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001 大婚(一) 崔翎纹丝不动地端坐在喜床上,透过大红喜帕的缝隙,能看到烛影摇曳下泛着清冷光泽的青玉地板,这是截然不同于她娘家安宁伯府的奢华。 青玉虽然易得,但要切成四方平整的地砖铺满屋子,却是件相当耗时耗力特别是耗费银子的事,不是普通的世家贵族能做到的。 她的嘴角不由弯起一抹笑意,真好,看来袁家果真如同传言那般有钱。 陪嫁丫头木槿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刚才有位林嬷嬷送了个食盒过来,说是姑爷捎了话来,前头几位王爷和大人都还在,恐怕他还得再晚些才能回来,怕您饿着了,先请您用些垫垫肚子。” 她上前扶着崔翎起来,“姑爷还真是有心,那位林嬷嬷把喜娘和袁家的人都请出去了,这会屋子里只有我和桔梗在,您放心吃,没人会挑您的礼数。” 在大盛朝,成婚对新娘子来说虽是最大的喜事,但恐怕也是一生中最受折磨的苦差。 从清晨起开始折腾上妆着衣,做各种繁琐而冗长的仪式,然后顶着满头厚重的金冠像个木头人般在喜床上端坐不移,不能动,不能出声,当然也不能饮食。直到新郎回屋揭开盖头喝过合卺酒之后,才能用一点喜桌上摆放的糕点,然后红烛灭,被浪翻,这婚才算是成了。 若哪家的新媳妇没忍住饥饿偷吃了东西,或者坐不住起来走动过,那可是要被挑剔不懂礼数的,婆婆觉得新儿媳没有定性为人轻浮,妯娌们也有了嘲笑的话柄,连下人都会轻视几分。 崔翎虽然对吃人的封建礼教唾弃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从今往后的日子可都要在袁家度过了,总不能因为一时小节就毁掉了下半辈子的长期饭票吧? 忍耐了一天,浑身腰酸背痛,沉重的金冠压得她脖子生疼。 但身体上的疲乏远没有饥饿带给她的痛苦更多,作为一个饭量奇大的资深吃货,她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此时眼前有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用千金来换她也是肯的。 是以知道素未谋面的夫君给她准备了吃食,她感动地眼泪都快落下来。 听到屋里这会只有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木槿和桔梗两个,闻着食盒里飘出的食物香气,崔翎哪里还忍得住?她迫不及待地掀开喜帕,就往喜凳上坐下。 桔梗老成些,见状便忙上前阻拦,“小姐,喜帕要等到姑爷来了由他掀,您这样不合规矩!快,快盖回去,您想吃什么,交待给我和木槿就是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崔翎笑嘻嘻地说道,“这里不是只有你们两吗?我速战速决,吃完了就掀回去,谁也瞧不见。放心吧,没事。” 桔梗刚想再说些什么,但崔泠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食盒里的盘子在喜桌上摆开,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南海的斑鱼,西川的雀舌,袁家真是富得流油,这门亲事当真没有选错!” 话音刚落,喜桌上已风卷残云。 桔梗深感无奈,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贪吃,珍馐美食当前,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她现在开始相信,小姐之所以答应这门别人避之不及的婚事,多半是因为听说镇国将军府袁家财大气粗。 传闻府里的厨子手艺高超,不是皇上从御膳房里赏下来的,就是在各大酒楼名厨中重金聘请的,嫁到这样的人家,别的不提,至少每日三餐都能是个极大的享受。 毕竟,镇国将军袁世韬临危受命,带着袁氏子侄征战西北疆场抵御柔然铁骑的入侵,这是盛京城人人皆知的事。 新姑爷五郎袁浚也在此行之列,不过因为大婚之喜,皇上特意恩准他晚几日出征。 这一上战场,生死就不由自己了。 这些年,盛朝边疆大大小小战事不少,骁勇善战的袁家军刀里来剑里去的,虽保住了社稷安稳,百姓平安,但袁氏子侄却有不少折损在战场上。 镇国将军的第二子袁泽就是死在了五年前平突厥之乱中。 就算能袁五郎命大,可战事纷杂,等彻底凯旋而归,那也得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这种时候,不管谁嫁过来,都等同于守活寡。 偏偏袁家的老太君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说安宁伯府崔家的女儿都特别好生养,外嫁的女儿几乎个个都是新嫁得孕,三年抱俩,还包生儿子。 老太君最疼爱的五郎还未娶亲,此去战场,命悬一线,她便打定主意了要让五郎袁浚在临行前娶一个崔氏女,就想着说不定能一枪命中,然后开花结果。 于是,老太君便去慈安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到了太后的恩典,太后又以体恤功臣的缘由请皇上出马,亲自发了一道赐婚的旨意,要安宁伯崔弘锦挑一名待嫁的崔氏女嫁给袁五郎为妻。 原本,镇国将军府是开国功臣之后,门第高贵,累世豪富,手中有兵权,深得皇帝信任,是门再好也不过的亲事,只是非常时期,在战乱面前,再好的香饽饽也成了令人避之不及的马蜂窝。 安宁伯府的闺女都是捧在手心里,千般疼万般爱地长大,家中又不缺爵位,也不缺富贵,谁舍得把女儿送去守活寡去?那不是推她入火坑吗?是以,一夜之间,崔家适婚的小姐们不是生了急病,就是躲去了外家,来不及走的,也打着礼佛祈福的名义住进了庵堂。 唯独五房的九小姐崔翎,既不害怕,也不躲闪,为了替年迈的祖父分忧解难,令家族安然度过这次不大不小的危机,她舍身取义,主动请缨应下了这门仓促的亲事,令安宁伯既欣慰感动又愧疚怜惜。 安宁伯崔弘锦一声令下,崔翎换来的不仅是整个家族的支持,还有极其丰盛的陪嫁。 人前的崔九小姐十分淡定端庄,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悲,只有大义凛然,但桔梗知道,背着人时,小姐眉眼脸上总时不时浮现笑意,看起来似乎对这门亲事十分地满意。 可她不太明白,倘若姑爷当真有个好歹,小姐身边又没有个孩子傍身,便是嫁到再显赫的门第,有再丰盛的陪嫁,用的是价值万金的宝物,吃的是瑶池珍馐,又能怎么样呢? 桔梗一边心内感慨着,一边忍不住问道,“小姐,听说姑爷明儿就要走了,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真......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 院子里的槐花树下,一道挺拔俊逸的大红身影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伫立在皎洁高悬的月色里,倾听着屋子里会有怎样的回答。 ------------ 002 大婚(二) 龙凤喜烛莹暖的光焰微摇,在明艳耀眼的新娘脸上投射下斑驳的暗影。 崔翎抿着唇将最后一口玉蕊羹咽下,拿木槿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沾了沾嘴唇,然后抬头对着桔梗笑道,“在我嫁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成亲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既然是早已知晓的结果,也不能凭我的心意改变,那么又何必多想呢?惟愿袁家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吧。” 这话说得伤感委屈,带着家仇国恨的沉重,偏偏言辞里又显露出一份深明大义和善解人意,令槐花树下的新郎袁浚一时心悸,只觉得愧疚这位娇妻良多,忍不住想要进屋好生安抚一番。 但这时,里厢忽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呀,桔梗,你眼睛红了?别哭别哭,我那是故意逗你玩的!” 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高山之泉叮咚叮咚敲落磐石,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如同寒霜一般冷冽无情,“我连袁五郎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他明天就走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他走了,多清净不是?他在,我才别扭呢。” 袁浚闻言身子一窒,俊朗的面容显露几分凝思。 他不再向前,却往后退了几步,斜斜地倚靠在槐花树上,抱着胸,有心想要听一听,祖母千方百计从崔家求来的这位新婚妻子,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屋子里,崔翎好像对外面逐渐靠近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一般,她笑嘻嘻地拍了拍桔梗的手臂说道,“我肯嫁来袁家,除了听说他们家的厨子手艺好,其实就是冲着袁五郎不在家这点好处来的。” 安宁伯府其他适龄的姐妹一听要嫁给袁五郎,就好像遇着了瘟神那般上蹿下跳急着躲开,但对她来说,这却是一门可遇不可求简直为她量身定做的好亲! 崔翎掰着手指细数道,“你看,不是长媳,就不用帮着婆母管家,便是家里有什么事,前头还有四个嫂嫂顶着呢。平素里除了晨昏定省,既不必伺候夫君,也不用糟心侍妾或者庶子,乐意逛逛园子就逛逛,不乐意就躺着,日子多自在?” 她接着说,“我听祖父说,柔然这仗没有三五年打不下来。袁家五郎若是命大到时候能平安归来,好歹咱也得了几年清静日子,若是他为国壮烈了,那我就是功臣遗孀,朝廷还得给我发抚恤呢!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屋子里的新娘子兴致勃勃地算计着夫君为国捐躯后的好处,屋子外的新郎官气得脸色发黑。 袁浚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是这样一个女人! 祖母以孝道逼他娶崔氏女,他原本是极不赞成的。 战场上凶险异常,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临阵娶亲,岂不是摆明了要自己的新婚妻子承受别离之苦,乃至葬送她如花般的青春和一生? 这太残忍了。 但圣旨已下,他为人臣子,不过只有遵从二字。 听说崔家九小姐乐意嫁给他,他不只心存感激,还对这素未蒙面名叫崔翎的姑娘带了一份格外的愧疚和同情,他立誓要竭尽所能地对她好。 所以,他才会身在前堂宴客,却一直挂念着在喜房里独自等候的她饿不饿,累不累,好不好。也才会一有机会就找借口回屋来看她,心里想的是喜冠沉重,他先与她作了仪式再去应客,她若累了也好先歇下。 谁成想,他忧虑她将来的生活,怕她无所依靠,虚度年华,而她渴求的竟然是他战死疆场,她好继续得到清净,甚至还有朝廷的抚恤! 一朝心念破碎,所有的好感和内疚,也就都随风而逝了。 袁浚凌厉深邃的目光明了又灭,终是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清朗的月色里,他轻拂衣袖而去,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也遮掩不住满身的寂寥与失落。 而崔翎对此一无所知,仍然沉浸在成婚之后安静美好生活的想象中。 桔梗和木槿被自家小姐坦诚以告的真实想法惊呆了,她们想不通为何世人眼中的悲惨姻缘,在小姐这儿就成了幸事。 在她们看来,身为女子,在闺阁时倚靠父亲,出嫁了倚靠丈夫,年老后倚靠儿子。可小姐将来极有可能既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子,孤零零一个存活于世,人人都可以随意拿捏欺负,这得要受多大的委屈啊? 可小姐竟觉得这样清净…… 崔翎也知道,在这个女人只是男人附属品的陌生年代,她的想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大逆不道,与普通人的价值观严重不符。 但对她来说,与袁五郎的这门亲事,确实是她最优的选择。 她上辈子出身贫寒,为了改变命运刻苦读书。工作后,为了争取更大的利益和财富,她与人勾心斗角,习惯两面三刀和尔虞我诈,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苦难,终于站到了行业的顶峰,成为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可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将她一生心血和成就葬送。 她连着房子一起陷落,被困在废墟之中,倒是没有砸伤胳膊砸伤腿的,但因为所处的位置偏僻导致救援不利,最后断水断粮而死。 任何人经历过这样痛苦的死法,再得到一个重生的机会,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一定会截然不同。 崔翎就是这样。 以为死了,睁眼却发现穿了,还是历史书上没有写到过的朝代,她竟然也没有太大的震惊和激动。只是在心里想着,上辈子生活得太辛苦太复杂了,这辈子再也不要过从前那样的生活,混吃等死,做个米虫,提前过上养老的生活就好。 她运气好,托生在盛朝的名门世家,富贵安逸的生活是可以保障的。 加上她大彻大悟过后,脾气格外地好,不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兄弟姐妹之间,不争不抢不顶嘴不出风头,倒是意外赢得了大伙的怜惜和宽容,在娘家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安逸了。 只除了一点,许是因为上辈子是饿死的,这辈子的崔翎对食物特别执著。安宁伯府上的厨子不能满足崔九小姐日益增长的美味需求,大约是她唯一的苦恼了。 而现在,袁家完美无缺地符合了她所有的想法。 至于袁五郎,其实崔翎倒并不是盼着他战死。 只是前世经历得太多,对男人这种生物,早就觉得可有可无。有个丈夫,也行,没有的话,也不算什么事。对于她这样奔着养老的想法去嫁人的女子来说,丈夫并不是必需品,婆家这枚长期饭票才是! 崔翎懒得和两个丫头解释,她的这些经历也不是解释就能说通的。 等喜桌上收拾过了,她便仍旧端坐在喜床上,顶着一头沉重的金冠,无聊而疲倦地等待着新郎的到来。 快到子时,房门终于开了,前头来了个丫头传话,“今儿大喜高兴,五爷被王爷和大人们多灌了几杯酒,醉得不轻,五爷怕醺着了五奶奶,便去书房安置了,奶奶早些歇吧!” ------------ 003 洞房(一) 新婚夜,袁五郎没有回房。 原本该由他亲手用秤杆挑起的喜帕,最后是崔翎自己掀下来的,原本该执子之手夫妻同饮的合卺酒,也被置之一旁。对盛朝女子而言,没有丈夫称心如意和永不分离的承诺,这婚礼是不完满的。 桔梗和木槿都有些慌乱无措,“小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我们去请姑爷回来?” 姑爷明日就要出征,以后的三五年间,小姐就要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府邸生活,倘若因为今夜不曾礼成而遭到旁人的嗤笑和轻慢,那孤独无援的她,刚才细数的那些好处,便都成了笑话。 这等天大得委屈,但崔翎却似毫不在意。 她将盘起的青丝放下,整了整身上的里衣,然后不紧不慢地爬到里床,“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去歇着,从晨起到现在,你们两个一直都陪着我,也都累了。” 成亲当真是件体力活,从天还没亮就得起身,一直等到夜深。 这两个丫头整个过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坐得端正,她们站得也纹丝不动,一直陪着她熬到子时,她都乏得浑身散了架,她们怎么会不累? 但桔梗却死犟着不肯去歇,“小姐!” 崔翎笑嘻嘻地拍了拍她肩膀,“虽然我不知道袁五郎闹这出是为什么,但你们放心,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他一定会乖乖回房的。” 天色太晚,她困倦不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所以,你们两个赶紧安心去睡。” 桔梗还要说些什么,木槿却已经心领神会地放松了表情。 木槿拉着桔梗说道,“小姐说什么,我们两个照着做就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可是?再说,小姐什么时候骗过咱们?她说姑爷等会就回,姑爷就一定会回来。” 新房的隔壁设了个耳房,两个陪嫁丫头便先安置在那。 崔翎看着木槿好不容易拉着桔梗走了,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桔梗最是忠心,可这脑子总是转不过弯来,将来可不能给她挑个太精细的女婿,否则一准受人家欺负。” 她想,袁五郎不肯回房的理由,要么就是不喜欢她,要么就是不想害她,或者还有别的她猜不透。 但袁老太君非要求娶崔氏女的理由,不就只有那一个嘛。 坊间早就流传安宁伯府崔家的女儿旺子嗣,这几十年来出嫁的女儿无不都是刚成婚就结麟儿的,而且三年抱两个,还包生儿子。 尤其是她长房的大堂姐,嫁了九代单传的咸宁伯世子后,一连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将咸宁伯夫人乐得逢人就夸,从此崔氏女好生养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盛朝。 袁老太君还指望着袁五郎今夜能够一举得孙呢,怎能容许他独自一人在书房过夜? 果然,过了小半刻钟,崔翎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袁浚几乎是被架着扔进喜房的,那些粗壮的婆子都是他祖母袁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 袁家极重孝道,镇国大将军袁世韬对老太君的孝顺是出了名的,只要老太君说东,他绝对不敢指西。威风凛凛的上将军,在老太君面前那像蔫了的黄花菜,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一来,便连老太君泰安院的仆妇也都比别人多上几分威严了,那可是能直通老太君法耳的人,袁浚甚至连反抗都不能,就乖乖地被架着回了屋。 他心里当然也觉得窝囊,但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他现在对屋子里的女子没有半分期待,心里甚至隐隐还带了一股厌恶的情绪。但他明日就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倘若能让祖母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便是刀山火海也都敢下了,何况只是回去圆房? 一个女人罢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了内室。 八仙喜桌上的糕点都有用过的痕迹,白玉酒盏被推至一旁。华丽而沉重的金冠安然摆放在角落,绣着鸳鸯交颈的大红喜帕则懒懒地在金冠的一角耷拉着。 龙凤喜烛燃烧了一半,影影绰绰地照着喜床上安睡的女子。 袁浚坐在床沿,望着那张睡着时格外恬静安谧的脸,眼中情绪复杂。 他的新婚妻子,无疑是个美人。 如月般皎洁白皙的脸庞上,眉眼细致如同水墨风景,一张润红的樱桃小嘴,饱满而诱惑,薄薄的棉被下,裹着一具错落有致的身形,不论身量还是面容,这女子都堪称完美。 可以想象,等她睁开眼站立在他身前时,该是怎样一番美丽的风情。 袁浚想,倘若先前没有听到她那番残忍无情的说辞,他定必要庆幸能得这样一位家世匹配深明大义还生得如同天仙一般的妻子,不论战场如何险恶,便是为了她,他也一定会时刻警醒誓要活着回来。 然而,现在的心情,已然完全不同。 就像这女子将嫁给他当成一件差事,他娶她也不过只是令家人安心,彼此都不需要有什么期待,更不必谈什么怜惜和心疼。 但袁浚终究不是那些世俗寻常的男子,对没有好感的女人,他没有办法只将圆房当成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靠近几次都没有办法迈过心里那道关卡后,他决定放弃,假作酒醉不醒地将今夜混过去便罢,反正等明日起来敬了茶,他就要走了,之后她怎样全凭她自己。 他吹灭红烛,只脱去外衫合着中衣上了床,因不想与里床的女子靠得太近,便抱着胸只盖了小半边被子,侧着身子闭上眼。 没过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细弱的声音,“夫君……” 袁浚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想搭理她,便不出声假装已经睡着,但那女子却仍然不肯罢休,连唤了好几声“夫君”,而后竟还大胆地将手放到了他腰上。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在新房喜床之上,陌生女子手指的润滑和温暖从她的掌心传到他身上,令他身体的某个部分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 他再无法安然装睡,只好沉着声问道,“何事?” 崔翎咬了咬牙,“不能睡!我们……还没有洞房……” ------------ 004 洞房(二) 袁浚既惊又诧。 惊的是他打定了主意要蒙混过关,而新婚妻子却主动开口要求他履行义务,一时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诧异,却是因为安宁伯府也是积世大家,他没有想到名门崔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竟然能这样没羞没臊地将“洞房”二字挂在口中,虽然他们拜过堂已成夫妻,但正如她所言,彼此之间可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呢。 俊朗的眉峰不由急转直下,心里那层厌恶没来由地更深了。 他想,得是多么没脸没皮的女子,才会将婚姻看得这样随便?先前还说看中的便是他离家这个好处,这会儿却又求着他洞房。 黑暗里,崔翎久未听到回答,心里不由有些着急。 虽然她本人对袁五郎这位丈夫并不在意,但她明白,今夜垫在她身下的喜帕是必须见红的。否则,等明日晨起泰安院老太君派人来收东西时,她根本没有办法交代。 就算袁五郎肯为她解释,是因为昨夜醉酒无力行事,可他就要走了,接下来该怎样证明她的清白? 更何况,袁老太君想要崔氏女做孙媳妇的原因,是指望着能够得一个重孙子。 努力过而不得,那是命。 但连试都没有试过,那便是大不孝,老太君才不会认为这是袁五郎的错,一定会把这笔账都算到她身上去,若不能拢络婆家人的心,那想过构画中那等闲适的日子,显然就要费些力气了。 崔翎现在懒得要命,根本不愿意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花心思,所以,既然一个洞房就能搞定的事,又何必要拖到明日之后? 反正,那回事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做过,头一次再疼,也不过躺好了咬咬牙的事。 她这样想着,便试探性地将手臂再伸过去一些,几乎整个地将背对着她的男人环抱住。 袁浚眉头皱得更深,柔软而生涩的触碰毫无疑问激起了他身体上的反应,然而,他向来以克制谨慎要求自己,尽管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诱惑,却仍能够保持住自己。 他不着痕迹地又向外挪动了些,假借整理被子的姿势敏捷地将她的手臂推开,“今夜多喝了几杯,头脑昏沉,此刻浑身无力,若是娘子体谅,那事……明日再说?” 话已经说得如此决绝,倘若这女子再纠缠不休,那便是不识趣了,她不得不体谅的。 至于明日……明日早起他就要离开盛京的,哪里还有什么时间和机会与她圆房? 果然,话音刚落,袁浚便察觉到方才靠得他很近的娇躯一下子僵硬起来,很快她充满了芬芳香气的身体慢慢在丝绸床单上蠕动,逐渐离得他远了。 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后悔方才应该在书房时就“烂醉成泥”的,倘若他人事不省地被抬进来,这会也就不需要与她进行这难以启齿的对话了。 不论他心里再怎样厌恶她,但她总归仍是即将为他牺牲青春年华的女人,既然这事无法更改,他仍想给她应有的尊重和体面,拒绝她,伤害她,他还是会不忍。 但他显然想错了。 崔翎不是傻瓜,袁五郎的推脱是再显然不过的拒绝,而这冷淡决然的态度也令她明白自己一点都不受人家欢迎,但她明确了他的心意,竟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失落,反而轻松了不少。 她才懒得管袁五郎冷待她的原因,就算他在外头早就有了心仪却不能娶回家的女人这是在守贞呢,那也不关她的事。 她窃喜的是,本来以为,献出初.夜是得到镇国将军府袁家五奶奶这名号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可既然袁五郎不喜欢她,那么她根本就不用这样牺牲自己。 第一次很疼的,能免去那样的痛苦,她当然求之不得。 但,喜帕仍在身下垫着,不染点颜色上去明天真的不好交差。 崔翎转念一想,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想了想,又慢慢地蠕动到袁五郎身后,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夫君……” 袁五郎转过身,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似能穿透夜的黑霾,他面色黑沉地打量着夜色里越见精致美好的那张脸庞,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到底何事?” 崔翎可不像袁五郎那等练家子,屋子里漆黑漆黑的,她只听到衣料和被褥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晓得一直以来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已经转过了身。 但她目力有限,黑夜里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更不能分辨他此刻的神情。 为了达成目的,她拼命用讨好的语气说道,“若是喜帕上不见红,明日祖母一定会不高兴的。夫君,你看,是不是……” 她媚笑如花,几这表情几乎称得上是谄媚了,“我也晓得夫君饮了好些酒,这会儿身体乏累,但祖母年纪大了,若是让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当真是不孝呢。你能不能勉为其难地……” 袁浚气得都快吐出血来,敢情他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这位还是想要和他纠缠不休? 他不由有些生气,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这女人如此不知廉耻,定不是个耐不得住寂寞的人,说不定等他刚走,她就能到处勾搭,给他顶绿帽子戴。 男人愤怒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 袁浚胸中升腾起一股怒意,心想既然她这样急不可耐,不如他便成全了她!他冷冷一笑,“不错,不能让祖母不高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吧。” 镇国将军府是开国武将世家,族中子弟人人习武,他袁五郎亦然,既然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武夫,手脚便难免不知道轻重,若是哪里磕伤了她碰痛了她,那可怪不得谁。 他刚想俯身上去,狠狠蹂.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女人,忽见她咯咯笑了起来,面容灿烂如同花放千树,她银铃般清冽脆嫩的声音说道,“太好了,要不是我自己割肉嫌疼,也就不麻烦你了。” 崔翎从被窝里爬起,摸索着到了床沿,按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火石,轻轻地将床头妆台上的油灯点着了,又在妆匣里翻找寻到了一枚银制的簪子。 她欢欢喜喜地送到完全黑了脸的袁浚面前,“手臂上刺一下,只要喜帕上见了红就好。” ------------ 005 夜思 袁浚难以言述此刻的心情。 从最初满怀期待和愧疚,然后心冷失望和落寞,到现在怒火中烧却又莫能奈何,他的大婚日,给了他与想象截然不同的经历,他心里暴躁莫名,却偏偏还得顺着刚才的话行事。 他面沉如黑炭,几乎是咬着牙用银簪将手臂割破,鲜红的血在摇曳的烛火中颜色诡异妖艳,落在洁白的丝帕上形成炫目的红点,像朵朵绽放的梅花。 崔翎欢欢喜喜地将喜帕叠好放到床头的紫檀木匣子里,然后吹熄灯烛,以格外愉悦矫健的身姿爬回里床,“夫君啊,时辰不早了,你明日还要远行,也早点歇了吧。” 她将话说完,也不等回答,就很快睡过去,因为太累,呼吸声都比平时重了许多。 袁浚冷眼看着身边女子睡得香酣,若不是脑中还剩最后一丝理智,他真忍不住想要掐死她。 他手臂上的伤口尚未包扎,这女人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自顾自地将烛火灭了,完全视他为无物。 所以说,她刚才极尽讨好和谄媚,就只是为了要骗取他的血,好让她明天可以在祖母面前蒙混过关? 这简直太荒谬了! 袁浚再也无法忍受与这样功利残忍的女人同床。 眼看时辰也不早了,他无心睡眠,索性便就起身,这动静闹得不小,连隔壁耳房里睡着的木槿和桔梗都在门外出声询问,但床上的人却丝毫不察,还因势利导地迅速占据了整张大床。 他极尽失望,心中一片冷漠,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门扉紧合的声音冗沉而厚重,崔翎默默地睁开双眼,然后撑起被褥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她听到门外压低声音的对话,“姑爷,您怎么起了?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办。” 沉冷的男声忧郁落寞,“我忽然想起铠甲上还有一处未擦,明日就要启程,怕事儿多忘了,这会便去书房擦亮。你们两个去歇吧,别忘了时辰到了唤五奶奶起来,还要给长辈敬茶。” 脚步声渐渐远了。 逐渐晃开的夜色里,她静静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叹了口气,“对不起。” 生存在陌生而保守的封建时代,想要活得更好,便不得不需要一些伪装。 有人安静低调夹着尾巴做人,有人强势表现让别人不能小觑,而她,因为终极理想是混吃等死,所以就选择了装傻卖蠢,扮猪吃老虎,虽然听起来不那么高大上,但她实践了多年,却一直都挺有效。 有时候说一些不得体的话,让别人小瞧自己,不被当作是对手或敌人,也是一种生存技能。 安宁伯府子嗣丰茂人口繁多,在十五个堂姐妹中,她行九,与她年龄相仿的姐妹就有五六个。 她父亲崔成楷在吏部供职,多少年了没有个进益,是叔伯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也是祖父最轻视忽略的那个。她母亲早逝,已故的外公建成侯罗恩泰倒曾经显赫一时,但两个舅舅如今都不在盛京,除了年节来往,多少年她没有见过外家的人了。 这样境况下,再低调也不经事,总会有那些无聊的人来寻衅的,倒不如天生一张笑脸,逢人就笑,时不时表现地傻气一点,长辈们不过多关注疼爱,堂姐妹们才懒得将她当成目标和对手。 否则…… 她已经生了一张格外娇艳美丽的脸了,如果还聪明机灵,又讨人喜欢,那得多招人恨哪! 所以说,隔墙有耳在陌生的所在不宜吐露真言的道理,崔翎怎么会不懂? 只是当时桔梗哭得伤心,她急着想要安抚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无比衷心却又偏偏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丫头,便将自己心里话说了出来。当时也是想着袁家的人都被叫出去了,这里是喜房,院子外头还有人守着的呢,闲杂人等轻易进不来,这才口没遮拦的。 后来袁五郎派人传话说去书房歇下,她这才想到木槿期间出去还食盒,回来时曾说,守院的婆子提起过五郎先前回来过但很快就又走了。 当时她刚用完丰盛的饭菜,畅想着未来快乐自在的生活,竟然对此没有引起重视,丝毫不以为然。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的口不择言惹了大祸。 果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崔翎也曾想过该如何补救,但袁五郎留给她的时间实在太少,她又懒得花费巨大的心思去挽留住新婚丈夫的心。后来心一横,既然他已经厌恶她了,那就索性让他厌恶到底吧,反正她本来也就没有稀罕要得到丈夫的喜欢。 说白了,他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人,受到的压力已经很大,实在也没有必要在心里多牵肠挂肚一个人。 对她来说,这个丈夫即将远征,要很久才能回来,甚至也有可能回不来了的,那她就更没有必要在他身上花费时间和心思了。她绝非冷血无情之人,一旦有了交集,就难免会挂念,未来的日子可长着呢,心有所牵会妨碍她心无旁骛地享受人生,这可与她的理想不符。 所以昨夜,直到将袁五郎彻底气走,她都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中间点灯那会,她也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飘到他脸上,生怕一旦记住了他的容貌,他会钻进她的梦里控诉她是个坏女人。 这做法虽然自私,但也是她自我保护的一种。 没有感情,将来若有点好歹,也就不会伤心,这是她穷尽前生才领悟到的道理。 至于袁五郎…… 崔翎有足够的自信他不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向袁老太君告状。 虽然成亲比较仓促,但祖父安宁伯崔弘锦也特意派人去好生打听了一番袁五郎的为人,据说他性子沉稳大度,可堪将才,想必是不会和她一个没有见识的小女子为难的。 更何况袁家人都极孝顺,便是为了袁老太君心情舒坦,袁五郎也必不会拆她的台。 她胡思乱想一通,天色很快亮了,虽然身体沉重疲乏,但想着这会若是再睡下去,等会定难爬起来,倒不如这会子就梳妆打扮,坐等来取喜帕的嬷嬷,也好给袁老太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 006 敬茶(一) 来取喜帕的嬷嬷姓杜,是泰安院袁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 老太君派了年长资深的杜嬷嬷来接崔翎去正堂,除了表示对这个新孙媳妇的重视,也是想借着路上的时间,让杜嬷嬷将这府里的大致人口以及各位夫人奶奶的喜好说一说。 镇国将军府的男人们,除了袁大郎作为长男守家,其他的都去了西北,留下一屋子的女人。 古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后宅的事啊,多半出于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麻烦得紧。 杜嬷嬷心里晓得,新来的这位五奶奶和其他几位奶奶不一样。 这是非常时期,老太君进宫求下来的新孙媳,因为时间紧迫,婚事便办得十分仓促。 从纳彩到请期,能省的步骤都省了不说,婚礼也十分低调,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大宴宾客,只请了本家和几门亲近的世交,镇国将军府的男人们都不在,若不是几位王爷捧场,这婚宴怕还不如袁家过年时的节宴热闹。 若新奶奶是寻常小户人家的闺女也就罢了。 可崔家却是开国元勋之后,安宁伯崔弘锦在朝中颇受皇上信任倚重,几个儿子都担任要职,崔家的姻亲也都十分显贵,其中不乏皇亲贵族。 再加上崔氏女利子嗣的声名在外,多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求娶。 镇国将军府虽然权柄威赫,安宁伯府与之联姻也有好处,但崔家人出了名的疼女儿,卖女求荣的事大约是干不出的。 所以老太君求着太后,太后又请了皇上下旨,多少有些仗势欺人和强人所难。 老太君不是糊涂人,婚事做成她心里高兴,但同时也难免对五奶奶多了几分愧歉和怜惜。 杜嬷嬷跟随了老太君一辈子,再没有人比她更能揣摩老太君的心意,是以自打进了喜院起,就收敛了掌事大嬷嬷的傲气和威严,和善温柔地向崔翎问了安,一边闲话了些家常。 她眉眼带笑,没有刻意讨好,却表现出了十分的善意,“袁家的爷们里,五爷生得最像故去的老将军,所以老太君最宠爱这个幺孙,五爷也孝顺。这不,天刚亮,他估摸着老太君该起身了,就去了泰安院,说是临行前再和祖母话几句体己。” 崔翎抿着唇乐呵呵地笑着,心里却有些紧张,昨夜她在袁五郎面前表现得那样差,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袁老太君面前说什么。她胡闹的时候以为他敬了茶礼成了就走的,谁知道他还会特特地去跟老太君说悄悄话。 杜嬷嬷见新娘子神情有些不大自在,以为她害羞忐忑,便忙笑着说道,“老太君和五爷说私房话时,我虽不在身边,但听着里头笑声不断,想来五爷对五奶奶是极欢喜的。我过来时,五爷还嘱咐我给奶奶带话呢。” 她掩着嘴笑,“五爷说,奶奶戴那个彩蝶翩飞的银簪子好看,等会记得簪上给老太君瞧瞧。” 彩蝶翩飞的银簪子…… 崔翎心弦一紧,晓得这是袁五郎对她的威胁和警告。 按着杜嬷嬷话里的意思,想来袁五郎并没有在袁老太君面前说她的坏话,不论他是出于何种考量,总算还是个大度厚道的男子。让她戴着昨夜刺了他手臂的簪子去正堂敬茶,很显然是在说,若她在袁家不安份的话,他下回绝不再替她遮掩。 她硬着头皮去换了簪子,脸上却还得笑得天真妩媚,她一遍遍地恨自己太过冒失,有些话在心里想想是无罪的,但说出来还让正主听见了,那就真的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对她来说,丈夫的宠爱虽然不那么重要,可是她得意忘形时真的忘了,男权社会,婆家对她是否支持,未来的日子能否过得舒心,终归仍然取决于袁五郎对她的态度。 更何况,袁五郎是老太君心尖上的孙子,老太君会爱屋及乌,当然也会恨屋及乌。 怀着这等懊悔和忐忑,崔翎跟着杜嬷嬷出了屋子,在离开喜院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飞檐下的门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藏香园。 原来她以后要住的地方叫藏香园。 杜嬷嬷热情地解释起来,“五奶奶瞧见没?这匾额上的字可是五爷的手笔呢。这院子原叫勤拙院,五爷自打六岁起就住这儿了,因为五奶奶要进门,五爷说这门匾上的字太硬了不好,是以亲自写了藏香园三个字令人裱了挂在这的。” 她笑得更深,“咱们五爷打小就知道疼人,五奶奶真好福气呢。” 崔翎假作害羞地笑了笑,算是应付了过去,只是心里却懊恼地紧。 袁五郎若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或者是个满肚花花肠子的草包,她此刻都会心安理得。但不论从这藏香园三字中所寄与的情思,还是杜嬷嬷满嘴的夸赞,似乎都在证明着,她的丈夫袁浚是个宽厚大度沉稳睿智又善良体贴的伟男子。 这样的男子,又生在富贵锦绣的簪缨世家,妥妥的高富帅优质男,不论在前世今生,都属稀缺,恨显然,这样的男人值得更好的女人。 而自己却是一心只想过安逸舒适的日子混吃等死的女人。 她嫁人的目的,既不是和自己的丈夫举案齐眉恩爱一生,也从未想过要教养儿女享受什么天伦之乐,她只是想找到一个更适合养老的地方,过清闲慵懒的宅女生活。 这样想着,崔翎忽然有些内疚起来。 早知道袁五郎这样好,她就该将这么好的男人让给其他的姐妹了,反正圣旨逼着,总是要有个崔氏女嫁出的,若是她不主动请缨,祖父的脑子里才不会想到还有她这样一个孙女呢。 不论是七姐八姐还是十妹,都比她更温柔体贴。 很快到了镇国将军府的正堂,齐齐满满的一屋子女人早就安坐就位。 崔翎一踏进门,就见数十道各具意味的复杂目光盯视过来,而其中最冷的那一道无须分辨,自然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她匆忙往那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他一身黑色劲装,发髻上只用简单的银环束着,整身打扮低调而简朴,一副即将出远门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心里怀着那份内疚和不好意思,她的目光点到及止,完全不敢与袁五郎对视,依然连他什么相貌都没有看清,就急匆匆地垂下了头,跟着杜嬷嬷的步伐,慢慢地挪动到了他身边。 “娘子……”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提醒。 崔翎细若蚊声地回答,“夫君,何事?” 袁五郎脸上带着一向温和谦逊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却有些僵硬,他靠近她耳边,一字一句地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踩着我的鞋了。” ------------ 007 敬茶(二) 崔翎定睛望去,果然看到自己大红缎面绣着牡丹蕊春的厚底绣鞋,此刻正结结实实地踩在袁五郎的脚尖上,她慌忙躲开,谁料到一时不巧脚下一崴,她的身子踉跄歪歪斜斜地就要摔倒。 她心里叫苦不迭,新婚第二日当着满屋子的袁家人摔个狗吃.屎,叫妯娌们看着笑话不说,屋子里还站着那么多仆役呢,该没多会就得闹得整个镇国将军府都知道了吧? 但电光火石间,一个有力的臂膀及时地揽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箍住,她只是摇晃了几下身子,并没有像害怕的那样闹出笑话来。 是袁五郎。 他低沉的男声虽然带了一股冷意,但却分外磁糯悦耳,“娘子别怕羞,咱们先给祖母敬茶。”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在别人看来,一副恩爱正浓的样子。 崔翎还是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丈夫。 一来,她仍旧坚持着自己那点小心思。 看不到袁五郎长的什么模样,就不会对这个人产生联想。没有联想就不会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就算别人提起来这个人,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画面。 等待,期盼,担忧,思念,煎熬,难过,这些情绪就与她沾不了边。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凉薄也罢,她所求的只是心无旁骛的简单生活,实在无力负担更多情感。 二来,袁五郎这样好,她心里不免有几分歉疚。 甚至隐隐觉得,这般出色的男子,娶了自己这样一个志不在与他同赴鸳梦的妻子,好如一朵鲜花插在了自己这坨牛.粪上,挺不值得的。看他昨夜今晨的表现,想来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为了替他着想,还是不要露脸碍人家的眼比较好。 崔翎打定了主意目不斜视,十分乖顺地跟着袁五郎的脚步进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虽然满头银丝,但脸部保养地却很好,看起来不过五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皙,精神抖擞。身上穿着一身宝蓝色风迎牡丹镶金丝万字刻纹的锦衣,额前戴了蓝宝石嵌的珍珠抹额,看起来既富贵又大气。 想来,这位便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封君,她的太婆婆袁老太君了。 看袁五郎跪下,崔翎忙跟着也扑通跪倒,跟着袁五郎一道请安,“孙媳妇给祖母问安,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然后从跟着的老嬷嬷托盘里端了一杯茶,恭敬地捧着举到袁老太君跟前,“请祖母用茶!” 袁老太君看到最钟意的这个小孙子终于也娶了亲成了家,欣慰地眼眶都湿润了。 她回头对已经立在身后的杜嬷嬷眼神询问,见杜嬷嬷笑着点头,心里便晓得昨夜五郎不负她的期望,还是与新娶的孙媳妇圆了房。她当然知道光凭这一次就能得子嗣的希望渺茫,但她年纪大了,要的不就是一个念想吗? 老太君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放下,笑着说道,“好孩子,抬起头来,让祖母瞧瞧?” 想要在袁家生活地安逸闲适,袁老太君是必要讨好的一个人,顶头上司发了话,崔翎怎么敢懈怠?她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温驯无害的大眼,微微笑着望着老太君。 老太君看到小孙媳妇生得貌美可人,与五郎仿似一双金童玉女,十分般配,心内欢喜之极,不由连声道好。 该给的见面礼之外,额外从手腕上褪下个血红莹润的镯子来,亲自拉起崔翎的手,将那镯子戴了上去,“这血玉镯是当年你祖父从南宛国带回来的,是好东西,收着吧。” 老太君说完,便抬头环视了屋子里满满一群儿媳妇孙媳妇,笑着说道,“你们哪,也别怪我偏心小五媳妇,实在是这孩子可人,我一见她就打心眼里欢喜。” 一位夫人宽厚地笑道,“怎么会呢?五弟妹生得好,又乖巧,别说老太君,就是我们妯娌几个看着也倍觉得亲切欢喜。” 崔翎悄悄抬眼去看,说话的是个坐在老太君右手第一位穿着一身藕色裙衫的美妇人,相貌生得端庄雍容,浑身气度不俗。 她正暗自揣度这位该是大嫂福荣长公主家的宜宁郡主呢,还是出自利国公府的三嫂廉氏。 这时,耳边传来袁五郎低声的提醒,“这是大嫂。” 崔翎临出嫁前,也曾恶补过袁家的家族成员列表。 晓得镇国将军袁世韬与夫人黄氏十分恩爱,膝下五个儿子都是正房嫡出。前些年,黄氏因病过世之后,袁将军便无心再娶,老太君见那时府里已经进了四个孙媳妇,个个都十分能干,这当家理事的活不愁没人做,是以便也由着他。 镇国将军府里没有将军夫人,平素里一应事宜皆由老太君做主,宜宁郡主从旁协理,倒也井井有条,年节来往的礼仪并不比别家差。 来时的路上,杜嬷嬷也十分有技巧地提点过她,老太君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这家说是老太君在当着,其实也就是在大事上帮着拿个主意,真正当着将军府家的,其实就是大奶奶宜宁郡主。 所以,崔翎对这位大嫂也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除了老太君外,大嫂算是她直属上级,对她将来的生活可是有着最直接的影响的。 袁五郎介绍道,“这是大哥,这是大嫂。” 崔翎依言问过安敬过茶,也收了大哥大嫂给的见面礼,又跟着袁五郎一一给其他三位嫂嫂敬了茶,还有些已经分房出去过的叔婶及族人,也都见了面。 礼成后,袁五郎便该出发了。 袁大郎单名一个浩字,因为是长子,所以在父兄都出征疆场时,为了保存袁氏的血脉维护镇国将军府的安稳,他则必须要守在家中替父亲尽孝,也替弟妹们主持大局。 武将世家出身的男儿,哪个心里没有过对战场杀敌的神往和热血? 所以袁浩对五弟出征一事,虽然也舍不得,且担忧,但他自个却是十分羡慕的。但没有办法,生在簪缨世家,身为袁家长子,他也有他必须要尽的义务,和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他表情凝重地拍了拍袁五郎的肩膀,“五弟,你这是头一回上战场,去了西北,切勿贪功冒进,记得要依照父亲的命令行事。家里,你不必担心,大哥会照看好祖母,照顾好弟妹的!” 袁浚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拥抱了长兄,兄弟之间,有些话不必开口说,一个眼神就足够明白。 久久,他松开怀抱,又和几位嫂嫂互相说了几句珍重的话,这才走到袁老太君面前,郑重地作了一揖,“祖母,您好生保养身子,孙儿答应您一定毫发无伤地回来!” 袁老太君眼眶含泪,身为将门妇,这样的场面她已经不知道经历几许,年轻时送别夫君,后来送别儿子,到如今送别最小的孙儿,她虽然心里也舍不得,但却比别人多了几分镇静和淡定。 她强忍泪水,轻轻拍了拍袁浚的手,“好孩子,祖母信得过你。去吧,让你媳妇儿送送你。” 这等离别场景实在有些哀伤,像崔翎这样自以为已经修炼成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难免感同身受。虽然她竭力想要撇清与袁五郎除了名义上的夫妻这层关系以外的东西,但不由自主地,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鼻尖的酸涩。 她被老太君身边的仆妇簇拥着将袁五郎送到了二门,一匹乌黑发亮的骏马已经整装待发,贴身跟随保护的侍卫就在前面等候离开。 袁浚停下脚步望着新婚的妻子,惊诧地发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似也有泪痕。 他一时五味陈杂,心里却不由柔软了下来,想道他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就算她当真是个坏心肠又恶毒的女人,无论如何,他总是亏欠这女子良多。 低声叹了口气,他还是忍不住软下了心肠,提点道,“我走以后,你要好好孝顺祖母,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说,祖母会为你做主的。” 崔翎感动极了,到这份上了袁五郎还在替她着想,这样的男子当真是胸怀磊落。 她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如今婚礼已成再说这个已经晚了,她垂着头低声说道,“你去了西北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战场上别太拼,我也不是叫你躲懒,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性命最重要。嗯,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暖心,袁浚心中一动,刚想也回敬两句体贴的话。 这时,崔翎忽然结结巴巴地出声,语气还特别真诚,“要是机缘巧合,你遇上了特别喜欢的女子,也别顾忌我,我不介意的!” 袁浚想要说的话一时僵在口中,他脸色黑沉,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喷涌而出,要不是他向来不打女人,真的很想掐死那个自以为宽宏大度的女子。 她当战场是什么地方? 还机缘巧合,遇上特别喜欢的女子? 这时候,哪怕生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袁浚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他怒气腾腾地甩了甩衣袖,一句话也不说便翻身上马,马蹄声响,如一道闪电飞驰出了二门。 ------------ 008 早操 对崔翎来说,送别袁五郎还是有点伤感的,毕竟这个男人为国远征,做的是保家卫国的义举。从他翻身上马离开时背影的决绝,她都能看出来他内心的刚毅坚忍。 嗯,就算只是一个路人,都会为他慷慨就义的气概折服吧,何况她此刻正置身其中。 但那丝浅淡的愁绪只在她心头停留了一瞬,转眼就消逝无踪。 不是她凉薄,实在是连袁五郎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就算想要多怀念一会,也总得有个能承载她思念的具体影像。 崔翎心无牵挂,自然格外轻松,她跟着引路的嬷嬷一路往藏香园走。 她昨日从晨起时开始折腾,夜里又一宿没歇,方才敬茶时还能强打精神,此刻心神懈怠,一股困倦疲乏之意便扑面袭来,恨不得沾床就倒,急着回屋补眠。 谁料刚踏进屋子没有两步,泰安院老太君又派了杜嬷嬷来传话。 杜嬷嬷笑眯眯地给崔翎请了安,“老太君说,五爷虽然离了家,但日子还得照常过。她老人家怕五奶奶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打算从今儿起就带着您一道练早操。” 她顿了顿,“还请五奶奶寻一身利落的衣裳换了,跟嬷嬷我一道去尚武堂。” 崔翎心下震惊,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练早操?” 杜嬷嬷抿了抿嘴,“镇国将军府以军功起家,自太祖爷开朝建国以来,代代都出名帅良将。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府里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也都个个熟读兵书。 现在虽说与以往不同了,但咱们将军府的女眷就是与别人家的不同,舞刀弄枪或许差了些,但每日晨起的早操却一日都不曾拉下过。老太君说,也不求能练出什么名堂,能强身健体就成。” 她特别自豪地说道,“咱们府上,还曾出过好几位女将军呢!” 崔翎张着樱桃小口,有些瞠目结舌,“女……女将军?” 盛朝不是典型的封建朝代男权社会吗? 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思想不是十分严重,女人都是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吗? 据她前世所知,漫漫历史长河中,虽然具备优秀出色的军事才能的女子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许多真的行过军打过仗,但是官方唯一承认的女性统帅,被记入正史的女将军可只有明末的秦良玉一个。 女子干涉朝政,叫牝鸡司晨。 女子无才,却是德…… 镇国将军府出过几位女将军,这与崔翎的了解不符,让她感到十分震惊。 杜嬷嬷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五奶奶不知道?” 大盛朝一共就只出过几位女将军,还都在袁家的门第里,往前数上去几百年都没有过的,朝野民间无人不知,尤其是深闺女子,可是个个都对袁家女人神往不已呢。 可五奶奶却好像是头一次听说似的…… 杜嬷嬷想到先前老太君派人去打听崔家九小姐,谁料到竟无人能说得清这位九小姐的脾性。 想来,五奶奶在娘家时深居简出,生母又一早就没了,也无个知心人教养,是以许多该知道的事理都不晓得,也算是个可怜人。 她这样想着,便觉对五奶奶多了几分怜惜,反正时辰还早,便索性将这些事细细地说一说。 杜嬷嬷颇为自豪地道,“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咱们家老太君年轻时就曾跟着已故的老将军平过南藩呢,那回凶险,老将军受了重伤,多亏得老太君临危不乱,将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说到兴奋处,她眉飞色舞,意犹未尽,语句抑扬顿挫,像极了说书先生,“得胜还朝后,当时的君上还特意制券表彰,一品国夫人外,还特地加封了巾帼将军,虽只是个虚爵,却也是无上的荣耀。” 崔翎惊呆了,晨起敬茶时她看到的袁老太君,是个保养得宜气质高雅雍容的贵妇人,与她祖母安宁伯夫人一样地养尊处优,看起来和别人没有太大不同,没有想到竟还曾有过这样传奇的过往。 她轻“呀”一声,双眼不由冒出星星点点的亮光,“祖母这样厉害!” 因为奉着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信条,崔翎在安宁伯府的十几年都是浑浑噩噩过的,根本就没有那等豪情宏愿要将盛朝的历史人文摸个底透,连当世的人情风俗也只求一知半解。 她前世活得太累,最后也没有得个好结果,所以这辈子彻底地放弃了自我要求,觉得自己只要随波逐流,不出挑,也不遭人嫉妒,就这样混着过日子,也挺好。 因为懒惰散漫和不肯求进,安宁伯府女学里的先生曾十分委婉得向她大伯母表示,九小姐于文字上头天生缺乏敏感,恐怕不适合继续读书,不若还是专攻女红,也免得浪费时间。 她生母早逝,父亲又娶,继母接连生了三个,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她。 而五房向来又在安宁伯府可有可无,在十五个姐妹中,她倒是生得最好,但自小表现出来的傻气,也让她失去了长辈们的关注。 是以,先生既这样说了,从大伯母开始到她生父继母,都无人有异议。她就这样顺利地从女学里出来,后来又如法炮制地气走了教习她女红的绣娘,逐渐混到了她理想中的无组织无纪律无所事事的状态。 崔翎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理想中的生活,不需要花费精力动脑筋,混吃等死,轻松无负担。 但这会听着杜嬷嬷口若悬河地将袁老太君的事迹绘声绘色地说出时,她忽然有些鄙夷自己的孤陋寡闻,并开始后悔过去对自己的放任。 在娘家时,哪怕再蠢笨,凭着血脉亲缘,也没有人真正会刻薄她欺负她。 可现在嫁到了别人家里,要看人家的脸色吃饭,她对外头的世道一无所知也就罢了,竟然连袁家这些辉煌的往事也一问三不知,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样想着,她不由羞愧地低下头来,“我在家时不怎么出门,也很少读书,所以……这些都不知道……” 杜嬷嬷见五奶奶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垂头不语,便忙说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五奶奶年纪轻,没有听说过也不稀奇。”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接着说道,“先帝时有些忌讳,后来老将军出征时老太君就不跟随了,一直到如今,袁家的男儿在疆场保家卫国,女人们呆在府里教养子女,都好几十年不曾提起这茬,也是我今日多嘴,倒让五奶奶为了难。” 崔翎心里晓得,这里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之前什么功课都没有做过,这会儿自然一无所知。 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会再去懊恼已经晚了。 她想了想,了解这个世界的事可以慢慢来做,可眼前这所谓的做早操,想来是万万躲不过去了,便只好说道,“嬷嬷等我一会,我换了衣裳马上就来。” 专门为练操做的衣裳没有,但款式简介利落的倒有那么两件,崔翎不敢怠慢,火速地寻了一套颜色喜庆的换上了身,便匆匆忙忙地从里屋里出来。 杜嬷嬷眼前一亮,赞叹地说道,“五奶奶好个标志的人,随便什么衣裳穿着都好看,怪不得五爷这样爱重,临行前五爷求着老太君许久,让她老人家答应不管走哪做什么,都要带着您怕您一个人胡思乱想呢。” 她啧啧几声,“五爷真会疼人!” 崔翎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走哪做什么都要带着她?袁五郎这是什么意思!!! ------------ 009 马步 新出嫁就独守空房,听起来就是件很哀伤的事。 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人,漫长而无聊的白天以及漆黑而孤寂的黑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鲜活美丽的女子也会失去华美的光泽,黯淡枯萎。 但倘若能有陪伴左右共同度过煎熬的人,能有分散注意力的事,日渐丰富的生活,便可将这谋杀美丽的寂寞驱走。 等学会了该怎样适应一个人的生活,那日子就要好过许多。 崔翎知道老太君是一番好意,可袁五郎却显然居心不良。 昨夜喜房外,他分明是听到了她口无遮掩的那番糊涂话了,否则如何解释他几次跌宕起伏的情绪? 他明知道她最喜欢过安静清闲的生活,却偏偏装着情深意切地请老太君走哪做什么都带上她,实在是……狡猾! 这人哪,一旦做了亏心事,便就气短了三分。 就好像此刻,崔翎心里分明恨地不行,但偏偏半分气都撒不出来。 她在大盛朝活了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道理,她前脚无意中伤害了袁五郎,这不,才隔了多久,就尝到了苦果。 尚武堂坐落于前院与后宅之间,离藏香园并不算远,在经过了几条蜿蜒幽静的小径后,再过一条石拱桥,这便就到了。 崔翎进去的时候,二嫂和三嫂正一左一右地随伺在老太君左右,她四下张望了会,并没有看到大嫂和四嫂的身影。 彼此见了礼,老太君笑着拉过她的手,“这衣裳不错,但还不够简练,等会下去了,我叫你大嫂请针线上的人过去给你量身,做几件像你二嫂三嫂身上穿的那种,方便。” 崔翎看了眼二嫂梁氏和三嫂廉氏,她们身上衣裳款型一样。 那种衣裳袖口扎紧,腰间束带,下身不是裙装,确实宽大的裤子,只是裤脚收拢,看起来既不像女子的常服,又不似男人的中衣。 样子是怪异了些,不过,正如老太君所说,这样的衣裳活动起来,确实方便。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我听祖母的。” 一个乖巧听话的孙媳妇,多少能冲淡一些老太君心里的愁思,她笑着说道,“家里事务繁忙,你大嫂有事要做,不能来。你四嫂屋里头的琪哥儿闹肚子,她也回屋去了。今儿,就咱们娘四个练。” 她顿一顿,“小五媳妇,你先在旁边看着。” 老太君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姿却十分矫健,一套拳法打得行云流水,比之男人多了几分妩媚,但却又分明不只是花拳绣腿。 梁氏和沈氏跟在她身后行拳,一招一式也都有板有眼。 崔翎看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所谓早.操,若不是前世时那些大妈们最爱的广场舞,就该是公园里老太爷们热衷的五禽戏太极拳一类的,强身健体嘛,做好也许不容易,但凑合凑合应该也不难。 谁料到,老太君这一套拳法下来,既强劲,又有力,拳到之处,还有风声呼呼作响,这哪是练早.操,简直就是练武功啊! 老太君虎虎生风,兴致勃勃地让崔翎学一遍给自己瞧瞧。 崔翎内心叫苦不迭,动作她倒是都记住了。 可一会腿拉得那么高,一会整个身姿都贴到地面上,还时不时得劈个叉,这难度也太高了,不把自己累死,也得伤筋动骨好几天啊。 她灵机一动,猛然想到,要是老太君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习武的料,想必也会像她娘家大伯母那样,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就不逼着自己练这什么早.操了吧。 本着这颗坚定的偷懒之心,她不着痕迹地将高难度的动作全都漏了,整套拳法杂乱不堪毫无章法,就好像猴子耍戏法一样,乱七八糟。 老太君看了连连摇头,“小五媳妇是头一次练,基础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翎心中正待窃喜,忽见老太君将头一转对身后的梁氏说道,“老二媳妇,你拳法练得好,就带着你五弟妹多练练,她下盘不稳,先从扎马步开始教吧!” 梁氏忍着笑意道了声是。 崔翎却觉得晴天里闪出了一条霹雳,雷得她外焦里嫩。天哪!扎马步! 她还来不及郁闷,二嫂梁氏就笑容满面地过来指导她了,“弟妹,腰再下去一点,对,身子不要往前倾,小腿打直,对对,就是这样,再坚持一会。” 老太君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不停附和着梁氏,“不错,小五媳妇再蹲下去一点。” 崔翎又累又困,偏偏老太君发了话,她一个新进门的孙媳妇就是借了五个胆子,也不敢公然违抗啊,再说这回又是二嫂亲自指导,她若是不听,岂不是又得罪了二嫂? 电光火石间,她瞥见立在老太君身后的杜嬷嬷。 在来尚武堂的路上,崔翎和杜嬷嬷闲聊了许多,借着袁五郎“体贴”新婚妻子这个话头,杜嬷嬷也暗示了老太君对她肚皮的期盼。 虽然新婚夜她和袁五郎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见了红的喜帕收上去了,袁五郎也没有揭穿她,所以老太君不知道啊! 利用老太君盼重孙心切的心理虽有些不大厚道,可是此刻崔翎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般酸痛难耐,而老太君和梁氏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是再不厚道,她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尽快脱离苦海。 她一边艰难地保持着动作,一双莹莹美目却不转睛地望着杜嬷嬷求助,还时不时瞥视自己的肚皮几眼,就等着杜嬷嬷能够琢磨透其中含义,及时将她拯救出水火。 杜嬷嬷果然不愧是泰安院老太君身边的第一人,她收到崔翎的眼神示意之后,略一揣摩,便就明白了五奶奶的意思。 想了想,她俯身到老太君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君,老奴晓得您心疼五奶奶,怕她一个人回屋会胡思乱想,但她娇娇弱弱的人儿,刚嫁过来就扎马步怕是不大合适。更何况……” 杜嬷嬷微顿,语气暧昧不明,“五奶奶昨夜才刚和五爷圆了房,万一…….” 老太君一想也是,急忙说道,“好了,今儿就练到这里吧。” 崔翎面上不敢表露什么,但心里却一阵狂喜,以为终于能够逃过一劫。 然而,老太君却紧接着说道,“小五媳妇,你初来乍到,藏香园的仆妇丫头都没有认全,反正小五也不在家,不若你就搬到泰安院来和祖母一块住吧。我那里西厢房布置地齐整,你也不必带什么东西,只让人收拾几件贴身的衣裳来就成。” ------------ 010 子嗣 崔翎真的很想哭,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指她这样的吧。 明明只是想躲过一劫,谁料到却陷入更大的“劫难”――原本只是每日晨起受些苦累,现在倒好,整日处于老太君眼皮底下,想偷懒恐怕不好意思,想无拘无束那简直就是做梦。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如袁五郎临行前嘱托过的那般,假若她在袁家遇到了麻烦,老太君是唯一能为她做主的人。她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当众拒绝老太君的好意? 崔翎暗暗吸一口气,脸上竭力挤出几分笑意,语气乖顺极了,“嗯,但听祖母吩咐。” 老太君满面欢喜,便嘱咐梁氏和廉氏先散了。 她对着杜嬷嬷说道,“小五那儿你熟,跟着小五媳妇一道回去收拾收拾,晌午前就过来吧。” 杜嬷嬷连声道是,先送了老太君出了尚武堂的门,然后又折回来寻崔翎。 她满脸堆笑,“五奶奶真是好福气,家里这么多位奶奶小姐,老太君的泰安院可从来都没有留过人。老太君这般看重五奶奶,就算五爷不在家,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崔翎心里当然知道,她一旦住进了泰安院,就等同于纳入了老太君的势力范围,莫说府里的下人们不敢说什么闲话,便是家里四位嫂嫂,也都得格外高看她一眼。 就譬如刚才,老太君一说让她搬进泰安院的话,三嫂廉氏只是有些诧异羡慕,二嫂梁氏的脸色可就立马变了。可见,与老太君同住,还意味着某种好处。 她与杜嬷嬷一边往藏香园方向走着,一边说道,“我和五爷的亲事订得仓促,许多事先该了解的事都来不及了解。只知道,大嫂是福荣长公主家的宜宁郡主,三嫂出身利国公府廉家,四嫂是隆中苏氏的女儿,二嫂娘家是哪里,竟记不清了。” 她微微一顿,笑着望向杜嬷嬷认真问道,“杜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这府里的事再没有人能比嬷嬷你知道得多,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能不能请嬷嬷提点提点?” 崔翎说话时嘴角带着笑意,语气温和,如同三月春风拂面而过。 不是刻意讨好,也没有居高临下,就好像只是寻常祖孙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闲话家常,带着几分亲昵撒娇,听着既亲切又自然。 杜嬷嬷没有子孙,因为老太君的关系,在镇国将军府里,她向来是受追捧的多,莫说底下的丫头婆子仆役小厮,就算正经的爷们奶奶见了她,也都十分客气。 从来都没有人像五奶奶这样,以这样平和自然的方式与自己说话。 她本就有心与五奶奶结交,此时自然更愿意将自己所知合盘告知,“二奶奶是鄞州梁家的女儿,她祖父梁恩道曾是帝师。梁家书香门第,门下常出大儒,本朝开元年间,叔侄三人同取进士,榜眼探花都出自梁家,被传为天下佳话。不过......” 杜嬷嬷语气微转,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前两年,梁家受人牵扯遭遇祸事,如今景况已大不如前。” 她沉痛地问道,“五奶奶应该知道,咱们家二爷五年前为国捐躯的事吧?” 崔翎点了点头,“嗯。” 虽然孤陋寡闻,但是这些事她是知道的。 五年前,镇国将军的第二子袁泽在平突厥之乱中牺牲,朝野俱哀,皇上追谥了武德将军。 她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懒人,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袁二郎差一点就成了她的三姐夫。 听说两家对亲事都很满意,但合八字时却说不大好,古人迷信,这亲事便没有做成。 后来袁二郎战死,家里祖父和叔伯们纷纷惋惜国之栋梁的陨落,然而祖母和大伯母却暗自庆幸当初那亲事没成,否则三姐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家里人于心何忍? 三姐后来嫁了至诚侯世子,没几年侯爷过世,世子承爵,她就成了侯夫人,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夫妻恩爱,生活和美。富贵荣华什么都不缺,与二嫂梁氏的形单影只,不能同日而语。 每次三嫂回娘家时,总要听人偷偷地将这陈年往事偷偷提起一遍,崔翎怎么会忘记? 杜嬷嬷轻叹一声,“二爷没了,二奶奶身边却没个子嗣傍身,偏娘家又不争气。她一个人守着二房,有时难免有些心思过细,想的比别人多,也容易将事儿往坏处想。” 她想了想,说道,“老太君体谅二奶奶身世凄苦,便对她格外包容,其他几位奶奶也都恪记教诲,凡事都不与二奶奶计较。” 崔翎忙点了点头,“多谢嬷嬷。” 丈夫死了,没有孩子,娘家也不给力,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样一件事,二嫂和三嫂的反应会差别那么大了。 譬如老太君要她扎马步,三嫂很淡定,二嫂却明显有些窃喜。 老太君要她搬去泰安院住,三嫂虽然也有些羡慕,但显然还是祝福的程度居多,可二嫂却明显变了脸色,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听了二嫂的身世后,再一想,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袁二郎是追谥的武德将军,二嫂身上是有诰命的,她这辈子不可能改嫁。 老太君和老将军在时,定然待她无微不至,可将来等他们都没了,镇国将军府分了家,她没有子嗣,自然不可能分出去单过,以后的日子便都要看长房的脸色过。 袁大郎和宜宁郡主自然也不会亏待她的,可子侄们呢? 在当时的价值观念下,二嫂梁氏的前途几乎就是完全无望的,每天都在孤单绝望里度过,敏感是一定的,乖僻暴躁也能够理解。 二嫂又不像自己,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比别人领先上千年的观念和想法,无欲无求,也从不和别人争论比较,更不需要什么精神寄托,只要手里有钱有庄子,将来找个安静的田庄养老,不需要儿女也能够将日子过好。 只是,崔翎不解地说道,“我娘家三叔祖没有子嗣,族里做主将二叔祖家的七堂叔过继给了三叔祖,现在三叔祖过世了,就由七堂叔祭祀,三叔祖奶奶也跟着七堂叔七堂婶过。” 她顿了顿,问道“二嫂为什么不从族里挑个孩子过继在房里呢?” 古人重视香火传承,对子嗣血脉的延续特别执着,无嗣的人家,通常都会从族中挑选嗣子,这在盛朝也很常见。 杜嬷嬷苦着脸摇了摇头,“也不是没有提过,二奶奶不要!” ------------ 011 送子 崔翎很是惊讶,“二嫂不肯?” 嗣子虽然比不得亲生的贴心,但将来既要继承二房产业,则必也该尽相对等的义务。 镇国将军府这等簪缨世家,多少双眼睛看着的,头上又顶着一个孝字,其实二嫂完全不必害怕嗣子会对她不好。 杜嬷嬷叹了口气,“老太君为人宽和大度,因体恤二奶奶的不易,想让她从娘家子侄里挑一个好的过来养。谁知道二奶奶一口拒绝,说这于理不合。” 让娘家的血脉充作养子继承夫家的财产,虽说是老太君格外的体贴,但说起来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不只会让外头的人说三道四,就连本家宗族也可能会有所微词。 如此拒绝,倒也不算是不近人情。 杜嬷嬷接着又道,“老太君便又提出,将袁家宗族里二老太爷刚出世的小孙子过继给二房,还是个婴孩,自小养在身边,和亲的也没什么两样。” 她微微一顿,苦笑起来,“二奶奶偏又说,二老太爷是故去的老将军的堂兄,从她这里算,其实已经隔了好几层,这血脉不算亲近,老将军出生入死攒出来的家业,没得平白便宜了外人,她不肯。” 崔翎其实并不笨,她平时只是不大肯动脑筋罢了。 这会听杜嬷嬷说这些前因后果,心里隐约便有个想法,她低声问道,“难不成二嫂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不成?” 既然提到了血脉亲近的问题,想来二嫂心里更中意的是府里的子侄。 可是,长房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将军府的,大嫂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从她那里要孩子,那是想也不要想,完全没门的事。 三房虽然不必继承家业,但三嫂廉氏膝下暂只有一子一女,总没得让人家独子割舍给二房当嗣子的道理。更何况,是三嫂出身利国公府,堂堂国公府小姐,岂是那样容易拿捏的? 其实,三房倒是有个姨娘出的庶子,不是嫡出,三爷不会不舍得,三嫂也定不会在意。 只是,看二嫂先前两番作为,想来是看不上庶出子的。 所以,便只剩下四房了。 四嫂苏氏进门之后,与丈夫袁四郎恩爱情笃,没有几年便接连生了两个大胖儿子。 最小的琪哥儿刚满一岁,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 崔翎临出嫁前听祖母提起过,她未来的四嫂出身于隆中苏氏。 因为和崔家沾了点拐弯抹角的亲故,算起来还是老亲,所以不免听祖母多说了几句。 祖母说,大盛朝开国只有百余年,但隆中苏氏却已经富贵了四五百年之久,那才是真正的名门贵族之家。 只不过因为苏家前朝曾出过几位皇后,到了大盛朝,怕不被帝王见喜,便刻意低调,先是将宅子从盛京迁回了祖籍隆中,也不怎么令族中子弟进学,反倒鼓励他们经商。 如今的苏家比从前富有更甚,只是朝中无人做官,地位自然没有从前那样高尚。 崔翎想,若是二嫂想从四房过继子嗣,想来只要老太君首肯,以苏氏这样的出身,便是满心满眼不肯,也莫能奈何吧? 果然,杜嬷嬷点了点头说道,“二奶奶心里中意四房的琪哥儿,不过琪哥儿自打出生起,身子就一直不是顶好,她倒是隐晦地和老太君提过几次,老太君都拦下了。”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望着崔翎,“二奶奶处境凄惨,其实府里几位爷们都很同情,她求琪哥儿不得,五爷曾亲口许诺,若是将来他有了子嗣,一定将次子过继给二房。二奶奶平时说笑时,也常将这事放在嘴上说起呢。” “不过……”杜嬷嬷苦笑起来,“如今五爷出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崔翎听闻这话,初时十分气恼,亏她原先还觉得袁五郎是个不错的男子,谁料到他临走阴了她一回不说,竟然连商量都没有商量,就自作主张将他们的次子许诺了出去。 他也不想想,谁舍得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好端端地送了人,分明是亲生的儿子,却只得听他喊自己婶子,这得是多大的煎熬? 就算是穷得揭不开锅盖了,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卖子求荣的。更何况他们不缺钱养孩子,也不贪图二房那点家产。 后来一想,为了袁五郎这个毫不靠谱的许诺生气实在是不值。 莫说他们会不会有孩子,还得是儿子,还至少要两个儿子,这个操作难度较大,有待商榷。 就算将来真的有,他作出的承诺自己想办法兑现去,花钱买或者找外头的女人生,随便他。 但想要从她手里抢孩子,那就两个字“休想”,如果他真的敢动手,那就再送他两个字――“找死”。 她又不是真的不会玩心计,只不过前辈子斗争惯了,觉得太累没意思,这辈子就自动放弃了这项功能。然后时间久了,装傻卖萌的次数多了,头脑难免就有些生锈,到最后真蠢假蠢傻傻分不清楚了。 但假若别人真的欺负到了头上,她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乖乖就范的。 杜嬷嬷小心留意着崔翎的表情,见她漏了这么重要的一个消息,但五奶奶脸上只有最初时闪过一丝不快,很快就平静如常。 她心里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忐忑。 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五奶奶也不必将这话放在心上,老太君可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二奶奶什么。” 崔翎笑眯眯地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事,反正我只打算生一个。” 那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是――如果不得不生的话。 当然,这话是说给杜嬷嬷听的,如果杜嬷嬷这番话是替老太君来打探她的意思,那么想来,她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地足够清楚明白。 她就生一个儿子,没有打算和计划要将自己的次子送人。 杜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幸亏藏香园也到了,她便忙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五奶奶,到了。 崔翎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笑嘻嘻地进了院子,但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哼,袁五郎想把自己的孩子送人,那就让他送去,只要他一个人能生得出来! ------------ 012 搬家 老太君发了话让晌午之前就过去,崔翎是万般不情愿的。 但好在她的性子既不固执也不顽强,自知在镇国将军府里要想舒坦安谧没有人欺负地过日子,那首先就得将老太君给安抚好了,是以就算心里再不乐意,她也还是利索地将贴身用的物件收拾起来。 家常穿的衣裳带了几件,样式简单雅致的首饰钗环带了几件,素日用惯了的胭脂水粉各装了一小匣,闲暇无聊时解闷用的九连环鲁班锁等小玩意装了一小筐,甚至连洗漱用的手巾洗具都带了个齐整。 杜嬷嬷哑然失笑,连忙叫停,“虽说是搬到老太君那住,但泰安院其实和藏香园也不过隔了小半刻远。莫说老太君那什么好东西没有,便是当真缺了什么,五奶奶着个小丫头回来取也就罢了。” 她指着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的包裹,掩嘴笑道,“知道的晓得您要去泰安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奶奶是去城郊的别馆小住呢。” 崔翎张着一双明丽的大眼眨巴眨巴地望着杜嬷嬷,“那……难道真像祖母说的,带贴身穿的衣裳就行了?” 杜嬷嬷见她一副懵懂的模样颇觉可爱,想到这位出身伯府的小姐,因为没个亲娘,竟连这些浅显易懂的道道都琢磨不透,不由便动了隐恻之心。 她见屋子里没有旁人,便压低声音问道,“五奶奶以为,您要搬去和老太君同住这事,为什么二奶奶会不高兴?” 崔翎想了想,“那定是二嫂以为我要得什么好处了。” 杜嬷嬷点了点头,“老太君屋子里的宝贝不计其数,随便赏下来一两件就普通人吃一辈子的了。就譬如先前她老人家给五奶奶您的那枚血玉镯子,当世就找不到第二枚成色那样好的。” 血玉难得,只有南宛国出产。 当年南宛国滋事挑衅,盛朝皇帝派故去的老将军平叛,老太君的这一枚血玉就是从南宛国皇宫顺手牵羊带回来的。 其实为了鼓舞军士们的士气,历朝历代的皇上都允许将一部分收缴来的金银由将士们私分,所以,行军打仗虽然是舔着刀口过日子,但也是拿命去搏富贵。若是有这个命能在战争中幸存,那么收获是十分丰厚的。 袁家军哪一次得胜还朝,这战利品不是成箱成箱往府里搬的? 但那一回,满城珠宝,老将军只取了这枚血玉镯,足可见这镯子的价值。 杜嬷嬷想到老太君一点也不心疼地将这镯子送给了五奶奶,当时二奶奶的眼神嫉妒地发直,三奶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就连金枝玉叶的大奶奶宜宁郡主,虽然嘴里说着圆场的宽厚话,但表情的细节表明,她也不是一点也不在意的。 真的能做到视这些珍宝如无物的,也只有隆中苏氏出身的四奶奶了。 崔翎皱着眉头说道,“嬷嬷的意思是,泰安院好比一个金窝,只要我进去了,不管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拿东西,在别人眼里,我都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人?” 这是要她不要担了虚名,该蹭就蹭,该拿就拿的意思? 杜嬷嬷表情神秘,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笑着说道,“五奶奶只管听老太君的吩咐就是。” 崔翎没有想到,不过是搬去跟老太君住段时日,这里头竟也有那许多的弯弯绕绕。 她也爱财,但她爱的不是金银本身,而是金银能够换来的舒适生活,漂亮的衣裳,精致的首饰,以及美酒珍馐。 但,如果得到这些金银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会因此与人结怨,被人盯上,从此令她生活在延绵不休的争斗之中,那她一定会没出息地放弃金钱,选择安宁。 谁让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是坐拥金山银山,而是混吃混日子舒舒服服地懒到死呢。 何况,她出嫁时祖父安宁伯在公中的份例之外,额外补偿了她十分丰厚的一笔妆奁。一向都视她如无物的父亲,将她母亲陪嫁交还给她的同时,竟还私底下偷偷塞了个装满了银票的小匣子。所以她上了单子的陪嫁丰盈,私下贴身藏的银票也不是小数目。 崔翎深以为,嫁到镇国将军府后,日常吃用都是公中给予的,若是想要额外享受,她的陪嫁和私产也足够支撑,她并不想要豪奢的生活,除了对美食略有要求外,平素起居她也只需属实即可,实在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所以,她并不想占老太君的便宜。 想了想,她还是坚持着说道,“这些东西都带上吧,都是平素里在娘家时惯用的东西,要是突然换了,恐怕还会不适应呢。” 担了虚名就担了虚名吧,反正清者自清,她没有存着贪婪之心,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去。 杜嬷嬷到底是经事的老人,并没有因为崔翎反驳了她而感到不快,她只是因为太了解府里几位奶奶,所以才给了五奶奶一个建议,至于听不听,那是五奶奶自个的决断。 相反,她还因为崔翎傻乎乎的坚持,觉得这位五奶奶真真是个实诚人,不像大奶奶处处端着,也不像二奶奶那样乖僻暴躁难以相处,没有三奶奶精明利害,也没有四奶奶凡事置身于外的冷淡。 她笑着道了声“好”,便帮着一道收拾起来。 崔翎眼看时辰不早,便将贴身的两个丫头叫了过来,“这回去老太君那小住,我打算要带木槿过去。桔梗,你就留在这里看家,反正离得近,有什么事叫个小丫头过来说一声就好。” 她心里想的是,桔梗做事一条筋,若是跟她去了泰安院,临场应变的时候定是要吃亏,倒不如让她在藏香园看家,她那忠诚耿直的性子,定然能够胜任的。 木槿相对而言就机灵多了,万一在泰安院里发生了点什么,有这么个懂应变的丫头在身边,她心里也有底一些。 桔梗还是头一次更小姐分开,不由有些愣住,“啊?” 崔翎点了点她的额头,“啊什么啊,你以为留在这看家是件可有可无的差事?我告诉你,这可重要了,咱们从伯府带来的东西可都在库房里封着,总得有信得过的人看着才行。” 她顿了顿,“那可是咱们后半辈子的倚靠啊,桔梗,这重任就交给你了!” 桔梗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立刻换了副严肃的神色,异常认真地点头说道,“小姐你放心去吧,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将院子看好!” 崔翎“噗嗤”一声笑道,“好,你做事,我放心。” 临走时这么欢畅地乐了一回,总算也缓解了几分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她心里,老太君的地位相当于顶头上司,她如今就要近距离和能够决定她生活舒坦程度的老板一起生活了。 但问题的关键是,她对这位老板的脾性一点也不了解,实际上,她们也就才刚刚认识而已啊。 这种时候,无奈地失去了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已经不是重点,如何才能避免差错,赢得老太君的好感和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怀着这种略显悲壮的决心,崔翎跟在杜嬷嬷身后,大包小包地离开了藏香园。 ------------ 013 思女 泰安院在将军府后宅居西,穿过后花园便到了。 老太君爱竹,便在院子四周栽上了一圈竹子。此时正值十月末,秋风起,凉风阵阵卷着竹叶飞舞,发出飒飒响声,听起来有些像远处战场上的嘶鸣。 进了院子,杜嬷嬷笑着说道,“五奶奶别拘束,老太君和气得很。” 顿了顿,她又小声提醒,“她老人家喜欢爽利一些的性子,说错话不要紧,重要的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藏着掖着小心算计着的,老太君不喜欢。” 她心里暗暗想,就如同二奶奶的刻薄乖戾都写在脸上,从来不伪装,所以老太君虽然也无奈,却没法讨厌起来。 而四奶奶就不同了,看着温柔和善,但透露心思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将心里的想法藏得严严实实,就算外表再美丽,举止再得体,老太君也总觉得亲近不起来。 按理说,这些话杜嬷嬷不该多说,只是她心里没来由地喜欢这位新进门的五奶奶,便希望她能更得老太君的心意。 崔翎感激地点了点头,“嗯,我晓得了。” 掀开珠帘,老太君穿着一身家常的紫罗兰色绣花袄子正懒懒地倚靠在榻上,盛京的十月已经有些冷了,为了取暖,榻尾处还点了一炉香炭。 见到崔翎进来,她笑着招了招手,“阿南你去收拾下西厢,小五媳妇快过来。” 阿南是杜嬷嬷的小名。 崔翎看到宜宁郡主也在,便忙向两位请了安,依言向前两步走到老太君身侧,见早有丫头搬来了凳子,她想了想杜嬷嬷说的话,便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 老太君笑着问道,“不是让你就收拾几件衣裳过来便好,怎么还带了大包小包那许多东西?小五媳妇莫不是怕祖母这里委屈了你?” 崔翎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祖母这里好,孙媳妇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那些东西是我素日用惯了的,也都是今日新拆,放着时间久了就要坏,有些可惜。”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眨巴眨巴地说道,“等用完了,祖母再赐新的可好?” 老太君噗嗤一笑,对着宜宁郡主说道,“瞧瞧你弟媳妇,这撒娇的模样还真像咱们家悦儿。” 宜宁郡主仔细一看,眼睛一酸,“还真有些像。” 袁悦儿是郡主长女,今年刚满十一岁,姜皇后娘娘喜欢她气质端方,便让她给素日有些任性跋扈的长龄公主伴读,平素都在宫里头与公主作伴,逢年过节才能回家。 原本,家里头办喜事,袁悦儿是能回来的。 这不,宜宁郡主昨儿一大早便差了人去宫门口等着,谁料到里头一个小公公出来传话说,长龄公主病了,不肯吃药,只有袁大小姐才勉强能哄得住她。 这意思便是接不到人了,府里的嬷嬷无功而返。 郡主十分失望,但也莫能奈何。 她母亲福荣虽是皇帝的姑母,平日里颇受礼遇,但长岭公主是姜皇后唯一的女儿,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嫡公主,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她不肯放袁悦儿出来,那谁也没有办法。 君臣之别,有如鸿堑。 否则,袁家已经这般富贵,嫡长女又何必去宫里头受这样的苦去? 说是公主伴读,透着无上的荣耀,但实际上,不过只是长龄公主身边一个身份贵重的丫鬟罢了,家里金尊玉贵长大的孩子,如今还得哄人家吃药。 宜宁郡主想到女儿,心情便无限酸楚,她鼻尖一酸,眼眶便有些微红,“祖母,说起来我都已经有小半年不曾见到悦儿了。” 崔翎晓得袁悦儿是谁,杜嬷嬷也对她提起过皇家公主生病,悦儿小姐没能回来参加叔父的婚礼,她虽然不是什么权谋算计的高手,但心里也隐约觉得,这里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袁家满门男子几乎都去了西北,那可不是去玩,而是随时都可能为了保卫国家而牺牲性命的,对于国家忠良,皇帝虽给袁五郎赐了一门婚事表示抚慰,但却将袁大郎的女儿扣下了,这是一种警告吗? 否则,袁五郎成婚大喜,就算长龄公主真的生病了,袁悦儿又不是太医,也不是贴身伺候人的宫女,又何须非要她照顾不可? 便真非她不可,公主不懂事,姜皇后难道也不懂事吗?公主生病有整个太医院的名医,但叔父成婚可就这么一次,孰轻孰重,心怀体谅的人都能分得清。 所以,这些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 崔翎想,大约还是袁家手里的兵权太大,皇帝有些忌惮了吧。 不过这些她不太懂,想着老太君曾带过兵打过仗,还被封过女将军,智谋韬略必然高明,而宜宁郡主又是那样的出身,阴谋算计也定然能一眼看透。 有她们在,自己还是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安心当个米虫就罢。 她咬了咬唇,见郡主眼角隐有泪滴,便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来递过去,“大嫂……” 宜宁郡主微愣一下,迟疑地接过帕子,想了想,便也不顾忌什么拿起来擦拭着眼角。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多谢五弟妹。” 按照她平素的经验,以及自小所受到的贵女教养,倘若遇到别人强忍眼泪时,是不该说开点破的,这不只是一种礼貌,也是一种自我防护。 贵夫人们通常都只想给别人看自己华丽尊贵的一面,谁肯将短处揭开让人去瞧呢? 宜宁郡主思念女儿心疼女儿,这份情真意切在家里人面前自然可以恣意挥洒,可若是让外人瞧见了,那可便是另外一番含义了。 崔翎这样递过来的手帕,虽然令她有些迟疑。 但,今晨敬茶时候匆忙,不曾仔细看过五弟妹的容貌,如今正面相对,郡主便发现确如老太君所说,崔翎不只神情举止与她心疼的女儿有些相似,便眉眼之间,也依稀有着同样的影子。 她心里一软,油然而生一种自然亲切,不由便将那些设给外人的条条框框去掉,凭着心里面那许多的委屈,索性便在老太君这里哭一场。 过了小半刻钟,宜宁郡主擦干眼泪,便向老太君告辞,“孙媳妇无状,叫祖母见笑了,您菩萨一样宽厚的心,千万要替孙媳妇担待着。外头还有些事,孙媳妇就不打搅您歇息了,等得了闲我再来。” 她转身对着崔翎说道,“五弟妹可否带我去你那补补粉?你看,我若是这个样子出去,府里头下人见了,不知道要怎样人心惶惶。” ------------ 014 结善 崔翎哪敢说不好?可她也不敢轻易说好。 初来乍到,她自己都不知道房间在哪呢,总要等老太君发了话才是,便急巴巴地望着榻上老神自在的祖母。 老太君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她叫了近身前一个瓜子脸容色俏丽的小丫头道,“小篱,你带两位奶奶去西厢。” 那叫小篱的丫头领了命,恭恭敬敬地引着崔翎和宜宁郡主出去。 老太君看着珠帘摇影双眼微眯,伴着那洁白无瑕的小珠子碰撞出的声音,她低声叹了口气,“阿北,你觉得小五媳妇如何?” 那叫阿北的是个与杜嬷嬷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生得没有杜嬷嬷水嫩富贵,看起来有些干瘦,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地很,像是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 她姓乔,与杜嬷嬷一样,是老太君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 乔嬷嬷略沉默了会,低声说道,“五奶奶相貌自是极好的,只是行事有些孟浪。听说安宁伯府对女儿的教养极严,五奶奶她倒像是不怎么懂这些似的。” 她顿了顿,“得亏五奶奶生得与大姐儿有几分相像,否则刚才……郡主可不是那等随意能糊弄过去的人。” 老太君轻声唏嘘,“我这临阵请婚,对安宁伯家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是以,也曾料想到安宁伯不会将最中意的孙女儿嫁过来。” 她接过乔嬷嬷递过来茶盏,轻抿一口,接着说道,“小五媳妇的庚帖递过来,我也曾派人去打听过崔九小姐的性情,但满京城的贵妇小姐对她竟都没有什么印象。” 安宁伯崔弘锦可是朝中股肱之臣,崔氏女声名在外,名媛贵妇们都很乐意结交。 五房九小姐的生母罗氏是建成侯嫡女,罗家虽然外迁了,但仍旧是盛朝显贵的名门望族。 父族母族都是显贵,这样的九小姐若是曾在盛京的花会筵席上露过面,怎么会让人一点印象都寻不到? 老太君使了重金买通了安宁伯府的一个婆子,才晓得九小姐平素里深居简出,除了初一十五必要去安宁伯夫人处请安外,总呆在自个的院子里不出门。 每逢府里请客饮宴,或者有出门子的机会,旁的小姐哪个不是争相竞艳,唯独九小姐总是甘于人后,不是得了风寒,便是脸上起了痘子,总之是能躲就躲。 那婆子说,不知情的人总以为九小姐有什么隐疾,但她有幸见过九小姐几回,生得跟天仙似的那便不说了,性子也是极好的。 她们几个在府里当差久了的老婆子聚会闲聊时也曾揣测过,想来是因为五夫人早逝,继夫人自己膝下有好几个孩子,没有精力管着原配留下的幼女,而五爷又不管事,这好好的伯府嫡小姐,便养成了这样。 老太君花得起银子,但崔九小姐的消息,除了深居简出不肯见人外,也就只套出她不爱读书女工不好这两件小事。 其余的,便当真是一问三不知。 老太君心里也忐忑,万一崔九小姐当真有什么隐疾,将来五郎的婚姻不如意,她老婆子可是要后悔终身的,毕竟这是御赐的婚事,她便是想反悔那也来不及了。 万分焦急之下,她辗转令人寻到了曾教习过崔九女工的那名绣娘。 那绣娘说,九小姐相貌好,身子也康健,生了一对笑眼,说话做事笑眯眯的十分讨喜。 只唯独一点,就是赖。 一个简单的针法教了上百遍,不是学不会,而是不肯学,一说到吃喝精神头十足,一到该学针绣的时候却又整个人都蔫了。 后来绣娘看出了九小姐的心思,既不想为难她,也不肯在一个不肯进学的姑娘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便就主动请辞,离开了安宁伯府。 崔九小姐不是笨,也没有什么隐疾,只是不大好学,有些懒散。 老太君这才略略宽了心,袁家挑媳妇,身体康健是首要,书读过多少,会不会裁剪做衣,那都不是重点,他们家是娶媳妇,也不是挑丫鬟。 她自个出身将门,兵书倒是读过不少,那些诗词歌赋也是做不来的,至于女工针绣,那更是一点不通,所以对底下的儿媳妇孙媳妇都十分宽容,只要身子好性子善良便成。 但话虽如此说,到底心里还是不安的。 直到今晨敬茶,她细看了崔九的品貌,心里这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老太君对着乔嬷嬷叹息了一声,“这孩子确实像是没有学过什么规矩礼仪,但好在善良至诚,你看她心里虽不肯住到安泰院,但也还是乖乖搬过来了,可见这是个乖顺懂事的。” 她顿了顿,“何况五郎也喜欢她,老婆子我总算没有做错事。” 想到心爱的小孙子这会应该已经出了盛京地界,她心里又是挂念又是心疼,便摆了摆手,“小五媳妇是块璞玉,幸亏嫁到了咱们家来。咱们家是武将出身,不大爱讲究那些世俗规矩,她这个实诚的性子,若是到了别人家里,可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乔嬷嬷嘴角微翘,“所以老太君,您刚才是故意在郡主面前提到大姐儿的?” 老太君点了点头,“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将来这府里是大郎媳妇当家。小五媳妇生得和大姐儿相像,性子又纯真质朴,虽举止有些不大合时宜,但也唯有这样,大郎媳妇才能对她更宽容一些。” 她微顿,“否则,像小四媳妇那样知礼懂事的,你道为何不讨大郎媳妇喜欢?” 在后宅的阴谋算计中打滚长大的女子,哪个不是精得跟猴似的,难道还分不清真情和假意?在家里头,也不是外面处处都需要面儿情,哪怕有些不懂规矩,但难得的是真心。 刚才她虽起了个话头,引得大郎媳妇哭了一场,但倘若小五媳妇没有动隐恻之心,又怎么会结下这个善缘? 果然,她没有疼错人。 西厢房,宜宁郡主坐在妆台前补完粉,又涂了点胭脂将脸上的哀伤遮掩,她仍旧一副端庄雍容的神态,但崔翎却觉得,大嫂眉眼间带着友善亲切,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别问姐是谁,姐的名字叫华丽的分割线=========== 推荐特别喜欢的未眠君大神姐姐的[bookid==《差点小清新》] 类型:全息网游 简介:当退役校花遇到奇葩邻居,是征服还是顺服? 当双神换个游戏再次相遇,是pk还是复婚? 拖延症画手遭遇催稿到游戏里面的恶主编,于是,一场欺压与反欺压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 015 松动 送走郡主,崔翎浑身虚脱地瘫软在床上不肯动弹。 昨日凌晨卯时不到就被叫起,然后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摆弄了一天,已经累得半死。 昨夜连生波澜,一宿未眠,今晨好不容易敬了茶,送别了远行的丈夫,就想回屋补个觉,谁料到还得做早操搬屋子。 这会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下子便沾床就倒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小声的对话。 一个似是刚才送她过来的小篱,“午膳已经备下了,老太君叫我请奶奶过去用饭。” 另一个则是木槿的声音,“小篱姐姐瞧,五奶奶昨夜没有歇好,许是困倦了,正睡得香。” 她的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姐姐稍等会,我去叫奶奶起来。” 小篱忙道,“诶,不必不必,我来时老太君也吩咐了,若是五奶奶歇着了,先不忙着叫她起来,等她睡够了再说。” 她低声笑着说,“老太君看着威严,实在是个再宽厚体贴不过的人,从不肯在几位奶奶面前摆太婆婆的脸。她老人家吩咐了小厨房的娘子,将蒸鹅掌、剔缕鸡、青虾卷都温着了,等奶奶起来再用,也是一样的。” 崔翎混沌的头脑似被一阵清澈舒爽的凉风一吹,蓦然清醒了。 蒸鹅掌、剔缕鸡、青虾卷,都是时下正流行的贵族饮食,不过大多都是在请宴时用,平日家常用膳,并不怎么上桌。 倒不是因为贵,而是繁。 她娘家安宁伯府也是盛朝数一数二的名门,这几道菜,她就只在上回祖母生辰时尝过一回。 听说光一道蒸鹅掌,看着小小的一盘,所花费的功夫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去骨、卤制、调味、蒸煮,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有经验的师傅一眼不离地看着,尤其是火候,差一分则嫌太腥,过一分则不显鲜味。 宴客时,拿出这几道需要功夫的菜,是一种体面。 但家常吃它,却是件极奢侈的事。 其实,她娘家祖母是个十分疼爱孙女儿的慈祥妇人,若是肯撒娇,祖母也总是无所不应的,倘若求上一求,祖母定会借个由头让厨下的人去准备的。 毕竟这菜不贵,只是繁琐,偶尔麻烦一回,在世代簪缨的贵族之家,倒也不值当什么。 可惜,崔翎一不受宠,二不愿当出头鸟,这颗想饱尝美食的心,便就一直被压抑了下来。 此时听到小篱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地提起蒸鹅掌、剔缕鸡、青虾卷,她都快要颤抖了! 崔翎身子十分虚乏,但再大的困难也不能阻挡她对珍馐的热爱。 她强撑着起来,竭力用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叫住小篱,“小篱姐姐,我已经起了,麻烦去回祖母一声,我洗把脸就马上过去。” 木槿闻声进来,见自家小姐明明?遄乓徽爬Ь氩豢暗牧常?乖谟渤抛牛?睦镂弈渭?恕?p>  她忙道,“小姐等着,我给你拿水。” 午膳摆在了东花厅。 说是花厅,自然摆了一屋子的花盆,有凌霄花,垂丝海棠,还有茶花也开得正盛。 崔翎刚踏进来,便觉得满室飘香,但吸引她的绝不会是花香,而是食物的香气。 红木制的八仙桌上,满满地摆上了一桌菜品,在温暖的屋子里,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 走近了瞧,每道菜颜色都十分鲜艳美丽,酱味的红润浓稠、清蒸的浅淡素雅、煎炸蒸煮各色佳肴都有着不同的色泽和气味,令人看了食指大动,满心欢畅。 老太君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妇快坐下,阿南说,早膳你只用了一小块糕点,想必这会早就饿了吧?快,你坐好,让小篱给你布菜。” 崔翎笑眯眯地坐下,说了几句讨喜的吉祥话,便也不大客气起来。 鹅掌软糯、鸡肉顺滑、青虾弹牙,这是无比丰盛而满足的一餐。 她心想,有钱真好,有愿意追求食物的精致美味的祖母真好,怀着这样的幸福,她忽然觉得搬来泰安院住也并不是那样难以接受了。 虽然不方便,但是的确有让人抵抗不住的好处。 不是金银珠宝,而是----泰安院有自个的小厨房,掌勺的据说是皇上赏的御厨! 能吃是福。 看着孙媳妇幸福而享受地用完了这一餐,老太君心里十分高兴。 她如今年纪大了,心里能宽容的事多了便还觉得好些,年轻时她可最看不得那些身娇肉贵的闺阁千金了,那时她初进盛京,来往的都是这等矫情娇气的小姐,可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能心平气和下来。 穿衣裳布料要挑,非要上等的云丝,好像略粗一点的料子就能被割伤一般。 吃东西挑挑拣拣不说,好端端一碗米饭,吃下去的颗粒能够数得出来,好像多吃几口就会有碍名门贵女的风度,变得俗气起来那样。 所以,老太君自个是直率的性子,便也喜欢爽利的女子。 像小四媳妇苏氏,出身于富贵了数百年的世家,那举止行事讲究得……喝什么茶要配什么杯盏用什么水泡这且不说,还要论天气心情风向精致,什么时辰喝什么茶,一点都不能马虎。 老太君觉得麻烦死了,便也不大乐意理她。 如今,好容易来了个纯真质朴又率性爽气的小五媳妇,想说什么话就说,想做什么事就做,连吃饭都可以吃得那么香的,老太君真是由衷觉得欢喜。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着崔翎的后背,“慢慢吃,祖母这里别的没有,好吃的有得是。做大菜的是皇上亲赐的御厨,做小菜的是从江南请回来的名师,还有位大师傅特别会做卤味,赶明儿让他做点来给小五媳妇尝尝?” 对崔翎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承诺,也没有比这更打动人心的话语了。 她眨巴眨巴着眼,有些动情地唤道,“祖母!” 崔翎上辈子其实还算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能一步步从社会底层爬到高处,并不是只靠能力和运气就可以成功的,她性格里还有一些十分敏感的东西,比如心细如发,懂得揣摩上意。 只是,这辈子生活在锦绣富贵的安乐窝中,顶着安乐伯府嫡女的身份,她也自知不可能嫁得太差,所以完全放弃了钻营和努力,在娘家时不曾刻意去哄好自己的祖母和继母,出嫁了,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迎奉自己的婆家人。 不想去做,不是不懂如何做。 就算已经转世重来,但是骨子里最深处的那份性子,是不论遭遇多少变故,都不可能轻易磨灭的。 她心思很细密,能很快判断别人举止言行背后的含义。 譬如先前老太君对她的善意,她其实如同明镜一般敞亮,只是…… 前世她孤苦无依时,所遇到的都是欺辱和鄙夷,等到她飞黄腾达,簇拥在她身边的无一不是为了得到好处。她所经历过的人际关系,上司、同事、下属、朋友,甚至男人,她与他们之间,几乎全部都是被各种利益交织着的。 她很难去信任别人了。 所以,在安宁伯府时,她和家人关系冷淡疏离,她其实并没有将崔家当成自己的家,而祖父母、父亲继母、叔伯和弟姐妹,还有府里的仆役下人,她只是按照次序,将他们当成她生存下去的上司客户或者同事下属。 但美食当前,崔翎发现,她设防生锈了的心门,竟在不知不觉间有些松动了。 该继续像个旁观者一样生活,还是努力融入这个家中,她一时沉默了。 ------------ 016 归宁(一) 三朝回门,虽说袁五郎不在,但归宁的礼节却是必须做全的。 老太君为显袁家对崔九的重视,本想亲自送了崔翎回家,但杜嬷嬷和乔嬷嬷都连声劝阻。 她老人家是御封的一品国夫人,与当今莫太后又是多年手帕交,连皇上都要称她一声姨母的,满城贵妇之中,除了帝王家的金枝玉叶,便数她年纪最大最受敬重。 若是她亲自送五奶奶回安宁伯府,虽是体面和荣耀,但安宁伯府那边接待的规格却得重新排了,五奶奶娘家的婶子嫂子们心里如何且不说,府里头几位奶奶的心情总要顾虑到的。 二奶奶和二爷成婚时,正值突厥异动。 当时皇上虽觉突厥小国,不堪一击,没有胆量挑衅我赫赫盛朝,但袁家军事世家,对战争的敏感远非常人可比,将军认为不久之后与突厥必有一战,是以一刻都不肯放松对袁家军的训练。 二爷新婚第二日敬了茶,成了礼,便去西山校场操练了。 也是运气不好,坐骑前夜受了凉,在与同僚练习马上对战时,那匹枣红马一时腿脚打颤,将袁二郎从马背上甩出来,伤到了腿骨。 因为着地的时候碰到了山石,兵刃也不巧刺了进去,所以袁二郎那次腿伤挺严重的,军医固定打板之后,便嘱咐半月之内不要动弹,否则这腿骨接不好,将来上战场会大受影响。 当时梁家住在盛京城郊,说是城郊,其实都快要到相邻的?州地界了。 因为路途遥远,二奶奶心疼丈夫,三朝回门的时候,便没有要二爷同去。 老太君当时心存感动,派了还是毛头小伙子的五爷护送着二奶奶归的宁。 还有四奶奶,那是从大老远嫁过来的,便没有什么三朝回门一说,成婚第二年,四爷才陪着她去了一趟隆中。 乔嬷嬷道,“老太君喜欢五奶奶,想要给她做足脸面,这个心意咱们都懂。但若是太大动干戈,四奶奶就算心里不乐意,倒也不屑做些什么,二奶奶可是憋不住气的人。” 她语气越发柔和,“你这不是给五奶奶添乱吗?” 老太君想了想,便只好作罢。 只是,她仍旧吩咐杜嬷嬷,“虽说如此,但袁家总不能让小五媳妇自个回去。去请大奶奶,顺便问一问大爷有没有时间,让大爷夫妇陪着小五一块去安宁伯府坐坐。” 大奶奶虽是郡主身份,但作为长嫂陪同,于安宁伯府的人来说,便是晚辈,既显得袁家对小五重视和满意,也不太过,倒也合适。 过不多会,杜嬷嬷来回话,“大奶奶说大爷得空,就由他们夫妇两陪五奶奶归宁。” 老太君派小篱来请的时候,崔翎还在与周公约会中。 住在泰安院的好处,现在她能够完全体会到了。 首先,自然是膳食精美可口,这个无须多言,老太君听说她最好美食,便乐呵呵地吩咐了小厨房里那几个顶级名厨给五奶奶露一手。 她的规制是每顿四菜一汤,老太君多两道,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老太君减了两道菜,如今每顿八菜两汤,至今还不曾有过重复的。 其次,因为每日里都在一处,老太君便免了她晨昏定省,尤其她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老太君心疼,便也不让人叫她早起,譬如昨日,她可是睡到了中晌才自然醒的。 崔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木槿,“祖母叫我什么事?” 木槿太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了,晓得她一定是没有将归宁这事放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小姐您忘记了?今日三朝回门,您还得回安宁伯府一趟。” 她一边上前伺候着崔翎起来,一边说道,“大爷和郡主都已经准备好了,您若是再不快点起来,可失礼了。” 崔翎还想要问,为什么袁五郎不在也要归宁? 木槿已经动作麻利地替她挑了身喜庆的衣裳,三下五除二替她净了面,梳了头,上了粉。 这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般畅行无阻,实在是木槿多年修炼而成,在安宁伯府时,她家小姐也时常这样迷迷糊糊,次数多了,经验也就丰富了。 崔翎立在穿衣铜镜前顾盼了几下身姿,回头捏了捏木槿的小脸,十分满意地说道,“要问我在安宁伯府最得意欢喜的一件事是什么,便是有了你和桔梗。” 她笑得如同花开般灿烂,“桔梗忠心不二,你最知我懂我。” 有个凡事都能想到她心里去,又勤快又手巧的丫头,她才能这样安心地继续懒下去。 木槿早就习惯了,瞅了眼自家小姐道,“小姐再不去正堂,老太君和郡主就该等急了。” 崔翎一想到这两位领导,果然立刻正了神色,急急忙忙往老太君那赶去。 泰安院的正厅里,不只宜宁郡主在,梁氏廉氏以及苏氏三位嫂嫂,也都端坐在堂。 崔翎一一问安,然后立在一侧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孙媳妇贪懒,让祖母和嫂嫂们见笑了。” 宜宁郡主笑着说道,“时辰还早,安宁伯府离得不远,不着急。” 她起身对着老太君躬了躬身,“祖母,大郎在二门上候着了,那孙媳妇便带着五弟妹出门了。” 老太君看着长媳待小五媳妇果然亲近了许多,心里也欢喜,便忙朝她们摆了摆手,“去吧。” 刚才,宜宁郡主将要带去安宁伯府的礼单拿出来给她看了一遍,手笔大方且不说,看得出来,礼物都是花了心思的。 宜宁郡主便带着仍然有些呆呆的崔翎出了屋,临走时,还不忘记吩咐身边的婆子捎上几块点心,“五弟妹刚起,一定肚子还饿着吧,等会上了马车路上吃。” 崔翎感动坏了,像个听话的小孩般,无比乖顺服帖地跟着郡主到了二门,跟袁大郎行了礼,便猫着身子上了马车。 红漆的食盒里,装的是玫瑰酥和槐花香饼,能填饱肚子,吃了也不会有异味。 她忐忐忑忑,有些不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宜宁郡主,“大嫂,那我真的吃了哦?” 郡主忍不住笑,“你真的吃吧,给你,就是让你吃的,难不成还是让你看的?” 说是大嫂,其实年龄相差了十好几岁。 眼前这吃得正欢的女子又和她的悦儿生得有几分相像,所以宜宁郡主总觉得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怜惜之意,语气便也柔和了,“你在家时可曾读过书?平时里有什么喜好?来,行路无聊,和大嫂说说话。” 若是换了以往,崔翎定以话搪塞。 但经历了这几日老太君美食的洗礼,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袁家的处境和定位。 想了想,她脸上便笑了开来,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婉转而平和地将自己在娘家时的事挑着拣着说了一些。 好像也没过多久,马车忽然停下,外头袁大郎浑厚宽和的嗓音响起,“夫人,五弟妹,安宁伯府到了。” ------------ 017 归宁(二) 袁大郎生得十分威武雄壮,偏偏眉目间的神色又十分宽厚温和。 崔翎觉得这两者有些反差,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宜宁郡主忍不住笑,“你大哥和五弟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貌是不是截然不同?你这是没有见着咱们父亲大人,还有三郎四郎,若是见着了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压低声音凑在崔翎耳边说道,“大郎肖父,样貌粗犷了些,不过性子确实极宽和的。三郎四郎也是英伟霸气的男子。咱们家里,就五郎像故去的母亲,是个美男子呢。” 崔翎垂着头不敢接话。 她能说虽然已经铁板钉钉成了袁五郎的妻子,但她还没有看清自己丈夫的长相吗? 不过,听了郡主这番话,她不由自主便在脑海里对袁五郎的外形展开了想象的翅膀。 能上阵打仗的,想必身板还是极好的。 敬茶时,她虽不曾看到袁五郎的容貌,但身高摆在那,她的视线大约只能看到他胸口,按照前世标准推算,他差不多是一米八五的样子。 后来在二门口送别,他拂袖翻身上马时矫健威武的英姿,能看得出来身材精硕修长。 至于脸…… 听说她故去的婆婆黄氏是盛京出了名的美人儿,男生肖母,那长相便自然得阴柔一些。 崔翎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袁五郎也有点太点背了。 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几个哥哥都像父亲那样威武有男子气概,唯独他生得像个娘们似的。若是读书人家便也罢了,偏还在武将世家,这要是到了战场上,不得像兰陵王般戴个可怖的面具才能威慑敌人吗? 宜宁郡主瞧崔翎将头垂得低,以为她是害羞了,便也不再多说。 来迎的是安宁伯府大房的长子崔谨和他夫人罗氏。 崔翎对大堂哥大堂嫂一点都不熟悉,只在家宴上远远地瞧见过几回。 其实,平日里她深居简出窝在自己的小屋里,别说和隔了房的兄弟姐妹有来往,便是她继母生的那几个和她还有血缘关系的弟妹,也很少碰面。 安宁伯府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每日里闹的新鲜事也不少。 她屋里头的丫鬟婆子有时也会多嘴嚼几句舌给她听,但她向来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府里的八卦消息从来都不留意,是以,虽在安宁伯府生活了十几年,但她对崔家的事,真的不比陌生人知道得多。 一看到大哥大嫂,她本能地想要缩起来往郡主身后躲。 谁让如今府里是长房当家,谨大哥是崔家的长子嫡孙,说白了,将来这安宁伯府也是他的。她若是和他们夫妻相谈甚欢走得亲近,便要被说是阿谀巴结,若是谈得不欢而散,她又害怕被穿小鞋。 所以,相见不如不见,还是彼此没有交集最安全。 郡主见崔翎的反应,联想到在马车上时崔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想到这孩子在娘家时处境想必不是很好,心里便有些怜惜,想好了今日定要给五弟妹在娘家撑足场面。 她将崔九搂住往身前带,与谨大嫂寒暄时,三不五时提到五弟妹,一副疼爱满意的模样。 袁大郎虽然生得粗犷,但多年在盛京处理内务外事,炼就了他一颗细腻的心。他看出来五弟妹对崔家的陌生和疏离,也看到郡主一副护犊子的表现。 他也是个十分护短的人,家族荣誉感特别强,尤其是五弟新婚就出征,他这个做大哥的却安然在盛京享福,心里特别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便自动自觉地配合着郡主,将五弟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袁大郎夫妇的一番好意,崔翎秒懂。 她心里当然觉得十分感动,也隐隐有了一份归属感。 但又觉得对谨大哥夫妇十分抱歉,他们两个其实挺好的。虽然很少见面,但每回遇到了也总是客客气气,从来都没有欺负过她。 她方才躲起来,完全是不想惹麻烦的自然生理反应。 袁大郎和宜宁郡主显然有些误会了,所以才会这样莫名地带着一份敌意,这对谨大哥夫其实挺不公平的,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崔翎想了想,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已经出嫁,按照盛朝的普世价值,她已经是袁家的人了,这次回门,其实完全是以贵客身份来的,她的举止礼仪代表的是袁家。 按照她的思路,她已经从安宁伯府这个公司跳槽到了镇国将军府。 感恩和谢意是必要有的,但她再也不必如此在意安宁伯府的人对她有什么看法,这已经不能直接影响到她的生活。因为,等用过午膳再小坐一会,她便就要回袁家了,下回什么时候再来,这个可说不准了。 她心里怀着份歉意,便不再继续装蠢笨,轻轻捏了捏郡主的手,笑着对崔谨夫妇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虽说得不大熟溜,但却将气氛转圜了过来。 到了正堂,安宁伯一家子都在。 先是拜见了祖父祖母,然后又给各房的叔伯婶子们请安,等完了礼,大伯父便先请了袁大郎去聚英堂。 崔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很快,一大帮子崔氏子侄便簇拥着袁大郎出了门。 大伯母和谨大嫂也请了宜宁郡主去了花厅。 偌大屋子只留下了几个和崔翎同龄的姐妹,以及五房一家子。 安宁伯崔弘锦特意留了下来。 他现在对这个自告奋勇替他解决了难题的孙女儿特别爱重,便一扫往日严厉形象,十分慈祥地细细问了她在袁家的生活,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袁家的人好不好。 崔翎整理好了自己今日的定位,便再不像往日那般瑟缩。 她笑容满面,声音清脆如同黄莺婉转,“祖母慈爱,大哥宽厚,几位嫂嫂都是和善的人,尤其是大嫂,处处事事都照顾着孙女儿。” 虽然二嫂看起来有些利害,但暂时面子上还是挺和善的,她这几句话说的都是事实。 她想了想,便又将袁家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大略地说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安宁伯说,“祖父您瞧,我在袁家过得很好,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呢,您且放宽心。” 安宁伯心里十分受用,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小九过得好,祖父当然放心。不过,你若是在袁家受了委屈,也不必怕,祖父会为你做主的。” 他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出去到聚英堂陪客去。 看着从前在家时蔫不拉几的一个人,去了袁家不只容色鲜亮起来,连说话都利索了,堂姐妹们都觉得十分惊奇,也有几个暗自有些懊悔。 听说袁五郎才貌双全,这么好的男子当初怎么就让给了家里最不起眼的小九? 崔翎从姐妹们脸上的表情猜到她们的想法,心里便觉得挺可乐的。 这时,她父亲崔成楷轻轻上前,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不知道何时被融化成水,温柔而饱含感情地唤了一声,“翎儿……” ------------ 018 往事 崔翎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在她浅淡的印象里,崔成楷一直都对她十分冷淡,平日里很少碰见,碰见了也不过是点个头说声哦。虽然,看起来他对继妻杨氏所生的三个孩子也并不特别疼爱,但总要比对她热络许多。 作为她的父亲,崔成楷显然是不合格的。 但,记忆里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 当年她死后重生睁开眼时,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虽然是个裹着婴儿躯壳的成年人,有思想有主见,但三岁之前,她基本是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的。 那时候她母亲罗氏还活得好好的,将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爱全部都给了她。 父亲也不是后来那个庸碌窝囊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很开朗,满腔热血,爱她的母亲,也爱她。 还记得他每日归家头一件事便是要抱着她在园子里逛上一圈,沐休日也从不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玩乐,总是在家中陪伴妻儿,整日抱着她不离手。 有几回,被祖父撞见了,祖父沉着脸说,“报孙不抱儿,你成日将九丫头抱在手里,也不怕被外人瞧见了笑话。有时间,别老呆在家里,多出去和同僚们交际交际,吏部是要司,你的上峰可不会只瞧着你爹的面子就给你升迁。” 父亲总是笑嘻嘻地回答,“爹您瞧,我的翎儿多可爱,不趁着现在多抱抱,她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想抱她都不乐意呢。” 那时,崔翎虽然觉得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挺别扭,但不能否认心里满溢幸福和感动。 她前世出生在贫瘠的山村,父母生了很多孩子,作为不被期待的女儿,她根本就没有童年,也不曾得到过所谓父爱和母爱,兄弟姐妹间的亲情也少得可怜。 虽然不曾怨恨,但人对情感的需要总是客观存在的,她一直都很渴望也很期待得到父爱和母爱。然而,在她遍尝艰辛获得成功的时候,父母和兄弟姐妹却是如愿地围绕在她身边,但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金钱。 在被压在废墟中因为干渴饥饿而逐渐枯萎死去的那一瞬间,她曾许愿若有来生,希望能得一个快乐美满的家庭,有一对爱她也值得她爱的父母。 然后,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真的得到了。 崔翎觉得幸福极了。 然而三岁那年,母亲罗氏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急病,没有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罗氏的病逝如果是个晴天霹雳,那么崔成楷的消沉则是崔翎的一场噩梦。 那个活泼开朗总是一脸笑意慈爱宽和的年轻人消失了,他低沉、晦暗、落寞、颓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他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再后来,崔成楷听从父母之命,娶了江东安氏的女儿为续弦,接连生了三个孩子。 他仍旧过着提线木偶般没有精神的生活,对崔翎则越发疏离冷漠了。 崔翎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父亲带着情绪的面庞,勾起了她记忆里久远到差一些就要埋没的美好。但这份关切来得太迟,她不仅生疏,还有些抗拒。 在她决定要好好享受新生的时候,父亲退却了。 在她决定要在袁家重新开始人生的时候,父亲这个角色却又猝不及防出现。 可这时候,她分明已经不需要一个慈父了呀。 她已经长大,已经出嫁,在母亲逝世时那样脆弱痛苦需要父亲疼爱关怀的时刻,她都独自坚强地面对了也度过了,以后的人生里,她也并不觉得需要父亲替她保驾护航。 崔翎脸上仍然端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崔成楷看到女儿的反应,心里如同刀剐一样地疼。 他腹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她倾诉,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一句也说不出来。 道歉吗?已经太晚。 诅咒发誓?没有必要。 告诉她他的顾虑?不,太危险。 让她继续误解他?虽然不甘,但眼下看来,却也只能如此了。 崔成楷双手微颤,徐徐抬起想要像刚才安宁伯一般轻抚崔翎的肩膀,但那双手却只抬起了一半后,就重重地放下了。 他勉强笑了一笑,“翎儿,你在这里和祖母多多说说话,我去聚英堂陪客去。” 将话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崔翎眉头轻皱。 这大约是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对她说过最长的一个句子了。 她虽然外表装得蠢笨驽钝了些,这些年来沉浸在自己设定的环境里,也的确对周遭一些事物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但前世多年的钻营生活却并非一点痕迹都没有给她留下。 那就是,她很敏感。 刚才崔成楷的表现太过反常,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表露,但崔翎却直觉他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那些秘密还极有可能和自己有关。 到底他的欲言又止是什么呢? 耳边响起二房的伯母问话,“小九,和二伯母说说,袁家到底怎么样?” 崔翎很快回过神来,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脸迎人,她笑眯眯地转过头去,与二伯母和几位堂姐妹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头来传话说,今儿的宴摆在花厅,老夫人请九姑奶奶过去。 照例是一桌宴客的美食,极尽丰盛。 若是换了以往,崔翎一定十分期待,因为宴客的酒菜与家常的不同,总有几道特别费功夫特别显气派的名菜。但在袁家和老太君住了两天之后,她对安宁伯府的厨子,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色泽,略欠诱人。 香气,勉强还算浓郁。 味道,则显差强人意。 再加上方才崔成楷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劲,她心里存了事,食物的口感难免也会受到情绪的干扰,变得不那么可口起来。 崔翎吃得不多,宜宁郡主也只是略沾了沾嘴。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崔翎便瞧瞧拉着郡主的手说道,“大嫂,咱们再略坐一会,就家去吧。” 她一直就不喜欢这种人多热闹的场面,从前是怕出错,现在是没有啥心情。 原本,她也想过既然难得回来一次,怎么也得去自己从前住过的馨香阁缅怀一下,到底之前的十几年时光,她都是窝在那度过的呢。 但刚才闲聊时才发现,原来她以前的院子,昨儿就有侄女搬进去住了。 安宁伯府人口多,屋子少,她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晓得崔家不会像别人家那样还留着出嫁了的女儿的故居,就像她的馨香阁,从前也是一位远嫁的姑母的住所。 但,她才新嫁出去没有几天…… 种种相加,她就觉得这次归宁了无乐趣,一点意思也没有,还平白给自己添了不少堵。 宜宁郡主略显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也好,大约是昨夜不曾睡好,我有些头疼,也想家去歇一下。” 崔翎晓得,郡主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 等用过午膳,果真只坐了一会,宜宁郡主便领着崔翎告辞。 这回去的时辰虽然早了一些,但宜宁郡主身份尊贵,她既说头疼不适,安宁伯府的人难道还能强留?是以,安宁伯夫人便带着几个儿媳妇亲自送到了二门,眼看着马车徐徐出了门,这才返回。 ------------ 019 腹黑 马车里,宜宁郡主问道,“五弟妹这是怎么了?” 先开始还好好的,从用午膳开始便情绪低落,急着要走不说,现在更是一副蔫掉的神情。 这可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娇憨驽钝,于人情世故和规矩礼仪上有些生疏,却永远笑脸迎人的五弟妹。 崔翎长长的睫毛闪啊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大嫂担心了。” 她不想继续在安宁伯府待下去的理由,首先是没有归属感。 别看祖父表现出了特别的重视,但在一个月之前,祖父恐怕连她名字都叫不出来。祖母平素慈和,以疼爱孙女儿出名,但崔家的女孩子太多了,她这样凡事争后恐先的自然就被忽视。 家里的叔伯兄弟姐妹,除了实在躲不开的家宴时,偶有几次照面,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现在,就连她住了十几年的馨香阁,也是别人的了。 饶是今日崔家招待的规格极高,那也不过是看在袁家的面上。 虚伪客套,原本是她前世时最惯常用的伎俩,但此时见到,却分外觉得不适。 再加上崔成楷的欲言又止…… 她这个人最怕麻烦了,不管崔成楷所藏的秘密是否与她有关,她都不想知道。 趋利避害,是人类本能。 虽然对自己的生父不理不管,其实有些自私和不孝,这她也承认。 但,既然已经嗅到了阴谋和危机,她没有理由明知道前面是无底的深渊也奋不顾身地往下跳,毕竟她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就是简单干净的生活,遇到麻烦绕过麻烦,这才是她处事风格。 何况,她和崔成楷的父女关系并不怎么好,绝没有到能让她?浑水的程度。 如此一来,尽快离开安宁伯府,成了最安全的一条路。 但这理由,却并不能让宜宁郡主知道。 崔翎想了想,撇了撇嘴说道,“听十一妹说,我从前住的院子长房的侄女已经搬进去了,崔家人口多,姐妹多,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 她语气微转,“反正用完午膳也只是在花厅坐着闲聊,还不如早些家去陪祖母喂眉儿。” 眉儿是袁老太君养在屋子里的一只画眉鸟。 宜宁郡主目光微动,正如崔翎所言,安宁伯府子嗣丰茂,又不肯分家,几世同堂不说,连安宁伯的两房兄弟也不曾搬走,人口多屋子少,好不容易有姑娘嫁出去了,空出来的院子定有许多人盯着,马上就有新人搬入这个并不稀奇。 只是做事的人太过心急,连这区区一天都不肯多等。 可见,崔九在娘家并不受宠,也没有人将五房看在眼里。 郡主心下微酸,觉得五弟妹真是可怜,不由轻轻搂住崔翎的肩膀,“五郎临走时求我得空教教你如何管家,当时我还以为五郎是在打趣,堂堂伯府嫡女,哪个不是打小就学着这些的。” 她顿了顿,眼神越发柔和了,“明日起,你就过来我那帮着我理事吧。” 崔翎一愣,惊诧问道,“管……管家?” 宜宁郡主笑着说道,“可不是大嫂要赶你,这是袁家的规矩。” 她细细说道,“父亲戎马半生,折损在战场上的子侄无数,他心里早就萌生退意,从前是无人能接管他手下兵马,如今朝中九王善战,父亲便有意将兵权交回。” 崔翎暗自想,她从悦儿被扣上就察觉到了皇帝对袁家已生猜忌,果然袁家的人都不是不知进退的,也早就想好了退路。想来这些年来捞也捞够了,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她有些庆幸自己挑人的眼光,这回嫁到袁家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郡主接着说道,“祖母的老家在西陵,她老人家一直想去西陵住着,父亲便想等朝里的事交托完了,便陪着祖母一块去西陵养老,他身上尚还有个国公爵位,便打算一并让你大哥给袭了,袁家的规矩,袭爵之后便要将兄弟们分出去。”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手臂,忙笑着说道,“说是分出去,其实也隔得不远,早些年祖母和我就找机会把挨着将军府的几个宅子都买下了,到时候各自开个小门,合起门来仍是一家。” 崔翎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心想袁家倒是开明,这规矩乍听之下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却为继任的当家人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不像安宁伯府,几代人都同住在一起,原本是为了家族的团结,但实际上人多了是非也多了,反而各自心怀异想。譬如祖父的两位兄弟,重孙子都有了也不肯搬出去,祖父碍于兄弟情面不肯说,等到时候大伯父承了爵,再将他们两家请出去那就更难了。 说什么亲情,彼此矛盾积累,论感情,恐怕还不及路人。 像这样分了家,但各自居在左近,来往也方便,没有利益冲突,反而更容易亲近。 郡主笑道,“这话论理不该由我这样说,但家里人都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瞒你的。五弟说了,将来总是要搬出去单过的,趁着这段时间叫五弟妹好好学学管家。”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手背安慰道,“也不难,就是琐碎些,明儿上午,你就过来我那,我教给你。” 崔翎晓得宜宁郡主是一番好意,定是见她在安宁伯府没什么地位,想着定也无人教过她掌家理事,便怀着一颗慈母之心想要好生带带她。 她是知好歹的人,自然是感激的。 只是…… 崔翎没有想到袁五郎临走前那么点时间,除了和老太君约定好走哪就得带着她上哪,还拜托了郡主教习她管家之道,她不敢想,他是不是还拜托了别的嫂子教她琴棋书画,针绣女工之类的。 那男人简直太腹黑,太邪恶了! 不过就是一时口无遮拦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嘛……虽然换位思考,听着的确不太是滋味,但当时她也只是为了安慰忠心为自己忧虑的侍女啊。 再说,盲婚哑嫁,新婚丈夫就要离开的,如果不自我安慰一番,难道真的要她夜夜垂泪至天明吗?这种情况,他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应该体谅吗? 谁知道,他这样小器不说,还在背后使阴招。 崔翎气得不行,但面对郡主,那些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来,也没有理由拒绝,只能面有菜色地勉强答应下来。 ------------ 020 才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接连在宜宁郡主处置家务的勤勉堂认认真真地待了几天后,四嫂苏氏遣了跟前的大丫头梅蕊过来请崔翎,“四奶奶新近得了一曲新词,想请五奶奶过去帮着看看。” 崔翎听得头皮发麻。 早就听说这位四嫂是个风雅的人,所以在老太君屋子里偶然遇到的时候,她总是垂着头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不小心就招惹到了四嫂。 让她帮着去看新词? 崔翎都快要哭了,好歹前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倒是还背得出几首苏轼李白辛弃疾柳宗元的诗词,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懂得欣赏会判高下。 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多年,来了盛朝后又脑袋空空了那么久,她现在基本上算个文盲。 四嫂却叫她去帮着看什么新词? 那她宁肯在这里继续听郡主分配家务处置下人,虽然琐碎繁多,但好歹她从前也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御人之道古今通用,偶尔大嫂问起话来,她还是能勉强答得上几句的。 她忙用小狗般的眼神求救似地望向郡主,细弱地唤了声,“大嫂……” 宜宁郡主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了,既然你四嫂叫你过去,你便去她那好好见识一下,旁的不说,她那个屋子布置地真真是只应天上有何似在人间,你学着点也有好处。” 长嫂为母,她现在当真是将一颗慈母之心都寄托在了崔翎身上,事事处处都为崔九考虑。 崔翎心里一百二十万分不想去,但偏在梅蕊面前,又不能将这种不乐意表现出来,只好苦着一张笑脸对那丫头称了声,“是,我这就来。” 脚下步伐,却是迟疑而沉缓的。 宜宁郡主到底好心,想了想,还是招了招手,“回来。” 她凑在崔翎耳边说道,“若是你四嫂问你这词好不好,你就说好,她问你好在哪里,你就随意胡诌个理由,她见你不懂装懂是个俗人,下回定必就不让你看词了。” 这番肺腑之言,完全是郡主的经验之谈。 没办法,四弟妹苏氏是个才女,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不是如今家里从了商,又避着前朝的嫌,真是妃子娘娘都做得的。是才女,就难免有些才女的特质,除了行止作风特别讲究外,为人也有几分清高孤傲。 遇到鄙俗之人,她也能秉持礼节,将人照顾地滴水不漏,但能令她交心的,却必是眼界非凡的人物,一般二般的凡夫俗子,她是看不上的。 苏氏新嫁来时,郡主和梁氏廉氏都不想在弟妹面前出丑,是以竭力表现出自己见识不俗。苏事以为得遇知音,便满心欢喜地拉着三位嫂嫂弹琴听曲煮酒饮茶吟诗作画。 初时,自然是极好的。 毕竟郡主出身大长公主府,梁氏的祖父做过帝师也算书香世家,廉氏也是堂堂的国公府千金,三人都受过严苛的贵女教养,于琴棋书画上也有自己的心得,欣赏苏氏的才艺,她们也挺津津有味的。 但,许多事都是看上去很美,真的身临其境,其实未必是件妙事。 譬如喝茶,苏氏喝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茶具,从杯盏的材质大小外形都有严苛的规定,连茶叶的长短粗细色泽年份用什么罐子储藏都要细分,至于泡茶的水那更是不能有差错,是雨水雪水井水还是泉水都有讲究,连年份在何处接的都要清楚明白。 譬如弹琴,苏氏弹琴之前都要沐浴更衣焚香,弹不同的曲子得戴不同的指套。这且不说,还特别讲究周遭的环境,弹大风曲必定要选在狂风骤雨日的八角凉亭,弹出塞则万不能在屋中嫌格局太小,高山流水则定要在泉水旁。各项细节,讲究地令人发指。 头一次见识,当然是赞叹和享受的。 但次次如此,无疑却十分折磨人。 郡主和梁氏廉氏很快顿悟,先后出了几次差错,苏氏嫌弃她们世俗,渐渐地便也不找她们听琴作诗看词了。 听郡主这样一提点,崔翎顿时放松下来。 要雅致,她恐怕很难做到,但说到俗,她根本就不必练习,莫说吟诗作词了,就连繁体字她都还没有认得全呢,这样清新别致的四嫂见了她,不消片刻,恐怕就要请她出门。 这样想着,她便放心地跟在梅蕊身后去了。 苏氏住在拈花堂,光在外头看,和藏香园差不多的格局。 但一进门,崔翎便就惊呆了。 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各种植物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不大的院落里,梨花树下架了一把精巧别致的秋千。这也就罢了,最神奇的是,就这么一点地方,竟然还能挖出了一处喷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世界里包罗万象。 她目测了一下这院落的大小,感觉也就和她藏香园的差不多,但藏香园里除了一棵槐花树外,也就放了几盆盆栽…… 这时,屋中一缕琴音流泻,叮叮咚咚,伴随着泉水零叮,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敲落而出。 梅蕊笑着说道,“四奶奶弹的是迎客来,这是请您赶紧进去的意思呢。” 崔翎讷讷地点头,心里想,四嫂身边的丫头都这样博学多才,像她,就压根听不明白到底哪里说了让她快进屋去。 对她这个音痴来说,这些曲调虽然好听,但也就只是好听而已。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忙跟在梅蕊后面进了屋。 琴架前,有香雾缭绕,指音断,烟散开,露出一张清秀脱俗的女人的脸。 论容貌,其实算不得绝色,至少比崔翎要差上很多,但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和自信,如同一道温暖的白月光,一下子就将崔翎比到了尘埃里。 崔翎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与四嫂接触,对方的高洁与她的俗媚形成鲜明对比,她一下子有些结巴起来,“见……见过……四……四嫂。” 苏氏徐徐起身,举手投足间极尽雅致,她笑不露齿,眼角眉梢的笑意和嘴角的弯度都恰到好处,声音是十分柔和,如同棉絮,“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的娘家表姐呢,我闺名叫做子画,五弟妹下回见了我,可不必这样紧张。” 她略挥一挥衣袖,动作轻柔舒缓地走到崔翎面前,“五弟临走时说,五弟妹也喜欢琴棋书画,可惜在家中时不能如愿修习,他嘱托我得闲时指点弟妹一二,指点不敢当,但五弟这份心意,我这个做嫂嫂的,自然不能辜负。” 崔翎脑子里嗡嗡作响,果然,又是袁五郎! ------------ 021 诡道 兵者,诡道。 武将常给人鲁莽无脑的感觉,但其实行军打仗只靠武勇是不够的。想要力克敌军,为将者必须运筹帷幄,擅谋略,懂兵道。手下兵马的数量很重要,但以寡敌众致胜的情况也屡见不鲜,这时候,考验的就是智谋。 袁五郎武将世家出身,家里的女眷们都熟读兵法,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儿郎又怎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当时隐忍不发,不过是心里还存着一丝善意,总觉得自己不论如何对愧欠了妻子,不想在临行前撕破脸皮。但再温和善良的男子三番两次地受到新婚妻子的伤害,都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泰然处之。 他只是想给崔九一个教训罢了。 袁五郎不好惹,崔翎现在完全懂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四嫂这回说是叫她来帮忙看新词,其实是打算好了要教习她琴棋书画吧。 既是教习,又是受人之托,那么郡主那法子就不管用了。 她心里叫苦不迭,但却又没有法子拒绝,她才新嫁过来没几日,若是就此与四嫂交恶,不仅老太君那里交代不过去,底下服侍的人也有得好嚼舌根了。 崔翎怕麻烦,也折腾不起,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勉强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四嫂了。” 心里想着的却是,她崔九是不可雕的朽木,是不可圬的粪墙,底子不好,不赖师傅,完全没有改造的可能,就算花多大力气,也都是白费功夫。 只盼四嫂能早日看清这点,知难而退,她就阿弥陀佛了。 苏子画将卷轴递了过来,“这是我昨夜观月时偶得,五弟妹看看如何?” 崔翎连蒙带猜大概看明白了,刚想脱口而出说好,猛然想到当初在安宁伯府女学,她是如何把女夫子气得非赶她走不可,便忙收住口,装出一副懵然不懂的模样。 她举着新词来回地看,半晌不好意思地伸手指了几个结构复杂的字,“四嫂,这些字我不认得,月花上干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句好端端的“月移花影上阑干”,直接就被她念成月花上干了…… 苏子画愣住,言语间颇为震惊,“五弟妹没有认过字?” 大凡贵族之家,都十分重视女儿的教养,琴棋书画是基本,能有多大的造诣先不论,粗粗涉略总该有的。认字读书更是基础,若连字都认不全,将来如何管账,如何当家? 五弟妹出身伯府,也是一房嫡出,竟连移影阑这样不算生僻的字都认不得…… 崔翎垂着头说道,“四嫂有所不知,每回我瞧见家中姐妹吹奏弹曲或写诗作画时,总是心生向往,十分欣羡。然而,许是天生驽钝,三岁孺子都会的千字文,我却屡学不会。后来家里长辈体谅,便也不逼着我学这些。” 她脸上现出几分愧疚不安的神色来,“所以四嫂叫我看词,无异于给聋子听琴,让瞎子看戏,我……我看不懂……” 崔翎想,她语气虽然委婉,但任何人都能听出来她这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想来四嫂一定会听出她弦外之音,放过她一马。 然而,现实永远不及想象美好。 只见苏氏眼神流转,神色间几次起伏,仿若心中经历痛苦挣扎的交锋,最后同情和怜惜占据上风,她轻轻握住崔翎的手,认真地安慰道,“这世间天赋才能者少,大多数人都须万般努力方能有所成就。” 她微顿,“五弟妹尚还年轻,何须如此妄自菲薄?学得慢不要紧,咱们慢慢来。” 崔翎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 苏子画笑得清雅,“五弟得有好一阵子才能归家,反正来日方长,这期间,咱们从简单的认字开始,四嫂别的不成,这点耐心尚还是有的。” 她从书案上翻出一本诗集,“五弟妹拿去看,若有不认得的字,不清楚的意思,尽管问我便是。” 崔翎简直瞠目结舌,她恨死自己的“委婉”了,就不该说什么心生向往十分欣羡,直截了当说自己不喜欢读书识字不就行了吗? 这下好了,看得出来,四嫂是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才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自己认字写诗的,若是此时她再断然拒绝,这岂不是戏耍人家?这梁子就铁板钉钉地结下了,莫说这原本就是自个的理亏,便是老太君知道了,也要说她不懂事理的。 譬如老太君和郡主她们,虽也不耐烦四嫂的风雅,但彼此尊重和体谅却是底线。 她自己嘴贱结下的因果,思来想去也只能自己承受,苦中作乐地想,就权当是又回到了孩提时候学堂之中,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将这茬糊弄过去,想来也并不特别难。 这样想着,崔翎便只好勉强地笑道,“那就麻烦四嫂了。” 苏子画雷厉风行,当时就让崔翎坐在案前读诗,她自己则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书,耳边听到五弟妹提出疑问,她也不必起身,就能说出那词的读音和注解。 十一月初的天有些微凉了,偶有清冽的小风从窗棱的缝隙卷入,她回头看着伏案认字的崔九,容貌姣丽的女子蹙着眉,双手托腮,正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书卷上的文字思考。 苏氏的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微笑,她暗自点头,“五弟妹或许不机敏,但却十分用功肯学,她只是没有遇到肯花心思的老师教她,否则,哪能蹉跎这些岁月?” 她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不负五弟所托,在他归家时,还他一个钟灵隽秀的妻子。 崔翎好不容易熬到小篱来请她回泰安院用午膳,忙对苏氏说道,“四嫂今日教习,我受益良多呢,这诗集可否让我拿回去看,若有不懂之处,改日我再来请教四嫂。” 苏子画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这样虚心向学,很好。” 她语气微转,“听说五弟妹正跟着大嫂学管家?这样也好,恰巧我最近在教?哥儿认字,等勤勉堂的事完了,五弟妹就过来这里,你和?哥儿一块儿学。” 崔翎双唇微颤,这位四嫂实在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她只是客气客气,不是当真虚心向学啊!而且,?哥儿才四岁,让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子和个四岁小娃一块学认字,说出去要不要丢死人啊! 她目光复杂地望了苏氏一眼,为避免四嫂继续说下去,决定只当没有听懂,不曾应声,就拉着小篱飞也似地逃走了。 逃跑的路上,她心里也不忘记狠狠地鄙视唾弃背后使阴招的袁五郎。 宁得罪君子,也莫得罪小人,倘若她晓得自己一时之失,会惹来这么多的麻烦,她当初就该将自己的嘴缝上,一个字都不要说! ------------ 022 特例 回到泰安院,崔翎与老太君一起用了午膳。 今儿有剪云斫鱼羹、琵琶大虾、四喜扣肉和凤眼秋波,都是她素日心生向往的宴菜。这些珍贵的食材,通过名厨巧手烹制,色香味俱全,宛若瑶池蟠桃会上才能摆着的珍馐。 对于美食,崔翎从来都是来者不拒,风卷残云般的一阵大快朵颐后,她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祖母,您这儿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我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吃得那么好!” 她忍不住搂住老太君的腰蹭了蹭,“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乐得哈哈直笑,“你喜欢就好!” 饶是年轻时再要强干练的一个人,上了年纪以后,从容貌到心就都软了下来,她喜欢看着儿孙们开心快乐的模样,这比她自己的开心快乐更重要。 从前袁悦儿在家时,也曾像崔翎这样欢喜的时候抱着老太君不撒手,老太君没有女儿,便特别喜欢那种可爱可疼的小女儿神态,但自从悦儿入了宫给长龄公主伴读后,膝下好久都没有人敢这样对她撒娇过了。 崔翎看老太君心情好,便趁机将今日跟着大嫂学管家的事说了一遍,又提到四嫂请她过去看新词,她撇了撇嘴,“四嫂一片好意,孙媳妇心里都懂,只是……” 她微微将头垂下,“不是孙媳妇躲懒,实在是头脑驽钝,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说着,她抬起耷拉的脑袋,一脸期盼地望着老太君,“祖母帮我和四嫂说说好吗?我以后每日从大嫂那回来,就陪着祖母聊天说笑话,好不好?眉儿也喜欢吃我喂的食,我陪着祖母一块喂它!” 老太君忍不住笑,小五媳妇说什么不是躲懒,其实呀,她就是躲懒。 若是她先前没有找过绣娘打听,或许真的就被小五媳妇给糊弄了。但那绣娘说得分明,崔九小姐聪慧着呢,就是不肯学。 这人哪,若是没有进取之心,便是请了再好的名师来,也不管用。 老太君十分开明,袁家的媳妇也不需要精通琴棋书画,府里有一个才女孙媳妇已然足够,小五媳妇若是不肯学,实在也没有必要逼她。 若是以往,崔翎说得那么可怜兮兮,老太君定必应下了。 但这会却有所不同。 只因老太君心里记挂着崔翎肚皮里的动静,便有心想要免了她每日的晨练。别看扎几个马步对她们练过的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初来乍到没有经验的人来说,却是件费力的事。 她怕小五媳妇不小心受伤。 无论如何,曾孙为上,晨起操练为的是强身健体,倘若因此伤了胎儿,便得不偿失了。 只是做早操乃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为的是在非常时刻,袁家的女人也能承担起重任来。如今虽然世道不一样了,不需要女人冲锋陷阵,但这是家族的传统,若没有合情合理的缘由,也不该打破。 老太君也怕特意免了小五媳妇的晨练,虽是她一番好意,却难免会令小五媳妇感到负担。 毕竟,只是洞房一夜,能怀上孩子的几率太小了,她其实也只是怀抱一线希望,并没有非要抱上曾孙不可的想法。 而现在,小四媳妇苏氏,却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理由。 老太君想了想,微笑着拍了拍崔翎的手,“傻丫头,你四嫂想教习你认字读书,这是件好事。难得你能入了她的眼缘,要知道,一般二般的人,她可看不上。” 她语气微顿,“顺便,也学学你四嫂的行止仪态,他们苏家教养女儿极其严苛,听说,连举手投足的幅度都要拿尺量的。不是祖母说大话,论规矩礼仪,满盛京城的贵妇们,没一个能比得上你四嫂。” 苏氏堪称完美,唯一的遗憾是她嫁到了不甚重视规矩的袁家,上头的嫂嫂们被崇尚武勇不拘小节的袁氏家风影响甚深,对她这套细致讲究,便有些不大稀罕。 但盛京城的名门聚会颇多,见过苏氏的贵妇人哪个不是对她赞叹不已? 也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家,竭力想要结识苏氏,目的只是为了让苏氏能在仪态规矩上指点上自家女儿一二。 崔翎愣愣地张开樱桃小口,“啥?” 祖母的意思,显然已经从单纯的认字读书上升到了让她学规矩礼仪上头了,难道她又作茧自缚了一次吗? 她苦着一张脸小声地说道,“祖母上回还说,在家里怎么舒坦怎么来,咱们袁家没有旁人家那些繁文缛节呢。” 老太君见崔翎皱着一张小脸,模样娇俏可爱,不由笑着打了一下她的手心,“你也知道,那是在家里!镇国将军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多少人情来往和聚会请宴,推都推不掉的。” 她眼眸微动,笑着说道,“若还是在家里当闺阁小姐,自然可以称病不去,说不定还能得几句贞静沉稳的溢美。但当了媳妇儿可不同,你若总是推辞,别人可是要说闲话的,就是远在西北的五郎,也要因此被人诟病。” 老太君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敲打,只是陈诉一个事实。 这世上有许多不得不遵守的规则,哪怕没有道理,却不是一人之力就可以改变的。 她年轻时只是个从西陵城走出来的野丫头,出身将门,驰骋过沙场,身上难免带着几分野性和匪气。但经过岁月的洗礼,被那些无奈的规则磨砺,她如今修炼成一名雍容淡定的贵妇,光从外表来看,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出身和经历。 老太君眼中,崔翎就是一颗未经打磨过的璞玉,分明有着上佳的品质,却只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以放弃无为的方式捍卫自己的本性。 她喜欢这样的崔九。 但凡事不是非此即彼,也不是非黑即白,老太君相信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一个圆融的平衡,她也希望崔翎可以好好想一想,可以做到伸缩自如。 崔翎垂头不语,半晌点了点头说道,“祖母放心,我会和四嫂好好学的。” 老太君嘴角翘起一个轻松的微笑,她缓缓点头,脸上满是老怀甚慰的表情,“你每日要和大嫂学管家,又要和四嫂学认字读书,很是辛苦,祖母便为你破个例。” 她神秘一笑,“从明日起,小五媳妇,你便不必跟着祖母去尚武堂了,练早操的事,以后再提,我会交代给你二嫂知道的。”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崔翎总算打起了精神,“嗯!” 比起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扎马步来,她忽然觉得和?哥儿一块认字读书,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了呢! ------------ 023 独食 ?哥儿今年四岁,是四郎袁渊和苏子画的长子,小小年纪就十分帅气,既继承了袁家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姿,又有苏家女儿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飘逸。 崔翎觉得这小孩儿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就是对她有点不大客气。 此刻,四房拈花堂的东厢书房,苏子画留下课业后,去了正屋处置事宜,交代了在她回来之前,务必要将诗经里的这篇《甘棠》参透,不只要能读,还要懂得内中含义。 崔翎趴在书案上,有气无力地念着,“蔽柿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所……” 她看不惯繁体字,尤其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字眼,只能连猜带蒙,但这草字头下的似乎是个龙字,难道应该念龙的音? 正当她左思右想,犹豫迟疑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闷笑。 她抬头看到身侧的小男子汉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略昂扬的下巴和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泄露了他的表情。 这孩子是在嘲笑她! 崔翎见苏子画不在,便不再摆那副温柔乖顺的好婶婶模样,气鼓鼓地嚷道,“喂,小孩子要有礼貌,就算你知道的比我多,但这样偷笑,也是不对的,知道吗?” 自从上回老太君发了话,她每日从勤勉堂学大嫂当家理事出来,便径直要去拈花堂。 和身边这小屁孩在一块读书,也有好几日光景了。 她古文基础不好,简单的字词倒是认得,但一旦遇到冷僻生僻的,就两眼一抹黑,完全抓瞎,没有少在这孩子面前闹笑话。 大约是她的拙劣表现给了?哥儿鲜明的对比和强大的信心,这孩子从刚开始时对她的生疏敬畏,逐渐将她不放在眼里。苏子画在的时候一副规矩认真的模样,只要苏子画一走,他就本性暴露,不是对她言语嘲讽,就是目高于顶完全看不起她的样子。 他和袁五郎一样,总是有办法将她气得炸毛。 ?哥儿抱胸斜睨了崔翎一眼,“五婶婶哪里看到我偷笑了?我偷笑了吗?什么时候?怎样笑的?” 他微顿,“其实,五婶婶连茏字都不认得,我倒并不吃惊,否则婶婶也就不会和?儿一块启蒙了嘛。不过,因为心虚随意怪罪侄儿偷笑您,这个……也是不对的。” 像个肉丸子一样的小男孩,却一副十足大人的腔调,这抬着下巴针锋相对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想到了袁五郎。 崔翎对袁五郎的相貌没有印象,但是他临走前对她所做的一切,却渗透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完全破坏了她起初对这段姻缘的美好设想。 包括现在被逼无奈要和个四岁的小肉丸子一起进学,还时不时受他奚落嘲笑,这全是拜袁五郎所赐! 所以她一看到?哥儿这小大人似的表情,立刻就联想到袁五郎若是知晓了她此刻境遇,脸上也一定是这样得瑟的神色。 崔翎心中一股不甘和火气就喷涌而出,她气呼呼地道,“小家伙还敢顶嘴?” 她索性挪到?哥儿身边,一双手毫不客气地伸到他白皙圆润的小脸上,然后捏起来,“喂,小家伙,我是你五婶婶,是你的长辈。你说你怎么能顶撞长辈呢?这可是不孝!” 崔翎下手当然不会很重,但?哥儿纵然老成,也仍不过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他用力扭摆着身体,想要从五婶婶的魔爪中挣脱,但他扭到哪,五婶婶的手便跟着到哪,他到底力小不敌,终于只能作罢。 ?哥儿涨红了小脸,鼓着腮帮子说道,“我才四岁,是五婶婶应当爱护和珍惜的晚辈,五婶婶也知道自己是长辈,却还这样欺负我,你才是不慈!” 他咬牙切齿地说,“欺负小孩,算什么能耐!现在我还小,没有力气,当然比不过你。等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哼!” 这副欲不忍将不忍最后还是忍的模样十足可爱逗人,崔翎一下就乐了起来,她松了手上的力量,轻轻揉搓着?哥儿肉嘟嘟的小脸颊,笑呵呵地问道,“等你长大了有力气了,你想怎样?” 她凑过脸去,“难道你还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着一张玉脸在她手掌下皱起来的小屁孩,崔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轻轻松开,用手指点了点?哥儿的鼻子,“小样,就算你想报仇,那也是十年以后的事了。我才不怕呢,前几日你尽欺负我了,还不许我现在欺负欺负你?” ?哥儿别过脸去,“哼!”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梅蕊的声音。梅蕊向来不离苏子画左右,她既到了,苏子画定也不远。 崔翎连忙正襟危坐,猛然想起刚才曾蹂躏过?哥儿的脸颊,忙转头瞥眼过去,还好小屁孩肉嘟嘟的脸蛋已经恢复了白玉无瑕。 她松了口气,正待继续与《甘棠》死磕,竭力想要赶在苏子画检查之前,好歹将这诗记下。实在是,别看她的四嫂看起来柔柔弱弱,完全是淑女典范,但若是课业不好,惹了四嫂生气,生起气来也是十分可怕的。 这时,耳边肉丸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蔽芾甘棠,念芾,不是市。” 他顿了顿,“召伯所憩,念憩,不是息。”接着索性飞快地将整首诗的意思大致地解释了一遍。 崔翎微愣,随即心里却是一甜,这孩子并不似他嘴上说的那样讨厌她嘛。 过不多久,苏子画回来,果然头一件事便是要考校。 崔翎得了?哥儿指点,背起来倒是不磕巴了,也勉强能讲出内中诗意。 苏子画沉静优雅的面容终于有了丝笑意,她轻轻颔首,“五弟妹这几日来潜心读书,果然进益良多,照此下去,有所成就不敢说,但应付那些花宴聚会,却是足矣。” 因为今日进展顺利,她还特意早早地放了学。 崔翎偷偷对?哥儿说道,“好吧,刚才五婶婶冤枉你了,咱们家?哥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哥儿冷哼一声,“谁要孝顺你。” 他语气微顿,“要是五婶婶非要感谢我,明儿来时,就把你刚才吃的那个什么糕多带两块,吃独食是不对的!” ------------ 024 抵抗 崔翎闻言笑了起来,“你说的是桔味水晶糕?” 看到?哥儿眼中的向往,她得意起来,“从前没吃过吧?这可是你五婶婶我和泰安院小厨房的刘师傅一块研究出来的,整个大盛朝,独此一方,可好吃啦。” 就如千里马遇伯乐,俞伯牙遇钟子期,从御膳房被赐到镇国将军府的名厨刘师傅自从遇到了崔翎后,便结束了从前养老一般自在悠游的生活。 人到暮年,行将老朽,刘师傅的斗志却从未这般昂扬过。 因为崔翎搬去泰安院和老太君同住后,老太君晓得她素喜爱美食,每日里下的菜单便都是些繁琐复杂的大菜,一日两餐,绝没有一道菜式重复,这不仅考验大厨的耐心,也是对厨艺的验证。 刘师傅和其他几位将军府重金挖来的名厨自然严阵以待,竭力要将自己最好的手艺展现。 刚开始时,崔翎久旱遇甘霖,这些从前偶尔吃一两次或者干脆就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形的大菜,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吃到,哪里还能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当然是菜到筷到大快朵颐为上。 老太君见她吃得高兴,打赏厨房的时候毫不含糊,真金白银地撒下去了。 崔翎觉得心疼,那些菜虽然好吃,但却还有改进的空间,她觉得既然大师傅们也毫不含糊地收下了银子,那么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孙媳妇,她就有必要让老太君的银子赏得有价值。 再加上时日久了,她和老太君之间渐渐从陌生到熟悉,感情也是一日千里,有些刚来时不合适说的一些话,也敢撒撒娇提出来了。 比如一道酱汁烩鱼,她不满足于一种口味,便会对刘师傅委婉地提出要求,“刘师傅,这鱼肉极鲜极美,不过若是将干贝捣碎制酱替代豆酱,想必这道菜能更美味。” 同样的食材,不同的烹饪方法,不同的辅料,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滋味。 倘若不是这年头还没有辣椒和番茄,香辣烩鱼和番茄鱼也是极好的。 刘师傅掌勺几十年了,连皇帝老子都没有说他手艺不好,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挑剔过,他心里不大服气。但真的将那干贝酱制出来后烩鱼,口感竟真的十分鲜美可口。 如此数次之后,他总算明白崔翎不是故意找茬,而是真的在吃食方面有所钻研。 刘师傅对自己的要求一向甚严,遇到学习的机会也从来不肯放弃,不断精益求精,是他一生的追求。因此,他不只亲自上菜伺候着老太君和崔翎用膳,还总是主动询问改进的良方。 崔翎和刘师傅熟了之后,便也不客气起来。 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想念的那些前世美食,都是这里不曾有过的菜式,她和刘师傅想方设法地去找配料和替代品,这不长的时间里,总算也折腾出了不少新花样。 ?哥儿眼馋的这道桔味水晶糕,便是他们的新成果。 这年头水果仍然稀罕贵重,能将鲜桔取汁做糕的,只此一家,在制糕的过程中,崔翎和刘师傅还先后克服了去酸味增香气的几道难关,终于做成了橙白相间的清新糕点。 ?哥儿撇着头说道,“好不好吃,还得我吃过了才知道。” 崔翎奇道,“刚才我不是特地拿了块给你吗?当时你可没有说要吃。” 今晨贪睡起得晚了些,急着去勤勉堂学管家,便没有吃早饭,正好刘师傅蒸了新品,就叫人送了一小匣子给她。在勤勉堂已经吃了大半,剩下几块带到了拈花堂,那时,她可是亲手递了一块给小屁孩的。 ?哥儿垂了垂眼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你手脏……” 因为他之前的仗义帮助,崔翎便懒得吐槽他的回答,笑着说道,“你等会还有旁的课业吗?若是没有,便随我去泰安院呗,想吃这个可不用等到明日,厨房应该还有。” 她想了想,“对了,等用完午膳我还要看刘师傅包素馅水晶饺,你要不要一起来?” ?哥儿有些意动,瞥了一眼身后的嬷嬷,小声道,“还要练习骑射。” 崔翎想到先前梅蕊提过,?哥儿早慧,不只要和苏子画学文,还要和府里的武师习武,每日里都过得十分紧凑。他今年才四岁呢,旁的小娃还在母亲怀抱里撒娇,他却已经早早搬到青竹院独自居住。 她见?哥儿神情中诸多犹豫,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心疼,上前拉住?哥儿的小手对着他身后的嬷嬷说道,“今儿时辰还早,我带着哥儿去老太君那,午膳也在泰安院用了,你不必跟来,下午哥儿和我在一块,等用过晚膳,我亲自送哥儿回去。” 那嬷嬷忙道,“五奶奶,这可使不得!” 她似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有些紧张,“四奶奶规矩严,哥儿每日都要去外院的小校场练骑射,自打哥儿满三岁起,就是如此了。倘若四奶奶晓得哥儿瞎胡闹,定要怪罪奴婢的。” 崔翎似笑非笑地看着嬷嬷,“你的意思是,我带着哥儿瞎胡闹了?” 她粉脸微沉,“嬷嬷也知道四嫂是最重规矩的人,她若晓得你今儿这样对我说话,你猜她会如何责罚你呢?” 嬷嬷面上青青红红,“老奴只是心疼哥儿……” 崔翎摆了摆手,“我会叫人去和四嫂说的,想来老太君想念曾孙子了,要和?哥儿一块用个午膳,四嫂再重规矩,也不会反对的。至于小校场的师傅那边,就烦请嬷嬷亲自去打个招呼,今儿个给哥儿放个假吧。” 她轻轻抚了抚?哥儿的脑袋,“这么小个人,连童年都没有,真是可怜!” 话音刚落,她便紧紧拉住?哥儿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哥儿边走边道,“母亲是个十分讲规矩的人,并且……的确不大懂得变通。” 崔翎笑着说道,“放心,都是五婶婶非要拉着你走,你奋力抵抗,奈何身娇肉贵,万不是五婶婶的对手,只能乖乖地任由五婶婶挟你去了。这样说,行了吧?” ?哥儿的脸上终于露出孩童应有的天真,“等吃过水晶糕看过包素饺,五婶婶,我带你去木园玩好玩的!” ------------ 025 丢脸 木园在镇国将军府的东侧,靠近外院的点将堂。 黑瓦白墙一圈,将一片参天的古树林荫围住,错落参差,布局有序,饶是十一月天气将冷,却依旧盎然着勃勃的生机,假山怪石嶙峋,颇有苍朴之蕴。 崔翎被?哥儿拉着连奔带跑地进了木园,看到眼前的景致不由赞道,“这地方不错,最适宜避暑,若是在那两棵树之间,绑上一个吊床,悠哉闲哉地闭目养神,定是件美事。” 巨大的树枝长满层层叠叠的绿叶,那些叶片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完全遮住,偶尔有一两道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透过,明亮温暖,却又少了几分炙热。 光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 ?哥儿笑了起来,“五婶婶看起来傻乎乎的,倒是挺会享受。” 他微微昂起下巴,颇为自豪地说道,“这地方可是我发现的,有时候心情不好,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躲一会就好了。吊床没有,不过那里有一口干井,我把好东西都藏在那呢。” 崔翎原听?哥儿又没大没小起来,气得不行,刚想要教训他一顿,忽听了他后面那句话,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忍不住又心疼起他来。 她柔声道,“大人才会心情不好呢,你是小孩,才那么点点大,以后可不许这样胡说。” ?哥儿咧嘴笑开,“五婶婶心疼我?” 他微微一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偶尔看到三哥四哥那么大了,还能自由自在地玩耍,有时候羡慕得紧。但母亲说过,袁家的男人生来就是为了战场,若是幼时不努力,将来要付的代价也许是性命。” 袁家长房育有三名子女,皆是宜宁郡主所出。 长女袁悦儿和二哥儿袁璃一胎双生,今年都已经十一岁了,三哥儿袁瑞九岁。 二房袁泽早逝,梁氏无出,膝下并无子嗣。 三房袁洛和廉氏生了一儿一女,四哥儿叫袁璋,今年八岁,五姐儿袁欣儿,今年六岁。 去岁袁三郎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刚满月的男孩,取名叫袁珀,如今也不过刚满一岁。 ?哥儿行六,下面还有个不满周岁的胞弟袁琪。 崔翎将家里的孩子都想了一遍,总算才明白?哥儿羡慕的三哥四哥是哪两个。 她笑着说道,“?哥儿,五婶婶看你恐怕是冤枉瑞哥儿和璋哥儿了。” ?哥儿抬起头,“什么?” 他常常看到三哥四哥嘻嘻哈哈地结伴出门,问他们,要不说去打猎,要不就说是游乐,听得他心里痒痒的,他们分明就是去闲逛瞎玩,可五婶婶却说他冤枉了两个哥哥…… 崔翎轻轻摸了摸他柔软的额发,“你母亲饱读诗书才华出众,所以才亲自为你启蒙。你大伯母和三伯母可没有这个能耐,所以早早地将你两个哥哥送去了族学。” 她微顿,“你以为族学的那些先生们是干拿咱们府里束?的?你两个哥哥可不是去玩。听说明年开春,瑞哥儿和璋哥儿都要去考太学院,太学院可不容易进,这会他们两个定在外头下苦功夫呢。” 盛朝的太学院汇集的都是精英少年,除了门第出身,必须还要有出众的才能,礼、乐、射、御、书、数,总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那些不擅长的也不能一窍不通。 瑞哥儿和璋哥儿,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就有志气考学,想来并非凡品,就算是天生奇才,若是不经过努力锤炼,也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自信。 再说,?哥儿都懂得的道理,瑞哥儿和璋哥儿怎么不懂? 袁家的男孩将来都是要带兵打仗的,一辈子与战场结缘的人,倘若学艺不精,混沌无谋,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让敌人胆战心惊,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 ?哥儿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他们是故意逗我,好让我羡慕的!这回我晓得了,下次若是三哥四哥再这样说,我就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们!” 他晃了晃脑袋,很快将这事放下,随即上前拉过崔翎的手,“五婶婶,来,我带你去看我的宝贝们。” 崔翎看着?哥儿从枯井里吊上来的一堆破铜烂铁一阵无语,她失声问道,“这……这些就是你的宝贝??哥儿,你告诉五婶婶,这些破烂不是你收藏的!” ?哥儿不理她,只从一堆仅从外形辨别不出用途的东西中翻来找去,“这个是九连环,这个皮沙包,这个是七彩泥人,这个是箜竹管。” 他哼哼了一声,“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只是放在这里时日久了,有些都生锈了而已,擦擦亮就又能玩了!” 崔翎倍觉心酸,“你母亲不准玩这些吗?” ?哥儿耸了耸肩,“母亲说玩物丧志,而且这些东西都是乡村野儿耍的小玩意,上不得台面,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几本书,多学几篇琴谱。” 他掏出一个竹篾做的镂空圆球,献宝似地捧到崔翎面前,“五婶婶,咱们来玩蹴鞠!” 崔翎看了看这小球竹丝都有些断裂了,不由对着身边跟随的木槿道,“去藏香园把我收藏的小东西挑几件好的拿过来,我记得箱子里也有个这般大小的竹篾球,一并带过来吧。” 木槿应声去了,偌大木园便只剩她和?哥儿两个。 ?哥儿催她,“五婶婶,咱们不等木槿了,先开始玩吧!” 崔翎瞧那玉雪可爱的小脸一阵期盼,便笑了起来,“行,怎么玩,你说吧!” ?哥儿笑眯眯地说道,“你踢过来,我再踢给你,若是谁接不住,就算是输了。三局两胜,输的那个人,可要答应赢的内个人一个请求,学狗叫,在脸上画小乌龟,什么都行。” 他见崔翎愣愣的,忍不住得意地说道,“怎么,五婶婶怕输吗?” 崔翎捏了捏小屁孩的脸颊,“来就来,谁怕谁啊!” 如此两个人便你来我往地踢了起来,还未分出胜负,忽然崔翎脚下没有控制好力度,一个不查,这竹篾球竟然直直地飞到了围墙外的树干上,卡在那里不下来了。 她找了根长树枝尝试了几次无果,眼看着?哥儿都急得快要哭了,恰好瞥见那处附近有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她可有先爬到墙头,再慢慢地挪到树枝那将球取下。 爬墙这件事,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便笑着对?哥儿说道,“不要急,五婶婶有办法了,我爬上去帮你拿下来。” ?哥儿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说道,“那边好像是点将堂,从前祖父在时,就在那处议事的,若是叫人看到了,多不好。” 崔翎不在意地说道,“没事,你祖父和伯伯叔叔都去西北了,不会有人的。” 如今家里唯一的男人就是袁大郎,他每日都要上朝,下了朝又要拐去兵部听讯,总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平日里,也没有外男来拜访,这会晌午刚过一会,安全得紧。 她这样想着,便将裙摆撕开绑住小腿,动作麻利地从假山上翻了过去。 ?哥儿欢天喜地地叫道,“五婶婶,手再过去一点,就要够到了!” 崔翎竭力将竹篾球往里拨,就在她快要成功之时,忽然瞥见隔壁点将堂的院子里笔直地立着几个护卫打扮的年轻人,正表情震惊地望着她。 她心中一慌,手上便是一顿,竹篾球也似受到惊吓般应声滚落。 “啪嗒!” 屋子里,袁大郎闻讯而出,猛然见到立在墙头的女子,他大惊失色,“五弟妹,你在那儿做什么?快下来,小心危险!” 崔翎没有想到袁大郎在家,而且看他身后隐隐约约一片紫色衣料,想来还是在招待外客,不由尴尬地想要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是那么多道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她也没有办法不给个解释就直接躲开,只好勉强地指了指地上的球,“?哥儿玩球,不小心落到了树上,我是来给他捡球的。” 袁大郎忙将竹篾球递给了她,“小校场空阔,去那玩球比较合适。” 崔翎红着脸讷讷点头,“多……多谢大哥。”然后飞也似地从墙头下去。 袁大郎并点将堂里的客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得很,十分清晰明显地听到“噗咚”一声,然后是小儿清脆紧张的问话,“五婶婶你怎么总是笨手笨脚的,连个台阶都踩不稳!来,我看看哪里摔伤了没。” 气急败坏的女子憋着声音道,“没有,没有,你大伯父带着客人在隔壁呢,小屁孩你声音轻一点,咱们赶紧转移阵地。” 紫衣男一声闷笑,护卫们也都使劲憋着笑。 袁大郎想起了古灵精怪的女儿,脸上也忍不住挂着笑意。 但五弟妹丢了脸,这事传出去不怎么好听,他只好强忍住笑意,正了正神色,“王爷,我家五弟妹平素端庄沉静,今日为了小侄的球鲁莽了一回,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他对着院子里几位护卫抱了一拳,“也希望几位卖我一个面子,就只当没有见到吧!” ------------ 026 打闹 崔翎拉着?哥儿匆匆逃离木园,等跑到离泰安院不远的暮兰亭才算松了口气。 她平素不大运动,体力不好,这样急促地跑了一通后脸红心跳腿脚都软了,扶着暮兰亭的柱子慢慢地挪到了红木漆过的靠椅上,大口地喘着气。 ?哥儿倒是十分淡定,他抱着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崔翎,“跑这么点路五婶婶就不行了,真该叫祖母继续让您到尚武堂扎马步的,否则有点丢咱们袁家的脸呢。” 他年纪虽小,但基本功扎实,这样疾驰狂奔虽然也费力,但至少脸上没有丝毫痕迹显露出来。 崔翎累得不行,没有多余的力气跑过去捏他,只好口头上表示警告,“小屁孩,你要是再跟五婶婶这样没大没小,小心我告诉你母亲。” 她撇了撇嘴,“你母亲最重规矩,晓得你这样不尊重长辈,定要狠狠罚你。” 话音刚落,只听亭外传来清冷低沉的声音,“没错,?哥儿今儿坏了许多规矩,我定会重罚。” 崔翎大惊,忙撇过头去,只见苏子画正从旁边徐徐过来,她面沉如水,眼中蓄着惊涛骇浪。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急忙搂过?哥儿,紧紧地将他护在怀中,“四……四嫂,你怎么来了?” 苏子画轻轻一笑,“时辰不早了,我来是接?哥儿去小校场练功的。” 她说话时声音低缓,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老太君想念曾孙,我这个做孙媳妇的自然得孝顺,现在,饭也吃过了,玩也玩过了,是该补上今日的功课了。” 补上的意思,是原本该学几个时辰,现在仍旧要学几个时辰。 崔翎将?哥儿搂得更紧,“四嫂,?哥儿还小,偶尔让他放松一日,也并不妨碍他成材,不如今儿就算了,等明日再说?” 她的语气极尽讨好,“?哥儿特别聪慧,他懂的也比我多,体力也比我好,才四岁呢,抵得上寻常人家十一二岁的孩子了,真的特别出众。就当是看我的面子,四嫂能不能网开一面?” 自从来到盛朝以后,她就再也不曾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了,许久没有练习过说好话的本事,乍一下子想要重拾前世三寸不烂之舌,有些困难,她也就只好简单粗暴了。 崔翎睁着一双莹莹美目,饱含期盼地望着苏子画,“四嫂,求您了!” 苏子画的表情依旧冷淡,她轻哼了一声,却忽然笑了起来,“今日就去歇了也并非不可,不过明日仍旧要将今日拉下的课业补上。” 她将目光看向小小的?哥儿,“你自己说呢?” ?哥儿轻轻从崔翎的怀中挣脱,垂着头对苏子画说道,“孩儿等会去就小校场。” 他语气微顿,“不过五婶婶因为孩儿受了伤,孩儿得先去奉药坊去拿点药给五婶婶送过去,母亲放心,孩儿不会将今日的功课拉下。” 刚才五婶婶从假山上摔下来时手掌擦伤了,虽然是因为她自个笨手笨脚才会受伤,但他不是没有良心的坏小子,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要给自己捡球,五婶婶才不会爬墙头。 他是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不会对五婶婶手掌上的伤视而不见的。 苏子画轻轻颔首,目光里隐见欣慰,但那种赞许的神色却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转瞬之后,她便又恢复向来平静清冷的神情,“很好。” 泰安院西厢崔翎的屋子里,?哥儿认认真真地将伤药替她抹上,神情专注,看不出一丝四岁孩童的痕迹。 崔翎既心疼又内疚,“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你母亲这样较真,就不该带着你到处瞎玩,害得你等会还要将课业补上。” 她算了下,问道,“得练到很晚吧?” ?哥儿却并不当一回事,他笑着耸了耸肩,“母亲就是这样的,她定下的规矩没有人可以随意更改,莫说我了,连父亲都不成,我早料到会是这样的。” 他将药棉放下,“好了,这么点小擦伤,涂两次药就能全好,手掌上嘛,也不必怕会留疤。就算留疤也没有关系,反正你都已经是我五婶婶了,也不怕嫁不出去,我五叔会对你负责的。” 崔翎目瞪口呆,“喂!小孩子怎么能说这些呢?” ?哥儿人小鬼大,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贪玩心性,几乎在他身上看不出来一丝孩童的模样,举止行事老成不谈,连说出来的话都不像是孩子的。 她想了想自己四岁的时候在干嘛。 前世家里虽穷,但四岁小孩也帮不了干活,所以她基本就是被放养的状态,不是在田野里闲逛,就是跟在哥哥姐姐后面打转。那时也不懂事,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家里并不受到欢迎,整天傻乐傻乐的,无忧无虑,也没有什么烦恼。 今生的四岁,恰逢母亲去世,父亲崔成楷的转变宣告了她温馨有爱的家庭氛围的终结,但调整好心态的她,慢慢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虽谈不上什么幸福,但也自得其乐。生活上有丫头仆妇,也无人逼她读书写字,整日里就瞎玩。 何曾像?哥儿这般需要背负那么多完全不必要背负的责任? 崔翎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哥儿的小脸,愤愤不平地说道,“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你母亲对你严厉,这原本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可你终究才四岁。你这个年纪,原本就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撒欢地瞎玩,等长大了,才不会遗憾。” 她越说越激动,“说什么上阵杀敌,你才多大呢,这最早也是要十几年后的事了,她怎么可以……” ?哥儿柔软的手心轻轻掩住崔翎接下来的话。 他笑了起来,“五婶婶别说了,您心疼我,我知道。其实我过的并没有您想的那样凄惨,我喜欢读书,也喜欢习武,长大了也想成为祖父和叔伯们那样英雄的大将军。” “只是……”?哥儿反手捏住崔翎的脸颊,在她脸上一会揉搓成一个大字,一会揉搓成一个人字,笑嘻嘻地说道,“五婶婶这样有趣,我就是忍不住想要和您一块玩。” 他笑得更欢,“五婶婶,下次咱们还这样玩吧,就算补课业到多晚也没有关系。” 崔翎气得不轻,这小坏蛋个子小,力气还挺大,她甩了好几次脸都无法挣脱,亏她满腔热血都在为他抱打不平,这小子却还惦记着先前她捏他脸颊的“大仇”! 她气呼呼地道,“快放开啦,放开,你这样捏,会把我捏成大饼脸的!” 小坏蛋才不会撒手,“你又不怕嫁不出去,放心啦,我五叔不会嫌弃你的。” 屋子里一个气急败坏,一个笑得开怀,打闹了许久才退散。 ------------ 027 谣言 崔翎和?哥儿感情日增,去拈花堂读书这等痛苦的事,也逐渐变得有趣起来。 其实,她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文盲,前世课本上学过的东西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主要还是认不全繁体字带来的困扰。如今,跟着苏子画认字了一月之后,逐渐领悟了记住的窍门,慢慢地连吟诵歌赋都不觉得十分难。 苏子画十分满意,?哥儿却觉得都是他的功劳。 那个小人儿大言不惭地说道,“五婶婶在安宁伯府时学了那么久都没有起色,和我一块读书才没多少天,就有了这样大的进展,可见榜样的力量。” 他昂着头,一副万分得意的模样,“若不是经我指点,以五婶婶您的资质,怎么可能呢。” 崔翎拿着书籍拍了拍?哥儿的脑袋,“又没大没小了!” 她没有反驳,因为?哥儿的话,其实也算是事实。 苏子画作为四嫂自然是极端庄淑雅的,但作为老师,她却有些严厉过了头,导致崔翎一看到她,就算有什么不懂之处,也不敢问出来。 所以,?哥儿便成了她的小老师。 代价是,她多年来珍藏的小玩意儿如同流水般被搬入了?哥儿住的青竹院,一想到那小屁孩嚣张得意酷霸拽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捏他的脸。 好在,老太君当初发话说,“小五媳妇资质差了些,也不求她能吟诗作赋,只要能看得懂书信账册,就足矣。” 崔翎想,她如今的水准,莫说寻常书信账册了,便是要让她作诗,也勉强能胡诌几首的,四嫂应该会大发慈悲放她一马,让她自由吧! 虽然她很喜欢?哥儿,但和他玩有好多种方法,读书这件事还是免了吧。 她正犹豫着是该婉转还是直接地将自己的诉求提出来时,苏子画却从梅蕊手中接过一张请柬递了过来。 苏子画笑着说道,“明日是镇南侯府四小姐的生辰,我曾经教习过她诗词,勉强算她半个老师。许是晓得你最近总和我在一处,便也邀请你与我同去。” 她顿了顿,“白四小姐和太子订了亲,等明年开春就要大婚。” 未来的太子妃,若不出意外,将来极有可能便是盛朝国母。 白四小姐的生辰宴,定是盛京贵女们挤破了头也要去的。 崔翎想,她现在的处境和从前在安宁伯府时已经截然不同,那时候她不出门,除了确实有些懒外,其实也是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譬如弄湿了衣裳去换却不小心被男宾撞见了呀,再譬如在人家府里迷了路,却无意间撞破了别人的奸情啊。 前者会被谋了姻缘,后者还可能丢了性命。 但现在她身为人妇,也不会再有人觊觎着要给她安排亲事,至于迷路嘛…… 从前她和安宁伯府的姐妹们都不大熟,每逢出门时,她们都有自己的伴,留她孤零零一个这才容易被抛下迷路,可现在她有四嫂啊! 只要她寸步不离地跟在四嫂身后,像朵菟丝花般缠着四嫂不放,就不会发生那种意外了。 崔翎思量再三,还是点了点头,“嗯,我跟着四嫂去。” 人家诚意相邀,不去有些不上台面,此是其一。 其二嘛,她来了盛朝那么多年,说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奇那是假的,如果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出门见识一下,哪怕只是瞧瞧路上的街景,也好过一辈子困在高门大宅内坐井观天。 但她从前出席的宴会不多,便是有,也都跟在继母身后不离左右,很少和同龄的女孩子一块接触,她对她们不了解,心里便难免没有底气。 崔翎怯怯地说道,“只是,我从前极少出门,不知道四嫂能否提点一下?” 她咬着唇补充了一句,“我怕做得不好,给镇国将军府丢脸。” 苏子画并不意外崔翎会这样说。 隆中苏氏和安宁伯府是老亲,偶也有往来,她虽然并没有和五弟妹有过接触,但嘴碎的下人之间常常会传递各府的八卦,对五弟妹的性子为人,她也有所耳闻。 她晓得五房在安宁伯府地位尴尬,五弟妹幼年丧母,继母待她也并不真心,是以在伯府的处境并不算好。她自己在高门大户中出生长大,太知道不得宠爱的女孩儿,会面临什么样的待遇,遭到怎样的对待了。 就这些日子相处所见,五弟妹的举止进退应答,只能勉强算是入得了眼,论规矩礼仪,还差得远呢。 好在明日白四小姐生辰筵,请的都是些年轻的小姐和媳妇,并没有长辈在,年轻人除非生在规矩特别严苛的世家,彼此相处还是要随意一些的。 苏子画想了想,说,“明日就要出门,也来不及临时抱佛脚修习礼仪,想来五弟妹出身伯府,待人接物举止进退,尚还是有分寸的。只有一点,五弟妹当需谨记。” 她微微一顿,“等到了镇南侯府,定要随在我身侧,莫要乱走,行礼规矩皆跟着我来。若有人问你话,确实知道的才答,切忌不懂装懂,若是不晓得该怎样回答,便给我递眼色,四嫂会帮你解围。” 崔翎忙应道,“是。” 苏子画瞧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等一下。” 她坐到书案前,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笔止,墨停,吹了口气,然后递了过来,“送帖子来的是白四小姐的嬷嬷,我与她素来交好,便问了明日都有谁要赴宴。” 语气微顿,她接着说道,“这是名单,等会你回去了,可以问下祖母身边的乔嬷嬷,她见多识广,能告诉你这些小姐们都是哪家的,平素有什么喜好。” 苏子画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从前很少出门,盛京城的贵妇名媛对你可都好奇得很。这次五弟妹以袁家五奶奶的身份头一回出去串门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只要她们瞧见你的模样,那些谣言自然不公而破。” 崔翎惊讶道,“谣言?是关于我的谣言吗?” 苏字画略显诧异,“五弟妹不知道?坊间传言你……” 她忽然掩着嘴笑了起来,“一说你生得丑陋,脸上有好大一块胎记,还有人则说你幼时得了疾病,烧坏过脑子,是个痴儿呢。” ------------ 028 勇退 盛京城的贵女们过了十岁就会被家中长辈带着出来参加各种宴席,这是一种社交手段。 年轻的贵族小姐们聚在一块,结个手帕交自然是好的,倘使能够被某位贵妇人相中两家结成姻缘,那就更是美事一桩,若才德兼具的名声传进了宫里头…… 未来太子妃白四小姐,据说就是因为端庄持重被几位老王妃看中了,太后和姜皇后宣她进宫仔细地考察了一番,见果真如同传言那般稳重大方,这才定了下位份。 这等福泽虽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但这些贵女将来都要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有的会成为一府主母掌家理事,多和盛京城的名门勋贵来往,总也有些帮助,有益而无害。 因此,每逢勋贵请筵,不论是花会诗会还是游园,到了年纪的贵女总是争相竞艳,唯恐落于人后,像崔翎这样总是称病不出的,满盛京城也就独她一个。 贵妇名媛们可都精明得紧,一次两次以病推脱,尚还可信,次次如此,则难免要令人多想。 安宁伯府宠爱女孩儿是出了名的,就算崔九在继母手上长大,排挤奚落许是有的,但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没有人信有人敢苛责她,所以被迫害而不得出门这一条便就被自然而然划掉。 那么,显而易见地,问题便出在了崔九身上。 这就更简单了,不是容貌丑陋羞于见人,便是脑袋不灵怕人耻笑,所谓隐疾,总不外乎如此。 有些事,私底下相传的多了,便就成了事实。 反正也无人胆敢传到安宁伯家的人面前,无人反驳,也不会有人解释,那些贵妇名媛便自以为是地当了真。 苏子画笑着说,“当初晓得五弟定下的是你,家里几位嫂嫂都挺忧愁的,好在我虽不曾见过你,但也听家里人说起过,晓得你只是性子有些孤僻,并不似传言那般。” 她微顿,唇角的弯度翘得更高,“不过现在看来,连孤僻两字,其实也与五弟妹不合呢。” 崔翎撇了撇嘴,小声地反驳,“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苏子画笑着摇了摇头,“今日就到这里,五弟妹先回去吧。” 崔翎忙应声说是,临走时还不忘趁着苏子画背过身去的空隙,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哥儿的小脸,无声地用口型跟他说,“我先走啦,空的时候来找我玩!” ?哥儿望着她欢快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想,无婶婶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三岁小儿一般幼稚,他的脸总被这样蹂躏很疼的诶,再说,对一个小男子汉这样,很伤自尊啊。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讨厌她这样,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欢喜…… ?哥儿小脸一红,忙垂下头奋力读书,“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 崔翎回了泰安院,便跟老太君回禀了明日要去赴宴一事。 老太君斜斜倚靠在榻上。 天气渐冷了,她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了一个炭炉,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她看起来倒并不似苏子画那样担心紧张,倒还笑眯眯地安慰崔翎,“那些小姐们年龄都与你相仿,或还有比你小一些的,都是差不多的小丫头片子,你怕什么?” 崔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孙媳妇儿只是怕做得不好,丢了府里的脸。” 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的。 自从来了袁家,她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家里的嫂嫂们也好,就连说话时常有些阴阳怪气的二嫂,到底也没有对她说过半句重话,这让她感受到了与娘家安宁伯府截然不同的融洽和谐。 来时她母亲过去的旧人宋嬷嬷曾提醒过她,说袁家有五个儿子,她上头有四位嫂嫂,妯娌之间难有真心实意的,多是趋利而往,袁家那样富贵,想来后宅的腌?事多了去了。 宋嬷嬷要她千万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她刚嫁过来时,也曾经想过要躲得远远的,将自己保护好的。 但彼此相处了一月,发现四位嫂嫂虽各有脾性,却都是难得的善心人,对她这个什么都不懂又很莽撞的弟媳妇,算得上包容之至,与宋嬷嬷口中所言的那些恶大嫂,可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发自内心的善意很容易传递,并且感染别人。 大嫂如母亲般的慈爱,二嫂的刀子嘴豆腐心,三嫂的和气,四嫂如师长般的谆谆善诱,再加上祖母这儿源源不断的珍馐美食,就算是冰山都能融化了呢,何况是崔翎这样内心极度缺爱的女子? 崔翎觉得她那层伪装的外壳渐渐在破碎,她坚定了十五年的心,慢慢地在发生转变。 她想要融入袁家,视镇国将军府为家,真正地成为袁家的一份子。 老太君轻轻地摸了摸崔翎的额发,“外头的传言你听见了?” 崔翎点了点头,鼓着嘴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有的传言,那些人连见都没有见过我,就乱编排,倘若我是个心眼小的,一定得被这些话气哭。” 她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老太君,“看在孙媳妇这样难受的份上,祖母能不能把借给康王妃的那位唐师傅给要回来?刘师傅说,唐师傅做得一手精绝的江南菜,孙媳妇想……孙媳妇想尝尝嘛。” 唐师傅原是镇国将军府重金从江南礼聘回来的名厨,两月前,康王妃从江南老家来了几个亲戚,因吃不惯盛京的饭菜,康王妃便从袁家借走了唐师傅。 如今,康王妃的亲戚走就回去了,却一直都没有将唐师傅还过来。 唐师傅想念镇国将军府的环境,便托人给刘师傅带了口讯,希望老太君能将他要回来。 刘师傅再有技艺,也不过只是个厨子,老太君面前,他很难开这个口,便求到了崔翎面前。 崔翎平生最爱的便是美食珍馐,刘师傅更擅长宫廷大菜,口味还是以盛京这边为主,可她前世出生在江南水乡,时常怀念梦里的那种饭菜滋味,所以一听唐师傅是江南菜系的大手,便主动地应承下了这事。 老太君拿手指点了点崔翎的额头,“你呀!” 她无奈地说道,“好好好,祖母这就让杜嬷嬷亲自去康王府走一趟,将唐师傅要回来!” 崔翎万分欢喜,见屋子里也没有旁人,便情不自禁地搂住老太君,在老太君的脸上迅速地“吧唧”了一下,“谢谢祖母!祖母您真好!” 老太君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开来,“你这孩子,真是……祖母也拿你没办法啊。” 她心里却想,小五媳妇真是和悦儿太像了,悦儿在家时,也喜欢高兴时这么往她脸上“吧唧”一下,还非说这是表达她对祖母最高的喜爱和敬意。 老太君一想到袁悦儿,目光便微微垂下来,她暗自叹息一声,西北这仗也不知何时才能打完,若是当真要打三年五载,悦儿难道也要在宫里待个三年五载? 伴君如伴虎,果然袁家早几年就该急流勇退的,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 ------------ 029 能耐 镇南侯府白四小姐的生辰宴设在晌午。 说是筵席,其实就是邀了平素交好的姐妹们一块聚聚,等明年开了春,白四小姐就要入主东宫为太子正妃,她出宫难,姐妹们要进宫见她,也不是易事。 是以,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辰,对白四小姐来说,不止弥足珍贵,还意义非凡。 未来太子妃珍之重之的请筵,能接到请柬的自然觉得荣光,这随礼便也都捡贵重的来。 崔翎跟着苏子画踏进白四小姐的珍珑轩时,便被八仙桌上琳琅满目的珍宝晃花了眼。 她心里一慌,便忙拉了拉苏子画的袖子,“四嫂……” 苏子画凑在她耳边低声问,“五弟妹,怎么了?” 崔翎咬了咬唇,万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祖母让我随自己的心意给白四小姐挑选个生辰礼,听说白四小姐和我年龄相仿,我想着喜好应该差不离,便就取了几件江南来的小玩意,有一拉会动的玩偶,还有木头制的水车。” 她微微一顿,带着求救般的眼神望过去,“我没有想到大家都送这些……” 珍珑轩正屋的桌几上,层次地摆着许多礼盒,有的已经被拆开,小丫头们正在整理,露出明晃晃的珍珠翡翠黄金制的各色珠钗,看品相,观色泽,都是上品,价值不菲。 在这些珍宝面前,她匣子里装着的这些竹木制作的小玩意小摆设,简直就不能看。 崔翎有些沮丧,这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出门社交,谁料到竟会出这样的差错…… 苏子画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她刚想安抚五弟妹低落的情绪,却听屋中传出温软动人的少女话声,“是袁四嫂来了吗?” 白四小姐一身檀色镶银丝暗刻牡丹吐蕊的裙衫,头上簪着八宝云花点翠,肤白如玉,眉眼似星,红唇若樱桃一点,正袅袅婷婷从屋中出来。 她笑着迎上前来,“刚才还在念叨四嫂呢,总算是到了。这位……” 白四小姐眼中不由带着几点惊叹,“这位便是袁家五嫂吗?好标致的人儿!” 苏子画笑着接过梅蕊手中的紫檀木匣子,取出一对白玉坠了红珠的小簪子交到白四小姐手中,“我亲自画的图样,请了珍宝斋的徐师傅做的,这样子极配你,家常簪着挺好看的。” 她转脸去看崔翎,只见五弟妹整个人半缩在她身后,悄悄地已将装着礼物的匣子往背后藏。 苏子画很是无奈,她从崔翎手上径直将匣子递给白四小姐,“这是我家五弟妹精心挑选的几样江南的摆设,木竹制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但难得精巧别致,盛京这里鲜少得见,拿去玩吧。” 白四小姐好奇地打开匣子,见是巧夺天工的玩偶,不由便笑了起来,“这个我在建宁侯府朱家姐姐那见过,想问她要来着,她舍不得给。” 她满怀着欢喜将这些制作精良的小玩意这里摸摸,那里玩玩,摆弄了好久,直到里屋有人来催,这才将东西装了起来,交给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先藏起来。 白四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周家姐姐,罗家妹妹,还有石家妹妹几个都是贪玩的,若是叫她们瞧见了这样的好东西,定是要和我抢的。” 客人看上的东西,主人家不好不给,她又是即将进东宫当太子妃的,若是连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没得让人说她小气。 白四小姐很喜欢这些小东西,这让崔翎有些不敢相信。 就光这八仙桌上摆着的珠环珍钗,先不去论材质本身的价值,就说外形精致,做工精细,都算得是美轮美奂的,便是她这素日不怎么爱珠宝打扮的女子,看了都觉得喜欢,更何况是别人? 但她仔细地揣度过白四小姐的神色,白四是真的欢喜,这种欢喜写在她的眉间眼角,半分不掺假意,想来倒是真心喜欢这些东西的。 崔翎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方才的拘谨也便松弛下来,“白四小姐若喜欢,我那还有一些。” 去年她父亲崔成楷去了一趟江南,带回来好几箱东西,绫罗绸缎珍翠首饰并珍本古籍都不少,她不爱读书,也不怎么喜欢打扮,就只拿了一箱子民间市井的小玩意,有七巧板,九连环,还有扯线的木偶,会走路的竹青蛙和会叫的木鸟。 这些小东西,她不愿意留给继母生的两个妹子,也不肯让别房的姐妹占了便宜,所以便通通带到了袁家来。 尽管她不肯承认,但事实上,因为是崔成楷送给她的,所以她平素十分珍爱。 白四小姐一边迎着苏子画和崔翎进屋,一边对崔翎说道,“那敢情好,改日我一定要去贵府上拜访,到时候袁五婶可别忘了今儿这话哦。” 她顿了顿,笑着说道,“我闺名唤作容华,袁五嫂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容姐儿罢。” 容姐儿是小名,白容华肯让崔翎这样叫她,这是认可了她的意思。 崔翎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善意,心里一阵暖洋洋的。 她不由有些鄙视自己,都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了,上辈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连死都死得那么壮烈,本该宠辱不惊,闲庭信步坐看云卷云舒才对。 这才是一个有内涵有素养有故事的穿.越女应该有的水准。 但她现在,竟然被素昧平生头一回见面的小姑娘一点善意而感动了。 虽然这样说有点没出息,但她想,这大概是因为……她的生活中已经许久没有亮色了。 在母亲过世之后,她一度以为这个陌生的年代是张冰凉冷漠的大网,只是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里,却不留给她半点温情。 所以,当她肯敞开心扉时,所有的真诚和善意,都能温暖她冰冷了太久的心。 崔翎想,是时候该抛弃过去,展望未来,重新做人了呢! 珍珑轩后面临着湖水,最东面有半间屋子建在水上,白容华单给它取了名叫做珍珑水榭。 素日与她交好的平远侯府周二小姐,建宁侯府朱五小姐,钟鼎伯府罗三小姐,还有沐阳伯府的石六小姐,都已经到了,或聚在一块闲聊,或靠着北窗而坐远眺湖上风景。 白容华笑着说道,“袁家四嫂和五嫂到了!” 石六小姐从窗上跳了下来,好奇地走到崔翎面前,“你就是袁五嫂?前儿我四哥收到了袁五哥的信,还嘱咐我闲暇无聊时多去镇国将军府上找五嫂子聊天呢。” 她亲昵地拉住崔翎的手,啧啧赞叹道,“袁家五嫂你生得真美,我就说嘛,一定是娶了天仙似的美人儿,袁五哥身在千里之外,才会还心心念念记挂着的!” 崔翎一阵惊愕,随即便在心内哀嚎起来,袁五郎虽然不在,但她不管走到哪,做什么,却随处都有他的影子。 这回倒好,除了家里的祖母和嫂嫂,竟然还写信拜托别人要找她聊天! 他真是……真是好大能耐! ------------ 030 轩后 苏子画见崔翎面色有些不对,以为她是想念远在西北的五郎了,不由轻轻拍了拍五弟妹的肩膀,“五弟心里牵挂着你呢,你在盛京过得开心,他才会放心。” 她顿了顿,将石六小姐拉到近前,笑着说道,“祖母和五弟妹说过了吧,沐阳伯府的太夫人正是咱们家祖姑奶奶,袁家和石家是表亲,这是石六表妹。” 石六小姐笑嘻嘻地点头,“我单名一个丹字,袁五嫂嫂可以叫我丹姐儿。” 她想了想,忙又补充道,“我四哥和袁五哥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特别铁,这回四哥原本是想和袁五哥一块去西北的,只是袁五哥说不晓得前线战情如何,等他先过去了再说。” 崔翎猛然想到,前些天老太君是叫她一块读信来着,好像是袁五郎已经平安到达西北潜州与柔然的最后一道屏障项城,便随着邸报夹了几封家书,一并送到了盛京城。 除了给老太君的,三哥和四哥分别给自己的妻子写了信。 而袁五郎好似也给她留书一封,只不过她对袁五郎心里存着抵触情绪,也料想他对她不可能有什么好话,所以连拆都没有拆,就直接压到了匣子里。 这样看来,石四公子的书信应该也是那会儿到的。 崔翎对袁五郎无处不在的黑手倍感厌恶,但这并不妨碍她和石六小姐的交往。 石六小姐生了一张白皙粉嫩的包子脸,皮肤光滑有弹性好似能掐出水来,身材略有些微胖,不过这叫作丰腴福态,说起话来满眼都是真诚,很坦率直接的一个人。 崔翎很喜欢。 她觉得自从嫁到袁家后的生活,好像与在安宁伯府时不在一个时空,是完全不同的两面。 从前在安宁伯府时,伯母们之间的关系剑拔弩张,连说句寒暄问好的话都充满了机锋。 譬如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继母,可四位伯母讥讽排挤继母的情形却让她印象深刻。 而那些口角的起因,通常都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琐事,最后总能被伯母们扯到五房孩子多,她父亲崔成楷进项少,五房占了公中多少便宜上。 都是些说多无用的事,但伯母们乐此不疲。 最神奇的是,四位伯母总是可以任意组队,前儿大伯母才和二伯母三伯母一道训斥四伯母呢,今儿四伯母就和二伯母三伯母联手挤兑大伯母了。 宋嬷嬷说得对,安宁伯府的妯娌关系,全凭利益二字维系,这倒是真的。 至于家里的姐妹,那就更不用说了。 堂姐妹十几个,人人都想要得祖母的宠爱。但祖母的心才多大?她心里能装得下多少个孙女儿?家里除了她们这些孙女儿,更可爱更讨喜的重孙女儿都有不少了。 想要在祖母心里占一席之地,就必须卯足了劲地往祖母跟前凑,除了一母同胞的才是盟友,其他的堂姐妹都是竞争对手,平素交往都带着心眼,哪里来得半分真心? 因为曾经生活在这样尔虞我诈虚情假意的家里,崔翎便越发觉得袁家这些嫂嫂们的可贵,没有相互倾轧,没有彼此暗斗,就算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但心却都是善的。 