣,又何必再用婚媒束缚自己” 苍仲离听罢也跟着一叹 夜朔将房乔身上伤口都处理好了,这才腾空插了句嘴: “还是别让谷主去祸害别人姑娘了我看房公继任谷主就挺合适,万一谷主再生个和自个儿个性一样的,那鬼谷撑不过三两年就垮了这么些年,谷中事物一直积攒,若不是靠着房公和杜少郎,早就垮了” 房乔与苍仲离听罢相视一望,一个抿唇轻笑,一个仰头大笑,倒是让这岁月的慨叹便成了对言之清的调笑 屋中人正笑着,却听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苍仲离一敛笑意,讶异地望了房乔一眼,房乔他轻声道: “是杜娘,快开门” 这苍仲离正要开门,却听嘭地一声,这门便被她用脚给踹开了 “凛之受了伤,他为了与独孤蝶断绝关系,便自插了三刀,这有一刀插在左肩,伤势不好我叫四郎过去帮他止血运功补气了,夜朔,你也快去,看看帮凛之换换药师伯,你也快去看看那孩子,玄龄这儿我来看着就好他人就在一进大门前堂东边听风楼里,快去” 苍仲离和夜朔听罢便忙出去了,杜冉琴这才松了口气,擦擦满头的大汗,坐到**边,看着被包成了粽子,躺在**上的这人 “你怎样了,伤得重不重?”她边问便将手指搭在了他腕上,虽说她医术不比他精湛,可也比那些江湖郎中强得多,不亲自诊诊,心里放心不下 只觉指尖跳动的力气相当漂浮,她秀眉不由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糟?不是就是些皮外伤?” 房乔见她这般担忧,不忍瞒她,也不愿她瞎想,便反握住她的手,噙起一抹浅笑,同她解释: “那澜殇剑是假的吴道子那剑早就失传了,那柄剑仅是我自己铸的爱剑,并不能克制牵引雷电,我是用内力吸走雷电,转引到地上的一番打斗,不仅是耗力破那雷阵,还要动古梵语的天竺咒,力气亏空,也是正常休息几日,便会如常的” 她听他这么说,眼眶里头泪珠直打转,忍了半天,还是没出息给掉了 “为什么这么卖命,就是放走了婆罗门,独孤家不除,也并不见得会损伤你我多少……” 他抬手轻轻擦干了她眼角泪珠,对她笑道: “我不是答应了你,要拔掉独孤家么你刚刚去独孤家祖宅,长孙玲瑢她可又难为你了?” 她听到这话,小声的啜泣一下子转成了嚎啕大哭 他已经许久没见她这样,一下慌了手脚,慌忙想坐起身拥她入怀,却被她给按到**上,不能动弹 “你别动伤口破开还不是要我帮你再重包我是杜冉琴啊,长安城里人家都说这杜冉琴是个精明悍妇,连男人都怕我,你还怕我被小娘子欺负?” 他听她这么说,噗哧一声笑了,狭长的凤目染上了些许明媚光彩,卷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挠得人心里直痒,他忍不住笑道: “原来你知道人家是那么说的” 杜冉琴一听这话,忍不住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是啊也不知是拜谁所赐是谁那一纸休书把我说的从头到脚都有毛病,让在外头帮我寻婆家的裴娘和采薇处处碰壁、最后还是裴娘用那怯生生的模样同我说‘杜娘,长安人不识货,那房公是个扫把星,把你名声败了,长安是没人敢要你了,我老家有个兄长人不错,要不你跟我去苏州看看……’……” 她说着说着,就只觉脑袋后头猛地被他一按,便不得已低下了头,小嘴被他给噙住 “不许去”他亲完便像是偷了腥的猫一样,又哧哧笑了起来 “去什么去孩子都有了仨,婚又复了,我还去什么去” 她神色一赧,瞅着他绽开的笑颜,不由暗自腹诽:难怪凛之说你是狐狸精 ------------ 第二一三章 秋祭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福苑主厢里头,两人正难得清静,卧**小憩,却冷不丁被一阵急促敲门声给扰了安宁,杜冉琴折腾了一整日也累了,看看**边这伤员,只得爬过他身子,自个儿下**去开门 一开门,竟见是四郎 “怎么,凛之的伤都处理好了?” 遗则蹙起眉,没好气地回道: “他非说我是女扮男装,不让我碰他身子” 杜冉琴一愣,没料凛之那小子这么别扭遗则虽说女相,但怎么别人说的话,他也不信么?杜冉琴回头看了房乔一眼,想起他身上那伤势多半是被凛之那臭小子折腾出来的,心里不由打了个歪主意 “你三姐呢?” “兰苑里头呢听说阿父受了伤,娘在照顾,就没来打扰” “去叫她过来不,直接叫她去听风楼找我” 遗则虽不知娘又打了什么主意,却还是乖乖跑了兰苑一趟杜冉琴吩咐完这话,便偷偷嗤笑一声,关上房门,披上外袍去了听风楼 一进屋,便见苍仲离正盯着遗则摆开的一桌子瓶瓶罐罐发愁,而夜朔也不知该不该替遗则下手包扎,凛之听见有动静,抬眼一看是杜冉琴,便忙把**幔一放,挡住了自己的赤膊,咳道: “你怎的也不说一声就进来男女有别,你怎可不顾” 杜冉琴见这小子竟然这么作,一挑眉,是决心要整治整治他 “我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了,你有啥不好意思听说你把四郎赶走了?我可告诉你,夜朔擅长的是制毒和治内伤,至于外伤,他可不怎么会处理方才玄龄他是自己懂,指挥着夜朔才能包好,这会儿你把四郎赶走,你这伤口就这么放任不顾若是恶化了,你这胸口就是挖个大窟窿,也怕是往后这左半边身子,都要不得、动不得了你这小庄主,可是就没法再去你那江湖闯荡了” 苍凛之听了这话,有些动摇,可却仍是心有不甘: “你说他是你儿子,可我怎生看都是个小娘子……我怎能让还未出阁的小娘子,给我治外伤?这胳膊和胸口也就算了……大腿……这……岂能让她看我是怕毁她名节” “唉?这倒怪了,就算我家儿子是个小娘子我这当娘的都不怕毁他名节你怕什么” “不成就是不成” 杜冉琴见他态度这么坚决觉有趣,忍不出嗤笑道: “好,就依你,我叫他哥哥来给你换药” 凛之听了这才轻声“嗯”了一句 不一会儿便听一阵脚步传来杜冉琴出屋一看,果是遗则带着遗玉来了正巧了,今日遗玉去国子监上课刚回来,仍是穿着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女孩长个长的早,倒是比四郎还略高了些,虽面庞相似,可却反倒像男儿 她快步走了几步把遗玉叫到身边,偷偷嘀咕: “遗玉,里头有个别扭孩子,受了伤,不让遗则给看娘知道你和四郎一同学的医术,这本事不必四郎差,你就进去替四郎给他上药” 遗玉听了这话,眨眨眼,倒是不明白四弟哪儿做的不好,反问他: “四郎,你可是给人家上药把他弄痛了?怎的胳膊和肩膀能包,腿就不行了?” 遗则实在觉着这理由难以启齿,红着脸,低头不语遗玉见弟弟这样,只得一叹,点头对娘说: “好了,四郎毕竟是男儿,手脚重,还是我去”遗玉心灵手巧,包扎伤口反倒比弟弟利落 杜冉琴闷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把门打开,把遗玉送了进去 “都出去,我在这儿给他换药,你们都瞧着,干扰我”遗玉一进屋就把苍仲离和夜朔往外轰苍仲离习武多年,一看遗玉这身板,便知她就是这房家唯一的女儿,一脸不解,反看杜冉琴,正要开口,却被杜冉琴用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嘘”,愣是给拽了出去 一出屋,杜冉琴便趴到窗子边,用手捅了两个小窗洞,对苍仲离招手示意他一同来看 只见,遗玉毫不扭捏,上前走到**边,一把掀开**幔,看到**上光溜溜的凛之,惊叫道: “啊你怎么伤的这么重都成这样,还不让四弟换药,不就是伤药会痛些,总比伤口恶化丢了命强” 说罢她便卷起袖子,打开拔下那桌上几个药罐的塞子,剪好纱布,用药酒洗净他伤口,又洒上药粉,小心地穿过他股间,动作轻柔,利落地将他伤口三下五除二给包上了,末了还系上了一个蝴蝶结 苍凛之看这帮他换药的“小郎君”忙的满头大汗,不由心生愧疚,谢道: “有劳少郎相助不知少郎在房家排老几?” 遗玉一边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的小擦伤,一边将头发捋到耳朵后头,以防干扰视线,轻声回道: “老三……你这儿,屁股后头有擦伤,侧过身” 凛之侧过身,任由“他”在自己屁股上又涂又抹 “那三郎,在下苍家独子苍凛之,不知三郎尊姓大名?” 遗玉给他上完药,帮他翻过身,笑道: “闺名遗玉,娘还没起字” 闺名? 凛之猛然一愣,突然觉着有哪儿不对劲眼神往她耳朵上一瞥,竟见到一个小小耳洞天哪大唐纵使民风开放,也没哪个男子敢惊世骇俗打上耳洞他愕然一怔,只觉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反问: “你是……女儿家?” 遗玉倒是坦荡,眨眨眼,点头轻“嗯”了一句 “啊你、你怎、你怎不说你是小娘子呢房家就没儿子了吗”苍凛之慌忙拽起被子将自己光秃秃的身子盖住,把头闷到了枕头里 “有啊房家就我一个女儿可是,不是你刚刚不让四弟给你换药么?娘这才叫我来的” 苍凛之猛地想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就算知道了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但这小娘子的名节实在是被他给毁了且且……他这也是第一次被个小娘子“摸屁股”啊他越想,越难为情,脸憋成了猪肝色……憋了许久,才闷声问道: “那……那……那……若你不嫌弃,待你满十五,我来娶你可好?” 遗玉听罢一怔,觉着这郎君倒是有趣,自己也不讨厌,倒是坦荡荡答道: “好呀,要是娘同意,我也同意” 杜冉琴在窗外看到这儿,实在憋不出了,笑得缩成一团,蹲在墙角大喘粗气苍仲离看到这儿,反倒急忙跟着蹲下,一本正经问道: “说真的,我看你家三娘不错,嫁到我碧落山庄也不吃亏的你答不答应?” 杜冉琴笑得都迸出了泪珠,一边摇头一边道: “我不能自己下决定呀,这事儿还得问他阿父主要是,到时候遗玉答不答应” “你家三娘答应了” 唉? 杜冉琴一愣,随之笑道: “嗯,那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定” 等着苍凛之和房乔的伤养好时,已经过去了四五天,这秋祭之日也到了此番祭祀,主要祭五神和求五谷丰登,朝中动用的祭祀祭物、相关人马都是历年之最此番秋祭主管之人正是黄门侍郎褚遂良,而命妇这边则是由杜冉琴掌控 秋祭除去惯有的礼制、唱郊庙歌辞以外,今年还增设了个把式 太宗李世民授意黄门侍郎将群臣按官阶分类,按姓氏尊卑排位,各官家夫人祭祀中暂回本家本家族中一位一品高官要上交祭物一万两黄金,一位一品夫人要上交一万匹素绢;一位二品高官要上交祭物黄金五千两,二品夫人素绢五千匹,累次递减至五品高官上交祭物黄金千两,其妻室上交素绢五百匹 秋祭持续三日,在第三日,各族若无法交上祭物,便以抗旨之罪依情论罚 祭台之下,各官家闻此皆面面相觑但观那紫衣金钗的众官家夫人,过半之人面露惧色今日藏身暗处,蒙面赴会的长孙玲瑢听此不由冷笑一声,带独孤家数百位官家之妻回了独孤家祖宅 照李世民这算法,独孤家要在三日之内上交素绢十五万匹,黄金八万两 黄金易得,然这“素绢”,一匹要织三年,全长安城,一下子也拿不出这十五万匹素绢何况,从上月开始,杜家商号就将素绢悉数垄断,现在市面上,乃是“一绢难求”,枉论这十五万匹 独孤家祖宅顿时沦为一座“哭宅”,女人家此起彼伏的呜咽声淹没了手下四处奔走的忙乱脚步前堂中,独孤家六位一品夫人共聚一室,各个神色凝重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皇上突然下了这种命令?闹得宇文家竟突然与我说‘和离’一事”独孤蛩怒急猛拍这花梨木雕的几案,起身逼问暂坐在族长之位上的长孙玲瑢 还有些长辈,如大相公裴寂之妻,独孤莞珺,已双鬓斑白,年过耄耋,拄着拐,指着长孙玲瑢,怒喝: “你这败家子都是你都是你得罪了那杜冉琴,与她争夺这族长之位,才落的我独孤家有这个下场” ------------ 第二一四章 留情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长孙玲瑢被这一屋人指着鼻子骂,开始还耐着心思听她们抱怨,然听到后头,心中傲气也压不住了,厉色反问: “呵独孤家落到今日,岂能只怪我一人台面上我也算是曾贵为皇后,皇上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然这次处置独孤家,竟这般不留余地,又怎会只是因我与那杜冉琴争执所致?