连她今儿遇到的这几个小姑娘,虽都是出身显赫的名门贵女,但身上的脾性却都单纯可爱,不骄纵,也没有眼高于顶的傲气。 她忽然很羡慕白四小姐起来。 今日的生辰宴,来的都是真心实意为白四小姐庆祝的闺蜜,在她们眼里,白容华就只是白容华,而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盛朝皇后。 崔翎卸下心防,抛弃了前世的沧桑,现下,她就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女。 屋子里这些贵女和她年龄相当,对她从前闭门不出有颇多好奇,她又生得美丽,这些姑娘便都围在她身边你一嘴我一嘴地要和她聊天。 不多一会,便就熟了。 苏子画和白容华临窗而立,面带微笑地看着相处和谐的一群小姑娘,她们都容貌娇丽青春逼人,像极了枝头正盛开怒放的花朵,十分赏心悦目。 白容华笑着说道,“早知道五嫂嫂是这样有趣的人,前些年就该结交的,偏等到我快要入宫了才认识她,真真是件憾事呢。” 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正妃,虽是无上的荣耀,她得到了令人欣羡的尊贵和不可限量的前程,却注定要失去一些平常女人能够拥有的幸福。 她虽然对此早有觉悟,但想到以后恐怕没有时常见这些闺阁好友的机会,难免有些忧伤。 苏子画曾经指点过白容华礼仪姿态,对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十分心疼,此时见她不语静默,心里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成为太子妃,虽然合了她的名字得到一世荣华,但姜皇后同时也为太子定下了良媛和良娣,等白容华大婚之后不久,便也要将太子良媛和太子良娣迎入东宫。 苏子画嫁到袁家这样不兴纳妾的人家,成亲快要六年,和四郎袁渊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自是晓得一心一意的好处,但她也有姐妹嫁到了妻妾成群的人家,偶有书信来往,总是苦不堪言。 还未成婚,便晓得不久之后,就有两个有位份的女人,会与自己争夺丈夫的宠爱,白容华心里,一定有苦说不出来吧。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是皇家规制,太子的后.宫不只是为了繁衍子嗣,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平衡朝堂的势力。 苏子画想了想,低声道,“听说容姐儿最近在读后妃传,不知道可曾读过前朝轩后的故事?” 白容华点了点头,“轩帝挚爱轩后,后.宫佳丽三千,君王独宠她一人,后来,轩帝更为了她而遣散后.宫,诺大帝宫之中,只剩轩后一个女人。” 她面上先是有些羡慕,随即却又惊恐起来,“但轩帝驾崩之后,朝臣皆指轩后为妖,说她魅惑君王,才令轩帝英年早逝,后来……后来……” 苏子画眼眸微动,接着白容华的话说道,“后来,轩后被朝臣堵在了朝阳殿,被一把大火烧死啦!” ------------ 031 福分 宠冠后.宫,羡煞天下女子的绝代佳人被烈火焚烧,衣香鬓影转瞬成灰烬消散。 雕栏玉砌的琼楼玉宇,代表着国.母威仪的朝阳殿,也成一片废墟,觥筹交错与歌舞升平一夕尽碎,只余三千宫人的亡魂彻夜悲鸣哀歌。 这是前朝历史上最沉重、最耻辱的一篇,也是敲响亡.国之钟的前奏。 苏子画见白容华神色恍惚,很是心疼,她对这个信任她依恋她的小妹妹怀着无限的怜惜。 然而,白容华自被钦定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要想安稳自在地在东宫生存,平稳安全地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有些事她必须得懂,有些感情她也必须割舍。 苏子画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下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她微顿,语气平静地不带一丝温度,“轩帝英年早逝,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太子乃是轩后所出,那年才方三岁。成王和荣王各怀心思,便以妖孽之子的罪名将太子斩杀,后来成王和荣王彼此不服,内斗数年,朝廷根基大乱,这才让盛朝的太祖爷得了可趁之机。” 白容华浑身一软,身子摇摇欲坠,她竭力抑制双唇的颤抖,好不容易才说道,“子画姐姐这番警醒,容姐儿铭记于心,我……我晓得了……” 皇上自从十二年前得了一场重病之后,身子一直都有些孱弱,早些年就已经令太子监国。 太子赵恂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是姜皇后嫡出,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儿子,亦是盛朝下任帝王的不二人选。 白容华心中知晓,成为东宫太子妃只是她富贵荣华道路上的第一步,盛朝皇后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但历朝历代名垂青史的贤后,她们所侍奉的君王,哪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雨露均沾,子嗣充沛?而那些独得帝宠的皇后或者后妃,却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倘若只是个人的荣辱和生死,也就罢了。 可宫.闱倾轧,牵一发而动全身,行差踏错一步,不仅会让自己粉身碎骨,还会带累家族。 像前朝的轩后…… 轩后和太子死后,她的娘家河中洛氏也遭逢大难,几乎被灭了全族。 白容华目光一凛,面色已然恢复平静,她眼底虽仍带着悲伤,但唇角却溢出一朵轻笑,“我昨夜刚好读到闵成帝的苏皇后这一篇,前朝那么多皇后,唯独苏皇后被史官赞誉最高。” 她笑得更柔和,“她温顺贤德,端方有仪,不问政,谨言行,劝君王雨露均沾,不妒不忌,善待后妃与皇嗣,将她们视若家人。她故后,闵成帝悲痛欲绝,发誓此生只她一妻,再不曾立后。后来,也是她最宠爱的儿子平王继承大统。” 史书上记载分明,闵成帝一生纳过数百名妃子,统共生了六十五名子女,最后他驾崩时,已经成年的儿子便有三十位,其中苏皇后的子女,只有区区三位,一位公主,两位皇子。 可见闵成帝绝不是什么痴情男子,苏皇后活着时得到的宠爱也十分有限,但她却是史官和百姓交口称赞的一代贤后,她的儿子当了皇帝,她的家族荣华富贵经久不衰。 白容华想,她再也不会妄想那些不该妄想的了。 苏子画心中一酸,想要再安慰几句,但见白容华目光中已经褪去哀伤,变得坚毅平静,便只好将心中的话吞了下去。 她转移话题说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别光顾着想这些,趁着姐妹们都在,好好玩个痛快才是正经。瞧,五弟妹她们那边好像热闹得紧,也不知道在玩什么,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白容华脸上恢复了少女的天真活泼,她拉着苏子画的手过去,“在做什么那么热闹,也不叫我和袁四嫂!” 石六小姐凑出圆润的小脸,笑嘻嘻地说,“袁五嫂出的数术题,好有意思的,容姐儿你快来!” 珍珑轩内一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回振国将军府的路上,马车摇摆轻晃,从车帘中透出外面光线的影子,斑驳的光影照在苏子画的脸上,形成阴晴不定的光晕。 崔翎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嫂心里不开心吗?” 苏子画抬头望她,美丽得像用上等的羊脂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女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善意和忐忑。 她轻轻舒了口气,笑着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的?” 崔翎想了想,“你有心事,在珍珑轩的时候就有,后来虽然也和我们一块玩,但你总是走神,你虽然笑着,但是你的眼底没有笑意,只有悲伤和忧虑。” 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是因为容姐儿吗?” 苏子画的表情柔和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我刚才和容姐儿谈到了轩后。” “轩后?”崔翎娇嫩美丽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轩后是谁?” 才刚觉得五弟妹有些长进了的苏子画忍不住扶额,大略地将轩后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将军府有一座藏书阁,就在点将堂的前面,里面大多数都是兵书和史册。读书是件有趣的事,你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她微顿,“若是嫌这些书艰深难懂,我记得仔细找找,也有些民间的杂记小说和秩野传记,虽真实性有待考察,但读一些多少也能了解下过往民俗。” 看着崔翎悄然爬上眉头的皱印,她仍不气馁,继续诱惑道,“坐井观天,只能看到面前的一番小天地,五弟妹难道不想知道,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之外,是什么样子的?”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肩膀,“就算身为女子有诸多禁忌,没有法子亲临其境,但多读写旁人写的游记散文,闭目想象,就好像自己也见识到那些风景民俗了呢。” 崔翎对读书不感兴趣,但不可否认的是,苏子画那番话的确激起了她蠢蠢欲动的心。 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开始有了些好奇。 这时,忽听耳侧苏子画幽幽说道,“容姐儿以后定会莲步青云,但富贵已极,却注定要失去我们寻常人唾手可得的寻常乐趣。不,这样说也不对,袁家的男子极少纳妾,这便在整个盛朝,也是少见的,能嫁到袁家,是你我之幸。” 她柔声说道,“夫妻恩爱,虽是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温情,但对于许多人而言,却是连想都不能去想的事。五弟是个善良温和又细致体贴的男子,他心中有你,爱你敬你,是你的福气,五弟妹可要好好珍惜!” ------------ 032 撕信 崔翎心中一动,含含糊糊地答了声,“嗯。” 她前世没有结婚,穷困潦倒时也曾有过一个真心相爱的男友。 他英俊帅气聪明温和,是许多女孩一看见就会倾心的那种。 但他却只喜欢她这个贫穷土气还有点自卑的女孩。 为了她,他拒绝过顶头上司想招他为婿的心意,听说那位富家小姐因此伤心难过了好久。 那时候,她以为她会这样和他幸福到老。 但七年感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突如其来的现实困境。 那年,他母亲生病,急需一笔庞大的手术费用,那是倾尽他们所有的力量都不可能达到的数目。 在他痛苦绝望的时候,富家小姐再次向他抛出橄榄枝,许诺只要他们结婚,不只会支付他母亲的治疗费用,还会帮助他建立自己的事业。 结局一览无遗,他或许可以抵抗金钱事业的诱惑,但没有办法坐视母亲的病情不管。 他和富家小姐的婚礼盛大而隆重,在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大厅,摆满了香水百合和火红的玫瑰,出席的宾客政商云集,都是些只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的人物。 崔翎从角落里看到新娘子那张幸福洋溢的脸,心中疼得如刀剐一般。 她那时候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让人从她手中抢走任何东西。 后来,她事业有成,在自己的领域里攀到了顶峰,成为人人都巴结的女富翁。 前来勾搭她的男人无不是冲着她的金钱地位而来,看不到半点真心,她便也虚情假意地应付着,从不投入任何情感。 虽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在地震发生的前夕,她从前爱过那个男人来见她,想要与她复合。 他妻子死了,没有孩子,虽然事业辉煌,但还是孤身一人。 午夜梦回,总是想起当时他决绝离去时,她瘫软在地的绝望无助。 他说他亏欠她,想要找个机会弥补,如果她愿意与他复合,必将倾尽此生爱她照顾她。 崔翎尤还记得那夜,她昂起下巴尖酸刻薄地奚落讥讽他,几乎将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诅咒都骂出了口,最后还往他脸上泼了一杯滚烫的热水将他赶走。 他悻悻然离开,她又如许多年前那样瘫软在地上,哭成个泪人。 也正是因为心情不好,她才会在第二天一早就独自一人驱车赶往位于远郊的荒山别墅,她想要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清静一下,整理一下心情。 谁知道,就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来到盛朝后,在没有办法独自行走的婴儿期,她曾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当时她答应了他,又会怎样? 他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而他也许诺会此生爱她。 那样她就不会遭遇这场噩运,她也许会和他组建家庭,重拾往昔那种单纯美好的爱情,说不定还会生两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洗去满身戾气,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什么如果,已经注定了的过去无法改变。 可充满了变数的将来会怎样,却是完全掌握着她手里的啊!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崔翎心中意动,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忙不迭地翻箱倒柜,她分明那会从老太君那拿了袁五郎写给她的家书,连火漆都没有开,就直接扔在某个匣子里了。 但问题是,她到底是扔在哪个匣子里呢? 木槿听到屋内动静进来一看,只见屋子里到处都是打开了的小匣子,被翻得满床都是,她忙问道,“小姐这是要找什么?” 崔翎从杂乱不堪的角落冒头,“哎呀,木槿,你有没有瞧见上回五爷给我的书信,我到底放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 木槿想了想,拍了拍脑袋说道,“哦,小姐说的是五爷的书信啊!那天您就随手将那信笺往木篓里一扔,我还以为是要跟那些练字用过的废纸一般扔掉的呢。” 崔翎大惊,“所以你扔掉了?” 她听木槿这样一说,才想起来,袁五郎的信她不是藏在了哪个木匣子里,而是随手扔在了装废纸的木篓中,那木篓子平素装的都是她习字时写得不好的那些,等积得略满,木槿就会拿去清掉的。 这怎么可以?她还没有看见袁五郎给她写了些什么呢! 木槿见她着急,忽然“噗嗤”一笑,“小姐糊涂,难道木槿也糊涂了不成?您哪,自小就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常常自个儿弄丢了东西回头还来问我要。” 她顿了顿,“我瞧五爷给您的信连火漆都没有拆,定是您不小心弄掉进木篓子的,回头肯定还得问我要,所以就收起来了,就放在您妆台上红木制雕着牡丹吐蕊的那个匣子里。” 崔翎连忙去寻,果然看到杏黄色的信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映入眼帘的是袁五郎锋利挺拔的字体,“吾妻翎儿,见信如唔……” 通篇刚劲有力的字迹,各种拽文,她读得云里雾里。 等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崔翎才猛然意识到袁五郎究竟写了些什么,任他的文字再花里胡哨,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她的警告。 他要她在家里安分一点,孝敬祖母,尊敬兄嫂,友爱子侄。 这便就罢了! 他竟然还明着警告她要有妇德,女子须当洁身自好,坚贞如玉。 虽只是寥寥几句话,但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就是怕他不在的时候,她一枝红杏出墙头,勾搭上了男人给他戴绿帽子嘛! 假若前半段还有几分虚情假意的寒暄,那么后半段书信,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拜托,她身在袁家,府中那么多的仆役下人看着,住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红杏出墙,倒也是得给她一个人选啊!就算偶尔出门,也总不会单独出去,莫说必要跟着嫂嫂们,就是身后的丫头婆子也有一大堆,他也得给她一个勾搭男人的机会啊。 这袁五郎故意写这封书信,这是想要气她呢,还是想要气她呢! 崔翎好不容易生出来那股想要试试看和袁五郎好好过日子会怎样的心,在这一瞬间就破碎了。 她看完最后一个字,连气都不想生了,直接便就撕个粉碎。 ------------ 033 同穿 崔翎决定将袁五郎彻底抛诸脑外。 那封书信中浓浓的不信任和警告,令她对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弭无踪。 对,新婚夜她是不该口无遮拦地说话。 他手臂上刺破了鲜血直流,她也不该因为心怀顾忌而假装睡着,连个伤口都不给人家包扎。 而在她做了这样令人厌恶的事后,他没有让她不能见光的小心思暴露人前,反而还在袁家人面前竭力替她遮掩,元帕、洞房、临别时的提点。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但她一直都是感激他的,哪怕他腹黑地设置了各种不让她得闲的障碍,彻底粉碎了她想要清静自在的愿望,她仍旧感激他。 但现在,那点感激随着愧疚一起,飘散到了九霄云外。 崔翎想,既然彼此都无心,那就这样过吧,也许反而还是件好事。 原本,对一个弃情绝爱心灰意冷的人来说,重新试着去爱上别人,就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莫说个中辛苦,就是踏出第一步所需要花费的勇气,都叫人心惊。 袁五郎对她误会已深,直接怀疑到了她的人品,那她根本就没有努力的必要了。 然而,崔翎忘记了,她现在身在袁家,就算下定决心了要无视袁五郎这个人,但镇国将军府里到处都是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她如今朝夕相处的,也是与他亲情深厚的家人。 有些事,她是逃不脱的。 譬如,她住在泰安院的西厢,每日晨起头一件事便是要去向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会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趣事,掏鸟窝被鸟啄了额头肿成了二郎神君,爬树到顶上了正得意呢树就“噼啪”一声断了摔个狗吃屎。 崔翎借口要去跟大嫂学管家,落荒而逃。 但到了勤勉堂,大嫂宜宁郡主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要处置家务的,有时候事情少得了闲,大嫂也总喜欢跟她聊些袁五郎的事。 五郎肖母,生得俊美,因为和几位哥哥长得不大一样,幼年时总怀疑自己是捡回来的野孩子,为此还闹过不少笑话。 但等他长成个少年,每当在高头大马之上从熙攘的街巷路过,总能引起一阵少女的嗟叹私语,少年心性,难免沾沾自喜,时日长了,他便对自己的容貌满意起来。 宜宁郡主抿着嘴笑着说道,“五弟妹一定不知道吧,盛京城的少女们可将五郎和九王并列为盛朝两大美男子呢。” 崔翎实在听不下去了,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便又以要去苏子画那读书为借口,飞速地逃离。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在镇国将军府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没有什么了解,人家就是想和她闲聊,也总是要从彼此都熟悉的话题谈起。 袁五郎,便是这个唯一的共同话题。 她想了想,惹不起就躲,她现在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自那之后,崔翎每日与老太君请了安便去点将堂前面的藏书阁,她决定沉溺在知识的海洋中,总好过每日的生活中充斥着她分外讨厌的五郎这两个字。 藏书阁坐落于前院,其实已不属后宅。 但如今府里的男人大多不在,袁大郎每日里也挺忙的,就算偶尔带着男宾客回府,但藏书阁是私人领地,不仅收藏了许多珍稀罕有的兵书,还有太祖父祖父们留下的各种手札,属于家族秘地,客人是不可能进来的。 崔翎借口四嫂让她多读些史书,至少也要将那些人人皆知的常识了解个七八分,便轻而易举地赢取了老太君和宜宁郡主的支持。 她们也觉得当袁家的儿媳倒未必非得是个才女,但也不能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刘师傅并被康王府送回来的唐师傅听说五奶奶要发愤图强,便卯足劲头将平生所学都尽力施展出来,一日两餐皆是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不说,还常做些新式的点心放食盒里让她带着去藏书阁。 就这样,崔翎便从藏书阁一楼第一层书架的史书开始了她的钻研之路。 这日,秋凉渐浓,时已至十一月末。 藏书阁四角的紫金鼎炉中都已经点上了银霜炭,门窗一闭上,屋子里温暖舒适极了。 崔翎在临窗的木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垫子,靠着墙壁而坐,手中捧了本厚厚的《景史》。 经过多日来的奋战,她终于用她刚合格的文言文水平,勉强地看完了盛朝往前的几个朝代,而景朝则是离盛朝最近的王朝,亦是苏子画她们所称的前朝。 因为对轩后的好奇,她还特别读了史书上对轩后的记载。 在反复咀嚼后,崔翎兴奋地嘀咕道,“这轩后入宫前曾得过急病,差一点死了又活过来,醒来后偏说自己对过往的事都不记得了,性情也与从前有所不同,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常有出人意表言论。登上后位之后,鼓动轩帝废弃后.宫。” 她顿了顿,“这分明就是……” 穿越女三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虽然很确定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来,但新婚夜藏香园吃的那亏,她可是片刻都不敢忘记。 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谨言慎行! 对于轩后,正史上记载不多。 但这透露出来的零星半点信息,已经足够让她确定那位宠冠后.宫,独得帝王君心,最后却又被以妖孽的罪名烧死的前朝皇后,应该和她一样,在古人的身体之内包裹着一颗现代人的心。 对于这位在《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同穿,崔翎除了嗟叹摇头之外,也无话可说。 本来嘛,想要在陌生的时代活下来,就只能顺应时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调整和改变无可厚非,可若是嫁给了君王,那还是安生一点为妙。 毕竟,帝王的后.宫与朝局息息相关,一家独大,就失去了制衡之道。 不论于国,于君王,于家族,于自己,都是太危险的一件事了。 崔翎虽然有些后悔自己错过了十几年补充知识的时光,但对自己的低调还是很庆幸的,在这个反常即妖的年代,毫不出众是一件多么安全的事啊! 她这样想着,忽觉头脑有些昏沉,一阵熏香吹来,困意更浓,想到此处不会有外人来,便索性抱着书籍靠在墙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木制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片紫色的衣角。 ------------ 034 炭毒 面如冠玉的男子披着件月白色的锦缎斗篷,里面是一身紫色镶银丝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显清瘦,一双眼眸如同月光温润无波。 手中捧着的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兵书,应是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来还书的。 紫衣男子脚步轻缓而沉稳地向着里头的书架走去,待到了兵书原本存放的位置,这才停下。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旁边的书册,将古本塞了进去。 蓦然,透过书册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见有女子临窗而坐,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男子一惊,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随即,他隐隐嗅到一阵沉闷的炭味扑鼻而来。 他眉头一皱,脚下步伐微顿,轻摆披风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墙上,将脑袋搁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经睡着,只是脸上爬着不正常的绯红,像是生病了。 男子转眼望去,见她脚边赫然放着两个紫金鼎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鼎炉中冒出,炭味也愈发深浓,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先是将两个烧炭的鼎炉移开,再将窗户打开,凉风从窗外席卷而入,激起一阵萧瑟寒凉。 那女子却只是将身子蜷缩地更紧,皱着眉嘤嘤地嘟囔了两声,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男子等屋子里沉闷晕眩的炭味全都清了,这才将窗户微微合上,怕有风将窗格吹开将她闹醒,想了想,便从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块糕点夹在窗子的缝隙中。 做完这些,他举步欲行,忽听那女子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心软了些,略迟疑了一会,还是将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轻轻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 过了好一会,崔翎悠悠转醒,当然她是被冻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身上的披风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脑袋醒转过来,发现这件做工精巧绝伦的月白色斗篷,好似过于宽大,像是男子的样式时,她猛然像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 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抓着脑袋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书阁里看书是经过老太君和宜宁郡主允许的。 因为读书需要安静,所以每日木槿送她来此便就先行离开,直到快用中膳前才会再过来接她。 这段期间,她是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的。 宜宁郡主发了话,看管藏书阁的小厮晓得五奶奶要过来读书,也总会回避。 藏书阁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护卫也根本没有人敢随意过来。 理论上来说,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进入这里的,所以她刚刚才会那样恣意放心地就睡过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这件男子披风,确凿无疑地宣告,刚才有人来过,而且来人还是个男人! 崔翎着急懊恼地都快哭了起来。 倒不是她觉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实上她已经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没有半丝半点被猥.亵过的痕迹,她相信那个给她盖上披风的男子纯碎是一片好心。 可问题是,她是已婚妇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书信中赤.裸.裸地警告过她要牢记妇女的操守,她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她脚下这件披风倘若叫人瞧见了,那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对娘家安宁伯府没有半份感情,事实上安宁伯府也不是她坚强的后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弃,那既没有撑腰的娘家人,这件事说出去也是她理亏,将来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立刻地销毁证据。 屋子的一角立着个青花瓷画缸,崔翎便一路用脚将那披风踢到了画缸前,然后嫌弃地用指尖将披风挑起扔了进去。 为了保证不露出来,她还使劲地用卷轴将衣裳往里捣了捣,又将这些卷轴整整齐齐地摆好。 一气呵成地做完了这些,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过这些,她有些意兴阑珊。 便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杂记,放在已经差不多已经空了的食盒里,提着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这里来读书,就是怕在泰安院里总是听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说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事,但现在,既然藏书阁也不安全了,她还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较好。 不论如何,听袁五郎的事迹,也总比被人怀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刚出藏书阁的大门,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着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过来找书吗?” 她很喜欢袁大郎。 袁大郎虽然生得魁梧威猛,有点像是前世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对她也十分包容和气。 许是两世都缺乏父爱吧,年纪和崔成楷差不多的袁大郎,就成了她对父亲孺慕之情的一种寄托。 袁大郎也挺喜欢崔翎的,这位新进门的五弟妹除了生得好看外,还特别像他宠爱的女儿悦儿,性子也像,说话也像,连那股冒冒失失的劲头也差不离。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爱女了,很有些想念她。 自然而然,便就将这份对悦儿的思念转嫁到了五弟妹身上。 他看着五弟妹时,总觉得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感和关切,他才会一听到消息就匆忙赶过来的。 袁大郎焦切却又竭力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勉强一笑,“是啊,我过来找本书。五弟妹这是要回泰安院了吗?怎么身边没有个小丫头跟着啊?” 崔翎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说道,“天气冷了,藏书阁里凉飕飕的,还是泰安院暖和,我想了想,还是将书取回去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着急进学的读书人,也不需要寒窗苦读的经历。” 她顿了顿,“临时起意,还没有跟丫头说,木槿还以为我要过会才回去呢。” 袁大郎想了想,便又装作随意地说道,“觉得冷就多烧几盆炭,咱们家也不是用不起。读书到底还是要在安静的所在好,像藏书阁这样清净的所在,也无人来扰。” 他顿了顿,问道,“怎么样?平素也无人来打扰五弟妹读书吧?今儿可有闲杂人等过来?” ------------ 035 写信 崔翎心中一动,揣测刚才进藏书阁的人,说不定还有大有来头,否则袁大郎可不会这样紧张。 这令她心中警铃大作,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牵扯进任何事非。 她睁大眼睛,笑得天真无邪,“大嫂吩咐过,我在藏书阁的时候,不准有人打扰,家里的下人们都很守规矩,哪会有什么闲杂人等过来?” 袁大郎松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前面,“弟妹既觉得冷,就赶紧回去歇着,我去里头寻本书。” 崔翎忙道,“嗯,那我就不打扰大哥了。” 她正待离开,身后袁大郎却又叫住她。 袁大郎笑着说道,“过几日朝中要往西北增援,五弟妹若有什么话要带给五弟的,这几日得空细细地写下来,我叫人给捎过去。” 他怕崔翎害羞,忙又补充道,“三弟妹四弟妹都有信要带去西北,连老太君都有。”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忙道了声好,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袁大郎望着五弟妹娇小的背影,重重舒了口气。 身边长随桂书也松口气说道,“朝野上下都传九王爷最好女色,且荤素不忌,但他和五爷是打小一块玩大的至交好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他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好在虚惊一场!” 袁大郎瞪了桂书一眼,“放肆!九王爷的闲话你也敢乱说!” 九王爷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幼弟,说是兄弟,但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上一些。 他出生之后不多久,生母月妃便就香消玉殒了。 皇上有远见有胆识,抱着襁褓中的幼弟,假借母妃临终遗命求当时无宠亦无子的德妃教养。 德妃意动,便向先皇陈情,先皇自然允了。 九王爷便是在德妃膝下养大,而皇上待他更是比太子还要看重。 后来,也正是因为九王爷的关系,德妃才会在众多先皇子嗣中选择支持当今皇上,并且为皇上登基作出了非凡的贡献。 后来,皇上践祚九五,便奉德妃为太后。 九王身份尊贵,得尽盛宠,可惜自小便有好色的毛病,自打十二岁初见人事之后,身边就没有少过女人。 据说九王府中还建有一座集美楼,住满天下绝色佳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盛京城中秦楼楚馆的常客。他出手阔绰,常为了一杯花酒一夕恩爱便一掷千金。还曾因为一个花娘,和朝中老臣当街对打。 但好色荒.淫这点小毛病,却根本无妨皇上对九王的宠爱。 偶有朝臣上奏弹劾,皇上总是留中不发,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再想个法子暗贬那人。 时日久了,大伙便都知道,九王爷在皇上心里地位超然,只要他没有杀人放火,那还是不要多管他的闲事为妙。 如今,皇上不知道怎的对袁家手握重兵这件事起了猜忌之心,头一个便想要让九王接管这些兵力。 可见,九王在朝中的地位,当真稳如泰山。 袁大郎想到不久之后,九王就要去西北监军,明着是要削减袁家的权力,但暗地里,却是在帮着袁家分担皇上的注意力,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权势如同烈火烹锦,这沉甸甸的兵权带来的除了风光荣耀,有时也像一把钢刀架在头上,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他可不是什么野心浩大的人,虽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但心里更希望的却是一家团圆。 而如今,他的悦儿还在宫中,也不知何时才会被放出来…… 袁大郎想了想,“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否则,哼哼……” 也是他今日忙糊涂了,才会让前来归还兵书的九王爷自便,等到忙完了手头的事务,这才猛然想起最近这段时日,五弟妹可都在藏书阁里看书。 上一回五弟妹爬墙头,九王那几声闷笑,可让他胆颤心惊了好久。 他就生怕于女色上头毫不节制的九王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若当真有什么不好听的传闻,他该如何面对千里之外为国浴血奋战的五弟? 这回想到,由于他的过失,九王极有可能会冲撞了五弟妹,袁大郎简直心急如焚。 虽说九王爷和五弟自小一块玩大,算是极亲近的至交好友,寻常人都晓得朋友妻不可戏这句箴言,但九王爷从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他会不会…… 袁大郎倒不是信不过崔翎,在他心里,五弟妹就跟他女儿悦儿一样单纯可爱。 他只是信不过九王。 好在五弟妹刚才那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想来是九王见藏书阁里有人,及时退出去了。 桂书急着表忠心,“我也是打小就跟着爷的,这么多年,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这点分寸也是有的。” 他见袁大郎又在瞪他,忙道,“我桂书发誓,今儿的事假若乱说出去,就让我肠穿肚烂五雷轰顶!” 袁大郎这才满意,“还不快滚!” 崔翎回到泰安院时,老太君正趴在榻上的小几上写信。 老太君见她回来,忙跟她招了招手,“小五媳妇过来,你听你大哥说了吗,过几天朝廷给西北增援,让咱们有什么东西要捎的,赶紧点准备。” 她笑着吹了吹几上的信纸,“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就只嘱咐了你父亲几句话。倒是你,有什么想对五郎说的,这便写下来。” 杜嬷嬷掩嘴笑道,“是啊,刚才三奶奶和四奶奶都在这儿,一听说可以捎带家信就都回自己院子去了,这会儿定是在琢磨着要写什么体己的话呢。” 老太君瞥了杜嬷嬷一眼,“阿南,你真是,主子的玩笑现在也敢开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老太君脸上写满了笑意,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 杜嬷嬷忙轻轻扇了自己几巴掌,赔笑着说道,“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年纪大了,管不住自己的嘴,该罚!” 老太君笑了起来,“好啦,好啦,别让小五媳妇看着不舒坦,你呀,赶紧去拿笔墨纸砚来。这屋里暖和,就让小五媳妇在这儿写。” 她笑眯眯地望着崔翎,调笑着问道,“还是小五媳妇要和小五写什么悄悄话,在这写会不好意思?那你就回屋子里去写,也是一样的。” 崔翎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哪里!祖母您又取笑人家!” 老太君笑得更欢,“逗你玩的呢!” 她顿了顿,“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我先歇一会,正好丫头们都出去了,你就在八仙桌上写,四角都点了银霜炭,暖和着呢,也无人打搅,更没人敢看你给五郎写了什么私密话。” 崔翎连忙说道,“那好,祖母歇着,孙媳妇儿正好在这里陪您!” ------------ 036 画书 既说了要写信,崔翎自然得铺开信笺,蘸上墨汁,正襟危坐,提笔思索。 她要对袁五郎这个可恶的男人说些什么呢? 直白严厉的训斥?毫不留情的责骂? 不行不行,不论他是个怎样讨厌的人,到底他是在为国征战。 倘若打仗的间隙他看到了这封信,气出几口老血也就算了,心情不好,影响了判断,那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还有好多兵士跟着他冲锋陷阵的呢。 可让她写些虚伪造作的情话,满纸缠绵悱恻的相思,那她也做不出来。 崔翎前世在社会大熔炉的锤炼中学会了圆滑,违背本心的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桩,但有一个原则,她却一直都坚守着。 她从来都没有对不爱的男人说过爱。 哪怕不再相信什么爱情,但她却仍然愿意为爱保留一个小小的角落,那是她渴望得到的真心。 她没有办法对袁五郎虚情假意。 但她又想,袁五郎恐怕也从未期待过得到她的真心。假若她真的满纸情意绵绵,他也不会觉得开心,反而会被她的虚伪恶心死吧? 崔翎虽然歇了要和袁五郎举案齐眉的念头,但她也不想得罪他太狠。 不论如何,他总是她的丈夫呢! 大嫂说过,等柔然这一仗得胜归来,袁家会将兵权交回,到时诸事交割,就要分家的。 分家立府之后,她和袁五郎会搬离镇国将军府,到隔壁宅子开始新生活。 她不怕他会休妻,也不怕他待她不好,他们是圣旨赐婚,表面功夫袁五郎是一定会做好的。 可若是夫妻之间跟仇人似的相见分外眼红,那日子也过得忒没有意思了点。 最理想的状态,还是相敬如宾,彼此客客气气的。 崔翎思来想去,打算像记流水账般地将袁五郎离开之后自己的生活叙述一遍。 一来,好断了那人怀疑她不贞的心思。 二来,客观叙述可以不带自己的感情,她也就不必担心袁五郎的感想了。 但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之后不多久,崔翎又立刻痛苦地将笔停下。 浅黄色的信笺上,才不过写了一行字,但那字体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过,丑得令人发指。 这且不说,短短几个字中,就有一半是错字。 她虽然跟着苏子画认了好些日子的字,但能认得笔画复杂的繁体字是一回事,能不能写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而显然,她属于能认能读却不能写的那种。 想到袁五郎信上那刚劲有力的字体,横竖折勾每一笔都精准到位,整封信看起来就跟艺术品一样,帅气,威武,又气势十足。 再看她狗爬一样满是错别字的信,她就有点想哭。 崔翎将信纸揉搓在一块,轻轻扔到旁边的废纸篓中。 她想,绝不能在袁五郎面前暴露她的短处,否则这样的书信若是叫他看到了,定会成为一辈子的笑点,再也洗不脱了。 这怎么可以! 崔翎咬着牙在屋子里悄声踱步,蓦然,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她连忙趴在八仙桌上龙蛇走舞,先是画了一幅在尚武堂二嫂看着她扎马步的图。 再画了勤勉堂中她立在大嫂身侧听底下婆子回禀事务,拈花堂与?哥儿一起受四嫂指教读书,泰安院正堂陪老太君吃饭说笑话的图。 想了想,又将木园与?哥儿一块玩球,泰安院厨房与刘师傅唐师傅一起研究美食,以及藏书阁中独自看书的图也补上了,以表示她堂堂正正,事无不可对人言。 等她画完,刚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老太君起身,见八仙桌上,崔翎正将厚厚一沓书信塞进信封,心中乐得如糖似蜜。 她笑着说道,“小五媳妇别忘记了在信封上写上小五的名字,不然要是弄错了,可就不好了。” 崔翎正在发愁自己那难看得要死的字,这时恰好苏子画和三嫂廉氏一道进来,手中也各拿着收拾好的包袱和信笺。 她便笑着说道,“我字写得不好,让四嫂帮忙写。” 苏子画是了解崔翎水平的,晓得她那两个字还不如四岁的?哥儿写得工整,不由笑了起来。 只是她却没有应下,反而摇了摇头,“左右五弟也不会笑话你,五弟妹还是自个写吧,那才是你的一番心意。” 崔翎指了指信封,讨好地说道,“四嫂,帮个忙嘛,就只写这里,五郎收三个字而已!” 苏子画看她着急,脸上竟一扫素来的冷静持重,笑得更深,“你四哥认得我的字,他那个人粗心大意地紧,说不定看也不看就当是他的,到时候若是拆开了瞧见了里面的内容。” 她语气里略带几分调笑,“五弟妹若是不怕写给五弟的私密话叫你四哥看见了,我帮你写,倒也不是不能。” 崔翎一想到里面的画,连忙自动自觉地将信封缩了回来,“那我还是不麻烦四嫂了。” 开什么玩笑,她的画袁五郎看了去没什么,左右她是他妻子,他也不好自曝其短,总不至于到处嚷嚷跟人说,哎呀我妻子因为字写得丑,所以给我写信都是用画画儿的。 袁五郎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绝不会这样做。 但若是叫四哥看见了,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背上这个笑点? 为了保证这信能到袁五郎手上,就算写字再丑,崔翎也决定要自己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她找了张纸练习了好几遍,发现越认真字就越丑,索性便就豁出去了,也不再刻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地在信封上写了“五郎收”三个大字。 因为实在有些难看,她还故意往三嫂四嫂写的信中间一夹。 屋里众人见她这一番举动,都强忍着笑意。 苏子画还好,就算笑得肚子疼也要保持着淑女风范,老太君和廉氏可不讲究这些,都捂着肚皮笑得人仰马翻。 这些信和要捎带过去的东西一并都交给了袁大郎。 袁大郎再去交托给即将启程赶赴西北应援的九王爷。 这些信原本是放在木匣子里装好的,但临行时袁大郎心思一动,便让桂书将那匣子扔了。 还特意从中间将崔翎写给袁五郎的信拿出来摆在最上方,就这么捧着四封信交给了九王。 可怜他一片长兄为父的拳拳心意,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要让九王看看,“瞧,我家五弟妹和五弟多么地恩爱情深,连写个信都那么厚,王爷您哪,可千万不要打我家五弟妹的主意啊!” 袁大郎不知道的是,九王看到那歪七扭八丑得令人惊叹的笔迹时,不只没有半分嫌弃,还因此心情愉快了一路。 ------------ 037 真相 自从那日受了月白色男式披风的惊吓,崔翎便不敢再去藏书阁。 不过书还是要看的,她便隔几日叫杜嬷嬷帮她从藏书阁里按着次序换一批书回来看。 先是历朝历代的史书,然后到各项杂记博闻,再到一些民间小品,甚至连兵书都能翻上一翻。 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崔翎觉得真是精辟,她从这些书中看见了这几朝波澜壮阔的历史,也看见了四海江山,甚至能通过别人的游记,结合前世的见闻,勾勒出江南的清新,塞北的辽阔。 倒是袁大郎好几次进泰安院给老太君请安时遇见,问五弟妹为何不再去藏书阁了。 崔翎生怕他看出来什么,总是笑得十分天真无邪。 偶尔也像女儿对父亲般撒娇,“这天越来越冷了,还是窝在泰安院里舒服。” 袁大郎见她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遮掩,这才不再多言。 崔翎知道,其实袁大郎说得没错,藏书阁推开窗便是满园风景,景致优美,又安静,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但藏书阁不属内院,就算没有男客误闯,碰见了护卫小厮也总不大好。 袁五郎信中字字诛心的警告言犹在耳,她虽万分气愤鄙夷,奈何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何况,在崔翎内心里,其实还袁五郎还是抱有歉疚的。 很显然,以如今他们两个的现状,恐怕是不大可能像几位兄嫂那样琴瑟和谐了。 但四嫂又说,袁家的男人不兴纳妾。 从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曾曾祖父起,袁家便有条不成文的家训,除非四十无子,否则不容纳妾。 崔翎当时还傻乎乎地问道,“那为什么三哥会有个庶子?” 四嫂叹息了几声,目光里流露的不是鄙夷不屑,而是敬重,“三哥啊,是个好人!” 原来,三房名下刚满周岁的七哥儿袁珀,并不是三郎袁洛的子嗣。 袁珀的生父是袁三郎打小一块长大的随从,名叫桂墨。 因是外头买进来的孤儿,所以就跟着主家姓袁,和袁大郎的长随桂书一样,行了桂字辈。 说是长随,其实也跟兄弟没什么两样。 打小一处吃喝,一起读书练武,后来又一起征战沙场并肩作战,感情十分深厚。 五年前和突厥一战,世人皆知镇国将军的第二子为国捐躯。 但很少有人知道,袁三郎也遭遇了险境,九死一生。 当时,是桂墨舍身救主,才挽回了袁三郎的性命。 但桂墨却因此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 身有残疾不能再上战场,在桂墨眼中,他自己便是一个废人。 尽管袁三郎替他买了大宅,配了仆役,赠以足够下半辈子宽裕生活的重金荣养他。 但桂墨却性情大变,他酗酒、豪赌、嫖.娼,自暴自弃。 前年冬天,他喝醉了酒与人豪赌输光了家产,连身上的衣裳都被剥光了,赤条条醉倒在太平街上,第二天巡街的衙役发现了他的尸体。 袁三郎替桂墨敛葬时,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自称是春风楼的姑娘,她说桂墨包养了她两年,如今她肚子里怀着的正是桂墨的孩子。 不论真假,袁三郎都希望能给桂墨留个后。 所以,他将那女人养了起来,等她生下孩子,又给了她重金送她回了老家。 至于生下来的男孩,他则抱回了袁家。 对外自然不好诡称是廉氏所出的嫡子,毕竟廉氏的肚子没有隆起过,这骗不了人。 倒也没有刻意对人说是庶子,他的本意还是想给桂墨留下一点血脉。 但袁三郎和廉氏商量过后还是觉得,这孩子既在他们膝下养大,还是要给他个名分比较好。 否则,若是珀哥儿大了,知道了自己与府里其他兄弟的区别,心里不自在还是其次,外面别人的看法才是令人担忧的。 珀哥儿的生父是袁三郎的长随,而他的生母,却是个娼.妓。 袁三郎和廉氏都希望桂墨的儿子将来过得好。 镇国将军府的庶孙,虽不是廉氏肚子里出来的,但身份也要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尊贵不少。 有了这个出身,将来读书做官,不论做什么,都要简单容易许多。 是以,才将珀哥儿序了宗,排了辈。 这原本是件有情有义的好事,但因为要照顾珀哥儿的感受,所以秘而不宣。 几经传播,到后来,便成了盛京城里人人皆知的茶余饭后话题,“镇国将军府的三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生了儿子也不能进家门,袁三奶奶倒是宽厚仁慈,叫人将那孩子抱进府里养在了自个膝下。” 崔翎知道了珀哥儿身世的真相,倒是对三嫂越发敬佩起来。 本来嘛,桂墨救了袁三郎,这是他身为长随的使命,袁三郎感激这份救命之情,安顿好桂墨的生活,也是他应该去做的回报。 这算是有情有义。 但三嫂却原不必承受这些的。 在一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门,丈夫抱回来个未满月的孩子,这还真是件打脸的事。 哪怕后来坊间的舆论间总要加上袁三奶奶宽厚仁慈这句话,但廉氏在娘家、在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之间,哪怕是在夫家的亲戚面前,这份面子算是丢了个干净。 换了别人,想来是要和丈夫翻脸的吧? 但三嫂廉氏却并没有。 她对外头那些暗讽她不得丈夫心的言论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地教养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反而给她带来许多讥讽嘲笑的珀哥儿,将他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也没有和袁三郎生出什么嫌隙。 更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这除了对丈夫的一片真心,也需要极高的情商。 崔翎在感慨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就算她和袁五郎之间感情没有几位兄嫂那样恩爱和谐,但除非她在袁五郎四十岁之前还没有给他生孩子,否则他是不会纳妾的。 换句话言之,即便袁五郎不喜欢她,也得和她凑合着过。 更何况,他们两个是圣旨赐婚,连一丝半点休妻和离的可能性都没有。 注定了,这辈子就要这样绑在一块儿过。 那就和崔翎原先设想的情景不一样了。 崔翎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想的是至少三五年不必应付夫君。 等夫君凯旋归来,见她不是他中意的那种女子,必定会跟她娘家的伯父堂兄们一样,纳几名美妾,生儿育女的责任有人承担了,她便只要安心躲在后宅,混吃等死就成。 但现在,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镇国将军府里没有婆媳问题,妯娌之间和睦友好,几位嫂嫂虽然性子各异,却都是可亲可敬的人,没有各怀心思,也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算计和争斗。 她的夫君,是个伟岸的男子,虽也有些小心眼,不,很是小心眼,但却是个体贴家人有担当有主见的男人,而且他四十之前不会纳妾。 在继看到书信中那些警告和威胁愤怒不堪之后,崔翎的心再一次打了结。 她想,袁五郎今年才刚二十,等他四十岁,那还得要二十年呢。男人的青春也可贵的,自己难道真的要拖着他二十年?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也太可恶了? 要不然……要不然……她再试试看? ------------ 038 双喜 又过了两日,袁老太君身子不适,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前来诊治。 王太医曾在太医院任过院判,早已经告老,如今悠闲自在地在自个府里养着老,除了宫里头有什么僵持不决的疑难杂症,他给徒子徒孙们出个主意,指点一番,轻易不给人瞧病。 不过,他年轻时和已故的老将军是挚友,镇国将军府袁老太君的名帖,他还是认的。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的五个孙媳妇儿都在。 王太医细细听过脉,问道,“老太君除了潮热、颧红、盗汗外,可还有头晕目眩、五心烦热,烦躁易思的症状?” 袁老太君点了点头,“从前没有过,是打西北有了战事后才开始的。” 她想了想,竟自笑了起来,“不瞒你说,我夜里常整宿整宿睡不着,原先还想着是因为牵挂儿孙们,忧思伤神,但这两日发汗发得厉害,夜间总要起来换一两次衣裳。” 宜宁郡主在旁边紧张地问道,“太医,老太君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太医沉吟一会,安抚着说道,“老太君有些阴虚阳亢,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崔翎立在老太君身后,心里觉得很是愧疚。 和别的嫂嫂不一样,她就住在泰安院里,这几日借着看书的缘故,只除了用膳的时候与老太君一道,平时都躲在自己屋里。 近在咫尺,竟没有察觉老太君身子不适。 她扶着老太君的胳膊低声唤道,“祖母……” 语气里颇多心疼与内疚。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宜宁郡主的臂膀,又握住崔翎的手,笑着对几个孙媳妇说道,“没听王太医说这病说大不大吗?都哭丧着脸做什么?” 她抬头对着王太医颔首,“你这老东西说话只说一半,把这几个孩子都吓坏了。” 王太医抚了抚胡须,语气倒是轻松起来,“几位奶奶不必如此,年纪大了,有些阴虚阳亢实属正常,不瞒众位,老夫也有这方面的困扰,开方调理好生顾着也就罢了。” 他微顿,“不过老太君忧思过虑,积思成疾,这症状有些重了,恐怕需要调理好一阵子。” 电光火石间,崔翎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飘过。 她猛然想到,前世她一位重要的女客户患有高血压,症状和老太君的一模一样,也是潮热发汗,心慌失眠,偶有头晕目眩。 女客户曾说,高血压这病很常见,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毛病。 唯独一点,只要沾上了,这辈子就和药片离不开了,须要每日吃药控制,有两回她忙得太过,将这事忘了,立马就又复发。 崔翎想了想,问道,“我从前认得一位夫人,也和祖母的病状相同,她说这病倒也无什么大碍,只不过须每日服药,一旦哪日忘了,就容易再犯了。” 她满面诚挚,“太医,这可是真的?” 王太医略一深思,点了点头,“想来那位夫人病症已深,那也是有的。不过老太君这是头一次犯这毛病,症状尚浅,还不好定论,我先开两剂药,等用完了,我再过来接着诊治。” 他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按着方子每日煎服,早晚各进一次。” 老太君性子爽利,又十分信得过王太医,便也不太将这当一回事。 她笑着说道,“好不容易请了王太医来这一回,不如也给我几位孙媳妇儿听个诊吧。我看老大媳妇这几日脸色不好,老二媳妇又瘦了,若是有什么不适,正好也叫老太医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几个孙媳妇都知道王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和气,和袁家关系一直都很好,便也不客气,一个个地坐下来请他听诊。 宜宁郡主有些肝失疏泄,气机郁滞,二奶奶梁氏则是积食不化,王太医开了两个调理的方子。 廉氏深知老太君心意,晓得祖母其实是想要问一问五弟妹的肚子。 她便拉着崔翎坐下,“五弟妹像是瘦了,叫老太医看看吧。” 老太君闻言立刻眼眸星动,算了下日子,如今离五郎和小五媳妇成亲已经过了快有两月,高明的太医已能诊出是否喜脉。 子嗣大事,尽管也晓得希望不大,但她老人家还是十分紧张,满目殷切地望着王太医。 王太医细细诊过,笑着说道,“五奶奶身子骨不错,健康得很,老太君不必担忧。” 这便是没有怀上的意思了。 说失望,多少是有一些的。 但老太君也不是那等急功近利的人,晓得子嗣这件事需要慢慢来,是急不得的,是以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情。 她笑着说道,“那便好,我呀,如今什么都不盼,就盼着阖家平安康健,那才是福气!” 这时,苏子画徐徐上前,对着王太医柔声说道,“我这几日身上倦怠,吃东西也没有胃口,恰好老太医在,也替我诊一诊吧。” 她轻轻将手放在脉枕上,露出晶莹皓腕。 王太医神情肃穆地辨脉,良久终于露出笑容来,“恭喜四奶奶!恭喜老太君!” 他双手道揖,“府上又要添丁了!” 老太君刚才略受打击的心,听闻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又沸腾起来,“小四媳妇怀上了?” 王太医笑着说,“是,是喜脉,约莫也才两月大的胎。” 添丁降喜,对镇国将军府袁家来说,实在是一个再好也不过的消息了。 袁家顶门立户的男人们,除了袁大郎都去了战场,家中就只剩下妇孺。 就算是早就习惯了离别的将门眷属,但那颗牵记挂念的心,却一点也不会比别人家少。 白日里妯娌们作伴,多少也能排遣一下思君之意,但一到晚上,长夜深寂的煎熬,在这越发寒凉的天色里,变得更苦闷绵长。 袁家需要一抹亮色,点亮孤寂清冷的寒夜。 苏子画也很高兴,微红着脸说道,“我自己也觉着像是,可又不敢确认,正好今儿老太医在。老太医医术高明,他说是,便就是了。” 廉氏闻言,忽然也有些扭捏起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我葵水也有两月未至,只是没有其他的症状,不敢怀疑到这上头来。” 她红着脸道,“既今儿大家都请老太医看了,我也就一事不烦劳二主,求老太医解惑。” 过不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了王太医爽朗的笑声,“贵府上双喜临门,老太君可要给老夫封一个厚厚的红包哪!” ------------ 039 决定 廉氏和苏子画同时有了身孕,老太君自然乐不可支。 但她却还顾虑着崔翎的心情。 等送走了王太医,遣了其他四位孙媳妇儿回去歇着,老太君单独叫了小五媳妇到身边。 她握住崔翎的手,轻轻地抚了几下,语气慈爱地说道,“你和小五刚成婚就分别,到底在一块的时日太短,这回没有怀上,也不必难过。” 崔翎心想,她和袁五郎那夜根本就没有圆房,原就不会有子嗣。 倘若说她怀上了,这才是件惊悚的事呢。 远在西北的三郎四郎收到家书得知自己要再当父亲了,必是欣喜若狂,可若是袁五郎收到这样的消息,怕是得其怒攻心吐血而亡吧? 所以,知道两位嫂嫂同时有了喜,她是真心实意感到高兴的。 崔翎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两句漂亮话,想让神思过虑的老太君放下担心。 却听老太君接着安抚她道,“子嗣的事儿,又不像是射箭,哪能那么巧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再说,就算是神箭手,不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吗?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来日方才,咱们不急,不急。” 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崔翎将头垂得更低了,心里想老太君还真敢打比方,这话虽然分明是要安慰她的,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就那么怪呢。 就算是神箭手,也得经过天长日久的练习…… 她前世也是经过人事的,老太君生动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想象的翅膀,不由令她羞得满脸通红。 崔翎粉面微酡,连忙说道,“祖母,不许取笑人家!” 她抱着老太君的手臂晃啊晃,“原本啊,孙媳妇是觉得让祖母失望了,有一点愧疚,但好在两位嫂嫂都有了身孕,祖母想要抱曾孙,三嫂四嫂一下子给了您一双。” 老太君将她搂在怀里,“傻丫头,祖母活了那么多年,这世上的事不知道经过多少,难道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吗?” 她一顿,接着说道,“子嗣的事,本来就是天意,何况不过一夜,我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多少希望。怎么会因此而苛待你?” 崔翎低声唤道,“祖母……” 老太君笑得越发慈和,“祖母不否认当初求娶崔氏女是存了那样的心思,但如今我更庆幸的却不是你有没有为袁家添子嗣,而是……” 她语气温和柔软,像是黑夜里温暖的白月光,“而是我们家小五媳妇,是这样一个好孩子。” 崔翎只觉得心底深处某扇尘封紧闭的大门蓦然松开了,有一股温热的洪流从她胸中倘佯而过,鼻间有酸涩的水奔涌,汹涌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趴在老太君的膝上,强忍下泪意,想要说些感恩的话,但开口时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太君问她,嫂嫂们怀孕了,而最被期望的她却病没有,她刚才是不是难过了? 不,她没有。 事实上,她还松了口气,并且觉得自己好幸运。 否则在接下来与老太君相处的日子里,她无法想象到底要怎样才能面对老太君的惆怅失落? 她明知道老太君抱曾孙心切,新婚夜却故意没有和袁五郎圆房。 明知道老太君是因为牵挂着她肚皮里的动静,这才免去了尚武堂的早操,她不只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前次葵水来时,也没有及时跟老太君说。 不只没有说,她还费尽心力地掩盖了。 虽然也是担心老太君失望,可扪心自问,难道没有想要继续偷懒的心思吗? 说到底,她还是太自私了。 可现在,老太君没有怪责她,在三嫂四嫂都有了身孕这样大喜的情况下,还想着要顾虑她的心情,怕她伤心难过,撑着病体说了那么多安慰她的话。 崔翎觉得自己真是太坏了。 她强忍住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怕让老太君积郁过多的神思再多受一份担忧,只拿袖子胡乱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心里有了决定。 有些话不必说,可以用行动去证明。 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老太君的臂膀上,静静地,静静地…… 翌日晨起,到了用早膳的时候,崔翎并没有出现在正堂。 老太君奇道,“小五媳妇每日里最盼望的就是用膳的时辰了,哪日不是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杜嬷嬷笑着说道,“回老太君的话,五奶奶卯时过来请安,见您还未起身,便就没有进屋。我见她换了上回大奶奶给她新做的衣裳,想来是去了尚武堂。” 她忙拿了勺子舀了一碗米羹,“今儿厨房做的是菊花羹,听说是五奶奶吩咐下去的,说是这个菊花羹对您的身子好。” 今日还是刘师傅亲自送的餐。 他立在一侧,指着桌子上几样点心说道,“不只菊花羹,还有这些,也都是五奶奶特意吩咐下来的,五奶奶说,已经问过王老太医,这些东西都能用。” 杜嬷嬷夹了块点心到老太君碟子里,“这个叫枸杞莲心糕,昨儿五奶奶从您这里出去后,便去跟刘师傅商量研制的,为了去除莲心的苦味涩味,五奶奶试了好几回呢。” 她笑着说,“老太君您尝尝!” 自然是好吃的。 老太君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昨儿小五媳妇非要亲自去送王老太医,原来是要问这些。” 崔翎喜欢鼓捣美食,这一点老太君是很支持的。 她老人家自个的嘴也挑剔,否则也不会花重金礼聘那么多的名厨在府里了。 自从崔翎嫁过来后,每日里的食物还从未有重复过,光说一条鱼,便有不下几十种做法,每每还能给她做出从未尝到过的美味,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所以,小五媳妇询问王老太医后,精心制作出来的糕点,味道自不必说,光冲着那份心意,老太君也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她心里却仍然隐隐担忧,因为崔翎这会正在尚武堂操练。 对老太君来说,崔翎性情就和袁悦儿一样,尤其在住进泰安院后,行为举止不像是个孙媳妇,倒像是膝下养大的孙女,凡事既不跟她客气,也从来不刻意讨好她这个祖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发自内心。 那孩子不乐意虚情假意,也不愿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 若到了其他人家,恐怕要受长辈不待见,可是袁老太君却就喜欢她这一点。 老太君还记得小五媳妇被免了每日里扎马步做早操时的欢喜雀跃,这两月来,只要她不提,小五媳妇也绝口不谈做早操的事,就算小二媳妇梁氏偶然提到,小五媳妇也必将话题绕开。 可见,崔翎是十分不愿去做操练的。 但今日,她却自动自觉地去了,难道那孩子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心里还是在意没有怀上子嗣这件事? 老太君一边吃着美味的枸杞莲心糕,一边想,等小五媳妇回来了,还是得再和她说道说道。 ------------ 040 枪法 尚武堂中,崔翎维持着下蹲的姿势已经足有一刻钟,一动都没有动过。 她很累,腿脚都酸得不行,但没有到二嫂喊停的时间,她咬着牙不肯让自己放松下来。 桌案上最后一片香灰弹落,梁氏出声道,“五弟妹,时辰到了。” 崔翎扶着桌几的边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发现双腿因为发麻而止不住地颤抖。 她重重吐了两口气,“只是扎个马步而已,想不到那么难!” 梁氏对崔翎的印象算不得顶好,粗浅几次接触,只觉得五弟妹不过是个贪吃懒做的小女孩,虽已经嫁为人妇,但心性却跟任性的小姑娘似的。 她虽谈不上厌恶,却也不是十分喜欢。 但昨日在泰安院,廉氏和苏子画先后确诊有孕,她当时头一个反应不是袁家又要添丁了,也不是或许她能从两位弟妹那过继到满意的嗣子。 她那会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五弟妹一定很难过。 忘记了恭喜,也不曾道贺,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崔翎脸上打转,很担心五弟妹会想不开。 今晨天色微蒙初亮,梁氏照例先来尚武堂练操。 自从袁二郎过世之后,她膝下空虚,夜间也睡得不甚踏实,索性便每日早起操练。 虽说每日练早操是镇国将军府后宅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其实早已形同虚设。 大嫂掌家理事,每日里事务繁多,素常不来。 三弟妹和四弟妹已经为人母,膝下都有幼子羁绊,时常也会缺席。 至于老太君,饶是年轻时纵马驰骋上过战场,但年纪大了,身子骨到底有些不灵便,刮风下雨天气冷,杜嬷嬷和乔嬷嬷都不肯叫她出来。 能风雨无阻每日天不亮就来尚武堂练操,一直到日上三竿再走的,也只有梁氏了。 从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闺阁弱质,到能轻松地抱起尚武堂前院的石狮,从书香门第的帝师府千金,到能娴熟地打出一套袁家十八路枪法,梁氏只用了短短五年。 这五年来,在尚武堂度过的时间,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她一人。 在老太君特许免了五弟妹的早操后,她曾经以为,这种孤寂而漫长的练习将会继续下去,她一个人,寂寞而久长地继续下去的。 但今晨,梁氏刚推开尚武堂的门,身后便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二嫂,我来练操!” 梁氏有些诧异,但随即又有些了然。 她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昨日王太医的诊脉,最被寄予厚望的五弟妹没有怀孕,反倒是三弟妹和四弟妹又再得麟儿。 五弟妹心中在意,恐怕也不好意思再享受祖母的优待了,是以才会主动前来练操。 梁氏觉得,五弟妹的转变令人心疼。 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九年前她初嫁给袁二郎的情景彷佛还在昨日,那时的她优雅柔和淡定安静,和其他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一样,自小被要求读书明理,哪里有半分现在的乖戾暴躁? 但温柔平静的性情,并没有给梁氏带来平坦安宁的人生。 她成婚四年无所出,后来丈夫战死,没过两年娘家又遭遇变故。 那时候的她,就和五弟妹一样,在惶恐忐忑和不安中,选择了练操。 这是她最好的发泄方式,也是她唯一的寄托。 梁氏目光微闪,回过神来,见崔翎腿脚仍然止不住颤抖,不由便上前将她扶住,“你初次练习,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些长,下回可不要这样坚持了。” 她扶着崔翎坐下,蹲下身子轻轻按摩着她扔在抖动的小腿,叹了口气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欲速则不达,练操的事,听二嫂的,还是循序渐进得好。” 梁氏不曾发现,她说话时语气极轻,温柔地像是换了一个人。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她没有拒绝梁氏的好意,自己也弯下身子照着梁氏的样子按摩起了另外一条小腿。 她一边按着一边说道,“我只是想把前两个月荒废的给补回来。” 梁氏不赞同地瞥了崔翎一眼,“五弟妹若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觉得有负祖母才这样的,二嫂劝你还是歇了这心思。” 她微微一顿,“祖母是个开明慈和的人,她也没有寻常妇人那样的小心眼,这些日子她对五弟妹好,可不只是因为期盼五弟妹的肚子,而是真心喜欢你的性子。” 满堂冰刃并排靠在墙头,银色的枪头伴着红缨长舞,发出点点光亮。 梁氏眼中有星芒闪过,她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像是把断了弦的琴,嘶哑而铮厉,“倘若你是为了那些才在这里练操,我劝你还是不要白吃这个苦头了。” 她面沉如水,“就说这扎马步,不下苦功,没有一年半载都练不成。” 崔翎面上现出苦涩微笑,从前,她一直都觉得跟着大嫂学管家也好,跟着四嫂识字读书也好,都只是为了让袁老太君高兴。 她将老太君当成了最高领导,一张供她吃喝玩乐的长期饭票。 所以,老太君既然开了口,她便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必须要去做。 但经过这两月来的朝夕相处,以及真正投入到了这些她内心有些抵触,却为了讨好老太君而不得不去做的事后,她才发现,事实显然并非她想象中那样。 学管家可以知庶务,读书可以明道理。 这些在她过去的人生里或许并不重要,然而将来若要另自开府,却是立足的根本。 老太君让她去学这些,并不是袁家需要一个懂这些的孙媳妇,而是因为她将来当家立府需要掌握这些。 正如崔翎晨起来尚武堂时,想的是不能再恬不知耻继续利用老太君对她肚皮的期望偷懒耍滑了。 可当她真正地扎扎实实地下蹲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想的却是,扎马步这件事,锤炼的不只是人的身体,还有精神。 期间她无数次想要放弃,也无数次感觉已经到了体力的边缘,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虽然现在双腿打颤,有些丢脸,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崔翎抬起头来,轻轻握住梁氏的手,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因为没有怀上子嗣怕祖母不待见才躲到这里来的。” 她眼眸微动,似有星辰闪烁,“我只是,不想再偷懒下去了,这样而已!二嫂,我刚才看到你使那红缨枪如同灵蛇在手,真好看,能不能教我?” ------------ 041 心疾 梁氏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在崔翎脸上打量了许久,终于露出释怀的笑容。 她徐徐起身,从墙上取下一枚擦得锃亮银枪,“想学枪法?” 崔翎点了点头,“嗯,我想学。” 梁氏轻轻颔首,不过片刻,一套袁家枪已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银枪尖锐的锋芒刺破白日的宁静,风中似有金戈铁马奔腾鸣啸。 她呼了口气,提枪立到崔翎面前,“这是你二哥从前不离手的兵器,自他去后,便成了我的。” 崔翎微微一震,低声问道,“这枪是二哥的?” 梁氏扶着枪在崔翎身侧坐下,目光温柔地投射在闪着亮光的枪头。 她叹了口气说道,“五年前你二哥身陷突厥,假若那时我就有现在的能耐,便可学一学祖母当年独闯奇阵以巾帼之力破万军救祖父的壮举了。” 可那会她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娇气柔弱的女子,莫说上阵救夫,就是孤身一人赶赴战场的本事也没有,收到袁二郎被困的消息,除了暗自垂泪竟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梁氏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红缨枪,“后来,父亲和三弟找到了二郎的尸骨,万箭穿心,他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可这杆银枪却一直都紧紧地抓在手中。” 她微微一顿,修长的睫毛盖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光微动,忽明忽暗,“枪头的红缨穗是我亲自编的,竟还完整无缺,那傻瓜,都到了那等时刻,还想着这些……” 崔翎听二嫂语气平静,但神情中分明蕴含了波涛汹涌的哀愁痛悔。 她心下微拧,眼眶中似有晶莹闪落,忍不住唤道,“二嫂……” 梁氏转过头来,冲崔翎轻轻一笑,“五弟妹别哭,我说这些可不是要惹你流泪的。” 她轻轻将银枪放回位置,又扶着崔翎起来,“我只是想说,看到你真心实意地想学枪法,我觉得很欢喜,替五弟欢喜。假若……” 梁氏的声音微颤,“假若我从前能和你一样,那你二哥也许就……” 崔翎愣住,她心想,她想学练枪的理由,只不过是觉得这项运动很不错,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有一技傍身,心有长物底气便足,以后谁也不敢随意欺负她。 可二嫂显然是误会了。 她不晓得现在西北疆场战况如何,也不知道袁五郎会不会有陷入危机的那一天。 最好没有。 但若有一日,袁五郎当真陷入了当初二哥那般的险境,莫说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救人,就是有,等她从盛京赶到西北,快马加鞭也要十五日。 他也根本等不及的。 就好像二嫂一直都在后悔当日不曾练好枪法,不曾赶赴沙场学老太君那样救夫,可就算二嫂当时已经将袁家的枪法练得滚瓜烂熟,那又有什么用呢? 盛京到突厥,不远千里,二嫂闻讯赶去,也早就已经过了救人的时机。 更别提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排兵布阵靠的是谋略,冲锋陷阵靠的是武勇,从敌营救人则需要两者兼备,远不是会耍一套枪法就能够做到的。 二嫂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崔翎前世修读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晓得二嫂这样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 关系紧密的家人意外去世之后,哀伤懊悔自责沉湎都是正常的反应,但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淡变浅。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这是自然规律。 但二嫂显然不愿意让残酷的时间带走她对二哥的记忆,她将二哥的死归咎于自己,这样她就永远不能释怀,也永远将二哥铭刻在心上。 在前世,崔翎看过很多类似的案例。 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感情恩爱的夫妻之间,一方骤然离世,另外一方无法接受。 就将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认为对方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因为过去一点未能达成的承诺而懊悔痛苦,有些性情大变,有些甚至还有轻生意向。 症状越深,需要心理辅导的时间就越长。 崔翎真的很想狠狠敲醒二嫂,让她不要再继续沉溺在自责愧疚痛悔中不可自拔。 但理智告诉她,二嫂贞烈,她若是直言不讳,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要和二嫂建立信任的关系,在二嫂对她逐渐卸下心防的前提下,她才能润物细无声地将自己前世粗粗涉略过的哀伤抚慰知识,慢慢地灌输给二嫂。 徐徐图之,方能解开二嫂的心结。 毕竟,二嫂今年才不过二十六岁。 就算身上背负着朝廷的诰命,今生恐怕不能再改嫁,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也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 崔翎前世,二十六岁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青春仍在,朝气蓬勃。 假若用花朵来形容的话,这个年纪的女人刚刚褪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涩,正一点点地将花瓣撑开,娇艳美丽地初绽,比五月的晨风还要清新温暖。 她不能容许二嫂在花期最盛的时候枯萎凋谢! 练过马步之后,又练了一套入门的拳法。 十二月初的寒天,崔翎热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但她却丝毫不觉得苦,因为二嫂看她的目光里,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嫌弃和不屑。 梁氏有些心疼地说道,“五弟妹今日练得有些过猛了,现在许是还好,但睡上一觉起来,定然要浑身酸痛。快,外头天冷,将斗篷系得紧些。” 她想了想,吩咐伺在一旁的木槿,“你先回去准备给你们奶奶准备热水,放几块姜片,叫她好好泡一泡,否则这乍冷乍热的,极易得上风寒。” 木槿小声问了一句,“那我们奶奶呢?” 梁氏瞥了木槿一眼,“你们奶奶,我亲自给送回去,成吗?” 木槿晓得二奶奶最不好说话,见崔翎给她使眼色,便忙恭声说是,退了下去。 崔翎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嫂也回屋去换个衣裳,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能自己回去的。” 梁氏轻轻一笑,“我今儿没怎么动,身上不曾出汗,除了送你回去,也顺便看望一下祖母。” 她微顿,“不知祖母吃了王太医的药后,昨夜歇息得可好?” 崔翎拍了拍脑袋,“我过来时祖母还没有起身,也不知道用了那药好些了没。原想着练一会就回去看看的,谁料到竟过了那么久……” 她咬了咬唇,“也不知道早上做的那些枸杞莲心糕,祖母吃了觉得好不好!” 梁氏见崔翎着急,不由笑了起来,“那五弟妹还磨蹭什么?咱们赶紧过去瞧瞧去。” ------------ 042 矛盾 早歇过后,袁老太君精神好了许多。 见到梁氏和崔翎有说有笑地进屋,她心里高兴,笑着招呼两个孙媳妇到近前。 先是问了方才在尚武堂都练了什么,见崔翎一身的汗,便忙叫她去洗一洗,“赶紧换身干净的衣裳去,这大冷天的,小心不要着凉。” 崔翎也觉得衣裳湿哒哒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便吐了吐舌头,“那我先过去了。”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在拐弯的时候,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二嫂的说话声,“祖母,我想等三弟妹和四弟妹生完这胎,就赶紧为二房挑一位嗣子。” 二嫂的声音清淡而坚决,“祖母,这回您可不能再偏袒弟妹了,得帮孙媳妇做主!” 崔翎心下微愣,脚下步伐便迟缓下来。 按照她从前的想法,这等闲事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不让麻烦沾身,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准则,这些年来,她能在处境复杂的安宁伯府过得滋润,正是因为她从来不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跳,连沾个边都不肯。 但现在,第六感告诉她,一向安静平和友善的镇国将军府,正要迎来一场后宅风雨。 起因是子嗣,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但崔翎想,假若三嫂这胎还是男孩,她必不肯将刚出世的孩子过继到二房的。 否则她养着别人的孩子,却将自己生的送出去,这算个什么事。 四嫂就更不用说了,她们相处的时日最久,崔翎最懂苏子画的心思,假若四嫂肯割舍自己的孩儿,琪哥儿哪能留到现在? 可二嫂这回却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讨一个孩儿回去的。 镇国将军和袁家三郎四郎此刻都在西北征战,与敌人短兵相接之间,总难免会想起五年前身陷敌阵惨死的袁二郎,假若去信问过他们的意思,自然无所不从。 而有本事最终拍板定论的老太君,这次也不可能再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崔翎预料到,假若这事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妥善解决,那以后袁家后宅是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平静和气了。 她才刚刚爱上这种和谐美好的气氛呢,这摊浑水,要不……她就趟一下? 出于人性考虑,让三嫂和四嫂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这太残忍,她做不出来。 盛朝人都十分注重血脉宗法,记在了二房名下的孩子,就算能天天看到,也不是自己的了。 将来若是分了家,隔了一个房头,想见难,兄弟之间也不甚亲近。 何况,百年之后,不能承香火。哪里有隔房的侄儿给婶婶上香烧纸祭祀的? 所以要劝,也只能在二嫂这边想法子。 可二房没有子嗣,将来连个香火都受用不到,岂不是更可怜? 两难啊,两难! 崔翎一边泡着热水澡,袅袅的热气似一阵白烟升起。 她在朦胧的水气中遐思,一个还不甚清晰的念头徐徐冒出心头。 也罢,十月怀胎,等两位嫂嫂生下孩子,尚还有些时日,不急……不急! 泡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清除掉身上汗渍的同时,好像将腰腿间的疲乏酸软也一并赶走了似的,崔翎觉得身轻如燕。 她看了看时辰不早,便带着木槿先去了一趟小厨房。 刘师傅正在准备午膳,看到崔翎来了,忙停下手中的伙计,上前道了声,“五奶奶好。” 崔翎笑着问道,“今儿午膳吃什么呢?” 刘师傅献宝似的端出一盆刚摆好样子的菜来,“绣球鲈鱼,刚整好,正要拿去蒸呢!” 他又指了指灶上,“老太君牙口不好,我又做了道香酥排骨肉丝,将排骨上的肉啊去骨剔成丝,裹了粉跑一下,再烹制成菜。” 崔翎光听菜名就有点忍不住,她双眼放光地望着锅,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晃开。 刘师傅偷偷说道,“老唐有个朋友在南边跑海的,前些日子来盛京,给老唐带了点番邦的作料,小小红红干瘪瘪的,好像叫辣子,五奶奶瞧瞧,是不是您上回说起的那个什么辣椒?” 他顿了顿,苦着脸说,“我尝了一口,辣得舌头都恨不得吐掉。” 刘师傅一边说着,一边从橱柜里寻了个小匣子出来,打开。 崔翎惊喜地叫道,“是它,就是它!” 虽然眼前的红辣椒有点扁肥,长得不够秀气,但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它。 她欢欢喜喜地将小匣子捧在手中,“这会快要到午膳时间了,刘师傅你就先做着,等我伺候完老太君用饭,就过来跟你说这辣椒怎么用才好。” 袁家的人都没有吃过辣椒,如果乍一下就放重辣那一定没法承受,所以呢,得从微辣开始入手,看看这口味是不是能被接受,再循序渐进,逐步加重。 她前世时很小就要做全家人的饭菜了,长年累月的锻炼,让她有了一手十分漂亮的厨艺,来到盛朝后成为一名伯府小姐,她还没有机会下过厨。 从前是因为懒,以及怕麻烦。 但今天是她和最爱的辣椒久别重逢的好日子,她决定亲自下手煮几个拿手的好菜。 祖母犯了高血压,先吃清淡的,暂先不送。 几位嫂嫂那里,崔翎打算亲自去送菜,她发誓一定要将她们变成与她一样无辣不欢的吃货,以后她就能更加理直气壮地求祖母帮忙多寻些辣椒回来了! 她想得正美,忽见老太君房里的小篱急匆匆来找她,“五奶奶!五奶奶!” 崔翎从小厨房的门口露出脑袋,“我在这!” 小篱跺了跺脚,“五奶奶,可算是找着您了!” 她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安宁伯府派了位嬷嬷来,哭着要见您,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您快点回屋瞧瞧去!” 安宁伯府的嬷嬷哭着来要见她? 崔翎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是安宁伯府坏了事,袁家不可能一点风闻都没有听到,大哥每日都要上朝的,他的消息可比任何人都灵通得多。 如果是安宁伯夫人身子不好,那派个嬷嬷来传个话便成,怎么还用得着哭?她三朝回门的时候,祖母还好端端的,身子骨可康健了,不可能这么点时间就出了大问题。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崔翎心中疑惑,忙跟着小篱匆忙地回了正堂。 ------------ 043 请求 泰安院的正堂很安静,除了几个伺候茶水的丫头,没有别人。 一个嬷嬷,还没有这个资格值得老太君费神招待,所以她老人家打了个招呼便就借故回了屋。 将正堂空出来让崔翎待客,则是她给心爱的孙媳妇撑的脸面。 来的是位四十出头有些微胖的嬷嬷,有些眼生。 她眼角有点红肿,像是刚哭过,不过这会眼泪已干,看起来也并不见十分哀伤。 崔翎仔细认了认,确定不是五房的,也没有在安宁伯夫人的院子里瞧见过。 她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拉了拉木槿。 木槿连忙找个机会凑到崔翎耳边说道,“那是二夫人身边的陶嬷嬷。” 安宁伯府二夫人米氏,是庆国公的嫡生女儿。 几房妯娌间,数她出身最好,便难免有几分清高傲气,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出门,都各觉高人一等。 木槿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因为主子不给力,没有少受二房丫鬟们的气。 去厨房取菜啊,去针线局取一季的新衣啊,就连熬个去火的药汤人家都得抢个先。 这位陶嬷嬷也曾遇到过几回,但人家护短,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一句话就让她吃亏到底。 这些腌?事,木槿是从来不会到九小姐跟前说的。 但她不喜欢陶嬷嬷,这情绪却自然而然地流泻在她的语气中。 崔翎目光流转,心下便已如明镜。 陶嬷嬷是二伯母的人,能让她哭着来袁家的事,定然是二房的事。 可她记得二伯母娘家是很威风的,宫里头的淑妃就是庆国公府的。 二房要是有事,不去求庆国公府,不去求淑妃娘娘,倒痛哭流涕地来见她…… 显然,见她不过只是一个幌子,人家要求的是镇国将军府袁家。 但若是正经的大事,牵涉朝堂政治,二伯母又不傻,怎么可能派一个嬷嬷来跟她哭诉? 所以,多半是二房的堂兄堂姐们惹了什么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事。 崔翎这样想着,不由便松了口气。 不是崔家有事就好,不是五房就好。 虽然对崔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在大盛朝,女子在夫家的地位如何,除了子嗣外,很大程度上由她的出身决定。 娘家若是势强,婆家自然会多给一份脸面,行事也有所顾忌。 譬如二伯母,能在安宁伯府横行无忌,连身为世子夫人的大伯母也要让她三分,还不是因为她娘家庆国公府是大盛朝最鼎盛的名门世家嘛? 所以,崔翎为了自己,也要日日盼着安宁伯府好,五房好。 至于别人嘛,只要没有干什么抄家灭族连累她的事,她才懒得操这份心呢。 那嬷嬷见了崔翎,连忙行礼,“老奴是二夫人身边的陶婆子,给九姑奶奶问好。” 木槿撇了撇嘴,陶嬷嬷平素眼高于顶,这回却自谦为婆子,那不必说,一定是有求于小姐了。 她心下冷笑,当初可劲地纵着底下的小丫鬟们欺负她,其实就是没有将九小姐看在眼里。 不然那些小丫鬟们怎么不去抢长房几位小姐的衣裳? 怎么不去倒其他得宠的小姐们的药汤? 如今倒好,看九小姐嫁到了袁家来,有要求着的事来便舔着脸皮过来,亏她们也好意思! 崔翎不想要沾染安宁伯府二房的事,便打定主意不管陶嬷嬷说什么,都要打太极过去。 她淡淡一笑,“原来是陶嬷嬷啊。” 原来两字,咬音微有些重,仔细听来,带了几分戏谑。 陶嬷嬷老脸一红,咬了咬牙说道,“二夫人本想亲自过来一趟的,但她这几日病了,只好遣了老奴来给九姑奶奶请安。” 她只将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 按照常理,九姑奶奶自然会将话题接下去的,总要关心地问一下,二夫人得了什么病,怎么身体不好了,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她才好顺水推舟,将要求的事儿说出来,还不显得死皮白赖。 谁料到崔翎听了这话,只是叹了口气,“这天气冷了,是容易生病,我们家老太君这几日就身子不适呢,劳烦陶嬷嬷回去叫二伯母穿得暖些,仔细身体。” 陶嬷嬷一愣,九姑奶奶并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 她想了想,鼻子一缩,竟有两颗豆大眼珠从眼眶中滚落,“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我们二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这回若不是因为五爷,她怎么会一病不起……” 陶嬷嬷心中暗想,这回她都已经主动提到了五爷,九姑奶奶总该问问五爷犯了什么事,怎么惹得二夫人病倒这样严重了吧。 崔翎为自己的判断力点赞,她早就料到应该是二房的哪位惹了事,果然。 她其实对五堂兄没有什么印象。 没办法,安宁伯府子嗣太多了,堂兄弟堂姐妹加起来三四十个,她那么懒惰的人,怎么能记得清谁是谁? 尤其男孩子长到十岁就迁去外院过,不是家宴都碰不着,她就更没有印象了。 除了特别显眼的那几位,迎面走过来,她都不一定认得出谁是谁。 所以,她本来就不想沾的麻烦,又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人,怎还会想要知道个子丑寅卯了? 躲都来不及,傻了才会撞枪口上。 但便是躲,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崔翎垂着头又深叹一口气,“慈母如同三月春晖,总是时时刻刻要为子女提心吊胆的,二伯母这样慈爱,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病早日好起来的。” 陶嬷嬷吸了一口凉气。 她心想,九姑奶奶没有出阁时,在家里时那就是个一点主意也没有的。 莫说其他几房了,就是他们五房的丫头,也没有少欺负她房里的人。 那时大伙暗自里都在传言,当初先前的五夫人过世时,叫九小姐受了刺激,这么天仙似的小姐,恐怕有些痴愚,所以才躲在屋里不见人的。 陶嬷嬷想,她自告奋勇要接这趟差事,也是因为九小姐容易说话,没有脾气,好糊弄。 可从前呆呆笨笨的一个人,怎么嫁了人就忽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有些后悔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夫人是个什么人,谁也没有她心里更清楚。 若是不将差事办好了,她回去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样想着,陶嬷嬷便决定不再虚以委蛇,等着人家来问,她必须要主动请求了。 她也真豁得出老脸,直接“噗通”一声朝着崔翎跪下,“求九姑奶奶救命!” ------------ 044 刁难 崔翎心头冷笑,这位陶嬷嬷真是好厚的脸皮。 刚才还是一副端着拿乔的神色,只不过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跪在地上哭了个屁.滚尿.流。 先前小篱急着来寻她,说的是安宁伯府上的嬷嬷哭着来求见。 她还当真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现在看来,这不过只是陶嬷嬷非要见到她所用的伎俩罢了。 陶嬷嬷拿着安宁伯府的名帖来,又不肯明说自己是二夫人派来的,还将眼睛哭成了核桃。 莫说是小篱,就是老太君,也吃不准崔家发生了什么事。 否则,何必又急匆匆地将她寻回来? 这陶嬷嬷好大的算计,好深的心机。 崔翎目光微动,心里只觉得好笑。 二夫人和陶嬷嬷分明有求于她,可却还拿这样的仗势对付她,果真当她是个傻子吗? 那她……便傻一回叫她们看看吧。 陶嬷嬷跪倒在地,几乎是痛哭流涕,“咱们家五爷,九姑奶奶是知道的,最是温和守礼的人。” 她偷偷看了一眼座上的崔翎,心想九姑奶奶怎么还不叫她起来。 好歹她也是二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嬷嬷,便是安宁伯夫人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十二月的天了,屋里虽然烧着炭,但地面上还是冰凉冰凉的。 凉意从膝盖上穿透而过,又硬又冻,陶嬷嬷觉得整个身子都冷了下来。 她见九姑奶奶垂着头没有反应,也有些着急,便也不卖什么关子了,“可是沐阳伯府的石四公子竟然诬陷五爷……诬陷五爷不规矩,将人当街打了一顿不说,还绑起来。” 沐阳伯府,崔翎是知道的。 上次白四小姐生辰,她见到了沐阳伯府的石六小姐,还言谈甚欢。 四嫂告诉过她,镇国将军府和沐阳伯府是姻亲,石家的太夫人正是袁家的祖姑奶奶。 这位石四公子,据说和袁五郎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感情好得很。 怪不得,二夫人要让陶嬷嬷来求她。 只是,不管陶嬷嬷说得多可怜,崔翎是不会相信石四公子会无缘无故地打人。 沐阳伯府虽然富贵,但安宁伯府也不是随意让人小觑的角色。 更何况,崔五的外公是庆国公,假若他当真温和守礼,石四公子是吃饱了没事做才去惹他的? 崔翎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发问,只是注视着陶嬷嬷。 陶嬷嬷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先前心里想好的那些弯弯绕绕,简单直接地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她用力磕了两下头,“听说九姑奶奶和石六小姐是手帕交,二夫人便想求您去和六小姐说说好话,我们五爷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六小姐认错了人。” 崔翎闻言一惊,难道五堂哥是对丹姐儿做了什么事? 她想了想,咬了咬手指说道,“我听不懂这说的是什么意思,五哥怎么了,这和石六小姐又有什么关系?陶嬷嬷能不能再说一遍?” 陶嬷嬷脸色一白,她刚才的话说得虽然含糊,可也并不是什么难懂的话。 她以为只要说出来“不规矩”三个字,九姑奶奶就能听明白了的。 陶嬷嬷只好将话又说了一遍,“石四公子受了石六小姐的指认,诬陷五爷不规矩,将五爷当街打了一顿,还将人绑去了沐阳伯府不放人。” 她眼睛一抖,几颗眼泪就又掉了下来,“二夫人去要人,石四公子不肯放,什么法子都想过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求到了九姑奶奶您这里。” 崔翎还是咬着手指,“陶嬷嬷,您说话能够清楚一些吗?我还是有些不大懂。” 她顿了顿,“陶嬷嬷不是刚才说了五哥是个温和守礼的人么,怎么他又不规矩起来了?五哥不规矩,就算祖父知道了,也顶多打一顿手心,石四公子怎么能当街揍了他?” 陶嬷嬷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她现在有些吃不准九姑奶奶是不是在装傻。 说她在装,可分明说九姑奶奶痴傻的传闻已久,在娘家时,她就不怎么机灵。 可若说她真傻,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人又是哪个? 陶嬷嬷只好又解释了一遍,还尽量用更清楚明白的话说道,“石六小姐指认五爷轻薄了她的侍女,石四公子便发狠当街将五爷揍了一顿。” 她怕崔翎再说听不懂,这回说得极慢,“就算咱们家五爷真的轻薄了人,可不过一个侍女而已,石四公子怎么能将人在大街上这样打一顿?” 陶嬷嬷继续说道,“石四公子打了五爷还不算,还将人捆着绑回了沐阳伯府。” 崔翎终于点了点头,“噢,陶嬷嬷是说,五哥轻薄了石六小姐的侍女。” 她皱起了眉头,“五哥做了这样的事,嬷嬷的意思是让我去石六小姐那求情?” 陶嬷嬷听了上半句,正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猛然听到后一句,又狠狠地点了点头。 她连忙说道,“二夫人都病倒了,如今能帮得上五爷的,就只有九姑奶奶您了!” 崔翎点了点头,“五哥虽然做错了事,但还是五哥,这个情得求一求。”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和石六小姐只见过一次,其实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贸然地过去,恐怕人家也不会理我。” 陶嬷嬷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话题的过程偏离了她的预想,但好歹结果还是她想要的。 她忙接话,“沐阳伯府的太夫人,算起来该是九姑奶奶的祖姑奶奶,若是九姑奶奶能求一求贵府的老太君说说好话,那就好了。” 崔翎却摇了摇头,“祖母最近身子不适,听不得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不过五哥的事,我还是会想办法的。” 陶嬷嬷忙道,“要不九姑奶奶请宜宁郡主一块去说,也是一样的。” 崔翎奇怪地望了陶嬷嬷一眼,“家丑不可外扬,陶嬷嬷是不是对二伯母有什么埋怨,为什么老想着要将五哥的事宣扬给别人知晓?” 她语气忽然重了起来,“就算只是个婢女,但却是伯府小姐身边的丫头,五哥轻薄的人家,倒是将石六小姐的脸面放哪里去?” ------------ 045 利用 石四公子,也定是因为这个缘由才非要将五堂哥这样捆着的。 崔翎接着说道,“五哥做了错事,要是我就埋得死死的,可陶嬷嬷却好像非要闹得人尽皆知不可。您对二伯母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非要这样?” 她想了想,站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跟二伯母说说。” 陶嬷嬷大惊失色,“九姑奶奶冤枉啊!” 刚才还跟个傻子似的,连几句话都听不懂,怎么才过了没一会,说话又这样难缠了。 陶嬷嬷越发吃不准崔翎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她巧舌如簧,好生地安抚了一番,总算才将崔翎的怒气消去了一半。 其实,崔翎哪里会和陶嬷嬷生气? 她只是看陶嬷嬷演得这么卖力,配合她一下而已。 在陶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半刻钟后,她才勉强点头。 崔翎道,“既然你也知道错了,那我便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五哥还是要救。” 在刚才和陶嬷嬷虚以委蛇时,她约莫已经想通了事情的关节。 她的五堂哥,要命,她连他名字都记不得了…… 总之,她的五堂哥,一定是真的对石六小姐的侍女做了什么事。 而且情节严重,绝不是口头上占了几句话的便宜那样简单。 否则,石四公子就算再暴躁,也不可能当街就将人揍了不说,还捆了回府关着。 陶嬷嬷这里一定还漏了许多关键的细节没有说,只拿“不规矩”三个字说事。 她五堂哥做的这事,一定十分恶劣,恶劣到不能告诉家里人。 否则,石家扣了人,总要给个说法,祖父也好,祖母也罢,甚至大伯父大伯母去石家要人,不就完了? 就算是真的轻薄了一个侍女,该罚的罚,该赔不是的赔,石家再生气,也不会因为一个侍女和崔家交恶,说不定还索性将人送到崔家来。 没有办法,崔翎也觉得挺无奈的,但这就是大盛朝的价值观。 这里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连妾都可以送来送去了,何况一个侍女? 所以,她觉得事实的真相,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其实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过得越不踏实,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将陶嬷嬷这个麻烦的人赶走,而且还不能往自己身上落半分是非。 二伯母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她可不想以后听到二伯母派人编排她的不是。 崔翎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她高兴地说道,“我想到了,大伯母的娘家妹子不是嫁给了石三老爷吗?” 像献宝似地,她欢欢喜喜地说道,“说起来,崔家和石家也算是亲戚了,陶嬷嬷不如去求一求大伯母,她一句话,可比我说一百句话还强。” 崔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可行,不断点头,“大伯母是崔家的人,就算是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将这些事乱说的。” 陶嬷嬷急了,正是因为五公子的事声张不得,二夫人才要打九姑奶奶的主意的。 五爷被关这事,还没有声张开来。 是五爷身边逃出来的小厮回来偷偷告诉二夫人这事的,连二老爷都不知道。 那小厮说,五爷不知怎么和郑王养在外头的女人勾搭上了。 那日原本是要去城南果子巷郑王的外宅和那女人温存的,也不知怎么进错了宅子。 盛京城里富贵的人家多住在城北,城南的多是些商户,那宅子不大,是个年迈的老翁看门,家里也没有什么看家护院。 五爷本是想立刻走的,却听到从屋子里传来袅袅琴音。 因想着郑王的姘头就住在隔壁,这家的女主人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五爷便跟着琴音进了内院。 弹琴的是个长相绝色的姑娘,身边只有一个年幼的丫鬟伺候着。 五爷色心大起,当即就强要了那姑娘。 许是小丫头溜出去报了信,过不多久,竟有一对男女暴怒而来,对着五爷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五爷解释自己的身份,谁料到对方不只不听,还加倍地施暴。 那小厮见那男人只顾着抽打五爷,那女子忙着安抚照顾哭泣不停的姑娘,便趁机躲了起来。 他亲眼看见那男人将五爷打得不成人形,然后捆着丢上了马车离开。 那小厮也算跟着五爷见过世面,竟认出了沐阳伯府的爵徽。 多方打探之下,知道了那对男女是沐阳伯府的四公子和六小姐。 小厮原本是打算要回府叫人去沐阳伯府要人的。 但好在他不笨,晓得五爷偷了郑王的人就是大事,何况又强要了石四公子的人。 这事不宜声张。 小厮便只回禀了二夫人。 二夫人立刻派人去沐阳伯府打听,但什么都不曾打听出来。 也不知道是没有这回事,还是石四公子压根没有将人往府里带。 二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但她又莫能奈何。 这件事完全嚷嚷不起来啊,谁让她的宝贝儿子不只猥.亵了石四公子的女人,还染指了郑王的外室。 郑王是什么人? 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先皇那么多兄弟,最后只活了他一个,这能是简单的角色吗? 听说他为人暴戾,一言不合,就要拿鞭子抽人的,有一回言官谏他殴打朝廷官员不合法制,他下了朝就提了剑到那言官家里乱砍了一通。 虽然没有伤人,可那些房屋楼宇古树名花,却被摧残得可怜。 偏皇上仅有这个皇叔,对他尊敬着呢,从来不管这些。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言官敢谏他。 他横行霸道没关系,只要不杀人放火,皇上也都纵着。 五爷敢偷郑王的女人,要是叫他知道了,保管能够提着剑上门砍人。 所以,因着这种种顾忌,二夫人哪敢叫人知道这事? 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在事情没有闹开之前,将人给救出来。 好不容易,二夫人打听到了出嫁了的九姑奶奶和石家六小姐有些交情,便想要孤掷一注,利用九姑奶奶那傻愣愣的性子,将这件事给办成。 陶嬷嬷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又将九姑奶奶的鼻子牵上了,怎么能让她倒了反向呢? 这事宁肯叫镇国将军府的人知道,也绝对不能传到世子夫人那去。 ------------ 046 赶人 崔翎却不肯再给陶嬷嬷这个机会。 倒不是她疲于应付这老狐狸,说实话,现在是二伯母有求于她,她占了上风。 怎么求是人家的事,答应不答应却完全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她若是不肯做的事,就是陶嬷嬷说破了天也没用。 只是,这时辰也不早了,再过一刻钟就得用午膳,她还惦记着刘师傅那两道菜呢。 还有得来不易的小红辣椒,想到等会就能做她最拿手的水煮鱼了,她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该怎么将陶嬷嬷不着痕迹,也不留话柄地打发走,却是个难题。 看陶嬷嬷这死皮白赖的模样,想来是在二伯母那立了军令状的,三言两语怕是说不走。 这样想着,她不由便道,“哎呀,嬷嬷怎么还跪着呢?” 她连忙向木槿炸了眨眼,“我的不是,陶嬷嬷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几日我睡得不安生,老是走神,头脑也不大好使,忘了让你起来。快,木槿,快扶嬷嬷起来,地上凉!” 木槿是自小就跟着崔翎的,一看到这眼神立刻就明白了自家小姐想要做什么。 她不是天生机智,实在是多年的亲密相处中,她和小姐早就合作无间。 小姐皱一皱眉,她就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做什么。 这会子小姐无端端提起了睡得不安生,还说自个老走神,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木槿收到暗示,上前一步拦在陶嬷嬷跟前。 她轻轻扶起陶嬷嬷,软语说道,“嬷嬷,您可千万别记恨小姐,这几日天凉,她头疾犯了,总说头疼。” 陶嬷嬷在又硬又冷的地上跪了许久,早就已经累得不行。 既然木槿给了她这个台阶,她便也不再逞强,顺势就攀着木槿的手臂想要爬起来。 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一下子不好起来。 陶嬷嬷没有办法,只好将全身的力气都攀在木槿身上,一点点地挪动着。 她一边动,一边赔笑着说道,“九姑奶奶身子不好,老奴还来叨扰,才是过意不去。只是事关五爷,老奴实在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九姑奶奶,不如您就……” 崔翎还未等陶嬷嬷说完,便扶着头叫道,“木槿,我的头又疼了!” 木槿着急,连忙放开陶嬷嬷的手,“小姐不急,我来给你按按就好。” 她一松手,陶嬷嬷就“噗通”一声又跌倒在地。 崔翎勉力扶着额头,用明显虚弱了许多的语气说道,“哎呀,木槿,陶嬷嬷摔了,你赶紧过去扶她。” 陶嬷嬷哪敢耍这样派头,连忙摆手,“不劳烦木槿姑娘了,老奴自个能起来。” 她说着便慢慢地撑在地上缓缓地起身,脚上无力,眼睛还黑了一黑。 要照着陶嬷嬷以往的气性,在九姑奶奶这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是万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可这次五爷的事不一般,若是九姑奶奶不肯帮忙,二夫人可就没有旁的路走了。 二夫人膝下,只有五爷这么一颗独苗。 因为二夫人宠溺得很,所以五爷在安宁伯府里一向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但这回,他做了那么要人命的事,若是张扬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二夫人也想过要和二老爷说。 只是二老爷一向嫌她为人太过厉害,只是敬着她,对她却没有几分真心。 二老爷最疼的是黄姨娘,连带黄姨娘生的两名庶子,也比五爷更讨二老爷的欢心。 假若这件事二老爷知道了,一定也瞒不过黄姨娘。 以黄姨娘那种手段,二老爷以后对五爷就更没有好脸色看了。 二夫人不想让黄姨娘得逞,所以这件事一定得瞒着二老爷。 陶嬷嬷知道,二夫人也想过向娘家求助的。 可是二夫人的父亲庆国公为人势力,就算是自己亲生的骨肉,也要掂量一下才行事。 庆国公是不可能冒着被郑王报复的风险,去救自己的外孙的。 说到底,五爷也只是个外孙而已。 至于安宁伯府的其他人,那就更不能提了。 二夫人最要的是脸面,五爷的事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如今,二夫人赌的,就是石家四爷和那被凌.辱的姑娘关系也见不得人,这件事,石家四爷虽然气愤难当,但他也不敢随意张扬出去。 两方都有不敢闹出去的隐私,这才容易私下求和。 所以,二夫人做了两手准备。 一边想方设法地要见到石四公子本人,不论他要多少钱,二夫人都是肯的。 只要能将五爷悄无声息地赎回来,再多的要求,二夫人都会答应。 另外一方面便从九姑奶奶这边入手。 九姑奶奶驽钝,最容易拿捏,就光捡着那些边边角角的话说,绕得她应下这事。 不论是她亲自去跟石六小姐求情,还是求得袁家的人给石家四爷施压,总之,这也是一条路子。 九姑奶奶是新妇,袁家老太君会给她这个脸面的。 陶嬷嬷是二夫人的陪嫁嬷嬷,二夫人好,她才好。 所以这回,真的是将所有的老脸都丢下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求得九姑奶奶的帮助。 可是,九姑奶奶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了。 陶嬷嬷觉得自己好像将差事给彻底搞砸了。 但她又有些不大甘心,好勉强才爬了起来,便继续求情,“九姑奶奶就看在五爷的份上,救他一救吧!五爷如今,可只能靠您了!” 话音刚落,只见崔翎虚弱无力地靠在木槿怀中,“陶嬷嬷刚才说什么?” 陶嬷嬷只好又将请求说了一遍。 木槿却厉声将她的话打断,“陶嬷嬷真是当我们家奶奶好欺负吗?您没看见她身体不适,都这样虚弱了吗?” 她语气愈发严厉,像是随时都能喷出火来,“我家奶奶都成这样了,陶嬷嬷还要逼着她,到底是安了什么心啊!” 许是这里动静太大,最东间的老太君都给惊动了。 袁老太君跟前的乔嬷嬷出来问话,“五奶奶这是怎么了?” 崔翎还未出声,木槿却指着陶嬷嬷气哭了起来,“她……她……” 木槿跺了跺脚,欲言又止,“我家奶奶.头疼得厉害,她……她却还……” 乔嬷嬷目光一动,语气冰冷地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出来,“五奶奶身子不适,送这位嬷嬷出去吧,有什么话,等我们奶奶身子好了再来。” 陶嬷嬷也气得不轻,她连个准话都还没有讨到呢,这就算被赶了出去? ------------ 047 犯错 陶嬷嬷再不情愿,也架不住这是袁家的地头。 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又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半搀半扶着,当真是想要赖都赖不了。 她万般无奈,只好一边嚎着,“九姑奶奶千万要救救五爷!” 一边就被拉了出去。 崔翎眼看着陶嬷嬷出了泰安院,这才舒了口气。 她有些抱歉地对乔嬷嬷说道,“是不是把祖母给吵醒了?” 乔嬷嬷见五奶奶前一刻还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这时却又精神头十足。 这是并没有将她当外人的意思。 她不由笑了起来,忙道,“倒也不是,老太君原本就睡得浅,也是该起身用午膳了。” 崔翎望着乔嬷嬷的笑脸惊呆了。 乔嬷嬷和能说会道的杜嬷嬷虽然都是老太君的陪嫁丫头,但两个人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的。 杜嬷嬷逢人就笑,机灵圆滑,主家信赖她,仆役丫头们也都服气她。 但乔嬷嬷却总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也很少见到她有笑容,浑身上下似乎都飘散着“我很严厉,别惹我,生人勿近”这句话。 可乔嬷嬷刚才竟然冲着她笑了。 虽然有些不是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太久不笑肌肉有些僵硬的缘故? 但崔翎还是头一次看到乔嬷嬷笑。 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 觉察到她这样咧嘴盯着乔嬷嬷有些傻气,也很不礼貌,她连忙回过神来说道,“那我去看看祖母,伺候她起身。” 老太君的卧房在东里间,与正堂隔了一个次间,其实并不很远。 不过此时天气冷了,门帘都是用厚厚的棉布垂着,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外头吵嚷地特别大声,其实是很难将东里间的老太君吵醒的。 崔翎心想,陶嬷嬷故意将动静整得那么大,或许原本就存了想要让老太君插手这事的心思。 毕竟,要从石四爷手里救人,光凭她这个新嫁过来的孙媳妇是做不到的。 只是陶嬷嬷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位傻愣好欺负的九姑奶奶变得难缠不好说话了。 万无一失的设计,也因为乔嬷嬷毫不容情的插手而变得覆水难收。 袁五奶奶.头疼病犯了,娘家二婶派来的嬷嬷还要逼着她去救人,惹了袁家老太君的怒气。 这个被赶出去的理由,实在太天衣无缝。 莫说安宁伯府崔二夫人没有这个胆量闹出去,就算闹了出去,也一点好处都占不到。 就算陶嬷嬷添油加醋地解释,二夫人会信吗? 崔二夫人出了名的喜欢迁怒于人,这回陶嬷嬷是生了十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抵便是如此。 崔翎从来没有存过害人的心思,作为一个穿.越女,她心里有一条永远不能过界的准则,那就是在非自卫的情况下,她绝不会做主动害人的事。 这绝不是因为她是圣母,她也从来不是什么道德模范标兵。 只是,腌?的事前世已然做过,这辈子她只想干干净净地活,这样才能活得足够舒坦。 但,即便如此,崔翎也不为陶嬷嬷即将受到的风暴一般的噩运感到抱歉。 前世有一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她觉得很适用于陶嬷嬷身上。 至于二伯母嘛,庆国公府没有教好她,安宁伯府还纵容着她,不要紧,沐阳伯府这不是给了她教训嘛。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崔翎心情略愉悦,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进到里屋时候,老太君已经起来了。 她便忙乖顺地坐在老太君的边上,撒娇着说道,“祖母,都是孙媳妇不好,将您给吵醒了。” 语气微顿,她将头靠在老太君的手臂上,低声地说,“谢谢祖母叫乔嬷嬷来给孙媳妇解围,否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 老太君眸光微亮,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慈和。 她反手拍了拍崔翎的脑袋,柔声说道,“以后若再碰到这样的事,连客套都不必要,直接打回去便是,哪里还值得你费那么多唇舌?” 崔翎有些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嗯。” 她想了想,还是将陶嬷嬷的来意简洁明了地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祖母,我这样打发走了陶嬷嬷,二伯母那边,想来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吧?” 二伯母平素最要脸面,这回唯一能悄无声息将五堂哥救回的法子,因为她的不配合,破灭了。 以二伯母素常瑕疵必报的性子,想来,绝对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揭过的。 崔翎倒不怕自己会被二伯母报复,她是出嫁女,袁家待她这样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在安宁伯府,还有她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妹…… 好吧,虽然她和他们不亲,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因她而让弟妹们受到连累,她也是会觉得过意不去的。 她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既能让二伯母闭嘴,又不想让二伯母好过。 老太君略一沉吟,“竟还有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说道,“这事,我让你大嫂亲自去一趟沐阳伯府,和她们太夫人说一说,你娘家五堂兄,若当真在石小四那,我一定嘱托那孩子将人放回去。” 崔翎有些惊讶,“祖母,我不是让您去求情放人的意思,我是……” 老太君冲她轻轻摆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拒绝你娘家二伯母,也是为了不让我为难。” 她微顿,“但这件事,只有劝了石小四放人,才是最好的法子。我这是也是为了石小四的前程。若是不提醒石太夫人,我怕这孩子以后……” 她叹了口气,沉沉问道,“沐阳伯府的事,你从前在娘家可曾听人说起过?” 崔翎摇了摇头,一脸懵懂,“什么?” 老太君轻轻抚了抚崔翎的头发,颇有感慨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爱操心这些。” 她目光微沉,眼底有几分遗憾惋惜,“石家小四原本是长子嫡孙,只是他父亲早些年去了,长房独留了他和小六两条血脉,沐阳伯后来没有再请立世子,但府里却是二房当家……” 崔翎轻轻“哦”了一声,心念一转,已经想通了关节。 沐阳伯长子已故,但次子却年富力强,且把持着整个伯府。 石小四虽是长子嫡孙,但有二房这强有力的对手,爵位能不能承袭到他身上,却还是个未知之数。 毕竟,盛朝虽向来只将爵位传给嫡脉,但在长子去世后传给次子的,也并不是没有。 听说,沐阳伯这几年身子愈发差了…… 石家四爷是不能在这当口犯错的。 ------------ 048 胡闹 老太君沉沉说道,“石小四和咱们家小五是表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因是同一天的生辰,感情比亲兄弟还亲。” 她轻声叹息,“小五临去西北前,还嘱托我要看着小四,莫让他着了人的道,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这才过了多久,这孩子就……” 话里的意思,石家四爷是个容易受人唆使,性情冲动鲁莽的人。 自然,也透露着另一个信息,他在沐阳伯府腹背受敌,时常遭人暗算。 陶嬷嬷说,她的五堂哥轻薄了丹姐儿身边的侍女,她是不信的。 倘若只是一个寻常侍女,怎可能叫石家四爷失去理智,直接将崔五暴打一顿还绑走了? 除非,那侍女是石小四心头所爱…… 可石小四怎么能看上亲妹子的侍女呢? 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丹姐儿的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崔翎对这个侍女的身份,很有些怀疑。 她猜想,崔五轻薄了女子该是确有其事,只是这侍女的身份,说不定只是个幌子。 这里头的水很深,她觉得有必要提醒老太君一下。 崔翎眨了眨眼,“孙媳妇觉得陶嬷嬷说的话,不尽不实,不如祖母先派人设法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晃了晃老太君的胳膊,“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 老太君也希望是一场误会,她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祖母先想法子寻到了石小四,将话问清楚了再说。” 她想了想,“你放心吧,石小四的父亲给他取名为修谨,是希望他修身谨慎,他虽然不及咱们家小五冷静镇定,但这几年来,也大有进益。” 老太君摸了摸脑袋,接着说道,“轻重缓急,那孩子还是分得清的,想来,他也不会真的要了你娘家五堂哥的性命的。” 这年月,下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但崔五是贵族,是出身来历都了得的世家子弟,要了他的命虽然简单,但后果却不堪设想。 这不是石修谨可以承受的。 哪怕那被轻薄的女子身份再重要,石修谨也不可能将崔五杀了。 否则,他不仅是将沐阳伯的爵位拱手相让给二房,还将会有牢狱之灾。 对崔翎来说,崔五是否能活着回到安宁伯府,她并不在意。 她对五堂哥没有印象,不,现在有了,崔五在她心目中,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魔。 说什么轻薄,还是误会,怎么可能? 若只是不痛不痒地伸出了咸猪爪,石修谨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 所以崔五,极大可能做了天底下最让人不齿唾弃的事。 对于这样的人,崔翎是深恶痛绝的。 可惜,在这个时代,崔五这样的所作所为,却是一句少不更事,人不风流枉少年,便可以一言蔽之的,这是一个笑话,却还算不得是丑闻。 假若石修谨杀了崔五,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崔翎希望崔五能够有所报应,但她却不希望石修谨冲动犯错。 她喜欢丹姐儿。 丹姐儿还不曾说亲。 陶嬷嬷提及此事时,言谈之中也说到了丹姐儿当时在场。 这事情若是当真闹大了去,对丹姐儿而言,将会是灭顶之灾。 崔翎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祖母,陶嬷嬷说当时丹姐儿也在场,我想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如……” 她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不如您下个帖子,邀她来家里玩,咱们好好和她谈谈。丹姐儿是个好姑娘,有她帮着劝,石四爷会想明白的。” 这恐怕是当下最好的法子了。 否则,若是由老太君出面,到了沐阳伯府太夫人那,事情反而会闹大。 现在,石四和崔五,都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息事宁人,是唯一的办法。 老太君沉吟片刻,点头说好,“就这样做吧。” 因为怀揣着心事,这一顿老太君和崔翎都吃得不多。 刘师傅不明所以,还以为菜色做得不好,委屈了好大一会儿。 又过了半刻,崔翎叫木槿去小厨房传话,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她抽不出空来,所以那些辣菜便先不做了,改日再说。 刘师傅又是心痒又是失落,只好将辣椒小心收藏好放起来。 到了午后,沐阳伯府送来了一顶小轿,是石六小姐到了。 丹姐儿似是不曾休息好,眉眼间带着倦色,眼眶下也有些微微发黑,像是好些天不曾睡好。 见了老太君和崔翎,先是行了礼,然后勉强笑道,“舅祖母是想丹姐儿了吗?” 沐阳伯府和镇国将军府是姻亲。 石家太夫人是故去的老将军唯一的妹子,袁老太君嫁过来时,石太夫人年纪还小。 长嫂如母,袁老太君没有女儿,将这唯一的小姑子当成亲女儿一般养育看待的。 是以,袁石两家来往亲近,感情甚密。 老太君时常膝下只有袁悦儿和袁欣儿两个孙女儿,欣儿还小,只有六岁,前两年尚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总和悦儿玩不到一处去。 所以,袁悦儿便时常求着老太君将丹姐儿接到府里来玩。 丹姐儿来得次数多了,和老太君,便也像自家祖母一样亲近,说话便不十分拘谨客套。 老太君笑着拉过丹姐儿的手,细细地看她,“瘦了!” 许是丹姐儿心里也有话要对老太君说,可她看到崔翎也在,便有些欲言又止。 崔翎看着迟钝,其实一点也不笨,她晓得丹姐儿要说的话,并不想叫她听到。 她笑着对老太君说,“早晨做的那种糕点,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若是有,也让丹姐儿尝尝鲜。” 话音刚落,她便恭身出了去。 重重的门帘落下,屋子里传来丹姐儿隐约的声音,“舅祖母,我正想要到这儿来求您呢,这事儿除了您,谁也劝不了四哥,四哥他说对不起五表哥,没有替他守好……” 崔翎皱了皱眉,但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清。 她无奈,只好暂时将这事放在一旁,先去了小厨房。 屋子里,老太君听丹姐儿将话说完,一脸怒气地说道,“石小四胡闹!” ------------ 049 算计 丹姐儿约莫从来都不曾看到老太君发这样大的火,一时有些懵住。 她颤声唤道,“舅祖母!” 老太君面沉如水,“丹姐儿,你四哥着了人家的道了!” 她冷哼一声,“城南果子巷的那位宋小姐,算你五表哥的什么红颜知己?当初五郎好心好意救下她一命,是念着与她父兄相交一场,谁料到竟被她这样算计!” 丹姐儿有些不敢置信,“宋姐姐腹有诗书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我见过的女子中,除了袁四嫂外,便只有她最堪得淑女二字。” 她摇了摇头,“不会的,宋姐姐怎么会骗人?不会的!” 老太君冷笑起来,“两年前,宁王谋反,国子监祭酒宋青书因为曾写过几首歌颂宁王贤德的诗词,被判为宁王乱党抄家发落,宋家男儿皆被刺配边疆,女眷没入官中。” 四壁银霜炭火吹出袅袅白烟,将这屋子里烘得暖暖的。 但老太君的语调却越发冰凉,“你五哥因与宋青书有过来往,不忍见他幼女没入教坊司,便出手相救,将人安置在城南果子巷的小院里,赠以金银仆役,希望她将来能好好过日子。” 她话锋一转,目光凌厉,“这事是由你五哥一手操办没错,但你五哥可从始至终都不曾露过面,城南那座院子,他也一步都不曾踏入过。” 老太君抬眼,冷然望着丹姐儿,“你和你四哥,却是从何处晓得,那位宋小姐竟是你五哥的红颜知己?” 丹姐儿身子踉跄,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什么?” 她慌乱地摇了摇头,“五表哥临去西北前,曾嘱托过我四哥,让他帮忙照顾一下果子巷的宋小姐,许是如此,我四哥便以为……” 丹姐儿和石修谨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沐阳伯府长房,如今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相依为命,感情自然要好。 石修谨做事,向来从不瞒着唯一的胞妹。 但从前两月起,丹姐儿却发现兄长总是外出,行踪神秘,问起时也总是支支吾吾。 后来,她孩子气性,逼着石修谨道出真相。 石修谨什么也不曾多说,却带着她去了城南的果子巷。 丹姐儿头一次见到宋梓月时,满心戒备。 她虽然性子活泼,但却并不代表她没有脑子。 沐阳伯府如今形势紧迫,夺爵争位正水深火热着,她不希望四哥行差踏错一步。 父母已然不在,二叔一家把持伯府。 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下,石修谨的人品不能受到半点质疑,否则爵位随时都有可能打水漂。 更何况,这些日子,祖母正在替他说亲。 惠国公家的嫡长孙女,多的是名门贵介求娶,倘若坊间传出四哥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相恋这样的风流韵事,这亲事多半是要黄掉的。 丹姐儿知道,石修谨冒不起这个风险。 但石修谨几次三番向她保证,他与这位宋姐姐绝对没有儿女私情。 他来这里,不过只是答应了朋友要照看宋梓月,她有困难,他才来这里相帮。 石修谨向来光明磊落,从来不在妹子面前撒谎。 丹姐儿便就信了。 宋梓月温文尔雅,又知书达理,不仅诗词歌赋皆通,琴棋书画俱都不俗,是个难得的有才情的女子,偏偏又有那样凄苦的身世。 丹姐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儿,最容易同情怜悯别人的不幸。 假若那个同情怜悯的对象,生得又美,又有才华,还十分真诚地要与她结交,她多半便会放下心中的戒备。 果然,时间久了,丹姐儿便真心实意地和宋梓月做起了朋友。 这期间,石修谨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到底是替哪位朋友照看宋梓月的。 倘若不是那日宋梓月被玷.辱后,丹姐儿听到他大呼有负五表哥嘱托,她恐怕还要继续被蒙在骨里。 丹姐儿是震惊的。 因为她晓得袁家男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宋梓月假若真的是五表哥的红颜知己,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外室的命,连袁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她为宋梓月感到悲哀。 同时又想到了新婚出嫁的崔翎。 丹姐儿很喜欢袁家五嫂,那是个与她性情相近的爽直女孩,一样的单纯,一样的聪慧。 她虽然还没有出嫁,但在勾心斗角的沐阳伯府里也见识了许多,知道一个女人假若发现丈夫在外面还养着别的女子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尤其是,那外头的女子,也许比自己更得丈夫的心,陪伴丈夫的时间更久长。 丹姐儿很替崔翎担心。 但这会儿,她暂时还顾不上这些。 她害怕的是,她的四哥将玷.污了宋梓月的男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人鼻青脸肿,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但她听见了他声音凄惨的嚎叫。 他说,他是安宁伯府的崔五! 同是盛京城中最鼎盛的名门贵族,丹姐儿自然听说过崔五这个人。 崔五的外祖父是赫赫有名的老狐狸庆国公,身世显赫,并不是什么普通人。 假若是市井流.氓,那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但崔五是贵族公子,石修谨若是要了他的性命,那后果不堪设想。 丹姐儿心里不安,劝了四哥好几回,她想叫他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 可是四哥不依。 他一心一意想着,五表哥临行前嘱托他照看好宋小姐,可他却没有照看好。 石修谨心里懊恼自责,便将崔五捆了扔到了城郊别馆的地窖里,不给他吃,也不给他喝,就这样折磨着已经被打成猪头的淫.贼。 丹姐儿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崔五不得治疗,又饿着肚子,恐怕捱不了多少时日。 倘若他死了,那么四哥和她都要大难临头。 她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接到了镇国将军府老太君的请帖,等于给她伸出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要死死地抓住。 可是这会,老太君却说,这一切都是宋梓月的算计? 丹姐儿震惊了许久,仍然觉得无法接受。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丹姐儿的后背,安抚着说道,“丹姐儿,五表哥的为人如何,你当真不清楚吗?” ------------ 050 等待 老太君十分坚定地说道,“他谨慎自持,虽年少,处事却极有章法,绝不会做不容于世的事。” 袁五郎与九王是盛京城齐名的美男子。 九王花名在外,不论什么样的女子,只要入了他的眼,便没有不想方设法弄上手的。 但袁五郎却截然不同。 他行事谨慎,知礼懂礼,晓得进退,懂得分寸,是个再冷静持重不过的人。 尤其在女色上头,袁家的男子都并不怎么热衷。 自小家风如此,袁五郎受到兄嫂们的教诲薰陶,立誓要与未来的妻子恩爱白头。 他不可能在成婚前,对别的女子,动不一样的心思。 换句话来说,他若是对宋梓月真的动了心,那么如今的袁五奶奶便不会是崔翎了。 丹姐儿双唇微微颤抖,却终是点了点头,“是啊,五表哥就算喜欢上了谁,也定是要想方设法明媒正娶回家,绝不会做安置外室这样的事。” 她眸光微黯,“哥哥,果然是误会了。” 老太君冷笑,“石小四可并不傻愣,假若没有人暗示,他又怎么会误会?” 袁五郎可从来都没有说过,宋梓月是他的人。 他叫石修谨帮忙照看,也不过只是出于道义。 从前他在盛京时,果子巷偶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时,总是要派人来振国将军府求助。 他总是无所不应。 毕竟,宋青书在学术上一直都是值得敬仰的大儒,受宁王所累,其实算是无妄之灾。 袁五郎相信,等皇上回过神来,总要还宋家一个清白。 这是他出手相救的理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在宋家平反之前,他出于道义替宋大儒照看一下女儿,只是尽一份绵力。 老太君最了解幺孙,知道他的为人品性。 她也清楚石修谨的性情。 石修谨耳根子软,性子冲动,最容易听风就是雨,极有可能会被手段厉害的人利用。 她听了丹姐儿说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当即就认定,这位外表温婉气质高雅的宋小姐,绝不是什么善茬。 一个年轻美貌的姐儿,分明得了住所钱财,却总还要有事没事地去叨扰救了她的爷们。 后来袁五郎去了西北,换了石小四照看她,她竟也能三番四次地叫石小四到家里。 这行为举止,可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懂规矩礼仪的小姐做得出来的。 老太君心里觉得更奇怪的是,宋梓月独身一人在家,竟也敢不将大门关死。 那崔五一推就入不说,竟然直闯内院也无个人拦一拦,还顺顺利利地将人给采了。 这里头的猫腻啊,可不简单。 丹姐儿觉得身子有点儿软。 先前她是既担心又气愤。 可现在,那点气愤消弭无踪,满脑子只剩下对石修谨的担忧了。 她睫毛微动,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舅祖母,救救我四哥吧,他若不是误会了宋梓月和五表哥的关系,觉得有负五表哥的嘱托,也不会就这样将崔五打伤……” 想到崔五这时候还被饿着肚子关在城郊别馆的地窖里,说不定已经咽了气,她就觉得心惊肉跳。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丹姐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崔五伤得不轻,安宁伯府定然要狠狠追究的,求舅祖母帮我四哥想个法子,将这事给圆了过去,否则……” 她哭得更凶,“否则这回,莫说安宁伯府崔家不肯罢休,便是祖父也不会饶他!” 石修谨是沐阳伯府长房的唯一希望。 也是丹姐儿唯一的期盼。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无法想象以后她要怎么办。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丹姐儿的肩膀,“好孩子,你别怕,这事交给舅祖母,定不让你和石小四落下一点不好。只是啊……” 她话音一转,语气中颇多责备告诫,“只是以后你们兄妹两个行事,必要多动动脑筋,不要让人家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了。” 有一颗愿意信任别人的心,说明还单纯美好着。 但这世间并不只有珍惜你真心之人,有些人会利用你的真心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人心险恶,便是如此。 丹姐儿得了老太君的许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定。 她一边缩着鼻子,一边擦干眼泪,“谢谢舅祖母,舅祖母的大恩大德,我和四哥没齿难忘。” 老太君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那么见外!”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母亲早逝,石家长房只剩下你和石小四兄妹两个,我一直都十分怜惜你们这两孩子,这回你们是因我家五郎受累,于情于理,这事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丹姐儿想了想,小声问道,“那宋梓月的事,要不要告诉五嫂嫂?” 她没有等老太君回答,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对,不对,这事多没有意思,还是别说得好,否则,要是让五嫂嫂知道了,定要鄙弃我糊涂的。”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改不了她和宋梓月相处的事实。 她觉得有些羞愧。 老太君却说,“人和人相处,最忌讳的就是不将话说清楚,你以为是这样,我以为是这样,误会便油然而生。所以,这件事,得告诉你五嫂嫂。” 她轻轻舒了口气,“好在你这孩子还不算糊涂,将这些事情都说清楚了,这会儿还有得补救。放心吧,你五嫂嫂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她只会怜惜你,才不会记恨你。” 将话说完,老太君对着门口喊道,“阿南,进来,我有事要吩咐。” 乔嬷嬷恭身入内,附耳过去,听老太君吩咐完,便点头说道,“老太君放心,这事我一定替您办好。” 她说完,便匆忙出去。 老太君恢复了先前淡定的神色,对丹姐儿说道,“既然来了,便多呆会,不急着回去。” 她目光一片清明,十分笃定地道,“我叫人去给你祖母去个口信,就说我想你得紧,今儿便在我这里住下了。咱们一块等着,等扒了那位宋小姐的皮,丹姐儿你说可好?” 丹姐儿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老太君要给她看证据,她却是求之不得的。 她咬了咬唇,坚定地点头,“嗯,我今儿就在舅祖母这住下了!只是哥哥那……” 老太君轻松一笑,“你放心,你哥哥等会也来。” 门帘攒动,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来。 崔翎端着一盆五色的点心,笑眯眯地说道,“祖母,您看刘师傅多有意思,这短短的功夫又想出了新的花式来,快,您和丹姐儿一块尝尝!” ------------ 051 事成 丹姐儿哭过一场,眼睛有些红。 饶是老太君已经开解过她,但看到崔翎热情地招呼她,她心里仍然有些愧疚不安。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来。 崔翎见状,便愈发觉得石修谨怒打五堂哥这件事,不简单。 联系到刚才她去小厨房前,在暖帘旁听到的只言片语,她心中不由一跳,该不会那被轻薄的侍女,其实不是石小四的心头好,却与她的丈夫五郎袁浚有干系吧! 她才刚做好了心理建设,想要和袁五郎好好过日子…… 但猜疑归猜疑,崔翎是个冷静求实的人。 在没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证据之前,她也不想轻易地就给袁五郎定了性。 所以,她没有发问,只是笑着对丹姐儿说,“瞧你,眼睛都肿了,快去我屋里洗一洗脸吧。” 她上前扶着丹姐儿就要出去,老太君却将她留了下来。 老太君笑眯眯地说道,“丹姐儿这里来得勤,小五媳妇不必将她当客招呼,叫小篱带她去就成。你过来,祖母有话要对你说。” 崔翎便明白,老太君多半是要对她讲那侍女的事了。 她心下还是有些忐忑的,在好不容易决心要和袁五郎举案齐眉的当下,假若平白无故冒出来了一个红颜知己什么的,她会觉得特别没意思。 照她的想法,当初老太君为了子嗣,是很迫不及待地要娶孙媳妇的。 倘使袁五郎有真心相待的女子,只要肯求,老太君这种时候又怎么还会计较她的出身? 分明是一件心心相印的佳话,非得搞成三个人的悲剧。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袁五郎这个人,她会鄙视终身的! 老太君见崔翎沉默,不由叹了口气。 她晓得小五媳妇聪慧机灵,恐怕已经由丹姐儿的神色举止看出了几分端倪。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呢。 假若真的跟丹姐儿似的隐瞒不说,恐怕小五媳妇就要误会了,这世间有多少夫妻从恩爱缠绵走到了貌合神离,都是因为误会两字。 她可不要她最疼爱的这对小夫妻,因为宋梓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而变得生分。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崔翎的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了。 她十分笃定地保证,“小五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假若他当真和那位宋小姐有什么来往,是不会答应与你的婚事的。” 崔翎张着小嘴惊诧万分,良久都合不上来。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宋梓月也算是大儒之女,一定晓得她这举止不妥,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做什么要如此自.贱?” 宋梓月是袁五郎从教坊司救出来的。 她的身份很不光明。 就算袁五郎未曾娶妻,石小四还是单身,她勾搭上了这两个人,也根本不可能进府。 莫说做妻了,便是做妾,都不行。 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 而且照老太君的想法,连崔五也是在她的算计中一步步地走入了她的温柔冢。 这实在有些违背常理。 老太君却冷笑起来,“那位宋小姐是个聪明人,只是却还不够通透。” 她目光一凛,透着几分嘲讽,“她约莫是想牺牲自己,想法子去救被刺配的家人,以及仍在教坊司的姐妹,还有被没入官中的长辈。” 老太君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丹姐儿说,平素都是逢七的日子,石小四才会过去。那日却是初三,是她临时起意,要去讨教书法,这才去了果子巷的。” 这便说明,这事事起突然,并不是提前预谋的。 崔翎细思恐极,沉声问道,“那我五堂哥难道也是入了圈套?” 总觉得崔五就算再荒唐,也不至于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就将人家里的小姐给轻薄了。 这与禽.兽何异? 崔五再是烂泥扶不上墙,也总是名门公子,还不至于那么猴急。 老太君眯了眯眼,“这就要去问你五堂兄了。”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 老太君是排过兵布过阵的女中豪杰,虽不屑后宅阴私,但这几十年来见着的也不少。 她都不必亲眼见到宋梓月,便多少能够猜中那女孩儿的心思。 想要救助家人,是孝道。 但作.贱自己算计别人,却落了下乘。 崔翎目光微沉,心里却也明白了大概。 宋梓月都不曾见过袁五郎,自然谈不上倾心与爱慕。 后来见了石小四,三番五次去请他,必是别有心思。 奈何石小四一根筋,听不懂那些暗示的话,反将人家姑娘认定为袁五郎的红颜知己。 只有贪花好色的崔五,入了她的红绡帐,成了她的裙下臣。 袁五郎也好,石小四也罢,甚至崔五,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出身贵族世家。 镇国将军府,沐阳伯府,还有安宁伯府,这三家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权臣。 手眼通天或许谈不上,但要庇护几个人,却还是易如反掌的。 宋梓月或许是这两年等待太久,一直都没有等来家人重归的消息,有些心急了。 袁五郎从不出现,石小四又不上钩。 这才出此下策,不惜用腌?手段,也要傍上崔五。 她唯一没有算准的是,石小四和丹姐儿竟然在那个时间点出现了,不由分说将崔五视作采花贼暴打了一顿,怒气冲天。 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哭泣委屈寻死觅活,宋梓月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所以,这便成了一出闹剧。 假若不及时解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崔翎连忙说道,“那祖母,咱们赶紧想个法子呀,我五堂哥被关押了好几天,没水没饭也不给救治,我怕他若是挺不过去,石四爷的罪过可就大了!” 人命关天。 老太君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小五媳妇莫要着急,祖母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她是杀伐决断的人,谋定而后动。 能坐在这里闲话家常,定是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 崔翎对老太君信任万分,既然她老人家如此胸有成竹,她便也不再着急。 恰这时丹姐儿重新洗了脸上了粉过来,她便忙招呼着一起用那刘师傅新制的糕点。 很快便就到了酉时。 夜幕深降,万物寂静。 乔嬷嬷从外头风尘仆仆地回来,笑着对老太君说,“这事成了!” ------------ 052 绝望 老太君到底是怎么将这样棘手的事解决的,崔翎不知道。 她只知道,没两日坊间便在传说,安宁伯府的崔五爷独自一人去西山大营外的深山老林去狩猎,却遭遇了豺狼虎豹,他奋力肉.搏,斩杀了八匹狼,两头豹,逃出生天。 但身上却到处都布满了伤口,因为体力不支和失血过多,昏迷在了山脚下。 幸亏沐阳伯府的石四爷也要上山打猎,遇见了他,便出手相救,这才幸免于难。 否则,这么冷的天,又受了伤,倘若在外头过夜,没有病死,也得冻死。 又过了两日,安宁伯府的二夫人又派了位姓卞的嬷嬷前来。 卞嬷嬷带着重重的谢礼,还非要给崔翎磕头跪拜。 她说,“二夫人晓得若不是九姑奶奶从中周旋,这件事体怕是瞒不下去,如今五爷虽然受了点伤,好在没有伤到根本,休养几天便就能好,已经是大幸。” 崔翎还在这神奇的反转中震惊,又被二伯母的这番“好意”惊吓到了。 但人家谢礼也送了,头也磕了,她没有理由不顺着话茬接下去呀。 她只好无奈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五哥的事我怎能不上心?举手之劳,请嬷嬷转告二伯母,请她不必挂在心上,否则,倒是折杀了我这当侄女的。” 想了想,她还是弱弱地问道,“不过,上回是陶嬷嬷来的,这回她怎得没来?” 卞嬷嬷嗤笑一声,“那老婆子嘴.贱,竟敢编排九姑奶奶的是非。” 她接着说道,“二夫人最不喜的就是这等挑拨离间主子的人,所以便将那老婆子打发到了城郊的庄子上去。” 言语里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崔翎便觉得这卞嬷嬷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懒得与她再多做周旋。 略寒暄了几句,便打发小篱将人送走。 其实,她倒是挺好奇祖母是怎样做到的。 但她老人家既然不肯说,她便也不问,乖乖地将自己的本分做好便成。 想到这里,崔翎便又记挂起了那些辣椒。 她兴高采烈地去了小厨房,跟刘师傅一道折腾了一个晌午,总算是将前世最拿手的水煮鱼片给整了出来。 刘师傅是做鱼的高手,将鱼肉切成薄厚适中的片状,掌握好火候。 等到出锅时,辣油淋在鲜嫩的鱼肉片上,发出嗤嗤声响,香味伴着辣味飘散,在小厨房中弥散出带着呛感的食物香气,真让人爱不释手。 刘师傅是天生的厨子,虽头一次吃辣椒,竟十分适应。 他一边尝着美味的鱼片,一边啧啧称叹,“辣子入味,还能去鱼的腥气,这等口感口味,当真是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最幸福的事,恐怕便是做出了人间美味。 刘师傅觉得在五奶奶的指导下,他又完成了一道前无古人的美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口感,辣,却又那样爽,一激动,竟然眼泪汪汪。 崔翎笑道,“您这不是被辣哭的吧?” 刘师傅老脸一红,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因为激动。 他将脸撇了过去,偷偷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再转过头来时,却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这水煮鱼味美可口,但府里的主子们可从来都没有吃过辣的,口味上,恐怕有些……” 崔翎想了想,便道,“将这锅鱼片分装在小盅里,给各房都送一些过去。” 她笑了起来,“光鱼片其实不辣,事先提醒一番,再准备好凉水,记得让送餐的丫头记录下各房主子的反应,能吃辣的,以后咱们再给送,不能的,也不要勉强。” 等到去送餐的丫头过来,她又忙说了几点补充,“三嫂四嫂有孕了,这便不要去送了。几位年纪小的哥儿姐儿那,也先不急。” 吃辣这件事,各人承受度不同。 崔翎也不需要全家人都随着她的口味,这样既强人所难,也不合情理。 但若是有人与她同好,那就太好了。 所谓吃独食不香。 就算做出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倘若没有人懂得欣赏,与她共同分享评论,也是一桩憾事。 就好像前世,看美食评论也是她的一大乐趣之一。 旁人难懂,只有真正的吃货才懂其中的快乐所在。 各房的反馈很快便传了回来。 宜宁郡主不能吃辣。 袁大郎却直夸今日这道鱼片做法新奇,味道也可口,还追问了半天这红红的调味料是什么东西。 二嫂梁氏最令人啧啧称叹,她不仅将鱼片一扫而光,竟将配料辣椒也吃光了,还嫌辣子放得太少,下回味道可以再重一点。 长房的二哥儿袁璃也能吃辣。 三哥儿袁瑞和三房的四哥儿袁璋却不行,据说刚吃上一口,就被辣得直吐舌头。 三嫂和四嫂听闻崔翎研发了新菜,饶是新孕,也想要尝一尝,可惜她们吃惯了清淡的菜式,再加上刚怀孕口味有些挑剔,都只浅尝即止。 崔翎对这结果感到十分满意。 她决定要发展一下二嫂梁氏,与她组成坚定的吃辣联盟。 恰正好,她对二嫂有一个需要长期执行的计划,两人都爱好吃辣,这也是一个亲近的机会。 这一日,崔翎和刘师傅经过数次尝试,终于成功做出了超辣版的口味猪蹄。 她头一个便想到了梁氏。 梁氏住在东北角的琼花院,离老太君的泰安院最远。 崔翎便取了一大盆的猪蹄放在食盒里,打算亲自送过去,顺便和二嫂聊聊天。 自从上回在尚武堂内,二嫂对自己释放了善意后,她对二嫂原先的刻薄印象有所改变。 她很想要继续深入二嫂的内心,帮助她走出二哥离世的阴霾。 二嫂才二十六岁呢,花一般的人生才刚开始。 除了拼命地练习枪法外,还有的是充实生活的事情可做。 崔翎拎着食盒到了琼花院门口,与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人擦身而过。 那妇人看起来有些消瘦,见了崔翎神色惊慌地福了福身,便匆忙走了。 崔翎有些诧异地多望了她一眼。 镇国将军府的奴婢服色都有一定的规制,那妇人显然不是府里的嬷嬷婆子。 但她身上穿的衣料却又不是绫罗绸缎,穿衣打扮还不如乔嬷嬷杜嬷嬷来得华贵。 她心下微微思虑一会,便猜想,那妇人许是二嫂梁氏的娘家人。 崔翎将目光收回,便径直进入屋中。 远窗前,梁氏萧瑟地立着,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是五弟妹来了啊。” 她显然是刚哭过,眼睛还略带些红肿,声音是平静的,但目光里却添了几分绝望。 ------------ 053 提议 崔翎不喜欢看到这种眼神。 她前世修过心理学,知道二嫂现在的状态不对。 想到方才见到的那妇人,她或多或少便能猜到二嫂的绝望眼神,想来是出自于娘家的压力了。 杜嬷嬷说过,二嫂的娘家在两年前被政事牵连,如今已经败落。 联想到前几日宋梓月的事,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便颇耐人寻味。 梁家,恐怕和宋家一样,都是受了宁王谋反一事的牵累。 只是梁家比宋家好一点,有镇国将军这样的亲家,虽然被没了家产,但总算族人都得以保全。 但富贵惯了的人,又是最清高孤傲的书香世家,一下子从帝师之家的繁华鼎盛跌落成泥,想来会有诸多不适。 崔翎想,假若她所料不差,刚才那妇人应是二嫂的娘家嫂嫂吧。 梁家嫂嫂过来寻二嫂,若不是家里出了麻烦,就是短了银钱,也寻不出第三桩事来。 二嫂绝望发愁,想必是在这两年里,已经不知道出手相帮过多少回了。 梁氏在镇国将军府的几位媳妇中,其实最孤立无援。 她不像宜宁郡主,是皇亲国戚。 也不像廉氏,是国公府的嫡女,有着家族的依靠。 更不像苏子画,那是江南的名门淑媛,只靠个人魅力,就能将人心收服。 她的丈夫死了,娘家犯了事,没有子嗣。 倘若不是嫁到了镇国将军府这样温馨和睦的家中,她都不敢想象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婆家定会嫌弃她娘家势弱,又没有给家里留下一儿半女,刻薄一点的人家,甚至还会诬陷她克夫克父,要是再遇上如狼似虎的妯娌,那她当真会被吃得半根骨头渣都不剩。 幸好是袁家。 老太君心疼她,平日不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总有她的一份。 妯娌们谦让她,就算有时她说话刻薄不好听,也从来都没有人和她计较。 兄弟们爱护她,只要是与她沾了边的事,总是无所不从,没有将她当成弟妹或者嫂子,反而是看做家里的姐妹一样照顾。 假若不需要管梁家的那摊子事,梁氏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那样绝望吧。 崔翎听杜嬷嬷说,梁家遭遇祸事后,虽勉强躲过一劫,但皇上却发话,不许梁氏子侄科考。 梁家是世代读书的人家,读书取仕是他们最擅长做的事。 如今皇上已经将这条重振家门的路赫然决断,梁家的子侄们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从此一蹶不振。 其实,当初苏子画的娘家,也是因为仕途走不通了,才改为行商的。 如今,隆中苏氏的生意已经做遍了整个盛朝天下。 也从来都不曾有人会因为苏家经了商就小看他们家,苏氏女儿也总能嫁到高门显贵的人家。 梁家若是能想得通,去走隆中苏氏走过的这条路,未必也能落到今天这样凄惨的地步。 然而,一科三进士的风光仍未褪去。 梁家尚不肯抛却读书人的傲骨,却做行商这样自.贱身份的事。 初时,还能靠变卖女人们的嫁妆度日。 但长久没有进益,到后面日子便越来越捉襟见肘。 梁家的男人们仍旧沉溺在不肯曲身的风骨中,但女人们却没有办法坐视家里揭不开锅,万般无奈之下,便将主意打到了梁氏这里。 两年来,梁氏几乎为了娘家人散尽了嫁妆。 但只要梁家没有肯顶梁立柱的男人,这便是个无底洞,怎么也都填不满。 崔翎想,刚才,二嫂的娘家人一定又提了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吧? 否则,二嫂的眼神又怎会那样绝望! 崔翎觉得有些心疼。 但这些是二嫂的私事,在二嫂没有主动开口告知之前,她是不好说三道四的。 她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般,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食盒提起,“听说二嫂喜欢吃辣,这个是我和刘师傅今儿刚研制出来的新菜,特别特别地够味哦!” 梁氏听了,果然将眼底的愁绪收了一些。 她连忙拉了崔翎去八仙桌旁坐下,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是吗?让我尝尝。” 珍馐美食,除了能够饱口腹欲,还有一项神奇的功能,那就是让人忘却烦恼。 别人不知道,但这在崔翎身上却是百试百灵的。 不论前世今生,每当她遇到痛苦烦恼一时无法解决的事时,只要吃上美味的一餐,愁绪便如同烟云,随风飘散。 她很殷切地希望,梁氏也是这样的人。 梁氏看着崔翎捧着脸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怀着无限的期盼望着她,不由便将心中的烦恼扫去了一大半,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我尝尝。” 放了重辣的猪蹄,表皮金黄酥脆,里面的肉和筋却绵软香弹,咬下去一口,唇齿留香。 梁氏一边吹了吹唇,一边忙不迭得点头,“不错,不错,这个好!口够够重,辣得够劲!” 她顾不得多说,也来不及去考虑嫂嫂的形象,便立刻投入到了大快朵颐中去。 满满一盆口味猪蹄,在电光火石间,已经风卷残云。 梁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哎呀,五弟妹,这东西太好吃了,我都没有顾得上给你留一点。厨房应该还有吧?” 她出身书香门第,原本是吃相极其优雅的,但这几年来有些自暴自弃,也不再讲究这些,反倒将自己往豪爽的将门女的道路上走。 不过,即便如此,像今日这般不顾形象的大吃大喝,还是头一遭。 实在是因为,她先前在娘家大嫂那受了点气,急着发泄,这猪蹄又太过味美,一不小心就…… 崔翎却十分高兴,她摆了摆手,“我还怕二嫂不爱吃,您这么喜欢,就说明我这一晌午的功夫没有白费,我心里可高兴了呢。” 她想了想,凑近梁氏耳边,低声问道,“其实,我有意要叫几个信得过人去外头盘一个酒楼,就卖这些盛京城里从来没有人卖过的辣菜。二嫂若是有意,不如也参一股,赚点零花钱?” 崔翎自己并不缺钱,但她知道二嫂缺。 二嫂性子刚烈,绝不会无故受人恩惠,她是不肯要别人钱的。 但若是有赚钱的买卖,请她参一股,想来她也不会拒绝吧? 果然,梁氏听了这话,面上便露出了松动。 只是入股需要本钱,做生意也不能保证稳赚不赔,她如今囊中羞涩,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她想了片刻,沉声说道,“五弟妹这想法不错,我有兴趣,只是还容我些时间细细想想,可好?” 崔翎这想法本就是为了梁氏而生,只要她肯,随便想多久都是可以的。 她笑着跟梁氏道了别,便兴高采烈地提了食盒回了泰安院。 刚踏入院子,小篱便冲着她挤眉弄眼,“五奶奶,五爷给您捎了信呢,好厚,好厚,这么厚!” ------------ 054 乌龙(求首定!求粉红!) 袁五郎夹在邸报里捎进盛京城的信,此刻就静悄悄地躺在妆台上。 杏黄色的油布纸包着,如小篱所言,确实是很厚很厚的一大摞。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该是多么恩爱不移的夫妻,才能写出这般深沉缠绵的书信? 但崔翎却有些忐忑,她白玉一般的右手往信笺伸了好几回,都在犹豫和迟疑中落下。 她现在都搞不清自己对袁五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了。 是淡漠无所谓,还是隐约有几分期待? 好吧,她承认,当初愿意自告奋勇嫁过来,跟袁五郎这个人没有半毛钱的干系。 她纯粹就是出于自己的一点小私心,想要过舒坦简单又清静的日子。 成婚三月有余,期间的心境,倒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崔翎也曾经有过等袁五郎得胜还朝,就和他过普通夫妻应该过的普通生活这种愿想。 但,她所有美好的期望,在一月多前袁五郎那封看似寒暄实则威胁的信中,消失殆尽。 而现在,黄花梨木的妆台上,火红的封漆鲜红夺目,如艳丽的朝阳,又似她匣中芬芳的胭脂。 它时刻提醒着崔翎,袁五郎从遥远的西北边疆捎来的第二封信,正静静等待她的拆封。 她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去看里面的内容。 毕竟,在不久之前,她才刚刚对袁五郎有了几分属于一个妻子的期盼。 她很害怕,这封信会将她还没有坚定起来的祈望,像戳破肥皂泡泡一般被无情碾碎。 正午的阳光大好,透过窗棱的缝隙漏进馨香温暖的小屋,在青玉地板上映出斑驳阴影。 有清风卷入,带着一股刺骨的微凉,将她的心湖激起一阵涟漪。 崔翎想了想,还是将信笺裁开。 出乎意料,里面不是信纸。 而是折成厚厚一叠的画布。 她心里很是好奇。便小心翼翼地将画布打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笔锋简洁流畅的水墨画。 画布很大,能将整个妆台覆盖。 左下角是一排屋宇,院子里立着个衣袂飘飘的小人,左手绑着块布条,看起来像是受了伤。 画布的右上方却是战场。高头大马上身着盔甲举着长枪的将军与敌人战得正酣。 一丈宽的画布上。笔墨生辉,看似不经意的挥洒,却构成一整幅西北疆域的壮景。 崔翎看到了西北边塞的长河落日。 看到了草原的美丽宽阔和苍凉。 看到了两军对阵时肃杀的硝烟。抛头颅洒热血的决绝。 也看到金戈铁马,厮杀哀鸣,生死之间只隔开一线。 战争到底是什么,对崔翎来说,其实只有一个模糊而朦胧的想象。 她知道很残酷,会流血,也可能会死人。 但这一切,只建立在她前世在电视新闻或者电影纪录片里看到过的信息。 对她来说,很遥远。不真切。 就像杜嬷嬷告诉她,袁家二郎在五年前突厥之战中牺牲了,她也只是替二嫂感到惋惜。 没有亲身经历过,一切就只是想象。 她没有办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现在,在袁五郎的画中,那遍地的残剑断矛。只用墨点来表现的尸骨和鲜血,却是那样生动而鲜明地向她阐述了战争的可怕。 她有些颤栗。 崔翎似乎能感觉到袁五郎的心意了。 这一次,他的画中没有威胁,没有警告,也没有恐吓。 她想。他应该只是看到她在去信中毫无保留地描述了她的日常生活,觉得有趣或者满意,所以投桃报李,也告诉她他的。 当然,崔翎万分羞愧也要承认,在袁五郎的高超流畅又凌厉的画技面前,她之前那些潦草歪扭的简笔画,不过只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 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袁五郎费尽心思寄来的这一幅布画,似是沾染上了战场的血腥,让她胆颤心惊。 但,这对她而言残忍可怖的生活,于他,却是每时每刻都要面临的常态。 崔翎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她的目光不由停留在左下角屋檐下那个远眺的小人身上。 因为画得抽象,所以一时也分不清是长者还是年轻人,只能从打扮依稀分辨出是个男子。 那男子面朝疆场,举手顿足,神情中带着焦切。 他的左手臂上十分醒目的位置,缠着重重布条。 崔翎眼皮一跳,猛然从凳子上立了起来。 她抱着画布一路小跑进了老太君的屋子,见老太君正和三嫂四嫂聚在一处看信。 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慌张地问道,“祖母,五郎他有没有给您写信?他受伤了吗?怎么受伤的?伤得厉害吗?” 崔翎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的反应会这样大。 在猜想那个受伤的小人或许就是袁五郎之后,她觉得心都要皱起来了。 分明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哪怕她今生都注定只与他名姓相连,但到底也只是个陌生人。 她一定是受了那幅画的蛊惑,被那满纸的血腥以及遥远的杀戮嘶鸣震撼,连心境都改变了。 可她还是想知道,袁五郎到底怎么了,那个受伤的小人到底是不是他。 袁老太君一愣,“小五信上没有跟你说?” 她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前些日子他左手臂中了流箭,你父亲和两位兄长心疼他,便不让他再去前线,将他留在了沐州府。” 对老太君来说,出征的儿孙身上挂点彩算是家常便饭,她虽也心疼,但却并不怎么紧张。 沐州府,是西北屏障的最后一道关卡。 在柔然不曾犯境之前,也是十分热闹繁华的所在。 莫说随行的军医都是顶尖的高手,寻常箭伤,沐州府的医正也能治好。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更何况,小五信中说了。他手臂受了伤,镇国将军舍不得让他再出征冒险。 他被留在了城内,负责指挥军需的供给,粮草的调度,以及收治伤病的兵士。 相比于在前线与凶悍的柔然骑兵厮杀。这简直是个再安全不过的差事。 老太君忙安慰崔翎。“小五没事,小五媳妇你可别着急。” 崔翎正仔细看着老太君递给她的信,袁五郎漂亮俊挺的笔锋简洁明了地写着他的近况。与给她的画上内容相符,但简单直白,远不像她,还得靠猜。 她一时不察,猛然发现老太君不知道何时从她腋下抽过那面画布。 崔翎小脸一红,抗议地唤了声,“祖母!” 却听到廉氏和苏子画两人低压的轻笑。 廉氏一边忍着笑,一边点头说道,“五弟好厚好厚的一封信。原来竟是幅画!” 她啧啧称叹,“也亏得是五弟,能将说的话都画出来。你三哥他……” 廉氏抖了抖自己手中薄薄一页信纸,无奈地摇头,“你看,他连话都写不清楚。就这么几行,前言不搭后语,我都不晓得他想跟我说什么。” 苏子画却似恍然大悟般轻“呀”了一声。 她转头望向崔翎,眯着眼问道,“五弟妹上回是不是也给五弟寄的画?” 崔翎一愣。茫然而迟疑,又万分羞涩地点了点头,“嗯。” 这种丢脸的事,她真的不想承认啊。 可是四嫂都问了,她又不习惯撒谎。 苏子画抿着嘴笑了起来,“这就是了!” 她很大方地将袁四郎写的信拿过来,指了指其中一行,“你四哥说,五弟拜托我得空时好好教你认字写字,咱们家的媳妇虽不求是个才女,但总得看得懂书信。” 苏子画失笑,“这句话,我原本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是五弟妹上回也是寄的画,那便通了。” 她脸上笑意更浓,“五弟许是以为你不识字呢,所以才费了那么大的劲给画了画。” 廉氏连忙接过话来,“家里兄弟之中,五弟不但生得最俊,也最体贴会疼惜人。”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真诚,“五弟妹真好福气呢!” 老太君也很高兴。 刚才小五媳妇以为小五是受了伤,所以那样地着急,这算是真情流露吧。 她原本还担心这对被她强自撮合,又只有一夜夫妻恩的小两口会生分了。 但现在,一个在千里之外尚存体贴,一个记挂担忧着远征的丈夫。 虽不在一处,但这份情意却又浓又深。 老太君想,只要他们小夫妻两个恩爱,就算洞房夜并没有一举得胎,等以后小五回了盛京,那迟早是要开花结果的,她有小曾孙子抱,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儿。 她心里欢喜,眉眼都笑弯成了月牙。 这下子崔翎不自在了。 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窘迫的感觉了。 以前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她像个过客一般,从不投入半点情感。 所以,心情就如同一潭平静无波的水,谈不上有什么起伏。 但这会儿,她却觉得心中噗通噗通的,脸上还烧得厉害。 是因为……开始在乎了吗? 暖帘轻动,宜宁郡主笑着进屋,“祖母这儿好热闹,弟妹们都在笑什么?” 廉氏嘴快,将方才的乌龙说了一遍,郡主也跟着一块乐。 笑过了一阵,宜宁郡主正了正神色说道,“太后娘娘这阵子身子有恙,我今日便进了趟宫。遇见了姜皇后。” ps: 新书上架,求粉红!粉红30加更! 第二更在明天中午12点! ------------ 055 募衣 55. 老太君忙问道,“姜皇后怎么说?有没有提到咱们家悦儿?” 袁悦儿入宫去给长龄公主陪读。 长龄公主是姜皇后嫡出。 现在一提到姜皇后,老太君便本能得想到了曾绕其膝下赠以欢笑的长孙女。 宜宁郡主眼神微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是悦儿的事。” 她顿了顿,接着说,“太后近日身子有些不好,吃了好些日子药都没有起色。姜皇后想要替太后祈福,便想到了远在西北边塞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廉氏问道,“这回是想要筹银子还是捐鞋袜?” 姜皇后是皇上的结发之妻。 她出身并不十分显贵。 她的父亲姜奇海现在虽贵为承恩侯,但当时只是工部一名主事。 也是机缘凑巧,姜奇海不知因了何事得了先皇的赏识。 先皇听说姜奇海有个女儿待字闺中,便随口替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当今皇上说了这门亲事。 在先皇的几位儿媳妇中,姜皇后的出身最低。 但她却十分贤德能干,又有主意,擅长用最少的资源获取最大的利益。 皇上能够在十分不利的困境中登基,除了德妃居功至伟,便要数姜皇后出力最大。 所以,皇上十分敬重姜皇后。 就算祚践九五之后,后.宫充盈,纳了不少名门贵女,也从来都无人能撼动姜皇后的地位。 只是,这位姜皇后如今虽已母仪天下,成为盛朝最尊贵的女人。 但却有些……小气。 明明国库充盈,姜皇后却总是想要集众臣之力将事办好。 譬如前几年太后的五十大寿,便是她想着法儿地从世家贵妇们那筹的银子办的。 去岁皇上病情危急,她号召朝臣替皇上祈福,护国寺里的香火银子。她也是一文未出的。 盛京城的贵妇们私心里都偷偷地称她是筹钱皇后。 但这种话,怎么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宜宁郡主瞥了廉氏一眼,有些不赞同地说道,“三弟妹,就数你嘴利!” 廉氏忙吐了吐舌。假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正襟危坐起来。 她正色问道,“姜皇后怎么说?” 宜宁郡主说道,“姜皇后说。如今天冷了,咱们在盛京城有炭烧有厚皮裘,暖和。但西北的将士们要征战沙场,整日里挨冻,实在令人心疼。” 如今已至腊月,盛京城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西北疆场空阔广辽,远比盛京更加寒冷。 相比之下,凶悍的柔然骑兵比盛朝的将士更适应冬日草原的气候。 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之下,可想而知。两军交战时,西北军所受到的阻碍和困难该多大。 而这仗却迟迟不肯结束。 宜宁郡主抬头望着老太君,“姜皇后的意思,是想要号召盛京城的贵妇们捐献些上好的棉衣棉裤棉袜和皮裘,尽快收集齐整,派可靠的人一并押送到沐州去。” 老太君听了。倒是对姜皇后肃然起敬起来。 倒不是军需简陋,不让为国拼命的将士们穿暖。 但军饷有限,兵部供给的棉衣棉裤取料都只是中等,不及上品的棉花和裘皮来得保暖和轻便。 若是在城内或者营帐的将士相对要好一些,但行军打仗。常要在野外伏击。 寒冬腊月,半夜里的冷风跟刀子一般,能将人的皮肤割得生疼。 仅靠军需供给的那点御寒衣服,是不够的。 老太君听了,沉沉点了点头,“姜皇后能想到体恤兵士,已经足堪国母风范,果真是有一颗慈悲之心。” 或许姜皇后平素为人是有些小气,但在这桩事上,得益的却是整个西北大军。 哪怕姜皇后自个未出分毫,有她牵线带头,也就足够了。 这事攸关生死,她老人家十分上心,便追问道,“此事,姜皇后有什么打算吗?” 宜宁郡主点了点头,“后日是姜皇后生辰,按制,贵命妇要进宫觐见,到时,姜皇后便会将这提议说出,想来贵命妇们都会应诺。不过……” 她话锋一转,“姜皇后希望咱们妯娌几个都能到场,毕竟,这也算是为了袁家军着想。” 有品秩的贵命妇才有进宫觐见皇后的资格。 袁家的儿媳妇中,除了宜宁郡主外,便只有梁氏是诰命。 廉氏也好,苏子画也罢,崔翎自更不必说,她们三个从来都没有进过宫。 能入宫觐见皇后,虽然是荣耀,但整个过程却也相当折磨。 不仅有严苛的礼仪规制,更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廉氏和苏子画如今刚坏了身孕,正是最该歇息的时候,宜宁郡主怕入宫一趟会累着她们两个。 至于崔翎,连规矩都不曾学好,在家里反正无人要求她什么,可到了宫里头…… 姜皇后曾有意将自己娘家的侄女许配给袁五郎,但老太君装作听不懂,算是婉拒了。 后来,老太君却又去跟太后去求崔氏女。 宜宁郡主怕姜皇后对崔翎有什么想法。 老太君为人通透,宜宁郡主能想到的事,她何尝没有想不到? 她甚至想到的更多。 小五媳妇的母亲罗氏,那可是…… 帝宫内的那段陈年旧闻,旁人或许不知道。 但她与太后是多年的闺蜜,感情深笃,就算太后从未曾明说,但连猜带蒙,多少也知晓几分。 罗氏十二年前身故。 当今皇上的身子,也正是那时起开始由盛而衰,最后缠绵病榻不起的。 这段隐秘而尘封的往事,虽已沉入箱底。 但谁知道姜皇后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姜皇后此人……并不是一个豁达大度的啊! 如今皇上病体陈屙,监国太子是姜皇后嫡出,算得是权倾天下。 若是她有心要为难一下崔翎,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老太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怜悯而担忧的目光投射在崔翎姣丽如花的脸庞。 那孩子正蹙着眉头,一脸天真地望着苏子画和廉氏。 倒是也担忧。但担心的显然不在点子上。 老太君忍不住朝崔翎招手,“小五媳妇你过来!” 崔翎有些怯懦地问道,“祖母,我也要去?” 老太君轻轻抚摸崔翎的额发,将挡住她秋水一般眼瞳的发丝拨开。 她笑着说。“怕什么?姜皇后生辰。祖母也是要觐见朝贺的。你跟着祖母,还怕谁吃了你不成?” 话虽如此说,但心里却还是有些忧虑的。 只是。姜皇后此番的提议实在太过诱人,这不仅关系着袁家军的利益,也攸关西北战场上无数将士的生存。 更何况,皇后懿旨,便是明知道是刀山火海,做臣妇的,难道还能抗旨不遵吗? 老太君想了想,柔声安慰道,“无事的。” 她心里笃定的是。姜皇后的生辰宴上,来的贵命妇不只凡几,皇后也未必有暇估计崔翎。 就算有,只要崔翎进退有度,举止得宜,想来姜皇后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为难她。 姜皇后最要面子。这点风度应还是有的。 崔翎半晌回过神来,咬着唇忐忑地说道,“可是,我没有学过入宫朝见的规矩……” 来盛朝十五年了,崔翎没有正统地学过规矩。 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她反正不出门,也很少凑到祖母跟前去,能躲懒就躲懒。 遇到重大场合躲也躲不过去的时候,只要躲在堂姐妹的身后,跟着她们一块行礼也总能蒙混过关。 毕竟,她实在太低调了。 低调到生了一张倾城国色的面孔,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以至于别的堂姐妹都有教养嬷嬷教导规矩礼仪,她却除了两个和她一样懵懂的小丫头外,完全无人问津。 想想也是,她亲爹都对她不上心,还指望继母伯母为她着想什么吗? 崔翎倒不是抱怨,某种程度来说,在安宁伯府没有人理会她,是她刻意经营的结果。 她对自己奋斗得来的成果十分满意。 在堂姐妹们为了一个请安的动作重复一百次苦不堪言的时候,她在闲适地睡觉。 在堂姐妹们为了淑女风范笑不露齿的时候,她正看着小人书开怀大笑。 在堂姐妹们练习说话的艺术反复思量咬文嚼字时,她毫无顾忌地对木槿桔梗讲着冷笑话一百则。 此时蓦然听到祖母和嫂嫂们在商议后日进宫的事,她震惊了。 崔翎想起曾经听堂姐妹们说过的一件事。 广宁侯林家的四小姐,有一回跟着广宁侯夫人进宫给皇后请安,就因为规矩不好,便被姜皇后不喜。 后来,姜皇后将林四小姐指婚给了宗室里一位肥头大耳有痴愚之嫌的郡王。 看似嫁入了皇家,成了郡王妃,但林四小姐嫁过去没有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对外声称是暴毙,听说其实是自缢。 传闻的事,说不好是夸大了还是添了油加了醋。 只是,宫里头对规矩要求严苛,以及姜皇后不好相处,那是肯定的。 老太君心中一动,目光里满是怜惜,她叹了口气。 转过脸对苏子画说道,“后日便要入宫,现在从头开始学,似是晚了点。小四媳妇,你弟媳妇只好便交给你了,也不用教旁的,只要后日不至于当众出丑,便就成了。” 苏子画连忙福了一身,“是。” 崔翎睁着一双水雾般迷蒙的大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本来指望着老太君能看在她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份上,替她想个法子躲掉。 但现下看来,入宫觐见这桩麻烦事,似乎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在,她也不是个一根筋扭到底的人。 既来之,则安之。 躲不开,那就不躲了。 ps: 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发烧了,因为头晕晕想睡觉,所以原本定于12点的第二更,现在先发了。接下来的剧情会非常好看的,希望追文的同学们可以继续支持。因为想要冲击一下新书月票榜,所以手里还有粉红票的亲们可不可以不要大意地砸过来?恩恩,我一定会好好接着的!再次感谢从半夜开始就候着给我首定,投粉红票以及打赏的朋友们,你们的鼓励我收到了,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另,我的笔名叫翡胭,虽然当时是随便取的,但它也有很美丽温柔的含义,翡翠胭脂嘛,女孩子都喜欢的,所以------不要简称我翡翠好吗?人家还有胭脂的啦!谢谢!^____^ ------------ 056 两全 翌日,崔翎从尚武堂中练早操出来,便径直去了拈花堂。 在院子里,遇到了袁瑀。 瑀哥儿一身宝蓝色的锦服,颈间裹了条狐狸毛的围脖,静静立在长檐下。 在清晨萧瑟阴冷的清风里,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庞,看起来像一枚水嫩新鲜的肉团子。 让人有忍不住掐一把咬一口的冲动。 崔翎满脸堆笑,热情而欢喜地对他打招呼,“瑀哥儿,想不想五婶婶啊?” 瑀哥儿歪着脑袋瞥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谁想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闷声坐在青石板台阶上,抱着胸垂着头默默不语。 那么小个人,却好像藏了好大的心事。 崔翎便小声对木槿说,“你先进去回四奶奶的话,就说我在门口遇见了瑀哥儿,和他说两句话就过去。” 她冲着木槿摆了摆手,便也拍了拍裙摆,学着瑀哥儿席地而坐。 崔翎拿手将瑀哥儿圆润白嫩的小脸往自己的方向掰,“你怎么啦?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手感太好,她还是忍不住掐了一把,“说吧,有什么烦心的事说出来给五婶婶听,让五婶婶高兴高兴。” 瑀哥儿奋力从她的魔爪中挣脱,愤愤地道,“你不守信诺,我才不要告诉你听呢!” 崔翎奇道,“咦,我怎么不守信诺了?” 她轻轻松开手,却用食指猛力刮了刮瑀哥儿的鼻子,“你说想吃水晶糕,我特特地给你做了,你说想要玩球,我不是一看你得空就过去找你玩吗?” 作为在镇国将军府里唯一的朋友,崔翎可珍惜瑀哥儿了。 不论让刘师傅新做了什么精致美味的糕点,除了老太君外,她头一个就想到他。 这一月多来,光是江南的软糯甜食。就给他送了不下十道了。 这小屁孩,竟然还一副她对不起了他的模样。 真是欠揍! 瑀哥儿倔强的小脑袋别了过去,半晌才肯说道,“说好了不论你新做了什么菜色,都要和我一起分享的。” 他又哼了一声,“但前些天那个水煮鱼,二哥三哥四哥都有了,就我没。你这不是背信弃义,又是什么?” 崔翎哑然失笑,忍不住弹了一下瑀哥儿的脑门。“喂。你想什么哪!” 她有些哭笑不得。“水煮鱼片里面搁了辣椒,那东西小孩禁受不住,我也是怕辣着了你,才特意嘱咐没有给你送的。你倒好。竟还怪起我来了!” 怪也就怪了吧,但用到背信弃义这个词,会不会有些太严重了? 瑀哥儿面色略有些松动,过了片刻悄悄转头过来问道,“辣椒是什么?” 崔翎想了想,“就跟葱姜蒜一样,是煮菜时候的一种调味料吧。” 看着瑀哥儿仍然一脸懵懂迷茫的样子,她呼了口气说道,“这个一时也说不清。改日等你得空,我领你到厨房去亲自看看?” 小孩子嘛,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等到他亲身尝试到了辣椒的劲道,就能体会她没有送水煮鱼给他,其实是满满的爱心啊! 瑀哥儿神色间分明已经意动。但却故意说道,“君子免庖厨,还是免了。” 崔翎最看不惯他五岁小儿装成熟的模样。 她狠狠地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喂,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天真,你老气横秋得像个老头子,真不可爱!” 瑀哥儿气呼呼地打掉她的手掌,“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鼓着腮帮子,十分坚定地说道,“我是个男子汉!男子汉!” 崔翎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瑀哥儿的小脸颊,因为受她的蹂躏而有些发红,不由有些抱歉。 她连忙伸手出去轻轻揉了揉,连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好吧,我也解释过了,男子汉现在可以把心事告诉五婶婶了吧?” 瑀哥儿望见崔翎目光里的柔软,小脸蓦得一红。 崔翎有些讶异地发现,肉包子被她揉搓过的脸颊布满了红霞,看起来比刚才更严重了。 她张了张口,有些愣愣地问道,“瑀哥儿,你的脸那么红,是不是我刚才是不是用力太猛了,真的弄疼你了?” 瑀哥儿连忙将头撇了过去,有些心虚地说,“没……没……” 为了阻止崔翎继续追问,他索性便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我听底下的婆子说,母亲这胎若是再生了小弟弟,小弟弟就要送给二伯母了。” 小肉团有些垂头丧气,“可是,我的弟弟,为什么要送给二伯母呢?” 原来,竟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崔翎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但对着困惑的瑀哥儿,她却依旧笑得温和如春日暖阳,“这事啊,瑀哥儿恐怕是多虑了呢。” 她轻轻地抚了抚瑀哥儿的背,柔声劝解道,“要将小弟弟送给二伯母的事儿,瑀哥儿是听老太君说过的呢,还是听你母亲说过?” 瑀哥儿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崔翎接着说道,“既然没有,难道底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婆子说的话,还能比老太君和你母亲的话更权威?” 她轻轻笑了起来,“莫说这是没有的事,便是有,那也是老太君和你父亲母亲该操心的事儿。再说了,说不定你母亲肚子里的,是个小妹妹呢!” 瑀哥儿将信将疑,“真的没有这事?” 崔翎也不敢将话说绝了,毕竟还不知道四嫂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但瑀哥儿这样殷切地望着他,她也不忍心叫这孩子继续再费解伤身下去。 便忙笑着说道,“小男子汉,牵挂的不该是家国大事,怎得你倒有空去胡思乱想这些!” 她轻轻点了点瑀哥儿的额头,“你五婶婶我呢,虽然是个小女子,但现下,也要为了在西北边疆浴血奋战的军士们,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去了。” 崔翎拍了拍裙摆立起身来。“今儿要是你骑射的功课完成得早,就过来泰安院找我啊。” 她吐了吐舌头,“今儿我叫刘师傅做椒盐猪脚,这个不辣,你肯定喜欢吃。” 听到新鲜的菜名,五婶婶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喜欢吃,瑀哥儿总算将烦心事暂时放了下来。 只是这孩子别扭惯了,尽管心里欢喜,但面上却总是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十分傲娇地抬起下巴,“椒盐……猪脚?” 顿了顿。接着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怪怪的。但看在是五婶婶的一番心意,我就勉为其难地过去替你试试菜吧!” 这孩子,总有办法将崔翎惹毛。 她举着拳头,“喂!” 瑀哥儿却不知何时。早已经动作迅捷地跳开。 他的脸上带着得逞的得意,哈哈大笑地说道,“五婶婶,来抓我啊!来抓我啊!” 等到崔翎真的追过去时,那熊孩子早就不知道已经溜到哪里去了。 崔翎只好气沉丹田,用力地呼了呼气,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 然后,再愤愤地甩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往苏子画的屋子走去。 馨香雅致的屋中。苏子画已经久候多时了。 她隐约听到院中瑀哥儿欢快的笑声,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但嘴角弯起的弧度和眼底深处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 瑀哥儿和崔翎相处和谐,能像个真正的孩子般欢笑。她分明也是乐意看到的。 暖帘掀开,崔翎亭亭玉立而来,“四嫂,叫你久等了!” 苏子画扶着腰,笑着说道,“不打紧的,五弟妹先坐下与我喝杯茶。” 她叫梅蕊搬了把椅子让崔翎坐下。 崔翎不明所以。 姜皇后的生辰便在明日,生辰礼自是有宜宁郡主操办,不必担心。 但,她们妯娌似乎也没有闲适到能够坐下来喝茶谈天的地步啊。 毕竟有她这个拖后腿的在,当务之急,不是该竭力教习她规矩礼仪吗? 见了姜皇后该怎样行礼。 姜皇后若是问话,又该怎样应答。 崔翎印象中,安宁伯府的堂姐妹们学规矩都费了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劲。 她也有一位嫁给了郡王世子的堂姐,记得那位姐姐光是学走路就花了一月余呢。 当然,那时,她是将这件事当成笑话来听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为了学规矩而发愁。 是的,离明日进宫觐见姜皇后只剩下一日的时间,她很害怕会学不及。 倒不是害怕规矩不好,姜皇后会怎样罚她,反正她已经嫁了人,姜皇后看她再不顺眼,也不能再在她的姻缘上指手画脚。 顶多也就是说几句重话,叫贵命妇们暗地里笑话她。 崔翎脸皮厚,她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可她在乎老太君和嫂嫂们。 若是她明日处事不适宜,或者哪里做错了,惹了笑话,会带累老太君和嫂嫂们面上无光。 镇国将军府也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她才不要这样呢! 苏子画却十分淡定,她脸上微笑着亲自给崔翎泡了一盏功夫茶。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神色间处变不惊,不徐,不疾,完全看不出一丝着急模样。 等到茶也喝完了,闲话也聊完了。 苏子画终于开口,“宫里头规矩繁琐,只这一日光景,我实在也不晓得要教你什么好。不过……”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出乎意料带着几分狡黠,“不过,既然外头有过关于你的传闻,咱们不如便好好利用这点,也省得多费力气,学那费力也不讨好的规矩。” 崔翎微愣,随即恍然大悟。 不用学规矩,又能够应付明日的状况,这主意实在是太符合她的心意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是装傻充愣嘛,这个我最拿手了。” 苏子画觉得崔翎悟性很高,不过,该叮嘱的事她还是要继续叮嘱的。 她凑到五弟妹耳侧低声耳语。 屋子里紫金鼎炉飘着袅袅香烟,一室欢声笑语。 ------------ 057 逗趣 57. 既然有了应对之策,崔翎大大地松了口气。 正如苏子画说的,入宫朝见的礼仪繁琐复杂,贵女们专门请了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教习,没有个三五年光景,也学不地道。 只区区一日,四嫂就算倾囊相授,她又能学得到什么? 像明日这样的场合,虽然主角是姜皇后,但贵命妇们对新面孔一定都会留心。 这种时候,除非惊艳出场,完美得跟苏子画一样。 否则,不会规矩和只会半吊子的规矩,其实相差不大。 反正她是传言中丑陋驽钝的痴儿呢! 既然天生丽质难以满足盛京贵妇们熊熊的八卦之心,那就让她的迟钝来抚慰她们的心灵吧! 苏子画见崔翎一副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不由瞥了她一眼。 她语气中略带几分提醒,“明日就照我方才跟你说的去做,也不可太过。否则……” 苏子画无奈地摇了摇头,“否则日后你可要怎样才能将话圆回来!” 总不能一辈子都对外装傻充愣。 崔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四嫂放心,我心里有分寸的。” 她亲昵地上前搂住苏子画的臂膀轻轻摇了摇,“反正明儿我跟在祖母和嫂嫂们的身后,寸步不离,行礼问好都跟你们做,这样总不会出差错。” 苏子画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了看钟漏,“既然你都懂,我也不说了,你若是闲着无事也可在我这里多玩会,若是泰安院还有什么要忙的,五弟妹也可先回去。” 崔翎站起身来,想了想还是又坐下。 她凑到苏子画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在院子里遇到了瑀哥儿,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 说着,她便将瑀哥儿的困惑和担忧告诉了四嫂。 她将话说完。略迟疑了片刻才道,“论理这些事我不该说,可瑀哥儿与我亲近,我实在不忍心见他被劣仆所累,小小年纪,就要操心这些。” 苏子画眼中流露出锋芒。 她轻轻拍了拍崔翎的手背,“这事我知道了。” 送了崔翎出门,苏子画便叫过了梅蕊,“等会你去一趟外院的校场,跟瑀哥儿的师傅说一声。叫他的功课少布置些。早半个时辰放瑀哥儿回来。” 梅蕊跟苏子画久了。有些话不必多说,便也能晓得心意。 她掩着嘴笑道,“奶奶一定是听到了五奶奶跟哥儿说的话了,那个什么椒盐猪蹄。听着就挺好吃的,哥儿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 梅蕊还是有些不解,“奶奶对哥儿分明这样疼爱呵护,为什么总是对他冷着一张脸?若是您也跟五奶奶似的,常对着哥儿笑,常跟他玩,他定也会十分亲近您的!” 苏子画目光中透露着几分神往。 然而,没过片刻,她便将眼底的情绪收住。 她叹了口气说道。“自古慈母多败儿,四爷常不在家,没有严父管教,我这个做母亲的,若是还不严厉起来。对瑀哥儿也未必是件好事。” 做母亲的,哪个心里不疼自己的孩儿? 只不过,袁家是将门出身,和寻常的勋贵世家不同。 就连老太君,别看她对孙儿曾孙子那么宠爱,但年轻时对镇国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她现在对袁瑀要求严格,将来他便能多一份冷静和自省。 谁知慈母心,一片春晖意。 她只是在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罢了。 有时候,也会心疼瑀哥儿小小年纪就像个小老头儿一样老气横秋,但她刻板严格的面具已经塑成,也很难再重新恢复慈母的温柔。 幸好有崔翎! 苏子画温柔地笑了,她冲着梅蕊道,“叫师傅嘴紧一些,莫要让瑀哥儿知晓是我的意思。” 崔翎回到泰安院后,先是将苏子画的主意跟老太君说了一遍。 老太君也觉得,这恐怕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了。 只是,她知晓的内幕多,心里想得也要比苏子画更远。 便依着自己的想象,将明日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形,以及姜皇后有可能发问的话,绞尽脑汁地跟崔翎预演了一遍。 等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凡事有我呢,也没啥好怕的!” 她顿了顿,忽然笑着问道,“听说你大哥这些日子在四处帮你打听那什么辣椒的事?” 崔翎小脸一红,“祖母您知道了呀?” 她垂着头绞着手指,“那辣椒是唐师傅从他一个朋友处得的,数量不多,昨儿做了一次重辣的香辣猪手,就没啦!” 老太君故意斜眼看她,“就这么好吃?这么好吃你都没有请祖母尝尝啊!” 崔翎连忙说道,“用辣椒入菜是海外的番邦人的习惯,整个盛朝都没有人这样做过的。我也是头一次弄,想先试试家里人的口味,再作计较的。” 她怕老太君多心,解释地又快又啰嗦,“您这段时间不是身子有些微恙吗?辣菜口味刺激,孙媳妇这也是怕您吃了对身子不好,所以才不敢贸然献菜的!” 老太君见崔翎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觉得有趣。 她年纪大了,有时候也像个顽童。 听了这些解释,反倒故意挑着眉,不依不饶起来,“是为了我好,不给我那什么香辣猪手也就罢了。” 她微微一顿,“但你大哥是做大事的人,每日里事务繁忙,你叫他为了这点小佐料鞍前马后满盛京城地跑,还像话不像话哪!” 崔翎张着口愣了半晌,“可……是大哥自己要帮孙媳妇打听的呀!”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 好像将责任都推到了袁大郎身上,显得他自己挺不务正业的一样。 便连忙又道,“不是,不是,是我求着大哥帮我去跑的,都是我的不是,祖母,您宽宏大量。可千万不要怪责大哥啊,他一片仁兄之心,都是受了我的牵累!” 袁大郎因也喜欢吃这辣味的菜色,听说家里的辣椒储备不多,便主动提出要去外头找找。 崔翎建议他去问问唐师傅的朋友,或者找找看盛京有没有南边跑海回来的商客。 她想,诺大的一个盛京城,总有识货的人吧? 就算没有,也难保不会有像唐师傅的朋友那样,因为新奇从海外带回来许多辣椒的人。 所以。她便也很积极地替袁大郎出谋划策。 这些天来。她没有少为了辣椒的事去叨扰袁大郎。 先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 其次。她也有更深层次的需求。 她还想跟二嫂一块合股开一家专供辣菜的酒楼呢! 崔翎以为这件事不怎么麻烦,谁料到老太君竟然这样不喜。 她有些着急,又怕袁大郎受了自己连累,又怕自己就这样被老太君厌弃了。 这时。老太君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把将崔翎搂紧怀中,一边乐呵呵地笑道,“小五媳妇,你张大眼睛咧开了小嘴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真是有趣!” 她揉了揉崔翎的头发,笑得更欢,“别生祖母的气啊!祖母就是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着的那只小红狐狸,那小东西紧张起来。就跟你刚才一个模样,叫人忍不住就想逗逗看。” 乔嬷嬷和杜嬷嬷似也被勾起了记忆。 她们一人一嘴掺合着说道,“老太君不说还罢了,一提起还真是,怪不得我总觉得五奶奶看着面熟。原来是像咱们小时候养着的那只小狐狸。” “是啊,说到那小东西,我还记得咱们养了它好些年呢,是叫什么来着?红玉?红珠?” 老太君忙打断了她们的话,“是红霞!” 她陷入了回忆和遐思,一脸追忆的表情,“因为它的皮毛彤彤红的,像是西天火红的晚霞,所以给它取的名。” 崔翎在老太君的腋下晃了晃小脑袋,一脸石化的表情。 先是吓了个半死,以为行事不妥遭了老太君的嫌弃。 在惊慌失措中,小的老太君只是一时起了玩心,故意逗她玩。 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心情吧,就被老太君跟抱宠物一样地夹在了怀里。 然后听着祖母和两位陪嫁嬷嬷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几十年前她们还年幼时候的往事。 偏偏她还不敢动弹。 因为,此刻,老太君脸上的表情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来。 她有些不忍打扰。 过了良久,老太君终于从遐思中醒过神来,有些抱歉地抚了抚崔翎的脑袋。 然后,她笑着说道,“若是刚才祖母逗你玩叫你不舒坦了,祖母这便有个补偿,好消息,要不要听?” 崔翎想,能遇到这种真的将她当成孙女一样疼爱的太婆婆,是多么大的幸福啊。 她哪里会对老太君偶尔的顽皮不舒坦? 所以,她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祖母说的什么话,孙媳妇怎么会不高兴?” 不过,好消息她还是很期待的。 老太君也不卖关子了,“唐师傅的朋友介绍了个商客给大郎认识,听说那商客刚从海外回来,因为贪便宜运了一船辣椒回来,原本是想在盛京发一笔财的,谁料到满京城的酒楼都不收这东西。” 她掩嘴笑道,“那商客正发愁堆积的辣椒无处处置呢,正好遇到了你大哥,半卖半送,只花了一点点银钱,就全买下了。” 一船! 崔翎目光一亮,差一点就要跳起来。 家里吃用的辣椒够用了,开辣菜酒楼的储备也足够了! 甚至还有多出来的! 她脑子转得飞快,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ps: 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粉红票离30还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我还是愉快地加更了!我乖吧?乖吧?很乖的话,就请大家更加多一点地宠爱我!另,最近这几章算是过度吧,比较家常一点,因为很快就要迎来男主和女主万般有趣的相遇了,期待么?期待么? ------------ 058 计策 崔翎神色兴奋地说道,“祖母,我晓得这一船的辣椒该怎么用了!” 老太君先前其实有些犯愁的。 倒不是心疼银子,莫说袁大郎买下一整船的辣椒都没花几个钱,便是真的以重金购之,她也不当一回事。 镇国将军府袁家,吃穿用度一直都十分豪奢,并不差这点小钱。 只是,她年纪大了,就算府库里的金银堆积如山,也不愿意随意糟蹋东西。 一整船呢! 光是家里小五媳妇用来入菜,几辈子怕也吃不完。 可这辣椒在盛京又是稀罕物,这口味劲辣霸道,能爱吃这个的人恐怕不多。 便是她想要将剩余的施舍于人,也没有人愿意要它。 这会儿听崔翎说有法子,老太君来了兴致。 她连忙问道,“小五媳妇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崔翎也没有迟疑,先将自己打算和二嫂开个辣菜酒楼的想法说给老太君听。 她掰着手指说道,“我跟唐师傅打听过了,盛京城里盘个酒楼需要的银子我正好拿得出来。”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悄悄地在老太君耳侧说道,“我嫁过来时,除了祖父给的私房,父亲也偷偷地塞了不少银子,说叫我傍身用,有这么多呢!” 说着,她神神秘秘地比了个数。 老太君觉得这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虽然欢喜,却也有点不大赞同。 寻常的媳妇儿进门,有多少私房钱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叫人知道了去。 可她倒好,当着屋子里那么多的婆子丫头的面,就将自己的底给兜了出去。 虽说泰安院的仆妇丫头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贴心人,这屋子里说的话,没有人敢透露出去零星半点。 但小五媳妇这单纯实诚的性子啊,在自家人面前是优点。出了门可就太危险了。 老太君无奈地打掉她比划着数字的手,“你对你二嫂有这份心,祖母很高兴。” 她微微一顿,“你想开个专做辣菜的酒楼,我也不拦着。正好咱们家在东街闹市的拐弯处有个挺大的铺面,前些日子刚收了回来,就留给你用。只是……” 崔翎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太君。 老太君略沉吟了片刻却道,“只是开酒楼这件事儿,可不能光叫你二嫂入股。” 她笑着说,“小五媳妇。你可是有四个嫂嫂呢!你有心照顾你二嫂是好事。可若是叫其他几位落了空。就不怕她们伤心?” 宜宁郡主也好,廉氏也罢,甚至苏子画,她们都不缺钱。 但有时候。有些事,不光是钱的问题。 崔翎点头如同捣蒜,“还是祖母想得周到,若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自然是不能漏掉了大嫂三嫂和四嫂的。” 她欢喜地说道,“这样的话,可不就能将小半船辣椒解决了?” 老太君笑着问道,“那还有大半船呢!” 崔翎忙道,“姜皇后不是要替远在西北边塞的将士们募集上等的棉衣皮裘吗?” 她掰着手指。表情十分认真,“我在想,辣菜有活血暖身的功用,西北寒冷,若是将士们能喝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酸辣汤。一定立刻就暖和了。” 老太君想到那日小篱和杜嬷嬷眼馋那什么香辣猪手,结果才刚尝了一口,就被辣得满脸通红。 杜嬷嬷当即就望而却步,但小篱却是一边喊辣,一边停不下来。 等吃完的时候,白白净净的小篱,不只脸颊红了嘴唇肿了,还一个劲地流眼泪。 说是辣得浑身都冒汗。 老太君想着,不由觉得这主意甚好。 崔翎见老太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便又继续说道,“长途跋涉从海外运回来的,想来该是晒干了的辣椒,这东西携带也方便,还能捣成酱末。” 她比划起来,“祖母您想啊,行军打仗有时候就不那么讲究,有了辣椒酱,哪怕就着干馍馍吃,也都有味了。” 老太君觉得很有道理,便笑着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等会我叫你大哥进来再商量一下。” 她顿了顿,“不过既然要将辣椒送到西北,那就先紧着军士们那边了,小五媳妇你说如何?” 事,有轻重缓急。 开酒楼的事,相对于西北将士御寒的难题,就得往后靠边了。 更何况,开个辣菜馆,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 就算铺子有了,修整也要时间。 挑选掌柜和主厨,拟定菜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儿。 崔翎当然分得清轻重,忙笑着说道,“酒楼的事儿慢慢来,不着急。” 反正现在知道了南海之外的某个番邦国产这种辣椒,价格还甚便宜,只要去托跑海的人去买,不消多久就能再拉一船回来。 这个是长久的事,真的不急于一时。 等到了申时,崔翎正在厨房里看着刘师傅唐师傅忙活。 小篱虽被辣过一次,但越辣竟越对这种重口味的菜色着了迷,便也跟着一块凑热闹。 厨房里因有了袁大郎新派人补进的辣椒,刘师傅下手便大刀阔斧起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飘出又香又呛人的味道。 一阵轻咳中,厨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肉肉的身影。 崔翎连忙喝道,“瑀哥儿止步!这里好辣,要熏眼睛的,你到外面去,五婶婶马上出来。” 谁料袁瑀一边缩着鼻子,一边揉着眼睛,却还是大步流星地踏步进来。 他酷酷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辣都受不了,将来还能做什么大事?” 崔翎无语,但她知道,别看瑀哥儿人小,主意可很大。 他既然非要进来凑热闹,凭她,是赶不走的。 只好无奈地将他拉到靠窗口的位置,这里的空气相对来说比较清新。 瑀哥儿问道。“不是说要做什么椒盐猪脚吗?怎么又放辣椒?” 崔翎笑着说,“我叫刘师傅各做了一份,给爱吃辣椒的送辣的,给不能吃的送椒盐味的,这样才能两全其美。” 她现在对袁家的人很依恋。 对待自己的家人,她不忍心顾此失彼。 所以干脆就做两份,不论什么口味的,都能够顾及。 瑀哥儿听了,心里暖暖的。 不多久,两锅猪脚都出炉了。屋子里香气逼人。叫人闻了就食指大动。 小篱性子欢脱。不断叫道,“哎呀,好香啊,我都流口水了!” 大大的厨房里。弥散着一种叫做温馨的东西,越呛人,越欢喜。 第二日清晨,因要给姜皇后贺寿,镇国将军府阖家都起了个大早。 老太君和梁氏有诰命在身,都按品秩穿了朝服。 宜宁郡主是金枝玉叶,身上穿的是郡主的服色。 廉氏和苏子画,还有崔翎,三个人没有品秩。都穿了深色庄重的衣裳,头上的珠环簪钗也都选了端庄雍容贵重却又不惹人注目的。 出门的时候,老太君和崔翎坐一车。 崔翎还是有些紧张,“祖母,我是头一次进宫。也不知道里头是啥样的……” 虽然昨日和苏子画商议过了,连祖母也赞同她装傻卖萌的计策。 祖母更是连姜皇后所有可能出现的问话,都给她拟出来演了一遍。 可她还是紧张。 老太君轻拍着崔翎的手臂,“傻孩子,祖母知道你向来机灵,到时候随机应变罢了,不需要害怕。” 她笑了起来,“姜皇后虽是一国之母,赫赫权威,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注意自己的举止行为。便是看在袁家儿郎还在西北为国浴血的份上,她也不会为难你的。” 姜皇后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人。 当年,她不过只是工部一个从五品主事的女儿,才智计谋却将那些公侯千金的妯娌压在脚底。 她善于攻心之策,很会笼络人心。 倘若不是得了这样一名贤内助,皇上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就登基称帝。 也正是因为如此,姜皇后更加爱惜羽毛。 若非十分惹了她厌恶,她广积贤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轻易为难功臣良将家的新媳妇? 放人之心虽不可无,但过分紧张也不是什么好事。 崔翎有了老太君的安慰,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她想了想,又问道,“祖母,今儿是不是能见到悦儿了?” 自从她进了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就经常听到有人将她和袁悦儿联系在一块。 说她们长相神韵有几分像。 说她们性子也一般无二。 底下的下人不说,光是老太君就已经提过好几回。 不论是出于对袁家长侄女的亲近感,还是好奇想要知道袁悦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翎都很想见一见她。 但袁悦儿在给长龄公主伴读。 连亲叔叔袁五郎的大婚日,宫里头都没有放她回来。 俨然,像是皇家押着的一个人质。 崔翎便是想要认识结交一下这个传闻中与她十分相像的女孩子,也没有机会。 而今天,是姜皇后的生辰。 长龄公主这个做女儿的,一定会给姜皇后贺寿请安吧?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见到悦儿了? 老太君也十分期待,但她却不敢肯定地点头。 连上回小五大婚,悦儿都没能回一趟家,谁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借口? 倘若不是袁大郎隔一段时间趁着下朝时,能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老太君真的要怀疑,是不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女出了什么事。 她这样想着,不由沉沉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 ------------ 059 独断 等入了帝宫,在安庆门前换了宫车。 一路之上,崔翎谨遵老太君的吩咐,躲在嫂嫂们中间,既不出声,也不乱瞧。 倒也不觉得可惜。 她前世时逛过故宫,逛过颐和园,很多名胜古迹也都游览过。 对一个经历过现代文明的穿.越女来说,所谓帝宫,真的也就是“哇塞”一下,觉得好巍峨好壮观而已。 她并不羡慕,甚至都不怎么好奇。 反而,这座历经过五朝的天子帝阙阴沉压抑,十二月刺骨的寒风偶从窗帘的缝隙打入,总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 有些不太舒服。 好在,这段冗长的宫巷终于走完。 换过宫轿,在一步一顿挫的摇晃中,镇国将军府的女眷们都到了姜皇后的坤宁殿。 崔翎已经忘了是怎么跟先到的贵命妇们行礼问安的。 总之,她严格恪守着苏子画的话,躲在嫂嫂们的身后依样画葫芦。 若有人单独问起她,她便笑。 人畜无害地笑。 反正总有嫂嫂们替她将话接过。 如此,倒也顺利地等到了姜皇后驾到。 姜皇后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算不得美貌,和殿上养尊处优的众位贵妇人相比,甚至都不如她们雍容红润,看起来有些干瘦显老。 但她浑身上下却散发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凌厉威严。 脸上分明挂着笑容,但殿内却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嬉笑喧哗。 姜皇后似乎很满意这种权威,她微微抬高下颔,“今儿是我的生辰,太子非说要请宴一番,我原本极不喜欢这样豪奢,但想着这也是个与众位相聚的机会,便只好允了。” 她行事雷厉风行,不肯拖泥带水。 将开场的话说完。便直切入主题,“想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太后娘娘因为担心社稷江山,顾念着西北为国征战的将士寒暖,这些日子身子有些微恙。” 姜皇后顿了顿,犀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她故意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道,“她老人家本该安心颐养天年,却还为了国事烦忧,我又岂能坐视不理?众位都是受过诰封的命妇,想来爱国爱家。都与我一般感同身受。所以……” 立刻有人将话接过。“将士们在西北保家卫国。臣妇们旁的也做不了什么,唯有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听您的吩咐行事。” 说话的,是姜皇后的娘家大嫂。如今的承恩侯夫人。 众人原先就对姜皇后的用意有几分明了,如今承恩侯夫人将话说得那样明白,谁还敢继续装傻充愣? 几乎没有一刻停顿,贵命妇们纷纷附和。 姜皇后十分满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了。 她说道,“既如此,我便带头捐出一千件上等的棉衣棉裤,一千件轻便暖和的皮裘,一千顶皮帽。剩下的,便请诸位想法子补足吧!” 西北十万将士,姜皇后只出一千件,剩下的九万九千件,都要下面的人补足。 崔翎听得瞠目结舌。 她想。这位也太狠了点吧! 其实她也不太知道外面的物价如何,但上等的棉衣棉裤皮裘皮帽,一套也需要不少银子。 饶是在殿内的贵命妇人多,可就算平摊下来,每家也得出不少血。 她们的丈夫一年的俸禄才多少,能经得起这样挥霍吗? 也不是每家每户都像镇国将军府袁家那样,借着打仗的机会能捞些外快,有些俸禄和赏赐之外的收入。 譬如她的娘家安宁伯府,日子就过得有些紧巴巴。 更别提还有那等早已经没落的勋贵,身上虽然还有着勋位爵称,但早就已经没有实权了。 姜皇后这样,不会太为难人了吗? 谁知道,贵命妇们却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为难。 她们像是早有预料,也似是已经习以为常,都十分平静安然甚至欢喜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如此,募集之事就十分顺利圆满地结束了。 午宴时,姜皇后请了老太君坐在她下首,又提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看过崔翎一眼。 崔翎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不敢放松,仍然躲在嫂嫂们中间,有东西送过来就轻轻咬一口,没有东西便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皇室饮宴,菜色复杂华丽是一定的,口味上却算不得顶好。 崔翎不由想到了前世听说过的一个轶闻。 说是上贡给皇帝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取最好的,茶叶也好,各地的特产也好,都是取次一等的进贡。 主要是很多东西品质无法保证,年份好,东西就好,若是遇到了不好的年份,恐怕连次一等的东西也找不着。 下面进贡的朝臣们害怕皇帝会责怪他们不够尽心,所以索性都不会将最好的东西呈上。 崔翎不晓得这件事是真是假,但吃了这顿宫宴她却似乎有一点信了。 在她看来,刘师傅的手艺要远比这顿强。 但刘师傅却说,他当初在御膳房时,是因为无用武之地被人排挤下来,这才被赏出宫去的。 可见,御膳房的厨子们也怕主子们的嘴吃到了好东西会变刁。 所以宁可拿些样式复杂样子华丽的食物去呈贡,免得改日若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了,会被主子追责。 寻常人家的厨子若是做菜不好吃,也不过就是解雇了再请一个。 御膳房的厨子若是哪道菜特别不对主子的口味,赶出宫去还算是轻的。 说不好,连脑袋都要交待了。 崔翎盯着几上的菜色发呆,蓦然听到座上姜皇后提到了她的名字。 她一惊,忙抬头往中间的凤座上望去。 只见姜皇后一双犀利如寒冰的眼眸正若有似无地投向她,眼锋冰冷,带着隐约憎恶。 她正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却听姜皇后笑着说道,“诸卿办事素来都果断,想来这一回,也定能很快就筹到衣物。” 她幽幽叹了一声,“盛京的寒冬深降,这西北还不知道要冷成什么模样呢。只盼大家能多尽点心,好叫咱们的勇士们莫要冻得太久。” 自然又是一阵附和声。 姜皇后转脸对着老太君道,“沐阳伯府的石小四闹了好多日子要去西北战场,这回我便打算叫这小子负责押送,老太君意下如何?” 姜皇后的母亲与石修谨的亡母是远房的堂亲。 原本很久不曾来往了。 但自从姜皇后当年嫁给皇上之后,便将这门亲戚重新叙了起来。 后来,姜皇后母仪天下,一直也都称呼石修谨的母亲为堂姐,也将石小四视作自家的亲外甥。 石修谨和九王是至交好友。 他与太子的关系也很不错。 所以,当初袁家军去西北征战时,他曾求了姜皇后好几回,也想要戎马疆场。 老太君一时不知道姜皇后用意。 沐阳伯府如今是二房当家,原本石修谨在,就已经十分势大。 假若石修谨离开了盛京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也有好处。 石修谨是替朝廷效命,只要顺利将东西交付给西北将士,就算大功告成。 将来西北一战得胜归来,论功行赏也会有他的一份。 这也算是姜皇后替石修谨撑的腰。 老太君心里有些沉吟,但面上却笑得十分谦恭。 她点头说道,“石家小四不错,皇后娘娘说他能用,自然是得用的。” 姜皇后眼角微露锋芒。 她将脸望向默然不语垂头进食的崔翎,笑着说道,“其实,我倒是还有一个人选。” 顿了顿,姜皇后将目光移回了老太君脸上,“五郎新婚就为国远征,将新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说起来,皇上和我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她微微眯了眯眼,“不如这回,也叫五郎的媳妇一并去西北吧。由石小四护送,也靠得住!” 老太君愣住。 若是在从前她年轻的时候,丈夫出门远征,媳妇儿跟着一块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时候坊间对女人的要求还没有这样严苛。 她那时候都能带兵打仗呢,不过是去一趟西北,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几年来舆论对女子忽然变得苛刻起来。 莫说叫小五媳妇一个人跟着石小四护送募集到的冬衣去西北,有千里之遥,又是兵荒马乱的地方,难免要惹出闲言碎语。 便是一个女子不跟着长辈出门,也要叫人议论三分。 如今姜皇后在坤宁殿上众人面前提出这茬来,老太君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平心而论,能给小五和小五媳妇一个见面团圆的机会,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欢喜。 可想到若有人因此说三道四,她就又有些不忍。 姜皇后没有等到老太君回答,就又笑着说,“你家小五媳妇,就算是代表咱们盛京城的名门贵妇,有她亲自押送这样棉衣皮裘去西北,将士们一定更加感激。” 她目光一凛,扫视着殿中用眼神议论纷纷的众贵命妇,语气肃然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但何人又敢有所异议? 这件事,便在姜皇后的独断之中,莫名其妙被定了下来。 ------------ 060 转变(求粉红!) 晴空霹雳。 彷佛有一道闪电劈头盖脸地朝崔翎头顶砸下来,一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在窒息数秒之后,一万匹草泥马在她胸中咆哮而过。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不是庆贺姜皇后的生辰吗? 不是要为西北将士们募集棉衣皮裘吗? 为什么会扯到她的身上! 虽然她现在决定要和袁五郎和平友好地发展看看了,但完全没有要去苦寒战乱的西北去和他团聚的愿望好吗! 她也没有那种宏图大志想要学老太君当年鲜衣怒马挥酋沙场。 为国浴血奋战的西北大军将士们,她会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祈祷的。 袁五郎呢,她也祝福他平安健康。 至于她,真的寸步都不想离开温暖和谐舒适的镇国将军府啊! 她的清净,她的闲适,她的美食,她的辣椒! 崔翎欲哭无泪。 她晓得自己没有半分拒绝的权利。 姜皇后甚至都不需要老太君的意见,就自说自话着愉快地决定了。 在这件事上,连袁老太君这个御封的一品国夫人都没有插话的资格,她难道还能说不吗? 她垂着头默然不语,几乎是颤抖着,将面前勺子里的鱼丸狠狠地、整个地吞了下去。 姜皇后叫崔翎代表盛京贵妇们替西北将士送棉衣,这件事如同一颗惊雷。 她只是轻轻地往潭水中一放,就激荡起巨大的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令老太君措手不及。 她猜不透姜皇后的用意。 等到筵席结束,宜宁郡主面色凝重地扶着老太君说道,“方才宴饮的间隙,我抽空去看了看悦儿。她没有瘦,也没有不精神,挺好的。” 她微微一顿。“本来她说要找时间过来跟祖母您请安的,但出了五弟妹这事。我便替您回掉了。” 老太君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与最疼爱的曾孙女闲话家常。 她沉沉点了点头,“嗯,宫里头你人脉熟,托人好好照看着点悦儿。” 宜宁郡主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张口。 她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府再议吧。” 宴席已散,姜皇后早已离座。 老太君紧紧握着崔翎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走,咱们回家!” 一回到镇国将军府,老太君便将五个孙媳妇叫到屋子里。 泰安院的门叫可信的奴婢锁了,看守好,屋子里近身伺候的丫头嬷嬷也都遣了出去听命。 宜宁郡主面沉如水。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和沉重。 她问道,“祖母您说,姜皇后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西北军由袁家领兵,这十万兵士中,有大半都效命于镇国将军。 姜皇后替西北军士募衣。实际上袁家也得到了实惠。 但,此战柔然是保家卫国,就算要劳军犒赏,也不该由袁家的人出面啊。 更何况,五弟妹不论如何都只是个新婚不久的柔弱女子。 先不提她跟着石修谨一块出远门,会不会遭人话柄,流出什么闲言碎语。 光说这一路上的凶险,就叫人心里担忧牵挂。 从盛京城到沐州城不远万里,日行千里的名驹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十五日光景。 西北苦寒之地,州城中倒也曾有过繁华年景。 可现在有战事,定然不复先前之热闹熙攘,也可能还会有流离失所的难民,这一路行去,说不得便要受到冲撞。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老太君眼眸低垂,静默不语。 廉氏忍不住了,“闲言碎语倒不必怕,这趟差反正是姜皇后的命令,今日殿中那么多贵命妇亲耳听到的,若有人敢说半句五弟妹的不是,便是在质疑姜皇后的威严。” 她顿了顿,“不妨往好处想,或许姜皇后当真是觉得五弟和五弟妹刚成婚就分开,有些不忍,趁这机会,叫他们夫妻两个团圆,也说不定。” 这话当真只是自欺欺人。 这屋子里除了崔翎之外,都对姜皇后的作风有所了解。 那可不是个心地慈善的人。 姜皇后也从来不做无的放矢的事。 叫袁五郎夫妻团圆?她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猜不透想不到的深意。 老太君沉默半晌,骤然睁开双眼。 她沉声说道,“姜皇后下了懿旨,小五媳妇总不能抗旨不遵。所以这一趟,是势在必行的了。” 崔翎已经震惊了一路,厌烦了一路,也委屈了一路。 这会儿,她早就已经回过神来。 姜皇后不喜欢她。 这是她在坤宁殿中与姜皇后的视线短时相交时的感受。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此时此刻,她来不及也不想去费这个心思,去揣测姜皇后的想法。 她想的是,西北之行,似乎是躲不过的了。 既然是不可反抗的命运,那不如试着去接受。 她想,就当是去西北旅游吧! 一路上能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说不定还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从方才几位嫂嫂你一言我一言的话中,崔翎很快地筛选出了信息。 首先,是路途遥远。 其次,可能不安全。 她几乎算是个足不出户的娇弱女子,要应付一路上所面临的各种艰苦环境,或许还可以靠坚强忍耐。 但一旦出现了什么危险,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没有存活下来的希望。 这种时候,护送着她和物资一块去西北的那位领头人,就至关重要了。 崔翎这样想着,便轻轻握住老太君的手,“祖母莫要担忧。孙媳妇是肯去西北的。只是,正如几位嫂嫂所言,这一路上恐怕会遇到些困难。所以……” 她神色认真。“我想知道沐阳伯府的石四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靠不靠得住?” 要是石修谨是个坏人。半途上丢下她,或者转手将她卖了。 等到回来时,只要说路上遇到了抢匪或者流民,将她冲散了,或者掳了走。 那她的人生,就算是完了。 她必须要万分确定,石修谨的人品是否可靠。 这一点上。老太君倒是十分肯定的。 她连忙说道,“石小四性子是有些冲动,耳根子软,容易受人蛊惑。但这孩子有一个好处。就是为人讲义气,重信守诺。” 袁五郎临走前不过随口一提,说果子巷那边若是遇到了麻烦事去寻石修谨,劳烦他照看一下。 石修谨便能为了那个宋梓月,将安宁伯府的五爷给揍了个半死。 他不是好色的人。绝不是因为宋梓月的美色。 而是因为对袁五郎的承诺。 老太君亲拍着崔翎的手背,“此次是由石小四护送你,祖母还是放心的。” 石小四和袁五郎是至交好友,感情好得比寻常的亲兄弟还要亲。 这孩子又重信诺,又讲义气。对崔翎一定会十分敬重有礼的。 老太君并不怕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崔翎心下略松了口气。 只要能够确保和自己同行的人,不会出卖她,也不会害她,这一路上的危险,等于少了一半。 听姜皇后的意思,顶多十天,那些要捐募的棉衣皮裘就会准备好,她也要启程出发的。 那么,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好在,她前世常常出国旅行。 而旅行前呢,她又习惯做各种攻略。 她自小亲情缺失,后来在感情上又遭遇重创,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个十分没有安全感的人。 所以,不论身在何方,只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她总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成行。 崔翎决定要趁着这不长的时间好好调研一下。 从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城,会途径哪些城镇,大致上能有几条路线。 这一路之上所经过的城池镇子,都各有哪些特点,有什么奇特的风俗,需要注意些什么问题。 甚至,若是能想法子了解一下途径城镇的美食,各地不同的饮食,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至于随行护卫以及携带人员的问题,她想过了,就都由祖母和大哥决定。 祖母那么疼她,大哥还念叨着她做的辣菜呢,他们一定会为了她的安全,好好安置本领高强的护卫的,这一点,她毫不担心。 崔翎这样想着,一路上的愁眉苦脸顿时便就烟消云散了。 梁氏啧啧称奇,她问道,“五弟妹刚才眼角还挂着眼泪呢,这会怎么脸色又晴朗了?” 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来,“是不是想到要和五弟团圆,就算路途远了些,也不觉得害怕了?” 崔翎整这一双明眸,理直气壮地说道,“既然西北是一定要去的,那么苦着脸哭成个泪人儿,也于事无补啊。” 她目光坚定地点头,“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儿哭也没用,倒不如好好想法子叫着一路上能过得更舒坦一些,总之要安全地抵达沐州府才行!” 崔翎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与其哭哭啼啼地上路,害得祖母担心,嫂嫂们记挂,自己心里也不舒坦,还不如就当成是一次历练,一次出游。 从好处来想,盛京城的贵妇名媛们,哪里有这样奉旨出游的机会? 绝大多数的女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出盛京吧? 宜宁郡主、梁氏、廉氏以及苏子画听了这话都十分震撼。 只有老太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孩子,果然没有叫她失望啊! ps: 最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妹子,她是我努力码字的正能量,嗯,因为胭胭其实更新很差的,码字速度也很慢,实话说有点没有耐心。但是这位同学呢,是那种更新狂人,她一天可以写2w字!!!(这个我是羡慕不来的)推荐一下她的新书吧,如果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看。总小悟《侯门福妻》书号:3112859。简介她从未想过自己耗尽了一生只对两个人好,却落得最终被二人一同背叛的下场。眼一闭,本以为会魂归黄泉,却不想已是重活一世…… ------------ 061 准备 崔翎从前爱躲懒,是因为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 但这一次,她很清醒地知道,姜皇后的命令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可抗力”。 她无从推脱,也不可能再耍一次装病的把戏,这样会连累家人。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她便积极地投入到了去西北的准备工作中。 先是更加勤奋地锻炼身体。 每日清晨卯时不到,总能在尚武堂看到一个柔弱又坚韧的女子,扎马步,练拳,跑步,耍枪。 崔翎是这样想的。 如今正值寒冷的冬季,盛京尚且如此酷寒,遥远而空阔的西北边塞的寒风,想必如同尖锐的冰刀,能将人的皮肤割开个口子。 一路西去,气候环境一定是越来越恶劣的。 若她身娇体贵,柔嫩脆弱,恐怕还来不及到西北,就得病倒了。 崔翎知道,假若她真的在路上病倒了,就算石修谨恪守对老太君和袁家的承诺,为她请医治病,但他皇命在身,肩负着重任,是不可能为了自己停下前进的脚步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姜皇后犒赏劳军,赏的是棉衣皮裘。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 集齐这些物资至少还需要有十日光景。 那便是在月中出发。 从盛京城到西北沐州府,快马加鞭,需要十五日。 押送物资的车队不如单骑走得快,便是日夜兼程,总也要二十来日才能到达。 那时便已经是过年了。 这是最顺利的情况。 假若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耽误了行程,这批棉衣皮裘送到沐州府时,恐怕这天气都要转暖了。 那这些御寒衣物送过去还有什么意义? 石修谨这趟差事,看似简单。是姜皇后体恤后辈白送他一个功勋。 可这建立在他一路畅行无阻能顺利到达沐州的前提。 假若他耽误了时间,那么,西北将士们受冻令人怜惜。他和押送的这群人都要受到责罚。 所以崔翎知道,她绝不能在路上生病。 否则。就算石修谨有心,也不可能放慢车速停下脚步,等她大好了才再上路。 时间上不允许。 盛朝的医疗水平如何,她心里是有数的。 一个寻常的感冒发烧,都有可能断送一条生命。 若是在杏林高手云集的盛京或者大的城镇或许还好,可她看过了,沿途鲜经过的多是一些小镇。甚至还有好长一段路是荒野。 那种地方,缺医少药的,连个像样的医馆都找不到。 假若她的身子不争气,那么石修谨便只有两个选择。 拖着上路。或者将她寄存在当地。 这两个选择,对一个病人来说,都有致命的危险。 崔翎不想要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她更努力地去锻炼身体,务必要让自己强壮起来。 她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向袁大郎请教沿路必经的路线,除了官道,她还想知道那些可以抄近路的小道。 袁大郎虽然没有亲历战场,但他保持着与父亲和弟弟们的通讯。 他还每日都去兵部报道,认真研究从西北发来的邸报。 所以。他人虽然不在西北,但对那里算得上十分精通。 袁大郎也很差异姜皇后的决定,甚至是有些愤怒的。 他不像老太君了解帝宫那段陈年往事,一心以为,姜皇后此举是出于皇帝的授意,目的是在打击镇国将军府如日中天的气焰。 袁家手握重兵,自从盛朝开国立业起,从未吃过败仗。 不论在朝中,还是在民间,威望都很深。 将士们只知有镇国大将军,为国征战更多的是出于对袁家军和镇国大将军袁世韬的膜拜,而非为了盛朝的江山社稷,也不是因为对帝王的敬畏。 这一点深受皇上的忌讳。 皇上早就想要收回兵权了。 也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袁家的打压和警告。 袁大郎想,他的女儿袁悦儿便是皇上这忌惮的受害者,大好年华不能承欢膝下,被锁在深宫之中陪伴一个任性跋扈的公主,连家都回不得。 而现在,轮到了新进门的五弟妹吗? 想到和袁悦儿一般灿烂开朗的五弟妹,袁大郎心里就憋闷得慌。 原本这门亲事,他就觉得亏待了五弟妹。 到底也是伯府千金,可五弟妹因为要嫁过来,整桩婚事从请婚到完婚,整个过程只走了区区一月。 许多应该有的礼仪,因为时间仓促,就都直接省略跳过了。 她嫁过来的第二日,五弟就出征了。 自此三月,除了来往过两封书信,再没有别的。 倘若是别的女子,伤心委屈难过也好,自怨自艾也罢,难免要幽怨哀伤,满身的沉暮之气。 但五弟妹,却从来都没有苦着脸叫家里人瞧了心里不舒坦。 这个年纪与他女儿相仿的姑娘,不论受到多大的委屈,总是笑眯眯的。 她孝顺祖母,尊重兄嫂,友爱侄儿侄女们。 为了融入这个家,为了能得五弟的欢喜,她不仅学武,还去读书。 这些就算不论,光是想到令人欲罢不能的水煮鱼和香辣猪蹄,袁大郎就舍不得叫五弟妹去西北。 他心里闷闷的,觉得皇上这回真的是欺人太甚,将袁家逼得太紧了。 其实,镇国将军府早就已经想到了要急流勇退。 这些年也慢慢地将部分兵权交还朝廷。 可问题是,那些征西将军武威将军武宁将军之类的,不得用啊! 柔然犯境,开始几场战役,盛朝军士节节败退。 袁家也是不得已才顶上去的! 五年前,因为要保家卫国,袁家已经失去了最可贵的二郎。 难道皇上真的以为。袁家就十分愿意叫其他的儿孙冒着牺牲的危险上阵杀敌? 不过只是不忍皇上为难,不忍天下苍生饱受战乱之苦,这才临危受命罢了! 只可惜。皇上既要用他,却又疑他……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袁大郎的愤怒只敢呐喊在心里,他没有办法抗议,甚至都不敢抱怨出声。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这次击退了柔然,袁家就解甲归田。 皇上若还有容人雅量,那么就顶着镇国公的虚爵在盛京继续生活。 假若皇上容不下,那就带着全家老小去西陵城。 那是祖母的故乡。 凭借着这累世积攒下来的声威。团结友爱的家风,教养出色的子侄,以及府库中不可计数的金银财宝,他就不信。袁家走不出隆中苏家现在的繁荣昌盛来。 但这想法,还需要时间慢慢来谋划。 眼下,五弟妹去西北的事,最迫在眉睫。 袁大郎想要万无一失,索性便请了石修谨过来一同商议。 石修谨很快到了。 同来的还有他的胞妹丹姐儿。 泰安院的正堂。老太君与这对兄妹稍稍说了一会话,便假借精神不济,带了丹姐儿一块进了里屋歇息。 有些事,人多了不好说。 况且,有她在。这些孙儿辈的孩子们,也不方便说话。 她相信袁大郎能很好地安排好,所以便主动将空间给他们几个留了出来。 崔翎也想要跟着老太君一块进里屋。 石修谨虽然是亲戚,但她毕竟是个新媳妇,总没有大伯子和表兄弟议事,她不回避的道理。 虽然是与她切身相关的事,但她相信等袁大郎和石修谨商量出了个子丑寅卯,一定会将注意事项都告知她的。 她很信任袁大郎。 袁大郎却从来不讲究这些。 他叫住了崔翎,“五弟妹也留下来一并商议商议吧。” 石修谨闻言,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倾城绝世的脸。 他心里有些惊诧,觉得这张脸很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具体是在哪里见的,他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心底的惊诧很快就被一种与有荣焉的情绪代替了。 他很为袁五郎感到高兴。 先前听说袁五郎临阵娶妻,娶的还是安宁伯府从来没有在公众场合露过脸的九小姐,他就替自己的好兄弟担心。 坊间的传闻他也听说过了,并且深以为然。 倘若不是生得丑,或者痴愚驽钝,谁家到了适婚年龄的女儿不肯出来走动? 各种花会灯会,可是贵族女儿为数不多能够出门玩耍见识的机会,正常的女孩儿都十分珍惜的。 他很怕袁五郎娶到不合心意的妻子。 若是旁的人家便也罢了,可袁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他是知道的。 袁五郎要是娶错了妻,这一辈子的幸福算是断送了。 后来,听丹姐儿说,袁五嫂是个绝世的美人儿,石修谨还不信。 要真是美人,怎么盛京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他也不求袁五嫂生得有多么美丽,只求她不是痴傻愚钝之人。 今日这么一见,看袁五嫂举止得宜,进退有度,说话干脆又直切重点,完全不是传言中的模样,他便放了心。 不止如此,她果真生得十分美貌,与袁五哥赫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石修谨在偷看崔翎,崔翎也偷偷打量他。 她一直听到石修谨的名字,但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他。 石修谨长得高高瘦瘦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能把崔家五堂哥揍成猪头样的狠角色。 只从外表,也看不出他的性子如此冲动。 崔翎想到,接下来她的安危要交托到这个人手里,不免便有些犹豫。 她想了想,决定要试探一下他。 ps: 抱歉,更晚了!这两天清明放假,我也回了乡下奶奶家。因为要祭祀扫墓,然后很多亲戚也趁机团聚,所以家里人很多,也很吵闹,根本没法写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抱着电脑去附近的图书馆勉强码了这一章。看到有同学说我推荐的书好看,嗯嗯,我想说的是小悟的书不仅好看,关键是她更新很强!!!既然大家这样书荒,再推荐一本吧!花裙子大神大家听说过没有?她也是一位坑品特别好码字特别勤快的作者,每天看她在群里说码了多少字了我都很汗颜,没有办法,手速渣。这里推荐一下她的新书《阖欢》,在pk榜上很容易找到的,20w存稿哦!放心入坑吧! ------------ 062 启程 自盛京去西北的路线,百姓商贾会走官道。 官道宽阔,沿途遍设驿站和歇脚的茶肆客栈,与城镇相连,往来商客繁多。 最是便捷,也十分安全。 只不过,因要遍布重镇,难免要多走些弯路,需要花费的时日便长。 除了官道之外,尚还有一条小路。 从盛京直切而下,若得一匹脚力好的宝马,一路疾驰,十来日便能到沐州。 先前袁五郎赶去西北与父兄会合,便走的这条小道。 只不过,虽节省了时间,但一路之上多是蜿蜒小路,也鲜少遇到能投宿的店栈,甚至有时几日路程都难得见饮水。 倘若不是有充足的准备,或者矫健的身手可以在山林中觅食,那么,不仅要受餐风露宿之苦,还可能会将性命丢在荒山野岭。 寒暄几句过后,崔翎浅笑着问道,“去西北,不知道石家表弟打算要走哪条路?” 石修谨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将御寒的冬衣送到西北。 走官道确实舒坦安全,但却会耽误他的行程。 走小道,却又平添了许多不确定的危险,且这一路会十分艰苦。 他需要做个选择。 而这选择,能试炼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石修谨似也有几分为难,只是没有犹豫太久,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他说话的声音干脆利落,“咱们此行若是走官道,定必是来不及的,到时候耽误了皇后娘娘的差事,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这个险,我不敢冒。” 石修谨说着。拿起桌案上早就已经备下的笔墨,草草在纸上画了几笔。 他指着这图形说道,“五表哥来信告诉我。去西北尚还有一条近道,他仔细地画了地形。据他所言,那条小路虽然狭窄,但却能过二辕马车。” 姜皇后募集的冬衣,棉衣棉裤和皮裘皮帽各十万件,不是小数目。 必是要装箱押在马车上运去西北的。 只要那小路足够过二辕马车,那便可以成行。 崔翎便点了点头,在她听袁大郎说这两条路线的时候。一早便觉得走官道是没有前途的。 她虽然惜命,但既然皇命压身,这件差事又是于国于家都有利的,她便想要做好。 为了不给姜皇后有责罚她的机会。就算石修谨选择了要走官道,她也会劝他试一试走近路。 崔翎接着问道,“我听大哥说,那条路甚是荒凉,沿途没有人家。常有匪徒出没,是不是有些不大安全?” 迟到的御寒衣物和丢失的御寒衣物相比,很显然还是迟到来得轻一些。 石修谨却十分自信,“五表哥单枪匹马都能过得,我带着大队人马。又有何危险?再说,咱们这回押送的朝廷的物资,是要送给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的,谁敢动?” 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就是山野草莽也讲义气的,这个五嫂嫂不必担心。” 崔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心想,石小四这样轻描淡写,她不担心才怪呢。 别看小说戏本里的绿林好汉,好似个个都有情有义的,但现实生活中,侠盗义贼毕竟是少数。 天高皇帝远的,又是偏僻陡峭的山林间,贼才不管你押的是谁的东西又是要送给谁。 崔翎觉得石修谨武勇胆量是有了,却少了几分谋略。 她便有些泄气。 原本想着,若是石修谨是个能够依靠的人,她就万事不管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他。 但现在看来,这件事实在有待商榷。 她还是得靠自己。 于是接下来袁大郎和石修谨商议抄近路的细节时,崔翎听得便格外地认真。 事关自己的生死,她再也不敢偷懒藏拙,躲在人后了。 银票首饰要带,不论去哪里,有银子在手,底气便足。 就算一路平安无事,多给些赏钱,使唤底下的婆子丫头也更便利不是? 护心的银镜防身的短匕要带,防人之心不可无,留点近身的武器在手,若是遇到危急时,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连反抗都没有能力。 出于对石修谨的不信任,崔翎还特地去求了王老太医要了几颗保心丸。 回来的途中路过药铺,叫木槿将常用的几个药方都抓了几副回来。 她觉得自己都快有被害妄想症了,老是想着半途会有山匪抢劫,那些人吹迷烟用迷药,将整个车队一网打尽。 为了应付这可能出现的极端悲剧,她准备了各种清热解毒的药丸以及……一把镊子。 清热解毒的药丸或许可以救急。 而镊子则是在头晕乎乎的时候,令自己清醒的最好工具——扎一下,疼! 如此,等到姜皇后那边顺利将衣物募集齐全,崔翎这儿的东西也都打包好了。 出发那日,石修谨亲自到镇国将军府来接。 当他看到装了足足一车的储备物资时,惊得差点下巴都要掉下来。 他讪讪地说道,“因要走那条近道沿途没有补给,所以小弟不只装了足够的粮食,还特特地带了厨师和大夫,五嫂嫂你实在是没有必要……” 崔翎冲他笑笑,“反正都是要去西北,多一车少一车也不碍事的。” 她轻轻掩嘴,“都是些我素日常用的东西,不值一提的,倒叫石四表弟看了笑话。” 石修谨忍不住小声嘀咕,连锅碗瓢盆都戴上了,还说不值一提…… 他咋了咋舌,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崔翎所说的那样,反正都是要去西北的,一共去了九大车还是十大车,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老太君眼看着时辰不早了,车队马上就要启程,眼睛便忍不住有些湿润。 她紧紧握住崔翎的手,舍不得放开。 崔翎却笑嘻嘻地说道。“祖母的身子还未大好,外头天寒地冻的,快回去吧!” 她拿脸去蹭了蹭老太君的脸颊。“该交代的您都交代了,该记住的我也记住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到达的,到时候也给您画信,您可不许嫌弃我画得不好!” 老太君想到小五夫妻两个鸿雁来往都是画画表达的事,不由扫去一些悲伤情绪。 她眼角的晶莹还未散去,却又忍不住笑着捶了捶崔翎,“你这孩子!” 她现在特别觉得小五媳妇难能可贵。 这几日。小五媳妇一边准备着行礼,一边告诉她要带这些东西是作何用处。 她听了颇为感慨。 药材也好,酱料也罢,甚至米面油粮。都是一路之上可以用到的东西。 就算用不到,到了西北,也不会浪费。 老太君想,若是她再听到安宁伯府的人说什么九姑奶奶不够机灵请亲家老太君多担待之类的话,真想甩那些人一脸的茶叶过去。 这孩子细致到连夏日防蚊防虫的草药都给备上了…… 哪里不机灵了? 崔翎又和四位嫂嫂道别。 宜宁郡主这些日子以来。将对袁悦儿的慈母之心都寄托到了她身上,这会儿要送别,早就哭成了个泪人。 袁大郎原本该劝着的,但他心情也不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廉氏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和她一起练早操的搭子。又时常能够尝到层出不穷的辣菜开始觉得人生是美好的。 可她才重返幸福了没有多久,五弟妹就要短暂离开了。 看到郡主哭,她也扭着头不停擦眼泪。 廉氏和苏子画新孕,正是情绪最敏感的时候,见到秋风扫落叶都难免感伤,更何况是家里有人要远行? 两个人都轻抚着肚子,暗自啜泣着,比当初送丈夫去战场时还要哀伤。 崔翎一下子慌了。 她连忙说些轻松俏皮的话去逗家里人。 但这些人都只顾着哭,怎么都劝不听,连她百试百灵的冷笑话都不管用了。 没有办法,崔翎只好狠狠地跺了跺脚,“大嫂别哭了,您一哭,就惹得大伙儿都哭了。祖母年纪大了,身子还不好,哭坏了怎么办?” 她一边拿袖子去给宜宁郡主擦眼泪,一边说道,“您的眼泪太招人了,三嫂四嫂可还怀着身子呢,她们不能哭!” 宜宁郡主素来都十分端庄威严,这还是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用手肘打了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五弟妹你凶我!” 崔翎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家里这帮子女人,在她刚过来时,还都个个严肃的严肃,端庄的端庄,淑雅的淑雅,冷酷的冷酷。 怎么才隔了几个月,就都成了这样? 她无奈地哄了一回,“嫂嫂们,你们看,我这马上就要上路了,可若是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我心里怎么放得下?这一路上牵肠挂肚着你们,吃也要吃不好,睡也要睡不好,若是病了怎么办?” 这样说了,几位嫂嫂们才终于渐渐止住了哭声。 该走了,崔翎四下环顾,见侄儿侄女们也都到了,却唯独没有瑀哥儿的身影。 这几个孩子里,她和瑀哥儿感情最好。 临别前也没有和那小家伙打个招呼,她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她想,这孩子傲娇得很,一定是舍不得看着自己离开,所以躲在哪里暗自哭泣吧?! 她这样想着,便也略略地释了怀。 弯身上了马车,打开车帘最后一次与家人道别,在略显刺骨的寒风中,崔翎终于要踏上远行的征途了。 ps: 抱歉,今天更新很晚!还是在奶奶家,今天家族聚餐,没有机会码字,嘤嘤嘤!后来躲着码出来了,然后蹭了邻居的网,想着试试看手气,看能不能发出来,希望可以!保佑偶!!! ------------ 063 入城 寒冬腊月,北国飘雪。 崔翎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整个人缩成一团偎在马车一角,连伸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车里颠簸摇晃没法烧炭,只能用灌热水的铜汤婆子暖手暖脚。 但汤婆子里的水若是凉了,就得立刻换新的,否则坚硬的金属搁在腿上,更冰凉。 但行路艰难,又赶时间,哪里有这等闲情逸致时不时停下来烧一壶热水? 所以此刻,崔翎嫌弃地将凉了下来的铜制汤婆子用脚尖一点点踢出斗篷。 “哐当”一声,她用力过猛,不小心将将那东西踢到了木板上。 “五嫂,怎么了?” 车帘外,是石修谨关切的询问。 崔翎呼了口气,忙道,“无事,汤婆子不小心掉了。” 石修谨笑着说道,“定是水又凉了,不过这回五嫂嫂得多等一刻了,咱们刚过了沐州地界,再过不久,就要到沐州府了!” 他故意咋了咋嘴,“我从前来过沐州府一次,城里头商客往来络绎不绝,虽不及盛京繁华熙攘,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呢!哎,我记得有一家林记酒楼的烤全羊特别好吃,那味道啊,真真是……” 崔翎立刻打起了精神,“烤全羊?” 她掀开车帘,“这会儿战乱,那什么林记酒楼还开张着吗?” 石修谨十分得意,这一路上每回遇到袁五嫂精神不振的时刻,他都谨记袁大郎的教诲,不时地报一两个西北有名的菜色,袁五嫂便立刻容光焕发起来。 尽管到现在为止,都只不过是画大饼,但屡试不爽。 这叫他颇有成就感。 为了不叫这效果太快消失,他继续画饼。“当然啦!沐州府虽然是与柔然之间最后一道关卡,但这道屏障却十分牢固。” 他顿了顿,“如今又有五哥镇守。林记酒楼怕什么?当然得照常迎客了。” 车帘里灌入的冷风刺骨,崔翎感觉到自己脚边一团肉嘟嘟的小东西瑟缩起来。 她连忙将车帘放下。又拿脚尖去蹭了蹭那团肉圆,“喂,听到没有,你石表叔说已经过了沐州地界,很快就要到沐州城了!” 那肉丸子猛力蠕动几下,挣扎着起身,“真的吗?就快有床睡了?” 绣着牡丹吐蕊的锦绣棉被下。露出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蛋来。 赫然便是瑀哥儿。 瑀哥儿从锦被中露了个小脸,许是觉得有些冷,便又蹭啊蹭,将小脑袋蹭到了大毛斗篷里面。 再蹭啊蹭。他的脑袋便驾轻就熟地枕在了崔翎腿上。 崔翎气得牙痒痒,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栗子,“喂,我也很累好吗?你这样压着我的腿,我都快要气血不畅了!快点起来!” 谁料到那小家伙连眼都不屑睁开。一副拽不拉几的模样,“我冷。” 他耸了耸鼻子,“我年纪那么小,跟着你去到这样远的地方,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若是在最后关头,我病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对,没有错,这就是威胁。 瑀哥儿可从来都没有打算掩饰这一点,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得逞的微笑,“我要是病了,有个三长两短,就不提家里,也不提五叔,就是五婶婶您,您难道忍心?” 崔翎恨不得揍瑀哥儿一顿,“我可没有想要带你来吃苦,是你自找的!” 原本在袁家和众人告别时,她还为没有看到瑀哥儿而感到遗憾。 谁料到,她的遗憾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暴怒。 这熊孩子不声不响地躲在了她的药材食材车里,等过了三天三夜,已经行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舍得从里头出来。 崔翎吓得三魂七魄都去了大半。 石修谨也很震惊害怕。 但是,车队是有任务在身的,不可能再折转回头将那熊孩子送回去。 五岁的小孩子托付给外人,交他们护送回盛京镇国将军府,崔翎又不放心。 瑀哥儿能瞒天过海躲进去西北的车队中,算准了时间才下来吓他们一跳,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还怕,就算叫了信得过的人将瑀哥儿送回去,谁知道他半道上会不会耍诡计又逃脱继续跟着他们的车队? 所以思来想去再三,崔翎只好勉强同意了将瑀哥儿留下来。 瑀哥儿说,他走前已经跟苏子画留了书,讲明了行踪。 但崔翎觉得,瑀哥儿留不留书,苏子画都一样会急死。 苏子画如今还怀着身孕,孕妇最忌忧思过虑。 她便立刻逼着瑀哥儿再写一封信,告诉家里头他现在已经平安地与五婶婶会合,表叔也发誓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这还不算。 她自个也用丑得像爬虫一样的字体,认真严肃而坚定地向苏子画表了决心。 她在,瑀哥儿在。 她死,瑀哥儿也还在! 派了武艺高强的护卫,骑着最快的上等宝马,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镇国将军府给送信。 等过几天后,收到了苏子画的回复,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此去西北原本就是个十分艰难,存着无数风险的“旅程”。 崔翎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江,又多了瑀哥儿这个“甜蜜的负担”,她的精神一下子处在了高度警觉和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辈子她都没有操过这么多心。 起风了,要担心瑀哥儿会不会冷。 下雪了,整日捂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小脚,怕他生了冻疮。 随军的厨师做菜有些不拘小节,她怕瑀哥儿吃不惯,总是要亲力亲为。 然后石修谨也被这头饭菜的香味吸引了过来,尝过一次之后,就赖着不走了。 那些护卫的统领们,每当到饭点时。总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她到底不忍,有一次便特意多做了一些,舍了一点给他们。 结果…… 结果一到饭点。随军厨师便一副点头哈腰的表情,希望袁五奶奶可以不吝赐教。 她很悲催地。变成了整队人马的厨娘。 而这些,究其根本,都是以为瑀哥儿这个小屁孩! 崔翎觉得,这一路上,她为了瑀哥儿真的算得上是殚精竭虑了。 她几乎将这前半辈子积攒下来的所有精力一下子就给用了个精光。 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当过母亲,但是当亲妈该有多么辛苦。她这回算是提前感受到了。 更可气的是,瑀哥儿还总是有办法将她气得火冒三丈。 这家伙傲娇,别扭,明明是好话。也总要说得跟吵架一样,讨厌死了。 但真的要下手惩罚他呢,崔翎又不舍得。 所以,就算气得最厉害的时候,她也不过是高高举起。然后轻轻放下。 没有办法,谁叫她喜欢这个孩子呢! 而且她肩膀上还承载着袁家老小对她寄托的厚望呢,不能叫他生病,也不能叫他吃苦,就连难过掉泪伤心。也最好不要有。 她几乎是要将瑀哥儿当个小祖宗一样供起来了。 不过,瑀哥儿对崔翎来说意义非凡,倒也不全然只是一个负担。 嗯,至少有了这孩子,漫长遥远而寂寞的旅途,变得不再害怕恐慌。 瑀哥儿虽然有时候挺嘴.贱的,但他的举止行动却总是十分贴心。 她口渴时,他替她倒水。 她睡不着时,他和她说话。 她害怕时,他安慰她,说他会保护她。 她怀念舒适温暖的家时,他眨着眼默默地陪着她。 就算是他惹了她生气,他也总有办法卖个萌耍个宝做些贴心的举止,将她的满腔怒火轻轻浇灭。 因为有了瑀哥儿,崔翎这一路上真的算是幸福且忐忑,甜蜜且负担着。 好在不论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总算都一一克服了。 眼下,沐州城的大门就在前方,胜利即将到达,她当然不能容许瑀哥儿在最后关卡生起病来。 所以,崔翎又很快地蔫下来投降了。 远远地,能看见沐州府的城门巍峨雄壮地立在视野之内。 光从进了沐州地界之后所见,倒也没有看到纷乱的百姓和萧瑟的荒景。 路上渐渐多了行人,他们行路淡定安详,丝毫不见身在战祸的惊恐惶乱。 所以,石修谨画下的那些大饼,看起来还真的有可能实现。 崔翎拉着瑀哥儿的小手开始计划,“你石表叔说,等咱们到了沐州城,就带我们去吃那什么林记酒楼的烤全羊。烤全羊你吃过么?” 瑀哥儿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心疼,“烤全羊……是不是有点残忍啊……” 崔翎瞪了他一眼,“那你吃鸡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残忍,你吃牛肉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残忍?” 她淬他一口,“真是矫情!” 瑀哥儿连忙投降,“好啦,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吃过。” 他低声嘀咕,“当然没有吃过了,我才多大,平常也不大出门,也不像某人,一天到晚只记挂着吃的。” 崔翎已经到了懒得理他碎碎念的地步了。 她自动屏蔽了瑀哥儿的嘀咕,兴致勃勃地说道,“烤全羊呢,全在火候。师傅的手艺好不好,只消吃一口就能辨别出来。” 这年代的烤全羊滋味如何,其实崔翎并没有抱很大的信心。 原汁原味或许是有的,但腥味膻味一定也是大大的。 不过她现在不怕,她随身携带了许多调味料,就算林记酒楼的烤全羊不好吃也没有关系,顶多她自己搞一个呗! 怀着这等美好的憧憬,崔翎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不知不觉就进了城。 ps: 明天就要夫妻团聚了,大家期待么,哈哈哈! ------------ 064 见面 沐州城的府衙设有了望塔。 塔高不过五层,但在多为低矮平房的沐州城内却独树一帜,能俯瞰整个街景。 这原本是为了方便令尹监察城外柔然人的异动。 但现在,却成了五郎袁浚坐立难安的所在。 高高的塔顶搬了桌几椅凳,袁五郎临风而坐,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瓷杯,轻微颤抖的杯中水透露着他不安的内心。 那女人……要到了…… 他已经忘了刚收到盛京来的邸报时,是何等的心情。 有排斥,有鄙弃,有厌恶,但也有担心吧? 随着时间一日日地接近,不断地收到石修谨送来的消息,他心中不知道何时竟将那排斥鄙弃厌恶的情绪一一抛却,就只剩下了担心。 甚至,还有一些隐约的期待。 想到这里,袁五郎不由有些鄙视自己,不是说好了不再对那个女人心怀希望的吗? 这时,身侧有个低沉慵懒的声音发出一阵闷笑,“这会儿石小四他们才刚入城,嫂夫人到这里还有些时候,你急什么?” 那男子一身华贵的大红狐狸毛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正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 他用左手撑住精致美好的一张面孔,眉眼之间带着调侃笑意。 五郎过去毫不留情得捶了他一拳,“谁着急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那焦虑的表情,微颤的手指。以及目光里的期待,无不出卖了他的心情。 袁五郎也自觉这话太假,不由别过头去。 半晌,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我只是担心瑀哥儿,他一个才五岁的小屁孩,这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我替四哥心疼他!” 其实。生在袁家的男孩子,虽同是金尊玉贵地长大,但与盛京城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却不一点也不一样。 他们自小习武,锻炼胆量,因为从小就对战场向往,所以血脉里流淌着的都是躁动不安的冒险精神。 换句话来说,若是旁人家的小公子留书出走。偷偷溜到西北来,那得是件吓破肚肠的事。 但对袁家来说,这却不过只是一个历练。 不论是袁五郎,还是瑀哥儿的亲生父亲袁四郎,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而还很欣赏这孩子的勇气和执行力。 况且,这一路上有石修谨和那么多皇家护卫跟着,他们对瑀哥儿的安全。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袁五郎担心崔翎倒是真的,担心瑀哥儿这种说辞,显然有些假。 但九王一向是个很体贴的好朋友,他没有继续戳破袁五郎那颗不诚实的心。 他在了望台上向城门入口的方向远眺,目光逐渐变得深远绵长。 嗯,又要见到那有趣的女子了呢,真好! 蓦得,他远远地看到有浩浩荡荡的车队出现在视野中,便忙起身说道。“阿浚,是他们来了!” 九王的话音才刚落下,便听得耳边一阵“蹬蹬蹬蹬”,袁五郎玄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但下一瞬,眼中却流泻着苦涩。 优雅地起身,倜傥地整了整衣衫。将大红狐狸毛的斗篷裹得更紧一些,然后从容地踩着不大不小的步伐,从五层了望塔上徐徐走下去。 青黑色的建筑,白的雪。火红娇艳的男子身上,有淡淡的伤。 沐州城的繁华出乎崔翎的意料。 她以为战祸纷乱中,那些店铺酒肆多少也要有部分关张。 所谓君子不居危楼之下,本来嘛,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假若是她,晓得城外就是战场,她才不可能继续待在城中,一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瑀哥儿鄙夷地望着她,“只有傻子才逃呢!” 他肉嘟嘟的脸轻轻一别,昂起了高傲的下巴,“袁家军战无不胜,有祖父挂帅,这仗怎么可能打到城里来?” 车帘之外传来石修谨赞同的话声,“本来就是嘛,五表哥坐镇沐州城,城里的百姓放心得很,是傻了才会关张歇业,那不得损失银钱吗?” 他接着说道,“你想啊,逃难说起来就两字,做起来真的很容易吗?先是要打包行李,总有些打包不下的,那不就得扔了吗?这是一层损失。” 某个人说起感兴趣的话题来,一向很是滔滔不绝。 果然,这话题一旦开始,就没有了结束的时候。 石修谨继续喷口水,“出逃的路上,不要花费盘缠吗?住店不要钱?吃饭不要钱?赶路不要钱?万一遇到了山匪豪强,将人绑了将财物抢了,这岂不是损失中的损失?” 他一副不将话阐明了不罢休的模样,“就算运气好,到新的地方安了家,那扎根下来,重新建立人脉铺子,不需要花钱?你说过两年柔然的仗打完了,沐州城又繁花似锦,他要不要回来?回来重新开始,是不是也要花钱?” 崔翎无奈极了,她不自觉地与瑀哥儿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节奏同步地翻了个白眼。 为了阻止石修谨继续无边的唠叨,她立刻就高声对瑀哥儿说道,“啊,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这里的商户都还继续开门营业,他们真是太有远见了。” 瑀哥儿也十分配合,“是啊,不听表叔阐明分析这其中的道理,我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还是表叔见多识广又博学多闻。” 石修谨得到了认同,总算见好就收。 他哈哈笑了两声,言语间却颇为自得,“见多自然识广,博学必定多闻。瑀哥儿你可得好好学着点。” 崔翎和瑀哥儿再次同步地翻了个白眼。 和石修谨熟了之后,她觉得这男人果断是个巨大的奇葩。 石修谨生了一张十分斯文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翩翩公子,安静文秀。 但他又偏偏十分冲动热血,行事虽有武勇,但却没有脑子。 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冲突很奇葩了吧? 但这人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他还生了一颗与相貌和举止截然不同的八卦之心。 自从开始蹭上她做的美食之后,这货便自觉与她亲近起来。 不仅体现在平时说话不再用敬语,说话做事也不再十分客气。 让崔翎最无语的是,这货无时不刻地关注着马车内的动静,目的不是为了保障她和瑀哥儿的安全,而是为了……为了能够和他们畅通无阻地说话! 瑀哥儿谈起练功辛苦,别人家五岁的小孩都在玩泥巴。他却要读书练武。 石修谨立刻就插话,“哎呀,人不学不进步,瑀哥儿你以后是要当将军的,人家玩泥巴的小破孩以后是要做不学无术的纨绔的,你们两个走的道路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崔翎想起在袁家的时候高床软枕。对比之下,颠簸憋闷的马车车厢简直是个囚笼。 石修谨也要插话,“哎呀,五表嫂,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要是嫌憋闷你可以出来骑马啊,咱们护送押运的兵士可是想要在温暖的马车里都不行,你还是知足吧!” 连偶尔,崔翎和瑀哥儿说个悄悄话,石修谨也不肯放过。 不是趴在车帘外。“五表嫂和瑀哥儿你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哎呀,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就是,我改!我改!我改还不行嘛?” 就是一脸的哀伤,“行路之寂寞并不是真正的寂寞,真正的寂寞是,五表嫂和瑀哥儿两个在说悄悄话,我仅在一帘之隔,却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崔翎和瑀哥儿一致认定。石修谨是个极品。 极品,是世间最可怕的事物,现在甩脱不得,等到了沐州城。哼哼哼,立刻就有多远躲多远。 为了防止石修谨继续开口水仗,崔翎和瑀哥儿决定装死。 他们对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不再说话。 这时,石修谨忽然大声唤道,“五表嫂!五表嫂!” 崔翎没有理他。 他不放弃地继续拿手指敲马车的窗棱,“瑀哥儿!瑀哥儿!” 瑀哥儿闭目养神,假装已经睡着。 石修谨不达目的不罢休,“喂,干嘛不理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咱们已经到了沐州令尹的官邸,如今五表哥正带兵驻扎在此地。” 他接着大呼起来,“哎呀,我没有骗人,赶紧出来!五表哥来迎我们了!” 话音刚落,马车便顿住。 崔翎偷偷地将车帘子掀开一些,果然是到了。 她听到有低沉慵懒的声音道,“夫人在车上,不若直接将马车驶入里头吧。” 这声音很好听。 不过,似乎并不是她记忆中袁五郎的声音。 崔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她几乎就没有和袁五郎有过几句对话,从头到尾,也不过就听他说了两三句话,然后他就走了…… 一晃四个多月过去,她还记得他声音是什么样的才怪呢。 如此,马车进了令尹官邸的内堂。 瑀哥儿蹦蹦跳跳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又拉着崔翎一起下车。 他随手指了指前方,“看,五叔等咱们等急了呢!” 院子里的人都去帮石修谨搬货了,这会儿除了她和瑀哥儿,还剩下了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院中。 一个美丽妖孽,穿着一身大红。 一个满脸胡渣,一身玄黑色。 崔翎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她不知道眼前那两只到底哪个是袁五郎。 ps: 内啥,有朋友问我有没有书友群,刚才开了个,321296183,只要说出本书中的一个角色名字,我就放你进来哦! ------------ 065 将错 65. 崔翎尴尬极了,也懊恼极了。 不远万里历经艰辛来到西北与丈夫团聚,却人在对面不相识,这是怎样一件奇葩狗血的事啊! 但它就是发生了,以这样猝不及防的诡异姿态。 其实,认不得袁五郎这件事,仔细说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就那么黑灯瞎火的一夜,且袁五郎不到中途就走了,她就算当时与他打过照面,时隔那么久,记不住也很正常啊,普通人不都有一点脸盲吗! 何况,她那夜知道自己闯了祸,一直都垂着头不敢看他。 只除了一个格外挺拔俊毅的背影,她对袁五郎的容貌真的一无所知。 而此刻,眼前这两个身形相似同样俊挺男人立在她跟前,她实在有些为难,不晓得到底哪个是与她拜过堂成过亲缔结过百年婚盟的五郎袁浚。 但当着瑀哥儿的面,崔翎会承认她怂到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出来吗? 她决心要凭借自己过人的推理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真正的袁五郎给认出来。 崔翎清澈明亮的目光极其迅速地往两个男子身上扫射而去。 照石修谨所说,她的丈夫袁五郎现在坐镇沐州府,负责调配军需,以及看护前线受伤下来的兵士,充当整个西北大军的后勤。 沐州令尹将官邸让出,他现在相当于是整个沐州城中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 身为主将,衣着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红狐狸毛的斗篷虽然有些过于艳丽,但确实十分华贵。 而满脸胡渣的那位身上只穿了一身玄黑色的粗布劲装。看起来有些普通,倒不像是坐镇指挥的主将,更似主将身边的护卫统领一类。 崔翎再偷偷瞥了一眼他们的长相,心下便有几分主意了。 她记得几位嫂嫂不止一次地说过,袁五郎长相肖母,和几位哥哥生得很不一样。 他还是盛京城里著名的美男子,每回出门都能收到妙龄少女们各种爱慕的。 满脸胡须的那位看五官还是清秀的,只是那把连着鬓角的大胡子。显得有些过分粗犷了。 这与嫂嫂们的形容不符。 倒是那披着大红狐狸毛斗篷的男子,漂亮得像个女人一样。 那皮肤白皙柔嫩得跟剥光了壳的鸡蛋般,完全符合嫂嫂们对袁五郎这张脸的描述。 这时,瑀哥儿欢快地奔向了漂亮男子,像只小野猴子一样直接从他腿上攀爬而上,不一会儿便稳稳地落在了他怀中,态度十分亲昵。 崔翎想。瑀哥儿向来傲娇,若不是跟自己的亲叔叔,他才不会这样亲近呢。 想来抱着瑀哥儿这人,便该是袁五郎没有错了。 虽然…… 崔翎的眉心闪过短暂的皱痕。 虽然确认了哪位是袁五郎,但她阻挡不了内心对这人的排斥。 这男人不符合她心中对丈夫的期望。 她一直都觉得,能让她将感情和人生统统交付的男人,应该像袁大郎一样。 或许不够俊美。称不上是什么美男子。 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甚至话都不是很多。 但他足够稳重,让人安全感爆棚。 他也十分宽容体贴,没看到大嫂宜宁郡主多么端庄强势的当家大奶奶,每当在袁大郎面前时,就成了一个娇羞可爱的小女人? 崔翎很羡慕大哥大嫂恩爱的感情,所以便很期待,她的丈夫五郎,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想象总是很美好,现实却骨感地令人心碎。 她老远就能闻到那男人身上有隐约的脂粉香味传来。味道纷杂,有海棠的浓郁,也有茉莉的清香。 若不是他自己擦粉,便是身边围绕着许多女人……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她厌恶的类型。 是的,花心好色的风流鬼是她平生最讨厌的一种男人,她也没有办法认同臭美自恋的娘娘腔。 但眼前这个男人将她花心好色和臭美自恋臭味相投地结合在了一起。 这实在让崔翎不可忍受。 正当她犹豫时,瑀哥儿在那男人怀中奇怪地问道。“五婶婶,你是害羞了吗?我五叔在看着你呢!” 时隔四月有余,五郎袁浚再一次看到崔翎这张美若天仙的脸庞。 说心里一点也不激动期待?那一定是骗人的。 这段时间从和老太君及大哥的书信来往中,他得知令自己厌恶的小妻子在家中却如鱼得水。很快地赢得了所有家人的喜爱,他心里是惊诧的,也很好奇。 袁五郎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和几位嫂嫂之间也相处十分愉快。 他很了解大家的性子,不只老太君,大嫂宜宁郡主及几位嫂嫂,哪个是好糊弄的人? 假若崔翎表里不一,一直都在众人面前演戏,装成好孙媳妇,好弟媳,或许能蒙混过关一两日,但时间久了,总要露出马脚,不可能毫无破绽。 老太君看人的眼光最是犀利,她一定能看出来的。 能被老太君和几位嫂嫂这样掏心掏肺地喜欢,连大哥来信中的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对悦儿才有的宠溺,可见这女人若不是真的好,那心机该深沉到何等可怕的地步? 袁五郎不傻,他知道如果崔翎是个心机深沉可怕的人,就不会在洞房花烛夜犯那么大的错误。 隔墙有耳,不在万分确定的情况下吐露真言,这是每个贵女都受过的言诫。 也只有不带脑子的女人,才会大喇喇地将心底那点小盘算说出来。 他开始想,只凭成婚那日她几句无心之语,就去判定一个女人的品性。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虽然那两句没心没肺的话,真的伤到他了。 但他是个男人啊,将来是要替她遮风挡雨的顶梁柱,是不是也该放下计较,多一点男子汉应该有的气量来? 父亲已经明说了,等柔然这仗打完,袁家就交释兵权,解甲归田。 他以后是要和这个女人白首不相离的。假若心里存着成见,那日子该过得多别扭? 她既然不是无可救药,他也该往后退一步。 就当是给她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袁五郎强自按捺心中激荡的情绪,朝崔翎的方向迈了两步,“夫……” 那个“人”字还未吐出口来。便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万般苦涩地被汹涌的失落吞了下去。 因为,他的妻子连正眼都没有瞧他,就朝着隔壁的九王盈盈拜倒,福身道了句,“夫君万安。” 晴天霹雳。 就好像春光无限的明媚暖阳忽然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乌云遮蔽了日光,整个天色暗沉。然后电闪雷鸣,下起了狂风骤雨。 雨点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终于豆大的雨滴凝结成冻,变成了尖锐犀利的冰雹。 袁五郎的心被冰雹砸得鲜血直流,疼得不能自已!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拳紧拧,一言不发地闷声从崔翎身边经过,然后向院门的方向走去。 同时被这响雷震撼惊吓到的,还有瑀哥儿和九王。 瑀哥儿身手麻溜地从九王怀中爬了下来。经过崔翎的时候,狠狠地跺了跺脚。 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五婶婶,你!哎!” 然后飞速地追着前面那个格外萧瑟的背影出了去。 崔翎觉得莫名其妙,猛然她心里一动,难不成……难不成她搞错了? 但九王却没有给她这个自省的机会。 他笑意盈然地说道,“一路上辛苦了吧?先进去喝杯茶,和我说说路上见闻?石小四来信中提过一两桩。只是他这个人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一大堆,让人一头雾水呢。” 崔翎本能地有些抗拒和九王独处。 她讪讪地笑道,“行路艰辛。有些乏了呢。” 九王一脸了然的模样,“对,先休息,休息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眼中流转着促狭的笑意,冲着门外大声喊道,“阿浚,夫人累了,辛苦你将夫人送去雅情小筑。” 袁五郎无比憋闷地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他听到了里面的叫声,但一点都没有想理会的愿望。 他太愤怒了,也觉得十分难以置信,做妻子的怎么能连自己的丈夫都认错呢? 这岂不是分分钟就要红杏出墙头的节奏? 就算新婚夜两个人之间有一点点不愉快吧,但第二天敬茶时不又相见了吗? 而且,她还亲自送他到了二门。 他搞不清,那女人是当真认不得他了,还是故意作弄他?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形,他都无比确定的是,他的心情很差。 他是个男人啊! 哪怕还没有和自己的妻子建立感情,但哪个男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别的男人夫君会无动于衷? 何况,九王还是那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个男子。 他虽然也曾和九王并列过盛朝最受欢迎美男子的称号,但他现在这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和九王比完败好吗?! 袁五郎气呼呼地想,他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比美的。 满脸胡须是因为太忙碌专注于战事,没有时间修面。 穿玄黑色的衣裳是因为耐脏,粗布麻衣则轻便自在,也是为了方便做事。 但那女人显然只凭借外表,就认定了夫君,这简直是……太不能饶恕了! 瑀哥儿陪着袁五郎同坐在石阶上,一脸凝重表情。 他沉沉地拍了拍五郎的肩膀,老气横秋地问道,“五叔,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决定要为崔翎说句好话,“别放在心上,五婶婶一向这样糊涂,我们都习惯了,我打赌她一定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只是脑子有点不大好使,您大人大量,别生她的气了吧!” 袁五郎黑沉着一张脸,转头问道,“那你是要我原谅她?” 他的脸丢大发了,要轻易原谅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瑀哥儿忽得笑了笑,“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若是五叔想要知道五婶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若就和九王叔叔通个气,将错就错一下?” ps: 很狗血对吧?但是这狗血又很清新,对吧?哈哈哈! ------------ 066 就错 五郎袁浚愣了一下,沉吟半晌,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过一瞬,他脸上又现出愤愤的怨夫表情,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我倒是要瞧瞧,那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认清楚自己的丈夫!” 九王虽然花名在外,声名可谓狼藉,但五郎对他却十分信任。 他们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多年感情,比寻常人家的亲兄弟还要深厚。 他十分笃定,就算任由崔翎错认夫君,九王也不会对她有任何不敬。 也许,瑀哥儿说得没错。 若是现在他就拨乱反正,告诉崔翎她认错人了,言谈之间,难免会带有不好的情绪。 他像个刺猬,她裹住内心,那么这场冒险换来的相聚,就毫无意义。 倒不如,真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看最真实的她,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瑀哥儿吐了吐舌头,“五叔,你放心,我会时刻盯着五婶婶,不叫她和九王叔叔走得太近!” 他人小鬼大,虽才五岁,但是心中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像刚才这种情形,若是他将事情说破,不只五叔颜面扫地,五婶婶更是下不来台。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轻轻拿起,再轻轻放下。 之所以提出叫五叔将错就错的建议,也是为了想要缓和个两三天,再找个机会叫五叔和五婶婶和好。 瑀哥儿对自己心爱的五婶婶是很有信心的。 虽然有时候蠢了点,但蠢得可爱啊,他尤其喜欢五婶婶气得炸毛求又毫无招架之力的模样。 他深深地相信。五叔和自己品味相同,也一定会爱上这场面的。 这些且不提,就说五婶婶烧菜的手艺,那也是一流的。 连大伯父都爱不释口呢,五叔一定逃不过! 等到五叔看到了五婶婶身上的优点,嗯嗯,还会和她计较认错人这样的小事吗? 院子里,又传来九王强忍住笑意的高唤。“阿浚,还在吗?带夫人去雅情小筑吧,你费心思收拾了好多天,夫人一定会满意的。” 袁五郎“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进到院中。 他苦着脸,冲着崔翎闷哼了一声。“夫人,请!” 崔翎拉着瑀哥儿的手跟在袁五郎身后。 她觉得前面那位满脸胡须的大叔有些神神叨叨的,样子古怪得很。 脑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不会她真的认错了人,这位才是真正的袁五郎吧? 但随即,她又猛力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假若她真的认错了人,就算院子里那位满身脂粉气的美男子没有否认。这位胡须大叔也没有理由会默认下来啊。 男人,不是最在乎这种嘛! 崔翎思虑再三,觉得自己的思路还是比较靠谱的,她应该没有犯什么错误。 她便也渐渐放下了心防,开始四下张望,欣赏一下沐州城令尹官邸的风景。 瑀哥儿见他们两个一路无话,有心想要给他们制造机会。 想了想,这孩子便轻咳了两声,“五婶婶,你觉得我五叔怎么样?” 崔翎悄悄地放慢脚步。特意等胡须哥走得远了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亏你在路上时把你五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是个……” 考虑到瑀哥儿还是个孩子,不宜接收不合适的信息,便生生得将娘娘腔三个字吞了下去。 她无奈地摆了摆手臂,“哎,没啥。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我不和你多说。” 不论怎么说,袁五郎总是瑀哥儿的亲叔叔不是。和亲叔叔比起来,婶婶再好也隔了一层。 崔翎才没有那么傻,会在瑀哥儿面前说袁五郎的坏话呢。 瑀哥儿却不依不饶,“五婶婶,那你是喜欢男人穿华服皮裘,还是打扮得简单一点?” 他尖锐的小眼瞥见前面不远处五叔的脚步几乎黏在了地上不动,语气不由加重了点,“你觉得我五叔的打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崔翎顿住脚步,表情认真严肃地望着瑀哥儿。 半晌,她用手指按在瑀哥儿的眉心,警告地说道,“你五叔穿成那样我管不着,但你可不行!祖母和你母亲将你交托给了我,在没有回到家里之前,你都由我负责。” 她义正言辞地说道,“你自个说自己是男子汉的,男子汉嘛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你若敢跟你五叔学穿得花里胡哨的像个女人,信不信我拿竹竿子打断你的双腿?” 真是该一吐为快的话,怎么也憋不住。 崔翎对那红衣男子的穿着品味十分怨念,心中早就已经吐槽了千万遍。 连她个青春正好的妙龄少女,都不敢穿这么妖艳的大红色毛斗篷好不好! 他身为男人,竟然这样心安理得地穿上了不说,举手投足间,还处处闻到脂粉香。 这简直太奇葩了! 她直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样奇葩的男人是她将要共度一生的丈夫,这个事实令她震惊失望,还有些悲痛欲绝。 如果不是因为袁家的人对她太好,她当场就要受不了好吗? 但她难得来一趟,总不能一来就和丈夫吵架,这要是传了回去,祖母一定会难过的,所以她的情绪,一直都处于极度忍耐的状态。 瑀哥儿不说还好,他一说,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各种怨念如同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若不是顾念瑀哥儿年纪小,还有外人在场,她真的就要直接在这里爆发出来了。 崔翎目光犀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瑀哥儿,言语中颇带有几分警告威胁。 她道。“快,跟五婶婶发誓,你绝不会跟你五叔似的不男不女!你以后要当个光明磊落的男子,站如钟坐如松,浑身上下散发着汗水的味道,而不是胭脂香!” 瑀哥儿精灵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已经完全明白五婶婶这是在怨念啥。 他多想立刻就告诉她,五婶婶您搞错了。那是九王叔叔,我五叔才不是这样的呢! 但,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闷笑,那是五叔强忍都忍不住的笑声。 他生生将要道出口的真相,又收了回去。 五叔笑了呢! 他再努力努力,五叔就不怪五婶婶了对吗? 瑀哥儿睁大双眼,“五婶婶。你不要这样凶,我会害怕的。不过……” 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不过我答应你,我是男子汉嘛,流血流汗不流泪,以后身上得攒一身的汗味。绝对不学人家熏香。” 崔翎这才满意,捏了捏瑀哥儿的脸颊,“乖!” 她指了指前面步伐慢得跟蠕动一般的胡须男,笑着说道,“要不你长大了再留一把胡须吧!就跟你大伯父似的,做一个美髯大汉,如何?” 男人嘛,就是该有肌肉,该挥汗如雨,该留胡子! 袁五郎她是管不了。但瑀哥儿这样的好苗子,可坚决不能再长歪了去,她会痛心疾首的! 瑀哥儿偷笑着说道,“哎,我听五婶婶的,长大了留胡子。” 他心情很愉悦,果然五婶婶的审美品位和他相似,他早就对大伯父那一把浓密茂盛的大胡子心生向往许久。觉得那才是美男子的最高境界。 想不到,五婶婶竟也是这样认为的! 五郎袁浚忍不住抬手摸了把胡子,心想,这样看来。这把碍眼的胡子还是继续留着好了。 不知道怎么得,方才还雷霆密布的心情,忽然之间就一下子晴空万里起来。 等到了雅情小筑,便有下人将饭菜端了上来。 袁五郎沉着声音说道,“石小……石公子在外面和将士们一起用午饭了,这是给两位准备的西北菜,尝尝是不是可口,若是不合口味,再叫人重新换。” 崔翎觉得耳中嗡嗡作响,这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但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一桌的牛羊肉给吸引住了。 西北菜重视原汁原味,不会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调味,缺点在于太忠于原味,腥膻味厉害。 果然,还未将菜夹到口中,便有一股很浓郁的膻味扑面袭来。 她忍着这股呛人的味道轻轻咬了一口,果然肉嫩多汁,保留了原材料最纯朴自然的内涵。 只是,她吃不惯啊…… 瑀哥儿捏着鼻子尝了一口,马上就吐了出来,“哎呀,这个味道好大!” 他睁着一双水晶莹莹的大眼睛,一脸的求助,“五婶婶,这个不好吃,侄儿想要吃你给做的饭菜嘛!” 每次瑀哥儿有求于崔翎时,总是要自称一句侄儿。 严肃的小老头偶尔卖个萌,强烈的反差,会把人的心萌暖得化开。 崔翎对瑀哥儿这招毫无抵抗之力,再加上这次她自己也吃不惯这种重口味,所以连忙点了点头说,“好,五婶婶这就给你做去!” 她说完才想到,如今是在人家地头上。 刚来就嫌弃人家厨子做菜不好吃,不知道会不会失礼。 她便转头弱弱地望着胡须男,“那个……不知道这院子里有没有设有小厨房?借用一下,不碍事吧?” 袁五郎早就对大哥信中提及的那些美食好奇不已。 听崔翎说打算要自己做菜,他当然求之不得了,“雅情小筑就设有小厨房,夫…….夫人需要什么食材,尽管吩咐,我立刻叫人去取。” 说实话,他虽然来了西北好几个月了,但对这里的饭菜也颇觉难以适应。 只不过他是个做大事的男人,平素不太好意思拘泥于这些小节,所以每顿饭都是囫囵吞枣似地凑合着对付了。 这会儿,猛然有面对一顿美食的希望,他私心里也十分期待呢! ps: 嘤嘤嘤,早料到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了,但是女主真的那么蠢,蠢到不能接受吗?我觉得如果不将女主想成高大上的冷静聪慧派,这样还是很容易接受的呀。这样设定是希望两个人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更真实得看清对付的性格,只有了解了,才会相爱不是么? ------------ 067 自缚 袁五郎雷厉风行,不一会儿后,雅情小筑的厨房内便摆满了各式食材。 当然是以牛羊肉为主,也有鸡鸭。 只是现下正值冬季,绿叶蔬菜十分难得,好勉强才从地窖中寻到了几颗干瘪的白菜。 崔翎看了眼食物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厨房,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对着袁五郎问道,“不知道与我们同来的那位军厨可在?” 好吧,她承认她是个超级吃货,但动手能力却不是顶强。 在大盛朝养尊处优了十五年呢,想吃什么东西向来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就算前世有再好的手艺,也要退不了不是吗? 由于时间有限,今日她想要做简单点的香辣牛肉和葱爆羊肉片。 但不论哪道菜,都很考验刀功。 牛肉要切成不薄不厚的片状,太厚则不够入味,太薄则容易过干过老。 羊肉要削成薄片,薄如纸,又不能切破。 崔翎自觉自己的刀功无法胜任,便想到了一路而来那位随军的厨师陆老头。 别看陆老头做菜的方式太过写意,十分地不拘小节,味道也便差强人意,但他却有一手入木三分的好刀功,切菜狠准快,时常还能雕刻些果花制造点小惊喜。 袁五郎忙答,“正在外面候着,这便叫他进来。” 陆老头果然在外头等着了,待听得里面叫唤,便忙进来。 崔翎将牛羊肉该如何切,都一一告诉了他。说时迟那时快,陆老头撸起袖管便开始忙活。 有了处理材料的能手,这两道菜便算打好了基础。 而去腥膻最好的妙招,则是调味,现在,该是浩浩荡荡地从盛京城不远万里带过来的调味料大显身手的时刻了! 崔翎笑眯眯地对瑀哥儿说道,“我从家里带来的那车东西,他们帮我放在了这里的库房。你和这位大叔去帮五婶婶把那个装调味料的紫檀木箱子带来。” 她轻轻摸了摸瑀哥儿的头,“打开看看,里面做成了许多小隔,放满了瓶瓶罐罐,别拿错了!” 瑀哥儿对帮厨这件事总是十分积极,他忙应了一声,便欢天喜地地拉着袁五郎跑了出去。 对于袁家五奶奶从盛京城拉了一车箱的贴身物品这件事。袁五郎是听说了的。 他当时只当是女人家麻烦,带的都是些日常生活所需以及衣裳首饰等。 但此刻亲眼看到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是一捆捆的药材,满满当当的调味料桶,各类水酒饮料零食,以及各种干制的食材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袁五郎指着这些东西问道。“这就是你五婶婶的随身物品?” 瑀哥儿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从家里逃出来时,就是藏着五婶婶的车里呆了三天三夜。” 那辆车就像是个百宝箱,吃的喝的连零嘴都有了。 若不是外头传来热腾腾食物的香气,将他渴望吃点热食的心吊了起来,他还不想下来呢。 瑀哥儿驾轻就熟地从零食堆里抽出一个油纸包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献宝似地捧给了袁五郎,“五叔,尝尝这个,是五婶婶亲自腌制的梅子干。可好吃了!” 他也不管袁五郎吃不吃,硬塞到他手里。 然后从头到尾将崔翎的这些宝贝都介绍了一遍,“五婶婶怕一路上太冷会得风寒,路上吃得不好可能会闹肚子,所以就将几种常用的药材都打包买了许多。”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少年老成摇头晃脑的模样,“一来为了防身,二来。用不掉的也可以给上前线的军士们备着。” 袁五郎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该说那女人是心思细腻呢,还是胆小怕死,总之这一瞬间,他的胸口似有奇怪的情绪涌动起伏。叫他觉得全身都不大自在。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在,他急忙指着木桶问道,“这里头又装了什么?” 瑀哥儿笑嘻嘻地说道,“是辣椒酱!” 袁五郎不解问道,“辣椒?” 瑀哥儿便将五婶婶是如何寻到辣椒,又是如何慢慢地在镇国将军府里刮起了一股吃辣风暴,然后大伯父是如何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一船辣椒的事都说了一遍。 他竭力伸开手臂,比划着说道,“那么大一船都是辣椒,这辈子都吃不掉啊,太祖母可犯愁了!五婶婶却说,这辣椒可是好活血暖身的好东西,不若她让她带到西北来,熬煮成各式辣汤,好叫战士们喝了暖和!” 瑀哥儿指着上面贴着不同封条的木桶说道,“这里头装的是干辣椒,那几桶则是五婶婶叫人捣成了酱的辣椒酱,功用不同。” 他言语间十分自豪,昂着小脑袋得意极了,“五婶婶虽然写字难看,但术业有专攻,她对食物的研究我敢说,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一副“跟着五婶婶有饭吃”的满足表情。 袁五郎听了,不安分的馋虫像是蔓草,在春风里滋生疯长。 他一眼看到了整整齐齐摆在架子上的紫檀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崔翎形容的各种瓶瓶罐罐,便给瑀哥儿看了一眼,“是不是这个?” 瑀哥儿点头,“嗯,就是这个,五婶婶的调味料箱!” 袁五郎便抱着箱子,拎着侄子,买着大刀阔斧的脚步,匆忙向小厨房奔去。 他们到的时候,陆老头已经按照崔翎的吩咐将牛羊肉处理好了。 崔翎接过调味料箱,从里面选了合适的调味料,开始腌制去味。 热锅,爆香,翻炒,在陆老头几个简单动作之后。厨房里便弥散着一股无比诱人的食物香味。 考虑到瑀哥儿是个小孩,不宜多食辣椒,崔翎便叫陆老头给他单做了一份微微微辣的。 瑀哥儿毫不客气地接过,就着馅饼眨巴眨巴地咬下去。 牛肉的多汁肥美,羊肉的绵软柔嫩,咬在嘴里,美在心中。 袁五郎满脸艳羡地注视着瑀哥儿盘子里的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向往。 崔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问道,“这位小哥是不是还没有用饭?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一些吧。” 介意?傻子都不会介意好吗? 面对如此喷香诱人的饭菜,袁五郎被勾引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倘若不是还没有对崔翎公开身份,他早就大喇喇地坐下来,和瑀哥儿一样无比陶醉地吃起来了。 听到如此邀请,他立刻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瑀哥儿身边。“那就多谢夫人了!” 袁五郎咬下一口牛肉,眼睛便顿时大放光芒。 天哪,有多久没有吃到过这样的美味了?是盛京城的望香楼?还是在江南的君再来? 不,那些名满天下的酒楼虽然菜色丰富,但哪里记得上这香辣牛肉口味诱人? 再尝尝这葱爆羊肉,好神奇,羊肉竟还能切成如此薄如蝉翼的一片。经过热油的洗礼,以如此优美的弧度卷曲,像一朵花,又似天边的云。 五郎袁浚陶醉了! 这时,他猛然听到那女子清脆动人的嗓音说道,“陆师傅,还剩下一些,帮我装起来。” 袁五郎倏得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夫人是想要送菜给……将军去?” 九王自打来了西北。便不让人称呼他王爷,一向是以将军自居的。 崔翎瞥了他一眼,“石家四爷不是去搬东西去了吗,他这个人嘴巴挑剔,估计也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我既然做了,还多了,便给他留一点。怎么说我也是他表嫂,难道还能叫自家兄弟饿着肚子?” 至于那娘娘腔,她看着就浑身不舒坦,怎么可能还要去送吃食给他? 一看他就不懂欣赏好吗? 她做的美食。只给懂得欣赏的人吃! 但话虽这样说,这胡须男到底是那华丽花哨的男人的手下,他既然提出了,不送过去是不是会被诟病? 不论如何,总算是拜过堂的夫妻,就算没有夫妻情分,也得看在祖母的份上。 祖母可最疼袁五郎这个小孙子了呢! 崔翎正在思量要不要从石修谨的饭菜里抠一点出来,叫人给那边送去。 胡须男已经马上接嘴说道,“将军口味比较清淡,向来都有专人供他饮食,这辣味的菜我看来是极好吃的,但将军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口味。” 他十分肯定地点头,“我看夫人不必劳烦走这一趟了!” 崔翎心里也是满心不愿的,既然胡须男都这样说了,她也乐得省点力气。 便笑嘻嘻地将饭菜放在食盒里温着放好,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毫不介意地坐到了瑀哥儿对面用起午饭来。 她喜食荤,牛肉是她大爱。 香辣牛肉一向都是她十分钟爱的一道菜色,所以吃起来便格外觉得满足和幸福。 但在美食的道路上,崔翎一向是看得更高,想得更远的。 她一边吃着,一边对瑀哥儿说道,“本来想做干拌牛肉的,但这会儿时间来不及,我怕饿着你,便先做了香辣牛肉。嗯,等会我便叫陆师傅将牛肉用大料煮着,晚上再吃干拌的好吗?” 瑀哥儿当然说好。 为了在被迫隐姓埋名的五叔面前显示自己的优越感,这小家伙还毫不客气地凑到了崔翎的身边,在她脸颊上“吧唧”一下,将他满嘴的食渣留在了她白皙幼嫩的脸上。 他偷袭得逞,越发得意,“五婶婶做什么,侄儿就吃什么!” 说完还挑衅似得看了袁五郎一眼。 袁五郎气得差点跳起来,恨不得拎起这小子就往门外扔。 但现在,他只能将满腔的恨意化作食量,闷着头努力地吃饭,誓要将这些食物全部吃光。 谁叫他同意了这小屁孩所谓的“将错就错”之计呢! 于是现在,不得不便要作茧自缚了。 ps: 下午还有一更。 ------------ 068 看火-致EmilyLeung 一顿美味丰盛的午餐,不仅可以饱腹,还能解乏。 崔翎觉得自己现在才算是真正地活了过来。 从盛京一路而来,因要赶路,每顿饭都像打仗一样地做,尽量都是挑拣些简单的来做。 虽然石修谨和随行的将士都觉得饭菜美味,但其实之于她,那些菜色还只停留在匆忙之间对付对付的档次。 如今总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她打算要好好做些美食来补偿自己。 西北喜食牛羊肉,烤全羊自不必说,酱牛肉、卤牛腱、羊棒骨,甚至弄个羊肉火锅什么的,也是极好的呀! 崔翎在大盛朝的米虫十五年,让她逐渐褪去了前世的好胜心,有了几分知天乐命的性子。 只要能吃得好睡得好,她就能自动屏蔽周围的环境。 知足才能常乐嘛! 不过她也有牵挂,就是不知道要在沐州城待多久,是不是还得亲自出面将姜皇后的懿旨传达到每一位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耳中。 要不然,姜皇后命她随车队来到西北,难不成当真只是为了成全她夫妻团聚? 想到那天坤宁殿中姜皇后那阴狠的眼神,她心里就有几分不安。 来时路上她也曾想过的,以她的年纪和素来的低调,是不可能得罪姜皇后这尊大神的。 那么也只有上一代的恩怨了。 不可能是政治斗争,要是的话,这会儿安宁伯府哪里能够还稳稳当当地在? 如此。便只剩下情感恩怨了。 崔翎想,她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在此之前和她父亲崔成楷一直都恩爱得很。 就算要出什么问题,也得是她父亲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年轻时的崔成楷倒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英俊帅气,有着读书人的儒雅,又有男子汉的阳刚。 难不成…… 崔翎拍了拍小心肝。决定让自己的思绪打住,否则非得臆想出一段由陈年旧情引发的惊天动地的大阴谋了。 她忙将目光投射到那些辣椒身上。 千辛万苦拉了一车来,总不能扔在这里发霉,还得找个时机将如何烹制辣菜之法传授给行军的大厨,才不算她白来这一趟。 不过,这些费脑子的事情,还是等石修谨回来了再说吧。 虽然……石修谨的脑结构也不算正常…… 崔翎放下了心事。便一心一意地蹲在厨房,候着煮牛肉的锅。 袁五郎看着她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由压低声音问瑀哥儿,“你五婶婶在家时也总这样?” 所谓淑女远庖厨。 厨房有熏烟、有热气,到处都是食材,难免还会有碰到些生鲜的。 淑女们被烟熏坏了不好,身上沾染了腥臭味不好。弄脏了衣裳也不好。 对家底殷实的世家权贵来说,厨房里的事儿都厨子呢,这个厨子做的东西不合口味,那就再换呗,哪里能叫家里的夫人奶奶小姐们亲自上阵呢? 再说,盛京城的贵女们想要吃什么,都只需要动一下嘴,根本不必亲力亲为。 身边只要有一两个手艺出众的婢女嬷嬷,做出来了什么精致的点心,可都是算在自个头上的。 就算是号称全能才女的他的四嫂苏子画。也并不都是凡事都事必亲躬。 所以,他长那么大,还真的是头一次听说,有喜欢待在厨房的名门贵妇。 瑀哥儿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地点个不停,“嗯,在家就这样,常常在泰安院的小厨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说好了要来找我玩。就因为做个什么鸡翅膀,就忘记了。” 他像个小老头似地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在家时有木槿姐姐打下手。小篱姐姐也时常凑过来帮个忙,唐师傅和刘师傅还有厨房许多大师傅都会一起做,哪像现在这样,连看火都要五婶婶自己来?” 崔翎吩咐陆老头去做别的准备工序了。 瑀哥儿还是个小孩子,也不好差遣胡须男,这院子里也不见有什么丫头婆子伺候着,她无人可用,便只好自己趴在地上看着火候。 袁五郎听着不自觉便有些心疼。 不管怎么说,他的女人呢! 不远万里跑过来路上吃了那许多苦也就算了,竟然连看火的事儿还要自个来。 他不由愤愤问道,“来时带着的丫头婆子呢?难道家里就放心什么人都不带,只叫你五婶婶一个柔弱女流出远门?” 一路上那么多大男人呢,就独独她一个女子,光是流言蜚语,就得传得难听。 他不信大哥大嫂会忘记这茬事,祖母办事,他更是信赖得很。 瑀哥儿嗤之以鼻,“太祖母叫了好些嬷嬷丫头们跟着来的,但一路往北天气越冻,那些嬷嬷丫头们在盛京城养尊处优惯了,身体禁不住折腾,纷纷病倒了。” 他叹了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五叔您瞧,咱们老祖宗叫家里女眷们练早操,还是很有道理的,一到关键时候,这练不练的区别就出来了。” 往西北送棉服皮裘的车队着急赶时间,没法给病倒了的嬷嬷丫头们到镇子上正经治疗,只是交由随军的大夫开药治疗。 但风寒之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是什么小事,需要慢慢调养的。 车队哪里有这个空给嬷嬷丫头们治? 所以只好在路过城镇的时候给了重金交托给医馆收容。 沿途不断有人病倒,统共放下了好几批,好不容易小篱姐姐坚持到了最后,却还是在入沐州城界之前不敌风寒,重重地病倒了。 到最后,依然坚挺。活蹦乱跳的,便只剩下他和五婶婶。 瑀哥儿想,他虽然年纪小,但每日都强身健体习武的,身子骨十分强健。 但五婶婶能在一路餐风露宿的恶劣情况下坚持下来,他只能用袁家的早操来解释了。 袁五郎听了这话,不由对崔翎刮目相看起来。 他偷偷问道,“你五婶婶在家时。竟还练早操?” 成婚夜藏香园她刺痛人心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是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想法就是混吃等死偷懒度日吗? 竟还会遵守家规,去尚武堂练早操。 这一点,也令瑀哥儿十分不解,“细细想来,五婶婶虽然号称自己喜欢偷懒,但读书做菜操练。似是一个都不曾拉下呢。” 他笑嘻嘻地冲着袁五郎挑了挑眉,“照大姐姐的说法,这都是爱的力量!” 别看瑀哥儿年纪小,但早慧。 苏子画和梅蕊感慨崔翎刻苦用功时,曾说过一句,“五郎临走时要我多提点一下五弟妹琴棋书画,约莫是想要一个有才情的妻子。你看五弟妹分明不爱识字读书,却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五弟妹是真心将五郎的话放在心上的。” 就这么一句话,瑀哥儿记在了心上。 对情情爱爱的这种东西,他实在太小了,不能明白。 可是,他知道去做不愿意去做的事,需要花费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 从不愿意学的东西,到主动去学,其中需要付出的艰辛就更不知凡几了。 就好像他。一开始不肯学武,因为对父亲的崇敬和对母亲的畏惧而勉强自己去学。 后来,又努力地将习武变成自己唯一的乐趣和爱好,并且渐渐喜欢上了这件事。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经历了多少心灵上的巨大震撼。 由此,瑀哥儿便认定,五婶婶对五叔,也一定像他对父亲母亲一样。既有崇敬,又有畏惧。 袁五郎一愣,随即举起拳头做出一个要揍下去的姿势。 他压低声音问道,“你个小破孩。知道什么爱不爱的,胡说八道些什么?悦儿也真是的,什么好的不教,尽教弟弟们这些!” 想了想,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你大姐姐不是一直都在宫里,连我和你五婶婶成婚都没有回家,你是怎么见着她的?” 瑀哥儿摇了摇头,“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大姐姐了。” 他垂着头扁着嘴,“上回大伯母嫌大伯父腰上长了许多肥膘,不及年轻时帅气了,大伯父饿了好几顿饭,就想要将肚腩上的肥肉给消掉,大姐姐感叹的时候说了,这就是爱的力量!” 大伯父多贪吃的一个人啊,只是为了大伯母一句无心之语,就生生地饿了好几顿,不是真爱,哪里能做得出来? 袁五郎这回倒没有再多说,只是他望着崔翎的眼神渐渐深了。 他看到那个娇柔纤瘦的女子为了要掌握最佳火候,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心下一阵颤动。 挺拔俊逸的身躯“腾腾”往前行了几步,他站在崔翎身侧,蹲了下去,“地上脏,夫人还是去凳子上坐着吧,这里的火,我来看。” 崔翎转过头来,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沾了一点烟灰。 但她丝毫未觉,只是露出善意的微笑,“只是看个火而已,有什么做不得的。但是小哥你,若是有事忙,可不必陪在这里的,我有瑀哥儿作伴,还有陆师傅帮忙,不要紧的。” 虽然对这位满脸胡须的小伙感觉还不错,但男女有别不是么? 哪怕瑀哥儿在,但这位小哥老待在这里,她也害怕袁五郎会有想法。 嗯,就算她对自己的丈夫再不喜,但御赐的姻缘无法作废,放着袁家这么好的人家,她也不想再有什么改变了。 但胡须男却丝毫没有退缩,他果断地学她单膝跪地,望着炉口熊熊燃烧的烈火,眼眸中也似燃烧着火,“不碍的,将军吩咐过,这几日叫我跟着夫人和小少爷。” 许是因为炉火的炙热,他的嗓音不由带了几分嘶哑,“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无命不从!” ps: 第二更送到,这章是给emily的答谢,谢谢你的和氏璧,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会好好努力的!么么哒! ------------ 069 决定 西北民风开放,远不及盛京城对女子诸多苛刻戒条。 再加上如今又在打仗,战火纷飞时,谁还瞎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崔翎想到沿途所见,愈靠近西北,途经城镇的街市上看到的年轻女子便愈多。 有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结伴嬉行。 还有正当芳华正茂的商女沿街叫卖。 她想了想,或许袁五郎入乡随俗,又是非常时刻,便不再以盛京的陈腐规矩苛责自己,所以才派了个男护卫来跟着她和瑀哥儿? 但到底她还有几分谨慎之心。 既然胡须男非要趴下来看火,咳咳,那她就将这个光荣而接地气的活让给他吧! 崔翎不客气地起身,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污痕。 她笑眯眯地拉住瑀哥儿的小手说道,“这锅牛肉要煮很久,时间还早,来,咱们两个先回屋去歇个午觉吧!” 瑀哥儿迟疑地问道,“这样……不太好吧?” 五叔为了亲近五婶婶,都肯不顾形象趴在地上了。 五婶婶却要挥一挥衣袖离开,这是不是有些不大负责任啊! 崔翎却毫不在意,她转头对着胡须男笑嘻嘻地说道,“如此便麻烦小哥在这里替我看火了,陆师傅应该很快就到,在他来之前,小哥只要保持现在的火势便成。” 将话说完,她便拉着瑀哥儿的小手欢快地离开了。 烟雾缭绕的厨房中,尚还残余着辣椒的呛鼻。 袁五郎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他知道,崔翎急着离开。多少是因为要避嫌的关系。 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外男,哪怕有上头的命令,但也总觉得不方便。 她这样知礼守礼洁身自好,原本他应该十分感动的。 离开盛京之后,他心里对她唯一的牵挂,不就是怕她会红杏出墙吗? 现在看来,人心里一旦存了偏见。就很难再认真客观地看待别人了。 瞧,他的担心就多么地自私阴暗幼稚可怕! 正因为这样,袁五郎心里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除了觉得自己怀疑崔翎的人品实在可恶之外,也有点淡淡的惆怅。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枉自己留了一把她觉得那样有男子气概的胡须,她的目光也没有多停留在他身上一刻,这是因为他对她来说。完全不具备魅力么? 这个念头刚从袁五郎脑海中闪过,他自己就先被惊了一跳。 喂喂喂,他现在到底是在想什么! 不是最怕崔翎会给他戴绿帽子么,可他现在脑子里盼望着的竟是她意志不坚。 就算她红杏出墙的对象是他,那也是红杏出墙好吗? 假若她真的被他勾引到了,他保管要比现在更心痛一万倍好不好! 正当袁五郎懊恼纠结地猛捶自己之时,好不容易忙乎完了的石修谨踏着香味寻到了小厨房。 石修谨看到袁五郎趴在地上发疯。万分惊诧。 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上前将人扶起,“五表哥,你这搞得灰头土脸的是在干啥?” 袁五郎看到石修谨那张欠扁的脸,就想到这家伙一路之上都蹭在自己夫人身边大吃大喝。 据瑀哥儿说,石小四一天到晚都凑在他们马车旁边,不管听到他们说点啥都想要搭话。 就算知道那愣头小子心里绝对没有不该有的坏心思,但这可是连他都没有享受到过的待遇啊,他千方百计地要留在这里,崔翎却不给他半点机会。 石小四这货却…… 袁五郎胸中涌过一股浓烈的嫉妒之意。像是涛涛江水,汹涌连绵不息。 他猛然想到祖母信中所提及果子巷的那段故事,气便不打一处来。 拜托,他只是吩咐了一声,若是那头有什么为难的事照看一下罢了,谁叫石小四有事没事天天跑过去了? 连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分青红皂白,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呢,就将崔家的五公子打了。 这便罢了。更叫袁五郎生气的,是石小四的猪脑子! 这货到底是凭哪点自信,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宋家那位好有本事的梓月小姐。就是他袁五郎的“红颜知己”? 袁家是什么样的家风! 他袁五郎是什么样的人! 石小四罔顾与他二十来年的兄弟情义,对他的人品产生了那么大的误解,这令他忍无可忍。 新仇加上旧恨,“仇人”相见,便分外眼红。 袁五郎忍不住用肃杀的眼神狠狠地盯向石修谨,“你再说一遍!” 石修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五表哥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啊?” 袁五郎怒喝道,“我灰头土脸,还不是因为你这混小子!” 他厉声呵斥,“别以为你在盛京城做的好事我不知道,枉称什么好兄弟,可你竟怀疑我的人品,真是该狠狠揍你一顿才对!” 石修谨见五表哥记恨的竟是那件事,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讪讪说道,“哎呀,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其实,石修谨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当时要不是听信了崔九小姐那些不靠谱的传言,以为自己崇拜的五哥娶了个不如意的媳妇儿,怎么会相信宋梓月那些明言暗示? 要是早知道,袁五嫂不仅生得美,还这样有趣,他才不会上那个当呢。 不过,那件事舅祖母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淫.荡猥.琐的崔五公子成了打猎能手,他这个将人揍得半死不活的也成了救人英雄。 至于宋梓月,也得偿所愿进了崔家。成了崔五公子的屋中人。 大家各取所需,一场本该闹大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皆大欢喜。 既没有影响到五表哥的声誉,也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闲言碎语。 整件事,袁五嫂都看着呢,连她都没有一字一句的怨言,都过了那么久了,五表哥还叽歪个啥? 石修谨这样想着。一下子觉得自己腰板挺直起来。 他眼尖发现了留给了自己的饭菜,便毫不客气地端过,豪气干云地用起午饭来。 袁五嫂的手艺,自不用说,自从他尝到了辣椒之味后,便爱上了这种火红的诱惑。 一顿饭吃得自然无比酣畅和满足。 等他刚将碗筷放下,忽听袁五郎闷闷的声响。“朝廷派你运过来的物资,都已经点清楚了吧?” 石修谨点头,“嗯,和你部下负责运送粮草去前线的押运官都点清了。” 袁五郎挑了挑眉,“既如此,那你稍后就立刻跟着押运官去前线吧。外头如此寒冷,冰天雪地的。将士们能早一日穿上温暖的棉衣皮裘,就能少挨一日的冻。” 他声音沉冷,带着一丝嫌弃,“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出发!” 这货碍眼,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 石修谨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理由无可挑剔。 听说今夜又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寒天,将士们虽有帐篷和火炭,但因为要时刻观察柔然的动静,所以负责盯梢的兵士注定又要在寒冬里度过一个难眠之夜了。 从沐州城到前线,约莫两三个时辰便到。 石修谨此刻就出发。就能感到天黑日落之前将东西送到。 这不仅是他此行的使命,也是一桩无量的功德。 只是…… 他问道,“那五嫂呢?姜皇后令她一块前来,说是要给前线的将士们鼓舞士气呢!” 袁五郎听言,眉头不由一皱。 老太君信中提及此事,他当时就困惑不解。 姜皇后的提议是为了警告袁家? 还是想致崔翎于危险境地? 他一时想不大明白。 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崔翎既然已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西北。已经算是完成了皇命,到底要不要亲身历险战场,那便由他说了算。 袁五郎思忖片刻,摇头说道。“你五嫂是柔弱女子,前线还在打仗,刀枪无眼,流箭纷杂,太危险了。姜皇后的心意由你转达也是一样的。” 石修谨想了想,倒也是。 虽然暂时没有崔翎的美食有一点可惜,但他对战场更加向往。 他丝毫不觉这次任务安排是袁五郎对他最深的嫌弃,反而十分感激,“五表哥,你对我真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将这些东西亲手交到将士们手中!” 袁五郎想了想,又说道,“啊,你稍等啊,你五嫂好像还有什么辣椒要带到前线去。” 他高声喊了几个护卫出来,“那些东西,那位陆师傅一定知道怎么用。你们几个搬上东西,再请了陆师傅,跟着石四爷一并都去一趟前线吧。” 石修谨领了命令,雄纠纠气昂昂地便出了去。 袁五郎脸上总算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很好,将这没有眼色喜欢碍事的家伙请走了。 把陆师傅这个能帮崔翎做事的人,也一并带走了。 接下来,他的妻子若再想做什么新菜,无人帮厨的话,总不能再抗拒他了吧? 他脑海中不自觉飘出他切菜她炒菜,无比和谐美好的场面来。 袁五郎想,既然错过了最好的相认时机,现在倒也不急于一时。 否则,明明是她错在先的,想来以她那种性子,一定会先怪怨他欺瞒于她吧? 与其得来不易的和平相处那么快地打破,倒还不如就先这样,等到她认可了他的人品,他再以高大俊伟的姿态承认,没有错,他便是她的男人。 这样,或许会好一点吧?! ps: 今天就这一更,周末很忙,到下周一再双更哦! ------------ 070 受伤 从盛京一路到沐州,崔翎和瑀哥儿都是在马车里歇息的。 因为要抄近路,走的不是宽阔的官道,所以马车的空间也并不很大。 若只是她一个人还好,后来又多了瑀哥儿,白日行路尚可凑合,夜间两个人窝在一块就挤得很。 这会儿好不容易看到了高床暖枕,崔翎和瑀哥儿都双眼放光。 谁还顾得上身上许久不曾好好洗过,衣襟袖口还沾染着地灰? 两个人直接甩了鞋子,连外衫都没有脱掉,就爬上去你占一头我占一头地挺尸了。 这一觉睡得酣沉,醒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墨黑。 屋子里乌漆麻黑的,只借着天外隐约漏进来的一丝光线,影影绰绰地看见几个影子。 崔翎低声问,“瑀哥儿,你醒了吗?” 瑀哥儿在另一头摸摸索索地过来,“五婶婶,我在。” 小家伙顺着棉被爬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蹭到了崔翎的怀中,“我肚子饿了,也不知道咱们的牛肉怎么样了。” 崔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陆师傅知道详细的做法,他老人家很热心的,见咱们迟迟不去,定先做上了。” 她担心的可不是晚饭,而是这座寂静无声空空如也的院子。 雅情小筑里没有伺候的下人,这一点她刚过来时就发现了,她和瑀哥儿睡得那样死,都没个人来叫唤提醒一声,可见这里就真的只有她和瑀哥儿两个。 如今是战乱时刻,令尹官邸的仆妇都遣散出去避难了,这个可以理解。 可一个帮忙的下人都不给她留,袁五郎这是什么意思! 倒不是她现在身娇体贵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其实她平常虽然懒惰。那也只是能够偷懒而已,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她的动手能力还是挺强的。 问题在于。她初来乍到,对这个地方根本就不熟悉好吗? 她现在连灯油在哪都找不到。倒是该如何下床摸到厨房。 崔翎叹了口气,语气里很是抱怨,“你五叔真是小气,连个使唤的人都不给咱们留。” 瑀哥儿心里深以为是,但他觉得好不容易五叔和五婶婶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绝不能败在这样的小事上。 他便急忙说道,“屋子里挺暖和的。似是烧了银霜炭,五叔若是真小气,怎还记得要为咱们暖屋?一定是事务繁忙,忙得忘记了。”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心虚。 因为瑀哥儿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五叔刚才还趴在小厨房里替他五婶婶看灶火的火候呢。 但崔翎却勉强地信了。 好吧,这里是离战火最近的地方,事有权宜,本就不能和盛京城家里相比。 她无奈得耸了耸肩,摸索着在黑灯瞎火中下床。 好在虽是严寒的冬月。夜里却仍有星月。 崔翎打开屋门,借着夜色寻到了油灯和火折子,弯身将灯点上。 然后再重新回到床前,将肉丸子抱下来,给他着了厚毛绒的斗篷紧紧裹住。“咱们去厨房看看去。” 刚走出屋子没两步,便听到一个焦切紧张的声音问道,“是袁五将军的夫人吗?” 崔翎抬头望去,见是个十七八岁上下打扮得十分质朴的姑娘满脸担忧地站在寒风里。 她点点头道,“是,我正是崔氏,不知道……” 那姑娘忽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我叫见月,蒙将军大恩救回一命,一直在医堂帮忙。” 她的哭声很均匀,哪怕说着话呢,也不见眼泪的流速慢下来,“因为令尹府里的奴仆下役大半都遣送走了,府里现只剩下极少的下人,将军怕夫人来了无人照顾,便叫我这几日到雅情小筑当差。” 崔翎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叫见月的姑娘,既是袁五郎派来照顾她和瑀哥儿的,可她来了这许久,都没有见着个人。 她都还没有说半句话呢,这姑娘倒好,先自哭成了个泪人。 是想要让演一出先声夺人吗? 她皱了皱眉,脸上便带了一丝不耐,“嗯,然后呢?” 见月眼泪婆娑,那眼泪来势汹涌,竟比刚才哭得更猛了,“押送棉衣皮裘的车队在城外遭遇了伏击,虽将敌人尽数歼灭,但五将军却受了重伤。” 她指着医堂的方向,“军医现正在给将军疗伤呢!” 崔翎浑身一震,“什么?你说五郎受了伤?” 虽然她对袁五郎的形象感觉甚差,但不论如何,他都是与她拜过堂的夫妻。 这姻缘不管是良缘还是孽缘,终究这辈子都系在了一块,无法斩断。 就算撇去这一点不提,光只是为了祖母和家人,她也不能对受了伤的袁五郎坐视不理。 现在,不是她傲娇的时候。 但崔翎还是觉得这个叫见月的姑娘有些奇怪。 见着她的面就哭,哭完说自己的来历,最后等到她不耐烦了,才告诉她袁五郎受了伤。 她又不是男人,谁要听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哭哭啼啼啊,谁要知道你见月是个什么来历? 但这会儿,袁五郎的安危重要。 她便将自己心底的不喜压下,急忙说道,“医堂在哪?带我们去。” 雅情小筑在内院,医堂在外院,两厢距离隔得老远。 西北冬夜的寒风刺骨,地上结着白霜,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脚下还很滑。 那叫见月的姑娘急匆匆得引路,脚下步伐飞快。 幸亏崔翎和瑀哥儿出来时都裹着厚厚的衣裳,他们两个平素也常锻炼,否则,走这样的夜路会特别地艰难。 瑀哥儿悄悄拉了拉崔翎的衣袖,“五婶婶,这个姐姐有点奇怪,那真的是去医堂的方向吗?” 他虽然人小。但十分警惕。 这是陌生的西北沐州城,他和五婶婶都是头一次来令尹官邸,根本不认得路。 倘若有人对他们两个使坏。故意引他们去往危险的所在,那该怎么办? 崔翎将瑀哥儿小小的身体搂在怀中。压低声音说道,“刚才巡夜的卫队看见她,都和她打了招呼,想来见月姑娘应该确实是这府里的人。” 她眼眸低垂,思量再三,“你放心,五婶婶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去医堂的。但这方向确实是去外院没有错,来时我特意记了一下路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她心里想的却完全不一样。 别看见月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眼泪一茬接一茬。但她的表情并不哀伤。 一句话,见月的眼神里,没有那种真正的担忧着急。 可见,这姑娘的眼泪,不过只是精心编制的一个假象。 崔翎原本也疑心过。见月会不会是敌人派过来要诱拐她和瑀哥儿的。 但这疑心很快就被她自个推翻。 这里是固若金汤的沐州城,是西北大军坚不可摧的本营,就算见月真的是奸细,柔然也没有这个本事能从这里将她和瑀哥儿带走。 再说,令尹府的内院虽然没有剩下几个仆役下人。但外院却有重兵把守。 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袁五郎真的受伤了。 只是他的伤未必如见月表现的那样重,否则见月又何必在她面前演这样一出? 崔翎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穿着大红狐狸毛斗篷的漂亮男人的脸,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只盼,这一出,当真如她所想,只是一桩风流债罢了。 她对那个娘娘腔没有感情,袁家的家规在,她倒也不怕有任何人会威胁到她的地位。 所以,若是那姑娘真的对袁五郎迷恋入骨,只要袁五郎自己不反对,她也没有什么意见的。 真的,如果只是一桩风流债而已,她也就不必这样担心了。 瑀哥儿紧握住崔翎的手,他压低声音,认真而坚定地说道,“五婶婶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侄儿都会保护你的!” 崔翎低头冲着他一笑,如花放千树,瑰丽夺目。 她轻轻说道,“嗯,五婶婶就靠你啦!” 寂静森冷不知前途的寒夜里,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样朴实的童言更加温暖人心的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听到了繁杂的人声。 崔翎抬起头来,能看到不远处阑珊的灯火,有进出的人群,痛苦的哀嚎。 她认出医堂的牌匾,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果然,许多事往往没有想象中的复杂,之所以生出这样那样的害怕,不过只是因为陌生罢了。 见月似乎和医堂的人很熟。 进到那院中后,就不断有人与她打招呼,“见月姑娘好,将军在里头刚上了药,姑娘快点进去吧!” 崔翎眉头轻皱,听这样子,袁五郎好像真的受了伤。 她丝毫不在意旁人言谈之中见月和袁五郎的亲密,只是紧紧拉着瑀哥儿的手踏进了屋中。 宽阔的大堂中平放着许多板床,受了伤的兵士正在接受治疗,看那鲜血和伤口,应该就是刚才受的新伤。 看起来,押送御寒之物的车队果然在城门外遭遇到了伏击。 这趟是石修谨的差事,也不知道这货有没有受伤…… 崔翎四下张望,终于在屋子的角落里看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伤得轻些,手臂上有鲜血流淌过的痕迹,大夫正在替他处理伤口,是胡须男。 另一个伤势相对重些,火红的皮裘已经脱下,紫色的锦袍上一片血痕,好似胸口中了箭。 ps: 对不起,今天晚了。早上其实很早就起来码字了,但家里事情太多,一直在忙,到现在才有时间更新,太抱歉了! ------------ 071 掳劫 崔翎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穿着打扮质朴的女子提着灯笼怯生生地立在她跟前。 那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生得不算顶美,却自有一股纤弱风.流的韵味,叫人看了生怜。 她吃不准对方是什么身份,便点头说道,“我是袁崔氏没错,不知道姑娘是……” 那姑娘冲着崔翎盈盈福了一身,“我姓柳,名叫见月,承蒙五将军相救,如今在令尹府安身。因为府里缺人手,所以这几日先过来帮着照顾五奶奶,还有小公子。” 她很热情,又带着几分示好地上前想要去拉瑀哥儿。 瑀哥儿却最不喜欢叫陌生人触碰了,本能得往后一躲。 柳见月也不生气,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婉约地笑着,“将军吩咐在厨房看火,见月是听见这屋子里的动静了才过来瞧瞧的。” 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道,“我偷偷地看过,牛肉早就熟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崔翎听柳见月自我介绍,就知道她不是府里的丫头了。 承蒙五将军相救这种话,听着有点点觉得突兀及奇怪,总觉得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般。 是为什么呢?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对方,幽暗的灯火之下,柳见月一双水汪汪的眼眸中,不时闪过复杂情绪。 有羡慕,有嫉妒,有讨好,也有些别的什么。 崔翎暗暗心想,这姑娘不会是看上袁五郎那个娘娘腔了吧? 在看到袁五郎真人之后。她就对先前要好好和他过日子的决定,再次产生了怀疑。 而且这次。她的怀疑变成抗拒,如同蔓草滋生疯长。渐渐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天哪,如果袁五郎是那个胡须男,她一定会十分乐意和这样具有男子气概的丈夫好好培养感情的。 可为什么要是个长得比女人还要娇媚,还喜欢穿一身艳红色的娘娘腔? 她最受不了这种男人了好不好! 所以,在无比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柳见月姑娘,也许可能大概说不定对袁五郎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情怀后,崔翎心中,不只没有半分醋意,还为见月姑娘感到可惜。 她心里在咆哮着。姑娘你头脑是不是秀逗了,爱慕一个比你漂亮又比你娘气的男人这样真的好吗? 不过这种事,她也仅只是想想 ,才不会说出来呢。 崔翎现在的想法再简单也不过了。 反正她和袁五郎是御赐的婚姻无法更改,她的大妇地位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在意莺莺燕燕们的威胁。 她只要袁五郎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就好了。 其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那姑娘想要飞蛾扑火,只要袁五郎肯接受,她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崔翎这样想着。对柳见月的态度便比刚才还要更好一些,她笑着说道,“牛肉用大料煮熟,因为瑀哥儿喜欢吃松软些的。所以我特意交代了要多煮一些时候。”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都到这个时辰了,火候已经足够。等我过去将东西取出来,然后调味就行。” 瑀哥儿闻言馋得砸吧了几下嘴巴。“五婶婶,赶紧得。我饿死了!” 崔翎便接过柳见月手中的灯笼,“柳姑娘,你也还不曾用饭吧,一起来吧。” 她认路很厉害,虽然雅情小筑是头一次来,但她却还记得去厨房的路该怎么走。 等到了厨房,先是将牛肉取了出来,沥干,切成片状。 她刀功很差,切得薄厚不大均匀。 不过这会儿陆师傅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瑀哥儿又一直嚷嚷着饿了,她也就顾不得美观,只好自己上了。 然后便用秘法调制,将各种所需要的调味料与牛肉片完美结合,最后撒上葱姜蒜末。 一道完美的干拌牛肉便烹制完成,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瑀哥儿被这香气吸引,也不大客气起来,从锅里找出中午生下来的馅饼,就着这菜吃了起来。 崔翎也饿了。 她笑着招呼柳见月,“姑娘看了一下午的火,一定也饿了,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块吃点吧。西北的牛羊肉比盛京城的好,去了腥味和膻味之后,再佐以调味,真的是人间美味呢!” 柳见月目光一闪,脸上有些讪讪的。 但她还是依言举起筷子夹过一块,“既然五奶奶诚意相邀,见月如果再推脱,倒是不识好歹了。” 一口牛肉下去,她满脸惊喜地道,“果真好滋味呢!” 崔翎从来都没有将这姑娘当成情敌,甚至都不觉得对方是个威胁,仍然以十分平常的心态对待。 见柳见月脸上赞美的表情不似作伪,她还很高兴。 是的,美食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亲手制作的食物得到别人的认可,不管对方是谁,都让人欢喜不禁。 她心情愉悦,便也连续夹了好几筷子放到口中咀嚼。 牛肉已经完全松软了,咬下去很干脆地就融化在唇齿之间,和着调味的清香,口中流泻着无比的满足。 只是…… 崔翎眉头一皱,觉得口中似乎多了一味不该有的苦味。 她是皇帝舌,对食物的滋味特别敏感,掌勺的师傅多放了一勺盐少放了一勺酱,她都能很敏锐地发现。 这牛肉,有问题! 她连忙对着瑀哥儿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牛肉有点苦?” 瑀哥儿一脸懵懂,“没有啊,挺香的,特别好吃!” 但话音刚落,瑀哥儿的小手一沉,筷子便应声而落。 崔翎这才确定。这锅牛肉叫人下了药,她心急如焚地推了几下小屁孩。“瑀哥儿,你怎么了?” 这时。“扑通”一声,坐在桌几另一头的柳见月也应声倒下。 她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但双腿却有些踉跄,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摸到了贴身藏着的小锥,想要刺痛自己,让自己清醒起来。 但双手却十分无力,小锥从她手掌心中滑落在地。 她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脑海中这股强烈的晕眩,一头栽倒在桌上。 过了一会儿,柳见月将深埋的脸从手臂中探了起来。她望着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崔翎和瑀哥儿,眼底闪过愧疚泪痕。 她低声默念道,“对不起,五奶奶,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全庄的人都被柔然人杀了,是袁五将军救了她的命。 她心里倾慕袁五将军的英勇,但这份心意她藏得很好,卑微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从不叫人察觉到。 就算梦里编织过最美丽的幻境。但她晓得,她一个西北边疆的孤女,和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是毫无交集的。 更何况。她爱慕的人,已经有了妻子。 所以,她对袁五奶奶是羡慕的。心里也难免会生出嫉妒的情绪来。 但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对袁五奶奶使什么坏,做出像现在这样人怒人怨的卑鄙事来。 她还指望着。若能得到这位奶奶的欢喜,说不定还能带她去盛京城。她没有什么豪情壮志,哪怕只是进镇国将军府当一个卑微的丫头,只要能远远地望着她心里的那个人,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然而,事与愿违。 在她想要在袁五奶奶面前好好表现的时候,却有人从天而降。 那人五官深邃,不似中原人长相,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柔然贼子。 她奋力反抗,想要用头簪将那人杀死,为家人报仇。 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的反抗在勇猛彪悍的柔然贼子面前,简直像是儿戏一样可笑。 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制服,在她想要寻死之际冷然说道,“你最小的兄弟还在我们手上呢,若是你就这样一死了之,你猜他会不会立刻去陪你?” 柳见月震惊极了。 柔然铁骑践踏柳家庄时,她被父亲藏在了一个早就已经弃用了的地窖。 等她被袁五将军救出来时,只看到满庄子的尸体,听说整个庄子都被全军覆灭,她当时悲痛欲绝,立刻就昏厥了过去。 灭庄的意思,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二十来户,上百口人,全部都死了。 但那柔然人却又说,她的小弟弟还活着! 柔然人从怀中取出了一顶棉帽,以及一枚玉佩,“你小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不过,假若你这个做姐姐的不配合,那可爱的小家伙也活不到明天了。” 那人语气森冷,带着从地狱来的杀气,“要你弟弟生,还是死,都由柳姑娘你自己决定。” 对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柳见月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就算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一定要将自己的弟弟救回来的。 所以,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 跳跃的烛火,森冷的厨房,柳见月竭力忍住自己的害怕颤抖,用粗绳将崔翎细细地捆好。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瑀哥儿时,她到底还是不忍。 她的小弟弟和瑀哥儿差不多年纪,一想到那孩子在敌人的牢狱中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她的心就一阵阵疼。 念屋及乌,她觉得自己么有办法对瑀哥儿下这样的手。 好在,柔然人只知道袁五将军的妻子要来,并不知道他的侄儿也一并到了。 她和柔然人的交易里,也并没有算进这可怜无辜的孩子。 柳见月思虑再三,终于还是良心占了上风,趁着来接应的人没有来,她便将瑀哥儿抱着放进了厨房里储物的矮柜中,再重重将柜门合上。 过不多会,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伙夫打扮的中年人,饶是在黑夜,也一眼就看出这人来自柔然异族 。 那人指着已经被柳见月绑起来的崔翎问道,“这就是袁五的妻子?” 柳见月红着眼点了点头,又一手抱住那人手臂,“我都照你说的做了,请把我弟弟还给我!”(未完待续。。) ps: 这个是修改过后的71章! ------------ 072 绑架 那柔然人冷笑一声,“急什么?等到柔然攻破了沐州城,你弟弟自然会还给你的。” 柳见月脸色一下子煞白,“你答应过我的!” 她抱着那人手臂不肯撒开,“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把袁五将军的夫人从这里弄出去,你就将弟弟还给我,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令尹府的守备严密,寻常人等没有办法轻易混入。 她头一次见这柔然人,是在东街的集市上。 那时她正跟着府里的采办出来置办一些年轻女子日常所需。 那人以她兄弟威胁,她脑海中不知道经过多少斗争,才终于选择做这不得好死昧良心的事儿。 她从浣衣处偷了与那人身量差不多的护卫衣裳。 告诉他府内的地形。 还特意将西墙的一处狗洞打宽,好叫他能顺利进来。 方才趁着看火之际,又将能将人迷倒的蒙汗药混在了牛肉汤中…… 她连将袁五奶奶五花大绑这种事都亲手做了,可这个人现在告诉她,要等柔然攻破了沐州城,才会将弟弟还给她。 这岂不是在玩弄她于鼓掌之中? 柳见月眼看这人不是想要信守承诺的模样,说不定连她弟弟还活着的事也是假的,只不过是骗她帮他们掳劫袁五奶奶的一个借口,心中又急又怒。 她为了自己的弟弟,去伤害恩人的妻子,已经是天理不容。 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个多么大的蠢货。竟然任由杀父灭族的贼子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了! 她一时激愤,心中便存了几分死志。 眼瞅到旁边挂着的菜刀。捞起一把,便奋力向柔然人砍去。 柔然人力大无穷。对这样不关痛痒的小打小闹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伸手用力往柳见月的肩膀上劈下去,那可悲的姑娘就应声落地。 菜刀掉落,走势不巧,恰正插到了她腿上,一时血流如注。 那柔然猛汗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扛起趴在桌几上昏迷不醒的崔翎,便大踏步地离开。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经过。 因为令尹府里所有的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两个地方。 一处是戒堂,伏击石修谨的那队柔然骑兵中,还余下了两个活口。 袁五郎正在对这两人突击审讯,想要知道柔然人是如何知晓石修谨押送着御寒的衣物恰正那时从那处经过。 另一处则是医堂,这次柔然骑兵的伏击,虽然顺利地被跟随的护卫队击破,赢了个漂亮的仗。 但是柔然铁骑彪悍凶猛,杀伤力十分惊人,护卫队中也有不少兵士受了伤挂了彩。 每到这种时候。医堂里总是忙得人声鼎沸。 帮护的人忙不过来,便也要从内院调集些人手过去。 雅情小筑离外院有些距离,不论是医堂还是戒堂,都比较遥远。 所以。柔然人可以轻易躲过稀疏的卫队,毫不费力地扛着崔翎出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西墙处的狗洞。 狗洞外有人问道。“纪都大人,得手了吗?” 那叫纪都的柔然人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咱们快走。莫叫里头的人发现了,功亏一篑。” 狗洞外的人也十分得意,“这回将袁世韬的儿媳妇捉住了,若他们再来战时,便那将女人扒.光了挂在车顶,看袁家军还嚣张不嚣张!” 纪都先将崔翎送了出去,然后自己再猫着身子从狗洞里钻出。 他警告似地对自己同伙说道,“这娘们怎么处置,是头领的事,咱们听命行事就好,莫要犯了口舌之诫,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别的幺蛾子,你我,都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院里好似有巡夜的卫兵经过,问了声,“什么人?” 纪都反映敏捷,立时学了一声猫叫。 巡夜的卫兵侧耳倾听一番,嘟囔了去,“大冷天的,这里竟还有猫子。” 纪都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离了,这才低声呼了口气,“还不快走?” 雅情小筑的厨房门前,槐书满面震惊地望着狼藉一片的地面。 再走得近一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柳见月。 他慌得手脚都颤抖了,连忙上前去探见月姑娘的鼻息,“见月姑娘,见月姑娘,见月,你醒醒!醒醒!” 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将她腿上的菜刀给拔了出来,然后替她止血。 一面扯开嗓子用力嘶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见月悠悠转醒,满脸哀伤痛悔地望着槐书,“对……对不起!” 她眼角流落无声的眼泪,气若游丝地说道,“是柔然人!柔然人将袁五奶奶掳劫走了,往……往那个方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槐书浑身一震,“什么?五奶奶被柔然人绑走了?”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沐州城一共有四座城门,固若金汤。 东门和西门都已关闭。 南门留给从中原而来的官商百姓,进出都需要凭通行文书,验明正身后才能放入。 北门连通战场,附近百姓早已经疏散到了城中,所以只给西北大军的将士们开启城门。 柔然人,相貌长得与盛朝人不同,是一眼就能够辨别出来的。 守门的将士火眼金睛,绝不可能错放进一个柔然人。 柳见月竭力伸出手来,摊开手掌,赫然是一颗雕刻着异族花纹的金扣。 她颤抖地说道,“这是我从那人袖口扯下来的,你看,这纹饰是柔然人的图样。那人……那人将五奶奶带走了。快点,快点叫人去追!” 顿了顿。她忽然又想起了瑀哥儿来。 便忙指了指厨房的矮柜,“我将小公子藏在了那里。快,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槐书连忙从矮柜里将瑀哥儿抱了出来,还好,那孩子虽然脸色有些微红,但鼻息却是均匀的。 恰正这时,袁五郎和九王都收到了回禀,知道了雅情小筑发生的变故赶了过来。 槐书将从柳见月口中得知的事再回禀了一遍。“小公子无事,睡一觉便好,只是五奶奶……” 袁五郎恨恨地拿拳捶在墙上,“柔然人进出城不容易,这会儿咱们追过去,一定还来得及!” 他冲着九王抱了抱拳,“王爷,我不能坐视自己的妻子被掳不管,这沐州城便交托给您了!” 九王眼底也闪过担忧。他点了点头,“阿浚,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他从槐书手中接过瑀哥儿。轻轻将这孩子抱在怀中,“瑀哥儿也有我呢!” 等到袁五郎带着槐书急匆匆离开,九王望着昏厥过去的柳见月皱了皱眉。 刚才袁五郎急怒攻心。满心满眼都被妻子被掳占据,来不及思考。 槐书也只当柳见月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和“都怪我”当成了是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袁五奶奶被掳而愧疚的自责。 但九王置身事外。神智却比他们两个都要冷静。 想到彼时正好经过一场与柔然铁骑的交锋,府里的人手大多都集中到了戒堂和医堂。雅情小筑附近巡夜的卫队比以往要少了一些…… 假若这是柔然人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果然是殚精竭虑了。 但令尹府守卫森严,就算府里的兵力和人力都被分散了,可若没有人里应外合,也很难做到来去不惊动任何人。 这种时候,出事时在场的柳见月便显得十分可疑。 九王倒不是已经认定了柳见月的罪行,他只是觉得这姑娘知道的一定比他想象的多。 照瑀哥儿如今昏沉的模样,想来是被下了迷药。 瑀哥儿虽然年纪小,但体格却很好,能将他迷倒的药物,也一定能将柳见月这样娇柔的弱女子迷倒,但那姑娘却没有呢,她甚至还有力气和柔然人搏斗。 而她话中最大的破绽,还不止于此。 她说,是她将瑀哥儿藏进橱柜的。 如果她是在柔然人不曾到来之前,就将瑀哥儿藏起来了,那么她是如何知道柔然人要来? 但若是在柔然人施暴之后,那就更说不通了。 她根本就没有藏起瑀哥儿的机会和时间。 九王眼眸微沉,目光闪动,有熠熠星辉。 他沉声对着贴身的护卫说道,“将这位柳姑娘弄醒,叫她说实话,她到底对袁五奶奶做了什么,叫她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否则……” 与袁五相比,他虽然生了一副比女子还要妖冶美丽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却比袁五狠多了呢。 一阵巨大的颠簸之中,崔翎悠悠转醒。 她觉得脑袋生疼,好似要炸开了一般,耳边传来冷风的呼啸,像饿狼的嘶鸣,叫人听了心里发慌。 这是在哪? 她想要伸出双手去推开木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弹,好似被捆绑缚住一般。 崔翎勉力撑起身子,用身体摸索自己所处的环境。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刻她应该被关在一个乌漆麻黑的木箱子里。 箱子很小,并不够她大幅度地舒展活动。 头顶的木板并不如四周的紧密贴合。 她仰起头,能依稀看到头顶处木板与木板之间隔着缝隙,此刻是夜里,透过那缝隙望出去,仍然是一片漆黑。 耳边风声呼啸,但在缝隙里,却感觉不到有风扑袭。 那想必木箱子之外,还有一层遮蔽物。 她在颠簸,而且颠簸剧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是一辆移动的马车,行的并不是平坦的大道? 在片刻错愕混沌之后,崔翎终于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吗?(未完待续。。) ps: 因为之前70,71章都已经修改过了,所以还没有回看的同学,翻回去看一下哦,否则剧情会接不上,麻烦了!听说手机阅读的好像不能看修改过的章节,只能网页登陆看。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修改了一下文,所以给你们造成这样的麻烦,抱歉了!今天下午还有第二更,大概在4点左右,我去吃饭,然后继续断网码字了! ------------ 073 机会 不论再坚强聪慧的女子,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都会感到惊恐害怕。 饶是崔翎活过两世,上辈子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面对着无边的黑暗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现正在哪里,会去往何方,又将遭遇怎样的命运。 身体,被牢固的绳子紧紧绑住,时间久了,浑身都酸疼得快要死掉。 还有……瑀哥儿! 瑀哥儿分明是比她先倒下去的,可这孩子此刻并没有与她待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装在了这马车里的其他箱子中,还是遇到了其他的危险。 崔翎一时有些绝望,她不知道该骂自己蠢笨,还是该死! 明明脑补过无数次遭遇蒙汗药时的情景,可她竟还是毫无防备地中了招,没有一点警惕之心。 若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受难也好,可现在,瑀哥儿生死不明。 还有那个叫柳见月的姑娘,记忆中她是第二个倒下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崔翎心中一阵懊悔和后怕,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绝望。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先是涓涓细流,慢慢汇聚成长江大海。 倘若不是还存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能叫贼子听见她的动静,她也许都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 实在是,现下这处境,大大地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一时惊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崔翎咬住唇闷声流了好一会眼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在宣泄了情绪之后,还能够及时地将理智找回来。 是的。再艰难的困境,只要肯动脑筋。总会找到破解的方法。 而眼泪却是弱者的宣示,悲伤和难过一点用也没有,如果只会绝望地哭,那就等死吧! 幽暗里,崔翎猛地缩了口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不明白的事可以慢慢想,但首先她必须要松开自己身上的绳子,长时间的压迫血脉令她浑身都僵硬酸痛。 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恐怕会因为气血不流畅而暂时不能行走。 她不再自怨自艾,竭力在不大的空间里寻找着解困的方法。 先是活动一下手腕,轻轻舒缓已经僵硬的手指。 然后再尽力地让手指攀得更远一些,好摸索看看绳子的线头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她咬住唇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身体和手腕却从不停止挣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这森冷寒夜里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崔翎好不容易在背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绳结。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个小节点,用力一扯,竟然是个活结! 被紧紧缠绕的躯体像是得到了呼吸。整个都膨胀起来,将圈圈层层的绳索慢慢地挤开,然后从她身上松松地滑落。 她猛力呼了两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活络着筋骨。一边用手去查探自己所处的环境。 内壁光滑,四角有温润的弧度。 与其说是一个木箱,倒不如说该是个椭圆形的木桶更加贴切。 崔翎大惊。心想莫非自己被人装进了大木桶里?是为了要顺利地充作货物运出城去吗? 这时,马车停下来了。 崔翎连忙贴在木桶边上。侧耳倾听车外的动静,她不想错过任何可以分辨出她行踪的蛛丝马迹。 有人在问。“这么晚了要出城,有没有通行证?” 一个声音很粗的男人回答,“这些馊水要趁着天黑运到城外的农庄喂猪,没办法,大伙都嫌臭,只好夜里等人少了再运出去。通行证自然是有的,军爷,给!” 那检查的军爷磨蹭了一会,“通行证倒是真的,不过这些日子查得紧些,我得看看你这里头运的货真不真。” 声音很粗的男人笑着说,“军爷也是为了城防安全,您若是不怕耽误时间,就尽管看了。一共八大桶泔水,怕味儿熏着路上的行人,所以都在上头钉了木钉。要不,我给您起开一个!”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木盖儿打开,果然一阵扑鼻的臭味随风飘了出来。 守城的军士被呛得不轻,“得了,得了,别一个个起开了,这味儿真浓,怪不得你们都得半夜出城呢,赶紧走吧!” 崔翎约莫猜到此刻正在沐州城的城门口。 绑架她的人是冒充了送泔水出城的庄夫,车上的确有泔水桶没有错,但也还夹藏了她这个大活人! 她意识到这是她最好的逃生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这村,就再也没有这店了。 等到出了城,郊外到处都是山林荒原,贼人随便往哪里一躲,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地方,天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啊,就算能有命逃出来,也没有命能回来的。 崔翎这样一想,便连忙猛力敲打着木桶,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吗?放我出来!有人吗?放我出来!” 她生怕自己的喊声在被盖了遮蔽物的木桶里透不太出去。 想了想,便在木箱子里拳打脚踢,想尽办法地让箱子猛烈晃动。 “哐当”一声,刚才已经打开了盖子的泔水桶应声落地,泔水洒了一地,臭气熏天。 守城的军士终于注意到了不对劲,连忙将车子拦住, “打住,这木桶里到底装了什么?” 崔翎在木箱子里猛烈地敲击,“军爷,救我!我在这里!” 那军士听到女子的呼声,“不行,你把所有的木桶都给打开。到底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会有女子的呼救声?难不成你们是专门拐带妇女的人贩子?” 那声音低沉的男子见再遮掩不过。便立刻跳上马车,一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一边用力挥赶马匹,想趁着城门还不曾合上的机会,硬闯过去。 他显然成功了。 因为崔翎感觉到马车像是发疯了一般飞驰疾驶,身后紧追不舍的队伍离开得越来越远,渐渐她只能听见风声和马蹄匆忙急骤的回响。 她的心情,从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得救了,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懊恼极了,一番抵死的挣扎不仅没有能够安然自救,现在还彻底暴露了自己已经醒来并解开绳索的讯息。 想来过不多久。只要等歹徒发觉已经没有危险之后,她就要迎来灭顶之灾了吧。 不,不对。 歹徒不会杀她的。 若只是为了要杀她,又怎会千方百计地从守卫森严的令尹府中将她弄出来? 大概也只有不明真相的城门守卫才会认为这伙人是拐卖妇女的罪犯。 不过,那军士还算警惕,能在最后关头发现那伙人的不对劲,想必也听到了最后那个人说的陌生语言了吧?这些人该是柔然人没有错的! 只盼,守城的军士可以尽快把这个发现报告上去。 若能叫袁五郎知晓,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来救她…… 崔翎明眸微转。不由苦笑一声,“也是我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才会忘记了这是战场。两军交战,阵前被敌人掳走了主帅的儿媳。这岂不是大乱军心之事?” 她用力猛捶自己的脑袋,“也只有你这个猪脑子,到此时才看清这一点。” 现在什么都很清楚了。掳劫她的人是柔然人无疑。 她只是不知道,瑀哥儿有没有与她一样。也遭遇了这些人的毒手。 倘若是要求财,那她身上还有贴身藏着的巨额银票。 她虽然疼惜金银。但是金银与性命相比,那简直是浮云,他们要,都给他们就好了啊。 可对方掳她,是为了政治诉求,不论是在两军对阵前将她祭旗立威,还是把她当做谈判的筹码和棋子,一旦她落到柔然人的手上,那结局一定很惨。 要么无比惨烈地死在阵前,临死前一定还会遭受到各种折磨。 要么叫袁家人无比为难之后,接着惨烈地死在阵前,临死前不止自己要受到各种折磨,袁家的内心也受尽各种折磨。 废话,镇国将军袁世韬身为西北大军主帅,代表的是盛朝的威严。 莫说是小儿媳被抓,便是他亲娘成为敌人手中要挟的砝码,他也只能大义灭亲,镇国大将军,是不可能为了私人感情而让国家利益受损的。 崔翎觉得自己这回是死定了。 区别只在于,她的死相是惨烈还是非常惨烈。 她歪着头想,反正总是一死,那倒不如继续寻找时机,想办法多折腾几下。 这里总还算是盛朝地界,柔然人再凶狠,也没有那个能力成群结股地过来在盛朝的国土上耀武扬威。 现在是夜里,天色乌漆麻黑,这些人还能借着天色掩藏自己的容貌。 等到了天亮,一路上总有路过的人…… 天时地利人和,总体来说,是对她有利的。 否则,若是等这些人将自己送到了柔然境内,处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步,那这条命,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人家手里。 崔翎已经想好了,若是侥幸能逃出去,自然再好也不过了。 她才十五岁呢,大好年华,正刚刚开始。 这世界如此美妙,袁家又几乎符合了她所有对家庭的向往,她是傻了才舍得放弃离开呢! 她一定要活着回到盛京,睡她的高床暖枕,吃她的珍馐美食,做她混吃等死的绝世米虫! 可若是运气不好死在了这里,那总也比在阵前叫袁家人看着她受辱被欺凌伤心为难强呀。 一具尸体有什么震慑力? 除了能叫袁家军更加愤怒之外,反而会挑起前所未有的士气。 也只有在十万将士面前,活生生地扼杀一朵美丽凋零的花朵,才会有叫人绝望颤栗的效果。 比起一个死人,柔然人的主帅一定更想要一个活生生的袁五奶奶。 也就是说,她再怎么折腾,这些人都一定不敢亲手弄死她的。 而这,便是她的机会!(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如果明天起床看到粉红满60了,我就再加一更哦!对了,书荒的亲们看过来,推荐一下基友的新书《嫡欢》,书号3145474,我知道这本书很瘦,但最近真是太喜欢这样**的女主了,剧情也是轻松向的,所以冒死推荐了,大家可以养一养肥哦!简介:孙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喂,世子童鞋,本姑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你,这样你还要追我?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说“只要嫁给我,随你怎么干我”……靠,是干掉好不好?!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 074 营救 这时,崔翎猛然想到,方才出城时,贼人曾谎称这是装泔水的大车。 虽然做了十五年四体不勤的伯府小姐,但常识她还是有的。 泔水可以充作喂猪的食料。 高门大户多在城郊拥有农庄,以供府内日常蔬果鱼肉饮食。 所以日间食余和厨下泔水,多半要装桶密封,然后趁着夜里行人稀少时运出城去。 装泔水的大车不可能密闭,木桶上顶多盖一层布条,以便路人和守城兵士分辨。 而崔翎如今身处的这个木桶刚才因为她的奋力挣扎,曾将外面的泔水桶撞到过。 当时她分明只听到过一次“扑通”声响,也就是说,装着她的木桶,外围已经没有障碍物了,只要她想法子将桶身弄倒,就能顺利从车上滚下去。 崔翎冷静下来之后,发现自己头脑越发清明。 许多刚才被她忽略了的事,一一浮上心头。 首先,从马车的时速和过去的时间来推算,这会儿应该出城有些距离了。 约莫,二十里路是有的。 按照车厢内木桶的颠簸程度来看,这段路一定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坎坷山路。 这样一想也对。 她曾经听石修谨说过,如今的沐州城已经关闭了东西二门。 南门开放,迎过往的商客百姓,以及从盛京传来的邸报物资,是通往盛朝其他城池的唯一出入口。 北门则是通往战场的必经之路,不走百姓。只容军士通行。 若果真是柔然人掳劫她的,那么他们不可能经过北门回柔然。 而是要从南门出城。然后在沐州城附近绵延不息的山脉间绕行,从陡峭山路中穿梭走远路回到柔然大营。 这便意味着。她此时可能是在沐州城附近的山林中。 先前慌乱失措,崔翎所有的智商都暂时短路了一下。 但现在,为了这最后一丝生存下来的希望,她几乎将全身所有的雷达都全部开启。 她想起了在盛京时,曾向袁大郎借阅过沐州城地图的。 当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因为对石修谨不大信任,所以想要将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仅记住了石修谨所给出的两条可能路径沿途会经过的城池村镇,记住了山野林间哪处可能会有淡水和充饥的野果,哪处可能会有野狼猛兽夜袭。 她还记住了沐州城外绵密分布的山林走势。 好吧。崔翎承认,她来到盛朝之后的这十五年,一直都是处于节能环保的懒循环状态。 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她基本上懒得花费心思去争取什么,懒得想,懒得说,更懒做。 因为觉得不值得,或者没必要。 但唯独有两件事,她却肯为之殚精竭虑。不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件,是美食。 第二件,就是自己的小命。 而现在。此刻,正是她生死存亡的关键! 崔翎耸了耸肩,扭了扭头。然后转动一下手腕和脚腕,做好热身运动。 等到下一个曲度比较大的颠簸时。立刻倾力往侧面一压,木桶应声翻倒。 她忍不住为自己喝彩。“做得好!” 然后,她十分艰难地将木桶将反方向挪动,一点点,一点点,再一点点。 终于,木桶从马车上跳跃而起,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路滚落而下。 崔翎被木桶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生疼,但是她心情却很愉悦。 木桶的盖子掉了,她看到夜色映照下发着微弱荧亮的光线,有溅起的水珠滴落到她眉梢眼角。 那是被积雪掩藏着的青山。 树影高耸入云,密密麻麻的一片,有阴冷的寒风卷过,树叶“沙沙”,抖落一大团的冰沙。 那是延绵不尽的林海和雪原。 她都要笑出声来了,真好,这里果然如她所料,是沐州城外的山脉。 而她终于,挣脱了掳劫她的那些人的魔爪,重获新生! 木桶撞击在一棵参天古树的躯干,崔翎连忙抱住头蜷缩身体,将自己卷成一团。 只听“砰”的一声,木桶应声四裂。 在巨大的冲力中,崔翎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神志却还清醒着。 她深深呼了口气,然后尝试着坐起,站立,走动。 手臂和脸上有凉凉的液体缓缓地在流,可能是擦破了皮,但很好,她的筋骨并没有受伤。 她还能走,能跑,能逃。 听到不远处马蹄停歇转向往回赶的声音,她来不及多在这里休息停留,便立刻闪身穿进了山林。 她知道夜里的山林中可能会有危险的猛兽。 但她宁肯成为猛兽的夜宵,也不要叫自己落到柔然人的手上! 但崔翎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也小看了掳劫她的这两个柔然人。 纪都从前常在夜间捕猎,目力远比常人要好,尽管是在这漆黑一片的山林间,他所能看到的视野也要比别人更大一些。 他一路追踪到木桶的碎片处,看到地上有一行歪扭的脚步,一路往深山里面而去,心中便有了主意。 副手那耶见人丢了,气得哇哇大叫,“这娘们竟然敢跑!若是叫我将人逮了回来,一定要叫她尝尝我这鞭子的厉害!” 临行前,他们是在汗王面前许下军令状的。 若是此行未成,回到部落之后,都要领受惩罚。非常时期,为了以儆效尤,不叫底下的勇士丧失士气,他可以想象到,这惩罚该有多么地可怕! 他不像纪都,是汗王的小舅子。就算出了事,也有王后作保。 像他这样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平民。若不能将这袁家的娘们带回去,恐怕会有掉脑袋的风险。 事关性命。本来就凶野强悍的人,自然更加穷凶极恶。 纪都瞥了那耶一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说道,“你去那边搜,我去这边找。” 那耶急着抓人,不疑有诈,果断地应了,挥舞着长鞭便向对面山林子中走去。 纪都看着那耶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故意指了错误的方向给那耶,并不是想要独占功劳。实在只是因为有些看不惯那耶的为人。 那耶贪功冒进,性格又暴虐激进。 纪都觉得,假若这逃跑的女子遇上了那魔星,一定得吃不少苦头。 倒不是怜香惜玉。 两国对垒,彼此都是敌人,他还没有饥渴到会对敌将的妻子动心的地步。 纯粹只是出于他军人的一种尊严吧。 掳劫一个女人来为战争增加筹码,不是用实力,而是用阴谋诡计取胜,这本来就已经是件足够低劣的事了。假若这一路上还要继续折磨这个可怜的砝码。这会令他觉得受到了侮辱。 更何况,这女子在此等危急境地,竟还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脱,也算是个人物。 尽管对方是个女子。纪都也不吝惜给予自己的钦佩和赞赏。 所以,他坚持要自己找到她。 在他手里,她能少吃一点苦头。至少在抵达柔然汗王的营帐之前,可以完整无伤。 他这样想着。便等那耶的身子彻底在林中消失不见,才沿着那排细碎的脚步往里头走去。 地上的脚印清晰地指引着崔翎的方向。纪都毫不费力地发现了她藏身的所在。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停下,对着空阔的山林说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 他性子不急,也没有上前将躲在树干之后的女子一把拽出来,只是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和袁五交过手,他是个可敬的对手。我尊重他,所以不愿意对你动手,如果你不想叫我为难的话,还是乖乖地自己走出来吧。” 顿了顿,纪都补充着说道,“你就躲在树后面,对吗?我都能看见你的裙摆。” 崔翎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生的希望,就在这一瞬间,晦暗不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窥破,再躲藏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她还不想认命。 就算反抗也不过是徒劳,她也想再试一试! 深吐了口气,崔翎从树干之后徐徐走了出来,莹莹白雪的光皑映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上,一双晶莹璀璨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子。 她从乌黑如缎的发髻上轻轻拔下一根簪子,毫无畏惧地抵在颈间。 冷淡而高傲的轻笑从她唇边倾泻而下,“想要让我乖乖就擒?那是不可能的。你若再逼近一步,信不信我会将这簪子狠狠地.插.下去?” 纪都冷笑,“袁五夫人是不是搞错了,我是掳劫你的匪徒,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一个匪徒,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他接着说道,“我劝夫人还是不要做这样的无用之功,将簪子放下,否则丢了自己的小命,我最多也不过是道一声可惜,而夫人却再也看不到袁五将军了呢。” 崔翎冷哼一声,“哦,真的吗?” 她蓦得轻笑起来,语声里不带一丝温度,“我以为你们汗王会下死令,要你一定带活的回去呢!既然生死不论,你还怕什么?” 纪都被她识破心事,还步步紧逼,不由有些恼意。 他当真害怕她会将簪子往太阳穴处用力一.插,到时候香消玉殒,徒留一具尸体,袁家军暴怒不说,汗王也要处置他做事不力。 这样想着,纪都目光一沉,也不再多说什么,径直便用手中飞刀将崔翎手上的簪子打落。 他一个飞身,便已经将那娇弱女子钳住,“我本不愿伤你,但你若再作无畏抵抗,我的同伴也不会容许,我劝你,还是安生一点吧!” 崔翎被钳住喉颈,挣扎不得,伤心绝望之下,眼角泪滴再一次忍不住喷涌而出。 她觉得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整个世界都灰暗无色,没有一丝希望。 正在这时,忽听得五丈开外,一个满是怒意的声音喝道,“狗.贼,放开她!”(未完待续。。) ps: 因为没有满60粉红,所以今天就单更吧!然后家里的亲戚过世了,明天要去吊唁,所以也只有一更。星期四和星期五,不管粉红数目有没有到,都有双更补偿哦! ------------ 075 救出 崔翎转过头去,看到身穿玄黑色劲装的男子手持银枪,伏在枣红色骏马上,如同一道闪电,正疾驰而来。 那男子满脸胡鬓,神色略带几分憔悴黯淡,但眼神中却燃烧着滔天怒火。 他翻身弃马,转瞬之间便近在咫尺。 长枪刺破夜里冰凉的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纪都颈间,抵住他耳后最脆弱的命脉。 是胡须男! 崔翎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奋力疾呼,“救我!” 袁五郎将枪头一挑,锋利的铁刃便在纪都脖颈割破一道细细的小口。 他怒斥道,“纪都,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光明磊落的男儿,所以上回你落败,我没有乘胜追击。只不过是因为,我还期望着有朝一日,能与你再在战场上交锋,光明正大地一决胜负。 谁知道你却是这样的卑劣小人,还玩这些偷摸掳劫的把戏,真令人失望透顶!” 所谓英雄相惜,对于势均力敌的对手,哪怕是泾渭分明的敌我,袁五郎仍然抱以敬意。 纪都是柔然第一勇士,兵法谋略都十分出众。 为人又豪气干云,最不屑用小人伎俩,称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对手。 袁五郎还曾想过,假若他日盛朝和柔然两国握手言和,说不定他和纪都还能有把酒言欢的机会。 然而,他万万那不曾想到,本应该在战场上挥斥方酋的猛将,竟做起了暗地老鼠的勾当。 纪都闻言却笑了起来,“谢谢你曾经高看过我。但你现在知道了。我不过是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卑鄙小人。实在当不得你的敬佩。” 长枪抵在他的命脉,但他脸上丝毫不见慌乱。 他也不曾放松对崔翎的钳制,只盼望这里的动静,不要将像狼一样凶狠的那耶引来。 袁五郎只需要再用力几分,那锋利的枪头便能没入纪都的身体。 但投鼠忌器,崔翎还在纪都手中,他害怕还未将纪都杀死,崔翎就已经死在纪都手下。 两房僵持不下。一时竟保持着这可怕又可笑的姿势。 崔翎察觉到纪都的手已经比先前松开许多,觉得这是个十分有利的逃跑机会。 但,她还需要时机。 她想了想,开口对那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小声建议,“天气那么冷,我看光站在这里似乎解决不了问题,不如,你们两位商量一个决出胜负的法子?” 寒冬腊月天,西北山野林间,还是一日之中最冷的半夜。 崔翎虽然是穿着厚厚的斗篷被掳劫出来的。但已经在寒风里吹了那么久,早就全身冰凉。 头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发烫。 她觉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如果这两个人还打算继续这样僵持,在这彻骨的夜风中站个一整夜,那么她一定坚持不了多久,说不定再过一小刻,就会倒下去。 所以,她很努力地劝说他们,“不然,就好好打一架,谁赢了谁就带我走。若是觉得动手有些粗野,那你们也可以文斗,经史子集猜谜语,随便选哪样都成。” 总之,就是不要再继续站着不动了,因为她可能没有办法再支撑太久。 袁五郎觉得牙疼。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能一路追踪到这里,在她被坏蛋掐住脖子的瞬间,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出现,及时地阻止了纪都将她的伤害。 她没有感激涕零,也就罢了。 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犹带泪痕,他看了心疼,这种时候只要她能安然无恙,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谁还会去计较什么感激不感激的。 但现在,她这是要怎样? 建议他和纪都不论文斗或者武斗,哪怕打一架也好,也要尽快地决出胜负? 他和纪都僵持不决,并不是因为彼此顾忌,不敢下手,而是在仔细地观察彼此的处境和弱点,等到胸有成竹,自然手到擒来。 这是高手过招和地痞流氓之间胡打一通的区别! 崔翎看到胡须男越发僵硬的脸色,不由有些泄气,“真的不能爽快一点吗?” 纪都闻言却笑着说道,“爽快一点?你倒是挺有趣的。” 他犀利的目光瞥向袁五郎,“来吧,不如我们在这里好好较量一番,若是你能赢,我便让你把人带回去,若是你输了,可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 若凭本心,他根本就不屑于做这种抢匪毛贼才做的掳人勾当。 但这一回,是大汗钦命,他这个做臣子的,只有服从。 便是他愿意舍弃自己的小命来成就气节,但他难道还能置家族于危境不顾吗? 再说,他的姐姐是柔然王后,若是柔然亡国,对她和两位小外甥而言,便是地狱和末日。 为了这些,就算再鄙弃自己,也要将这阴暗的勾当做到底的。 袁五郎冷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我赢了,便将人带走。到时,希望你能谨守诺言,不要再与我胡搅蛮缠。” 话音刚落,两条身影便就缠斗在了一起。 崔翎被纪都扔在一边,总算透了口气。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然后靠坐在一旁的大树身上。 原本,她是想要趁着那两个人交手时偷偷溜走的。 据她观察,纪都还有一位同伙,但那人此刻应该不在这附近,而胡须男不可能单骑前来,所以还会有后援。 她只要想办法骑走胡须男的枣红马,往下山的方向走,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碰到令尹府中来营救自己的其他人。 所以,这个法子一定很可行。 但千算万算,她遗漏了两点。 首先她现在几乎处在精疲力尽的状态。头晕脑袋沉身体僵硬腿脚绵软。浑身一点力气都无。 不要说是逃跑这样的重体力活了。就是在这积雪不化的雪地里再多走几步路,她都觉得是件莫大的难事,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了,连腿脚都迈不开一步。 还有,她不会骑马…… 否则,只要能有上马的力气,或还可拼上一拼。 鉴于此,崔翎觉得也没啥好折腾的了。与其累个半死,也不能改变什么现状,倒还不如索性就坐在这里休息,直到那两个男人决出胜负。 要是胡须男赢了,她自然欢欢喜喜地得救。 若是胡须男输了,了不得,她就找一颗顺眼一点的树直接撞死呗! 势均力敌的两个男人打架,就像是一出精彩粉尘的戏剧。 你以为结束了,却有绝地反击。 你以为大势已去,但不到一瞬。便又发生神转折。 在各种跌宕起伏和高.潮迭起之后,崔翎已经被眼花缭乱的打斗场面晃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昏沉的双眼,入目的仍旧是两个相互纠缠的身影。 只不过,比之刚才,两个人身上都各自挂了彩。 纪都的脸颊流淌着血珠,而胡须男手臂上的伤口似是咧开了,将衣衫湿了一片。 崔翎脑海中的意识在一点点流失,身体也一刻比一刻越发沉重,连呼吸都越来越微弱下来,彷佛下一秒,她就会沉溺在昏睡之中长眠不醒。 她好想开口叫他们打快一点,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两个人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打下去呢?就算分出了胜负,但谁又是赢家? 柔然不需要一个死去的袁五奶奶。 胡须男捧着她的尸体回令尹府,也不能向他的主子交待。 她眯着眼,万分虚弱地开口,“别……” 别再磨磨蹭蹭了,快点见分晓行吗?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将她没有说完的话给吹走了…… 这时,一张獐头鼠目的丑恶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嘿嘿,原来你这倒霉婆娘们在这里!” 那耶毫不客气地将人扛在肩上,大声对着缠斗中的纪都喊道,“纪都大人,我把这娘们捉住了,先押回马车去,您速战速决,将尾巴甩掉了立刻跟过来哦!” 他扛着崔翎大踏步地往山上马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对崔翎恶狠狠地说着狠话,“你这可恶的婆娘,竟然敢逃跑,看小爷我等会儿如何收拾你!袁家五奶奶是吗?倒是生了张标致的脸,但这有何用?看小爷不用鞭子给你把脸抽花!” 袁五郎急怒攻心,顾不得还在与纪都缠斗,便飞身过去要救崔翎。 他一枪飞龙在天,银枪电闪蛇形,电光火石之间,便直直地插进了那耶后脑勺,一时血流如注,腥臭的鲜血染湿了地上白雪。 那耶倒地,神智已然有些不清的崔翎便也掉入了雪坑之中。 袁五郎跃身将她打横抱起,“嘘”地一声将枣红骏马引来,然后飞身上马,向着山下奔驰而去。 纪都原本要追,但一转念却又将脚步停住。 他叹了口气,低声念道,“袁五郎,当日你不曾逼我入绝境,今日我便也放你一马,这样,你我算是两清了。下回若是再见,可当真只能做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到底,他的心还是不够狠。 纪都有些懊恼,同时还在思量如何回去跟大汗交差。 但胸口压抑良久的那块大石终于卸下,令他倍觉轻松。 良久,他上前用脚去踢了踢那耶,毫无反应。他又将人翻过来探了下鼻息,一片冰冷。 他目光一沉,嘴角露出轻快笑意,将死透了的那耶一把扛起,哼着柔然民间的小曲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未完待续。。) ps: 抱歉,今天更晚了。今天送别大姨,亲戚间聊了会话,很多感悟,觉得人生苦短,还是要及时行乐,且行且珍惜! ------------ 076 别死(粉红60加更) 天光微亮,晨霭烟沉。 袁五郎紧紧拥着崔翎骑在枣红骏马之上,一路飞奔疾驰,丝毫不顾他的左臂伤口崩裂,此时正在流血。 殷红的血从他湿透了的袖上掉落,滑入洁白的积雪,开出妖冶美丽的梅。 他不时心疼地看一眼怀中昏睡过去的妻子。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已失去以往鲜活的色泽,像是个晶莹剔透又纤细易碎的水晶娃娃。 美丽,却又毫无生气。 树梢有雪珠被风吹落掉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变成水,然后慢慢在她眼角滑落,犹如泪。 一如袁五郎此刻焦切害怕的心情。 西北苦寒之地,与繁华熙攘的盛京城相比,就如同荒漠之于温室。 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崔翎是一朵从小在温室中养大的小花,娇艳可爱,但十分脆弱。 她能从盛京城一路无畏地来到西北,已经是一个奇迹。 但这会,她所经历的,并不是一个有惊无险备受呵护的旅程,而是一场真实的掳劫。 差一点,就差一点,纪都就成功了! 袁五郎望着这张美丽脆弱,却又别样坚强的小脸,一时神色恍惚。 他没有想到,他的妻子竟这般聪慧勇敢。 假若不是她想方设法求助,激烈抵抗间将泔水车的伪装识破,守城的兵士或许就会被匪徒蒙混过关,轻易地将车放行不说,也就彻底丢失了她的消息。 而她的努力。虽然没有能及时自救。 但却给他留下了珍贵的线索。 他一路寻她而来。凭借的便是地上泔水的痕迹。以及马车经过时车轮留下的印记。 袁五郎想,假若是别的女子遇到这样危急可怕的境况又会怎样? 盛京城的那些名媛贵妇们,自不必说,一早就吓晕了。 他的几位嫂嫂算得上是坚强果决的女子,一样也会束手无策。 思来想去,大约也只有年轻时的祖母,才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会与匪徒周旋。想法子斗智斗勇,竭力自救,以期可以逃出生天。 而他的妻子,不仅努力给他留下线索,还亲手逼停了马车,顺利地从天罗地网中逃走。 他很惊喜,但更觉心疼。 这样想着,袁五郎柔声轻唤,“翎儿,翎儿。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 他虽是单骑上山。但槐书和从令尹府带出来的两队兵马应该紧随其后。 再稍微走一段路程,想必就能见着他们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可以无视左臂伤口咧开时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楚,也可以忽略越发疲惫的身躯和沉重的头脑。 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过了良久良久,一骑两人却始终还在深山老林中打转,也一直都没有遇到前来接应的槐书等人。 袁五郎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假若再不停下来休息,恐怕连他也要一并倒在这苍茫的林中。 他抬眼瞥见不远处有一处石窟,想了想,便将马停下。 这匹枣红骏马是他的坐骑,名叫浮苏,已经跟了他五年,他平素悉心照顾,彼此颇有灵犀。 他伏在浮苏耳边,柔声说道,“浮苏啊,我和翎儿都有些体力不支,恐怕只能在此处休息了。你一向最是聪敏,这一回咱们要不要再来试一次?” 浮苏乖顺地低鸣,像是回应他的问话。 袁五郎用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浮苏,那我就请你下山,帮我把槐书招来带到这里来,我信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他眼中带着期盼和祈祷,“你可以办到,浮苏,对吗?” 浮苏蹭了蹭袁五郎的脸庞,在他身边打转了两圈,低鸣着转身,然后便一溜烟往山下跑去。 袁五郎舒了口气。 他其实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浮苏是否能将援兵带来,这期间尚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但他和浮苏多年相处,彼此之间互相依恋珍视,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形,浮苏都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务,所以这一次,他仍然选择信赖。 目视着浮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袁五郎抱着崔翎进到石窟之中。 天色太冷,身体不适,他们需要一个相对温暖的场所保持温度,然后积蓄体力。 袁五郎四下环顾,发现这石窟远比他以为的要大,而且很深。 这里应该是猎人临时休憩的所在。 因为地上铺有厚厚的稻草,角落里还有些已经生了锈的捕兽器,缺了角的钢刀,还有野兽的獠牙。 他目光一亮,顿时觉得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上山捕猎的猎人在此处休整过夜,那么这里,说不定还会有取暖的火石。 他将崔翎轻柔地放到稻草上,让她的身子斜斜倚靠在山壁,然后自己四处摸索探寻。 果然,在一个乌漆麻黑的角落,他找到了火折子以及一堆柴火。 数量虽然不多,但是临时取暖,应该足够了。 袁五郎连忙生火,然后将崔翎抱在怀中,靠在温暖的火光边上,感觉到怀中妻子体温渐渐地浮苏,他甚至感觉到她如纸片般的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许是太过疲累,也可能是因为柴火太暖。 袁五郎觉得自己目光逐渐迷离,过不多久后,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翎缓缓醒来。 她见自己被一个陌生的怀抱紧紧拥住,她被男人阳刚的气息包围。 有些汗臭,带着深浓的血腥味,甚至还有几分土味,不怎么好闻。但是神奇地。却似乎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脑筋有些不大清楚。 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张憔悴失色的面孔,是个粗犷而威武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色的衣裳,满脸胡鬓,离得那么近看,能看出生了一张俊朗帅气的脸。 这不是匪徒纪都,也不是獐头鼠目男,而是救了她的胡须男。 崔翎安全感满溢。正想要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继续沉睡,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嫁了人,她的夫君是娘娘腔袁五郎,而并非这位富有男子气概的胡须男。 她如同被淋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过来。 天哪,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而且还搂得那么紧! 这里是盛朝,不是前世那样的开化时代。 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女子若是和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有肌肤之亲,便算是失贞。 若是年轻未嫁的姑娘。那么除非和这个男人成亲,否则就要送到庵堂做一辈子的姑子。 像她这样已经嫁人的新妇。遇到这种情形,旁人扣个通.奸的帽子也是有的,到时候可就不是做姑子这样简单,说不定得被装进猪笼沉塘。 崔翎想到这里,浑身的力气就好像瞬间回到了体内。 她动作敏捷地推开胡须男,以飞一般的速度从他身边撤离,然后紧缩在墙角,“虽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你也不能这样趁机吃我豆腐。” 她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已经嫁为人妇,而且我的夫君还是你的官长,若叫他晓得你这样轻薄我,信不信他会剁了你的手?” 胡须男静默不语,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柴火之前,一动也不动。 崔翎不管,继续说道,“但好在我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你是为了救我,才不得已碰到我的,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计较这个了。只是……” 她接着说,“只是光我不计较还不成,这世上还有许多见不得人好的小人。那些人啊,最是嘴碎,唯恐不乱,假若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先别说我,就光是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吧?” 胡须男身子微颤,半晌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好吵……” 崔翎皱着眉头上前轻轻碰了碰他,“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的话?” 她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戳了他两下,“喂,喂!我的意思,是咱们两个是不是应该好好合计一下,等出了这里回了沐州城该怎么说?总之,你可千万不能透露出一星半点,你曾经将你的手搭在我身上过的意思啊,否则……” 话未说完,胡须男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幡然倒地。 崔翎的小腿被胡须男沉重的身子压住,她抗议地喊道,“喂!喂!你压疼我了!” 胡须男满面潮红,额头冒汗,但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崔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她伸手去探胡须男的额头,刚触碰到就猛地缩了回来。 “好烫,他发烧了!” 借着柴火的光线,她的目光移到了他湿漉漉一片的左手臂上。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那片衣裳,视力所及,不由一阵惊呼,“天哪,这伤好深!” 胡须男强壮的左臂上,赫然划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道是箭伤,深可见骨,本来已经结痂,但方才打斗时似是太过用力,将伤口撕裂开来,露出阴森可怖的伤口和新肉,令人看到不寒而栗。 另一道则是刀痕,是新伤,长长的一道,几乎横跨了他整个手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所以鲜血直流,这袖子上的新鲜血迹,都是来源于此。 崔翎检查伤口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对不起,你别死!”(未完待续。。) ps: 虽然很累,但是答应了你们的我还是做到了,粉红60加更,千辛万苦写出来的,大家感动吧?我尽力了!好累,去呼呼了,拜拜~ ------------ 077 垂涎 现在该怎么办? 崔翎茫然无助地望着因高热而满脸潮红的胡须男,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虽然没有学过医,但历经两世,该有的常识还是具备的。 胡须男现下高烧不退,还处于昏厥状态,要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就是伤口受到了感染。 这情况在前世,或许只是一支退烧针和一点抗生素就能解决的事。 但这里是距离现代文明十分遥远的陌生时代,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病,都可以叫人丢了性命。 更何况他们现在不在盛京,也不在沐州城,而是在荒野山林之中。 缺医少药,没有食物和水,甚至连床可以保暖的棉被都没有…… 对于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来说,这境况都算是一种考验,更何况是一个昏厥过去的伤病员? 崔翎觉得这样光坐着不行。 这男人现在需要救治,否则随时都有生命之危。 他舍命救她,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不论如何,她都要替他做点什么。 她想了想用力抽出自己被压着的小腿,然后将胡须男的身体往旁边更舒服的稻草上搬去。 她的腿还是软弱无力。 但她扶着山壁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石窟的入口,往外望去。 天光已经大亮,现在是清晨。 触目所及,一片厚厚的山雪,洁白无垠,一眼望不见尽头。 看地形和环境。此刻他们应该还在山上。但白雪高林遮蔽了视线。让她一时分辨不清具体的位置。 崔翎很想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但里屋传来胡须男微弱痛苦的低吟。 她连忙顿住脚步,从怀中摸出一条洁白的手帕,平摊在雪地上。 扒开第一层雪,只取相对洁净的第二层,将它们捧到帕子上然后包起,回到石窟。 她得先给胡须男清洗一下伤口。 等到他手臂上的血痕都被清理干净,她又撕下自己里衣的裙摆。紧紧地绑住他的左手臂止血。 她包扎伤口的水平十分业余,称得上歪七扭八,但好在力度足够,白缎上除了最初染了一丝红痕,后面就不在潺潺冒血。 这算是先将血给止住了。 接下来还要退烧。 在缺医少药的情形下,崔翎所能想起的物理降温手段,大约也只有冰敷和擦拭身体两种了。 冰敷倒是容易办到,这里是冰天雪地的山中,像刚才那样用帕子捧了雪过来便成。 擦拭身子就…… 崔翎看了眼胡须男痛苦的表情,心下到底还是不忍。 罢了。现在情况危急,算得生死一线。她又不是土生土长的盛朝女人,心里将男女大防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又何必非要矫情这个? 再说,不就是男人的身体,她又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害羞个毛线。 崔翎这样想着,便一刻也不肯耽搁。 她扶着石壁走到外面,想了想,索性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铺在地上。 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如同刀锋割在她身上脸上,冷得身子都直打颤。 她缩了缩肩膀,咬着牙将大捧的雪往斗篷上放。 斗篷面积大,装的雪便多,多装一点,也好少出来吃两趟冰风。 她也不舒服呢,若是再冻倒了,和胡须男两个都人事不省,那么存活率就会大大降低的。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才不想要死呢。 崔翎回到石窟中,毫不客气地将胡须男的上衣给扒了下来,用帕子裹着白雪在他上身认真擦拭。 初时,她还能心无杂念,认真淡定。 但过了没一会儿,她就羞愧地发现,她走神了…… 不是她没有心怀高尚的救人之心,实在是这男人的身材太好了,好到让她十五年都不曾动过的心,那么猝不及防地荡起了一丝涟漪。 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已婚妇人的身份,她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对胡须男趁人之危上下其手了。 胡须男此刻上半身的衣裳都已经褪下,露出他坚毅的下巴,悠扬的颈脖,还有堪称完美的上身曲线。 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男,也不是一点肉都没有的竹竿。 他身上的肌肤是浅淡的麦色,上半身的肌肉纤浓得宜,线条优美流畅,美好得令人见了有想要摸一下咬一口的冲动。 就在崔翎忍不住要对胡须男伸出魔爪时,理智将她拉了回来。 她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你是有夫之妇,怎么能随随便便碰丈夫以外的男人?现下这样替他物理降温,是为了救他的命,可不是为了要吃人家的豆腐!打住!” 虽然袁五郎不是她理想中丈夫的样子,但人家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只是长得娘了一点,打扮花里胡哨了些,就因为这个她就给他弄顶绿帽子回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何况,人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守着她这个不怎么可心意的老婆就已经够可怜的了。 她若是再好上别的男人的色,也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崔翎决定要无视胡须男这巨大的诱惑,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替他擦身。 好不容易感觉到他体温降低了一些,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重新替他将衣衫穿好。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绪,她还特地将他的衣裳整理地整整齐齐。 这时,她肚子忽然一阵咕咕作响,她饿了。 昨夜就没有好好地吃,才不过刚吃两筷子牛肉就被人药倒了,经历过一夜的折腾,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君能支撑到现在才提出抗议。她已经很感激了。 但这冰天雪地的。能找到什么吃的东西果腹? 崔翎看了眼胡须男逐渐恢复的脸色,又搬了几根稻草盖在他身上,然后才又出了石窟。 她决定要出去看看。 漫天雪地,除了树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走出去约莫几步路后,发现地上铺着浅浅的马蹄印记,应该是胡须男夜里骑来的那匹枣红色骏马。 那骏马脚步凌乱,马蹄印杂乱无章。看起来是迷失了方向。 崔翎有些困惑,为什么胡须男将唯一能将他们运送回城的骏马放了走。 就算他们两个现下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他也完全可以将马栓在附近,等身体情况好一点了,两个人再骑马下山。 求人不如求己,这可比等别人来救援靠谱多了。 不过,崔翎相信,胡须男这样做,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就冲着他能在她最危急的关头从天而降。从凶悍的柔然贼盗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她也觉得不论如何。都要信任这个男人。 她将目光从马蹄印记上收回,抬头再看四周参天的古树。 应该是榛叶类的,但她见识浅薄,认不出具体的品种,只知道这树长得很高,顶上的枝叶繁茂,叶子和枝桠大多被山雪覆盖,偶尔积雪掉落,露出叶子的本尊,倒还保留着翠绿的颜色。 她目光一亮,榛叶类的树上说不定还能找到松果榛子什么的! 崔翎在附近溜达了一圈,找到一颗相对来说细弱一点的树,抱着树干就用力地摇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功。 总算还是给掉下了一些类似松塔之类的东西。 她跑过去从里面剥弄着,发现里面竟然还藏着松果! 许是这里向来很少有人过来,林中的松鼠也来不及将所有的松子都吃掉,所以掉下来的松塔里,大部分都有松果,很少落空。 崔翎高兴极了。 看胡须男现在的状况,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似乎除了等待救援,别无他法了。 而等待,是需要有粮食储备的。 喝的还好,可以取食干净的雪水。 里面还有柴火,甚至可以想办法将雪水加热。 但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要解决吃的问题,却有些困难了。 山林里应该是有野兽的,但她一个弱女子,身体还不舒服,做不了捕兽的大事。 别说抓野兽来吃,她别让野兽给吃了就是万幸了。 如此,他们便将面临没有食物的危机。 光有水,没有吃食,顶多能够撑过三天,加上她和胡须男伤的伤,病的病,恐怕能撑过一日一夜,就已经算了不起了。 但若是救援迟迟不来呢? 而现在,崔翎担忧思虑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这批榛叶类的树上长了类似松塔一样的东西,里面有饱满的松果,可供果腹。 松子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假若这里的树上都有松子,那么她想法子多搜集一些,就能依靠这些东西来填饱肚子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跑到树下猛力地摇了起来。 “哗啦哗啦”,源源不断的果实从树上掉落下来,下起了松塔雨。 崔翎很快就获得了大丰收。 她用斗篷装了满满的松塔回去,在石窟的角落里找到了废弃不用的铁锅。 清洗整理过后,她便将所有的松子都倒入锅中,然后想法子在柴火上架起来,这种情况下,炒食有些太费力了,她便又去取了雪水放入锅中,打算做煮松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香味飘荡出来。 崔翎轻轻碰了碰胡须男,“喂,你要是醒了,便先起来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胡须男身上的烧已经退去了大半,脸上额头不再发烫。 但他却蜷缩成一团,身子瑟瑟发抖,“冷……” 崔翎侧耳倾听,“什么?你说什么?” 胡须男的身子往崔翎身上贴了过来,“冷,好冷……”(未完待续。。) ps: 今天还有第二更,不过时间我不确定啊,可能是下午,可能是晚上,看情况~ ------------ 078 小胡 崔翎没有办法,只好任由胡须男将身子蹭到她身侧。 石窟的地上凹凸不平,胡须男几次晃动都碰到了凸起的山石,额头处激起一道深深的红痕。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着他的头枕到自己腿上。 柴火烧得洞窟中十分温暖,有火光照到胡须男脸上,映出他挺拔的鼻峰,俊秀的眉。 崔翎有着片刻的失神。 有那么一刻,她彷佛回到了前世临终前的场所。 在那个远离城市的山间别墅,她经历着最糟糕的心情和最可怖的命运。 一场声势浩大的天灾,地动山摇,将她辛苦建立的房子一瞬摧毁,她被两根横梁阻挡在屋子的角落里,虽然没有受伤,但却被困住动弹不得。 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她的生命很快就要枯萎。 当时,她万念俱灰,想象着自己短暂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这一生,从未有人真真切切地爱过她,保护她,愿意为了她抛弃一切舍弃生命。 她是父母超生的产物,她不是他们愿望中的男孩,他们对她只有失望和嫌弃,没有半分爱。 为了筹钱继续生儿子,她很早就不被允许上学。 若不是她实在太聪慧,令学校里的老师破格减免了学费,平时又帮忙挣零花养活自己,她根本就不可能读完高中。 她从十岁起,就是自己养活自己了。 后来靠助学贷款和国家奖学金上完了大学,打两份工来赚生活费。还要挤出一部分来供养弟妹。 在她穷困潦倒时。她的父母。姐姐,以及受过她恩惠的弟妹,一个都没有冒过头。 后来她发达了,这些人倒是立刻像闻到了蜜糖的苍蝇围了过来。 亲情吗? 崔翎冷笑,那样的家庭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她上辈子穷极一生,都不曾感受到过半分亲情温暖,那些趋利避害的家人。哪个都不可能会为了她有什么壮举,莫说抛弃生命了,就是叫他们拿出一点点钱来,恐怕都做不到。 至于爱情…… 她和初恋都是穷苦出身的苦孩子,惺惺相惜在一起。 但初恋在面临抉择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作过什么挣扎,就选择了名利富贵。 是,他打着孝子的名义,听起来是有好多无奈。 但假若他真心爱她,那要两全其美的方法也并非没有啊。他只不过是不想放弃成功的捷径罢了。 她也曾想过,如果后来她没有成功。仍只不过是一名穷困潦倒碌碌无为的平凡女子,那已经功成名就了的初恋,还会来找她要求再续前缘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彼时两人的地位悬殊,他身在云端,她踩着尘埃黄泥,怎么可能还会有继续在一起的交集? 他已经尝过富裕的美好,不会再退回来,与她过贫穷简单的生活了。 所以,这算是爱情吗? 或许最初有过纯粹的心动,但后来慢慢地就变了。 那个男人连共同熬过艰难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会为了她舍弃一切甚至生命? 但此刻,崔翎望着胡须男那张英俊美好的面容时却想,这男人会呢! 不论他是出于道义还是遵照上峰的命令,他都在她最危急的时刻赶来,从柔然贼子的手上将她救了下来,奋力相搏,不惜性命。 在她替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看到了。 在他背后的几处要害,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颜色鲜艳,是才受的新伤。 虽然刺得不深,但那也不过是因为他武艺高强罢了,若是对手再强大一些,那这些刻在要害处的伤,说不定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这个男人是真的以命相搏地要救她的。 这一点,让她感动的同时,心底某一处的弦也像被吹过的春风轻轻拨动了一下,弹奏出无限美好的乐声,充满了希翼和柔情。 崔翎这样想着,一时百感交集,目光也柔得能滴出水来。 但很快,她就醒过神来,用力地捶打自己两下,“你只是感激他救了你,一时权宜,才这样做的!对,你只是一片好心,不忍他病着还要撞到脑袋而已!” 等到他醒了,或者援兵到了,这一切就会结束。 她等石修谨将冬衣的事交待完,就会跟着他一起回到盛京,继续过她悠闲自在的米虫生活。 而他,就像是天边的一朵云,被风一吹,就散了。 这场梦,都还没有开始做,就已经醒来。 崔翎心中寂寥,闭上眼靠在石壁上养精蓄锐,但许是身子太过疲乏,一时不察,便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腿上的人动了动,一双温暖的手臂上前环住她的腰肢,紧紧地。 她太困了,私心里也觉得无法抗拒这样的温暖,便索性不再去管,头一沉,继续睡眠。 崔翎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又快要暗沉下来了。 她垂头下去,发现枕着她大腿睡觉的病胡须竟然不见了。 几个时辰之前,那家伙还是一副病得快要死了的模样,这才隔了多久,他就不见了。难道他已经好了,能够站起来走路,所以将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自个跑掉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路,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就栽倒在地。 石窟外传来关切的问话,“出了什么事?你醒了?怎么了?” 是胡须男富有磁性的嗓音。 崔翎松了口气。 还好,这人还算有良心,并没有趁着她睡着偷偷跑掉,也算没有辜负她麻木了的大腿。 她扶着山壁爬起来。一边回答。“没事。没事,我只是不小心。” 胡须男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 他脚步看起来还有些虚浮,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但至少已经能走能动能打猎了。 