若非你们这些夫人,心思贪婪,掌控来了朝廷的命门,又控制官盐、赋税,外戚扰政,让皇上心中有了其他念想,这秋祭之上,也不会这般挑明了要整治我独孤家” 这番话说完,几个官家夫人闷生生叹了几叹,面面相觑,不作言语 独孤莞珺听到最后,一戳拐杖,正色道: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出了事情,与其在那儿抱怨,倒不如快些想想解决的法子这既然是皇上决心要削外戚的权,那我独孤家自是难逃一劫 但我等老妪,算来也是大唐开国元老,身有金牌,而我夫家大相公裴寂,生前掌有先帝的御赐长鞭,下打奸佞上打昏君,夫君百年后这鞭便到了我手里凭这东西,我去向皇上讨个人情,看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放我独孤家一马” 长孙玲瑢听见婆婆辈的尊长要亲自出马自是喜上眉梢,然思及杜冉琴背后有碧落山庄和鬼谷两大靠山,却又提不起精神虽说她起先只当这是她与杜冉琴两人之事,然真将事情惹到这么大,被尊长所逼,实在不得不如实交待: “婆婆,这关键不在皇上秋祭三日,皇上闭关,而尚书左仆射房乔暂理一切政务明面上是皇上给秋祭祈福,暗中,就是皇上怕自己招架不住开国元老,愣是逃走了把整治独孤家这事全放手交给了房乔” 独孤莞珺听罢此话,拄着拐杖猛地一敲地,呵斥道: “你这败家的娘子惹上什么人不好,非惹上他裴公在世之时,便与这人结下忘年交,三番五次告诫我此人万万不可轻惹好你个长孙玲瑢,你竟一己之私,搭上了独孤家性命” 长孙玲瑢被十几人团团围住,抬眼四望,心生慌乱又被独孤莞珺一顿臭骂彻底觉悟了过来忙跪到地上低头认错: “是玲瑢不好玲瑢愿刺去这暂理族长之位,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 “孽障这还得这长安城,容不容的你” 独孤莞珺举着手杖指着长孙玲瑢气得语气发颤,手发抖 “还请婆婆帮我独孤家度过此劫”长孙玲瑢垂眉低首求道 当日傍晚,房家便聚来了长安城中大大小小各位官家妻,所来无他求,全是冲着这“素绢”二字打发走了这些与独孤家无关的几个夫人,杜冉琴坐在前堂,点了灯芯,开窗遥望夜色,静候着独孤家族谱里头那几个难缠之人登门造访 先是谁呢?是独孤莞珺这前首宰之妻还是卧病在**的当今皇上的婆婆,李渊独孤皇后之母,谢蓉? 这谢蓉算来并不是独孤家的人,只不过嫁到了独孤家而已,可会在此被说动前来见她这晚辈? 嗤,多半没可能 她一想长孙玲瑢那心高气傲的模样,便知长孙玲瑢定不会低三下四求这些尊长然若这些尊长不动身,她这一次,便会轻松取胜 皓月当空,家中访客都走了,这时候,是不是那些顾及脸面的尊长,要登门造访了么?会来么?还是人到了暮年,便不再关心这朝中事呢? 正想着,边听门口敲门声响,红娟在外报: “夫人,侧门外,独孤家尊长独孤莞珺和太后之母谢氏一同来了正等着求见夫人” 竟真来了 “呦,这可是稀客,走,一同去接两位老人家”杜冉琴笑着起身开门,随红娟一道出去迎那两人 走到侧门,把门一开,便见两个满头华发,一身清贵气质的贵夫人稳步迈过了门槛待身后门一关,竟双双在她面前跪下 杜冉琴一惊,没料这两人竟这这般在乎独孤家命运,忙弯腰相扶,却独孤莞珺给拦住: “不必扶了你是珩儿的闺女,今年长这么大了……呵,我也不绕弯了,这次来,就是想让你收回成见,免去独孤家此番灾劫的” 独孤珩正是她娘的闺名,这婆婆既然知道,可想与娘亲的关系不算疏远记得族谱上,这人也算是她姑姥姥 “婆婆还是起来说话” “不,玲瑢已经把族长之位交出来了,我就等你一句话,要是你不肯让一步,我就在这儿跪着不起” 长孙玲瑢她主动交出了族长位置?这么说,她也算觉出了自己闯了大祸,开始心生悔意? 杜冉琴心下一想,立刻将这想法推翻了 这怎么可能 长孙玲瑢,可是连自己长子安危都弃之不顾的女人,莫说为区区独孤家,就是她亲生骨肉都拦不住她玉石俱焚的心她这是缓兵之计,欲意瞒过她,寻得机会,再一个个将她身边之人,推入险境,让她痛恨自己这时一时心软 “婆婆,我不懂婆婆说甚,这独孤家……早已与我无关了自打长孙玲瑢她接过環姨母的戒指起,我便退位了独孤家的事,我无力做主而独孤家此番灾劫,不是我一时兴起所致,皇上为了黎民百姓的生计,出此下策,莫说我这区区一个内人,就是夫君也没资格说三道四这事得皇上定,我做不了主” “杜娘你到底要如何,才能保住独孤家” 杜冉琴看着两个老人心急如焚的模样,思及環姨母的知遇之恩,思及独孤家也曾为她所用,心中略有动容然,这外戚专权,却不得不治 “婆婆,若是独孤家能废黄道十二暗卫、废天英门、废密坛、废蛊毒,并责令已经嫁出的女儿,有生之年不得再回家中祖宅,我便可试试看,劝劝夫君,去跟皇上说说情,兴许可以保住‘独孤’这姓氏” 独孤莞珺一听这话,脸色刷一变若是如此,独孤家名存实亡,还有什么意义?这么一来,独孤家女儿与本家的关系就断了,这独孤家赖以掌权的命门也断了,这独孤家便不在是这暗中的皇室,仅是个闲散贵族罢了 “若是婆婆觉得此法行不通,那也就怪不得杜娘不帮了杜娘能做的事,就仅是这些,若婆婆觉着为难,那还是早早回今日若非是看在婆婆面上,杜娘定是不敢冒此风险去劝谏皇上” 杜冉琴这话说的很委婉,然却也告诉了独孤莞珺这是最大的让步 独孤莞珺悠然长叹一声,任仆僮将她搀扶起,低语道: “还请杜娘再等一日,明日此时,我再与你联络” 杜冉琴听罢把头一点,送走了两位老人 夜凉入水,秋风萧瑟,她望着两人背影,不由一缩脖子,正要打喷嚏,便觉背后一暖,回身一看,正是房乔取来了一件披风,将她裹住 “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噙着笑,点了点头 “若是独孤家真做到那份上,就保住这姓氏?” 他但笑不语,又点了点头 她见他又是这么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心头不免一暖不论旁人怎么说她,哪怕就连最近皇上也觉她有些凶悍,是个悍妻,说她连个妾室也不肯让房公纳种种、种种……她也不怕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今生又有何所求呢? 三日后,秋祭最后一日,独孤家因还差素绢五万匹,被太宗责罚,对已嫁出门的女眷不加追究,未出阁的娘子三代以内不可再嫁官家……暂理族长之位的独孤玲既是长孙玲瑢,贬为庶民浩浩荡荡地近卫军将独孤家祖宅封住,查封家室,独孤家天英门与黄道十二暗卫连同独孤家总坛一并被拔出,短短两日的功夫,长安城仅次李姓的这第二大姓,便就这么沦为了平民百姓 房家,苍凛之在遗玉照料之下伤势彻底也已彻底复原 今日本是离别之日,他身无旁物,只得解下自己头上一根玉簪,送到了遗玉手里 “这……以此为凭,待三年后,你满十四,我便来娶你过门” 遗玉眨眨眼,瞅着这青玉簪子,笑道: “我还每到及笄,没有女儿家的簪子呐,这手镯赠你,以此为凭,三年后,若你没寻得别家好娘子,我就嫁给你” 凛之盯着遗玉这俊俏容颜,被她这坦荡又不扭捏的笑容给弄得两颊发烫,烧红了脸 杜冉琴在一旁偷偷看着,看到这儿,便忍不住出来趁机好好使唤使唤这小郎君,想娶她女儿,啧,过不了她这关可是万万不可 再说,独孤家的事虽说告一段落了,但这长孙玲瑢却趁乱溜了,若不及时将她找出来,只怕仍有后患: “凛之,我看你这般舍不得我家三娘,要不,我这做娘的就替她做了主,早些让她嫁过去,你说可好?” 凛之听罢两眼一喜,忙双膝跪下,欲拜谢 ------------ 第二一五章 谄媚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杜冉琴见凛之这孩子竟突然跪下,吓了一跳,忙摆手拦住,咳道: “咳,慢着这……可是有说法的现在有个人还没抓到,我这心里不踏实,可没心思办婚事……没心思筹备女儿嫁妆……” “……干娘请直言”苍凛之一边别过头偷偷打量遗玉那英气蓬发的容颜,一边焦急地抬头问 杜冉琴已经腹中憋笑憋了许久,听他这么急着问,忙道: “咳,那长孙玲瑢你也见过她从密道溜走了我要你抓她来见我” 苍凛之忙叩头拜谢,此后便一甩长袖,干脆利落翻身上马,手中射出五彩焰火,动了碧落山庄全体兵马,去搜寻长孙玲瑢的下落 七日后 独孤家祖宅已经腾空了,旧宅被圈出去七成的地皮,匀给了周围几家,独孤家总宅仅留下三分地今年的秋祭也落了幕,太宗回朝,众臣早朝,而刚忙完的各官家夫人便都聚到了房家府里 房家在长安定居不过三两年,与这些扎根在长安的王亲贵族或是那些自隋文帝起便搬来此地的贵胄相比,算是不折不扣的“外来之客”不过说来也巧,杜冉琴娘家杜家,却也算是自晋朝便已安居于长安城的,这些旧朝贵胄、血统高贵的官家夫人,她多半在儿时便已有所耳闻只是,这些官家夫人却不以为杜冉琴识得他们想来那些时候,杜冉琴一直扮成二弟,而这杜家嫡长女“痴傻”了好些年,与这些贵女也不曾有多少交集 纵是如此,杜冉琴的大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杜家有女,貌比牡丹,倾国倾城,虽一派痴傻却得炀帝青睐封为郡主那时,这便已在长安掀起了满城风雨而后这杜娘恢复神志贬为庶人,又有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最后,这杜娘竟没落在帝王之家,也没被原本的夫家百里家收为妾室,反倒是嫁与了太原李家的一个门生那时,又是多少人惋惜、多少人调笑再往后,这夫家非池中之物,辅佐李家老二荣登宝座,封爵加官……直至青云直上,挤走两朝元老位列众宰之首这时……又有多少艳羡嫉妒的眼光加在她身上 而后她又曾被休离缝此厄运,长安城这些长舌妇,早将她名声败了干净 说来她这一品夫人是尊贵光鲜,然实际上又有几人能说她好话? 呵,不过,这长安城的官家夫人里头,又有谁能有好名声? 自古文人相轻,文人之妻是互相轻贱 到最后,不过是谁占了先机、谁夫家得了圣**、谁手腕狠厉、让众人不得不服,便能得个最光鲜的名头 她早几年,也曾天真地以为,只要人好心善便能堵住悠悠众口,然时至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要堵住这些歪嘴,最简单的法子不过是杀鸡儆猴,给她们些颜色瞧瞧 摆平独孤家这事,虽然最初是为了对付长孙玲瑢,然现在来看,似是意外收获也不小这些个自打她重回长安以来,便没理过她的贵胄,今日全来献殷勤了 房家门前这宽敞的朱雀大街,本能容下八辆马车并排疾驰,然这会儿竟被围的水泄不通数十辆车顶华盖、缀有苏绦的马车将房家正门堵死了,脂粉飘香,鹅黄绿柳、姹紫嫣红,高攀的发髻、让人眼花缭乱的头饰、一绢千金的披帛……这些个未出阁的、已经做娘的,但凡长安城算的上有身份的娘子,今日看这样子,是全来了 排在前面的几个,抢着吩咐手下往房家门里搬东西,排在后头的,被堵在路上,掀开轿帘子,蛾眉紧蹙,一边拍车窗,一边催促马夫快些往前头挤…… 这群人里头,有个白纱素衣的小娘子倒是颇引人注目,这小娘子长得俊俏,也就刚及笄,盘着双螺髻,挤到前头,忙回身冲远处的阿父招手 远处之人见状干脆从马上下来,提起跃到空中,踩过几顶轿子,翻身来到房家门前 门口侍卫瞧见来人,知是稀客,便先停下应付周围几个缠人的娘子,过来招呼道: “郎君许久不来房家,险些没认出我家主子上朝去了,还没回夫人在前堂正和来访的这些客人聊天,要不先请夫人出来?” 来人笑道: “唉,是我不好,不料今日贤弟家中这般繁忙今日我来并无他事,不过是……凑巧买了独孤家祖宅几分地,在长安有了落脚之处过来同旧友打个招呼既然房公不在,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唉别郎君留步若是让你就这么走了,主子回来会责罚的郎君里面请,夫人这就来” 杜冉琴正在前堂陪着笑,听着这几个朝中贵妻的奉承,耳根子都磨起了茧子这屋子里现在坐着七人,其中四个,都是旧朝权贵,当年她扮成男儿时,都曾见过 这左手边第一个,唐家二娘,唐秋燕,牙尖嘴利,与前朝礼部侍郎之妻是姑嫂,经营玉石买卖当年她为了珍瑰阁与她曾夺过两座矿,她没少给杜家脸色看,然这会儿—— “杜娘当年我和你二弟说来也算是旧识哎呦,那小郎君也是一表人才,听说还没娶妻,我有个堂妹,年方十五,正是好时候,不知……” 呵,若是和唐秋燕这堂姐一个脾气,还是免了 对面这个,程玉柔,与前朝长公主是表姐妹,是珍瑰阁的常客,然却总是挑三拣四,动不动就奢银子,难惹的很,然这会儿—— “杜娘你瞧我头上这凤尾钗,真漂亮这是万宝楼里头华五千两银子买的呵,听说现在万宝楼是你的,那往后我可得多去看看才是” 这铁公鸡,竟然开始自己拔毛了?呵,逗趣 右手边第二个,萧婉雲的表姐,现在是个三品夫人,叫孔葭媖,从萧婉雲抢了她夫家,那会儿开始,但凡碰见她,便是冷嘲热讽,然这一刻——呵,只见这高傲的娘子,竟局促不安搓着手,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就差冒汗了这孔葭媖吭哧半天,才闷出来这么一句: “哎呦,百里家……百里家算什么这,这房家现在才是真的显贵杜娘好福气,好福气” 啧,人长得挺漂亮,可嘴真是笨呐,怎么说也不讨喜呢不知是不是她心里头实在太别扭,太讨厌她杜冉琴了? 孔葭媖旁边,那是谢毓玮,是太皇太后的本家,谢家自晋朝便是显贵,至隋唐虽朝中不算有权,可民间口碑却凭一句“王谢堂前燕”而稳稳跻身进入贵妇圈这人一向自诩清高,不愿与人来往,然今日,却破了戒: “杜娘,我看近日天朗气清,虽是秋日,可还算暖和,江边枫叶正好,不如明日一起在龙首渠旁,曲水流觞,吟诗作赋可好?” 噗,没听错,谢毓玮竟然邀她共泛舟?还是在这大好日子、处处能碰见熟人的时候? “好,明日就同去这次秋祭,各位也都劳碌了,明日就一同去散散心好了” 她说完这番话,便听孔葭媖急忙附和: “好啊好啊若是方便,我也一同去” 这便正热闹着,便听敲门声又响,杜冉琴心中不禁默叹:这回又会是哪家的娘子,又来耍什么花招呢? 她抬眼一望,却见一张陌生面孔,这白衣小娘子倒是看来水灵,这时候来找她,又会是哪一家的呢?她莞尔一笑,朝这小娘子一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这小娘子怯生生环视四周一眼,见到孔葭媖,竟惊呼:“姨母你怎在” 姨母? 杜冉琴狐疑地打量了这小娘子一眼,难怪她觉着这孩子似曾眼熟……果然,紧接着便听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慧儿,别乱跑” 杜冉琴嗖一下站起身,忙起身相迎: “百里大哥没料你竟是今日到长安” 百里漠瞧见这张熟悉容颜,心中不免五味陈在过去这么些年,她并没被岁月磨得苍老,反倒有韵味,让他难相忘然她已是朋友之妻,他又岂可再有他想?百里漠甩甩头,笑问: “听你这话,像是知道我要来长安?” 杜冉琴忙回: “嗯,听玄龄说,百里家买下了独孤家那七分地他猜你近来定会回来,说不定百里家也会重回长安……” “唉真是瞒不过他我本见他还没下朝,就说等等再来,可是你家侍卫说什么也不许我走,愣是把我推了进来……”百里漠牵着慧儿,略有难为情 杜冉琴眼神落在他手中牵着的这小娘子身上,忍不住问道: “这是……萧娘的女儿?竟然这么大了……” 她十五那年,萧婉雲嫁给了百里漠,而后不久诞下一女,后来因惧怕生产之痛便再无子嗣且萧婉雲一向自私,女儿一贯是甩给管家照顾,她在百里家当女僮时,慧儿才三岁,见过几面,那时她还十分心疼这孩子 “嗯,是慧儿,叫姑——不,叫婶儿”百里漠本想让慧儿叫她“姑姑”,可思及她已是房家之妻,他又何德何能以“兄”自居呢?只得按他与房乔的结拜情谊来定亲疏了 ------------ 第二一六章 庇护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百里慧咬咬唇,怯生生抬眼望着杜冉琴,脆声道了一句“婶儿” 杜冉琴打量着这小娘子,不由心生怜惜慧儿长得与萧婉雲儿时相当像,在她和萧婉雲这个年纪的时候,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不过,也就是差不多及笄那时候……二弟坠了崖,她扮成了男儿,而萧婉雲抢了她夫家 那时她心中的恨,心中的怨,让她一赌气就穿了三年的男装,扮了三年的傻娘子 现在想想,倒真是意气用事若她当初能看开些,兴许与萧婉雲不至决裂成那种模样想想萧娘自小就心高气傲,但除此以外,却并不算阴毒至少,以她现在的经历来看,萧娘除了嘴巴狠,有些落井下石、爱慕虚荣……然实际上,却比那胆小怕事又喜欢伪装清高的窦云华和那……现在还没下落,让她至今无法安心的那长孙玲瑢……要好许多 不过,这慧儿虽说长得像她,可这性子,却与她不同萧婉雲十五岁时,哪里会害羞、哪里会胆怯?这慧儿,倒是像个乖巧的小娘子眼睛澄澈不然污秽,看来被百里家保护的极好只是,也不知这孩子还能这样心智单纯的过多久呢? 一来长安,一入这圈子,这慧儿,还能清灵到什么时候呢? 在这地方,但是凭一副好皮相和单纯讨喜的个性,可是活不下去的想想宫里头的那小丫头,虽说今年才十二,然却已经是她的好帮手,将宫里那几个贵妃娘娘,看得死死的这,才是能在长安活得好好的小娘子的模样 “婶儿?”百里慧又怯声叫了一句 杜冉琴这才回过神,歉疚一笑,蹲下身,从手腕上摘下一串红玛瑙的手串,拉过慧儿的手臂在她手腕上将这血红玛瑙套了上去 百里漠瞧见这东西,忙拦道: “弟妹你怎可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杜冉琴推开百里漠,愣是将玛瑙手串戴到了慧儿手上,拉着慧儿到自己身旁,起身对百里漠道: “我家就一个女儿,慧儿来了长安,正好与我家三娘做个伴,三娘有个姐姐可是比成天和那一帮臭小子在一起来得要好这碧落山庄都提亲了,三娘总不能到时候连女红都不会,穿着男装嫁过去我家要嫁女儿总不能……总不能让人家说是嫁了个儿子” 百里漠想起先前偶然瞧见过几面的三娘不禁莞尔那孩子确实一身凛然英气不输男儿,比她娘当年扮成男装还要像,甚至比她双生弟弟还有股子“男儿气概” 不过,这也就是杜冉琴的说辞实际上,百里漠心中也明白,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给慧儿带上这御赐的红玛瑙,就是当着长安城中这些长舌妇明言:百里慧是我杜冉琴这边的人 这玛瑙手串,实际上正是她送给百里慧的护身符 “杜娘……”百里漠心中感动难以言表,他今日带慧儿来打招呼,并没指望她能做到这份上,只求她看在他的面子上别把对萧婉雲的怨气迁怒到慧儿身上便是 “杜娘和夫君皆视你为兄长,这事本该如此”杜冉琴说罢便转身朝在一旁服侍着几个贵妇的红娟招了招手,红娟便利落地替几个夫人重斟好热茶,然后放下茶壶,碎步赶了过来 “三娘今日又去国子监了?” “是” “嗯你带慧儿先去兰苑里头玩会儿,等三娘回来,让三娘和慧儿一起玩,晚上一同到默堂吃饭” “诺”红娟领了任务,笑着对百里慧伸出手,牵她离开了前堂 杜冉琴看着百里慧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小茴,有些日子没同她联络了,现在宫里头要紧的事也没了,差不多也该叫她回来了上次东宫里头太子承乾闹别扭,这消息便是她传回来的,看这样子,她也知道宫里头那几个娘娘没什么可盯的,反倒是那小太子有些让人操心 太子府上,近来确实多事 承乾这个性,说风就是雨,自打知道了自己出身,事事要比往日努力百倍,折腾的几个夫子叫苦不迭这太子好学是好事,可若是……只是兴致高,然却沉不下心,又不是个求学的好材料……才真叫人头痛 且最近听说房家四郎要考科举,闭关在家闭门苦读,没空来陪太子,这太子是闲不住,把各个夫子操练的不成人样 “唉你说说,那房四郎做什么闭门苦读国子监里头,不是你教他国子学的经学么,不是说,三个博士一同对他问难,都难不倒他,他还有什么好闭门苦读的前些日子,我还在吏部瞧见他帮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一同修定律令,这小子要入朝为官……何必非要考科举?单凭他是房公儿子这一条,这大唐三省六部,还不都给他敞着门么”一老学究正捋须抱怨,瞅着太子这一刻钟之内送上的三幅完全一样、惨不忍睹的习字,慨然长叹 而另一边,一个与他一样满头华发的老人,看着太子在一个时辰内交上的两篇题目相同,然却内容支离破碎、毫无逻辑、东拼西凑的文章,也开始觉得额角发酸,眼睛泛花,提笔不知该些什么评语 “我看,要不还是用那办法……” “嗯……” 太子在书斋等了两刻,见夫子还没消息,便亲自跑到书肆来求教 “博士我的文章如何可有进步” “嗯……不错不错,就是跟房四郎比,还稍逊一筹” “……啊哈……遗则啊,嘿,我不跟他比就跟其他皇子比呢?” “嗯,老夫只对四郎的文章有印象” “那……许博士,我的这幅字,可有突破?” “嗯,这小隶嘛,还是四郎的最好” “可不可以不要提遗则啊他是我小师父,我不与他比的” “可老夫,只觉你们同辈里头,只有四郎的字才算漂亮” 太子沉默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鼓腮帮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边转身往外跑,一边咆哮: “你们全都敷衍我就只有遗则会认真教我” 随侍的太监忙问: “太子要去哪儿?” “这还用说去找遗则” “太子忘了,他闭门谢客,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那就去国子监找他大哥、二哥,就不信找不到他” “好、好” 国子监太学班里头,房遗爱和房遗直正与三妹争执这究竟谁的字端正隽秀,便听同门的学生喘着粗气跑进屋子,一眨眼功夫就呼哧呼哧跑到三人跟前,急忙忙道: “房一郎,国子学天子班的人来找你了” 遗爱一脸迷惑,不知这六皇子怎就找自己来了,然听了这话,却还是乖乖跑出去了 一出去,便见侯志林和李元景都在,两人百无聊赖靠在门前那大榕树下头打呵欠 “见过六皇子不知六皇子找在下所为何事?” 李元景抬眼一看房遗爱,不由嗤笑: “呔一板一眼,愣头愣脑,看着就不像四郎那么机灵……罢了,总归你是他大哥,差不到哪里去?” “不、在下许多地方比不上四弟……不知六皇子找在下作何?” “哈哈,还真是小老头,跟传言的一样无趣我们国子学与律院踢蹴鞠赛,天子班能参加这赛事的人正好缺两个,反正四门学、太学和国子学本就一体,不如你叫上你二弟,一同过来” “在下不精于此” “别客气了你这‘房’姓总不会姓假的听说你们还有个老三……那三郎上次可是四门学蹴鞠第一人啊,你们两个哥哥,总不会输给弟弟?” 三郎?是三娘 遗爱不禁一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好在他与二弟陪着三妹没少玩过,帮不上忙,也不至拖后腿就是 房遗爱回屋将此事告诉了二弟,两人便随同六皇子一同去了蹴鞠场,到了场地,双方已经换好了衣裳,就差这几人了 遗爱和遗直忙套上黄衫,额上绑上红襟带,一同掺乎了进去 一场蹴鞠赛,正是酣畅淋漓,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断起哄,没多久,这胜负便见了分晓,国子学以三分之优险胜 杨榭抹抹额头混着泥的汗水,叹道: “上次四郎在,可是赢得相当轻松,他那步法,真叫人艳羡” 遗爱也擦擦汗,歉疚笑道: “我和二弟不擅武艺,拖累了杨兄” 杨榭没料遗爱这般替人着想,忙回道: “不、怎算是拖累倒不如说,这样子,这蹴鞠赛才有意思反倒是我拖了你们的福说真的,你俩踢的也算不错的” “嗯,确实,看来以后遗则不在,就可以多找你俩一同耍了”侯志林哈哈笑着,将手臂一边搭上遗爱肩,一边搭上遗直的肩 这边正热闹着,便见方才太学与遗爱同班的那学生又是一派风风火火的模样,冲了过来,又是一脸急切,朝遗爱喊道: “一郎快、快过来太子、太子来找你了” 遗爱不禁一愣,是一头雾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平日找四弟的人,都来找他了?看来四弟是真闭关去了 ------------ 第二一起章 嫩芽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房遗爱跟着来找他的同门学生一起到了太学班,果然见到一个衣着华贵,脚踩金靴的小郎君,不必多想便知此人身份,他忙上前行礼道: “房一郎见过太子千岁” “免礼” 李承乾忙转身相迎,接着问道: “一郎,你可方便待我去你家瞅瞅?我早就想去房家看看,奈何总是机缘不到”来国子监的路上,承乾身边随侍的一个小女僮特别给他提了醒,说最好别直接在国子监声张要找四郎,否则给两人都添麻烦,太子结党这事最不招皇上喜欢,仅是私下关系好倒是无妨 “哦那自是荣幸我这就叫上二弟,我俩一同陪太子去家里看看” 李承乾见遗爱答应了,这便松了口气,下意识朝方才给他出主意的那小女僮看了过去这小女僮正是杜茴,见太子看她,便轻轻点了点头,又将头死死垂下 遗爱叫上了二弟,正说也一同叫上三妹,却听人说三妹没看那蹴鞠赛,自己先回去了,于是遗爱便带着遗直一同又见过太子,带太子和太子身边几个随侍一起回了家 这时天色并不算晚,然房乔也从宫里乘轿回了家 今日朝中众臣全是一副温顺模样,没半个人与他和皇上做对,连一向牙尖嘴利的魏徵,也收敛了气焰看来独孤家这外戚之权一撤,这朝中景象果不相同,处理其各部事物,倒觉着游刃有余,比往日轻松的多 只是他今日好不容易早早从朝中回来,这轿子却离家老远便被堵在了路上掀起轿帘,遥望窗外,看见堵在自家门口这一长串轿子,不由叹道: “杜娘只怕又要辛苦了” 说罢他便起身出了轿子,打点了轿夫银子,徒步走回了家 兰苑里头房遗玉一进院子,便见到红娟姐正带着一个清灵漂亮的小娘子荡秋千她今日提早回来,见到家门口有一堆人,猜到这各家贵妇怕是都来了,只是不知这小娘子是哪家的 红娟刚推了慧儿一把,就瞧见三娘回了,忙上前拉她过来,边走边说: “三娘,难怪夫人说要慧娘教教你,你看看你又穿成这样哪里有半点女儿相?” 百里慧听见红娟说话也紧着回头打量,见到遗玉一身男装,也险些将她当成个小郎君 “我是百里家的独女,叫百里慧你就是房家三娘房遗玉?” 