和刚才那个病恹恹躺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模样的男人,完全就不是一个人嘛! 这是不是说明,这男人虽然还受着伤。但已经没有大碍了?至少,不必担心他会不会还有要“死”的风险了? 崔翎惊诧于胡须男超强的生命力和体力,心里想着到底是强壮的硬汉,烧退了就立刻生机勃勃,要是换了像袁五郎那样瘦成竹竿状的娘娘腔,说不定就得一病不起了。 她先是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哪里来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道,“你的烧才刚退,怎么能到处乱走?要是被野兽发现了吃掉你怎么办?就是着了凉再发起热来。也不好啊。” 她说话时如同炒豆子,噼里啪啦一阵。而且气势十足。 袁五郎看着觉得很逗,他忍住笑将手中提着的猎物冲着崔翎晃了晃,“猎了山鸡和野兔,你一定饿了吧?饿了就来帮我一起整理,等会儿咱们烤来吃。” 他瞥了眼还架在柴火上已经黑成炭的松子,忍住笑意说道,“那东西恐怕不能吃了,我只是觉得如果再不出去猎点东西来,那咱们就都得饿死,这样而已。” 崔翎一时语结,见胡须男看起来龙精虎猛的,似乎已经没啥大碍了,便也就罢了。 她将袁五郎手中的小野兔接过来,抱在怀中,眨巴眨巴着眼问道,“等会先弄山鸡,若是够吃了,就不要打它的主意了好吗?你看它,多可怜!” 这是只漂亮的小灰兔,生了肥厚的兔毛,毛茸茸的,又可爱,又暖和。 她一抱在怀中就舍不得撒手了。 袁五郎见她喜欢,脸上露出难得的宠溺,“你喜欢,就留着吧,若是不够吃,我再出去猎几只山鸡便是。” 对他来说,这会儿虽然算是体力不支,对付不了大型的动物,但要抓几只山鸡野鸟,却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再出去一趟罢了。 若是能讨美人欢心,再出去十趟也值得啊! 崔翎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她紧紧搂住小灰兔,笑嘻嘻地冲着胡须男说道,“你真好,谢谢!” 像是个千辛万苦终于讨到了糖吃的孩子。 五郎袁浚被这一句“你真好”酥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转过头去,看着憔悴却挡不住风华美丽的崔翎正垂头轻轻抚摸着小野兔顺滑的毛发。 她神情专注认真,脸上充满了欢欣喜悦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曾历经磨难,刚从生死关头逃出生天。 他一时看得痴了,忽然听到耳边女子清脆欢喜的说话声,“小灰兔,以后你就叫小胡好吗?” 小狐? 袁五郎连忙说道,“这不是狐狸,怎么能叫小狐?” 他连忙摆手,“冲着一只小兔子,叫它小狐狸,先别说它乐意不乐意,叫的人不觉得别扭吗?” 此胡非彼狐! 崔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因为想要纪念一下是胡须男给她带来的小灰兔,她又何必给可爱的兔兔取这么一个男人味十足的名字? 小胡,才不是狐狸的狐,而是胡须的胡! 看着胡须男那样驽钝,她便也有些意兴阑珊。 袁五郎对这个话题却仍旧依依不舍,“不然就叫它小兔?或者小灰?你看它是灰色的!” 崔翎抱着小胡不大想理他。 但想到还要靠他处理山鸡的内脏羽毛,便只好生硬地说道,“叫什么名字才不重要呢,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兔子了。” 她强词夺理,“再说,叫小胡的兔子,听起来就很拉风,多帅气,我保证这世间绝无仅有。” 袁五郎狐疑问道,“拉风?” 崔翎抓着头痛哭地呻吟一声,“好了啦,你不要管我的兔子叫什么名字,快点去处理山鸡,我肚子好饿,快要饿死了!” 为了堵住他的口,她诱惑地说道,“你也尝过我的手艺吧?知道我对料理食物有一手吧?嗯,所以你快点把山鸡处理好弄干净,就来等着尝我做的崔氏叫花**!”(未完待续。。) ps: 今天第二更,不吃不喝没有睡午觉写完了,终于松了口气,今天的任务完成,明天再见了! ------------ 079 幻觉 听闻有美食,袁五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崔翎的手艺他已经尝到过了,同样的食材在她手中总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来。 俗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他的妻子出手不凡,狠,准,快,一击即中,只是一顿她口中“简单凑合”的香辣牛肉,就立刻将他的味蕾征服,从此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她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关于这一点,他毫不质疑,深深信服。 只是,这里荒郊野外的,除了这两只山鸡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手艺再好,难道还能做出朵花来? 但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袁五郎便又忍不住期待起来,他想,说不定,还真的有了不起的惊喜呢! 美食当前,崔翎将心底那种怪怪的情绪暂时撇开,全身心进入厨娘模式。 她毫不客气地差遣胡须男,“先将毛拔了,内脏清理干净,用雪水多洗几遍。” 袁五郎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山鸡处理完了。 他提着东西进来,“接着就放火上烤对吗?” 五郎心里暗自嘀咕,这不就是普通的烤鸡嘛,也不知道哪里特别了,值得她自信成那样。 崔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她从袁五郎手中接过山鸡,“你先到外面去 寻一些宽一点的树叶,再弄一点湿泥进来。这山鸡,就交给我处理。” 其实。真正的叫花鸡。是不用拔毛的。 裹了厚厚一层湿泥。放火上烤制,直到泥裂落地,烤鸡始成。 但这种做法只出现在小说和传记之中,现实生活中的叫花鸡,却不是这样做的。 现代人注重卫生,讲究饮食的健康,鸡毛是一定要拔干净的,内脏也是一定要去除的。在烤制之前,还先要经过一道腌制的程序,不仅可以去腥,还能更入味。 然后再用荷叶包个几层,外面裹上湿泥,放入烤箱。 但这会既没有荷叶,也没有腌料,更不可能有什么烤箱,崔翎便只能展开想象的翅膀,自由发挥了。 趁着袁五郎出去搞泥土。她偷偷地从怀中取出两个白玉瓶,冲着它们邪魅一笑。 没有错。对于身在古代的顶级吃货而言,随身携带调味料简直就是不得不做的一道工序,居家,旅行,哪怕散步,一瓶在手,美食我有,万事不愁! 这两个小瓶子里装的分别是盐和辣椒酱。 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愁这道崔氏叫花鸡不好吃吗? 剩下的,便只要看火候了! 崔翎细心地将盐巴均匀地涂抹到了山鸡肉上,辣椒酱还不急着放,一会儿可以做蘸料。 如此将调味过的山鸡放置一边,也算是进行腌制。 等到袁五郎取了树叶泥巴过来,她再用树叶细细密密地将鸡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涂上厚厚一层泥土,再架在篝火之上,慢慢地,均匀地,转动着山鸡,开始了漫长而充满期待的烤制之旅。 寒冷的冬季山岭,莹莹篝火驱散严冬,将石窟烘得如同春天般温暖。 崔翎和袁五郎席地而坐,目光专心致志地望着逐渐飘散出诱人香气的叫花山鸡。 空气里,除了香气,还有暧昧。 因为要合作烤山鸡,两个人不得不坐得很近。 孤男寡女,同处一窟,一个是热情如火,一个又乍动春心,烤着烤着,这气氛难免就夹杂了些火热情绪。 眼看胡须男靠得离她越来越近,崔翎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其实,她心中如同小鹿般惴惴直跳,非但不讨厌,还有些喜欢这样的亲密,很自然,很水到渠成。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心里在想,不如放纵自己一回吧! 只要谨守住自己对袁五郎的本分,在心里默默地享受一下这样的甜蜜感觉,应该也不是罪。 但下一秒,她就又深深陷入了懊悔自责和内疚中。 就算袁五郎再不符合她心意,但既然婚盟已成,她也总要有一点契约精神的不是吗? 她千辛万苦地跑到西北边疆来,是为了和袁五郎改善关系,而不是为了红杏出墙! 想想盛京城镇国将军府那和谐美好的一家! 想想疼爱她的祖母,包容她的嫂嫂们,还有可爱的小侄儿! 想想她计划中的辣菜馆和那一整船辣椒! 想想一辈子做米虫的宏伟愿望! 她怎么能给袁五郎戴绿帽子呢?哪怕只是精神上也怎么好意思! 袁五郎见崔翎刚才还充满欢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然,不由关切地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崔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不舒服。” 她想了想,略带几分迟疑地说道,“这回承蒙你相救,我心里很是感激,只是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将来我也好……报答。” 袁五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姓袁,单名一个浚字,你以后叫我阿浚便好。” 既已经出生入死,那又何必要再隐姓埋名? 他能感觉到崔翎对他也是有好感的,早不似从前洞房时那般冷淡疏离。 这是一个很好的转变,而他想要的还不止是这些。 所以,他决定坦诚自己的姓名。 镇国大将军的第五子,名叫袁浚,这是盛京举城皆知的事儿。 他想,只要报上袁浚的大名,凭这丫头那点聪明劲,就一定能够知道他是谁了。 到时,若是她震惊埋怨,他都由着她,反正这里荒郊野岭。就他们夫妻两个在。她也跑不到哪里去。这误会慢慢解释清楚就罢了。 但崔翎的反应,却让他深深失望。 崔翎总觉得袁浚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到底是在哪里呢? 基于袁家军中许多军士虽然不是镇国将军府袁家的子弟,但也跟着姓袁,所以她没有起疑心。 只是纯粹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带着狐疑和试探,她的目光在袁五郎脸上不断地打量着。 嫂嫂们都说五郎肤白俊秀,生得和死去的婆婆几乎一模一样。看起来略有些女相。 嫂嫂们还说五郎爱美,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和穿衣,一向都是盛京城贵介公子中的潮流典范。 所以,尽管心中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但崔翎也不得不断定,眼前这位满脸络腮胡,头发乱糟糟不修边幅,穿衣随便的胡须男,跟传说中的袁五郎是半毛钱干系都没有的。 否则,若是她认错了丈夫。为什么他不抗议?娘娘腔不反驳? 连瑀哥儿也没有纠正她? 这只不过说明她心底的这点小渴望,是个最大的幻觉。 她隐隐有些失望。 但失望过后。却更添了几分清醒。 崔翎再往旁边挪了一步,神色已然淡定冷静下来,“噢,原来是袁小哥。等我们安然回到了沐州城,我一定会将你英勇救我的事告诉我夫君的,论功行赏,定不会少了你的。” 这句话说得十分客气有礼,但听在袁五郎耳中却似天雷阵阵。 在愣了好长一会儿后,他才醒过神来,这回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在妻子心中就是个毫无地位的傀儡啊。 她怎么敢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嫁到袁家来! 袁家五郎单名一个浚字,这是盛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只要稍微上点心就能知道的。 就算没有人提前知会她,但合婚的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哪怕只要看过一眼,就能记得住。 就算记不住,好歹也会有个印象啊。 但看崔翎这懵懂的模样,显然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夫君叫什么名字的。 她不会以为袁家五郎的名字,就叫袁五郎吧! 袁五郎气得牙痒痒,耳边听到崔翎略带迟疑和试探的问话,“不知道小哥是哪里人,可有家室,有没有娶妻,家里有没有孩儿?” 他一股无名怒火涌上胸头,语气生硬地回答,“盛京人,已经娶妻,还不曾生子。” 那头又带了几分好奇问道,“哦?看你年岁轻,是不是成婚不久,就来到西北打仗了呀,那你夫人可真不容易,你平日若是得空,可要多写写家书回去,否则,她会担心的。” 袁五郎心想,他的夫人巴不得他不在家才好,又怎么会想他? 为了不想他,她不只没有看清他的长相,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连半点牵挂都没有,还想个毛线! 不容易? 她在盛京城高床暖枕享受清闲,再没有人比她过得更容易的了! 他心里十分懊恼,若不是手中叫花山鸡的香味实在太过诱人,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出炉的时候,在她身边他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他宁肯待在山风阴冷的外面透透气,以纾解一下他内心无边的苦闷和憋屈,也不愿意继续和她在这里继续这么悲伤的话题。 崔翎的心情却逐渐趋于平静。 她原本觉得胡须男肯为了自己舍身相救,多少也是对自己有所好感的。 他那紧紧跟随的脚步,紧追不舍的小眼神,难免透露出他的心事。 但现在看来,这些都不过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人家只是有使命感罢了! 胡须男有妻子呢,又怎么会对她一个才见了几面的人产生什么好感?而且她还是他上司的妻子! 她懊恼极了,若是此刻地上有洞,她真的立刻钻进去躲着,坚决不要再看到这张充满男子气概的阳刚的脸。 这时,石窟外隐约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夫人,五表嫂,五婶婶”的急唤。 她目光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终于有人找到这里来了!(未完待续。。) ps: 今天太累,只有一更,以后再加哦!!! ------------ 080 真相 九王一身华丽的狐裘,亲自带人来寻。 护卫手持的火把如同星子,蜿蜒成一条星河,将夜间山野映得亮如白昼。 瑀哥儿飞身扑到崔翎怀中,哭成个泪人,“五婶婶,五婶婶,终于找到你了!” 他胖乎乎的小手紧搂着五婶婶不放,深埋的脑袋不断抽搐,肩膀一抖一抖的,哭得伤心。 到底还是个孩子。 崔翎轻轻摸摸他的头,“瑀哥儿真厉害呢,五婶婶就等着你来救我。” 她心下深深舒了口气。 原先还担心瑀哥儿也落入了那些柔然人的手上,原来他安然无恙,真是万幸。 她抬头,将目光瞥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 他眼神中似也藏着炙热,但态度却十分疏离,隔着三两层围上来的人群,就这样遥遥望着,并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崔翎暗暗叹了口气,倒也不觉得伤心。 其实,若真的摆明了态度,井水不犯河水,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她微微垂眸,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胡须男。 他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沉着脸静默不语,神色黯然地接受旁人递过来的斗篷。 心里,有微微的刺痛。 有些情绪,在毫无防备时猝不及防地来了,她还不曾习惯拥有,就将永远失去。 石修谨从人群中挤上前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崔翎一番。 披着的斗篷湿哒哒的,脸上沾有污渍。靠近耳边的侧脸隐有伤痕。额头有几处擦伤。 看起来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他的目光明明带着几分心疼。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那么欠扁。 “五嫂嫂先前还信不过我,但你看,我在的时候你好端端的,我一走你就被坏人掳劫了,可见,我还是很靠得住的嘛!” 好像将昨日一出城门就给人堵截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崔翎白了他一眼,“你若是靠得住的话,也就不至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了。” 石修谨忙抚着鼻梁上的伤夸张地问道。“真的那么明显吗?是不是鼻梁都歪了?哎呀,小爷我可还未曾娶妻。” 他愤愤地说道,“要是害小爷娶不上天仙似的夫人,我就抄家伙将柔然给灭了!” 其实,眼角下方虽有些淤红,但鼻梁处却只是轻微的擦伤。 石修谨虽然属性二,但也并不总是这样夸张。 崔翎心里晓得这二货恐怕是见她情绪低落,故意说些夸大其词的话,想要逗她开心。 她很配合地扑哧一笑,“没歪。还能讨到比天仙更漂亮的夫人。” 袁五郎立在角落里神情幽怨地看着他们说笑。 他苦涩地想,她轻易俘获了家人的欢心。连石修谨都能与她像熟识已久的人般闲话家常,为何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她伤害? 撇去新婚夜的事不提,也原谅她认不出他长相。 可是她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 该是有多无视他这个人,才会发生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槐书将袁五郎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家五爷这样饱含着委屈不忿的眼神,真是可怜极了。 他有些担心地问道,“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袁五郎冷哼一声,“不关你事。” 这时,石窟里传来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味。 那香味如此浓烈,直冲入众人的鼻间,在这深夜里勾动起已经沉睡的馋虫。 石修谨第一个受不了,他狐疑问道,“这里面在烤什么?” 崔翎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舔了舔唇,“呀,我的叫花鸡熟了!” 她看了看眼巴巴带着无比期盼神情望着她的石修谨和瑀哥儿叹了口气,“好吧,你们两个也进来吃一点吧,只是东西不多,只猎到了两只山鸡,只能给你们一点点尝个鲜。” 话音刚落,胡须男却动作迅捷地转身回去石窟。 没过多久他双手各抓着一只飘香四溢的烤山鸡出来,外面的泥和着树叶都已经去除,露出金黄色鲜嫩欲滴的鸡肉,看起来诱人极了。 崔翎以为胡须男是一番好意,只是帮着将叫花鸡拿出来,然后分给石修谨和瑀哥儿吃。 谁料到他挑衅地冲崔翎一笑,然后甩开膀子左右齐开,各往烤鸡上咬了一口。 就这样一边啃着鸡肉,一边大摇大摆地从崔翎身前经过。 面对目瞪口呆的崔翎,他神色不善,语气生硬地说道,“这两只山鸡是我猎到的,也是我处理干净的,和土裹泥,甚至连翻烤,都是我一人在做,凭什么要将鸡肉分给别人吃?” 这番孩子气的言语完全强词夺理,与他威武的形象截然不符。 崔翎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他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片鸡丝地离开了。 围拢过来的护卫见他过去,自动自觉地空出一条道来。 早有人将马牵到他身前。 翻身,上马,哪怕他昨夜还发着高热在生死线上挣扎过,这时候的动作却依然矫健迅捷。 好奇怪,虽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麻衣,却总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气场。 似乎这里所有的护卫都以他马首是瞻,他走到哪里,他们的目光就到了哪里。 崔翎心头一跳,狐疑地皱眉。 胡须男不知和高头大马上衣着华丽的男子说了什么,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留下一句话,便同时举鞍挥动了鞭子策马而去。 崔翎心头困惑,到底也无处纾解。 她不小心看到瑀哥儿愧疚不安的神情,以为这孩子是因为没有叫花鸡而感到懊恼。 不由笑着俯身捏了捏他小脸。“你想吃呀?没有关系。等咱们回了沐州城。五婶婶就做给你吃。” 她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这里缺少调味料,也没有水源,那两只山鸡弄得不怎么干净,吃了说不定还要闹肚子呢,也没什么可惜的!” 石修谨面上却有探究的神色。 他是个急性子,心里想的事从来都憋不住,思虑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五嫂嫂,你和我五表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崔翎以为他问的是娘娘腔,神情不由扬过一份烦躁。 她有些鄙视袁五郎了,就算他不喜欢她,但看在她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的份上,是不是也该在别人面前多给她留一点面子? 像今日这样的劫后余生,只要是个相熟的人,都会表达一下他的关心。 何况他还是她的丈夫呢! 他遥遥立在十丈之外,如此高贵冷艳地冷眼旁观。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差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翎心头怒气冒了出来,脸上便带了一层薄薄的怒意,“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她愤愤说道,“就算有什么事,你也该去问他,对,你顺便替我跟他说一句,我被柔然人掳走生死一线,还要麻烦他花力气前来寻找,山里风大,万一弄脏了他的衣裳,可真是对不住他了!” 不管是瑀哥儿,还是石修谨,身上穿的都是昨日的衣裳。 满身风尘,一脸憔悴,至少说明他们一直都在为她担心着急。 不像那个人,这样紧要关头,亏他倒还有心思换衣裳! 石修谨睁大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翎,“五嫂嫂在说什么?难不成五表哥是因为弄脏了衣裳和您闹的别扭?” 他挠了挠头,万分困惑,“不对啊,五表哥大方得很,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不高兴。再说,就他那身破衣裳,也不值几个钱,弄脏弄破了扔了便是,也值得发脾气?” 崔翎瞥了他一眼,“那也叫不值钱?” 她虽然不通庶务,但好歹也是伯府出身,通体雪白不带一根杂毛的上品白狐裘十分难得,这样的品相,这样的色泽,这样的裁剪,这身衣裳价值不菲。 石修谨越发困惑,“五表哥为了方便做事,身上穿的可是和护卫们一样的粗麻棉衣,虽然用的都是上品的棉花,但也称不上如何值钱吧。” 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嚷嚷着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五表哥一定是看五嫂嫂你没有和他商量就把那么美味的山鸡给我和瑀哥儿,吃味了! 哈哈哈,五表哥竟然也有这么没有风度的一天,哈哈哈,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彷佛有一根大石重重砸落到崔翎心上。 她愣了许久,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 石修谨忽然不觉崔翎的口气有些不对,他乐呵呵地继续说道,“我说呀,五表哥恐怕是有些吃味了……两只山鸡而已,他平素很大方的,应该不会这样介意。” 他语声暧.昧,颇有些调侃意味,“五表哥也真是的,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只要说一声,我和瑀哥儿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何必要当着大伙的面,做那等小儿行径。 噗,他竟然在两只山鸡上都各咬一口呢!那么多将士都看着的,到底还要不要他的主将形象啦?” 在两只山鸡上各咬一口…… 崔翎眼神严厉地朝瑀哥儿望了过去,只见那小屁孩此刻夹紧双腿,垂着小脑袋,一声不吭。 她心中呼啸奔跑过无数匹草泥马,心想袁五郎这个混蛋骗她也就罢了,连瑀哥儿这小屁孩也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简直是…… 因为受了风寒身体还很虚弱,再加上急怒攻心。 崔翎猛然觉得头一晕眼一花,腿一软,就倒了下去。(未完待续。。) ps: 抱歉,周末时间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更晚了。为了补偿,今天还会有第二更,尽量赶在12点之前吧,对不起了! ------------ 081 担当 再次醒来时,天光明亮,已是翌日。 崔翎怔怔地望着床顶的纱幔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藕色软烟罗罩幕的纹路。 身体流失的力气,在经过一夜的酣睡休整之后,慢慢地又流了回来。 除了肚子有些空外,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她不想起床。 因为她还没有消化昨夜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也不知道推开这扇门该如何面对那事。 说愧疚懊悔?还是有的。 毕竟认错丈夫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天雷狗血,假若遇到苛刻一些的婆家,说不定当场就一纸休书劈头盖脸地砸到她头上。 可她并不是故意的。 对,不论是成婚那夜还是翌日敬茶,甚至临行送别,她都一直垂着头尽量不去看袁五郎。 她的确是存了私心。 大家都说,柔然这仗不好打,袁家军没有三五年回不来。 三五年呢!假若她将袁五郎的样貌记在了心里,难免也要跟着替他担惊受怕。 崔翎并不是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她是个记性还不错的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脸盲症。 相反,前世的经历让她对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过了多久,她都能够记得住。 她的记性太好了,这是她故意不去看袁五郎外貌的原因。 因为,一旦记住了这张脸,她就不会忘记。 平素祖母和嫂嫂们聊天时提起袁五郎。她会想起那张脸。 听说西北往朝廷送去了战争的邸报时。她会想起那张脸。 收到西北送来报平安的家书。她会想起那张脸。 她是袁五郎的妻子,必然不断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袁五郎,每次听到时,她都会想起那张脸。 时间久了,祖母担心的时候,她难免也要跟着担心。 家人牵挂的时候,她心里也会跟着一起牵挂。 这大大违背了她肯嫁到袁家来的初愿。 她想过安静闲适的生活,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自私刻薄也罢,她的目的就是这样不单纯。 崔翎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这样,她愿意孝顺侍奉袁老太君,很乐意跟嫂嫂们友好相处,也完全可以成为侄儿侄女们和蔼亲切的五婶婶。 就算将来袁五郎得胜归来,要她履行一个妻子应该履行的义务,她也不会反对。 但那时的她,真的并不愿意为一个陌生的丈夫,承担思念担忧牵挂的责任。 所以,她选择逃避看到袁五郎的脸。这样图片信息和文字信息无法有效结合,每当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她脑海里其实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 如此,便自然也谈不上会牵记挂心。 担心一个人是很累的事,而她只想混吃等死过米虫一样舒坦的生活,如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嘴角露出苦涩笑意。 她的婚事办得十分匆忙,从安宁伯府接到圣意到她出嫁,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婚事是由大伯母操办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参与过。 一来,是因为她懒。 反正她的挺身而出解决了祖父一个很大的难题,她心里知道陪嫁方面,祖父是不会亏待她的。 至于那些琐碎的事,就由大伯母去操心吧,她才懒得管呢。 二来,人家也没有让她参与的意思呀。 作为安宁伯府内的透明人,她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以至于大伯母雷厉风行地替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置办好了一切所需,这期间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大婚的喜服要什么款式啊,绾发的金冠有几斤几两重啊,都是大伯母直接就决定了的。 她贪懒,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看到过合婚的帖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在安宁伯府时,也没有什么交好的长辈或者堂姐妹。 她亲娘早死了,父亲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继母自然懒得管她。 所以,鬼使神差地,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未来的夫君叫什么名字! 下人们偶然提起,直接会叫九姑爷。 祖母和长辈们说起来时,都称他是袁家的五郎。 堂姐妹们自然更不会说起他的名字了。 后来嫁到了袁家后,嫂嫂们提起袁五郎时,都叫他五弟。 老太君用小五来称呼他。 便是丹姐儿石修谨提起他来,也都是叫五表哥的。 她倒是从哪里去知道原来她的丈夫大名叫袁浚! 崔翎自我检讨一番后,觉得她自己的理由还是很站得住脚的。 所以心里便开始埋怨了起来。 好吧,就算她刚开始的时候推理错误认错了丈夫,可是袁五郎你为什么要撒手离开? 头一次可以理解为他很生气。 可是后来有过好多次可以将误会解释清楚的机会,他却又三缄其口,不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是想要看她的笑话?还是冷眼旁观看看她究竟蠢得有多离谱? 如果先前是因为瑀哥儿在一旁怕丢了脸面,那昨夜在山窟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好的机会,他直接威武霸气地说他是她丈夫不就得了,非要故作深沉地丢出他的名字来为难她。 就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让他不高兴了,但她不知道,他可以纠正啊! 崔翎觉得有点委屈。 若一早就知道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胡须男才是袁五郎,她一定会秉承来这里的初衷,好好地修补和袁五郎之间的关系。非常努力地和他培养感情。 说不定…… 她想起在石窟时那抑制不住的心跳。以及看到他赤.裸上身时脑海中奔涌不息的想法。就觉得十分懊恼。 天知道她发觉自己有红杏出墙的苗头时,心里那种忐忑不安害怕自责是多么地强烈! 可现在,石修谨却告诉她,与她历经艰险在石窟中待了一夜的人,才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觉得受欺骗,觉得被愚弄,觉得不甘心,又觉得有点丢脸。 正当崔翎心潮起伏。五味陈杂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是瑀哥儿,“五婶婶,你醒了吗?我给你拿了好吃的杏仁粥,能不能进来?” 这声音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讨好和不安,与瑀哥儿素日傲娇别扭的形象严重不符。 但崔翎还在气头上,她并不打算理会他。 袁五郎虽然是她的丈夫,但因为不熟,之前也没有打过照面,所以对他的欺骗。她虽然觉得很不爽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其实也还好。 毕竟她自己也有错在先。埋怨袁五郎的理由,说起来也不那么理直气壮。 但瑀哥儿也这样耍她,她真的是出离愤怒了。 崔翎愤愤地想,若不是先前在院中时,瑀哥儿扑向了红衣男,她一定会更谨慎一些地推理。 甚至,她也极有可能假装恍惚,等着袁五郎先来认她。 但出于对瑀哥儿的信任,她也想和自己的丈夫有个比较良好的开局,至少也不要让人家觉得自己不热情很怠慢,所以才率先开了这个口。 谁知道…… 瑀哥儿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认错了人,可是这破孩子竟然一次都没有提醒过她! 如果先前是因为袁五郎在,袁五郎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瑀哥儿尊重自己的叔父,不好意思越俎代庖。 可后来,这破孩子还和自己一块儿睡过午觉! 他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有的是机会告诉她认错了人。 但他没有…… 崔翎觉得一阵心寒。 瑀哥儿才五岁而已,一个孩子,她倒是不会胡思乱想他会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用意。 那孩子之所以这样做,多半还是因为在他心中,袁五郎的地位和权威,要远远高过于她。 让她难过的,也正在于此。 不管是先前在镇国将军府,还是从盛京城到西北这千里迢迢的一路,她自认为对瑀哥儿算是无微不至,掏心掏肺了。 论照顾妥帖,就算是四嫂苏子画亲自来做,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她以为和瑀哥儿之间朝夕相处,多少也能赢得他的真心。 可现实是如此地残酷,瑀哥儿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明明知道,却不肯出声将她拉回。 崔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去埋怨一个孩子,但她还是觉得心灰意冷。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面对瑀哥儿了。 就算让他进了屋…… 他一定会认错,而且态度良好,而她说起来总是长辈,又怎么好意思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更何况,瑀哥儿生得可爱,他撒娇卖萌起来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 可她还不想就这样原谅他…… 这样想着,崔翎索性就将整个头埋进了被窝之中。 她想,瑀哥儿若是进来,看到她这样,想必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虽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有些不好,但是很抱歉,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 再说,虽然瑀哥儿只有五岁,可是他早就已经启蒙,也应该需要知道“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这个道理。 他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是男子汉吗? 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堪当为男子汉的,首先,他需要学会担当。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但进来的并不是瑀哥儿。 袁五郎目光复杂地望着蒙在被子中缩成一团的崔翎,终是叹了口气,“快点出来吧,父亲知道你来了,亲自回了沐州城,他想要见见你。”(未完待续。。) ps: 这章是崔翎内心独白,也是我对于书评区那么多帖子的统一解释,就这样,第二更送上,幸好赶上12点之前,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更新的时间不定,可能也会很晚,不必特意等更,如果时间允许,我还是会两更的。 ------------ 082 和气 崔翎听到袁五郎的声音时,真想就此埋在被窝中再也不起来。 可素未谋面的公公特意从战场上下来想要见见她,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办法推拒。 磨蹭了许久之后,她偷偷地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偷偷看了一眼袁五郎的表情。 他立在床头静静看她,脸上的表情冷淡,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嫌弃。 崔翎怯生生地问道,“我现在要换衣裳,能不能……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 虽然现在已经确定了他是她的丈夫,可他们两个还不熟呢。 她还没有开放到,能够当着个见面没几回的男人的面大喇喇地穿衣裳的地步。 袁五郎挑挑眉,心想这回倒是学乖了,只是叫他转身,并没有直接赶他出门。 她难得如此乖巧,原本倒是该顺着她一回。 只是他心中那股难以纾解的怨气,还横着不走,思想来去也不能叫她如愿。 他板着脸说道,“你我夫妻,有什么好避忌的?” 崔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鉴于她先前认错过夫君,多少心里也有些不安愧疚,总觉得袁五郎若是生气了,也算情有可原。 只要他不过分,为了将来的安定团结,她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她为难地指了指衣橱,“那个,我想要拿衣裳。” 这等于便是委婉地请他离开了。 只是袁五郎却似浑然不懂,他抬眼望她,“你去拿呀。” 床上的女子怯怯而恳求的眼神。他不是没有收到。 实际上。虽然心里各种不忿埋怨觉得不甘。但这些愤怒的情绪只要一见到她的脸,就总会自动自觉地消失。 昨夜还恨恨地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对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动什么感情,担什么心。 可听到她昏厥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令尹府里缺少女婢,若不是他,她以为是谁抱她上.榻,替她脱.衫。又是谁将大夫开的药一勺一勺费了老大劲给她灌下去的? 可她倒好,醒来看到他的头一句话,就是叫他转过身去。 袁五郎正愤愤然间,猛然看到床上的人儿朝自己微微一笑。 那笑容绝美,仿若梨花绽放,叫人看了心旌荡漾。 他心里忽得一皱,沉着脸径直走到衣橱前,从中挑了一身颜色暗沉些的衣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扔到崔翎的被子上。 他语气生硬地说道。“父亲喜欢女孩子文雅些,这套衣裳合适。” 却丝毫没有要离开或者转身的迹象。 崔翎紧绷的身子往被窝里又缩了缩。咬了咬唇再次发声,“夫……夫君,能不能请你将身子转过去,我要换衣裳。” 她前世也有过几个男人的,知道关系亲密的时候,看着对方穿衣也是一种乐趣。 夫妻嘛,枕边人,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崔翎想,假若她和袁五郎撇去身份,只单纯是他们两个人。 凭她对他的好感,还真的不介意与他有这样的闺房之乐。 可他们不是还在闹别扭吗? 这场诡异的乌龙,她还没有全部消化,暂时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与他接着玩下去。 他真的非要站这里,直盯盯地观赏她穿衣的整个过程,好叫他们之间尴尬不睦的状况升级?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好言相劝,“夫君,求你了,只要一会会就好。” 但袁五郎却根本不买账。 他神情有些不耐烦,“你快一些,莫让父亲久等了。” 他打定了主意不离开,甚至索性拖过把椅子在她床前坐下。 崔翎觉得,袁五郎是故意要和她对着干的。 她有些不大高兴,先前的事吧,就算是她的不对,可他起码也要担四成半的干系,凭什么一副她是罪人必须要任他予取予求的模样? 他的态度,有些刺痛她了。 也触碰到崔翎心底某根不服输的神经。 怒极反笑,这么一来,她反而淡定了下来。 崔翎不是真的没有经过人事的十五岁姑娘,不是没有看过男人,也不是没有叫男人看过。 对她来说,被袁五郎这个已经建立了合法婚姻关系,又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她还颇有几分心动的男人看光,还还真的不算什么事。 更何况,她在被窝下面并不是一丝不挂,里面还穿了内衫的。 之所以叫袁五郎离开,不过只是为了避免尴尬,叫他行个便宜。 说起来,也是不想阻断了以后和平友好的夫妻关系的发展可能,毕竟,尽管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小插曲,但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和袁五郎的婚姻。 可他丝毫不领这个情。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处处对他低声下气? 崔翎恶狠狠地瞥了袁五郎一眼,便索性不再管他。 她动作麻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露出月白色的里衣。 宽松轻垂的面料影影绰绰地展现了她玲珑窈窕的腰线,香风移动,看起来诱惑极了。 她优雅地下床,毫不顾忌地扭动着小腰从袁五郎面前经过,从衣橱里挑了身鹅黄色的棉袄,看起来既活泼又明快。 慢条斯理地换上,末了,她还故意走到袁五郎面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无比自然地问道,“夫君,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 崔翎本就生了一张倾城绝世的面容,她青春靓丽又身材姣好,真真算得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这是一张连女人看了都会喜欢的脸,更何况袁五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眼前这慵懒娇憨的美人儿是他的妻子。他排斥过。怨恨过。但也心心念念地记挂过的女人。 心底深处某一处细软的部分,猛地被触动。 想要狠狠折磨她报复她的决心,一下子就被击溃摊到。 他好似……好似被她迷住了! 袁五郎费了好大力气才别过脸去,沉着声呵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都说了父亲喜欢淑雅一些的女孩子,你非得穿这样明快艳丽的衣衫,你!” 分明是想要说得严厉一些的。但话到嘴边,语气竟越来越柔软。 说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是训斥还是夸赞。 崔翎见他吃瘪,心里觉得好过一点了。 头一次见公公,她也想要在镇国将军袁世韬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但淑雅不淑雅的,不是该和气质谈吐挂钩,和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有半毛钱干系? 她嫌弃地瞥了眼袁五郎替她挑的绛色棉裙,那是路上为了低调特意另买的成衣,从剪裁到质量都不算好,根本就不是见客穿的衣裳。 看着袁五郎神色一下子从激昂到颓废。像是个斗败了的公鸡,崔翎心情很好。 她善于总结。从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锋中,发现他其实是个单纯易懂的男人。 看起来张牙舞爪,其实内里却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她稍微表露出几分可怜,他就会犹豫不定。 她若反其道而行之,他便能像现在这样溃不成军。 原来是个外刚内柔的男子啊!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她十分放松地自顾自洗漱梳妆,还笃悠悠地用了袁五郎带来的清粥小菜。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她才笑意盈盈地站到袁五郎的面前,“咱们走吧,莫让父亲等得急。” 袁五郎气得牙痒痒。 但正如崔翎所说,他的父亲镇国将军袁世韬这会恐怕已经到了。 前线军情如火,父亲能够白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望自己的儿媳妇,已经非常不容易,说不定只是见一见人,问几句话,就又要重新出城回到营房的。 时间很紧张,他耽搁不起。 所以,就算心里有再多奇怪的感觉,在这时候,他也只好忍了。 崔翎心情愉悦地跟在袁五郎身后。 一路上偶尔碰见巡逻的兵士,看到她时,眼神总会特别明亮。 她毫无架子,也对他们点头致意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那些兵士便偷偷地说,“看,小五将军的夫人像仙女一样,不只漂亮,还和气,五将军能娶到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对呀,对呀,看夫人紧紧跟在五将军身后,寸步不离,真是个好女人呢。” “夫人笑得那样开心,看起来他们一定很是恩爱,好羡慕啊,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也娶一个总是笑眯眯的妻子。” “听说夫人还有一手好厨艺呢,那天雅情小筑小厨房的香气都飘到老远之外的聚英堂来了,连九王爷都在问夫人煮的是什么菜,夫人真是贤惠呢。” 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多半都是夸赞崔翎的。 崔翎只听到零星半点,就已经十分得意。 果然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叫某人非要和她闹别扭吧,瞧,一出门就由自己的手下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大伙儿都觉得娶了她,可是他的福气呢! 袁五郎耳聪目明,这些话自然听了个齐全。 看手下们都被崔翎这副美丽的皮囊迷惑,他恨不得捶胸顿足,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她贤惠?和气? 真真是……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恰好撞见她充满笑意的眼眸,那双眼灿若星辰,像是蕴含着星辰大海,有着吸引人的魔力,叫他只要看一眼,就失去了吐槽她的能力。 袁五郎愣了半晌,终于醒过神来。 他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啦,“父亲想已经到了,不要东张西望,跟着我的脚步走,紧着点!”(未完待续。。) ------------ 083 投缘 83. 也不知是真的着急,还是故意要折腾崔翎,袁五郎的脚步奇快。 崔翎一路跟在他后面小跑,饶她是刻苦锻炼过的人,也吃不消,过不多久便有些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到了外院的正堂,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中年人正端坐喝茶。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宽阔,十分魁梧雄壮。 整张脸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络腮胡,与留守盛京城的袁大郎有七八分相似。 她暗自惊叹一声,随即想,公公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的镇国大将军! 光是这一米九多的身高,快要三百来斤的体重,两军对阵前什么都不干,就往那儿一站,便能吓退不少敌军。 与公公大人的英姿相比…… 崔翎嫌弃地瞥了一眼袁五郎,心里冷哼一声,这做儿子的,还差得远了。 镇国将军袁世韬为人豪爽,既不爱摆架子,也不大讲究这些礼仪规矩。 他率先立了起来,迎到门口,笑着对崔翎问道,“这是小五媳妇?我和你爹曾是同窗呢。” 崔翎连忙弯身要向镇国将军行大礼。 虽说成婚已经好几个月了,但她这是头一次看到公爹大人,他还没有受过她的媳妇茶呢,这大礼是一定要行的。 但镇国将军大手一挥,似是对这些繁文缛节十分不耐。 他声音略有些粗,听起来跟从瓮里发出来一样,虽然低沉。但是特别有男人味。“也不是在外头。不必这样,我不爱这套。” 媳妇茶要喝,但磕头什么的就免了。 他豪气干云地叫崔翎坐下。 然后面有厉色对袁五郎说道,“小五,你差点把儿媳妇弄丢了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为父叫你看守沐州城,可别以为这是件清闲的差事。 你倒好,连个小小的令尹府也守不住。还好意思吵着跟我说要上战场?” 镇国将军教育儿子就是爽快直接,一边说着一边一拳头上去。 袁五郎都不敢吭声。 崔翎现在看袁五郎很不顺眼,看到他别父亲大人结结实实地教训,真心想要叫好。 本来嘛,她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他便有保护她安全的责任。 叫她被柔然人劫走差点丢了性命,难道还抵不过她认错丈夫这样的小事? 袁五郎和自己闹别扭,处处都要和她对着干,她也没有必要对他客气啊。 崔翎见袁五郎那满脸憋屈却一声不啃的小样,立刻意识到镇国将军的威严。 她当即决定。不论如何都要紧紧抱着镇国将军的大腿不撒手。 还有什么能比狐假虎威这一招,对袁五郎更有杀伤力的?她甚至都不必自己出手。就能将袁五郎斗得满地找牙。 她见公公大人行事不拘小节,也没有普通人家那种等级分明的长辈意识,分明就十分痛恨那些繁文缛节,不由便认定,镇国大将军必定是个豪爽之人。 豪爽之人,最看不惯的,就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了。 她决定收起贤良淑德的端庄模样,投其所好,将自己塑造成迎合公公大人口味的女汉子。 果然,镇国将军没和小儿媳聊几句,便觉得这孩子天真直率。 与普通的贵族千金不同,小儿媳妇豪气,没有那么多忌讳避嫌,他问什么,她总能直截了当地找到回答的点,还不断衍生出新的话题来。 袁世韬很高兴,便追着崔翎多问了几句。 从兵法谋略,到行军布阵,他发现只要提起,小儿媳妇总能够搭得上话,虽有些说得不够精湛,但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他说得兴起,便彻底将袁五郎晾在一边,完全忽略了小儿子的存在。 崔翎分明看到袁五郎眼神中满满的惊诧和委屈,她心情愉悦极了。 想了想,便又故意问道,“爹,您这趟进城能够待多少时候?” 袁五郎身子微震,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崔翎。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丫头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本领这样强,这也才没有过多久吧,就已经直接喊“爹”了! 要知道父亲大人虽然不爱讲究繁文缛节,但还是极注重自己的威严的。 别说是哥哥嫂嫂们了,就算是身为小儿子的他,都不敢这样放肆,总是毕恭毕敬地尊称父亲大人。 可这丫头竟然敢…… 然而更令他惊奇的是,他无比威严的父亲大人,竟然毫不觉得这声爹有何不对。 像是无比自然的一件事般,微笑着对崔翎说道,“原本是想来看看你,喝了你的媳妇茶就走的。不过,这会儿,和你这丫头谈得上,我想,便用过午饭再走。” 他顿了顿,摆手说道,“反正柔然主将受了伤,他们鸣金收兵已经好几天了,想来也不至于突然起战。” 事实上,以如今袁家军的状态,就算柔然突然发难,也能够很快就控制住局势。 再说,前线有三郎和四郎镇守,可比五郎这孩子靠谱得多,他放心得很。 崔翎便上前一步,笑着说,“那就好!我听祖母说,您最爱吃糕点。这会儿时间充裕,您等着,儿媳给您去做点桂花糕。” 她微微一顿,想了想又说道,“我记得三哥喜好吃豆沙馅饼,四哥爱萝卜酥,我一并都做些,您再给他们带回去吧!” 在盛京袁家的时候,老太君时不时会念起出征的公公大人还有三哥四哥。 崔翎听得多了,便就知道了他们的喜好。 没有想到公公大人生得如此人高马大,竟然喜欢吃甜点。 不过没有关系,甜点嘛。她最拿手了。 她料到镇国将军和袁五郎肯定还有话要说。便乖顺地退了出来。就找了附近一个厨房,要了材料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制作点心起来。 正堂里,从崔翎一走,镇国将军脸上的笑容就开始变成了威严。 他对着袁五郎说道,“你媳妇儿本是伯府出身的娇娇女,能大老远来到这儿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好好陪着照顾着,竟还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说,是不是该打?” 这话义正言辞,而且都是事实。 袁五郎半句都没法反驳,只好低着头说,“是,是该打。” 镇国将军见小儿子认罪态度良好,便也不再继续说他,叹了口气道,“原本你祖母临时替你定下媳妇,也不知道这姑娘人品性情如何。我和你两个哥哥都挺担心的。” 他轻轻拍了拍袁五郎的肩膀,“但今儿我可是见着了真人。你媳妇儿真是不错。被柔然人掳劫差点危在旦夕这样的事,寻常姑娘碰到了,不得害怕得要死?你瞧她,可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听说昨夜还昏睡着呢,才过了一夜,就又生龙活虎了。 至少从她脸上表情,神色举止,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不曾表露在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一毫对此介怀。 可见啊,这是个心胸宽阔的。 这样的性子,很对镇国将军的胃口。 袁五郎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咆哮还是默认了。 诚然,崔翎认不出他让他觉得心灵很受伤,但是他让她遭遇危险却更令他感到心疼。 他仍旧静默,垂着头一声不吭。 镇国将军见状,以为这些话勾起了袁五郎的自责,看这孩子手臂上还绑着,想来新伤旧伤加一块了,便也不大好继续说他。 他只好叹了口气,将话题岔开,“听石小六说,是柔然的第一勇士纪都亲自来劫的人?” 纪都出身于柔然势力极大的世家,柔然王后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因为对武学有着天赋,他少年成名,很早就有柔然第一勇士的美称。 此次柔然带兵挑衅盛朝边境,主将便是纪都的父亲纪里海,只是后来纪里海受了伤,柔然大汗生怕失去先机,索性便亲自领兵征战。 镇国将军虽然生得粗犷,但是心思可细密着呢。 柔然大汗派了第一勇士来劫他的儿媳妇,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如同明镜一般。 想到脾性那么对他胃口的丫头,差一点,就要成为两军对战时敌人阴险毒辣卑鄙的牺牲品,他心里就一阵滔天怒火。 他是个很顾家也很护短的人,除了国,在他心中家字最重。 心中,柔然人不仅急着要侵占盛朝的国土,还打算要用无耻的手段去伤害他的家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若是不将那些人打回姥姥家去,就枉称是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了! 袁五郎眼中也冒着火焰。 他钝钝地说道,“柔然大汗一计未成,必定要再施一计,翎儿和瑀哥儿留在这里危险,既然姜皇后的旨意已经送到,孩儿认为,还是尽快送他们回盛京为好。” 这时,他忽然四下张望,“咦,瑀哥儿呢,他说是要等您,怎么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镇国将军也奇道,“瑀哥儿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你们一来,这孩子倒是走了?” 槐书悄声说道,“回爷的话,小公子见着您和夫人过来了,就悄悄退出去了。我瞧他神色不好,已经叫人跟了上去。” 袁五郎心里一愣,随即想到了缘由。 他觉得头疼。 一个将计就计,虽然叫他更清楚明白地看清楚了崔翎的为人,晓得他的妻子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可恶的模样,他也渐渐地对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但同时也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 不只他和崔翎之间的误会更深,连瑀哥儿也深受其害。 此时镇国将军在这里,袁五郎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件事不是什么骄傲的事,还是让他默默地消化掉就好。 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槐书,我和大将军还有话要说,你去帮忙找一找瑀哥儿,就说,就说五婶婶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萝卜酥,叫他赶紧过来,否则就没有他的份了!”(未完待续。。) ps: 啊,鼻梁很痛,眼睛有点花,本来打算二更的,放到明天吧!不好意思了! ------------ 084 解释 因为雅情小筑离正堂太远,崔翎便不想费那个脚程回去。 她选了离得最近的聚英堂的厨房,叫人去取了需要用到的米面鸡蛋以及各种材料来。 厨上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也晓得这一餐是她替镇国大将军做的,都十分配合。 甚至,还有个老黄头的掌勺师傅主动请缨,要替她打下手。 崔翎自然求之不得,对于美食,她虽然掌握了充分的理论知识,但若是当真自个动手,味道虽然一定不错,但卖相可就差了。 她第一次在镇国将军面前显摆手艺,必须一鸣惊人才好。 崔翎做这些点心十分用心,倒不是她势力,想要讨好袁世韬这个未来最有力的靠山。 虽然她不会否认获取镇国将军的喜爱,以此来达到镇压袁五郎的目的,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多的是因为她从公公大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她甚至想,假若当初穿.越的时候认好门,托生到了故去的婆婆肚子里,在袁家那样幸福和谐充满欢乐温情的家中长大,她现在就不会是这副模样。 假若有温情,谁愿意冷漠? 崔翎十分专注地和老黄头一块,将桂花糕,豆沙馅饼和萝卜酥都做成了。 她想了想,又吩咐老黄头,“既然还有多余的米面材料,不若就烦请黄师傅按着刚才的法子,再多做一些吧,若是这儿蒸笼不够。也可以拿到旁的厨房去蒸。” 眼下这些若只做给家里人吃。自然是够了。 但平素在镇国将军帅帐里出谋划策的。可不只是袁家人。 既然如此,不若再多做些,虽然不可能叫十万将士都尝上一口,但那些平素出入帅帐的副将们,总也能有个口福。 老黄头是个十分机灵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他乐呵呵地道,“看来前线的将士们有福了!” 说完,便也不含糊。立刻将已经做好了的糕点放上蒸笼,趁着这功夫,又指挥着别的师傅们一起来搭把手,将剩余的面粉都和开了。 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影子一直怯怯地望着厨房里的热火朝天。 他在那蹲了很久了,但却不敢上前,甚至连出声都没有勇气。 是瑀哥儿。 崔翎其实早就已经看到了那小家伙,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很容易就叫她的心软了下来。 其实,她真的不算个小心眼的人。 连被柔然人劫走差点挂掉这样的事,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又怎么会真的和个五岁的小孩子计较? 她虽然生气瑀哥儿在关键时刻误导了她,但后来想了想。瑀哥儿又不知道她蠢到连老公都认不出来,又怎么能怪他呢? 至于后来,瑀哥儿的确与她有过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当时他们两个都累得不行,沾床就睡倒了,后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那件事…… 崔翎心里不断为瑀哥儿找理由。 这实在是因为,缩在角落里的小家伙委委屈屈忐忑不安的表情萌化了。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和他生气。 这样想着,她便故意咳了一声,对着老黄头说道,“大将军用完午饭就要离开,大伙儿手下速度快些,若是还有能帮得上忙的人,不妨请来一块做。” 果然,瑀哥儿听了这话,垂着头小小步地挪到崔翎身边。 他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扯了扯五婶婶的裙摆,“五婶婶,我……我也能帮忙的……” 崔翎故意不理他,但也没有挣脱他肉嘟嘟的小手。 她眼看着快要到午饭的时间,厨房里的人手却都帮着她去做了点心。 想了想,便就对老黄头问道,“黄师傅若是得空,不如替我跑一趟,问问你们九王爷,今儿他的厨房我占用了,若是他不嫌弃,稍会儿的午饭我便多做一些,他也一并用着?” 聚英堂的小厨房,平时只负责九王爷的膳食。 这一点,崔翎在过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 所以她想,只要能将九王爷的午饭问题给解决了,那么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继续差遣他的人手替她干活。 只是,人家是王爷呢,她不好自说自话,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要先叫人去问一问的。 瑀哥儿见崔翎仍旧不理他,神情十分失落。 但他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智比同龄的小孩要成熟得多。 他默默地放开崔翎的裙子,然后挽起袖子,去水池边舀水洗手。 清洁干净了,再默默地加入了揉面粉的战团。 这些厨房里做事的师傅们,都晓得这位小公子是镇国大将军的孙儿,袁四将军的儿子,也是他们王爷十分喜欢的一位小辈,自然也就由着他。 他做事十分认真,学东西也快。 不一会儿,便将糕点捏得有模有样。 过不多久,老黄头回来,“将军说,他和大将军一块用膳,麻烦夫人您多做一些便是。” 崔翎狐疑问道,“将军?” 老黄头笑着回答,“我们王爷自从到了这儿,便不叫我们唤他王爷,阖府上下都只称他将军呢!” 崔翎这才释然,怪不得,她当初听到有人唤将军,还以为是在说袁五郎呢。 结果…… 这显然也是误导了她的一个因素。 假若九王不要贪图虚荣心,叫别人唤他作将军,好显得他威猛有力一点,学会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身材和气质,好好地让人叫他王爷,她肯定一早就能发现不对劲。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不由便瘪了瘪。 既然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崔翎便毫不客气起来。 她看了看厨房里的食材许多。不只品相上等。还十分新鲜。 在硝烟弥漫的西北沐州城。能找到食材并不稀奇,但是能找到这样高规格高品质的,可就十分难得了。 果然,皇室成员的排场就是不同。 有这么多可以用的材料,崔翎便可以恣意发挥。 眼下既无人手,她便也不在意自己不甚精湛的刀功了,将牛羊肉或切成片,或切成条状。分门别类地放好,腌制,然后将配菜准备好。 崔翎趁着间隙,时不时地往瑀哥儿的方向望去。 那小屁孩正襟危坐,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在捏糕点,倒跟参加科考差不多的严肃。 她面上虽然不显,但是嘴角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过不多久,第一笼糕点出炉,扑鼻的香气袭面而来。厨房里芳香满溢。 因做得多,崔翎十分大方地请厨房的师傅们都尝一尝。 师傅们啧啧称叹。都说味道可口。 瑀哥儿却没有好意思伸手去拿。 趁着许多食材还是腌制的过程中,崔翎决定要和他好好谈一谈,假若他能给她一个理由,她一定会不计前嫌地和他握手言和。 然后,继续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朋友。 她将三样点心各挑了一份,然后轻轻拍了拍瑀哥儿的肩膀,指了指外面,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瑀哥儿似是十分惊讶,随即脸上涌现出一片狂喜。 他顾不得自己脸上手上都还沾着面粉,就一路小跑着跟了出去。 崔翎将盘子递过去,“吃吧。” 瑀哥儿感动莫名地接了过来,声音都快要颤抖了,“五婶婶,您,您原谅侄儿了?” 他一直和崔翎感情很好,在家时一起读书一起玩,在路上互相照顾疼惜对方。 可就是因为他的一个馊主意,却让他们之间逐渐累积起来的深刻感情一下子消弭无踪了。 崔翎不再理他,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他,他害怕极了。 他没有同龄的玩伴,崔翎是他唯一的朋友。 假若他唯一的朋友因此而误会了他,疏远他,厌恶他,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受不了。 刚才几次靠近,五婶婶都拒绝了他,他感到十分失落,而且难过。 但现在,五婶婶却主动叫了他出来,还给他吃糕点,这是不是意味着,五婶婶愿意原谅他了? 瑀哥儿一颗小心脏“噗咚噗咚”地跳动着,他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五婶婶,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管什么事都对你说,绝对不会再有秘密。” 他攀上她手臂,轻微地摇晃,“五婶婶,我们和好吧!” 崔翎心里早就软了下来,但是该说的话却必须要说。 她目光严厉地望着瑀哥儿,“好好说话,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原谅你呢!你这样晃着我看着头疼,说不定心情一不好,就永远也不要原谅你了。” 瑀哥儿连忙停下手上动作,一脸讨好地望着她,“我听话!” 崔翎叹了口气,问道,“那天你见了你五叔和九王爷,为什么直接扑到九王爷的怀中让他抱?你五叔那样疼你,但你却这样忽视他,你心里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吗?” 这话说得绕口,但其实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瑀哥儿对九王爷那样亲昵。 这是误导她认错老公的一个很大的点,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 瑀哥儿连忙回答,“九王叔叔常来我们家,有时候也会陪我玩。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之间像哥们儿呢。我小时候,他常和我玩爬树的游戏,每回我们一见面,我就喜欢这样爬到他身上……” 像猴子上树那样爬到九王爷的怀中,这是瑀哥儿和九王爷之间独特的招呼方式。 至于为什么会忽略袁五郎…… 瑀哥儿小脸微红地说道,“我以为,五叔有五婶婶抱,就很开心了,没有想到他会失望什么的……” 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九王叔叔抱着他,五叔抱着五婶婶,谁都不落空,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小孩子的思路果然不走寻常路,崔翎听了都想要找块豆腐撞死他了。 她猛力吸了口气,“那后来,你知道了我认错人,为什么不提醒我?”(未完待续。。) ps: 推荐一本我喜欢的夜惠美大大的新书《娇女》,这本书的设定十分新颖有趣,我很喜欢,推荐给大家,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哦!简介:谁说古代不拼爹?一爹在手.天下我有 ------------ 085 教训 瑀哥儿讪讪地将他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然后,又一脸委屈地看着崔翎,“我只是怕你和五叔会吵架,希望你们两个冷静一下。” 他还是个孩子,心里当然没有那么弯弯绕绕,只是自己觉得这样比较好,就这样建议了。 崔翎重重吐了口气,摸了摸瑀哥儿的小脑袋,“哎,看来五婶婶错怪你了。” 五岁的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得男女感情上的事。 他不晓得夫妻之间最最要不得的,就是有误会不说,所以出这种自以为高明的馊主意,她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小孩子嘛,想得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深。 但袁五郎竟然会听从一个五岁小孩对他感情上的意见,真令她大吃一惊。 崔翎联想到在家时,嘴快的三嫂廉氏说过的话。 三嫂说,“五弟啊,别看他英俊又机灵,盛京城的姑娘们爱慕他的不少,但他做事就是一根筋。咱们家有那条不能纳妾的规矩,他待己便十分严苛谨慎,生怕将来会委屈了自己的妻子呢!” 袁五郎,应该似乎也许可能,还是个雏儿…… 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老.处.男,在对待女人的思维上,估计和五岁的小屁孩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这货才会真的由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吧? 还将计就计呢,把别人都当成傻子看的结果,只有阴沟里翻船一个。 她十分嫌弃地往正堂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听厨房里老黄头唤她。“夫人。您来瞧瞧。这些肉好像腌制得差不多了。” 崔翎起身,一边将小点心直接往瑀哥儿口里塞,“喏,赶紧趁热吃。” 她将话说完,便放下盘子,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主材料和配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便是热锅开炒。 因为不确定镇国将军和九王爷的口味,她还是一菜两做。辣的和不辣的各做了一份。 不一会儿,手起铲落,香辣牛肉,干锅牛肉,葱爆牛肉,爆炒肥羊,红焖羊肉先后出炉,再加上老黄头原本就在炖着的牛尾汤,菜色还是很丰富的。 听到老黄头说九王爷相对偏好清淡点的食物,反正厨房里的食材多的是。时间也还宽裕,她便又炒了几个素菜。 如此。便将做好的食物摆在了食盒中,叫人拎着往正堂那边去送。 袁五郎正和父亲大人还有九王爷谈论接下来的战局,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肉香。 他抬眼便看到崔翎拉着瑀哥儿的手欢欢喜喜地进了屋。 说惊喜,那是自然的。 能吃到美食除外,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崔翎竟然和瑀哥儿和了好,这点尤其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咳咳,在他看来,崔翎是个有点小心眼,还特别会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的姑娘。 像这回,明明是她伤害了他的心,但事到临头,好像又全成了他的不是,到现在还在和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着。 说失落,也有一点。 她能原谅瑀哥儿,为什么就不能也体谅一下他?好歹他也舍命去救她了不是吗? 崔翎笑眯眯地布菜,将辣的和不辣的分别放了两摊,“爹,这就是从盛京城带过来的辣椒佐料的菜色,有些人喜欢,有些人吃不惯,您先小口些尝尝!” 她指了指旁边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那么红艳的一盘,“若是不好吃,就吃这个,一样的做法,区别只是添没有添辣椒,味道也是极好的。” 镇国将军对这些辣菜早有耳闻,袁大郎给他寄的家书里,可不止一次提起过的。 这会儿,那些令他心生向往的辣菜就摆在眼前,颜色格外鲜艳娇丽,香气里带着点火辣,光色泽和香气就足够诱人了。 镇国将军连忙夹了一筷子尝尝,他威武的脸庞先是皱了皱,似是对口味预判不足,被辣得抢了一口,连嘘了两声,再过一会,便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满足。 正如英雄爱烈酒,他平生最好的就是那一股冲劲。 而今儿这辣菜,不仅美味,还带给了他一种浑身舒爽的感觉,在寒冷的冬日都能热出一身汗。 他一边啧啧称赞,“好吃!够爽!带劲!” 一边抖了抖筷子,第二筷,第三筷,接连地伸了下去。 这顿饭吃得十分舒畅,袁家这中青少三代自不必说,用大快朵颐和风卷残云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就连一向讲究优雅姿态的娘娘腔,咳,不,九王爷,也吃得停不下筷子来。 崔翎用一顿饭彻底收服了镇国大将军的心,在临走时,他几乎已经把她看成了亲生女儿,好像袁五郎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毛脚女婿。 镇国将军在袁五郎的脑门上连续弹了好几个栗子,“战火并不曾延续到沐州城,这儿的情形不错,你有空带着儿媳妇多多逛逛,这儿有王爷坐镇呢,不差你一个。”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柔然大汗那么不要脸,又不择手段,上次掳劫儿媳妇失败了,难保不甘心要再来一次,等过两天石小四的事儿完了,你就送儿媳妇和瑀哥儿出城吧。” 石小四还有别的任务,所以暂时不在沐州城。 等他办完了事,这战火缤纷的,不是久留之地,还是赶紧地回盛京城去令人安心。 镇国将军想了想,面色微凝,他认真地叮嘱,“小五,这几天,我命你时刻跟着你媳妇儿,寸步不离!若是再有什么闪失,看我不打得你皮开腚绽!” 皮开……腚绽…… 崔翎别过脸去,忍不住偷偷笑起。 袁五郎的脸色却一下子灰败起来,但当着父亲大人的面。他除了垂头再垂头。还能怎样? 瑀哥儿决定要为可怜的五叔解围。 他轻轻拉了拉镇国将军的手。“祖父,瑀儿好久不曾见到父亲了,您这回能不能也带着我一块出城?我……我想父亲了!” 镇国将军有点为难,“瑀哥儿啊,虽说你是袁家的男儿,迟早都是要有这么一天的。可毕竟你还小,战场可不是你想象中那等模样……” 他想了想,“不如这样。等祖父回去了,换你父亲过来可好?你想他了,他也想你呢。” 瑀哥儿却十分坚决,“祖父,孙儿是男子汉,不怕战场。您带着我去,我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带兵打仗的。 可带兵打仗是什么?他却没有太大的概念。 是披上金甲,带着兵器,骑在高头大马上与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较量? 还是长剑出鞘。马上回合,抛头颅洒热血的生死之争? 瑀哥儿对战场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长辈的口述和书本。还有想象。 他的父亲也在那呢! 不论是出于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还是对战争的想象,他都很想看一看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 否则,他又何必放弃盛京城的高床暖枕,窝在车厢里三天两夜,也要偷偷跟上来? 这一路上,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呢。 但为了要来看一看,他一声都没有吭。 镇国将军见瑀哥儿的态度坚决,想了想,便也就答应了,“好吧,那你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儿就跟祖父走,等过几天,再跟你石四叔一块回来。” 他很疼爱孙子,不希望瑀哥儿受伤,但假若这孩子有这个勇气,他也不想扼杀。 好在最近和柔然处于僵持不下的态势,也算是双方的一个喘息的机会,前线的情形倒也没有那么糟糕可怕,瑀哥儿要来,只要安心待在他的营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瑀哥儿欢天喜地地去收拾了。 镇国将军也要求将没有吃完的菜色打包,听说有个姓陆的厨子已经跟着石小四的车队去了前线,他心情大好,便还叫崔翎写了几个新鲜的菜式做法带上。 临行前,他偷偷对崔翎说,“小五这孩子命苦,出生没有多久他娘就没了,我这个当爹的总不在家,他便由老太君养着。隔代教养,难免宠溺,家里的兄嫂又都让着他……” 镇国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不远处正在发呆的袁五郎,深深地叹了口气,“让着宠着,就成了现在这副德行,说机灵吧有时候就爱犯糊涂,说他蠢吧,倒也有靠谱的时候。 叫我这当爹的,真是不晓得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正说着呢,袁五郎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好意思,总之,条件反射地垂下了脑袋,还偷偷将身子背了过去。 镇国大将军见他那副小家子气,心头火气便就上来了。 他指着袁五郎那瑟缩的小背影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小五媳妇,爹教你一个治这小子的法子。他以后若是再这样不着调,你也别跟他客气,直接揍他一顿,揍到他趴下,他自然就给你服软了!” 崔翎心内窃喜,她也想揍袁五郎很久了,只是她是个弱质女流,袁五郎可是人高马大的,这想揍也揍不了啊! 她便有些为难地道,“爹,媳妇儿想要将五郎揍趴下,这个难度有点大。除非……” 镇国大将军大手一挥,“这有何难的?假若他还有胆反抗,你只管给爹写信,看爹不替你教训他!” 他冲着袁五郎吼了一声,“小子,我有话要说,还不快给我滚过来!”(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今天还有第三更,敬请期待! ------------ 086 试探 袁五郎硬着头皮过来,“父亲,有什么吩咐?” 别怪他孬,他正常的时候还是十分帅气英伟的,也从来都没有害怕过什么人。 两军对阵时,连柔然第一勇士纪都他都不放在眼里,完全是一个倜傥潇洒桀骜不驯的伟男子。 只是,每当碰到镇国将军,他就蔫了,像是老鼠遇到猫,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他对父亲的畏惧,源于童年。 因为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兄嫂们又都对他十分宠爱,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论他想要什么,都肯给他。 他俨然是镇国将军府一大小恶霸。 但在别人面前嚣张霸道横行无忌的袁五郎,在父亲袁世韬面前,却总是屡屡受挫。 说也奇怪,镇国将军对其他儿子都不算严厉,唯独对最小的五郎,要求却特别严苛。 他觉得小儿子被宠坏了,性子娇气得很,他不在家时鞭长莫及,但只要他在家,那就绝对不能姑息,否则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一纨绔,哪里还有袁家男人的样子? 所以便对五郎特别严,一言不合,就是一顿好打。 揍着,揍着,这霸王似的孩子就给揍乖顺了,渐渐的,能叫他出拳头的时候也少了,但是给孩子留下的心理阴影也铸成了。 直到现在,袁五郎二十岁了,对镇国将军还是十分敬畏。 他一看到父亲伸出大手,哪怕人家只是想挠一挠痒,他都觉得十分有压力。 对父亲说的话。自然就更不敢反驳了。 镇国将军将袁五郎拉了过来。“你媳妇儿知书达理。比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她不在便也罢了,她在这里时,你记得凡事多听听她的。” 他顿了顿,吹了吹胡子说道,“为父已经跟你媳妇儿说过了,若是你做得不好,她便要替为父教训儿子。你若敢还手,哼哼!” 崔翎得了保证,便心满意足地去收拾餐桌,将公公大人指定要带走的东西打包。 镇国将军见状,压低声音说道,“儿媳妇有些不大待见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为父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有花,一定是你叫人家吃了苦头,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怨着你呢!” 他将袁五郎的耳朵扯了过来,“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多简单,这还要为父来教你吗?” 袁五郎脸色瞬间红了,他扭扭捏捏地道,“父亲!” 但目光却隐隐闪着光亮,脑海中飘出几幅绮丽的画面,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无疑,他先前压根就没有想到了和好还有这种方式,父亲大人果然不愧是长辈,经验一定很丰富,给他提供了这么宝贵的一个思路。 要不要……今晚……试试呢? 镇国将军还是很有眼色的,看儿子这副模样,知道是动了心。 他咳了一声,悄悄说道,“别说你不知道,你祖母临阵还给你娶亲是个什么意思,如今媳妇儿不远万里来了,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知道了吗?” 袁五郎送父亲走后,心神便一直有些恍惚。 反正令尹府里的事儿有九王在,他便索性什么都不干了,真的听镇国将军的话跟在崔翎身后,寸步不离。 崔翎看着心烦,但也没有办法。 虽然袁家不大讲究规矩,凡事只要舒心就好,但外面可不是这样呢。 盛朝普世的价值观中,妻子是要以丈夫为尊的。 袁五郎是她的夫君,按照道理来说,就算之前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但要妥协让步的,却一定该是她这个做妻子的。 否则就不符合男权社会的伦常了嘛! 所以,他现在只是她走哪跟哪而已,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她真的是一点都不好拒绝的。 崔翎想了想,觉得也罢,瑀哥儿跟着镇国将军出了城,贱兮兮的石小四也不在,整个令尹府里,除了聚英堂的厨子老黄头外,她也没有个熟悉的人。 可聚英堂是九王爷理事的地方,她又不能老在那待着。 况且,这府里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岗位,各司其职,就算是老黄头,也没有那个功夫陪自己瞎聊天不是吗? 人生地不熟的,光凭她自己,就算是要摸索清回雅情小筑的路,都不容易。 所以,袁五郎爱跟就跟着吧! 就这样一直磨蹭到了晚上。 崔翎眼看天色已黑,忍不住催促说道,“夫君,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您日理万机,想来还有许多事务不曾处置,不如……” 她先前悄悄地找了袁五郎身边的槐书打听了一下,知道他一直都睡在外院。 既然他在外院有固定住所,昨夜似乎也并不曾非要和她挤在一处。 那么今夜,应该还是挺安全的吧? 倒不是崔翎抗拒和袁五郎发生点什么,事实上,他们如今是夫妻,发生点什么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真正的袁五郎不是九王那样纤细柔弱的娘娘腔,而是个英俊伟岸的猛丈夫,这一点她还是十分满意的。 若他非要留下来请她履行妻子的义务,她想,她也不会十分反对。 但,和男人不同的是,女人是感官动物。 她私心里,还是希望不要那么着急,等双方的感情再融洽一些,有些事自然就可以水到渠成。 谁叫他们是御赐的婚姻,这辈子都注定要被绑在一起,拆都拆不开的呢? 日子还很长,又何须急于一时? 但袁五郎可不是这样想的。 经过镇国大将军的提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这句箴言。 一想到先前唤崔翎起来时,她那柔软的肢体和曼妙的身姿。他觉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毫不迟疑地道。“我留在这里睡。”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完全表现出了他想要睡在这里的愿望有多么地坚决。 袁五郎今年二十出头了,为了想要得到兄嫂们那样和谐幸福的婚姻,他一直都洁身自好,谨慎自持,连半点女色都不肯沾。 像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九王爷,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屋子的女人。 好吧,九王爷情况特殊。不必提他。 就说他的表弟石修谨,虽然不曾娶妻,也不大流连烟花之地,但房中人却也总有几个的。 唯独他,真的是一片清风,守身如玉。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要说没有点念想,那一定是骗人的。 只是他自小在袁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便觉得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现下清心寡欲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迟早也是要娶妻的,娶了妻子之后便可…… 在西北战况纷杂,他其实已经忘记了还有这茬。 但白日里经过父亲大人的提点之后,差点被他遗忘了的那股欲.念便一下子冒出了头。 它如同野草滋生疯长,又似藤蔓蜿蜒蔓延,最后变成熊熊烈火,在他身体中燃烧。 袁五郎觉得,自己已经成婚了,崔翎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理应同.睡一.床。 新婚夜情况特殊,他们没有洞房,那么现在补上,也不迟啊。 这样想着,他便加强了语气,十分坚定地道,“对,我就在这里睡。” 崔翎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有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来。 他们是合法夫妻,洞房夜他放过她一马,她还是觉得满感激的,这会儿若是再推三阻四,不仅要惹怒袁五郎,叫他们之间本来就心存芥蒂的关系,再添薄霜。 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总是生气也不好。 再说,明明知道这一关是逃不掉的,她也不想再推脱,那就矫情了。 如此,两人便各自洗漱,然后并排躺到了一块。 红烛灭,纱帐关,屋子里一片漆黑。 因为安静,便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就像此时,崔翎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袁五郎起伏的心跳,和越来越重的鼻息。 说实话,她其实并不反感。 先前在城外的荒山石窟中,她其实已经有些心动了,只是那时碍于自己是有夫之妇,谨守着纲理伦常职业道德,以及她那混吃等死的小梦想,所以将那点心动化成了心房上的涟漪,只是冒了个泡,就消失不见了。 但命运常爱和人开玩笑。 她以为毫无可能的爱情转了个弯就有了新的答案,她心动的男人原来就是她的丈夫呢! 就算心里还憋着一股气,但是她内心却有小窃喜。 嗯,虽然现在就补上洞.房,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太快了,但假若他非要,她又何必拘泥? 崔翎这样想着,便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这种事,总归还是男人主动比较合适,她只要默默承受就好。 袁五郎闻到妻子身上的芬芳,心旌摇动,身体里那股昂扬的欲.望似已经蓄势待发。 但该怎么开始才比较自然又不会叫她受伤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 袁五郎现在有些后悔了,当初石小四偷偷弄来的春.宫图,他本来应该仔细研究一番的,但当时他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当初拒绝之后,他还挺为自己坚强的意志力而感到骄傲。 但现在,却后悔得要死。 到底……到底该怎样做呢? 还好,就算是个未经过人事的处.男,对这方面也有着天生的本能。 袁五郎悄悄地将身子靠近崔翎,清了清嗓子,就将手悄悄地探了过去,恰巧碰到了她精巧细致的锁骨。 手指上传来温度,触手温润柔软,像是经年的美玉,又滑又嫩,十分好.摸。 他见崔翎并没有拒绝,也没有抵抗,一动不动地任由他的手指在她锁骨上轻抚,心中便更激动了,他觉得这是要他继续下去的暗示。(未完待续。。) ps: 第三更来了,我尽力了,嘤嘤嘤! ------------ 087 聊天 崔翎耐着性子等了老半天,都不见有什么动静。 袁五郎的手指像是头饿了几百年的野狗,而她的锁骨则是肉骨头,他一旦啃上了就无法撒手,磨来磨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指仍然还在那处打转。 陌生的触碰激起她身上的悸动,但他迟迟不肯深入,令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是新婚夜她那几句口无遮拦的话还困扰着他? 还是自己没有认出他这件事让他始终都过不去这个坎? 显然,崔翎是多虑了。 袁五郎这时满身的激情都昂扬起来,别提多想策马奔腾一逞威风。 但问题是,他实在是没有经验,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温暖馨香的身体,却无从下手。 其实,盛朝的大家公子很早的时候就有这方面的启蒙了,成婚之前,必定是会有专人教学一番的,绝不会出现新婚夫妻洞房夜结果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情形。 然而袁五郎却是个例外。 由于袁家特立独行的家风,他长久以来都在为未来的妻子守身如玉。 老太君临阵请婚,他和崔翎的婚事办得十分仓促。 大伙儿都忙着准备婚礼事宜,又都觉得他这么大的人了,身边最好的朋友九王就是花丛高手,那方面的事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小.黄.书一定看得不少,所以便就省略了这一步骤。 新婚夜,他喝多了酒,心里还带着情绪。欲.念并不怎么强烈。 所以。崔翎自作主张地免去了这一过程。他虽然生气,但其实也略存侥幸。 但此刻不同,袁五郎的身体和心,无不一致地确认他喜欢身边这个女人。 他想要她。 又磨蹭了许久,天色已经从先前的昏黑变成深墨,夜已经很深了。 袁五郎终于鼓起勇气,将宽大的手掌慢慢往下移。 触手是一大片滑腻的肌肤,然后有山峦骤起。那像棉花一样柔软的手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不停地揉捏,终于渐渐找到了一丝法门。 崔翎被这样的触碰逗得心里痒痒的。 身体还未情动,但却勾动起记忆中一些久违的感觉,袁五郎充满男子魅力的身躯就在一侧,几乎与她紧密相贴,他身上阳刚的男人味不断冲击着她,令她快要被融化了。 但是,她的丈夫没有什么经验。他的生疏和青涩毫无疑问地显露着他的纯情。 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会在她的山峦上探索一整夜。 果然。比起锁骨,袁五郎对新发现似乎更加钟情。 他不知疲倦地把玩着、探索着,手中那温香软玉似乎带了魔力,让他怎么都不舍得放下。 崔翎从起初的悸动和轻微的颤栗,到最后无聊得发困。 她在考虑,要不要帮他结束这过于漫长的探索,直奔主题,然后早点安歇入睡? 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觉得反扑这件事可能做起来很爽,但事后需要面对的麻烦更多。 他是很傲娇的人呢! 初次行.房,就反被妻.子调.教,估计在袁五郎看来,这会是个特别不能接受的事儿,有伤他男子汉的自尊心,说不定,以后还会留下心理阴影什么的。 得不偿失的事,崔翎是不愿意去做的。 对这样没有经验自尊心又特别强的老.处.男,她能做的事,大概也只有等待。 然而实在是等得太久,她有些昏昏欲睡。 再加上前两日才经过了生死一线的逃脱,她的体力也还没有完全恢复。 在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之后,她发出了均匀细密的鼻息,终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袁五郎沉溺在新发现中不可自拔,他见崔翎对他大胆放肆的动作毫无抗拒,不由心生欢喜,便尝试着想要更多。 他一手仍旧握住她的云峰,另外一只手却一路向下摩挲而去。 她身上的肌肤真的很滑,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再往下,便是神秘诱惑的幽潭。 袁五郎不敢冒昧深入下去,嘶哑着嗓音柔声问道,“翎儿,我可不可以……” 纱帐里静寂无声。 袁五郎不甘心,继续问她,“翎儿,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准了哦?” 空气里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终于敢伏在她身上看她,却发现姣好如月的脸敛去了白日里的狡黠,她双眼深闭,鼻息均匀,早已经沉沉睡去。 袁五郎又怒又气又惆怅又委屈,又暗自怀疑是不是自己摸索错了?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又怎么能睡得着? 所以,便只好撑着身子呆呆看她,一直看到天明。 翌日醒来时,崔翎睁开眼就看到了黑眼圈严重的袁五郎正侧着身子注视着她。 她吓了一跳,刚想喝斥问他怎么在这里,猛然想到昨夜种种,心底忽然生出些抱歉来。 她不好意思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遮住大半张脸,低声说道,“夫君,你醒啦!” 袁五郎闷闷地答,“嗯,醒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他脸上重重的黑眼圈和憔悴失落的情绪表明,他说不定一夜未睡。 崔翎悄悄地在被窝里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发现衣衫完整,除了胸口的扣子有几个被松开了外,其他的地方都整整齐齐的。 她也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高兴。 想了想,觉得老是这样也不行,要是今夜袁五郎还是如此,少不得,她就亲自上阵吧。 尽管昨夜没有成事,但不知是出于怜惜还是别的什么,崔翎发现。她对袁五郎的怨念竟然比先前少了许多。心底深处某些刻意被压制的愧疚冲破重重阻碍。涌上了心头。 其实有些事她心里也很清楚,在她和袁五郎的这段婚姻中,她是受益者。 袁家不仅给了她久违的家的温暖,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还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 至于袁五郎…… 也许他的深情只留给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是崔翎而喜欢她,但只要她一日是他的妻子,想来他都会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 而她却完全没有为人妻子的自觉。不愿记住他的脸,也不肯打听他的名字。 这样想,是她亏欠了他呢。 崔翎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小心翼翼地催促他起床,“夫君,听槐书说你每日晨起要去练功的,这会儿既醒了,那我伺候你起来穿衣可好?” 按照她平素的性子,是绝不会说“伺候”这个词语的。 但眼下,袁五郎用熬了一夜的黑眼圈瞪着她。她下意识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想着说些好听的软话。一来是示好,二来也是希望能够抚慰一下他那颗求而不得的心。 袁五郎知道自己该起床了,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 身体的疲倦是一桩,不想错过和崔翎的耳磨厮鬓是另外一桩。 而且,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好了,若昨日的她是一朵带刺的月季,那现下便是亲和的牵牛,便是在寒冷的冬季,却令他有如沐春风之感。 他根本舍不得离开,便扯了扯嘴角,“今儿的晨练免了。” 崔翎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人不会是想将昨夜没有完成的步骤做完吧? 她连忙坐起说道,“啊,那夫君你再休息一会吧,我起来给你做早餐去。” 下一瞬,她的手臂却被一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握住,那双手如此有力,只是轻轻地一拉,她便已跌如他怀中。 头顶,有深沉低哑的声音响起,“我不去晨练,你也不要去做早点,咱们就这样待着,好好聊会天吧。” 他将下巴抵在她脸颊轻轻地摩挲,“你看,我们虽成婚好几个月了,但还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你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这几日城中无事,你我夫妻难得有这样的良机,便在一处好好说说话吧!” 胡须有些扎人,磨得崔翎觉得发痒,好奇怪,她却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她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合理要求,只好轻轻地点头,“你想聊什么?” 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将脑袋枕下。 他的胸膛很宽阔,也很厚实呢,靠在上面能够听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莫名就觉得好安心。 袁五郎见崔翎一下子又乖顺地像只小狗,心情激荡起来。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黑如墨缎的长发,目光微动,却问道,“聊聊你心里的袁五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翎轻轻动了动,想要挣扎着起身去看袁五郎的表情,这样她才好判断他问这句话时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但他的手臂粗壮,抚着她的又是受伤的左臂,她怕自己动得厉害会碰到他的伤口。 想了想,便还是决定老实回答。 她的声音很轻,却无此地清晰,“我不想骗你,所以若是你听了不符合你的心意,也不要生气。” 袁五郎心下微沉,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答应你,不生气。” 他想起了新婚夜听到的那些话,想来接下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应该也不会怎么好听。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要和她共同赴白头,就要将之前所有的心结都解开。现下,她也有这个重修于好的意愿,他又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呢?(未完待续。。) ps: 嘎嘎,今天肯定是会有第二更的! ------------ 088 请教 崔翎一双盈盈美目,仿若秋水般凄楚迷离。 她幽幽叹道,“我母亲早逝,父亲不知因何缘故对我不大在意,安宁伯府人口庞杂,各怀心思,所以阖府之中,对我上心在意的人,竟找不出一个来。”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再热的心也难免会变的冷漠。 她顿了顿,“所以,老太君请婚,家里的姐妹都不肯嫁,只有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袁五郎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对当时的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 这段姻缘是皇帝赐婚,就算崔家倒了也不碍她在袁家的地位。 就算他是个凶恶跋扈的莽夫,她也打定了主意要嫁。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最初时看上的是镇国将军府的富贵繁华,以及这份婚姻可以给她带来的好处,这点她也不想要抵赖。 崔翎轻轻伸手搂住袁五郎的腰,更贴近他的胸口,感受他心脏的跳动起伏。 她柔声问道,“夫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凉薄?只考虑自己的好处,却从来不顾及别人?” 袁五郎微微有些愣神。 虽然这些弯弯绕绕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但听她如此赤.裸.裸地告白,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静默许久,点头说道,“确实……有些自私……” 但随即他又叹了一声,“但难道我便不自私吗?” 在他们这场姻缘中,没有谁是不自私不凉薄的。 老太君,皇帝。安宁伯。崔翎。乃至他…… 崔翎见他神情,不由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冲着他笑笑,“虽说我打定主意要嫁你,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却也十分重要呢!” 她一早就想过了,袁五郎若是个可以过日子的好男人,她便也好好与他相处。生几个孩子,过简单平静的日子,未必不能相携一生。 毕竟,她要的不多,不过只是安稳平静的生活罢了。 但若他不是个值得相守的良人,那她自也有法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是皇帝赐婚的贵女呢,丈夫的宠爱与否,并不能影响她稳若泰山的地位。 除非皇帝更改了主意,或是安宁伯府倒了,不然。只要她坚持,谁又能勉强得了她? 袁五郎望进她星辰一般的眸子。语气不由便软了下来,“哦?说说看!” 崔翎想了想,身子略往上伸了伸,将手圈住了他脖颈,“我先前没有记住你的长相,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都是我不对,你若是还不高兴,可以罚我的。不过……” 她话音一转,“现下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好人了,所以先前的误会咱们好好说清,然后都忘了吧!以后,你在这里保证自己不会受伤,我回了盛京也会好好生活,等你回来了,咱们再好好过日子,这样好吗?” 与袁五郎是因为崔翎是他的妻子而喜欢她不同,崔翎对袁五郎产生好感,并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若是换了九王是袁五郎,她是不会产生情动或者归属感的。 她愿意靠近他,只因为,他是他。 袁五郎身子微微震颤,她的话,他都听懂了。 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巨大的狂喜,排山倒海地冲击着他的心脏。对,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令他着迷的情话? 在惊涛骇浪之前,先前那一点点小小的委屈和憋闷,就好像是微不足道的小水花,不过一瞬间,就能够被吞没消失不见。 他一时情动,身体的某个部位便又蠢蠢欲动起来。 但他又不敢贸然行动,难得你侬我侬,他不想毫无准备地开始他们的第一次,假若成功倒还好,假若失败了,将来他怎么面对自己的妻子啊! 所以,袁五郎强自克制自己的情感,只在崔翎的额头轻轻一啄,便立刻放开了她。 他动作迅捷地起身穿衣,一边对她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想了想,不去晨练还是有些不大好,翎儿可以再歇一会,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像是被斗败了的野狗,夹着尾巴逃跑了。 这样的开局似乎还不错,崔翎看着那仓皇逃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目光不由柔和下来,哼着江南小调悠闲地起身洗漱,然后又去了她最钟爱的厨房。 小校场中,袁五郎正举着长枪挥舞,他十分卖力,能听到枪头划破冬风嗤嗤作响的声音。 他已经保持这样的亢奋足有半个时辰了,但却一点都没有疲软下来的迹象。 一旁九王斜斜倚在美人榻上,他裹着厚厚的貂皮大氅,头顶还撑着可以遮风的皮毛冠盖,正在怡然自得地喝着热茶,不时瞥一眼他的好兄弟。 他皱了皱眉,对着槐书问道,“你家五爷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受了某人的气?” 自从崔翎来到沐州城,袁五郎就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正常。 根据袁五郎和崔翎相处过程中的吃瘪概率,九王不得不判断,此刻他的好兄弟如此孜孜不倦地练习枪法,恐怕还是和崔翎有关。 槐书也觉得莫名其妙,昨夜他家五爷睡在了五奶奶的雅情小筑,还不许他跟过去在外头伺候。 五爷既然一整夜都没有被五奶奶赶出来,这便该是小别胜新婚,恩爱缠.绵着的啊。 怎么会一大早就起来跑到小校场发疯? 谁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对着九王摇了摇头,“我家爷昨夜歇在雅情小筑呢。” 九王俊美的脸上隐约露出一点失落,但他掩饰得很好,不过转瞬就又恢复了他一惯的优雅淡定。“既如此。他怎得还这样?” 他细抿了一口茶。对着仍然挥洒汗水的袁五郎说道,“阿浚,停下来喝杯茶吧。” 袁五郎又甩了两个花枪,这才停住。 寒冷的冬日里,他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劲装,但此刻,衣裳已经湿透。 他似乎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接过了槐书递过来的外套穿上。然后大喇喇坐在九王旁边的小椅上,“哎呀,流了一身汗,就是畅快啊!” 牛饮几杯茶水过后,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位见月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九王目光里露出一丝狠戾,“她说,是纪都以她小弟弟的生命威胁,她不得已才为他大开了令尹府的墙门。她在牛肉里下药,你的夫人崔氏。也是她亲手捆绑了交给纪都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柳见月说了实话,我便也没有怎么折腾她。不过这样恩将仇报的人,令尹府是不准她留了,我叫人送了她去临城。” 西疆临城,是盛朝最苦寒的地方。 柳见月虽然只是乡野间长大的村姑,但她却是庄主的女儿,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临城那样的地方,对她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灾难。 九王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管话里头藏了多少的惊心动魄,他都似一尊巍然不动的佛。 他轻轻抬手,望了眼杯盏中微微晃动的茶水,嘴角微微翘起,“我这样处置她,你不会是心疼了吧?” 袁五郎赶紧“呸”了一声,“我一片好心收留了她,她却暗算我的妻子,我心疼这样的人做啥?你也把我想得太……” 随即他又一愣,猛然想到平素时柳见月对他总是十分殷勤,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莫非…… 九王闷声笑起,“阿浚,你还真是迟钝呢。” 柳见月爱慕袁五郎,整个令尹府里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唯独袁五郎自己,浑然未觉。 袁五郎再次“呸”了一声,“爱慕我的姑娘不知凡几,难道我要一个个疼惜过来?何况她差点害死了翎儿,就算你不处置,我也不会饶她。” 先不说纪都手里到底有没有柳见月的弟弟,便是真有那固然值得同情。 可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那也是天理不容的,只能说有今日,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九王看了眼脸上略带失落的槐书,原本想要再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不过,袁五郎从前对待女人,虽然并不放在心上,却也还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如今见到了他的夫人之后,却似是变得严厉起来。 那女人,就真的有这样的魔力吗? 他这样想着,脑海中便不由闪现出那日她骑在墙头不知所措的搞笑模样来,不知不觉便盯着袁五郎走了神。 袁五郎回头看到九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由有些讪讪的,“喂,你看我做啥,我脸上难道长了花?” 九王神色回转,眼眸微垂,他挑了挑眉说道,“嗯,你的脸上还真的长了花,这会儿花都开了,红得很呢。” 他顿了顿,“说吧,又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能叫你大清早地来这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枪法,一定是很棘手的事吧,说出来听听,或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袁五郎呼了口气,“能有什么为难的事?” 骤然,他的目光一亮。 他想到自己困扰的问题,在他的好兄弟面前,那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要知道,九王贪花好色的名声里虽然藏了水分,但人家可是真枪实刀有过经验的人。 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好好讨教讨教! 袁五郎想了想,便又说道,“咳咳,说起来,倒还真的有一件为难的事要请教你呢。” 他转身故意沉着脸对槐书说道,“我有重大的机密要和九王爷说,你先退下吧!”(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不一定有第三更了。另外,大家如果有推荐票的话,记得每天给我投一点啊,推荐票和精华有关,今天才周二,我就把这周的精华都用光了,不够用啊!谢谢! ------------ 089 九王 槐书还当真以为两位将军有什么了不得的军事机密要谈,连忙带着院中伺候的人退下。 一时间,小校场内空荡起来,只剩廊台下交头接耳的两人。 袁五郎凑在九王耳侧,几次欲言又止,饶是他一脸的胡须,也遮掩不住面色的绯红。 半晌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先前我看到王爷书架上有一本花楼佳人传,这个……借给我吧!” 九王正要下肚的茶水噎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喷出来。 他满脸震惊地问道,“阿浚,你要我借你什么?” 花楼佳人传是坊间赫赫有名的小.黄.书,当然明面上,这还是一本禁.书,除了有权有势的非常人有办法得到,寻常百姓只闻过其名,从未见过其书。 既然叫做花楼佳人传,那么书中描写的显而易见,便就是青.楼女子的故事了。 但这书不只描写青.楼女子悲惨的命运,连她们与恩客之间的事,也事无巨细都描写了出来。 里面除了有十分大胆露骨的文字描写,还配以大量的插画。 那些插画直白写实,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描绘地淋漓尽致,没有自制力的年轻人看了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 有些无良商人还将这些插画单独整理成册,私下炒卖,据说一本已经被卖到了五百两银。 九王实在没有想到,一向谨慎修身自律地跟个和尚似的袁五郎,竟然要问他借小.黄.书! 袁五郎脸色越加发红。他内心里也觉得挺丢脸的。 但为了今夜不再有心无力。能将自己的小妻子彻底征服。他觉得丢这个脸也值得。 九王是他最好的兄弟,他对好兄弟还是有信心的,九王一定会替他保守秘密。 更何况,他不好意思被人知道问九王借过小.黄.书,九王也不好意思叫人知道他有小.黄.书。 所以,借书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九王知! 他这样想着,便索性将身子伸了过去。悄声说道,“喏,就是你藏在书架里层的那本,书封花里胡哨的那个,大家好兄弟,拿过来瞧瞧呗!” 九王怔怔盯着袁五郎,半晌忽然笑出声来,“莫不是……阿浚你莫不是昨夜被嫂子赶下了床?” 他嘴角微翘,目光里却隐约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袁五郎面上有些讪讪的,但男人最好的就是一个面子。他才不会承认昨夜并未得手的事实。 他不自觉昂首挺胸起来,“哪有!你嫂子别提多喜欢我了。” 微微一顿。他索性将手伸了出来,“赶紧地,把书借我!” 九王目光微垂,“好吧,稍候我找出来,叫少悟给你送去。” 少悟是他贴身的长随,自小一起长大的跟班。 袁五郎这才满意,重重地拍了拍九王肩膀,乐呵呵地说道,“好兄弟,果然讲义气!” 他练了一早上的枪法,这会子浑身都是汗,黏腻腻的,十分难受。 想了想,便站起身来,对着九王说道,“那我先回去冲洗一下,换身衣裳再去找你。” 九王回了聚英堂,便径直到了小书房中。 他立在书架前,从中抽出了袁五郎所说的那本书封花里胡哨的花楼佳人传,轻轻翻开来,里面却是一本兵法谋略。 少悟问道,“王爷又看兵书吗?” 九王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半晌才哑着声音说道,“袁五将军要问我借这书,我记得里面的内页当初给了你,少悟,你还带在身上吗?” 他在世人眼中是个放.浪形骸的好.色之徒。 为了将这点坐实,他不只收集美女,还常常以重金购入这样的禁.书。 但其实,他并不似传言中那般喜好美色呢,所以,美人也罢,禁.书也好,他自己并不亲沾。 所以,袁五郎一下子问起,他其实有些为难。 书的封页他留下了,套在兵书外头,但内页是在盛京时就给了随身的护卫少悟,至于少悟会不会将这东西一路带到西北来,这个他也不好说。 谁料到少悟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憋了半天终于开口,“回王爷,那书……少悟带着。” 九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拍了拍少悟肩膀,“我们少悟今年也要二十了吧,也是该娶媳妇了。” 他叹了口气,“你这年纪放到寻常人家,恐怕孩子都生了三两个了,也就是跟着我,才一直孤单到现在。哎,少悟你放心,等回了盛京,我一定给你挑个好妻子。” 少悟越发不好意思,但明摆着那本小.黄.书,他一路从盛京带到了西北,如此贴身珍藏,足见他内心的狂野,想辩驳也没有底气啊。 所以,他便只好垂着头乖乖地听着。 九王倒没有指责他的意思,只是颇有几分感慨。 这些年来,整个盛朝的百姓都以为他这皇帝唯一的胞弟,一定过得十分尊荣。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呢! 皇兄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假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这盛朝帝位,便理所当然应该由他来继承。 所以,这些年来,姜皇后母子防他就跟防黄鼠狼似的,在他身边布下了万千眼线,一有风吹草动,连哪日多打了一个喷嚏,姜皇后也立刻就能知晓。 他今年二十,是前两月才过的生日。 放眼古今,皇子年满十五必定要出宫另立王府,但他早过了年纪,又是皇弟,却还滞留宫中。 他和太后几次请求要搬出帝宫,姜皇后总以皇家子嗣稀少皇帝疼惜兄弟为由。不肯放行。 别人还以为是天大的荣耀。只有他知道。这是天大的猜疑。 这一切虽然都是姜皇后主理,但皇兄虽然身子不好,神智却是清醒着的。 假若皇兄有意要改变,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可见皇兄对自己,也是不信任的。 他自己身在囚笼,便难免也连累身边的人。 假若少悟跟的不是自己这个倒霉王爷,想来如今早就已经成家吧? 九王这样想着。优雅精致的面容不觉有几分哀伤,他叹了口气,“待会把那书的内页取了来,交给袁五将军吧。至于你……”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等回到盛京,你想买几本就尽管买去,爷不管你。” 少悟面有迟疑,“王爷,您真的要这样做?袁五将军的夫人,那可是……崔家九小姐啊!” 他倒不是心疼一本小.黄.书。而是心疼王爷! 崔九小姐,可是王爷揣在心中念念不忘了两年的人儿。连姜皇后都答应了等王爷满了二十出宫另开府后,就给王爷和崔九小姐赐婚的! 如今,心爱的人近在咫尺,却已经成了他人之妇。 这个他人,若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好,也许这辈子再不得相见也是好事一桩。 可偏偏那人却是王爷最好的兄弟袁五将军! 躲不得,逃不开,却又不能言说。 这几日王爷心中已经够苦的了,偏还要亲手去送小.黄.书给袁五将军! 这简直……简直太残忍了! 九王目光里透着几分痛楚,随即敛去眉间凄楚神色,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严厉,“少悟,从前的事,以后不许再提了。” 他目光垂落,摆了摆手,“用个木匣装了,将书送过去吧。” 少悟无可奈何地离去,空落落的书房内,便只剩一道孤独的剪影。 九王慢慢走到桌案前,扶着桌边坐下,他的目光空洞而幽远,也不知道投射向何方。 两年前,崔家二郎大婚,他在安宁伯府见到了一位有趣的姑娘。 酒过三巡,他临时起意,想去安宁伯府的荷塘看月,便带着少悟悄悄从筵中溜走。 然而,有这等雅兴的,还不只是他。 等他靠近崔家后院的观月池时,只见层层叠叠的荷叶中间那座四角见方的小亭内,早就有了欢声笑语。 他看到一个绝美的少女盘膝坐在亭内的石廊上,一手毫无形象地拿着油腻腻的鸡爪,一手却指着天上圆月念诗,“塘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啃鸡爪。” 皎洁的月光之下,碧波荷塘之中,如此美景良辰,出现一个啃鸡爪的少女,本该是件十分违和的事。 但好奇怪,当时的他却觉得看到了天下最美丽的风景。 这有趣的少女从此便留在了九王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九王以亲王之尊,喜欢什么女子从来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动了真情,所以不愿意用以往的手段行事,使这有趣的姑娘蒙受零星半点的污名。 透过隐秘的方式,他得知这女孩是安宁伯府崔家的九小姐,十三岁,并不曾定亲。 九王知道姜皇后忌惮自己,但他仍旧想要碰一下运气。 他想要明媒正娶崔九为正妃,姜皇后竟然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但姜皇后也有要求,她以皇帝身子不好恐并无时日为由,要求九王在宫中再住两年,等到他年满二十,她便给他和崔九赐婚。 盛朝贵族女子大多都是及笄之后再说亲嫁娶的,九王算了时间,等两年之后,他满二十,她刚好十五,正是最适宜成亲的年纪,便欣然答应了。 谁知道,两年之期还未至,皇上竟他的心上人转赐给了他的好兄弟!(未完待续。。) ps: 今天会有二更的! ------------ 090 和谐(粉红90加更) 袁五郎自得了那秘籍之后,便立刻将自己关在屋中。 他天生聪颖,理解能力甚强,不消多时,便将这本书中的插画浏览了一遍。 原来竟要从此处入手,又由那处收住,个中玄妙,令他瞠目结舌之余,也倍感新鲜。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妖精一样的图画,眼中没有半分猥.亵,满满都是专研的精神! 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袁五郎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他觉得就这么匆忙地扫视一遍,只能学到个皮毛,远不足以令他掌握其中的精髓。 想了想,反正近日来没啥事,日常事务有九王坐镇,并不需要担心。 他便决定今日闭门不出,全身心地投入到钻研中去,务必要让自己在今夜之前将这书中的弯弯绕绕全部学会,好在自己的小妻子面前一鸣惊人。 如此,便吩咐了槐书在外头守着,只说自己在检阅机密军情,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崔翎亲手熬了点粥,左等右等袁五郎不来,便想着不如给他送过去吧。 她先前跟槐书打听过,知道袁五郎一般都在沧澜院中处理事务,夜里也歇在那。 一大盅糙米粥,几盘小菜,将食盒装满,她便提着出了雅情小筑。 靠着好心的巡逻侍卫们的指引,好不容易摸到了沧澜院,谁料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槐书十分尽责地守住院门,不让她进去。 他的语气虽然万分为难,但拦在门口的手臂却丝毫没有动摇过。“五奶奶。爷在里头检阅机密军情。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去的,您看……” 不是他不懂人情世故,实在是军令如山。 袁家军之所以可以傲世独立,当了这数百年的常胜将军,便在乎他们严明的军纪。 五爷在屋中研读机密的军机呢,说不定前方战局有了什么变化,可真怠慢不得。 在这一点上,崔翎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她抬手举了举手中的食盒。“那就麻烦槐书小哥帮我将这些送进去吧。” 槐书鼻子一嗅,闻到了食盒中传来的食物香气,面上露出十分神往的表情。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五爷说的是任何人都不许打扰,这个任何人里,也包括我。” 崔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食盒递给了槐书,“既如此,那就送给你吃吧。” 她精心用牛骨汤熬出来的粥。不仅味美,还很有营养。既然袁五郎不吃,那就便宜了这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槐书吧。 槐书受宠若惊地问道,“给我?真的给我?”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乐得都快要跳起来,“那槐书就不客气了,多谢五奶奶!” 自从昨日五奶奶在聚英堂的厨房里显露身手之后,整个令尹府的人都知道五奶奶一手绝妙的厨艺,色泽香气味道皆是一等一的,人人都渴望有机会能够品尝一二。 现下,他有了这么个解馋的机会,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崔翎望了一眼沧澜院紧闭不开的门扉,心下也在担心前线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紧急战况。 让她分外牵挂的是,瑀哥儿刚跟着镇国将军去了前线。 她不敢想象,若是战情突起变化,瑀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跟四嫂交待。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一步三回头十分忐忑地回到了雅情小筑。 也不知过了多久,闭关修炼的袁五郎终于从书案前站了起来。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推开门出去,“槐书!” 槐书闻声而动,也不知从哪间屋子跑了出来,“五爷,您的紧要军情处置妥当了吧?” 袁五郎面色微沉,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嗯。” 他一眼瞥见墙角处的食盒,问道,“是五奶奶来过了?” 槐书连忙赞道,“还是爷慧眼如炬!五奶奶晌午前来过了,小的也很想放她进去,但爷您吩咐过的,不论任何人都不准打搅,所以…..”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所以,尽管十分为难,但小的还是将五奶奶拦下了。” 袁五郎原想喝斥几句的,他和崔翎好不容易重归于好,槐书却让她吃了一个闭门羹,倘若她生气了怎么办? 但随即想到,他在屋中其实并不是在检阅什么军情,而是…… 他俊脸微红,也就仗着满脸胡渣叫人不好分辨,大手一摆说道,“做得不错。不过……” 话锋一转,手指向那墙角孤零零的食盒问,“那又是怎么回事?” 槐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五奶奶原本是过来给您送饭的,您既不让进,所以她便将饭赏给了我。” 他眨巴眨巴了下嘴,表情意犹未尽,“哎,五奶奶真是神奇,她怎么就能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米粥煮得如此美味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一阵“咕咕”声响。 袁五郎咽了口口水,见槐书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连忙拿手去扇他脑门,“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赶紧拎上食盒,跟爷去雅情小筑!” 槐书双眼一亮,眼看着马上天色将黑,又到了要吃晚膳的时候了…… 他连忙应下,屁颠屁颠地跟在袁五郎身后,一路小跑往内院方向走去。 果然,还没有到雅情小筑,便问道一股香味从厨房中传出。 崔翎今夜没有心情做好吃的。 她心里记挂着前线不知道有何变故,又担心瑀哥儿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公子,在营帐那边不知道是否过得惯,所以没有兴致折腾饭食。 但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没有心情做饭,和不做饭,还是两回事。 她下了碗面,用中午剩下的肉糜辣酱绊了来吃。 还没有动筷子呢,便听到袁五郎的动静,“翎儿,我回来了!” 崔翎连忙迎接出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说有紧急军情吗?” 她整着一双担忧的双眼,接着问道,“是不是前线柔然人又有什么异动?瑀哥儿在那边不会有危险吧?要不咱们想法子将他接回来?” 这一串连珠炮一般的问话,叫袁五郎有些愣住。 随即,他想起方才撒的瞒天大谎来,不由讪讪地道,“没有,柔然人哪有什么异动?瑀哥儿有父亲大人和两位哥哥照看呢,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他见崔翎脸上不断闪过狐疑的神色,连忙说道,“我是有点重要的事情在办,但那与战情无关,一定是槐书没有听清楚,瞎说的,倒还得你担心了。” 一旁槐书狐疑地小声嘀咕,“不是五爷您自个说有紧急军情要检阅的吗?怎么怪我?” 袁五郎咳了两声,越发觉得槐书一点眼色也不会看,当真是碍事得很。 便肃然板起了面孔,“好了,你食盒也送过来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回去吧。” 槐书张了张口,恋恋不舍地望着桌上麻辣香味扑鼻的面条,万分艰难地向崔翎倒了辞,这才委委屈屈地出了门。 他觉得自己很是冤枉。 明明是照着五爷的吩咐一步步行事的,半点都没有自作主张啊,但为什么五爷还要骂他? 被骂两句倒也罢了,最可恶的是害他丢了到嘴的美食! 他越想越委屈,但却没有办法反抗,谁叫那个蛮不讲理的是他的主子呢! 崔翎听闻袁五郎操心的事,并不是前线的战情,便松了口气。 她连忙站起来问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袁五郎嗅了口桌上的面条,忍不住舔了舔舌头,“这个好像不错,我能先吃一口吗?” 崔翎点头,“吃吧,正好面条还有余下的,我再去下一碗就好。” 袁五郎听了,便不再客气,立马坐下,伸筷,夹起,将面条卷入口中,细细品尝。 他这一整日为了钻研小.黄.书,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原先徜徉在书的海洋中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一看到喷香扑鼻的面条,才发觉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种时候,随便来一样吃食都能令他意动,更何况眼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呢? 浅金黄色的面条虽然粗细不匀,但浸在红油酱汁内却丝毫不觉得凌乱,反而有一种参差不齐的美。 淋在上面的肉末浇头,每颗细小的肉丁上都泛着赤酱色的油光。 香味,从碗中徐徐飘入他鼻间,非常地有层次感,麦香,酱香,还有肉香,源源不断地纠缠交织,揉成一股越发浓烈越发诱人的食物香气,令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 这一碗绝世好面,勾动起他全部的食欲,三下五除二,立刻便吃了个底朝天。 等到终于饭饱,袁五郎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赞叹,“翎儿,娶了你这样的妻子,真好!” 这赞美真质朴,一点都华丽,但崔翎却很喜欢。 她心情愉悦,便也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呀,能嫁给你这样识货的丈夫,似也不赖呢!” 两人双目相交,似有电火交缠,绵绵情意,尽在脉脉之间。 袁五郎一时情动,身体的欲.念又高高昂起,他哑着声音说道,“翎儿,不然……咱们回房再聊?” 这一回,哼哼,他打定主意要一展雄风,就让他们达到生命的大和谐吧!(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今天没有了。谢谢大家的粉红! ------------ 091 过年 腹有诗书气自华。 所谓成竹在胸,大抵便是如此。 袁五郎自谙已经熟读“兵书”,神色间便十分自信。 崔翎见他跃跃欲试,到底也不好当头泼他一盆冷水。 再说,撇除他的意愿,只说她自己,对他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这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丈夫呢,目前看来,从气质到性格,甚至长相,都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既如此,她又何必矫情地欲拒还迎? 她便垂着头,乖乖地被他拉着手,跟着到了内室。 天色将暗,袁五郎弯腰点上了红烛。 这对散发着幽幽香气的龙凤烛,是他先前精心挑选的,据说是用月季花油炼制的,有叫人舒缓精神的作用。 当时只是以备万一,没有想到竟真的还有用得上的一日。 他转身,含情脉脉地望着崔翎,“翎儿,我们……” 崔翎眼眸星动,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嗯。” 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他身上散发出浓烈而雄厚的男子气息,不断地飘入她鼻间。 让她整个人都酥软了下来。 掌风起,红绡帐应声而落,在烛光中影影绰绰露出两个相互交颈的鸳鸯剪影。 一室春风,无限旖旎。 (因和谐需要,此处省略1w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终于结束。 袁五郎虽是第一次,但因为具备了丰富的理论知识,所以表现尚佳。可圈可点。 他无限满足地将妻子搂入怀中。嘴角溢出一声舒适的低吟。 崔翎眼神迷离。神思还停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略有些恍惚。 这时,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飘了过来,带着些腥浓的味道,近在咫尺。 她连忙坐起去看,只见袁五郎左臂的伤口不知何时又崩裂开来。 殷红的血珠潺潺冒出,沾到了锦被之上,还有些许滑落在他手指间。 应该是方才用力过猛的缘故…… “你的伤口流血了!” 袁五郎抬手看了看。毫不在意地道,“没事,一点小伤。” 他现在浑身都舒坦得要死,真是一点都不想动,这破伤口流了一点点血而已,就让它去吧。 崔翎无奈极了,她起身寻了两条干净的帕子,先是将伤口清理了一下,然后再绑上。 她叹了口气,“总算明白爹为什么说你不靠谱了!” 原本流一点点血。对于一个英武不凡的男人来说,她相信。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但袁五郎的左臂新伤旧伤,都是好大一个口子,反复地崩裂过好几回。 假若再这样不注意的话,也不知道这伤要什么时候好,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他还口口声声说要上场杀敌呢,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惜…… 袁五郎“嘿嘿”傻乐,却将崔翎箍得更紧了,“那以后我都听你的!” 如此又过了两日,崔翎猛然想起明日就是除夕了! 过年对于盛朝百姓来说,无疑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往年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当家理事的大伯母在十二月初时就开始为过年忙碌了。 她自己性子懒,过日子也糊涂,竟没有想到这一茬。 但不曾料到,这令尹府里连到了这时,竟一点都没有过年的气象。 就算是因为柔然犯境起战祸,大伙儿神经紧绷,都想着要抵御外敌的缘故,但过年这么重要的事,总不能一点点苗头都不露啊! 总要准备点红包,多做点年菜,犒赏一下这些守护令尹府的兵士也好。 崔翎便去沧澜院问袁五郎,“夫君啊,明日就是除夕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是过年这样重要的传统节日。 前线的兵士暂且不提,城里的兵士也有很多是从外地来的,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都是凭着对袁家军的信任和追随,但每到夜间,难免都会思念家乡和亲人。 过年原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假若还让他们冷冷清清地过,岂不是太可怜了? 袁五郎闻言却十分震惊地摸了摸头,“什么?这么快就到除夕了?” 他一下子便着急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以为还有的是时间准备,所以一时耽搁了下来,年货也没有来得及去办!” 过年时节,街上的商贩也要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所以商铺酒肆一律闭门关张。 明日就要除夕了,这时候再想要采购齐全物资,恐怕有些难。 袁五郎急得团团转,连忙叫了槐书过来,“你赶紧去问问白管事,府里可有采买过年用的食材以及日常所需?” 他这些天来心思完全都在崔翎身上,一时竟没有想起还有过年这茬。 崔翎无奈极了,只觉得她的丈夫空长了一副精明的外表,但内里却还是个丢三落四的孩子。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他什么,只能希望白管事是个靠谱的,提前准备了下来。 过不多久,白管事来了。 跟在他身边一起来的,还有九王。 九王依旧一身华丽的裘袍,映衬得他姣美的脸庞愈发精致,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淡定优雅,令人无法忽视。 他如同星辰的目光先是在崔翎身上停留,随即立刻分开。 顿了顿,他略带调侃地说道,“听说阿浚最近忙得团团转,将过年的事儿都给忘了,我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袁五郎和九王之间没有那么多客套和讲究。 他听了这话,也没有生气或者懊恼,只是一个劲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这个猪脑子。先前都想到要提醒一下白管事的,这不是事多,一下子就给忘记了吗?” 蓦得,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骤然亮起。 袁五郎冲着九王嘿嘿一笑,“王爷!” 九王挑了挑眉,“什么?” 袁五郎索性将手臂搭在了九王肩上,“好兄弟。我晓得你坐镇令尹府中,早就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了,所以,过年事宜,你也都准备好了对吗?” 他冲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目光里带着无限期待,“告诉我,你是来雪中送炭的!” 这表情带着些小狡黠,从某个角度看去,和瑀哥儿十分相似。 可瑀哥儿才不过五岁呢。袁五将军却已经过了二十! 九王痛苦地呻.吟一声,“喂。阿浚,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你是主将呢,莫要叫人看了笑话!” 世人常说镇国将军府的五爷是个谨慎自持冷漠严肃的人。 九王想,那一定因为那些人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袁五郎的缘故。 在他心中,他的好兄弟袁浚,虽然看起来比石小四要沉稳妥当一些,但追根究底,他们两个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只不过区别在于,石小四的二货气质不论对谁都挥洒自如,流露地淋漓尽致。 但袁五郎的傲娇卖萌,却只限于在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面前。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荣光,还是他的悲哀。 无奈地叹了口气,九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啊,在你忙碌地抽不开身的日子里,我已经令人将年货采买齐备,这两日厨上也增派了些人手。” 皇兄派他来当这个监军,是因为朝中太子监国,分身乏术。 姜皇后娘家不显,子侄中也寻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 为了制衡镇国将军府袁家的兵权,皇兄两相权衡,便只好先派他出面来作监军。 可却以前线危急的借口不准他亲赴战场,说是体恤他的安全,其实不过只是怕他和袁家将士们过从甚密罢了。 皇兄名旨让他镇守沐州城,说白了,虽然给了他监军的身份,却只让他有督促后勤的权利。 他在令尹府内,其实接触不到太多军情,能做的便也只有替前锋的将士解决后顾之忧的事了。 九王神情微黯,但面上却仍然带着笑意,“我来,是想告诉你,万事有我,沐州城的事你不必挂心。”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明日便是除夕,阿浚,你不妨带着尊夫人一道去趟帅营,与大将军还有袁三哥和袁四哥一道过节。” 就算是在战火正烈的时候,元帅的营帐总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何况,这些日子柔然军中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一直高挂免战牌中。 想来,此时若是过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袁五郎听闻,有所心动,但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和翎儿去了,你一个人在令尹府何其寂寞?但令尹府又偏生不能缺了主事的人。” 他不断摇头,“不行,如今非常时期,父亲大人也不会讲究这些俗套的,我和翎儿还是陪你一道在令尹府内过年。” 行军打仗的人,没有任何节日。 也就是最近战情不知道为何突然平淡了下来,这才有这个闲工夫去想过年的事儿。 若是换了往日,两房交战战火纷飞,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 九王却十分坚持,他坚定说道,“有本王镇守沐州城,难道还会有什么闪失?阿浚,听我的,这是你和尊夫人头一次过年,总是要和家人在一起,才更热闹的不是吗?” 他到底是亲王之尊,若是打定主意了要做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袁五郎仍旧有些犹豫,却还是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崔翎站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她看着九王举止,倒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这娘娘腔竟还有这份义气? 果然,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就譬如她的丈夫袁五郎吧,一把胡子威武雄壮,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是个猛汉子,其实幼稚起来,有时还不及个孩子。 她不由想起昨夜逼问他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招是从哪处学来时,他那磕磕绊绊的回答,真是叫人好气又好笑。 这样想着,不觉她的目光便投射到袁五郎身上,满满都蕴藏着深情。 九王察觉到空气中这种涌动,不觉面色越加黯然。 有些事,没有先来后到之分,全靠老天爷是不是站在你这边罢了!(未完待续。。) ps: 由于和谐的需要,某些情节就内啥了,想看初版的伙伴们,可以去加我的书友群:321296183,敲门砖是本书中任何一个你喜欢的人物,没有敲门的不放通行哦!另外,感谢投粉红的朋友们,没有给你们加精是因为精华用完了,等下周一定给你们补上! ------------ 092 放下 既然九王坚持,袁五郎和崔翎便也只好由他。 过不多久,一辆满载着食材和调味粉的大车便装载就绪。 临到行时,崔翎忽然对袁五郎的坐骑枣红骏马浮苏感兴趣起来。 她睁着一双大眼,用无比期待的语气问道,“夫君,我能不能和你一起骑马?” 袁五郎摇了摇头,“外面天冷,出了城之后风更大,你还是坐车比较舒坦。” 他见崔翎面上流露出失望神色,不由又道,“若是你想学骑马,等我回家,盛京城东郊有个马场,主人是我的朋友,我带你上那儿去。” 崔翎抱着他的手臂不依,“可是我想骑。”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地望他,“我可以多穿点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就不怕冷了。” 这样闻言软语,袁五郎一时酥了,根本无法拒绝。 他只好无奈地同意,想了想却又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崔翎俏脸微红,以为袁五郎能提的条件,无非是要与她亲近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白了他一眼,“光天化日,不要太过分啊。” 这几日与他耳磨斯鬓,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那桩事,直折腾得她连连讨饶。 倘若不是她在家时勤练早操,体质还不错,换了别的年轻姑娘,不得给累得半死? 闲赋在家的将军精力过剩,积聚的多余体力可是很惊人的。 好不容易要去前线,以为可以稍得喘息。若他仍旧不知疲倦。她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谁料袁五郎听罢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忍不住捏着她白皙秀嫩的脸颊。“翎儿,你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啊!我只不过是建议你去换一身男装,那个骑马方便,你看看你,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他狡黠地冲她炸了眨眼,“不过你倒是提醒为夫了,既然你这样看得起我,若是叫你失望可不行。你等着……” 崔翎叫苦不迭。便伸手去捶五郎胸膛,“喂,喂,喂!” 她瞥见四处站立的卫队,虽那些兵士都离得不近,应该听不到他们夫妻对话的内容,但她总感觉到自己被许多道目光盯着,不自在地很。 忍不住将头埋在五郎胸前,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就非要在外头说这些吗?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袁五郎一把将她搂紧。十分傲娇地回答,“这有什么?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欢你疼爱你,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又没有见不得人。” 似是向四周窃笑低语的兵士们示威,他还故意用手去拨弄崔翎的头发。 这是在表达他的满足欣喜,亦是在宣示所有权。 崔翎不好意思地挣脱,为了避免袁幼稚将军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更幼稚的举动,她连忙将话题岔开,“我没有男装,那要穿什么?” 袁五郎想了想,笑着说道,“你跟我来!” 沧澜院原本是令尹大人幼子所住,令尹大人将家人送走时,只除了财物,其余日常所用一应都留了下来。 他记得他屋中衣橱里,还有好几件身量较小的衣衫,应该正好合适。 崔翎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穿男装,觉得蛮新奇的。 她生得娇小,穿男童的衣裳倒也还合适,便在铜镜前顾盼左右,又到袁五郎面前转了一圈,“夫君,我好看吗?” 袁五郎见自己美貌非常的妻子,一妆扮,竟然成了个粉妆玉琢的公子。 他不由笑道,“好看,翎儿穿什么都好看。” 其实,女子穿了裙装骑马虽然不够方便,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袁五郎有此提议,主要还是出于心中那份想要独占的心情。 他的妻子太美丽了,不论走到哪里,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若她肯乖乖坐在马车里还好,可她非要与自己共骑,想来这一路之上,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沉醉于她的美貌。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有些酸酸的呢。 崔翎丝毫没有想到这里。 她头一次妆扮成男人,心情十分雀跃,便任由五郎抱着她上马,无比激动地策马离开令尹府。 九王站在瞭.望台上,眼看着枣红骏马上一对相拥相偎的人儿亲密无间地离开。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好像不论有多大的力,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他的眼神逐渐黯下,像是千年古井有说不出的悲哀。 少悟很是心疼,他鼓了鼓嘴,很是不满地说道,“袁五将军和王爷是这样的知交好友,可他却不知道王爷为了他牺牲了什么。” 他言语间很是不忿,“就算他们夫妻恩爱,也不必总在王爷面前如此,难道就不晓得要体谅一下王爷的心情吗?” 这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却是少悟的真心。 他从小和王爷一块长大,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九王虽然有着贪.花好.色的名声,但内里却是再洁身自好不过的一个人。 他游戏花丛,只是迫不得已,为了保全自己罢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子,为了能给她最大的荣耀,光明正大地迎娶她为正妃,生生地忍了两年。 这两年中,王爷是有机会见到崔九小姐的。 但他总是遥遥远望着,从不肯走近她半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恶名沾染了她。 如此良苦用心,却终是功亏一篑。 倒叫袁五将军捡了个便宜…… 少悟实在不明白,以王爷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要将喜欢的女子拱手相让? 当初皇帝赐婚时。王爷就该阻拦的! 可王爷并没有。他将自己关在殿中两天两夜。等殿门再开,却又像是个没事人。 他原本以为王爷是将崔九姑娘放下了。 可这回成为了袁五奶奶的崔九姑娘来到沐州城,他才明白,王爷从来没有放下过。 什么是爱情?少悟不懂。 但王爷望着袁五奶奶背影的目光有多炙热,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心中猜想,王爷对袁五奶奶的心情,大约便如他对小.黄.书那样吧,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却总是心心念念地要看,看完之后还整夜整夜地梦到。 下定决心想要远离,但就像是中了毒上了瘾,总是难以忘怀。 可是他想看小.黄.书可以买,买到之后永远不会跑,袁五奶奶却永远都是别人的了! 少悟越想越为九王感到不值,他愤愤地说,“等他们过完年回来,王爷想个法子请袁五奶奶回盛京吧,免得她在这里。您看了伤心。” 九王却冷然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冰封一般的冷冽。 他厉声呵斥。“少悟,你的话说得有点多了。假若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那么该回盛京城的,是你。” 不论是作为皇兄臣子的九王,还是作为袁五郎好兄弟的九王,这两个身份都注定了对崔翎,今生今世他也只能远远地观望。 不,最好连观望也不要有。 但两年的相思,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轻易割舍的。 假若能轻易地忘却,那所谓深情也就不值得珍惜了。 被强自压抑的情感,看不到她时还好,一旦见到那张梦寐以求的面孔,就还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袭。 但他想,再深的伤总会愈合,再大的痛也总会平息。 他所需要的,不过只是光阴流转而已。 等到那时,他心底深处的那个姣丽的身影,成为伤口上的结痂,虽然很硬,但迟早都会掉落的。 九王站在高高的瞭.望台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十二月底的冷风。 他目光无比贪恋地望着那对互相交缠的背影,看着他们远去,成为越来越小的影子。 不知何时,如同星辰般的眸子已然被水雾迷湿。 他抿了抿唇,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九王的这份深情难以言诉,崔翎自然无从察觉。 此刻,她正紧紧地贴在袁五郎的怀中,集中精神看着眼前的道路。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虽然很新奇,但也有些忐忑不安,她很害怕一个不察就会被性子比主人还要傲娇的枣红色骏马浮苏给甩下来。 袁五郎不断安慰她,可她还是全身紧绷,看起来十分紧张的模样。 他无法,只好试试看能不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翎儿,你打算去了前线,给父亲和三哥四哥亲自下厨做一顿团圆饭吗?” 果然,对于顶级吃货来说,哪怕身临险境,食物也总能给予她勇气和信心。 崔翎一下子便忘记了自己还在马上,她连忙点头,“对呀,爹很喜欢我做的菜,想来三哥四哥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仰着头费力地看着五郎的下巴,很努力地掰手指给他看,“这儿没有像唐师傅刘师傅这样的大厨当帮手,恐怕做不来太精致的美食。不过,我已经想要了年夜饭吃什么了!” 袁五郎拿胡须去蹭她的脸,“哦?打算做什么?” 崔翎兴致勃勃地说道,“酸汤肥牛,酸辣汤,水煮牛肉,肉夹馍,牛肉火烧。还有……” 她目光一亮,神情激奋地说,“还有烤全羊!”(未完待续。。) ps: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其实昨天就写好了的,因为找不到网络,一直不能发布。今天明天都只有一更,周一三更,谢谢! ------------ 093 团聚 快到晌午时,崔翎和袁五郎终于远远地看见了营地。 她呆愣愣地指着前方问道,“那里,就是西北大军了吗?” 五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自禁地将身板挺得笔直。 他神情激奋,颇带着几分自豪地点头,“是啊,十万西北大军,全在这儿了!” 崔翎张了张口,轻轻地道,“哇哦!” 想象,总有它无法企及的边界。 十万人马到底有多少?她唯一可以有联想和类比的,是前世时超级巨星的万人演唱会。 从座位上环顾一周,三面都是此起彼伏的人头,自远处看,比蚂蚁还要密集。 将脑海中这情景放大十倍会怎样?她大约只能回答,是很多很多很多。 但究竟是有多少,其实她自己也并无什么概念。 此刻,晴空万里无云,风吹草低的辽阔边疆,密密麻麻的营帐,如同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丘,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种身临其境的震撼,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她的思考都要被冲击地停顿了。 五郎附身看她,见她脸上直愣愣的表情,颇觉有趣。 他一时玩心起,便拿满脸的胡须去扎她柔嫩的小脸,她的肌肤似有种魔力,于此,他总是乐此不疲。 新长的胡须十分坚硬,刺得崔翎又疼又痒,忙不迭要躲开。 趁着她慌乱之时,五郎却御马狂奔,直将她惊得连连娇呼。“喂。夫君。你要做什么?” 头顶扬起一阵得逞的闷哼,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幼稚,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在风里大声欢笑。 袁五郎夫妇拉着几大车的年货食材前来,受到了西北大军的热烈欢迎。 镇国大将军闻讯,连忙带着三郎四郎和瑀哥儿前来迎接。 他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差一点就要在满脸络腮胡的脸上找不着地儿了,“丫头。前线危险,五郎胡闹,怎么竟带着你来了这处?” 话里虽然是责备的意思,可他满脸带笑,都要合不拢嘴了,分明就是欢喜之极的。 崔翎很喜欢公公大人,他性格直接又爽快,对她还特别地宽容,这才是她想象中爹爹的模样。 因着这份移情,她的语气便也特别亲昵。“爹,明儿就是除夕了。我和五郎想要过来与您还有三哥四哥团圆呢!” 她笑着问道,“爹,我们带了好多食材过来,您晚上想要吃什么,尽管跟儿媳妇说,我都给您做!” 镇国将军双目一亮,“你做什么,爹就吃什么!” 他正笑得欢乐,猛不留神身后一个比他身形还要高大粗犷些的男子上前来,略有些不满地说道,“父亲大人,您光顾着吃,还不曾跟五弟妹介绍我和三哥呢!” 说罢,那男子乐呵呵地冲着崔翎笑了一声,“五弟妹,我是四哥,前几日你给做的萝卜酥真是太好吃!”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今儿,能不能还给做两个?” 崔翎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四……四哥?” 袁四郎身形十分高大,就跟个篮球运动员似的,大约在一米九五上下的身高。 他和镇国大将军一般满脸的络腮胡,一张威武的国字脸,生相十分敦厚老实,看起来有点像那种傻大个似的,十分豪爽,也十分忠厚。 好吧,袁家的男人都长得和李逵似的,她的夫君五郎已经是其中最俊美的一枚了。 但,四哥娶的可是名门天下的苏氏女好吗? 崔翎实在没有办法将精致入微的四嫂和粗犷入骨的四哥联系起来。 她觉得这两个人完全就不在一个次元。 袁四奶奶苏子画才德淑雅,气质一流,是名门贵媳的典范,举盛京城皆知。 那可是个讲究到令大嫂宜宁郡主和三嫂廉氏都觉得发指的女子。 原以为四嫂的夫君,必定是个满怀文采,对月吟诗,金尊玉贵,俊美精致,温润如玉,甚至有些风轻云淡的男子。 但四哥却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安全感是有的,但和风光霁月是半毛钱干系都搭不上的。 他们夫妻二人在一起时,感觉连画风都不一样。 但有时缘分就是玄妙,四哥和四嫂南辕北辙的两人成婚了,你以为他们一定合不来,可他们却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据祖母说,若论疼爱老婆,大郎已是极致,但和四郎比起来,那可还差得远呢。 崔翎对此毫不怀疑,四哥和四嫂成婚也就几年吧,但已经生了两个孩儿,如今肚里还揣着一个呢! 在家时,偶尔听到四嫂提起四哥时,脸上的笑容明亮耀眼,都快要晃到她眼睛了。 虽然对于袁四郎的形象很是惊诧,但崔翎还是很快地调整了表情。 她也对方才张大嘴直愣愣地注视四哥感到十分抱歉,便忙不迭地道,“四哥喜欢吃萝卜酥,嗯,我记住了,等会儿就给你做!” 袁四郎似完全都没有注意到崔翎方才的失态,他乐呵呵地道,“那太好了,瑀哥儿也喜欢吃!” 四郎身侧的三郎闻言,也挤了进来,“五弟妹可要一视同仁哦,不能忘了我的馅饼!” 崔翎抬起头来,看到三郎时终于略松了口气。 袁三郎个子略矮,不过也有一米八十以上,中等身材,虽然看起来仍然挺有料的,但不像镇国大将军和袁四郎一样巨硕。 他没有蓄须,样貌虽然也粗犷,但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邋遢。 此时褪下了将军的战袍,只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常袍,看起来十分精神干练。 他笑容满面地强调。“红豆沙馅的自然极好。若有其他新鲜的。也行,我不挑嘴的。” 崔翎连忙应下,“有的有的,待会一并去做。” 虽然刚一见面,就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家用厨娘的责任,但她却十分乐意。 和三哥四哥初次见面呢,他们却好像早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家人,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一家人吧! 她四下张望,又问道,“瑀哥儿呢?” 袁四郎笑着回答,“小四带着瑀哥儿去练兵场了,他们还不晓得你们要来,待会儿一定十分高兴。” 有时候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 瑀哥儿才离开不过几日,崔翎就很牵挂他,这会儿想到他不在,便决定要给他一个惊喜。 她抿着嘴笑着,问镇国大将军。“爹,能不能让个人带我去一下军厨的营帐。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准备准备做晚膳了。” 袁四郎自告奋勇,“我带五弟妹去吧!” 崔翎告了辞,便欢欢喜喜地跟在袁四郎身后离开,只留下一脸落寞,整颗心被冰冷的北风吹得千疮百孔的袁五郎。 五郎觉得委屈极了。 长那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被家人如此华丽丽地无视了。 父亲大人眼中没有他,这也就算了,反正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在父亲大人这里讨到过好。 三哥四哥爱美食胜过兄弟,他也算还能理解,毕竟战乱时期的前线,不可能会有盛京城时那样的伙食,能吃饱就算不错了,难得精通厨艺的弟妹来了,不巴结才怪。 可是崔翎不该这样忽略他啊! 他们之间的小误会已经解开了不是吗?这几日他们很恩爱不是吗?刚才在马上他们还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不是吗? 难不成,这是对他用胡须扎她的报复吗? 袁五郎万分委屈地望着崔翎欢快远去的背影,心想,好歹你也带着我一块去啊,我可以帮厨的,我可以看火的,我还可以帮忙试吃的! 镇国将军见小儿子一副没出息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他毫不留情地用他宽阔厚实的大掌朝袁五郎屁.股上狠狠地揍了下去,一边揍,一边骂道,“你个没出息的,都这么好些天了,媳妇儿都没有原谅你,真是给袁家丢脸!” 袁五郎被揍得莫名其妙,连忙跳开来说道,“父亲,您误会了,我和翎儿好着呢!” 镇国将军才不相信,“好着呢,媳妇儿不理睬你?” 他追着跳开来的五郎继续扇下去,“你躲,你还敢躲?混小子,站好!” 袁五郎又不是傻子,他知道他老爹这一巴掌下去得多用劲,皮开肉绽或许不会,但红痕必得留下两道来。 他已经和崔翎圆了房,早就坦诚相见了,若是叫妻子发现,他颜面何存? 本来就已经很颓势了好吗? 这样想着,五郎便逃得更快,为了不让镇国将军逮住了揍得更欢,他一边逃,一边举双手发誓,“真的,父亲!真的,您别打了!我和翎儿好着呢,保证让您尽快抱上孙子!” 有孙子抱,镇国将军便将手掌放了下来。 他冷哼了一声,“看在儿媳妇的份上,暂且饶了你这一回,还在这儿待着干嘛?赶紧去找你媳妇儿去!” 说时迟那时快,袁五郎得了父亲许可,一溜烟地便跑了。 镇国将军望着他背影,忍不住骂骂咧咧,“这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像谁,一点都不着调!” 袁三郎落井下石,“是啊,五弟这样不靠谱,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娶到了五弟妹这样能干的妻子,啧啧,果然傻人多福啊!” 其实,袁五郎真的没有父兄讲的那样差,他真心是个英俊潇洒的有为青年。 但是,袁三郎却还是十分认真地说着弟弟的坏话,哼,谁让他长得比他们帅呢? 镇国将军闻言双目圆瞪,如同铜铃,“背后说兄弟的坏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高举大掌一掌落下,“还不赶紧去把石小四和瑀哥儿带回来?” 看着三儿子落荒而逃,镇国将军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微笑。(未完待续。。) ps: 今天更新完了,抱歉哦,明天会有三更的! ------------ 094 晚膳 军营的厨房里,先前被袁五郎打发来的陆师傅听说崔翎来了,连忙凑到跟前。 他万分热情地说道,“五奶奶您来了,今儿是要做什么菜,我老陆给您打下手?” 从盛京城到西北的这一路上,他受到了五奶奶不少指点,做菜的水平从勉强凑合着能吃,一下子急剧飙升,现在成了军营厨帐里最受欢迎的大厨。 他的满足感和自豪感爆棚,人也精神了,走起路来胸膛也挺直了。 这一切都可归功于五奶奶呢! 能有个熟悉的人帮厨,崔翎自然很是乐意。 她笑着点头,“今儿就先做些家常点心,待会儿再炒几个小菜便可。” 看起来,袁家的男人对辣椒的接受度很高,尤其是公公大人,他老人家口味很重,喜欢重辣。 那么,完全可以搞两个辣子鸡、毛血旺、香辣肥肠之类的。 西北牛肉羊多,再做个孜然羊排、烟笋烧牛腩也是极好的。 说做就做,崔翎先将处理食材的要点跟陆师傅一一嘱咐一遍,然后便开始亲手制作点心。 陆师傅先前做菜时十分不拘小节,但自从给五奶奶打过下手之后,做事已经细心许多。 他一遍按照要求将肥肠处理干净,用腌料卤过,又十分麻利地将鸡肉切块。 一系列的动作做得十分行云流水,像是个经验老到的名厨。 慕名而来的伙头兵们纷纷聚过来,但因为崔翎是女眷,是镇国大将军的小儿媳妇。他们不敢靠得太近。怕唐突了小五将军的夫人。所以只敢偷偷在门外围观。 看到陆师傅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不少人暗自称叹,为他叫好。 陆师傅面上露出十分得意,手下动作却越发小心。 为了显示自己在袁五奶奶面前是有脸面的人物,他一边做事一边还和崔翎说话。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谦卑和讨好,隐隐也有一些自得,“五奶奶带来的这辣椒。在这儿十分受到军士们的欢迎呢,我老陆手艺不好,但每回做的菜总被那群小伙子一扫而光。” 辣椒做的菜,口味偏重,不仅开胃下饭,在这寒冷的冬天还能够活血暖身。 军营里的将士们本来就比较豪迈,喜欢烈酒生姜,一旦沾染了这辣味,就欲罢不能。 陆师傅只是从袁五奶奶那里学到了点皮毛,依样画葫芦而已。就很快赢得了伙头兵们的尊重,紧紧抓住了底下将士们的胃。连镇国大将军也十分器重他呢。 崔翎听了这话,还是十分高兴的。 按照她的观察,盛朝原先是没有辣椒引进的,各地饮食的口味虽然各有不同,但辣这一味却还不曾出现在普罗大众的饮食之中。 她原本以为,这种辛辣的新口味要被人接受,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辣椒虽然是种陌生而新奇的佐料,但它却很容易就被人接受呢。 这样的话,在盛京城开一家独一无二的辣菜馆,吸引万千食客的目光,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吧。 崔翎心情愉快,便额外又做了两道小菜。 等到晚膳时间,镇国将军的帅帐里袁家人不拘身份辈分欢聚一堂,大将军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双眼放光,“丫头,你都是你做的?” 崔翎瞥见布菜的陆师傅双眼期盼地望着她,便抿了抿嘴笑起来,“爹,菜虽然是我做的,可洗切清理,却都是陆师傅的功劳呢!” 她方才和陆师傅交谈时,听他话中的意思,似有意想要留下来在军中当厨。 这年头,战火纷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两军交锋的。不论如何,战场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哪怕是军厨,也有可能遭遇危险。 陆师傅生于安乐的盛京城,竟肯担当这份危险,愿意留在西北战场,真是勇气可嘉。 他既有此意,她也有成人之美。 果然,陆师傅闻言腰板挺直,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笑开了羞涩的花。 镇国大将军对陆师傅也有印象,夸赞了几句,便遣了他出去,留下营帐内一家人团聚。 酒过三巡,他尝了一口香辣肥肠,细细咀嚼,老怀甚慰地说道,“我袁世韬这一生虽然总受奔波苦,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也算命运悲苦。” 袁三郎最是敏感,每当听到父亲大人以这句话为开场白时,接下来准没有他的好。 他连忙敬了镇国大将军一杯酒,“父亲,这好不容易团圆的日子,您说这些话干嘛?” 镇国大将军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将三郎敬的酒取过一饮而尽。 他沉沉叹了口气说道,“我膝下这四个儿子中,除了大郎敦厚纯良,你们这三个,都是不肖子,一个比一个叫人生气。” 这下,袁四郎也觉得不对劲了,连忙又给镇国大将军倒了一杯,“父亲,您若是对我们兄弟三个有啥意见,私底下说不就成了?五弟妹还在这呢!” 他倒不是怕丢面子,想要在弟妹面前逞什么大伯子的威风,只是这初次见面的,被父亲大人批得连里子都没了,总是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不是么? 再说,瑀哥儿还在呢! 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是需要威严的! 镇国大将军啐了他一口,“丫头在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把丫头当外人?” 他转脸对着崔翎说道,“丫头,爹就想跟你说,我袁世韬虽然生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诶,但老天是公平的,却让我得了几个好儿媳妇,这也算是补偿了!” 像这种夸奖儿媳妇的话,平常的公公是不好意思说的。 但镇国将军不走寻常路。他是个心口一致的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营帐里都是自家人。再加上他又被不孝子们多灌了几杯酒,便将心里的话都给掏了出来。 崔翎晓得,公公大人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虽然觉得和四位嫂嫂相比,她自己可差得远了,可是能得到这份真心的夸赞,她还是挺开心的。 再说,公公大人能在三哥四哥面前这样跟她说话,显然是真正地将她看成了一家人。 家。对于一个从来没有享受过亲情温暖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 这一刻,尽管袁家的人聚得并不齐,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真的有种团圆了的感觉。 崔翎其实是个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更好的性子,先前在安宁伯府之所以只像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实在是因为那个家中人情冷漠,让她没有办法产生归属感。 而现在,她却深深地觉得,自己就是袁家人。不可分离,无法割舍。 她微微红着眼眶。对着镇国大将军说道,“爹,你明儿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此时此刻,大概也只有这句话能够表达她内心的感受了。 是的,她愿意做尽天下美食,让她的家人们尝到最顶级的美味。 镇国大将军两眼放光,他眨巴了一下嘴,试探地说道,“瑀哥儿说,丫头你原本打算要做什么烤全羊给他吃的?那不如明儿就做一个呗!” 瑀哥儿连忙帮腔,抱着崔翎的手臂不撒开,“五婶婶,就做一个呗!” 石小四也不要脸地凑过来,“五表嫂,做一个呗!” 崔翎四下环顾,这一桌子的人每个人眼睛里都毫不掩饰地写满了期盼。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和五郎原本就商量好了,明儿除夕夜宴的压箱宝就做烤全羊呢。” 有时候,命运让人先遭受苦难,然后再给与补偿。 崔翎想,也许前世和在安宁伯府亲情缺失的日子,就是她的“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而和袁五郎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以及袁家这些可爱的家人,便上天给予她的补偿。 都是一群吃货呢! 与吃货们为家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将来可以在美食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一顿和谐美好的晚膳完毕,镇国大将军在他三个不孝子的连番灌酒下,已经面色通红。 他指着袁家三郎四郎五郎骂骂咧咧,“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连老子的酒都敢灌,真是无法无天了!” 袁三郎和袁四郎连忙一边一个扶着他,进了屏风后面。 半晌出来,袁三郎笑着对袁五郎说道,“五弟,你和弟妹奔波了一天,也十分辛苦了。天色已经不早,我将隔壁的营帐给你们收拾了一个出来,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还冲着五郎挑了挑眉。 袁五郎自从和崔翎圆房,日日都要缠绵许久,闻言虽然不客气地瞪了三哥一眼,但心里到底也是痒痒的。 他转头去看崔翎脸色,一脸期盼的小表情。 崔翎深觉无奈,袁五他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啊?这里可不只有三哥四哥,瑀哥儿也在呢! 她撇了撇嘴,笑着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瑀哥儿的小脸,“瑀哥儿,想不想五婶婶?” 瑀哥儿自然高声道,“想!” 崔翎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你五叔?” 瑀哥儿十分认真地点头,“也想。” 接下来便是那句令袁五郎崩溃的问话,“那今晚瑀哥儿想不想和五叔五婶婶一块儿睡啊?咱们可以聊聊天,说说话,谈谈你这几日在军营里的见闻啊!” 瑀哥儿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 袁五郎却痛苦地哀嚎起来,“瑀哥儿已经五岁了!他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能跟叔叔婶婶一块儿睡?不行,不行!” 但崔翎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笑眯眯地拉着瑀哥儿的手转身离开了。 拜托,瑀哥儿才五岁,虽然懂得不少,但也还是个孩子,跟叔叔婶婶睡怎么了,顶多等他睡着了将小屁孩抱到外侧去不就得了? 反正她铁了心,今夜要歇一晚,才不管袁五郎高兴不高兴呢!(未完待续。。) ps: 没有错,后面还有! ------------ 095 夜宴 袁五郎才不想要自己的小算盘落空,连忙使眼色向四哥求救。 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声,但目光里却赤.裸.裸地写满了咆哮,满满都是急切心焦。 就只差将用字写在脸上了,“喂,快点将你家小屁孩抱走!” 袁四郎憨厚老实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促狭,他目光星星亮亮,与袁三郎不经意交汇一线。 随即,便憋着笑意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似地将头转向了别处。 好吧,他并不是因为自己独守空房太寂寞才故意要让五弟干着急的。 相反,看到五弟和五弟妹能够恩爱情浓,他和三哥都觉得十分欣慰开心。 五弟小夫妻能有这样的机会在战场团聚,是一件极其不容易之事,他并不忍心打断这种来之不易的幸福。 更何况,他和三哥膝下都有子嗣,盛京城家中的妻子也都各自怀了麟儿。 可五弟和五弟妹还没有孩子呢,这种共处一室的机会有多难得,他心知肚明。 当哥哥的,怎么会坏了自家兄弟的好事? 袁四郎故意将五弟的捉急视而不见,纯粹只是为了自己的恶趣味,觉得好玩而已。 他打算暗自乐了个够后,直到五弟那张英俊的俏脸都快要黑了时,这才挺身而出,给五弟解个围,好叫他们夫妻团圆去。 没有料到,袁五郎的脸还只是发紫发青,离发黑差了那么点距离时,躺在内间屏风内的镇国大将军中气十足地发了话。“你们这两个不孝子。都够了啊!” 他大吼一声。“你们都有儿子了,小五还没呢!赶紧地带上瑀哥儿,给我滚回自己的营帐去!” 这话说得十分浅显直白,崔翎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没有想到公公大人如此开放,这种话也能随口说出来…… 好吧,他喝醉了酒,估计说话已经不能经过大脑皮层的过滤,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了。 但更令她吃惊的还不止于此。 只见袁四郎闻言像一阵风似地上前。一把就将瑀哥儿从崔翎手中夺了下来。 他动作奇快,不过转瞬之间,瑀哥儿便已经妥妥地被他扛上了肩头。 崔翎一阵惊呼,“四哥你?” 好吧,她真的没有想到四哥那么大的块头,身手竟然这般敏捷,瑀哥儿就像是个篮球一样,被他轻轻一带,就到了他肩膀上去。 袁四郎嘿嘿一笑,扛着还莫名其妙的瑀哥儿对崔翎挥了挥手。“时辰不早了,五弟妹和五弟早些歇着去吧。我也带着皮孩子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便迈着两条超级长腿,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不消多时,身子一拐,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崔翎仍然处在目瞪口呆中,忽觉得手心轻轻一动,似被猫爪挠过一般,有些痒痒的。 她回过头,看到袁五郎一双眼睛水水润润地望着她,“翎儿,咱们的营帐在那边!” 夜里,自然难逃一番折腾,但好在,他越来越温柔,她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如此,便很快到了第二日。 除夕节,大约是盛朝百姓一年之中最看重的节日了。 西北大军的将士们远离家乡,在边疆保家卫国,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为国捐躯的。 值此新春佳节,既不能与亲人团聚,又无处寄托相思,镇国大将军心里也觉得十分亏欠。 他老人家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他有烤全羊吃,底下的将士们怎么可以没有呢? 所以,他便立刻寻了崔翎,问她可有做一顿全羊宴的可能。 崔翎细细盘算了一下,十万将士呢,十个人分享一只羊好了,也得有一万头羊。 至于腌制调味倒是不难,她只要制作出足够多的腌料即可。 架烤架生火烤制,完全可以叫将士们自给自足,这也是一种乐趣嘛! 但控制火候才是最大的难点,烤得过生吃了不干净,烤得过熟羊肉又会老,至于烤焦了的,那就浪费了一头好羊,还直接会导致这群人没东西可吃。 她想了想,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镇国大将军大手一摆,笑着说道,“不就是一万头羊吗?我叫人弄来便是!” 朝廷的军饷给得有限,但他自己财大气粗,才不在乎那么点小钱。 就算是自掏腰包给将士们喂点好料,过个好年,他也乐意得紧呢。 陆师傅俨然已经成了崔翎煮菜的贴身老助手了,他听到说要烤全羊时就已经不停地吞口水了,为了能叫这顿夜宴成行,他忙不迭地给出主意。 他小心翼翼地道,“五奶奶,您看这样成吗?军营里的伙头兵为数不少,您将这个该掌握的火候要点告诉他们知晓,然后叫他们每人负责一部分的羊,分摊下去,替将士们把握这个火候,如何?” 崔翎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便拿眼去看镇国大将军。 大将军哪里有不同意的,“那便就如此吩咐下去吧!” 幸亏崔翎这回来时带足了各种能带的调味料,这会儿便就用到了实处。 虽说足有一万头羊之多,但有了陆师傅的帮忙,以及全体伙头兵的配合,她倒也并不劳累。 就算是要制作大批量的腌料、烤料以及蘸料,其实她也只是张个嘴而已,调配的方子一经说出,便立刻有伙头兵将事情揽了过去。 将羊肉处理干净之后,先用腌料将羊肉腌制一遍,等到差不多,便令人扛到一经搭起来的一个个烤架上去,然后生火、烤制、慢慢翻转。刷烤料着色入味。如此反复许久。 将士中虽也有人吃过烤全羊。但毕竟是少数。 且就算有吃,也多半是人家做好了抬出来的,哪里有亲身经历过亲手烤制这件事的? 一时都颇觉得新奇,个个都兴致勃勃的。 等到暮色微微降临,西北大营处处燃烧着旺盛的篝火,星星点点,如何星河。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便听到有将士兴奋的高喊。“哎呀,咱们这儿的烤全羊熟了!” “伙头兵,来看看这羊能吃了吗?” “这羊肉真香,简直太好吃了!老子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了这样的珍馐美味,就算明天就为国捐躯,死在这里,也值得啊!” “大哥,我想哭!” 陆师傅十分有成就感地在将士们中间穿梭,不时蹲下身子,教将士们用旁边分发下来的大白菜叶子包裹住喷香味美的羊肉片。然后一口放进嘴巴里咀嚼。 他笑着说,“羊肉虽香。吃多了也觉得肥腻,得用菜包着,这样不仅味美,还清爽可口,也解了腻,五奶奶教的,你们试试看!” 寒冷的冬日,没有新鲜翠绿的蔬菜,唯一能寻得到的素菜,大约也只有大白菜了。 经过霜冻的大白菜,又脆又甜,可以不必经过炒制,就直接生吃。 将士们觉得新奇,都忙不迭去学,不多久,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镇国大将军看见这一副热闹的景象,欣慰地哈哈大笑。 他爱兵如子,能看到这些将士们吃得如此开心,真是老怀甚慰,心情便十分愉悦。 这时,一阵扑鼻的香味传来,他连忙坐回自己的位子,十分紧张地问道,“丫头,这玩意儿,现在就可以吃了吗?” 崔翎亲自负责自己家人这一摊的羊肉,当然她主要是掌握烤料以及看着火候。 而亲自扛着整只小羊不停转动的,则是袁五郎。 他们夫妻齐心,经过了悉心的等候,终于将这一道大刀阔斧的美味给折腾了出来。 烤全羊表皮金黄酥脆,泛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潇洒自如地洒下孜然等各种最后的烤料,一股诱人的香味幽幽钻进鼻孔,直叫人将心底的馋虫全部释放出来,饶是再矜持的人,在如此美味面前,也要忍不住咽下几口口水。 用小刀切下一块来,里面的肉却十分鲜嫩可口,咬下去有水润感,闭上眼细细咀嚼,能感觉到那棉花糖一般的触感,慢慢地融化在口中。 蘸料分别有蒜香味的,还有辣香味的,各具风味,可以各取所需。 镇国将军吃得口沫直飞,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袁三郎和袁四郎也毫不留情地啃着羊腿棒,开玩笑,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谁还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只有石小四最是深谋远虑,他一边咬着羊肉,一边万分诚恳地问道,“五表嫂,你娘家还有不曾出嫁的妹子吗?” 他的动作虽然不雅,但是表情却十分认真,“有没有像你那样会做菜的,一定要告诉我,真的!等回盛京城,我就去安宁伯府求娶去!” 崔翎没有想到石小四向来二惯了,难得还有这样有想法有眼光有远见的时候。 知道与其常来她这儿蹭饭吃,倒不如也娶个像她一般能做菜的媳妇儿。 可惜,他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呢。 她十分傲娇地挺了挺下巴,像她这样不仅能吃还会做的好女人,整个大盛朝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众人正吃得欢喜,忽然副将军匆忙从远处过来,凑在镇国将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镇国将军眉头一皱,目光一闪,沉声说道,“纪都?他单枪匹马而来,说要见我?”(未完待续。。) ps: 是的,没有错,还有最后一更! ------------ 096 和谈 纪都没有想到,他的出现会如此喜感。 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让他馋得咽口水的肉香,听到西北大军觥筹交错高谈阔论的嬉笑喧哗,他甚至有一度想要暂缓和镇国大将军的议事。 毕竟,他是来求人家的,求人总要有求人的姿态。 西北大军正在过年呢,他这样贸贸然地跑过去,看起来是件挺煞风景又不识相的事儿。 说不定因此,镇国大将军袁世韬会觉得他这个人十分不识趣儿,没有兴趣与他进行对话了。 所以,在西北大军和柔然大营划定的边界上,纪都御马徘徊了许久,想着要不然等明儿再说? 虽说他的事儿迫在眉睫,但还没有到十万火急的地步。 至少,就等那么一夜,还是等得起的。 但那头香味越来越浓,源源不断地飘到了他的鼻中,勾动了他心中所有的馋虫。 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吃之心,简直就像是在胃里放了痒痒虫,挠得他坐立不安。 在犹豫迟疑了一个半时辰之后,最后馋虫战胜了理智,口水战胜了定力。 堂堂柔然第一勇士纪都,没有能够抵抗得了肉香的诱惑,十分不识时务地单骑闯入了西北大营,脱下铠甲,扔掉兵器,要求见镇国将军袁世韬。 当时,他内心里头一个想法,竟然不是阿姐千交代万交代的正经事。 而是……他如此诚意十足地来了,镇国将军也不好意思不请他一起共进晚餐吧?! 纪都还真是想多了。 哪怕他此行是来投诚,但双方还没有彼此到可以共同用膳的地步。 更何况。今夜是西北将士们共同庆祝的新春佳节。若是叫他们看到了柔然大汗的小舅子出现在点将台上。和他们的主帅共同用餐,这倒是像个什么话! 镇国大将军挑了挑眉,便让副将将人带到了不远处一个营帐内。 四下派了一对威武的兵士团团将营帐围住,他带着副手和几位将军们一同进到帐内,想要看看纪都此行,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纪都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纪某此行,是奉了家父和家姐之命。前来向大将军求援的。” 他从怀中拿出柔然王后的信笺,恭敬地递了过去,“请大将军过目!” 镇国大将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再细细地读这信上内容。 原来,柔然大汗偏宠侧妃,一直都想要废掉王后所出的王储,另立侧妃之子。 只可惜,王后出身柔然国最强悍的纪氏家族,这势力大汗不敢轻易撼动。 但这一回,王后的父亲纪里海生了急病。纪都又办事不利,没有达成柔然大汗的命令。这便让侧妃找到了机会。 柔然大汗为人暴戾,又十分狂傲,常常刚愎自用,一被人煽风点火就冲动易怒起来。 他原本就对纪家十分不满,又不喜王后年老色衰,便也想趁此机会,将纪都除掉,将纪家连根拔除,再立新后和皇储,过他心里一直都想要过的唯我独尊的生活。 所以,趁着纪里海卧床不起,他便将回来请罪的纪都打下了大牢。 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后和两位王子软禁起来。 但纪家在柔然昌盛了数百年,又岂能一点暗地里的势力都无,就这样乖乖地让柔然大汗宰杀? 纪王后虽然年纪大了,美貌不在,但却是个十分有魄力胆气之人。 她不仅想方设法地保住了自己和两位王子的安全,还将一母同胞的兄弟纪都送了出去。 镇国大将军看完信后沉吟片刻,“纪王后的意思是,她要与我何谈?” 纪都点了点头,“柔然与大盛自从两百年前,贵国的公主与可汗结亲之后,一直到现在,共享了两百年的和平,原本这和平可以继续下去,不必有这劳民伤财,彼此损失的这一仗。”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万分的鄙夷和可惜,“但大汗一心想要耀武扬威,也不顾百姓和将士的意愿与死活,非要挑起与贵国的战争。” 纪都抬了抬头,双手拱了一拳,认真而恳切地道,“这场不必要的战事,我父亲原本是极不赞成的,但大汗刚愎自用,听不得半点谏言,非要一意孤行。”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父亲他身在其位,我阿姐又是王后……他身在其位,莫能奈何,不得已才出任了此战的大元帅,后来实在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才称病请辞帅位的。” 纪里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镇国将军并不想要去深究。 他也为人臣子,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无奈。 大将军现在只对纪都话里的真意感兴趣,倘若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纪家要反……那么柔然大汗自顾不暇,这场战争对大盛来说,则必然是十分有利的。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继续说。” 纪都忙道,“大汗不只对我阿姐下了狠手,还想要对两位王子不利,虎毒不食子,他既如此无情,我纪家又岂能任他宰割?” 他顿了顿,半跪到地上,“大将军,我父亲和阿姐想要求您帮个忙,出其不意地来一次进攻,拖住大汗的兵马,好叫他孤立无援,然后……” 然后纪里海便和纪都杀进大汗营帐逼宫,不消几日,储君登基,成为新任的柔然可汗,再与镇国大将军签立盟约,给予一定的条件,来重新换取和平。 这买卖对双方来说都不亏本。 柔然王后解除了危机,拥立了自己的儿子成为新的汗王。 虽然可能会丢失一点土地,多附赠大盛朝一点岁贡,但与身家性命和王位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 柔然本来就不是能够轻易挑战盛朝的能力。是现在的汗王自作主张想要彰显武功。原本就不是件明智之举。 如此休兵,也算是民之所盼,签订永结和平的盟约,便能休养生息。 而对于盛朝来说,柔然主动纳降,是个再好也不过的扬我国威的体现。 这场仗,虽然坚持下去,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西北大军的。但打仗旷日持久,劳民伤财,还会有许多将士为国牺牲,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坚持的事。 柔然若是能一举休战,那么等清理了战后事宜,何谈结束,袁家军便可返回盛京了! 这是名利双收的一个提议,镇国将军自然不会错过。 他与身边的副将谋士略作商议,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纪都松了口气。 他们纪家虽然有权有势。但到底敌不过一国之君,这场夺宫胜算并不很大。 就算纪王后可以控制大汗的内帐。但侧妃完全可以用杀害大汗谋逆篡位的罪名,和大臣们一起调动军马勤王,到那时,纪家也要跟着一起完蛋。 但若是有镇国大将军的帮忙,形势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纪都也深深知晓,镇国大将军不会白帮这个忙,将来的求和书中,柔然定要大大地放一次血。 但比起家族的兴亡,家姐和两个外甥的生死来说,孰轻孰重,他还是拿捏得清的。 当下既已约定,镇国将军便要亲自送纪都出营。 纪都贪恋地嗅着扑鼻而来的肉香,连续咽下好几口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大将军,不知道在烤制何物,怎得那么香?” 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渴望。 镇国将军原本不舍得将那么美味的羊肉分给别人吃的,但一想到若是盟约达成,便会有极大的好处,心情愉悦,便也大方起来。 他笑呵呵地命副将去取了一只羊腿过来用油纸包好,亲手递给了纪都,“也没什么,不过就只是一点家常烤物而已,纪国舅若是不嫌弃,便拿去尝尝吧。” 纪都强忍着想要当场将羊腿吃掉的冲动告了辞。 一直将马骑到当初他徘徊不前的边界,这才偷偷停住,从怀中摸出羊腿来,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块。 他将肉块放入口中,顿时觉得耳聪目明心都敞亮了。 这美味像是蛊惑,令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忘记了抵抗,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其中。 先是一口,再一口,接着一口,继续一口,最后不消小半个时辰,他竟风卷残云般将整个羊腿都啃了个干净。 纪都打了个饱嗝,万般满足地将羊骨往身后一扔,然后擦了擦嘴角的油光,哼着小曲往前行去。 等镇国大将军回到席间时,他们的烤全羊已经吃光了大半。 倘若不是众人都还记挂着纪都前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恐怕连这一小半也很难留下来。 镇国大将军将纪都的请求说了一遍,“这是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为父已经答应了他。” 袁五郎闻言跳脚起来,“什么?父亲!您难道忘记了,就是那纪都掳劫了翎儿,差一点给你做好吃的儿媳妇就小命不保了呢!” 他看护媳妇儿不利,叫纪都那狗贼将妻子掳走这件事,绝对算是五郎心里最介意的一件事。 但是现在,他老爹要和纪都这样的无耻小人合作呢,他觉得各种不能接受。 镇国大将军瞥了袁五郎一眼,并不和他说话,却转头去问崔翎,“翎儿你觉得呢?” 崔翎冲他笑了笑,“爹,您别听五郎瞎说。我虽然也讨厌纪都,但国事为重,岂能因为个人一点点小小的私人恩怨,而令国家蒙受损失?” 好吧,她其实没有这样高的觉悟。 纯粹只是觉得,若是这样就能结束战争了,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将士们可以回家,不用冒着牺牲生命的危险打仗,也不必遭受这刺骨的寒风。 爹和三哥四哥也可以同他们一起回到盛京城了呢! 家里祖母牵念着,三嫂四嫂还怀着孩子,也需要丈夫的照顾。 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她就可以每天变着法儿折腾各种美食投喂家人了呀!(未完待续。。) ps: 虽然有点晚,但还是第三更了,嘎嘎,今天的烤全羊,大家喜欢吗?话说,我写得都有点饿了呢!粉红呢?你们的粉红呢?赶紧砸晕我吧! ------------ 097 出征 袁五郎和崔翎原本只计划在军营过个年,阖家团聚完了,就要回城的。 但既然镇国大将军准备最后一战,他们彼此又担心又雀跃,便都不想离开。 差了侍卫给城中九王送信,九王很快有了答复,说有他看管沐州城,万事俱安,不必挂念。 如此,袁五郎便整日去到帅帐与父兄商议战略。 而崔翎呢,自然是想着法儿给西北将士提高一下伙食水平。 前世孤寂,美食是她最大的安危和寄托。 遍尝之后,也爱动手,除了刀功略有欠缺外,色香味都能拿捏恰当,也算手艺精湛。 拿手的可不只是川湘菜,徽菜鲁菜粤菜都有所涉略。 她当时在大包邮圈生活,对本帮菜也有所研究,不论是浓油赤酱还是清汤小炒,都难不倒她。 镇国将军有了如此强而有力的后援,自然精神十足。 他如有神助般地制定了最后一战的方针战略,为柔然大汗精心布置了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一日,镇国大将军在帅营对着沙盘又反复推敲几许,蓦得叹了口气,“柔然大汗手下有个亲信,叫做胡烈,此人素有武勇,胸怀谋略。” 他目光一深,“自从纪里海称病请辞,柔然汗王虽然亲自挂帅,但真正能够掌控柔然铁骑动向的,却唯有胡烈此人!” 那位叫胡烈的将军,虽然品行不端,凶狠残暴。与柔然大汗是一丘之貉。 但他却具有极其出色的军事才能。十分善于排兵布阵。若非此人阻碍,大将军早就已经将柔然人赶回老家去了。 袁三郎收回轻松神色,皱了皱眉,“胡烈?” 他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胡烈十分狡猾,倘若不将此人缠住,恐怕他会看破我们的计谋。” 袁五郎想了想,自告奋勇。“先前我曾和胡烈有过交手,他还被我伤了一只眼睛,若是我出面诱他,想来,要引他入四阵不难。”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父亲,就让孩儿去吧!” 冲锋陷阵,危险自然是难免的,但再大的风险。也抵不住他此刻内心的万丈豪情。 镇国大将军心中有所意动,想到五郎曾伤了胡烈的一只眼。一以胡烈瑕疵必报的性情,想来若是见到五郎,一定死咬住不放。 人在冲动失去理智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五郎便有机会将胡烈诱入为他准备下的天罗地网,那是袁家军最出名的死阵,不死不撤。 只要胡烈一死,柔然大军群龙无首,自然乱成一团,不堪一击。 等纪王后控制了柔然大汗的营帐,报一个急怒攻心暴毙,然后储君登基,便就万事俱备了。 这是一个极好的计策,倘若成行,胜算当过七成。 但这样的话,就等于将五郎陷入了危境。 胡烈此人,可凶残得紧,若是被他咬上,那么就算是不死,也要受到极其严重的伤。 镇国将军虽然急于赢得这场战争,但是还不至于用自己的儿子当做诱饵。 他还没有伟大到可以为了国家的利益而轻易牺牲自己孩子的地步。 当年突厥一战中,他已经失去了二郎,中年丧子的切肤之痛,他不想再来一遍。 所以,大将军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你手臂上的伤还不曾好,就留在营帐中保护好你媳妇儿。” 袁三郎和袁四郎也是一样的考虑。 他们纷纷劝阻,“五弟听话,你此行最大的任务,便是叫陪在五弟妹身边,不叫她受伤。若是你不服,那索性便回沐州城去,也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袁五郎却十分坚持,因为他知道,这是对付胡烈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法。 并且,只要他出马,胡烈一定会上钩。 他私底下偷偷去问崔翎,“翎儿,你也希望我留在营帐里,看着父亲和兄长冲锋陷阵,自己却干着急吗?” 明明有最好的方法,虽然危险,但总比父兄们绕着大弯子要强。 崔翎听到五郎的计划时,心头一凛。 作为一个妻子,她当然舍不得丈夫冒这样大的风险。 正像镇国大将军说的那般,被胡烈这样的野狗咬上,不死算是命大,极有可能被伤得体无完肤,毫发无损回来的几率是极小的。 她刚和袁五郎释尽了误会,好不容易培养起了感情,正是最新婚最浓烈的时刻,可不想就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期。 但理智上,她也知道,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也许这是最好的方法。 看着袁五郎无比期待的表情,满眼的自信,崔翎别无他法。 她含着眼泪别过头去,“你若是回不来了,我可不会像二嫂那样为你守寡。” 五郎将妻子抱在怀中,看她小声啜泣,心里有些疼。 他忽然想起成婚那夜,藏香园的槐花树下,她那些口无遮拦的话。 不由便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过,若是我死在了战场回不去了,你还能成为烈士遗孀,可以享受朝廷抚恤吗?若是你改嫁了,那可拿不成那笔款子了,你舍得?” 人心真是奇怪,那时他听到这些绝情的话语,心中有如千斤巨石深压,难过得不行。 但此刻,他却能如此轻松调侃地将同样的话说出,没有半分埋怨愤恨,有的只有对她的眷恋和深情。 崔翎猛然一震,泪眼婆娑地抬头去看他,“你!” 她狠狠地踩了袁五郎一脚,“我又不是没有钱,稀罕那点抚恤金做什么?对。你若是死了。我就改嫁。一定改嫁,让你做了鬼也气得吐血!” 当时她说那些话,是建立在她和袁五郎除了婚书之外毫无瓜葛的立场上的。 可现在,他们都……怎么还能够同日而语? 去他的抚恤金,谁稀罕做什么烈士遗孀,她只要他平安回来,活着就好! 崔翎心里难过,又觉得五郎在此时此刻她伤心正浓的时候。还将从前她的口不择言放在嘴上来说,分明就不体谅她的心情。 她一时情绪低落,竟然越哭越大声了起来。 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又担心又委屈又难过地嚎啕大哭着。 她一边哭,嘴里还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我才不会学二嫂那样傻,年纪轻轻地就为了亡夫守寡,这不值得!我还要生孩子呢。生三个,老大叫铁铲。老二叫铜勺,老三……老三就叫锅盖!” 袁五郎先时见崔翎哭得伤心,心里也难免一阵刺痛。 后来见她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念念叨叨,说的竟是这样的话来,简直哭笑不得。 他痛苦地捶了捶额头,心想,铁铲铜勺和锅盖这样的名字,也亏她想得出来。 她倒是随意地给将来的孩子取下了名字,就不怕孩子们抗议吗? 毕竟,那三个就是做小名,也实在太嫌寒掺了点! 五郎万般无奈,又却是奈何她不得,只好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安慰,“我都说了,我不会有事,你怎么不相信我呢?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脆弱易折的人?” 胡烈虽然可怕,但他却也不是随意就能叫人小瞧的人呢! 连柔然第一勇士纪都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区区胡烈,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崔翎捏紧双拳捶打着袁五胸前宽厚的肌肉,“刀枪无眼,连爹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战胜那个什么胡烈,你平素做事那样不靠谱,你叫我怎么信你?” 她捶得更加用劲,“不行,不行,再想想,说不定还有别的更好的法子的!” 袁五郎万般无奈,忽得附身将她喋喋不休的唇一把吻住。 崔翎先时还有些挣扎,口中流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到后面越吻越深,慢慢放弃了挣扎,缴械投降。 她眼角泪痕犹挂,整个人却被五郎拢入怀中。 寒夜清冷,营帐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旖旎场面。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这场危险的小别再所难免,任何抗议和否认都只是徒劳。 所以袁五郎越发奋勇,崔翎也抵死缠.绵,这一次她不再呼累,忘我地投入着,恨不得将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全部揉碎,深深地将他刻入自己的身体、骨肉、灵魂。 不死不休。 一场疾风骤雨过去,崔翎的鼻息不匀,带着深重的喘.息。 她将玉藕一般的手臂紧紧缠住袁五郎的脖颈,眼中还闪着晶莹泪光,“答应我,不要死!” 五郎俯身轻啄她额头,侧脸将她眼角泪滴吻干,“答应你,我不死。” 她没有安下心来,继续紧追不舍,“答应我,也不能受伤!” 他闷声轻笑,“嗯,我也不会受伤。” 崔翎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又迎来他深重绵长的一吻,头脑像是一下子缺氧断开,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也忘记了要说什么,完全沉迷于中。 过了良久,良久,袁五郎终于肯从她唇上离开。 他星熠般的眼眸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带着无限的情浓,“翎儿,你放心,我心里记挂着你,是不会叫自己出事的。再说……” 五郎话锋一转,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几丝醋意,“再说,我可不能容许自己的妻子改嫁他人,你要生三个孩子很好,叫铁铲铜勺锅盖也不错,但他们的父亲,却必须是我!”(未完待续。。) ps: 万众期待的表姐苏芫终于开书了,非常好看的《医秀》,书号:3161128,值得大家入坑!简介:别人穿越不是侯门千金就是名门贵女,阿秀只有一个当赤脚医生还老医坏人的酒鬼爹。没关系,她有前世外科医生的技能,好歹也能治治猫狗牛马,日子也算平安喜乐。什么什么?她爹原来是很流弊的人?她的身世也另有隐情?生活如此狗血,她却只想专心从医。那些麻烦事,就让将军大人去发愁吧! ------------ 098 入阵 隔日晨起,崔翎被噩梦惊醒而坐,转头发现五郎已不在身侧。 她慌忙起身,拉开帘帐,看到远处队列整齐的骑兵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认得的小兵端着餐盘从帅帐中出来,她连忙拽了住,“小五将军走了吗?” 那小兵态度十分恭敬,指了指队列离开的方向,“小五将军用过早点就出发了!” 崔翎心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也顾不得那小兵还在,恶狠狠地骂了句,“混蛋!” 袁五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自是因为怕她不舍会伤心难过。 可他不曾想过,像这样不告而别,她心里除了伤心难过,更加平添了几分遗憾牵挂。 假若他叫醒她,至少……至少她还能亲手给他做一碗羹汤! 镇国将军见崔翎一整日神情恍惚,心里也有些愧疚不安。 他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五郎这孩子听不住,自作主张非要出头牵住胡烈,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莫能奈何。不过……” 大将军语气里尽是安慰,也带着十分的信任,“这孩子虽然看着糊涂,但在大事上,却从来都有自己的见解。胡烈虽然厉害,我们小五也不差呢!” 他冲着瑀哥儿招了招手,“这几日会有紧急战事,丫头,爹和你三哥四哥也随时都要出征,你和瑀哥儿乖乖待在营房,跟着石小四一起,不要离开这里半步!” 决定性的一战,他也要与战士们一起共同进退。以鼓舞士气。 事已如此。崔翎当然不能再继续纠结。 她缩了缩鼻子。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爹,您用过早饭了?我去给您做一点去。” 镇国将军其实已经吃过了,但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顺着她说话,“嗯,丫头随意做一点吧,爹陪你一块儿吃。” 崔翎容色间仍存着伤感。但眼神里却满是坚决,她福了一身,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镇国将军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在寒风里绷得挺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的。 他忽然想到了年幼时记忆中的母亲,每当父亲出征,她的背也总是挺得格外笔直。 一声轻叹从他口中摇曳而出,他拍了怕瑀哥儿的肩膀,对着他说道,“好孩子,你五婶婶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你可要多陪着她些。” 瑀哥儿已经十分懂事,他虽然对战争好奇。但也知道战争的可怖。 五叔此行极其危险,这一点他不需要听说,从祖父和父亲沉重的表情便可窥视一二。 也正因为如此,五婶婶才会那样担心难过吧? 他猛然想起昨日五叔前来寻他,让他今后几日陪在五婶婶身边,陪她解闷,逗她开心。 原本他还不以为然的,想来,五叔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也知道他走了,五婶婶必然是要伤心难过的。 瑀哥儿稚气未脱的小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他重重点头,“祖父,孙儿晓得的。” 他连忙追着崔翎的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招手喊道,“五婶婶,等等我!” 接下来的两三日里,镇国将军一直都在帅营等待着前方袁五郎的好消息。 前方来的兵士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虽只三言两语,却道尽战局艰难。 本来嘛,胡烈不是个简单的小角色,很难对付,袁五郎要将他诱骗入阵,寻常的小把戏是无法做到的。 但令人欣慰的是,虽然艰难,但五郎还是一步步地将胡烈往他想要的地方引了过去。 终于,在第四日,跟着袁五郎一道出征的游击将军亲自回来报信,“小五将军已经将胡烈逼入死阵,柔然主营已乱,大将军可以乘胜追击了!” 镇国将军闻讯,朗声大笑,“好!好!好!” 为了此刻,西北大军已经准备多时,一声令下,队列便齐刷刷地站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排成了方块阵。 崔翎心中记挂五郎,连忙跑到游击将军跟前去问,“小五将军可好?” 游击将军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情绪中,笑容满面地道,“小五将军和胡烈这仗打得可艰难,但他吉人自有天相,数次危机,都安然躲过,竟连一点伤都没有受到呢!” 眼看着镇国将军已经整军待发,他也想跟着一起去建功立业。 便有些着急地翻身上马,“五奶奶,您放心,小五将军挺好的,等到收拾干净了胡烈狗贼的党羽,出了阵,他就回来了。” 崔翎心中诧异,“出了阵?什么阵?” 但游击将军急着离开,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待她还要再问,镇国将军和三郎四郎便开始了鼓舞士气的呐喊,“西北军,必胜!” 军士们都信心十足地跟着喊口号,“必胜!必胜!” 一时间响声震天。 然后伴随着铁骑震耳欲聋的声响,彷佛地动山摇,大部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了战场。 她已经来不及再问什么了。 镇国将军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天时地利人和,柔然主军很快就溃不成军。 此时,纪王后宣布柔然大汗暴毙,王储受命于危难,成为新一代的柔然可汗。 侧妃奸佞,侧妃所出的王子意图谋反,当场处以绞杀。 柔然朝臣虽然心中各觉有疑,但纪家早已经控制全局,就算有什么反对之声,也只能咽在心里,除非他们肯遭受侧妃的下场。 更何况,柔然大汗性子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若非受于天命,其实很难服众。 朝臣中早有暗地不服之人,也多的是明智者想要尽快结束战争。令百姓和军士安居乐业。 再加上胡烈已死的消息传来。拥王党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和希望。为了保命,便急急改转方向,对王储俯首称臣,谁还肯去追究柔然可汗到底是暴毙还是被毒杀? 胜负已分,情势已定。 里应外合之下,一场政变顺利而华丽地进行,纪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变了柔然的朝局。 就在王储登基成为可汗那一刻。他宣布要与镇国大将军进行和谈。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以柔然的投诚告终。 接下来便是和谈事宜。 为了安抚西北大军的人心,纪皇后先派了纪都前来商议,顺便也摸个底,若有可能,再讨价还价一番,等到双方的意思差不多都明白了,再让人草拟降书。 至于之后的事,自有朝廷的人去忙,就不属于镇国大将军该要操心的范畴了。 镇国将军意气风发地得胜还营,袁三郎和袁四郎都十分志得意满。 但崔翎却没有等到袁五郎。 大将军听说五郎没有回来。心一沉,连忙将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唤来。“你不是说小五将军已经将胡烈斩杀,很快就能回来的吗?” 那游击将军也十分诧异,“对啊,小五将军当时还在阵中,他亲口说胡烈已死,等他出阵就直接回营,叫我不要耽误了给大将军报讯。” 诱敌入阵,是战场上惯用手段,有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常常还要以身试险。 但通常自己设下的兵阵,等到将敌人引入,便自可破阵而出。 所以,游击将军当时并不认为袁五郎此言有什么奇怪的。 但镇国大将军的面色却一下子不好了起来,他沉声问道,“小五给胡烈布的是什么阵?” 游击将军挠了挠头,“像是天罡,有部分又像长蛇,但却又什么都不像,我也看不大明白。” 他想了想道,“不过小五将军说是新阵法,此阵十分可靠,定能叫胡烈有去无回。” 既像天罡,又像长蛇,却其实什么都不像…… 镇国大将军高大威猛的身躯猛然间摇摇欲坠,他下肢一下子瘫软无力起来,脚步踉跄,差一点就要栽倒在地。 方才还容光焕发的面容,只不过转瞬之间,就黑沉如水。 他虚弱地靠在椅上,半晌无语,只是双拳捏紧,恨不得要将手边的桌几敲碎,“袁浚这个混小子!真是气煞我也!” 袁三郎首先回过神来,他脸色一变,声音都有些打颤,“父亲,五弟他不会是!” 崔翎眼见帅帐里的气氛一下子从烈火变成冰窖,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折断。 她颤抖地问道,“爹,五郎他到底怎么了?” 镇国大将军拍了拍她手背,“丫头,不要着急,爹立刻领兵出去,将五郎这混蛋小子给救回来!” 四郎却道,“父亲,大仗方胜,您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孩儿去吧!” 他冲着崔翎安慰道,“五弟妹你放心,四哥一定替你将五弟带回来!” 话音刚落,都没有让崔翎有开口的机会,四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营帐。 崔翎瞠目结舌,怒气反而笑了起来,她厉声呵斥,“四哥,站住!” 她转身对着镇国大将军问道,“爹,五郎到底怎么了,我是他的妻子,有权利知道。” 镇国大将军脸上显出悲痛神情,他顿了顿,语气沉痛地说道,“五郎求胜心切,定是私自设了我们袁家祖宗都禁了的秘法,死阵地煞。” 他面色惨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死阵地煞,凶险万分,只要诱敌入阵,绝不会有人能够逃脱,的确是有来无回之阵。但这有来无回四个字,不只对敌方,是对所有入阵的人说的。” 崔翎心弦破碎,脑袋里嗡嗡作响,有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叫嚣,“小五将军当时还在阵中……”(未完待续。。) ps: 再次推荐花裙子的《阖欢》(书号:3134191),女主重生在觊觎她老公的表妹身上,成为不被爱人和夫家喜欢的角色。可是她的儿子还在夫家呢,为了要继续当孩儿的母亲,她必须要想办法再嫁老公一次。这是个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是既然作了,也要想办法不死的故事。五一上架,已经开始双更了。 ------------ 099 希望 死阵地煞,是袁家祖上不传之秘阵,威力无穷,但也凶险万分。 当年祖上随着盛朝太祖爷打江山时,曾经用过一回,虽替太祖赢得了决定性的一战,但却也折损了袁氏数名优秀的子孙。 自那之后,袁家的子嗣便一直不怎么丰沛。 后来,祖上觉得这地煞阵太过阴狠,恐怕会伤家族的命脉,便严令袁氏子孙不得随意使用,后来渐渐便成为只有嫡脉才能晓得的秘法。 镇国大将军不知道袁五郎是从何处知道这阵法,竟还将之用在了胡烈身上。 但他心里也十分明白,若非当时情境已经危急万分,五郎是不会轻易擅动这阵的。 如今,胡烈已死,柔然之战如愿胜利,可五郎却…… 他心情万般沉重,有那么一刻,瞬如死灰。 五郎滞留阵中,已经超过一夜,也许,他已经遭遇不测。 大将军刚毅的眉微拧,沉沉开口说道,“三郎四郎,你们两个应付纪都,丫头也好好呆着,五郎那边,为父亲自去接!” 不知道怎么得,他又想起了五年前那个血色弥漫的秋夜。 他侥幸赢得了一场战役,但他的二郎却再没有回来。 漫天箭雨,血气腥浓,袁二郎被围阵中,万箭穿心,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 镇国大将军还记得,那夜先是起了秋风,后来又下起了滂沱暴雨。 他抱着二郎的尸身,仰天长啸。眼泪和着大雨流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嘶吼。到最后喉咙痛得好像要碎裂开,再开口时,已经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失去至亲骨肉的感觉,像是人世颠倒,剥骨离肉。 时光轮转,二郎留给他的伤痛和遗憾尚未褪去,难道五郎他又要…… 他甩了甩头,猛力缩了缩鼻子。像是对崔翎,更像是对自己说,“五郎一定平安无事!” 镇国大将军神色肃穆地带着一部分精锐的骑兵离开了营帐。 先前跟着袁五郎的游击将军领路,往他最后和五郎相见的龙须沟行去。 崔翎数次想要跟着前去,但不只瑀哥儿抱住她腿不撒手,连三郎四郎都死守在营帐门前,不肯叫她出去。 她愤怒地抗议,“我想跟父亲一起去找五郎,不管他是生还是死,我都是他的妻子。我要去龙须沟,现在。立刻,马上!” 袁三郎双目含泪,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五弟妹,父亲已经去了,你放心,他老人家一定能把五郎平安带回来的。” 这话说得如此心虚,到后面竟隐约藏着哽咽。 袁家的二郎个子都十分高大,个个都长得威猛霸气,可这会儿却都蔫了下来,若不是心中尚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只怕眼泪都要滚落。 但此时此刻,他们也别无他法。 五弟迟迟没有消息,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样的伤痛,莫说五弟妹只是个柔弱女子,便是他这八尺大汉都无法承受。 袁三郎想起当初二哥的灵柩运到镇国将军府时,二嫂扑倒在二哥灵前,她不哭也不闹,却一心求死,逮着机会就要自绝性命。 当时若不是阖府上下的人都看着她,恐怕…… 他目光深了一深,心想,五弟妹绝不能离开这里,否则若是叫她溜了出去,到了龙须沟,见到了那令人痛绝心扉的场面,那该如何是好。 她还如此年轻,正如鲜花一般,绝不能! 这时,有小兵前来回禀,“小三将军,小四将军,柔然使臣前来商议和谈。” 柔然的使臣到了,镇国大将军不在,三郎和四郎不得不前去应付。 四郎吩咐了瑀哥儿,“好好陪着你五婶婶,不要让她离开这里,父亲和三伯父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乖乖看好她。” 他没有三哥想得多,但显而易见,今日可能会是他们家族又一个沉痛的受难日。 四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抚平伤痛,唯独配合着三哥,将五弟妹看好。 瑀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嗯。” 三郎命令属下在营帐门口布下重重防守,等叮嘱好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和,崔翎的头脑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她猛然想起前两日夜里,她睡了半宿起身,总发现五郎坐在一侧挑灯夜读。 他口中偶尔还念念有词,说的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她却也听出来几句“坎震离坤”,如此想来,该是阵法。 会不会,五郎先前读的正是那什么地煞阵? 崔翎连忙站了起来,想要回自己的营房,但还未出门却被拦住。 瑀哥儿一脸担心地望着她,“五婶婶,您怎么了?” 他指了指帐帘,摇了摇头,“父亲叫我看着您,不让您离开。若是您有什么事,跟我说,是要去取什么物件吗?” 崔翎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点了点头,“对,我想回自己的营帐找东西。” 守门的兵士十分为难,“将军吩咐过,不让您出这里一步,五夫人,您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咱们为您取过来吧。” 地煞阵法是袁家的不外传秘阵,而且十分凶险,崔翎不放心叫外人去找。 她想了想,还是对瑀哥儿说道,“瑀哥儿,你帮五婶婶去翻一翻枕头下面有没有什么兵书,若是没有,再去找一找,座位下面。” 五郎喜欢将东西藏在枕头下或者座位下。 这是她和他共同生活之后发现的一个秘密。 每当他得了什么好东西,或者不想叫别人知道的物件,他不是往枕边藏。就是塞在凳子下面。 瑀哥儿一溜烟地跑了。 过不多久。果真带了好几本兵书前来。“五婶婶,您看看这里头有您想要的东西吗?” 虽然不知道崔翎是想要做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希望能够给她任何她想要的。 崔翎连忙将兵书拿过,像是疯了似的迅速地翻阅。 终于,在其中一本的夹缝里,找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将袁氏天罡阵倒行布置,就是地煞阵。 但地煞阵的破法却并不那么简单粗暴,光是将天罡阵的破解之法倒行逆施,那是没有用的,四大生门全部闭合,是完完全全的必死之阵。 崔翎立刻将书页翻到了天罡阵那页,自尾部往前看,想要从中找到一丝半点的蛛丝马迹,看看是否还有破阵的可能。 可惜,兵书阵法太过玄妙。她一个连繁体字都认不全的半文盲,根本就看不懂那里面说了什么。哪里又能从这密密麻麻的字中找得到什么? 必死之阵四个字,不断地盘旋在她的脑海之间,令她都快要不能呼吸。 她万分绝望地将兵书放下,忍不住伏在桌案上悲凄地哭了起来。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了士兵们闲谈的话声。 有人绘声绘色地提到柔然大汗侧妃的死状,“听说那个侧妃十分狡猾,听说柔然大汗已经死了,就立刻骑马逃跑,连儿子都不顾了。 后来,纪家的人将她追到了不远处一个悬崖,那侧妃就立在崖头,威胁着说,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旁边的兵士似是十分感兴趣,连忙追问,“然后呢?然后那个侧妃怎么样了?” 那人卖了个关子,顿了顿才说道,“侧妃离开营帐时偷走了汗王的印章,她若是果真跳下去了,那印章丢了,王储登位可是要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过,那侧妃自以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其实却是办了件再大不过的蠢事!” 旁边的兵士立刻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快点说,不要卖关子!” 那人果然爽快了些,一气将他知道的真相说了,“你急什么?我说就是了。 带兵追击侧妃的是纪家的一位公子,那公子闻言却笑了起来,他说,侧妃若是想跳,那就跳好了。 原来那悬崖下方并不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却有一座平台,连着石窟,一直往下走,就是山脚,那些追击过来的兵将,早就防着侧妃这一招,下面布满了兵力,只等侧妃跳下去呢!” 崔翎脑海中似有什么东西被隐隐勾动,她呢喃自语,“跳下去……” 跳下去…… 猛然,她惊跳起来,脸上露出无限喜悦,“对,就是这样的!” 地煞死阵绝了四方生门,可顶上却并没有堵死啊。 若是在万张平原用这阵法,上面无处可依,亦没有地方能够攀附,自然是死路一条。 可龙须沟,却不是平地呢! 那里两面环山,头顶便是高耸入云的陡峭山壁,假若袁五郎早就洞悉了这点玄机,选择从旁边的山壁逃出生天,也未必不可能啊。 她脑子里嗡嗡地,响起了袁五郎那舒缓又带着无比自信的嗓音,“翎儿,你的夫君,也不是什么能够小觑的人物呢!” “其实,我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只是听起来有些冒险,父亲定不肯叫我去试,翎儿,你相信我吗?” “你放心,我如今心里有了你这个牵挂,自然会将性命看得更重。” “你要生三个孩子我愿意,叫什么随便你,不过有个前提,他们的父亲必须是我!” 崔翎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但这一回,却不是伤心难过,而是激动…… 她咬了咬唇,对着门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吐了口气,鼓了鼓腮帮子嗔道,“袁五郎,你这个混蛋,等我找到你,非要狠狠揍你一顿才好!”(未完待续。。) ps: 第二更,送上,我就去睡觉了。明天开始放假,更新无力,每天都只有一更,时间也不定,尽量早吧!祝大家节日快乐,玩的开心哦! ------------ 100 脱身 袁五郎被困阵中已经超过一夜。 虽然崔翎晓得,他一定有脱身的法子,但龙须沟两侧的山壁高耸而陡峭,就算顺利出了阵,要从那里脱困,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眼看外面的天色很快又要黑了,她心中又开始发急。 她必须尽快地带着救援赶到龙须沟的山顶才行,否则若是耽搁了时间,再生什么变故,五郎便多一分危险。 但营帐的门前层层叠叠守了好几十名兵士,他们没有得到袁三郎袁四郎的命令,是绝对不会给她放行的。 崔翎尝试几次未果,只好对瑀哥儿说道,“好孩子,你能不能帮五婶婶去找你父亲来一下,就说五婶婶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对他说。”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甚至直接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瑀哥儿。 她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神情肃穆,“瑀哥儿,若是咱们抓紧时间,你五叔一定还有救的,快点,去找你父亲来!” 瑀哥儿匆匆忙忙去了。 过不多久又着急地回来,他摇了摇头说,“柔然的使臣正在里面,他们不让我进去。” 柔然纪王后派了亲信大臣商议此战可以公布的细节,以及割地赔款和谈的条款。 这是件大事,又十分机密。 议事的主营帐前围拢的将士比这里的多何止十倍百倍。 瑀哥儿小小的人儿,莫说要闯进去,就是大喊起来。里面的人也未必能听见。 他一个人折腾了许久。见实在没有回应。又不敢浪费时间,这才灰溜溜地回了来。 到底年纪还小,遇到点挫折就有些受不住。 他眼睛有些微红,语声带了些哽咽地问道,“五婶婶,我五叔会不会有事?” 时间一点点在流逝,西天逐渐染上了瑰丽的云彩,天色也暗沉了些许。 等到了夜里。不论是救援,还是自救,都要比白日艰难上许多。 崔翎咬了咬牙,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五叔一定没事的。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突得变了,“瑀哥儿,等会儿五婶婶要做一件事,若是吓着你了,五婶婶提前跟你说对不起。 但是。不论我怎样做,你都不要害怕。我不是想要伤害自己,只是想要离开这里。你乖乖的,不要动,留在这儿,明白吗?” 瑀哥儿不知道五婶婶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却坚定地点头,“嗯,侄儿知道了,不论五婶婶做什么,都不害怕。我不动,就留在这儿等父亲!” 他虽然年纪小,但见识却不凡。 听五婶婶刚才所言,已经明白五叔极有可能从其他的途径逃生。 龙须沟那里的地形,他曾经听祖父说起过的,十分险峻复杂,倘若无人接应,就算五叔安然从地煞阵中逃出,也会十分艰难。 他人小言轻,主帐的兵将不给他放行,他见不到父亲,自然也没有办法叫父亲去领兵救援。 可他知道,五叔不能再等了。 崔翎冲他安抚地笑了笑,“真乖!等五婶婶带着五叔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说罢,她便又到营门前,“几位小哥,我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在身,事关你们小五将军的生死,请开个方便之门,放我出去。” 守门的小哥十分为难,但却不肯让出一步,“请五奶奶不要为难我们。” 那人指了指主营的方向,面上露出万般地不忍,但行动却无比地坚决,“军令如山,我们不能放五奶奶离开!” 崔翎呼了口气,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也许正是因为有这样严明的军纪,袁家军才会所向披靡。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责怪他们。 但她必须要走,五郎说不定还在龙须沟的某个山头上饥寒交迫地等着自己呢。 崔翎不知从何处寻了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将刀刃抵在自己脖颈,“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你们也不要为难我,我真的是要去救你们小五将军的性命。” 她执着匕首步步紧逼,“现在,不是你们故意要放我走,而是我逼迫你们如此,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再为难了。” 那群兵士见状不好,分了几个人赶去主帐报讯。 另外几个却一个劲地劝崔翎,“五奶奶,您快将匕首放下,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您,小五将军回来也会心疼的!” 他们言语之中,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 甚至觉得,五奶奶一定是悲伤过度,以至于精神上出了幻觉。 越如此,他们越觉得责任重大,万万不能叫她离开,否则若是出了事,就算将军们肚量大不责怪,他们自己也要自责的。 其中一个为首的悄声对着另外一个说道,“赶紧地,去找了王军医大人过来,就说五奶奶好像得了癔症,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还得带点保心丸,估摸着五奶奶闹过这一阵后,力气衰竭,可能要晕倒。” 癔症……神志不清…… 崔翎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 好吧,虽然她的表现是看起来有点歇斯底里不大正常,但这不还都是这群家伙逼的? 她只是想赶在天黑之前去龙须沟救回自己的男人而已,为什么会被看成是神经病? 若不是她现在急着出去,真的想要劈头盖脸地骂这群脑子不会拐弯的一顿。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 崔翎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时候到了。 她的匕首不插.进去,这些兵士一定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的,看他们围得那么紧。一点空隙都不留。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系了一匹高头大马。那马正好奇地望她这边张望。 她咬了咬唇,将匕首往里面一捅,有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地冒出。 崔翎恶狠狠地说道,“快给我让开!若是你们继续逼我,信不信我当场死在这里?” 她接下来的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们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是放了我走的罪名重,还要将我逼死的罪名重!” 这句话实在太有分量了。周围的兵士一下子有些错愕。 就趁着他们错愕的这一个空隙,崔翎立刻突围,向着马匹的方向奔跑。 她动作生硬地想要努力爬到骏马的身上去,但是爬了好几回,都以失败告终。 好吧,作为一个在伯府内院长大的娇娇女,她不会骑马才是正常的。 其实,前些日子在来到西北大军大营的路上,袁五郎曾经教过她如何上马,如何控制。后来有机会,也带着她在附近溜达过几圈。 但她虽然记住了该如何上去。但是没有人帮她,她一个人还难以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啊。 眼看骏马上不去,后面的追兵又赶上来,崔翎顿时觉得人生一片无望。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你在干嘛?” 她转过头去,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中年男人的脸,正是曾经绑架过她一回的柔然狗贼纪都! 崔翎的身子猛地往后一跳,手中的匕首条件反射地对准了纪都胸膛。 她颤声说道,“是你这狗贼!你不要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还虚张声势地在空中化了几道。 纪都一脸无奈地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提醒她说道,“你想要偷的是我的马,你不过来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千辛万苦才寻到的名驹被你牵走?” 他轻轻咳了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柔然已经和盛朝谈和,我是正大光明出现在这儿的,可不是什么狗贼。” 崔翎愣了愣,随即醒过神来。 身后不断传来“五奶奶!五奶奶!”的叫唤,像是有无数兵马就在后头,立马就要抓她回去。 她来不及思考,冲着纪都问道,“你会骑马对吗?” 纪都莫名其妙地点头,“柔然的男儿不会骑马,您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我当然会!” 柔然最具有威慑力的是铁骑,游牧民族,马匹是生存的基本条件。 纪都身为柔然第一勇士,若是连马都不会骑,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更令人无语的是,假若他不会骑马,又怎么会有坐骑? 崔翎忙上前拽住纪都手臂,“太好了,你快点上马,带我离开这里!快点!”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迫切,纪都不由自主地就答应了。 他动作迅捷地解开马绳,翻身上马,然后将她拉了上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做到了,然后加紧马腿,策马狂奔,很快就将追赶上来的兵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等到离开营帐老远,纪都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做了什么。 他不是奉了阿姐的命令前来和袁家军议事的吗? 议题才刚开始谈到第二项,他是因为中途有点尿急才出来解手的,这不是解决完了,心血来潮想看看自己的爱驹,才打那经过的吗?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摊上了这事儿? 他强力将马驭停,皱着眉问崔翎,“真奇怪,凭什么你叫我走我就走?我又不是你的仆人,凭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 再说,他都不知道她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要做什么。 崔翎咬了咬唇,愤愤说道,“你绑架过我,害我生了一场重病,这就是你欠我的!” 她目光微深,一字一句说道,“两国正在和谈,但要怎么谈,却不由你呢。倘若我在阿爹面前告你一状,就说你企图害我杀我,你说结果会怎样?” 想要她忘记之前的事,那就必须要按照她说的话来。(未完待续。。) ps: 今日一更,祝大家节日快乐!另外,之前推荐的《侯门福妻》已经上架了,总小悟的更新一直都很吓人,日更1w保底的书,大家有什么理由不去看?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蹲坑了! ------------ 101 救回 纪都举手投降,“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真的,柔然和盛朝现在已在和谈,不再是之前生死对立的敌国,对于之前他奉命去掳劫袁五郎妻子这件事,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他和袁家的人之前有过交锋,晓得这家人最是爱家护短…… 好吧,那次的事,也的确是他不对在先,虽是奉命行事,但手段过于阴暗卑劣。 他理亏在先,一直都担心这一点到了谈条件时,会让镇国大将军狮子大开口。 既然眼前有这样一个和解的机会,他自然……舍命陪君子了! 纪都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吧,你到底是为什么从营帐逃出来,想要去哪里,又是去什么?总要告诉我一二,我才好跟着你瞎折腾吧?” 崔翎瞥了他一眼,“你问的有点多。” 她四下环顾,略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口,最后星眸微闪,咬着唇说道,“父亲去了龙须沟,你带我去找他!” 想要给袁五郎救援,靠她一人之力,根本就不可能。 她只是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弱女子,虽然平素常练早操,身体素质强过寻常弱质闺阁女,可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娇滴滴的伯府千金。 方才无法求得袁三郎袁四郎的帮助,为了不耽误时间,这才行了非常之计。 但头脑被冷风一吹,一时的冲动褪去,她才醒悟过来,光凭她自己是不行的。 恰好镇国大将军带了兵马去了龙须沟。她必须要找到他们。才能保证袁五郎的安全。 纪都耸了耸肩。心里暗暗觉得这娘们真讨厌。 虽然是他理亏在先,为了求和,不得不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但是,他也有好奇心的啊! 不过,在一个浑身充满戾气的女人面前,他决定还是明智一些,将自己的抗议全部吞回肚中,否则…… 也不知为什么。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行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路奔驰,等到天色终于暗沉下来,龙须沟便在眼前。 借着昏暗的天色,崔翎隐隐远眺到镇国将军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正在四处搜寻,连忙大声喊道,“爹爹!爹爹!” 她声嘶力竭,喉咙都几乎要喊破了。 但许是隔的距离看着近,实则很远,镇国将军那头一点反应都无。 纪都听到耳边时不时传来嘶哑破裂的嗓音。像是金属在琴弦上划出的刺耳噪音,难听死了。也叫得人心烦意乱。 不由怒喝道,“不要吵了,我的宝马脚程飞快,不消一刻就能送你去那,你叫不叫,都于事无补的,别再制造噪音了!” 崔翎当然知道她的叫声镇国将军是听不见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 在她最彷徨无措的时候,在她乍然觉得尚存希望的时候,最让她信任的人出现在眼前,她只是从心底流露出她的依赖罢了。 她怕惹怒纪都,这个凶狠野蛮的柔然人会狠狠地将她扔在这里离开,便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果然不消一刻,纪都的马就将他们带到了镇国将军面前。 镇国大将军袁世韬万分惊讶,“丫头,你怎么来了?” 崔翎从马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自己崴没有崴到脚,踉踉跄跄地奔到了镇国大将军面前,“爹爹,五郎尚还有救!” 她回头望了眼眉间带着惑色的纪都,想了想,便将公公大人拉到了旁边,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五郎曾说,他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崔翎将她的推测细细说给镇国将军听。 与此同时,她不断地盯视着他的表情。 是的,她不懂兵法,只是从袁五郎曾经说过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然后再配合自己有限的了解进行的揣测和想象。 但事实究竟如何,她却不敢肯定,还需要由镇国将军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判别。 幸好,听了她的话,大将军的面色舒展开来。 他连忙叫过先锋部队,对着领头的低声耳语几句,便立刻有一大群人往山头的方向寻了过去。 崔翎睁着一双大眼,急切地问道,“爹,到底怎么样?” 大将军眉头仍然没有完全松开,但是脸色却已经好看了许多。 他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丫头,这回若不是你机智,恐怕五郎要让我给耽误了。山头路险及滑,天色暗了,那么多人上不去,咱们便在这里等。” 派遣过去的先锋军,最擅长打游击,他们可以适应任何恶劣的天气和环境。 像龙须沟两侧陡峭的山壁,对寻常人来说是死路一条,在他们而言,却如履平地。 假若五郎真的在山顶,那么这群兵士一定有办法将他带下来。 而现在,他和崔翎要做的,不过只是等待而已。 一直等到了翌日的清晨。 天光乍亮,隐约透着青色的微光,朦胧间,从山脚传来马蹄声响。 崔翎连忙拽着镇国大将军的手臂,“爹爹,是不是五郎?” 镇国大将军拍了拍她肩膀,“丫头你在这里等着,爹去看看!” 他翻身上马,一往无前地冲上前去,过不多久,空气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声,“丫头,五郎无事!你放心吧,五郎平安无事!” 崔翎双脚微软,扶着骏马的身躯这才勉强立直。 果然不多久后,大将军便骑着马而来,他身前袁五郎正软绵绵地靠在父亲的身上。 崔翎连忙向前跑去,看到五郎那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爹。您不是说五郎没事吗?他怎得……怎得是这幅样子?” 微亮的天色下。袁五郎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睡在自己父亲的怀中,像个孩子。 他身上的铠甲满是脏污,带着血痕,有一股十分浓烈的血腥味道传来。 让人不得不担心他是不是受了重伤。 镇国大将军忙笑着道,“丫头,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五郎无事,就是无事。” 他摇了摇头,“爹已经检查过了。他没有受伤,盔甲上的血是别人的!” 崔翎的心略松口气,只是她还是担心,“那他怎么会这样?” 镇国大将军无奈地笑了起来,“先锋军的队长到发现他时还好端端的,一见到为父就成了这鸟样,我估摸着,许是饿坏了!” 他掰手指算了算,“这都好几日没有进食了,饿昏过去虽然有损威严。但倒也还说得过去。” 随军带了水和干粮的,但袁五郎饿了好几天了。水倒是能喝,干粮嚼着咽不下去,又饿又困倦之下,便暂时昏睡过去,倒也符合常理。 只是为什么是见到镇国大将军才昏…… 崔翎想,大约是袁五郎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亲的温情,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撒娇卖萌的机会,他不想错过罢了。 她这样想着,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纪都看着这家子团聚,心里也挺高兴的。 不论如何,袁五郎是个可敬的对手,纪王后能够这么顺利夺宫,也幸亏他斩杀了比老虎还要凶猛难惹的胡烈。 当时,听到袁五郎失踪未回下落不明的消息,纪都还伤感了许久。 他感叹与袁五郎几次相交,都是以敌对的身份,做着不死不休的争斗。 其实,他们可以做朋友呢! 眼下,看到镇国将军一家团圆,那个倔强跋扈又张牙舞爪的娘们可以不必做寡妇,他也忍不住露出了松口气的神情。 看着崔翎目光专注而温柔地投射到袁五郎身上,不顾他铠甲的腥臭脏乱替他整理衣襟,有那么一刻,纪都的心河有涟漪微澜。 有个媳妇看起来不错呢。 他摸了摸鼻子想,是不是,他也到了该讨个媳妇的时候了? 镇国将军已经来不及去问崔翎怎么会和纪都一起来到这里,此时此刻的头等大事,便是将袁五郎弄回去。 但礼貌还是要有的,他冲着纪都抱了一拳,略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大队人马和崔翎,一块儿地向西北大营前去。 纪都被孤零零地遗漏了,等到大军撤去,整个龙须沟只剩下他一人。 不过他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还有些羡慕起来。 他抬头望了望天,嘴角不由抿了起来,笑容爬上眼角眉梢。 是呢,这就是父亲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来,除了要尽快娶个老婆,他还想尽快地生一堆孩子,他也想做父亲呢! 营帐里,五郎闻到扑鼻的香味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那是他魂牵梦萦的那抹纤弱身姿,“翎儿!”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啪”,崔翎毫不留情地甩了个巴掌过去。 袁五郎连忙缩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地望着她,语气里尽是不可置信,“翎儿,你……你打我!” 这年头,丈夫是妻子的天。 丈夫打妻子,倒是听得寻常,但是妻子打丈夫的事,却极少听闻。 五郎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崔翎不是该痛哭流涕地扑到自己怀中,说着各种甜言蜜语,然后他们再来一场缠绵悱恻的旖旎吗? 为什么……她竟然这样劈头盖脸地就给他甩了一耳刮子! 这简直让他太难以置信了,当然也还有一些些的委屈。 崔翎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道,“对,我打你,打的就是你!下回若你再敢不告而别,就不只是打你这样简单了,我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将你的肥肉熬成油用来点灯!” 她恶狠狠地问,“说,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了?” 袁五郎往被子里缩了缩,在她几次威逼之后,小小声地答,“不……不敢了!” 崔翎这才满意,她笑着将他从被子里拽了起来,“乖!” 她从旁边桌几端过一碗白粥,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既然你这样听话,那我就把精心熬制的白粥给你喝,快,张口!”(未完待续。。) ps: 今天也还是一更。大家继续愉快哦!!! ------------ 102 得逞 袁五郎身子并无大恙,先前昏厥只是因为饥饿过度和体力不支。 经过一日一夜的休整,外加崔翎巧手烹制的各类粥羹点心滋养,他其实早已经生龙活虎。 但他铁了心打算继续赖床。 一来是因为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虽然自打他回来还没有给过好脸色,但眼神里的关心却是满满的。 江南的糕点,云州的小吃,南疆的汤水,只要他厚着脸皮求一求,她总能满足他的胃口。 除了吃,还有生活上的点滴关怀。 譬如早起替他擦脸啦,晌午陪他午睡啦,夜里怕他无聊盖棉被纯聊天啦。 五郎十分享受和妻子这样甜蜜温馨的小互动,他和她每多相处一刻,就感觉多爱粘她一分。 终于这种小贪恋上瘾成疾,他完全沉溺其中了。 二来嘛,却是因为他发现向来对他严厉苛刻的父亲,竟然肯给他好颜色起来。 五郎记忆之中,父亲大人的脸一向都是板着的,黑沉着的。 他甚至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父亲大人对他笑是什么模样,哪一次父子相对,父亲不是在暴怒,就是在暴打他,连和平友好的时候都很少。 但这一回,父亲大人竟然也会对他嘘寒问暖了。 尽管已经年过二十,但五郎对父爱仍然有一种天然的儒慕之情。 好不容易父亲对他宽容热情了一点,他岂能不顺着竿子爬上去呢? 此刻,袁五郎状似虚弱地靠在榻头。试探地冲着前来探望他病情的镇国大将军唤了一声。“爹!” 镇国大将军彷似没有听到。继续坐在几边品尝着崔翎今日的新作,蜜瓜糕。 他一边吃着,一边对崔翎说道,“丫头,这糕比昨日那个强,昨日的太腻,这个虽然甜糯,但却不腻人。不错不错!” 大将军喜欢吃甜点,所以崔翎每日里都会尝试着做道新花样的。 反正她脑子里各种点心的食谱多的是,虽然并不是什么材料都能找到替代品,但那些原始简单的却都可行。 况且,糕点嘛,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除了脑子里固有的,也可以因地制宜,创造发明呀。 她笑着点头,“爹说的不错。今儿这个的确比昨儿的好。你若喜欢,多吃几块?” 袁五郎见父亲大人和崔翎滔滔不绝地讨论着点心。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不由有些失落。 但他仍旧不肯甘心,顿了顿,再一次充满期盼地低唤,“爹!” 镇国大将军从点心谈到了纪都,“丫头,纪都说想找机会当面给你道个歉。” 他又吞下一个蜜瓜糕大口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要是肯原谅他,那稍会儿他要过来议事,你就跟着爹一块过去受他一揖便也罢了。” 一口糕点吞下,他话音一转,声音骤然高亮起来,“但若是你心里还膈应着呢,爹也不会坐视不管,一定替你好好出气!” 崔翎想了想,“先前我请他带我去龙须沟时,曾经说过,若是他帮我这一回,先前的事我可与他一笔勾销。” 她吐了吐舌头,笑容干净明媚,“爹,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儿媳妇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可也是重信守诺的人呢。” 那个纪都,虽然长了一副凶狠的模样,还曾经妄图要绑架她,但她仔细想过,他其实也不算穷凶极恶。 当时在林中情势危险,另外那个柔然人一心想要对她不利,倒还是他替她解的围。 可见那人确实如同他自己所言,有些迫不得已的原因。 这些都撇开不提,只说她已经许下承诺,那也不该再继续拿他绑架她的事说事。 袁五郎睁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委委屈屈地望着他们,打算最后一次引起父亲大人的注意。 他只不过是听崔翎喊爹喊得那么顺口很羡慕而已,作为亲生儿子,他也想享受一下这样的待遇,父亲大人有必要这样晾着他吗? 五郎当即决定,若是父亲大人再次忽略他的唤声,他决定以后再也不提这一茬了。 哼哼哼,他也是有骨气的! 五郎气沉丹田,用了五分劲道,无比认真而肃穆地唤道,“爹!” 镇国大将军转过头,恶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叫屁啊,有什么事赶紧说,不要磨磨唧唧的,跟个娘们似的,忒不爽快!” 他在军中多年,说话难免粗俗。 先前还在崔翎面前稍加遮掩,但自从和这小儿媳妇的关系越来越好,他早就已经故态复萌,完全地抛弃了长辈形象。 他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蜜瓜糕塞入口中,脚下步伐虎虎生威地走到五郎榻前,“喏,你爹来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五郎先时觉得有点委屈。 但后来猛然意识到,镇国将军这一回话中说的可是“你爹”,而不是一向的“你父亲”! 这是不是意味着,父亲大人同意他叫他爹了? 五郎试探地又叫一声,“爹?” 镇国大将军劈头盖脸一拳捶了过去,“你是不是病傻了?叫爹叫个没完了?到底有没有事?没事你爹我就走了。” 他一边踏步离开营帐,一边嘴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臭小子,真是债啊,债啊!” 话音刚落,他又舔了舔嘴唇,由衷地赞美了一句,“丫头的手艺真是没话说,等会儿若她再做点了啥好吃的,看来我得再来趟!” 营帐内五郎完全不知道他爹这几日没一会就来一趟,没一会就来一趟,其实打的是糕点的主意。 他兀自因为终于被允许叫爹了这件事。而兴奋得难以自禁。 倘若不是还要继续在崔翎面前装柔弱。他真是恨不得立时在床榻上打几个滚。 没有办法。外表高大英俊看似内敛深沉的袁五将军,其实内心是个缺乏父爱的人啊,好不容易爹亲肯给他一点颜色,他就立刻阳光灿烂了。 袁五郎的那点小把戏,怎么逃得过崔翎的法眼? 好吧,其实镇国大将军也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小花招。 因为大将军背五郎回营之后,足足叫了五个有经验的军医给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结果出奇地一致:小五将军身上不只没有外伤,也没有受什么内伤。他之所以昏迷,不过只是因为饥饿过度,体力又有些不支罢了。 一个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就这么点小事儿睡个整觉不就完了,哪里可能还需要卧床休息的? 袁五郎撒娇之心,简直路人皆知了。 只不过,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这才方歇,袁家将们还有许多收尾的工作要做。 袁三袁四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镇国将军也懒得理他,这才给了他大家都没有发现的错觉。 崔翎原本也由着他的。但是这会还真的看不过去了。 她原来以为自己嫁给了一个成熟稳重腹黑有内涵的男人,毕竟之前他的表现是可圈可点的。 掌控她的生活于千里之外。人虽然不在却渗透入了她日常点滴之中,这些若没有一点水平,可是做不到的。 谁料到在她面前的袁五郎勇猛时确然勇猛,譬如在榻上…… 但他幼稚起来也令人发指,比如此刻。 崔翎万般不耐地叹了口气,然后几步上前一把将袁五郎身上的被子掀开。 她叉着腰喝道,“大伙儿都忙得热火朝天,你到底是想偷懒到什么时候?连瑀哥儿都晓得要帮着军械房的大叔清点兵器呢,你就整日里躺在这里不动弹?” 听说和柔然方的商议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具体的和平约定如何签订,那就不是袁家军的事儿了。 等休整完毕,镇国大将军便要带着他从盛京城带来的亲卫兵马回京。 说起来,也顶多就是七八日光景了。 军士们该收拾的收拾,该分享战利品的分享战利品,该话离别的话离别,该吃吃该喝喝,也就只有袁五郎一个人还矫情地躺着,希望整个世界的人都来关心他爱护他,围着他转。 崔翎踢了踢五郎的屁.股,“赶紧起来,收拾收拾自己,然后跟我一起去见纪都。” 先前情况紧急,她才肯与纪都共骑一马。 但此一时彼一时,她作为已婚妇女,去见陌生男人,虽然是在公公大人在场的情况下,但也还是带上自己的老公为好。 免得五郎吃醋,他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很正常,但偶尔闹起别扭来烦死人。 这样的麻烦,能免则免了。 袁五郎这两日在崔翎的武力摧残下,已经不再诧异她的粗鲁动作了。 他只是连忙将屁.股撅开,以避免受到她二次伤害。 既然已经靠着智慧和勇气成功改口叫父亲大人“爹亲”了,他这一阶段算是取得了长足的胜利,那么继续赖在榻上似也没有必要了。 五郎连忙起身,动作麻利地将自己收拾了干净。 回头猛然又想起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连忙凑过脑袋问道,“翎儿,你刚才说什么?咱们这是要去见谁?” 崔翎冷冷一个眼刀子飞来,“爹不是刚说过吗?纪都要向我正式道歉。” 她一字一句说道,“你跟我一起去!” 五郎自己觉得他的妻子是全天下最好的,便以为别的男人看她也都是以这样的眼光。 是以一听到要去见的是纪都,他便立刻打起了全副的精神,腰背挺直,一下子就伟岸了起来。 他紧紧牵住崔翎的手,“我跟你一起去,那是必须的!”(未完待续。。) ps: 刚回家没有多久,今天就这一更,明天会加更的! ------------ 103 求娶 这一路上,袁五郎的手始终拉着崔翎的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到了主帐前,崔翎小声地抗议,“收敛一些啊!” 她一边挣脱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大盛向来是礼仪之邦,咱要懂得含蓄之美,成吗?” 五郎想要昭告所有权,这行止所以幼稚,但她勉强还能理解和接受。 但有时候过犹不及,他这样急切固执,倒反而略显心虚和底气不足。 不过,现下崔翎可没有时间细究五郎的不安全感,她甩脱出他的手,率先一步进了营帐。 镇国将军翘着华丽的二郎腿坐在虎凳之上,两侧各自坐了一些样貌轮廓比较深的柔然人。 他见了崔翎,忙笑着冲着她招手,“丫头,过来!” 许是先前有所约定,那些柔然人见状纷纷起身告辞, 不多时,营帐内,便只剩下寥寥四人,镇国将军,袁五郎,崔翎,以及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崔翎觉得那年轻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却又无法确定在哪里见过。 不过想到这会儿来此的目的,一下子就惊讶地张开了口,“你该不会就是……” 那高大挺拔的年轻人先冲着袁五郎抱了一拳,这算是打过了招呼。 然后对崔翎笑着点头,“袁五奶奶好,在下正是纪都。” 崔翎面上闪过震诧,“纪……纪都?” 她一直以为绑架过她的柔然人纪都,是个中年人来着。 他生得熊腰虎背不说,一脸都是胡须。几乎将他整个五官都遮蔽住了。 身上穿的衣裳又土又脏还破。就算前日来时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毛披。但配上他那张脸,也显得不伦不类的。 谁料到剃去了胡须之后,他竟然还算得是个美男!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令她有些咋舌。 袁五郎先是对纪都的真容一阵不屑,他自己就是盛京城两大美男之一,对于自己的相貌他是很自信的。 像纪都这样的,在荒山野岭的柔然或许可以算得上俊美。 但是放到盛京城众多贵介公子中去,那就立刻像一颗尘埃进了沙漠。一滴水入了大海,简直再普通也不过了。 但等他看到崔翎直愣愣的眼神时,心里就开始吃味了。 他暗地嘀咕了一声,看什么看,你夫君剃了胡须可比这人好看多了,不信,等会儿剃给你看去! 纪都似对崔翎的表现十分满意,他还故意促狭地冲五郎眨了眨眼。 互相见过礼,那就言归正传,“前次在下是不得已再冒犯了五奶奶。如今时过境迁,承蒙五奶奶宽宏大量。不与在下计较,都感激不尽。” 他指着一旁堆积如山的礼物说道,“这是一点小小的赔礼,还望五奶奶笑纳。” 崔翎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还挺理直气壮的。 想到那次所受的惊险,虽然她口头上原谅了纪都,但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基于此,收点压惊费她觉得很理所应当。 既然歉已经道了,礼也收下了,她觉得再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好。 便福了一身,冲着镇国大将军道,“爹爹,那我就先下去看看瑀哥儿去。” 镇国将军还未说话,纪都却连忙说道,“五奶奶留步!” 崔翎疑惑地转过身去,“不知道纪都大人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只见纪都高大威猛的身躯轻轻地缩了一下,他的脸上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似是经过了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开口,“不知道五奶奶家中是否还有未曾出嫁的姐妹?” 他想了想,立刻又补上一句,“最好是和您比较相像的那种?” 这句话才比较重要。 纪都也是出身高门大户的世家,晓得一个家族里头,就算是同宗兄弟姐妹之间,性情也是大相庭径的。 他喜欢的,是袁五奶奶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以及……她那手超级绝妙的厨艺! 恰好昨日和阿姐纪王后,不,现在应该叫纪太后闲扯时说起,既然柔然和大盛已经谈和,为了巩固这样的关系,或许可以再和一次亲。 盛朝唯独只有长龄一位公主,是没有可能嫁到柔然来的。 柔然的公主年龄又太大,根本不适宜和亲。 思来想去,纪太后便将主意打到了她的亲兄弟身上。 纪都现在是柔然可汗的亲舅舅,依着他在这场政变中所出的力,就是封个王也不为过。 完全可以从盛朝的贵女中娶一名回来嘛,以固两国修好。 纪都也有所心动,他喜好袁五奶奶这一款,但他是君子,君子从来不觊觎他人之妻,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袁五奶奶娘家妹子的身上。 他对容色要求不高,性情嘛,别扭捏作态就好。 但最好,一定要有一手超凡入俗的厨艺,能做一桌子美味佳肴! 崔翎眨巴眨巴着眼,很快回过神来,嗨,原来这位也打了和石小四一样的主意。 他们的如意算盘,恐怕要打空了呢。 安宁伯府她娘家的其他堂姐妹们,论端庄美丽自然都不错,那些贵女应该有的品德操守也差不离,甚至暗地里的手段,也学得不少,不论嫁到哪个高门大户,都可以立马胜任当家奶奶的角色。 她们的针黹女红一等一地厉害,琴棋书画也略都精通,唯独厨艺这一项嘛…… 不只君子远庖厨,淑女们也很少会进厨房的啊。 不过冲着纪都送来的那么多礼物,她决定还是认真地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道,“我娘家出身安宁伯府。家中倒的确有几名还未定下亲事的堂姐妹。不过。若要论与我比较相像的。恐怕还要数我继母所出的两位妹妹。” 话锋一转,她忽得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大妹今年八岁,小妹今年才不过五岁。” 她的大妹叫崔翩,小妹叫崔翡,是继母所出。 继母虽然对她一直是放养状态,没有待她好过。但凭良心说,也没有苛待过她。 两个妹妹和她虽然生疏,但也只是不大亲近的关系,有时候园中偶遇,她也看得出来,她们很想要和她一起玩儿。 只是她那时习惯了冷漠,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住,不肯流露半分温情。 自然,便将她们拒之门外了。 不过,尽管交流不多。但两位妹子的心性比起其他堂姐妹来说都要好些,多了几分善意和天真。少了几分世故和算计。 再说容貌,到底是同父所出,自然是有五六分相似的。 所以,她自觉这样的回答也不算是敷衍。 纪都掰着手指算了算,盛朝女子大多过十五而出嫁,袁五奶奶的大妹才八岁,那就还有七年,他今年已经二十二了,七年后,他就二十九。 那时,他都已经垂垂老矣…… 他不敢再想,只好悻悻然地摇了摇头,“那也有点太小了……” 袁五郎却觉得这样正好,凭良心说,纪都此人倒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但纪都眼中毫不掩饰的对他妻子的欣赏,令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这样的人,还是远远地一边呆着吧,他可不想要接受这么个人做自己的连襟! 等崔翎走后,纪都向镇国将军委婉地表达了纪太后有意要和盛朝联姻的意愿。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将军帮在下看看,可有什么好一些的人选?” 镇国大将军心里倒是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那就是沐阳伯府石小四的亲妹子石小六。 丹姐儿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表侄女儿,性情直率坦诚,也不是一味的天真,进退十分有度,看了令人生喜。 盛京城的名门贵女间,大约也只有她这样的,才能游刃有余于异国他乡生存。 但问题是,人心肉长的。 到底是自己家的亲戚,大将军可舍不得叫丹姐儿只身一人远赴柔然这样的苦寒之地过生活。 先不说民风不同,单只论气候饮食,就能要了人命。 所谓惺惺相惜,大将军真心觉得纪都有勇有谋,算是年轻人中比较出色的一位了。 但问题是,纪都是柔然新可汗的舅舅,可汗年幼,他将来便是柔然的中流砥柱,他不可能离开柔然,去盛京城生活的。 再说,柔然毕竟是外族,说不定哪一天就又要兵戎相见了。 这门亲,到底还不保险。 镇国将军想了想,便笑着说道,“恐怕这件事有点难度啊。” 他咳了一声,“盛朝的名门贵女大多娇生惯养,柔弱得不行,若是奉了皇命嫁了过来,没过多久,就那什么了,你想想,你该如何交待得过去?” 毕竟,柔然才是战败国,不是么? 纪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镇国将军的言下之意。 他倒也不失望,“我也有这样的顾虑,只是家姐坚持,恐怕也由不得在下了。” 娇弱不娇弱,他其实不在意,他只在乎能做美食。 英雄相惜,袁五郎到底能比镇国将军更看得透纪都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纪兄若是想吃盛朝美食,未必非要娶一名盛朝的妻子,只要有几个手艺高强的厨子,自然心想事成。” 这年头,肯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的贵族女子,除了他的翎儿别无他人了,纪都真是想多了。 纪都听了微微一愣,随即却似茅塞顿开,他朗声笑道,“既如此,还请大将军赐在下几位名厨,在下去说服家姐放弃联姻打算。” 他这么一想,也觉得,有了厨子,老婆倒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呢!(未完待续。。) ps: 第二卷西北卷差不多要结束了,接下来很快就要回到盛京,大家期待吗?期待的话,粉红票砸过来吧! ------------ 104 定局 又过两日,镇国将军与柔然方面该谈的都已经谈妥了。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纪太后笑到最后,她自然就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决定历史的脉络。 柔然方面会在和谈书里着重突出已故的柔然大汗如何暴戾昏庸,只为了炫耀武功挑衅盛朝,胡烈如何狐假虎威为非作歹,在战场上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兵士。 而纪太后和新可汗,则又是如何忍辱负重,为了劝说故大汗被冤枉关押,险些遭遇不测。 幸亏盛朝皇帝龙威震天,故大汗得遭天谴,暴毙身亡。 这才有了柔然和盛朝再开和平的局面。 至于盛朝这边,镇国将军没有领受任何功勋。 他将战争的胜利归功于整个西北大军将士们的努力,不仅将所有立过战功的兵将名姓都写进了奏章,还特地陈情要朝廷为战死的烈士加秉战功。 对自己,却只字未提。 甚至连冒着生命危险,替柔然政变奠定基础的袁五郎,都没有出现在功勋名列中。 这固然是镇国将军的胸怀,也是他的智慧。 累世战功彪炳的袁家早就已经不需要再多一份锦上添花,袁家军的名头就已经足够响亮。 况且,眼下皇帝对袁家猜忌地厉害,他手中的兵权如此烫手,若再添荣誉,那岂不是火上加油? 他是精通兵法之帅,晓得审时度势和明哲保身。 这场战争以汹涌之势开头,最后却又如此戏剧化地结束。 其中自然有纪太后的迫不得已。但也有纪氏家族的推波助澜。作为既得利益者纪氏家族。为了巩固对柔然的权柄,还是提出要向盛朝求娶一名贵女,以助两国之好。 纪王后的态度十分坚决,纪都数次劝阻都不能令她打消念头。 万般无奈之下,纪都只好同意和婚的要求。 但唯独却有一点,他希望能够亲自去一趟盛京,亲手替自己挑一位可心意的妻子。 纪王后想着反正也是要令钦差大臣去盛京递交降书的,纪都身为她的亲弟。是个可以信赖之人,若有他前去,倒也是能够安心。 所以,她便允了。 营帐前,镇国大将军下令叫一部分的西北军先行撤离。 朝廷派来签订和平协议的钦差既已经到达,并且按照先前所说订立了百年盟好,那就等于两国又重新握手言和了。 他立在帐前颇有些感慨地望着那些逐渐被收拢的营帐,和慢慢往中原迁移的兵士,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一名将军,对战场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 出生在世代为将的袁家。他的血液里就流淌着狂野和躁动的热血。 但他却更热爱和平。 尤其是经历过丧子之痛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平安健康地活着更重要的了。 如今和平已然降临。他内心却又骤然生出了几分不舍。 或许是因为,他晓得,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场战役了。 等回到盛京,他就会将手中的兵权全部交还给皇帝,这是唯一的保全家族的方法。 皇帝忌惮袁家,下回若再有战事,定不会再将重任交给他了。 他便从此解甲归田,要过些含饴弄孙的散仙生活,虽然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平静,但真的临到头时,不免也有几分不舍和困惑。 恰这时夕阳西下,西天一片云彩,却不敌暮色降临,很快就被黑漆漆一片遮盖,镇国将军心中生出一股壮士暮年的悲凉来。 崔翎适时地递上了新制的糖糕,“爹,尝一个!” 镇国将军看到一盘子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糖糕,不由眼睛一亮,将那老眼里的伤感立刻赶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也不讲究,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一边端着盘子一边吃,“嗯嗯,这个也好,丫头,明儿若是有空,再给爹多做几盘。” 崔翎奇道,“爹是要送人吗?” 她这一蒸笼就是上百来块,如果只是供应自个家里人吃,那是足够了的。 正自奇怪着呢,忽听耳边传来大将军边咀嚼边说话的含糊声响,“爹存着路上慢慢吃。” 她瞪大眼睛想了想,忽然兴奋地拍起手来,“爹,您是说咱们要回盛京城了?”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崔翎已经慢慢习惯了西北苦寒之地的环境。 但是,她是全凭着对夫君和家人的爱心,才能坚守下来的好吗! 这里没有高床暖枕,没有新鲜的蔬果,没有舒适的环境,与她素来追求的米虫生活,真的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家人都在这里,她真的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 所以,这会儿听到大将军说存着路上慢慢吃时,她简直要出离兴奋了。 镇国大将军瞧崔翎乐的那样,心里的憋闷骤然消失了。 他乐呵呵地答道,“是啊,这里的事差不多都完了,接下来也没有爹啥事了,是到了咱们该回盛京城的时候了。” 想到家中时刻盼着他归家的老母,还有孝顺的儿子媳妇,可爱的孙儿孙女们,他刚才还依依不舍的心,一下子就思归心切了。 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等回了家,丫头就能给做那什么水煮鱼了?” 大郎信中数次提及,他光是听这描述就颇感兴趣,只是西北这里缺水少塘,牛羊肉是遍地,但唯独鱼鲜稀罕,还没有机会尝试过。 崔翎连忙点了点头,“是啊,回去就立刻做一道水煮鱼,好久没吃,我也想死了呢。”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谈了老半天回到盛京城后打算要做的美食,等过了许久,崔翎才终于察觉到镇国大将军话中的含义不对。 她讷讷问道。“咦。爹。咱们一块儿回去的话,路上歇下来时,我就能给您做好吃的呀。 糕点虽然麻烦,但若是路过农家或者客栈,稍微耽搁个一时半刻,也就能做好了,干嘛非要先做好了再存着吃?” 尤其是新鲜的糕点,就该趁热吃。 镇国大将军闻言。冲着不远处跑过来的一抹亮紫色身影瘪了瘪嘴。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五郎那混小子,非说要带着你骑快马先走,说是你长那么大也没有机会出来过,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你一路上游山玩水地回去呢。” 虽然舍不得儿媳妇做的美食,但说起来这也是个促进孩子们感情的机会。 而且五郎其实说得没错,盛京城寻常的贵女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出城的机会,更何况是踏山玩水了,这机会难得,叫他们小两口借机游玩一番。倒也不差。 崔翎听了先是有些愣愣的,这似乎是要和袁五郎一块儿出去旅游的意思? 但问题是。她其实对这样稀罕的机会不怎么感兴趣啊…… 来西北的这一路上,她就对长途爬涉这件事受够了。 先不说一路上伙食很难料理,就说交通工具吧,四辕马车已经足够高大上了,但稳定型还是很差,路稍微有点不平就颠簸地要命,偏偏马匹的脚程有限,一日也行不了多久。 真是跑快了,颠死,跑慢了,磨死。 照袁五郎这个意思,恐怕还不是直线距离地回盛京城,而是要绕个圈地回去。 她想了想,还真的不如随着大部队走,安安分分地到家,然后扑倒在她的棉被上,好好地睡几个大觉来得更吸引她呢。 崔翎正在思索该如何打消袁五郎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这时,远处那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色锦袍的男人渐渐走得近了,露出一张惊世绝伦的英俊面孔来,他故意凑到崔翎面前来回晃悠,脸上一副得瑟的模样。 赫然便是剃去了胡须,彻底地打扮了一下的五郎袁浚。 崔翎看得呆了一呆,完全没有想到这货收拾干净了,竟这样地……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不过,她的惊诧只是一瞬,因为她立刻想到了在家里时祖母和嫂嫂们对五郎的评价,不是男生女相,就说他相貌明媚,还有个喜好打扮的名声在,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不过,五郎剃须之后,虽然英俊无匹,但崔翎却暗自觉得有些可惜。 她个人的品味还是偏向阳刚一些的男人,肤色古铜带点微黑,下颔略冒几根胡渣,眉峰俊挺,眼神犀利,身形高大,肌肉发达,孔武有力。 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先前不修边幅的袁五郎,极大地满足了她对男人的幻想。 所以现下乍然看到谪仙般俊朗飘逸的一张俊颜时,她除了有些不适应外,还有些不大满意。 袁五郎却将崔翎的沉默当成了震诧,他无比自信地上前冲着父亲大人和老婆大人行礼。 口中却油嘴滑舌地称道,“见过大将军,见过五奶奶,小生这厢有礼了!” 镇国大将军翻了翻白眼,“幼稚!” 崔翎跟着翻白眼,“二货!” 大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崔翎说道,“丫头你可千万别见怪,五郎这孩子平素还是极好的,就是偶尔会有些抽风,等我叫他换下这套花里胡哨的衣裳就好了。” 虽然他心里对五郎打扮成这样十分鄙视,但儿媳妇面前,还是要为儿子说几句好话的。 只有这小两口和和美美,他才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崔翎也叹口气,“这衣裳是跟九王借的?” 袁五郎委屈地点了点头,“嗯,王爷说这是现下盛京城最盛行的款式。” 崔翎摇了摇头,“换回去吧,我喜欢你穿粗布麻衣的样子。” 其实客观地说,这锦衣华服五郎穿起来还挺好看,就跟前世的那些电影明星似的。 但问题是,她不喜欢这一款啊。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胡须以后也不要刮得那么干净,稍微留那么点渣渣在,会更有男子汉气概。” 五郎满心想要在妻子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谁料到却引来一顿吐槽,他真心觉得自己是又失落又委屈。 正当他情绪略有些低落之时,忽觉身前女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不着痕迹地掐了他大腿一下,她的声音飘荡在耳边,“还愣着干嘛,天都黑了,不赶紧回营帐去?” 回营帐? 五郎眼神立刻一亮,立刻跟父亲大人告了辞,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崔翎身后。(未完待续。。) ps: 二更送上,亲们的粉红票呢??? ------------ 105 喜事 等到西北的事宜交割完毕,镇国将军便带着袁家军启程归京。 五郎用尽各种方法许下无数承诺,终于诱得崔翎与她离队先行。 原以为这一路可以享受甜蜜恩爱的二人世界,谁料到临行前,就被横插一档。 不只石小四和瑀哥儿不识相地表示要与他们同行,连纪都也不要脸地蹭了上来。 五郎恨得咬牙切齿,“纪大人是柔然使节,袁家军有责任护送你安全到盛京!” 言下之意,自然是拒绝了。 但纪都脸皮相当地厚,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地道,“跟着小五将军,我放心。” 他扯了扯嘴角,接连发出几声闷笑,“实在不行,我给你立下个字据?就说,若是路上我纪都遭遇了什么不测,纯是自找的,跟小五将军无关。这样可行?” 跟着崔翎有饭吃。 所以,纪都早已经打定主意,不论遭遇五郎何等抵抗,他都要皮厚心黑地坚持下去。 石小四最近和纪都熟了,两个人性情颇有些相投,便引为知己。 他仗着自己和崔翎熟,所以,便直接跳过了五表哥,对五表嫂说道,“嫂嫂,反正做四个人的饭菜是做,做五个人的饭菜也是做,就让他跟着吧。” 似是为了要增加自己话语的砝码,他还立刻补充了一句,“你看,这纪大人腰粗膀子圆的,干活一定是把能手,劈个柴砍个树什么。正好可以用上。” 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 五人之中。崔翎是女子。瑀哥儿是小孩,撇去不提。 石小四他自己虽然会闹事,但生得却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细胳膊细腿,一看干不了重活。 袁五郎虽然身材精壮,但因为他生了张小脸,所以衣裳一穿,便显得十分纤瘦。 唯独纪都。人高马大,胸围壮阔,结结实实的,看起来就十分孔武有力。 崔翎听了石小四这话愕然,“咱们这不是要赶路吗?劈什么柴砍什么树?需要劳力干活?” 她理解他们想要跟着她的心情,但她也要照顾到五郎的情绪不是? 石小四没脸没皮惯了,直接嚷嚷起来,“怎么用不到?若是路过山林,忽觉腹中饥饿,正好让纪大人去猎个豺狼虎豹。咱们就地烤着来吃,可不就能用得到劈柴砍树了吗?” 他的一切设想。都是为了在路上吃得愉快。 崔翎哭笑不得,但看着瑀哥儿眨巴眨巴着眼望着她,极尽卖萌之能事,想要拒绝的话,便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了。 她想了想,反正带了瑀哥儿,也没法二人世界,不如就让那两货跟着吧。 万一那啥啥,也有个人带着孩子放心不是吗? 如此,她便不顾袁五郎黑沉着的小脸,应了下来。 回程的交通工具还是坐的马车,五郎夫妇一辆,石小四和瑀哥儿一辆。 至于孔武有力的纪都大人,他因为高而壮,寻常的马车坐着憋屈,便索性骑马跟着前行。 为了保证这一路上的饮食,还特意地带了一车食物药品,当然还有各种厨房用具调味料。 因是轻车简骑,所以便不曾带许多护卫,一共不超过二十人,与镇国大将军以及袁三郎袁四郎道别,便欢欢喜喜地朝盛京城进发。 石小四满心期盼地等着这一路上崔翎给他们做各种美食,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呢。 但漫漫旅途才刚开了个头,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却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 官道的一侧,小树林旁。 崔翎扶着树干排山倒海地呕吐着,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才好。 袁五郎万分着急,“翎儿,你这是晕车?来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过?” 此时虽然已至三月,但偏北一些的地区仍然还透露着森森冷意,就是这样的天气,崔翎的额头却冒着豆大的汗滴,这景象若不是晕车便是生病了。 他连忙探出手去摸了摸她额头,还好,倒是不烫。 崔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老是有一种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也没有吃什么坏了肚子,也不像是晕车,因为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很难受。 连续的呕吐,让她精神一下子萎顿下来。 她好不容易吐光了胃中最后一口水,接过瑀哥儿贴心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转身虚弱地说道,“来时并不曾这样呢。” 瑀哥儿看着她这模样十分狐疑地说道,“五婶婶,我瞧您这样子,倒有些像我母亲当初怀弟弟的时候,她也吐得厉害。” 一语惊醒梦中人。 崔翎猛然想到自己的姨妈似已经好久不曾来过了。 她原本的信期就不很准,又来到了毫不适应的环境中,经历了许多紧张的时刻,所以她一直都以为生理期只是因为受了点刺激,而有所推迟。 但被瑀哥儿这样一说,她才隐隐觉得,似是有些不大对劲。 她前世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当过妈妈,对怀孕的判断缺乏经验,所以就算心里有了点怀疑,却也不敢一下子就下定论肯定。 但袁五郎却欣喜若狂,他激动地差一点就要掉眼泪了,“翎儿,你……你是有了我们的孩儿才会这样的?” 他连忙叫过槐书,“快去叫队医过来,给五奶奶诊脉!” 因为崔翎的小心谨慎,这区区二十人都不到的队伍里,竟还带了个军医,如今倒恰好排上了用场,也算是种未雨绸缪了。 军医虽然擅长的是外伤骨科,但喜脉还是摸得准的。 他诊脉之后,立刻笑着向袁五郎道喜,“恭喜小五将军。您就要当父亲了!” 五郎高兴地都快要傻了。连连对着军医作揖。“谢谢!谢谢了!” 军医也很欢喜,但他面上却还带着几分严肃,“不过,有件事老朽还是要仔细叮嘱小五将军一声的。” 他眉头轻皱,“五奶奶腹中怀的该是双胎,咱们回京赶路,路上多有颠簸,脚程便要放慢。五奶奶又是孕吐的体质。恐怕近期之内,不能叫她靠近厨烟,她闻不得那些味道。” 五郎张大嘴问道,“双……双胎?” 崔翎也愣住了,“我怀了双生胎儿?” 双胞胎这种事,几率是很小的,除非双方都有这个基因。 她们崔家好像没有,袁家三代之内也无。 所以,这算是奇迹中的奇迹? 她想了想,忙又摇了摇头。不对,好像她外祖父罗家有出过这样的案例。她的亲大舅和亲二舅就是一对双生子。 可惜,自从生母罗氏过世之后,不知道为何,外祖家都搬离了盛京城,并且鲜少与崔家有所往来,除了日常年节之礼,等同于销声匿迹了。 崔翎在片刻震惊之后,心里还是欢喜的。 当母亲是大多数女人天然的一种愿望。 她前世没有孩子,每当看到别人一家三口欢乐地游玩时,总是十分羡慕。 这回历经波折终于有了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得到一个虽然有时十分欠抽但对她却一心一意的好丈夫,这会儿又怀孕了 ,还一下子生两,她心情也很激动雀跃。 崔翎怀了孩子,这消息很是振奋人心,一群人都为他们小夫妻感到欢喜。 但石小四首先回过神来,“五表嫂不能靠近火柴,闻不得油烟味道,那咱们以后吃啥?这饭谁来煮?” 其实,随行的二十人中,除了有赶车的,有护卫,有军医,也还带了个伙头兵。 平素里,崔翎亲自做的,他们五个人都不够吃。 所以,其他十来个人的伙食,便由伙头兵来做。 这伙头兵虽然手艺一般,但也是得过崔翎指点的,比起寻常的大厨来也差不多多少,所以虽然是大锅饭,但是大伙儿吃得还是挺开心的。 但石小四吃惯了好的,嘴巴难免挑剔起来。 虽然晓得这种时候,这种话,是不该说的,但是谁让他嘴.贱呢,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了出来。 五郎立刻一记飞刀射过去,“不是带了厨师吗?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吃大锅灶会死啊?” 他吼一记还嫌不够,直接便伸手往石小四身上招呼,“你将你五表嫂看成啥了?给你做饭的厨娘?她怀了身子还得伺候着你吃喝?你把自己当成啥了?天王老子?啊?” 一顿劈头盖脸的猛捶之后,石小四连连求饶,“啊,表哥!人家只是说说,只是说说而已!” 五郎终于舍得收手,他重重吐了口气,对着石小四高贵冷艳地说道,“要么就吃大锅饭,要么你就自己做饭,就这么两种选择,自己挑吧!” 虽然他也对接下来的伙食略有担心,毕竟吃过了老婆做的饭菜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别的了。 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比老婆的身体更重要的事? 只要崔翎和孩儿们能健康,就是让他啃一辈子的饽饽他也甘心! 石小四遭遇这样一顿猛捶,哪里还敢说别的?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道,“吃大锅饭。” 袁五郎满意地望着瑀哥儿和纪都,“那你们呢?” 有石小四的前车之鉴,这两个就乖多了,连连点头,“大锅饭。” 五郎对这些人很快屈服于自己的“淫.威”感到满意,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上了许多。 这时,车厢里传来崔翎小小声的说话,“夫君,但是我不想吃大锅饭……”(未完待续。。) ps: 是的,今天应该会有三更,接下来两更时间不定,我尽快吧!瞧在我这样给力的份上,求粉红啊!!! ------------ 106 煮夫 崔翎先前不知道自己怀孕时,倒也没有什么感觉。 现下晓得腹中孕育着两个小可爱后,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傲娇起来。 她忽然很想喝汤,奶白浓稠的鲫鱼豆腐汤、清香爽口的萝卜小排汤,鲜嫩可口的香菇鸡汤。 总之,不论什么汤,只要看着干净清澈,尝起来美味好喝,她就想要来上一盅。 她睁着一双水雾般迷蒙的大眼,十分期待地望着袁五郎,“夫君,能给我熬一锅鱼汤吗?” 好吧,她也不想如此为难五郎的。 但这会儿吐干净了腹中空空,胃里正急需找些补给,偏偏她嘴巴一下子馋了起来,心心念念就想要喝汤,尤其是新鲜的嫩鱼汤。 白白的,滑滑的,鲜鲜的。 她光想象着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舔了舔嘴唇。 但她还是有良知的,知道这件事也许难度系数比较高,所以想了想,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若是太麻烦的话就算了,还是等到了下一个镇上,再去弄鱼汤好了。” 袁五郎眨巴眨巴眼,这些日子以来和崔翎相处之中,他俨然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妻奴。 莫说崔翎想要喝鱼汤,就是喝千年老参汤,他也得想法子去弄来啊。 只是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光秃秃一条官道,两边尽是树林,一眼看不清附近是否有水源,倒是从哪里去给她找鱼去! 但开口拒绝的话,他实在是说不了。 想了想。便还是咬了咬牙答应道。“成。就给你炖鱼汤!” 这种时候,像纪都这样的苦力备用军就排上了用场。 袁五郎要守在妻子身边寸步不离保护她的安全,寻找水源抓鱼这种小事,便就交给了纪都和石小四。 石小四虽然二,但为人却不懒。 他想着或许能够分一杯羹汤,倒是十分积极地拉着纪都一块儿往树林子深处走去。 五郎的车队便沿路停好,一边休息,一边等着石小四和纪都回来。 崔翎头一次怀孕。除了新奇,也十分紧张,她不停地跟老军医问这问那。 老军医虽然能把得出喜脉,知道一些大致的情形,但毕竟专攻的是外科,所以她再问得细些便总回答不上来。 他略显得尴尬地说道,“老朽一生其实并未娶妻,所以有些细节,也不甚了了。” 为袁家军奉献了青春和激情,战场医治的都是男儿。连女病患都嫌少接触,更何况是孕妇? 崔翎只好作罢。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拉了瑀哥儿来问长问短。 瑀哥儿只是个孩子,苏子画怀第二胎的时候,他其实还小,也就依稀记得零星半点。 他挠了头想了半天,“我记得母亲怀弟弟的时候,一开始就是吐,有一阵总喊心口疼,后来腿肿了起来,严重的时候都不能走路了。” 袁五郎听了寒毛立刻竖了起来,怀个孩子竟要遭受这样大的苦楚吗? 他一边瞪了瑀哥儿一眼,“小孩子知道什么,别胡说,莫吓着你五婶婶。” 随即又立刻安抚崔翎,“大嫂怀孩子的时候,我在,可没有见她这样过,可见每个人情形都不同,你可千万不要害怕啊。” 崔翎心有余悸,重重地吐了两口气,“我不怕。” 虽然话这样说,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倒不是怕会吃苦,连西北军营这样的艰苦生活她都过得了,怀个孩子而已,她就不信自己撑不过去。 她害怕的是,对于怀孕这件事,她先前从来都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做过任何功课,孩子们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她甚至都没有做好准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太珍惜,所以才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对。 偏偏还有十来日的路要赶,一群人中都是大男人,连个咨询的对象都没有,所以她心里有些慌慌乱乱的,没有底气。 袁五郎见妻子情绪忽然低落起来,一下子也慌了。 他也顾不得瑀哥儿还在场,立刻便将她搂在胸前,柔声安慰,“翎儿,我知道怀孩子辛苦,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这样好那就这样好,你说不行咱就不行。” 想了想,他还补充了一句,“嗨,反正有我在呢,你若是觉得不舒坦了,就揍我解气好了。只要你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他是个老实人,也是头一次当父亲,头一次照顾怀孕了的妻子,没有经验。 这些话,虽然质朴,但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了。 果然,崔翎听了脸上的神色略松了下来。 她想了想,笑着抬头问道,“我叫你做什么你真的都做?” 袁五郎伸出右掌,“我发誓。只要翎儿开口,上刀山下油锅,眉头都不带皱的。” 崔翎连忙打掉他的手,“呸,我叫你上刀山下油锅干嘛?” 她笑眯眯地望着他,眼神越来越亮,“其实我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妻子,从来都不会叫丈夫做过分的事儿。” 语气微微一顿,她又接着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想,在我闻不得油烟味的时候,能吃到你亲手做的饭菜。这样可行?” 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转念之间,崔翎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对,没有错,她打算将五郎培养成一个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绝世好男人。 虽然对于她来说,煮饭是一种十分美妙的乐趣。 但有时候难免也会有懒惰的时候啊,这种时候,若是有五郎顶上。贴心地为她做一顿美食。那岂不是世上最浪漫的事? 只是这个时代崇奉君子远庖厨。 像五郎这样的贵族男子。是绝对不可能下厨房的。 先不提他们身边仆役无数,这种事还轮不到亲自动手,便是寻常的男子,也不肯干煮食这样的事,觉得有伤男性自尊。 但崔翎觉得,会做饭的男人魅力值满分,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吃货来说,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而且她也不是要下五郎的面子才教他煮食。 只是关起们来过日子。私底下偶尔为之,这绝对是一种情趣。 袁五郎听闻这要求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苦哈哈地望着她,“我倒是也想,但翎儿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煮过饭菜……” 他想了想,“要不,咱还是叫小孟做,你若是嫌他做得不好,就在旁边口授秘诀?” 小孟是随队的伙头兵的名字。 崔翎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撒娇地晃着五郎手臂,“但我想吃你做的。” 她低头轻轻摸了摸仍旧是平坦一片的小腹。“孩儿们也想呢。” 小孟虽然悟性不错,但煮菜的手法偏炙烈,下手颇重,所以做出来的菜色咸香,适合一大伙人围在一块儿下饭。 但她现在是孕妇呢,饮食上还是应该偏清淡为好。 她自己晓得自己口味刁钻,还是不要为难人家小孟了,就让他安静地煮着大锅饭吧。 至于迎合自己口味这等麻烦事,还是交给孩子的爸爸就好了。 五郎一听孩儿们也想,立刻就重视了起来。 他面色凝重地思考了良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下来,“那好吧,等会儿若是石小四和纪都抓到了鱼,翎儿你在一旁指挥,告诉我该怎么熬鱼汤。” 崔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与一直默默注视着这边动态的瑀哥儿眼神交汇,互相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纪都和石小四唱着山歌回来了。 石小四手中提了好几条鱼,老远呢,就举起来得瑟,“表哥,表嫂,你们瞧,兄弟我不负所托,带了新鲜的河鱼回来,咱们中饭有口福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抿了抿唇,陶醉在自我想象中,“一条鱼烧汤,剩下的可以红烧,亦可碳烤,还能做香辣味的,真是一种食材,万千滋味啊!” 纪都也收获不少,他手中提着几只山鸡野兔,肩头还扛着头野山羊,笑眯眯地道,“捉鱼这件事,我不大擅长,不过打猎可是我的强项。” 他脑海中也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听修谨老弟说,烤山鸡的味道不错,至于这山羊嘛,像上回我来你们营中吃过的那烤全羊滋味真是绝妙,一直让我无法忘怀。” 袁五郎撇了撇嘴,“想得美!” 他心里还在想着这鱼汤该怎么熬才能好喝不腥,哪里有功夫去料理其他的东西? 崔翎眼看时辰还早,想了想便说道,“也罢,既有那许多食材,也莫要浪费了,就按着你们想的做一回吧。” 她顿了顿,“不过,我现在闻不得油烟味,只能坐得远些指挥,却要你们自个动手了。” 只要有得好吃的,石小四什么都肯做。 他第一个发出欢呼,“太好了,两位表侄儿真是福星,一来就给咱们这么好的口福,等他们出来了,表叔一定给他们大礼!” 于是,整队人马一下子分为三摊。 石小四和纪都辛勤地烤着鱼羊鸡。 五郎另起炉灶在那专注认真地煮着鸡汤,他是看火小能手,对于火候真是一丝不苟。 至于崔翎嘛,她和瑀哥儿一人手中抱着一只小兔子,正远远地监督着这三个男人干活。 伙头兵小孟有些纳闷,原本以为他是这队伍中唯一的厨师,地位超然啊。 但这会儿,他连连受挫了,这不,他想要给几位爷搭手帮忙都被赶了几回了。 他忧伤地对着吹过的一片风叹息,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了。(未完待续。。) ps: 还有第三更,写完贴,可能要晚上了。 ------------ 107 归家 崔翎孕吐地厉害,尤其闻不得油烟气味。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做饭的重任便分摊到了每个人头上。 爱妻牌袁五郎自然是专门为她一个人服务的。 她说想吃鸡,便想着法子去捉鸡,她若是想吃野菜,就算挖遍方圆十里,也非得给她寻出来。 然后将这些食材按照她说的法子细细地料理干净,再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在她遥控下做。 初时味道虽然有些怪异,次数多了,竟也像模像样起来。 石小四和纪都也都不甘寂寞。 这两个人已经深陷美食魔咒,寻常的饭菜对他们说,已经难以下咽。 但崔翎是袁家的五奶奶,他们一个只是二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不可能跟着她一辈子。 所以,就得另动脑筋。 原本这两个人都纷纷觉得,能娶一位崔家的小姐当妻子,想必是个妙主意。 不论如何,崔翎嫁到袁家也就大半年的时间,她这手不可能凭空得来,必是在娘家时候受到的教育。 这便说明,崔家许是将厨艺作为教养女孩子的一本基础课程。 只要能娶到崔家女,就算做菜的水平不如崔翎好,但总也差不离。 但崔翎毫不留情地给他们当头泼下盆凉水。 她当时轻轻抚着腹部,满脸都是慈母的光辉,说话的声音也特别温柔。 “纪都不晓得不怪他,但石小四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我崔九从不出席什么花会茶会吗?” 石小四一愣。忙点头。“是啊。我听说过啊,怎么了?” 崔翎瞥他一眼,“你以为我足不出户是在干嘛?自然是在捣鼓厨艺咯。” 言下之意,别的堂姐妹们出席这种社交场合比较勤快,她们受的是传统的淑女教育,根本不可能和她一样,喜欢下厨房煮美食这件事。 石小四转念一想,不由哀嚎起来。“原来如此啊!” 他猛然想到,先前妹子丹姐儿打听出来,崔九小姐没有进过女学,也不曾学过针黹。 原先他还一个劲地对她不满意,觉得这女子什么都不会,不是懒必定蠢。 没有想到,原来崔九这是将满腔热血都投入到了做菜上头啊! 这样看来,想要用娶个崔氏女的法子来达到自己顿顿有美食吃的目的,是不靠谱的了。 纪都虽然是外邦人,但他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对这些弯弯绕绕心里清楚得很呢。 一听这对话,他也就明白了靠未来的妻子做饭这件事。恐怕连想都不要想。 于是,这对一路上因恨生爱结成至交的难兄难弟相视一望,纷纷都表达了想要受崔翎指点厨艺的意愿。 没有办法,求人不如求己。 与其将来望袁家的饭菜兴叹,还不如自己未雨绸缪,先提前掌握几门拿手小菜,也好聊作慰藉。 所以,这一路之上,这两位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顶级贵公子,竟主动地承担起了伙夫一职,叫伙头兵小孟彻底地失了业。 小孟的失落暂且不提。 崔翎的心情却是十分愉悦的。 除了对石小四和纪都的表现满意外,她也想到了等回到盛京城之后,即将开张的那所酒楼。 在西北大军之中已经尝试了,绝大部分的人虽然头一次吃辣椒,但都是可以接受这种味道的。 有一部分刚开始无法承受,过一阵子就爱上了这滋味。 约莫有三分之一的年轻小伙,只要吃过一次,就对此欲罢不能,且口味还很重。 再联系到身边这群为了自己的胃不惜出卖形象的帅哥型男,她对未来辣菜馆的营业额就十分有把握了。 因为崔翎有了身孕,且军医说不得颠簸,所以这一路便行得十分艰难缓慢。 原本只需要走二十日的官道,他们磨磨蹭蹭竟然走了一月有余才到盛京城。 还奇迹般地,在盛京城郊偶遇了镇国大将军带的袁家军,等于胜利地和镇国大将军一起会师了。 大将军碰见五郎等人,先是十分惊讶。 因为这群小家伙先了快有半个月离开,且他们人少,不像调动大部队,行动自然缓慢。 原以为他们早就到家多日了,谁料到竟还能碰到,实在令他吃惊。 不过,后来听到袁五郎兴奋莫名地对他说,“爹,您又要当祖父了!” 镇国大将军高兴极了,他瞅着崔翎的肚皮微微看了一眼,“这看起来怎么像五六个月了?” 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五个儿子,所以大将军也算是经验丰富的。 一看崔翎这肚子就挺大的,他掰着手指一算,咦?好像月份不对! 不过他对儿媳妇的人品还是很信任的,而且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儿媳妇的外家。 说起来,罗家的那对双生兄弟,还与他是同窗呢。 他立刻双眼亮起,“莫非……是双胎?” 如今已经四月将末,正是盛京城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春回大地,春暖花开。 崔翎衣裳也换了薄一些的款式,所以肚皮的隆起便很明显了。 她这胎因为是两个,所以肚子看起来特别大。 其实才不过四个月多月的身子,看起来就跟五六个月那么大。 她忙笑着回答,“嗯,爹好眼光,军医说了,是双胎,这会儿四个多月了。” 大将军又掐指一算,四个多月,这便该是儿媳妇刚去西北时怀上的。 他心里暗暗对崔氏女容易地胎一枪命中的传闻点赞,也十分庆幸老太君当时的英明之举。 哪怕自己膝下孙儿孙女已经满堂又绕膝,但多子多福嘛。他对五郎的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 跟着镇国大将军一起打仗归来的那些家里有儿子的副将们。私底下也偷偷地存了心思。 这次得胜归来。朝廷一定会给他们加官进爵的。 安宁伯府的嫡女那是不敢肖想了,但是旁枝的那些崔小姐们还是可以动动脑筋的。 如此,崔翎和五郎几个跟着大将军一样浩浩荡荡地入了盛京城。 因为捷报早已经传了过来,百姓们都知道袁家军又一次打了胜仗,保护了国家的安宁,都纷纷出来夹道欢迎。 大将军要先入宫面圣,先是陈上请功表,然后再跟皇帝提一下解甲归田的事儿。所以就让袁五郎陪着崔翎先回府去。 三郎四郎没有在表中居功,自然也不必进宫,也随着弟弟弟妹一块回家。 镇国将军府门前,袁家老太君早就收到消息亲自等着那了。 与她并列站着的,还有大嫂宜宁郡主,三嫂廉氏,四嫂苏子画,以及众位侄儿侄女。 与家人久别重逢,总是分外感人的。 祖孙团圆,夫妻团聚。父子相拥,老太君一个劲地说好。笑得满脸生花。 她老人家没有想到这次战争会这么快就结束,而且儿孙们都完好无整地回了来,她真是既感慨又欣慰还万分高兴。 尤其是看到崔翎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简直都快笑得合不拢嘴了。 一问之下,还是一胎能得两个,老太君直呼“阿弥陀佛”。 她心里想着,姜皇后非要安排小五媳妇去西北,是没安好心的,但没有想到,小五媳妇不仅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还怀着袁家的孩儿。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老太君心里高兴又得意,想着府门口还有许多外人围着看热闹的,便招呼着孩子们进了屋。 一家人聚在泰安院老太君的正堂,叽叽喳喳说着在西北的见闻。 三郎和四郎滔滔不绝地讲诉着他们行军打仗过程中遇到的惊险刺激的事儿,引得大伙儿一阵惊呼,三嫂和四嫂更是扶着七八个月快要生产的巨肚连连惊叫。 老太君瞅见了别瞥了两个孙儿一眼,“行了,这些事儿留着跟你们孩子说去,没有见你们媳妇儿肚子那么大,都快要临盆了,还吓唬她们?” 她的目光慈祥和蔼地望着三个孙媳妇的肚皮,就差亲手去抚摸呵护了。 三郎和四郎连声说好,然后收住了话头,只说些有趣的事儿逗大家。 一时间,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 只有崔翎发现少了一个人。 她趁着大伙儿不注意,偷偷地去问杜嬷嬷,“二嫂怎么没有来?” 二嫂梁氏虽然性子有些孤僻,但其实生就了一副热心肠,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丈夫没了,看着别人的丈夫回家,就耍性子不肯过来迎接的。 从前言谈之中,也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家很有感情,对几位弟弟也十分爱护。 杜嬷嬷冲着崔翎摇了摇头,“二奶奶病了。” 崔翎急道,“病了?怎么病了?” 她对二嫂的事很上心,之前她就判断二嫂得了心理疾病,若是不及时带她走出心理阴影,恐怕以后得出大事儿。 但是她的诊治计划还没有开始,姜皇后就让她去了西北。 这会儿听说二嫂病了,她心理是很担心的。 杜嬷嬷悄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还没有暖和起来的时候,有一回二奶奶不知道怎得,受了点风寒,这就一病不起了。再加上……”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二奶奶娘家又出了事儿,她娘家人进来求了她几回,她自个还病着,也无能无力,越发便消沉了。” 这人的身体,和心情有着很大的关系,若是心情好,病就容易好。 可是若是自己心存死志,都不想活了,那么这病也会越来越严重。 崔翎脑中顿时敲响了警钟,不行,绝不能叫二嫂心生死意,她得想法子叫二嫂好起来!(未完待续。。) ps: 说好的第三更来了,今天都没有休息,一门心思赶更新呢!勤劳吧?哈哈哈,我是勤劳的小蜜蜂!所以,粉红呢?有粉红的亲不要再犹豫了,小胭脂,值得你拥有! ------------ 108 答应 袁老太君向来最是体贴不过,晓得孙儿们和媳妇儿久别重逢,不晓得有多少话要说。 她便也不再将这些孩子拘在身边,又说了一会儿话,就遣他们散了。 五郎既已经归家,那么崔翎自然不好再睡在她的泰安院了。 她满脸慈爱地望着这对情意绵绵的小夫妻,催促着他们也回自个的院子去。 崔翎因为心里还记挂着二嫂,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蹭了蹭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我的东西先放在这儿吧,改日再来拿。” 袁老太君瞅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放心,没人要你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赶崔翎和五郎。 崔翎拉着五郎的手出了正堂,都快到了院门口,忽然又停住。 她小声地问送他们出来的杜嬷嬷,“藏香园那边的小厨房里,我素日常用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到底是吃货,这种时候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屋子里的床铺好了没,而是厨房。 藏香阁其实是设了小厨房的,不过从来没有用过,算是尘封状态。 她如今和五郎搬回了自个的院子住,若是还要用泰安院的厨房,就有些麻烦了。 杜嬷嬷笑眯眯地说道,“五奶奶您放心,老太君啊,什么都想到了!” 她掩着嘴,“晓得您就要回来,老太君不只叫人将藏香阁的小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还特地将刘师傅拨了过去给您,刘师傅一早就将那些瓶瓶罐罐搬了过去。” 刘师傅。就是曾经在宫里头当过御厨的那位。后来崔翎的许多想法。水煮鱼啊,香辣猪蹄啊,都是借由他的巧手烹饪出来的。 崔翎听了自然惊喜万分,她鼻尖有些酸酸涩涩的,“祖母对我真好。” 她原本还想着,以后若是想吃什么,还总要跑到泰安院,略显麻烦呢。 祖母就如此贴心。不只给她收拾了厨房,还赐了得用的大厨给她。 等回到藏香园,和木槿桔梗两个丫头互相诉说了一番别后离情,她便拉着五郎的手去了厨房。 五郎以为是她饿了,连忙说道,“不是闻不得油烟的味儿吗?赶紧止步。” 他微微叹了声,“你想吃什么,说给我听,我去做便罢。” 自从沦为家庭煮夫,他就自动自觉承担起了妻子的饮食。虽然手艺算不得好,但寻常的汤面也能做一些了。 崔翎瞥了他一眼。“你没有听杜嬷嬷说么?祖母将刘师傅给了我呢。” 她傲娇地昂起下巴,“刘师傅可是御厨出身,有了他,谁还稀罕你给做的那些?”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 虽然论厨艺,十八个袁五郎也比不上一个刘师傅,但袁五郎做的饭菜里,却藏着满满的爱心。 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崔翎逐渐对她的丈夫了解地深了。 五郎这个人啊,虽然外表看起来十分高大上,又帅气又有内涵,但实际上,他心里却还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少年。 她晓得,若是这会儿她说出两句赞美他的话,他立刻就能顺着杆子爬到天上去。 不行,不能叫他这样嚣张得意! 袁五郎立刻不满意了。 但他表达不满意的方法,不是斗嘴吵架,也不是推搡打闹。 而是…… 他一把将娇妻抓进怀中,照着她的脖颈就是一口,“到底稀罕不稀罕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藏香园里的婆子丫头们虽然都知趣地躲开了,但难免不会藏在哪里偷看,真是丢死人了! 崔翎连忙讨饶,“别,别这样!我稀罕你,我稀罕你还不成吗?” 她是一个要脸的人,对于不要脸的人这种不要脸的手段,她真的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五郎自觉是战胜的一方,不由连走路都雄纠纠气昂昂了。 他拉着崔翎坐到了小厨房门口的石凳上,“里头难免有油烟,你还是别进去了,想要吃什么,怎么做,就在这儿告诉我。” 崔翎笑着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我自个不饿,就是听说二嫂还在病中,想要给她做点粥羹送过去。” 杜嬷嬷说了,太医给二嫂梁氏诊治过,其实风寒早就已经好了,一直缠绵病榻主要是心病。 说是心病,又不全然只是神思恍惚,倒也还有虚劳咳嗽,气喘,失眠的症状。 不知道用了多少药,一点都不见好。 崔翎晓得,二嫂其实就是患了忧郁症,失眠惊悸多半是神经衰弱。 她前世最艰难的日子,其实也有过类似症状,那时候有朋友推荐她食用养生粥灵芝银耳羹和灵芝枸杞粥都不错,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的确是有所改善的。 所以,便也想给二嫂做点试试看。 哪怕力量微小,但也是一份心意。 五郎听了崔翎这话,目光里不仅有惊诧,还有感激。 他神色微动,握住她的手说道,“二哥没了,只留下二嫂一个人孤苦伶仃,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亏你还能想着她,真是心善纯良。翎儿,谢谢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就勾动了崔翎心底一段心事。 她立刻就想到了当初杜嬷嬷说,五郎曾经答应过二嫂,要将自己的次子过继给二房。 从前没有孩子时,她且当这只是句玩话,可现在,她独自里恰巧一胎怀了两个呢,假若两个都是男孩儿,岂不是被五郎许出去了一个? 她气不打一处来,便恶狠狠地剐了五郎一眼,“混蛋!” 话音刚落,也不再理他了,一句话不说径直便走进了厨房。 刘师傅见崔翎来了,十分高兴,连忙迎了出来,“五奶奶,您可回来了!” 这些日子来,他可是日盼也盼着五奶奶回来,毕竟,知音难求嘛。 崔翎心里还生着闷气,但是这闷气只是针对五郎的不靠谱,她对二嫂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所以,原本打算要做的粥羹还是要做。 她先笑眯眯地和厨房里做事的人都打了招呼,然后跟刘师傅说道,“我想煮个灵芝银耳羹。” 灵芝银耳再加上冰糖,加水用小火煮一个时辰,煮到银耳变得浓稠,再将灵芝的残渣挑出来,再入盅,便就成了。 一边等着羹好的时间,崔翎顺便又跟刘师傅说起了她在西北的美食之旅。 刘师傅听说她做了烤全羊,那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喉咙处不由自主地吞了几口口水。 身为一个有追求的厨师,对美食总是有着最高的向往。 他只听五奶奶说的,就晓得那烤全羊一定是美味可口到了极点,心中生出无限的神往。 但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不再适宜食用羊肉。 他便是再想,也得等到下一个冬至之后,才好央求着五奶奶再做一回。 崔翎也觉得自己这样勾引起刘师傅的食欲不太够意思,便笑着说道,“反正也快要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不如咱们先将晚上要吃的菜准备起来吧。” 她想了想,便交待了几道相对清淡的菜色。 梨炒鸡,人参笋,虾油豆腐,虾子鱼都是刘师傅做惯了的,只是崔翎再稍微在调味上提点一下,叫肉更嫩汤汁更鲜罢了。 她交待完了,便不再厨房里呆着,没有办法,肚里的孩子们爱闹腾,真闻不得油烟味。 这整过过程,其实五郎都站在一旁,但她愣是没有理他。 五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他也不过就是夸了她一句啊。 这年头,女人的心思真难猜,连夸她都不行了! 他觉得自己耐心真好,若是换了其他男子,遇到这样阴晴不定的夫人,早就衣袖一甩,夺门而出了。 哪里还像他似地,就算不被正眼看待,也要紧紧跟在夫人的身后? 崔翎见五郎殷勤而迷茫的眼神,像极了无助的小哈巴狗,心一下就有些软了。 她想了想,这要将自己的次子许出去的话,是五郎还没有讨老婆时许下的,也许他现在即将为人父的心情,会有所改变呢? 毕竟,又不缺衣少食的,哪个当父亲的会舍得骨肉分离? 她沉吟片刻,决定还是要把这件事跟五郎说开,免得她生了那么大的气,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那她多亏啊。 更何况,夫妻之间要想长久地恩爱下去,误会是最要不得的。 崔翎一边想着一边回到了正屋,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坐下,将左右伺候的丫头摈开,便对着五郎招了招手,“夫君,你过来!” 她语气骤然柔和下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五郎本来就是妻奴,现在妻子还怀着孩儿呢,就更加言听计从。 原本还在纳闷崔翎为何生气,这会儿她态度软和了下来,他自然乐得求和,立刻便在她身边坐下,“翎儿,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崔翎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她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晓得你可怜二嫂,曾想过要将咱们的次子过继给二房,但是这件事,我不同意呢。”(未完待续。。) ps: 今天只有一更了,明天我看看努力哦! ------------ 109 二嫂 五郎一听微愣,“你……你知道了?” 对他来说,许诺将自己未来的次子过继给二嫂,并不是一时冲动鲁莽的随口说说。 这几十年大盛虽然国泰民安,但边境却时有战乱纷扰。 他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是本朝最能征善战的常胜将军,自然要为国效力,所以常不在家。 袁大郎身为世子,自小就开始打理庶务,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家里的弟弟们。 所以,五郎算是二郎一手带大的。 他们兄弟相差八岁,从五郎牙牙学语开始,就是二郎牵着他长大的。 后来,他开始学枪法,亦由二郎亲自指点。 两个人虽是兄弟,但却亦有父子之情。 五郎对二郎,十分儒慕钦佩,那是他心里一座移不开的丰碑。 所以,二郎过世之后,二嫂膝下空虚,兄弟间,只有五郎主动向二嫂提出要给二房过继子嗣。 他是认真的。 崔翎见五郎表情不对,不由皱了皱眉,“是,我知道了。” 她眼眸微垂,语声瞬时清冷下来,“但我不会同意。” 虽然肚子里这一胎,不一定是两个男孩儿,未必真的就那么巧,能有过继人的次子。 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件事和五郎说个清楚明白,否则,将来总会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一道砍。 她微微一顿,语气柔和了一些,“我晓得你觉得二嫂孤苦。但要叫她高兴。却并不只有送个孩子给她。这一个方法。” 二嫂如今最缺的不是孩子,而是钱,是能够叫她娘家人振作起来的方法。 这一点,崔翎很自信可以帮到她。 她前世可是白手起家的女强人呢,那时候什么倚靠都没有,也混得风生水起。 而现在,她背靠着镇国将军府和安宁伯府两座大靠山,若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事。哪里有办不成的? 五郎自从西北与崔翎再聚之后,对妻子就一向十分温柔和软。 正如他自己说,不论她想要什么,他总是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 但这一回,他的态度却有些强硬。 他面沉如水,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我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叫二嫂高兴,而是为了二哥能有条香火继承。” 顿了顿,他忽得目光凄楚起来。“现在家中我们兄弟尚在,所以逢年过节。香火总少不了。但若我们百年之后呢?二哥便无人承祀了。” 古人注重子嗣,其实是为了香火传承。 隔了几辈之后的子孙,基本上是不会再为隔了房头的伯祖祭祀了,所以就算没有子嗣,也要从别房或者别处过继一个来,为的便是这直系之间的承祭。 崔翎有些惊愕,恍惚了好半天才终于醒过神来。 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所以对香火这一点并没有亲身带入去看待,这时听五郎娓娓道来,方才意识到,原来叫家人如此记挂着的过继一事,还有这样的意义。 这样看来,二房会过继一个儿子,是件势在必行的事了。 她顿时有些颓丧,脸色一下子便差了起来。 其实,在三嫂和四嫂怀孕时,二嫂曾经有意要从其中挑一位嗣子,这件事虽然不曾明说,但阖家上下几乎都已经知道了。 假若她不再与五郎继续纠缠这个话题,等下个月两位嫂嫂临盆,不论她们谁再生了儿子,只要二嫂肯张这个口,那过继的事便是必成的。 在这个问题上,三嫂和四嫂都是土生土长的盛朝女子,她们心里虽然不愿,但也会顾全大局。 至少不会有她这样大的反应。 崔翎原本可以乖乖地闭嘴,反正这件事变数还很大,譬如三嫂和四嫂都生了儿子啊,譬如她怀的并不是一对男孩儿啊,总之,凡事等过两个月再看,也许又会是不一样的境况呢。 但她并不想这样。 她不肯和孩子分开,不肯让自己生的儿子唤她婶婶,三嫂和四嫂也定必不肯的。 若只是需要一个孩子继承香火,其实并不定是要她们的。 崔翎觉得这件事的关键,还在二嫂身上。 她决定要好好地开导一下二嫂,一要叫她将二哥过世的那段阴影彻底放下,做一个开朗健康活泼的女子,二也要想法子说服她,过继子嗣在乎的是孩儿的教养,而非血缘。 也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五郎见崔翎半晌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肯,便想法子急着要说服她。 “孩子虽然过继到二房的名下,但咱们还是能够每日里看到他,就算将来分了家,也都住在隔壁,也不是隔了老远的,你为什么就不能想开一些呢?” “若是你喜欢孩子多一些,咱们两个都还年轻,又素来恩爱,还愁没有老三老四吗?你看,爹和娘就一口气连生了五个儿子呢!” 崔翎原本还好,只是想思考该如何说服二嫂。 这么一听他叨逼叨逼地说话,不由得怒火便打一处来。 她“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强自压住胸中汹涌上扬的火气,咬着牙说道,“就算每日都能看到他,他也都是叫我婶婶,不叫我娘,有个毛用?” “爹娘的恩爱我也一直都十分欣羡,但这年节,女人生孩子就好像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你以为是件容易的事?娘倒是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可若不是生的那么多,她的身体又何至于那样快败落,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已故的镇国将军夫人黄氏,是因为生完第五个孩子后,产后受了风。加上血崩不止。孩子没有满周岁就撒手人寰的。 五郎没有料到崔翎会用这样严重的话去堵他。愣了许久。 他心内一时五味陈杂,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其实,他也晓得崔翎说得没有错,女人生孩子是一件十分凶险之事,若能母子平安自然是祖上烧了高香,可也时常听说谁谁谁家的夫人生孩子的时候没了。 他的确不该这样自私,不顾妻子的意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们共同的孩子许诺出去。 可那是他的二哥啊! 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百年之后二哥的坟前无人祭祀供应香火? 崔翎心里也不好过,但她觉得孩子是她的底线和原则。 在这件事上,哪怕所有的人都说她冷血无情,她也绝对不会让步。 看着五郎如此神色,她想,今儿这谈话,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恰好外面有丫头来回禀,说是厨房那儿熬的羹已经好了。 她便轻声对着五郎说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想我比你更有权利决定他未来的前程。若是别的事,咱们都好商量。唯独这桩不成。” 说罢,她便出了屋子叫木槿扶着她,从厨房取了食盒,便往二嫂的院子走去。 木槿方才站在外头,隐约听到屋子里有争吵。 但是她不敢问,只能隐晦地提一提,还在安宁伯府时,那些嬷嬷们跟她说过的话,“奶奶,您现在怀着身孕,可不能生气,您生气了,肚子里的孩儿们也都要跟着不高兴呢。”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您也不要和五爷生气,嬷嬷们说,妻子怀孕时,那些爷们最容易出去惹上桃花债了呢。” 木槿从小跟着崔翎一起长大,她眼中的九小姐单纯可爱,率性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甚至还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如今好不容易和姑爷夫妻团聚,还是带着四个多月身孕回来的,她正阿弥陀佛好日子即将到来呢,可他们却似乎有了口角。 她很害怕不懂得屈身服软的九小姐,会傻犟下去,倒将姑爷的心给驱远了。 虽然袁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可保不齐姑爷会在外头的青楼楚馆寄托情思啊,那样的话,小姐心里也会难过的不是吗? 崔翎轻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安抚木槿,“你放心,我和五郎只不过是在有些事情上意见不合,其实也算不得吵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 她顿了顿,“至于桃花债什么,显然是你多虑了,五郎他不是这样的人。” 袁五虽然在她面前常做幼稚的举止,但在外头,他却是个谨慎持重十分看重名声的人。 从前和盛京城那么多著名的纨绔一块儿玩耍时,他都没有学坏,连逢场作戏的事儿都没有。 如今,他都成了婚,就快要当爹了,又怎会因为和自己想法不同,就去做自损名声的事? 对于自己的丈夫,崔翎觉得,这点信任和自信,她还是有的。 不多时便到了二嫂的院子,一个叫荷香的小丫头晓得五奶奶来了,便引着她们进了内屋。 此时外头天光明亮,但梁氏的屋子里却一片阴沉沉的黑。 原来,不知为何,这间屋内的窗户前都垂了厚重的幕帘,将外头的光线给挡了住。 崔翎眉头紧紧地皱起,压住一颗担惊受怕的心,柔声朝着床榻唤了句,“二嫂,我是崔九,我过来给你送点灵芝银耳羹,刚煮的,还热着的,可好吃了!” 床榻上发出一声低微的应答,“五弟妹,你从西北回来了?” 崔翎走得近了,视线便也清晰起来,她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勉强地撑着要起身,荷香连忙拿枕头去垫在那人身后。 她张着口不敢置信,这个清瘦干瘪毫无神采的女人,竟然是二嫂梁氏!(未完待续。。) ps: 下午或者晚上还有一更 ------------ 110 说服 崔翎觉得鼻尖一酸,她都快要哭出来了。 去岁腊月她离开家去西北的时候,二嫂还出来送她,那时候的二嫂虽然也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模样,但容颜娇丽,精神也很好。 才不过五个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 她连忙扭过头去,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滴,然后整了整神色,“二嫂,屋子里那么黑,我叫人将窗帘拉开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对着木槿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高悬在窗户上方的幕帘被拉下,明亮的光线射入屋中。 梁氏连忙闭上眼,过了好久才终于又重新适应了白日光,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最近我老是睡不好,有一点点天光都不行,所以才让荷香将那窗户蒙上的。” 她终于瞅见崔翎高高隆起的腹部,脸上也露出惊喜神色,“五弟妹,你这是有了?” 崔翎笑着点了点头,“嗯,大夫说,是双胎,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她心里还记挂着刚才和五郎的对话,便不想在孩子的问题上多和二嫂提起,连忙将话题岔开。 “木槿,快盛一碗灵芝银耳羹过来给二嫂。” 木槿动作迅捷地将羹递给了崔翎。 崔翎坐在梁氏的床头,小心翼翼地喂她,“其实,原本想回来后好好做一顿辣菜的给二嫂吃的,但杜嬷嬷说你今日身子不大舒坦,所以我就煮了点清淡的,来。尝尝!” 她亲自喂给二嫂。一边又笑着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刘师傅有没有时常给你送点香辣猪蹄过来啊?” 梁氏笑着点了点头,“嗯,有。” 她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不过后来我得了一场风寒,之后就一直都不大好,太医说身子虚病,还是食清淡为主。不给吃辣的。” 崔翎便立刻接口道,“二嫂既然知道这道理,那就赶紧地好起来。我可还有一箱子的看家本事没有使出来呢,这府里,就你最吃得重辣,有很多菜我还想跟你一块儿试呢。” 她凑近二嫂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还记得咱们的辣菜酒楼吗?” 二嫂的眼神明了又灭,“记得,自然是记得的。” 她轻声叹了口气。“不过五弟妹你看,我现在的身子。就好比油尽灯枯,恐怕熬不了多久了,那酒楼的事,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崔翎连忙撅了撅嘴,“二嫂可别唬我,来时我可是跟杜嬷嬷打听过了,王老太医也给你看过,他老人家神医圣手,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她继续喂羹,“只不过是一点寻常风寒,没有及时治疗罢了,这天都已经春暖花开,再过些时候就要入夏了,哪里还能不好?” 事实上,梁氏的病,心理的问题占了大多数。 只要她重新存了生的意念,那么要好起来,也是很快的事。 毕竟,她可是坚持了五年的晨练,是府里唯一一个真正称得上耍得了真枪的女汉子,身体素质好,底子厚,可不比寻常的弱质女流。 崔翎想着,便忙将话题往二嫂感兴趣的方向引,“辣菜酒楼的事儿,我跟祖母和大哥大嫂都透了口风,他们都很支持呢。” 她压低声音说道,“祖母还说,她嫁妆里有一个东街临街的铺子,前些日子刚好收了回来,是热闹所在,刚好就给了咱们。” 老太君的嫁妆是她自己的私产,不属于公中。 所以她拿出自己的铺子来,算是她私底下入了一股,这将来的收益啊,便也不归府中。 果然,梁氏对酒楼的事还是感兴趣的,“我早就想着,若是当真要开辣菜馆,还是得让祖母做主才好,咱们毕竟是年轻的媳妇,有些事体自个出面不好。”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虽然这生意不算公中的,但大嫂还有三弟妹四弟妹那,也还是要知会一声,大伙儿都入点股,这才是妯娌之间亲密友爱的意思。” 否则,若只她和崔翎吃独食,虽然能多分几个钱,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大嫂三弟妹和四弟妹都是大门大户出身,不像自己这样缺钱,就是三五万的银子放在她们面前,她们也不大在乎。 但有些事,不是钱的事儿,在乎的是心意。 崔翎见二嫂神色松弛了下来,心里也舒了口气。 二嫂既然对酒楼的事还感兴趣,就说明她并非生无所恋,否则都快要死了,还在乎什么酒楼? 但这也侧面说明,二嫂被逼至这番境地,还是她娘家人的事儿占了多数。 崔翎决定要想法子弄明白,梁家到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将人往这份上逼。 但现在,却还是要先将二嫂的生念调动出来。 简而言之,她的任务,就是要给二嫂画一个大饼,越大越好,越诱人效果就越好。 她附和着点头,“没错,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大家开酒楼,不过只是个玩乐,顺便赚点私房钱,若是因此妨碍了妯娌之间的感情,那就没意思了。” 这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不管大嫂还是三嫂四嫂,娘家的背景都十分强,假若有她们撑腰,那这个新奇的辣菜馆要在群官云集的盛京城生存下来,就等于多了一重保障。 崔翎笑着将在西北时的趣事一说,那些将士们有多么喜欢她的辣菜,连柔然的国舅爷也爱不释手,为了要吃到美食,不顾身份和脸皮,一路跟着前来。 她信心满满,“这么一来,我就觉得,只要咱们的辣菜馆一开张,客人自然源源滚滚地来。到时候,若是不赚个钵满盆满,都不好意思。” 梁氏显然对辣菜馆这件事已经进行过深思熟虑,她的想法如同涨潮时候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来。 她早就觉得这件事可行。 虽然起初是因为发愁手里没有钱,想要有个赚零花的机会,但等她真将这个当了一回事后,却又发现,开个酒楼也是门挺讲究的学问,她还蛮感兴趣的。 倘若不是那时,崔翎忽得被姜皇后调去了西北,也许一鼓作气,这酒楼这会儿也开成了呢。 现在,她的身体这样孱弱,她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支撑下去,支撑多久…… 崔翎一直都在注视着梁氏的表情,看她的眼神时而精神抖擞,时而却黯淡无光,便晓得二嫂心中定是在作激烈的斗争。 她决定再生一把火,好叫二嫂早点做出振奋自己的意愿。 这样想着,她便又说道,“我听祖母说,二嫂从前可是盛京城有名的才女,不只琴棋书画了得,最要紧的是学得一手好珠算,连账房先生都比不过你呢!” 她便睁着一双带着期盼的眼,攀上梁氏的手臂,“咱们说起来总是名门世家的少奶奶,不好抛头露面做生意,可将事业交给外头的人打理,我又总是有点嘀咕。不过若有二嫂管着帐那就好了,我能放心!” 梁氏干枯的脸上终于露出明媚的笑容,“祖母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说。” 她还是十分自豪的,“不过,不要笑你二嫂自吹自擂,论数术,当初我祖父和父亲那么多学生里,就没有一个人能胜过我。” 可惜,嫁到了镇国将军府后,当着锦衣玉食的少奶奶,也没有什么拿起算盘的机会。 崔翎继续说道,“二嫂,所以你可别再说什么身子不好的话了,您哪,就是上回受了风寒,一直没有调养过好,从今儿起,我每日都给你送羹汤,好好给你滋补滋补。” 她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咱们的酒楼若是真的开张了,可还需要二嫂好好把关的呢,您可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梁氏眼神中总算重新燃烧了斗志,她浅浅笑了起来,“你呀,这么看得起我!” 虽然没有直接承诺什么,但看她神色之间,像是好了许多。 这一番闲聊之间,不知不觉,梁氏的碗底就已经空了。 崔翎很高兴,便又问她,“还有一些,二嫂再来点吧,这灵芝银耳羹哪,对心悸失眠最是有效,用过之后,晚上可以睡个好觉,明儿起来就有精神了呢。”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又兴奋得说道,“啊,对 ,我忽然又想到了,可以泡个合欢皮夜交藤茶,这个喝了也有助于睡眠。” 立时,便叫过荷香,细细地吩咐了这茶水该如何冲泡,又该如何饮用。 梁氏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 她晓得五弟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赶紧好起来的。 这种温情叫她战胜了心里厌世的死意,忽然有一种不忍涌上心头。 她心里想的是,若是自己当真死了,那么五弟妹的酒楼就算开起来,也没有人替她管账。 五弟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不像是个精细的人儿,若是被人骗了该如何是好? 梁氏这样想着,便忙点头说道,“五弟妹做的灵芝银耳羹真不错,既还有呢,就再给我盛一碗吧!” 她顿了顿,又对着荷香吩咐到,“明日你去回禀了郡主,就说请她帮忙给我再请一位太医来瞧瞧,看看能不能开点方子,也好早点叫我好起来!”(未完待续。。) ps: 好吧,既然写完了,就更出来吧,今天第二更结束,没有第三更了~ ------------ 111 分家 当荷香送崔翎和木槿出来时,面上泫然欲泣,既震惊又激动。 她擦了擦眼泪,感激地道,“五奶奶真有办法,这小半年来,二奶奶还是头一次吃那么多呢!” 先前,她奉进去的饭菜,哪一次二奶奶不是只夹个一两口就放下了? 她这个当丫头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偏生毫无办法。 现在好了,五奶奶一回来,和二奶奶说会子话,就叫她吃下一大盅羹汤。 二奶奶还令她明天去央郡主请太医呢! 荷香是梁氏陪嫁过来的丫头,如今二房已然没了人,只有梁氏撑门立户。 若是梁氏也倒下了,那么她一个小丫头的命运便风雨飘摇了。 不论去哪房,都得不到什么好,而梁家破落成那样了,她也回不去。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配个小厮嫁了。 可若是没有梁氏替她看着把关,又怎么可能嫁得到好人家? 所以,荷香是真心实意盼着梁氏好起来的,她的命运系在梁氏身上,只有梁氏好,她才好。 崔翎脸上露出欣慰得意的笑容,“那是,以后我每日都来给二嫂送粥羹,保管她很快好起来。” 她带过去满满一盅的灵芝银耳羹呢,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看着二嫂脸上重新焕发出对生的渴望,她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想着二嫂若是能尽快好起来,便能投入到辣菜馆的工作中去,不仅可以分散她思念亡夫的注意力。还可以想法子让她打消过继什么的念头。 女人的价值绝对不只是相夫教子。二嫂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尽管腹部的负担沉重。但崔翎心情好,所以特地还绕路去后花园那赏了会景。 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前,崔翎打开双臂,闭上眼,迎着习习吹来的清风舒畅地松展了一下身躯,感到美好极了。 对嘛,美食美景美人,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等她回到藏香园时,并没有看见袁五郎的身影。 桔梗苦着脸说,“方才槐书过来了一趟,好像是有什么事,五爷听了急匆匆走了,也没有留下个什么话。” 她垂了头又抬起来,欲言又止,憋了许久,终于大着胆子问出口来,“小姐是不是和姑爷吵架了?” 崔翎痛苦得轻呀一声。“又来了!” 同样的问题,刚才木槿已经问过一遍。如今又轮到了桔梗。 她贴身的两个丫头中,木槿算是能担大任的,胆大心细,做事沉稳老成,许多事就算心里存疑,但懂得按兵不动细细思量。 所以,方才她对木槿解释一番后,木槿丫头就已经释然。 可桔梗不一样。 桔梗年纪要比木槿小上两岁,忠心为主是一定的,却十分胆小多疑。 有些事,分明只是寻常小事,但假若不对她解释得十分清楚,她那小脑袋就会展开想象的翅膀,将芝麻绿豆大的事脑补成轰轰烈烈的惨况。 崔翎对此很是头疼。 论理,像桔梗这样的性子,是不适合当陪嫁丫头的,很容易将好端端的事搞砸,或者做出许多无中生有的事来,若是到了规矩森严的家门,那是会带累主子的。 但桔梗是崔翎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多年相处中,早已经和家人一样亲。 家人,是她身上有再多的缺点,你也舍不得抛弃的。 所以,尽管当初宋嬷嬷极力反对,但崔翎却仍旧固执地带上了桔梗。 那不只是因为她知道像桔梗这样的,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定不会有容身之地。 其实也是她早将桔梗当成了姐妹,在亲情冷漠的安宁伯府,这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亮色,她舍不得,不肯,永远不会随意抛弃。 崔翎便连忙叫木槿寻着桔梗说话,务必要将那多思多虑的丫头心里所有的疑虑打消。 她自个却净了手换了身外衫静静地靠在窗台前看书。 嗯,现在离吃晚膳的点只差一会会了,等看完这一篇,应该就能吃上饭了。 她的目光投射在那豆大的繁体字上,但思绪却飘得老远,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尽管显得再坚强再冷淡,但五郎今日的表现,她也不可能漠然视之。 她的孩子呢,她视之如宝的孩子,他怎么可以连商量都不商量一个,就将他许了人? 古人对香火继承的重视,崔翎觉得,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五郎的这份固执,却显得有些太自私了。 他敬重死去的二哥,怜惜孤苦伶仃的二嫂,这说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弟弟,这很好。 可他不能牺牲妻子和孩子来成全他的情义。 不管是以丈夫还是以父亲的身份,他都没有这个权利! 但让崔翎难过的还不只如此,她更失望五郎那种不容拒绝的态度,他甚至都没有打算向她解释……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眼空荡荡的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幼稚!” 若是有急事要离开,好歹也要留个话,像这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了,算是个什么事? 他难道就不怕她想得太多,以为他是逃避生气? 或者,就不怕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一晚上都不能好好休息? 她还怀着孩子呢,本来这孕期因为负担太大的缘故,就过得一直很难受。 呕吐,胃烧心,腿脚浮肿,一刻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五郎还这样…… 崔翎忽然觉得有点意兴阑珊。 不过,她调节心情的能力比较强,情绪低沉了半晌之后。便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她想。本来嫁过来时。图的就不是郎情妾意。 现在既然连孩子都有了,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以后调粉做羹,陪着祖母闲话家常,跟二嫂经营好辣菜馆,还有孩子要教养,她的生活可充实得很呢。 至于丈夫?若是可心意还好,若是看了让人厌烦,那还是一边凉快去吧。 虽然在拥有过甜蜜浓情之后。说这些有些不大甘心,毕竟,若是可能谁都想要过夫妻恩爱一家和谐的日子。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假若不阿q一点,找到些自我平衡的方法,难道叫她也像桔梗那样脑补太多? 那样太累了,也将自己放得太低,她不肯。 崔翎深深地呼吸之后,已经将心底的烦躁去除。 她看完这一篇,果然就有小丫头过来布菜,方才跟刘师傅点的菜一个不少地上来。都是极品的美味。 崔翎胃口极好地饱餐一顿之后,早早地洗漱上榻。 然后枕着舒服绵软的枕头。她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极沉,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崔翎睁开眼,迷蒙间看到床头坐着一个挺直的背影,那是五郎。 五郎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遥遥地望向窗棱的一角,似是在发呆。 她轻轻垂了垂眉,撑着手臂起身,淡淡地唤了一声,“夫君。” 五郎连忙转过头来,目光里隐约透着小心翼翼,他冲她笑了笑,“翎儿,你醒啦。” 若是以往,看到五郎这张英俊帅气的脸庞,以如此宠溺的微笑望过来时,崔翎总会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真的像个沉浸在恋爱之中的十五岁小女孩儿。 但因为经过昨夜的那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有些事情悄然发生了改变。 就好像现在,那个你侬我侬恩爱缠.绵的人近在咫尺,她的心里却骤然平静了下来。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受尽背叛和冷漠,好不容易遇到一点温情,尝试着打开。 但因为太敏感,太脆弱,所以遇到一点点小小的挫折时,她就忍不住又想要将心门关上。 她太害怕再受到伤害了。 崔翎扶着圆滚滚的肚皮起身,一看到沙漏连忙惊觉,“呀,都已经巳时三刻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昨儿老太君慈爱,许这些孩子们夫妻团聚,说些悄悄话,所以没有开家宴。 但今儿镇国将军也在,阖家团圆的日子,自然是要欢聚一堂,将午膳和晚膳都摆在一处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当惯了家人的小厨娘,便也自然而然将做饭这件事揽在了身上。 五郎瞅了她一眼,“你怀着身子,多睡一会儿是应当的,祖母才不会怪你,怕什么?” 末了,他又幽幽地说道,“至于厨房里的事儿,你本就闻不得油烟,难道还非要亲自张罗?翎儿,咱们迟早是要分出去过的……”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哎呀,是我不好,我还以为是在西北时候呢,全家人都要等着我开饭。” 这里是镇国将军府,当家理事的人是大嫂宜宁郡主。 府里从盛朝各地聘请了各种菜系的名厨,虽然他们做的菜未必有那么多花样,但是滋味还是一等一的好。 她的确有些操心太过了。 但是,五郎他说“迟早是要分出去过的”,这是什么意思? 崔翎连忙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问道,“莫非……莫非......” 五郎面沉如水,也说不清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是不舍还是轻松。 他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爹昨儿在宫里呆了一夜,是卯时才回到家的。回来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肯见,一个时辰之后,他开了门,头一件事就说要分家。”(未完待续。。) ps: 今天还有第二更,也许在晚上 ------------ 112 旦夕 崔翎微微一愣,“分家?” 尽管宜宁郡主一早就对她提过,她也晓得等这仗打完了,袁家迟早是要分的。 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来得这么快。 她现在担心的,不是分了家彼此不住一块了感情就容易生分。 就如同宜宁郡主说的,老太君未雨绸缪,早就在镇国将军附近置下产业,前后左右对门都有,离得都很近,就算分了,也不过是一碗汤的距离。 晨昏定省是没有了,但若是有心,三五日聚一回倒也不难。 崔翎现在害怕的是,若是镇国将军府要分家了,那么二房怎么算? 是不是过继一个嗣子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就这几日间,必定要有眉目? 这样的话,腹中尚未知男女的她,也许会躲过一劫。 可三嫂,不,尤其是四嫂……岂不是就危险了? 四嫂苏子画已经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若即将临盆的这一胎仍旧是男婴, 不论是老太君还是四哥,想必都不容许她再推诿了。 崔翎从前没有当过母亲,就能够想象四嫂那种万般无奈的心情。 而现在,她更加感同身受了。 她抬了抬眼,低声问道,“上回我听祖母说,原要过继同州府三堂叔祖家的曾孙子过来的,二嫂为什么不同意?” 同州府的三堂叔祖,虽是同宗,但血脉早已经隔得很远了。 只是袁家前几代子孙一直不大兴旺,所以这些老亲到现在还保持着来往。 五年前二哥过世后。这位三堂叔祖就一直想要将自家的曾孙子过继来。其实祖母也是十分动心的。只是二嫂一直不肯松口,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五郎有些诧异崔翎忽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三堂叔祖有些心急,二哥的尸骨还刚回来,就提这事,二嫂怎么可能同意?” 就好像专愣愣地盯着二房嗣子这个位置。叫人听了心里不大舒服。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去年倒是又提了一回,二嫂打心底厌恶这家人,不肯叫他们白白得了便宜,所以才坚持要从家中子侄里过继一个的。” 镇国将军府袁家,累世武将,资产丰厚。 袁家到底攒了多少钱,世人也只是凭借一点想象猜测一点皮毛,但梁氏心里却大概有个底。 倘若要分家。除了大房那份外,其他四房平分。光是二房那份就是厚厚一大笔。 这笔钱实在太惹人眼馋了。 梁氏不肯叫外头的人白白得了这一注财,尤其三堂叔祖又是那样的嘴脸。 这样说起来,崔翎倒是能够理解。 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倘若对方虚怀若谷,她反愿意拱手相送,可若是死皮白赖,那她宁肯将银子往水池里抛,也不肯便宜了那样的人。 五郎猛然明白了崔翎的想法。 他来回踱了几步,骤得立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翎儿,你的意思是……叫二嫂从外头过继一个嗣子来?” 二嫂不想叫外人白得了银子,可是家里这几房又都不想贪这点钱。 左右只要能过继一个嗣子,以令二房以后香烟得继,其实过继的是谁家的孩子,真的并不重要。 崔翎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袁家五房,除了二房之外,其他四房都不缺钱。 长房不必说,是将来袁家的嫡脉,大嫂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之尊,没可能让出自己的孩子。 三房四房的两位嫂嫂也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若是当真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了二房,说不定走出门去,还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当她们是卖儿求财的坏母亲呢。 这种话,明面上自然无人敢说,但谁料到背地里会说得多么难听。 至于她嘛,前世就试过白手起家,这辈子就算再背,起点也比前世高太多了,她不怕会挨饿受冻,也绝对有信心可以给孩子们一个良好的家境。 当然更不愿意母子分离了。 所以,崔翎思来想去,还是想法子叫二嫂从外头过继一个孩子来,这个想法比较靠谱。 如此,二房有香火承继,二嫂老有所依,了却了全家人的心愿。 她们这几房也不必承担母子分别之苦。 多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崔翎想了想,“那么梁家呢?祖母说,她不是食古不化的人,若是二嫂从梁家过继一位子侄来,她也是赞成的。” 梁家如今如同一艘风雨飘摇的破船,倘若不是镇国将军府暗中照看着,差不多都要卖儿卖女了。 若是二嫂从娘家人中挑一个好苗子过来,好好地栽培成才,将来若是堪当大用,多少也是梁家的一个助益,连祖母都说赞同了,二嫂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五郎却摇了摇头,“二嫂最注重名声,可不肯叫外头的人找到诟病她的法子。再说……” 他叹了口气,“梁家的人现在落魄,将读书人的迂腐学了个十足,却又将书香门第的高洁丢了弃。若是从梁家过继个孩子,不知道后面跟着多少只吸血虫,二嫂也是怕。” 梁家人都能将出嫁了的姑奶奶逼到这样田地,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就只怕过继来了一个梁家的子侄,却将二房的地儿给他们全占了。 将来二房的产业到底是姓袁还是姓梁? 钱的事便罢了,重要的还是香烟祭祀。 五郎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更何况是二嫂了。 崔翎皱了皱眉,“那三哥家的珀哥儿呢?他虽然不是袁家血脉,却也是记入了宗谱的袁氏子孙。将他过继给二房。三哥三嫂一定不会反对的。” 在连续两个提议都被否定之后。她心里有些着急。“珀哥儿年纪小,如今才方一岁半,还没有到认事的时候,这时候抱到二房去,也能养得亲。” 既然都走到了过继这步,那又何必老是强调血脉亲缘? 珀哥儿既入了袁家的门,那就袁家的孩子了,这也是缘分。 五郎觉得自己似是终于在重重黑霾中找到了一点光亮。 他眼神一亮。拍了拍脑袋,“对呀,珀哥儿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外头的人都晓得珀哥儿不是三房亲生,都晓得三郎高义,廉氏贤淑,这一回若是将珀哥儿过继到了二房,也不会有人指着三房说三道四。 毕竟,廉氏可没有过继自个的亲生儿子去。 三房反会被人越发敬重高风亮节。 而二嫂也被会称赞一声宽容有心。 像袁家这样马背上立了功勋的人家,其实更注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血脉之类的倒是其次了。否则老太君和大将军也不会允许三房将珀哥儿抱过来当儿子一样养。 崔翎也觉得,珀哥儿是个很好的人选。 若此事可以两全其美地解决。那不仅可以解决长久的问题,还能不破坏妯娌之间的感情。 真的是一件挺好的事儿。 可问题是,之前似也有过这样的提议,还是被二嫂拒绝了。 可见问题的关键,仍旧是在二嫂身上。 崔翎想了想说道,“二嫂那边,我想法子和她好好说吧。” 别看二嫂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说话有时候很难听,但那不过只是她尖锐的表象,出身诗礼世家的二嫂,内心其实非常地柔软。 只要用心,就能和她好好交流。 五郎真正地松了口气,他这才敢又像先前那般亲密地靠近崔翎。 他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脸颊习惯性地在她脖颈间磨蹭,“昨儿我那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对不起,我只是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所以才……” 崔翎心中微动,但面色却仍旧如同夜里安静的荷塘,无风,亦无波。 她浅浅一笑,将话题岔开,“父亲既说要分家,那么今儿定是要提这事的,你和我说说,为何要分得这样急,是皇上那边又有什么说法吗?” 镇国大将军才刚打了漂亮的一个胜仗,本该受到不世功勋。 但他虚怀若谷,请功表上没有提自己和儿子们一个字,这已经是向皇帝表明了诚心。 滞留宫中一夜,多半是要将手中的兵权交托地彻底,他肯主动将兵权让出,皇帝一定十分高兴,但却也不会那样直截了当就表现出来。 多半,是要你推我拒一番,然后作出一个惜才的表象,最后勉强将兵权收回。 之后便是大发赏赐,送一个厚厚的大礼,恭贺镇国将军解甲归田。 按照常理来说,这一番来往,少则半月,多则数月,总是要有一定时间的。 否则,怎么能陪皇帝将这出退位让贤的戏演地真实自然呢? 可大将军今晨才回的府,先是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一个时辰,一开门就说要分家。 这里头,透露着不寻常的信息。 崔翎眼眸微垂,半晌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惊愕之色,“莫非皇上他……” 假若皇帝已经油尽灯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这出戏码合理地上演了呢? 当今皇帝唯独太子一子,太子前些日子刚娶了白氏容华为正妃,成婚还不过几日。 若是皇帝驾崩,那么太子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而太子之下,便是九王。 袁家和九王来往密切,此次柔然战事,又是齐头并肩作战,关系不可谓不深。 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不顾面子上的事,立刻就要了袁家的兵权吗? 五郎没有想到崔翎对朝政竟也还有这等见识。 他沉沉地点了点头,“皇上确实时日无多,而太子……听说太子中了毒,也危在旦夕了呢。”(未完待续。。) ps: 二更已毕! ------------ 113 清单 崔翎不由一阵冷笑,“太子中了毒?姜皇后端得一手好伎俩!” 皇帝性命垂危,太子再遭不测,那么九王便是理所应当的皇位继承人。 根据谁得利谁就最有嫌疑的原则,是谁对太子下了毒,便昭然若揭了。 姜皇后这是视九王为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啊! 五郎却奇道,“你说太子中毒是姜皇后的伎俩?她若此所为,是要构陷九王?” 他迷惑地挠了挠头,“不对啊,九王留在西北处置军务,这会儿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哪里有这个能耐毒害太子?” 崔翎望着五郎的目光便柔和了一些。 她心想,五郎虽然能干,但到底还是一副忠义心肠。 这朝政上的弯弯绕绕,耿直的五郎还不如自己想得通透。 想到袁家尽是这些在战事上勇武有谋,但论心机却差得远的忠厚男子,她忽然觉得,早一点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崔翎轻声叹了口气,“谁说九王不在盛京,就不能下毒了?” 她冷笑一声,“姜皇后只要抓住个九王宫里的小太监,逼他招供指认是九王指使,纵他在千里之外,亦可以定下罪名。” 姜皇后此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论她心狠手辣的程度,这种事也未必做不出来。 五郎这才大惊失色,“九王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他紧紧抓住崔翎的手,“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要不要去跟父亲知会一声?” 袁家和九王一向交好,又都在西北共事过,若是九王出事,袁家恐怕也难逃其咎。 五郎很害怕九王会受这无妄之灾,他也怕自家受到牵连。 崔翎忙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别慌。父亲既说要分家,恐怕已经想通了此节。” 她顿了顿,“你放心,太子妃还不曾诞下麟儿,九王的性命就还得保,一时半会。他出不了事。” 姜皇后倒是想要九王死,但太子若当真如同坊间传言那般明智,便就不会要了九王的命。 皇室嫡枝,可唯独他们两个男人了呢。 倘若九王死了,他再有个万一,就等于不费人一兵一卒。改了朝换了代。 太子应该不会那样愚蠢才是。 当务之急,倒还是想法子搞清楚袁家的状况。 崔翎想了想。对着五郎说道,“爹现在还在书房?” 五郎摇了摇头,“爹去了泰安院,与祖母正在商议分家的事儿,不让人进去。” 他忙补充了一句,“爹说了,等他和祖母商量出了个头绪来。再请各房过去一块儿说话。” 崔翎眼眸微动,半晌低声说道。“咱们先去泰安院门口候着吧。” 值此政权交替之际,袁家到底何去何从? 光是交还兵权,不理朝事,守着镇国公的虚爵过闲散富贵人家的生活,到底够不够解除皇帝和太子的戒心? 阖家上下十九口人,再加上她和三嫂四嫂腹中未出世的四个,统共二十三口,未来的前程该当如何,是要好好思量和商讨一下的。 她也是袁家的一份子,有权利知晓,也有义务竭尽所能地出谋划策。 泰安院的大门紧紧锁着,大哥大嫂和四哥四嫂已经到了。 等崔翎和五郎来了不久,三哥三嫂也匆忙赶至。 大家的面色都不平静,但也没有人将担忧和忐忑直白地写在脸上。 袁大郎不赞同地瞅了瞅弟弟们,“弟妹们身子重,你们做丈夫的也不好好疼惜,做什么要她们也一块在这等?” 他望着廉氏和苏子画,“三弟妹和四弟妹就快要临盆了,站在这儿太累,不若还是先回屋去,有什么信儿,让三弟四弟捎过去,可成?” 廉氏摇了摇头,“等消息太磨人,左右也无事,身子还略好,我还是在这儿等着。” 分家的事迫在眉睫,但她想知道的,不是能分到多少家产,而是袁家接下来的动向。 此等关系到生死存亡未来前程的大事,她怎么忍得住躲在后面? 苏子画的态度也十分坚决,“我娘家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儿,等会儿若是提起来,说不定我还能帮着出上点主意。” 她的娘家也曾经是顶级门阀,历朝历代不知道出了多少留名青史的皇后。 但前朝最后一任太后和皇后,皆是苏氏女,盛朝之后,为了避免受到皇室打压,苏家便刻意淡出,自降身份,改行经商。 倒也保住了一门血脉,并且日子过得富足安逸。 所以,她倒是认为,若是袁家肯,也能往这条路子上走。 大郎见她们坚持,也无可奈何。 他转而望着腹部高隆的崔翎道,“五弟妹也是打定了主意在这儿等?” 崔翎对着温柔敦厚的大郎轻轻一笑,“我一人代表着三口人,大哥可不许赶我走!” 宜宁郡主见妯娌们都一条心向着家,脸上露出欣慰和感激的笑容,她拍了拍大郎的肩膀,“好了,一家人的事,原本就该一家人商量着解决。” 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弟弟妹妹们,眼中透露着坚定和威严,“你们放心,大嫂向你们保证,咱们家一定不会有事的!” 宜宁郡主的母亲福荣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长姐。 长公主是先帝元后所出,真正金尊玉贵的嫡公主,她开口说一句话,太后和皇帝都要多给七分颜面。 袁家此番是国之英雄,平素也向无什么大错。有福荣长公主撑腰,皇帝也好,姜皇后也罢,都不敢违背民意,胡乱给袁家安插罪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谁都不敢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又等了一会,泰安院的门终于开了。 淡定派乔嬷嬷推开门,见到该到的人都齐聚在门口,虽是一愣。但也有欣慰。 她连忙请了众人进去,又自动自觉地锁了门,然后识相地躲得老远。 袁老太君经过半年的调养,身子已然好了许多。 她神情虽然有些严肃,但眼中还是带着笑意的,“你们都来了啊。快坐下!” 崔翎和嫂嫂们在祖母这里都不太拘谨,便自己找了舒适的座位坐下。 男人们除了袁大郎之外,都站在自己妻子的身后,一副紧张戒备的模样。 镇国大将军摆了摆手,“今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他顿了顿。“叫你们来,先是说这分家的事。” 大将军从几上拿起一个本子。交给了宜宁郡主,“其实,分家这事,我和你们祖母已经想了许久了,该怎么分,也大概都有了想法。” 他壮阔的手掌向外面一划,“长房是要承宗的。自然还住在这里,老太君年纪大了。挪地方也不方便,便还在这泰安院里安置。老大,你可同意?” 袁大郎自然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大将军便笑着说道,“这是家里府库的清单,该怎么分,又该怎么划,我和你们祖母都已经列出来了,各房先传过去看看,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宜宁郡主一页页翻过,便将单子交给了廉氏,廉氏又给苏子画,苏子画再传给崔翎。 崔翎约略地翻了翻,心下万分震惊。 这小小的册子上,记载的是镇国将军府世代累积的财富,这数目可真是惊人。 长房是长子嫡孙,祖产自然是他们承继。 按照时下的规矩,除开祖产那部分外,袁家一共五房,等分成六分,长房占两分,其余四房各取其一。 崔翎单只看分给五房这份,洋洋洒洒列出来的东西,其价值就不知几许。 就算过着富豪奢侈的生活,也足够传个三世不败。 镇国大将军见单子传了一遍,便问道,“儿媳妇们,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长房得的最多,宜宁郡主自然毫无意见。 她倒是很关注地问其他的妯娌,“弟妹们,你们觉得呢?” 廉氏知道袁家有钱,但不知道竟然有钱到了这种地步。 她出身国公府,自小也学管家算账,晓得这份单子分得极其公平。 她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不会做市井妇人才去做的锱铢必较之事,忙摇头说道,“回父亲大人的话,儿媳妇没有意见。” 苏子画从小就是钱堆里长大的,她崇尚的是风雅之事,对银子没有半分感觉。 见单子里特别给她列出来许多古籍珍本珍稀罕见的名书名画,她脸上堆满了笑意和满足,哪里又还会有什么意见? 她忙笑着道,“儿媳妇听父亲的。” 大将军又将目光移到了崔翎那,“丫头,你呢?” 崔翎喜欢钱,是因为钱可以带来愉快的享受和闲适的生活。 所以,她其实更爱的是米虫生活本身,而非金银俗物。 当看到那长长的一段即将属于五房的财富时,她心里想的是,哇塞,这辈子都可以不愁吃不愁喝真好。 哪里还会有什么计较不计较? 不过,相比于嫂嫂们的含蓄,她的回答就直接多了,“爹给的已经很多了,儿媳妇觉得很满意!” 大将军便和老太君相视一笑。 他抚着胡须朗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照这么分吧。不过……为父打算跟小五一家生活,你们觉得如何?” 大将军转脸对着崔翎露出狡黠的微笑,“丫头你放心,爹自个还有些私房,一应日常供给,都由爹自个开销,不会占用五房一分一角银子。你看可好?” ps:今天还有第二更,晚上 ------------ 114 折腾 崔翎还未来得及有啥反应,耿直的袁大郎先坐不住了。 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大将军说道,“父亲,您虽然卸下兵权,却还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 大郎为人老实敦厚,也说不出什么花哨的话来,只是满脸涨得通红。 他嚷道,“一家之主,自然应该住在家中镇宅,哪里能随便搬出去去的?” 镇国大将军袁世韬交出了兵权,但身上还有一个国公的虚衔。 这大将军府不日便要改成镇国公府。 镇国公不住镇国公府,倒住在小儿子家里,这说出去于理不合。 倒好像是大郎一家为人不厚道,非要将父亲赶走不可。 大将军却摆了摆手,“为父昨夜在宫里头已经和皇上交了底。” 他轻轻笑了起来,“不只将手里的兵权交了,我还跟皇上请旨,将这国公衔直接给了老大。老夫戎马一生,早就不想过这被拘束的生活,有朝一日,还想散发弄扁舟呢!” 大郎一震,“父亲,您说什么?” 虽然先前大将军闲暇时也曾提起过这一茬,但大郎只当他是随口说说的。 毕竟历朝历代,若是家里有荫封爵禄,都是父死子承。 如今大将军健在,这爵位怎么能随随便便落到大郎身上去? 至少大盛朝,还没有开过这样的先河。 但没有想到大将军言出必践,竟然真的这样去做了。 大将军笑着说道。“皇上见我诚心,也已经同意,想来这受封的旨意,不多日便要到了。” 他一副自在神态,“大郎啊,以后你才是咱们家的一家之主,要好好经营家庭,不求将咱们袁家发扬光大,只求不要辱没了祖宗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威名。你可能做到?” 既然要低调,那就低调到底。 大将军晓得皇帝和姜皇后都十分猜忌他,除了因为他手头上的兵权,还在乎他的能力。 盛朝如今国泰民安,皇室其实并不需要一个功高震主的朝臣呢。 就算他主动交出兵权,可猜忌已深。他若是还继续留在朝中,那帝后岂能舒坦?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辞得彻底。 不只兵权乖乖送上,连爵位也早早地给了儿子。 这样,他便算是告老在家。不理朝事,彻底地离了帝后的眼。才算得到真正的清净。 至于大郎,一向都老实敦厚,他温柔宽容,是个可以守成的孩子。 但身上却没有争先夺后的霸道和野心,平和宽忍,也可以说是庸碌无为。 这样的人,没有半点攻击性。由他坐这镇国公的位子,帝后才能真正地放心。 也只有如此。袁家才能暂时远离危机,躲过这一劫。 至于九王…… 大将军眼眸微垂,心里倒生出两分抱歉来。 他到底行军打仗久了,接触朝事的机会也多,乍一听到太子中毒的消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 只是,他自身难保,泥菩萨过河,实在也不适宜为九王出头。 这岂不是更坐实了九王图谋不轨么? 所以,他选择了装作不知,静默以待,实在也是不得已为之。 不过,多年与九王相交,九王爷的人品性情聪慧大将军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对九王能够安然无恙地挺过去,也是有信心的。 大将军突然提分家,几房就知道另有内情。 此时听他说已经将爵位一并让给了大郎,众人便都晓得事情十分严峻。 大郎琢磨了一下,便忙道,“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守护好袁家的门楣,保护好家人!” 他顿了顿,“不过,即便如此,您去和五弟一家住,这也有点不合常理吧?” 他还是很介意。 镇国大将军却笑着说道,“你先别急,听为父把话说完。” 他顿了顿,“咱们府西边那座宅子,原来是陆翰林的居所,后来他丢了官,你祖母把那宅子给盘了下来,我打算着就给五郎。” 西首陆翰林的宅院不算很大,但只住五房算得十分宽裕了。 那宅子的东墙连着镇国大将军府的西墙,只要开一个小小的月牙门洞,就又通了。 说是分了家,其实仍旧在一处,关起们来还是一家。 大将军接着说道,“我呢,选了咱们府最西侧的陶然居,就是我原先的书房。以后我就常宿在那儿了!我打算就在陶然居外开个小门,直通到五郎家。” 他目光骤然发亮,“正恰巧,那边出去不远,就是陆翰林家原来的大厨房。” 那宅子结构装修都不错,这几年来,老太君也一直派人不间断地修整维护,所以随时都可以搬去住。 那大厨房也现成可用的,只要再稍微收拾收拾,堪称完美啊。 大郎顿时明白过来,他笑道,“啊,原来父亲的意思是,您还住我这儿,只是吃食去五弟那呀?” 他一拍大腿,“您可不早说!叫儿子一阵惊心!” 做父亲的养老,若是不住承宗的大儿子那,却和小儿子挤着,这说出去,他袁大郎可是要被人戳破脊梁骨的。 不只他自己名声差了,还会连累孩子们。 他的儿女可一个都还没有嫁娶呢! 大将军飞过去一个白眼,“你以为我和你们几个一样不靠谱吗?” 他冲着五郎问道,“小五,你发个话,到底欢迎不欢迎爹吧!” 五郎还未回答,崔翎便抢着道,“瞧爹说的什么话,您肯过来吃饭,这是儿媳妇的荣幸。当然欢迎之至啊!” 她是喜欢做美食的人,家人能这样看得起她的手艺,自然开心还来不及。 尤其是大将军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脾气,特别对她的胃口。 他老人家又一向对她和蔼亲切,自小缺乏父爱的她,某种程度上,已经将他当成亲爹了。 给亲爹做几顿可口的饭而已,做女儿的。怎么会不肯? 袁大郎不由便也睁大了眼睛,“五弟妹,那若是大哥偶尔来搭个伙,蹭个饭,那成吗?” 好吧,虽然崔翎去了西北之后。他也常常逼着刘师傅给他做水煮鱼之类的辣菜。 但刘师傅这不是让老太君给了五弟妹吗? 他一想到以后要吃到那样美味的辣菜,已经不是唾手可及的事了,就一阵不舍。 此时听父亲大人这样说了,不由便想要厚着脸皮也来这么一发。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听大哥都这样说了,三郎四郎也忍不住了。 四郎还算含蓄。“我要求不高,就是以后有啥好吃的。能也想着咱们,给咱来一份就得。” 三郎却顺着杆子直接往上爬了,“之前祖母也提过,叫我们三房住了后墙那边的屋,算起来,和五弟妹那边也只隔了一堵墙。” 他笑呵呵地道,“不如咱们也开个月牙小门?走动起来也方便嘛!” 廉氏害喜那阵子。常吃崔翎特别为她准备的小菜,对崔翎的食物也十分有感情。 她向来又是火辣的性格。丝毫不觉得丈夫想着吃妯娌家的菜有什么丢面子的。 反而,也跟着瞎起哄,“说真的,五弟妹,反正我们家人口少,不如就索性都在你那搭伙算了,反正我家两个小的都爱吃你做的菜。” 说着说着,一家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翎没有想到,分家这样悲伤的事,最后会搞得这样喜剧。 但大将军既然如此轻松了下来,想必朝政上的危机,是能够安然度过的。 所以,她便也放松地笑道,“哥哥嫂嫂们都不嫌弃我们家,我和五郎又怎会不肯?不过……” 她想了想又道,“古人云,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既然承蒙大伙儿不弃,都喜欢吃我的饭菜,不如我便叫刘师傅好好带几个徒弟出来,分送给各房。” 这样的话,如果有出什么新菜,及时地教一教,各房不仅都有了口福,她自己也落得轻松。 老太君听了,不由连连点头,“这才是好计较!” 她笑着冲崔翎招了招手,“先前你不是提过,想在外头开个辣菜馆吗?恰好今儿家里人都在,不如将你的想法说一说?” 崔翎微微讶异了一下,“现在说?这合适吗?” 她原本是怀抱着十分沉重的心情过来的。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她虽然不很懂,但基本的分析能力还在。 晓得袁家作为皇帝的眼中钉,在即将撒手西寰的皇帝心中,一定是块烫手山芋。 一旦稍微处理不好,全家人都要遭殃的。 再加上,太子在这当口还神奇地中了毒…… 这多半是姜皇后铲除异己,保自己儿子顺利登基的阴谋啊! 多么紧张忐忑不安的气氛之下,大将军却轻松愉快地给几个儿子分了家。 接下来不是应该教育一下孩子们,如何躲避危险,少和朝臣打交道,最近一段时间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好叫皇帝彻底安心吗? 怎么话题这样快就从吃饭的事,转移到了开饭店的事了? 她原本还想着,这风口浪尖,开辣菜馆的事可以稍微停一下呢! 大将军闻言却哈哈一笑,“能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倒是十分感兴趣,“听闻丫头打算在盛京城开个辣菜馆,这主意倒是不错,为父决定也参一股,你觉得如何?” 哥哥嫂嫂们听老太君简单说了一下原委,个个也都十分感兴趣,纷纷要求入股。 但为了照顾二嫂,她们都比较谦虚,最后一番商谈之下,不只将事情定了下来,还叫二嫂和崔翎占了大头。 老太君神情也比方才轻松了许多,她慈祥的脸上闪过光华,“小五媳妇不要怕,这辣菜馆的事儿,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声势搞得越大就越好!” 崔翎眨巴眨巴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咧开嘴笑成了一朵花,“哎,孙媳妇明白了!” ps:书荒的朋友们,我又来了!推荐我的原配沈东篱小姐的新书《半夏田园》,一本温馨有趣的种田文,书号:3166577。小篱客串了本文中泰安院老太君身边的丫头小篱,就是那个很嘴馋的丫头啦。她的种田文,虽然也有极品亲戚,但是笔法却比较温和,简单中透着温馨,我特别喜欢这样的!当然现在还很瘦,大家感兴趣可以养肥啊,一本好看的新书,最需要大家的点击收藏和推荐票了呢,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哦!简介:刻薄彪悍继祖母,很难对付;善良包子亲爹娘,必须改造;纵使生活一地鸡毛,也要努力把日子过好。喂,隔壁山头的将军大哥,能帮把我牛放一放吗? ------------ 115 有间 盛京城这两天很热闹。 先是镇国大将军打了胜仗回京,虽以年龄之托辞去了军中职务,却加封了一等国公。 但金銮殿上,镇国公袁世韬却向皇帝陈情,指他在西北冻伤了腿,恐不能胜任国公之位。 他递上退位请封的奏折,请立大郎袁浩承继爵位。 皇帝体恤功臣,当即准奏,又另封了个光禄大夫的散阶,以示荣。宠。 镇国公府为了感念圣恩,特地在五道山慈恩寺门口借地施粥五日。 随餐附送的还有小菜,却是些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红油素食。 第一口辛辣无比,但配以清粥却格外地爽口美味,再吃第二口时,便完全成为一种享受了。 这红油素食的名声立刻广而告之,传得老远。 到最后几日,这施粥的善举已然变相成了美食品鉴会。 来品尝的人除了穷苦百姓,竟还有些衣着光鲜华丽一看就不差一碗粥喝的有钱人。 口**传之后,整个盛京城都知道镇国公府有一种特别美味的红油素食。 百姓纷纷打听除外,连那些老牌世家也都十分好奇。 这一日,袁大郎下朝回家,笑呵呵地对老太君说道,“刚才户部的林尚书和礼部的周尚书都向我打听咱们家的红油小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挺了挺已经十分高昂的胸,万分自豪地道。“我趁机便将那辣菜馆的事给透露了一下口风。” 老太君听了也满脸堆笑,“大郎做得不错,那林尚书和周尚书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想来咱们家要开辣菜馆的事儿,不出几日,就该传到帝后耳朵了。” 她转头对着崔翎问道,“小五媳妇,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崔翎连忙点头,“嗯。祖母就放心吧!” 铺面是现成的,早在半年前她去西北之前,就已经和祖母说好了。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祖母令人将铺子好生整修了一遍,弄得格调十分高雅气派。 崔翎对辣菜馆的装潢十分满意,所以只是将座位重新调整了一下。就算完。 至于厨师,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出看家的王牌,刘师傅和唐师傅。 刘师傅和唐师傅原本就是厨艺界十分有名的名厨,一个曾是御厨,一个在江南享誉半边天。 虽然。他们也很喜欢,并且珍惜在镇国公府当差的安逸和被尊重。 但每一个厨师心里更加渴望的是得到万千食客的认同。 自从半年前崔翎偶然透露出想要开辣菜馆的意愿后。刘师傅和唐师傅就上了心。 他们卯足了精神在辣菜技术上努力提高水平,也还留心着培养有潜质的徒弟。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所以,这次崔翎就辣菜馆事宜和两位师傅商量的时候,他们从容淡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唐师傅道,“我曾经在江南最好的酒楼当过主厨,所以对这方面还算有些经验。若是五奶奶不弃,大可放心地将辣菜馆的厨房交给我老唐。” 他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去。“这是我对于酒楼的一点心得体会,五奶奶抽空看看吧。或许也能为您提供一二思路。” 刘师傅也道,“我虽然没有老唐有经验,但跟着五奶奶最久,对于辣菜也有自己的一点见解。” 他微笑起来,“五奶奶您看,不如便叫我去给老唐帮帮忙?” 唐师傅雄心勃勃得想要去当辣菜馆的主厨,刘师傅心里想的更多的,却是创新菜式。 崔翎觉得这样甚好,这两位果然不愧是好友,不仅没有为争个主厨的头衔打得头破血流,还很快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她便笑着说道,“唐师傅有过经验,那就聘您为咱们辣菜馆的主厨了。至于刘师傅,府里暂时还离不得您,所以,您就负责和我一道开放新菜。这样如何?” 唐师傅和刘师傅各得其所,自然都十分满意。 店铺有了,人手有了,辣椒还有半船,新鲜的食材也不缺。 这辣菜馆万事俱备,就只欠开张了。 老太君便将众人召集起来,“虽说开这个酒楼,只是咱们娘儿几个的消遣。但我老婆子信奉认真做事,事儿再小,也要做好。” 她笑着问道,“所以,咱得给想个响当当的名字。君悦楼如何?” 廉氏和苏子画其实就是这几天临盆,但因为平素练早操身体底子也好,所以还都挺有精神的。 一听说要商量辣菜馆的事,这两位便捧着巨大的肚子屁颠屁颠地来了。 廉氏性子有些急,抢先开口,“君悦楼确实好听,但带个君字……皇城脚下,咱们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不如便叫迎客来吧?”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取名十分有水平,“打开门迎客做生意,财源滚滚来,不错吧?” 苏子画却抿着嘴笑道,“我记得西街文昌巷那好像就有一家迎客来,不过人家是客栈。” 她冲着廉氏笑,“三嫂莫非是想和人家客栈抢生意?” 廉氏撅了撅嘴,小声嘀咕道,“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知道外头每一家店铺都叫啥?有个失手,岂不正常?非要仗着牙尖嘴利打趣我!” 她哼哼了两句,抬眉挑衅地道,“你那么能耐,给想一个呗!” 苏子画倒是真的认真想了,“知味居,我听着倒是十分雅致,三嫂觉得如何?” 廉氏忍不住笑出声来,“四弟妹还笑我呢,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南街有一座药膳馆就叫知味居?” 她也反唇相讥。“四弟妹莫非也要和人家药膳馆抢生意啊!” 苏子画连忙学着廉氏嘀咕起来,“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知道外头每一家店铺都叫啥?就算我是苏子画,也有失手的时候,实属正常!” 这段对话听起来火药味十足,但两个人说来却都是笑眯眯的。 老太君原本还十分担心,这两随时都可能要临盆的大肚皮互相攻击然后气着了将孩子都气出来了呢。 听到苏子画说完,廉氏和她笑成一团,这才安了心。 原来。是在打趣呀! 老太君心里其实有些惊讶。 这两人的性子原本南辕北辙,一个火爆热烈,一个却温柔婉约,一点都不搭。 廉氏性子火辣,又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先前其实对苏子画是有些不大耐烦的。 苏家如今说白了就是个商贾之家。但偏生将女孩儿教养地比公主还要细致,多少也叫人挺不爽的。 但不曾想到,她如今却对苏子画这样热络。 礼仪规矩堪称模范的苏子画,向来都刻板地令人发指,想不到今日竟然也会说俏皮话了。 老太君思来想去,觉得许是因为相处久了。又是同时怀上了腹中这胎,这些日子时常在一起谈论妈妈经。感情自然融洽起来。 但其中也应该还有小五媳妇的功劳。 真论起来,小五媳妇真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名门淑女。 她倒是出身名门,但淑女这两个字与她是沾不上边的。 莫说读书识字了,就是连家常的规矩都搞不明白的孩子,若是去了别人家,早就吃尽了苦头。 但这就是缘分吧。 这孩子投到了这家里,大伙儿都喜欢直来直去。没一个爱那些弯弯绕绕的。 她才好大着胆子说那些笑话逗乐别人,也才能毫无顾忌地下厨房给家里人做菜。 要是换了别家。若晓得少奶奶亲自下厨做饭,那可不会得到称赞,而是鄙夷了呢。 还是袁家门庭正气,家里人的心都善良单纯,才会有这样的姻缘啊! 老太君想到这里,便也十分骄傲起来。 她心情愉快,脸色也好看许多,转头对着郡主问道,“老大媳妇,你看呢?” 宜宁郡主笑着说道,“既是二弟妹和五弟妹开的馆子,咱们入了一股,白得些红利已经很不错了,取名这件事,还是交还给她们两个。”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再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 崔翎其实并不在乎辣菜馆叫什么名字,按照她的想法,就叫辣菜馆还容易记一些呢。 既然老太君和宜宁郡主都将目光望向了她,她决定就这么着吧,“不如,就叫有间辣菜馆,多么通俗简单,直接明了,对吧?对吧?” 屋子里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老太君忍俊不禁地指了指崔翎,“你这孩子,可真知道偷懒!” 廉氏冲着苏子画抬了抬下巴,“四弟妹,你看,五弟妹可比我直白多了吧?” 苏子画也忍不住偷笑,“其实,有间辣菜馆这名字,的确通俗简单直接明了,叫人一看就晓得这酒楼卖的什么。” 她顿了顿,“只是,我恐怕这名太直白了。如今上酒楼饮宴的,多半是达官贵人,或者是文人墨客,富商巨贾,这些人最好附庸风雅,喜欢点雅致的东西,来增添格调。这名字太直接了,恐怕不得这些人的心。” “四弟妹此言差矣!”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话声,二嫂梁氏在荷香的搀扶下徐徐进了屋。 她先是和老太君请了安,然后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十分认真地道,“有间辣菜馆这店名,不只是通俗简单明了,你细听,也颇有意境呢!” ps:周末向来一更,各位不必等了哦!推荐一下基友打破碗碗花的新书《渣男再贱》,这是一本网游,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看网游的朋友?可以收藏一下哦!语言风格十分清新幽默,特别喜欢。书号3122590,简介:谁稀罕做你心中的第二,我就是我自己世界的女王。(咬牙(〝▼皿▼)复仇?我只是在成神路上顺手碾压了你们而已。(吹手指(▼へ▼メ)渣男?送你两个字:再贱!(挥手((= ̄ ̄=)) ------------ 116 开张 老太君见梁氏来了,委实又惊又喜。 她连忙将身子后面的靠垫让出来,“荷香,给二奶奶垫上!” 梁氏也不客气,自己接了过来,然后叫了荷香出去。 她笑着对老太君说道,“孙媳妇这一病多时,倒叫祖母多操了许多心。” 先前她病时,阖府上下都没有少在她身上费心。 除了向来和府里走动较多的王老太医,宜宁郡主还去请了现在当着院判的庞太医。 廉氏和苏子画也没有少替她寻那些偏方,虽然多半没有用上,但这份心意她领了。 在她重病期间,有些事情却分外清晰地浮现出来。 譬如,婆家是如此以诚相待,心心念念只盼望着她早日好起来。 而她的娘家,明知她的状况如此之差,却三番两次地派了人来步步紧逼。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她好,她难道没有感知? 只是先前被失望的情绪笼罩,觉得天都要塌了,满心绝望,便不曾细想过袁家人对她的好来。 昨日经崔翎一番暖心攻势,梁氏猛然回转过来,她若是死了,虽然能绝了梁家的意,可却未免要伤袁家人的心。 她这些年白白享受了老太君那么多的疼爱宽容,半分都还不曾回报过呢。 若就这样死了,还要叫老太君多受一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处,岂不是狼心狗肺? 再说妯娌们。除了大嫂之外,其他三位都在孕中,廉氏和苏子画即将临盆,这本来是多好的一桩喜事,难道她非要在她们的喜事上横添上几分不快? 所以,想明白了的梁氏痛定思痛,决心要赶快好起来。 除了为了心心念念的辣菜馆,也是为了疼爱自己的家人! 不过,决心虽然是有了。而且还很坚定,但这身体虚亏了那么久,一下要调养过来也不容易。 所以,她只是精神比先前好了,手脚却还是虚软的,仍需要好好养一段时日才行。 但梁氏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 这段时间。她虽然不出门,但崔翎是每日里都会借着送粥羹的机会过来与她说话。 五弟妹这人十分实诚,将辣菜馆的进展一五一十地都和盘托出,绝没有半分藏私。 梁氏便也时常与她出谋划策,商量该如何走下一步。 五道山慈恩寺门口施粥奉送小菜的主意,便是她出的。 为了要不动声色地达成老太君“折腾”的目的。梁氏还想出了许多别出心裁的法子。 譬如,袁大郎在衙门里当差时。午膳其实是有工作餐的,而且根据官职品阶加菜,大郎如今是国公衔,每顿足有十来个菜。 只是他总在用膳时,偷偷从布包里拿出一个辣酱罐头来,就着饭吃。 倒反而将自己的份菜送给同僚下属吃。 同僚下属自然十分感兴趣,纷纷请教镇国公大人吃的是什么。大郎便作大方状叫这些人稍微尝个一两口,再紧张地道。“诸位手下留情,给我留一点!” 袁大郎带的,自然是崔翎亲自指点刘师傅亲自做的各类香辣开胃凉菜咯。 每日都换不同的口味,每日都能吸引整个官衙同僚的目光和味觉。 等到大郎再透露出一点,哎呀,过几日东街有个辣菜馆要开张的意思,众人早已经按捺不住。 梁氏为辣菜馆的筹备付出了许多心血和脑力,这会儿听说众位奶奶们都齐聚在老太君的泰安院内,在商量辣菜馆的事儿呢,她听了心里痒痒的,便也想要来。 要说镇国府不是分家了吗?按道理说,二房也该有一份财产,梁氏是二房仅剩下的唯一人了,二房的产业如今都握在她手里,说她富可敌国或许还差一点,但腰缠万贯却十分当得起呢。 她这样一个大富婆,先前对辣菜馆感兴趣,是因为要赚钱。 那现在,她为什么还要对辣菜馆的事这样上心? 难不成袁家的众人见二房人单势薄,正主儿都过世了,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的,便欺负梁氏,没有将二房应得的那一份产业给她? 所以梁氏才不得已对辣菜馆这样在意? 当然不是! 实际上,镇国大将军做事一向都十分公平。 他既然要分家,就一定会叫所有的儿女都晓得这件事,绝不会单单只跳过二房,也不可能在梁氏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家给分了。 不过只是老太君体恤梁氏病弱,不忍叫她前来,怕她身体虚弱,更坏了身子罢了。 所以分家那日一大早,老太君便叫乔嬷嬷将分给二房的那一份清单给了梁氏过目。 房产,铺面,庄田,器皿,家居,银钱,珠宝,古董,二房只有比其他房厚的,没有一项比人家少的,内容之多,数量之丰,令人瞠目结舌。 梁氏当然晓得,有了这么一注财,她娘家的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但她一向都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自己的嫁妆和例银,她可以省下来接济娘家,袁家的钱,她却是一分都不肯动用的。 否则,她当初又何必非要将自己值钱的首饰都当掉,也不肯将朝廷发给袁二郎的抚恤金给了梁家救急? 她是外嫁女儿,万没有拿着夫家的银两偷偷送去供养娘家的道理。 至于袁二郎的抚恤金,那可不是单单留给她的,将来她还会有嗣子的呢。 梁氏不想要用袁家的钱去贴梁家,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想要为将来的嗣子攒一份家私,也有这个想法。 但最重要的是。梁氏发现,在崔翎的谆谆善诱下,她自己也对辣菜馆的管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人员如何调度,什么样的岗位安插什么样的人,该如何调节这些人的积极性。 她特地叫荷香装订了一个小册子,一想到什么好主意,就立刻记一笔,才不多时日呢,就已经将一个本子密密麻麻地记录满了。 可见。她对辣菜馆是真的感兴趣的。 不为其他,只为了她自己,给辣菜馆命名这样重要的事,她也是必要来的! 有间辣菜馆,这名字粗听十分简单直接,但细细一品。却十分有意境的。 既能激起食客的好奇心,也能够叫文人骚客服帖,是个超凡脱俗的好名字啊。 梁氏这样想着,便又将话题推回了远处,“祖母,孙媳妇意味。五弟妹想的这名十分新奇巧妙,譬如我。置身处地一想,假若我是食客,看到这样一名,倒是十分有兴趣进去一试高下呢!” 她蜡黄色的脸上露出几分神往,“说到这个,我竟是有好些时日不曾吃到带辣椒的菜色了,颇为想念呢。” 老太君循着梁氏的思路这么一想。倒也拍案称好,“倒有点意思。” 原本这辣菜馆就是崔翎和梁氏主要负责搞的。其余几房也就是参个股乐呵乐呵,既然梁氏和崔翎都觉得好,老太君也赞成,那其他人自然也就顺着她们的意了。 于是这一番口舌之下,有间辣菜馆这名号,便正式确定了。 有了袁家这样庞大雄厚的资金支持,又有各位身份尊贵的大咖保驾护航,这一日,五月初三,有间辣菜馆,便在东街最繁华热闹的所在,盛大地开张了。 听说,有间辣菜馆开张那日,就大排长龙,从一层的散座到二楼的雅座,再到三楼的包厢全部都被一扫而空,掌柜的是赚得盆满钵满,但崔翎是无缘得见了。 虽然整个盛京城的人,包括帝后都晓得,有间辣菜馆是袁家的产业,但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谁会拿出来说? 朝中官员拥有田庄地产是没话说的,但若是打开门经商做生意,那就掉价了,绝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夸谈之事。 所以,明面上,有间辣菜馆的掌柜的姓顾,原是故去的袁二郎身边的长随。 这不,袁二郎过世之后,老太君特别怜惜他身边的人,就还了长随卖身契,放他自由生活,如今还在袁家支持下开了个辣菜馆。 如此,便和崔翎半分干系也搭不上边,她一个世家后宅的奶奶,如何能去得到那热闹场面,亲眼目睹着有间辣菜馆的开张? 当然,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她根本也抽不开身啊。 拈花园里,传出温柔端庄的苏子画杀猪一般的嚎叫声,“我不要生了,好痛,好痛!” 身高快要接近两米,无比魁梧高大粗壮的袁四郎紧张焦虑地在门口踱来踱去,每次听到屋子里传来嘶吼,都立刻扑倒门上,“子画,你忍忍!千万忍忍!” 彪形大汉眼睛红红的,几乎都要哭出声来,“我知道你痛,再忍忍,等孩儿出来,你有力气了,我就让你掐我,你生孩子有多用力,就多用力掐我!” 肚子已经十分巨大的崔翎和瑀哥儿直接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两个人都对这毫无逻辑又特别矫情玛丽苏的对话十分无奈。 他两个对视一眼,互相默契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各自捧着新做的点心,津津有味地吃着。 “嗯,这个新味不错,比豆沙馅的好,你尝尝。” “我这个也不错,来,给你一口!”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欣赏着屋内屋外上演的苦情大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崔翎在吃完第三个水晶虾饺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娘这都是生第三胎了,怎么还这样娇气?不是说生孩子生到后面,就跟母鸡下蛋似的,一下一个准吗?” 她顽皮地学着母鸡的叫声,“咯咯哒,咯咯哒,一下一个准,根本不疼!” 屋子里传来苏子画悲怆而愤怒的吼叫,“五弟妹,你才母鸡下蛋呢!” 话音刚落,“呱呱”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婴儿声响,中气十足,又是个男孩! ps:推荐一下我万分崇拜的冬天的柳叶大人的新书《妙偶天成》,书号3166682,简介甄家四姑娘争强好胜,自私虚荣,费尽心机设计和镇国公家的世子一同落了水。然后,一个呆萌吃货就在甄四姑娘落水后穿来了…… ------------ 117 嗣子 稳婆抱着新生儿出来,笑眯眯地给袁四郎道喜,“恭喜四爷,是个大胖小子!” 崔翎和瑀哥儿又相互瞥了一眼,各自心想,是个大胖小子有什么好的,是个妹妹才好呢。 如今家也分了,二房膝下总不能一直空虚着,家里人闷声不响,恐怕就等着三嫂四嫂生产。 如今,三嫂还没有发动,四嫂提前产下了麟儿,这可是第三个儿子了! 比起暂时只有一个亲生儿子的廉氏,苏子画在数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 到时候,就算三嫂也生了男孩,恐怕多半还是要从四房下手。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虽然这些日子来她整日趁着说辣菜馆的事儿去二嫂那给她洗脑,但这火候还未到,还没有好意思急吼拉吼地直接提嗣子的事。 也不知道五郎有没有将老太君那的思想工作做通,否则若祖母肯主动提起,倒还有一线希望。 瑀哥儿的想法可简单多了,他只是觉得已经有弟弟了,就渴望有个妹妹玩。 于是这各怀心事的两人彼此都有些兴致不高,看了小弟弟一眼,就讷讷地蹲坐着继续吃虾饺。 袁四郎情绪也高涨不起来,他烦的也是同一件事。 苏子画显然是不肯将孩子让给二房的,若是肯,早在先前就做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所以生产之前,没有少为了这事和他生过气。 可是,家里的情况是这样的。让给二嫂开了这个口,四郎又能怎么办? 让出一个孩子过继到二房给死去的二哥承嗣,这件事不论说到哪里,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没有半分拒绝的可能。 所以,四郎是多么希望这一次能生一个女儿,这样或还有转圜的余地。 稳婆觉得这家人都有毛病。 她当接生婆没有四十年,也有三十九年了。 盛京城里谁不知道她稳婆李氏的大名? 这些年名头大了,她接的都是名门大户的生意,像镇国公府这样尊贵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可还是头一次见到生了大胖小子却满脸不高兴的人家! 李稳婆行走江湖时日久了,性子便也十分圆慧。 她一下子就觉得这里头定有猫腻。 不过,她不大了解实际情况,便将事情朝着与事实十万八千里的方向猜去。 这样想着,她便越发同情屋子里的产妇,拼死拼活折腾那么久。好容易才将孩子生了出来,可怜见的,却不被家里人待见。 人人还传说袁家四奶奶是盛京城名门贵妇的典范,在袁家多受宠爱呢,就光这一点,她就能看出来。传言不过都是虚的。 这也是,看袁四爷这满身毛像个野人似的外壳。和精致如画的四奶奶苏氏,怎么看就怎么不搭,这两人要是感情能好,这才怪了。 李稳婆不漏痕迹地鄙视地望了袁四爷一眼,本来要把孩子交给他的手,一下子拐了个弯。 她朝门外早就挑选好的乳娘招了招手,“孩子挺好的。你给照看着吧,屋子里还有些没有处理好。我还得进去瞧瞧!” 四郎一听,便以为苏子画有什么不好,连忙惊慌地抓住稳婆的手臂,“子画怎么了?” 他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眼眶红红的,“是不是子画出了什么事,她怎么现在不叫唤了?” 李稳婆心想,四爷您就装吧,您都生了三个了,别说还不知道生产是怎么一回事,若真不懂,可见就没有怎么对四奶奶上心。 生个孩子累得都要虚脱了,还哪有力气叫唤? 她用力挣脱开手臂,语气倒是恭敬,但眼神可万分鄙夷,“四爷放心,四奶奶不过是用力完了,现下累了而已,她没事儿的。” 袁四郎仍旧死抓着不肯放,“那我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李稳婆瞥了他一眼,奇怪地说道,“产房污秽,四爷是男人,怎么能进去?” 四郎连忙从怀中递过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我只是想看看子画怎么样了,求给个方便。” 李稳婆掂了掂金元宝的分量,立刻满脸堆笑起来,“这……” 她见四郎情急,心里其实犯了嘀咕,觉得这四爷不是和四奶奶感情不好么,连生了儿子都没有见他高兴,怎么这会儿又急着想进产房? 要知道,产房这样的地方,大老爷们可是不肯进的。 说是污秽,有血腥气,进去了要犯血光之灾,总之说法多了,她当稳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非要闯进去呢。 李稳婆还是挺为难的,不过她从来都不会和钱过不去。 她仔细思量了好久,才勉强说道,“罢了罢了,四爷想进就进去吧,不过这可是您自个非要进不可,和我老婆子没有干系的。” 说完,便立刻将银子藏好,然后一扭一扭地进了屋。 崔翎和瑀哥儿亲眼见了这一出稳婆变脸记,都觉得十分新奇。 连瑀哥儿这样的小屁孩现在都懂得钱能通神了,他感叹了一声说道,“爹说,以后咱们家不用打仗了,我觉得我也可以不用学骑射枪法,要不然,五婶婶,我跟你学做生意吧!” 他啧啧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其实做生意挺好的。” 崔翎立刻弹了一下他脑门,“五婶婶懂什么?若是真的想学做生意,找你外公去!”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该给小屁孩出这样的主意。 毕竟,现在的世道,商贾还是地位低贱的,她毕竟不是小屁孩的爹妈,无权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引导他的发展。 否则,若是他这孩子当真听了她的。去找苏家学做生意,家里人其实却是反对的,她岂不是要成罪魁祸首? 这样想着,崔翎立刻又道,“其实呢,你年纪还小,将来要做什么,可以慢慢考虑,不必现在就下决定。从文还是从武,有时间和你爹娘商量着来,咱们不急不急啊。” 她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来,咱们光知道你有弟弟了,还没有看清楚弟弟长什么模样。要不。咱们跟着乳娘去看看?” 崔翎虽然觉得苏子画又生了个儿子有些危险,这刚出生的小宝宝多半就要去二房了有些难以言诉的复杂感觉。 但作为一个准妈妈,她自己对新生儿宝宝还是很感兴趣的。 她这不,虾饺已经吃完了,她赶紧让人打了盆水来净了手,这才敢跟着乳娘进了隔壁的屋子去看宝宝。“哇,好可爱哦!” 苏子画和袁四郎的小儿子。还是挺会长的,既继承了四郎高大的身形,又有着苏子画的美貌,所以这娃块头不小,个子挺高,但偏生一张脸却生得十分玉雪可爱。 她一下就喜欢上了。 要不是崔翎现在自个大着肚子不方便,她一定抢着要抱抱这孩子。真太可爱了。 瑀哥儿先是皱了皱眉,“跟个红皮野猴子似的。有什么好看的,皱皱巴巴的。” 不过,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等多看了两眼,他就发现了小弟弟和自己的相同之处,“哇塞,弟弟的嘴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诶,他的眼睛也像我!” “原先不觉得,仔细一看,发现小弟弟眉毛也像我,鼻子也像我,真的和我一样诶。” “五婶婶,你看,我小时候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嫌弃小弟弟不是小妹妹了,这样也挺好的,以后小弟弟的教习就交给我吧,我要教他读书认字,教他骑马射箭,还要教他做菜。” 崔翎瞥了他一眼,“你会做菜?什么时候学会的?” 小屁孩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跟五婶婶待在厨房里的时间,比跟我娘教训我的时间还长,像我这样天资聪明过目不忘的孩子,不过是做个菜而已,哪里有什么学不会的?” 他骄傲地昂起头,“前天我还给自个儿煮了面条,别提有多好味了!” 现在,袁家的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想法了。 吃货的最高境界,光吃是不够的,吃到深处自然手痒着想要去做。 崔翎和瑀哥儿一边就小弟弟的教养问题打趣,一边又说着其他的俏皮话,一屋子欢声笑语。 不多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宜宁郡主和二嫂梁氏扶着老太君也到了。 二嫂又经过一阵子的调养,除了人有些清瘦外,身子已经完全大好了。 她看到小宝宝也十分喜欢,直接就从乳娘手里抱过来,一直搂在怀中不撒手。 崔翎敏感地发现,屋子里虽然仍旧一片欢声笑语,但气氛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尴尬。 老太君和宜宁郡主眼中,无奈和欣慰交织,好像在痛下什么决心。 她心想,或许,现在就只等二嫂开口,这个小宝宝就要去二房了。 那头产房那终于清理完毕,梅蕊小跑步过来说,“四奶奶醒了,她想看看小宝宝呢。” 二奶奶便抱着小宝宝笑着说道,“正好咱们也要过去看看四弟妹,小宝宝我给她抱过去吧。” 这种时候,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有点不妥,但谁都不敢发声说什么。 毕竟,连崔翎在内,大伙儿都一致认为,二嫂这是下了主意要将小宝宝抱到二房去了。 站在二嫂的立场,二房终于有了嗣子,这是好事。 可站在四嫂的立场,拼死拼活生下来一个儿子,却立刻就要母子分离,以后孩子只管自己叫婶子,这点任何一个母亲都难以接受。 于是大伙儿都索性闭嘴,安静地跟在梁氏身后去看苏子画。 ps:推荐本文中客串了苏子画的我的好基友苏子画的书,很肥很肥的哦,这次不怕瘦了!《田园小当家》,书号3041571,在我的车位上就有直通车,简介:重生农家小萝莉,人多事多极品多;爹娘是个受气包,姐弟几人挨欺负。日子可咋过呢?不怕不怕,有极品灵泉和异能;带着家人奔小康,做个威风八面的地主婆! ------------ 118 宣告 苏子画刚刚生产完,才歇过一口气,样子还十分憔悴。 她看到二嫂梁氏抱着孩子进来的,目光微微一动,脸色便有几分复杂。 不过,她向来都是个克制自持的人,即便心内正掀起惊涛骇浪,但举止却依旧不疾不徐。 因她还无力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便也没有客套地行礼。 不过只是象征性地撑了撑身子,低声唤了句,“祖母,大嫂,二嫂,你们来啦!” 老太君连忙叫苏子画躺下。 她握住小四媳妇的手,面上带着安慰和愧疚,“子画,你辛苦了!” 梁氏便连忙将怀中可爱的小人儿递了过去,“四弟妹,你看看你儿子,真是会长,生了一副四弟那样结实的身板,偏生又有一张英俊的小脸。” 她越看越眼神越发柔和,“我看啊,这长大了,又得是一个迷倒万千女子的五弟。” 苏子画忍住心中的剧痛,将目光望到儿子的脸上。 这孩子果然生得玉雪可爱,比老大老二出生时还要漂亮许多。 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看二嫂方才那副模样,几乎就等同于昭告,这孩子属于二房了……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双眸一垂,便有泪滴顺势而下。 但此刻,并不是哭的时候。 苏子画立刻便将头垂得更低,趁着人不注意时将眼泪擦去。 若是这眼泪叫人看到,定会以为她是故意在给二嫂下眼药。 虽然她是真的不舍得将孩子送走。可礼法家法情理都在,有些事,并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 她心里满是失落和不舍,便只有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 老太君和宜宁郡主见了,心里也都不好受。 但在这件事上,她们都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力将话题岔开,“这孩儿取了名没有?” 站在屋子角落里的四郎突然冒出声来,“回禀祖母的话。父亲先前赐了名,单名一个瑷字。” 袁瑷,论起来小辈中行九。 老太君点了点头,“瑷哥儿,咱们瑷哥儿有名字了!” 又过一会,廉氏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也蹒跚而来。 她先是握着苏子画的手问长问短一番。这才去看此刻安静地躺在母亲身侧的瑷哥儿。 也许是即将临盆,廉氏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她轻轻拿手指去逗瑷哥儿的小手,柔声地说道,“你这小家伙,生得可真俊,也不枉你母亲好一番动静将你生下来。” 苏子画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她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底下的丫头婆子可都传得真切。 她想不知道都难。 二嫂梁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忽然对着老太君说道,“祖母,孙媳妇有句话,不知道合适不合适此刻讲。” 老太君一凛,心想莫不成是要说过继的事? 她暗自一叹,虽然梁氏此刻说过继,她是不会反对的。想来碍于情理,四房也不会有意见。 可苏子画这才刚生产完呢。就提这件事,会不会有些太不近人情? 她沉吟片刻,打着商量地问道,“要不,有事咱们回泰安院再说?小四媳妇身子虚,叫她好好歇着。” 梁氏却笑着说道,“祖母,孙媳妇的话,正是要说给四弟妹听的呢。” 她转脸对着廉氏说道,“三弟妹也坐下,你也听听。” 众人的面色都十分沉重,苏子画的心情固然心如秋风瑟瑟,但被点到名的廉氏也不好过。 梁氏见众人都如临大敌,不由叹了口气。 她顿了顿说道,“我一人独守二房,前些日子又分了那么大一笔家产,这二房迟早是要过继一个嗣子的,这一点,祖母知道,大嫂知道,众位弟妹也都知道。” 老太君心中紧迫感更强,她多想叫梁氏先不提这一茬。 可是既然梁氏已经开了口,她又不好叫人将话堵回去,只好别过脸去,不想看到孙媳妇们纠结难过的表情。 梁氏却轻声安慰道,“三弟妹四弟妹,你们先别急。” 她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有时候我想想,咱们家还真的和别人家不一样。 像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寡妇,可偏偏又有那么一大注家财,若在别人家,叔伯妯娌们,不知道要多如狼似虎地盯着呢。” 梁氏瞥了眼就差躲到墙角的两位弟妹,忍笑说道,“偏就你们,一个个将我看成狼似的,躲都躲不及。” 她长长得叹口气,“其实,这些天,我也想过了,过继子嗣这种事,总也要你情我愿才好。 就我的私心,还是希望从家里这些孩子们里挑一个,也免得将来这么大一份家产落到外人手里。 可既然你们都舍不得孩子,我又何苦做这个恶人?毕竟,在我心中,比起子嗣承继这些虚的,更看重的是咱们妯娌之间的情谊。” 廉氏心直口快,闻言立刻问道,“二嫂的意思是,嗣子便不在咱们家里挑了?” 先前她听到苏子画又得了个儿子,心里其实也没有轻松过。 若说她和苏子画从前只是关系融洽的妯娌,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现在可处成了闺蜜。 闺蜜的孩子送到了二房,其实和她的孩子送到二房去,都是一样的难过。 这会儿听二嫂梁氏这番话中的意思,她不免就要躲问一句。 梁氏点了点头,笑着说,“所以,三弟妹和四弟妹,你们先别急着怕我。” 她温柔地也拿手指去碰触小瑷哥儿的手指,一边说道。“我希望一家人在一块儿和和美美的,不要因为这件事而生出不快,所以不论是瑷哥儿还是三弟妹腹中的孩子,我都不要。” 老太君心里刚松一口气,这会儿又提了上来。 她连忙问道,“可二房总是要立一名嗣子,家里的孩子你既不要了,那不然还是从你娘家过继一个吧?” 其实,更好的解决方法。还是从袁家旁枝里过继一个孩子。 毕竟当世还是比较注重血脉传承的。 就算只是隔了许多辈的旁枝,但总算流淌着一样的血脉,祖宗是同一个。 可老太君是马背上长大的将门虎女,自小就不太爱讲究这些规矩。 她也不觉得血脉之亲就能强过一切,至少,她这辈子亲身经历的。许多战场上生死相依的战友和伙伴之间,感情也并不比亲兄弟差。 所以,她丝毫都不介意梁氏从娘家子侄中挑一个好的过继来。 哪怕继承的是袁家的家产,只要那孩子能够在梁氏百年之后尽到香火孝道,她也是毫不在意的。 梁氏却摇了摇头,“祖母。孙媳妇儿实不相瞒,我对梁家。已经心灰意冷了。” 她这一回生病,原不过只是普通的风寒。 若不是娘家人不顾她生病,非要跑来逼迫她,她又何至于此? 她顿了顿,“祖母,先前我念着亲情,太过逆来顺受。以后。若是我娘家大嫂再来,我可再不会如此了。 梁家。