遗玉倒是不讨厌这乖巧的小姐姐,点头“诺”了一声,接道: “我今日玩了一身臭汗,姐姐现在这儿跟红娟姐玩会儿,我先进屋洗把脸换身衣裳”说罢遗玉便忙钻到屋子里捯饬了一阵子,过了约莫两刻钟,才重换好女儿家的衣装,梳着娘教她的环髻,配了一对圆亮的耳珠踩上平头浅靴,身着白黑相见的竖条襦裙,披上枣红色半臂,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百里慧重瞧见这女装的三娘,不由眼神一亮叹道: “三娘长得真俊” 遗玉倒是不好意思了,挑挑眉,调笑道: “其实我四弟比我看来还要女相” 两人刚聊起来,遗玉便见阿父带着一个面生的小郎君来了兰苑,不由好奇,拉着慧儿一同迎了过去 房乔刚到家门,便瞧见遗爱和遗直带着太子来访,自然多问了一句,见太子是要找四郎,而遗则现在又躲到了鬼谷里头去闭关苦读,他一时也没法子,便只好让遗爱和遗直先回去换下国子监的衣裳,而他亲自带着太子在家里逛逛 然谁知这太子竟然非要去看看遗则住的梅苑,这兰苑和梅苑对着门,来到这儿,正巧碰上了遗玉 “阿父这是……” 房乔正欲开口,谁知这承乾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尖叫一声,惊呼道: “四郎你不是闭关吗你这是作甚干什么扮成个小娘子” 遗玉见这人大呼小叫,不禁嗤笑道: “你这小郎君吃惊什么我是三娘,与四弟是同胞的龙凤胎,长得像,可却不一样的” “房公这是真的?她真不是四郎?” 房乔笑着点点头,先是对遗玉道: “三娘,快给太子行礼” 说罢又同太子说: “太子既然觉着好奇,就在这儿与三娘她们一起玩会儿,过些时候晚饭好了,再请太子一同用膳” 承乾头次见到龙凤胎,自然觉得稀罕,忙点头,跑到了遗玉跟前细细打量着她房乔见状便赶着去了前堂前堂里头,杜娘和多日不见的百里兄已经等他许久了 太子盯着遗玉看了好些时候,忍不住叹道: “果然是和四郎长得极像只是若是你也会写字就好了,那就能帮我看看,我这幅字到底写的怎样……” 李承乾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正是今日夫子敷衍他的那一幅小隶 遗玉一挑眉头,径自上前瞄了一眼,原本没想表露声色,却在瞧见那七颤八抖的“隶书”之后,忍不住了,噗哧一下,仰头捧腹大笑了起来 “你笑甚”承乾慌忙将这字藏到了怀里 “噗,你这、这也是小隶?” 承乾听她此言,眼神一亮,忙回: “你懂书法?” 遗玉嗤笑着点了点头,道: “略同一二” 承乾难掩惊喜之情,忙求她带他一同去这兰苑书斋里头坐坐遗玉拿太子没办法,便带着太子和百里慧一起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书房在她闺房对面,宽敞明亮,不像个小娘子用的,里头经史子集、各类药经什么都有,且入门左侧有棋盘,正前方有张极宽敞的八角长桌,上有一红花梨笔架,悬有一派粗细不等的毛笔,而中央还有一张琴,琴头刻草书“向阳花木”,颇豪迈,倒像是男儿用的琴 “嚇房家真是疼女儿就是我几个皇妹,也没这么敞亮的书房”承乾不由叹道 “书房好不好、大不大这本不是问题只要是这主人常用,不管多大都值得若是主子不用,就是仅有一张桌子都浪费” 百里慧和李承乾听了这话,情不自禁点头赞同百里慧是暗叹这三娘好有主见 “三娘,你这有这么多种笔,你都会用?若你不用,那岂不是你说的‘主子不用、尽是浪费’?”李承乾扒着这笔架看了看,忍不住出口挑剔道 遗玉哧哧一笑,回道: “不巧,这些笔我都用” “不信就凭你一个小娘子……呵,我不信你用的笔比我还多我承认小隶我不擅长,可是正楷、小楷、魏碑、草书、草隶我可是都会的” 遗玉听罢噗哧一笑,抿唇摇头不语 承乾见她不说话了,着了急,忙逼问: “你倒是说啊你会什么” 遗玉没说别的,反倒是就太子那一幅小隶道: “太子,书法种类不在多,在于精就太子这小隶来看,即便是种类不说,可是这运笔的力道、稳度都能看出来一个人的书法造诣太子还是先练好基本功的好” 承乾听罢若有所思,但还是念念不忘: “不你别岔开话题,你到是说说看,你会几种” 遗玉听罢只得如实答道: “最大号的这白云笔,写狂草用的这支写正楷,这支写小楷,这支写草隶,这支写隶书,这支写魏碑,这支写行草,这支写瘦金书,这支写古篆书,这支写小篆,这支是……”一排十七支笔,竟真各个有用处 “我不信你都会诺,就这首短诗,你每字用一种体写下来给我瞧瞧” 遗玉见太子不信,便只得开头求百里慧: “慧姐姐,能否帮我磨墨?” 百里慧听得入神,也对遗玉说的这番话相当好奇,忙动手帮她磨起了墨汁这墨汁一磨好,遗玉便熟练地左右两手分别取了一支笔,胸前铺开一张纸,左右手同时执笔,沾了墨水,一手写楷一手写草,左右开弓,不消一刻便将十七种字体全数写完 “我自问书法不比四弟精巧,他单是种类便可写便这些,且他似是还会说梵语和西域那边的几种文字我对那些晦涩的东西不怎感兴趣,不过这书法也曾凑合看看” 承乾看着遗玉写完这些字,顿觉自惭形秽,不料自己竟被个小娘子闭了下去,脸颊烧红,沉默片刻,竟突然开口道: “在下甘拜下风三娘你博学多识,果然是女中豪杰我虽为太子,却鼠目寸光,只知道小师父他擅长隶书,竟不知他还懂这么多……妄自自得其乐,实在是丢脸” 百里慧和遗玉不料太子竟是个这般诚恳坦荡之人,纷纷劝道: “太子有心便好” “太子有这心思便足矣” “看来,我往后真得多来房家转转,也好鞭策自己刻苦努力”承乾朗然一笑,竟毫无那意料中的矜贵气 百里慧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不由俏脸一红,盯着承乾帅气坦荡的笑容,萌动了春心见两人总谈这书法,而她又不懂,眼神一瞟落在那琴上,忍不住开口道: “三娘,我可以借用下你这琴么?今日有幸得见太子,又得见三娘这满腹学问,我便想抚琴一曲,以赠二位” “好慧姐姐请便我想听慧姐姐弹琴” ------------ 第二一八章 双喜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百里慧得了遗玉的许可,便莲步轻移,到了琴前,坐在凳上,弹了一首西州曲,边弹边开嗓轻吟,乐音绕梁,余音不绝,一曲抚罢,便赢了遗玉和承乾齐齐迸发的掌声李承乾在宫中也常常听琴师奏乐,然那些琴师多是男子,少了百里慧这中小桥流水的柔婉 只是单单听了百里慧的弹奏,他还不满足,一边拍手叫好,一边转头问遗玉: “三娘,你也来一曲可好?” 遗玉心细机敏,抬眼瞧出了百里慧对李承乾的情愫,便自谦道: “我就算了,不怎喜欢弹” 李承乾听她这般说,反倒不高兴了: “我才不信那十几支笔你能用,现在你这正中央放着的琴倒不会了?你这样骗我,可真不够意思总归不至于一首都不会,来,坐下弹一首” 遗玉略有为难,向百里慧投去了求救的眼神百里慧本要开口给她解围,然太子却说: “百里家的小娘子,你也劝劝三娘嘛” 百里慧被李承乾点名叫到,脸颊一红,便转而开口道: “三娘,你就弹奏一曲,让我俩开开眼” 房遗玉见百里慧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顾虑,大大方方走到跟前,将手按在了弦上 但听起初弦外音空旷悠远,比百里慧弹奏的曲子要多些厚重,似是人胸中藏有千万话语,欲说还休曲子进入中断,磅礴之气,如风雨欲来,似是家仇国恨在心头,让人惆怅揪心,而后进入**,似是烈士负剑而去不复返,恁是听了宫中那么多琴师弹过这首广陵散,今日这一听却才真叫他吃了惊那些徒有虚表的七尺男儿,竟比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忧国忧民,还比不过她能领悟这嵇康的家仇国恨之情 李承乾与百里慧听罢皆被曲子带入沉思,久久不语片刻后,李承乾才缓缓开口: “三娘,这把琴音色原是适合这种曲子……难怪方才那一首西州曲似觉有些地方稍有别扭这弹奏广陵散的琴,音色自然是要厚,弦难按……只是,没料你竟然喜欢这曲子” 房遗玉听太子这么说,忙为百里慧解围: “这……这其实是四郎的琴暂且放在我这儿的我不过是闲暇时候听四郎弹过依葫芦画瓢罢了”实际上遗则根本不弹广陵散,唯爱阳春曲和高山流水,跟阿父一样是个小老头,弹的曲子都是慢节奏只听弦外音的 “不可能,四郎他不喜欢这种气势磅礴的”李承乾走进了三娘一步,笃定道 她没料李承乾竟这么了解四郎,一时也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正在她发愁的时候,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远远就听到娘亲的声音: “我来看看孩子们在做啥,顺道问问今晚想吃些什么,玄龄你陪着百里大哥先入席祖母和珮姑姑那边单独吃,我吩咐了红娟过去照顾” 杜冉琴边说便推开了这书斋的门,不料正瞧见三娘摆出一副求救模样,瞪着与她阿父一样的眼儿,焦急失措再看太子李承乾正炯炯有神、兴致勃勃盯着她闺女猛瞧,而百里慧,这会儿正用那略有惆怅却暗含情愫的水眸,盯着太子不放 老天,她就把这几个孩子放到一块儿不过半个时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闹成了这样? “杜娘见过太子请太子和慧儿移步到默堂,看看今晚的饭菜合不合胃口碧荷,你带太子和慧儿先过去三娘,你跟我过来” 杜冉琴一口气说完,便牵着三娘走出书斋,转身进了三娘的闺房,把门关上,蹙眉问道: “遗玉,这怎么回事?” 遗玉自觉没处理好刚才那事,心中有愧,便开口将方才发生之事悉数告诉了娘亲杜冉琴听罢便轻轻一叹,见遗玉这般沮丧,也不忍再责备她,回道: “好了,这事不怪你不过,若是方才你从一开始就说,那琴是四郎寄放在你这里的,你根本就不会,也就没了这些麻烦下次你要记得,再要推托什么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找好完备的充足的客观的理由,别给自己后面找麻烦你越是想逃避的事情,越是想模糊着处理的事情,最后越给你找麻烦,让你不得不返回去多付出一倍的辛苦” “诺,娘,我知道了” “唉,只怕太子对你已经动了心思,这今年太子怕是已经可以纳太子妃了,虽说凭着你阿父和皇上的关系,你若不想嫁过去也没什么,可若承乾认准了,还是免不了麻烦总归你和碧落山庄的婚事也定了,你就先过去避一避风头,等太子妃定了,你再回家……或者,到时候,你也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杜冉琴越说越觉着伤感古人这点最让她头疼,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成婚,十四叫豆蔻年华,十五及笄,十六还没出嫁,便是待字闺中,其实说成白话就是“该嫁了还没嫁出去在家呆着的………遗玉这才十二,便要离开家,她真有些舍不得 “娘……我不想自己过去”遗玉虽挺喜欢那小郎君,可却不愿与娘分开 “唉,这样,娘给鬼谷写封信去,让遗心陪你在碧落山庄住些日子” “诺”有了弟弟陪着,她才觉着心里舒坦了些 “好了,即便要送你去,也得准备两天,等凛之帮娘办完事情,来家里头跟娘说情况时,再让他带你一起走,不让你自己去走,先吃饭去” 遗玉听娘说要凛之带她一起走,这才安了心,乖乖跟在娘身后,一起到默堂去了 到了默堂,便见房乔让出了主座,百里漠忙摆手婉拒道: “乔弟,我正是怜你我二人结拜之情,这才唤你一声乔弟可是你毕竟如今身份不同,岂能让座给我?” 房乔莞尔一笑,不顾百里漠推辞,径自坐在了主座右侧百里漠见他坐在了第三个位置,是一头雾水了,要开口询问,却见房乔指着主座左侧对他道: “那是百里兄的位子这主座,今日可是你我都不能坐了” 说罢便见一个踩着金靴的小郎君,毫不推辞,坐在了主座上 “我来介绍,这位是当今太子,皇长子,李承乾这位是百里家这一代的族长,百里漠” 百里漠这才明白过来,原是今日有贵客 承乾在房家用过晚餐,便被内侍催促着回了宫,百里漠也准备带慧儿回客栈去他在独孤家祖宅那附近买了地,但宅子还没建好,这会儿在长安暂且住在珍馐阁 “大哥就别走了,住客栈不如住在我家里,就你和慧儿两人,何必那么麻烦”房乔见百里漠晚饭时候兴致颇高,痛饮了几杯,步子发虚,担心他路上安危何况珍馐阁人多杂乱,也不适宜慧儿住,于是他便想留两人在家中住几日 “不了,我还是回去往后我留在长安,给贤弟添麻烦的时候还多的是……” “大哥留下我也有话想同慧儿说”杜冉琴见百里漠执意要走,便也开口挽留 百里漠见她竟也开口相留,便不再推辞,应了两人邀约,暂且在听风楼住下了 一晚上过去,第二日,房乔一早穿好朝服,没舍得叫醒枕边人,便欲离开,然今日她却也醒的早,揉着惺忪睡眼,起来替他束好垂绦,找出玉壶,递到了他手里 “你怎得这么早便醒了?”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将她微微发了些福,然却抱着刚刚好的腰肢揽在怀里,有些舍不得去上朝了 “最近早上总有些晕眩想吐” 他眉心一蹙,忙搭指在她手腕上,觉出指尖脉搏的走向,神色一喜,扬唇笑了 “嗤,你这表情,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是不是肚子里又有小家伙了?” 他噙笑点了点头,突然把玉笏放下,解下官帽,不出去了 “你这是作甚,快去上朝呀嘻……别痒我”她被他舌尖舔弄得浑身发痒,忍不出开口求饶 他清脆的嗓音一哑,略带委屈道: “再过一月,我便又不能欺负你了……又得忍上十多个月” “那还不是都怪你……怎么总是……我这身子刚调好,就又害喜了” “呵”他眯起凤眼,像偷了腥的猫,眼缝中流露出星星点点的自傲 “不是,别闹,你真不去上朝?皇上那边……不,你单独留下那没主见的主子,合适么?” 他嗤笑着点了点头,回道: “没事,有你从兄在且朝中事物,这早朝本没什么用,不过走走样子,我过会儿进宫去找皇上禀命就是” 他都这么说了,她也没道理拒绝了是?这可不能说她红颜祸水对?她不是妃子,他不是皇上,难得偷闲,莫不成还不许么? 然,谁料,这边房乔刚抱上半睡半醒的美人,这房门便不合时宜地被人敲响了—— “夫人夫人,碧落山庄庄主苍凛之带了个美妇人一同过来了” **上搅成一团的两人闻声只得面面相觑,她瞧他脸色铁青,神色不善,不由兀自闷笑了几声 ------------ 第二一九章 落幕 从今天开始本书只在。taoshu8,请复制网址到本站阅读最章节 听着禀报的仆僮嘴里说的,杜冉琴估摸着应是凛之找到了长孙玲瑢,于是便不敢耽搁,催促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大块肉快些动,也好早些见到那人,把这阵子以来一直牵挂的心病了结了 苍凛之用绳索捆住了这美妇人的双手,牵她来到福苑,没等多久,便见杜冉琴和房乔成双从屋子里出来,这杜冉琴的发髻还没盘好,钗钿半堕,直让人浮想联翩 杜冉琴一瞧见来人,先吃吃了一惊,惊呼道: “窦娘你怎么被凛之抓了?” 这美妇人见她和房乔这副扮相,眼神一冷,勾起一抹阴笑,哧哧笑着,一步步向杜冉琴靠了过去 杜冉琴见她被苍凛之捆着双手,心里头没什么戒备,便上前一步,想问问她这阵子以来,长孙玲瑢是不是又找了她麻烦,然她这刚上前一步,却不料这人竟猛地挣开了绳索,手持利刃,朝杜冉琴扑了过来 “杜娘” 房乔也大吃一惊,忙将她护在怀里,以身挡住这来势凶猛的一刀 苍凛之是没料这人竟精通武艺,打通了穴道,还挣开了绳索,但他凭这多年习武的警觉,且靠着这碧落山庄历来培养接班人的残酷刁难,养成了极好的反应力,一见刀光,便从袖中抖出碧蚕丝,将这美妇人霎时捆住,拽回了自己跟前 即便这人行凶未成,然杜冉琴却实在是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自打她救了窦云华的性命之后,窦云华已经对她没什么恨意了才是 “杜娘,可有不适?”房乔紧蹙着眉,狭长凤眸大张 她头回看见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反倒没了惧意,不由哧哧笑道: “没事,瞧你吓得多亏有凛之在你说说,你还自诩武艺不错,怎么刚刚只会当肉盾,别的法子全想不出了” 房乔可没心思开玩笑,抿唇不语,转过身将她挡在了背后 “这人不是窦云华,到底是谁”窦云华可没这么矫健的身手 苍凛之这次可不敢轻怠这美妇人了,抬手覆上她胸前三处穴道,又一掌由她天灵拍下,但听这美妇人惨呼一声便瘫软到了地上 “若我所料不错她就是长孙玲瑢只是为何她易容成这样我也不知” 杜冉琴一听这话,立即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不由惊呼: “这究竟怎么回事?” 苍凛之这才将找到这美妇人之事娓娓道来…… 他带碧落山庄经营将长安城搜了个遍确认了这长孙玲瑢应是没离开长安,然无论怎么搜,甚至借用了鬼谷寻人蛊,也没找到那与长孙玲瑢长得一样的小娘子因而他便猜这长孙玲瑢多半有心逃避,易了容 若她会易容,那找起来自然麻烦,他便想再看看在长孙玲瑢消失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是谁,顺藤摸瓜,便找到了窦家嫡女窦云华 根据探子的消息这窦云华是个常伴青灯古佛之人,后来又听杜冉琴说她近来又神志出了些毛病,谁知他一到窦家,见到这窦云华,却觉着似乎有些地方不怎么对劲 这窦云华说起话来虽然一惊一乍,然却条理清晰,句句话指明自己并不知长孙玲瑢的去向他心生好奇,就多打量了这窦云华几眼,见她衣着素雅,却是信佛之人,耳洞挂着最简单的银饰,是个小环,十分简朴 只是,他一向心细如尘,敏锐地瞧见这人耳洞极大,不像是常常挂这简单耳饰之人能有的他曾见过长孙玲瑢一面,依稀记得,那人的耳洞与这窦云华的一模一样于是,他便多嘴问道: “窦娘果然是信佛之人,现在这种耳饰都没人带了,窦娘竟还喜欢” 对方竟然回他: “我自小就这么带我出家那十年,都没戴过耳饰” 这就怪了十年不戴耳饰,耳洞都要长连了这窦娘还俗不过一年,怎么可能拉出来这么长的耳洞?这人的耳洞,分明是三品贵夫人往上,常常穿钗钿礼衣的人,耳朵上常常挂着三四两金饰的人,才可能有的 他毫不犹豫,立即上前点了这人穴道,请了她随他一同来房家走一趟,看看到底这人是不是那长孙玲瑢 杜冉琴听罢此话,眼神一瞥,定在了她耳洞上,果然见到她耳垂之上,有个长洞 糟,长孙玲瑢竟扮成了窦云华……那窦云华…… “长孙玲瑢你把窦娘如何了?”杜冉琴立即推开房乔,从他背后站出来,厉色逼问 这卧倒在地的美妇人,猛然大笑两声,冷不丁反嘲: “杜冉琴别在这里装什么慈悲说起窦云华,你比我讨厌才是我不过是看她已经神志不清,活着也是受罪,便让人将她搅成花泥,喂了独孤家祖宅后头的花池而已” “呕……” 一阵强烈的恶心袭来,她本就刚开始害喜,见长孙玲瑢用窦云华的脸,说着把窦云华……这种恶心恐怖的事,胃里猛地袭来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哗啦啦,张嘴吐了出来 “杜娘杜娘,交给我处理,你先回屋里歇息”房乔见她脸色不好,又吐得胃里只剩了酸水,一阵心疼,不忍她再与这长孙玲瑢对峙长孙玲瑢她总归就是为了不让杜娘好受,在这么下去,只怕真要让她得逞 “玄龄,来处置?处置我么?呵你欠我的承诺,欠窦娘的承诺,你又要如何归还”她歇斯底里敞开嗓子,颤抖着竖起食指,指着房乔疯喊 杜冉琴被她这尖利的嗓子,刺得胸口发痛,实在是无法从长孙玲瑢这**至极的杀人手法中恢复气力,只得听了房乔的话,匆匆回了屋子然她却实在放心不下这事,只能背靠在门上,默默听着门外的动静 房乔见杜冉琴已经回了屋子,便神色悠然转黯,蓦然回道: “长孙玲瑢,我欠的是十八岁的玲瑢妹子,而不是如今的你而窦娘,我自始至终都未答应过她任何事,当年若非她用计挑拨,我与魏徵也不变成如今这种态势对于玲瑢妹子,我自知亏欠颇多,然恕我直言,真心二字,却是房某不能用以‘回报’的 而对于今日的你,是你欠了窦娘一条性命,欠了皇上一份信任 既然是你先违了诺言,置这江山于不顾,置皇上于困境,置太子于险境,那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他说罢便轻叹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白瓷瓶,甩手丢到了她面前 “然,念你曾为帮皇上取得皇位立下汗马功劳,又为李氏诞下四子,房某身为人臣,无权取你性命这瓶中是食精草,你既曾为独孤家代理族长,自应知道,这东西是‘无忧’的原料,你将这药丸吞下,自当忘却过往,就以此为重生” 长孙玲瑢仰天大笑两声,将这青白瓷瓶打翻在地,颤抖着举起匕首,喝道: “我偏不要你和杜冉琴如愿我就要你和她一生背负我和窦娘的性命,就这么痛苦一辈子” 房乔见她竟欲自刎,忙上前大跨一步,捏住她下颌,而苍凛之便顺势捡起那药丸,弹入了她口中 …… “杜娘,结束了” 杜冉琴平息了胸口狂乱的心跳,这才重打开门,见长孙玲瑢已经昏厥,这才松了口气 “她……吞了那药?” “嗯,两日后,她再醒来,便只有两岁的神志,且不留半丝记忆” 杜冉琴听了这话,浅浅颔首,又走到苍凛之面前,提出了个不情之请: “凛之,我知道不该于你再有所求然这事,你也见到了,便不能再置身事外她身份特殊,不能长留长安在长安,她既不能入狱,又不能放在门面上,你就替我俩,将她软禁在碧落山庄,可好?” 苍凛之轻声一叹,点头应允了 杜冉琴见他答应了,这才真正疏了口气 “遗玉在兰苑,你不去见见她?” 苍凛之听罢一愣,脸一红,这才转身离开了 杜冉琴这才缓缓转身,提起裙襟,重回屋,边走边道: “玄龄,你说,这次,是不是真的能消停些时候了?呵,近来总头痛,簪发都觉着痛” “嗯” 晌午将近,杜冉琴这才睡醒了回笼觉,唤来女僮,帮着她梳洗好,准备去应那些贵妇的邀约,同游龙首渠 只是,这边刚觉要松口气,却听下人说——这太子又来房家了 啧,刚觉着神清气爽了没多久,这会儿又开始头皮发麻了 “红娟,去前堂替我应付着,就说我稍后就到” 红娟得了令,急忙跑去了 杜冉琴也不敢闲着,忙一路小跑,顾不得肚子里那没出生的娃,先跑去了已经生出来的那娃这边 兰苑里头,遗玉正磨着凛之让他教她剑术,凛之执起她纤细的双手,怎么也舍不得让这其中一只……也可能是两只……磨起茧子,只得频频叹气,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杜冉琴一过门洞,便瞧见这俩娃正手牵手,眼对眼,忍不住出声轻咳了一嗓这遗玉倒还好,凛之一下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吓得一蹦,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 第二二〇章 送女儿 杜冉琴瞧着凛之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闷笑了两声。 遗玉转身踩着碎步子急跑了过来,忙问她有什么事情,她爱怜地瞧着遗玉,越瞧越觉着这丫头长得像房乔,更是舍不得让她这么早就…… “唉,太子又来了。三娘,不如你和凛之今日一同去碧落山庄吧。” 苍凛之听了这话,眼神一喜,忙上前两步,反问: “干娘说的是真的?真许我带遗玉走了?” 杜冉琴无奈叹口气,点了点头,回道: “长孙玲瑢虽然被你捆住,然她在长安还有众多耳目,多留一日,便多一日的隐忧。你将她早些带走,以免后患。何况……当今太子似是相中了三娘,而今来看,不把三娘早些送走也是不行了。” 她说罢便弯下腰,将遗玉紧紧抱在了怀里,止不住又叹了两叹,接道: “三娘,行囊什么的就别管了,娘回头给你收拾好,再叫人给你送去。你到了那边,凛之也不会亏待你,若是想娘了,就来信给家里,娘过去看你。” 遗玉没料到竟这么快就要离开家,小手紧紧一攥,反抱住娘亲,与房乔如出一辙的凤眸里头,噙着一圈晶莹泪珠。 杜冉琴浅浅一叹,转脸对凛之道: “凛之,若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了三娘,我便会上鬼谷去找你叔父,让他替我修理你。若是你欺负了三娘,又让她阿父知道了,那你就等着吃更多苦头吧。我今日将三娘交托与你,你绝不可错待她。” 苍凛之慎重点了头,回道: “我自不会舍得亏欠她。只是遗玉还小,我想等她真的懂了情爱之后再完婚。” “嗯,我只当你也是个小孩子,没料你竟替她想到了这么多。现在就让遗玉出嫁,我也舍不得。我本想让你送她去鬼谷来着,然那样却没法让她与你多相处些日子。既然你有心娶她。她也不反对,那总归是向阳花木易为春,让她与你近些好。” 遗玉听见鬼谷二字,突然仰起头,问: “娘,四弟、五弟是不是都在那儿?我好久不见五弟了……” 杜冉琴见她想念遗心,又怕她年纪尚小,独自到了碧落山庄不适应,便开口道: “嗯,我写信给师父; 。让他放遗心和遗则离谷去碧落山庄陪你几日。” 遗玉听了这话。立即绽开了笑颜。眼中的泪珠迸出来几滴,被她用袖子一抹便不见了踪迹。 “快走吧。再不走,与太子打了正照面,还会有麻烦。” 遗玉和凛之两人听罢忙点点头。杜冉琴带着遗玉到了后门。等了不到一刻,便见凛之带着四五个碧落山庄的侍卫一同出来了,有一人怀中抱着仍未清醒的长孙玲瑢。碧落山庄的马车和良驹随即也到了门口接人,杜冉琴纵有不舍,但念及太子仍在前堂等着,这会儿怕是已经等不及了,便只得匆匆再抱了遗玉一下,便目送她随凛之一道上了马。 回到前堂,她果然瞧见李承乾已经急得要跳脚。忙上前两步,作个福,温婉请安: “太子万福。” 李承乾听见声音,忙转身上前两步,眼神一喜。问道: “房夫人免礼!我今日来找三娘,她可在?” 杜冉琴算算时候,估摸着凛之和三娘的马应当已经离开了翊善坊,太子一时半刻应追不到了,这才一吐气,叹道: “唉,三娘被她夫家接过去住了。” 李承乾一听“夫家”二字,脸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她……她竟然有夫家了?” 杜冉琴点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都没听她提起……她才十二,怎会知道自己喜欢谁?莫不是你和房公私自做主……” 是,三娘还小,确实还不懂何为真爱。而她也确实有意让三娘远离宫廷。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不,三娘自己选的。” “不、不会吧?她什么时候走得?去了哪儿?” 杜冉琴低头一叹,回道: “刚走没多久,但是许是一路游山玩水去了,现在往哪儿去,我也不知。