若是想要重振家门,必须要学着自立自强,否则若只是叫出嫁的女儿出钱养着,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老太君微微一震,随即却也有些了然。 梁家自从当年扯进了一场祸事之后,就再没有了书香门第的风骨。 先是由着大老爷们借酒浇愁,挥霍光了所剩不多的家产。 然后便想方设法,去从已经出嫁了的姑娘那里借钱要钱,自个儿家却不事生产,养着一群醉生梦死的废物。 不过只是抄了家产,人可都被袁家保下来了,一条人命都没有伤。 原本是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梁家的男人奋发图强,科举这条路走不通了,还可以走别的路子,哪怕去习武从军,都是法子,总有重振家门的一天。 谁料到这群扶不起的烂泥,竟一个个都自暴自弃起来,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 若是自己作死,那也就罢了,还非要拖累别人。 梁家嫁出去的女儿,除了梁氏之外,哪个没有受到牵连? 之所以轮番逼着梁氏要她拿钱,不过只是看在她死了丈夫,也没有子女,想着袁家那万贯家私,最终不知道要落到谁手里,就想要舔着老脸刮一层皮罢了。 可他们丝毫都没有考虑到,娘家如此混账,既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女的梁氏,将所有的家底都掏光了之后,将来要在袁家怎么活。 她用了袁家的钱去养了自己娘家的人,将来又要如何在袁家自处。 对于梁氏将自己的嫁妆几乎变卖一空去支援娘家的事,老太君其实也是知道的。 只是她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家有钱,根本就不在乎孙媳妇的私产,所以梁氏自己的嫁妆喜欢怎么样用都是自己的事,老太君才不管呢。 其实,就算梁氏将手头能使的其他银子也给了娘家,对于袁家九牛一毛的这些,老太君也不是没有这个肚量。 到底碍着血缘和孝道,总不能娘家都揭不开锅了,梁氏真的就不管吧。 但梁氏终究没有这样做,就算到了那样艰难的地步,她也还是守着自己的底线。 这让老太君欣慰的同时,又心痛这孩子的执着和傻气。 她私底下请人帮着解决了梁家的苦难,算是帮着梁氏度过了这一关。 可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若梁家的男人仍旧醉生梦死扶不起来,而梁家的女人们也只懂得压榨已经出嫁的女孩儿,那么就算有再多的钱,也填不平这个窟窿。 这件事,终究还是需要梁氏下个决心。 如今,梁氏掏心窝子说了这句话,可见这孩子是想明白了。 老太君沉沉点了点头,“你是二房的当家主母,不论你要做什么,尽可由着自己的想法做,祖母都支持你的。” 她微微一顿,“不过,既你不想要过继梁家子侄,那么还有什么人选呢?” ps:二更送上,各位晚安! ------------ 119 恪王 梁氏略一沉吟,却道,“孙媳妇想过了,还是从同州府三堂叔祖家过继一个。” 她顿了顿,眉间闪过一丝厉色,“不过这人选嘛,却是要咱们自己来挑。” 老太君略显疑惑不解,“你不是……怎么还想着他家?” 她想到也曾提起过从平州府过继孩儿,可当时小二媳妇的反应是十分激烈反抗的。 本以为这一回梁氏多半是要叫珀哥儿过继给二房了,谁知道她…… 梁氏轻轻笑笑,“孙媳妇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有些事您当我看不明白?” 老太君提议要从她娘家过继一个孩子,自然是一片真心为她考虑。 可是感情总是相互的,祖母一心向着她,她总也要设身处地为祖母思量一番。 没有错,镇国公府袁家,祖母说的话还是能顶事的,底下的儿孙们没有人不会向着她。 所以,假若真由着祖母开这个口,叫她从梁家过继一位子侄,这事定也能做得起来。 可这样一来,同州府三堂叔祖又怎会善罢甘休? 袁家历代子孙血脉都十分稀薄,又世代从军,战场上不知道折损了多少。 所以,老将军没有兄弟,大将军没有兄弟。 一直到二郎这一辈,才开始血脉繁昌起来。 和其他的名门世族不一样,镇国公府袁家是本朝跟着太祖爷军功起家,至今也不过就是两百来年。并不像苏子画娘家那样,是历经了好几朝的名门望族。 又因为人脉稀薄的关系,宗族观念,也不似旁人家那样强烈。 反正镇国公府一直就这么几个人,一直也就是嫡脉传嫡脉。 那位同州府的三堂叔祖,论起来该是老将军的远房堂兄弟,即,三堂叔祖的父亲和老将军的父亲是堂兄弟,那一支一直都住在同州府。说起来并不亲密。 论到瑀哥儿这一辈,虽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 可袁家亲戚少啊,老将军和三堂叔祖已经算是这一代唯一硕果仅存,且还流传了子嗣下去的袁家男子,彼此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两棵同根同祖的苗苗。一旦相遇了,就决心要好好亲近下去。 所以这些年来,袁家一直都和同州府那边走动频繁,凡事也很尊敬那位三堂叔祖。 俗话说,蹬鼻子上脸。 三堂叔祖享受镇国公府的供奉和敬重,时间久了。真的便有些飘飘然。 偶有来往见到时,总是要摆长辈的谱。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 上两回,梁氏拒绝了三堂叔祖的要求,就将那老头子气个不轻,连狼心狗肺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 假若这一回,梁氏当真过继了自己的侄儿当嗣子,还不知道要闹成啥样。 她自可不必在意,了不起。以后不和平州府的人来往罢了。 可老太君却难免要被这位三堂叔祖说三道四骂骂咧咧。 老太君事事处处都给梁氏考虑好,梁氏也不忍心叫祖母一大把年纪。还要顶着这样的压力。 没意思。 她私心里确实不喜欢同州府三堂叔祖。 觉得这老头子的吃相不大好看,但再不好看,也不妨碍他这一支是袁家目前最近的血缘。 从同州府挑一个孩子过来养,不仅能叫三堂叔祖闭嘴,不叫祖母为难。 其实也是符合普世大众的价值观的。 至少,有这么一个和袁家血脉最亲近的嗣子,盛京城里就不会有对祖母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 反正,二房只是需要一个顶门立户的孩子罢了,她会好好当一个母亲,努力教好他。 不敢说一定叫他能够有什么出息,但至少也不会教出个败家子出来。 至于这孩子出自谁家,这根本就不重要。 不过,梁氏到底还是恶心着平州府那傲慢跋扈的老头子,就算真的要从他的曾孙中挑选嗣子,也不想接受由他指定的人选。 嗣子可以从平州府挑,但二房的家产想给谁,可是要她说了算。 老太君见梁氏能退这样一大步,又怎会不晓得小二媳妇心里想的是自己? 她年已近七十,盛京城里能活到这岁数的老人家委实不算多,临到老了,不只儿孙绕膝,连家里娶来的孙媳妇儿们,个个都如此贴心。 说不感动,真是假的。 老太君眼眶泛红,眸中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她缩了缩鼻子,“好,小二媳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祖母都答应你。” 过继嗣子这一件事,一直都是家里众人心头上的一块厚厚的板砖。 如今,梁氏主动将这事说开了去,大家心里都舒了口气。 苏子画轻轻搂着怀中的瑷哥儿,满眼泪汪汪地望着梁氏,“二嫂,谢谢你!” 别看她生了三个孩子,可怀这一胎时压力最大。 丈夫去打仗了,要担心他的安危。 琪哥儿年纪小,还需要好生照料,偏生他身子又弱,隔三差五得就有些不舒坦。 瑀哥儿倒是聪明机灵老成,可又跟她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 要不是后来及时收到了崔翎的信,她真的都快要被这孩子急疯了。 再加上过继的事,一直如鲠在喉,像一块巨大的山石压在她心上,每每都叫她憔悴伤身。 这一胎啊,怀得还真是万分忐忑不安。 好在,现在二嫂直接袒露了心声,她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地,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她目光轻柔地望着自己怀中的小人儿,心里低声说道。“真好,瑷哥儿不必离开母亲了呢。” 梁氏瞅了眼就差哭出来的苏子画,从怀中递过去一个干净的帕子。 她叹口气说道,“早知道你们这样紧张,倒不如我早些将想法说出来。四弟妹,快拿去擦擦,你刚生产完,不好落泪,对身子不好。” 说罢。她又带着几分遗憾,“分家的单子你们也都看到过了,二房孩子少,真的挺富裕的。我话说在前头啊,你们现在要死要活地不肯舍出孩子来,将来孩子们大了。家财不够分,可别后悔啊!” 苏子画和廉氏相视一望,倒都扑哧一声笑了。 这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二嫂放心,咱们不后悔!” 她们都有丰厚的陪嫁,娘家的根基也稳扎稳打。如今又各自分得了不菲的身家,未来的几十年里。哪怕不思进取,只要守成,就能给子孙一个富裕自足的生活。 倒还真的不怕家财不够分什么的。 本来一桩横在众人心头的事,就这样以完美的结果解决了。 崔翎心里也很高兴,毕竟先前,五郎还答应过二嫂,要将自己的次子舍出去呢。 如今二嫂既然自己想明白了。那么等于她次子的风险警报解除。 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肚子里两个都是儿子了。 苏子画到底是新产妇,经过这一段情绪跌宕起伏。早就已经疲倦不堪。 老太君看她神色倦了,便立马带着孙媳妇儿们离开,只叮嘱四郎要好好照顾妻子。 崔翎由瑀哥儿亲自送回了藏香园。 恰好,正要到晚饭时间,瑀哥儿便赖着不走,“五婶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崔翎最近害喜好了许多,不过双腿却有些水肿严重。 那些重口味的菜色是不敢吃了,就用些清淡的小菜,并一些汤羹来保证营养。 她笑着对瑀哥儿说道,“今儿晚膳有赤小豆炖鲫鱼,白术茯苓田鸡汤,胡萝卜马蹄煮鸡腰。都是些孕妇消肿的药膳,你也吃?” 瑀哥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才不管这些菜有什么药用的价值。 就只问了一句,“没有毒?好吃吗?” 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他还是决定,“那我就在五婶婶这儿用晚膳吧。” 这孩子左看右瞧,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咦,五叔还没有回来?就算东街口那边有间辣菜馆开张,但这事,不是不让咱直接参与吗?” 崔翎微微垂了垂眉,“你五叔有事情出去了,可能要晚些回来,咱们先吃,不必等他。” 东宫太子的毒终于解了。 这原本是件好事。 但果然如崔翎所料般地,姜皇后也找到了下毒的人,是景仁宫的一名小太监。 景仁宫是太子未曾大婚前的居所。 小太监已经承认,下的毒是慢性的,早在太子大婚之前就已经慢慢地入了太子的饮食。 再细查下去,那位小太监竟曾在永安宫当过差。 永安宫,可是九王在宫里头的寝殿。 太子虽然身子大好,可这么一来,九王头上却被扣了个沉重的屎盆子,而且还很难洗清。 因为姜皇后的调查到此为止,直接便将小太监杀人灭了口。 她不再追查,九王就永远背上了这份嫌疑,连洗脱罪名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姜皇后和太子,并没有指控啊! 崔翎现在终于承认,姜皇后此人不只心狠手辣,确实也算得谋略出众。 就算明眼人一眼都看穿了她的阴谋,可她只是这样泰然自若地将排好的戏演一遍,就嘎然而止,并不再追究下去,也不曾对九王有一个字半个字的指责,你倒是能拿她如何是好? 九王前日从西北回盛京城时,恐怕万万都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如此不堪的处境。 身为九王至交好友的五郎,生怕九王一时受不住,一大清早,便去了新开的恪王府了。 是的,九王满二十之后,便由宫中搬了出来,皇帝已赐封他为恪王。 恪,恭也。 皇帝对九王的警告,毫不保留,昭然若揭。 ps:今天还有第二更的 ------------ 120 释怀 到了深夜,袁五郎才从恪王府回到家。 崔翎怀着双胎,月份大了,睡眠便越发浅,听到屋里有动静,便撑着身子起来。 她闻到有酒气,轻轻皱了皱眉,“夫君,快去洗一洗,然后早些歇了吧。” 虽然近日她的孕吐已经好了许多,不再闻到异味就吐得七荤八素。 但五郎身上的酒气扑鼻,还是叫她腹中泛起一阵恶心。 五郎也很知趣,从衣橱里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往外走,“我先去冲洗干净了再进来。” 过不多久,他返转回来时,身上酒味褪去,散发着一阵清爽的男人味道。 崔翎将卧榻让出大半,好叫五郎躺下。 原想着他今日在恪王府一日,不定怎样劳心劳神,就想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早些歇息。 可翻来覆去还是心里不定,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小声地问道,“你和恪王喝酒了?” 五郎顺势将妻子搂入怀中,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的背上摩挲,“嗯,喝了不少。” 他低声叹了口气,“别看王爷身份尊贵,无限风光,可在盛京城中,他也不过只有我和石小四两个朋友,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肯轻易说出来,也只有痛快地陪他喝一杯了。” 崔翎长而卷曲的睫毛闪动,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话,诉苦或者劝慰。尽在一杯酒水间互相泯了。 她想到当日在西北时还曾将九王错认为是五郎,不由脸上有些讪讪的。 可那个敢在大雪压境时穿一身火红皮裘遗世独立却耀眼非常的九王,满身风尘从西北载誉而归,没有指望得到封赏和礼遇,但也一定不曾料到会遭遇此番境地。 到底,还是为九王感到可惜。 果然身在帝王家,想要什么手足亲情就是一种奢望。 五郎见怀中女子静默不语,摩挲着她光洁背部的手掌幅度更大。 他柔声说道,“不过王爷看着是不声不响的人。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有主意。 如今退让,不过只是因为还挂念着兄弟亲情,他自小没有父亲,对皇上实是一份孺慕之情。可若是这份心意被任意践踏,姜皇后做得太过,他也定不会……束手就擒。” 九王这些年来胡闹。是为了不叫帝后太过忌惮他。 可他已经退到此番境地,帝后却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何况九王原本惊才绝艳,才华智慧不比当今太子逊色。 如若他绝地反击,其实未必毫无胜算的。 崔翎闻言皱了皱眉,连忙伸手去将五郎嘴唇捂住。“嘘!” 五郎说的话许是事实,可这样的话却不该出自他口中。那要让人听了去,就是大逆不道。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叫袁家上下都平安快乐,如今的日子正美好平静着,可不想突生风波。 至于九王的命运…… 那是浩大的政治问题,动则要叫整个大盛朝抖三抖的,她实在无能无力。 也希望五郎不要因为朋友义气。而迷失了自我。 五郎虽在家中时不时犯些傻气,那其实也是因为在家里放松了的缘故。 其实在外头。他仍旧是那个威风凛凛,谨慎持重的袁五。 方才那番话,是他肺腑之言,因为当着信任的妻子的面,才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 但立时,他也就后悔了。 不论如何,心里想什么是一回事,说出口来却要掂量着了。 毕竟,这事不是他个人能够决定的,牵涉到阖家人的荣辱安危。 他连忙将话题岔开,用宽大温暖的手掌去抚摸崔翎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儿们,可想爹爹了?” 正说话着呢,崔翎腹部便隆起两个小沙丘,紧接着“咕噜咕噜”一阵快速的抖动。 五郎兴奋地叫道,“翎儿,你快瞧,是孩儿们在回应我呢!” 崔翎无奈地说道,“这是胎动!” 她垂下头目光温柔,“打从上月起,这两个孩子就时常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还真是顽皮。”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崔翎告诉五郎今日苏子画又产下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做瑷哥儿。 她还将二嫂梁氏的肺腑之言都说了出来,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由衷说道,“二嫂真是非常人,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总是为大家着想。” 对于这一点,她其实不止感动,也很感激。 五郎听了,垂着头静静地不说话。 好半晌才将崔翎搂得更紧了,他抿着唇委屈地说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不似从前那样热情,我……我都感觉到了。” 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崔翎,“翎儿,我心里,也不好受。” 从彼此恩爱的蜜网一下子跌开,她虽然对他笑着,可那份笑意总是不达心底。 五郎不是粗鲁的莽汉,他心思细密,这样的变化很容易就能被他察觉。 他大抵知道,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她不愿意将自己亲生的孩子过继给二房,舍不得母子分离,也厌恨他自作主张,不和她商量一下,就将孩子的命运决定。 对于这份指责,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也深觉抱歉。 只是,他并不后悔当初这份承诺。 作为丈夫,也许他还不够格,作为父亲,他或者很是欠缺。 可是他想做一个合格的弟弟,好叫那个自小将他带大教会他舞刀弄枪兵法文识以及做人道理的二哥,九泉之下。可以含笑瞑目。 这是他的坚持。 可五郎不明白的是,在他答应要和崔翎好好商量,从长计议这件事后,她的态度仍然是不理解,并且直接简单粗暴地对他采取了冷处理。 前一刻还恩爱缠。绵感情好得如同蜜里调油的夫妻,后一刻,就彼此站在心结的两端。 这变化太快,叫他有些不能接受。 之后几日里,她对他的冷淡不在言语举止。她仍然温柔笑待,可他能感觉到她对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今日和恪王的这场不醉不休,虽也有为了兄弟舍身陪君子,可未免也没有带着自己的悲哀。 五郎目光灼灼,盯着崔翎的双眸不肯松开,“翎儿。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眼眸有些发红,带着几分深重的水润,像是含着泪光一般,“翎儿。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驽钝。我不靠谱,你不告诉我死活都猜不到。” 崔翎身子微颤,她没有想到五郎那样敏感。 没有错,自那日争吵之后,她的确将自己对五郎的一片深情收敛了许多。 不,其实也不能这样说。 感情这种事,若是当真能够收放自如。那也就算不得是真情了。 她对五郎的心已经托付,并不是那样容易就可以轻易地回改。只是五郎的态度终究叫她有些失望,所以,为了以后不再受到更大的伤害,她便勉强自己将这份深浓的感情遮掩。 前世曾被挚爱伤得遍体鳞伤,所谓男人的感情,崔翎觉得自己不该期待太多。 期待太多,只会让自己难过。 所以,她不再似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感情,不再攀附在他身上撒娇,也不再对他作那些胆大奔放的亲密动作。 只是为了不要沉迷太深,以免将来受到更大的伤害。 此刻听到五郎含着泪光这样幽怨地控诉,崔翎的心到底还是软了。 她仔细地一想,也许站在五郎的立场上,他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站在盛朝的普世价值观面前,五郎这样的做法才是符合世俗伦常的,而她,则太过自私了。 良久,她终于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声,一双柔嫩的小手从五郎腰间穿过他的里衣,顺着他结实的肌肤游走而上,最终停在了他胸前。 她的手指在他心脏的部位轻轻打转,“你说得没有错,这些日子,我对你的确有些冷漠。但那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而是……” 她目光一垂,长长的睫毛在幽暗跳跃的烛火中明了又灭,“我还是那样喜欢你,这份感情一点都不曾变过。我只是害怕……” 害怕哪一日他行事永远只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却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甚至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她留,就为她做出了自以为合适的决定。 害怕他们终究会因为意见不合或者日常琐事而争吵,这份相爱相知的感情最终被磨得面目全非,到最后所有的爱意消散,彼此之间只剩下相互埋怨。 害怕前世遭遇过的感情重蹈覆辙,忽有一日,当她和他所渴望的名利站在天平的两端,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她,选择她无法给予的对立面。 崔翎也知道,她的害怕有多么地没有依据,五郎也绝对不会是前世的初恋男友。 可她还是害怕。 一直都不曾拥有,太渴望拥有,无比期盼拥有的东西,一旦得到,总是更容易患得患失。 因为拥有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所以才更加害怕失去。 假若最终还是要失去,她怕自己无法承担,所以宁愿一开始就不要去得到。 这就是她真实而复杂的心情。 的确很矫情,很玛丽苏,也很欠扁。 但五郎却听懂了,他墨亮如星的眼眸在她姣丽的脸庞注视良久。 终是忍不住叹一口气,“翎儿,你呀……” 深情而绵长的吻天罗地网般落下,带着压抑许久的激情以及稍许惩罚,他的大掌从她腹上悄然滑下,语声炙热地问道,“太医说,只要小心一些,也是行的。翎儿,可以吗?” ------------ 121 九斤 如今是五月初,崔翎算了下日子,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五个多月了。 三嫂廉氏曾跟她说过私房话,说孕中期的日子,只要小心些也是可以内什么的。 她此刻被五郎的大掌撩拨地有些情动,想到近日除了腿脚有些浮肿外,身体状况颇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正在犹豫之间,五郎的手指轻轻撩拨她不胜敏感的花蕊。 一时情不自禁,她娇嘤着道,“那你可要小心些,莫要伤到孩子。” 五郎干渴了有段时日了。 先前是崔翎孕吐得厉害,他担心忧虑,没有心思也不好意思提这件事。 后来家里事多,她的肚皮又似吹气般暴涨,他头一次当爹,也不晓得能不能行房。 这几日恰碰到太医来为家里的孕妇们诊脉,等看诊结束,他便偷偷地去咨询了一番。 因为五郎和九王交好,素常出入永安宫,和御医院的太医们也都十分熟悉。 所以太医便毫不保留地将女子孕期的一些生理特点都告诉了他,包括什么时期适宜行房,什么姿势又不会伤到孩子。 五郎听得面红耳赤,不过心里却十分意动。 原本之前跟崔翎还在冷战,她有意冷着他,他满腹幽怨,哪里来这样的心思和情调? 但方才两个人都将心事托付,彼此之间都觉得更进了一层,心意款通之下。他心里压抑的欲。望便如雨后春笋般博昂激发了。 此刻听崔翎娇羞不胜地说好,他哪里还忍得下去,立时便动作起来。 不过,他分寸尚还是有的,为了怕伤到腹中的孩子们,动作便十分小心轻柔。 一场温柔甜蜜的婉啼娇吟之后,五郎搂妻子在怀,皆都沉酣安心地睡去。 翌日晨起,木槿高兴地说道。“昨儿半夜里,三奶奶也生下了一位小少爷呢。” 她神色间仍然难掩激动,比划着说,“这么大,听说足有九斤重呢!” 崔翎又惊又喜,半晌撇着嘴嗔道。“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古代女人生孩子就等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三嫂廉氏怀得比苏子画还要早,产期早就已经过了,但腹中的孩儿却迟迟不出来。 崔翎前世虽然没有怀过孕,但没有吃过猪肉总也看过猪跑,她晓得过了预产期才生的孩子多半得是巨大儿,所以先前就一直都十分担心廉氏这一胎。怕她生的时候难产。 就跟苏子画生产时,她愿意和瑀哥儿一块儿在外面守着。三嫂生孩子的时候,她也希望能够在产房外头看着,哪怕只是站着,也帮不了什么,她也觉得心安。 木槿却道,“昨儿晚膳吃得太多,所以到子时就撑得醒了。想说在廊下散个步消消食的,正好听到芳华馆那边有动静。就过去瞧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后来才知道是三奶奶要生了,但孩子太大,却怎么都出不来。园子里一团乱,三爷急得直哭,老太君和郡主都到了,我说我回去禀告给您知道,郡主却说不必了,夜里风凉,您是孕妇,来了也帮不上忙,还是叫你安心歇着好。” 听说四奶奶生产时四爷也哭了,府里的丫头婆子们都私底下笑家里的爷们性情呢。 那么高大壮的大老爷们,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却在夫人的产房外头哭得稀里哗啦,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不过,年长一些的嬷嬷们却说,那才是真正懂得疼人的好丈夫,爷们流眼泪了,说明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乎奶奶和奶奶腹中的孩子。 木槿虽然不懂其中滋味,但还是挺羡慕的。 她一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投在了自家奶奶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心里想着,不知道奶奶生产时,五爷会不会也趴在产房门外哭。 崔翎见木槿发呆,深觉这孩子跟桔梗待久了,怎么也不靠谱起来了。 这话还没有回完,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叫她好生着急。 她连忙追着问道,“那三嫂怎么样?孩子可好?” 木槿回过神来,连忙笑着回答,“三奶奶腹中的小少爷太大了,总是不来,老太医便让人快马去载了王老太医来。” 她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王老太医果真是国手,他来了就说三奶奶难产,他需要亲自动手。后来过了不久,他老爷子抱着九斤小少爷出来,笑呵呵地说母子平安!” 这年头,接生有专门的稳婆。 但是稳婆其实只能处理普通的生产,假若孩儿过大,脐带绕颈好几圈,或者产妇突然大出血,其实她们是一点能力都没有的。 毕竟稳婆只是接生婆而已,她们没有太多医学常识。 这也是为何要说女子生产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的缘由,生产时不确定因素太多了,稳婆到底不比大夫,她们不懂如何急救处理。 也幸亏王老太医和府里是那样的关系,否则这大半夜的,未必能请得动他,更别提是亲自接生了。 崔翎听闻三嫂母子平安,这才放了心。 她挑了挑眉问道,“所以,你就看了一夜的热闹?” 木槿吐了吐舌头,“我想着郡主虽然说不叫您过去,但我身为五房的丫头,也不能随便离开啊。我在那候着,就跟您在那候着是一样的,总也算是一份心意。” 她指了指小桌几上已经端上来的早点,“您看,我虽然看了一夜的热闹,可也没有耽误事儿。” 崔翎忍笑白了她一眼,“算你能言善辩,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回去补觉,这里叫桔梗过来吧。” 她连忙回到里屋叫醒了五郎,“三嫂也生了个大胖侄儿,快点起来,咱们过去瞧瞧去。” 五郎揉了揉眼,“什么?” 崔翎轻轻捶他胸膛,“我说,三嫂昨夜生了个九斤重的侄儿,听说生得艰险。你三哥哭成了个泪人,若不是后来王老太医来力挽狂澜,恐怕就……” 她将他锦被掀开,“快点起来,咱们昨夜不曾到过,今儿若是再去得晚。就显得对三嫂很不重视似的。” 五郎飞快地起身,洗漱完了,和崔翎稍微用了两口点心,这便往三嫂住的芳华馆方向过去。 廉氏折腾了一夜,方才歇下没有多久,大伙儿便不去打扰她。 这会儿都聚在东厢小侄儿的卧房。 崔翎看着襁褓中的巨大小婴儿。忍不住张了张口,“九斤生得真魁梧!” 她昨日才看过苏子画的瑷哥儿。六斤重的小人儿,身材体格就显得挺大的。 没有想到九斤的个头还要比瑷哥儿高出许多,更别提那满身的肉了。 袁三郎十分自豪地说道,“那是,我儿子!” 他笑着说道,“父亲赐了名字,叫琰。咱们琰哥儿有名字,五弟妹不要老是九斤九斤地叫!” 因为出生比瑷哥儿晚了半日。所以琰哥儿在小辈中便行十。 崔翎在西北的生活中,和三哥四哥都十分熟悉了,尤其是袁三郎,最喜欢开玩笑,所以和他说话时,可以十分轻松随意。 她听了这话,便嘟了嘟嘴,“我觉得九斤挺好听的,对不对,小肉丸?” 挨着她站着的瑀哥儿闻言脸都黑了,他不自觉地退后三步,离得老远,“五婶婶,我觉得你还是叫我瑀哥儿比较好,小肉丸什么的,真得不太妥当!” 拜托,他都五岁了,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六岁生日,都能算是个小大人了! 若是被五婶婶老这样小肉丸小肉丸地叫,他身为帅哥的尊严呢?将来还要不要让同龄的男孩儿尊敬,叫那些女孩儿仰慕了? 简直太破坏形象了! 三郎找到了坚定的拥护者,便立刻得意地说道,“五弟妹,你看,咱们做长辈的,对小辈还是要注意些方式方法,取外号这种事,当真是做不得的!” 屋子里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只有老太君向着崔翎说话,“我也看九斤这小名儿不错,反正琰哥儿还小,就这么叫着也挺好。” 她顿了顿,冲着瑀哥儿招了招手,“不过咱们家瑀哥儿大了,小五媳妇在家里叫得肉丸子,在外头可要谨慎一些,免得这外号流了出去,将来人人都以为咱们家瑀哥儿是小胖子,说不到媳妇这九麻烦了!” 家里连添两个壮丁,老太君自是喜不自禁。 但崔翎却敏感地发现,宜宁郡主的神色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眼眸微动,便记在了心里。 众人看了会儿孩子,嘱咐了乳娘要好好照顾小九斤,便都相继离开。 崔翎上前搂住宜宁郡主的胳膊,笑眯眯地问道,“大嫂是要去勤勉堂吗?” 郡主点了点头,她心里有些烦闷,也想着要找个人倾诉,便拉住崔翎的手道,“你好些日子没有来了,去我那坐一会儿吧。” 勤勉堂里,还没有到回禀事务的时间,静悄悄的。 宜宁郡主叫端茶倒水的丫头都下去,然后卸下了心防,她红着眼睛说道,“这么些天了,我心里难过,可又不好跟祖母说,她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我再跟她这么一哭,岂不是让她更加难过?” 她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滴便滚落而下,“五弟妹,你主意多,替大嫂好好想一想,我该怎么办?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 崔翎心中一动,小心翼翼问道,“是悦儿的事吗?” ps:是的,仍然有第二更,多半是晚上。 ------------ 122 对策 宜宁郡主和袁大郎的长女袁悦儿,一直常留宫中,给长龄公主做伴读。 甚至连五郎和崔翎的大婚都没有回来。 照道理说,若这只是皇帝想要钳制袁家的一个伎俩。 那袁家已经将兵权奉还,西北柔然一仗也打得十分漂亮,姜皇后不该再继续扣留镇国公府的嫡长小姐在宫中,这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可宜宁郡主这些日子连续去宫里头接了好几回,姜皇后却迟迟都没有放人回家的意思。 先是说,太后娘娘生辰在即,长龄和悦儿正在为太后娘娘准备生辰礼物。 是一幅双面绣的屏风,等屏风绣完了,悦儿自然能回去。 后来,宜宁郡主使了重金叫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屏风其实上半年就已经完成,那不过只是姜皇后不肯放悦儿回家的一个借口。 郡主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回家问大郎,大郎也十分心疼,却安抚她稍安勿躁。 大郎的想法,许是皇帝最近一段时日身子太差,恐怕没有多少日子好活,姜皇后大概是怕太子登基一事上,袁家会横插一档,帮着九王夺嫡,所以才继续扣着悦儿不放。 假若姜皇后真是这样防着袁家,那在太子并未顺利登基之前,悦儿恐怕是没有可能回家的。 宜宁郡主回大长公主府去跟自己的母亲福荣公主哭诉,大长公主却只是叹气,劝着郡主不要进宫去闹。姜皇后是个瑕疵必报的人,得罪了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福荣公主说,“我昔日在宫中时,与太后关系素来不错,她看在我面上,也会着人暗自照看好悦儿。悦儿虽然被扣在宫中,不让她回家,但她的性命无虞。平素日常用度,也都是比照着公主来的,这一点你要放心。” 她深深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也就顶多两个月光景,悦儿就能回家了。” 宜宁郡主也是金枝玉叶。她身在皇室,什么事情看不透? 福荣公主说要她等,大郎叫她稍安勿躁,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皇帝活不长了,最多也就两个月,只要他一死。太子顺利登基,悦儿就没有再当人质的必要。她就能回到家。 她甚至都不必担心姜皇后会随意插手悦儿的婚事,因为太子和悦儿毕竟差着辈分,不能通婚。 而姜皇后娘家也没有适龄的子侄,她倒是想,也找不着合适的小伙子。 话虽然这样说,但宜宁郡主是当娘的,就算知道悦儿在宫里头过得不差。她也难忍心中悲凉和思念。 偏偏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感,又不能对谁说。便只能憋在心中。 到今日,她终于有些憋不住了。 崔翎听了宜宁郡主的哭诉,心里对姜皇后便更觉得不齿。 没有错,若论上位者的手段,姜皇后的确算是凌厉铁腕,恐怕史书里一些铁血的君王都不及她杀伐果断,智谋百出。 可这样的手段真的高明吗? 御下之道,向来讲究一个平衡。 打一巴掌,还得给颗蜜枣吃吃呢,像姜皇后这样不近人情,崔翎觉得未必是一件好事。 本来嘛,防患于未然是好的,可将九王逼至于此,又毫不留情地践踏镇国公府袁家的忠心,她也不怕物极必反,遭到可怕而致命的反弹? 倘若袁家真的要反,难道她将悦儿扣在宫中,就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姜皇后所倚仗的,不过就是袁家对悦儿的真情。 可这份真情既是姜皇后钳制袁家的法宝,将来也会成为袁家抵抗的利器。 崔翎现下觉得,太子若和姜皇后是一样的性情,那么未来的日子里,袁家在这样的君主手下过日子,想必也有些艰难。 看来,下次家庭会议的时候,她得委婉地跟爹爹说说,既然家里兵权都上缴了人家还不放心,不如咱们就搬出盛京城算了,祖母的老家西陵离盛京城十万八千里,倒是个安家乐业的好地方。 崔翎安静地听宜宁郡主诉苦完了,轻声说道,“我虽然平时主意挺多的,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悦儿的事,其实关系的是整个朝局,太子未曾顺利登机之前,恐怕姜皇后必不肯轻易放人。” 她微微一顿,“其实,我也嫁过来也有段日子了,唯独还没有见过悦儿,心里也一直都记挂着她呢,只是姜皇后的态度如此,只怕是真的要等两个月了。” 袁悦儿虽然一直都没有回家过,但她的大名崔翎可是经常听到。 从老太君的话语中,崔翎隐隐觉得,这位大侄女的来历恐怕不简单,说不定和她还是老乡。 她心里也暗暗期待着,假若在这陌生的时空,还能遇到从前世界的人,该是多么大的缘分,又有幸生在同一个家族,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矛盾和利益关系,这该是可以好好珍惜的感情。 可姜皇后一直将人扣着,她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宜宁郡主心里憋闷的正是这点,她缩了缩鼻子,“不论我用什么样的理由进宫,姜皇后总是能找到反驳我的法子,偏偏她是母仪天下的国母,我这个郡主,在她面前,一点用都没有。” 她擦了擦眼泪,“我也晓得,只要耐心地等下去就好。可去岁时,大伙儿也说,只要柔然这仗打完了,袁家的兵权上交了,悦儿就能回家。但你看……” 大家都觉得皇帝不过就只有两个月的命好活了,可万一他生命里顽强呢? 十二年前,他就已经缠绵病榻,连在金銮殿上上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皇极殿里议政的,到最近两年,索性就将朝政放手给太子监国,他自己撒手不管了。 可就是这样嬴弱的身躯,他不也撑了十二年吗? 谁知道他的生命会不会如同蒲草韧如丝,再坚持个半年,一年,甚至两年呢…… 是不是只要皇帝不死,太子不登基,悦儿就一直不能回家呢? 袁悦儿再过两月就要过十三岁的生辰。 盛朝的贵女虽然大部分都年满十五了才嫁,但十三岁也不小了,完全可以相看起未来的女婿。 宜宁郡主就是怕再这样拖下去,就拖过了出嫁最好的时机,等到年纪真的大了,高不成低就,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别人就算想不到,可她这个当母亲,却是心心念念记挂着的。 崔翎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大嫂若是病了,悦儿能回家吗?” 她想,这个世道不是最重孝顺两字么,宫里头太后的生辰毕竟还早,就算要陪着长龄公主绣什么双面绣的屏风,可这件事难道还比得过自己亲妈病了? 假若宜宁郡主身子不好,袁家出面请求叫女儿回来,难道姜皇后这样也能不准? 姜皇后确实一心一意防着袁家,怕袁家会帮着九王谋反。 可她定然也会想到,假若她步步紧逼,逼得袁家喘不过气来,袁家难道还任由她逼入绝境? 宜宁郡主目光一亮,随即却又黯淡下来,“我身子好得好,若是装病,姜皇后只要随意派个太医过来一瞧,就会穿帮,惹怒了姜皇后,到时候适得其反,叫我的悦儿受苦,倒反而不好了。” 如今镇国公府的主子们有点头痛脑热的,宫里头都会派太医过来问诊。 好处是,太医们到底医术精湛,一些小毛小病药到病除。 可坏处在于,府里的眷属们等于就没有了**,姜皇后想要知道袁家人的身体情况,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所以,装病一途,恐怕是用不到的。 再说,假若只是寻常的偶感风寒,郡主也不好意思去求姜皇后叫她放人啊。 这样的事说出去,人家只会觉得郡主恃宠而骄,不顾太后的生辰大事,反而不美。 崔翎却偷偷笑了起来,“那若是连太医诊断了,也觉得是了不起的大病呢?” 她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在光线下闪闪发光,“假若大嫂病得厉害,那么姜皇后也会拒绝?” 宜宁郡主愣了愣,“五弟妹的意思,是叫我真病?” 她想了想,“只要能叫悦儿从宫里头出来,便是真病倒也无妨。五弟妹这是不知道,其实这法子我也想过,上回我看二弟妹病成那样,就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感染风寒,结果我穿着单衣在寒风里走了好几圈,也还是活奔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 郡主的语气里颇有些无奈和可惜。 她是真的在寒冬腊月里不披斗篷大半夜在院子里瞎溜达,结果真是奇了怪,陪着她一块散步的丫头第二天个个都发了高热,她却一点事都没有。 除了风寒,其他真病的法子,她还真的想不到。 崔翎连忙说道,“谁说叫大嫂真病了?呸呸呸,我的意思是……” 她附耳过去,在宜宁郡主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通,然后冲着她眨了眨眼,“大嫂放心,我听纪都说过,有这么一个药,只要有,就一定可以想法子得到。到时候咱们再让王老太医瞧瞧,这东西到底得用不得用,若是真的可行,再这样去做不迟。” 宜宁郡主想了想,终于沉沉点头,“那就这样办吧!” 谁让姜皇后如此不近人情,否则,她们也就不必要兵行险招了对么? ------------ 123 火锅 崔翎一向就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 和宜宁郡主商议好了之后,她便叫五郎去请纪都明日来家里做客。 在从西北回盛京的路上,闲暇无聊时,她也曾和纪都闲扯过。 有一回,纪都无意中提起说,当初前柔然大汗的侧妃为了陷害纪王后,曾用药装病。 结果前大汗果真中了计,将纪王后狠狠地一顿责骂,还夺了她掌理后宫的凤印。 纪王后不甘心,终于查证到,原来侧妃是用了一种奇特的药丸,吃下去后,会让脉搏紊乱,看起来就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前大汗面对确凿的证据,只好将凤印还了纪王后,可因为对侧妃的偏宠,却并没有责罚她。 崔翎记得,当时她还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个药吃了对身体有害么。 纪都说,只是暂时性地叫脉息错乱微弱,其实内里还是个健康的人,反正侧妃病了那一场之后,可一点都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仍旧折腾得起劲。 她想,是药三分毒,等从纪都那搞到了那药,还是得叫靠谱的王老太医验过才好用。 不过前提还是要得到那种药,至少也要知道些信息。 所以,她打算明日里做一顿美食,宴请一下纪都,从他那套套消息也好。 五郎有些淡淡的醋意,对于纪都这个曾经绑架和觊觎过自己老婆的男人,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释怀。总觉得最好不要再和这人有任何来往。 他撅着嘴说道,“和柔然的盟约已经签立,纪都大人这几天就该要回国,恐怕在收拾东西呢。” 言语中大有不要打扰人家打包回家的意思。 崔翎瞪了他一眼,“吃什么干醋呢,都说了是有事要问他!” 她将白日和宜宁郡主商议过的事,对着五郎又说了一遍,“郡主身子不好,咱们去宫里头请悦儿回来。这岂不是个再好也不过的借口?” 连宜宁郡主都觉得可行,那这事还是能做得的。 五郎却道,“你们两个也把政治想得太简单了,姜皇后既然下定决心要强留悦儿不放,以她的本事,又怎么会轻易叫你们得逞?” 这些年来。皇帝隐在身后,姜皇后在前面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崔翎也知道要将悦儿弄回来有些难,但再难,不做又怎么知道不行? 她的态度也很坚决,“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的。这天底下,没有母亲生了重病还要强留人家女儿在宫里头不放回家伺疾的事。”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她点了点头说道,“对,只要能先把人弄出来,能不能从此留在家里,可以再想法子的。” 就算是姜皇后也有自己的弱点。 她不在乎自己在贵命妇中的名声怎么样,别人是不是觉得她冷血,又是不是厌恶她多事。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她在乎百姓对她的看法,在乎史书上将来会对她留下怎么样的评价。 所以。崔翎想,若是将郡主生病的事闹大,想来姜皇后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放悦儿出宫。 五郎拗不过妻子,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试一试也无妨,便只好应了。 纪都一听说崔翎请他吃饭,当然举双手双脚答应。 他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盛朝专门招待贵客外宾的国驿馆,居住条件倒是不错,但伙食不行。 还好有石小四。 从西北来盛京路上,他和石小四结成了深厚的友情,到盛京城后,石小四也没有抛弃他。 他每常跟着石小四出去下馆子吃,几乎算是吃遍了整个盛京城的美食。 前两日,东街的有间辣菜馆开张,他也去了,总算是尝到了久违的滋味,那辣爽的口感,一口咬下去就觉得好像飞上了天空,飘忽地都不肯下来。 只是,这样的美味和崔翎做的东西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 纪都一想到可以有幸再吃一回袁五奶奶亲自做的小菜,就觉得十分感动幸福,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来时,他双手都没有空着,还带了厚厚的重礼。 一大堆礼品中,有一对雕工精细的上等羊脂玉佩,是宝芳斋的极品货色,价值十分昂贵。 崔翎便笑着说道,“我只是做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你这个饭钱可付得有点多。” 好吧,实际上她为了贪图方便和简单,都没有打算下锅炒菜,准备的是简单的火锅。 纪都哈哈大笑,“饭钱在那边,这玉佩是我要送给即将出生的小宝宝的。” 他掐指一算,“小宝宝们出生时,我早已经回到了柔然,但怎么说我好歹也是看着他们一天天在你肚子里长大的,这份贺礼,不能小气。” 这话说得暧昧,果然五郎听了,十分不受用。 他冷哼一声,“纪大人,我大盛礼仪之邦,说话不似柔然那样随便。像这种话,烦请以后还是不说为妙,免得叫人听了去,会对我夫人造成困扰。” 纪都习惯了五郎对他的不对付,他甚至还挺享受将五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所以,听了五郎这话,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高兴地冲着五郎直挑眉头。 五郎气得不轻,但这人偏偏是自己亲自邀请上门的,人都来了,总不能再赶人家走。 再说,还没有打听到那装病药的事儿呢。 他便只好强忍下来,撇开脸不去看纪都那张惹人烦的老脸。 崔翎见他们两个人好像八字不对盘一样,从头到尾就不对付,也不恼。 反正纪都快要走了,以后这两个人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没有别的交集。 她笑着说道,“今儿我贪方便,叫刘师傅弄的是火锅。” 她吐了吐舌头,“其实,也是我最近忽然挺想吃这个的,恰好如今的天还算不热,等再过些日子太热了,就不能吃了。” 前世的时候,因为有暖气和空调,所以崔翎常常大夏天吃火锅,大冬天吃冰激凌。 可现在不行啊,冰块价贵,就算袁家有钱也不能挥霍无度地用冰,所以大热天吃火锅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纪都闻言眼睛一亮,“火锅?” 崔翎连忙道,“纪都大人可别以为这是什么新鲜玩意,我一说您就懂的,就是将所有的菜肴都往热锅里扔,然后捞出来吃。”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对美食的历史,也总要有点了解的。 她晓得火锅并不是现代人才特享的,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就制作了特制的鼎,将食物一层层放进去烹煮,叫做温鼎,后来历朝历代,都有着新的变化。 大盛朝虽然不是她记忆中的时代,但既然风俗文化都如此相同,想来这火锅人家也早就有了。 果然,她这么简单地一解释,纪都就明白了。 他了然道,“哦,原来是温炉。” 柔然地处西北,冬天漫长而寒冷,百姓们便时常用个大鼎煮开了汤,然后将食物一股脑儿倒进去,这样不只可以令食物保暖,而且大伙儿一块吃也热闹。 不过,纪都还是更期待崔翎的手艺。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觉得这女子的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就算是一碗面经过她的指点,就能做出不一样的风味来,何况是温炉? 崔翎笑了笑,便叫刘师傅将锅具先送了上来。 锅具是为了符合盛朝人分食的习惯,按照前世豆捞用的小锅子打造的,不过体型略大,因为现代没有煤气也没有酒精燃烧棉,只能用炭烧。 底下是烧炭的地方,各自留了八个出气孔,上头则是平锅,深浅合适。 刘师傅送来的小锅里,已经盛了底汤。 用党参黄精红枣枸杞子以及姜片用猪肘子炖了半日的大汤,再加上葱段胡椒,配合新鲜切制的牛羊肉片以及各类新鲜蔬菜,成就了一份清香美味的小火锅。 蘸料一共调制了三份,麻辣味,香辣味,以及耗油味。 崔翎一边示范,一边解释,“因我最近在调理身体,所以常食用药膳,这党参猪肘锅,其实也算是一种药膳,能补脾益肾,养血益气。” 她是怀了双胎的孕妇,虽然贪口腹之欲,但为了孩子,许多食物入口之前都要研究一下。 所以平素的药膳单子也好,还有今日的小火锅的菜谱,都是先请富有经验的王老太医过了目的,他老人家说没有问题,她才敢放心大胆地吃用。 纪都是个粗人,他才不管什么补脾益肾养血益气,他也不懂。 他在乎的只是这汤汁实在太过鲜美,这涮肉久煮不老,入口鲜嫩即化,这蘸料每一种都有特别的风味,在他的舌尖上跳跃,滋味美好得令他想要哭。 还有这些绿叶蔬菜,竟然带着份甘甜,真是太奇妙了! 要知道,西北那边干燥寒冷,绿叶蔬菜是很少的,能吃到的季节很短,种类也不多。 所以此刻,纪都觉得自己要陶醉了,真是酒不醉人菜自醉啊! 崔翎见他吃得十分开怀了,觉得火候差不多,这才笑着问道,“其实今日请纪都大人前来,可不是贪图您的那份厚礼,是我有事想要请教。” ------------ 124 冰魄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纪都此时正叼着一块上好的肥牛卷,那滋味欲罢不能,自然不论崔翎说什么都好。 他细细地咀嚼品味一番之后,问道,“不知五奶奶有何事要打听?” 崔翎便也不和他客气,直截了当地将目的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原因不提。 她十分诚恳地问道,“不晓得那药,纪都大人可有法子弄到,若能,又需要多少时间?” 纪都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摇了摇头说道,“那药倒是可以取得,只不过柔然远在几千里之外,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来天吧。” 崔翎细细去想,二十来天虽然久,但比起两个月的忐忑不定来,还是要短一些。 其中所需要花费的,也不过就是些人力物力罢了,这一点,袁家还是给得起的。 她沉吟片刻,还是郑重其事地拜托,“既如此,能否请纪都大人替我寻一剂来?” 纪都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发亮,闪烁着晶莹光华。 他静静地望着崔翎,所有所思地思忖起来,半晌却问道,“这件事,很急?” 崔翎苦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急的。” 否则,她又何须要冒着打翻五郎醋坛子的风险,非要请这个曾经绑架过自己的男人上门。 如今宫里头情势紧张,皇帝将死。太子还未登基,太后被钳制,九王又自身难保。 她觉得悦儿的处境实在很差,能早点将她弄出来,就早一点。 纪都忽然笑了起来,“假若我有法子立刻将这药给你,五奶奶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毫不客气地又将一盘子上等的肥牛片下了锅,一边拿筷子搅动着,一边说道。“我的要求嘛,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在离开之前,每日里都能到贵府用餐。” 崔翎转脸去看五郎,虽然想要得到那药的心十分急切,但这种事。她还是需要征询丈夫的意见。 虽然她觉得五郎应该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但她身为妻子,还是应该表示对他的尊重。 果然,五郎脸上现出几分为难,但想到柔然的事已经结束,纪都这几日应该就在打包行李。 他便勉为其难地道。“既然纪都大人如此看得起袁家的饭菜,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将柔然来的贵客拒之门外呢?” 这便算是答应了。 纪都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他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了。” 他转头对着崔翎说道,“当初我阿姐觉得侧妃之事有疑,是托我去调查此事的。那些药丸虽然远在柔然没有错,但我脑子里可还记着那药丸的方子呢。” 只要有了药方,要多少这样的药丸都不是问题。 崔翎惊喜万分。“果真?” 纪都倒也大方,立刻请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取了笔墨。将药方写了下来。 他吹了吹刚写完的方子,递给崔翎,“去找个大夫验个方,应该是无差的。” 将话说完,他便开始掰手指,“啊,我想吃的东西可多了,上回听石小四说的啤酒鸭,鱼香肉丝,回锅肉,麻婆豆腐,火爆腰花,白油猪肝,怪味鸡,泡椒鹅肠,锅巴土豆,还有听你们有间辣菜馆的大师傅说,过一阵子会推出的新菜,叫什么红油饺子,宫保鸡丁,酸汤肥牛,啊,还有个剁椒鱼头!” 他眨巴眨巴眼,“五奶奶,都给我做吧!” 这完全是一副要在离开前撑死的表态! 崔翎还未来得及开口,五郎可就不乐意了,他立刻说道,“纪大人不是这几天就要出发回柔然吗?这些东西哪里是一时半刻做得出来的?” 他哼哼道,“就算答应了肯叫你来蹭饭,那也得看看主人家的情形不是吗?没有看到我们家夫人还怀着身子,这么多的菜名纪都大人倒也好意思张口就来?” 纪都笑得更加诡异了,他挑了挑眉道,“谁跟五爷说,我这几日就要离开?” 他转头对着崔翎说道,“我可不是那种不懂得心疼人的,晓得五奶奶身子重,也不要你一两日里就都给我做出来,大可慢慢来,今日来一个,明日再来一道。我不着急。” 五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崔翎轻轻掐了一把大腿。 她笑着对纪都说道,“我家夫君对我太过紧张了,纪都大人不必介意。” 想了想,她又问道,“不知道纪都大人这回要在盛京城逗留多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根据大人的行程,还合理安排一下膳食。” 纪都笑着说道,“先前我不是说过,我阿姐有意要在贵国替我寻一个妻子吗?你家大将军虽然打消了我的念头,但我阿姐却十分执意呢。” 他无奈地叹口气,“这不,前几日柔然的使臣跟着九王爷进京,又带来了可汗的请书,看来这回贵国皇帝是一定要给我赐婚不可的。” 既然是要赐婚,那他定然是得在场的,在没有确定妻子人选之前,他得一直留在盛京。 崔翎听闻连忙说道,“我家妹子年岁还小,希望纪都大人能够网开一面!” 虽然她的大妹和小妹都是继母所出,和她平素不亲。 但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被和亲到柔然那样苦寒的地方,她也会不安的。 纪都翻了翻白眼,“我知道,你家大妹今年八岁,小妹才五岁。” 他不满地嘟囔一声,“难道在五奶奶眼里,我纪都是那种饥不择食,连小姑娘都忍心下手的人吗?” 纪都以为他都这样说了,对面的两口定然会客气地道一声“哪里哪里”。 谁料到他瞥眼过去,竟然看到崔翎和五郎无比暧昧地对视一眼,然后嫌弃地冲着他咂了咂嘴,无声地说着,“对,没有错,你就是那种饥不择食的变。态啊!” 他懊恼地嚷嚷了起来,“不要这样看我,我虽然长得粗鲁了一点,但人家内心还是很别致的!” 这一路从西北而来,见识到了崔翎和五郎夫妻恩爱的模样,他心里各种羡慕有木有? 这也是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夫妻之间,可以是这样的。 纪都十分羡慕,便也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份感情,所以比之先前,只要来一个会做饭的大盛贵女就行,现在他的择偶标准一下子就提高了许多。 首先,当然要能看得对眼,容貌不求多么惊天动地,但求可以温婉清秀,夜里起身时不会让他觉得有被吓到的感觉。 其次,不会做饭没有关系,但一定得带着几个会做饭的婆子丫头过来,他希望借由联姻得到的不是地位的提高,而是伙食的进步。 最后嘛,最好对方的性格可以开朗直接一些,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出来,他最烦也没有心思去猜那些女子心里的弯弯绕绕,这个不擅长啊! 纪都这些想法,可不是空想。 前几日姜皇后和太子召见,问他对未来妻子的要求时,他就是这样坦白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 对,没有错,他纪都也是有要求的人! 再说,他自问文才武略各有精通,虽然行止不够大盛朝那些贵介公子们精细优雅,但他刮了胡子不也算得上一个美男吗?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袁家五奶奶对自己投射来的那道惊艳的目光,有这么一件事,就足够增加他对自己外表的自信心了。 崔翎只要纪都的魔爪不伸向自己的两个小妹妹,其他的人,他爱要谁要谁。 她此刻的心情还是挺愉悦的,虽然接下来的日子里还得给纪都当一当厨娘,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困扰,她现在可不像是在西北或者赶路时候了。 刘师傅最近做菜的水平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和她之间的默契也空前高涨。 甚至已经到了只要她说出一种滋味的感觉,他就能给她做出来的地步。 纪都想要吃的这些,其实都是前世一些基础的川菜,到时候她只要动动嘴皮子,动手掌勺的事儿就交给刘师傅好了,其实不碍她什么事。 但她却因此得到了那个装病药的药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试一试救出悦儿的方法。 五郎虽然有些不爽,但他还是一个十分懂得轻重缓急的人。 他是讨厌纪都没有错,对于曾经绑架过他的妻子,后来又十分觊觎他妻子的男人,他也实在没有办法生出好感来。 但悦儿在宫里头的处境确实不好,他也想快点将大侄女弄出来。 所以,五郎便只能忍着不太舒服的感觉,闷声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算这样决定了。 饭后送走了纪都,崔翎便立刻催着五郎去了一趟王老太医的府上。 王老太医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是很铁的,靠得住,所以五郎便也不隐瞒这药方的用途,只问老太医这法子是否可行。 老太医研究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这方子确实不错,既能造成重病的假象,又并不伤及身体的根本,是值得一试。只是……” 他顿了顿,为难地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这个叫冰魄的东西,老夫不大明白,是不是能请写方子的人,再细细解说一番?” ------------ 125 办法 古人吟诗作词,倒也常有用到冰魄二字,但所谓冰魄,其实指的是天上皎月。 王老太医想,这方子里的冰魄,应该是另有其物,总不会真的是说月亮吧。 五郎沉吟片刻问道,“老太医的意思是说,撇除这味冰魄,这方子仍然有效?” 王老太医点了点头,“是啊,不只有效,还是个难道的好方。” 他摸了摸长长的胡须,脸色略见困惑,“所以这冰魄添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我也想不透。” 五郎脸色微沉,目光里却如寒星一般。 他低声说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太医按着方子先给配一剂药吧。” 等回了镇国公府藏香园,五郎便将此事告诉崔翎。 他愤愤地道,“我就知道那纪都没安好心,故意添了这什劳子冰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翎却觉得纪都不像是会暗地里耍诈的人。 更何况,他当时给她方子时曾经说过,请她派人去验方。 若是他真的心怀鬼胎,是做不到这样坦荡的。 但五郎正在盛怒之中,她觉得这些话也没有必要和他说,免得他打翻了醋坛子,心里不高兴。 想了想,崔翎说道,“你急什么,反正他明日还要过来蹭饭,到时候直截了当问他不就得了?” 她上前替五郎宽衣,然后轻轻地按摩他肩颈,“都是要当爹的人了。脾气还是这样急!” 那声音轻柔温和,带着一份清晰明了的宠溺,五郎听了,身子不由一酥。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总是这样幼稚。” 人前威风凛凛的袁家五爷,在崔翎面前。却像是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 是因为信任和依恋吗? 崔翎白了他一眼,转开话题说道,“二嫂那边已经收拾了,说是过两日就搬。那咱们呢?” 她歪头想了想,“我想,既然已经分了家。那还是到自个的地方去生孩子,来得稳妥。” 和三嫂四嫂不同,她们是即将临盆的月份,且住处还没有收拾好。 可她离生产到底还要三个月,西墙外分给五房的宅子也已经拾缀得差不多了。 她觉得生孩子这件事,还是要在自己家里稳妥。 反正。说是分了家,其实离镇国公府也就一墙之隔。真的要有点什么事,祖母和大嫂一炷香的功夫也能赶来了。 五郎想了想,“就按你说的办吧。” 虽然大哥大嫂都是宽和大度的人,但有些感情是彼此相对的。 大哥大嫂好,他们做弟弟弟妹的可不能恃宠而骄,既然屋子收拾好了,那找个好日子搬过去就得了。 互相体谅罢了。 到了第二日晨起用过早点就去泰安院老太君那请安。 正好大嫂也在。崔翎便将自己和五郎的意思都说了出来。 她笑着道,“其实这些日子五郎闲着没事。已经着人将大半的家私都搬去了隔壁,我也想着反正说是搬离了,但其实仍旧在一家,那就早些去住新屋子吧。” 顿了顿,她目光真诚地望着老太君和大嫂,“祖母,大嫂,你们帮我和五郎看看,什么日子搬家合适?” 因早料到有这日,再加上分给五房的院子离勤勉堂虽然远了,但是离泰安院反而进了,所以老太君一点都不难过。 她笑眯眯地叫乔嬷嬷拿了黄历来翻,最后点了点说道,“后日宜搬家,不过你二嫂说了那天是她的,虽然都离得近,但这乔迁之喜,还是要贺一贺的。” 宜宁郡主便道,“那就大大后日吧,我瞧着诸事大吉呢。” 讨要到了个准话,崔翎又坐了一会儿,便跟老太君道辞。 宜宁郡主叫住了她,“五弟妹等等我,我跟你一道走。” 老太君看着她们妯娌情深,感情好得跟母女似的,心里乐开了花。 她假装自己有点吃醋,撇了撇嘴,嘟囔道,“老大媳妇原先最紧着的是老婆子我,现在好了,看到年轻漂亮的小五媳妇来了,就不理我这把老骨头了!” 宜宁郡主忙道,“祖母可别这样说,孙媳妇担当不起。” 她笑着拍了拍崔翎肩膀,“孙媳妇哪,是有话要问五弟妹。祖母您放心,等我把话问出来了,一准就将她踹了,还是最紧着您!” 老太君听了这难得的俏皮话,笑得忍俊不禁。 她忙摆了摆手,“赶紧地给我走!” 看着郡主和崔翎结伴而去,她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却又不自觉得湿润了。 杜嬷嬷忙问道,“老太君,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乔嬷嬷却笑着说道,“老太君那是高兴的!” 袁老太君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道,“是啊,我是高兴。” 她目光微闪,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天我总是想到过去的事,想到我和宫里头太后娘娘年轻时是要好的小姐妹,感情胜似亲生的。” 杜嬷嬷忙接过话头,“是啊,那时候您和太后娘娘总在一处玩,好得跟双生女似的。” 她也叹口气,“那些事儿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般清晰,可怎么就一下子过了好几十年呢?” 老太君笑了起来,“是啊,一下子就过了好几十年。” 她摇了摇头,“当初我和太后娘娘是一块儿从西陵进了盛京,所以总被拿来做比较。 她入宫成了天家妇,一开始就封了德妃,前头皇后娘娘早就没了。她也算得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大家伙儿总以为她地位尊贵,日子自然过得开心。” 但高处不胜寒啊,看似风光的后。宫第一人,实则过得胆颤心惊。 老太君沉默良久,忽然说道,“前些日子我进宫去看她,她说羡慕我。” 她叹了口气,“太后娘娘说。当初我们同时被定下婚事,她要入宫去做尊贵的娘娘,而我父亲却把我嫁给了一个粗鲁的莽夫,当时她就为我觉得可惜。 可一晃数十年过去,她却后悔极了,当初若是她也肯听了父亲的话。嫁一个平凡的武将,说不定此时也能够儿孙绕膝了。” 太后虽然地位超然,可她不是皇帝生母,也从来没有抚育过皇帝。 她养大的是九王,真心将她当成母亲的也是九王。 当初为了能叫皇帝登基,她费了多少心思。熬白了多少青丝,可到头来。她得到的除了慈安殿太后娘娘这一个虚位外,还得到了什么? 九王这些年来被强留宫中,她心里虽然不满,但好在有这孩子常年陪伴,也算是一种安慰。 可如今,姜皇后做得太过,趁着他在西北打仗的当口。竟然将谋害太子的这一盆脏水毫无顾忌地就往他身上泼。 太后娘娘有些忍不得,所以前些日子才一直称病。 可她到底不是正经婆婆。姜皇后对她生不生病,当真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 她有心想要闹一场,竟都不知从何处闹起。 这不,老太君过去看她,她万分难过,这才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太后娘娘羡慕老太君。 老太君年轻时嫁的是鲁莽的武夫,又时常征战沙场,不只要为他操心,还要冲锋陷阵去救他。 可她得到的却是一个一心一意待她,不纳妾室,没有通房,别的女人看一眼都懒得的专心不二的男子,他确实不甚懂得风情,但却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人。 镇国老将军三十多岁就战死沙场了,老太君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老将军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子,当时年纪还小,她不只要一个人独自撑起将军府,还要抚养妹子,将她养大出嫁。 这命运说起来,不可谓不凄惨。 可太后娘娘觉得,她自己过得更惨。 先帝倒是活得长,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是他的元皇后,元皇后死后,再没有立后。 她一生最期盼的后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咫尺的距离,却是她永远都无法触碰到的。 先帝虽然对元后情深,但这也不妨碍他继续宠爱后。宫别的女人。 三千佳丽,被他染指过的女子不胜其数,有子嗣的都被封了位份,苦的是那些一夜承恩过后却就被抛之脑后的,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老死宫中。 而她,虽然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德妃,其实受到的恩宠却最少。 否则,又怎么会一生无子呢? 太后娘娘这几日来,想到她的一生,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老太君听着太后娘娘诉苦,她自己也觉得感慨万千。 是呀,她三十多岁就成了寡妇,将小姑子好好养大嫁到了好人家,儿子也成了威震四方的大将军,儿媳妇虽然命苦早逝,但留下了五个敦厚孝顺的孙儿。 如今,又有了五个虽然性子各异,可是心肠却都一般好的孙媳妇儿。 老二虽然战死沙场,可他却是国之英雄,世代受人敬仰,也算死得其所。 曾孙们也都分外机灵聪慧,性子都很好,没有一个叫人操心的。 老太君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低声说道,“现在,只差一个悦儿了!” 太后娘娘说,为了她一手抚养长大视之为亲子的九王,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假若姜皇后非要禁锢着悦儿,她老婆子别看年纪大了,办法却也多的是。 ------------ 126 和亲 去勤勉堂的路上,宜宁郡主将底下的婆子丫头打发地远远的。 她压低声音问崔翎,“那事,怎么样了?” 崔翎虽然有了王老太医的药方,也按照方子抓了药,但一想到还有那味意味不明的冰魄,便觉得有些犹豫。 虽然很想叫悦儿立刻从宫里归家,但这不能以大嫂的身体作为代价。 她想了想说道,“再等一等。” 郡主虽然担心女儿,但她很信任崔翎,既然五弟妹这样说,就说明时机还不成熟。 她便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崔翎回了藏香园,就让刘师傅将那最近研制的新菜做几个出来,等着纪都上门。 纪都没有来。 五郎叫槐书去国驿馆打听了一番,才晓得纪都进了宫。 槐书很快家来回禀,说道,“柔然来的使臣里,其中有一个我在西北时见过两回,我借机寻他说话,套了套近乎,他便告诉我,纪都大人入宫,好像是去谈和亲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趁着和那人聊得熟络,我还打听了一下什么是冰魄。” 五郎眼睛一亮,连忙问道,“还卖什么关子,快说!” 槐书忙道,“说是生在高岭的一种小花,只在柔然的北山有,冬天最寒冷的时节才开,花瓣呈浅蓝色,甚是稀罕。” 他抬了抬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但这种花虽然美丽难得。却只有极少人会去采取,因为……这种冰魄小花的花瓣虽可以药用,但花茎却藏着剧毒。” 像这种带着剧毒的花朵,就算可以入药,这个分量也是需要好好掌握的,一个不慎,治不了病不说,还要被毒死。 五郎目光一凛,冷声道。“这纪都果然没安好心。” 暂且不提这所谓的冰魄只在柔然才生长,盛朝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何物,连向来博学多闻的王老太医都没有见过。 只说,这东西藏着剧毒,纪都便包藏了祸心。 倘若不是两国正在和谈,五郎都有要提剑出去与他一战出气的心。 崔翎见状。连忙叫槐书出去。 然后上前安抚五郎,“纪都为人,还算光明磊落,他如今在盛朝的地盘上,想来不至于拿毒药蒙骗咱们。 夫君,稍安勿躁。我以为。纪都确实知晓这个方子,但他本人并没有仔细研究。对于冰魄有毒这件事,恐怕他自个都并不清楚呢。” 假若纪都晓得,他怎么会坦然自若地将这个方子交给她? 她想了想说道,“当初柔然侧妃从宫外头弄进来这种装病的药丸,是为了害纪王后,可纪王后这么多年掌管柔然的后宫,侧妃这样受着大汗宠爱的女人。纪王后又怎么会错漏过她的一举一动?” 侧妃自作聪明的计谋,想来纪王后并非不知。甚至极有可能还在其中动了点手脚。 纪都虽记得那药方,可是他并不懂药理,对后。宫女子间的勾心斗角,也并不了解。 也许他真是无心的。 五郎闻言微微一愣,“你是说,那也许是纪王后的苦肉计?” 闹了这么一出,凤印一兜一转仍然回到了纪王后的手中,但侧妃侍宠害人,连王后都不放在眼里,这件事却闹得人尽皆知。 说起来,纪王后虽在弱势,可她其实一点亏都没有吃。 崔翎苦笑着摇头,“说不定便是如此。” 别国皇宫里头的倾轧,说起来和他们半分干系都无,只是这世道如此,听着难免会有几分觉得可怖。 纪王后,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 崔翎这样想着,便不觉有些觉得后怕,“也不知道哪家的贵女会被选去柔然,给纪都当妻。” 纪都是个不错的男人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柔然却是和盛朝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苦寒之地。 娇滴滴长大的盛朝贵女,哪里能够守得住那边的气候? 更何况,还有个纪王后这样可怕的大姑子…… 她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还好我娘家的两个妹子年纪都小,否则若真的让她们过去受苦,我会于心不忍呢。” 五郎忽然欲言又止,沉默半晌之后终于说道,“我听石小四说,姜皇后列了三个人选,丹姐儿也在名单上头。” 他叹了口气,“咱们家如今正受皇上猜忌,父亲不好再插手这些事了,偏偏如今沐阳伯府是二房当的家,他们正欲除长房而后快,哪里会帮着丹姐儿周旋?” 自从恪王受猜忌之后,太后娘娘在宫中境况也不好。 内因外力之下,祖母也只有干着急,连为丹姐儿奔走的地儿都没有。 崔翎目光微窒,“丹姐儿有麻烦了?” 虽然她和丹姐儿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还是挺喜欢这个直爽的小姑娘的。 哪怕在先前果子巷宋梓月的事情上丹姐儿的做法略有偏颇,她也还是挺理解的,觉得这姑娘不容易,碰到石小四这样二的兄长,能长成这样一副活泼乐观的性子,已然是个奇迹了。 私心里,她也不愿意丹姐儿离开盛京,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崔翎头疼地扶了扶额头,“那个姜皇后,是不是先前和咱们家有仇,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做事有些针对咱们家?” 她永远也忘不了上回入宫时,姜皇后盯着她时那种恶毒的眼神。 直到现在想起,她还总觉得不寒而栗。 可她思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叫姜皇后不待见的事啊。 她年纪还小,一向十分低调,从前和姜皇后就没有交集。肯定不是因为自身的原因,才招了人家不待见的。 这样一想,崔翎抬起头狐疑地望着五郎,“莫不成,原先姜皇后是想将女儿嫁给你,所以觉得我占了位置可恶,所以才总是处处寻不是?” 五郎年轻英俊,又有这样一条家规在,确实是盛京城里难得的好夫婿。 盛京城两大美男子。其中之一恪王,那么能和长龄公主通婚的,也只有五郎了。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掰着手指在那算长龄公主的年纪,“我听说长龄公主只比我小一岁,那今年也有十四了吧。十四岁,倒确实可以嫁人了。” 五郎又气又无奈,“翎儿,你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侧脸,颇有些自得地说道,“虽然我的确生得英俊。是盛京城万千少女都梦寐以求要嫁的夫君,但我哪怕真的是天仙下凡。姜皇后也不可能把公主嫁给我啊!” 盛朝唯一的公主呢,当然要用在最恰当的位置。 姜皇后无疑是一名十分有天赋的政治家,她疼爱长龄公主是真的,但公主的婚事,却必然也会成为她最重要的一步棋。 而袁家,身为皇室忌惮的权臣,有着功高震主之嫌。 已经娶了一位郡主。儿媳妇个个都有出身来历,若再迎了公主进门。那岂非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太子将来若是要清君侧,看在妹子的份上,恐怕也对袁家莫能奈何了。 崔翎冲着五郎吐了吐舌头,“好吧,是我瞎想。我只是觉得姜皇后来者不善,她不喜欢我,不,应该说她好像很厌恶我。” 她轻轻挠了挠头,“你知道的,我父亲不成器,母亲又早就过世了,安宁伯府又是那样的境况,我实在想不出来是哪里得罪过姜皇后。所以,只能认为,是袁家惹了姜皇后的眼了。” 五郎目光一深,叹了口气说道,“时辰不早了,既然纪都不来了,咱们便先吃。等吃过了,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他顿了顿,“大嫂那药,既然咱们想明白了缘由,王老太医又说没有问题,那就可以给她了。” 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想法,可若是大侄女被扣在宫里头,也无法施展出来啊。 袁家十分重视骨肉亲情,是绝对不可能叫疼爱有加的大侄女出事的。 所以,袁悦儿必须要赶紧回家,越快越好。 到了夜里,勤勉堂宜宁郡主便开始出虚汗发寒热。 宫里头派来的太医流水一般过来诊脉,但结果都不怎么好。 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苦着脸说道,“郡主这恐怕是忧思过虑,伤了心脉,如今脉相紊乱,需得好好调养,一时半会,恐怕……” 他虽然说得比较婉转,但话里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 郡主就是忧虑思念成疾,这病来势汹汹,一下子搞坏了身子,一时半会恐怕好不起来。 第二日晨起,老太君便着了一品国夫人的诰命服色递了牌子进宫。 恰好那日,正好是姜皇后每月一次召见贵命妇的日子,老太君便当着众多贵命妇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姜皇后恩准,叫她将袁悦儿接回家去。 盛京城里的贵妇们自有一张灵通的消息网,再加上有人故意传播,所以,昨夜里镇国公府发生的事,翌日她们都已经知晓了。 宜宁郡主病得不轻,恐怕要不好,连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都摇了头。 都这样严重了,想要见一见女儿,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姜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她冷着声说道,“既然郡主病重,那本宫若是再拘着悦儿不叫她回家侍疾,倒好像是本宫不通情理了。也罢,恰好……” 她端着身子说道,“柔然王太后想要替她的兄弟纪都求娶一位盛朝贵女,以作两国交好的凭证,我和皇上商量了之后,都觉得悦儿堪当此任。 既然悦儿很快就要去柔然和亲,我也是做母亲的,怎好耽误这短暂的骨肉团圆?老太君这请求,本宫,自然是会应允的。” 老太君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若不是意志力坚强,差一点就要当场昏厥过去。 ps:周末老规矩,一更哦 ------------ 127 心思 石修谨曾经说过,姜皇后拟定要嫁给纪都的和亲贵女名单统共有三人。 沐阳伯府的六小姐丹姐而,平远侯府的周二小姐,还有建宁侯府的朱五小姐。 都是盛京城有名的闺秀,年刚过十五,正是待嫁的年龄。 此次柔然投诚,不只将侵占了的城池退还,还割地赔款,甚至立下了永赋岁贡的承诺,所以纪太后要求和亲的意愿,大盛不仅不会拒绝,还会办得格外风光。 若不是皇室血脉稀薄,没有适龄的宗室女,帝宫之中,又唯独长龄一位公主。否则,像此等情况,舍一个公主郡主出去,也是肯的。 所以,姜皇后与太子商议过后,便列出了以上的名单。 这三位都是盛京城中的名门贵女,家族鼎盛,在本朝颇有权威。 她一早就打算好了,等决定了最后的人选之后,便封收那位小姐为义女,以公主的名义嫁去柔然,也好面子上做得风光。 这件事,虽还不曾漏出什么口风,弄得人尽皆知,但老太君却是知情的。 石小四还特意来过一趟镇国公府,求问老太君的意见。 他倒是喜欢纪都,与纪都一路之上结成了至交好友,也深知,假若他的妹子嫁给了纪都,至少纪都是一定会善待她的。 可他又舍不得唯一的妹子远嫁。 所以,在甚是为难之下,便跑来镇国公府去求老太君的意见。 可如今。这才过了两日,姜皇后竟当着贵命妇们的面说,要将悦儿嫁给纪都和亲! 倘若不是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老太君甚至要当庭与姜皇后对峙起来。 可她晓得,此刻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皇帝性命垂危,太后不顶事,姜皇后才是这帝宫中说一不二的主人。 假若她现下就爆发奋起,那就是以下犯上,藐视天家的罪名呢。 不只她这把老骨头要丢在这儿。连带着袁家上下都不得好。 在众位贵命妇的窃窃私语中,老太君忍辱负重地谢过了恩,道了辞,在姜皇后得意的目光里矮着身子出了宫门。 等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看到一辆宫轿缓缓从里面驶出,不一会儿。轿子在镇国公府的马车前停下,从里头走出个清丽的少女来。 那少女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见了老太君便整个身子扑了过来,“曾祖母!” 老太君紧紧将袁悦儿搂入怀中,待要将心中百感交集抒发,顿时却又气硬起来。 她拉着曾孙女的手。挺直着脊背牵着她上了马车,“咱们回家!” 泰安院中。袁家五房聚集一地,首座上除了老太君外,还有一位年过五十身材丰腴的贵妇人。 除了袁悦儿之外,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沉重。 老太君有些受不了屋子里的沉闷气息,率先开口,“大长公主,您就发个话吧!” 她的手紧紧拉着袁悦儿的手。一直都不肯放开,“悦儿虽然回了家。但姜皇后却又放了这样一句话,到底该怎样才能叫她打消主意,放过咱们家悦儿?” 福荣长公主重重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地朝宜宁郡主瞥了过去。 她道,“我原叫你耐心等待,你这孩子,偏就耐不住性子。这不,惹急了姜皇后,对你对悦儿可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郡主脸色仍有些蜡黄,她又急又悔地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谁能想得到,姜皇后会在贵命妇觐见时,毫无来由地张口就来?和亲这样大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和皇上商量呢,就自个儿决定了下来。 崔翎小小声地道,“对不起,大长公主,其实这是我出的馊主意,您不要怪大嫂。” 她现在也后悔极了。 原本是怀着一颗能够替大嫂替家里做点什么的心,所以才出了这一招,谁知道却被姜皇后反将一军,悦儿是回家了,可情况却似乎更加糟糕了呢。 福荣大长公主并非那种不讲理的人,她看了崔翎一眼,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料到,咱们遇到的对手,是姜皇后而已。” 她顿了顿,“姜皇后既然已经在众人面前说了,那想来圣旨也很快就要下了,就算咱们再不愿意,恐怕这事都已经板上钉钉,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啊。” 宜宁郡主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悦儿,都是娘害了你!” 一屋子浓重的气氛中,袁悦儿饭倒是最轻松的那个人。 她冲着老太君微笑示意,然后抽出手来,走到宜宁郡主身侧,轻轻搂住自己娘亲,“娘,您说的什么话呢,什么害不害的,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崔翎心里也十分愧疚,但见悦儿如此乐观豁达,她便将想要说的话忍住了。 她想了想,道,“祖母,其实孙媳妇儿觉得,若此前石小四的情报无误,姜皇后的名单上原本没有咱们家悦儿,这不过是她临时起意,那么这件事或者还有转圜。” 昨儿纪都进宫,据说是与姜皇后和太子商谈和亲的人选。 那么无缘无故地,换了个人,难道纪都就会乖乖认领吗? 换句话说,这虽然是一次和亲赐婚,但对于盛朝来说,更像是一次礼尚往来。 既然要将婚事办得风光体面,那么新娘的人选自然也要让纪都满意。 假若纪都对悦儿不满,或者看上了名单上的姑娘,难道姜皇后还能一意孤行,非要让他娶了悦儿不可吗? 五郎闻言双眼一亮,他郑重说道,“祖母。长公主,我与那柔然国舅纪都,有些……交情,不若我去跟他说一说,悦儿年纪太小了些,与他不合适。” 他顿了顿,“我想,纪都大人是个明理的人,想来不会强人所难。” 袁大郎叹了口气。“纪都或许明理,就怕他也身不由己啊。” 他一脸担忧地望着爱女,“柔然和大盛纵然已经谈和,两国也签立了友盟,可到底袁家和柔然曾经大战过一场,纪都的父亲纪里海可是先前的柔然大帅。怕也没有互相伤过彼此的手下。” 袁三郎接口说道,“先前两国交战时,我曾一枪挑破过纪里海副将的喉咙……” 四郎挠了挠头也道,“纪里海的庶子,是我杀的……” 纵然国仇已泯,可尚还有家恨在。 不只柔然兵士多有死伤在袁家军手中。便是袁家军也难免有被纪家人所害的。 这是不折不扣的死结,表面的平和。跨不过这仇恨。 而悦儿是袁家的嫡长孙女,这样的身份嫁到柔然纪家去,也不知道姜皇后安的是什么心。 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嫂梁氏也道,“趁着圣旨还未发布,赶紧地去跟那什么纪都好好谈谈吧,若能叫他自个儿萌生退意便好,若是他不能……” 她目光一凛。冲着上首沉默着一言不发的大将军说道,“父亲。有人欺负到咱们家来了,难道咱们也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说白了,姜皇后就是想要袁悦儿去死,其心可诛。 老太君喝道,“小二媳妇,住嘴!” 她双目微沉,“今日这屋中都是自家人,你一时口快胡言乱语,便可揭过,但以后,可不许再话说八道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镇国公府袁家二百年来保家卫国,牺牲了多少子孙,对大盛朝可谓是一片忠心。我相信,朝廷一定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 福荣大长公主轻轻握了握老太君的手,她叹了口气说道,“好了,老太君,在我面前,何必说这些。悦儿是我的外孙女儿,也是我捧在手心上的孩子,便是舍出了我的老命,我也定必不叫她去柔然送死。” 她目光微闪,“我明日就进宫去见皇帝,不论如何,我总是他的长姐,若连我的面子都不卖了,那我也对他无话可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都怪不得我了。” 福荣大长公主话中含着话,但没有人敢接。 她也不勉强,又安慰了几句女儿之后,便就道了辞。 夜里,回了藏香园,崔翎小声地问道,“今日我听长公主的意思,是不是……” 她顿了顿,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附在五郎耳边,压低声音道,“长公主与恪王的关系,是不是比较好?” 福荣大长公主是先帝元后的嫡公主,比当今皇上的年纪要大上一轮有余。 她和慈安殿太后娘娘关系亲近,对恪王这个比她的女儿年纪还小的幼弟,一向十分关爱。 正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恪王才和袁家如此亲密,与五郎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倘若姜皇后不是这般强势,皇帝又没有冒犯到她头上,那么大长公主不会有别的心思。 可如今这明摆着,姜皇后就是要和袁悦儿过不去。 福荣大长公主没有儿子,膝下唯独宜宁郡主一个女儿,对于悦儿这个外孙女,她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珍贵,岂容别人轻易践踏? 姜皇后如此对待悦儿,其实也是对大长公主的无视和不尊重。 既然如此,在皇帝性命垂危,太子还未登基,姜皇后并未坐稳她太后宝座的时刻,福荣大昌公主生出一点别的心思来,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五郎目光微动,紧紧将崔翎搂在怀中,半晌他低声说道,“你安心养胎,这事,咱们管不了,也别管,就只管听父亲的意思吧。” 袁家做了几辈子的忠臣良将,从来都没有想过谋。逆造。反的事。 最好,这一次,也不必想。 ------------ 128 嗣子 姜皇后坤宁殿上的言语在盛京城名门贵族间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但这轩然大波,在朝廷没有发明旨之前,只不过是一股暗潮,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 姜皇后早先定下和亲柔然的备选贵女名单里,并没有袁悦儿,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 可现下,在众多贵命妇面前,姜皇后掷地有声地说出那番话来,显然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 平远侯府和建宁侯府自然庆幸自家的姑娘逃过一劫,沐阳伯府喜忧参半。 但明眼人却也看出,姜皇后此举不寻常,恐怕,这也意味着她和镇国公府正式撕破了脸。 一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抚育着盛朝唯一的龙嗣,监国太子是她的亲生子,等到将来太子登基,她便是说一不二的皇太后,尊荣无限。 另一头是累世的将门世家,跟着太祖爷开疆辟土,战功无数,盛朝百姓一听到镇国大将军的名号,都无不由衷地赞叹一声,保护国民的常胜将军,德高望重。 这其中再加上一个恪王,一个太后,形势便变得十分微妙。 朝臣多会见风使舵,如今见风向不对,正是谨言慎行的时候,未免将来被秋后算账,是以这也大一个八卦,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在外头随意嚷嚷。 这件事,竟像是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无人提及。 老太君命人到外头打探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放了心。 她叹了口气对镇国大将军说道,“还是你说得对,这件事恐怕只是姜皇后一时兴起,连太子都未必知晓,所以咱们家悦儿还算是尚有一线生机。” 大将军一向是个开朗直率的大男人,他为国浴血奋战,除了出于世代的使命,也有对君王的一片丹心。 从前他追随的皇帝,虽算不得是什么盛世明君。可至少还懂得体恤恩下。 但自从十三年前,皇帝无缘无故病了一场之后,整个人就都变了…… 太子虽然英果,可为君到底还有些不足。 大盛朝的江山社稷,等同于握在了姜皇后一个人身上。 姜皇后的确有几分手段,在她治下盛朝总算国泰民安。国事社稷也有条不紊。 可是,她心胸狭窄瑕疵必报的性子,却也害了不少忠臣良将。 譬如先前的帝师梁家,还有国子监祭酒宋青书,以及宁王谋逆案中那些受到牵连的朝臣。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诛心的叛臣贼子?那些人也不过是姜皇后诛杀异党的牺牲品罢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将军虽然眼看着忠臣被诛,心痛难忍。可终究还是尽着为人臣子的本分。 他当初选了视而不见。 可现在,姜皇后的刀却伸到了他的头上呢,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究竟该怎样做,他觉得得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因为赐婚的圣旨并未曾下,外头也没有什么风言风语。是以,大将军叮嘱家里的儿子媳妇们都谨言慎行。也莫要滋事寻衅,只管关门闭户,在家里好生呆着。 所以,二嫂梁氏还是按照原计划搬了家。 分给二房的府邸也在西侧,和五房也是一墙之隔。 恰好将墙门打通,在那处造了一处景观,再从无房的地儿上绕过,便能直接进了镇国公府。 与原先住的院子虽然隔得远了,但离老太君那却更近了。 梁氏对这处宅子十分满意。 搬家那日,她抱着老太君的胳膊说,“二房就我一个,就算将来宁州府那孩子来了,也不过就我们母子,您给挑了那么大的一个宅子,住不了。” 她虽然嘴上抱怨着,但是脸上却是一脸的欢喜和感激,“祖母和父亲对二房的照看,大哥大嫂和弟弟弟妹们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了。” 宅子的大小是小事,但家里人都在乎她重视她,这才是令她感动的事。 老太君笑着抚着梁氏的手,“瞧你说的,祖母还怕你不高兴,三房四房孩子多,我便做主给了他们更大的宅子,也是怕将来孩子大了,娶了媳妇儿不够住。” 她接着说道,“不过,你这里小是小了些,但景致却最好。” 老太君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屋前那一株盛开正好的梨花,笑着说道,“当初看宅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就冲着这一道风景,你一定也喜欢这里。” 她转头对着崔翎和宜宁郡主说道,“这挑宅子啊,跟买花扯布不一样,做不到大小一式一样,我和你们父亲商量过后呢,也只好按着人头去分。 但虽然大小不同,但却各有各的好处,所使的银子总价是差不离的,这一点你们几个且都放心,不会偏着谁,也不会亏着谁。” 梁氏连忙说道,“祖母,您瞧瞧您,孙媳妇儿是真心实意地谢您的,您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是在挑刺,说您给我的地儿小。” 她跺了跺脚,“这可叫孙媳妇儿难做死了,我不依!” 从前在镇国公府,她可占着一个院子,如今这宅子里,少说也至少有七八个院落。 莫说如今只住了她一个,就算将来宁州府过来的嗣子来了,大了,娶亲了,也足够住的! 众人都晓得大伙儿是在说笑,谁也没有将这话放到心上去。 乔迁之喜,照例是要用一顿丰盛的午餐的。 崔翎最近和刘师傅帮着培训新人,除了要供去有间辣菜馆,还有家里这几房的厨房都需要人手,所以这一顿,为了检验厨子们的本事,是由拨给二房的新厨子们亲自下的厨。 自然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梁氏赏了一大块银子。又将厨房的管事叫过来说话,“以后只管跟着刘师傅,要机灵些,鼻子也灵敏些,闻到五房的厨房里有什么香味,就给我跟过去,好好学回来。” 她自从管着有间辣菜馆的账目之后,精神就好了,身子也逐渐恢复了健康。 到现在。不仅精神奕奕,说话中气十足,还颇有当家人的威严。 老太君看了心里很是欣慰,她附和着说道,“不错,就该跟着刘师傅。将刘师傅的看家本领都学过来才好。” 她顿了顿,又转头问崔翎,“有间辣菜馆这几日生意如何?” 崔翎连忙回答,“五郎说,每日里都供不应求,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她冲着二嫂笑道。“二嫂管着账,她知道。” 梁氏面上露出欣慰和得意。还有几分骄傲,“还是祖母给的铺子旺,开张才没有几日,不说赚了个钵满盆满吧,进账也颇为可观呢。” 管事的都是靠得过的,做生意的法门也跟苏子画请教过,又有镇国公府这样大的一个后台。做的菜色又是满京城最新鲜的,自然财源广进。 老太君便笑着道。“这样好,我和你们几个嫂子,可就等着过年时候分红了。” 其实根本就不差这几个钱,但是一起合伙做点小生意,好像将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她们有共同的事业了呢,这感觉真不差。 她想了想,又问道,“宁州府那孩子什么时候上来?” 梁氏整了整神色,“三堂叔祖指定要让咱们过继他们三房的曾孙,媳妇儿觉得不妥。” 她顿了顿,“我找了时常和宁州府那边有来往的管事来问过,三堂叔祖膝下三个儿子,老大是长房,自然有祖产继承,他偏疼三房,唯独二房颇受冷落。” 老太君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 梁氏笑着说道,“三房的那个曾孙已经五岁了,我觉得年纪大了一点。倒是打听到他们二房有个刚出生没有多久就死了亲娘的庶曾孙,这会儿也还没有满一岁。” 她搂住老太君胳膊,“我听说那庶曾孙的生母原是个秀才的女儿,是父母死了,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恰好又有这等缘分,这才委屈做的偏房。” 二房需要一个身上有袁家血脉的嗣子,是嫡还是庶,其实并不重要。 梁氏十分厌恶三堂叔祖,所以连带着将他偏疼的三房都厌恶了去。 如今正好二房就有这么一个孩子,她便动起了心思。 那孩子虽然是庶出,但他生母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曾读过书识过字,不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生的孩子。 何况,那孩子才几个月大,生母死了,和那边将来也联系不上什么感情,也不怕三堂叔祖动的那些小心思,袁家二房的产业还在盛京城这边,到不了宁州府去。 再说,二房的嫡妻本就有儿子,恐怕也不会对这个庶出的孩子好。 梁氏觉得,她这一出手,不只给了那可怜的孩子一个出身和安身立命之处,也给那孩子的嫡母一个清静,还不让三堂叔祖高兴,简直是一举三得。 老太君听了这些话,差点要笑出声来,“你这孩子……” 但她细细思量一番,还觉得挺有道理的,“这孩子既是庶出,生母也没了,将来若是咱们抱过来了,和那边的干系,想来能断得干净,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是嫡出还是庶出,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二房只是需要一个嗣子罢了,只要这个孩子身上流着袁家的血,那就足够了。 老太君对着宜宁郡主说道,“老大媳妇,这件事啊,还要你去督办。” 宜宁郡主有些晃神,良久才愣过神来,点头回答,“是,孙媳妇知道了。” ps:本来今天应该双更的,眼睛出了点问题,很干,又酸涩,好不容易码完3000,觉得恍惚了,一直流眼泪,所以今天就这样吧,明天看情况! ------------ 129 法子 从梁氏新宅出来,崔翎先送了老太君回泰安院,再跟郡主一道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宜宁郡主,表情万般亏欠,“大嫂,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叫郡主装病,好以孝顺的名义,将悦儿从宫里头接出来,这是她的主意。 假若她不多事,悦儿顶多也就等到皇帝驾崩就能出来,姜皇后也不至于一怒之下赐婚柔然。 崔翎总觉得这件事是她的错,所以特别见不得郡主愁容满面。 她虽也是一片好意,但到底好心办了坏事,总是想竭力补救。 郡主冲着崔翎勉强一笑,“傻瓜,这关你什么事?” 她目光微微一黯,“姜皇后看袁家不顺眼很久了,与我母亲的关系也一直都不大好,悦儿不过是作了她的出气口,与你无关的。” 现在姜皇后头上还有皇帝,她并不能算一手遮天。 可等到太子登基,她当了皇太后之后,那还有什么能让她顾忌的? 她厌恶袁家,厌恶福荣大长公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悦儿也是明面上笑容,暗地里鬼胎,所以,等到那时候,就算不是和亲,也会是其他的什么。 这一点,不只袁大郎和郡主说得清楚,她的母亲福荣大长公主也已经将利害告诉了她。 姜皇后现在撕破脸,其实要比等将来她羽翼丰满之后再发难,要好对付得多。 崔翎听了。十分感动,但心里却更加内疚了。 她捏了捏宜宁郡主的手,泪眼汪汪地道,“大嫂,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叫悦儿不必去柔然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等送了郡主回到勤勉堂,崔翎并没有回藏香园。而是径直去了苏子画的拈香园。 四房的屋子也收拾好了,但因为苏子画新近才生产,还在月子中,不便移动,所以说好了,和三房一块儿。等两位产妇出了月子再搬。 崔翎踏进屋子的时候,看到榻前的摇篮里,瑷哥儿正在香甜的睡梦中。 乳娘小心翼翼地坐在摇篮一侧照看着,一刻都不敢放松。 倒是苏子画闲适地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籍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不时去看摇篮里的孩子。脸上露出慈母关爱。 她见崔翎来了,忙笑着冲她招招手。“你来了?” 崔翎坐在床沿,好奇地看着瑷哥儿的睡颜,笑着说道,“他长得真好看,瞧,睡着了还会吐泡泡呢!” 她低头轻轻地抚了抚自个的肚子,柔声道。“也不知道我这里面住的两个小家伙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会不会有咱们瑷哥儿一半好看?” 新妈妈对于未来的孩子,总是期盼而担忧的。 孩子还没有出来呢,就开始担心孩子长什么样,会不会不好看,手脚是否齐全,会不会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各种瞎操心。 不过,崔翎这种紧张忐忑的心情,在五郎面前很少表现出来。 实在是因为,别看五郎在外头是个谨慎自持的年轻人,还有人觉得他沉稳稳重,但在家里,尤其是只面对她的时候,他一惊一乍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就上回,她才刚说了自个儿肚子有点抽抽的感觉,大半夜的,这货就去王老太医府上将老人家请了过来,结果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正常的宫缩。 王老太医毕竟快要七十岁的人了,被五郎的简单粗暴折腾得够呛。 就连老太君和几房哥哥嫂嫂们都惊动了,大伙儿还以为这样大的动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害得她好生愧疚不安。 不过,在苏子画面前,她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忌了。 苏子画是崔翎远房的表姐,又是妯娌,还算是老师,也是朋友。 她很信任这位家里算得上最靠谱的四嫂。 苏子画温柔地笑道,“你四哥五大三粗的模样都能生出瑀哥儿琪哥儿和瑷哥儿三哥英俊小哥,更何况你肚子里那两个?” 她抬头点了点崔翎的额头,“你呀,可别忘了五弟是盛京城两大美男子之一呢,你自个又生得那样好看,你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比瑷哥儿好看多了。” 崔翎和苏子画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苏子画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她寻了个借口叫乳娘先出去了会,便对着崔翎问道,“五弟妹,你好似心事重重,来,跟四嫂说说。” 崔翎闻言,不由得眼泪掉落下来,她靠在苏子画肩头,“四嫂!” 心里面憋着的许多话,终于忍不住都说了出来。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道,“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不让悦儿因我的过失,而不得已要去柔然那样的地方。 我去过西北,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所在,荒凉,寒冷,干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悦儿娇生惯养长大的,一定受不了。” 更别提袁家和柔然之间难以磨灭的深仇大恨,虽然两国之间已经一笑泯恩仇,达成了互惠互利的条件,可是纪家却也曾在袁家手里折损过不少人呢。 听四哥说,纪里海的庶子死在了他手上…… 虽然当时是两国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悦儿的身份到底尴尬,假若真的嫁去了柔然,这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的。 一想到悦儿原本不必这样的,都是因为她的馊主意才如此,崔翎心里就憋得慌。 苏子画连忙安抚她,“五弟妹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叹了一声,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替崔翎拭干了眼泪,“你若是这样想。那叫祖母和大嫂知道了,一定会更难过的,快别哭了,将眼泪擦干了。” 家里的事,苏子画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什么都知道。 她也为悦儿的事感到忧心,但是身为触觉敏锐的苏氏女,她深深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袁家是有功之臣呢,柔然的请降才过去没有多久。百姓心里都还记挂着袁家的功劳。 姜皇后在这样的时刻,将袁家的嫡长女赐婚给了柔然的国舅,其心昭昭,就不怕百姓非议吗? 要知道,平素的姜皇后可是最在乎名声的,她的目标可不只是弄权的妇人。而是要当一个留名史书的贤后。 所以,坤宁殿上姜皇后如此,一定事出有因。 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要细细推究了。 崔翎红着眼说道,“我想着,若是要让这件事不成。太后娘娘说话是不管用的。或许,能请皇上定夺?” 立刻。她就摇了摇头,“可是皇上身子不好,据说都没有几日好活了,这种敏感的时候,恐怕是见不到他人的,姜皇后也一定不准别人去见他。” 她想了想,又问道。“不然,我想法子去求求太子妃。这件事若是能让太子干预,说不定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四嫂,你说如何?” 太子妃白容华,崔翎是见过的。 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可她晓得,四嫂和太子妃关系不错。 太子妃是上月间才和太子大婚的,正值新婚期间,听说两个人琴瑟和谐,关系甚好。 若是由太子妃出面,帮着悦儿求求情,说不定太子会听进去,然后将这胡闹的赐婚给解开了。 要知道,朝臣和百姓可都不是瞎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姜皇后这道赐婚很是不妥。 假若纪都这边再使使力,太子若是个明白人,想来会劝阻一下姜皇后的。 但苏子画却连连摇头,“这样不妥。” 她叹了口气说道,“五弟妹你从前不大出门,想来有些事情并不知道呢。” 崔翎迷茫的问道,“什么?” 苏子画摇着头回答,“皇上虽然独太子一个子嗣,但他一直缠绵病榻,和太子其实并不亲近。太子是姜皇后呕心沥血培养成人的,他对姜皇后十分信任依赖。” 她嘴角挽起一朵冷笑,“太子对姜皇后的孝顺,那可是整个大盛朝都知晓的呢。就算姜皇后真的错了,还错得离谱,为了照顾姜皇后的脸面,太子也必然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既然如此,若还去求白容华谏言,那吃力不讨好不说,还会破坏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 得不偿失。 崔翎怔怔问道,“那……那还有什么法子吗?” 她抓住苏子画的手臂,几乎又要哭出声来,“假若悦儿真的去了柔然,又有什么不好,我真的会一辈子都不安的。” 苏子画轻轻抚着崔翎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傻丫头,别这样想。假若真的无可挽回,那也不过只是悦儿的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 她苦笑起来,“咱们家的悦儿,和寻常的闺秀不一样。别看她性子顽劣,和个小孩子一般,可她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呢,就算真的嫁去了柔然,凭她本事,也定然能够平安无事。” 崔翎心想,假若悦儿和她一般是个穿越女,和寻常的闺秀不一样倒是不错。 可现在这样的世道,女子所能做的事情很是有限,就算个人的能力再强,难道还能大得过皇权?想要以一己之力,颠覆这个世道,那是不可能的。 尽管得到了四嫂的安慰,可她还是很悲观。 夜里,五郎从外头回来,刚进屋怀中就扑进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子。 他笑着亲她,“才多久没有见着,就这样想我?” 崔翎热烈地回应着他的吻,良久,良久,才舍得将双唇分开。 她注视着他,目光灼灼,“若是登基称帝的是恪王,那么悦儿是不是就不必嫁去柔然?” ------------ 130 万一 五郎大惊失色,“翎儿,你……” 这念头自悦儿被扣之后,也许曾在袁家每个人心头盘旋,但没有一个人敢多想,更别提说出口来。 太子登基才是正统,妄想恪王取而代之,则是大逆不道。 谋逆,是诛九族的罪名。 不仅要辱没祖宗门楣,还将后世子孙置于危地。 五郎想,父亲未必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这家里好不容易血脉丰茂起来,瑷哥儿和九斤刚刚出生,而他的两个孩子还不曾见过天光。 所以,有些念头,便也只能是念头罢了。 他面色微沉,语气不由严肃起来,“翎儿,这话以后不可再讲,知道了吗?” 崔翎咬了咬唇,半晌又问道,“真的……不可行吗?” 姜皇后对袁家有偏见,皇帝尚未驾崩便可如此苛待良臣,若等日后……袁家根本就没有活路。 她原本还指望太子英明果决,可以阻挡姜皇后的一意孤行。 但苏子画一番话,打断了她所有的幻想。 太子信任依赖姜皇后,他如此孝顺,自然不敢忤逆母上,而袁家若还有值得顾忌的理由也好,可如今,兵权已经交回,四海升平,无有战事。 若太子能够尽快地扶持其他能征善战的将领,袁家自已成鸡肋。 崔翎觉得,眼下形势逼人,假若要一家平安,那唯有辅佐恪王上位。这才是良策。 要改朝换代,需要付出的许是累累白骨,并非那样容易的事。 可是,叫她就这样束手就擒,却也不是她的风格。 没有错,她想要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娘子,过舒适富裕的生活,追求美食上的大道。 而现在,她有了所爱的男人。即将有两个孩子诞生,她便更渴求平安顺遂了。 这一切,都建立在家族这棵参天巨树巍然屹立的基础之上,所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袁家若是倒了,她和五郎还有他们的孩子,一个都得不到好。 所以。眼下的境况,若是想要得到长久的平安,要么姜皇后死,要么恪王登基。 除开这两样,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五郎目光微动,如同星熠夺人。他顿了顿,良久答道。“家族荣辱,不是一人之力可断,咱们还是听父亲和祖母的。” 他比崔翎想的更多,也更长远。 十三年前帝宫的那一段往事,祖母终于松口,对他合盘告知。 当他晓得姜皇后对袁家赶尽杀绝的原因,竟是如此错综复杂时。便愣在原地。 倘若换了别的人家,定然会选择弃崔翎而保家族。或许,姜皇后还能看在大义灭亲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袁家一马。 可祖母和父亲态度都十分坚决。 崔翎既嫁到了袁家,那便是袁家的人,不论再遇到多大的困境,弃卒保车的事,他们做不出来。 况且,祖母和父亲都认为,就算不是崔翎的身世,姜皇后要对付袁家,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件事,他们慎而重之地在商讨解决的方法,想法子脱离盛京城这一摊复杂不堪的事。 五郎被叮嘱不能将暗地里那层见不得光的原因说出去,尤其不能叫崔翎知晓。 家人在一块儿相处久了,彼此的性子慢慢地便也摸索清楚了。 像崔翎,别看表面上乐呵乐呵的,有时候傻乎乎的像个傻大姐,但那不过只是她的表象。 不过只是因为给宜宁郡主装病的建议,她就一直将悦儿的事归咎于自己。 假若让她晓得,姜皇后如此诡异的态度之外,尚还别有心思,而那一切的根源却是源于十三年的一场与她有关的隐秘,想必她会愧疚到死吧? 五郎心中藏着这样的秘密,便更觉自己的妻子楚楚可怜。 他见她紧紧趴在自己的脖颈上不动,叹了一声,便打横将大腹便便的崔翎抱起,“不是说腿上腹中吗,还立在这里做啥?赶紧躺着歇息。” 崔翎腹中的孩子已快有六月,因为是两个孩儿,所以肚子便格外地大,都要赶上快临盆的孕妇了,所以近来行动便也略感吃力,行走时偶尔也有力不从心之感。 她已经被五郎平稳安置在床榻上,却傲娇地搂住五郎脖颈不肯撒手。 五郎好笑地望着她,“怎么突然这样依恋我了?” 他知道崔翎虽然生得娇小,但内心却十分强大,她也是个十分独立的女子。 就算两个人已经到了你侬我侬的境地,但她很少对自己撒娇,尤其是这样小女儿心性的表现。 脖子被紧紧箍住的感觉不怎么好,但他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将要携手一生的妻子依恋他呢,再没有比这个更令男人感到自豪骄傲的了。 崔翎还是不肯放开,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脖颈,感受着他吞咽口水时喉结的颤动。 良久,她才仰面对着五郎说道,“我只是太喜欢和你在一起,太喜欢这个家,好像从前的日子都是白过的一般。所以我很珍惜你,很珍惜我们的孩子,也很珍惜家人。” 她目光微动,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射下重重剪影,“五郎,答应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五郎宽阔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崔翎的墨发,他重重承诺,“翎儿,你会好好的,我们的孩子会好好的,我们的家人都会好好的。” 他轻轻抬头,望着远方双目闪过凌厉神色,“你放心,悦儿也一定会好好的。” 接下来几日,五郎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除了无房搬家的日子回来象征性地吃了顿午膳。平素里总不着家。 他没有说去哪里,也没有说去做什么,但每夜归来时,崔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疲倦。 她没有多问一句话,敏感如她,多少也能猜到五郎的去向。 有一句话苏子画说得没有错,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风云突起,真的不是养在深闺的妇人所能明白的。所以崔翎便不管,不问,也不说。 她觉得自己所能做的事不多,也就是照顾好自己,不叫五郎担心,然后就是用饮食养好家人的胃罢了。 如今。五房已经从镇国公府搬出来了,听了大将军的意见,就在陶然园门外的墙上打了个门,白日里开着,到了晚上就锁上,留了两个小厮看管。 一晃便到七月。崔翎的肚子越发胀大,这两日她走路艰难。但为了将来生孩子顺利一些,再困难她也每日里都坚持绕着围墙走一圈。 随着临产在即,她思考的问题渐渐从吃什么怎么吃上头转移到了生产的事情上了。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该怎么生。 古代生育是女人最难迈过的一道难关,有多少女人死在了产房里。 这年月还没有剖腹产,腹中孩子巨大生孩子时就容易难产,前些时日三嫂就来了这么一出惊魂。而再过不久,就该轮到她了。 崔翎很为难地望着她的巨腹。心想,按照她腹中这两只营养齐全的程度,以及她肚子的幅度,这加起来恐怕十来斤份量是有的。 这叫她如何安然地度过顺产这一关? 假若生产的关头,出了点什么问题,她当场报销,那么她穿越这一世重来的经历又算是什么? 前世求而不得的爱情,永远无法触及的亲情,甚至友情,她这一世都得到了呢。 若是就这样因为生孩子这件事,而叫她一命归西,与这些她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断缘,那她真的是不甘心的! 所以,为了能顺利又安全地剩下肚子里这两个宝宝,母子平安,她崔翎觉得她有必要提前为自己的生产作一些准备。 恰好这日逢上王老太医来替她诊脉,老太医笑着说道,“五奶奶身子不错,肚子里两个孩子也健康活泼,再安心稍候些时日,这两个孩子就能降世了呢。” 因为崔翎怀的是双胎,而且肚子还特别大,所以老太医都是亲自来问诊的。 说实话,他老人家这样的名医,若不是和袁家的关系好,真的没有必要来给个孕妇看诊。 崔翎自然晓得老太医的一片好心,她也很领情。 不过,她一想到即将面临的风险,就觉得有些头疼。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道,“老太医,我就想问一下,像我肚子里两个孩子,生产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容易难产?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啊,假若孩子卡在里面出不来,那该怎么办?” 老太医面色也郑重起来,他道,“实不相瞒,老头子我早就做好了你这胎要难产的准备。” 他虽然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但到底年纪大了,也不如年轻时那样信心十足。 想了想,老太医说道,“假若万不得已,尚还有破腹取子一个法子,只不过那样的话,五***身子就要有些损伤。” “剖……剖腹取子?”崔翎惊诧万分。 这不就是剖腹产嘛! 她印象里,剖腹产算是难产手术,需要麻药和抗生素辅助,是近现代才有的医疗方式。 盛朝虽然是历史上没有的朝代,但看文明程度,起码距现代没有一千年也有几百年。 剖腹取子,就算这手术能够成功,那术后的感染问题呢,怎么解决? 王老太医沉沉点了点头,“前朝轩后曾经有过替人剖腹取子的经历,她将案例都写入了景朝医方,等我回去之后,派人将那本医书给五奶奶送过来。” 他顿了顿,“五奶奶可以好好看看,万一不得已走到了那步,您心里也得有个底。” ------------ 131 遗言 到了傍晚,王老太医果然如约送来了景朝医方。 崔翎如今看繁体字的功力大涨,再加上这是攸关自己生死的大事,所以看得便格外认真。 其实,原先听苏子画提起前朝轩后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故事之后,她就觉得那位也跟自己一样的来历。 如今再看了这剖腹取子的案例,她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用麻沸散做麻药,酒精消毒,然后再辅以汤药防止感染,虽然跟前世的现代医疗没法比,但医案里因为难产而不得不采用此法救下的母婴却不在少数。 再加上这漫长岁月的后人不断研究深入,倒也成了稀罕但是不稀奇的一种生产方式。 崔翎这才放了心,合上书册的那一刻,她心里对那位经历辉煌但死状惨烈的老乡便多了几分复杂的感想,她既有些觉得可惜,又十分感激。 要不是有轩后这位先人珠玉在前,所谓的剖腹取子术,也不会取得现在这样的成果。 入夜之后,五郎又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 崔翎连忙叫木槿将她放凉了的玄参粥端了过来,“你这几日烦热口渴,夜里睡得不安,我给你熬了些粥,天气热了,已经放凉,赶紧吃两口吧。” 今年的天热得快,才刚过六月呢,就已经燥热得慌。 镇国公府向来不计较用度,所以各房都已经用上了冰,只是崔翎怀着身孕。不敢贪凉,所以只在屋子的一角远远地放着,送些凉气过来便可。 说起这冰,还有个笑话。 因为几房虽然分了家,但是住得近,宜宁郡主便老觉得还跟原先一样。 所以分冰的时候,仍旧像从前那样派了人从镇国公府里出,倒叫崔翎和其他三位嫂嫂十分不好意思。 郡主虽然大方,但既然已经分了家。各房都得了各自那份,便不好再占长房的便宜了。 所以,崔翎和其他三位嫂嫂商量了一下,便都将银子拿了出来,给郡主送去。 袁大郎和宜宁郡主看到弟妹们如此,还觉得生分。都生了好大的气。 最后还是老太君和大将军做了和事佬。 老太君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已经分了家,那吃穿用度各管各的,老大媳妇,你是个好嫂嫂。给弟弟弟妹们送冰是一番好意,可他们也不拮据。这钱啊,你该收。” 如此,宜宁郡主便只好收下。 但她面子薄,又是真心不稀罕这点银子,到底觉得不好叫弟弟弟妹们掏钱,最后还是用这些银子置办了一场上等的席面,随意找了个由头宴请了一番。这才算罢了。 五郎这些日子忙得天昏地暗,但他素来谨遵妻子的教诲。不论有多忙,都要赶在入夜之前回到家。 因为不在家里吃饭,所以这些日子伙食便差了些,他整个人看起来略带几分憔悴,身形也消瘦了许多。 好在,不管他何时回家,总有这么一碗爽口美味的羹汤等着。 五郎确实饿了,囫囵吞枣般将玄参粥吞下,然后握住崔翎的手说道,“今儿我去见了纪都,他景况不大好呢。” 自从那日姜皇后在坤宁殿上金口玉言,说要将袁悦儿许配给纪都和亲柔然之后,五郎便与纪都又新添了一份“仇”,他使尽各种法子,威逼纪都推脱这门亲事。 纪都又不傻,当然知道袁悦儿作为袁家长女,嫁给他,那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这样的烫手山芋,他也晓得要装疯卖傻不去接。 所以,姜皇后后来又请他进宫商议和亲事宜两回,他总是称病推脱。 但他到底是个异乡来客,如今被姜皇后视作座上宾,不过是因为柔然的这份优渥的赔款书,姜皇后想要昭显泱泱大国的能耐,是以对他竭力优待。 可若是他总不识相地拒绝,那姜皇后要撵走他,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纪都便十分苦恼,他需要一个既能避免与姜皇后会面,但又不至于那样不知好歹的借口。 于是,满脑子心眼的石小四,便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崔翎一听到纪都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袁悦儿。 她立刻抬起头来,好奇却又认真地问道,“纪都他怎么了?” 五郎抿着嘴笑出声来,“石小四带纪都去了西山的校场,嗯,纪都的烈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了癫,他整个人被甩在地上,腿骨断了,只能留在沐阳伯府,哪儿也去不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纪都天生就不大对盘,听说纪都不大好,他就放心了。 崔翎想了想,便明白了五郎说纪都“境况不好”是真的不好。 姜皇后的眼皮底下呢,假摔这种事,自然瞒不过太医们的火眼金睛。 所以说,纪都为了不进宫与姜皇后正面谈和亲的事,竟然真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还真的摔断了腿骨,这种献身精神,可真叫人感动啊! 她不由便白了幸灾乐祸的五郎一眼,“你呀,真是的!纪都大人若不是因为你我的嘱托,又何必非要如此自残?说到底,他也是在帮咱们,你竟然还笑!” 其实,对纪都来说,就算知道娶了袁家的长女不妥,但因为是盛朝赐婚,所以他是没有选择权的,回到柔然之后,也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推到盛朝的头上去。 至于悦儿,若是她有本事立足,那自然是好。 若是她受害遇难,他晓得这是如了姜皇后的意愿,还能讨好姜皇后呢。 柔然离盛京城到底山高路远,只要寻一个恰当的理由,说悦儿是病逝的,袁家的人又能怎么办? 所以纪都如此卖命,甚至还真的摔断了腿骨,这绝壁是因为真的将袁家看做朋友了。 五郎撇了撇嘴,目光里却并没有不敬和揶揄。 他笑着说道,“我知道纪都是一番好意,将来我会感谢他的。” 等木槿收拾过了餐具,五郎洗漱之后,他便跳上床榻拥崔翎入怀。 随着妻子肚皮的暴涨,他已经不敢再生出别的心思了,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伤她和孩子。 他轻轻地掀开崔翎的衣衫,温柔地拿他的大掌抚摸她的肚皮,对着高耸的肚子说了好一会儿的顽话,又附耳倾听孩子们的动静。 崔翎觉得其乐融融的感觉真不错,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甜蜜了。 她轻轻地将身子凑了过去,“时辰不早了,孩儿们也要睡了,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叫他们乖乖的!” 五郎便亲了肚皮一下,神色充满了慈祥的光辉,“爹和娘要睡了,你们也歇息啊,明儿爹再跟你们说话。” 他躺下,搂崔翎入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望着纱帐的顶端,嘴角渐渐露出笑意。 崔翎问,“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你那样高兴?” 五郎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现下还不能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他将话题岔开,“我遇到了王老太医,他跟我说了将来生产时的事儿,说你这胎太大了,极有可能需要剖腹取子。我晓得你不安,也晓得你担心,但若有王老太医在,这事儿咱们便放宽了心。” 崔翎在看过景朝医书之后,这颗心已经落地。 不过,面临这种生死关头,真的很淡定很淡定,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她想了想,便爬起来一些,趴在五郎肩头,“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哦,万一我生产时真的出了点啥事,你记得不能娶了新妻就忘记了孩子们。” 所谓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 崔翎现在也就这点事放不下了。 她表情认真起来,“你还年轻,叫你为我守寡,显然不现实,我也不会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只是,你若是要再娶,还是要好好考察一下姑娘的人品,假若她刻薄,那就还是算了。” 顿了顿,“其实,别的我倒也不怕,有祖母和几位嫂嫂在,我的孩子断不能叫人欺负了去。我只是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到时候再和新夫人生了孩子,就忘记我们的两个孩儿……” 这番话,崔翎说得万分惆怅,倒好像真的是在交代临终遗言似的。 五郎听得既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的妻子是这样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他就不提这茬了。 真是的,他说这话,不过只是为了安她的心,谁知道她竟然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还一脸的悲戚,好像真的有这事一样。 眼看着崔翎喋喋不休,一脸悲伤地要将之后的事说得更加具体,五郎叹了口气,垂下头便将她的嘴唇吻住,将她接下来的话全部都堵在口中。 良久,他抬起头来,“有一句话你倒是说对了呢。” 崔翎满脸潮红,“什么?” 五郎冲她眨了眨眼,“你若是死了,我定是要马上另娶的。你也知道的,我袁浚是个好男人,对自己的妻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对你如此,对以后的继妻必定也是如此。” 他顿了顿,“到时候我和新妻情浓恩爱,又有了孩子,说不定还真的会忘记你,也忘记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呢,男人这物种,就是这样的喜新厌旧,你说对吗?” 崔翎震惊地望着五郎,简直不敢相信,“你!” 五郎眼眸微沉,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你一定不能叫自己有事!” ps:二更结束了 ------------ 132 庇护 翌日晨起,崔翎送了五郎离开,便勉强扶着腰去院子里锻炼。 五房分到的这宅子大小中等,比三房四房略小一些,却还是要比二房的要大。 她和五郎住的主院仍旧叫藏香园,外头的匾额直接从镇国公府的住处揭了挂上去的。 景致虽然没有原先的院子好,但很宽敞,西墙角一树梨花还未曾谢,白嫩嫩的,惹人怜爱。 崔翎有先见之明,这宅子到手就令人在院子的三面墙角铺了鹅卵石,打算将来晨练用。 如今,倒也成了帮助生产的一个法子。 门扉轻动,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五婶婶,您在吗?” 崔翎侧着身子往门前望去,见是袁悦儿,不由笑着冲她招招手,“我在呢。”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也觉得有些疲乏,便提了裙子叫木槿扶着过去。 悦儿连忙上前扶了她进屋,“五婶婶肚子那样沉重,小心可别累着呀。” 崔翎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肚子那样大,才要多走动走动,这样到时候才有力气生啊。” 自从悦儿回家之后,全家人都被和亲的事烦扰,就连那骨肉团圆的心情都减退了好多。 后来又忙着二嫂搬家,自个儿搬家,还挂心着五郎在外头的事,所以崔翎一直都没有机会找悦儿好生地交谈一番。 直到近两日来,家里的氛围才算好些。 一来是因为姜皇后所说的和亲圣旨迟迟未曾下颁。盛京城里平素那些爱嚼嘴皮子的贵妇们,这一回,竟然也没有胡言乱语地传说。 好像那日坤宁殿上皇后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样。 这样的平静,叫袁家人心中稍安。 二则却是因为家里的男人们,这几日间显然一扫愁眉苦脸,纵然满身疲惫,但他们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笑容。 饶是袁家这样开明的家族,女人的命运仍旧由男人决定。 她们虽然不晓得自己的男人在外头到底鼓捣些什么。但多年相处和了解叫她们一如既往地去信任。 不论如何,男人的命运决定女人的命运,他们展露笑颜,大约便是因为外头的事情顺利进行,如此,作为妻子。便可松一口气。 总之,因这两点,家里的气氛逐渐回转,又开始了简单平静和谐快乐的日子。 崔翎便想要找个机会寻一下悦儿,探一探悦儿的出身来历,是否和她一样是老乡。 她心里也晓得。这样的试探,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只身一人漂泊在陌生的时空。所受的教育,所有过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超越这时代而活着,虽然拥有了温馨的家和相爱的人,可午夜梦回时,有时却也仍旧不免孤独。 假若悦儿也和她一般。那就好了。 崔翎请了悦儿坐下,叫木槿送上了一盏槐花冻饮。 唐师傅那位跑海的朋友托人捎了些南疆海外的粉末。叫做琼脂的过来,说是可以用来做点心。 崔翎晓得之后,便格外惊喜。 琼脂作为一种凝胶,用途可大了,除了可以拿来做羹粥,最重要的是,可以做布丁和果冻。 盛朝的夏日虽然不长,但热起来也真的要人命。 她在安宁伯府的时候就时常想,炎炎夏日,假若能够来一碗冻布丁,那真是人生美事。 所以,从唐师傅那得了琼脂之后,她便指导着刘师傅做了许多尝试,打算过一阵子便在有间辣菜馆出售。 崔翎得了美味,向来不对家人吝啬。 所以,不管是布丁还是果冻,袁家人其实都已经尝过鲜。 这会儿,仍旧叫木槿将槐花冻饮拿出来,不过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悦儿的反应。 对,没有错,她崔翎是个穿越女。 那些前世耳熟能详的川湘菜名,还有这布丁果冻,都不该是这个时期出现的食品, 假若袁悦儿也是,那么就一定可以认出来! 但悦儿的表情却十分镇定,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一丝惊诧或者怀念的痕迹。 她毫不客气地将槐花冻饮端过来,用小勺子轻轻挖一口,然后送入口中,眯着眼睛满足地说道,“我就知道,到五婶婶这儿来,就能吃到这东西。” 拨了拨盏中浅黄色的冻,她笑着说道,“五婶婶说,这东西叫果冻?真是爽口呢!” 崔翎顿时有些失望。 看悦儿的表情十分真诚,不似做伪,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果冻一样。 可祖母却分明说过,悦儿时常在她脸上吧唧一下,说这是表达欣喜最好的方式。 如此奔放的吧唧,那可不是古代人的作风。 她眼眸微垂,心想,或许是悦儿对自己还不熟悉了解,所以谨慎小心地选择了掩饰吧。 崔翎这样想着,倒也不急了。 她嫁来袁家还未到一年,与悦儿不过几面之缘,相处的时间太短,实在谈不上什么倾心相交。 悦儿对自己有所保留,那也是人之常情。 崔翎笑着说,“原来你过来,是为了要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她先前给各房都送了些果冻过去,这东西清凉爽口,男女老少都喜欢。 但最爱吃这个的,仍旧是孩子们。 家里的侄儿侄女们个个都给了好评,就连年纪稍长些的那两位,也都赞不绝口呢。 悦儿掩嘴笑笑,“不是五婶婶告诉瑀哥儿的嘛?口腹之欲,是最大的事,什么都抵不上吃饱吃好了重要。” 她墨黑如葡萄的眼睛闪着光亮,“我呀。就是来您这儿瞧瞧有啥好东西吃的!” 崔翎费心开发新产品,除了要送去有间辣菜馆卖钱,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家人们开心。 如今,悦儿如此直接地表达了对她和她的美食的喜爱,她心里自然喜滋滋的。 不过,因为存了心事,所以她还是不敢将悦儿的话,只从表面上听。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喜欢吃果冻,五婶婶这里有的是,说吧,还有什么很想吃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口味。告诉五婶婶,五婶婶都给你做去。” 悦儿目光一闪,随即却摇了摇头,“五婶婶这么大的肚子,连走路都吃力,我可不能为了自己一时口腹之欲。而累着您。这可不行!” 她立刻将话题岔开,“五婶婶。您为何要将这东西取名做果冻呢?这分明是槐花做的冻饮,该叫花冻才对嘛!” 崔翎便微微一笑,“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你叫它果冻也使得,叫它花冻也未必不成。” 悦儿便接口道,“那便还是叫花冻吧。”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却十分坚决地道。“以花作冻的便叫花冻,以果子作冻的才能叫果冻。这样可以分明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一个称谓,竟然如此坚持。 崔翎虽然不解,但她向来不大在意这样的细节,便点头说,“就听你的。” 她心下暗暗称怪,想着悦儿这稀客,好不容易来了她这里,却什么都不说,光只和她讨论冻饮的名字,还真有些奇怪呢。 但有了前车之鉴,她这一回便也不敢再直接试探了。 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她的真心被悦儿感受到了,总有一天,悦儿会对她敞开心扉的。 果然,悦儿在顾左右而言他许久之后,终于决定吐露真言。 她抬头注视崔翎,直截了当地说道,“五婶婶,其实我来是有事要求你的!听说,安宁伯府老夫人和清晨山的仪宁师太是至交,能不能……能不能请老夫人引荐,我想见仪宁师太!” 崔翎万分诧异,“你要见仪宁师太?为什么?” 仪宁师太是清晨山普度庵的庵主,据说精研佛法,是德高望重的神尼。 传言她出身宫廷,曾是先帝早年的一位妃嫔,因得菩萨入梦点化,是以削发明志,常伴青灯古佛。 先帝信佛,自然不会拂逆,还在宫中替她修了一座佛堂,每日听她诵经念佛。 后来,先帝驾鹤西游,当今皇上便在清晨山修了一座普度庵,将这位仪宁师太给请去了那处。 因为仪宁师太的身份特殊,所以她那庵堂得朝廷供奉,并不受香火。 所以,除了她从前还未入宫时几个要好的姐妹之外,闲杂人等想要进去礼佛,师太是一律不见的。 这些年来,能得师太允许进普度庵的老夫人们年纪都大了,陆陆续续各自西去。 如今,便只剩下了安宁伯老夫人一位。 崔翎从前虽然对外头的世界漠不关心,可这位仪宁师太的大名却是听说过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祖母,时不时地总要提起这一位,好似能得师太的青眼是一件多么无上的光荣。 所以此刻,听到悦儿问起,她便十分震惊。 悦儿抿了抿唇,“我想要见仪宁师太,是想……求得庇护!” 庇护? 崔翎不解问道,“若你是为了和亲柔然的事,大可不必担心。阖家上下的心都向着你,你还有福荣大长公主帮你呢。” 她安慰道,“你看,姜皇后说出那话已经那么久了,可都不曾下过明旨,这便说明,这件事多半成不了了。既然成不了,那你并不需要找仪宁师太庇护啊!” 仪宁师太纵然身份贵重,可她到底是个出家人。 崔翎害怕悦儿口中所谓的庇护,是打算跟着仪宁师太出家,那怎么行! 悦儿双目一垂,眼泪便掉落下来,“五婶婶,你不知道,如今,我除了跟着仪宁师太出家,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睁开眼望着崔翎,泪眼婆娑,“太子……太子他……” ------------ 133 死地 崔翎疑惑道,“太子?” 福荣大长公主和皇帝是姐弟,太子算起来便是悦儿的表舅。 虽然大长公主和姜皇后关系不好,但皇室子嗣单薄,这层关系算是极亲近的,太子难道会对悦儿…… 她面色忽转,震惊地问道,“太子他怎么了?” 悦儿凄然苦笑,“五婶婶也一定想不到吧,英明果决的太子,我的表舅,称他喜欢我呢!” 她嘴唇微抿,目光坚定地说道,“他托人带信给我,要我等待,好似这些天他一直在和姜皇后周旋,我晓得他的为人,作为储君或许尚欠缺几分果敢,可他拧起来,却也……” 先前她只当太子的示好只是一种对晚辈的疼惜,毕竟天家如今所剩的血脉不多,像他们这样的亲缘关系实属稀罕。 可渐渐地,便有些不对了。 太子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情,他对她越来越关心,言语上的暧昧除外,有时还会轻抚她的发丝,甚至探手去摸她的脸颊。 这绝对已经超出了一个舅舅对外甥女的疼爱。 悦儿拧着眉头低声说道,“后来太子和白家四小姐大婚,听说他们琴瑟和谐,我以为他就不会再对我有过度的关心,谁知道他却仍旧如此。” 她明丽的眼眸微动,“五婶婶,姜皇后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若不是和亲柔然,也会设法将我远嫁,我心里早有准备。倒并不怕这个。我只是怕太子他……” 甥舅之间,隔着辈分和伦理。 太子贵为储君,且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自然不怕惹来非议。 可是她害怕啊! 古往今来,男人做了什么错事,总喜欢将这往女人身上推,一句红颜祸水,就能够将他们的罪责撇得一干二净。 悦儿不想要陷入这样的不义之中,她父母在堂。有兄弟姐妹。 倘若出了这样的丑闻,将来叫弟妹们如何婚嫁?父母的面子又如何保存?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崔翎听得头皮发麻,这样的荒唐事她以为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谁知道竟还会真的发生。 她沉吟片刻问道,“你是说,姜皇后早就知道太子对你有那个意思?” 悦儿点了点头。“太子和长龄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常常借故去看望长龄,旁人自然察觉不到什么,可他对我的亲昵,却逃不出姜皇后的眼睛。” 她顿了顿,“姜皇后曾特意将我叫去坤宁殿说话。她嘱咐我要谨言慎行,莫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言下之意,太子对我如此,倒是我的不是。” 崔翎轻轻握住悦儿的手,“这件事大哥大嫂可知晓?” 悦儿摇了摇头,“原先我也不大确定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所以这样的话,不好告诉了爹娘。假若是我多想了,倒让他们白操心一场。可今日太子给我捎了信。”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杏黄色的信笺递了过去,“他说,等他登基,就封我为后……” 说着说着,悦儿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这样置礼法于何地,至伦常于何地,至太子妃于何地,至外祖母和袁家于何地,又置我于何地?” 崔翎眉头深皱,望着眼前这比她还小两岁的姑娘微愣。 袁悦儿今年十三岁,年纪其实还小,不过因为袁家的遗传基因比较强悍,所以小姑娘个子高挑,身材早已经有了曼妙的曲线。 再加上那张秀丽清雅的面孔,看起来就像十五六岁正当大好年华的少女一般,亭亭玉立。 这样的女孩就是她见了也难免心动,何况是男子呢。 可太子不只是悦儿的表舅,他还娶了正妃,甚至除了太子妃白容华之外,尚还有良媛良娣。 这样一个人,许诺等他登基称帝之后,要立悦儿为后,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崔翎眼睫微闪,低声问道,“所以,你打算要去找仪宁师太,以求庇护?” 她顿了顿,“但你可曾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仪宁师太已经超脱红尘世俗,可她受的却依然是皇室的供奉,你以为她有何能耐可以庇护你,又凭什么断定,她一定会为了你与太子作对?” 其实崔翎压根就不信仪宁师太于佛道上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领悟。 从史书上看来的那些记载来说,先帝追忆元后,却又十分滥情,后。宫佳丽三千,除了当今皇帝和恪王的生母比较受宠连生两子外,其他的妃嫔命运都不怎么好。 连德妃这样的后。宫无冕之王,最后都是依靠家族势力支持对了皇子,才被奉为太后。 像仪宁师太这样没有背景的女人,想要在深宫过得好,简直是奢望。 所以,所谓得佛祖指点,未必不是仪宁一个远离是非保命的借口。 现下看来,仪宁师太也的确为自己谋求到了一个安定平和的晚年。 她在盛京城最大的清晨山上拥有一片栖身之地,享受皇室供奉无须忧心香火,身边自也有贴身服侍的弟子,若是肯,也能来去自由。 还有一大群免费的保镖保护她的安全。 与在钟晚宫被圈着慢慢老死的那些先帝嫔妃相比,她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 光凭这一点,崔翎就断定,悦儿想要求得仪宁师太的庇护,那不过只是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愿望,就像一个肥皂泡泡,她满怀希望,但最终却会无情戳破。 悦儿被崔翎这样一说,立刻又慌了神。 她神色慌乱地说道,“那我该怎么办?柔然我去不得,若是当真和亲过去。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可要是太子说服了姜皇后,我留在了盛京城,那么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这真是一个进不得也退不了的死局。 崔翎倒是想过,若是能让悦儿假死逃脱,就可不必这样左右为难了。 可这个念头她只是这样一想,就立刻挥之而去。 大盛朝虽然民风已经不算十分保守了,但对女子却仍然诸多苛求。 悦儿若是假死,就不再是镇国公的女儿,哪怕给她安排了别的身份。于婚嫁上头便不再如现在这般有许多权利。 这可是一个讲究宗族出身的时代,只有贵族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 身份和地位,决定了未来所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再说,现在已经有了身份户籍制度,真的想要凭空造出一个人的身份来,除非是偏远地区的小门小户。否则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多少双眼睛盯着的,要造假也不是容易的事。 崔翎这样想着,便也觉得十分无奈。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悦儿的肩膀,“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想想。总还有别的法子。” 太子想要胡作非为,也得等到登基之后。 只要皇帝一天未死,那么悦儿就还有一日的安全。 悦儿擦了擦眼泪,抬头问道,“五婶婶,那您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娘和外祖母?” 她咬了咬唇。“我怕他们知道了担心,可若不说。又怕错过什么……” 崔翎想了想说道,“这事,还是应该要说的。”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长辈们年纪大,经过的事多,在我们看来难得不得了的事,说不定他们便有解决的法子。 原先你还未曾确定太子的心意,所以不说,可如今他这封信上写得如此入骨了,总要求长辈们给你做个主。” 崔翎眼眸微动,想到了五郎和几位哥哥近日里在外头做的事。 她轻轻抿了抿唇说道,“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长辈们忙着想其他的法子,可却连家里的事儿都不知道,那就不好了。” 悦儿一双盈盈美目含着泪花,她的目光百转千回,似是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噩梦。 她身子微微轻颤,良久,才睁开眼来,“嗯,那我告诉爹娘!” 崔翎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若是你不好意思说,让五婶婶去说,也是可以的。” 她又道,“你莫要害羞,将原原本本的事,都说出来,这样咱们也好给你想法子。” 悦儿忙道,“我自己和爹娘说就好,不必劳烦五婶婶了。” 她抬头看见崔翎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又看了看她巨大的腹部,便面带迁就地起身告辞。 崔翎叫住她,“悦儿,这样机密重大的事,你为何要先告诉我?” 她睁大双眼望着对面的清丽少女,想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你就不怕我泄露你的秘密,叫你不能在盛京城里好生立足?” 悦儿先是一愣,随即冲着她笑了起来,“五婶婶不会的。” 她唇角微翘,“先不提曾祖母和爹娘是怎样评价你的,就光只说你对我,虽然我们两个真正认识了没有几天,可你对我的真心,我看得到。” 崔翎心中欣慰,也笑了起来,“难得你这样信任我。” 她冲悦儿挥了挥手,“我如今身子沉重,便不送你了,此事重大,赶紧去寻你娘亲说去,也好早点有个主意。” 悦儿脚步微顿,她似是思忖了片刻,这才犹豫着说道,“五婶婶,那种冻,真的不要叫果冻,最好……最好以后就在家里吃着,别拿到外头去卖。” 她咬了咬唇,“先前我读过前朝轩后的传记,好似她也会做这东西……轩后,她是被称为妖孽,被烧死了的呢,我心里有些害怕,五婶婶,答应我好吗?” 崔翎神情大震,她紧紧地拧住了眉头,想要从悦儿的脸上发现点什么。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点头,“哈,原来只是这件小事,既然悦儿说不卖,那咱就不卖,谁又真的少这两个钱啦?” 悦儿这才放心,道了声辞便快步离去。 院子里,只剩下崔翎的眉头深皱,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 134 阵痛 崔翎记得,祖母曾说过,悦儿和自己一般不喜欢读书。 祖母说,“那孩子啊,是被你大嫂拎着耳朵进的书房,可你大嫂亲自看着,她也不过只是学会了认字而已,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半点都不通的,你们侄婶这一点上,倒还真挺像。” 可刚才悦儿却说,她还看过景朝的传记…… 崔翎想到悦儿提起前朝轩后时那种凄楚惆怅的表情,不由有些心里发毛。 穿越这种事,她是亲身经历过的,既然能往前穿,自然也可以往后穿。 可穿了再穿这样的事,会不会太稀奇了点? 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自己头脑中联翩的浮想挥去,口中念叨,“不会的,一定是我多想了。” 话音刚落,五郎满身风尘地进了屋,瞧见崔翎摇头晃脑的模样,不由乐了,“翎儿,在干吗?” 他习惯性地先去净了手,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出来抱她,“你刚才在嘀咕什么?什么你想多了想少了?你想了什么?” 崔翎伸出手臂搂住五郎脖颈,她撅着嘴巴说道,“你刚进来都没有问过我好不好,今天吃得好吗,散步怎么样,肚子里的宝宝乖不乖,就来问我话!” 她撇过脸去,恨恨说道,“伐开心!” 五郎哑然失笑,“好好好!那我问你,今日过得可好?吃得如何?散步的时候累不累?肚子里的宝贝们乖不乖,有没有在你腹中练拳法?” 他双手托住崔翎气鼓鼓的脸颊。猛力凑到她唇上啄下去,“给你买簪子,就不要不开心了好吗?” 崔翎哼了一声,“我要宝华楼的大师傅新上的那根翡翠玲珑簪,下面垂了只小兔子的那个,听说这一套东西,老板也不是谁都卖的,得大师傅肯才行,我想要!” 她眨了眨眼。“我就喜欢那只小兔子,给我买,不然心情不好。” 五郎最喜欢看到妻子撒娇卖萌,见状乐得不行,他连忙说道,“好好好!给你买!” 他动作轻柔地刮了刮崔翎的鼻子。“咱们家是宝华楼的大主顾,你放心吧,那兔子簪一定给你买了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你在嘀咕什么了吧?” 崔翎的脸色立刻便黯了下来,她沉声说道,“看来咱们家这回。真的已经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了。五郎,我跟你说。悦儿她……” 她将悦儿和太子的纠葛说了一遍,“原先我一心想着不能叫悦儿真的嫁去柔然,可现在觉得,也许和留在盛京城相比,去柔然反而是一条更安全的路。” 她微顿,“至少纪都还算是个好男人,只要悦儿心智够强手腕够劲。未必不能在柔然存活下来。” 可若是留在盛京,若是太子得逞。那悦儿就将背负上一辈子的骂名。 就算姜皇后与太子的博弈间占了上风,太子顾惜名誉,不曾做出**之事,可就算悦儿顺利嫁了人,有那么一层关系,那在婆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女人的名声,在这时代可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崔翎甚至觉得,若是悦儿留下来,以姜皇后的手段,必定是要弄死了她才后快的。 否则,谁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抽风,再做出什么有违名誉的事来。 五郎脸色黑沉,双拳攥得极紧,他恨恨说道,“我就知道太子那小子不是好东西!”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你放心,袁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忍无可忍之下,便无需再忍。悦儿也好,其他人也罢,谁都不会出事。” 崔翎垂下眼眸,柔顺地道了声,“嗯,我放心的。” 五郎轻轻去摸那高高隆起如同小山丘一般的肚皮,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老太医说,你极有可能会早产,所以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家里,莫要操心别的。” 他将脸颊贴在肚皮上面,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静,脸上露出慈父的笑容,但眼神却分外地坚决果毅,“你呀,就安心地等着咱们的孩子出生,其他的事,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得了五郎这样的保证,崔翎便真的放下心来。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首要任务,是平安顺利地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而令她格外心情复杂的是,两个月过去了,皇帝真的还活着,虽然病入膏肓,甚至可以说是苟延残喘,可他尚留气息,仍然还有意识。 若是换了之前,崔翎一定迫切地希望皇帝早点挂掉,这样悦儿就能回家了。 可现在,她却希望皇帝能够活得长久一些,越长越好。 只要皇帝还活着,不论姜皇后还是太子,头顶上尚还有一尊金箍棒,行事还不会肆无忌惮。 可若真的等到太子登基,那么形势对袁家将会更加不利。 换句话说,就算五郎他们真的在谋划什么,也需要准备的时间,若是皇帝驾崩,这边却万事未曾皆备,那么就算等来了东风,也无济于事。 所以,崔翎每日里便怀着希望皇帝长命百岁的愿望在院子里扶着沉重的身躯锻炼身体。 悦儿时常过来陪她聊天。 想来是已经和家中长辈商议过的原因,悦儿的脸上倒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害怕。 她性子活泼外放,很会说笑话逗人开心。 崔翎每常被她逗笑得前仰后翻。 她现在已经不去想悦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了,她觉得这事情没法深想,追根究底的结果有时候并不怎么美好,既然大家都已经重新来过,为什么还要纠结以往的事呢? 所谓活在当下,此时此刻阖家欢喜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撇去了这一层试探。她也惊喜地发现,和悦儿的相处越发轻松愉快了。 悦儿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除了外貌迷人之外,她的性子也十分吸引人。 善良,活泼,大方,率性,大胆,但也常常示弱。在她身上,兼具着女子汉的豪情万丈,也有着小女人的柔情似水,似乎将袁大郎和宜宁郡主的优点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造就了一个更好的女孩儿。 崔翎觉得她十分喜欢这个姑娘,所以悦儿是什么出身来历。她上辈子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了。 廉氏和苏子画出了月子之后,也会带着孩子过来看望崔翎,分享一些孕后期的经验。 她们到底是生产过好几胎的,孕产的经验丰富。 尤其是廉氏,小九斤块头大。还遭遇了一番难产,若不是王老太医鼎力相救。还真的挺危险的。 廉氏没有怀过双胎,可她觉得崔翎将来生产时,两个孩子的分量加起来肯定要大过九斤的,那么她的经验多少也可以帮到一点忙。 所以,她十分详细地描述着当时情景,说得跌宕起伏,让人觉得恐怖血腥。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一番话说罢,她还十分豪气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五弟妹没事,等你生的时候,三嫂会陪在你身边的!” 苏子画关心的却是其他的,她问道,“王老太医说你这胎怕是要提早,也说不出是什么时候,产婆啊奶娘啊之类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她特别强调,“尤其是乳娘,将来可是要给孩子喂奶的,一定要仔细挑。” 崔翎连忙笑着说道,“乳娘已经挑好了,大嫂亲自选了一些,然后祖母再从中择了两位,已经养起来了,祖母的眼光我信得过。” 她又道,“至于产婆,还是用的那几位,都已经说好了,王老太医也说,等到了那几日,就索性直接住在咱们家里,以防万一。” 王老太医直言不讳地说过,等她生产时可能需要用到剖腹取子术。 虽然如今剖腹取子已经不稀罕了,但因为要操刀,所以对大夫的本事要求极高,这世上能够拍着胸脯说能够顺利完成手术,也不过就只有区区数人。 他和镇国公府世代交好,和故去的老将军又是至交,所以对袁家子嗣上的事十分重视。 为了能保证五房这对双胎的平安降生,若到万不得已,他决定要亲自动刀。 廉氏和苏子画见万事俱备,这才都放了心。 如此,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又过去了两月。 八月中旬,天气已经酷暑,空气里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热气。 崔翎这几日越发觉得肚子沉重下坠,据两位嫂嫂说,这是快要生产的征兆。 外头天热得很,可是她不敢躲懒,依旧每日晨起傍晚沿着院子走上一圈,这样既能锻炼身体,好增强生产时候的体力,也能够让孩子更快地入盆,好快些生产。 这一日恰好是十五,入夜之后,便有一轮圆月高悬,挂在蓝幕一样的天空,旁边点缀着无数灿烂星子,看起来美丽极了。 崔翎与五郎相互依偎在廊下,一同欣赏这无边美景,觉得惬意又舒适。 她笑着道,“从前也曾以为要力争上游才能过得更好,可静下心来才会发现,像这样安静地与心爱的男子躺在软榻上,在这样的夜晚,看星星看月亮,才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呢!” 五郎紧紧搂住靠在他胸口的妻子,眼中蓄满温柔爱意,“对我而言,只要能和翎儿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 他轻轻摸着崔翎的肚皮,“喂,小家伙们,你们说对不对?” 这时,崔翎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翻天倒海的疼痛涌来,她扶着肚子轻轻呻。吟,“夫君,小家伙们在对你回应了。” 五郎愣住,“啊?” 崔翎拧了他大腿一下,有好气又好笑地嚷道,“我是说,我好像要生了!痛!快去叫人!” ------------ 135 命悬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501":"服务器不具备执行该请求所需的功能", "502":"网关或代理服务器从上游服务器收到的响应无效", "503":"服务器暂时无法处理该请求", "504":"在等待上游服务器响应时,网关或代理服务器超时", "505":"服务器不支持请求中所用的 http 版本", "1":"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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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50":"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118":"连接超时" }; var ecode = ("ecode")nerhtml; var emsg = errormsgdata[ecode]; = emsg; ("emsg")nerhtml = emsg; ("emsg_t")nerhtml = ecode + "错误!"; ------------ 148 法事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501":"服务器不具备执行该请求所需的功能", "502":"网关或代理服务器从上游服务器收到的响应无效", "503":"服务器暂时无法处理该请求", "504":"在等待上游服务器响应时,网关或代理服务器超时", "505":"服务器不支持请求中所用的 http 版本", "1":"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50":"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118":"连接超时" }; var ecode = ("ecode")nerhtml; var emsg = errormsgdata[ecode]; = emsg; ("emsg")nerhtml = emsg; ("emsg_t")nerhtml = ecode + "错误!"; ------------ 149 冰块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501":"服务器不具备执行该请求所需的功能", "502":"网关或代理服务器从上游服务器收到的响应无效", "503":"服务器暂时无法处理该请求", "504":"在等待上游服务器响应时,网关或代理服务器超时", "505":"服务器不支持请求中所用的 http 版本", "1":"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50":"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118":"连接超时" }; var ecode = ("ecode")nerhtml; var emsg = errormsgdata[ecode]; = emsg; ("emsg")nerhtml = emsg; ("emsg_t")nerhtml = ecode + "错误!"; ------------ 150 轩帝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501":"服务器不具备执行该请求所需的功能", "502":"网关或代理服务器从上游服务器收到的响应无效", "503":"服务器暂时无法处理该请求", "504":"在等待上游服务器响应时,网关或代理服务器超时", "505":"服务器不支持请求中所用的 http 版本", "1":"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50":"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118":"连接超时" }; var ecode = ("ecode")nerhtml; var emsg = errormsgdata[ecode]; = emsg; ("emsg")nerhtml = emsg; ("emsg_t")nerhtml = ecode + "错误!"; ------------ 151 上寺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501":"服务器不具备执行该请求所需的功能", "502":"网关或代理服务器从上游服务器收到的响应无效", "503":"服务器暂时无法处理该请求", "504":"在等待上游服务器响应时,网关或代理服务器超时", "505":"服务器不支持请求中所用的 http 版本", "1":"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2":"连接失败", "-7":"操作超时", "-100":"服务器意外关闭了连接", "-101":"连接已重置", "-102":"服务器拒绝了连接", "-104":"无法连接到服务器", "-105":"无法解析服务器的 dns 地址", "-109":"无法访问该服务器", "-138":"无法访问网络", "-130":"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 "-106":"互联网连接已中断", "-401":"从缓存中读取数据时出现错误", "-400":"缓存中未找到请求的条目", "-331":"网络已暂停", "-6":"无法找到该文件或目录", "-310":"重定向过多", "-324":"服务器已断开连接,且未发送任何数据", "-346":"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49":"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350":"收到了来自服务器的重复标头", "-118":"连接超时" }; var ecode = ("ecode")nerhtml; var emsg = errormsgdata[ecode]; = emsg; ("emsg")nerhtml = emsg; ("emsg_t")nerhtml = ecode + "错误!"; ------------ 152 青衣 function redirecttohost{ var host = ; = "" + host; } var errormsgdata = { "400":"请求出现语法错误", "401":"没有访问权限", "403":"服务器拒绝执行该请求", "404":"指定的页面不存在", "405":"请求方法对指定的资源不适用", "406":"客户端无法接受相应数据", "408":"等待请求时服务器超时", "409":"请求与当前资源的状态冲突,导致请求无法完成", "410":"请求的资源已不存在,并且没有转接地址", "500":"服务器尝试执行请求时遇到了意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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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翎看着悦儿的表情,便晓得那天青色麻衣的男子,便是悦儿那日见到的人。 她扶着悦儿从墙头下来,压低声音问道,“确实是他?” 悦儿眼中带着深重的水雾,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嗯,是他的样貌没有错。” 她呢喃,“原来他不是东门书院的学生,而是他们的先生……” 崔翎扶着她肩头,低声问道,“既然是东门书院的先生,那就更容易查清了,等咱们回去,我便叫你五叔去查。” 她歪着头想了想,“我记得你五叔说过,东门书院学风严谨,那里的老师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出身来历一定都记录地十分清楚,你放心,不消几日,咱们就能弄个清楚明白了!” 东门书院虽然不是盛京城中顶级的学府,收的也大多是寒门子弟,就连他们的先生也通常只取那些落第的秀才,可却一心向学,这些年来教出来不少出色的学生。 为了捍卫这块招牌,院长越发潜心办学,不只收学生的时候多了些门槛,录用老师更是严格。 别的不敢说,但那天青色麻衣的男子户籍手续一定是齐全的。出身来历也清清楚楚,过往的履历经历也瞒不了人。 悦儿噙着眼泪问道,“就算知道了他是谁,我又该怎样确认呢?” 她指了指自己,“五婶婶你看我,我自出生起就是袁悦儿,谁又知道内里我还曾经是轩后?” 崔翎柔声安慰她,“你放心,只要他是,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她目光微动。接着说道。“你可不要忘了。那个人是轩帝呢,他又不似你穿了又穿,就算现在已经融入了时代,可他小时候难保不会留下什么迹象。叫你五叔派人去那人家乡去问问。结果应该就一览无余了。” 景朝的江山已经覆灭几百年,就算真的轩帝重生,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崔翎一点儿也不害怕,那个人是不是轩帝,会对朝局或者这个世代有什么影响。 她只希望,悦儿可以找到心爱的男人,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再续上辈子的前缘罢了。 崔翎和悦儿目的已成。吃过些简单斋菜,留下了几十张素斋方子,就匆忙回了府。 当然,刘师傅是一定要坚决带走的。 为了防止玄苦方丈再打刘师傅的主意,一回到五房的新宅子。崔翎就立刻试探了一下刘师傅,“你今年也三十有八了,若是正常的婚嫁,这时候都快要当祖父了吧?” 她连忙又摆了摆手,“不过,刘师傅是为了专攻术业才耽误了婚事,所谓男人四十一枝花,就算现在成亲,也不晚,不晚。” 刘师傅老脸一红,“难得五夫人赏识我,肯教会我这么多美食,我也不敢想成婚的事,先将有间辣菜馆的事做好再说。” 崔翎细细咀嚼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敢想,而不是不想,是再说,而不是不说。 她一颗心终于放下,笑着说道,“诶,虽然说男人应该先立业再成家,但刘师傅也算是有所成就了,我觉得是时候好娶妻成家,生两个大胖小子了。” 她观察刘师傅脸颊上的红晕,小声问道,“莫不成刘师傅心里有了人选?” 刘师傅将头垂得更低,“说实话,原本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成家的事,反正我是个孤儿,压根儿就没有见过父母,还是跟的师傅姓刘,从小没有家,早就不知道有个家是什么样子,倒也不怎么期待。” 他徐徐抬头,目光里带着些光芒,“可是自从我到了五房,看着五夫人和五爷恩恩爱爱的,如今又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我这心里……” 幸福是可以感染人的,刘师傅看着别人幸福恩爱,他就很想也体会一番这样的感觉。 他顿了顿,小声说道,“不瞒五夫人说,春燕罗敷还有小绿都挺喜欢我的。只是我的年纪大了,都可以当这几位姑娘的爹了,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崔翎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只要她们看得上你,你也喜欢,就能做成婚事,和年龄可没有什么关系。” 她想到安宁伯府的世子爷,她的大伯父,年纪可要比刘师傅大多了,可还不照样纳了一个又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进门? 这盛京城里也不是没有爷爷辈的娶了孙女辈的当妻妾的,比起这些来,刘师傅至少还得个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好? 但刘师傅却不这样想,他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照顾小小姐的周乳娘不错……” 崔翎张了张口,“周……周乳娘?” 周乳娘和丈夫刚成婚没有多久,丈夫就因病去世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因为公婆早逝,丈夫也没有个兄弟,所以堂兄弟为了霸占他们家里的田产,便诬陷她与别人私通,肚子里的孩子是奸夫的,然后将她赶了出去。 她无处可去,想到有个远房姑妈在盛京城的镇国公府里当差,就只好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跑去投奔。 原本也没有那么顺利的,是老太君听说了周乳娘的凄惨身世,见她生得白白净净,父亲从前还是个落第的秀才,也识了几个字,想到家里很快就要有四个孩子出生。就留了下来。 周乳娘就在国公府生的孩子,后来便又被选去给小怡儿当了乳娘。 崔翎没有想到刘师傅竟然看上了周乳娘,不过感情这回事,有时候也挺难说。 说不定,刘师傅是嫌弃那些年轻的妹子们不够体贴,而周乳娘身上却很有母性的光辉呢。 她想了想说道,“周乳娘为人不错,也很体贴,你喜欢她,我是支持的。但是……” 话锋一转。她接着问道。“但你可有问过人家的意思?她丧夫还没有到两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为丈夫继续守节,她还有个儿子……” 刘师傅连忙说道,“五夫人不用担心,我见过她家的小虎子。很可爱的一个小娃,若是我娶了她,一定将小虎子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他脸色又微微地红了,“至于她的意思……我肯等。她若是想为丈夫守三年,我就等到三年,不急的……” 刘师傅话说得这样清楚,崔翎便晓得他是铁了心了。 在大盛,是允许女子再嫁的。 虽然贵族女子为了体面荣誉或者是两个家族的联姻等各种各样的考量,常常会为了亡夫守节。可民间女子却不讲究这些。 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带着孩子,过不下去,就再嫁,这样太平常了。 只是刘师傅在国公府里呆着。又拿着有间辣菜馆的高额薪水,算起来要比外头寻常的商贾人家日子好过太多,前些日子听说他还拿着存款去外头置了产。 这样的男人,倒有这样的胸襟去做人后爹,还是挺让人敬佩的。 崔翎这样想着,倒不由有些欣赏起刘师傅来了,她笑着说道,“你放心,我会去亲自问问周乳娘的意思的。” 刘师傅自觉五夫人说话办事都十分有条理,想着若有夫人的支持,那么这事成的占了多数。 他不由便欢欣鼓舞地道了声,“那就劳烦五夫人了!” 到了傍晚,安宁伯夫人派了个老嬷嬷来传话,说是怡宁师太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同意了替罗氏做一场法师持诵一番,时间就定在后日。 那老嬷嬷见崔翎住得这样华贵,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老夫人说了,九姑奶奶不必准备什么,到了后日就直接上清晨山便可。” 她顿了顿道,“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那日就不去了。这是怡宁师太的帖子,您交给守卫的兵士,自然给您放行的。” 崔翎叫木槿给了那嬷嬷打赏,然后一副关切的神色问道,“不知道老夫人身子怎么不好了,前些日子我回去时,她老人家精神还很好呢。” 老嬷嬷掂量了一下银子,嘴角翘起,不过脸上却装出一副悲戚的神情,“九姑奶奶有所不在,老夫人这几日夜里老是做噩梦,有时候还要梦魇个几回,整个人都瘦了呢。”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就昨夜,老夫人又被梦魇着了,那叫声可凄厉了,连住在老远的四老爷和四夫人都惊动了呢。” 崔翎眼眸微沉,派木槿送了那老婆子出去。 木槿返回的时候,却看到自家五夫人坐在那里傻笑,不由好奇问道,“您笑什么?” 崔翎抬起头来,虽然笑着,但眼角却又泪光,“我笑啊,我笑有些人心中有鬼难自安,做了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门啊!”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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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4 东风 到了夜里,崔翎正自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察觉自己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舔着。 她心中陡然一惊,睁开眼却看到五郎兴奋莫名的眼神。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点着一根幽暗的烛火,靠着这样微弱的光线,她都能看清五郎眉眼之间的得意和高兴。 她揉了揉眼起身,娇嗔问道,“这大半夜的,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才叫你这样?” 五郎咧嘴傻笑,“被你看出来了?” 崔翎撇了撇嘴,都这样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当她是瞎子还是傻子? 五郎最近时常早出晚归,尤其是这几日,总是子时过后才回来,身形越发消瘦,可神色之间却越发自信明朗。 她便晓得,那件事不只进行地很顺利,而且进度也很快。 毕竟,皇帝的身体如同风中之烛,只剩下最后几滴蜡油,很快就要燃尽了。 恪王若是想要登基,就必须赶在这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足够名正言顺。 是的,古往今来,帝位传承,也是有兄长传给弟弟,只要遗旨下达,玉玺都在,手续齐全,天下人都得承认。 但若是从侄儿手里将皇位抢了来,那就是乱臣贼子了。 就算用武力堵住了悠悠众口,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崔翎心想,五郎前几日回来不论早晚,都尽量蹑手蹑脚不肯吵醒她的,今日既然如此兴奋,那定然是找到了叫恪王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 她抬起头眯着眼对着五郎说道,“我叫人在小厨房给你温着羹汤,虽然这天还热着,但吃些温热的对胃好,要不要叫人给你送进来?” 五郎现下满身都沉浸在兴奋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他略带几分惊讶地问道。“翎儿,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连鞋袜都不曾脱,直接靠在了床头,“快问。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崔翎扶额。只觉得五郎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不过,她其实也挺喜欢和他玩这样的游戏,所以她昂着头。尽管心里也很痒痒,但却还是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好困啊,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睡觉得好,有什么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咱们明儿再谈也是一样的。” 果然,这把戏屡试不爽。 五郎连忙扯动崔翎的肩膀。“哎,听完再睡嘛。”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崔翎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禁军统领林长昆效忠恪王了。” 崔翎张了张口,“真的?” 禁军掌管着帝宫的安全,他们的统领等于便是帝宫的钥匙。 有了林长昆的效忠。那固若金汤的帝王宫阙就等于对恪王开放了,恪王可以仗剑横行,长驱直入,直接杀入皇极殿和金銮殿。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激动不已的大事,怪不得五郎会如此兴奋。 五郎压低声音说道。“如今便只等将太后娘娘安全地从宫里头弄出来,然后便……” 太后对恪王有养育之恩,恪王自从出生就在太后身边长大,和亲生的没有什么不同。 先前恪王一直都对举事有所保留,不仅是顾忌着和皇帝的兄弟之情,还有担心宫中太后的安危,他其实对天下没有野心,如今这样也不过只是为了自保。 假若因为他,而令太后的生命受到威胁甚至遭难,他是于心不忍的。 崔翎便笑着说道,“不怕,后日一早我就会去清晨山怡宁师太的庵中,到时候,我会使劲浑身解数说服她的。” 她想了想,“你说,要不要请祖母和我一道走这一遭?祖母和怡宁师太也曾经有过书面之缘,她们年龄相仿,说不定说话起来更容易一些。” 五郎却摇了摇头,他目光微动,低声说道,“不必,等到后日,我陪你亲去,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说服怡宁师太的。” 既然打着为罗氏持诵的名义,他这个做女婿的也出席是件太自然不过的事。 所以五郎跟着崔翎一道去,并不怎样惹人注目,就算传了出去,想必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其他上头。 崔翎略一沉吟,小声问道,“你是说……” 五郎轻轻点头,“嗯,没有错。” 他看了看时辰,到底已经太晚,不由连打了几个哈欠,直接躺倒,“翎儿,我今儿太累了,能不能就这样睡了?” 崔翎闻到他身上一阵浓烈的汗味,不由踢了他一脚,“不行,你身上味道太重了,快去洗洗,没得弄脏了我新换的床单被褥,快点去。” 一边说着,她又补踢了一脚。 五郎痛苦地啊了一声,最后还是认命地乖乖起来,跑到隔壁的耳房冲了个澡这才又回来重新上榻。 一夜无语。 和怡宁师太说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崔翎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色裙衫,脸上没有涂抹脂粉,只是在鬓上插了一支简单的珍珠簪子,便和五郎出了门。 临行前,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将怡宁师太的性情背景都说了一遍,希望他们两个能够顺利地说服师太将太后从宫中接出来。 原来怡宁师太的经历也十分传奇呢。 她父母不详,是个孤儿,也不知道怎么得就到了人贩子手上,几经周折,卖到了当时的昌宁伯府,又因缘巧合,给了昌宁伯家的三小姐当了贴身的丫头。 昌宁伯府三小姐后来入了宫,封了淑妃,可惜没有半年就死了。 怡宁师太作为淑妃的陪嫁丫头,主子死了,原本是有机会回昌宁伯府的,可不巧的是,昌宁伯家竟然在那当口上犯了事。 她无处可去,便只好求了管事在宫里头当差。 也不知道是她命好,还是不好,竟然又阴差阳错地被先帝宠幸了一回。 自此便搬进了华丽的宫阙,成了一位小主,虽然品阶不高,但日子却好过了不少。 先帝对怡宁师太的美色似也十分满意。隔三差五就要去她那一回。 宫里头人人都以为,她这次是要飞黄腾达了,封嫔封妃指日可待,谁知道她却在最水涨船高的时候,提出来要在宫里头出家。替皇帝祈福。 先帝脾气不大好。宫妃们都暗自嘲笑怡宁师太这一回触怒龙颜,定是要倒霉了。 谁料到先帝竟然答应了,当真在宫里僻了一处安静的宫殿给她修行。 一直到今上登基。为了给天下人一个孝顺的印象,他不只给助他等级有功的德妃封了太后,还格外照顾怡宁师太,特地在清晨山给她圈了一块地。 据说,当初姜皇后一直都怀不上,还是喝了怡宁师太的送子方才一举得男的。 今上对怡宁师太不薄,姜皇后也十分信任师太。 老太君认为此行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希望两个孩子不要轻视敌手,别说服不成。反而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其实崔翎和五郎早先就对怡宁师太的事有所耳闻,此刻听老太君这样一说,也更加重视了,不过能否说服怡宁师太,这件事他们两个还是很有把握的。 所以。安慰了老太君几句,便还是上了车。 清晨山戒备森严,那些守卫的兵士非要看到了崔翎手中的印信这才放行。 马车一路沿着蜿蜒的小路直上,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崔翎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不会是怡宁师太的庵堂吧?” 传说中神尼们住的所在,都是清幽朴素的,几间茅草屋,青瓦白墙,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间屋子,清规戒律,山野生活,别提多么简单了。 可她现在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座十分华丽的屋宇,华丽到,说宫殿都不为过。 五郎看了也有点惊讶,不过他的反应要比崔翎自然,“我派去调查的人说,庵堂里每日吃用的伙食都极其奢贵,所以怡宁师太住这样的屋子,倒也不奇怪了。” 这是一个喜欢奢侈生活的女子,虽然算起来也要六十多岁了,但仍然热爱富贵的生活,怡宁师太享受惯了,一下子要从这样的日子里抽身出来,恐怕不容易。 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一个圆脸的比丘尼迎了出来,“是镇国公府的五夫人吗?贫尼朱玉,师太命我来此迎接贵客,里面请。” 她的目光停留在五郎身上,“是五爷?庵堂本来不迎男客,不过师太特意吩咐了,今日是为了五夫人的母亲祈福,若是五爷来了,自另当别说。不过,您身后的这几位就……” 五郎笑着说道,“这几位是我夫人带来的厨师。” 崔翎接口说道,“我新近研究了几味素斋,心想若是师太不弃,倒可以将方子赠给贵庵,不过是首次,还是需要有熟练的厨师在,所以便带了他们几个来。” 她笑着对朱玉说道,“还请朱玉师太通融。” 朱玉师太一听说是厨师,那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几乎是双目放光一般地在那几个人身上望了一圈,这才笑着说道,“早听说五夫人生了一双慧质巧手,会做许多人间美味,我们师太和护国寺的玄苦方丈也偶有书信来往,听说了五夫人赠方一事,心里也十分意动呢!” 既然有此一说,朱玉自然不会再坚持,欢欢喜喜地将崔翎一行人都迎到了里头。 ps: 推荐裴二毛的《小家秀色》书号3075512 简介:小小王家,身系四丫!七个女娃,照样顾家!看小小四丫如何在古代建设富足小家!!
------------ 155 说服 朱玉先将崔翎等人迎到了正堂,“请诸位稍等片刻,贫尼去请师太出来。” 没过多久,她便笑着进来,“师太到了。” 崔翎连忙抬起头来,去看传说中神秘的怡宁师太的真容,这一见之下,倒是惊了半晌。 怡宁师太按说和太后是同时入宫的,而太后娘娘和袁家老太君则是姐妹淘,那就是说,怡宁师太应该和老太君是差不多年纪的,到今年没有六十五,也有六十了。 可眼前这位素衣师太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竟然像是四十出头,面容光洁,找不到一丝皱纹,还十分水嫩。 假若不是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深沉,崔翎差一点还觉得这人是不是假冒伪劣的啊。 怡宁师太看起来略显高冷,尤其是面对五郎的时候,眼中还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五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向自谙乃是帅哥一枚,就不说大盛朝独一无二吧,至少也是盛京城中名列前茅的,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 他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真是复杂。 不过,怡宁师太面对崔翎的时候却是春风满面的。 她慈宁地笑着问道,“你就是阿岚的孙女儿小九吧?我常听她提起你呢。” 崔翎面上带着笑容,“给师太问安,我在娘家确实排行第九,祖母也时常在家中提起您呢。”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她心里却对怡宁师太的看法更加深入了一点。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怡宁师太说道这番话。明显就是假的啊。 家中的这些孙女儿里,安宁伯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了,平素在家中时就直接将她当空气一般忽略掉了,到了外头,怎么还会提起她? 就是有,多半也是说坏话吧。 可怡宁师太却是用那样欢快的口气说出来的,那种语气好像崔翎就是安宁伯夫人最疼爱的孙女一样,说得又快又自然。 崔翎当即就对怡宁师太这位传说中的“神尼”了然了。 再多往师太身上的衣衫看两眼。她猛然发现师太身上的素衣远看素净寡淡,可是仔细地去认,却还是能看出来是千金难得的白云锦。 连她脚下的尼靴都是用上等的锦缎做成,上头还绣了两颗珍珠。 崔翎微微垂下眼眸,心里暗自有些后悔她此番前来,是拿已经故去的罗氏当借口。像怡宁师太这样的“神尼”给罗氏持诵,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前世倒不迷信,但自从经历过穿越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是对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了的。 所以。此刻,虽然顺利地进了清晨山,也见到了怡宁师太。但内心里却对死去的罗氏带了几分抱歉和愧疚。 她心里默默说道。“娘,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女儿一定请真正的得道高僧去为您念经祈福,这一回,您就当是权宜之计,眼睛闭住。耳朵塞住,就这样过去了吧。” 怡宁师太看起来虽然不像是个真尼姑,但好在做事还算爽利。 与崔翎面带笑容地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听说你带了做素斋的厨子过来?我叫朱玉领着那些人去厨房吧。”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这里的小沙弥尼们听说你要来。早就翘首以盼了呢。” 崔翎略感惊讶,“怎么会呢,师太过奖了吧?” 她会厨艺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毕竟她平时很少出门,来往的人也有限。 就算是她的娘家安宁伯府崔家,也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但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能耐嚷嚷地叫整个清晨山都知道吧? 怡宁师太笑着说,“我这里虽然远离尘世,可天下间的佛寺却是相通的,早先你给护国寺送了素斋的方子,这件事都传遍了。” 她连忙补充一句,“这是大好事,你不必拘谨。”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今日必定要大展厨艺,好让山上的师太们都吃个尽兴了。” 她心下微微讶异,最近见到的佛门中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更不像是佛门中人似的。 先前的玄苦方丈那么多小心眼,还会生气,完全就不像是一个戒了嗔痴的得道高僧嘛。 现在的怡宁师太则更加诡异,住着这样豪奢的房子,穿着如此华贵的素衣,那样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讨论着吃食,这简直…… 崔翎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在,怡宁师太听到那边厨房已经在准备后,神情就十分满足。 她略闲扯了两句,见时辰差不多了,比丘尼们也将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入座,木鱼声响,佛经诵念起来,倒是层次有序,声音洪亮而优美。 五郎轻轻扯了扯崔翎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经书倒是没有念错。” 崔翎虽然不懂佛经,可这时候再去看怡宁师太时,却猛然发现师太的脸上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自信和满足,那种光芒很神圣,也很美好,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一定是圣洁。 她心下狐疑,难道师太是将自己内心的佛性隐藏在了外表的不羁中? 好吧,怡宁师太到底是不是个好尼姑,这件事不在她探讨的范围之内,此行的重点,其实是要说服师太站在恪王一边,帮助他们,将深宫之中处于危险境地的太后娘娘接出来。 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怡宁师太终于睁开双目。 她惊讶地发现。诺大的殿堂内一下子空落落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只她的贴身弟子朱玉和玄玉都不见了,就连理应在这里跟着一道祈福的崔翎和五郎也消失无踪。 她心下顿时有些慌乱,立刻失声叫道,“朱玉?玄玉?” 大殿的门一下子开了,进来一抹宝蓝色的身影,那人面如冠玉,生得好看极了。目光里却带着深邃,“师太,别来无恙。” 廊下,崔翎有些紧张地问五郎,“恪王亲自来,就能说服怡宁师太?” 五郎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王爷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从来不会说没有影子的话。他既然说可行。那想来一定是可行的。” 他顿了顿,瞅了眼紧闭的屋门,“再说。到底能不能。再过会儿不就知道了?” 恪王冒充袁家五房的厨师混进了清晨山,这件事不可谓不冒险。 假若在外头检查的时候被官兵发现,那一定会引起姜皇后和太子的警觉,甚至,狡猾如姜皇后,极有可能拿这个来作文章。好再狠狠打击一把恪王。 第二道关卡,就是能不能进庵堂。 假若朱玉没有允许厨师入内,那恪王是绝计不能硬闯的,否则惊动了外头的守卫,事儿便就要闹大了。 所幸的是。那些守护清晨山的官兵长年累月地习惯了寂寞,懈怠惯了。又看到有正经的邀请函,所以竟然一点都没有异议,就直接放行了。 而对于好吃的斋菜的向往令朱玉降低的戒备心,这才能让恪王可以顺利地入内。 崔翎又等了许久,那紧闭的门扉就是不松动。 她有些乏了,但又不能走开,万一有不懂事的小沙弥尼闯进去了呢?这件事不管成不成,都必须要做得机密,绝对不能叫人找到把柄。 尤其是不能让姜皇后发现端倪。 五郎倒是贴心,发现崔翎开始无聊之后,就指着门外的一个大柱子说道,“你看,那柱子是用上等的汉白玉所铸,恐怕不下千金呢。” 又指了指花园里的假山,“喏,那是江南的临湖水底拖上来的石头,能有这样品相的,也得值不少钱。” 怡宁师太的日子过得真是奢侈,不只住的穿的,连花园里随处可见的一盆花,都要用名贵的花盆装着,这座庵堂可当真算是拿金子堆砌起来的。 崔翎不由好奇问道,“你说,怡宁师太本身没有钱,这些银子肯定都是皇上赐下来的,皇上到底是为什么要对怡宁师太另眼相看呢?” 她摸了摸鼻尖,“还有姜皇后,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地……那样厉害又小气的人,怎么能忍受怡宁师太过这样豪奢的生活?” 若是自个儿的婆母也就算了,或者像太后娘娘那样被皇上在众人面前尊为母后的,可怡宁师太虽然也承过先帝几天恩宠,但既没有留下子嗣,也早就已经脱籍入佛。 就算是为了弘扬皇室对成员的爱护与维护,那也有些太过了。 五郎目光微微一凛,沉声说道,“这里头的事,等回去再跟你细说。” 崔翎心下痒痒的,她好奇心很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 可是也没有在人家的地盘大言不惭地说着人家的八卦的,况且里头恪王还在为了社稷江山举事大业在说服着怡宁师太,着怡宁师太的闲话。 这样也的确很不好。 她便只好强忍住好奇心,数着地上的蚂蚁,艰难地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终于,又过了许久,久到崔翎肚子都饿了,那扇门终于开了。 恪王收敛起了浑身上下的王者尊贵气息,又化身成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厨师,还特别谦恭地冲着崔翎和五郎点了点头,这才又顺着小路回去了厨房。 崔翎从门里看着怡宁师太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怡宁师太蓦然转头,冲着她说道,“崔九,你进来。”
------------ 156 暗地 怡宁师太一扫方才的嬉笑,面沉如水地坐在大殿之中。 她久久不语,只是对着跳跃的烛火发愣。 崔翎被这景象搞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回头想要向五郎求助,但却遭到师太凌厉眼神的堵截,顿时感到气焰都弱了好几丈。 她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师太叫我进来,是有何事?” 怡宁师太肃然问她,“这都是你的主意?” 崔翎张大嘴,“啥?” 好吧,这显然是她最先想到的主意,但这种时刻,她怎么能轻易承认? 要知道怡宁师太虽然未必是个真正如同传说中一般的神尼,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若是想要对着她撒个气,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通知一下外头的护卫官兵,就足够她喝一壶的了 更别提若是被怡宁师太不待见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她在盛京城贵妇圈中的地位定然要一落千丈,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难听的话说出来呢。 虽然崔翎并不在乎这些,可袁家在乎啊。 好在,怡宁师太似乎也并不打算要深究,见了崔翎这幅神态之后,首先摇了摇头,“你祖母说你傻乎乎的,想来也没有这个脑子。定然是恪王他……” 她叹了口气,“这真正是件叫人为难的事啊!” 崔翎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只好陪着她跪坐在菩萨门前,一声不吭地待着。 怡宁师太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原以为这辈子就能够富贵到死了。谁料到临到老,竟然还要让我做这样的选择,真真是……果然是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更加难缠。” 她仿佛要摆脱什么似的,猛烈地摇了摇头,“不。” 崔翎听着怡宁师太喃喃自语,从她的角度,正好将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听得清楚明白。 当今皇上和师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是什么,她就不好乱猜了。 总不会是男女关系,毕竟师太比皇上要大了十七八岁,这个差距有点大。 从师太口中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她也听不出别的什么秘辛,只知道恪王的劝说叫师太很是混乱为难,原本看恪王模样,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偏偏师太又一个劲地摇头,倒让崔翎犯了难。 这到底是同意的意思呢,还是不同意的意思呢? 不过。崔翎还来不及细想。师太犀利的目光就投射过来。 她沉声问道,“恪王既然带你夫妇来此,那么他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 崔翎仍然一副呆头鹅的模样,张大着嘴,“啥?” 她又不傻。当然晓得,这样机密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若是恪王顺利登基了便罢了,若是没有……那她知道许多真的是件十分不利的事。 怡宁师太想要说的话,一下子便噎住。她狐疑地在崔翎身上连续转了好几回,有些怀疑这个看起来一脸无辜的女子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可终究还是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迹象。 师太只好作罢。 她心里想。反正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已经毫无意义了,到时候若是穿帮了,就算竭力争辩自己是受人威胁,恐怕也难熄灭姜皇后怒火。 既然如此,又何必去为难一个看起来傻乎乎只会做吃食的女子呢? 怡宁师太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你去吧。” 崔翎如临大赦,连忙道了辞,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五郎也在外头急得不行,从恪王走时那自信的脚步,他晓得这件事一定成了。 但怡宁师太却未必是心甘情愿地答应的,说不定还受了什么威胁,她对恪王是莫能奈何的,可以她的身份地位,却并不需要估计别人。 所以,刚才师太叫崔翎进去的时候,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不是师太明言不准他进入,他哪里能光站在大门口干着急? 好在师太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就放了人出来,他一颗心算是放下了。 为了防止怡宁师太再叫她进去,五郎连忙带着崔翎出来,等离得大殿老远了,这才算是稍微安了心。 他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时辰了,估摸着那些做素斋的师傅也差不多了吧?翎儿,不然咱们还是先撤了?” 崔翎却摇了摇头,“说好了是要给我母亲祈福的,这么快就回去,不符合常理。这样吧,我去厨房亲自做两道素点心给师太吃,然后咱们在这里用过午膳,再慢慢回去。” 她压低声音说道,“外头那些守卫可是宫里头派出来的人,咱们的一举一动,定是要回禀上去的,咱们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反正就算师太问起什么,她也总有办法一问三不知。 对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师太又不是刑部衙役,难道还能用武力拷问她吗? 装傻这件事,她最会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五郎想了想,也点头说道,“那就依着你。不过,你可要寸步不离我才行。” 就这样,崔翎竟然真的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前世才有的素斋名点,叫朱玉端给了怡宁师太,然后和五郎笃悠悠地用完了午膳,这才告辞出了庵堂的大门。 临行时,朱玉急匆匆跑出来,“袁五夫人留步!”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了崔翎,“这是我们师太给您的一点小礼物,她老人家说,与你十分投缘,若是改日得空,还请您再过来坐坐呢。” 朱玉一边将盒子递过去,一边高兴地说道,“师太这些年来,除了年轻时认识的姐妹,可还是头一遭邀请人到庵堂里坐呢,也是袁五夫人有佛缘。” 她顿了顿,又掩嘴笑着说道,“啊,对了,师太说您做的那几道点心味道真好,叫我问能不能给个方子?” 崔翎见朱玉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一点都没有奇异之处,心里有些虚。 看方才情形,怡宁师太显然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她不是心甘情愿地愿意帮助恪王的,照道理来说,被逼无奈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就算能忍住脾气,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忘记了这茬。 可朱玉口中的师太,显然就好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般,完全投入到了美食之中。 美食虽然具有魔力,可却还没有那样大的力量,可以完全地改变一件事的走向。 反常即妖,崔翎心里“咯噔”一下,警觉起来。 不过,几个点心的方子而已,还真的不算什么。 她笑着说道,“等我回去了,细细地将素斋面点的方子都整理一番,然后再派人给师太送来吧。” 这句话其实算是试探,崔翎害怕朱玉会打着写方子的名义将她留下来。 但朱玉闻言却笑得更加高兴了,“这就是说,还有别的方子?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如此顺利地就出了清晨山,崔翎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一直到了城里,她才回转过来,万分不解地对着五郎问道,“你说怡宁师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怡宁师太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 五郎笑着说道,“你有疑问?不如咱们直接去问当事人好了。” 他撩开马车的帘子,对着崔翎说道,“咱们先不回府,这是南街,前面有个茶馆叫做望南春,老板是江南人,里面专卖江南样式的茶水和茶点。” 崔翎狐疑地问道,“你是要带我去茶馆喝茶?这……这不太好吧?” 她到底是贵族之家的夫人,跟着丈夫堂而皇之地去茶馆喝茶,倒也不是不行,但还是有些太过惹眼,若是叫人认了出来,不消明日,就要成为盛京城的八卦了。 五郎忍不住刮了她鼻尖,“傻瓜,我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信得过的所在,你怕什么?” 他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整日说在家烦闷,都没有机会上街逛逛。这不,真带着你出门了,你倒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起来了。” 崔翎便不再多说,“好吧,我跟着你一道去就是了。” 反正她也很好奇外头的茶馆到底是怎样的,今儿连清晨山的事儿都做过了,就是去一遭茶馆又怎么了? 五郎当然不会让崔翎光天化日地在全是大老爷们聚集的茶馆出现,她肯,他还不肯呢,他的妻子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容色却更胜从前。 倾国倾城貌,再加上成熟的风韵,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作为一个醋意比较强劲的男人,他是傻了才会带着妻子抛头露面啊? 所以,崔翎想象中的情形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马车到了望南春的后门,小厮下去扣门,不久,后门开了,马车便长驱直入停进了后院。 五郎拉着崔翎的手下车,“这里是后院,没有什么人,你安心下来吧,不会有人看到你的。” 崔翎四下张望,见这后院篇幅还不小,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茶馆的后院,反而像是户家底殷实的人家。 她不由好奇问道,“这里是哪儿?” 五郎还未回答,便听到厢房的门扉开了,恪王一身华丽的锦袍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说道,“这里是本王的联络站,我和阿浚约好了在此商谈,嫂夫人有何异议吗?”