只有等她到了夫家,来了信,我才知道。” 李承乾一听这话,一下子失了魂,一屁股坐到藤椅上,不知如何是好。 “唉……” 就在这时,门外一声长叹引了杜冉琴的注意。她趁太子正失神,便挪步打开了窗子,果然瞧见百里慧正在门外,一脸惆怅。她关上窗子,转身对太子道: “太子稍等,我去沏一壶好茶来赔不是。” 李承乾失魂落魄点了点头,根本没听到她说甚。 杜冉琴趁机溜出去,将百里慧叫到一旁,问她: “你是不是喜欢太子?” 百里慧猛然一惊,慌忙摇头否认,然摇着摇着头,却对上杜冉琴深沉的目光,被一种莫名的压迫力给打败,失措垂了头,点了点; “我再问你,你是喜欢太子这人,还是想做太子妃?” 百里慧听罢慌忙回道: “我、我就只是喜欢承乾这毫无城府又开朗达观的个性。” 杜冉琴听到这儿,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她就怕慧儿学了她娘,也变成一个爱慕虚荣之人。 “若是如此,婶就帮你。” 百里慧听罢眼神一亮,任杜冉琴牵她走进了前堂。 “太子,我与几个夫人约好游湖,现在看时候不早了,我是必须得过去了。慧儿她初来长安,没一个认识的人,不如太子带她四处走走可好?也好让她给太子做个伴。太子也不至太无趣。” 李承乾听此抬头看了百里慧一眼,只见她脸颊酡红,面貌轻灵出尘,模样讨喜,便也没拒绝,点点头,起身朝百里慧伸出了手。 百里慧一连酡红,犹犹豫豫,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杜冉琴见这俩孩子一同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总归,承乾也是要离开这宫廷之人,慧儿单纯些,也无碍。 龙首渠中今日多了些装饰精巧的龙舟,这秋高气爽,虽是泛舟水上的好时候,然毕竟不是端午又不是重阳,怎么今日水面上放眼望去,全是金钗银钿、芝兰飘香呢? 谢毓玮今日到的早,乘舟水上,已经摆好了灵巧的角桌,桌上摆上了几碟点心,有翡翠糕、龙须酥、驴打滚、茯苓饼……还有几种干果、两盏琉璃杯和一个鹤嘴长颈壶,壶中酒香四溢,今日既然端出了琉璃盏,那壶中自应是葡萄美酒。 旁边两艘船上的贵夫人瞧见这边摆出了点心,便吩咐了船夫往这边靠了过来。 “谢二娘,这是在等谁?谁能让谢二娘亲自在这儿等呦?” “孔四娘,你不知么,听说今日是房公之妻,那一品明德夫人杜冉琴要来。” “呦!是她!我说怎么今日这儿来了这么多人,莫不是都为了……” “嘘……别说,瞧,说曹操曹操到。” 杜冉琴远远便闻见这甜腻的香味,老毛病又犯了,一路上喷嚏不断,只得取了些药水洒在手绢上,捂住口鼻,以免被这周围的贵夫人身上的香味给呛晕过去。 谢毓玮忙吩咐船夫靠岸,起身伸手扶着杜冉琴上了船。 桨一动,小舟便缓缓向渠水中央靠了过去,留下两道轻浅波澜。 “杜娘,听说……太子昨日去了你家?”谢毓玮抬腕先为杜冉琴倒上了一杯葡萄美酒; 杜冉琴抬眼望望碧蓝苍穹,接过这酒杯,一饮而尽,低声回道: “嗯。” 我倒希望他昨日没来。 若是那样,我也不用把三娘早早送走呀。 唉…… 随声迎合着周围几人的奉承,舌灿莲花,挑着好听的互相恭维,就这么一直磨叽到了傍晚。回到家中,杜冉琴见房乔的轿子正巧停在门口,边把准备迈过门槛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来迎他。 房乔掀开轿帘,噙着浅笑,朝她伸出双臂,任她把全身重量靠了过来。他见她没什么精神,便道: “杜娘,我向皇上告病,请了几天假。我们去鬼谷看四郎和五郎去?” 她听了这话,眼神立刻明亮了,接道: “不,不用去鬼谷,去碧落山庄,三娘、四郎、五郎许是都要过去。我们走快些,说不定能赶上三娘……” “三娘走了?” “嗯……” “没事,下一个,我和你一起将她带大。” “嗯。” “路上别急,太颠簸可是会动了胎气。” “嗯。” “杜娘?回家吃饭了。” “嗯。” 怀中之人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好,今晚吃过晚饭,我们就走。” “嗯!” 她终于抬眼笑了。 ………………七年后……………… 碧落山庄祖宅中挂满了红灯笼,正门、侧门、后门、主厢门、丫鬟房……总归所有的门窗上,全贴上了喜字。山庄中仆僮四处奔走,忙忙乱乱。 山庄占地数千倾,以人工渠划分前后院,后院有处兰香猗猗的院子,提名兰苑,院中红绸锦缎团彩,比别处更是多了几分热闹。 “三娘!你娘和你阿父到了!” 一小僮喘着粗气敲开这兰苑闺房的门,急匆匆道。 屋中有个身子窈窕,凤目微挑的美艳娘子,虽是坐着,却能看出她个子高挑,这会儿正散着如瀑黑发,等着下人帮她全都盘起。 ------------ 第二二一章 幺弟幺妹 这新娘子一听小僮说的这话,慌忙站起身,吓得旁边两个小女僮一大跳。她起身提起裙襟便要往外跑,这被庄主派来服侍她更衣的小女僮见状可吓坏了,慌忙一左一右冲上前将她抱住,死活给拖住了。 “新娘子不能乱动。会有人照应的,庄主也肯定不会怠慢二位!快坐下啊!” 遗玉听了这话,才不情不愿重新安生坐好。女僮这才松口气,急忙铺开一套套家伙,开始为新娘上妆。 人面桃花相映红,奈何这精致的桃红妆,竟掩不住新娘美艳的容貌。女僮一边为新娘子贴花钿,一边忍不住赞叹: “听说三娘的母亲曾是长安第一美人,然现在来看,这名头,只怕要给了三娘了; 。” 十九岁的遗玉,长得有七分像房乔,三分像杜娘,身材高挑,肩若削成,肤如凝脂又不显苍白,小小的巴掌脸,配上一个尖尖下巴,加之罕有的双眼皮丹凤眼,眸子清凉如水,顾盼生辉,悬胆鼻下是一张微翘的小仰月唇,越看越是俊俏。她这脸,似是从十二岁后就没再往大的长了,光是个子抽高了,腰肢纤细了。 看着这样的美人,仆僮不禁连连赞叹,难怪那人人称绝、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碧落山庄苍庄主竟心甘落得一个“妻管严”的名头。这婚还没结,但凡是三娘说的话,这苍凛之绝不说半个不字,只怕是三娘要他上刀山顶上摘太阳,他也会答应。 “我大哥、二哥、四弟、五弟都来了么?” “诺,都来了。四少郎来得最早,这会儿应是在前院静轩与庄主相谈甚欢。” “啊!糟糕……凛之他……不……算了,没什么。”遗玉一听凛之和四郎在一块,眉梢不由挂上一丝隐忧。 自打她来这儿住下,凛之便常常听她抚琴。前些日子,她凑巧提到,她琴艺是四郎教的,凛之便起了好奇。非说等这四郎来了碧落山庄,便要听听看他那师父是不是比徒儿弹得好。啧,这可如何是好呢。四郎他弹琴…… “这样,小鱼,你去叫我五弟往碧落山庄前山跑一趟,过去接阿父和娘亲。一时半刻,只怕凛之他动不了了。”在一旁的打杂的一个小男孩听了这话,虽是一脸不解,却还是照着主子说的,一路飞奔。赶着去叫在外头与小女僮们打成一片的那少郎去了。 门外。一个身材颀长、杏核大眼、剑锋眉的俊秀郎君正与几个小女僮侃侃而谈。今日他正巧满十五,学满下山,完成了与师父的十年之约,且正赶上三姐的婚事。自然是兴高采烈。 小鱼跑来打断了他与小娘子的调笑,他听了这话,倒有些讶异,反问: “三姐怎不让苍凛之那小子去接阿父?” “这……这……” 遗心等不及小鱼吭哧,仰头扯着嗓子朝里屋问: “三姐!为何要我去接阿父娘?” “凛之似是去听你四哥弹琴去了!” 遗心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只好不情不愿离开了这几个娇蛮可爱的小女僮。 碧落山庄庄主所居之处,静轩,宽敞的庭院。配以青竹,有四院,八厢,一间书房,一座书斋。这书斋提名“武道”。顾名思义,是当今武林的中枢,专以处理武林中叫人难做决断之事。 而今日,却难得,竟从这书斋中闻得一声琴响。这声响空旷悠远,又极富穿透力,只怕抚琴之人是个难寻的高手。只是……这……怎么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是只有那一声? 书斋中,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少郎,有一个已经加冠,一个仍是散发未束。苍凛之今年恰好二十有一,而遗则刚满十九。 这正中央坐着的正是遗则,面貌比当年的房乔还要招惹桃花,麦色皮肤,配上与遗玉如初一辙的脸孔,只是这脸颊棱角更是分明,唇峰更明显,眉骨更刚硬,然这一双琉璃凤目,却绝对是得了阿父的亲传; 他这会儿正坐在琴前,双眸半合半闭,甚是陶醉,手腕悬于弦上,久久不曾落下。 遗则对面之人,已然额头沁出了汗珠,已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苍凛之常年四处奔走,自是肤色略深,剑眉星目,褪去了儿时的女相,只要一站,便有十足的气场,能震慑住对手,再也不是当年那奶声奶气惹人欺负的小庄主。然今日,他瞅着眼前这小舅子弹琴,却是乱了方寸。 仆僮来说了三次了,说岳父岳母马上就到……他要再不去迎接,只怕是会被岳父……啧,脊柱传来一丝寒流,他陡然想起了人生中仅有的一次“挨打”——被房乔扛起来揍屁股的事。 藏蓝色绣靴轻轻往门口移了一步。 “咚。” 出了!出了一个音!好,是不是这意境终于走完了,下面要出曲子了?!他终于要听到了,要听到比三娘还要技高一筹的琴技! 苍凛之立即收回步子,重新站好,等着下一个音符。 然……久久……久久……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四郎……” “咚。” 又有声音了! 苍凛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耐性被这小舅子彻底折磨殆尽。整整听了一个时辰,他只弹了三个音!再这么等下去,今日他还要不要拜堂成亲了? “四郎!我还想继续听,可是……岳父岳母到了。” 抚琴之人听了这话,凤眸一亮,悬起之腕骤然落下,一阵紧锣密鼓,如若铁马冰河,气势磅礴,然不过扎眼的功夫,却突然戛然止住,嘭一声,琴弦断了。 “这琴,不行。”遗则轻轻蹙蹙眉头,起身站起,露出一身朱鹭官服。 六年前,他连摘三甲,入主朝堂,在阿父身侧辅佐,现今正代替为避外戚专权而请辞的长孙无忌,担任吏部尚书。昨日一下朝他便往这儿赶,连朝服都没来及换下。 苍凛之被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阵澎湃激昂的乐点所震慑,傻了半晌,听到遗则说话,才愣愣回了神。这琴技,确实够神,且还玄乎。根本猜不透他下一秒要作甚,实在是变幻莫测,让人匪夷所思。 “我是看在你要娶三娘的面子上,才照你所愿,弹奏了一段平时不爱的曲子。只是你这琴不够好,撑不住。”遗则边说便叹。 “此话怎讲?” “总归,琴者,主为悦己。我生性好静,本事不愿弹后头这段的。但三娘好动,她喜欢,便求我教她快板的技术,我便教了; 。今日受你之邀,前两个时辰,是我的琴音,而后一段,是三娘的。就是想告诉你,莫要将三娘捆在深深宅院中,她不是能静的个性。” 苍凛之听罢此话,才恍然大悟,只觉哭笑不得。这一对双生姐弟,可真是性格差了十万八千里。弟弟像个小老头,姐姐却像是个女将军。 “好,此番话,凛之受教了。” 说罢,两人便并肩出了屋子,一同去前门迎接远道而来的父母。 不远处,只见一年近不惑,然却风韵犹存,体态盈满而眉眼灵动的美妇人挽着一个这么多年来都几乎没什么变化、一脸桃花相的郎君缓步而来。这美妇人手边还牵着一个样貌十分可爱、瞪着一双大圆眼儿,扎着两个小角辫的小女娃。 “遗心,你准姐夫呢?”杜冉琴许久不见苍凛之,四处望望,竟没能认出哪个是他,转身问来接她的这小郎君。 “哇……娘,这小娃娃好可爱。六娘么?我头次瞧见!”遗心忍不住蹲下身子,将手指伸到小女娃眼前,奈何这小女娃竟然一眨眼,略嫌弃他,哼了一声,把脸扭开了。 “遗椿,叫五哥。”杜冉琴笑着弯下身子,拍了拍小女娃的小肩膀。小女娃这才瞪着惊讶的圆眼儿看遗心,奶里奶气喊了一句“五哥”。 “娘,老小呢?”遗心好些年没能回家,听说娘生了六妹后还有了个小弟,本来还埋怨娘生太多,都不疼他们几个了,然却见到小妹后,喜欢的不得了,急着想看看最小的弟弟。听说七弟才刚满一周,应是刚会咿呀学语吧。 “老七跟你师父一同过来,在前山娘遇到了师父,他喜欢小娃娃,非说你出师了,要逮个小的过去陪他,我便让他把玩些时候,一会儿就一道来了。” 这边正热闹着,遗则便带苍凛之一道走了过来。 “阿父,娘。”遗则一靠近,六娘便欢天喜地跑到了他脚边,拃起胳膊,飞飞着要哥哥抱。遗则笑着将她抱起,任由她往自个身上乱抹手上的脏泥。 “嗯,遗则,凛之,先带我去看看喜堂。”房乔微微颔首,应道。 这一路上,几人边走,边听旁边的仆僮不停地叨念,猜测着来人的身份。有人说是三娘的阿父和娘亲,然更多人却怎么也不信,硬要说是三娘的兄长和嫂嫂。 杜冉琴瞅着前头并肩而行的两人,又听着人家说她是“嫂子”、暗念这“嫂子”可是外人啊!她可是这俩娃的亲娘!越想越吃味,酸溜溜道: “儿子和女儿是我拼了命生下的,然却长得和你一样。” 房乔听罢不由失笑,放慢了步子,和她一同走,边走边哄: “不是还有小五、小六,这俩娃像你。” “小七呢?