------------ 157 开始 崔翎讪讪地冲着恪王一笑,很自觉就躲在了五郎身后。 要是她晓得五郎过来这里,是要和恪王就刚才清晨山的事进行商谈的,打死她也不会来的。 虽然不管她知道不知道这些内幕,只要她是五郎的妻子,那么她的荣辱和生死就都系在了五郎身上,而五郎既然参与了恪王的举事,那么他和恪王之间,其实也是荣辱与共的。 这就等同于说,崔翎如今也和恪王坐在了一条船上。 所以,回避不回避的,还真的不那么重要。 反正,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会将恪王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她的丈夫还在恪王手上捏着呢,她还有两个孩子。 可是,崔翎还是不想参与这些。 和别的誓要将别人家的历史搅合得风生水起的穿越女不一样,她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所想要过的也不过就是简单舒坦的生活。 这次,如果不是姜皇后和太子联手将袁家逼得太过,改朝换代这种事,她也是万万不会去想,也不会去沾的。 倒不是怕会流血牺牲失败什么的,而是怕麻烦。 再说,她要真的想要知道些什么,等回头到了家里直接问五郎便是了,她和五郎之间没有秘密,不论她问什么,他总是会耐心告诉她的。 又何必非要和恪王在一起商谈? 她总觉得恪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挺别扭的。 不过。五郎却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笑呵呵地拉住崔翎的手说道,“也不是头一次见王爷,不必害怕的,来,外头热,咱们进去说。” 尽管崔翎在外头有个痴傻的名声,就算是安宁伯府的人说起来。也总说她是个草包。 可是五郎却觉得自己的妻子真是聪明极了。 她总能从细微处发现事情的关键,还总是能够一阵见血地说出问题所在来,对于朝局上的弯弯绕绕,她也比普通的女子想得通透。 他觉得,如今正是恪王举事最重要的一步关键的棋,恰好今日有这样的机会,倒不如索性也让崔翎参与讨论,说不定,还能给一点新的思路呢! 崔翎见五郎兴致勃勃。恪王又是一副欢迎之至的表情,自然无话可说。 她硬着头皮进了屋子,见那厢房虽然外表看起来粗陋。里面却是十分宽大的。一应桌椅齐全,布置得十分素雅有品位。 有一名青衣男子正在那里布置,见恪王进来,连忙请了安,“王爷!” 他看到了随之进来的五郎夫妇,脸上略显一丝惊讶。随即却有些了然,还是认真而恭敬地请了安,“袁五爷,袁五夫人好。” 崔翎眯了眯眼,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认了好久。终于认出来,那青衣男子就是恪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少悟。 她想到从前在西北时。曾经在五郎枕头下面翻到过的小黄书,以及在她威逼利诱之下,五郎委屈地说出过小黄书的来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她还记得那本被翻得有些烂的小黄书的扉页上,那歪歪扭扭的悟字呢。 少悟被崔翎那奇怪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又看到她笑,那简直不知所措极了。 照道理说,崔翎那样一个美人儿,笑起来自然是极美丽的,可以用烟花瑰丽地绽放来形容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少悟却觉得那笑容美则美矣,却令人浑身发颤。 他不自在极了。 等将屋子里的椅子都排开,三位就座之后,就连忙出去。 蹲守在屋顶的时候,他还在一个劲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能惹得袁五夫人这样笑他?是鼻子上沾到了黑墨?还是洗脸没有洗干净眼角留了眼屎? 总之,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就在少悟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屋子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恪王首先开口,“怡宁师太已经答应了,明日就进宫一趟,一定说服姜皇后将太后娘娘接到清晨山去。” 他目光微动,嘴角轻轻抿起,“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很大的难关,没有想到,怡宁师太竟然这样好说动。” 五郎连忙问道,“是啊,王爷走后,师太脸上的表情分明十分为难,她还叫翎儿进去自言自语了半天,我当时真的生怕她对翎儿不利。” 他好奇心更盛,“王爷到底是怎么说服怡宁师太的?” 崔翎连忙咳了一声,语气生硬地说道,“不论王爷是怎么说服怡宁师太的,总归现在师太已经答应了要帮忙王爷的忙,那样就好。” 她讪讪一笑,“王爷您说对吧?” 五郎这个人什么都好,在外头人面前也算得上是个谨慎自持的人。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做事很有条理,也十分谨慎。 可他就有一点,在面对自己信任和爱护的人面前,在亲人和家人面前,他就完全失去了平素的冷静和判断,就像一个孩子,口无遮掩,也无所忌惮。 就好像刚才,他那样自然地问恪王到底是如何说服怡宁师太的。 他完全没有去想,也许这其中还有什么皇室秘辛呢,也许恪王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呢,也许恪王并不想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威逼利诱的方法呢? 好吧,崔翎知道五郎对恪王十分信任,他和恪王关系亲近,是打小就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若是从前,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也就罢了。 可恪王的身份非比从前了,他不再只是个闲散的亲王,而是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君主…… 一个人在不在其位。说的话做的事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五郎原先可以和恪王说的话做的事,以后便不可再如此,虽然现在暂时恪王还没有称帝,可有些习惯也是时候该要改一改,收敛一番了。 免得将来……伴君如伴虎啊! 五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翎这是什么意思。 可恪王却是心思十分细密的人,他见崔翎如此。不由自主地便挑了挑眉。 他晓得崔翎不想要知道这些秘辛,其实,他也并不想叫别人知道,可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因为什么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情绪,他竟然下定决心不叫她如意。 恪王没有理会崔翎的小心谨慎,他笑着对五郎说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跟怡宁师太说。等太子登基之后,皇室对清晨山的供奉必定不如从前,她的用度那样大。若是朝廷削减了供给。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可若是她与我合作,那我许她这世富贵更胜从前。” 五郎惊讶地都要掉下眼珠子,“怡宁师太就这样答应了?” 这理由在他看来简直是荒谬。 怡宁师太已经六十多了,在盛朝的老妇人间,已经算是年长的。 人的寿命有限。活到八十岁,已经是极其罕见的了。 就算怡宁师太可以活到这个年纪,那也不过就是十多年的事儿,就算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会削减清晨山的用度。可这件事也不是一日之间就立刻可以做到的。 这十多年间,怡宁师太就算不能豪奢无度。可富贵舒适的生活还是可以保证的。 她怎么会因为这点理由,就答应了恪王的事? 果然,恪王摇了摇头,“自然不会这样简单。” 他目光一闪,沉声说道,“怡宁师太,有一个儿子。” 崔翎暗叫不好,果然这里头还牵涉到了皇室秘辛,可是这些她真的不想听啊,她不是个八卦的人,对这些出生的秘密啊之类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好不好! 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她立刻去扯五郎的衣袖,然后讪笑着对恪王说道,“王爷,您看,我和五郎不过只是个外人,这种事您就不必要对我们说了。” 五郎这下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是我不对,非要缠着你追根究底,王爷,只要怡宁师太答应了就好,她是为什么答应,其实不重要。” 他不是真的傻缺,只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略有点迟钝。 但崔翎已经提醒到这番天地,他终于也察觉到了这样不好。 崔翎见五郎总算还不至于无药可救,略放了心,可还是觉得不行,她决定等到回家,清楚,恪王将来可是为君的人,再不能跟从前那样与他没大没小,无话不谈。 否则…… 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 假若恪王变了,对袁家和五郎都不再宽容,甚至和所有的帝王一样,对扶持他上位的臣子开始了忌惮和打压,那么,难道袁家还能再重新改朝换代一次? 不可能的。 皇室子嗣单薄,除了恪王,也再没有其他人选了。 恪王一双美目注视着崔翎,见到她那样未雨绸缪地维护着五郎,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有心想要将没有说完的话都说出来,好恶心一下她。 可到底,还是没有忍心这样做。 他心想,不是早就已经想好要放下了吗? 可他这样幼稚的心态,算是放下了吗? 他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道,“也罢,你们既然有心避嫌,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总之,因为好几种原因,怡宁师太一定必须也只能帮我将太后娘娘接出宫来。” 恪王微微一顿,声音越发深沉,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五郎和崔翎,像是在宣布什么,“很快就要开始了,不,已经开始了。” ps: 推荐一下莲之缘的《重生之小小农家女》,萝莉女孩发家致富斗极品,萌宠齐聚精彩人生。
------------ 158 变天 翌日,太后娘娘和太子妃白氏忽然一块病倒。 太后娘娘这些年来身子一直都不算康健,每逢气候交替,总是要大病一场,此时正值秋意深浓忽见凉,她这也算是陈年旧病。 可太子妃却正当盛年,素来身体康泰,她又注意保养,平素连个头痛脑热都不曾有的,这一回却忽然病了。 病来如山倒,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没有几日就缠绵病榻。 姜皇后对太子妃这个一手挑选的儿媳妇还是很上心的,如今又正值朝局关键时刻,若是太子登基,太子妃就是当朝国母,在这样的时刻病倒了,总觉得有些不吉。 是以,再御医们都束手无策之后,姜皇后便将脑筋动到了别处。 她命人请了清晨山的怡宁师太入宫,想要求一个解脱之法。 怡宁师太看着太子妃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由皱了皱眉。 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指了指太后慈安殿的方向说道,“太子妃属鼠,马冲鼠,恐怕是被那位带累的。” 古人多是迷信的,姜皇后也不例外,她思来想去,倒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说起来,每一回太子妃去了慈安殿后,回来总是要发生点事,不是丢了簪子,就是绊倒摔着了,不安生。” 她想了想问道,“那不知道师太可有解救之法?是不是需要做什么法事?” 怡宁师太沉吟片刻说道,“不妨请太后娘娘到我那里静养几日。将她和太子妃隔开,到时候自然会好。” 她心想,恪王的要求她已经提出,至于答应不答应,那就是姜皇后的事了。 姜皇后自然有些犹豫,太后娘娘可是她手中一张王牌,她得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防万一。 可她又十分迷信。假若太后娘娘不离开,太子妃一直这样下去,那又该如何是好? 犹豫迟疑了良久,她终于才艰难地点头答应,“也好,反正师太那儿离帝宫不算远,且有重重守卫,想来太后娘娘的安全无虞。” 对怡宁师太,姜皇后还是十分信任的。 她当年嫁过来数年无子。也亏得怡宁师太的良方,才能叫她怀了龙嗣,还一举得男。 后来也时常与师太来往。又自觉师太需要仰她鼻息过日子。便多了几分放心。 她思忖片刻又道,“不过,太后娘娘去了你那儿的事,不得声张,否则,那些最爱讲规矩的谏官又要有得好烦。” 怡宁师太笑道。“那是自然。” 她脸上神色丝毫不敢放松,但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去了清晨山养病的事,她也不愿意声张,那样简直太高调了,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所以姜皇后的要求,简直太深得她心了。 打铁需要趁热。师太便提出选时不如撞时,既然她今日来了,不妨就将太后接出去。 姜皇后丝毫不疑,还笑着说道,“太后娘娘在宫里头可憋闷坏了,平素里也没有个人陪她说话,如今能托了师太的福,到清晨山那样好景致的地方走一遭,一定十分高兴。” 她抬眼忘着师太,“说起来,太后娘娘和师太还是熟人呢。” 当年的德妃和淑妃一起进宫,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和敌人,两边没有少打过交道,而怡宁师太身为淑妃娘娘的贴身侍女,自然也难免要和德妃冲突。 姜皇后故意如此提起,这便纯粹是怀着看戏的心态。 怡宁师太听了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放心吧,贫尼一定照顾好太后娘娘,不叫她受到半点委屈。” 姜皇后以为怡宁师太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这是在作出保证。 她对太后娘娘向来就不是很敬重,也常痛恨宫里头还要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在上头压着她,虽然太后手中没有实权,可按照宫廷礼仪,每日里的请安她却还是要去的,是以,对太后娘娘,她着实已经厌恶许久。 若是能让太后在怡宁师太的庵堂吃一点苦头,她真是乐意之至。 怀着这样的恶意,姜皇后亲自安排了这件事。 如此,病体沉重的太后娘娘就直接坐上了怡宁师太的马车,静悄悄地离开了帝宫。 崔翎晓得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 她的怡儿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可珂哥儿的脾气却很火爆,每日里总要咿咿呀呀地闹几场,折腾得她不轻。 尤其是这几日,怡儿还迷迷糊糊的,但珂哥儿却好似已经学会认人。 他倒也乖觉,夜里睡觉时还肯跟着乳娘,但白日里却非要自己的母亲抱着。 崔翎原本还想依着前世时的先进理念教养孩子,比如要对孩子严厉啊,不抱他,不宠他,不让他养成坏习惯。 她都想好了,要用国外的那种放手的方式养孩子的。 可天不遂人愿,理想总是太过美好,而现实总会给她骤不及防的会心一击。 不论她怎样教养,珂儿总是有本事将她折磨得将原先的理念放弃,到最后不得不按照他的思路去走。 她可以不顾他的眼泪和哭泣,狠心地给他做规矩,但他的眼泪和哭泣总没有停止的时候。 只要她不来抱他,他可以哭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哭到喉咙嘶哑,哭到眼泪都干了,他还能在那里继续嘶吼嚎叫。 直到崔翎缴械投降。 如此尝试了几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斗争了。 崔翎觉得自己十分失败,每回看到儿子得逞的小眼神时,又唾弃自己的没有原则。 可有些事。真的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的,就是她和珂儿谁更强悍。 很显然,她输了。 到了夜里,崔翎终于忍不住向五郎哭诉,“你儿子真是太不给我面子了。今儿我就是想要给他做做规矩,想要告诉他,不是只要他一哭,我就必须要抱他的。可他竟然干嚎了两个时辰!” 她苦不堪言,“最后搞得怡儿也一块儿跟着哭,两个乳娘看着我的眼神,那真是……好像我是多么狠心的娘亲一样!” 五郎头一次当父亲,对于怎样当一个父亲,他没有太大的概念。 但小时候,他自己的父亲是怎样对他的,他却还有点印象。 听了崔翎这样抱怨哭诉,五郎想当然地说道。“不听话,就揍一顿呗。没有关系,要是明儿珂儿还这样。你就只管揍他。我不心疼。” 他遥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真的,不听话就揍一顿,这个挺管用的。我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教我的,这不。我也被教得挺好的嘛!” 崔翎立刻从五郎怀中挣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儿子才多大?你竟然忍心叫我揍他?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虐待儿童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才几个月大的小婴孩。就是真的揍一顿,他也不能学会听话啊。 五郎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那……那要不你先顺着他?” 育儿这件事,他倒是想好好学一学,可目前举事正进入了最紧要的关头,他白日里根本不可能在家里和两个孩子亲热。 但等到他夜里三更半夜回来,孩子们早就睡着了,他也不可能大半夜的闹醒他们,非要和孩子们玩。 再说,孩子们是和各自的乳娘睡的,他也不能去打搅他们。 所以,这么一晃日子过去,他竟然也有段日子没有看到两个孩子了。 崔翎小声地问道,“那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她不是想要刺探机密,只是觉得太后娘娘都已经接去了清晨山,那么宫里头就再也没有恪王要顾忌的人了。 趁着万事俱备,连东风都已经齐了,那又何必多等? 早点将事情办了,也好早点了结一段心事。 要知道,纪都可还在盛京城晃悠着呢,这都多少日子了,他进京的时候,她才四五个月的身孕,如今孩子都几个月了。 悦儿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五郎却只说,“快了,快了!” 一直到了十月末,盛京城降下第一场霜冻。 一日夜里,崔翎照例独自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间被五郎从睡梦中闹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以为他又像先前那样半夜里要折腾她,便皱着眉头推他,“不要吵,白日里被珂哥儿折磨得不轻,今儿我没有精神。等明儿,好吗?” 头顶响起五郎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傻瓜,谁说我要折腾你了?” 他索性将崔翎连着被褥一起打横抱起,笑着说道,“翎儿,来,我带你去看风景!” 藏香园的隔壁是一座空阔的院子,因为五房人口少,院子多,所以后来崔翎便叫人打通了给五郎做书院。 那院子里别的没有,就是有一座十分高峻的假山,登高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崔翎便让人在假山上加盖了一座亭子,十五月圆之夜,坐在亭中,不只能看到天上皎洁明亮的圆月,还能看到满城烛火光亮。 五郎径直抱着崔翎上了假山,坐在亭中。 崔翎揉了揉双眼,四下张望了一番,疑惑地问道,“夫君,你叫我来看什么风景?今儿可不是十五,没有圆月,这个时辰,盛京城的百姓们可都睡着了,也没有几家点着烛火,外面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 五郎冲着崔翎微微一笑,指着远处帝宫的方向低声说道,“看到了吗?那是帝宫。变天了!”
------------ 159 牵线 皇帝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揭发了姜皇后和太子多年以来对他的谋害,并且当着重臣的面,亲自将帝位社稷交给了恪王。 除了传位的旨意,还有玉玺和印章,在场见证的,不仅有诸位公卿,还有许多大臣。 这是一次合法的继承,而不是谋逆。 皇帝咽气之后,姜皇后就被赐以三尺白绫,一代权后,命陨坤宁殿。 太子多年监国,倒还是有几分见识和骨气的,他晓得弑父弑君的罪名永难洗去,这辈子都没有了翻身之地,所以,留着性命也不过只是受人屈辱,倒不如自绝还显得清净。 所以,在姜皇后死后,他也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的柱子上。 太子妃白氏原本是要殉节的,但她昏倒之后,太医竟然检查出她已经怀了身孕。 恪王仁慈,不忍将太子的罪责迁怒到无辜的婴孩身上。 所以,不只没有对太子妃不利,反而令她好生休养,一定要将孩子平安无事地生下来,这是盛朝皇室宝贵而珍惜的一点血脉,不容有失。 因为对太子妃和她腹中孩子的安排得当,倒是赢得了白家人的宽容和谅解。 对于镇南侯白家来说,太子已死,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还未落地,既不知男女,甚至连能否平安生下来都不知道,所以没有什么奋起与恪王抗争的理由。 而恪王对太子妃的示好,未尝也不是对白家的示好。 镇南侯权衡之下。觉得顺应新帝,不过只是家族失去了一名皇后,可他的女儿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以,便首先带着自己的这一系势力率先向恪王臣服。 朝中原本分为三派,镇南侯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镇国公府袁家则是站在了恪王的身后,而像安宁伯沐阳伯之流。则是中立派,他们只忠于皇帝这个位置,不管是谁做皇帝,他们都是一样服从。 所以,连镇南侯都俯首称臣了,别的朝臣对这次突然的逆袭还有什么异议? 很快,恪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管了整个帝宫,控制了京畿和朝局。 大盛朝变天了。 换了一个皇帝,对崔翎的生活最大的影响是。再也不用担心宫里头的人会时不时盯着自己的脑袋了。 这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安全感。 说实话,先前姜皇后数次对她使绊子,她不是不愤怒不害怕的。西北那次已经是她命大。生产那夜的危机若不是万中无一的几率遇到了悦儿这样曾经当过医生的穿越女,她是铁定躲不过去的。 而今,恪王登基称帝了。 虽然她对恪王的印象一般,估计恪王对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 但好歹袁家是对恪王登基立过汗马功劳的,对于这样的功臣,也许将来恪王会重蹈许多皇帝的覆辙。对功高震主的功臣斩尽杀绝。 但相信她,这件事一定不会现在就发生。 袁家早就萌生了退意,只要能够及时抽身,那么可以全富贵和性命。 这一点,从袁家拒绝了新帝加官进爵的封赏。却只要了几箱黄金,就能看出来。 就连出力最多的五郎。也婉拒了新帝封侯的意愿。 五郎抱歉地对崔翎说,“翎儿,原本你也可以风风光光地做一名二品的侯夫人,但是我没有接受皇上的封赏,一来是因为父亲没有接受加官进爵,二来……” 他语气微顿,“二来,其实我志不在此。若是封了侯,将来就要每日里上朝,还要担任军机要务,麻烦死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与你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高兴就去南郊的庄子住几日,不高兴就窝在家里不出门,想怎样就怎样,多自在!”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自觉做错事的小孩被父母逮到后绞尽脑汁的解释。 崔翎觉得好笑,她看起来像是那样贪慕虚荣的女人吗? 二品侯夫人的诰命也许对普通的盛朝贵妇来说,是一件无比隆重而荣耀的事,可她是普通的妇女吗? 新帝现在是还没有皇后,但他总要立后的。 等到帝宫有了女主人,那时候就得恢复每月一次的觐见皇后制度了吧? 贵命妇们可是得每月一次入宫参见皇后娘娘的。 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十分了不起的光荣,可崔翎最怕麻烦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要大清早地起床,然后穿着厚重的命妇服色,走那么多的路去和皇后娘娘点头哈腰得寒暄。 那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没有诰命,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是天大的幸事。 再说了,袁家这样的情况,真的不适合再有太多的荣宠了。 一品国公,再往上就得封王了。 可古往今来的异姓王似乎下场都不怎么好呢,尤其是皇室子嗣稀薄,这样的情形,袁家若是封王,那简直就是烈火烹油,自己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急流勇退的道理,崔翎晓得,想来老太君和大将军也不会不知道。 所以,五郎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保持住清醒的头脑,婉拒了新帝的好意,这让她感到十分惊喜。 原来,她的夫君,不完全是个傻乎乎的呆头愣呢! 然而,最让崔翎欢喜的还不只如此。 无事一身轻,五郎终于从没日没夜的忙碌中抽身出来。 他一直都很愧疚崔翎怀孕生产以及孩子们刚出生的那一段日子,他为了筹谋大事都没有能够无时不刻地陪在他们身边。 所以,闲赋在家之后,他就想要竭力去弥补。 首先。讨好老婆是必须的。 崔翎对衣裳首饰都要求不高,只求舒适就好,所以那些锦衣华服珍宝珠钗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效果。 能令她动心的,唯有美食两个字。 五郎投其所好,先是费了大力气请了西陵城最有名的厨子来府里。 此举一举两得,既解了老太君思乡之愁,又能让崔翎尝一尝别样的地方小吃,果然。老太君和崔翎都对此十分满意。 五郎才不会只满足于此,为了得到妻子的称赞,他决定亲自跟着刘师傅学做点心。 于是当真埋头厨房好几日,终于,端出了一份看起来还算像包子的包子。 虽然做出来的东西样子难看味道也不怎么好,但崔翎还是感动地全部都吃光了。 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吃,而是那份心意。 五郎的努力没有白费,那一夜,被翻红浪。娇艳的花儿摇落一地。 崔翎这边,两个人的感情又有了白热化的进步,五郎便将目光投入到了孩子们这里。 先前。他虽然每夜都归家。可孩子们却时常十天半个月才见到一次。 为了弥补先前对两个孩子的缺失,他主动要求亲自照看孩子。 主子们发了话,乳娘当然无话可说,照顾孩子其实挺辛苦的一件事,五爷和五夫人能够主动分担,她们两个乐得轻松。自然没啥不好的。 所以,白日里,除了喂乳,乳娘们已经不再出现在孩子们面前了。 照顾孩子的事,便自然而然地都落在了这对新手父母手上。 虽然很辛苦。但是也很乐趣啊。 尤其是五郎看着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珂儿时,那种父爱的感觉完全像匹脱缰的野马奔涌而出了。 这时候。他就忘记了自己曾经给崔翎支的招,“不听话就揍一顿呗”这句话,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小珂儿只要一撇嘴,他就立刻将孩子抱在怀中,又是亲啊又是搂。 叫崔翎看着目瞪口呆,她已经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原则的妈妈了,正该有个严厉的父亲好好管教这小屁孩呢,结果五郎比自己还要没有原则。 她深深地担忧,以后小珂儿这孩子既不怕父亲也不怕母亲,将来是要无法无天的节奏啊! 崔翎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红楼梦里薛蟠的形象来,不行不行,她的小珂儿可不能这样,还是要好好管教才行! 可她说了好几次,五郎还是我行我素,继续宠溺孩子,让她十分头疼。 但总算也有好处,那就是珂哥儿有了对他无所不应宠溺着他的父亲,终于忘记了她这个娘亲,只要五郎在的时候,那小屁孩对崔翎基本上已经处于无视状态。 小家伙不再死盯着她不放,改去折腾五郎,看着五郎被珂儿折磨得人仰马翻,崔翎总是忍不住露出既痛苦又幸福的笑容来。 对小珂儿的教养来日方才,但有些之前被耽搁下来的事,却已经到了必须要尽快解决的地步了。 首先,便是刘师傅对周乳娘的爱慕之情。 先前因为操心着国事,所以崔翎一时间便将周乳娘的事给忘记了。 但如今国事已经尘埃落地,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刘师傅便有些等不及了。 他隔三岔五得过来问崔翎,“不知道五夫人有没有帮我问过周乳娘的意思?” 崔翎只好便找了个时机,将两个孩子一并交给了五郎,然后自己却叫了周乳娘去自家的宅子里游园。 周乳娘原还以为自己带孩子哪里不好,五夫人才会单独叫她出来,脸上的神情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崔翎到了湖心亭中坐下,这才敢开口问道,“不知道五夫人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崔翎冲她微微一笑,“你也坐下吧,我其实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有个事儿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 160 事成 周乳娘还是很忐忑,她和小虎子无家可归,这里便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处了。 若是有点什么不好,五夫人不要她了,那接下来的日子可要流浪街头了。 可接下来她听到了什么? 五夫人笑意盈盈地问她有没有再找个伴的打算,觉得厨房的管事刘师傅如何? 周乳娘震惊万分,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五夫人这是打算给她做媒? 刘师傅是谁,她还是知道的,不只掌管了五房的厨房,还是有间辣菜馆的荣誉主厨,负责开发新菜系的大手。 他虽然年纪不轻了,可从前却没有成过婚,身家清白,积蓄丰厚。 听说他还在外头置办了产业。 五房那些年轻漂亮的小丫头们都用炙热的眼神盯着刘师傅呢,就是别的院子的丫头们觊觎他的也不少。 周乳娘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样炙手可热的刘师傅,五夫人怎么会想到介绍给她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说到改嫁的事,她亡夫过世一年半多了,若是按照乡下的习俗,这时候改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她夫家的那些人巴不得她嫁得远远的,从此再不回去,好永永远远地霸占了她亡夫留下来的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那些人也不会跳出来管她。 寂寞的夜里,周乳娘也偶尔想要身边有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所以五夫人说的时候。说不心动,那一定是假的。 可小虎子还不到一岁,她这头又一颗心都扑在了怡儿身上,暂时却没有那样的精力和精神头,去想改嫁的事。 尤其是,对象是受到众多美貌小丫头追捧的刘师傅。 周乳娘不由自主地便有些胆怯了。 她低着头想了半天,迟疑地说道,“五夫人一番好意思。我心里十分感激。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顾虑。先说我的情况,我是个寡妇,还带了个幼小的孩子,没有娘家人依靠,等于就是一株无根浮萍......” 时下娶妻,都讲究要娶那种五福俱全的,父母在堂,有兄有嫂。家族兴旺昌盛的。 就算是在仆役之间通婚,那些孤零零一个的,也不比有家有口的容易婚嫁。 周乳娘觉得自己五福之间。一份福都没有占上。自己根本配不上刘师傅。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再说,小虎子还这样小,五夫人自己也带孩子,所以晓得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小虎子的父亲虽然没有功名,可好歹也曾读过书,我还是想着将来若有机会,要让这孩子读书的……” 这年头,要培养一个读书人可得花费不少银钱。 若是只是将小虎子随便喂一口饭养大。那自然不愁,可若是要悉心栽培。那刘师傅能有这个度量花费那些钱财吗?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够为了妻子带来的拖油瓶这样打算的。 尤其是,刘师傅还年轻,她年纪也不大,将来总是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周乳娘就是害怕,等将来再生了孩子,小虎子就没有了将来,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她一辈子不嫁,靠着自己的努力在这府里扎根下来,好好做事,然后供养他。 崔翎听明白了周乳娘的顾虑,顿时对这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敬佩起来。 若是寻常的女子听到有这样好的机会,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吧? 可周乳娘却肯静下心来好好考虑,除了为自己的小虎子考虑了将来,也设身处地站在刘师傅的立场上想到了许多问题。 她的目光便一时温柔下来,笑着对周乳娘说道,“若是刘师傅不介意你是个寡妇,他喜欢小虎子,打算视若己出,也肯和你一起好好地培养这孩子读书呢?那你,愿意不愿意考虑这门婚事?” 周乳娘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但她晓得五夫人从来不会说瞎话。 这么说来,这亲事,或许是刘师傅自己的主张? 她想到这些日子来偶然能在院子里碰到那个虽然矮小却十分敦厚的男人时,他脸上露出的善意微笑,他还总是在她忙碌的时候搭把手。 从前她觉得这不过是碰巧,没有放在心上。 难道却真的是? 周乳娘觉得心中忽然像是小鹿乱撞般地悸动了,脸上不自觉爬上两朵红晕。 她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轻轻点头,“嗯,若是他肯,我自然也愿意的。” 这便是答应了。 崔翎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负刘师傅所托,给他找到了一个老婆。 周乳娘这个人,平时接触下来,不只是个细心体贴有爱心的,从和她今日言谈来说,还是个懂得换位思考,除了自己,也考虑别人的女人。 刘师傅又是自个看上的,所以这也算是一门良配了。 女人都有喜欢做媒的天赋,她头一次当红娘,就很顺利地成功了,顿时有一种自豪感涌上心头。 因晓得周乳娘是和府里签的活契,并不算卖身为奴,所以她的儿子小虎子将来是有资格参加科考的。 是以,崔翎便向周乳娘保证,“小虎子和我家珂儿差不多大,将来若是珂儿启蒙读书时,也让他一块儿跟着先生读书便是了,正好还能跟珂儿有个伴呢。”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平日里带着珂儿时,小虎子都放哪?” 周乳娘回答,“我那个远房亲戚,就是泰安院的容嬷嬷,她和她的儿媳妇轮流着替我带着,最近五爷和五夫人白日里亲自带着怡儿小姐,我得空时也会去看看。” 她倒是老实。丝毫没有遮掩抽空去看自己孩子的事实。 崔翎便道,“那何必那样麻烦呢?你就把小虎子带过来,和怡儿珂儿一道养着,左右屋子里那么多的丫头婆子,就多一个小人儿还找看不过来吗?” 她笑着说道,“这样孩子们能有个伴一块儿长大,是个好事呢。” 周乳娘受宠若惊,但细细想了下。还是觉得这样的法子最好,既能不给好心收留了她还给介绍了工作的亲戚添麻烦,又可以自己带着小虎子,可谓是两全其美。 她连忙谢过,“五夫人的恩情,我……我没齿难忘。” 这件事就这样轻松愉快地解决了。 到了第二日,刘师傅晓得了结果,立刻前来谢恩。 当然,他不是空手前来的。而是带了一份他自己新研发的新菜,“五夫人,这是我在您水煮牛肉和水煮鱼片的基础上。研制的水煮虾。味道还不错,您尝尝?”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盛京城早已经入了冬。 大寒天的,活虾简直就是稀罕中的稀罕物,不知道刘师傅从哪里搞来了这么一锅子,还将之做成了水煮虾。 崔翎自然惊喜万分。夹起一个放入嘴中,那种柔嫩的口感,鲜滑的滋味,随着辣椒的浓烈香气在嘴边绽放开来,成就一种绝美的享受。 这种极致的美味。真心比任何金银珠宝摆在她面前,都要更令她欢喜。 她高兴极了。“这些活虾是从哪里搞到的?” 刘师傅傲娇地挺着小胸脯说道,“先前五夫人您让我出去多和从前结识的同行来往,恰好有一个从前也在御膳房当过差,叫小孟。” 他笑着继续说,“小孟手艺不行,总得不到给皇上娘娘们做菜的资格,觉得在宫里头没意思,就花了银子通融了一下出了宫,他前些年得了一注财,就在盛京城的边界那处的村子里买了一大块地,却不和人一样种地,搞了个什么鱼庄。” 崔翎双目微亮,“鱼庄?” 刘师傅笑着点头,“是啊,小孟做菜没有什么天赋,但养鱼养虾却十分在行,他的鱼苗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如今虽然冬天寒冷,可他的鱼塘里却还有新鲜的鱼虾。” 他指了指盘中虾,“这是我从他那里花了高价买来的,特地想要谢谢五夫人成人之美,给我老刘解决了终身大事。” 崔翎笑了起来,“我也只是那么一说,是你自己条件好,又有诚心,周乳娘才会答应下来的。” 她顿了顿,却认真说道,“不过,你和周乳娘成婚后,可要真心实意地对小虎子好,就算将来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能忘记今日你对周乳娘的诺言。” 刘师傅神色也一下子严肃起来,他郑重地说道,“五夫人放心,我很喜欢小虎子,早就下定决心要当亲生的养,不会有变故的。” 他顺便也拜托道,“我和阿惠商量过了,成亲的时候就找上三五好友喝一顿酒就行,到时候还要劳烦五爷和五奶奶做个见证。等成了亲,我们还是住这里,日子也还像原来一样过,您看如何?” 崔翎却道,“你们成了亲,自然是要住在一处的,否则倒像个什么?” 她想了想,“怡姐儿最是好带,她不粘人。这样吧,我叫人再去寻个奶娘,周乳娘我就重新给她安排其他的活计,你看如何?” 刘师傅连忙摆手,“阿惠若是晓得因为和我成亲,要丢掉和怡姐儿相处的机会,一定不肯嫁给我了。五夫人,我说真的,还是让阿惠带孩子,她心细,对怡姐儿又是一片真心喜爱,也做熟了,重新找来的人总也比不上她熟练。” 他态度十分坚持,崔翎想了想,便也只好先就这样,“那好,我再找周乳娘商量一下吧。” 她刚送走了刘师傅,木槿就来回禀,“安宁伯府世子夫人来了。” 崔翎皱着眉头,世子夫人?大伯母? 一向和她没有半点来往的大伯母,来找她却是为何?
------------ 161 请求 安宁伯府的世子夫人姓赵,是先前的广陵侯独女。 老广陵侯没有儿子,便过继了侄子当嗣子,前些年过世之后,便由侄子继承了爵位。 如今的广陵侯袭爵之后,对世子夫人十分照顾,诸事都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两家来往十分亲密。 世子夫人便亲上做亲,将次女嫁给了广陵侯世子,如此她的地位便越加稳固。 有了娘家的倚仗,尽管安宁伯世子崔成林好酒色,常在外头沾花惹草,但对赵氏却十分尊重敬畏,丝毫不能影响赵氏在世子心中的地位。 加上安宁伯夫人早就将府中管事的权利交给了世子夫人,所以赵氏手握重权,是当之无愧的名门长媳,向来就十分端着。 崔翎和赵氏的关系并不亲近,当然在崔家,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和谁都不亲密。 不过,对于这位大伯母,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至少在赵氏主持中馈的日子里,对五房和她的日常供给,一向都十分大方,只有多,没有少的。 要知道,崔家人口复杂,连祖父的兄弟还住在府里,仅仅靠着俸禄是很难养活那么大一家子人的。 换了别的人家,平素用度能克扣就克扣了,能做到按时按份例地给已经不错,哪里还能像大伯母那样,时不时地增加一点? 可尽管这样,赵氏亲自找上门来,却还是让崔翎有些惊讶了。 自从她嫁到袁家之后。和大伯母赵氏之间就没有了任何联系。 那回她去西北,崔家也没有派个人来问问,后来她生孩子那般凶险,安宁伯府也只是随例送了些应景的礼物来。 如今,朝中变故已经平定,也算得上四海升平,赵氏却上门要见她…… 崔翎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大伯母前来,定是有事要求她了。 她整了整衣衫,对着木槿问道,“已经请了世子夫人去正堂吗?” 木槿随即回答,“是,世子夫人先去拜见了老太君,现下正从泰安院过来呢。” 虽然已经分了家,因为住得近。等于还在一个宅子里,所以不论是谁上门,总是要先拜见一下老太君。请个安问个好。这已经是惯例了。 崔翎听了,便点了点头,径直往正堂方向走去。 等她到了正堂门前,恰好遇到刚从泰安院过来的赵氏,便福身行了礼,“见过大伯母。” 赵氏显然是有求于人。脸上便带着亲切的笑容,“咱们家九姑奶奶看起来气色不错,比先前在闺阁中时丰腴了一些。” 彼此寒暄两句,崔翎便让着赵氏进了屋坐了下来。 天气略有些冷,因为平素里没有什么人来拜访。所以为节能计,正堂这里是不点炭的。 赵氏觉得屋子里一阵寒凉。倒似是比外头还要更冷,不由缩了缩肩膀。 她笑着说道,“原该早些过来看看九姑奶奶的,只是家里事多,一直抽不出身,到今日才有空来。” 顿了顿,她又道,“来时我也问过你母亲,但你父亲近日身子又不好了,她忙着伺候你父亲,便不能来。” 崔翎皱了皱眉,“我父亲又病了吗?” 自从那回和崔成楷开诚布公的交谈之后,已经又过了好几个月。 她原以为崔成楷解开了心结,心情会轻松一些,身体自然要好起来的。 更何况,如今先帝已经驾崩,虽然没有亲手为罗氏报仇,可也差不了太多,总算也是大仇得报,正是该扬眉吐气的日子,崔成楷怎么会病? 崔翎嘴上说着恨他,但心里到底还是关心的。 所以便细细地问了赵氏崔成楷的病情。 赵氏倒也不烦,认真地回答了,“五弟自从前些日子大病一遭之后,不知道怎么了,就得了一个咯血的毛病。” 她叹了口气,“原先天热的时候倒还好,最近天气冷了,他咳嗽得厉害,便时常咯血,这几日听说是大口大口地吐。请了太医,给开了药剂,直说将养着,但一直不见好。” 崔翎眉头皱得更深了。 听赵氏这说法,崔成楷这毛病倒像是支气管咯血,可她到底不是医生,不好光凭三言两语就断定病情,也只能干着急。 赵氏见了崔翎脸上的愁云,倒像是松了口气。 她笑着安慰崔翎,“九姑奶奶也不必担心,你父亲有宫里头的太医们管着,只要遵医嘱按时吃药,等天气暖和了,总能好起来的。” 崔翎想了想,的确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 假若她真的不放心,大可以跟太医打听一下崔成楷具体的病症,然后想个法子治好这毛病,光是在这里发愁,完全没有用。 如此,她心下释然,便冲着赵氏微微一笑,“有大伯母看顾着,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大伯母今日来是……” 赵氏倒也不扭捏,她觉得开场的铺叙已经足够,崔翎也已经主动问起,便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也没有什么,只是跟九姑奶奶打听个事儿。” 她笑得越发慈祥温和,“听说新帝打算要在列世勋贵中甄选新后,不知道九姑奶奶这边可曾听说过什么消息?” 崔翎诧异问道,“甄选新后?” 她随即摇了摇头,“五郎最近一直闲赋在家,没有出门,我也没有听别人提起过这些,倒是当真不知道这件事。” 这倒是真的。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她和五郎就没有再出过门。 整日里抱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不然就是去三哥四哥那里串门。二嫂从宁州府过激来的嗣子年纪也不大,偶尔也会聚在一块儿玩。 整个镇国公府袁家其乐融融,都享受着孩子带来的天伦之乐,根本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理会外头的事,更别提是新帝的八卦了。 不过,赵氏显然是不信的。 盛京城人尽皆知,袁五郎是和新帝一起长大的发小,打小就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虽然未必形影不离,但感情深厚却是一定的。 虽然袁家没有承认,新帝似乎也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表示,但人人都深信,此次若非镇国公府鼎力相助,新帝要登基未必可以那样顺利的。 所以,赵氏以为,像新帝要选后这样的大事,袁家是一定知道的。 身为袁五郎的妻子。崔翎不仅知道,也许还能在新帝面前说两句好话也未可知。 尽管心中很是确认,但崔翎既然否认了。赵氏自然也不好拆穿她。 她笑着说道。“还以为九姑奶奶知道呢。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你十五妹,听说也在新后的名单之上。我此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九姑奶奶若是方便,能不能请姑爷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给说说情。” 崔翎这才彻底了然了赵氏的来意。原来是为十五妹说情。 安宁伯府的十五小姐崔芙是长房的幺女,赵氏三十好几的时候才生的她,十分宝贝,一直都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什么都想给她最好的。 就连选婿。大伯母也是想要给她最好的,所以才将目光放到了年轻英俊未婚的皇帝身上吗? 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的确……很诱人呢! 但十五妹不是才刚满十四岁吗? 新帝比五郎略小了几个月,很快就要二十一岁了,这年龄差距是不是略有些大了呢? 赵氏见崔翎沉默不语,以为她不肯,便有些急了。 她连忙说道,“九姑奶奶别怪大伯母说话不好听,你十五妹不论如何总和你是一家,若是她能够……到时候你面上也有光不是吗?” 崔翎睁大眼睛说道,“大伯母的意思我懂,可立后之事,关乎社稷苍生,并不是五郎随便说说就作数的。” 她顿了顿,“新帝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外臣干涉,恐怕反而不好。” 其实她很有些不懂,看大伯母的样子像是极其疼爱十五妹的,可若是真的疼爱女儿,又怎么舍得将人送到宫里头去?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除了名头好听,内里的辛酸又有谁知道? 像之前的姜皇后,除了手中弄权外,哪里可曾过过一天舒坦自在的好日子? 就说她手中的权利,最后不也还是一命归西,尘归尘,土归土了吗? 大伯母这样非要送十五妹入宫,也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别的不提,就直说十五妹是自小在家里娇养长大的,那样的性子到了宫里头,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算五郎说的话真的在新帝面前能有一点分量,她也不同意这样做。 更何况,五郎和她,如今真是躲还躲不及,哪里还傻不拉几地硬往新帝面前凑? 所以这个忙,她是一定没有办法帮的。 赵氏听了显然有些失望,但她并不死心。 她讪笑着说道,“这些我也是晓得的,也没有想要别的,只是希望若是有机会,九姑爷能在皇上面前替十五妹多多美言两句,这便就够了。” 盛京城名门贵族指甲,适龄的女孩儿太多了。 若是以往,大伙儿还未必有这样积极地推自己的女儿入宫,可新帝不只年轻,还十分英俊,原本就是盛京城的姑娘们人人都向往的人物。 如今后位虚悬,后.宫犹空,不少人便都起了心思。 十五妹的竞争太激烈了,她才想到要走一走崔翎和袁五郎的门路。 赵氏下定了决心,如此明显的拒绝也只当听不到,“还望九姑奶奶可以放在心上!”
------------ 162 避寒 崔翎能说什么呢? 自古后.宫女人的命运,如同脚履薄冰,或如在高空之中走绳索,须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要从云端跌落,轻则撵入尘泥,重则粉身碎骨。 前朝轩后死得那样惨烈,姜皇后用三尺白绫了断性命,就算是怡宁师太甚至当今太后,也不过表面风光,内里总熬不过永夜孤寂。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可还是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崔翎不晓得想要成为盛朝国母是十五妹崔芙的心愿,还是大伯母赵氏的一意孤行,但这个请求她却不能答应。 笑话,新帝已经不是从前的九王,为了避嫌,袁家躲还躲不及,哪里有贴上去对未来皇后的人选指手画脚的? 她抚了抚额,轻轻笑道,“大伯母真是说笑了,我家五郎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君上召见,连宫墙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资格对皇上说这些?” 赵氏见她说得如此透彻,但崔翎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有些轻微恼意。 但她到底是伯府长媳,素来都十分谨慎自持,今日能为了崔芙矮下身段如此哀求,已经算是破釜沉舟,如今见对方不吃这套,便也收起了那份恳求。 她面色骤然一黑,神情也比方才更生硬了些,“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白来了一趟。叨扰了九姑奶奶的清净,还望不要见怪。” 话不投机半句多 。崔翎看出来赵氏情绪的变化,却也莫能奈何。 首先,她对安宁伯府崔家的人没有特别的感情,不会因为大伯母未曾欺负过她就特别地热情,她不是那样容易就掏心掏肺的人。 其次,她很反对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家族富贵的那种父母,就算赵氏是真心希望崔芙能够成为盛朝最尊贵的女人,可这里却又有几分对女儿的真心? 说白了。还还是为了自己。 所以,这场交谈便很快地冷场,最后无疾而终。 等木槿送了赵氏出去之后,崔翎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大伯母真是鬼迷心窍。” 背后传来五郎疑惑的问句,“什么鬼迷心窍?出了什么事?” 崔翎转过身来,看到五郎左右手的臂弯中各抱着一个孩子,完全一副资深奶爸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一边问着,一边把怡儿接了过来,“我说大伯母。她指望着能让十五妹当皇后呢。” 五郎挑了挑眉。“真巧,昨儿二表叔也来找我说情,想叫石家八表妹甄选皇后。” 他啧啧叹了两声,“我早就说了,以皇上的人品相貌,后位空悬不说。连个正经的娘娘都没有封过,恐怕满京城的姑娘都盯着呢。” 有志气非皇后不当的姑娘不多,更多的是想,就算当不成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还有贵德淑贤四妃垫底。了不起还有嫔,还有昭仪美人之类的。空位置可多了。 崔翎笑着说道,“看来人人都以为咱们和皇上关系亲近,是能够左右皇上最后决定的人,昨儿是二表叔,今儿是我大伯母,指不定明日又有谁要上门来说情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些人啊,都太小看皇上了。皇上若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由皇弟成为皇帝,这其中需要不知道多少艰辛,又岂是就靠几个臣子的推动就成的? 说到底,皇上能有今日,他心中若毫无野心是不可能成就的。 这样一个人,对皇后的人选一定早有主意,怎可能叫人像提线木偶一般扯着走动? 五郎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皇上他向来都很有主意,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吐了吐舌头,“越是像我这样和他亲近的人,这种时候才越是需要避讳,不管谁来说情,哪怕是我亲妈来了,都没有门儿。” 崔翎闻言一脸黑线,心想若是真的婆婆来了,那就不得了啦,亏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说话还那样不着调。 她忍不住当胸捶了五郎一拳,“好了啦,说这些没用的话干嘛?还不快想想到底要怎样躲开这些挠人的拜访,总不能紧闭大门装不在吧?” 五郎想了想,忽然眼神一亮,“装不在确实不大好,可咱们可以真不在啊!” 他笑嘻嘻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东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别庄,是我幼年时常去的,祖母偏心,就给了我们,你还记得吗?” 崔翎点了点头,“东山别庄,倒是记得。” 她嘟了嘟嘴说道,“听祖母说,那地方是避暑的好所在,若是盛夏去可凉快极了。但你看,现在是冬季呢,山里头可冷了。” 既然是要躲出去,那肯定不能撇下这两个孩子,自然是要一家人一块儿出去的。 那半山腰最寒冷的别庄,两个大劈情.操倒是忍忍便罢了,可孩子受不了那样的寒气,会着凉生病的。 再万一老太君也受不了那些人,听闻五郎和她要出去,也想跟着一块儿去呢? 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住山上太不适宜。 五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言语间还颇有自得,“翎儿,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山上当然比这儿冷一点,可咱们的东山别庄可是在地下埋了火龙的,到时候等厨房那一烧,整个庄子就都暖了起来,一点都不比这儿差。” 他比划着形容那地龙,“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建造的时候在地底下埋了管道,连通庄子里的屋子,只要厨房那一有烧柴,那热气就随着管道通向了屋子里,上哪都暖暖的。” 崔翎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不就是暖气吗? 在这距离现代文明一千年左右的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就发明了这个? 这真真是太伟大太厉害的一件事了! 她连忙瞪了五郎一眼说道,“有这样的好事你不早点说?这几天越发冷了,我都所在屋子里不想出来,早知道东山别庄还有这等妙处,咱们就早点过去避寒了。” 五郎笑着说道,“这不是没有想起来吗?” 他连忙喊了槐书过来,叫槐书先快马加鞭去别庄叫人收拾一下,将火先生起来。 崔翎听五郎吩咐得仔细,猛然想起东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狐疑地问道,“东门书院是不是就建在东山脚下?” 五郎点头,“对呀,东门书院原是在东街上,但十几年前,院长决定要扩大规模,就将书院移到了东山脚下,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呢。” 他猛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问道,“你上回叫我去打听东门书院的一个谁,翎儿,你不会是……”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五郎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那次我事儿多,也没有仔细问你,到底你要打听那个人做什么,可别是什么看上了人家小白脸,那不行!” 崔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喂喂,你在想什么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能看上谁?再说了,什么小白脸能有我家夫君英俊不凡?” 五郎立刻松了口气,不过,不对,崔翎夸奖他的话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随即醒悟过来,不依地道,“啊,翎儿,你太让我伤心了,竟然说我是小白脸!你夫君我如此英伟的男子,和小白脸有几文钱关系?不行,我要蓄须,我一定要蓄胡须!” 五郎是武将出身的呢,武将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小白脸了,男人嘛,就是要粗犷,要英伟,要孔武有力。 崔翎这样形容他,这简直比直接说他不够男人还要令人伤心。 面对这样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幼稚的一个男子,崔翎也无可奈何。 她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不过你首先要保证不能生气,也不能追根究底,更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只要按着我们的吩咐做下去就行,可好?” 如此不平等的条约,换了别的男人一定不会答应。 可五郎却受妻子压迫惯了,连具体的内容都没哟挺清楚,就直接点了头,“你说!” 崔翎得到了保证,就说,“咱们的悦儿那日去护国寺降香时看中了一个人,后来晓得男人是东门书院的老师,因不晓得名字,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打听。” 她想了想,又道,“当时你只是应了我,可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那人到底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出身,家中还有几口人,可曾打听清楚了?” 五郎听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翎儿,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件事不大妥当。” 他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神情越发认真,“悦儿不论如何都是国公府嫡长女,她将来要嫁的也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家族继承人,东门书院的老师,在身份地位上就不匹配了……” 婚嫁一事,高嫁低娶,门当户对最好。 就算袁家不在乎身份,愿意肯将捧在手中的嫡长女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书院老师,可对方也未必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崔翎却道,“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啊,那人若身家清白,或许还有机会的。千金难买有情郎,悦儿上了心,就算不成,也总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夫君,你就听我的,先去打听打听再说吧!”
------------ 163 景容 ; 悦儿的真正身份,崔翎不能和五郎说,所以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东门书院那位老师的原因,也就只能蒙在她心里。 她心里很清楚的,不论那男人是否是轩帝重生,悦儿只有嫁给他才会快乐。 可门第和出身,真的是悬在他们面前很重要也很难逾越的一道沟堑。 如今,她唯一可以祈祷的是,希望那个男人出身不要太差,哪怕是寒门小吏之子,包装一下,也总能是官宦之后。 五郎听了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但因为崔翎脸上满是恳求,他先前又答应过她,这才勉强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顿了顿,道,“咱们这回去东山别庄,我原本还想带着悦儿的,现在看来,还是不带为妙。这孩子,真是叫人ā心……” 崔翎抱着怡儿,不方便去拉五郎,只好拿脸去蹭他,“我晓得你一时很难接受,可是相信我,我有必须要站在悦儿一边的理由。” 她顿一顿,眼神认真地说道,“假若你肯找悦儿好好谈一次,就会发现那孩子的心有多么地坚决。就算,就算你觉得真的不合适,那么也总要让她亲自看看哪里不合适,才好叫她全然死心,五郎,你说对吗?” 其实崔翎也有想过,盛朝的男女大多早婚,往往民间比贵族男女的婚嫁年纪还要小一些,十四五岁就娶妻的男子也不少,说不定那个老师已经成婚了呢? 再或者,那人虽然顶着与前朝轩帝一模一样的容貌。可是ig子却是南辕北辙的,甚至还有些品ig上的瑕疵,完全就不入流。 那样的话,悦儿说不定也会有所松动的。 毕竟现在,连人都没有看清楚,也没有过任何来往交际,只凭借惊鸿一瞥,如何能够断定一个人的ig子人品? 若这回去的东山靠近东门书院,那崔翎觉得还是应该带着悦儿一块儿去。说不定能有个重新认识那人的机会,是好是坏,最后都由悦儿自己决定。 果然,五郎听了之后,沉吟片刻,终于肯点头。“也好,那就带上悦儿,我亲自跟她说。” 这年头,盛京城的小姑娘也有奔放地对他说非君不嫁的话,可谁都知道那只是小女孩一时的迷恋,真正到谈婚论嫁。还是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没有私定终身的道理。 五郎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便觉得悦儿的想法很有些不对头。 再说悦儿只是看了一眼。就对那个东门书院的老师产生了感情,这种说法他实在不能接受。 一眼能看到什么?除了那个男子的外貌外,就没有别的了。 他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疼爱的大侄女竟然是个直看中外貌的肤浅的孩子,这叫他有一点揪心。 崔翎瞥了瞥嘴,心想,五郎这心态多半有些岳父知道女儿谈恋爱了的心情,悦儿还只是侄女呢。他就这样,这将来若是怡儿谈婚论嫁时。他还不知道要怎样焦躁呢。 不过这一次是她不靠谱在先,这些损他的话,她也就不好意思说了。 如此,等回了藏香园,崔翎便叫桔梗先收拾了行囊,并两个ru娘和孩子们的东西一起,先叫人搬到了车上。 然后小fu'qi两个再一道去泰安院见了老太君,问她老人家要不要一道去东山。 老太君倒是想,但这几日太后总请她进宫说话,她估摸着跑不开,便就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小fu'qi两个去吧,等到了夏日,我再一起。” 虽然大盛朝变了天,换了皇帝,但对于太后娘娘来说,她仍然还是慈安殿皇太后,在身份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从前她只是徒有虚名,如今这太后的位置可才算是坐得踏实。 新帝可是太后娘娘一手带大的儿子,虽然没有从她的肚皮里爬出来,可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才刚出生没有多久,她也算是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的。 当初若不是为了他,她也不会将家族和身家ig命都压在了先帝身上,助他的兄长登基称帝。 在感情来说,新帝和太后就是一对u'zi,真真切切的u'zi,亲u'zi。 所以,太后娘娘如今才算是找到了自己在后.宫中真正的归属和位置。 当然,与此同时,她手中掌握的权利也不同了,如今的慈安殿皇太后,可是统领后.宫说一不二的主儿,就是在皇上面前,她也是说得上话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后娘娘地位不一样了,心情自然也好。 这人呢,心情一好,身上那些杂七杂的毛病也就不药自医了,像太后娘娘原来有些头痛脑热,身体倦怠,四肢酸软无力啊,这会儿全都没了。 太后不必缠绵病榻,精神又好,自然便就寂寞了起来。 可如今皇上还没有立后不说,整个后.宫空荡荡的,连个女人都还没有,太后无聊,就只好折腾宫外的老太君,隔三差五,就要请老太君进宫说话。 先是她这些年来的憋闷史,到如今如何扬眉吐气,然后再到皇上选妃立后的事,反正逮着什么话题就跟老太君闲扯,不到夜深绝不放老太君回家。 若不是不好留宿外人,太后娘娘一准就要霸着老太君不放呢! 崔翎晓得老太君不方便,便也不好勉强,好吧,其实老太君不去正好趁了她的心意,若是带着老太君一起,那么悦儿的事,肯定就没有办法进行得那么顺利。 倘若叫心细如发的老太君看出了点什么端倪,那就肯定更不好收拾了。 看五郎的反应就知道了,老太君虽然慈爱,但悦儿的婚嫁可是原则ig的事,在原则ig的事儿上,大家都不肯就这样含糊地糊弄过去。 否则,袁家又怎么会大刀阔斧地跟着新帝一起打江山呢? 这一切,说白了,虽然是为了袁家自身的利益,可导火索却是悦儿的安危和婚嫁。 崔翎和五郎从老太君这儿出来,便叫了人去悦儿的院子请她。 悦儿晓得要去东山别庄小居,眼睛就是一亮,崔翎都晓得东门书院在东山脚下,她这个当事者又怎么能不知道? 她是活过三世的人了,装不来涉世未深的小u'hēg那样的娇羞扭捏。 此时此刻,她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见一见那个人,一定要见一见他,她想要确认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她魂牵梦萦直到此刻都不曾忘却过一瞬的那个人。 她的英雄,她的爱人,她的王,她的――轩帝! 名门大家做事,效率是极快的,因为下人很多,而且都十分得力。 打包行李的打包,带孩子的带孩子,该拿的东西一会儿就准备齐全了,再加上东山别庄那里什么都不缺,从五郎起这个念头到出发,竟然只花了区区两个时辰。 崔翎很想感慨一下这个速度,可是马车里的气氛却让她没法说出来。 此刻,五郎像是个严厉的老师,而悦儿则是一个不听话做了坏事还给逮住了的学生,一个说得口沫直飞,一个低着头恨不得埋在地下。 五郎说话的大意,大体离不开,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奔放地随便地喜欢上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呢,你知道他叫啥,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爹妈是谁吗? 你啥都不知道就喜欢人家了,大侄女,你是傻缺吗? 崔翎被那嗡嗡的声音振得头疼,终于忍不住说道,“喂,夫君,不是说好了要温和地和悦儿说话吗?你这样子凶,叫孩子怎么和你搭话?” 她将悦儿护在自己身边,瞪着眼睛对五郎说,“再说这在路上呢,指不定来往行人里有谁,你说话那么大声,若是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五郎闷哼一声,“这里是山路,窄,有人经过马车会停,马车一直走得挺顺畅,说明没有人经过。” 话虽然这样说,到底他的声音还是压低了下来。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吐不快,“我就是觉得这孩子怎么能这样,也不探探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轻易地交付了心,这实在是太……” 崔翎连忙说道,“这不就是在探吗?” 她搂住悦儿的肩膀,“假若那人不好,悦儿也有自己的决断的。” 不过,她立刻狐疑地问道,“夫君啊,你是不是打听出什么来了?那人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他是娶过妻了,还是道德败坏?” 悦儿也瞪大眼睛望着五郎。 这一点对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假若他已经娶妻,那她就算再坚定,和他也绝对不可能了。 一来是身份地位决定的。 二来,也是她自己的ā守和修养,她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这个是原则问题。 五郎看着两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愣住,他心想这两个人就这样关心个惊鸿一瞥一面之缘的人吗? 不过,他还真的是在收拾行李的空隙,找到了之前让人调查过的资料。 他呼了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那个东门书院的老师,应该叫景容,嗯,今年二十,倒还不曾娶妻。不过可别得意太早,他有个打从娘胎里就订下的娃娃亲未婚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q!) .将门娇
------------ 164 屋顶 景容……景朝轩帝…… 悦儿目光微微一亮,随即却又黯淡下去。 她双唇微微颤抖地问道,“五叔,那人真的已经有了未婚妻?” 这消息于她实在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姓景,恐怕还当真是景朝皇族遗脉。但忧虑的却是他已有了婚盟。 五郎点了点头,“而且他的未婚妻,你我都认得呢。” 他看着悦儿红白交替的脸色不由有些担心,说话时竟也少了刚才的那份赌气,小心翼翼说道,“景容的父亲曾经在国子监任过职,与利国公府的二老爷是同期。” 崔翎脸色也凝重起来,“莫非景容的未婚妻,就是廉家五小姐吗?” 东门书院的现任院长是利国公府的二老爷廉世平,那是三嫂廉氏的娘家二叔。 廉二老爷膝下二子一女,那独宠的娇女便是五小姐廉贞儿。 廉五小姐今年十六岁了,论起来比崔翎还要大了几天,原本早就该出阁。 但她母亲前年过世了,所以婚期延后,要等明年春天出了孝,才好再婚嫁,这便就给耽误了下来,好在廉五小姐的未婚夫家里体贴,愿意等她出孝期再完婚,当时还被引为佳话。 先前三嫂生了九斤之后,月子里廉五小姐也曾来过,和悦儿颇为投缘,彼此引为了知己,后来也时常传递些诗词花笺,来往十分频繁。 可现在,悦儿魂牵梦萦的那张面孔。原来竟是她闺蜜的未婚夫,这该让她情何以堪? 崔翎担忧地望了悦儿一眼,果然那张精致美丽的小脸上一片凄楚迷茫。 她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瞪了五郎一眼,然后搂过悦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马蹄声响,伴着外面的山风。静寂着。 袁家的东山别庄位于半山腰上,那一带除了袁家,也还有好几家名门贵族在此建造别院,不过多是夏日来避暑的多,如此寒冷的冬季,也只有通了地龙的袁家敢来山上避寒。 因槐书早了几个时辰过来吩咐准备,训练良好的仆人们便将一应用需都准备好了,只听到外头马蹄嘶鸣,就将别庄的门打开。请了崔翎一行人进来。 安宁伯府也有别院庄园,但崔翎却从来都没有去过。 所以这一回,还是她头一次有机会欣赏到盛京城的世家大族是如何布置别院的。果然十分别致精巧。与镇国公府截然不同。 不过,再美的庄子她此刻也没有心情观赏了,因为悦儿的心情显然十分低落。 她觉得有些事情再怎么安慰都不及自己慢慢梳理情绪,像这种情形,还是需要悦儿自己慢慢地想通了才行。 假若景容真的是轩帝,上天垂怜让前世恩爱却不得善终的这对夫妻隔世重逢。这一辈子自然不能再虚度浪费。 就算要付出很多努力和代价,也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 可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小了。 崔翎觉得,景容多半只是生得与轩帝相像的一个普通男人,他对悦儿没有半点印象。 这样的他,有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明年开春就要完婚,真的值得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得到他吗? 是选择不顾一切地争取。还是退后一步欣赏祝福,这全在悦儿一念之间。 崔翎叫木槿送了悦儿回房,为了安全起见,她还让木槿在悦儿那多呆一会,时刻注意着悦儿的动静。 她自己则跟在五郎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 依着山势建立的屋宇悬在半山上,推开窗就是无边的山色。 前天山里刚下过一场雪,道路上早就已经化开,可树梢却还积着白色的雪花,此时望去,碧绿与雪白相间,看起来十分新鲜清脆。 崔翎满腹忧虑,但看到这样的美景,却还是忍不住欢欣鼓舞地叫了一声。 她回头去看五郎,娇艳美丽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神色,“夫君,这里真美!” 五郎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盛京的西山虽然热闹,可风景却比东山差远了。” 他傲娇地挺了挺胸,“翎儿,你夫君靠谱吧?” 崔翎觉得好笑,这么点事也值得这样傲娇吗? 不过她却不忍心违逆他脸上的期盼,笑着说道,“嗯,我的夫君啊,最最最靠谱了。” 五郎心中一醉,便从背后环抱住崔翎,将下巴抵在她肩头,闭着眼睛陶醉地说道,“此时此刻此山此景此人,若我挥毫泼墨,定是世间最美的画面。” 他一时意动,便立刻吩咐了槐书取来笔墨纸砚,然后挥毫起舞,当真作起了画来。 崔翎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她也看不懂五郎那两笔随性到极致的写意。 不过,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她根本不需要看懂五郎的山水人物画,就眼前这个认真投入意气勃发的男人,就够她细细地琢磨了,他的性情,他的风骨,他的容貌,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如此,大冷的天,两个人开着窗。 五郎临床作画,崔翎却立在一边欣赏着作画的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哭声。 崔翎苦笑着推了推五郎的肩膀,“夫君,你儿子找你!” 她和五郎其实来东山并不是因为要度假,而是想躲开是非。 但孩子还小,最近又特别黏着他们,所以不能单独行动,去哪都要带着两个孩子。 怡儿还好,她一直都很乖。 但珂儿却是个小魔王,他只要一不顺心,就会立刻施展出百战百胜的绝技哭功来。只要他一开始哭,那就绝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到了山上,因为通了地龙的屋子都挺暖和,所以五郎便安排了两个乳娘和两个孩子一起住厢房。 两间屋子,中间隔了一个珠帘,虽是联通的,但也有私密性。 一来,是因为不想让两个孩子分开。多在一块儿玩才能建立起更好的兄妹感情。 二来,也是希望两个乳娘之间可以彼此有个照应。 但这会儿,才安顿下来没有多久,珂儿却哭得响彻云霄。 五郎如今已成了孩奴,一听到珂儿哭就心痒难耐地出去,半晌灰头土脸地回来,“小家伙尿了我一身,现在倒是睡着了。” 崔翎的目光便瞥向五郎湿哒哒的衣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儿子对你真好!” 她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裳塞到五郎手中,“赶紧地去洗洗吧!” 东山别庄的生活就此拉开序幕,除了悦儿的事算是一个心结横在心头外。这序曲开始得还蛮有意思的。 寒冬。天色暗得早,很快就黑了一大半。 吃过了刘师傅做的晚膳,悦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打了个招呼就先回了房。 五郎担心地问道,“她这样咱们做叔婶的是不是该开解一下?免得这孩子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他对悦儿的了解还停留在那个整天傻呵呵地乐的疯丫头。还是头一次看到她那么忧郁的神情,心里便有些慌慌的。 大哥和大嫂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这回事,这才欢欢喜喜地愿意叫女儿跟着他来东山。 若是当真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他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崔翎心里也牵挂着,可是她觉得悦儿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假若心里承受不住了,一定会对她说的。既然还没有开口,说明她还可以承受。 都是经历过三辈子的人了,悦儿的心灵没有那样脆弱,这一点她还是敢保证的。 她便对五郎笑着说道,“没关系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自己想通。说不定,她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没有你想的那种烦恼了,岂不是件好事?” 五郎想了想,倒也是,“但愿如此。” 他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冬夜,黑色的幕帘下竟有几颗星子闪着熠熠光芒。 五郎便忙惊喜地说道,“想不到这里竟然还看得到星星。翎儿,快回屋找件厚实的斗篷披着,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神秘兮兮地一笑,“一个让你见了就永生难忘的好地方哦。” 这神秘的笑容一下子就勾起了崔翎的好奇心,“真的那么神奇?让我想想,是半山上的那个凉亭对吗?” 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猜着,“那个凉亭我原就说好,这要是夏日月明星稀的时候,一壶酒,几碟小菜,干拌牛肉,酸辣凉粉,醉虾,再弄些小食摆在这里,咱们两当月对饮,也是一件美事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样的事,她和五郎也能风雅一回啊。 不多久,崔翎披了斗篷出来,就被五郎直接拉着一直往外走。 因为这庄子是依着山势而建的,所以后院便有山石的台阶,沿着台阶走啊走啊,竟然……竟然走到了屋顶上! 崔翎张着口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情景,“我……我上了屋顶?” 先前无聊时两个人说闲话,她记得偶尔提过一次,要是能上屋顶去看星星就好了,那样多浪漫啊。 当时五郎的回答是,“我又不是毛贼还会飞檐走壁,你要真的想,非常想,那我也只好到库房里去拿个梯子,带着你爬上去看一看就是了。” 崔翎想象了一下两个人爬梯子上屋顶的情景,觉得一点也不浪漫了,就索性当没有提过。 但这会儿,五郎到底还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圆了她这个浪漫的小言梦。 崔翎靠在五郎肩膀上,歪着头看天上的星,虽然很稀疏,但为什么看起来就那么美好呢,也许是因为心里甜吧!
------------ 165 放下 有些事,真的想躲也躲不过。 崔翎和五郎原本想要多给悦儿一点清净的时间,好叫她自己想通放下。 可这个时候,东门书院的院长廉世平却找上了门来,与他同行的自然还有他的未来佳婿景容。 别庄的正堂里,五郎连忙请了廉院长入了座,“知道世伯在此,原该小侄前去拜访的,怎么好劳动您亲自走一趟?” 袁家和廉家是姻亲,彼此关系亲近,走动也很频繁。 所以,廉院长丝毫不在乎这些尘世俗礼,也并不端正亲家长辈的架子。 他笑了笑说道,“诶,什么拜访不拜访,亲自不亲自的,我听说你和夫人来此避寒,想着与你好久不曾见面了,就过来看一看。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长辈都不讲究了,五郎自然也就放松下来。 不过,他看到丰神俊朗的景容时,眼神里却难免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这位,想必就是世伯时常提起的景先生吧?” 廉院长朗声笑起,将景容拉到身前,“阿容,快点见过袁五哥。” 五郎比景容略长一点,但这声袁五哥却叫得有点早,说起来还有些套近乎。 足可见,廉院长对这位未来佳婿的喜爱。 景容一身天青色的麻衣,十分素净朴素,但因为生了一张俊脸,所以再简单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自有一股飘逸风.流。 他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却不曾依着廉院长所言唤五哥,只是不卑不亢地道了声。“东门书院景容见过袁五爷!” 五郎的目光微微一闪,“幸会!” 他心想。倘若不是还有悦儿这一出,他倒是十分欣赏这个景先生,不论容貌风度气节,都属上品,算得值得结交。 这时。门帘轻动,崔翎亲自端着几分茶点进了正堂,先是对廉院长见了礼,然后说道,“厨房新出了几分茶点,世伯还请尝尝。” 她是已婚妇人,廉院长是姻亲,出来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和廉院长见礼,顺便拿着眼角的余光去看景容的反应。 没有错,她端上的几道点心都是悦儿提起过的,前朝轩帝平素里最喜欢吃的,一块块,一道道,都烙着悦儿和轩帝的过往。 假若那人的躯壳中装着的真的轩帝的灵魂,不可能一点都不为所动。 言语可以假装。表情可以伪装,可眼神却瞒不了人。 但遗憾的是,景容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就算看到了这几份茶点,也不过只是自然地一瞥,丝毫都没有惊讶沉思和揣测的模样。 崔翎目光微沉,对着廉院长又道,“这道茶点叫二月春风似剪刀。那道里面灌了酒心,叫借问酒家何处有。” 她微微一笑,“世伯,您试试看味道如何?” 这两道茶点的本名,自然不会叫这样长的诗句,可悦儿说,当初轩帝宠她,她随口改了茶点的名字,他便顺着她也这样叫了。 这是景朝帝后之间的私房话,没有在史书古籍上记,外人不会知道。 崔翎小心地去观察景容的反应,只见对方略带惊讶和好奇,不过随即却又有些释然地笑了,就好像当初她第一次听悦儿说起时的表情一样。 她顿时便有些失望。 不,也许是庆幸。 廉院长各尝了两口,十分惊喜地说道,“这两道茶点味道真不错,好似和我从前吃过的有所不同,更细腻更软糯,这名儿取得也好,二月春风似剪刀,真是传神!真好,真好!” 他啧啧称叹,“早听说五夫人厨艺一流,今日能有此口福,老夫没有白爬这么高的山哪!” 崔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景容一会儿,实在是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便也不肯再在前堂多留。 她笑着谦虚了几句,就跟廉院长道辞,端着空盘从珠帘里出了去。 门口,悦儿焦急地踱步,看到崔翎过来,连忙问道,“五婶婶,怎样?是……是他吗?” 尽管景容已经有了未婚妻,而且这未婚妻还是她的熟人。 可假若他真的是她的轩帝,那么世上所有的困难她都可以克服,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厮守今生,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她有这样的觉悟。 崔翎摇了摇头,“他对这两份茶点的反应很正常,脸上也看不出来有否情绪波动。” 她原本还想说,不然你找个机会再试探一下? 可想了想,这话还是不能说。 悦儿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份非比寻常,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呢,她不能做出有碍名声的事来,否则,若是传了出去,那一定会有许多看不惯袁家的人添油加醋。 女子名节一旦受损,再想要一份与她身份地位匹敌的婚姻,就没有之前那样容易了,多少都要受到一点影响。 悦儿却还是不甘心,她想了想说道,“我还是要再确认一下,五婶婶,你帮我!” 别庄的后花园中有一个池塘,如今已是寒冬,又在山上,池塘上便积着一层薄冰,看起来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崔翎便偷偷递了纸条给五郎,叫他留廉院长和景容吃个午饭。 廉院长因为时常听到女儿和侄女提起袁五夫人的厨艺佳,加上刚才吃了别具风味的茶点,就忍不住答应了下来。 景容是小辈,未来岳父都应下了,他就算觉得心中不妥,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因离午饭时间还差了一会儿,五郎便提议带着廉院长和景容去游园。 袁家这座别院靠山而建,美丽而别致,园子里的布局也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造法设置。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俱全,十分值得观赏。 游了累了,指着池塘旁边的亭子说,“世伯,咱们过去歇一下吧。” 他笑着补充,“恰好池塘对面有一片梅林。这池塘水虽然结了冰,可那梅花却开得大好,若是承蒙不弃,咱们也学古人附庸风雅一番,赏个梅如何?” 廉院长最是风雅,这样的美事自然不舍得拒绝,连声说好。 两层的绣楼上,崔翎和悦儿凭窗而立。恰好能看到池塘边的亭子。 她不解地问道,“为何非要让你五叔请了两位到这个亭中?” 悦儿目光里略带着几分迷茫,隔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听说这位景先生是在盛京城长大的,盛京城里会水的人很少,可轩帝却会游水呢。” 她轻轻扇动睫毛,眼中露出晶莹一片,“五婶婶。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可是,我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假若那人当真不是。我……我也不会再执着了。” 崔翎心中一凛,终于明白原来悦儿是想试探一下景容是否会水。 盛京城河道少,假若没有特殊的经历,很少有人会游水,绝大部分的人都是旱鸭子。 假若等会儿景容落水,若他能自救。那他的来历就值得怀疑。可若他不会,那多半,就只是一个容貌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崔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下是十二月初的寒天呢,那么冷的天,掉到冰冷刺骨的塘水中走一遭,若是景容身子骨弱,那恐怕要大病一场的。 可事已至此,她想要再干预恐怕也已经晚了。 悦儿见崔翎脸色不好,忙安慰她说道,“五婶婶放心,五叔身边的槐书会游水,而且水技很好,只要那人掉下去,却不能自己游动,他就会将人救上来。” 她咬了咬唇,补充说道,“热水和姜糖汁也已经准备好了,庄子的富贵叔还懂一些医术,烧一付驱寒的药汁那是没有问题的。” 看起来,环环扣扣,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崔翎略松了口气,可尽管如此,要叫人家吃这样的苦,也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处在景容的角度,只是因为悦儿的猜测,却让他寒冬腊月里掉到冰水里,实在是有些太过无辜了点。 但如今,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没过多久,亭子那处起了不小的骚动。 悦儿扶着窗棱满含最后的希翼望着那边,眼看着容景掉落进池塘,然后扑通了两下,就要沉下去,这时候槐书应声而落,将人从水里救了上来。 她目光里充满了绝望,双腿无力地瘫软下去,跌落在地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像眼前有了一丝希望和曙光,可转瞬之间,却又被掐断,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了漆黑如墨的光景。 寂静,沉默,绝望。 崔翎蹲下身子,将悦儿搂入怀中,她低低地安慰道,“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吗?只是不敢去承认罢了。但现在,是时候要该学会放下了。” 她轻轻呼一口气,“虽然前世,你和轩帝都没有得到善终,可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却是真的快乐过,比起大多数冷漠相待的夫妻,你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幸福,不在于生命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宽度。 轩帝和轩后恩爱两不移的这几年,虽然短暂,可却那样美好。 比起那些做了几十年夫妻,可记忆之中却找不到几件值得回味的浪漫美好,比起那样的人,他们已经算是幸运且幸福的。 悦儿终于忍不住抱着崔翎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果然是我太贪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过神,擦了擦眼泪,对着崔翎说道,“五婶婶你说得对,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不该还执迷不悟,总要学会放下的。是的,我要学会放下!”
------------ 166 名单 景容因为掉入冰河到底还是得了一场风寒。 五郎亲自上门道歉,不只带了太医和药材,还带了丰厚的礼物去慰问,冲着这份诚意,虽然景容心里总觉得有些蹊跷,可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 廉世平虽然也心疼未来女婿无端落水,但他只以为是景容不小心。 廉院长还是个相对比较单纯的老头儿,一门心思想要为疼爱的女婿谋一份足够好的前程,他带景容上山,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和五郎结交,将来多一门出路罢了。 所以,面对五郎如此示好,廉院长丝毫没有疑心,倒是欢喜地受了这些礼。 这件事就这样被揭过,好像烟火或者浮云,你以为它会在这个世间停留地久一些,可转眼就消散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无踪无影。 崔翎觉得对无辜的景容有些抱歉之外,却也欣喜地看到了在悦儿身上的转变。 悦儿说她要放下,虽然很难,可她脸上一日比一日明媚的笑容证明,不管多么艰辛和困难,她的确有在努力,并且初有成效。 逐渐的,悦儿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望向山脚下东门书院方向时,目光里的哀伤和悲痛也少了许多,夜里也不再做噩梦,小脸慢慢红润起来。 也许她的心里还留着巨大的伤痕,可表面上的悲伤的确慢慢地愈合了。 这段时间,崔翎一直都陪着她,见证了悦儿从枯萎到重新焕发生机的整个过程。 她心里想,悦儿曾经是一名外科女医生。能担当并且胜任这个职位的女子,内心一定要十分坚韧不拔。需要毅力和执着,并且学会了抛开繁杂思绪集中精神。 悦儿是可以做到将轩帝放下的,只是她先前还没有这样的觉悟,一旦她调整好了自己,崔翎相信。悦儿能走出来也不过只是迟早的问题。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和未来才重要不是吗? 在东山上的日子远离尘世烦忧,每日里只弄儿作乐,闲暇时崔翎便带着悦儿跟着刘师傅一道研发些新的菜式,有星星的夜里五郎总会陪她去屋顶看星。 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可这份平静和满足,却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腊月十六,一场大雪绵延而下,将东山妆点成雪境。 傍晚西天的霞色里。一队快马踏破东山的宁静,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纷杂而坚硬的马蹄印迹,一直从山脚通向了袁家的别庄。 正堂中,崔翎狐疑地望着披着一身火红狐裘的新帝,皱着眉头去看旁边五郎的脸色。 五郎也显得很困惑,但更多的却是高兴。 他笑容满面地弯身行礼,“皇上万福!” 待要将腰弯得更低时,却被新帝一把扶起。新帝十分不满地道。“阿浚,你非要和我这样吗?此处又没有别人在,不必和我来这套虚的!”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间扫到了崔翎身上。即便穿着厚厚的毛外套,但她看起来仍旧显得十分纤瘦,那张洁白莹润的小脸却似比从前更加粉嫩光彩了。 新帝心中难忍一阵波涛汹涌的悸动,连心跳都更加厉害了。 他连忙将脸别到一边,骤然抬起头的悦儿拯救了他的狼狈,他忙道。“悦儿这几日都在山上做什么了,看起来精神这样好?” 悦儿和新帝一直相处得宜,论起来虽然得叫他一声舅公,可从前两个人的感情却好似兄妹。 如今虽然新帝黄袍加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疏离冷漠来,所以她便也没有像对一个君王般地诚惶诚恐。 她吐了吐舌头,故意笑着说道,“回舅公的话,我这几日跟着五叔五婶婶一道带孩子做饭溜孩子吃饭,可充实了,大约是这样,精神还不错。” 新帝果然皱了皱眉,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我说,悦儿啊,你能不能不要叫我舅公,平白无故地将我叫老了好几十岁,听起来真是不舒服呢!” 可是叫什么呢?叫哥哥叔叔,那是岔了辈分,直接叫皇上呢,又显得不够亲昵。 他想了想,无奈地道,“随你想叫什么都行,就是不准叫我舅公。” 分明他还是翩翩美少年,这一声舅公下去,直接就是白胡子老爷爷了。 悦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皇上!” 既然新帝不想要在私底下讲究那些君臣之礼,五郎他们自然也乐得轻松。 于是一切又都好像是从前那样,彼此之间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也没有什么阶级等级,不需要讲究俗世礼仪,轻松愉快极了。 五郎问道,“皇上这会儿来,可不单是来找我们玩儿的吧?是有什么事的吗?” 新帝已经登基好两个月了,身为盛朝之主,自然不能再像从前做王爷时那样清闲,更不可能如此自由地满盛京城乱溜达,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呢? 盛朝皇室血脉微薄,除了新帝外,如今也只剩下先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了。 假若没有要紧的事,新帝不可能会出宫,还跑到东山这样偏僻的所在。 崔翎听着这意思是要说朝政了,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悦儿想要出去。 连后.宫都不得干政呢,她这个臣妻自然不好搅这摊浑水,那种朝政大事,反正她也没有啥兴趣,还是免去了那层麻烦吧。 谁料到新帝却叫了她们两个,“嫂夫人和悦儿留下来,也帮我参考参考吧。” 这下子,崔翎便没有办法,只好跟悦儿停住脚步,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呆着。 新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想来已经有人因为选后一事找过你们了吧?以你们两个的性子,这得是不厌其烦了,才会躲出来的。” 他目光微微一动,几不可察地望了一眼崔翎,这才移开,“是的,母后说,后.宫不可无皇后,既然如今天下大定,那么我是该需要一名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选后选妃,分明是一件欢喜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五郎却从新帝的话音里听出几分无奈和悲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接话才好,只能讷讷地说道,“皇上自小心里就有主意。” 新帝苦笑起来,摊了摊手,“但这回我却没有了主意呢。” 他叫少悟递过来一份厚厚的名单,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看,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待嫁之女都在这份名单上,母后不只要叫我从这里选出皇后,还有四妃和嫔妾。我真是头都快要炸开了!” 五郎家中有着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从来就没有对妻子以外的女人有过肖想,新帝就这么把一大串的名单扔给来,他还挺有些无所适从的。 他讪讪一笑,“这种事,应该把石小四也叫上的,他经验比我丰富。” 崔翎听到这种话,不由得白了五郎一眼,心想他也好意思说得出来。 悦儿也捂着嘴忍不住发笑,她的五叔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晓得吗?别看生了这样一副迷死人的外貌,但在感情上可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五婶婶能捡到他,还真的挺有福气的。 崔翎想了想,还是觉得选后这种事不该由她和五郎参与,这说不过去,他们两个不想要这样的威名和荣誉,将来若人选出了问题,也承担不起责任。 所以,她略迟疑了一下,便说道,“皇上若是为难,太后娘娘一定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她从前也经常觐见外命妇,对这些女孩儿的事多少都有些耳闻。” 她顿了顿,小声说道,“五郎他平素对女孩儿们留意不多,恐怕……不能给皇上您什么意见呢。” 新帝眼睫微垂,过一会抬头说道,“太后娘娘给我指了几个人选出来,叫我选。但我和五郎一样,对这些贵女们了解不多。” 他低声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着或许五郎能给我些主意,这才……” 话锋一转,他忽然说道,“那嫂夫人呢?嫂夫人和悦儿同为盛京贵女,或许和这几位有过结交?能不能帮我说说看?” 少悟又及时地将另外一张名单递给了崔翎,这张纸上就简单多了,没有刚才那样一大串,只有寥寥几个名字。 安宁伯府十五小姐崔芙,沐阳伯府石八小姐,平远侯府周七小姐,建宁伯府朱五小姐,钟鼎伯府罗三小姐,还有太后的娘家人承恩侯府的十一小姐梁初云。 这六人都是名单中身份比较高贵的,太后的意思是从中挑一位为后,其他的可以酌情再选一到两名补四妃。 毕竟,这样的门第出身,做皇子正妃都使得的,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肯在后.宫为妃妾,后.宫的位份还是从愿意当嫔妃的人中补。 这是太后身为过来人的一点想法,强扭的瓜不甜,新帝也很赞同。 像石修谨就十分郑重地对他说过,千万不要将他疼爱的妹妹石丹儿弄到宫里头去,就算皇帝是他,那也不行。 这个世上的父兄,并不全然都是指望着拿女儿送进宫去好换取富贵前程的。他身为皇帝,虽然不排斥这样的行为,可若是有那种更希望女儿或者妹妹得到真正的幸福的人,他还是十分尊重的。 所以,他便更犯了难,这几个人中,究竟哪几位是心甘情愿肯入宫为后为妃的?
------------ 167 封赏 这份名单之中,除了石八小姐和梁十一,崔翎倒都算见过。 当初在先太子妃的生辰宴上,她曾和周七朱五罗三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那三位毋庸说,都是开朗大方又十分惹人疼的姑娘,尽管相处短暂,她却很喜欢。 至于她的堂妹崔芙,虽然与之交往不深,可同住一个大宅,总也有相遇的时候。 崔芙是长房幺女,倍受疼爱长大,性子难免便有几分任性,向来眼高于顶,从不将同门的姐姐妹妹放在眼里。 她倒是生得十分美丽,可这样的性子进宫,完全是送死的节奏。 石八小姐她只是曾听丹姐儿提起过,据说和贪权的石二老爷完全不同,倒是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女红也好,性子也软和,不过她没有见过,也不好妄下定论。 而太后的娘家堂侄女梁十一小姐,大约是因为梁家比较低调的关系吧,崔翎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她向来做事谨慎,不太懂或者不该说的话,是不会随便乱说的。 而今日新帝的请求,显然两者都占。 一来她对这些贵女们的情况并不了解,二来她还是始终认为选妃也好立后也罢,这种国家大事不是她所能随意议论的。 显然,悦儿的想法也与她相同。 她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垂着头看着地上不语,紧闭着双唇不说话。 新帝见崔翎和悦儿都如此反应,不免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外。心里却也有几分失望和失落。 他身不由己登上这帝王之位,其实并非他所真心所愿。可到底还是被这地位所带累,真心以待的朋友碍于君臣之别,再不能随心所欲地开玩笑。 就连一手娇宠长大的表外孙女,也对他有了疏离。 第一次,他觉得位登极顶也许并非好事。高处不胜寒。 新帝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叫五郎看了心中不忍。 从前的九王如今已经是皇帝,他的身份不一样了,这一点,五郎并不是不懂。 他也晓得自此之后,那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是帝王,是君上,说话做事都不能再如从前那样鲁莽和不懂礼数。 可看到新帝那样的眼神,他到底还是觉得于心不忍。甚至还有一些小愧疚。 他想了想说道,“若是皇上不晓得该怎样挑,倒不如找个机会办一个花宴,将这些名单上的小姐们都请到宫中,暗自观察一下她们各自的人品心性,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新帝受伤的眼神稍微有些安慰,他轻轻拍了拍五郎肩膀,“好兄弟。” 他当然知道。他和五郎的身份不再是从前那样可以随意说笑的了,身在其位,心中更多想的是大盛朝的社稷江山。连婚姻都可以服从国家的利益,又何谈友谊? 自古皇帝这个位置,其实最是难做。 不自由,被困在帝宫那么一小块方寸之地,看起来拥有着世间最华丽的屋子,最精致的生活。最荣华富贵的享受,可比之外面的万里山河,其实不过只是坐井观天。 可笑古往今来,竟还有那么多人为了这囚笼一般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新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看到了想看到的人,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东山别庄。 在驱车离开的那一瞬,透过被风吹开的车帘缝隙,他看到了相拥依偎在一起的五郎和崔翎,心里五味陈杂,重重地将脸别过去。 马车的轱辘压过积雪,在山石上磕出重重的声响,一如新帝此刻躁乱不安的心。 说了多少次要释怀,想了多久要放下,但有些事,做起来永远比说起来难。 那个人的笑脸太过幸福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疼了呢,她笑起来那样好看,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冲动想要遮住她的笑容? 新帝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木头地板,他眼中的火光明了又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沉重的一声叹息。 马车外,少悟紧张地发问,“皇上,出了什么事?” 新帝双目微闭,良久又骤然睁开,有犀利的光锋从他眼中透出。 他沉声说道,“回去叫人拟旨,我要封赏袁家诸人。” 是的,他要让五郎入朝为官,给予高官厚禄,将五郎紧紧地绑在他的船上,不能离开,他要五郎在盛京城,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生活。 这念头如此强烈,就好像假若他不这样做,五郎就会带着家小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那样的话,她也会一起不见的。 他的愿望如此卑微,就只是想站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偶尔看一眼就好。 翌日,新帝赐封的圣旨分别到了镇国公府和东山别庄。 袁大郎一等国公已经封无可封,便额外赐了他的嫡长女袁悦儿常乐郡主的封号。 按例,郡主之女可以请封县主,像盛朝皇室这样的情况,等到悦儿出嫁,皇帝是一定会加封一个县主给她的,但现在却是直接赐了郡主,这不可谓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二郎为国早逝,又追谥了武定大将军,二夫人梁氏的诰命从三品淑人升了夫人。 三郎和四郎也都在兵部安排了差事,各有封赏。 五郎则被封了京畿卫副指挥使,一下子就成了从二品的大员。京畿卫负责盛京城的安全,是个油水多权力大但是担子也很重的部门,若是有事要忙起来,那可是脚不沾地的。 新帝一意孤行对袁家大肆封赏,叫盛京城的一众人羡慕之极,却将袁家的人惊了个不轻,在东山别庄过着逍遥日子的五郎和崔翎又惊又怕,连夜就赶回了城里镇国公府。 泰安院里,老太君皱着眉头说道,“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都说好了咱们家不要封赏,不要功勋,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她扶着额头,“前天我入宫陪伴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可是一点口风都没有透过,莫非,这是皇帝私下决定的?” 大将军也觉得很为难,他粗犷的脸上小肥肉一抖一抖的,“皇帝跟咱们家的关系好,这人尽皆知了,虽说此次咱们家也的确立下了汗马功劳,可这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难得如此发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五郎,你来说说!” 五郎挠了挠头,将那日皇上到东山别庄去找他的事说了。 他讪讪得道,“皇帝的旨意是从东山别庄回去下的,我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我不就是出了个主意叫他举办个宴会,好自己瞧瞧那些贵女们的品性吗?莫不是皇上在答谢我这个?” 可是当真不需要这样啊! 做皇上自然很难,可是当臣子的那是更难啊,皇上这么一个举动,袁家全家老小都在那里发愁,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是宜宁郡主比较大气,她说道,“皇上的意思,大家既然都猜不透,我看就不要猜了。他自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为人心性如何,还是知道的,总不会是要害咱们家。”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反正皇命不可违,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倒还不如大方受了。” 正好袁家已经分了家,几位叔叔也总要有个营生做,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能的。 换了别的人家,为了子孙计,还得想方设法地要谋个官职,也不一定就能成,还要看这位置是不是好,将来有没有发展前途。 既然皇上这一回替袁家的三郎四郎五郎一块儿铺就好了门路,安插的都还是又重要又有油水的好位置,那还不如领了这个情。 三郎和四郎直肠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但苏子画却是有见识的,她思来想去很久觉得,如果拒绝皇帝封赏,虽然是自家的低调,可难免却得让皇帝欠袁家的人情。 谁喜欢欠人人情啊?尤其是在能够还清的情况下。 所以,皇帝这回大肆封赏,未必不是在将袁家的旧账还清,好放下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债。 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若是老让皇帝有着欠着袁家的感觉,时间久了,皇帝会越来越不耐烦的,说不定不耐烦到想要直接铲除袁家为快的地步。 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好歹也开启了袁家人的新思路。 大伙儿想了半天,觉得说不定还真的是因为这个道理,便也泰然接受了。 三郎四郎工作狂,闲在家里没事情做,早就有些无聊了,如今双双领了兵部的差事,都高兴地很,兴致勃勃地准备要去赴任。 可五郎却十分郁闷。 他在家里宅着带孩子陪老婆多么美好幸福的生活啊,新帝却非要让他去当什么京畿卫的副指挥使,听名头就知道以后有得忙了。 亏得还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但封赏之前连个招呼也不打。 虽然这算是空降高位,手里一下子有了权力吧,可这心里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崔翎见五郎闷闷不乐,只好压低声音安慰他,“放心,你是个副的,上头还有个正的。一般来说,副手的工作比较少,你只要跟着那正的狐假虎威,挂个名头,偷偷懒便成了!” 她想了想,又忽然问道,“不过,京畿卫的指挥使是谁,你晓得吗?以后要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总是要先了解一下你上峰的为人品性背景才好。” 五郎略一沉吟,忽得脸色一变,“指挥使,是他!”
------------ 168 病危 京畿卫指挥使叫做孟良,以心狠手辣严苛享誉盛京城。 五郎没有和孟良打过交道,但袁大郎和孟良却是同窗,对这位孟指挥使的为人品性有几分了解。 大郎为人宽厚,但孟良却十分记仇,只要是得罪过他的人,就算隔再久也会想法子还击报复回来。 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当差,一定要时时刻刻地小心。 五郎顿时觉得头疼,他这样新帝钦命安插进京畿卫的,一定会被看做是下一任指挥使的有力竞争者,对孟良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威胁。 哪怕他半点取而代之的想法都没有,孟指挥使也会将他视作眼中钉。 这往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五郎觉得十分委屈,便将孟指挥使那些“辉煌”的往事挑拣着说了一些,然后沮丧地说道,“什么叫烈火烹锦,我想大约可以体会到了。” 大郎却正色说道,“五弟,莫要这样说,孟指挥使虽然性子有那么丁点的……但他不只是待别人严厉,对自己也很有要求。” 他微微一顿,“你进了京畿卫之后,严格要求自己,不要想偷懒蒙混过关,跟着孟指挥使好好学,还是可以得到一番很好的历练的。” 大将军也道,“小五,你听你大哥的,是这个道理。” 他略有些嫌弃地瞥了五郎一眼,“外面的人总以为你是个好的,实际上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这性子还忒得腻歪。若不是你祖母总护着你,老子早就想把你扔到水深火热的地方好好锻炼一下了。” 五郎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爹!儿子哪里吊儿郎当了?哪里不学无术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满盛京城的人一听到我袁五的名号,不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儿郎?” 他撅着嘴说道,“再说,儿子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您可不能这样败坏我的名声,以后叫我在孩子们面前怎么摆父亲的威严?” 大将军满脸黑线,想要再说点啥,又碍于儿媳妇还在场。 只能冷哼一声,“要想摆当爹的威严,那首先就得威严起来。你还当真以为威严这东西是靠摆就能摆出来的?” 他冲着大郎说道,“孟指挥使既然是你同窗,那改日得空你碰见了他。一定要他好好地磨砺磨砺小五这小子。” 从前不敢在朝中太过大放光芒,怕袁家的光彩会让皇帝见了闹心。 所以,五郎愿意胡闹就胡闹去,不肯进学也没有什么,不想出仕当官也随便他,反正万贯家财,几辈子也花不完,家里就算出了一两个纨绔。也没什么。 但今时不同往日,新帝当政,暂时羽翼未丰。还需要袁家的支持。 赐予高官厚禄,除了是对先前的襄助论功行赏,说起来,也是希望信任的人能够在朝中重要的位置给予支持。 袁家不能推拒,还必须要好好地将活干好。 三郎四郎向来都老实听话,大将军是不发愁的。可五郎这孩子,虽然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可性子上还需要好好锤炼。 一句话,略欠管教。 孟指挥使虽是个不大好相与的人,但胜在眼中揉不得沙子,对下属严厉管教,就好比是一个锻炼人的熔炉,只要推进去,出来时就是个全新的五郎了。 再说,只要五郎好好做事,不让人抓住了把柄,就算孟指挥使想要寻他的麻烦,也得有地方寻衅不是?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新帝的厚赏在袁家激起了惊涛骇浪,但群策群力商讨了一番之后,大伙儿决定坦然接受这份封赏。 袁家这权臣的角色,已经深入人心了,大盛朝上下可都是这样想的。 既如此,那就也不要过分谦虚,一心想着要退隐山林,好好将大盛第一权臣的位置坐稳当了再说吧。 好在此时已经十二月将末,又到一年新春时。 借着要过年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五郎顺利地为自己争取到了年后再上任的机会,眼看着以后就要忙碌起来,便趁着这有限的空闲,好好地在家中陪伴妻子,抚育儿女,孝敬长辈。 去岁新年,崔翎是和五郎还有大将军三郎四郎一道在西北边疆过的。 所以这一年,还是她嫁到袁家之后,过的头一个团圆年。 老太君特别重视,宜宁郡主也严阵以待,整个袁家的女人都齐齐上阵,想要过一个欢喜快活的春节,一时间各房都变得忙碌起来。 这个当口儿,安宁伯府却来了信,说是五老爷不大好了,想要见一见九姑奶奶。 崔翎闻言脸色一沉,“不是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吗,什么叫不大好了?” 来送信的是安宁伯夫人身边的董嬷嬷,生了一张苦瓜脸,看起来一副沉重的表情,“五老爷咯血不止,连太医都摇了头,说这样的咯法,熬不过这冬了。” 她叹了口气,“五老爷想要见九姑奶奶,所以老夫人便叫老奴过来请您回去一趟。” 崔翎心里乱糟糟的。 虽然这些年来崔成楷没有对她特别好,可是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他还是尽了的。 再加上当年她母亲罗氏的事,虽然他愧对了恩爱丈夫这个名号,可是说到底,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古代男人,在贞洁和名声大过天的当时,他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选择了逃避,实在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责他太多。 不管是罗氏,还是崔成楷,其实都是受害者。 崔翎不断为崔成楷找着理由,心里那份不想再见他的防线终于还是动摇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心里想着,咯血这个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的问题是在止血。若是能止住,然后再慢慢养着,许还是能好的。 可现在,太医都摇了头,这就说明。崔成楷的血满口地吐,是很难止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崔成楷真的时日无多? 想到这个在她幼年时总算还给过几年父爱的男人快要死了,崔翎的心就皱成一团。 五郎晓得岳父病危,这个做女婿的自然不好袖手旁观,他细细地听了崔成楷的病状,记了下来,交给槐书。“王老太医最近身子好一些了,你过去一趟,问问他老人家,这个病可还有得救?” 槐书得令去了。 崔翎小声地问道,“老太医身子刚好,就这样叨扰他是不是不太好?” 她羞愧地摇了摇头,“说起来,老太医也是被我连累那么大年纪还要遭罪。咱们本该常去看望他的,可这么久来,就只去过了两回。” 当初崔翎生产的时候。姜皇后为了要害她一尸三命,将赶去给她剖腹生产的王老太医给暗算了。 七十岁的老人家摔了一跤,昏迷了好些天才醒过来。 后来这身子便就立刻垮了,虽然养了几个月总算可以站立行走,可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腿脚也总不如从前方便。 如今恰又是盛京城最寒冷的时刻。老太医的腿一吹冷风就疼,所以近日索性就闭门不出,只窝在床榻上取暖了。 而这一切,都是受了崔翎的连累,这是她一直以来都不安的原因。 五郎却安慰她,“老太医可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他老人家从来都没有怪过我们。原本我也不想再叨扰他清净,可是岳父的病,不是更重要一点吗?”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吧,如今老太医已经不再给人出诊了,我叫槐书去也不过是问问还有没有得救。” 崔翎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道,“不然咱们也将两个孩子带上吧。说不定……” 说不定,这一回就是崔成楷的最后一面了。 人死如灯灭,那些过往的罪过就都该随风而逝了。 崔成楷,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 崔翎派人去和泰安院老太君报备了一下,便套了马车和五郎一起出了门。 两个孩子由乳娘带着,左右分别随伺了一堆丫头婆子,这不只是顾全了袁家如今的体面,也是为了安全计。 毕竟安宁伯府人口复杂,除了嫡枝,还有好些隔了好几层的堂族,若有些没轻没重的,那就不好了。 再加上如今正值新帝选后之际,大伯母和十五妹那还虎视眈眈着呢,不得不防。 因安宁伯府和袁家离得近,不过就是几条街的距离,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就到了。 早有五房的婆子在二门处等着,见了崔翎连忙引了进去。 因是这样紧急的情况,所以五郎也没有见外避嫌,直接伴着崔翎一道儿往崔成楷的院子走,还没有到,就听到屋里一阵哭声。 崔翎心中一急,脚下步伐便就踉跄起来。 五郎脸色也沉了下来,朝身后的两个乳娘使了眼色,便扶着妻子疾步往里面行去。 院子外的梅花树下,几个小丫头正好奇的议论纷纷,“那个穿深蓝色衣裳的就是九姑爷?” “是呢,是呢!九姑爷长得好看吧?我听说,整个盛京城最好看的男子,除了当今皇上,便就是九姑爷了呢!” “当然好看了,只听说过九姑爷英俊无匹,没有想到,真人更比传言之中更好看!” “九姑奶奶真有福气,我还听说袁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呢,九姑奶奶一进门就儿女双全了,天底下有几个女人有这样的福气?” 旁边不远处,一个衣着清淡的女子听着这些话,望着那院子里消失的背影,不由眼眶中蓄满了泪珠,她咬着唇,拧着手绢,悔不当初。
------------ 169 救治 许是那女子发出的动静有些大了,旁边的小丫头们见到连忙行了礼,“原来是宋姨娘,姨娘也是来看九姑爷的吗?” 宋梓月脸色发红,咳了一声,连忙摇头,“不,我只是路过。” 她隐去眼中的痛苦和懊悔,昂着头说道,“五老爷生死未卜,你们不帮忙也就罢了,躲在这里看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说完,她挺直脊背,气质如兰地往二房的方向走去。 小丫头们鄙夷地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姨娘,还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呢,竟还管咱们的闲事?” 倒有个稍微有些见识的丫头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我哥哥在大老爷的书房做事,听说这位宋姨娘的父亲冤情平反,就要起复了呢,到时候若是封了大官,她岂不是就要扶正?” 先出言嗤笑的小丫头不在乎地说道,“你想多了,就算宋大人起复了,宋姨娘也不会扶正的,她可是明过路子的妾室,以妾当妻可是重罪。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不讲究,若当真这样,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这几个小丫头说话声音太大,尽管宋梓月已经离开很远,却还是清楚地听在了耳朵里。 她心中无限酸楚,也愁云满面。 是啊,她的父亲就要起复了,到时候她该何去何从? 若是留在安宁伯府里,那除非父亲肯出面,否则自己是没有可能被扶正的。 但若是离开这里,摆脱妾室的身份。娘家也不可能再接纳她,顶多也就是青灯古佛陪伴一生。再也不可能过寻常女子都期盼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当初都怪她一时心急,做了不该做的事,将终身押错给了不给押的人身上。 否则,就算袁家五爷是她肖像不上的人,就是石四爷也是极好的…… 可她有眼无珠。竟然从了崔五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亏得生了一张好容色,却是个色中饿鬼,整日里寻花问柳不说,一到了夜里就喜欢折磨她。 宋梓月脑海中又闪过袁五郎丰神俊朗的姿容,心中泛起滔天的酸楚来。 以她的姿色和才情,本来就该配这样的人物才对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但现在也已经晚了。她这样的身份,再也不能继续肖想别的了。 要么死守在安宁伯府崔家,要么脱离这里以宋氏女的身份去深山老林里剃度出家,往后的她,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罢了。 宋梓月眼中忽然闪过坚定的神色,“不,我不能出家,但也绝不会继续给崔五当妾。一定要想个办法,堂堂正正地成为崔五的妻子!” 崔翎神色惶恐的进了崔成楷的屋子,看到继母安氏正伏在父亲身上哭泣。 旁边两个妹子和小兄弟年纪还小。一看到母亲哭,以为父亲死了,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她连忙近到前去,伸手去探鼻息,感觉到手指上还有微弱的气息,便放了心。 这样手忙脚乱的时刻。已经无暇再估计见礼问好,她对安氏说道,“父亲还活着,母亲就这样哭,还带得弟妹们也一起,外头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父亲怎么了呢。” 这语气里有抱怨,但安氏这会儿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平素向来都很有主意,但这一回可是真的怕了,五房原本在安宁伯府的日子就不大好过,若是崔成楷没了,她和几个孩子将来定然过得凄惨。 安氏也是想到以后的日子必将如同浮波飘零,这才悲从中来忍不住哭的。 她一时沉浸在悲切之中,倒没有想到这一点。 听了崔翎这指责,便立刻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将眼泪给止住了。 崔翎叹了口气,晓得多说安氏也无济于事。 她只好对着身后的木槿说道,“把我送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拿出来。” 又转头对着安氏说道,“母亲,弟弟妹妹们还小,在这里也不能帮上什么,屋子里人太多,恐怕对父亲的病情也不利。不如请了各自的嬷嬷带他们出去,到厢房里候着,您看可好?” 崔成楷就算还有一口气在,可屋子里那么多人,又哭又闹吵吵嚷嚷的,也要被闹得神伤,这对于一个正常来说都不能负担,何况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安氏察觉崔翎有些不一样了,身上的气势凌人,一时间便将她继母的威严给扫荡无踪。 若是在以往,她定然是有千不肯万不愿的。 可现在,正是崔成楷要紧的时刻,她不知不觉就听从了崔翎的话,叫人将几个孩子给送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清静下来,只剩下崔翎,五郎,还有安氏。 崔翎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现在哭是没有用的,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将父亲的情况好好地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若是有父亲的病案那就更好了,我听人说,咯血只要能够止住,慢慢将养还是能好起来的。” 安氏擦了擦眼泪,“就是去年才得的咯血的毛病,前些日子从你那回来后,已经好了许多,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忽然严重起来。” 她顿了顿,“而且越来越重,满口满口地吐血,不管用了什么法子,都止不住。请了太医来,都只摇头,说熬不过今年冬天了,让准备后事。” 崔翎皱了皱眉,“怎么没有看到有太医在?” 论理,崔成楷这样严重的时刻,屋子里总要有个太医在才像话。 就算请不起宫里的太医,那么有名望的大夫总要留一个在左近的。 可这里,却除了五房的人外,谁都不在。 安氏一想到这个就又难过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你祖母和大伯母都还挺放在心上。但你父亲的病,看诊拿药都花了不少钱,还一点起色也没有。”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恰逢你祖母身子也不好,她没有精神继续管。你大伯母这里就……” 安宁伯府人太多,用度开销特别大,尤其是这几年,她这一辈的都娶的娶嫁的嫁,一下子花掉了公中太多的钱。 所以,大伯母手头应该是十分拮据的。 若是能够治好的病,想来大伯母也不会冒着被冠上冷血无情的罪名刻意停了崔成楷的救治,可来来回回已经有好几个太医叫了回头。她那里自然就不会再去请新的太医。 说到底,还是五房没有什么进项,五夫人安氏的陪嫁也不丰厚,却偏偏有四个孩子需要养,大伯母早就不耐烦了的缘故。 崔翎目光一凛,心中不由唾弃起大伯母来。 亏得她前些日子还要自己想办法去说服皇帝立十五妹崔芙为后,只不过因为自己没有肯,她就对崔成楷断开了医药上的援助。这简直太过丧心病狂了。 她冷哼道,“父亲这样子不行。你还是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这里,我和母亲守着便成。” 五郎也没有想到崔家五房的日子竟然过得那样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家里有人得了病,只要还没有咽气,那是不管要花多少钱都要竭力救治的,一两个太医说不好。那就再请别的太医。 怎么能够人还有气,却没有了救治的人? 这还算是什么簪缨世家,名门贵族? 由此可见,他的妻子崔翎未出阁时在崔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想到这里,不由心疼地拍了拍崔翎的肩膀,“那你在这里,我去请太医院的唐太医去。” 唐太医是王老太医的衣钵传人,虽然没有当院判,但水平却很高,是整个太医院的顶梁柱,平素专项负责太后皇后,外面的人是很难请的。 但如今新帝和五郎的关系不一般,唐太医又是王老太医的弟子,五郎出马,还是可以请得到的。 这期间,崔成楷虽然没有醒,可却又无意识地吐了一回血。 崔翎亲眼看到他满口地吐着鲜红的血,因为来不及接,都弄到了被褥上,心情简直糟糕透了,也心疼透了。 早先的时候听说,也料到这个病会很麻烦。 可真的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很震撼,那些血鲜红,染在了被褥上,顿时一股血腥气涌上来,整个屋子都有血腥味道,带着一种死亡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崔翎垂目,看到崔成楷的略带花白的胡子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她猛然就想起从前年幼时,崔成楷拿着胡子去蹭自己柔嫩的小脸,她忙不迭皱眉躲开,然后激起他一阵哈哈大笑。 他将这当成了是父女之间亲近的游戏。 而现在,他的胡须尚在,可颜色却已经灰白。 崔翎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低声叹了口气,“父亲,你可要好好的……” 她和安氏一起将被褥换了,又亲自用手帕给崔成楷染红了的胡须擦干净。 等到平静下来,这才对安氏问道,“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 安氏红着眼睛点头,“白日里还好,夜里多些,差不多每回都要弄脏被褥和衣裳。为了这个事,你大伯母背后也没有少说。” 她委屈极了,“可这病人的事,又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这样?” 崔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肩膀,“母亲的委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父亲的病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伯府不管,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万不能撒手不理。” 她目光微抿,“总不能眼睁睁地叫我的父亲就这样死去吧?不行的!”
------------ 170 打脸 血缘,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就好像崔翎的躯壳里明明装了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可她身上流着崔成楷的血,就难以抑制地会和他亲近,对他产生孺慕之情。 看到他颓废沮丧会难过,看到他意气风发会高兴,看到他垂死挣扎奄奄一息会心疼。 如今,她曾经怨恨过嫌弃过也冷漠相待过的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面色如纸,苍白中隐约带着青气,一动不动,好像生命就这样一点点地将要流逝。 崔翎心中一阵难以克制的疼痛涌过。 她抬头望着安氏,才数月未见,安氏的眉梢就爬上了好几道皱纹,鬓边也长起了白发,看起来神色枯槁,仿若也曾大病一场。 安氏察觉到崔翎的注视,目光里带着感激,“我忙着照顾你父亲,虽然着急府里不再给延请太医,却没有想到要向九姑奶奶求援。” 她颤抖着嘴唇,一副懊悔和痛苦相交杂的模样,“若是我能早些派人知会你,也许你父亲这会儿的情形,还没有这样糟糕。” 这一回是安宁伯夫人看崔成楷确实不行了,为了不落人口实,这才肯派人去请崔翎。 安氏低头偷偷抹了抹眼泪,“你两个妹妹都没有说人家,戎哥儿年纪还小,我在这家里也说不上话,若是你父亲没了,我们的日子该……” 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了自己的嘴,“不,不,瞧我说的什么话。姑爷去请唐太医了。唐太医医术高明,一定可以将你父亲救回来的!” 昔日也算是个坚强有主意的女人,可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却还是方寸大乱。 崔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安氏的背,“母亲不必太担心了。我不是说了吗,父亲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她勉强露出笑容来,“弟弟妹妹都还小呢,父亲得看着他们长大成婚才行!” 安氏听了这话,连声说对,忙不迭地点头。 也许是多日压抑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漂泊不定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崔翎倾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心情。 崔成楷所受到的待遇,她和几个孩子的委屈。她对崔成楷的感情,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一开始还只是小声地抽泣,到后来说到崔成楷若是没了,她和三个孩子即将在伯府之中受到的排挤和委屈,她甚至不能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崔翎暗自叹了一声,觉得安氏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手绢。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替安氏擦拭干眼泪,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一边听着安氏重复地说着那些话。 心里竟然奇异地涌上了一丝怜惜和心疼。 原本她和继母并不亲厚,彼此之间都保持着冷静疏离的距离,她不曾忤逆安氏,安氏也没有苛待过她,算是换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她没有将安氏当母亲那样敬重过,所以安氏自然也不会拿她当亲生女儿那样疼。 彼此之间,虽是家人,可更像是普通的亲戚。客气而疏远。 崔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这个陌生的继母有什么怜惜的情感。 可现在,在崔成楷奄奄一息的时刻,她竟然莫名地第一次对安氏产生了亲近的感觉。 听到安氏受到的冷待,她跟着难过,安氏说起未来的迷茫和忐忑,她竟也跟着不安。 所谓感同身受,崔翎头一次在并不怎么亲近的继母身上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心里想,或许是因为她如今也是母亲了吧。 五郎很快就将唐太医请到了安宁伯府,因为事态紧急,并没有去跟大伯父或者大伯母报备,直接就将人领进了崔成楷的屋子。 唐太医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崔成楷时,眉头就是一皱。 等到把脉问诊将医案看完之后,更是深深地长叹一声,“五老爷这是被耽误了呀,先前的药虽然也是治咯血的,可却用得太猛,对五老爷这样身子虚弱的人,不只不顶用,反而还有损伤。” 崔翎闻言十分紧张,“那……那还有救吗?” 唐太医面色凝重,但却点了点头,“唐某只能说尽力一试。” 虽然这话说得很保守,但崔翎看到了唐太医点头,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线希望。 不论如何,总比那些直接叫了回头的太医说的强,至少唐太医还肯一试。 等到唐太医开了方子出来,她立刻叫槐书去抓药,然后由桔梗亲自去熬药,一点都不肯假手于人,尤其是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她现在信不过。 因为崔成楷属于危重病人,所以唐太医便在安宁伯府多留了一会儿,非要看着桔梗将药熬出来,然后检查汤药的浓度,这才肯喂送到崔成楷的口中。 等到再把了一次脉之后,唐太医这才告辞,“五老爷的脉象平缓了下来,今夜最好要仔细看护,若是他能整夜不咯血,止住,那这一劫算是躲过了。” 五郎和唐太医关系颇好,感激了一番,付了足够的诊金,亲自送了他出去。 等到再返转回来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崔翎眼看着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这里崔成楷生死未卜,自然没有人想得到要去大厨房拿饭菜,可大伯母竟然也没有派人送来,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不由冷笑起来。 她没有想到,她的父亲还没有死呢,那些人就敢如此怠慢五房。 也不敢想象,若是崔成楷当真过世了。安宁伯府的其他人又该怎样作践她的弟弟妹妹们。 崔翎叫了院子里的一个婆子过来问话,“世子夫人有没有安排晚膳?” 那婆子面上一惊,“九姑奶奶还没有用饭?” 她连忙垂下头来,“院子里的下人们倒都已经用过晚膳了。奴婢还以为主子们也用过了呢。不然,老奴去大厨房问问看?” 安宁伯府因为人口众多,所以各房的饭菜都是直接从大厨房按例派送的。 菜单是世子夫人亲自定的,各有份例,两个月一换,等到晚膳的时间。由各房去派丫头婆子去取,然后吃完了再将餐具收回去。 当然,若是遇到特殊的情况,大厨房看到哪一房没有将饭菜领去,也总会派个人送过来,再不济也是要问一声的。 可现在,崔成楷都这样了,各房没有个人来看望也罢了,她还乐得那些人不要聚在这里将空气都弄浑浊,但连个饭菜都不送来。会不会也有些太过分了? 五郎脸色也很不善,但他比崔翎更懂得隐忍。 他寻了五房的下人问过,晓得院子里也有个小厨房,平素并不煮饭,只是用来熬粥煮药的,翻箱倒柜都没找到什么东西。 槐书也十分气愤。“安宁伯府的规矩也太差劲了,咱们好歹是客,来这里没有人招呼也就罢了,竟然连个晚饭都不留!” 五郎目光一凛,有冰寒杀气闪过,“新帝刚刚登基,安宁伯是朝中重臣,常被留在御书房商谈,他或许并不知道岳父病成这样,也不知道咱们来了。” 他顿了顿。冷笑起来,“安宁伯夫人听说也病了呢。” 因为他和崔翎拒绝过世子夫人赵氏的请求,所以安宁伯夫人病了,世子夫人便也故意装作不知道,是要给他和崔翎。来一个下马威吗? 这是笃定了他和崔翎会顾忌安宁伯府的脸面,不将这事说出去,所以才如此吗? 五郎嘴角露出一抹冰霜般的笑容,“槐书,去有间辣菜馆买几桌酒水来,除了五房,也给安宁伯夫人和其他四房屋里各送一桌。” 世子夫人和其他几房不是想故意装作不知道他和崔翎来了吗? 他就高调地告诉他们,既然安宁伯府都穷得招待不起亲戚了,那么没有关系,他来宴请。 安氏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经过这么一折腾,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结结巴巴说道,“姑爷,这样岂不是直接打了大嫂的脸面?她若是恼羞成怒,该……” 崔翎安慰她说道,“母亲这可就想岔了,有些人你退一尺,他就要进你一丈,吃定的就是你不敢和他撕破脸。” 她冷笑起来,“这家里当家主事的虽然是大伯母,可她还不是安宁伯夫人呢,祖母且不去说,祖父可是最要面子的人。” 对于赵氏这样的人,就是该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好叫她知道疼。 至于祖父那里,就算他对崔成楷这个儿子已经放弃了希望,可到底是曾经寄予过厚望的儿子,或许他私底下也不想再管他了,但他可以自己放弃,却容不得别人放弃。 安氏想了想,自从崔成楷病倒之后,五房吃的亏何其之多? 她隐忍退让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其他人更加小看她,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与其如此,还不如仗着姑爷和姑奶奶在,狐假虎威一回,真真切切地反抗一次。 若是不成,顶多也还过着原先的日子,可若是能叫安宁伯知道了,他肯护着他们一回,以后的日子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这样想着,安氏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就如此吧!” ps: 雨夕颜开新书啦!《嫡姐》隆重上传,书荒的朋友们又有一本值得期待的好书看了。 简介:永宁侯府的六小姐肤白貌美身材正,是白富美中的战斗机。 可她却是庶女奋斗史里,体弱多病早死短命,被庶妹取而代之的炮灰嫡姐。 身为女配她很低调,可是女主竟想睡她老公,住她房子,打她孩子? 妹妹啊,做人哪,最重要的是开心,姐夫什么的就不要肖想了。 还有这位公子,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啊,谢谢。 ――炮灰虽易,逆袭很难,且行且登位!
------------ 171 过世 安宁伯崔弘锦气急败坏地闯进了安宁伯夫人的卧房。 他抓起一个花瓶就劈头盖脸地往安宁伯夫人的榻前扔去,“你个混账老婆子,这都是做的什么混账事!” 安宁伯夫人一脸地震惊迷茫,“伯爷,您说什么呢?” 她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一直都躺在床榻上休息,好几天都不曾下床了。 崔弘锦恶狠狠地说道,“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知道?” 他指着五房的方向,“成楷病得快要死了,你告诉过我吗?你的好媳妇连太医都不给人请了,你知道吗?九丫头带着袁家姑爷回来了你晓得吗?你的好媳妇连晚膳都不给五房传了你听说了吗?” 崔弘锦越说越气愤,到后来直接跑到榻前,将安宁伯夫人的被褥给掀开,“袁五郎从有间辣菜馆定了好几桌席面,一桌一桌地送给各房,你知道吗?” 他冷哼一声,“给你的酒水,就在外头摆着你,你闻不到?” 安宁伯夫人先是一头雾水,后来仔细盘算了一下,总算是听明白了。 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但仍然还想要强辨一声,“成楷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的亲生骨肉,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他一直咯血,有一阵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倒是哭了起来,“只是我以为他只要养养就能好了,谁知道……她们谁都没告诉我,许是怕我知道了伤心。” 崔弘锦冷眼望着安宁伯夫人。“你倒是一声病了,就什么都能推过去了。” 他心中愤怒,终于还是又砸了一个花瓶这才了事,“那么你的好媳妇呢?你向来最看重赵氏。她做事样样桩桩都经过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五房的所作所为?” 他指着安宁伯夫人身边的几个嬷嬷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号称不管事了,但这府里哪件事能够瞒得住你?这些人,不都是你的耳目吗?” 安宁伯夫人最喜欢弄权。却偏偏要装作一副不理事的老封君模样。 看起来怡儿弄孙,在享受着清净的养老生活,可是实际上却总对府里的管事权利念念不忘。 虽然已经让世子夫人赵氏当了家,可是暗地里,那些管事却都是她的人。 她身边的几位嬷嬷也都充当起了耳目,不论府里发生什么事,安宁伯夫人总是能比世子夫人赵氏还要早知道。 这会儿虽然是病了,但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却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 所以,崔翎来了,是和袁五郎一块儿来的。来了之后五郎去请了唐太医过来给崔成楷看病,后来又出去买了席面酒水进来,这些事,安宁伯夫人是都知道的。 一开始,她只是单纯因为讨厌崔翎这个孙女儿,所以不想要见她。 恰好。安宁伯夫人又病着,所以她将计就计,就躲着不出来。 后来,见袁五郎去请了唐太医,她觉得家事丢脸到了外头,这个面子上挂不住,所以就索性装作不知道,随便五房去折腾算了。 反正,太医们已经给崔成楷下了定论,说他不行了。 她自己生的儿子。快要死了,她心里当然也是难过的。 若是唐太医能将人救回来,自然是好事一桩,若是不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还能怎么着? 所以,她虽然不肯出面,但是却一直叫人不动声色地打听着五房的事儿。 后来听说唐太医走了,崔成楷暂时没有事,她还高兴过一回呢。 至于后来,世子夫人赵氏没有将五房的饭菜送过去,她也觉得不妥,可这个时候再出面干涉也已经晚了。 再说,这件事也是可以圆得过去的。 毕竟府里的饭菜,是大厨房一手准备的,各房都要去领才行,府里那么多人,那么多房,还有些血脉其实很疏远的堂亲也在,一时弄混了忘记了疏漏了,也是可能的。 她就装作不知道吧。 只是,安宁伯夫人没有想到,袁五郎竟然是个这样不顾及颜面的狠角色。 他叫人去酒楼里买了席面回来吃也就算了,竟然还各房都送了一桌,这简直就是无情的巴掌落在了世子夫人赵氏的脸上,也落在她脸上。 但是,这件事情总算也有替罪羊,她可以称病不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赵氏头上去。 本来就是赵氏心怀叵测,非要借此来报先前崔翎不肯说情之仇,如今被人打了脸,也算是自找的。 安宁伯夫人原本以为就这样躲着就好,谁知道却还是被安宁伯崔弘锦看了个究竟。 崔弘锦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成楷是你儿子,你放着还有气的儿子不医,委屈嫁了高门的孙女,好好好,孙女儿你不喜欢,但孙女婿可不是一般的人,袁家是你可以随便欺负小看的吗?” 他一番痛陈,口水喷了安宁伯夫人一脸,“新帝大封袁家,什么意思你是看不明白?这是要抬举袁家啊!若不是袁家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你以为还会选什么皇后?” 崔弘锦冷哼一声,“就十五那个狂妄样,小九不肯说这个情是对的,偏你们这些无知妇人还记恨上了,真是愚蠢!” 安宁伯夫人被这一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责骂一下子激起了心里藏着多年的委屈。 她最近几个月来,饱受着鬼怪折磨,身子一直就不好。 这么一激动,就猛然也吐出一口老血来。 她见自己也吐血了,想到了前些日子去看崔成楷时那满口满口的鲜红,心一下子就慌了,越慌就越乱,越乱就越口不择言。 “崔弘锦,你自己做事不地道,现在倒是来骂我了,什么事情你都怪在我头上吗?” 安宁伯夫人舔了舔嘴边的血腥气,“成楷原来是多好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也要怪我?你也不想想,那么大的事,若不是你默许了,我敢这样自作主张?” 她愤愤地说道,“成楷是我亲生的,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你以为我就愿意叫他默默地死掉?你以为不再请太医来我很光荣?” 一边说着,她一边嚎啕大哭起来,“是家里捉襟见肘,实在没有多余的银两去耗费了,我这才默许了赵氏不再延医的请求啊!” 安宁伯夫人越说越委屈了,“那我请问你,你堂堂一个伯爷,为什么连家都养不起了?连儿子看病请太医的钱都用不起?” 她不管不顾指着崔弘锦道,“是因为你不肯分家,养了一大家子没用的人,连隔了好几房的堂亲都要养着,给他们好吃好喝好住,跟自己的儿女一样的待遇!” 崔弘锦看安宁伯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下人们还在呢,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一家之主,以后还要怎么摆威严了? 他立刻打断了安宁伯夫人的话,“胡说八道什么?你错了倒还有理了?” 安宁伯夫人也不知道有了什么勇气,从前这些话她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就算憋在心里难过死了,就算再不情愿,可是这些话她也只能闷在心里,一句不是都不敢说安宁伯。 她嘴角的血还挂着,也不擦,口中不停下来,“我说错了吗?你是自己享受当一家之主的威严,为了别人一句拍马屁的家主,就委屈自己的妻儿受苦。你去看看,盛京城里的名门贵妇们,有哪个像我们家似的,那么大的府邸,需要好几个孙女儿挤一个院子的?” 安宁伯崔弘锦怒不可遏,“你还说?我跟你说的是成楷和小九的事,你和我扯分家?我还就告诉你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崔家就不能散,绝对不分家!” 他指着安宁伯夫人说道,“你认不认随便你,若是明儿家里苛待五房和小九的事,有零星半点传出去的,就都算在你头上。”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别和我扯杨氏,她能有今日,也都是因为你!” 将话说完,他就愤怒地再扔了一个花瓶,然后拂袖而去。 安宁伯夫人被气得一口气憋不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旁边早就吓得呆若木鸡的嬷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掐安宁伯夫人的人中,掐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这几个嬷嬷这才晓得着急,一边吼着“老夫人昏过去了!老夫人昏迷了!”一边惊惶地跑到了世子夫人杨氏的屋子里,打算要回禀,然后请太医。 杨氏对着院子里满桌子的珍馐美食发愁了好久,心里想着这件事定然是要被伯爷知道了,安宁伯是个严厉的人,他才不会因为她是儿媳妇而留情面。 所以,她果断地选择了避开这个风头。 趁着世子今儿不在家,又出去花天酒地了,院子里都是她的心腹。 她十分严肃地警告了院子里的人,假装她娘家有事,晌午就出了门,说好了要住一宿。 所以,崔翎回娘家这件事她不知道,饭菜的事她也不清楚。 世子夫人杨氏想得美,这样的话,整件事就都与她无关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安宁伯夫人院子里的嬷嬷就过来回禀,那些被严重威胁警告过的仆妇们自然不敢说实话,都只按着杨氏设计好的话来说。 安宁伯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只好再去求了世子夫人的长媳,这才有人去宫里头求请太医过来。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事,等太医到安宁伯府时,安宁伯夫人的身子早就已经凉透了。
------------ 172 打听 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五房。 五夫人安氏诚惶诚恐地问道,“老夫人虽然这些日子梦魇,精神不大好,可一直都用着补药将养着,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她转头去望着病榻上的崔成楷,“会不会……九姑奶奶,你说会不会咱们老爷也……”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联想到不好的地方。 安氏觉得连安宁伯夫人这样没有啥大毛病的人都能突然去世了,崔成楷这个被太医判了死刑的人,又怎么可能熬过去? 她一时惊慌害怕,只觉得或许这是命数。 崔翎闻言皱了皱眉,“母亲莫要瞎想,父亲有唐太医诊治,定然能够平安无事。” 她对着五房的一个嬷嬷说道,“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郎在一旁道,“都敲了钟,想来老夫人是真的过世了,虽然岳父情况特殊,但五房若是不出去看看,恐要落人口实。” 他想了想,“翎儿,我过去看看吧!” 崔成楷这里断不了人,弟弟妹妹们太小当不了事,五房没有顶门立户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他这个女婿出面了。 崔翎沉吟片刻,“也好,有什么消息尽快派个人过来和我说。” 安氏见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回,她是真心对崔翎感激的,“九姑奶奶,若不是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多谢你,多谢你了!” 因为唐太医说崔成楷的病情是否能有起色全看今夜,假若他能熬住不再吐血。这便算是将血止住,也度过一劫。 所以,崔翎不放心,非要在这里守夜。 五郎自然不会违逆她的孝心,亲自将孩子们送了回府之后,便又再回来陪她。 也幸亏他回转过来。遇到了安宁伯夫人去世这样的事,才能够多个人跑腿出面。 安氏从前以为崔翎这个元配之女,她只要不苛待,保持着客气的关系,像亲戚一样走动就行,所以从来都没有打算交付真心。 一直以来,她也是这样做的。 她绝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继母,不论是生活用度还是银钱衣裳,绝对不会克扣短缺,有时候宁愿少了自己的。也不能亏待崔翎。 但真心,是没有的。 除了一份责任之外,更多的是行脸面上的事,不让别人对她有所诟病,也不叫崔成楷寒心,更不能与元配的女儿结仇。 她所想的不过只是这些罢了。 但此刻。安氏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一家人的意义。 哪怕崔翎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她们都是五房的人,到关键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撑住她的,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她这样想着,不由愁眉苦脸起来,“九姑奶奶,你说,他们会不会将老夫人的死,栽赃到咱们头上来?” 崔翎沉吟。觉得安氏想的未尝没有道理。 安宁伯夫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笃信一定和五房无关。 连自己亲生的儿子的生命都可以放弃的人呢,她不觉得安宁伯夫人是个脆弱的人,会被五郎几桌酒水给气死。 可人心难测。那些真正要对安宁伯夫人的死负责之人,假若用这个来当做借口,控诉五郎的这几桌席面将老夫人气死了,纵然总有明辨是非的人,可也有那等听风就是雨的。 五郎和她,就会百口莫辩。 崔翎目光微沉,叫了木槿说道,“去打听打听到底老夫人是怎么死的,就算她院子的人不肯说实话,但总有别人听到了些什么,多使些银子,去打听出来。”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再派个人去看看世子夫人那里的情况。” 过了好久之后,木槿终于回来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果然都不肯说实话,不过我还是跟负责洒扫的林大娘打听到了点不一样的。” 崔翎连忙问道,“是什么?” 木槿回答,“好像说老夫人临死前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争吵,有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好大的动静,还摔了好几回。” 她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后来伯爷怒气冲冲地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没过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出了门说是要找世子夫人请太医,过了老长时间才回来,可太医还没有到,屋子里就响起了哭声,说是老夫人没了。” 崔翎皱了皱眉,“是祖父吗?” 能和安宁伯夫人发生激烈冲突和争吵的人,这整个府里除了安宁伯外,也没有其他人了,难道是争吵时候发生的意外? 她面色凝重地想了想,“那世子夫人那呢,有什么动静?” 木槿目光一动,神秘兮兮地说道,“世子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说她晌午就回了娘家,今夜歇在了那,可洒扫的林大娘说,她傍晚还看到世子夫人呢。” 她顿了顿,“所以,我便又求了别人去打听,原来世子夫人确实是出了门,只不是在晌午,而是在晚上。” 崔翎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大概的逻辑已经理顺了。 这便该是祖父觉得五郎置办来的席面太丢人,拿着这个话去说了安宁伯夫人,然后老夫人和祖父吵了起来,引发了一些旧疾吧? 世子夫人赵氏是害怕被殃及,所以才假装回了娘家,不晓得这些事的。 她面色深寒,目光里冷成一片,“为了防止世子夫人他们倒打一耙,木槿,你出去将世子夫人撒谎的事找几个嘴碎的婆子说一说,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安宁伯府的水太深了,若不是因为这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 ,崔翎才不肯过来呢。 这一回安宁伯夫人的死,不管到底真实的原因是什么,但总有五郎这几桌席面在,不好抽身,到时候亲情伦理压上来,就算能说得清解释得明白,也得麻烦死了。 再说,五郎也是无奈之,她可不愿意他因此而背上骂名和负担。 木槿道了声是便连忙出去了,她自小在安宁伯府长大,虽然跟着崔翎陪嫁出去了,但府里的人脉关系还是有一点的,再加上钱能通神,她手脚大方,打赏厉害,很容易就能做到想要做的事。 谁让安宁伯府僧多肉少,日子过得拮据,对下人们出手自然小气,如今乍一遇到木槿这样问个话说个事都有赏钱拿的,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安氏看着崔翎这样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便对她更加依赖和信任了。 不过,安宁伯夫人过世,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总是要到场的,不然那么七口八舌的,一定会将诸多不孝顺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五房的境况已经如此不好,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多一点厄运了。 崔翎却拦住了她,“母亲脸色不好,已经好几宿没有歇过了,这会儿过去,定然不能安生。” 她顿了顿,“您在这里守着父亲吧,唐太医说了,那熬好的汤药两个时辰要再喂一次的,这里谁都没有您细心,您就留在这儿看着父亲。” 安氏仍然在犹豫,“可这样,若是你伯母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她用力的摇头,“虽然老夫人待我们不好,可她总是母亲,我若是守在你父亲身边不过去,莫说你几位伯父伯母了,就是那些住在咱们家里的堂亲表亲,哪个又是好相与的?一定有诸多闲话,到时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们。” 安氏的顾虑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崔翎再好,可她总是出嫁了的女儿,等到事情定了,她就要回到袁家去了。 可她和三个孩子,却是无处可去,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安宁伯府。 崔成楷如今的景况,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整个五房是极其弱势的,别的几房视他们为累赘和负担,可却偏又甩不开,那么会发生什么? 欺辱和谩骂,指桑骂槐是免不了的,她最怕的是几个孩子的将来。 崔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母亲就带着弟弟妹妹们过去吧,但我不去了,我要在这里守着父亲。” 她目光凛然,“五郎也在,若是有人为难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您不用客气,就直接让他出头,不要害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了咱们五房的人!” 安氏还在担心,“论理说,你已经出嫁了,不必第一时间过去守灵,可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来了,你若不过去,我怕他们又要编排你的不是了。” 她迟疑地说道,“你不知道,从前还有人编排你是脑袋有问题的痴儿呢,我怕他们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在婆家难做。” 崔翎冷笑一声,“母亲不必替我担心,那些人才不会计较我这些,若是他们知道我早就来了,那之前他们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出声,这是哪家待客的道理?你放心,他们也有自己的短处,不会拿这个来做文章。” 她见安氏还要说些什么,连忙将人推了出去,“母亲要去快去,等会儿随便找个借口回来,父亲这里还指着您呢。弟弟妹妹们还小,大冬天的天气冷,也别让她们呆久了,早些回屋子歇息才是。”
------------ 173 救活 对崔翎来说,她的娘家祖母安宁伯夫人是害死她母亲罗氏的间接凶手之一。 当初,若不是安宁伯夫人给已经驾崩的先皇大开方便之门,请他进了内宅后院,还默许了先皇对罗氏的觊觎,甚至创造了他猥亵罗氏的机会,那么以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罪魁祸首的确是先皇没有错,但安宁伯夫人算得上是帮凶。 崔翎恨这个是非不分连儿媳妇都可以随意出卖的女人,更恨安宁伯夫人事后没有一丝悔恨,还要将崔成楷的不幸归咎到罗氏头上。 这样可恶的一个人死了,她心里除了痛快之外,没有一丝惋惜或者追忆。 她不尊敬安宁伯夫人,也没有将那个人当做是亲人,所以,不去守灵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丝毫负担。 去了,才是违背她本心。 崔翎也不害怕会被人指责不孝。 以如今袁家的鼎盛,满盛京城的人都想要巴结上来,五郎又即将出任京畿卫的副指挥使,这样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大家溜须拍马还来不及,谁又会因为这没有影踪的事儿,去指责她? 再说,就算大伙儿都说崔九姑奶奶不孝顺,那又如何? 只要袁家的人都挺她,她的丈夫爱重她,这些闲言碎语风言风语对她没有任何损伤,一点都不可怕。 她担心的是五郎。 五郎的上峰是以严厉和吹毛求疵著称的孟良,听说这个人本事很大,但器量却很小。 五郎这回是新帝空降到京畿卫的。说不定还打乱了京畿卫原本的布局,孟良对他一定没有好印象,若是被人抓到了所谓不孝的把柄,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所以。她才催着五郎去安宁伯夫人的院子看看。 她不是要五郎真心实意地去为害死了她母亲的安宁伯夫人守灵,她觉得安宁伯夫人不配,可是她也不想要落人口实,授人话柄。 等到安氏也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 崔翎看着脸色比方才似乎好一点了的崔成楷,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你若是能挺过去这一回,过去的事我就再也不提起了。” 她伏在床沿上,小声地,却带着点啜泣声说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只要你能醒过来,好起来,我什么都原谅你。” 已经不记得前世的父亲长什么模样了。记忆里,翻来覆去,好像也找不到一件印象深刻的往事。 也许是因为她不是前世父亲期待的儿子,而是个“赔钱货”的原因吧,她的父亲从来都没有好颜色地对待过她,很少互动。现在想来,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可崔成楷不一样。 这个男人占据了崔翎三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他的笑容,他的怀抱,他的声音,无处不在,她最无助痛苦迷茫的穿越生活初期,是他点亮了她重新活一次的希望。 假如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崔翎想,她和父亲母亲一定可以幸福快乐的! 所以,即便是后来知道了罗氏死亡的真相之后。崔翎只是短暂地对崔成楷有些失望,可她没有办法恨他。 根本恨不起来。 此刻,这个她复杂纠结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她猛然发现,几时他身上有多少让人鄙视的弱点和缺陷。可她仍旧那样爱他敬他。 她不想让他死,她想看到他好起来,刮掉那乱糟糟的胡子,穿上整齐干净的衣裳,像小时候那样燃起最灿烂阳光的笑容来。 她想听他说,“翎儿,有爹在,什么都不用怕!” 崔翎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崔成楷发呆,严格谨遵医嘱,每隔两个时辰就给他再喂一次药汤,一直这样熬到了天光大亮。 崔成楷的病情到底还是控制下来了,他一整宿睡得很安稳,没有吐血,也没有过抽搐等危急的情况,看样子是像唐太医说的那般,熬过了一劫。 但五郎和安氏还有弟弟妹妹们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木槿出去打探,回来说,“世子夫人不在府里,长房的长媳听说怀了身子,不能处置这样的大事,所以老夫人便一直停在她屋子里,灵堂都还没有布置好呢。” 她冷笑起来,“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这府里那么多的人,一人伸出一只手,也能将事情办个妥帖了,那些人倒好,都只围着看着不动,什么都不肯管。” 那是当然的,管事的是世子夫人赵氏,府里的银钱也都由她来调动,她不在家,谁肯自己先垫银子出来给安宁伯夫人办丧事? 安宁伯府的经济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这垫着花出去的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能够收回来呢,这样有去无回的买卖,谁肯做? 木槿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老夫人过世的时候,世子正在外头花楼乱七八糟女人的温柔乡里,去请他回府的人过去了,他还不肯信,后来是大爷亲自去叫的,世子这才屁颠屁颠地赶了回来。” 她脸上满是鄙夷,“这不,回来也没有什么用啊,就只在老夫人屋子里嚎啕大哭,屁事都不管,还不如不回来呢! 伯爷一直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老夫人的事也不肯管,整个甩手掌柜,整个府里只有大爷还算管事。 咱们五爷实在看不过去,掏了五百两银子给大爷先垫着用了,许是都看五爷大方,那几桌席面的事儿,倒是没有一个人说。” 崔翎叹了口气,“堂堂一个伯夫人,这丧事搞成这样,真是……” 她目光怜悯地望了眼人事不省的崔成楷,“父亲,等你醒了,就从这样的家里出来吧,就算被人说不孝顺,五房也要单过,否则弟弟妹妹们好好的孩子,都要被这样的家风给带累坏了。” 先前她成婚时,崔成楷偷偷塞给她的巨额银票她一分钱都没有动过,若是他肯带着安氏和弟弟妹妹们分出来过,那么这笔钱恰好用来安家,还是足够的。 木槿连连点头,“从前咱们还没有去袁家的时候,还觉得伯府已经算是富贵锦绣的人家了,谁知道只是个外观好看的空架子,里面啊,早就已经蛀得一空。” 她还是很唾弃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就算是我一个小丫头,也总能拿出十几两银子的私房来,可那些衣着光鲜的老爷夫人手里竟然一个字儿都拿不出来,我才不信呢!” 崔翎也为安宁伯夫人感到可悲,那些依附生存的堂亲丝毫都没有感恩之心,这也就罢了,若那些人真的是好的,也不会好意思继续住在伯府赖着不走。 可那些亲生的儿女呢? 安宁伯夫人膝下一共有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除了四房的伯父和两个姑母是庶出外,亲生的孩子一共五个。 除了崔成楷,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这些顶门立户的儿子都是干什么吃的?自己的母亲过世了,连丧葬的银子都不肯垫付吗? 如此亲情凉薄,与其说是孩子们不孝,还不如说是安宁伯夫人教育出了严重的问题。 如今这样,不过只是自食其果罢了。 崔翎撇了撇嘴,“不提这个了,你叫人去外头买一些早点过来,府里如今这个样子,是不能指望着这里还有早饭吃的了,咱们自给自足,先将五房的人给喂饱了再说。” 木槿刚出门不一会儿,唐太医就拎着药箱进来了。 他刚一踏进安宁伯府的门时还吓了一跳,以为崔成楷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一命呜呼了,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不是五老爷过世了,而是老夫人死了。 这才敢到崔成楷的院子里来继续给诊治。 崔翎将昨夜情况都说了一遍,“父亲的脸色好似好一些了,他一夜都没有咯血,这血是不是算止住了?” 她目光里带着期待,“唐太医您昨儿不是说过,只要我父亲能将血止住,那么这病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好好将养,还是可以重新变好的,对吗?对吗?” 唐太医静默不语,先去给崔成楷把脉,良久才答,“五老爷的脉象也比昨日好了许多,老夫不敢保证这一回一定能够将他给治好,毕竟这咯血之症到了五老爷这样地步,已经是顽疾了,不容易好。但……” 他顿了顿,“只要精心伺候,好生养着,五老爷还是能够恢复过来的。” 这话虽然说得保守,但意思崔翎听明白了。 唐太医这是在说,崔成楷这一回算是躲过了一劫,已经不再像昨夜那样凶险了。 可是他也说,崔成楷要是想要真正地恢复过来,首先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静养,不只要环境好,各方面的条件也要跟上,还得有人精心护理。 崔翎喜出望外,崔成楷能够捡回一条命来,她已经很高兴了,也没有指望直接一下子就给治痊愈了,她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至于养病的事,弟弟妹妹们还小,那她这个做姐姐的就要扛起来。 比起崔成楷能活下来这件事,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她感激涕零地谢过了唐太医,请了新的方子,又问了好多注意事项和细节,这才叫人送了唐太医离开。 正当崔翎松了口气时,忽然外头一阵骚动。 五郎清朗的声音响起,只是不知道为何此时竟然带着几分愤怒,“放开!”