还不是像你。” “小七才一岁,哪里看得出像谁!” “哼。” ------------ 第二二二章 上有高堂 一行人吵吵嚷嚷去了喜堂,见苍凛之已经将一切都筹备好,也没什么可忙活便选了好位置,等着一会儿瞧两人行礼。 只是这高堂要怎么算呢? 苍仲离浪荡江湖常年不见影子,这女方的亲属过来坐上碧落山庄的高堂之位,似是不太合适,枉论这房乔还是朝中人,也不该与江湖人有太多瓜葛……虽然……这瓜葛早就剪不断了。但总归,这高堂之位,现在还是空的。 苍凛之进入喜堂,听手下人过来附耳报了些消息,眉头蹙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头朝房乔叹道: “岳父岳母,这……我提前两个月已经给阿父写了急信,说了要成婚,请他回来; 。然还一直没收到音信。今日……” “凛之,师父应是也要到了,这高堂他坐下应是有充足的理由不是么。” 苍凛之一愣,点了头,虽然他是过继到了苍家,然父亲不来,生父又是他叔父,坐在这高堂,也不算违礼。 这边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一阵逗弄孩童的声音,众人往门口一看,可不正是言之清抱着个小娃娃迈步进了这喜堂。这言之清来碧落山庄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不走寻常路,一路飞檐走壁,说来就来,连门口侍卫也不知道他何时进的大门。 “娘!”小奶娃一路上饿的肚子咕咕叫,这言之清喂他什么他都不吃,蔫儿的很,不哭不闹,但是小脸一直皱巴着,这会儿见到娘亲,一下子精神了,朝杜冉琴一个劲儿扑。 “奶、奶奶、喝……” 杜冉琴脸一红,忙从言之清怀里抢过小娃娃,抱在怀里哄着。只是她这怎么哄也不好使,小娃就是要喝奶才行。 “娘。我带你去三姐闺房里,去那儿喂小七饭吧。遗心,你去后头摆流水席那儿叫大哥二哥过来,在这儿帮凛之忙,我去去就回。”遗则虽排行老四,然却像是大哥一般,处处为几个姐弟操心,但凡是一行人在一起,不用阿父发话,他自会安顿好这帮兄弟姐妹。 遗则说罢便把六妹从怀里放下。将小妹送到了阿父身边。六娘没了哥哥抱。便像爬树一样爬到了房乔身上,他无奈只得将六娘再抱起,任由言之清对他一番冷嘲热讽。 “呵,你大儿子都要成家了。你小儿子才一周。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房乔见言之清话里酸溜溜,不由轻声一叹,往后退两步,让凛之站到了言之清跟前,笑道: “师父,往后你我可是亲家,这辈分可真不好算了。等三娘生了小娃,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他抱走,带到鬼谷去培养咯。三娘的头个孩子。随你姓言,这还不成么?估计也不用等太久……” 言之清挑眉打量了凛之一番,不置可否,只是皱鼻子轻哼了一句。 而苍凛之听罢脸上微微闪过一丝红云,轻咳道: “嗯……三娘……就是……肚子里有了小娃娃。这婚事才急着……” 什么?! 这呆木头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房乔只觉脑中有跟弦,啪,断了,默默不语将六娘放下,阴沉着脸转头瞧着苍凛之。而言之清则两眼大放光彩,不停拍着凛之的肩,大为赞叹。 “凛之!干得漂亮!多生几个小娃娃,你和三娘,定能一胎生俩,这言家和苍家血脉单薄,就靠你来振兴了呀!” 苍凛之被言之清夸得晕头转向,不知如何回话; 。这三娘有她娘杜冉琴的血脉,这杜冉琴曾是独孤家的人,也容易诞双子,而他身上有言家血脉,也容易诞双子。这么下去,他和三娘,会不会俩俩地生娃呢? “凛之,你跟我出来。” 那边正乐得晕头转向,这边便听一声深沉的互换,打断了俩人的瞎乐。苍凛之只觉脊柱莫名一寒,接着便眼前一花,脚下一空,便被岳父拎出了喜堂。 三刻钟后,终到了这行礼的良辰吉时,举着团扇款款而至的惊艳美人将手递给这仪表堂堂、然却不知为何,印堂乌青的新郎,在司仪热烈喜庆的调笑下,和众位亲朋好友的瞩目下,被送入了洞房。 这边新娘子消停了,然前堂后院流水席上,这但凡两家的至交都到齐了,只怕新郎今晚回去,定是要醉成烂泥了。 这边,苏慕卿和房卉也到了,同举杯敬了新郎三次。凛之一边喊着“姑姑、姑父”,一边连干了六杯,对长辈,他若是不双倍,岂非让人瞧不起? 那边,百花宫的几个远亲姨母也来了,还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兵器榜前十,也全坐在了一起,他到了这边,自是要将酒杯换成酒坛,若是不对着坛子干,那他这武林盟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边,既是叔父又是生父且是鬼谷谷主的言之清举了杯,他自是二话不说,连干三次,以表敬意。那边,岳父大人竟笑着举起一坛六十年的花雕,他……三倍?不,现在三倍有些玄,要不就双倍吧,反正岳父不是叔父的徒儿么,少一倍,没关系吧? 嚇!不,还是三倍。 苍凛之干完两坛,本欲离去,然去见着房乔眸色沉沉,薄唇轻抿,吓得打了个机灵,慌忙又举起了一坛。 “咳……” “姐夫,这杯我敬你。”遗则端来的是什么?是……清酒啊?不,样子像是米酒……太好了,可以缓缓…… 苍凛之一脸感激,接过遗则递上的酒杯,一干而尽,然……霎时便两眼发昏,脑子断了片,醉成烂泥,瘫在地上。 “四、四弟……这是……”遗爱和遗直正要过来敬酒,却不料看见这一幕。 “呵……还没成婚,便行了周公之礼……三姐她性子粗,不懂事就罢了,苍凛之,亏你也敢称自己是名门正派……呵……这‘一步倒’是我特意调来敬你的。” 杜冉琴见凛之竟被四郎给坑晕了,不禁苦叹一声,忍不住对身边人小声责骂: “有什么关系!三娘又不是被逼迫的。现在这样,可就让凛之丢了大人。这碧落山庄庄主竟然被一杯酒给撂倒了……” “哼。”他竟还觉不过瘾,举杯又干了,凤眸露出几丝埋怨。 “啧……这也不能怪我……也不能全怪我啊。我也没料到,会有这事。我只是叫遗玉在这儿避风头,没料……哎呦,反正婚都结了,没事吧。” “……往后,你不许带女儿; 。”若是将女儿交给她,多半又会养成个大大咧咧半男不女的,被人家给生吞活剥了,还不自觉。不,确切来说,他是怕,她带出来的女儿,太惊世骇俗。以他猜来,多半苍凛之是半推半就、不,说不定凛之才是被强迫的。 碧落山庄庄主,竟然被小舅子一杯酒摆平了。 此事,成了当今武林第一大笑柄。 苍凛之三日后醒来,顿觉悔恨不已,错过了新婚花烛夜、还被武林耻笑!这岳父,往后真是要小心应付,再也不能招惹了。 新娘子娘家人差不多住到新郎官醒来,便纷纷离去了。只是连同新娘子一起带走了,美曰其名,要回家省亲。 然,哪有新娘子省亲,不带夫君的呢? 苍凛之知道这事儿时,更是悔恨不已,无奈只得踏上去往长安的路,重新去抢回三娘。 杜冉琴和房乔赶着回长安,其实还有他事。 当今皇上又为房乔追加封地,由“邢国公”改封了“梁国公”,百般讨好,目的不过是为了磨着要他答应做长孙玲瑢幺子李治的师父。先前房乔婉拒了教导承乾,这次实在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任由皇上为他加官进爵。 而今大唐物阜民丰,边疆渐稳,他本欲辞官离去,奈何李世民抵死不从,愣是以性命相逼,求了他留下,还把高阳公主许配给了遗爱。 回到长安,杜冉琴让四郎、五郎带着众人回家歇息,自己回了一趟杜家。 她二弟六年前娶了妻,现杜家已然重新振兴,也有二弟顶着,她不必再操心。可三妹……不知是不是还和以往一样? 近来听说她又与李世民六弟之母走得相当近,还与宫中男伶常常夜不归寝,这事让她颇介意。近来遗爱和遗直都已满加冠之龄,到了娶妻的时候,三妹这亲生母亲,可不能在遗爱大婚之际,出什么事才好。 杜府门前,马车一挺,不必通报,这仆僮便火急火燎地往里跑,边跑边吆喝着“一娘回家啦!”近日从兄染了些风寒,请了假正在府中休息,杜冉擎安顿人照顾好从兄,出屋便听说大姐回来了,立即喜上眉梢,出来相迎。 杜冉琴迈过门槛,往里没走两步,便瞧见二弟扬着笑脸出来接她。 “大姐,昨日小嫚刚生了个小男娃,这我担心她,没敢放下她去参加三娘的婚事。这回安妥了,不知三娘什么时候回门,我也好去看看她。” 杜冉琴浅笑着摇头道: “哪有让长辈看晚辈的道理,二郎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嫚嫚稳妥了便好。今日我回来,一是看看她,二来,主要是想见见三妹。” 杜冉擎一听大姐要见三妹,便像是见了救星一样,忙上前一大步,抓着她衣角叹道: “大姐,我……都是我没做好这兄长……三妹她……唉……” 杜冉琴一听这话,心下立即猜那流言八成不假。 ------------ 第二二三章 长姐难为 杜冉琴没等二弟说完,便抬脚往蝶苑疾步走去。穿过通往后院的石桥,走过一处花园,便摇摇听到了嬉笑声。这笑声可真是放浪形骸,听来其中有男有女,且那男人声音细弱,带积分法病态,多半是个常被贵妇包养狭玩的货色。 蝶苑到了,四个高头大汉在院子门前杵着,这四人一身宫廷禁卫装扮,这时候在杜家杵着,呵,皇上又不在,还能是什么人?多半就是那传闻中的莫贵嫔,六王爷李元景的亲娘,来这里放荡、派人在门口守着吧; !这莫贵嫔可真会打算,竟在杜家招男妓! 呵,这些太妃,自打李渊退位,李世民登基后便如此放浪,叫人不耻。然,这事历代历朝也并非稀罕,只是……这一次,这莫贵嫔竟来了她杜家,还拉了她三妹一同下水! 她一向觉着,纵使三妹她多些传闻,名声受损,也不过是她天真无知罢了,她心下总想着三妹与那些后宫旧人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那浪荡的调笑声,可不就是三妹的么? 杜冉琴心头一冷,语气也厉害了几分,大喝道: “给我让开!” 蝶苑门口四个大汉并不把杜冉琴放在眼里,纹丝不动,毫不退让。杜冉琴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掏出两瓶子毒水,把这四人一下子给撂倒!若不是她手上这毒物太厉害,怕让杜家无辜下人跟着遭殃,她…… 正在她气得肝儿疼之时,杜冉擎也跟在她身后一同到了。 “大姐,你瞧见了……这几日……天天这样……” 杜冉琴回头见二弟一筹莫展,心中怒火更胜,也不管是不是殃及池鱼,噼里啪啦朝二弟训斥: “我是不会武艺,被拦着进不去,你也不会嘛?还不给我把这四个柱子给搬开!” “可……这毕竟是禁卫军……” “你从兄统领禁军十几年,你怕什么!皇上追究起来。就说是我让你干的,还不动手!” 杜冉擎得了许可,这边不再客气,赤手空拳上去三下两下便将这四个壮汉的腰带扯下,将四人捆成了麻花。 眼前终于没了挡眼的玩意,杜冉琴一甩袖子,大步流星闯入了蝶苑,循声而去,径自走过穿堂,拐入东厢。站在门口驻足而停。一听见*的调笑声。便火气一拥而上,嘭!一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屋中两个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小郎君正赤条条跪在地上,舔着一个美艳夫人的大腿,而三妹……竟然敞胸漏乳。跪在地上,任由一个高壮的汉子将那玩意放入体内,淫浪得扭着腰。 这、这、这简直是不堪入目! “杜冉芸!你这!你这——你这!” 杜冉琴气得不知如何开口骂,不顾几人震惊,冲上前一把抓起三妹,甩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看看这一巴掌打不打得醒你!遗爱下月便要与高阳公主成婚,你可是、你可是他亲娘!你不闻不问也就算了,你竟然还在这、还在这里乱搞!杜家和房家的面子、都被你丢尽了!”她边骂,肩膀边颤抖。自己竟先哭了出声。 她该骂的是自己,该骂自己没当好这大姐,忽视了三妹,竟眼睁睁看着她落得这步田地。她恨的是自己没能早些看出三妹的个性,没能早点给她筹办婚事。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家。 杜冉芸正与男妓玩得起兴,却突然被人泼了冷水,自是不高兴,更何况莫名挨了一巴掌; 。纵然来人是大姐,她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语气: “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你管得也太宽了。我又没成婚,莫不是姐夫新修的律令里,连我们这种没人要的寡妇及时行乐也要管?!” 另一边那几个白面小生见来了外人,慌忙套上了裤子。杜冉琴看着这一幕,不由嗤笑一声,暗念这些人竟然还会知道羞涩。再看那莫贵嫔,竟然一派从容,慵懒往榻上一趟,坐看好戏。 杜冉琴盯着莫贵嫔打量了半晌,这才骤然冷笑一声,开口道: “呵,三娘,你可知,今日若只是你一人寻欢作乐,确不违法。可你错就错在与这人一起!你可知,你可知她是太妃,本应削发为尼,现在竟在外寻欢作乐、玷污皇室门风,论罪当诛九族!莫说你、莫说莫贵嫔、就连六王爷,只怕也难逃其累!” 莫贵嫔一听这话,骤然一惊,脸上从容一扫而光,从榻上惊起。杜冉芸本是还要顶嘴,但见着莫贵嫔也害怕了,这才稍稍收敛了些脾气,别过头小声道: “怕什么。有大姐你,皇上还能给我治罪?” “三娘!你怎能如此……如此……” 杜冉琴被气得呛了嗓子,猛的咳了一阵子。三娘越来越不像话,竟是因她和房乔的庇护!她若再庇护下去,只怕她迟早真要酿成大祸! “三娘,你好自为之!若你不从此悔过,在遗爱大婚后,我便要玄龄进宫禀报给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处置,我绝不会为你求半句情!你自求多福吧!” 杜冉琴说罢此话便决然离去,留下怔忡无措的两人,负气离去。 回到房家,杜冉琴将几个孩子一同叫到了前堂,这几日事情杂多,将三娘叫回家里来,除了为省亲,也为让她来凑凑人气,给遗爱和遗直的婚事添些热闹。但是,在接下来紧锣密鼓办喜事前,还有些事……不得不做。 “四郎,娘今日有些累,你来替娘说罢。”她心思还在三妹身上,轻叹一声,幸而这几个孩子让人省心,否则她今日真会疯。 遗则点头应允,一清喉咙,开始给一帮兄弟姐妹布置任务: “后天是曾祖母三周年的忌日,大哥二哥的婚事一直拖着,也是因这事。这事我们男丁要带孝,没出家的女儿也要披麻。已经出嫁的,就批一半麻衣。 大哥、二哥,和我明日一早,第一波赶去祖坟,去山东老家。到了山东老家,我来筹备扫墓的祭品和其他琐事。 估计今晚三姐夫也会到家,第二波,三姐和三姐夫一同来,早些过来帮帮忙。 明晚等阿父下朝回来,阿父和娘,带着六妹、七弟一起走。五郎你和阿父和娘一起……” 众人听罢这吩咐,都没意见,然遗心却蹙着眉头,略有不满: “四哥……我为何不能和你们一起第一批走?” 杜冉琴听了遗心这么问,只觉头皮一麻,生想解下束胸,抽这笨小子一顿; 。这言清怎么给她教出来这么笨一个儿子?这胸口真是憋闷的紧……看来以后儿子还是自己教的好,至少不至这么笨,一点都不通人情。这鬼谷中环境单纯,真让遗心脑子少了根筋。 “这不废话么!娘和阿父两人带两个小娃娃多累人!要你一起还不是让你帮忙跑腿照应着。”遗玉看娘憋闷,性子又急,直接替娘开口教训了五弟。 杜冉琴看遗心这边一脸了然的样子,只觉这孩子跟在身边也帮不上忙,五郎还是得好好教教才能成器。 “这样,别分三批了,明日一早,遗爱、遗直、遗则和遗心你们四个,一起走。明日傍晚,三娘、凛之跟着我和你们阿父,带着小六、七一起去。” 杜冉琴说罢揉揉发酸的额角,先行去了寿苑。这事,总得跟珮姑姑再打个招呼。 到了寿苑,房珮正在园子里晒太阳,碧荷正给房珮捏肩。 “珮姑姑,明日我们就动身回老家去了。姑姑近来身子不好,就别远途波折了。我把珮姑姑的心意一定带到。” 房珮见杜娘来了,忙起身拉她手,让她坐到跟前,叹道: “一晃,又是这么些年。先前发生那么多事,姑姑也曾错待你,你为房家这般尽心尽力,姑姑真是……” 杜冉琴边叹边摇头,回道: “珮姑姑,我来房家,已经二十年了,又不是什么新媳妇,还说这些……太见外了。姑姑早些休息,我去喂小七了。明日带他走前,再来跟姑姑打招呼。” 她说完便起身离去,回了福苑。 傍晚时候,房乔和苍凛之差不多同时进的家门。苍凛之见了房乔像是见了瘟神一样,躲老远。一听说第二日有这事,便求着四郎要和三娘提早一步去山东,不敢和房乔通行。然却被四郎反问: “那你愿与我同行?” 凛之猛地想起前几日落井下石之人正是四郎,脸色一白,忙摇头。正这时,遗玉敲门进来了。 “凛之,明晚咱们和娘还有阿父一起走。你多担待些,我帮娘照顾弟妹,你就帮阿父多注意些路上安全。” 苍凛之一听这话,立即不闹了,忙一脸柔情望着爱妻,连连点头答应。他这一行可是任务重大,最小的小娃娃才不到一个月,就在三娘的肚子里,他可舍不得让她自己走。哪怕是有岳父岳母在,他也不放心。 第二日一早,四个男丁先一同走了,晚上,房乔提早回了家,见凛之已经备好了两顶软轿子,这才脸色缓和了些,扶着杜冉琴上了车。苍凛之正等着岳父把六妹和七弟一起抱上去,然却不料房乔把车帘子一放,冷言道: “你和三娘带着小六小七。” 苍凛之顿时脸色变成了石灰白,起先盘算好的一路亲热,就这么被岳父活生生给打消了。 ------------ 第二二四章 朝堂困 纵是连夜赶路,从长安到山东祖籍,也得花费将近半月的车程,杜冉琴和遗玉身子不适宜太赶,房乔陪着她俩走了一晚夜路,将该嘱咐的话交托给了凛之,便前去追提早走得四个房家男丁了; 。“百度搜索看本书无广告更新最快”他这长孙,在祖母忌礼上可不能迟去。至于杜娘和三娘,只要尽力赶了来,路途耽搁,也没人会说不是。 等杜冉琴一行人到了山东,头天的忌日早就过去了,只能跟着一起烧清明的纸。 房家老家,她又见到了房钰,房钰还是老样子,在临淄一带颇有威名,说话还挺有分量的。而孔家姐妹双双嫁给了临淄的富商,过得倒是也滋润。 本来,房钰因她迟来的事,还和房家的几个长辈叨叨了些闲话,房家长辈,瞧见四个英俊挺拔的晚辈,早就乐开了花,直夸杜冉琴尽了“孝道”。更别说等杜冉琴带着遗玉和凛之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奶娃和一个才满一周的小娃娃赶回了老家,这家中长辈自是喜上眉梢,巴结奉承还来不及。 跟着走完老家的习俗,便也到了回长安的时候,等她赶回去,这差不多算来也到了遗爱和遗直大婚的日子。 端午节过后,房家又张灯结彩了,长安各街坊里有头有脸的,皆在被邀之列,这难得的机会,谁人也不肯放过,争着来房家吃一顿喜宴,见一见这当朝首宰的风范。 杜冉琴虽是张罗着婚礼的大小琐事,然却并不觉得累,一忙起来,反倒暂且忘了三妹干得蠢事,一门心思为两个孩子的婚事操持。遗爱和遗直同日大婚,高阳公主下嫁遗爱,而秦采薇和褚遂良家的大女儿,则嫁给遗直。两个媳妇她都见过,高阳公主虽然性子多少有些骄纵,然既是宫中出来的。也是难免的,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娘子,倒是也好管教。那秦娘的丫头更不用说了,起先她担忧这二媳妇会被大媳妇欺负,可这丫头性子十成十像了娘,做事干脆利落,反倒比高阳公主还多几分大气,不像是能被欺负的主。 唉,要真说头疼,她最头疼的是四郎的婚约。 四郎的心上人。竟是长孙无忌的大女儿。媄儿。这丫头……则。性子一点也不像她姑姑——长孙玲瑢……媄儿的个性,纯纯是裴彩依的翻版,也太与世无争、乐安天命了些。让她这准婆婆,都忍不住为她操心……罢了。总归四郎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媄儿来了房家,也不会吃亏。 上百桌酒宴,珍馐阁包办。这两日,珍馐阁所有的厨子都来了房家,楼都空了。一直到这房家同时办完长子、次子的婚事,才重新开张。 婚礼上,若说缺席之人……除了她那早就云游四方、求仙问道的阿父杜汀之外,便是三妹。她万万没料。三妹她真舍得对这俩孩子不闻不问,就这么彻底不管了。 待这婚事办完,遗爱和遗直安顿好新婚妻子,便双双来了福苑。 这时候,福苑主厢的灯还亮着。 遗爱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门。 杜冉琴刚巧换了衣裳,要睡下,便推房乔去看看。 门一开,遗爱没料正见到阿父,有些局促,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说。 “遗爱,何事?”房乔虽对这几个孩子都较严苛,然相对来说,对遗爱和遗直却是最柔和的; 。若是这个时候四郎或者五郎过来,只怕一脚便被踢飞。 “阿父……我……我和二弟今日都没见到姨母。我俩想明日回杜家看看她。” 房乔听了这话,本是不反对,然他却有段时候没问杜娘她三妹的事,不知杜娘那边作何考虑,没当即点头答应俩孩子,而是转脸朝里屋问: “杜娘,三妹今日没来?” 杜冉琴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幽幽一叹,不得已起身走到门口对遗爱说: “明日我叫她来房家。你俩别在这节骨眼上回去了。 近日你们在吏部帮四郎审案子,应当也听了些她的传闻。特别是遗爱,高阳公主并不知你身世,若她刚过门,心里还没准备好,就突然知道了,只怕免不了又要在皇上那里闹一顿……遗直那边倒好说,就是遗爱你,今晚上,回去一定要哄哄公主,然后试着自己把身世告诉她,这总比瞒着她,日后再出问题好。” “是,娘。我知道了。”遗爱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虽说并不如四郎那般文采出众,然却是个稳重可靠的兄长,做事极有分寸。 杜冉琴这才放心点了头,催促俩孩子快快回新房去,关上门,睡了。 第二日。 她这担忧没错,高阳公主确实闹了一顿。 只不过公主确实也是喜欢遗爱,尽管跟皇上发了脾气,质问了一番为何她没嫁给嫡长子之类……然却还是在晚上乖乖回了家,早早吩咐了伙房,炖了些宫里带出来的补品孝敬了她这婆婆。杜冉琴倒觉着这媳妇挺讨喜,性子烈,然却真诚,比那些虚与委蛇的要好许多。 俩孩子婚事过了十几天后,她终于狠下了心,同房乔说了那日回杜家的见闻,指明了要皇上整治整治三娘和莫贵嫔。 当日房乔从宫里回来时,便带回了太妃懿旨。而今后宫无主,暂且是子嗣最多的太妃暂管,从这懿旨来看,皇上还是求了情,没指明两人的过失,看在六王爷的份上,罚了莫贵嫔入静安慈诵经祈福,三娘不准离开,罚三妹在家吃斋念佛三月,不许出门。 这懿旨到的第二天,杜家便差了人来邀高阳公主和褚娘两个新媳妇去见遗爱和遗直的生母。杜冉琴自知是三妹有其他心思,想接高阳公主的权势,减轻责罚,然她还是允了两人前去。毕竟,这高阳公主做事也有分寸,且她才是名义上的婆婆,高阳公主就算是要为三妹求情,也得来她这里打个招呼。 杜冉琴在高阳公主和褚娘临去杜家前,特意又嘱咐道: “你俩别为难。若是她真知道错了,那就做个顺水人情给她,我也就借你俩的口,给她个台阶下。若是她还是不当回事,放浪形骸,那无论如何,也不要替她求情。我不愿彻底与三妹决裂,也不愿她再自甘堕落,你俩可能明白?” 两个媳妇纷纷点了点头,道了几句“诺”,便一起去了。 自此以后,三妹的浪荡性子,竟真收敛了。 然,自此以后,她却越来越频邀高阳公主和褚娘一同聊天谈心; 。两人嫁入房家已有一年之久,两人差不多同时诞下了子嗣,一男一女。杜冉琴没料自己竟就这样,这么年轻,就当了祖母。看着这俩比小七才小两岁的小孙子、小孙女,心中更是五味陈杂。 不知不觉,已经留在朝堂过了这么久,她和玄龄真正想要的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倒底何时才能降临你? 逗弄着孙儿,她唱着咿呀的曲子,正感慨万千,却不料一向沉稳的遗爱,竟然惊慌失措跑来福苑,支支吾吾,欲语还休,最后竟在她面前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娘!娘!求……求求娘救救母亲。” 杜冉琴一听这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右眼皮猛地传来一阵跳动,精神全绷紧了。 “她与莫贵嫔勾结,竟私售宫禁,积攒银两,帮六王爷屯兵……莫贵嫔以死相逼,煽动六王爷谋反,而她……她竟也掺乎了进去,还告诉了高阳,让高阳煽动我也一同起事!” 这!岂有此理!三妹她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她近日实在是懒散了,竟然漏下了这么大的风声了!高阳公主都知道了,那这事,离皇上知道还会晚么? “娘!求你!我知道这是……我知道我母亲她罪该万死,可她毕竟……我……” 杜冉琴看遗爱急得冷汗直冒,又看看怀里的奶娃娃,实在无法狠心不顾,长叹口气,道: “遗爱,别急,我和你阿父,自会想尽办法,保你们周全。只是,娘问一句,你可贪恋权贵,贪恋朝堂?” 遗爱立即摇头道: “不,能救我娘命,离开长安、隐姓埋名也没什么!” 这便够了。 看来时候还是到了。 正如她八年前,回到她本该存在的那个时代时,在书中所看的一样。 她本是不信,不信遗爱竟会谋反。 然现在看来,这倒成了必然的。且还是她一手策划的。 六王爷已经谋反了。太子与魏王泰之争只怕也近在眼前。 不如,就趁着这机会,一同将承乾从那太子之位上放出来吧。这是她欠下玄霸的人情,无论如何,她都要设法保住玄霸的两个孩子。 届时,若是这两个孩子起了错心,被他人利用,只怕两人无论是谁登上帝位,兄弟相残之事,只怕也无从避免。 不如,就让那个……那个她曾见过一次的,长孙玲瑢的幺子李治,让他孩子替两个哥哥扛下这沉重的王座吧。 那孩子虽然身子羸弱,然心思缜密,慈善正义,定能容两个兄长的性命,且加以时日,若好好教导,纵然无法成千古名君,也能是个治世之主。 ------------ 第二二五章 神仙眷侣【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