------------ 174 宋氏 崔翎闻声出去,霜冻的寒晨天青色的微光里,五郎身姿挺直地立在檐下。 而在不远处的门口,赫然半躺着一身素袍的男子,此刻正捂着腿哼哼唧唧地叫。 她皱了皱眉,向前几步去拉五郎的衣袖,“怎么了?” 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马忍着痛站立起来,一手指着五郎一边开骂,“九妹妹,你自己的男人可得看管好,莫让他见了什么人都不规矩!” 他有心想上前来继续与五郎纠缠,可一想到刚才五郎只是轻轻一推,他就摔得生疼,多少也有点顾忌,便往后退了几步。 可嘴巴里却仍然不停,继续口出恶言,“家里正办着丧事呢,九姑爷可倒好,调戏起了舅子的小妾,啧啧啧,真是有本事啊。” 小妾? 崔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猜到了眼前这窝囊的男子的身份。 看他生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说起话来,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姿态神情举止,活脱脱二伯母的风姿,再加上所谓的小妾,看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五堂哥了。 别怪崔翎在安宁伯府生活了十五年,却连正经的亲堂哥都不认得。 这实在是因为,崔家的人口太多了,长得又都差不多,她不故意去结交人家,人家也懒得理会五房这么个不起眼的堂妹,所以真真的,就只是在家宴时候远远地看见过几回。 她根本记不清五堂哥的相貌。 可这位五堂哥的“英勇”事迹她却忘不了,就在去岁时,他还因为强要了宋梓月而被石修谨打了个半死。 最后。若不是袁家老太君从中调停设法,恐怕他性命休矣。 崔翎目光微凛,语气不觉便十分冷淡,“五堂哥说什么呢。你也知道家里正在办丧事,可不要口出胡言,叫人听了看笑话。” 说话间,她猛然瞅见院外梅花树下一抹裙边,嘴角便浮起冰冷笑意来。 她顿了顿说道,“我不晓得五堂哥到底是听说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误会了。先别提我夫君的人品,就只管说你的小妾,我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何等花容月貌之人,能够以小妾的身份,被我夫君这样的男子看中。” 崔翎冷笑起来,“五堂哥以为,是谁都喜欢别人的女人?” 这得崔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他一时语顿,结巴了半天才勉强说道,“方才我分明看到袁五郎在那边的小道上和我的小妾宋氏拉扯不清,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他不成?” 崔翎冷哼一声。“那就请五堂哥回去,亲自问问你的小妾宋氏,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冤枉了我夫君。” 五郎一夜未歇,本就十分疲倦,经崔五这样一闹,更觉烦躁。 他轻轻将崔翎搂入怀中。语气生硬地说道,“翎儿,不要理会那蠢货。” 崔五闻言立时怒了,一下子不依不挠起来,“袁五郎你说谁是蠢货?不行,今日我非得要拉着你去众人面前评评理。” 他扶着崴着的腿脚,强自上前要抓五郎的袖子。 五郎一把甩开,嫌弃地弹了弹衣衫,“说你蠢还真是蠢,你也不回去照照自己的脸。你这样的人的妾,能是什么倾世绝品?她难道还是天仙下凡?能比得上我妻子分毫?” 他唾弃地说道,“我管她宋氏还是张氏马氏,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好,不要像个恶狗似的乱吠。” 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从今日起,各家有姻亲关系的人家都要陆陆续续过来吊唁,这种时候,家里乱成一团,也不说好好地帮忙整理,却还抓着这低级误会在那里乱吵。 五郎心想,安宁伯府尽出这样的草包,恐怕气数已尽。 崔翎见五堂哥仍然要纠缠不清,不由也动了怒气。 她冷着脸叫了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将崔五强请了出去,“五堂哥,你好自为之!” 然后砰得一声,差人将院子的门关上,还派了两个婆子守着。 等进了屋子,她抱歉地对五郎说道,“昨夜累着你一夜不曾休息,还要受这样的气,我很不好意思呢。” 虽然对安宁伯府没有认同,但到底这里是她的娘家。 五郎也是因为她,才会留在这里一夜,替她张罗这个出面那个的,还莫名其妙地被崔五纠缠了一个早上。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气,五郎疲倦的面容下,眼神却温柔之至,“翎儿,你我夫妻,还要跟我分彼此吗?” 他摇头,“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岳父大人怎么样了?我听槐书说唐太医来过,是笑着出去的,是不是岳父大人已经挺过了这一关?” 崔翎脸上终于带了一丝喜色,她欢喜地点头,“嗯嗯,父亲用了唐太医的汤药,一夜都好端端的,没有再吐血,早上唐太医来过,诊脉之后说,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她仰头望着五郎,目光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泪花,“夫君,若不是有你在,这一回,我父亲好端端的人,都要被那帮人折腾没了呢。” 安宁伯府的人借着有太医说过没救了这个借口,就不再出钱出力帮崔成楷延医救治,分明只要用心就可以缓过来的病,为了钱,那些人一个个眼睁睁地要看着他死。 崔翎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这个烂到了根里的安宁伯府真让她觉得恶心。 可偏偏她还要为了世俗道义继续留在这里,要装作孝子贤孙般地去吊唁害死她母亲罗氏的帮凶安宁伯夫人,还要为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而不得不为五房出头。 五郎进到屋内,在崔成楷身侧坐了一会。“唐太医有说过岳父大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吗?” 他顿了顿,“安夫人和弟弟妹妹们还在安宁伯夫人的院子里,她们一夜未歇,等会儿回来了定很困倦。恐怕没有气力再照顾病人,少不得,要再辛苦你了。” 崔翎点了点头,“唐太医倒没有说,但想来不需要太久了吧,等父亲醒了。安宁伯夫人的事先瞒着他,免得他情绪不好,影响身子。”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叫人寻个借口将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接回来吧。他们累的累,小的小,这么熬下去肯定不行。五房情况特殊,想来也不会有人挑剔。” 就算有人非要挤兑也没啥,反正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五房从安宁伯府分出来过,谁还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至于弟弟妹妹们的将来…… 正如五郎说的。安宁伯府搞成这样,恐怕气数已尽,再难重现当年的辉煌。 一个衰败的簪缨之家,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权臣之家管用?只要袁家不倒,有袁五郎这样的姐夫,那几个孩子的将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五郎一想到那边乌烟瘴气的环境。崔家人互相推诿的嘴脸,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忙对着槐书说道,“将亲家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接回来吧,就说有事儿,若有人非要追根究底,你想法子遮掩过去便行。” 看着槐书离开,他深深叹了口气,“翎儿,我现下终于晓得为什么你说在娘家时喜欢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这崔家实在是……实在是太……” 太难以形容了。 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总不分家,那么多人挤在一个宅子里,人口多了心思就躲,心不齐矛盾就多,僧多粥少手头难免拮据。这人哪,手头一紧就就容易刻薄小气,时日长了,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她将脑袋靠在五郎怀中,“所以,我何其幸运能够嫁给你,这盛京城中,像袁家这样清明的人家,不多了。” 喜欢以大家长的身份自居的,绝对不只有安宁伯崔弘锦一人,崔家是这样的状况,其他人家难道就能好得了吗? 看着威武庞大的家族,其实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内里早就已经被蛀空。 不一会儿,安氏和三个孩子被接了回来。 崔翎说了崔成楷的情况,又安抚了他们几句,就叫人送了他们去歇息。 三个小的早累得够呛,听到父亲没有死,也不会死了,就立刻松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好跟崔翎和五郎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安氏却非要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儿已经劳累了九姑奶奶一夜,现下也是该换我在这里守着了。” 她趁着五郎出去取物的空档,悄声说道,“九姑奶奶还是去老夫人那边站一站,然后回袁家歇一下吧,免得贵府上的老太君有意见。” 按道理来说,崔翎已经嫁出去了,安宁伯夫人这里只需要来吊唁一番,不必守夜的,可她一夜未归,看这样子还想继续守下去,安氏害怕她会受到袁家那边的压力。 崔翎见安氏已经会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了,不由有些欣慰。 人心这东西,到底还是善的,只要肯付出,大部分情况下,总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她笑着说道,“母亲多虑了,祖母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五郎出门都知会过她老人家的,这边的状况也一直都有派人回袁家禀告,她老人家不会说什么的。” 顿了顿,她又道,“母亲已经连续累了好几夜了,看样子,今儿夜里也要出去守灵,就趁着这功夫,先去休息一下,没得将自己也累倒了。” 安氏犹豫了下,“那姑奶奶呢?” 崔翎目光一动,“我反正不去老夫人那里,等待会儿伺候父亲喝了药汤,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儿,累不到的。” 安氏迟疑地问道,“姑奶奶,不去那边露一下脸吗?大嫂刚才就在和二嫂嘀嘀咕咕地说起你了,我恐怕她们会编排你的不是呢。”
------------ 175 苏醒 崔翎冷笑一声,“不是恐怕,而是一定会编排我。” 世子夫人赵氏心虚,安宁伯夫人的死,多多少少都与她有关系,假若被人知道了这一点,她的名声必将受损无疑。 更重要的是,她最近攀上了禁军统领林长昆的夫人。 林长昆在新帝登基一事上处于十分重要的位置,是得到封赏最厚的功臣,他说一句话,胜过寻常臣子说百句。 就是立后这一的大事上,他也有发言权。 林夫人许诺会请林统领在新帝面前举荐崔十五,这便意味着崔芙的机会大大地增加。 可要是因为安宁伯夫人的死,而令这门好事黄了,那就大大地不妙了。 所以,不论是为了在安宁伯府的日子好过,还是为了崔芙的前程,世子夫人赵氏,也定然要将这气死老夫人的罪名安在别人别人头上。 她定必咬着崔翎的错处不放,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叫人想起昨夜她为何匆忙离府一事。 安氏想清楚其中关节,急得不行,“那该怎么办?” 崔翎轻声安抚她,“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安排。” 请了安氏回房歇下后,她对着五郎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堂哥要像个疯狗似得咬着你?” 她顿了顿,“是不是那位宋姨娘她……” 宋梓月曾经对石修谨玩过什么招数,她是清楚的。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位宋姨娘对五郎一定有一些别样的情愫。否则,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石小四的面前暗示她和五郎有染的。 这与宋梓月后来自甘堕落,要设计崔五不一样。 那时她已经毫无退路。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兵行险招。 可先前她是有机会选择的,她分明可以诱惑头脑简单的石小四成为她的裙下臣,可为什么偏偏放弃这条简单容易的,却故意将自己和五郎的关系说得暧昧不明? 虽是有利可图,但多少也因为怀着几分肖想和期待。 所以。很显然刚才在花园的石道上,宋梓月又对五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却恰好让醋意深浓的崔五看到了。 崔翎也想假装大度,或者善解人意,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 不是因为不信任,就是想知道。 五郎脸色不太好看,他冷哼了一声,“你别听崔五那混账胡说八道。我和他的妾能有什么话说?” 他急急地解释,“不过是我从安宁伯夫人那处回来,路上碰见了她,她非要谢我先前的搭救之恩罢了。说实在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若不是她自报家门。我哪还知道她是谁?” 偏生无巧不成书,就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崔五看到了,还误会了起来。 崔翎也记得老太君说过,五郎先前是为了大义救下了宋大儒的女儿,可这些事都是交给别人去做的,他自己并不曾出面。 所以,宋梓月是一厢情愿了? 她不知道为何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五郎目光摇忽不定。带着捉摸不透的光,“新帝登基之后,会大赦天下,先前被牵累的梁家宋家等,都会平反。宋大儒这等有识之士,起复是迟早的事。” 他也叹了口气,“等到宋大儒起复之后,宋姨娘的身份可就尴尬了,他不可能会要一个敢为人妾的女儿,这说出去实在太不光彩了。可大盛的名门贵族中,也极少有将妾室扶正的,那实在有违常理,也不体面。” 所以,这里头少不得还要做一番文章,宋梓月的前路和命运,都还是未知之数。 端看安宁伯府和宋大儒之间能否争个高低了! 崔翎聪慧的人儿,又如何能够不懂? 她心里也晓得,就算宋梓月真的对五郎有什么,也不过只是自作多情,从前男未婚女未嫁时便罢了,如今都已经各自成家。 何况五郎对宋梓月那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她自己竟害怕什么? 这样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靠到五郎胸前,“这样就好,刚才我还以为……” 五郎微微一愣,转瞬就回过神来,他惊喜地问道,“翎儿,莫非你这是在吃醋?” 他和崔翎的婚姻中,一直都是他更主动一些的。 难得看到崔翎对他紧张起来,他丝毫都不觉得是一种不信任,反而既新鲜又欢喜。 崔翎被窥破了心思,一下子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恰好这时床榻上的崔成楷动了一动,她便立刻有了借口,“哪里有?哎呀,父亲好像是要醒了,我去看看他!” 她疾步上前伏在床沿上,见崔成楷果然缓缓睁开眼,忙惊喜地唤了一声,“父亲!” 崔成楷看起来十分虚弱,但总算清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分辨清楚站在床头的人,嘶哑却又惊喜地唤了声,“是翎儿吗?” 崔翎眼角便有泪滴滚落,忙将头别过去,偷偷地将眼泪擦掉。 然后回头猛力点了点头,“嗯,父亲,是我,是我翎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崔成楷颈下垫高了一个枕头,问道,“您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头脑昏沉吗?是不是饿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炒豆子一般席来,崔成楷却丝毫不觉得聒噪。 能够看到心疼且亏欠的女儿在身边伺疾,他心里是十分复杂的,既觉得欣慰,可又有些心疼。 然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难得融洽的父女感情中了。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但却还是清晰明白地表达了他的感情,“倒是还好,不觉得饿。” 五郎也上前来问候。“岳父大人要坐起来吗?我帮你!” 他将崔成楷的身子略往上扶了一些,然后笑着说道,“等下再过一回汤药,然后再进一些稀粥,精神应该能好一些。” 崔成楷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他如今身体虚弱。自然也就不和他客气了。 只是,他环顾屋子一周,却不见安氏,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由便问道,“可曾看到你母亲?” 崔翎与五郎对视一眼,彼此都十分默契地隐瞒住了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 她笑着说道,“母亲守了父亲好几夜,人也疲倦了,我便请她回屋歇息。才刚走没一会儿呢。” 崔成楷虽然对安氏的感情不太纯粹,除了是父母之命外,只是为了转移对罗氏的情感和愧疚,可到底共同生活了十来年,没有爱情,亲情总是有的。 他听说安氏连续守了他好几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不再提其他的,只希望安氏能够休息好了再说。 木槿恰送了汤药上来,崔翎细心地喂了崔成楷用过。 然后兴致高昂下,就对着他说道,“父亲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寻你女婿说话去,我昨儿看到小厨房有些米,打算亲自给您熬一份稀粥,您稍待会儿。” 说是亲自。其实也不过只是将准备工作做好,熬粥这件事有些费时,看火自然就交给下人了。 不过,崔翎能有这份心意,崔成楷还是十分欣慰的。 他目光里带着泪光目送着心疼的女儿步履欢快地离开。转头对五郎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是不是也陪我熬了一夜?” 五郎笑着说道,“是昨儿来的,后来请了宫里头的唐太医过来给您瞧,用了几副汤药您就好了。” 他柔声宽慰他,“唐太医说,岳父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接下来的时日只要安心静养,就能大好了。” 崔成楷细细咀嚼着唐太医这三个字,心里晓得那不是安宁伯府崔家可以随意请得动的人物。 他虽然昏迷了好几日,可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家里放弃了对他的治疗,不再替他请太医来治病,这件事,他怎么能不知道? 自然是怨的,可在这份怨之后,却又是一份冷漠和疏离。 自从罗氏过世之后,他总觉得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不再如同儿时般亲密,一向都让他尊敬和爱戴的父亲母亲,原来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当这种绝大的失落和失望席卷而来时,他有些无法承受。 所以,当初颓废自我放弃,不只是因为罗氏的死,也因为看清了父母的真面目。 只是孝道如同一座大山,紧紧压在他头上,不让他动弹分毫,他除了后退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去责怪怨恨父母的无情。 多年之后,崔成楷发现,有些事不能回头,有些人也不必再继续忍耐。 他的前半生活在父母的阴影之中,而现在被父母所放弃了的他,却因为妻儿的不放弃而侥幸活下来,那么若还有以后,以后的人生,他将只为了妻儿而活。 崔翎不晓得崔成楷内心的想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在小厨房里捣鼓着给父亲熬粥。 大病久卧的病人,一下子不能吃太多大鱼大肉油腻的东西,会撑坏胃。 所以稀薄的白粥是最好的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摆弄米和水的比例,等到确定万无一失,这才开火,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人守着。 这时,院子外头又传来一阵闹腾,她皱了皱眉,心想五堂哥还真是缺根筋,都这样的时候了还只顾乱吃醋瞎胡闹,这一次若再叫她听到他胡言乱语半个字,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 176 反击 崔翎吩咐了几句,便径直往院门口走去。 因为晨起时发生过崔五的事,所以几个粗壮的婆子横在那里,不肯叫外面的人进来。 可婆子们虽然力气大,地位却低,在强权威逼之下,并不能撑太久。 否则,以五房如今摇摇欲坠的地位,随便什么人到世子夫人赵氏面前说两句闲话,世子夫人不能拿主子们开刀,她们这些下人却要倒霉。 为首的那个早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见崔翎出来,就如看到了救星。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回禀说道,“九姑奶奶,是十五小姐来了。” 崔翎讶异地想,崔芙来这里做什么? 她抬头远远地看到门外一个身着淡黄色素服的年轻女子,正仪态万方地望过来。 那女孩似笑非笑地说道,“九姐姐,我来看看五叔,五房的下人好大的威风,竟不让我进来呢。” 这话说得怪腔怪调,崔翎听了眉头一皱。 她抬了抬眼,细细看了崔芙一眼,随即笑着说道,“十五妹是来看我父亲的?倒是怠慢了。” 崔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一边点着头,一边就要冲进院子来,“是啊,听说五叔病危,我这个做侄女的怎么能不来看看?” 她顿了顿,“哦,顺便我母亲叫我来瞧瞧,九姐姐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忙,竟都不曾到祖母面前磕头守灵。” 崔芙的一只脚才刚跨入院内,另一只脚却生生地抬不过去。 只见那几个粗壮的婆子在崔翎的眼色指使下。一改刚才的怯懦和犹豫,忽然变得十分坚定起来,她们直挺挺挡在门口,一步都不肯后退。 就像是一座人墙。生生将人给弹了出去。 崔芙面色一变,声音尖锐地喝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九姐姐都在这里了,还不让我进去?” 她转脸对着崔翎抱怨起来,“九姐姐你看,你们五房的仆人就是这样无礼。竟敢对我如此!” 崔翎笑了起来,“是啊,我们五房的仆人就是这样无礼呢。” 她耸了耸肩,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起来,“反正我们五房的仆人都被刻上了无礼的罪名,那也不能白白担了虚名,就无礼一次吧。” 为首的那名仆妇听出崔翎话外之意,态度也强势起来,“十五小姐还请回去吧,我们五爷还在歇着。夫人和小姐少爷们也都刚刚才回来,没有这个功夫招待您。” 崔芙不敢相信,崔翎竟然会纵容着仆妇们对她无礼。 她气得浑身发抖,“九姐姐你,你竟然如此对我,我要去告诉母亲!” 崔翎冲着她轻轻一笑。又摆了摆手,“十五妹真乖,回去告诉你母亲,兴旺发和盛长记的人昨儿看到她啦!” 她转身便对仆妇们吩咐道,“我父亲需要静养,若是再有闲杂人等来,可不许将人放进来了,连门都不许应,真是吵死了。” 那仆妇听了,立刻便指挥着众人将崔芙推了出去。然后重重将门关上。 毫不意外,门外传来崔芙气急败坏的怒骂声,还有愤怒地不可自拔的尖叫声。 为首的仆妇虽然一时爽快,可到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崔翎的脸色,然后问道。“九姑奶奶,您说咱们这样做,会不会惹来麻烦?十五小姐向来都是任性跋扈的性子,世子夫人又宠她……” 言下之意,就是怕十五小姐会秋后算账,虽然逞一时之快,但之后会带来很多的麻烦,这样会得不偿失。 崔翎却十分自信地昂起头来,“怕什么?” 她目光微微一动,“世子夫人这一次不敢乱来。” 安宁伯府去广陵侯府,必要经过长乐街。 长乐街上商铺鳞次节比,虽然大多数的店铺日落就关门了,可酒楼和药铺却不在此列,酒楼通宵达旦经营,药铺总也要到夜深才关闭。 兴旺发是长乐街角最热闹的酒楼,盛长记则是生意最兴隆的药铺。 世子夫人昨夜回娘家时,虽然已经天黑,可安宁伯府的马车金碧辉煌,爵徽经过亮着灯火的酒肆时,发出闪闪的亮光,很容易辨认。 加上世子夫人的马车与众不同,阖府上下唯独安宁伯夫人和世子夫人有这个资格可以乘坐专用的马车,所以明眼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崔翎为了不让世子夫人往她身上栽赃,特意便叫人出去打听。 果然,兴旺发的掌柜的还有一部分喝酒的客人都曾经看到过世子夫人的马车,当时还有人疑惑地发问,这个时辰了世子夫人往娘家赶,是不是广陵侯府出了什么事。 旁边盛长记的值夜伙计也看到了马车。 再加上这一路上往来的行人,至少有十来个证人可以证明,世子夫人昨夜是什么时辰经过安乐街的。 至于赵氏何时离开安宁伯府,只需要好好地盘问一下门子,答案便自然清楚明白。 假若世子夫人赵氏非要将安宁伯夫人的死往崔翎和五郎身上扯,崔翎自然也可以毫不容情地反击。 她有人证物证在手,只需要一句,大伯母若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又何必半夜三更地躲出去? 世子夫人便无从招架的。 崔翎让崔芙带话给世子夫人,倒也算不上是挑衅,而是一种最后的提醒。 为了五房暂时的安宁,她也并不想立刻挑起战争,就算这是笃胜的一趟,可窝里斗很累,也容易将战祸蔓延波及无辜,假若可以的话,她还是打算将这一场硝烟消散于无形。 那句话,只是一个警告。 世子夫人到底还是心虚,果然就不再和崔翎继续纠缠,后来安氏再去守灵,就没有再听到有人说五房和崔翎的闲话了。 安宁伯夫人的丧事,由于儿女们的不齐心和安宁伯的无视,办得只能勉强说还算体面,至少有了五郎几次垫付出来的银子,表面上的仪仗还是齐全了。 但明眼人却还是一眼看出了安宁伯府的拮据和窘迫。 除了银钱,还有人。 安宁伯府上下好几百口人,可整个葬仪,真正称得上能够办事的人,却只有长房的嫡长孙崔谨一人,其余人都好似来做客的亲戚,袖手旁观不说,有时还要添麻烦。 崔谨虽然能干,可到底还是头一次操办这样的大事。 他没有经验,想要去求教那些曾经经历过事的堂祖堂兄,但那些人却个个都装糊涂。 但若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时,那些一分帮助都不肯施的人,却个个都站出来指责了。 崔谨疲惫不堪,账房里却偏又兑不出银子来,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他一个手头没有操持过大事的年轻人? 他去寻世子夫人要开库房,就算没有现银,先拿些古董出去当了救急也是好的。 可世子夫人却支支吾吾不肯松口,一味地咬着若是被人晓得诺大的安宁伯府给老夫人办个丧事都要出去当东西不好,就算是给回绝了。 崔谨气得不轻,可府里的状况他也是知道的,人口多进账少,账房那里一直都缺现银,早就已经寅年吃了卯年的粮。 从世子夫人这里抠不出半个子来,他只好先将妻子身边的私房先用了起来。 可安宁伯夫人的丧事是有规制的,很多用度并不是说减就能减的,就算府里早就已经气势微弱,可那些该花的钱,该摆的气派却一带你都不能少。 崔谨妻子的那点私房怎么够呢? 万般无奈之下,崔谨便只好又求到了五郎这里。 其实,五郎一直都是个十分大方的男人,袁家也有钱,不在乎花钱,所以他在朋友堆里向来不在乎钱财,十分大气。 可这一回在安宁伯府,他见着了五房所遭受到的不公,就很容易联想到他深爱的妻子未出阁时过的日子,心里难免会对这个地方有些怨气。 所以,崔谨求过来时,他并没有如他一直以来的性子那样随意地将银子给了。 虽然他对崔谨的人品还是满意的,也对崔谨这几日的遭遇抱以同情,但他才不会因为这一点恻隐之心,而慷慨解囊。 崔谨也晓得自己母亲对五房做的事太不厚道,也不好意思死皮赖脸地去求妹婿,想了半天,只好咬着牙说道,“九妹夫,这样吧,这银子你先借给我急用,我拿等值的东西来换。” 他信誓旦旦,“总之绝对不会让九妹夫吃亏的。” 半晌崔谨的小厮从库房里取了几副前朝的名画过来,他递给五郎说道,“九妹夫,你看,这是景朝轩帝的笔墨,轩帝才华横溢,文武皆能,这一笔丹青真是出神入化,当得传世佳作。” 他咳了一声,“这幅画原本是价值连城的,便是给两千金也不卖,但家里这样的情况,我也不瞒你。两千两银子,九妹夫先拿去,我将画抵在你这里!” 五郎刚想说话,忽听垂帘轻动。 崔翎从里屋出来,笑着对崔谨说道,“三千两银子,这幅画给我,是卖,不是抵,大堂哥若是同意,我这便叫人去取银子。” ps: 发高烧了,今天只有一更,如果明天好一点了,再加更吧
------------ 177 结束 景朝轩帝留存的手迹并不多,这幅梨下美人春睡图是其中最精湛的瑰宝,论画风已经是极致,再加上有轩帝亲盖的宝印,价值连城。 古往今来有才情的皇帝不多,画工出神入化者唯独轩帝一人,这幅画的价值并不是金银可以衡量的,便是万金都难得。 如今,崔翎只想用区区三千金来换得这幅画,若是在以往,便是自家人,崔谨也要生气的。 可现在,他着急用钱,这画偏又是他手头所能接触到的最值钱的物件了,虽然舍不得,但却也只能咬咬牙同意了。 他心里想的是,卖给崔翎,这画总也还是在自家人手上,等将来境况好一些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拿回来,若是卖给了别人,那这东西就再也与崔家无缘了。 崔翎虽然对大堂哥没有什么恶感,可谁让这是在替安宁伯夫人操持丧事? 大伯母和十五妹又轮番到五房来撒野,她心里这股气便也只能冲着崔谨去发了,说她趁火打劫也罢,说她冷血无情也好,总之,这竹杠她就是敲定了。 她见大堂哥面有菜色地点了头,便也爽快,立刻叫木槿跟着槐书回自家一趟,取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来,交到大堂哥手中。 崔谨对着那副画叹了口气,“这画作珍贵,还望九妹妹好生收藏着它。” 言语之中,还是带着无限的惋惜和心疼的。 没有办法,谁叫袁家财大气粗,收藏的古董字画也不少。若不是真正有吸引力的物件。就算拿出来。也不一定能让五郎感兴趣。 眼看着拿着银子匆忙出去办事的崔谨脚步虚浮,五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大堂哥人还不错,可惜这一宅子的人里,只有他一个肯做事的明白人。” 崔家五房,五位正当年的老爷,孙儿都排到了十三位,可那么多的大老爷们中。能顶门立户站出来代表安宁伯府崔家的男儿,却唯独崔谨一个。 子孙莠蔫,这是败家之兆,崔家的富贵荣华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五郎轻轻揉了揉崔翎的头发,“这幅画,只给三千两银子,确实有些少了,其实,刚才看在你大堂哥的份上,怎么也得再给两千两。” 他顿一顿。“这里头,是还有什么由头吗?” 崔翎耸了耸肩。“反正这也不是大堂哥自己的东西,我就是趁火打劫了,又怎样?”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丝毫没有一点亏待人的心虚。 五郎听了忍不住轻笑,“你呀!” 他看了看天色,“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我再出去看看,若有人问起,我就说你身子不适好了,总不能真的当着众人的面撕破脸,这面上的情儿还是得圆的。” 崔翎低头小声说道,“辛苦你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安宁伯府总归是她的娘家,若是娘家的事做得不够体面,那么她脸上也是无光的。 她自己当然不在乎这些,但高门大户之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她面子上不好看,袁家也不见得多么光彩。 所谓人是社会的人,她生在盛朝这个社会间,难免要屈从于社会法则。 所以,就算死去的安宁伯夫人是她最不待见的人,可难免还要为了面子上的事竭力让这桩丧事不至于办得那么难看。 她自己不肯出力没有关系,寻个借口就算是躲过去了,但五郎身为她的丈夫,却不得不为此奔走,他那样辛苦,费这些力气,不过是想要让她的面子上好看一些。 如此而已。 安宁伯夫人是一等伯夫人,按规制要停灵七日方可出殡。 这七日间,崔翎每日都要回袁家看一回儿孩子,其余的时间便就只呆在五房的院子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崔成楷。 而外头的事,便就都由五郎负责。 五房唯一的男嗣排行第十的崔谚今年才不过五岁,仍旧是个小娃,所以五郎这个女婿便承担起了半个儿子的责任,该出面的事绝不推脱搪塞,倒是赢得了不少赞赏。 五郎才不管那些人是真心赞美他有孝道,还是只是要巴结一下他这个未来的京畿卫副指挥使,他只是尽量做到自己的本分,好不叫人寻到崔翎的把柄,以此来对她说三道四。 崔成楷经过几日的修养身子渐渐好了许多。 他总觉得奇怪,因为向来对他十分照顾体贴的安氏近些日子来,在他身边伺候的时候少了,每当过来时,也总是一副疲倦模样。 就连三个孩子,也总是匆匆来看一眼他,就又退了下去。 崔翎笑着说道,“唐太医说了,父亲需要静养,母亲信任我,便叫我全权在这里照顾您,弟弟妹妹们也是不敢吵着您了。” 她一边伸手去替崔成楷盖好了被褥,一边说道,“父亲放心,等到再过几日,您好一些了,弟弟妹妹们就敢过来陪您玩了。” 安宁伯夫人虽然不地道,可到底是崔成楷的母亲。 崔翎吃不准崔成楷对安宁伯夫人的感情,但就算他对老夫人心里也有怨恨,可只要有这层母子关系在,顾忌着礼仪规矩,他总要去老夫人灵前披麻戴孝守灵。 他身子才刚有些起色呢,实在吃不起这层罪。 所以,她便打定了主意,不肯叫崔成楷知道安宁伯夫人已经没了。 对于这件事,安氏和她的意见不谋而合。 弟弟妹妹们虽然年纪小,可却都十分早慧,他们都晓得父亲病倒的日子里,别人是怎样对待五房的,也许并不怎么懂得大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但都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父亲。 而且,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们对崔翎这个姐姐。心里也从最初的怀疑犹豫变成了信赖。五郎这个姐夫,在没有父亲保护的日子里,成了他们几个坚强有力的后盾。 几个孩子都咬紧了嘴巴,绝口不提外头的事。 所以,崔成楷当真以为,是因为需要静养的关系,所以五房的院子里才没有什么人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这日安宁伯夫人要出殡。 外头吹吹打打的鼓乐鸣天。到底还是将崔成楷给惊动了。 崔翎见这仪式也完了,便索性不再瞒着他,一五一十将他昏迷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安慰崔成楷,“父亲那份该进的孝道,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一样没少都替您尽了,就是五郎也出力颇多,咱们五房能做到如此,已经问心无愧,父亲可不必再要自责。” 这场丧事总算跌跌撞撞地办完了。 虽然有诸多不顺心之处,可在大堂哥崔谨的努力之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十分体面的,外客不知究底。也都觉得崔家鼎盛之家,这丧事办得不俗。 就算是府里的诸位,虽然各自都有牢骚,可到底没有从他们口袋里挖出一分钱来,他们没有掏钱,心里也有些理亏,倒也一句怨言都不曾有。 甚至连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的崔翎,也因为五郎强势,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多说一句不是。 五房没有受到诟病,反而得到不少赞赏。 这件丧事就算是圆满得结束了。 崔成楷躺在床榻上静默不语,因为消瘦而深陷的眼眶看起来疲倦而乏累,布满了红血丝,可他就是这样直挺挺地瞪着纱幔,一个字都不曾说。 崔翎以为崔成楷是在难过,或者自责,便连忙说道,“父亲,您的身子刚刚有了点起色,可不要再多想多思累到自个了。” 她咬了咬唇,“您倒下了以后,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过得什么日子,自己也是清楚的,他们可只有您一个可以倚仗的了。” 见崔成楷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帐顶,她狠声说道,“这一回事出突然,还有我帮衬着他们,可若是您自个儿不珍惜身子,就这样撒手不管了,下一次,我可再不会伸出援手。” 她故意昂着头撇着脸说道,“反正那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他们过得好不好,是父亲您的责任,才不是我的。您若是倒下了,我可不管。” 崔成楷这才将脸转过来,他沉沉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 他目光里忽然带了几分水润,“你是个善心的孩子,爹爹一直都知道,在你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人之后,你还肯如此对待我,对待你继母,对待你的弟弟妹妹们……爹爹感激不尽。” 崔成楷顿了顿,“翎儿是怕我对你祖母感到自责?不,不是的。” 他低低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无限的惆怅和落寞,“我只是,我只是诧异,知道我的母亲死了,我竟然没有一点点难过,反而,反而,还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了……” 就算罗氏的死带给他再多的震撼,他也只会选择痛恨自己,自我毁灭,从来都没有也不愿意埋怨安宁伯夫人。 自小受到的教育令他没有办法去反抗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办法去指责或者怨恨。 他以为这一次也是如此。 可心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就好像多年积蓄的怨气一下子得到了纾解,他竟觉得痛快极了。 这样的痛快无疑是有悖lun理的,这让自小读着孔孟之道长大的崔成楷感到无比震惊和困惑,甚至有些羞愧和自责,这是他静默无语的缘由,他自己都被诧异地无话可说了。 崔翎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来,“父亲,您想通了就好。” 能够对安宁伯夫人释怀这是第一步,而下一步,就该是如何想办法离开这座已经从根部腐朽糜烂的宅邸,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未完待续。。。) ------------ 178 礼物 安宁伯夫人的丧事办完后没有多久,就到了过年。 新帝登基之后的头一个春节,果然大赦天下,无端被宁王谋逆一事卷入的宋大儒和梁家,都得到了平反。 宋家骨肉分离,将失散的儿女找回来这事暂且不表。 单说二夫人梁氏的娘家,因为先前没入官中的家财被重新发还,新帝又金口玉言准了梁氏子弟重新科考,所以颓废到自暴自弃的梁家人一下子又得到了新的希望,开始振作起来。 梁氏见娘家人不再与从前那般烂泥扶不上墙,开始求上进了,心里也欣慰。 恰好年底时有间辣菜馆给她的分红颇厚,这好大一笔银两,便都叫她交给了娘家大嫂,希望能用这些钱来给家里的侄儿们多买些书籍笔墨。 贴补娘家的事,过去的几年中,她做了不知道几次,可唯独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并且欢欣鼓舞的。 梁大嫂苦尽甘来,对这位小姑既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狠狠地在梁氏面前哭了一回,抱歉的同时又诉说了这两年来她所承受的苦痛。 没有办法,家里的男人们一直颓靡,便只有靠女人来撑起家业。 她变卖了嫁妆,也无法维持家里日常开销,便只好厚着脸皮去磨嫁出去的小姑子们。 梁大嫂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若不是被逼无奈,也万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如今总算最黑暗无助的日子已经过去,被罚没的家产也重新送到了她的手边,她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对着姑子们哭一声抱歉了。 崔翎得知此事。虽然仍旧看不大起梁家的男人。可却也无话可说。 当初她筹划要开有间辣菜馆。也是为了给梁氏存点私房之意,甚至连老太君都默许了叫梁氏贴补娘家人,所以见二嫂将辛苦大半年存下的银子一下子都给了娘家人,她也不觉得奇怪。 只要二嫂开心就好。 因着这件喜事,二嫂黯淡了许多年的脸上终于又重新焕发出了光彩来,袁家这个新年便过得格外得欢乐。 除夕夜的年夜饭,是崔翎亲自操持的。 受了她的感染和影响,如今袁家的几位嫂嫂都变成了吃货。小一辈的侄儿侄女们也不例外,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在袁家早就已经被抛出了九霄云外。 不只几位嫂嫂时常跟着她下厨房研究面点,连几个哥哥也都成了厨房的常客。 尤其是崔翎和刘师傅研究新菜的时候,宅子里的厨房总是聚满了人。 这一次也是如此。 因为想着要为自己嫁到袁家之后第一个团圆年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崔翎提前了好几天就和刘师傅一起准备起了食材。 除夕那日一大早,她就钻进了厨房。 家里一共五房,二十三口人,除了几个小的,也要十七八口。 原先家中摆宴都是用的八仙桌,但后来经过崔翎的建议。又特地定制了几张大圆桌,就放在正花厅那一摆。专门等着家宴时候用。 如此,大人和孩子们分开而坐,恰好便有两大桌。 她得在傍晚之前,将两大桌子的珍馐美食整治出来。 这虽然是一件看似庞大累人的差事,但因为有了嫂嫂们的帮忙,所以倒也变得快乐有趣起来,连大嫂宜宁郡主都来帮着做小点心了,一家妯娌五个齐心协力,很快便将这桌菜整治了出来。 晚宴摆在正花厅,那儿空间大,四周围摆满了各色花朵,漂亮极了。 堂前还有个小小的戏台,崔翎一早就重金悬赏过府里的有才之人,假若肯在夜宴时给家里的主子们表演一个拿手节目,便有重金赏赐,以及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袁家的气氛一直都很好,府里的下人们也是真心喜欢主子们的,尤其是五夫人,自从五夫人嫁进来后,下人们的伙食也得到了飞速的提高。 大家都服气五夫人,所以对这个号召十分踊跃地响应。 到了除夕那夜,大圆桌上的菜还没有全部布置好呢,小戏台上的表演就开始了。 崔翎也是头一次知道,家里的仆妇小厮间竟然还有那么多文艺能手。 哼歌小曲唱个小调说个快板这样的就不提了,竟然还有口吞宝剑胸口碎大石的,这连番不断的表演引得屋中一片惊诧赞叹。 几个小的看得入迷也就罢了,连老太君这等见过场面的 人都看得直乐。 等到满桌的菜肴布上来,屋子里的气氛便更加热闹了。 袁家的家宴不似其他人家那样穷讲究,不分食,菜肴都放在一个盘子里共享,爱吃什么就吃什么,随心意。 所以,遇到大伙儿都特别爱吃的菜时,常常几筷子一涌而下,没一会儿就将盘子里的菜吃个精光。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大伙儿都沸腾起来,觥筹交错之间,各种畅所欲言。 连向来文静不爱说话的欣姐儿都歪着小脑袋从隔壁桌问,“五婶婶我可以再吃一块糖醋排骨吗?我们桌上最后一块给瑀儿吃掉了呢!” 崔翎自然立刻从自个儿桌上夹了两块过去,“欣姐儿你喜欢吃,等下回五婶婶专门给你做一盘。” 瑀哥儿也眼巴巴凑过来,“五婶婶,你不爱我了,你只给欣姐儿做,没有想到我!” 他拿小脑袋去蹭崔翎的袖子,“五婶婶,不是说好了要做彼此的好朋友吗,你就不能再给欣姐儿做排骨的时候,也给我留一盘?” 崔翎满脸黑线,无奈极了,“行,行,只要你想吃,莫说一盘,十盘要给你做。” 鉴于她和瑀哥儿特殊的革命感情,在她怀孕生子的阶段,她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小屁孩。小屁孩也时常过来陪她和孩子们。他对珂儿和怡儿甚至要比他的亲弟弟还要亲。 由于太过熟悉的关系。瑀哥儿和她便有些没大没小。 其他几位侄儿见了她,哪个不是尊敬又爱戴的,为了要吃到她亲手做的独门小菜,就连大的那几位侄儿也没有少对她溜须拍马。 唯独瑀哥儿,从来没有忘记过要埋汰她。 不过,谁叫她和他感情深厚呢?她还是很享受这份亲昵的。 家里的人听了崔翎和瑀哥儿你来我往的贫嘴,都乐得不行,老太君更是笑得捧着肚子道。“哎呀呀,小四媳妇你看看,这还是咱们家一本正经的跟小老头似的瑀哥儿吗?” 从前的瑀哥儿人小鬼大,深沉得很,身上完全看不到孩童的稚气。 而现在,他却是孩子里最活泼的那个,尤其贫起嘴来,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子画也觉得很无奈,不过,崔翎嫁过来之后。她自己的性格也改变了许多,实在是怪不得瑀哥儿会受到“熏陶”。 好在瑀哥儿的这种变化。她也是喜欢的,所以她和四郎都乐见其成。 大伙儿一边看着有才的下人层出不穷的表演,一边品尝着珍馐美食,彼此之间说着高兴的话儿,其乐融融。 只有悦儿脸上似乎还有些感伤的神色。 崔翎见状,便笑着说道,“虽然这不是我嫁到袁家来的头一个新年,但却是头一次家里人聚得这样齐,所以我给大家都准备了礼物。” 她清了清嗓子,“虽然礼物都不怎么值钱,却是我和五郎一片心意,希望祖母,父亲,哥哥嫂嫂,还有孩子们,都不要嫌弃。” 木槿闻言,便立刻叫婆子们将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崔翎。 崔翎亲自分发。 给老太君是她亲自做的一副白鸭绒护膝。 老太君年轻时候打仗时膝盖受过旧伤,最近天气冷,便总是隐隐作痛,不知道用了多少药都不见好转。 她想着白鸭绒比寻常的棉花都要保暖,若用这个做一对护膝,说不定能让老太君好过一些,虽然也不知道具体效果,但她总想试一试。 给大将军的是一把九发的连弩。 虽然大将军已经解甲归田,不再打仗了,但他老人家却迷上了打猎,几乎隔几日就要去西山的围场猎兽。 崔翎其实对兵器一点都不了解,但她前世的时候看过不少武侠小说,觉得九发连弩这个概念还挺有意思的,所以便将大概的设计跟五郎说了。 五郎也很有兴趣,就找了能工巧匠去做,竟然还真的给做出来了。 这不,就当做礼物送给了大将军,希望下一回他再去狩猎时,遇到速度比较快的动物能用这个来锁定。 九发连弩呢,动物再快,也总有一发能中。 嫂嫂们的礼物都是做工精致设计新颖的珠钗,哥哥们的则是趁手的小工具,崔翎甚至还给四哥设计了一把古代版瑞士军刀,虽然工艺不先进,造型略显笨拙粗糙,可四哥看到时还是高兴地两眼发直。 孩子们的礼物则是玩具和各种特制的文具,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多是崔翎亲手设计,然后借由能工巧匠的手制作出来的,就算是大的那几个见了也十分欢喜。 这除夕之夜,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礼物,高兴极了。 但也都暗暗地想,等明年的除夕,也要像崔翎这样花心思为家人准备礼物。 悦儿转脸看了一圈,撅着嘴问道,“五婶婶,我的礼物呢?” 别人都有了,连几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弟弟也有礼物,就只拉下了她,她不依。 崔翎冲着她笑笑,“傻丫头,怎么会少了你?你的礼物呀,早就已经放在你房里了,等你回屋自然就能看到。”(未完待续。。。) ------------ 179 说亲 在大盛朝,除夕夜有要守岁的风俗。 饱餐一顿之后,袁家的老小便都聚在泰安院老太君的屋子里。 男人坐在凳子上或者干脆立着,女人和小孩都窝在老太君的暖炕上,年纪小的珀哥儿琪哥儿瑷哥儿九斤和珂儿怡儿则都跟着各自的乳娘回了屋。 老太君晚膳时多喝了一杯酒,便觉得有些醉了,脸色酡红地靠在大垫子上,眯着眼看着一屋子的儿孙,满脸的笑意。 她万分感慨地说道,“去岁此时,你们爷儿几个不在家,孩子们也都没有这个兴致守夜早早睡下了,小二媳妇病了,小三媳妇和小四媳妇怀着身子,悦儿在宫里头没有放回家,就我和老大夫妇两个生生地熬到子时钟响,便算是守了岁。” 宜宁郡主靠在老太君臂膀上说道,“是啊,我和大郎两个陪着祖母守岁,看祖母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原想要说点什么热闹一下,可开起口来,就是记挂着在西北边疆的你们。” 她笑着摇了摇头,“祖母说拿着孩子们的信来读吧,读着读着就好像他们陪在我们身边一样的,可睹物思情,信还没有读完呢,祖母就哭了。” 大郎拍了拍胸脯,“是啊,祖母向来性子乐观,何尝在我们面前流过半滴眼泪?那会儿把我和你们大嫂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叹口气,转而摇了摇头,“转眼一年已过,家里的景象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好。真好!” 不必有战乱颠簸之苦。不承受骨肉分离之痛。无所威胁,自也无所畏惧。 老太君连连点头,“新帝是咱们自小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别的不说,性情却十分仁慈,只要他在,袁家必当安全无虞。那接下来的事呀……”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笑出声来。“悦儿已经十三岁了,是到了相看女婿的时候,若有好的人选,你们也该留心起来了。” 廉氏便连忙说道,“若是大嫂肯亲上做亲,倒不如考虑一下我娘家的侄儿?” 女人天生对做媒感兴趣,说到这个,她兴致勃勃起来,“我大哥大嫂的嫡三子少卿今年十五岁,比悦儿大了两岁。生得也还算不错,学问也好。如今在太学院读书,明年春闱就要下场科考。” 她掩嘴笑道,“虽然不是长子嫡孙,将来也不能承爵,不过那孩子天资聪颖,也有主意,我父亲常说,少卿将来必能自己创一番事业的。” 利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一样,都是跟随太祖爷打江山的世家老臣。 开国元勋之后,根基要比那些新晋的贵族打得深。 能传爵数百年而衰,那必定是有家规戒训的,晓得审时度势站对队伍是一,门下子孙有才干有能力有远见是二,廉家是不错的联姻选择。 再加上亲上做亲,两家原本就走得比较近,所以廉氏说的这位三公子廉少卿,在座诸位除了崔翎之外,都曾见过的。 廉三公子生得英俊挺拔,颇有见识和才干,学问也不错,的确是时下难得的青年才俊。 新帝登基,必要开科取士,等到春闱过后,廉三必将扬名大盛。 只要有了功名,依靠着利国公府这座大山,廉少卿以后必定会飞黄腾达,日子定然过得不差,甚至还要比承袭爵位的长公子还要好。 悦儿若是嫁了过去,虽然身份不比长房嫡孙媳尊贵,也做不成当家宗妇。 可嫡三子的媳妇儿,相对来说要负的责任也要小很多,婆婆面前该做的规矩也不必那样严,等将来分了家,那就独门独户地过日子,要逍遥许多。 更何况,廉少卿是廉氏的侄儿,别的不说,就算看在廉氏的份上,廉家人也不会亏待了悦儿去。 老太君听了便有所意动,这门亲的确是可以做的。 悦儿将头垂得老低,虽然没有害羞的神色,却一声不吭,绝不搭话说一个字。 她虽然已经对景容差不多死了心,可爱了一辈子的人,并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她还没有完全地放开自己,她的心太小,暂时挤不下别的人。 可同时她又十分清楚,自己十三岁了,再过几个月就要满十四,确实是该到了说亲的时候,而家里人一向都十分疼爱她,提出来的人选必定是为了她好的,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反驳或者拒绝。 她不知道该怎样做,便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梁氏也说,“廉小三咱们是见过的,那孩子说话做事都不错,是年轻人里成熟稳重的了,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若不是我娘家遭了事,如今的境况也不好,我倒是想要推举我的大侄儿仲文,那孩子也挺不错的。” 若是从前的梁家,帝师门第,书香世家,学林中的大儒,算得十分清贵的人家,虽然身份地位比镇国公府差了不少,可一个统领文人,一个纵览武将,算得旗鼓相当。 梁家大少仲文更是梁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堪配得上悦儿。 只可惜后来遭遇了宁王谋反之事,受了这几年的罪,如今就算起复的旨意已经下达,可要再恢复从前的声望,却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她自然也不能再提什么亲事,完全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的。 这种时候,苏子画便都不说话。 隆重苏氏虽然曾经鼎盛了几世,可如今却经商从贾,虽然气派依旧,可门第上到底落了下乘,是万万配不起封了常乐郡主的悦儿的。 所以,她索性提都不提,就只微笑着看着她们说话。 宜宁郡主沉吟片刻,“廉小三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倒的确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利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三弟妹,不若你改日回娘家时替我打听打听,也不必说得明白,就只先问问那孩子的近况,再问问你大嫂,可是有了有意向的人家?” 宜宁郡主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楚,她晓得在大盛朝。如今最鼎盛的世家,袁家当之无愧,而盛朝皇室血脉稀薄,盛京城已经没有几户宗亲之家了,悦儿也被封了郡主。 所以论起门第,能够配得上悦儿的人家已经不多。 利国公府则是大盛朝硕果仅存的几家国公府之一,算起来也是门当户对的。 廉小三虽然不是长子,承不了爵位,但正如廉氏所说,嫡三子所要承担的责任也少很多。就算有什么事,前头还有两个哥哥挡着呢。 从前倒还没有想到这上头。如今听廉氏一说,她也上了心。 廉氏自然连忙答应下来,“哎,初三我母亲生辰,我回去可以先探一探我大嫂的口风,若是两下都合适,那就再想个法子叫悦儿看上一眼。” 她笑着说道,“咱们家可和别人家不一样,不兴那等盲婚哑嫁,总归要让孩子们有机会见一见,再去谈别的事。” 否则,就算廉少卿人品再出色,可悦儿不喜欢,那也成不了事。 强扭的瓜不甜,廉氏想她如今能够和三郎这样幸福恩爱,到底还是因为当初彼此看对了眼,就认准了对方。 否则,就算袁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但家里头的事能管,谁还管得住男人在外头偷xing? 安武门外三里路,往右拐的廊台弄,满街都是花楼开门迎客的。 就是城南的果子巷里,也住着不少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养的外室。 老太君听了深以为是,便拍板下了决定,“小三媳妇先去探探口风,你们啊,也都留心着可还有别的好孩子不。” 当初为了不叫人在悦儿一辈子的幸福上使诈威胁,也是为了不让悦儿被前太子连累,坏了名声,所以袁家才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新帝夺位。 连这样的事都做了,难道还会允许出点别的差错? 她慈爱地去拍了拍悦儿的肩膀,“好孩子,在你的婚事上头,太祖母可不许有一点点的瑕疵,定然叫你称心满意。” 悦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垂着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便算是答应了,屋子的大人们都哄堂而笑,只有崔翎和五郎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 好不容易说说笑笑熬到了子时,东安门的巨钟迎声响起,外头一下子喧闹起来,老太君扶着脑袋笑道,“新年到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虽然兴致还是很高,但却顾及着老太君的身子,各自叮嘱了几句,就慢慢都散了。 悦儿悄悄问崔翎,“五婶婶觉得廉三公子如何?” 她从前是见过廉少卿的,高高的个子,白白的,比较清瘦,说话很有礼貌,挺文气的一个小伙子,可印象也仅止于此了。 不过三婶婶廉氏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廉氏若不是十分看好廉少卿,是万不会在家里人面前提起他的,想来这人是当真不错,三婶婶才会不避嫌地举荐起他来。 三更半夜,天寒地冻。 崔翎穿着一身厚厚的棉服立在园中,借着围墙四角通明的灯火,她柔声说道,“我没有见过廉三公子,他到底是怎样的人,适合不适合做你的夫君,这个我不好说。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顿时犀利起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接受说亲之前,是否已经做好了认真投入的准备?你的心里若还藏着一个人,却又嫁给另外一个人,这无疑对谁都是不公平的。” 五郎也沉声问,“悦儿,告诉五叔,你当真想好了吗?”(未完待续。。。) ------------ 180 回家 凄冷的夜色里,袁悦儿一声轻叹,幽幽说道,“放不下,又能怎样?” 她眼睫微微垂落,露出晦暗的阴影,“那人是贞儿的未婚夫,我还能跟自己的好友抢男人不成?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也不能做。” 幸亏……幸亏那人只生了一张轩帝的面庞,里面的芯子却是不一样的人。 似是察觉到气氛的低落,悦儿抬起头,勉强冲着崔翎笑一笑,“五婶婶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也没有什么号难过的。” 她神情倒是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细数道,“本来成婚时最先考虑的就是门第出身,然后是对方的品性才情,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互相看对了眼?” 崔翎微微愣了一下,心想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盛朝的名门贵族之间联姻,看重的是彼此的利益交换,像崔翎这样被逼着赶鸭子上架嫁人的自然少,可真正彼此两情相悦后再提亲的更稀罕。 绝大多数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的多,哪里有那么多情深意重,大部分都只是维持着家族的利益和体面罢了。 就好像她先前嫁给五郎时,心中不也秉持着将嫁人当做一份工作吗? 说不定,说不定悦儿也能如她这般幸运,遇见一个虽然未必知她懂她但是疼她爱她的男人,就这样平淡且幸福地度过一生。 悦儿吃过太多的苦,或许老天垂怜,能叫她这一辈子过得轻松快乐一点。 崔翎便点头说道。“既如此。那就按着你的心意去做吧。你只要记得,我和你五叔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支持你。” 悦儿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嗯,我知道。” 她吐了吐舌头,绽放出一个活泼的表情,“以后我一定会来麻烦你们。赖着你们的!” 因为夜色深了,五郎和崔翎坚持送了悦儿回屋,这才慢慢地踱步回去。 他见崔翎眉间化不开的愁容,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崔翎觉得有点冷,缩在五郎怀中慢慢地走,“听起来廉长卿是个很不错的青年,可我想,这门亲事却未必适合悦儿呢。” 她担忧地说道,“那个景容。可是廉贞儿的未婚夫,利国公府还没有分家。长房的儿媳妇和二房的女婿,总有机会碰面的,到时候我怕……” 悦儿对景容那张脸的执着,五郎不知道,但她却是知道的。 若是从此与之隔绝还好,可若是时不时能够见到,对悦儿来说该是何等的折磨。 试想哪一日在利国公府的家宴遇到,那个和她深爱的男人生了一样容颜的人,挽着的却是别的女子,他们恩爱祥和,低吟浅笑,而她却只能以嫂子的身份默默看着。 这样的痛,不亚于剐心蚀骨。 五郎想了想说道,“暂时双方都还只是有一个意向,也未必就能成了的。” 就算真的彼此之间都觉得满意,也没有什么。 想要撮合一门亲事不难,想要搅黄还不容易吗?一个八字不合就可以吓退众人了。 崔翎这才放了心。 不过,忧愁烦恼的事远远不只这一件,想到好几日都不曾去安宁伯府看望自己的父亲崔成楷了,她就有些烦躁。 崔家那么好几代都没有分家,信奉合家团圆的理念,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事。 就算她直截了当对着祖父提出要分家的要求,难道还能够真的实现? 莫说祖父原本就不肯的,便是肯,那些堂族远亲们也还不愿意呢,要说服这些人何其得难,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不过,难得的除夕夜,她不想拿这些烦心事煞风景,便什么也没有说,伴着夜色里轻盈的脚步声,和五郎回了自己的宅子。 到了初二,照例便要回娘家。 崔翎将先前准备要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叫人装了车,并随着年礼一起,跟着五郎浩浩荡荡地回了一趟安宁伯府。 因为老夫人新丧,安宁伯府便不似其他人家那样张灯结彩地过新年。 门前白幡还未撤下,院子里显得零落冷清。 崔翎便觉得有些奇怪,盛京城有个风俗,大年初二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崔家的堂姐妹们大多嫁在本地,又不是路途太远赶不回,怎么会门口一辆马车都没有停? 倒好像只有她一人回来了似的。 她想了想,便对着木槿使了个眼色。 木槿对安宁伯府的仆妇们早就已经熟门熟路,她很清楚要怎样才能撬开她们的嘴。 果然,一两银子下去,来迎接的嬷嬷就说道,“自从老夫人过世之后,老伯爷也病了,他老人家闭门不出,已经有大半月没有上朝了。” 崔翎皱了皱眉,“祖父病了?怎得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若是嬷嬷不说,我倒还不知道。” 她问道,“祖父是什么病,病得重吗?” 嬷嬷摇了摇头,“老伯爷只说是病了,整日里关在屋中不肯出门,朝中也告了假。至于是什么病,倒也不曾说起,也没有见府里有太医来瞧过。我估摸着,恐怕是心病。” 她叹了一口气,“年纪大了是这样的,相伴了一辈子的老伴走了,就跟丢了魂,日子就过得特别难熬。恐是老伯爷心里过不去那个坎,这才倒下了的吧。” 木槿掌握好节奏,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 这婆子专在二门上当差,各房各院的事情都知道一些,又惯会看人眼色。 她连续收了木槿二两银子,脸上堆满了笑容,便绞尽脑汁要讨了九姑奶奶的好。 人家虽然什么都没有问,可这银子递过来的意思,就是让她知无不谈,谈无不知,将这些日子来安宁伯府里的大事小事新鲜事,都说出来听听。 这嬷嬷心里门儿清,所以也不等崔翎引导她,就懂得自个儿将话题接上去。 她吞了口口水,顿了顿便立刻又道,“这一阵子府里的气运不大好,除了老伯爷外,世子夫人也病了,二夫人老嚷嚷着头疼,三夫人四夫人也说不好,好像一下子家里的主子们身子都不舒坦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崔翎说道,“九姑奶奶不知道,咱们家大奶奶,前些日子操劳过度,累得差点滑了胎。” 崔翎连忙转头过去,“差点滑了胎?” 她虽然对安宁伯府充满了厌恶,但不得不说,大堂哥夫妇总算还不至于那样惹人讨厌,这回安宁伯夫人的丧事能够办得体面,全赖他二人奔走辛劳。 听到大堂嫂因为劳累而差点滑了胎,作为一个新手妈妈,刚经历过怀孕期的人,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的。 所以,便立刻动容关切了起来。 那嬷嬷心中窃喜,总算是找到了九姑奶奶关心的点了。 她立刻点头,“是啊,当时就流血了,大冬天的厚冬裙都染了红,好不容易才止住血,安了胎,如今在屋子里躺着呢。” 崔翎这才有些了然,长房当家的世子夫人赵氏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总之人家称病不管事了,这家务便自然就落到了大堂嫂身上。 可大堂嫂差一点滑胎,如今腹中的孩子最重要,哪里还会去耗费精力去管那些杂事。 更何况,安宁伯府又不似其他富足的府邸一样,有着家财万贯,管家还能捞点油水什么的,管崔家莫说从中捞钱,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定还要倒贴钱呢。 大堂嫂往外推还来不及,正好趁着安胎的借口将这烫手的山芋推出。 哪里还肯继续管着家务? 互相推诿之下,整个崔家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就完全不在状况中了。 那婆子见崔翎若有所思,便接着说道,“大公子心疼大奶奶,家里的事索性都不管了,这几天就陪着大奶奶,带着几个孩子玩儿,不论是哪房的事,都一概不管。” 她摊了摊手,“所以,就是这样,家里到处乱糟糟的,一应的礼仪规矩全都不讲究了,许是各房的夫人奶奶知会过,所以几位姑奶奶都没有来。” 崔翎轻轻哦了一声。 木槿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九姑奶奶好些日子没有来,不知道五老爷和五夫人怎样了?” 这句话的目的,不是想要知道五老爷的身体情况,反正他们现在就要过去看望,亲眼所见总要比问个婆子强。 她们是想要知道,这些日子安宁伯府的人是怎样对待五老爷和五夫人的,这才是重点。 有了银子的加持,这点浅显的弦外之音,那婆子岂能听不明白? 她立刻愤愤地说道,“五老爷身子才刚好些,长房的十五小姐和二房的五爷就去气他,那日也不知因为何事,在五老爷院子里吵了好久,后来还是四老爷看不过去,出面说了几句,才算完了。” 崔翎眉头深皱,目光里隐约带着寒意,“你接着说。” 那婆子忙道,“后来,府里不是没人管事了吗?各房就自个儿出钱到大厨房去买食,谁想吃什么,只要能出钱,厨房就给做。” 她叹了一声,“五房许是手头比较紧,不如人家财大气粗,总是落在后头,有好两次都只能吃些剩下来的……”(未完待续。。。) ------------ 181 南郊 崔翎静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 但她心里却掀开了惊涛骇浪,惊诧,愤恨,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让人憋闷得很。 堂堂一等伯爵府的老爷夫人,竟然沦落到只能吃人家的剩菜冷菜的地步,这是衰亡之兆啊! 安宁伯府的荣华富贵,不长了。 木槿见快要到五房的院子了,便笑着对那个婆子说道,“嬷嬷会说话,讨了九姑奶奶的喜欢,才有今儿这赏。” 她似笑非笑,“嬷嬷是个聪明人,以后该怎样做,就不消我多说了吧?” 那婆子笑得谄媚,“老奴晓得,晓得的。” 九姑奶奶出手阔绰,随随便便就赏了她三两银子的巨款,足足抵得上她半年多的工钱,这样的意外之财,不是人人都有福分得的。 也是她运气好,诸多引路的婆子中唯独她有眼力见,往九姑奶奶那凑了过去。 至于以后嘛,这位木槿姑娘说得清楚明白,只要下回九姑奶奶来时再像今日这样将府里的那些事都说一遍,自然还会有赏。 这是要叫她做九姑奶奶的眼睛。 反正她本来就乐意去打听这些家长里短,如今毫不费力一说,就能得那么多银子,若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她当然无所不说。 言谈间,已到了五房的院子门口。 崔翎进去的时候,安氏正坐在崔成楷榻前小声地抽泣,“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崔成楷大病初安。精神是好一些了。可脸色还是很差。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些自责地说道,“都怪我不好,看这病将你的私房银子都掏空了,如今家里这样景况,就是想像人家那样阔绰也不能。” 府里没有人管事,针线房浣衣坊大厨房的仆役们都消极怠工,再加上府里已经好久没有爽快地发过例银,这些仆役大有罢工之势。 想要让他们干活?行。不过得拿钱来。 这就是如今混乱的安宁伯府的现状。 五房本来就是最穷的,崔成楷一直都领着闲差,进项不多,后来病了更是连衙门都不去了,整日闲着不说,看病也花了不少钱。 正经是世子夫人请了来的太医看的,那药费诊金自然算公中出。 可安氏见那些药吃了都不见好,也没有少听信那些所谓的民间偏方,珍贵的药材没有少用,这些都得花不少钱。 她自己庶出。嫁妆银并不如人家丰厚,这些年来。崔成楷也没有别的营生,孩子们面上她也花了不少。 如今叫崔成楷前些日子一闹,囊中羞涩,就没有剩几个钱了。 所以,浣衣坊也好,针线房也罢,大厨房那就更不用说了,打点的不够那些仆役谁理? 衣服是给洗了,可送回来的时候该脏的地方还是脏的。 该放的新衣是下来了,但大的大,小的小,总没有一件是合身的,若是叫他们送回去换,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又送来的,仍然是不合适的。 至于大厨房那,就更苦逼了。 那些厨房上的人总是紧着给银子多的菜做,轮到五房的时候,基本上都已经过了饭点,有时候是菜凉了饭还是热的,有时候菜倒是热了,可饭凉了。 总没有一顿吃上热乎的。 安氏自己倒还好,她也不是吃不得苦的。 崔成楷这里还不能进这些粗食,仍然是用药和粥养着,倒也不怕。 可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受不得这样的苦,从前也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如今安宁伯府还没有散呢,却过上了这样的苦日子。 安氏是在替孩子们委屈。 崔翎在门口驻足微久,想了想还是叫人传了才进去。 安氏见崔翎来了,忙不迭抹泪,还装出一副笑容来,“九姑奶奶来了?我看二嫂三嫂她们都说家里乱,不叫已经出嫁了的姑娘回来,便也央跑腿的婆子去袁家送了信。” 她微微顿了一顿,倒是有了几分好奇,“姑奶奶怎么还是来的?” 崔翎笑着说道,“我就是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父亲了,想来看看他。” 听了安氏这话,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些跑腿的婆子这几日蹬鼻子上了脸,狗眼里都不把五房的话放在心上了,所以其他的姑奶奶们那都有人传了话,唯独她这里就没有人上门。 也幸亏她这里没有人来传话,否则她若是今儿不来,岂不是会错过这场好戏? 莫说盛朝开国之后数百年来,就是古往今来,也万没有好端端的伯府老爷连口热饭都不给吃,还要看奴才脸色的事。 那些人虽然也是因为伯府拖欠工钱才惹的事,究其原因,还是伯府的错,可这些人柿子专挑软的捏,不去找世子夫人麻烦,不去跟长房理论,尽欺负五房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这简直太令人气愤了。 崔翎和五郎和崔成楷行了礼,略寒暄了几句,问了一下病情。 崔成楷笑着说道,“唐太医的药果然管用,如今已经在喝第七剂了。他除夕那日还曾来过一回,说是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接下来就只要好好静养了。” 他来来回回没有看到两个孩子,略有几分遗憾地说道,“下回来可要带上珂儿和怡儿,我好久都没有见着他们了。” 崔翎笑着点头,“昨儿半夜里下了一场雪,晨起虽然化了大半,但路上还是有些滑。老太君不放心,外面又冷,两个孩子便没有来。” 她顿了顿,“等下回吧,等下回父亲好了,我叫两个孩子跟您一块儿住两天。” 崔成楷撇头说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伯府如今这样乱,我这里又什么都没有,哪能叫两个孩子过来玩?” 他小声地嘀咕,“我倒是想,你弟弟妹妹也念叨过好几回了,他们还没有见过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 崔翎目光一动,半晌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胡说。” 她略沉吟片刻。接着试探地问道,“父亲这身子需要静养,我看在伯府是不能够的,伯府如今这乱糟糟的样子,看了叫人糟心,哪里静得下来。不如,不如父亲去外面的庄子住一阵吧?” 就算是要分家,那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成的事。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崔成楷和安氏,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们从这里搬出去。 原本袁家的东山别庄倒是个好地方。前些日子他们刚去过,庄子都是收拾过的。干干净净,也有地暖,暖和安静,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可是,这毕竟是袁家的产业。 盛朝的男人,尤其是读书人,大多都有些傲气和骨气。 崔成楷这个老岳父,一定不会愿意去女婿家的庄子休养,还是拖家带口的去。 这若是传了出去,可要叫别人怎样看待他? 所以,崔翎索性便不提这一茬了。 她想了想问道,“父亲,小时候您常带我去的那个农庄,您还记得吗?若是您肯,这几日就收拾收拾,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就接您过去,您看如何?” 在她三岁之前,母亲罗氏还活着的时候,她记得一家三口就时常去那个农庄。 庄子不大,在南郊,周围都是农田。 到了夏天的晚上,总要伴着蝉鸣和蛙声一起入睡,虽然吵,可听着却那样安心,这是自然的味道。 冬天倒是没有去过,也不知道那里防寒措施做得怎么样。 但崔翎想,大概是无碍的,今日才不过初二,到十六,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只要肯出得起银子修缮,别说换几个暖帘,就是砌一座热炕也成。 到时候再多烧几个炭炉,过一个暖洋洋的冬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崔成楷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遐思。 良久,他苦笑着说道,“翎儿,亏你倒还记得……” 他以为三岁的孩子,哪里还有什么记忆,可崔翎却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她还记得去南郊庄园的往事呢。 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那孩子她也记得她母亲过世的事?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子便有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崔成楷觉得胸口有些疼。 他讪讪地说道,“那庄子是你母亲的陪嫁,当初你出阁时,我已经将它交给了你。” 言下之意,这已经是女儿的产业了,他不好再跟着过去。 崔翎却笑道,“就算那庄子是给我的,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就不能请父亲过去小住一阵子?” 她转头对着安氏说道,“那农庄里不仅有池塘,还有秋千架,弟弟妹妹们一定会喜欢的。” 安氏心里晓得,崔翎一定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才会急着想要让他们离开崔家。 对于这份心意,她很感激,可又觉得有些拘谨。 不论如何,那总归是先头夫人的陪嫁庄子,如今又给了崔翎。 三个孩子若是过去玩儿,那自然名正言顺,可她跟着崔成楷过去住,又算是什么? 虽然并不违背礼法规制,可若是叫人知道了,背地里肯定是要说闲言碎语的。 不过,比起那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安氏现在更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安宁伯府。 吃得不好,穿得不好,还不是最严重的,她最厌恶的是,长房和二房的人还总时不时地要过来吵嚷找麻烦,这简直太影响人休息了。 所以,尽管崔成楷十分为难,但安氏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去,九姑奶奶,我们去!”(未完待续。。。) ------------ 182 人选 平心而论,崔成楷对元配罗氏是愧疚悔恨的,但他也亏欠了安氏。 这些年来,他整日纵qing酒醉,活得浑浑噩噩不说,还总是带给安氏不少的麻烦。 欠下的酒钱,吐脏的衣裳,将家里熏得臭臭的,这些且不必说。 就只看他平素对安氏的冷淡,对孩子们缺少温情,在他不管事又没有能力的境况下,她还能将这个家默默无闻地管好,就是他对她最大的亏欠。 所以,哪怕心里有所顾忌,不肯去南庄,可安氏已经这样斩钉截铁地点了头,崔成楷就不能再反驳她。 免得在大女儿面前伤了安氏的体面,叫安氏不高兴。 他几若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母亲都说好了,那我们便就去吧。” 安氏脸上难掩高兴,连忙对崔翎说道,“九姑奶奶,你和姑爷先在这儿陪老爷说说话,我下去安排一下,中午就咱们自家吃一顿团圆饭。” 她兴冲冲地下去了。 崔翎想了想,对着五郎说道,“夫君,你先在这里替我照顾一下父亲,我去看看母亲。”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大厨房这样欺人太甚,我恐怕母亲到时候又要吃闲话。正好,我带了些平素用得到的米面来,等会儿还是我亲自下厨做一顿简单的。” 整治一桌像样的酒菜,那就得需要花钱,依着大厨房那帮人的尿性,除开这菜的本金,商银也会要得不少。加起来。说不定得有二三两银子。 二三两银子。五房自然拿得出来,可若是今儿花用了,接下来的多少天,日子就更难过了。 假若五房手头宽裕,可以随便撒出这样的闲钱,那之前也就不需要吃人家的剩菜了。 崔翎不想要安氏当东西去换一顿午膳。 果然,她赶到安氏的屋子时,恰正看到安氏从柜中取出一副金头面绞了一块递给贴身的嬷嬷。 都到了这份上了。安氏倒也没有愁眉苦脸,她很是爽快地说道,“这会儿到外头去兑银子,怕是来不及,就拿去郭嬷嬷那儿,叫她帮忙换一点银子。” 那老嬷嬷不赞同地道,“郭嬷嬷那虔婆,黑得很,这块金子分明能值个五两银子,到了她那儿顶多出来三两。夫人!” 她嘴快,很有些不赞同地说。“与其如此,还不如老奴出去外头一趟,兑了五两银子出来,就直接上酒楼,挑那上等的席面置办一桌,叫人送了来才好。” 这主意倒是好,从郭嬷嬷那兑出来的三两银子,等拿去厨房,顶多就能置办出一两半银子的菜来。 倒还不如直接从外面兑,再从外面买,不只体面,还能剩下点钱。 安氏高高兴兴地说,“那就这样办了吧!” 崔翎叹了口气,高声喝道,“母亲!” 安氏一惊,见自己的盘算被崔翎看穿,脸上不由一红,“九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她忙使眼色叫老嬷嬷出去。 崔翎却喝住了那嬷嬷,“不必出去了。” 她不赞同地对着安氏说道,“母亲手头紧,那就该跟我说,何苦绞了头面出去兑银子?” 安氏忙指着那头面说道,“九姑奶奶也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你来了才绞的,早先你父亲的药里有一味百年老参,价格贵了些,府里要用普通的人参来代替,我不肯,就绞了那个去换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个金头面而已,身外之物,不值一提的。” 崔翎心里倒有几分感动,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带了一些米面食材过来,咱们这里不是有小厨房吗?我已经叫人清理了,等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她笑了起来,“母亲一定也有所耳闻吧?我的厨艺可是还不错哦。” 安氏闻言却并不高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讷讷说道,“我知道,那些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叫你受委屈了……” 这盛京城的世家小姐们,谁肯去厨房沾阳春水? 想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使唤人去做的,哪个会真的亲自下厨动手去做菜? 所以,当安氏听说崔翎的厨艺好时,并不觉得光荣,反而有些理亏。 那些年,她对这个元配所生的女儿,的确是没有苛待过。 可她也没有对她好,日常份例她倒是给得痛快,不只及时,还总是额外多一些,但这也不过只是物质上的关怀。 说到底,这些都是公中的,也没有让她自个掏钱,至于为什么给的多一些,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孩子都还小,用不上那些。 她没有真正地像一个母亲那样去关心崔翎。 所以,就在她眼皮底下生活的,可她竟然不知道崔翎还会厨艺。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母亲这话说的,我下厨做菜,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可不是因为你虐待了我不让我吃饭,所以不得不自己去做。” 她上前搂住安氏的臂膀,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继母这样亲近。 顿了顿,她才说道,“母亲不要多想,你待我挺好,我没有什么好怨的。” 这倒是她的真心话。 继母和继女的关系,这本来就是最难的一层,十个人中有九个要相处不好。 名义上虽然是母女,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还占着元配嫡出这四个字,轻不得,重不得,这个度很难把握。 崔翎可以理解。 安氏没有苛待过她,连重话也没有说过一句,虽然也没有贴心地教养过她,可继母而已,她对继母的要求还没有那么高。 她能够在心里面认同安氏,无关过往这些。 关键的是,安氏对崔成楷无微不至的照顾,诚恳中带着一片真心,并没有将他当成一个上司或者领导,而是真真切切地将他当成爱人。 另外,在乌烟瘴气的安宁伯府后院,安氏的三个孩子却都还保持着一份纯真和善良,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叫崔翎对她彻底地放下了心防。 虽然不是生母,过往也不过亲近,可她还是想对安氏好。 这大概是因为她太缺乏母爱了吧?就算只是继母,可每当她唤她母亲时,心里总带着一丝期望。 时辰不早,崔翎便去小厨房准备午膳,安氏说什么也不肯光看着,也要跟着一道帮忙。 崔翎没有拒绝,看着两个妹妹跃跃欲试的表情问道,“你们两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小妹崔翡睁着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崔翎,却不肯说话。 崔翩大一些,鼓足勇气说道,“我和妹妹想跟着姐姐一块去!” 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却十分坚定,说到姐姐这个词时,还带着明显的亲昵和依赖,就好像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从来都不曾疏远过。 崔翎听着不由笑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好,一起去。” 崔成楷的屋子里,翁婿二人谈得正欢。 五郎听崔成楷谈着如今的朝局,替他分析京畿卫的境况,不由啧啧称叹,“岳父大人这样的才情,不出仕真是可惜了!” 这话发自内心,没有半分虚假。 他一直都以为他的岳父崔成楷常年沉溺醉酒,为人不修边幅,不求上进,也没有什么野心,就是个寻常的纨绔子弟罢了。 可今日这一番见解,直听得他瞠目结舌。 他只不过是说了个大概,岳父大人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豹,从细节处替他分析到了全局,这简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天才! 崔成楷灰白的脸色总算露出一点红润来,他傲娇地说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盛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连先帝都说,我必将成为国之栋梁,股肱之臣呢!” 但随即他脸色却阴沉下来,半晌低沉说道,“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五郎对那段过往知晓得十分清楚,晓得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便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新帝开春之后便要立后,岳父可能预测一下,新后的人选会从哪家出?” 这是最近盛京城里最风靡的话题。 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街头巷尾,只要人们相遇了,总要谈一下新帝立后的话题。 坊间认为可能性最高的,还是沐阳伯府。 不过五郎却有不同见解。 崔成楷已经很久都没有到外头去过了,新帝立后的人选都不知道,不过他听了五郎一番介绍之后,便坚定地说道,“看来这新后是要从梁家的姑娘中选了。” 他目光微闪,郑重说道,“太后娘娘的娘家,承恩侯梁氏,不日便要出一位皇后了。” 五郎笑了起来,这正也是他心中的想法。 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岳父是凭什么这样认定的,毕竟崔成楷一病数月,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其他的朝臣,对外面的局势,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崔成楷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虽然身份尊重,如今又更是与先前不同,新帝不是她所出,可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母子深情,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太后娘娘穷其一生,都不曾当过皇后呢。” 新帝如此孝顺,自然会替自己的母亲实现这个心愿,这皇后的人选,必定要从梁家出。(未完待续。。。) ------------ 183 条件 虽然安宁伯府的气氛不好,可五房这一顿团圆饭还是吃得十分欢喜。 崔翎为了照顾崔成楷的饮食,整桌菜都以清淡为主。 配以各式新奇的点心,和巧思的做法,一桌家常小菜,竟也做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崔成楷看着满桌珍馐,十分欣慰,但心里也隐隐有些愧疚懊悔。 他想的和安氏最初的想法一样。 总觉得那些年太过混账,既然失去了妻子,那就该好好对待心疼的女儿,可他却偏偏要当个酒鬼,既不能给女儿带来物质上的享受,也不能给她心灵上的慰藉。 大病初愈之后,他最后悔的,就是沉lun]了那么久的时间。 可现在,一切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对吗? 安氏则兴致勃勃地赞叹起那些精巧绝伦的点心做法,直嚷嚷着也要开始学做起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她现在算是真正得懂了。 据崔翎跟她说的,这一整桌菜,到外面酒楼去买,约莫三五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可她亲手做来,却只要花费些材料钱,合计下来总共一两银子都不到。 安氏想,假若她自己也会这门手艺,只要到外头去买些食材即可,又何须到小厨房去看人家的脸色? 因此,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几个小的,崔翩和崔翡自然不必说,她们也参与到了制作的过程,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总是格外地好吃。 小弟弟崔谚这些日子都没有吃过好的。如今乍然有一桌美食在可。吃得满嘴流油不说。罢了还眼泪汪汪地说道,“姐姐,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谚哥儿刚过四岁,正是需要伴的时候,但安宁伯府的孩子虽然多,可却没有年龄相仿合适的玩伴。 所以,他每日里都是很孤独寂寞地跟着两个姐姐玩。 听说姐姐家有好些年纪相仿的哥哥弟弟,他早就心生向往了。只可惜父亲前阵子病得快要死了,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懂得这种时候不能叫父母操心。 这些想法,他就一直埋在心里,从来都没有对人提过。 今日崔翎到来,又做了这么一桌子好菜,才将他蠢蠢欲动的心思给调动了起来。 谚哥儿,真的很想很想去姐姐家玩呢。 崔翎摸摸谚哥儿的小脑袋,“最近过年,按照咱们大盛朝的风俗。不好在亲戚家里过夜,不过等过了十五。姐姐就接谚哥儿到姐姐来小住可好?” 她一直都挺喜欢小孩的,对瑀哥儿如此,对谚哥儿也一样。 谚哥儿身上没有一点世家子弟的得意傲气,也不娇气,怯怯的,又乖巧又柔顺,看了叫人心疼。 五郎也笑着说道,“谚哥儿还没有见过外甥们吧,改日姐夫一定接你过去,你这个舅舅可要好好照顾外甥们哦。” 话音未落,崔翩和崔翡也急忙嚷道,“姐夫,我们也要去!” 崔成楷无奈地望着一桌的儿女,终于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好,你们都去姐姐姐夫家,就不要我和你们母亲了!” 这话里明显带着撒娇,一时将桌上的人都听得呆了。 半晌,还是崔翎先反应过来,她笑着攀住了崔成楷的手臂,“父亲竟然还吃女儿的醋,真是的,好好好,等到你们去了南庄,我和五郎带着孩子们过来也一块儿小住几日便罢。” 屋子里一下子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 世子夫人赵氏的屋中,嬷嬷正在禀告,“五房今儿是自个开的灶台,好像是九姑奶奶亲自下的厨,一家人吃得开心,笑声都飘得老远,引得许多人在门外偷看呢。” 她啧啧叹了一声,“九姑奶奶从前可没有见和五老爷五夫人这样好,如今这样,我瞧着倒是像故意做给世子夫人您瞧的呢。” 赵氏面上一沉,冷哼道,“这丫头狼心狗肺得很,说起来我可是一点都没有亏待过她的,可就叫她帮一个小忙,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她都不肯!” 她抚了抚额头,“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嫁到了袁家。” 十五姑娘崔芙一边摆弄着指甲,一边说道,“不是说,原本该嫁过去的人,是八姐吗?” 她脸上带着几分薄怒,“九姐姐当真是不要脸,抢了八姐的男人不说,半分愧疚也没有,回来还耀武扬威的。” 崔八小姐是长房唯一的庶女,生母生下来就没了,一直养在世子夫人名下。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骨肉,世子夫人对崔八小姐一直以来都十分勉强。 当初人人都不肯嫁的袁五郎,只有世子夫人将崔八小姐推到人前,若不是后来崔翎主动请缨,那么嫁过去的必然将是崔八了。 但现在倒好,崔芙全然将当初府里姐妹们争相躲避的景象忘记了,就连崔八知道嫡母要将她推出去当牺牲品时,又哭又闹还上吊呢。 这些闹剧,崔芙全然抛之脑后,竟然将“舍身取义”的崔九说成了抢堂姐男人的下贱女人。 还说崔翎不要脸,这到底是谁不要脸? 世子夫人也被仇恨蒙蔽了眼,她愤愤说道,“就是,若不是九姑娘横刀夺爱,你八姐姐也不至于是如今这样。” 说到后来,她简直咬牙切齿了,“你八姐有今天,可都是崔翎害的!” 在崔翎出嫁之后没有多久,崔家的八小姐在赵氏的主张下,也嫁了。 八姑爷是广陵侯夫人娘家的侄儿,长得虽然仪表堂堂,可却是盛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更重要的是,这位八姑爷脾气暴躁,很有些暴力倾向,据说从前还曾打死过人。 八小姐嫁过去之后,一个不如意,就是一顿打,没有少挨过打。 崔家的姑娘好生养,也是没有多久就怀了孕,这本来该是好事一桩吧,谁知道都已经足月了,竟还被他拳打脚踢,活生生将个足月的男孩给打了下来。 后来虽然男方家里狠狠地管了,可崔八姑娘这一次受罪太厉害,太医诊治她不能再生育了。 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那就只能是个摆设。 八小姐的夫婿没有多久就迎了两个良妾进门,从此之后将她彻底打入冷宫。 因为是广陵侯夫人娘家的侄儿,世子夫人赵氏有所顾忌,何况八小姐不过只是个庶女,她便懒得管这摊子的事。 以至于那家觉得这八小姐好欺负,便连个妾都敢站在她头上撒野了。 说起来,八小姐能有今天,可都是世子夫人一手造成的,如今倒好,连八小姐的悲剧也都怪到了崔翎身上。 崔翎自然不晓得世子夫人和崔芙的心思,假若知道,必定会要气死。 可安宁伯府下人们之间的八卦传得飞快,等她和五郎安排好了一切,要离开回袁家的时候,世子夫人和崔芙的话,就传到了她耳边。 安氏气得脸色都发白了。 崔成楷坐在一边沉默,良久才问道,“这些话确定是世子夫人和十五小姐说的吗?” 那传话回来的婆子气愤地说道,“我有个交好的婆子在世子夫人那当差,她真真地听到了,就是世子夫人和十五小姐亲口说的。” 她连忙又紧接着说道,“原本这种事,我怎么好多嘴多舌传回来给主子们听,白白听了生气,倒是我的罪过了。只是……” 那婆子顿了顿,越加愤怒地说道,“世子夫人和十五小姐说话丝毫不避讳外人,恰好当时还有个二夫人屋子里的人过来回话,全部都给听到了。二夫人的人,嘴碎的多,又向来和咱们不合,那婆子嚷嚷起来,整个府里都知道了。” 人言可畏,当初九姑奶奶嫁到袁家的实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被二夫人这样一嚷嚷,那恐怕人人都要以为,当真是九姑奶奶抢了八姑奶奶的夫婿。 这话若是 传了出去,不只九姑奶奶不好做人,五房还有两位小姐没有说亲呢,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崔翎冷笑一声,“大伯母和二伯母可当真是奇葩,崔家如今都这样境况了,还非要往死里折腾,也不知道安宁伯府这艘船沉了,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她看着气愤难当的安氏,和沉默纠结的崔成楷,叹了一声,“父亲母亲也不必着急,就算这话传到了外头,对我也是不要紧的。” 崔翎目光一沉,“那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有明白人知道,八姐虽然是庶出,可也总是长房的女儿,若她真的肯嫁,这样的好事又怎么轮得到我?” 她顿了顿,“别人听到这些胡言乱语,也不过就是笑一声罢了,也不值得什么。不过,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是得去祖父那里走一趟的,免得她们以为五房当真没有人了,可以任由她们骑在脖子上撒野。” 其实,崔翎也正好找到了机会,要对祖父崔弘锦摊牌。 家里都这样了,祖父您还管不管?若是您不想管,或者管不了,那咱们就分家。 若是祖父舍不得将这一家子分离开去,或者觉得这家分不了,那也不打紧,家可以慢慢地分,但五房一定先出去单过。 父亲的病才刚刚有了起色呢,这样东一摊西一摊的事一块儿砸过来,这是嫌他身体好得不够快吗?(未完待续。。。) ------------ 184 分家 安宁伯崔弘锦的屋子前,崔翎对着守门的长随问道,“祖父可在?” 那长随姓苏,名叫贰壹,因为在安宁伯身边随身伺候,所以到哪人人都恭敬地称呼他一声苏伯。 他跟了崔弘锦几十年了,难免有些倚老卖老,“九姑奶奶真对不住,伯爷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言语中颇有些漫不经心。 崔翎好声好气地说道,“那烦请苏伯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小九有事求见。” 为了避嫌,她没有让五郎陪同,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身后就带了木槿一个贴身的丫头,也没有侍卫随从,可能气势上叫狗眼看人低的奴仆见了觉得好欺负。 苏伯还是眼睛长在了鼻子上,他摇摇头,说话不容置疑,“九姑奶奶莫让我为难,伯爷吩咐过的话,我也只是遵命行事罢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伯爷这些天来任谁来了都不见,就连世子爷都没有见到呢,还请九姑奶奶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崔翎皱了皱眉,觉得这苏贰壹有些居心叵测。 难保不是谁使了钱买通了这个人,才叫他拿着鸡毛当了令箭,将一概人等都拦在了安宁伯门外。 事有轻重缓急。 一般的家务事自然不用叫安宁伯听了心烦,可是若有急事呢,难道苏伯也要拦在前头不叫安宁伯知道? 家里乱成这样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如此,安宁伯或者还不晓得。这诺大的安宁伯府已经糟蹋成了这样。 崔翎这样想着。便不再理会苏伯。对着屋子里大声喊道,“祖父,我是小九,有要事要向您回禀,还请开门放我进来。” 她声音清亮,在这寂静无声的傍晚,穿透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透入了屋中。 苏伯脸色不好。连忙又要拦,“九姑奶奶这是做什么?伯爷若是怪罪下来,可都是要我担的不是!” 崔翎冲着他冷笑一声,“这回可是我自个的事,苏伯拦不住我,又何谈祖父会怪罪你?难道在苏伯心里,我祖父安宁伯,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吗?” 她目光在苏伯脸上瞥过,带着一丝森冷的寒意。 这犀利的光芒倒叫苏伯浑身一抖,他强自压抑住努火。哼哼唧唧退到一边,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崔翎转头。继续对着屋内喊道,“祖父,小九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还望您赶快开门,放小九进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的门扉终于“吱呀”一声动了。 从里头冒出个形容憔悴的老人,目光浑浊,满身酒气,正踉跄地倚在门边,“是小九来了啊?小九……小九来了。” 崔翎眉头深皱,狠狠地瞥了一眼苏伯,怪不得不叫她进去,原来里面的安宁伯是这样的境况。 小人误事,当真是太可恶了。 她上前扶住安宁伯,将他扶进屋中,好不容易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安置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 崔弘锦面色颓废,可脑袋却还是清醒的。 他对着崔翎问道,“你这孩子向来不多事的,今日到祖父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说,说吧,长房是不是克扣了你父亲的药费?” 崔翎一愣,随即说道,“祖父明鉴,长房倒不是克扣了我父亲的药费,只是如今世子夫人告病,大堂嫂要保胎,大堂兄不管事,家里乱糟糟的,连饭都吃不到了。” 她微微一顿,“祖父,祖母虽然过世了,可这日子还是要过,大家都不管事,难道祖父也要将这担子撂下吗?” 崔弘锦显然并不知道在他沉迷烈酒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世子夫人告病,大堂嫂要保胎?家里乱糟糟的没有错,但怎么连饭都吃不到了?我这堂堂的安宁伯府,竟有吃不上饭这样的事?” 崔翎犀利的目光在跟进来的苏伯身上打转,她冷冷说道,“苏伯是个忠仆呢,祖父说不许外头的人事打扰,苏伯倒真的一句话都不转给祖父听。” 她冷笑,“假若祖父继续沉迷烈酒下去,安宁伯府都四分五裂了,苏伯是不是也要继续隐瞒下去?” 苏伯身子一抖,“九姑奶奶,你胡说……” 他刚想要狡辩,可是崔弘锦一道目光扫视过来,便彻底蔫儿菜了。 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世子夫人特地交代过的,叫我不要将外头的事告诉给伯爷听,说是等过阵子,家里整理好了就会好,我这才没有说。” 崔翎笑了起来,又是世子夫人赵氏,这手可伸得真长。 她也不恼,笑眯眯得将安宁伯夫人过世之后,家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也毫不避嫌地,将袁五郎拿出了多少银子,办了多少事,告诉了崔弘锦。 有些好事做了,就该让人知道,否则不只不会知恩,还要到处编排他们,何苦来哉? 崔翎说完,便一副沉重的面色,“祖父,您看,我父亲身子不好,祖母的丧事上不能出力,我和五郎便顶上,又出钱又出力,可即便如此,也落不到半个好字。” 她咬了咬唇,“今日大伯母和十五妹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编排我的不是,二伯母可以毫不顾忌地将这些谣言乱传,那么明日她们是不是也要编排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年幼的弟妹?” 崔成楷憔悴的脸色更见几分暴躁,“小九,你说的可是真的?” 崔翎点头,“祖父若是不信,派人出去打听一下便知,大伯母和十五妹的话,府里的下人们哪个没有听说?” 她眼眸微垂。低声说道。“当初我看姐妹们都不肯嫁过去。这才挺身而出,还以为是给家里做了一点微薄的贡献,谁料到今日却成了我强了八姐的好婚事?祖父,我不能接受这种指责。” 安宁伯薄唇微抿,过了良久才道,“小九你放心,祖父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父亲……你父亲他身子如何了?” 对于崔成楷这个儿子,安宁伯心里一直都是觉得有所愧疚的。 当初,他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是何等的看重,几乎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入到了小儿子身上,可以说,他对崔成楷的悉心培育,是连世子爷都比不上的。 那可是先帝爷都称赞过的孩子啊,假若不是人生发生了偏差,如今崔成楷就该是国之栋梁,股肱之臣。 可当初…… 那件事他先开始并不知道。等到安宁伯夫人吞吞吐吐将事说了他才晓得,在他家中竟然发生了那样荒唐的事。 可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他也只能揣着明白当不知道,继续错了下去。 后来连累小儿子醉生梦死,成了那副鬼样子,安宁伯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因为这份愧疚,所以他才会纵容崔成楷颓废沮丧。 就算崔成楷不思进取,像个废物一样赖在家中,他也允了,谁叫他也是害死罗氏的刽子手之一呢?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一力平衡,五房的日子要比现在更要难过。 可如今,他才多少天没有管事,家里竟然又欺得五房连新鲜的热饭热菜都吃不上了,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弘锦心情复杂,一时又想到了他的妻子安宁伯夫人先前竟然还擅自停了崔成楷的太医和药汤,就更加烦躁了。 已经被那些无知的蠢妇放弃了的人,如今却又活了下来,好端端的。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崔弘锦的脸上和身上,他难免想到,当初若不是小九搬来了太医延治,是不是这时候的幺儿已经往生? 他不敢想象。 崔翎眼睫一动,心想崔弘锦到底比安宁伯夫人的心稍微善一些。 她便笑着回答,“父亲用了唐太医的药,当时就已经将血止住,将养了这些天,已经好了不少。呀,说到这个,小九正好还有事要问问祖父的意见呢。” 崔弘锦眼皮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发虚。 他勉强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小九尽管说,祖父若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崔翎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是的,她想要分家,别的房她管不了,但五房一定不能再继续在安宁伯府住了。 先不说父亲的病需要静养,在这样的环境下静养成了奢望。 就光只说两个妹妹,年纪虽然还小,可也是时候要为将来做准备了。 听说府里的族学前两月就已经停了,两个妹妹虽然不必读书成为女学究,但基本的认字还是需要的,像她,就吃足了不能认字的苦。 还有谚哥儿,到四岁上还没有启蒙,算是晚的。 若是五房还有从前的富贵锦绣,那自然谚哥儿想要如何就如何,可如今五房的状况堪忧,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就该有自己的担当。 读书或者习武,他总归要选一样。 分出去单过了的话,她还方便多帮衬一些,可若是还在府里,那不只没有机会,还很容易被其他的堂兄弟给带坏。 瞧瞧安宁伯府崔家一门子的儿孙,可能算得上还凑合的,也就只有大堂哥崔谨一个。 再说,对于世子夫人来说,五房一直都是拖累着安宁伯府的负担,若是能将这包袱给撇出去,想来她也是不反对的。 崔翎将理由说完,十分坚定地说道,“祖父,五房想要分家!”(未完待续。。。) ------------ 185 暗算 安宁伯崔弘锦闻言脸色大变,“分……家?” 站在旁边伺候的苏伯嘀嘀咕咕起来,“父母在堂不分家,莫说咱们崔家的规矩里没有分家一说,就是有,九姑奶奶是小辈,怎么好这样越俎代庖?” 言语之中,尽是指责崔翎的。 崔翎似笑非笑地盯着苏伯,“我不讲规矩,苏伯倒是讲,我和祖父说话呢,哪里轮得到一个下人在这里指指点点?” 她冷声说道,“苏伯,祖父对你好,是你的福分,但还请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是特意在苏伯面前说分家的话的。 因为经过几番试探,她已经确信,苏伯是世子夫人赵氏的人,自己今日这番话,必定会很快传到世子夫人的耳中。 而她要的就是这样。 然而崔翎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苏伯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也就罢了,在祖父这里却还这样嚣张,插嘴不说,还批评起了自己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 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讲了。 所谓上行下效,安宁伯的贴身长随如此目无尊长,那下面的人还能好到哪里去? 倒不像是镇国公府,袁家的规矩其实满盛京城都找不出更松散的,可不讲究的只是不该讲究的繁文缛节,该严的地方却丝毫都不马虎。 至少袁家的下人是万没有这个胆子将主子说的话散布出去。 也更没有人会在主子说话的时候胡乱插嘴,当着面就对主子不客气。 这是大忌。 果然,崔成楷先前浑浑噩噩还没有觉察到什么。经过崔翎这一番怒声提醒。这才了悟。 他恼怒地对着苏伯喝道。“苏伯,我平素念你是有年头的老人,对你一直都如同兄弟一般相待,是这样才给了你胆子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吗?还不快给我下去。” 虽然是责骂,但到底还是回护的。 崔翎这便想起了府里的流言,有些仆妇私底下偷偷传说,说安宁伯夫人是被安宁伯气死的,当时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在。安宁伯身边的苏伯也在。 她眉头微皱,心里觉得甚是不妥。 可到底她对安宁伯府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对祖父也只有唯一的期望,那就是希望安宁伯府不要那么快地倒下。 她自己虽然已经出嫁,嫁到袁家这样的人家,也不需要她的娘家增光添彩了。 可是底下却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将来不管是说人家还是考取功名,有个强大有力的出身那真是一种加持,太有用了。 崔弘锦沉默半晌,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家,是不能分的。” 他顿了一顿。“崔氏百年基业,祖宗流传下来的家训就是不能分家。这不仅是为了子孙计,说白了也都是为了大家。” 崔翎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了大家?” 是阖府的人居住在一块儿,给彼此都增添了不少麻烦吧?身上有职位拿俸禄的人少,要白白养活的人多,所以才拖累了崔家,叫好端端一个伯爵府变成如今的景象。 连热饭都吃不上,拖欠下人的份例银子,这些事说出去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崔弘锦长叹一声,在日渐西落的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乏,“你可知大盛朝开国之初,分封了多少家伯侯国公,如今才剩下了多少?” 除了利国公府,镇国公府,跟着大盛朝的太祖爷打江山的几家勋贵,如今就只剩下了安宁伯府崔家。 其他的,像沐阳伯府,镇南侯府,广陵侯府之流,都是后来才新封的。 谈及根基伟健,整个大盛朝又有谁比得上廉袁崔三家? 崔弘锦说道,“你以为为何崔家可以胜其他的开国元勋一直存活到今日?不过是因为经过几次分家,人家将家产都分薄了,家族的实力也便一起分薄,到后面后继无人,门第就没落了嘛。” 他清了清嗓子,“而崔家,却从来都不曾分过家,四代以内仍旧合住在一起。” 至于那些其他的子孙,或者去了地方上做官就将家落在了当地,要不然就是嫌伯府拥挤,自个儿出门建门立户去了。 虽然留下来的多是贪图安逸的子孙,可架不住人口多啊。 人一多,子孙就多,就算一百个儿孙中只能挑得出来一个好苗子,那也就足够了。 崔家没有分家一说,所有的祖产便都集中在了家主一人手中,其他的人若想搬出去随意,但却休想从家主手上分走一片砖瓦。 这规则虽然对旁系来说十分残忍,也不近人情。 可对家主嫡脉来说,却又是天大的丰赐。 果然,安宁伯府崔家便靠着这样一路披荆斩棘,从开国之初,走到了现在。 崔翎听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在她看来,固守着祖产固然能够不分薄家族的财力,可是族中的子弟却也少了拼搏的精神,像族中多是三堂叔祖二堂叔这样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没有收益,白白地养着,对祖产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要不然,安宁伯府的经济状况又怎么像现在这样拮据? 但有些话她是不能说的。 崔弘锦见崔翎不说话,以为她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便微叹一口气说道,“所以这家是不能分的,但若你父亲非要搬出去住,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他声音里带着深浓的疲倦,“只不过,五房搬出去以后,那院子可不会再给你们保留,很快就会有别的人过来占上,以后你们想要回来都不行了呢。” 以后的崔家会不会永远守护着祖宗的这条规矩,崔弘锦不知道,但是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论有多么地艰难,崔家绝对不会在他手上变成散沙。 至于到了世子手里,或者大孙子手里,会怎样,那就不是他所操心的事了。 九泉之下,他只求见到了祖宗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尽力了,那样便好。 崔翎皱了皱眉,“祖父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给父亲,让他再考虑一下的。” 她没有想到,祖父竟然给了这样的意见。 要么留下来,受委屈,但是家里养着你们,孩子们出嫁都算公中的。 要么就搬走,过自己幸福自在的小日子,但家里就不再供给用度了,将来孩子们各自嫁娶,都与崔家无关。 崔翎倒不是觊觎着崔家公中那份钱,她只是为弟弟妹妹着想,若是有着安宁伯府的公子小姐的身份,将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简单很多。 眼下,崔弘锦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自己。 而这,显然是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决定的,她需要去看崔成楷和安氏的意思,弟弟妹妹们虽然年纪小,可总也要听一下她们的意见。 崔弘锦见状点了点头,“从你当初肯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要嫁给袁五郎时,祖父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所以,这件事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他轻轻呼了口气,“崔家确实没有从前繁荣富贵了,可这不代表崔家就要倒了,瘦死的骆驼仍旧比马大,依附着这摇摇欲坠的大船,到底还有一线生路。可若是搬出去了无所依靠,那若是真的有一点风浪,可就要跌水里头的。” 崔翎没有答话,只是轻轻附身行了一礼,然后告辞出去。 一路上,木槿小声地问,“老伯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崔翎怔了怔,然后回答,“祖父是不想让五房搬出去的,他这是在威胁我啊,假若我建议父亲搬出去,那么以后和安宁伯府就只能当亲戚一样走动了,祖父是不允许父亲再打着安宁伯府的名义出去行事的。” 她叹了口气,“也罢,这难题还是交给父亲和母亲吧,毕竟日子将来是他们来过,我到底已经出嫁,不好由我来替他们做决定。” 崔翎这样说着,猛一不小心却觉得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就摔倒下来。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昨夜又恰好下过雪,青石板路上结了霜冻,滑得很。 崔翎这样一摔,就滑出去老远,清楚地听到了有一声清脆的骨头裂开的声音。 她艰难地捧起自己的左手,眼泪汪汪地对着木槿说道,“疼!” 木槿连忙过去扶她,耳边却听到附近的小树林里一声女子清脆的“噗嗤”声,她转脸过去时,却又没有了声响。 她心里已经有数,但此时此刻却不是追究的时候,便连忙扶着崔翎问道,“是手掌吗?” 崔翎疼得眼泪直流,“是,我刚才撑了一下,左手的手掌好像骨折了,都有声音了。不过还好,腿脚腰身都没有别的问题。” 她抬起头来,问道,“手掌骨折了,是不是要正位?” 木槿连忙说道,“咱们也不懂,还是别乱折腾了。来,赶紧地回去五房,然后请个跌打大夫看看,包一包。” 她脚步匆忙,一边哄着崔翎,一边留心着地上。 果然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她看到了刚才绊倒了崔翎的罪魁祸首,立刻便弯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傍晚微弱的光线下,一个乌色的木制匣子闪着诡异的光芒。(未完待续。。。) ------------ 186 备用 崔翎手掌受了伤,急匆匆地赶到了五房。 但是为了不叫崔成楷知道了着急,又刻意地瞒着,只能忍着痛,将崔弘锦的意思大概地说了一遍。 她沉声说道,“我估摸着继续住下去跟搬出去,都各有利弊,父亲和母亲还是好生合计一下,看看到底该怎么办。” 说完这些,额头已有湿漉漉的汗水。 五郎见崔翎脸色不对,大冬天的冒汗也不大正常,便去瞅木槿。 果然木槿神情慌张,满脸写着担心。 他也不发问,便笑着对崔成楷说道,“那岳父大人安心养病,女婿和翎儿过几日再来看您。” 又偷偷给了安氏身边的嬷嬷一袋子碎银,嘱咐她若几位主子有什么需要,定不能委屈了。 这便算是告了辞。 马车上,崔翎这才敢将自己受伤的事告诉五郎,“还好是手掌,若是伤到了腿脚,叫父亲看见了,一定得将他急死。” 这种时候,她想到的还不是自己。 五郎真是又怜又恨,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叫槐书将马车调转车头,直接去了王老太医家。 崔翎不满地说道,“老太医身子还没有好呢,这点小事怎么好惊动他?我估摸着这一下摔得急,最多也就是骨折了,照我说,到街上找个跌打大夫便就成了,哪里还需要这样折腾?” 她嘟囔起来,“大过年的,摔伤了手掌这样的事也不光彩……” 五郎听她这样说。却沉下脸来。“从前你那样爱惜自己。怎得现在却又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了?” 他轻轻地去扭动崔翎的手掌,眉头皱得老高,“经络是没有问题,但骨头定然是断了的,这厚厚的板子一架,接下来两三个月行动都不自由。” 看她眉头不时沁出的汗珠,以及紧紧纠结的眉心,他心里就是一阵心疼。 她那样娇气的人。平时一点苦都不舍得叫她吃,摔成这样,她疼,但是他比她更疼。 崔翎便不说话了,眼睛里湿润的那点经营亮光出卖了她。 其实她真的是很疼啊,但是她能怎么样呢?谁叫她倒霉大晚上的在结了冰的青石板路上摔了一跤,还滑了出去,就成了这样了。 不过,想到了木槿捡起来的那个乌木匣子,她目光便是一凛。 恰这时五郎问道。“木槿说你刚才是被人陷害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翎便委委屈屈将那匣子的事说了。“木槿说我摔倒时她听到有女人的笑声,再回去看时却又没有看着人。当时我疼得不行,没有注意到这点。” 她抿了抿嘴唇,“若说有人想要害我,安宁伯府中,无非就是长房和二房。” 长房是因为她拒绝了要在皇帝面前给崔十五说好话,这才结下了仇,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经过上次安宁伯夫人的死,生生变成了大仇。 二房则就是那个宋梓月了…… 崔翎想了想说道,“那个乌木匣子材料不是寻常的,真的去查,应该不难查到主人。不过我想,若谁想要陷害我,那是不会拿这种目标明显的东西来的。” 她摇了摇头,“一根树枝或者木棍就足够绊倒我了,何必要拿匣子,木槿说去查了,可真的查到了乌木匣子的主人,想来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这种无头冤案,还真的很难查到作案者的手上呢。 五郎安慰她,“不打紧,慢慢查,查到了乌木匣子的主人,就一定能插到那匣子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什么地点给了什么人,总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那害你的人身上。” 他双唇微微抿住,露出个沉冷的笑容,“不论是谁,想要欺负我的妻子,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一会儿,便到了王老太医府上, 王老太医如今已经彻底醒了,只是腿脚不好,暂还不能下地,也厌烦老被人抬来抬去,所以他老人家索性就窝在床榻上,不再下来。 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解决了。 崔翎到的时候,他正在无聊地看着医书。 这一整日地躺着,早就已经分辨不清白天和黑夜了,他就是吃饱了睡觉,睡饱了再吃,反正他也没有个老伴管着他,弟子们都忙得很,只有一个小童照顾。 所以听到五郎和崔翎来了,王老太医还是很激动的。 他见崔翎的左手掌肿了起来,连忙叫她过去一些,替她看了一看,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没有骨折,只是伤到了筋,用过药消肿了再好好养些日子便行。” 王老太医还特地嘱咐道,“可千万不能再左手受力了,否则这伤会成为顽固不化的老伤,每到天冷就会复发,难受得紧。” 他交代完,让小童去药房拿药,然后老神在在问道,“说吧,又怎么了?” 自从上回去给崔翎接生,却遭了姜皇后的无妄之灾后,他就晓得这对小夫妻现在是多灾多难体质,尤其是新帝登基之后,五郎看似风光无限,可多少人嫉恨着呢。 所以,他老人家看到崔翎断了手掌,便自己认定,一定因为外头那些朝斗被连累了。 崔翎连忙解释,“不是的,就是我回娘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跤,因为用手掌撑着,结果就……” 她自己也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骨折,否则要帮着木板过两个月,那日子真是不敢想。” 不方便不说,也很美观啊。 王老太医便有些不信,但他也不说,只是笑着道,“好了,擦点药就没事了,你放心吧。” 他老人家很无聊。难得有个年轻人来看他。自然抓住了不舍得放走。 闲扯了一会儿之后。王老太医眯着眼睛说道,“盛京城最近发生的趣闻,你们可是知道啊?” 崔翎擦了药,也喝了化瘀血的药水,便觉得疼痛稍微好熬一些了。 她一直都对王老太医那么大年纪还遭受了她的无妄之灾感到抱歉,所以听老人家这样说,自然是不好意思告辞,便索性坐了下来。“除了新帝要选后,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新鲜事。” 五郎知道王老太医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便连忙问道,“老太医可是听说了什么?” 王老太医点了点头,“先太子妃白娘娘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先太子的正妃白氏因为怀孕在殉情之时昏倒,后来便被太医诊出怀了身孕,那是十月初的事儿,算起来如今已经是正月,那孩子应该要有四五个月了。 新帝顾念着皇室血脉稀薄,所以追封了先太子为诚王。虽然白氏还未搬离东宫,但已经不再是东宫太子妃。却变成了诚王妃。 新帝也当着朝臣的面许诺,不论诚王妃腹中这一胎,是男是女,这爵位都会承袭下去。 怀的是男嗣,一出生便是亲王。 怀的若是女孩,先封郡主,等到将来成婚生子,这诚王之位便传给头一个男嗣。 这件事是整个大盛朝人人皆知的事,大家都因为这个而夸赞新帝仁慈。 也正是因为如此,白王妃的娘家人才没有闹将起来。 崔翎皱着眉头问道,“是白王妃出了什么事吗?” 王老太医叹了口气,“白王妃这一胎也是双生呢,但她的孩子不仅大,还胎位不正,看样子也是要剖腹才能产子的。” 他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在五郎脸上瞅了又瞅,“先前我没有赶得上给五夫人剖腹,后来袁家对外声称是五郎做的手术吧?” 五郎尴尬地点头,“是,是。” 毕竟事关悦儿,这种事,不能胡乱说出去的。 便王老太医这样亲密的人,也不能说,所以五郎只好厚着脸皮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王老太医冷哼一声,“你我还不知道?你那半桶子的能耐,连自己夫人手掌上的劳损都看不出来,还能拿手术刀?我就呵呵了。” 不过,他也是个明白的老头子,并不追根究底。 毕竟,像他这样的关系都隐瞒,可见那最后执刀的人…… 哎,王老太医叹息一声,“好了,我问这个也不是怪你瞒我,我都知道的,我懂的。不过,白娘娘的家人可是已经找到了我头上了,希望我能够出山给白王妃操刀手术。” 他摇头,“我如今这个鬼样子,如何能够给人剖腹取子?” 这言下之意…… 五郎连忙说道,“可是我也不能啊!” 王老太医瞥了他一眼,“知道你不能!我只是提醒一句,若是到时候人家求到你面前来,你可要想要说辞,免得里外不是人。” 他想了想,见五郎急得不行,还是做了好心人,“实际上,这剖腹取子的手术除了我,也不是没有人可以做到的。我的弟子唐太医,勉强也可以算半个。还有我的师弟尹力,咳咳,他近日正好在盛京呢。” 走投无路的状况下,说不定白家人会找到五郎。 可五郎是年轻男子啊,他能给自己的妻子接生,那是因为一来可要承担这个责任,二来也没有好避嫌的。 再加上他技艺不精,这件事真是为难得很。 可若是断然拒绝,那白王妃若是因此一尸三命,那白家一定会怪罪五郎的。 人都是这样,这叫做迁怒。 所以王老太医提前给五郎提醒,也给了他人选,唐太医虽然勉强能做手术,可却还差了一点,只要找到他师弟尹力,那么这件事就算顺利地过去了。 也就不用暴露背后的人。(未完待续。。。) ------------ 187 微服 幸亏王老太医提前给五郎和崔翎提了醒,白王妃的事,他们才好提前安排。 否则,若真的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刻,那真的是左右为难。 将悦儿推出去吧,难免要让她又处在风口浪尖,可若是婉拒,真的发生了人命官司,镇南侯府定然要将袁家看成死敌。 新帝那也交代不过去。 皇室血脉稀少,正经的皇室子弟,除了新帝之外,了无一人。 在皇帝不曾诞育皇子之前,他还要指望白王妃腹中这一胎里有个男孩儿,以作后备。 他虽是以非常手段登基的,内里大约也害怕白王妃的孩子将来会向他寻仇,可那也是以后的事,先前他需要保证的是,就算他万一出了意外,盛朝的江山也不会落入到他姓手中。 所以新帝对白王妃这一胎十分重视,这也是迟迟不肯叫白王妃搬出东宫的缘由。 崔翎和五郎谢过了王老太医,眼看天色已晚,便告辞回了府。 当夜,五郎就与老太君和大郎说了这事,然后派人去寻找王老太医那传说中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弟尹力。 尹力其人,是一个传说。 他和王老太医师出同门,都是当年的国手刘太医的弟子,不过王老太医是入门的首席大弟子,而他则是年龄最小的关门弟子。 尹力性格放旷,没有踏着师父师兄的步伐进太医院成为御医,而是选择了游山玩水做一名铃医,路上遇见了需要援手的病人。就停下脚步救治。然后继续游山玩水。 他救过将死的病人。将无数人从鬼门关捞回来。 不过,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从不给达官贵人看病,救治的都是平民百姓。 因此,在民间声望颇高,被尊称为鬼医,取能与死亡抗争之意。 不过这人行踪不定,很难捉摸。遇到了是福分,没有遇到才是常态。 再过两月就是刘太医的冥寿,尹力才会回到盛京,王老太医的意思是,他此刻在,未必四个月后还在,所以就该趁着他在的时候,把人给留住。 五郎办事效率极高,所以崔翎安安心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了他。 为了不让悦儿担心,甚至都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初三日。廉氏回娘家给利国公夫人贺寿。 因为不是整寿,又值先皇刚驾崩不久。不好大操大办,所以没有请外人,只自家的孩子们聚在一块儿乐呵一下。 所以老太君没有过去,不过镇国公府的礼却去得齐整。 到了晚间,廉氏终于回来。 她兴致勃勃地对宜宁郡主说道,“我大嫂也对悦儿十分喜欢,家中也恰好在给少卿张罗婚事,原本是想来问问我们这边的意思的,又怕悦儿看不上少卿。” 袁悦儿被封了常乐郡主,又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这身份了得。 而廉少卿虽是利国公府的出身,却不是嫡长,嫡三子的身份和悦儿的比,差了不少。 宜宁郡主说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找个机会见一见吧。” 廉氏笑道,“那可是巧,正月初九是贞姐儿的生辰,到时候咱们借着这个名义走一趟亲戚,让悦儿看看少卿如何,咱们也一块儿参谋参谋。” 她补充了一句说道,“虽然少卿是我侄儿,可这婚姻大事,我还是更看重悦儿的意思,她若是觉得好,那才好,她若是不对眼缘,那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也不要觉得我面上不好看,没有的事。” 崔翎知道了这事,就问五郎,“贞姐儿生辰,那位景先生会到吗?” 她还是有些担心,怕悦儿的心中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坦然轻松。 那么多年刻骨铭心的感情呢,岂能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 那不可能。 五郎想了想,“照道理来说,没有单独给未婚妻子贺寿的道理,不过这回既是要撮合悦儿和廉三,想来是要请一大帮子男男女女一块,这才好有理由创造条件。” 他挠了挠头,“想来是去的吧。” 这时,外头木槿来报,“大小姐过来了。” 悦儿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棉裙,在冬日里照起了一丝光亮和粉嫩,她不好意思地说道,“五婶婶可是听到三婶婶的话了?” 崔翎点头,“初九日,贞姐儿生辰,说是安排你和廉少卿见一面。” 她担忧地望着悦儿,“若是你不想去,可以和你母亲直说,不打紧的。” 悦儿笑着摇了摇头,“不,我想去。只是……”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怯怯,“只是有些怕,五婶婶,我想叫你陪我一道去。” 五郎连忙说道,“悦儿,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面对的,你不能什么时候都拉着你五婶婶一道,再说,你五婶婶的手掌受了伤,她这阵子不好出门的。”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生硬。 于是,便用更柔软的口气说道,“假若你以后真的嫁到了廉家,像这样有可能会碰到景容的机会还有许多,现在你能拉着你五婶婶一道,难道以后各类大小事,都要拉上她吗?” 他顿了顿,“若是你真的下定了决心,那就从现在起,学着独自面对。当然你若觉得难以面对也行,趁着双方还没有见面,寻个由头拒了也就是了。” 袁悦儿清亮的眼眸明了又灭,“我已经想好了,既然无缘,那就放手,好好地再寻一个如意郎君便是。” 她转头问道,“廉三不是最好的男子吗?反正总要嫁人的,倒不如挑个最好的。” 就算她不能真真切切地爱上他,她也一定会是个合格的妻子。 送走了悦儿,崔翎责怪地对五郎说道。“悦儿不过是有些害怕。还不够坚定。希望我在身边陪着她,心里好有个底,你又何苦将话说得那样重?” 看着悦儿那茫然失措的小模样,她都心疼了呢。 五郎却道,“悦儿总要出嫁的,咱们陪不了她一辈子。就算这次和她一起面对了,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她总要有机会学着成长的。” 他轻轻呼了口气,“那个景容,我后来派人查过,倒真是个不错的男子,虽然出身低了一点,但胜在才学出众。不过,他和廉家的贞姐儿是娃娃亲,这门亲事定了许多年了,早就彼此认定,没有别人插.入的缝隙。” 莫说悦儿只是一厢情愿。就算真的两情相悦,这段感情也不容于世。 那后果太过惨烈。还是及早避免的好。 五郎见崔翎面上不忍,便又说道,“正如三嫂所说,廉三怕是盛京城里青年才俊中最佼佼者了,若只是为了景容的缘故,与这样好的男子错之交臂,将来悦儿也一定会后悔莫及的。” 他叹一口气,“所以,我才没有多说什么,只看初九日悦儿自己的观感吧。” 夫妻两个又嗟叹一回,这才熄灯相拥而睡。 到了初九那日,崔翎亲自送了悦儿到二门处,低声嘱咐了好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挥手道别。 廉氏淬了她一口道,“瞧你,这做的什么样子,悦儿是去相看郎君的,也不是羊入虎口,咱们利国公府也不是龙潭虎穴,你担心个什么劲?” 她故意搂着悦儿说道,“悦儿可不要被你五婶婶吓怕了,跟着三婶,今儿好好乐呵一天。” 崔翎当然知道廉氏是在开玩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目送她们的马车离开,这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谁知道才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的手怎么了?” 崔翎一惊,,忙转过身去,看到一张倾城绝世的面容,正是当今皇帝。 她连忙福身道安,略显惊讶与惶恐地回答,“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劳皇上挂心,却是无碍的。” 虽然左手掌并没有骨折,可因为软组织挫伤却肿得老高,加上掌心处被地面刮破,伤得挺不好看,所以每日上过药后,崔翎就让五郎将手掌用纱布包扎起来。 看起来便像是厚厚的粽子,挺明显的。 皇帝眉心便是一蹙,目光停留在手掌上不放开,若有所思。 崔翎被他看得有些不大自在,便勉强笑着说道,“皇上微服私访,是来找大哥的,还是找五郎?”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大哥应在聚英堂,五郎在家抱孩子。” 皇帝静默不语,半晌说道,“年节里朝中无事,我在宫中怪寂寞的,往年总是五郎陪着我一起瞎聊,今儿连石小四都没有空闲了。” 他顿了顿,“我闷不住,便来袁府瞧瞧,看看五郎在做什么。” 崔翎心下的弦略松,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这一次,笑容里少了紧张,多了几分轻松。 她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听说沐阳伯身子有些不好,石小四这个长孙每日都要侍奉在床榻前尽孝呢,这些日子他可没空出来玩。” 顿了顿,她这才想起要先请人进去,便忙道,“既然是来寻五郎的,皇上还请这边走。” 好在二门上也有引路的小厮,崔翎出来送悦儿时也是浩浩荡荡带了不少婆子丫头。 所以她和皇上虽然走在前头,但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呢,也算是避了嫌。 这一路走着,一向沉默寡言的皇上竟出奇的话多,从老太君的身体谈到了一对双生儿女的教养,再到最近有否煮食什么新菜,这问题层出不穷。 君臣有别,虽然崔翎觉得这些话无聊得紧,可人家皇上问了,她也只好回答。 就这样一路说说,便到了五房的宅子。(未完待续。。。) ------------ 188 私访 还未进门,便听到院内五郎一阵哄孩子的声音。 伴着咿咿呀呀的儿语,五郎一边哄着这个,“怡儿不许吃手指头,脏不脏?来,爹给你糖面棍儿,咬这个!” 一边又哄着那个,“珂儿不想要躺着?想要飞飞?好,爹和你一块儿玩飞飞。” 看似手忙脚乱的场景,但却透着无限的温馨。 皇帝驻足许久,不忍推门将那天伦之乐打断,英俊到魅惑的脸上,露出向往神色。 他幽幽低叹,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崔翎说道,“这原本该是我的……” 崔翎听不明白这话中意思,轻轻地皱了皱眉。 不过下一瞬,皇帝的表情便又如同三月花开,明媚起来。 她心下便以为,恐怕是皇帝羡慕五郎,也想体会一下这样的父子之情了。 这样想着,她便笑道,“等皇上成了亲,后宫佳丽如云,定然很快就能儿女绕膝了。” 皇帝微微一怔,眼中水雾泛起,却强自笑道,“是呢。” 五郎听到外厢动静,抱着珂儿出来,见是皇帝,大有吃惊之色,“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他四顾相望,见皇帝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显是偷偷溜出宫来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您如今可不是从前了,怎好随意出宫?若是有事,派人召我进宫便是。” 顿了顿,他忙问道,“是真的找我有事?” 皇帝冲五郎笑笑。“深宫寂寞。我只是想你了而已。” 他故意轻挑眉头。“怎得,你不想看到我?” 这话说得暧mèi,加上皇帝那张倾城国色的容颜,如有流光乍泄,妖孽极了。 崔翎一时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由用怀疑的目光来回看着五郎和皇帝两个。 她心想,这两人自小在一块儿长大,朝夕相处的。不会是…… 随即她赶紧地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不靠谱的念头挥之而去,真是的,五郎都和自己成了婚,夫妻恩爱,你侬我侬,孩子都生了一双了,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 五郎忙将皇帝迎了进去,“皇上出宫,太后知道吗?” 皇帝一边逗弄着躺在摇篮里乖巧的怡儿。一边回答,“朕跟母后说过。” 他的目光里带着好奇。“小孩子的手脚怎得这样软?” 五郎笑着说道,“那是当然。我跟您说,他两个刚出生时,浑身都是软软的,我都不敢抱他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或者弄伤了。” 他见皇上颇有兴趣的模样,不由自主地便自动进入了奶爸模式,将他琢磨出来的育儿经,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连崔翎都听得无聊,偏皇上听着却十分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问几个问题。 崔翎见这二人聊得投机,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带着木槿去了厨房。 刘师傅已经和周乳娘成了亲,如今正是新婚,他们夫妻恩爱,直接体现在了刘师傅的脸上,他不仅面色红润了,还显得年轻了不少。 见崔翎进来,刘师傅连忙迎了上来,“夫人来了,今儿是想要做点什么新鲜的菜式?” 崔翎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来了,整几个新鲜的,要清淡一些。” 她顿了顿,“今儿这顿你亲自做,也不要叫别人知道,等上桌之前再验过,千万要谨慎小心,不得有一点差错,明白吗?” 刘师傅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他点头,“是,不能有失,我一定亲力亲为,保证安全。” 皇上的饮食,是特别需要注意的。 刘师傅在御膳房呆过,虽然没有亲自给皇上做过菜,但看得多了,也算是有经验的,那些规矩,他也晓得。 所以,崔翎吩咐下来之后,他便立刻安排了下去,所有食材都是亲力亲为,经过他手里的,一点差错都没有,用尽毕生的功力,做了一顿口味偏清淡的美食。 皇上和五郎在屋子里从育儿经聊到了京畿卫的事。 过了正月十五,五郎就该赴任去做那个京畿卫的副指挥使了。 这可是个炙手可热有实权的职位,皇帝当初非要将五郎安插在这里,虽说也有想要自己的亲信慢慢占据重要位置的心情,但未必也没有要用高位将五郎困在盛京城,好让他时不时地微服私访一番。 嗯,就像今日这般。 可任命下达之后,皇帝才发现,那个京畿卫的指挥使孟良,有些……那人手段凌厉,为人苛刻,亦也有几分小肚鸡肠。 他便对五郎隐隐有几分愧疚。 本来嘛,觊觎人家的妻子已经够不厚道了,还将人安置在那么一个狠辣的上司手下,不知内里的人,还以为他和五郎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所以皇帝便想着要尽量地让五郎的日子好过一些,他毫无保留地将让亲近的大臣们搜集网罗来的孟良的弱点以及小报告都偷偷地告诉了五郎。 然后再斩钉截铁地表示,不论将来五郎和孟良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个好兄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五郎这边。 五郎感激涕零,“皇上,您真是我的好兄弟!” 皇帝也十分认真地表示,“好兄弟一辈子!” 两个人在京畿卫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之后,便又开始了另一个重大的议题――皇帝的立后和选妃。 皇帝问五郎的意见,“这几家人选,你觉得哪个更合适一些?” 与上次在东山别庄时的顾左右而言他不同,这回五郎还是回答了,他略作沉吟,压低声音说道,“若是皇上非要听我的愚见,那我就大胆放肆地说一回吧!” 他顿了顿。“我觉得。承恩侯梁家的姑娘倒是不错。” 皇帝目光微动。低声问道,“哦?说说为什么?” 对他而言,皇后备选的名单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那里面满行的字,没有一个属于他心爱的女子,所以,不论是谁当了皇后,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只是一个位置罢了。谁当还不是一样? 可若非要他选的话,太后母家承恩侯梁家的姑娘初云,却是一个好的选择。 当然,他认为的好,只是因为眼看着这些年来太后的隐忍,以及她毕生的遗憾,作为太后如同骨肉一般亲近的儿子,他希望能够在她年迈时,圆她一个梦。 太后虽然地位尊崇,一直统领后宫。可她这辈子都没有当过皇后。 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而皇帝想要为她补上这个遗憾,那就是立一名梁氏女为后。 但这个想法。他一直都闷在心里,谁都没有猜透过,也从来都没有和谁提起过。 五郎这会儿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他倒是想要知道为什么。 五郎笑着说道,“大盛朝如今和平昌盛,不是非常时候,不需要铁腕手段的皇后,皇上您的地位稳固,如同泰山般稳健,也不需要母家强大的皇后。相反……” 他顿了顿,“若是皇后母家太盛,外戚当道,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挑了挑眉,“所以呢?” 五郎接着说道,“所以,承恩侯梁家,却是一个好选择。” 梁家和老太君的娘家一样,都是西陵城的武将出身,靠军功起家。 老太君的娘家如今还在西陵城中驻扎,而梁家却因为太后而入了盛京城。 只不过,太后一直都不算盛宠,为人也十分低调,所以梁家并没有因为太后而兴盛起来,不过是因为手中还有部分兵权,所以行事得宜罢了。 当初太后帮着先皇夺嫡,梁家的功劳,后来换来了分封太后,以及承恩侯的爵禄。 但先皇多精明的一个人,姜皇后又事事处处要与太后作对,所以承恩侯梁家除了这个爵位,并没有在朝中掌握什么实权。 梁家,要贵没有贵,要权没有权。 可正因为如此,才越发适合出一名皇后。 五郎这里有算是给了皇帝一个名正言顺侧封梁氏女为后的理由,他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阿浚说得有理。” 他想了想,又问道,“好似嫂夫人的堂妹崔家十五小姐也在名单之上,不知道那位小姐性子如何?” 上一回不知因何事提起了崔家时,禁卫军统领林大人曾说,他的夫人提起过这位崔十五小姐,乃是盛京城中难得的闺秀,不只琴棋书画了得,容色也是天香国色。 皇帝因为崔翎的缘故,对崔家的女孩子总是多存了一点幻想,他想要知道那崔十五小姐是不是真如林大人所言,是个绝好的人选。 他微微垂头,心中想道,“假若崔十五有三分像她,那就好了……” 五郎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原不该说我夫人娘家人的坏话,但这崔十五,实在太不像话。” 他颇有些气愤地说道,“皇上刚才看到翎儿的左手了吧?这都是崔十五干的好事!” 当日崔翎的手掌摔成了那样之后,五郎不死心,还是派了几个人好好地查了那个乌木匣子的事。 乌木匣子是崔家三房的一位夫人的,但这匣子已经被送了出去。 送的恰好是长房的世子夫人。 五房一个婆子和长房的婆子关系比较好,据证实,十五小姐见那匣子好看,就拿了回去,所以最后这个匣子属于崔十五。 至于崔翎摔着的那日,那个时间点,五郎也派人具体地打听过,正正好算出,朝着崔翎经过的路放匣子设置陷阱的人,正好就是崔十五! 皇帝听完皱了皱眉,目光里闪过一丝狠戾,“原来崔家的十五小姐这样……厉害啊……” 他嘴角露出冷冷笑意,“我倒是想见识一下。”(未完待续。。。) ------------ 189 少卿 到了傍晚,皇帝走了没有多久,廉氏便带着悦儿回来了。 崔翎和宜宁郡主一般心急,都候在老太君的泰安院等信,但等了许久,进来的只有廉氏一人。 老太君率先发话,“小三媳妇,悦儿呢?她怎么没有来?” 袁家向来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是等什么讯儿,都喜欢聚在老太君那里,同样的,那出去办事的人回来也必定第一时间到泰安院来。 这是好让老太君不必担心的意思,也代表着袁家的向心力。 袁悦儿虽然性子跳脱,但却是一直都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她也很懂规矩,所以这回她没有跟着廉氏过来,倒还叫人挺惊讶的。 老太君直觉发生了什么事。 崔翎也是这样认为,她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廉氏,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廉氏却笑着说道,“瞧祖母担心的,有我在呢,悦儿能出什么事?” 她上前寻了个空位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倒了杯水喝,这才说道,“今儿贞姐儿生辰,请了好些个小姐妹一道去,都是悦儿往日来往过的,一群小姑娘玩得可好了。”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悦儿今儿玩得高兴,不只赏了梅作了诗赋,几个孩子还非要坐着画舫在结了冰的塘上滑,玩了一天累得慌,我见她在马车上睡着了,便直接叫人抬着软轿去了她屋里,老太君这里啊,有我来说明便是了。” 廉氏这一番解释。众人才放了心。 老太君笑着说道。“在结了冰的池塘上滑船?也真亏她们想得出来。” 她说着便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做姑娘那会儿子,也只敢往冰上扔个陀螺玩,可不敢自个儿坐上去,也不怕翻了掉到冰窟里头,那又得一场好病了。” 眼看着老太君越说越兴奋,宜宁郡主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那……少卿……” 她可没有忘记悦儿今日过去利国公府的主要目的是要相看未来女婿的。 其实,别看郡主外表雍容端庄淡定。她心里可着急了。 虽然,廉少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样貌多少都算是知根知底,必定是个好的,她才肯同意让悦儿去相看的。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 郡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着一道去,但人家廉贞儿的生辰,请的都是年轻的姑娘,她跟着去那这相看的意思就太明显了,万一不成,岂不是反而不美? 所以。这会儿听到悦儿没事,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到了廉少卿的身上去了。 廉氏掩嘴笑了起来。“实不相瞒,今儿除了少卿和悦儿,我三嫂家的芮姐儿也正好相看人,于是便索性也请了一桌年轻的公子们,接着游梅林的机会,叫悦儿和少卿见了一面。” 她笑着说道,“回来时我问过悦儿了,她点了头,说少卿还不错,看样子是愿意的了。”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廉氏说两句便就成了的。 今儿悦儿是累了先回了屋子,可明儿起来,老太君和宜宁郡主总是还要问过她的意思。 若果真点了头,同意了,那便要和利国公世子夫人通气,然后再按着盛京城名门贵女出阁该有的步序一步步地走。 常乐郡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婚嫁的手续是一步都不能马虎的。 所以廉氏也就只点到为止,并没有怎么为自家侄儿说好话。 在她的立场,手心手背都是肉,少卿和悦儿若能两好合一好,那自然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可与其非要将这婚事做成,反而成就了一对怨偶,她还是希望他们各自都能得到一份良缘。 话虽然如此,但崔翎却还是在散了之后,偷偷去了一趟悦儿的院子。 她所了解到的内情和老太君宜宁郡主不一样,比廉氏更不知道多了几许,所以同样的一件事,她需要顾虑和担心的东西远比她们更多。 作为来自同时代的老乡,如今又是悦儿的长辈,她还是自动自觉将这份责任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总是想要确定了悦儿的心意才肯放心。 悦儿似乎也在等着崔翎的到来。 那据说在马车上困倦不堪睡了一路的女孩儿,这会儿正精神抖擞地拉着崔翎说话,“五婶婶,我今儿不只见到了廉少卿,还看到了景容。” 崔翎眉头一皱,“景容?” 她就知道今日那个人会去,但悦儿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能将那个人放下么,怎么才过没有多久,却又对他如此地感兴趣? 是不是今日又发生了什么? 她狐疑地问道,“他……他难道对你说了什么?” 悦儿连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景容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并没有说话。我只是终于知道了,原来景容当真是前朝皇族的后裔,他的先祖是轩帝最小的兄弟桂王。” 当初成王造反,桂王还年纪小,并没有被波及。 后来盛朝太祖爷攻入帝宫时,他恰正好去了皇陵,算了度过了一劫。 等到盛朝的江山大定,太祖爷看在桂王不只年幼,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野心,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博取一个好口碑,便故作大方,饶了桂王一命。 经此几百年后,桂王一脉的景氏子孙,血脉中早就已经淡忘了当初的帝王之王,只成了普通的平民。 许是盛朝皇室对前朝的皇室终归还有些忌惮,所以景容的祖父虽然曾经中过三甲,可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是个六品小官。 他的父亲虽在翰林院供过职,还外放做过县丞,但也止步在先辈的六品上。再无进益。 等到了景容这。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入仕。只能往大儒清流这方向走了。 崔翎听了,有些好奇,这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血缘关系,真的论起来,也不知道稀疏到了什么程度,竟会和轩帝长了同样的面容? 这也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天意弄人。 可悦儿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她戒备地说道,“就算景容真的景朝的皇族之后。可距那时也已经过了数百年。你可不要乱想,他再好也已经有了未婚妻,那未婚妻还是咱们的姻亲。” 人活在当世,则必须要遵守当世的生存法则。 崔翎和悦儿依靠着家族,则必要遵守家族的规矩。 袁家就算是再护短的一个家族,也不可能纵容着自家的女儿抢了亲戚的男人,这不仅说出来不好听,实在也有违道德,干系还十分重大。 所以,既然是悦儿自己说了要放下的。那么就必须放下,再也不好轻易地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拾起来。 悦儿见崔翎这样紧张。不由有些好笑,“五婶婶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 她忙安抚崔翎,“好了啦,我只是告诉你,我今儿发现原来景容生得像轩帝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既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就不再执着于相貌了。” 相貌,不过只是皮囊,是做不得准的。 就好像她如今这副面容下面,装的却是她这样一个历经了三世的灵魂,又有谁能够想得到呢? 崔翎终于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么廉少卿呢?三嫂说你觉得他不错。” 悦儿轻轻一笑,“嗯,是不错,人品相貌才华出身,都是一等一的,为人还十分细致,也……” 她目光微动,嘴角露出动人笑容,“他还挺有趣的。” 崔翎不解问道,“有趣?” 用有趣来形容一个人品相貌才华出身都一等一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大般配呢。 悦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就是挺有趣的。看起来虽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内里却有些……” 她凑近崔翎的耳边说道,“有些逗比。” 崔翎惊讶地问道,“啥?逗比?” 她脑海里立刻想到了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石修谨,他那副嘴无遮拦的模样,跳脚的样子,这才是深深刻上了逗比烙印的人。 不会吧?连老太君都交口称赞过的人呢,廉少卿可以用逗比这个词语来形容吗? 悦儿笑着说道,“五婶婶你不知道,就因为贞姐儿一句若是春夏去利国公府游玩,便可以划船,这货便叫人将府库里的画舫给扛了出来,说这几夜霜冻地厉害,荷塘上的冰块一定十分结实,非要滑冰呢。” 她接着说,“我就知道,这几日这种天气,冰塘并不怎么厚,若单个地滑个人还行,可实在不足以支撑起画舫的重量来,所以坚决地不肯上船去。” 崔翎想象了一下,问道,“那么别人呢?他们都上船了吗?” 悦儿摇了摇头,“原本倒是有几家小姐跃跃欲试的,但后来看我和贞姐儿不肯上去,便都不好意思上。所以,最后只有廉少卿,景容,还有昌邑侯家的一位公子上去了。” 她掩住嘴笑得欢,“不出所料,那船翻了,那三个人都掉入了冰窟窿。昌邑侯家的公子会水,便将离他近的景容救了,那廉少卿却是连喝了好几口冰水,才叫随从给救了上去的。” 崔翎听了张开口愣住,“确实有些逗比……” 她转头问道,“可是廉少卿今日出了大丑,丢了大脸,你为何却还是觉得他不错?你和三嫂是这样说的吧?廉少卿不错,这门婚事你愿意。” 悦儿脸上的表情蓦得变得严肃起来,过了良久她幽幽叹了一声,“五婶婶你是知道我的,我心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忘记那个人……可这头,又总不能因为这个无法说出口去的感情,就不成婚了。” 她顿了顿,“与其嫁个像教科书一样完美的男人,倒不如选个像我五叔那样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很逗的人,这样才接地气不是吗?”(未完待续。。。) ------------ 190 入宫 崔翎微微愣了愣,随即心想,当初她嫁给五郎时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幸福。 可见怎样的开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两个人相处的过程,倘若能够互相包容,互相体谅,即便是不在一个节奏上的两个人,也有机会走到一起。 或许,外表出类拔萃内心逗比二货的廉少卿对悦儿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她笑着说道,“既然你心里有了主意,我和你五叔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如此,悦儿的婚事便算是有了个明确的走向,利国公府廉三公子那头对她也甚是满意,于是两家互相约定了个日子,便按着该有的步骤开始行进。 过了十五之后,崔翎便按照约定将崔成楷和安氏,以及三个弟弟妹妹们接到了南庄。 因为安宁伯崔弘锦的那番话,崔家五房深思熟虑之后,便没有再提分家的事。 毕竟,想要日子过得自在是一回事,可这年月,脱离开了家族独自生存,也并不容易。 尤其是安氏所出的三个孩子都还不曾婚嫁,这在不在安宁伯府,关系着未来的姻缘和前程,与分出去单过的差别实在太大。 所以,去南庄的事便只说是崔成楷的病需要静养,所以去外头庄子上休息一阵子。 安宁伯崔弘锦心里如同明镜,见五房没有再提分家的事,倒是松了口气,自然是准了。 自从那日和崔翎一番深谈之后,崔弘锦也察觉到了自己若再消沉,崔家即将不保。 所以。他痛定思痛。便幡然起悔。开始管起了家务事。 先是世子夫人赵氏,既然赵氏好端端的称病,将一摊子事都撇清了不理,那么安宁伯便以雷厉风行之势,神不知鬼不觉地解除了赵氏的管家之职。 本来是要将权力直接交给长房的长媳的,可崔谨的妻子还在安胎,暂时不好劳神多思,所以崔弘锦便召崔谨一番密探。等到过了之后,这掌家之职就到了崔谨手上。 说是代母掌事,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赵氏是被打入了“冷宫”。 赵氏先还不以为然,崔谨是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孩子,等到将来,这管事的权力不还是要乖乖送到她手上? 但时日久了,终于还是发现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二月上旬,皇帝恢复朝政,安宁伯崔弘锦以年纪老迈为由。请求将世袭的伯爵位交移交,自己则跟新帝求了一个散人的虚号。打算回老家清州荣养。 世子夫人赵氏正得意盼望了多年终于要盼来伯夫人的诰封,谁知道峰回路转,皇帝颁布的旨意中,却直接跳过了世子一层,将安宁伯的爵位封给了崔谨。 这伯夫人自然也就给了崔谨的妻子黄氏。 此举不只令世子和世子夫人赵氏错愕,也令朝野之间举朝惊诧。 大盛朝自先帝爷开国之日起,到今日,足有三四百年。 但除了原先的镇国大将军在活着的时候,直接将镇国公位给了自己的长子袁大郎之外,还没有人,在活着的时候,将爵位传给儿子的。 更何况,安宁伯崔弘锦这是自己活着,长子活着,却直接将爵位给了嫡长孙。 这实在有些不符合人伦世道。 但崔弘锦态度坚决,圣旨也已经下达,显然之前就是已经和新帝商议好了的,所以面对坊间各种奇怪的言语,他很淡定,丝毫都没有被动摇,也不见恼怒。 世子在崔弘锦的书房前哀嚎哭诉过几回,都没有被允许入内,世子夫人找了娘家广陵侯的人几次相说也无果。 原也有些老臣想要以礼法纲纪来说服皇帝收回成命,但皇帝却笑着说道,“众卿家若是想提前将爵位交给儿孙,只要陈情合理得宜,朕自然也准。” 这便是不容置疑的意思了。 皇帝除了圣旨外,不日还将勋书铁卷都交给了崔谨,这件事便板上钉钉。 新帝虽然性子宽厚,比较好说话,但一定决定了的事,却十分坚定,并不是闻风就动的墙头草,所以,朝臣们觉得既已经如此,那已经毫无回旋之地,便也只有罢了。 世子和世子夫人得不到声援,便也只能偃旗息鼓,只是那股气被憋在心中,当真是吐不出,也咽不回去。 谁叫抢了他们爵位的人,恰正是他们的长子呢? 就算心里各种不爽憋屈,但难道还能当着崔谨的面说,崔弘锦不公? 世子夫人赵氏想要在继承了爵位的儿子面前摆太夫人的谱,所以便明着要求拿回掌家的权利,这是她的试探,也是她对府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的告示。 她想要宣称,虽然做不了安宁伯夫人,可她还是安宁伯的老娘,这地位一点都没有比先前低,反而更加尊贵了。 可如今的安宁伯崔谨却直截了当地拒了她。 他说话虽然没有那么伤人,但言语之中,却只有一个意思,祖父要我承爵,有个条件是,不准母亲您再干涉内务。 崔谨安慰赵氏,“反正母亲年纪也大了,黄氏也能干,不如安心将家里的事交给她,您就好好过过抱孙的日子,安享晚年就好。” 赵氏气得不轻。 她这些年来上头一直被太夫人压着,管了那么多年的家,但却落不到一个好字。 本想崔弘锦退下来后,自己当家做主人的。 可崔弘锦倒是退下来了,这主人啊换了自己的儿子当。 好吧,当不成安宁伯的夫人,当安宁伯的母亲似乎也不错,她也想摆摆太夫人的谱,可谁料到,儿子却一点也不买账。 赵氏满腹牢骚无人能诉说,只能憋在心中。憋得久了。竟当真病倒了。 崔十五见母亲很快地消瘦下来。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兄嫂狼心狗肺,连打包行李出门回了老家清州的老伯爷崔弘锦也未能幸免。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寒冬已过,春暖花开,已是三月末。 在举行了一场宫宴之后,新帝终于确定了皇后的人选,果然是承恩侯府梁家的姑娘,钦天监选定了佳期。五月中旬就是个上吉的好日子。 虽然赶了点,但皇帝登基之后,内务府就在准备大婚的事宜,所以一应物品都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女方那边赶一赶嫁妆,倒是也来得及。 崔十五知晓了名单十分失望。 前几日宫宴,她分明察觉到了新帝对她炙热的目光,也配合着那目光,展现出了她最美丽的风姿,后来新帝还单独来找她说过会话。言语中多是对她的好奇和喜欢。 她仔细观察过,新帝唯独对她如此。对别的小姐都十分冷淡。 所以,一度以来,她都认为唯有自己才可能问鼎皇后之位。 她甚至在兄嫂面前说下了大话,大胆而放肆地说,将来若是她成了皇后,必定不会让他们好过之类的狠话。 可谁知道却…… 皇帝立后的旨意之后,便是四妃封分。 崔十五心想,或许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碍于太后的威势,不得不要封太后娘家的姑娘为后,所以这四妃中,一定便有自己的名字。 贵德贤淑四妃,虽然在皇后之下,但却也是一方主位。 只要生了儿子,将来母以子贵,成为慈安殿的太后娘娘,也未可知。 当今皇上,先皇,乃至先帝,都不是正宫嫡出,只要占了先机,成就帝王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崔十五这样想着,便信心满满地等着传旨的公公。 但她又一次失望了。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世子夫人虽然也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却还是安慰崔十五,“不能入宫,也没什么,盛京城的贵族子弟中挑一个如意郎君,将来还能回家看看娘,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话若是换了以往说,崔十五自然也十分认同。 当不了皇后四妃,那还是挑个门第高出身好的男人嫁了,最好是嫡长,这样将来她还能掌理家事,跟她母亲一样威风。 可前些日子她见过了皇帝。 皇帝素来以相貌闻名于世,身如柳枝,貌若潘安,举手投足间的风liu姿态,真是令人一见倾心,再见沉lun]。 崔十五被皇帝几次媚眼电到,如今夜里梦中,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见过如此出色的男人,一想到盛京城中的高门贵公子中,有一大半都是肥头大耳的蠢货,她就觉得不耐烦。 倒也有生得好的,可那些若不是门第不够,就是出身不高,再不然就是庶出,能够配得上她的男人,实在没有几个。 就那区区几个,还都订了亲,不然就是娶了妻。 正当崔十五闷闷不乐之际,皇帝终于送来了圣旨,“安宁伯府十五小姐崔芙,面如秋月,仪态端方,贞敏谨慧,上甚悦之,特封一品芙华夫人,赐芙蓉宫主位。” 盛朝的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便只有四妃。 四妃之上设夫人,是景朝才有的惯例。 如今新帝在贵德贤淑四妃之上,特地设置了一个夫人,令举朝又哗然了。 崔十五却十分得意,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是皇帝深爱上了她,可又拗不过太后,这才封了梁家女为后。 这夫人,则是对她的补偿。 帝宫中,皇极殿,传旨太监对新帝说了在安宁伯府的见闻。 新帝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头,“哦,知道了。” 如此风轻云淡,好似完全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感觉。(未完待续。。。) ------------ 191 邀请 五郎走马上任有些日子了,这个京畿卫副指挥使当得威风,就一件事不甚如意。 那就是指挥使孟良大人对他,总是诸多挑剔。 不过他本来就是皇帝空降下来的,面对上峰的质疑和为难,心里也早有准备。 崔翎也安慰他,不论是官场还是俗世,大部分人都有欺生的心理。 府衙来了张新面孔,彼此之间又不是很了解,还是上头突然安插下来的,不论是谁,心里多少都会有点不舒服。 换了那些老于世故的,纵然表面上笑得如这三月里的春风,背地里也难免要有些闲话。 何况这位孟指挥使以不通人情,不够圆滑出的名,对五郎自然格外苛刻。 五郎在人前一副铁汉子风轻云淡的模样,在妻子面前却显得十分委屈。 他爱娇似地道,“我倒不是怕事,也不是想躲懒,凭良心说,孟指挥使虽然喜欢找我麻烦,但他并非没事找事,也是我自己做得不好,才让人有隙可寻。” 五郎一会儿看看珂儿,一会儿看看怡儿,这两个小家伙都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他十分不舍又带了几分怜惜地说道,“我只是一下子被那么多事务缠身,忙得跟个转不停的陀螺似的,都没有时间和孩子们一块儿玩,有些可惜罢了。” 自从去了京畿卫执事,五郎每夜都很晚回家,孩子们必定已经入睡。 多数时候,他就只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让人将两个孩子抱来。看一会儿算过个瘾,然后再叫人悄悄抱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五郎满腹爱子之情,却只能大半夜地看着孩子的睡颜一解。 他忍不住有些暗自嘀咕,为什么当初皇帝非要让他到京畿卫当值,权利是有了,可累啊! 崔翎想了想,也只好安慰他。“大抵是因为这个位置重要,皇帝除了你,也没有更能够信任得过的人了吧。”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说和皇上是好兄弟来着?这点苦就受不了了?” 五郎当然不是因为怕吃苦,他只是相对于建功立业,更喜欢和妻儿在一起罢了。 不过他辛苦一些,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至少每天晚上不管他归家多晚,总有一份崔翎亲手制作的夜宵给他温着。 夜里若他忽然起了什么特别的兴致,无论多么荒唐,她也因为多怀了一份体谅疼惜之心。总是格外迁就和满足他。 这日正是良辰吉日,皇后和四妃还未入宫。崔十五却被一顶小轿接入了宫中。 芙华夫人先于皇后和四妃承恩受宠,一时羡煞旁人,坊间都惊叹这份盛宠,思量着崔氏女素来有好生养的名声,这芙华夫人若是一举得子,那该…… 安宁伯府赵夫人因为女儿得宠,总算一洗先前的憋屈。 再加上老安宁伯崔弘锦果然带着轻衣简从回了老家清州,这府里她自认为没有压制得住她的人了,便越发张狂起来。 赵夫人到底是崔谨生母,若是管束太过,又唯恐人说他不孝,所以安宁伯好生为难,他又新近得了差事,在府中的时间少了,到底还是叫赵夫人作威作福了一把。 崔翎听闻了安宁伯府的事,倒也不大放在心上。 反正五房借着崔成楷养病的借口,早就在南庄过着逍遥自在的小日子,不必搅合进安宁伯府这潭浑水,赵夫人再怎么折腾,只要伯府不倒,就和她没有关系。 至于安宁伯府,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富贵兴许不能,但安稳度日尚还是可的。 不过,崔翎这样聪慧的人,可不觉得皇帝对崔十五仅仅一面之缘,就能有多么的情深意重。 要知道,皇上的演技可是一等一的,这些年来,能从先皇和姜皇后的眼皮底下平安无事地学到了一身本事,还不让人发觉,皇上深不可测啊。 所以,崔翎难免便琢磨出来他这招捧杀,真是跟先皇学得惟妙惟肖,先将崔十五高高捧起,然后再狠狠摔下,今日崔十五有多么得意,他日就有多么失落。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皇帝和崔十五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一个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她去问五郎。 五郎也想不明白所以然,“可能是那日宴会上,崔十五无意中得罪了皇上了吧。” 他压低声音偷偷说道,“别看皇上闷声不响的,但他其实挺记仇,而且他是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忍得住的人,一定是崔十五不小心得罪了他,哎!” 至今都无法忘记,当年石小六在先生面前检举还是九王的皇上看小黄书,虽然皇上当时笑眯眯的,好像十分宽容大度,但两年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石小六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翻出了一堆小黄书,丢了个大脸。 事后五郎才晓得,这都是皇上的手笔! 这等隐忍,这等忍辱负重,皇上本来就是非常人。 五郎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得罪了皇上的崔十五,以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精彩。 崔十五对五郎和崔翎来说,到底只是个闲杂人等,所以对这件事的讨论就此结束。 如今摆在崔翎面前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些八卦,而是五郎正是踏入仕程,她这个副指挥使夫人也要不得不时常被拉出来溜溜,所以夫人交际嘛。 她看着桌上孟指挥使夫人发来的请柬,有些头疼地问五郎,“孟夫人后日要在家里办个茶会,邀请的都是京畿卫中同僚的夫人,这样的聚会,你说我可以不去吗?” 素来以混吃等死过好日子为目标的崔翎,平生最讨厌的事,就是参加这些花会茶会。 和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明明心里尴尬地要死。还要不断露出开心的笑容。彼此寒暄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嘴上灿若莲花,心里却不知道吐槽了几层。 这种聚会看不到一点真心,充斥着八卦和势力,她很不喜欢。 五郎毫不在意地说道,“不想去就别去了,随便找个借口应付了便行。孟良是我的上峰,他处处为难我是本分。难不成也要让他的夫人为难我的夫人?这可不行。” 他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对,就说你每日要服侍老太君走不开。” 这话倒不是假的。 老太君这个冬日过得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春竟然又病倒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还是陈年旧疾,可到底是年纪大了,一点小病就将她击垮得够呛。 崔翎这几日折腾着药膳的方子,正在绞尽脑汁去想前世的时候听说过的偏方。为了能够确实地帮得上老太君的忙,她还常常去王老太医的府上请教。 王老太医有时候嫌弃她烦。就叫小童送了一大摞的医书给她。 所以,崔翎最近除了要带孩子,照顾老太君,一有空还要研习医书,钻研一下食疗的法子。 她最近确实有些忙。 但这不是不去孟夫人茶会的理由。 伺候老太君有的是下人,寻常人家也不会由孙媳妇亲自给祖母做药膳,顶多也就是晨昏定省,人家固存着这样的思维,一定觉得这是崔翎不想来的借口。 到时候徒惹是非。 崔翎想了半晌还是道,“我看我还是得去。” 她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不想去陌生人开的茶会,主要也是怕麻烦。 五郎京畿卫的那些同僚品级都不高,大部分都是寒门子弟出身,他们的夫人多也是小家碧玉,就是孟良的夫人,她父亲也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 倒不是崔翎市侩,也不是她势力,她骨子里是现代人,并没有太大的等级阶级之分,不会因为对方是小门小户出身,而她是世家贵女,就看不起人。 她觉得为难的是,孟夫人是五郎上峰的夫人,可出身却比不上她,会不会心里有所不高兴?而其他的同僚夫人们会不会觉得她在,就没有共同的话题,谈话也拘束了? 但思来想去,崔翎觉得自己还是放下自己的想法,去参加这次茶会。 她不想留下高傲的名声,影响五郎在孟良心中的形象,更不想因为她,而让五郎在同僚间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五郎是真的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崔翎非要坚持去参加什么茶会,他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他向来是忠诚的爱妻党徒,妻子说了要去,他就算再为难,也不能反对。 但不反对,不代表不唠叨。 五郎一个劲地嘱咐崔翎,若是遇到了孟夫人为难,不必在乎他的面子,该反驳的反驳,该下脸的下脸,该拂袖走人的时候走人。 他似乎认定了崔翎会是受欺负的那一方,忙着给她打气,“你虽然是副指挥使的夫人,比孟夫人低了那么一级,可你是镇国公府袁家的儿媳妇,就冲着这一点,也不要害怕,更不要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崔翎觉得五郎最近越发爱碎碎念了。 可爱碎碎念的五郎也越发可爱。 这个外表完美内心中二的青年,是她的丈夫啊。 他一心一意地爱着她,想着她,不顾世俗的评价和舆论,只希望她可以过得舒心,就冲着这份心意,唠叨得像个小老头子的五郎她也毫不介意地接受了! 崔翎微笑着凑过脸去,双唇迅雷不及掩耳地含住了五郎的,将他满腹的唠叨都堵在了喉间。(未完待续。。。) ------------ 192 激荡 既然决定了要去孟夫人的茶会,崔翎自然不能毫无准备。 第二日,她先是请教了对盛京城各家各事都有些了解的三嫂廉氏,摸清楚了孟夫人请柬上所罗列出来的各位夫人到底谁是谁,她们的夫君各任什么职位。 廉氏身边的陪嫁嬷嬷很有些手段,不到半日功夫,就将那些黄夫人张夫人李夫人的底细打听了个详实。 出身哪里,父兄在何处任职,生育了几名子女,平素有什么喜好。 崔翎想知道的,廉氏都给了她答案。 她十分感激,许诺着要为了廉氏这份仗义,单独为她做一次大餐。 廉氏毫不客气地应了,又嘱咐她说道,“这次宴会的主人是孟良的夫人,所以黄夫人张夫人李夫人都是次要的,只要言语上温和有礼不得罪便可,关键的还是这位孟夫人。” 她未出阁时也时常张罗这些花会饮宴,对这种“夫人外交”十分熟悉。 所以,特特地说道,“孟夫人的事儿能打听出来的都在这儿了,但旁人打听出来的到底有限,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五弟妹不妨去问问大嫂看看。” 袁家大郎和京畿卫的指挥使孟良曾经是同窗。 虽然不算至交好友,但也没有什么嫌隙,偶尔在老师生辰之日,也会小聚一下。 宜宁郡主作为家属,也曾参加过几回这样的聚会,孟夫人也在,她们应当是见过几次的才对。 廉氏指了这条明路。崔翎感激万分。 她从三房的宅子出来就径直去了勤勉堂。 宜宁郡主是最知道崔翎的性子的。晓得她竟然为了五郎开始出门应酬。又是惊讶又是赞叹。 她笑着说道,“孟夫人的性子如何,你来问我倒是问对了人。” 因为孟指挥使的为人素来刻薄,所以他人缘很差,与他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几乎没有,勉强有几个没有嫌隙的,已经不容易。 大郎倒算是其中一个。 那些与孟指挥使大人不对盘的,他们的夫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和孟夫人交好。 所以。孟夫人好不容易开一回茶会,能邀请的人,也不过就是孟大人麾下的同僚内人,除此之外,竟再也找不出别人来了。 宜宁郡主因好几回看到孟夫人在恩师生辰聚会宴上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坐,所以有些觉得可怜,便过去陪她聊了一聊。 谁料到,孟大人虽然不大讨人喜欢,这位孟夫人却是位妙人呢。 崔翎歪着脑袋问,“妙人?怎么个妙法?” 她承认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宜宁郡主给勾搭起来了。有些亟不可待得想要知道孟夫人妙在何处。 郡主掩嘴笑道,“孟夫人会卜卦。” 她见崔翎张大了嘴巴。不由笑得更浓,“这玩意我也不大明白,就是一筒子竹签,看着挺寻常的,摇一摇,不管落出来什么,她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别说,还真的挺准。” 崔翎将信将疑,她觉得一切算命算卦,都是带着投机的,说的都是些大多人都能沾上边的段子,多半都是装神弄鬼。 前世的时候,她也有女下属没事就爱算个塔罗牌的,那些判词其实说白了大多数人都能套用得上一点,纯粹就是闹着玩的。 那些东西,很多时候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 而她不信那些。 但宜宁郡主这样说了,她便只好笑笑,“听起来倒的确很让人好奇。” 郡主见崔翎一副不信的神情,反倒笑得更欢,“你三嫂告诉过你,孟夫人是山东王氏的远脉出身,她父亲王之焕只做到了七品。但她一定没有告诉你……” 她话音一转,“王之焕是推背老人的弟子呢。” 推背老人是盛朝民间的一个传说,据说他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了一张推背图,上知天地,下知未来,往前五百年的事门儿清,往后五百年的事也都能演算出来。 崔翎是听说过这个人的,但她一直以为这仅指是个传说。 没有想到,还真的有这个人,孟夫人的父亲王之焕竟还师出推背老人的门下。 她一时有些傻眼,弱弱地问,“是真的?” 宜宁郡主面容微肃,“王之焕是先帝开元初的状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本来有机会得到一个盛好的前程,甚至位极人臣的,不过他给自己算了一卦,说他这辈子只能做到七品官。后来,他就真的止步于七品。” 她顿了顿,忽而嘴角露出一抹浅淡微笑,“不过有些事,事在人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姑妄听之罢了。” 崔翎想了想,也是,孟夫人会不会占卜算卦,对她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种事当个八卦听听也就算了,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于是,她便撇开话题,继续问道,“孟夫人平素喜欢什么?是茶道吗?我瞧人家都喜欢开花会,她却要设茶宴。但我对茶道可是一点都不懂,我只会牛饮,不懂品茶,这可怎么办啊?” 宜宁郡主点了点头,“别看孟大人是个莽汉,孟夫人可风雅得很,她确实十分爱茶,在这一点上,你还是得去问问你四嫂,她是风雅人,懂这些。” 她笑着将崔翎推出门去,“明日就要茶会,时间可紧,你快点去找你四嫂去,我这儿等茶会过了再来,我正好找你有事儿呢。” 苏子画听闻崔翎的来意,倒是起了兴致,“茶道看着简单,可其中的学问啊,可深得很,来,你坐下,听我跟你好好说一说。” 崔翎一看这个架势,就想到了初次拜见苏子画的场景,不由头皮有些发麻。 她连忙说道。“茶道这件事。光是看着也不简单啊。对我来说,别说一天两天,就是一年两年都未必学得到精髓。” 为了不让自己枯坐在这里看四嫂演示一下午,她卖力地说道,“这样的修身养性,等以后我有空了再来请教四嫂,这会儿就先随便说点让我应应急。譬如,面对像孟夫人这样好茶道的人。我该如何应对?” 自从崔翎嫁到袁家之后,苏子画自觉自己身上的仙气已经被消磨地差不多了。 后来又生了老三瑷哥儿,她的日子就整日在这三个儿子身上耗了。 偏生袁四郎虽然生了一副魁梧的身板,但却最爱粘着她,她好不容易将儿子们安顿好了,还得安顿丈夫,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说起来,她也有近一年没有好好地秀过茶艺了吧? 好不容易崔翎来请教,苏子画觉得总算可以借机露一手,谁知道却被如此嫌弃。 她一时便有些情绪低落起来。“若五弟妹只是要应付孟夫人,就不必担心什么。你是客,又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孟夫人虽然是五郎上峰的妻子,可她必定不会为难你,非要让你秀茶艺的。” 苏子画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她沏茶给你,你就接,然后喝便是了。慢慢品,不要一口吞进,跟牛饮似的。” 她冲着崔翎摆了摆手,“该如何饮茶,我记得前年我和你突击过一回,你没有忘记吧?没有忘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教你了。” 崔翎觉得有一点点愧疚,看来四嫂是憋足了劲想要给自己表演一次茶道的,可她却无情地拒绝了四嫂的美意。 想了想,她上前攀着苏子画的手臂说道,“四嫂,你就原谅我一回吧,下回,我答应你,下回等我得空,一定特特地来跟你好好学一学这茶道,就算不能成大家,也得有一手拿得出手的茶艺,你说好吗?” 她附带又说了好些好话,终于将苏子画脸上的愁容给驱散。 苏子画忍不住笑着用手指去点崔翎的鼻尖,“你呀,真拿你没有办法。” 她叫丫头从书架上取了本茶经过来,“拿去好歹翻一翻,也不求你能甚解,但大抵若是提起,总要知道一点的。” 崔翎捧着书打开一看,看到里面还密密麻麻地写着注脚,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大学快要考试的前夜,她手中拿着的这本就好比是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记录的笔记,有一种一书在手,天下我有的豪迈。 她郑重地谢过了四嫂,又郑重地许诺,“四嫂,等着我!” 夜里五郎回来,听说崔翎因为明日的茶会一连跑了三位嫂嫂的住所虚心请教,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虽然他心里并不当孟夫人的茶会是一回事,可崔翎为他而努力的样子他都看到了。 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在此之前,他和崔翎之间,其实一直都是他付出比较多,也是他更在乎她。 他很确信自己对她的感情和心意,可有时候他不能确定她对他是否也是一样的感情。 成婚夜时,她的那番话,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的行动也证明,她并不是那样冷心绝情的女人。 可偶尔五郎也还是会想,若他真的战死在了西北边疆,崔翎是不是会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风轻云淡,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也不求自己的妻子会像二嫂眷恋二哥那样直到现在还追思过往,可是假若他死了,她却一滴伤心的泪都不流,他会难过的。 而现在,崔翎的表现却毫无置疑地证明了她对他的爱,一点都不比他想象中的浅。 虽然她从来不曾有过甜言蜜语,可她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地爱着他,为他着想。 五郎的心激荡了。(未完待续。。。) ------------ 193 赴宴 翌日晨起,崔翎便梳妆打扮。 经过昨日一番打听,她晓得孟府上并无什么特殊的喜庆,只是孟夫人不知道起了什么兴子,忽然想要邀请同僚的夫人们小聚。 既是这等场合,她便也不特别隆重地打扮。 一身酡色的裙衫,既不显得寡素,却又不十分艳丽,恰好映衬这四月春风,人也看起来精神些。 头上没有簪金着翠,只戴了一个攒珠钗环,中间一颗南珠有拇指大小,隐隐闪着流光,简单却又不失贵气。 其实,按照崔翎自己的想法,倒是想要戴个金头面什么的,越俗气越好。 好叫孟夫人晓得她是个俗气的人,以后再有这种风雅的茶会什么的,自动忽略她才好,也省得她麻烦。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叫要叫人暗地里笑话五郎如此风姿的人物,却娶了个俗物做妻子吗? 崔翎摇头叹息,大盛朝就是这点太麻烦了。 她自己在社交场合的一个行差踏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还会有损五郎的颜面,往大了里面说,还要影响袁家的声誉,真是…… 叫人不得不将自己打扮得高大上啊! 五郎看着穿衣镜前左顾右盼的妻子,觉得她身上好似会发光,亮得令人炫目。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叫她出门见人,只想好好地将她藏在家中,珍之重之地宝贝着。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灼人,叫崔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做什么那样瞧人?” 一大清早的。看五郎这浑身的架势。就好像是森林里的大野狼。随时都要向她这个小白兔扑过来一样。 她想着,便主动上前给予安慰一吻,“我好不容易弄好的头发,衣裳也整整齐齐的,你可不许打什么歪主意,就是想,也不是现在。” 五郎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会心一笑。 他想。虽然刚才他只是纯粹被崔翎的美丽晃到了眼呆滞了一下,并没有心存其他的杂念,可换来这甜蜜的许诺,被误会一下也是值得的。 等准备停当,崔翎吩咐了周乳娘和桔梗几句,又吻了两个孩子的额头,便跟着五郎出门。 五郎今日并不沐休,他将崔翎送到孟大人府上后,还是要去京畿卫衙门当值的,当然他本该早就出门。只是为了要和她一起走,今日出发地略晚了一些。 他原本是骑马的。但这会儿为了多和妻子耳磨厮鬓一番,便让槐书牵着马,自己则躲进了马车中。 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着悄悄话,很快就到了孟大人的府门前。 五郎低声叮嘱她,“若是和孟夫人张夫人黄夫人等聊得来,不妨多玩一会儿,我看你平素也没有什么交际,有个谈得来的人彼此来往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倘若觉得合不来,也不必勉强,随便找个理由离开便是了。” 顶多也就是被说一句,袁五夫人有些孤傲,不大好相处。 可名门世家的贵女贵媳,有些傲气不也是正常的吗?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诟病。 崔翎笑着点点头,“好了,你都说了多少次了,唠叨鬼!” 她轻轻摸了摸五郎的手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不比你聪明,可也不笨啊,我会看着办的,你放心。” 不过只是一个丈夫同僚夫人之间的聚会,对前世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大小宴会的崔翎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不过这种事,她是不会告诉五郎的。 其实,她还蛮享受五郎对她的这种关心,以及像奶爸似的喋喋不休的。 崔翎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婆子迎上前来,“是袁副指挥使夫人吗?” 没有叫她袁五夫人,而是副指挥使夫人。 崔翎眉头微微一挑,却并未答话。 这种应答,还是看木槿的。 木槿也是个惯会看眼色的,临来之前,还被宜宁郡主身边的嬷嬷抓去吩咐了好几次,对这些弯弯绕绕门儿清。 她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点了点头说,“是袁五夫人。” 那婆子身子微微一动,随即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夫人快进去,我家夫人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崔翎看了看天色,这才不过辰时三刻。 盛朝去人家家中拜访做客,一般都是在午时之前到,大部分都是在辰末巳初到,以示对主人的恭敬。 她算是掐着点儿来的,既不算特别早,当然离迟也是远得很的。 可这婆子却说孟夫人已经恭候多时…… 府里的下人的素质,很多时候都直接体现出了主人的水平。 譬如作风严谨却又温馨和谐的袁家的奴仆,就和乱成一锅粥的崔家的下人,有着天壤之别,截然不同。 孟府上迎客的婆子,却是如此不会说话,虽说可能是受到孟大人的影响,可孟夫人若是个伶俐的,也断然不会如此。 做客的最喜欢主家伶俐知分寸,这样虽然有时候不够亲密,显得过分客气疏离,可却不会太累,因为对方懂得进退,也晓得如何让客人更自在,所以当客人的就会很轻松。 可若是遇到不怎么会说话的,号称自己一片赤诚之心,或者脾气直说话直接的,那就要小心了。 这世间有许多误会,都是从这不会说话四字上头而起。 崔翎心中便怀着几分警戒,想着待会儿可千万不要多说话才好,若是不小心说多了,这位孟夫人借机爬上梯来,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她这样想着,便对木槿使了一个颜色,两个相视一笑。便不再说话。 孟府并不是很大。虽然也建造了亭台楼阁水榭和花园。但面积也不过就是四分之一个五房现在居住的宅子而已。 所以很快,崔翎和木槿便跟着那婆子穿过了回廊,来到了一处名叫咏茶居的所在。 咏茶居临水而造,是一座水榭。 此时四月春风温暖和煦,但临水的地方却还是有些冷的。 所以孟夫人便令人在水榭的栏杆上挂了一层纱幔,从里头能看得清外头的风景,荷塘新叶脆绿,虽然还没有大朵盛开的荷花。却偶尔能看得到一两个花骨朵儿。 偶尔会小风吹过,一阵微波,将纱幔的一角吹起,能看到满目苍翠。 看起来倒的确有些风雅意境。 崔翎和木槿进了那水榭,她带来的婆子们则被引路的婆子带着去了附近的院子里歇息。 有一个身着天青色素色麻衣的中年妇人迎上前来,“妹妹来了!” 崔翎定睛一看,只看那中年妇人比看起来和宜宁郡主年龄相仿,却没有郡主保养得宜,看起来更老相一些。 孟夫人不只穿得素净,头上也钗环全无。只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素淡雅致之极,像极了从田园山水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可崔翎却还是觉得。宜宁郡主这样的富贵雍容之态更显得好看一些,孟夫人这身打扮雅则雅矣,却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几岁,而且脸色也显得不大好看。 不过,她可不是多事的人。 孟夫人喜欢华贵还是素淡,和她一毛钱干系都没有的,她也不过只是腹诽一下,才不会真的将自己的想法泄露出去呢。 崔翎连忙回答,“袁崔氏见过孟夫人。” 她轻轻福了一身,算了行了礼。 孟夫人望着崔翎看了好半晌,笑着说道,“我原还道黄夫人家的娟姐儿算得上是绝色了,这会儿看到妹妹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连忙作亲近状挽了崔翎的手进来,请了她上座。 崔翎对这种碰一个踩一个的恭维很是不喜欢,也幸亏这会儿就她一个人在,那位黄夫人或者娟姐儿都没有来,否则孟夫人此举不是在给她树敌吗? 再说,她知道这副皮囊生得好,可越是长相美丽的人,其实最想听到的夸赞不是外表好看,而是有内涵有本事有能力,而不希望别人拿她的容貌说事。 崔翎也是如此。 所以,从这么一句话,她就明白了那迎客的婆子为何那么不会说话,这不,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必定会有什么用的下人啊! 刚开场,孟夫人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倒让原本觉得不过就是个茶会,混混也就过去了的崔翎,心情有些忐忑起来。 她想了想,还是笑笑说道,“孟夫人过奖了,外表不过只是一张皮囊,就算生得好一些,也是爹妈给的,不值得夸耀。” 迎合孟夫人的风格,这句话说得略不要脸,但她觉得必须得这样说,孟夫人才会明白过来,才不至于在黄夫人啊娟姐儿啊什么的来了之后,继续这样信口雌黄。 果然,孟夫人听了这话,微微一愣。 随即,她掩嘴笑道,“瞧我,妹妹可别见怪,我性子比较直,说话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藏着掖着,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崔翎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孟夫人交不到朋友了。 照道理来说,孟夫人是京畿卫指挥使的夫人,她的丈夫掌握了盛京城的京畿,这是多么炙手可热的职位,多么红极一时的权臣,多的是人想要巴结才对。 就算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命妇们不肯与她来往,朝臣的妻女也总愿意和她凑在一处,这对于自家男人的仕途是有好处的。 可这位孟夫人开个茶会,却也只能叫得动丈夫下属的夫人,实在是,有些寒掺呢。 崔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接她这话,恰好这时,有婆子来回禀,“黄夫人张夫人一块儿到了,娟小姐也来了。”(未完待续。。。) ------------ 194 贵人 孟夫人便连忙对着身边的丫头说道,“快点叫大小姐二小姐都出来!” 她转脸对崔翎无奈地笑一笑,“客人都来了,她两个倒好,磨磨蹭蹭的还躲着不出来,倒让妹妹见笑了。” 崔翎忙道,“论起来是我今日来得早了些,可怪不得她们。” 正说着,黄夫人和娟姐儿从外头进来。 黄夫人略有些微胖,娟姐儿则生了一副好相貌,她们似与孟夫人很熟,还未上前,便笑着说起话来。 孟夫人迎了她们两个过来,连忙介绍给崔翎认识,“这是京畿卫所黄经历的夫人,这是她长女娟姐儿了。” 她转身对着黄夫人说道,“这位是袁副指挥使的夫人,镇国公府袁五夫人。” 京畿卫所的经历大人,是正五品的官职,在指挥使和副指挥使之下的第一人。 这些来之前,崔翎都已经跟五郎问清楚了。 还未到来的张夫人是张司务的家眷,司务正五品。 而李夫人的丈夫则是卫所的大队长,虽然是从六品,但手中却掌握着京畿卫的人员调度,也算是个要职。 崔翎和黄夫人彼此寒暄了一阵,便笑着各自入了座。 她直觉地感受到,黄夫人面对她时,还是十分拘谨的,似是并不知道该怎样与她相处,倒是娟姐儿,一直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目光里带着几分诧异,也有几分计量,令人怪不舒服的。 但崔翎却只是微笑着举起手中的杯盏。看着纱幔缝隙中青翠茂绿的青青荷叶。并不说话。 这时。孟夫人的两个女儿姗姗来迟。 孟夫人不赞同地瞥了那两个女孩子一眼,然后将她们拉到崔翎身前介绍,“这是我的长女朝颜,快要满十五岁了,那是次女夕颜,今年十三。” 她轻轻推了两个孩子一把,“还不快见过袁五婶婶。” 朝颜倒是乖巧,连忙福身行了礼。 夕颜却有些扭捏。缩在姐姐后头胡乱地跟着福身。 孟夫人见状,便深深叹了口气,她面上讪讪地说道,“妹妹还请不要见怪,这两个孩子刚从老家出来没有多久,礼数还没有学全。” 崔翎立刻想到三嫂廉氏身边的嬷嬷打听来的,孟大人是寒门出身,真正靠着自身的才能爬到这个位置的。 孟家的人大部分都还在老家呆着,如今在盛京城的,也就是孟大人这一房。 家乡的孟老夫人借口要留个念想。强留两位小姐在老家长大,直到去年。她们两个都差不多要到了婚嫁的年龄,这才让孟夫人坚决地接了出来。 但错过了教养的最好年龄,很多东西都已经定了型,就算孟夫人花了再多钱请了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教养,可这两位小姐还是有些不大上台面。 廉氏那时候设身处地地想过,女儿的教养一定是孟夫人最大的遗憾。 她也深以为是。 崔翎一边说着,“孟夫人客气了,朝颜和夕颜不只名字好听,人也都乖巧呢。” 她一边心里想着,这两个姑娘虽然畏畏缩缩,连那位娟姐儿一半的大气都及不上,可眼神却很正,透着一股单纯劲儿。 这两位孟小姐的观感,比黄娟要好太多。 就如同一块璞玉,就算没有经过精雕细琢,可是本质里的东西却是瞒不过人的,她倒是挺喜欢她们的。 夕颜闻言,偷偷地抬头看了崔翎一眼。 眼神里单纯只是有些好奇,随后就是惊诧,然后又显出真诚的欣赏来。 可当对上崔翎的目光时,她又立刻垂下头来,像只受惊了的小鹿一般,害羞地不知道要将手往哪里放。 崔翎便笑了起来,她对着夕颜问道,“我看这几上好多茶叶,有些认得,有些认不得,能不能请孟二小姐过来陪我一起认认?” 她话音刚落,孟夕颜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听旁边的黄娟清脆的嗓音说道,“我认得,袁五夫人,我来给您讲解吧?” 黄夫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见了黄娟这出格的举动,立刻小声呵斥她,“娟儿,你怎么好插嘴?” 黄娟却满不在意地说道,“袁五夫人想要知道这些是什么茶叶,我恰好都认得,就想要指给她认识,这怎么叫插嘴?” 她转过脸,眼神里透着坚定问道,“袁五夫人您说对不对?” 崔翎自然不好说不对,便笑笑说道,“那夕颜和娟姐儿都来吧。” 她转脸看到朝颜脸上也露出跃跃欲试的向往,便索性招了招手,“朝颜小姐也来。我虽然虚长了你们一辈,承你们唤一声婶婶,但咱们的年纪其实都差不多算是相仿呢。”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崔翎成婚早啊,她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七岁呢,勉强也算得上和这几个姑娘是同龄。 这话显然很能调节气氛,朝颜和夕颜闻言都微微露出了笑容,自动自觉得聚到了她身侧。 看着两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儿跟崔翎相处得倒是不错,孟夫人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她暗自叹了口气,身边的嬷嬷却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放心,袁五夫人看起来心思纯良,是个善心的人,她既肯叫两位小姐近身,以后必定也……” 孟夫人连忙打断那婆子,“好了,我知道。” 她轻声说道,“你去看看厨房那边,有没有准备好。听说袁五夫人对美食极有造诣,自己也会做,这回的午宴一定要一鸣惊人才好。” 那嬷嬷听了吩咐,立刻就去了。 孟夫人便走到黄夫人身边与她聊起天来。 黄夫人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您一片苦心办了这个茶会,也叫了我们家娟姐儿。本意也是为了她好。偏生这孩子不懂事……” 她悄悄握住孟夫人的手。“是我没有教好她,先替她给您陪个不是,等回了家,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孟夫人摇了摇头,“黄经历辅佐了我家老孟这么多年,你我也一直以来都是至交好友,这些年来,能这样请了就来的。也就只有你了。” 她顿了顿,“娟姐儿的心思,我也懂,这怪不得她。倒是你,和我说这些生分的话干嘛?” 这两句话她倒是动了真感情说的,眼角还隐约有着泪光,“要不是我家老孟做人如此……两个孩子又被家乡的老夫人给耽误了,我又何必……” 黄夫人将视线往与几个姑娘相谈甚欢的崔翎身上望去,压低声音问道,“那位袁五夫人。当真是那几个孩子的贵人?” 她紧接着问道,“几个孩子的红鸾星。真的都与袁五夫人有关联?” 孟夫人的脸色晦暗不明,良久才缓缓地点头,“是,卦象上说,袁五夫人是这几个孩子的贵人呢。” 她目光微动,小声说道,“袁五夫人是世家贵女的出身,嫁的又是国公府邸,是真正的名流贵妇,有她提携,朝颜和夕颜的婚事,或许能有好的着落,可不就是贵人吗?” 孟朝颜年纪不小,孟夕颜也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纪。 孟大人虽然是炙手可热的权臣,可他没有勋位,那些世家公府自然是看不上他两个女儿的。 那些门第高贵但已经没落的贵族后人,想要攀附孟家的人也不是没有,可都碍于孟大人在外头的名声,望而却步。 可退而求其次,从家世比孟家要低的人家里找女婿,京畿卫指挥使孟良大人却也有自己的傲气和自尊心,他老人家不肯。 再加上两位小姐一直都在乡下长大,没有受过规矩,没有读过书,连正经的女工都没有好好学过,穿衣打扮不说,言谈举止也畏畏缩缩的,有些上不大得台面。 所以,这两位的亲事便一直都不太好说。 从去年朝颜夕颜姐妹从家乡上盛京城后,孟夫人就已经开始到处想方设法要为两个女儿找个好婆家,可如今快要两年了,都没有个意向。 既然孟大人不肯将女儿低嫁,非要往上高攀,那也得有能够认识贵介公子的途径啊。 孟夫人自己也不是盛京城出生的,在这里没有什么手帕交姐妹淘,就算后来结识了两位,可也都被孟大人的名声给吓退了。 镇国公夫人宜宁郡主倒是对她还算和善,可人家那是金枝玉叶,对她客气那是皇室风范,她们之间还没有熟络到能提这种要求的份上。 再说,郡主身边认识的人,身份都太高了,虽说是要高攀,可若是对方的家世太高,那也会摔下来的,还是得对得上才行。 孟夫人不认识什么名门贵妇,连上流社会的准入证都没有,贵介公子的影子都摸不着一个,又谈何婚嫁的事? 孟夫人也是心里太着急了,才会想到要替女儿们算一卦。 结果,这一卦算出了红鸾星的贵人方位,这细细一推算啊,竟就是袁副指挥使的夫人崔翎。 所以,孟夫人才会这样突然就要办这什么茶会,邀请袁五夫人过府一聚。 明着是京畿卫同僚夫人之间的聚会,其实是想要将自己的两个女儿介绍给崔翎认识,假若能得到袁五夫人的认同,将来多走动走动,说不定还有别的造化呢。 崔翎隐约感觉到了孟夫人和黄夫人交头接耳地有些奇怪。 但她并不知道原来孟夫人这神秘兮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还一直心怀忐忑着,好在娟姐儿虽然功利心强,但对这些茶叶的介绍还是挺全面的,她也权当做是受科普了。 过不多久,张夫人李夫人也到了。(未完待续。。。) ------------ 195 弄儿 孟夫人的茶会和崔翎预想的一样,既枯燥又乏味。 那些茶经里临时抱佛脚突击学习的茶道知识,真的临阵时,其实一点都派不上用场。因为照本宣科咬文嚼字,也许能糊弄一下不懂的人,但明眼人一看就是死记硬背。那样会很滑稽。 所以,她便索性闭嘴。 只是微笑着倾听,遇到不明白的,也没有关系。 崔翎只需要睁大眼睛去看表现欲十分强烈的黄娟,则自然会有解答。 比起孟朝颜和孟夕颜的羞涩怯懦,黄娟则显得十分热情,当然她道行还浅,并不能将这种功力表现得更加自如,倒叫人觉得怕怕的。 不过,也幸亏有了黄娟,否则崔翎今日恐怕连点头微笑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整日的应酬下来,崔翎觉得自己快要累坏了。 原来出门交际,是这样的,明明昏昏欲睡,却非要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明明无聊得要死,却还是要卯足了劲头称赞对方。 这简直就是考验演技的活动嘛! 好不容易熬到了申时,崔翎便起身告辞,“家中还有两个小的,老太君又身子有恙,实在不能久留。” 孟夫人原是打算了要留晚膳的,已经和孟大人说好了,等到衙门里的公事完了,就请五郎一块儿过来。 她没有想到崔翎这个时候就要离开。 偏偏这理由充分,她还找不到可以强留的借口。 黄夫人便上来打圆场,“我听我们家老黄说,指挥使大人他们今日也要在孟府小聚,到时候富指挥使大人也要来。” 她笑着说道,“不如,袁五夫人再等等?” 崔翎睫毛微动,“我也很想,但家里实在是走不开。” 她细细观察孟夫人的脸色,见孟夫人一直都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心里便有所顿悟。 想了想,还是笑着说道,“今日实在是不能留了,改日我赔罪,请各位过来我家里小聚吧。” 她回头去看孟家两姐妹,“你们两个可一定要来。” 孟夫人得了这句承诺,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便也不再执着,笑着说道,“既然是家里有事,那我再强留,就显得不近人情了,那就改日再去贵府上拜访。” 盛京城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府袁家早就分了家,可人人也知道这家分了等于没有分。 不过就是隔了堵围墙,三五步路就能到的,仍旧每日聚在一处,三不五时地家宴。 能进到袁家五房的宅子,就等于踏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两个女儿能有这样的荣幸结识袁五夫人,外面的人想必会对她们有所改观。 崔翎回到家不久,五郎也回来了。 她有些诧异,“不是说孟指挥使要和你们聚餐吗?” 五郎撇了撇嘴,“我和他不对盘,懒得应酬这些,听说你回来了,便直接告了辞。” 他嘿嘿一笑,“难得有一天能这样早回来,我当然得立刻回家看看我的宝贝孩子们。” 正说话间,五郎就让人去请两位乳娘将孩子们抱上来。 作为一个二十四孝奶爸,他好几天没有逗孩子了,心里面痒得慌。 崔翎却有些不安,“你这样不好吧?不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上峰。” 她自己不顾挽留执意离开孟府,已经觉得有些欠妥当了,五郎又如此不给孟大人面子,按照孟大人传说中瑕疵必报的性子,岂不是要吃大亏? 五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你放心吧,孟大人最近不敢罚我太过。” 他故意想要挑起崔翎的好奇心,“你道为何?” 崔翎抿嘴一笑,“自然是为了他家两位千金的婚事了,我猜的可对?” 假若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察觉,可到了后面,孟夫人一个劲地将话题绕到了女儿们的身上时,她就是再蠢也有所察觉了。 先前她也听三嫂廉氏身边的嬷嬷提起过孟家千金的婚嫁现状,那正可用高不成低不就来形容。 眼看着孟朝颜的年岁越发大了,可却还没有说亲,孟夫人不着急才怪。 所以,今日这个茶会,目的并不是联络同僚夫人之间的感情,而是想要借由她,好让孟夫人的两位女儿能攀到上流社会的边边角。 将来,也好为她们说亲增加一点砝码。 毕竟袁家和五郎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如今盛朝最炙手可热的家族,能和袁家沾上边,是许多人心之向往的。 五郎拍掌笑道,“还是翎儿聪慧。” 他见四下无人,上前在崔翎脸上吧唧一口,“黄大人偷偷告诉我的,孟大人的两位千金其实原来并不是无人问津,只是孟大人将来提亲的人得罪光了,后来的人心有余悸,便再也无人肯踏孟府的门槛。” 掌握京畿的指挥使大人之女呢,有多少人想要与孟大人结交。 哪怕孟家的两位千金都是从乡下出来的,但这不妨碍她们的炙手可热。 可孟大人对上门提亲的人总是诸多挑剔不满,他说话又刻薄,将那些人得罪了遍。 连作保的中人也被殃及。 后来这名声传出去了,家里有适龄二郎的人家便连考虑都不想考虑。 毕竟都是要脸面的人家,被女方如此苛刻地嫌弃,都咽不下这口气的,也不是非要有事求着巴结着孟家,所以一时门庭冷落起来。 倒是那些真的有事要巴结着孟家的人,孟大人就更看不上了。 如此,一年过去,就再也没有人想到孟家的女儿。 那盛京城里素来喜好撮合人姻缘的那些夫人们,也都不肯再为孟氏女说亲,这便给耽误了下来。 孟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才将孟大人的倔性子给压住了。 所以,这次请崔翎上门,也是孟大人同意了的,他肯配合,就说明短期之内不会再故意地为难五郎。 崔翎心里腹诽这个黄大人好生八卦,一个大男人背后说这些儿女姻缘的事,有些不大地道。 可听说了这些,却还是明白了孟夫人的着急。 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对五郎说道,“我答应了孟夫人改日在家里办个宴会邀请这些同僚的夫人来小聚。” 五郎还未回答,她又道,“我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麻烦,但孟家两位姑娘人品性情都不错,若是举手之劳,能够帮到她们,我也是愿意的。” 崔翎笑着望向五郎,“反正我只是邀请了她们到家里来玩了几回,什么保都没有做,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来就是有什么闲话,也说不到我头上去。” 五郎不理会这些,“随你去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管这些。” 他瞥见两个孩子来了,连忙起身去接,迅速进入了超级奶爸模式,“哎呀,好些天没有看到爹爹了,想我了吧?” 两个孩子八个多月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却可以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怡儿安静些,只是冲着五郎微微笑着。 珂儿可什么都不管,直接抱着五郎的脸朝他脖子上啃过去。 他如今已经长了四个小牙齿,还挺尖锐的,咬得又紧。 饶是五郎皮粗肉厚,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忙去挠珂儿的咯吱窝,好不容易叫那熊孩子撒了口。 他假作板脸,恶狠狠地对珂儿说道,“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当儿子的可不能这样对自己的老子,这是不孝,大不孝,要被罚的,你听明白了?” 珂儿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晶亮亮地望着五郎。 半晌,忽然咯咯地笑,“老子,老子,老子,咯咯咯咯!” 五郎和崔翎同时震惊,两个人面有菜色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痛苦地挠着头,“天,这孩子开口说话了,可为什么第一个学会说的,竟然是老子!” 珂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看到父亲母亲这样表情,还觉得自己很棒。 他十分自豪地昂首挺胸,带着一种藐视苍生的高傲和自信,继续说着,“老子,老子,老子!” 然后,便是重复的“老子”,像复读机一样无限循环。 崔翎立刻愤愤地对五郎说道,“瞧你,让你在孩子们面前说话注意点,不就是被咬了一口吗?也不疼,干嘛要这样口不择言!” 她连忙上前轻轻捂住珂儿的嘴,“不能这样说话,不要学坏的。珂儿,如果你是想说爹爹,来,跟着娘念,爹~爹!” 珂儿莫名其妙地往这里她一眼,然后十分嫌弃地转过身去,用肉嘟嘟的手臂拍了拍依旧傻笑的怡儿,“老子,老子,老子,咯咯咯咯。” 崔翎头疼地呻.吟一声,面对珂儿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很无力,这孩子不仅闹腾,还很皮,很皮,很皮。 她只好板着脸,努力地去纠正,“是爹爹,爹爹,爹爹!” 五郎也焦头烂额中,跟着崔翎一起努力地叫,“爹爹,爹爹,爹爹!” 皇帝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五郎和崔翎一起对着珂儿叫爹爹,而珂儿则是一副很牛掰的模样傲气地自称“老子”。 他简直有些瞠目结舌,“阿浚,嫂子,你们这是在干嘛?”rs ------------ 196 太学 崔翎回头,猛然看到皇帝一身低调的常服俏生生立在门口,心中便是一惊。 她连忙拉了拉五郎的衣袖,起身盈盈拜下,“参见皇上。” 皇帝上前挡了挡,“袁五嫂何必见外,朕一早就说过了,私底下咱们还像从前那样相处,不必如此拘谨。” 双手微抬,不期然触碰到了那双莹白如玉的纤手。 他浑身一阵轻微的战栗,在心中掀开滔天巨浪,眼眸中变幻莫测,不知起了多少波澜。 但再抬起头来时,却又是一朵至尊至贵的高岭之花,一尘不染,遗世独立。 皇帝敛眉想,她的手指这样温暖,好像三月里的春风,又像四月的和煦暖阳。 自从上回他微服私访之后,似乎就迷上了这小游戏。 皇帝在还是九王之时就常来镇国公府溜达,所以门上的人基本都还认得他。 九五之尊,亲临国公府,若是不知晓便也罢了,分明晓得贵人的身份,谁又敢拦着他?是不要脑袋了吗? 头一回二回,身为国公府主人的袁大郎和宜宁郡主还会特特地出来迎接招待。 但皇帝直截了当地说了,他之所以一有空就想着溜到镇国公府,就是想保留最后一块自由的乐土,想在这里得到从前一样的待遇。 袁大郎思来想去,从前皇帝还不曾是皇帝之时,因他和五郎以及宜宁郡主的关系,在国公府简直就像是大半个主人,不仅来去自如,也从来没有人特意招待他。 就像是自家的兄弟子侄。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皇帝身份已改,今时早不同往日。 就算皇帝还是从前亲近袁家的九王,可袁家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继续将皇帝看成是从前的九王。 帝王的宠爱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能被捧得多高,就能被摔得多惨烈。 大郎是个谨慎清醒的人,晓得不能当真还像从前那样。 但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他也不好反驳,所以便只能听之任之,每当皇帝微服私访,得到消息之后,他便只假装不知。 反正皇帝其实主要还是想要去找五郎,若他真的慎重地接待,反而多事了。 自此,镇国公府袁家的大门,对皇帝来说就是敞开的。 而五房的宅子与镇国公府相连,因为拆了一堵墙,在那重新辟了个月牙形的门洞儿,虽也做了门,但这门却只是摆设,寻常从不落锁。 所以,皇帝只要能进镇国公府,自然便能够摸到五房的宅子,畅通无阻。 五郎行了礼,抬头时恰好看到皇上眼波里来不及收敛的最后一丝荡漾。 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却笑着对崔翎说道,“皇上来了,你下去准备些点心茶果来。” 时已近傍晚,天色有些微黑,快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这个点,皇上应该在宫里头陪着太后娘娘用膳,或在皇极殿阅览奏章。 不然崔十五新晋了芙华夫人,刚进宫没有多久,算起来正是恩爱情浓的时候。 皇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五郎虽然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并不如他在坊间的名声那样精明睿智,甚至时不时犯些傻气,可这只不过是因为他从不对信任的人设防。 可方才皇帝那贪恋的目光太过炙热,让他有些…… 他连忙摇了摇头,心中想道,不,不会的,皇上最是讲究兄弟情义,他绝不会对兄弟的妻子心怀不该有的心思。 再说,他的翎儿和皇上之间统共也就没有见过几回,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 翎儿不只是已婚妇人,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虽然她的容貌确实堪称姣丽,可皇帝可不是没有见识的男子。 他从前特意在宫外置办了一座园子,里面都是朝中想要巴结他的大臣为他搜集来的绝色,姿容比崔翎更出色的,比比皆是。 皇帝不会因为美色,而对臣子的妻子动心。 若说还有别的? 五郎如今能想起来的,也就是在西北时,崔翎曾经动手做过些美食,还分给过当时还是九王的皇上用。 可能做出美味的食物,只是锦上添花的技能,还不足以支撑起一个男人对她全部的爱慕。 就好像他,爱上崔翎,不是因为她的美色,不是因为她会做好吃的食物,而是被她特立独行的性格所吸引。 但这不是一次两次见面就可以做到的,需要长久的相处,才可以慢慢体会。 皇帝见五郎脸上神情怪异,还一个劲地摇头,不由好奇问道,“阿浚,你在做啥?” 他轻轻笑,“还有刚才,你对着小珂儿喊爹,是不是我听错了?” 五郎看到皇帝表情十分自然,就和从前一样,眼神里透着明朗和真诚。 心事可以掩盖,但眼神和表情却藏不住伪装。 如果真的像他刚才想的那样,皇帝对翎儿有不一样的心思,那么看待他的眼神就不会是这样的了。 自古君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强取豪夺臣子的妻子,这样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过。 前朝还曾经有过抢了自己儿媳妇的皇帝,在寻常百姓家中足可以被世人口水吞噬的故事,可在帝王之家,却不会有人记得这样的荒唐。 还有人写诗赞美他们恩爱呢。 什么是帝王?他就是法令,就是舆论,就是标准。 五郎这样想着,不由有些暗暗愧疚,觉得自己是错怪了皇帝。 他忙笑着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珂儿鬼精鬼精的,好的不学,偏抓住我的错处不放,还叫唤上了瘾,怎么都改不掉。” 皇帝却轻轻一笑,“不过只是小婴儿一时学话,也值得你紧张成这样?” 他轻轻拍了拍五郎的肩膀,“你放心吧,等到明儿睡一觉起来,小珂儿许就忘记了呢。反倒是你们,越紧张,他就越觉得好玩儿,越不改了怎么办?” 五郎见这段时间他光顾着和皇帝说话,没有理会珂儿,那孩子倒真的不再“老子老子”得喊了。 他想着关心则乱,或许这件事真没有他和翎儿想得那样严重。 崔翎很快便将准备的茶果点心送了上来,还让人将两个孩子抱了回去,她自己则轻轻福身,然后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安静。 五郎以为,皇帝微服私访,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他说。 他连忙问道,“皇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皇帝垂头饮茶,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都追随着那抹令他魂牵梦萦的裙角。 他心里一股巨大的怅然若失,仿佛心中被生生掏空了一半,有些痒,有些不舒服,还有些疼。 天子出宫,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而且还要冒着一定的风险。 如今盛朝皇室,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男嗣留存,白王妃腹中的双生儿中,倒是有太医隐约暗示过其中有男孩儿,可到底还没有降世。 假若他在宫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大盛朝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皇帝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排除了重重阻挠才能出宫微服私访的。 而他费那样多的力气,只不过是想偷偷地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皇帝微微怔了怔,随即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孟良对你仍旧吹胡子瞪眼睛的,就想来看看你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懒洋洋地歪着头,一双清亮迷人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着五郎,“看起来倒还好,也没有无精打采,看来你是经受住了孟良的考验。” 五郎心中一暖,原来皇帝是特地为了他才来的。 他心里内疚,话便特别得多,说着说着,便将孟夫人邀请崔翎去她府上开茶会的事儿也都抖了出去。 皇帝眼皮微抬,“孟良有一对女儿啊?” 随即便就将话题岔了开去,“听说瑀哥儿明年想要入太学院?” 五郎点了点头,“我是听四哥提起过,好像四嫂有这么一个打算。” 他微微皱眉,“不过太学院直送的名额有限,咱们家的已经给了大哥儿去,瑀哥儿若是想要进去,必须要经过层层选拔,靠自己的努力。” 太学院是盛朝规格最高的学府,三年一考,只有四品以上大员的直系子女以及勋贵子弟才有报考的资格。 出于对开国元勋的敬意,倒是给了几家陪着太祖爷打过江山的勋贵公府一个便宜,每家每代都能推举一个孩子直送进去。 其余的人,若是想要进入这家最高学府,就必须通过层层选拔。 六艺是基本,除此之外,还要掌握一门特殊的才艺,才好让考官印象深刻。 瑀哥儿才七岁,就算到明年也不过八岁,在报考者之中,年纪偏小。 就算脑力上及得过其他人,可个子摆在那,骑射上头天然就弱了几分,再加上才艺部分,他毕竟年幼,总是要多吃一点亏的。 偏生镇国公府的直送名额给了袁大郎和宜宁郡主的长子,就是如今的镇国公世子,瑀哥儿若是想要明年就进太学院,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 不然,就只好再等三年。 但这样的难题,对于皇帝来说,却根本就不是问题。 他笑着说道,“我晓得瑀哥儿一向都有自己的 主意,他喜欢靠自己赢得胜利。但朕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rs ------------ 197 绮旎 袁四郎和苏子画对瑀哥儿这次考学都十分重视,暗地里也有想办法找过门路。 如今,皇帝金口玉言能给行个便宜,五郎自然不会拒绝。 瑀哥儿虽然傲气,事事都想用自己的能力证明,可身在大盛朝最富贵鼎盛的权臣家族,他的人生注定会享受各种优待和特权。 人生而不平等,贵族和草芥云泥之别,生在权贵之家,原本就比别人多许多机会和便宜。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特意回避的。 五郎笑着替瑀哥儿应下,忽然想到了他的小舅子崔谚。 那孩子比瑀哥儿小上一些,假若安宁伯府不曾发生那许多的变故,也该是要到了进学的年纪。 可崔成楷如今那副模样,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指教他读书? 太学院的门槛高,崔谚不只年纪小,学问也不够,是没有可能进去的,可太学院隔壁的白鹭书院,却是专门招收刚进学的小童的。 五郎想,崔成楷还在养病,谚哥儿的教养一时顾不上,他这个做姐夫的倒是要关心一下。 是该找个时间抽空去拜访一下白鹭书院的院长,那位曾连中三元的董大儒了。 想到董大儒,五郎不由便想到了国子监曾经的祭酒大人宋大儒。 皇帝登基之后,接连平反了先前被宁王谋逆案牵连的几位大臣,梁家最先得到恩旨,不只发还了家财,还允了梁家子弟入科考。 宋家虽然没有梁家那样的门第,可宋青书曾经当过国子监祭酒,也算是一方大儒,门下许多子弟,在清流文人中很有号召力。 上月下旬,平反宋大儒的旨意也下了。 有人露出口风说,宋大儒不日或许还会高升,皇帝对他另有重用。 五郎想到了宋梓月,不由便嫌弃地皱了皱眉,觉得有一点晦气。 他立刻便将话题岔开,“下回皇上若是有事要和我说,叫人传个话便是,我入宫去也是一样的,何必劳您亲自跑一趟?” 虽说是微服私访,可暗地里也不知道跟了多少暗卫隐卫。 不只费事,也牵动着盛朝社稷百姓之心。 皇帝的眼神晦涩,明了又灭。 半晌他幽幽说道,“也好。” 他抬头看着天色已暗,眼巴巴地问五郎,“以后我尽量少来,可今儿既然来了,阿浚就不能邀我吃一顿晚膳?” 俊美绝伦的人儿将手轻轻搭在腹部,神情间带着几分委屈,“宫里头不做辣菜,外头的他们也不准我吃。”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在五郎家里用饭了。 五郎哑然失笑,连忙叫了人通知厨下,让刘师傅做几个精致的好菜过来。 崔翎晓得皇帝要留下来用餐,微微抚了抚额头,觉得有些无力。 她今日刚从孟夫人的茶会上回来,应酬了一整天,其实是有一些疲倦的。 回家之后,又和五郎一起被两个孩子折腾了一会儿,刚想要夜里好好休息呢,结果皇帝来了。 她亲自去的厨房,看着下面的人将几个茶果点心做出来的。 可这会儿才刚歇下没有多久,却又传来了皇帝要在府里用晚膳的消息。 说实话,倘若皇帝不是皇帝,她就摊手不管,将晚膳的事都丢给刘师傅了。 可皇帝是皇帝,出于他的安全考虑,这顿餐,还是得由她亲自看着刘师傅做。 如此,便又是好一通忙碌,等到几个菜热辣出过,叫人抬到正厅之后,崔翎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她吩咐说道,“我头有些晕,先回房歇一会儿。” 先前已经拜见过皇帝,此时不再露面,倒也算不得失礼,所以她便安心地回了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倒头就睡下了。 前厅,五郎热情地招呼皇帝用餐。 今日席上所盛,都是有间辣菜馆最得意的名菜,因为考虑到皇帝的口味比较清淡,所以用的是微辣。 有两个菜还是最新研发的,就是他自己,也还是头一次吃。 皇帝用膳,规矩可大了,没有专门的试吃太监,少悟只好跳出来充当一回尝食的。 结果自然可想可知,不能吃辣少悟对这点微辣都毫无招架之力,满脸通红地等了好一会儿,这才郑重地对皇帝说道,“皇上,菜里没毒。” 五郎瞪了少悟一眼,心想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虽然试吃就是要试毒,可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干嘛要说出来,多尴尬。 皇帝也有些觉得尴尬,他看了眼嘴唇有些微微肿起来的少悟,伸出手指,“这份赏给你了。” 少悟抬眼一看,见皇帝手指处是一盘辣子鸡丁,看那大块的红辣椒,一看就是极辣的呀!皇上这是嫌他辣得不够爽吗? 他张大嘴,也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正在想婉拒的措词时,忽听耳边一阵低笑,“少悟,把朕赏给你的菜端到那边去吃吧,这难得的人间美味,你可不许浪费分毫哦。” 少悟这才领悟过来,皇帝对自己,这是惩罚啊! 可是惩罚自己什么呢? 带着这种难以名状的委屈,少悟一边冥思苦想,一边用那快要成香肠的嘴继续和辣子鸡丁做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皇帝一直到这顿晚餐都吃得差不多了,也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出现,不觉便有些失望。 五郎今日这样说了,他以后肯定再不好总跑这儿来,不然说不过去。 所以他才会死皮白赖在这里,就想着能再多见一次也好。 这份心思他埋得很深,也曾经想过无数次要了断,可巨大的思念和渴望如同烈火煎熬着他,最后,他总是不能抵御,缴械投降。 但就算如此,皇帝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别的。 他不愿意打破崔翎现在的幸福和宁静,也不愿意伤害他从小到大最亲近的朋友五郎。 只是想要看看她而已,哪怕远远地,如此而已。 深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的时候,哪怕贵为天子,也是一样地卑微。 皇帝走时,夜已经深了。 五郎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去冲了个澡,等回到屋中时,赫然看到崔翎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呈一个大字型,左侧的手脚都垂下,好像再动一下就要滚下去一般。 耳边传来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她已经睡着。 她身上的外衫还没有脱,显然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下的,可是太过疲倦,一下子便睡得深了。 五郎便有些心疼,他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起,稳妥地放置好了,这才在她身边躺下。 脑海中不知道为何,忽然又闪现出皇帝那来不及收回的贪恋眼神。 那眼神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却令他印象深刻。 因为,那太复杂了。有深浓的爱慕,有隐忍的绝望,还有……一丝不甘。 不知不觉,五郎将身侧的妻子拢入怀中,他的热切深入的拥抱似乎让怀中的人有些不大舒服,她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重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又安静下来。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幽幽地呢喃,“翎儿,翎儿,我的翎儿……” 翌日,崔翎在五郎紧紧的怀抱中醒来,她抬头去看,五郎还没有醒。 窗外的光亮透进来,看起来应该时辰不早了,她应该叫他起来去京畿卫衙门去上班。 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也很踏实,叫她有些舍不得破坏这样温馨的感觉。 所以,她便索性不动,只张着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细细去打量五郎精致的眉眼。 她的目光从他的头顶一直看到下颔,脖颈,还有敞露出来的前胸。 丝质的里衣宽大飘逸,露出好大一片古铜的肤色,并不是平板,有起伏的山丘,看起来很结实,很厚,很强壮,也很威猛。 与那张秀色可餐的面庞不同,五郎的身材可是十分壮实的呢。 其实,盛朝并不流行měng男,像皇帝这样身材修长而纤瘦的美男子才是审美的主流。 衣袂飘飘,仙风道骨,清俊绮丽,这才是甄选美男子的普世标准。 五郎胜在身材虽然壮实,却生了一张清秀俊朗的小脸,听说他从前还未成婚时,也曾经十分讲究过衣衫打扮的,他也喜欢华丽的服色。 是后来去了一趟西北,才改变了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如今在穿衣打扮上变得沉稳低调起来。 嗯,这份低调隐藏起来的肌肉和威猛身姿,她很喜欢呢。 崔翎脸上不由泛起了微微的红光,她情不自禁想到了前世还是少女时看过的口袋言情小说。 那句最经典的台词,“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假若五郎这时候醒来,用桀骜不驯中带着一点挑逗的语气问她这句话,她一定点头如同捣蒜,“满意,满意,满意极了!” 她正脑补地欢快,头顶忽然柔软低沉的声音,“在笑什么?” 崔翎抬头,正对上五郎灿若星辰的眼眸,那眸子晶晶亮亮的,似乎还带着一团火光。 她正想着该怎样糊弄过去,腹部忽然感觉到一阵炙热。 两坨红霞便爬上了她的脸颊,“你……大清早的……” 五郎却十分理直气壮,“就是大清早的才……”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华丽的翻身,便将妻子压在身下。 红绡帐里,一片绮旎。rs ------------ 198 捧杀 过了两日,宫中传出消息,皇帝赏了芙华夫人一对羊脂玉如意。 听说那是太祖爷当年特意为了最宠爱的贵妃所制,价值倒也称不上连城,在乎的是其中的深意。 朝野上下人人都以为,芙华夫人圣眷正浓,恐怕将来就是皇后入宫,也未必能夺走她的光华,安宁伯府这是要荣华富贵了。 赵夫人得意非凡,恰好隔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便特意下了帖子请了崔翎过府小聚。 崔翎收到帖子时,便有些觉得好笑。 赵夫人一向与她不熟,后来闹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又和她不对盘得很。 原本这样的小生辰,就算是要庆贺,多半也只是邀请自己房里的子女,哪里还会特意给已经出嫁了的别房的侄女? 她这就是想要借着生辰,向崔翎示威罢了。 木槿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愤愤说道,“其他几房的姑奶奶们都没有收到帖子,赵夫人只给了夫人您,这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崔翎微微一笑,“搁着吧。” 她又不傻,明知道赵夫人是存了想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心,干嘛还要去受这个气。 不是她怕赵夫人,她只是懒得应付罢了。 木槿却有些迟疑,“搁着,是不去了吗?” 她顿了顿,“可是芙华夫人在宫里头可得意得很,夫人就不怕她在皇上面前吹一点枕边风,到时候……” 内宫无后,独一个芙华夫人日夜陪在皇帝身侧,必定盛宠。 虽然皇帝看起来和袁五爷之间仍然关系很铁,也时常微服到袁家来,就好像从前一样。 可这也经不住长年累月被枕头风吹啊。 按照木槿的想法,赵夫人的邀请虽然讨厌,可就算只是为了宫里头芙华夫人的面子,也总要应付一下的。 崔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傻木槿,你向来都聪慧得很,怎么连这也看不清。” 半晌她又忽然摇了摇头,“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只是不了解皇上是个怎样的人,看,盛朝上下,多少人都被骗了呢。” 木槿歪着头不解,“夫人是说,我想错了?” 她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自己想错了哪里,便开口问道,“还请夫人指教。” 崔翎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一定也曾听说过,皇上在还是九王之时,有过荒唐好sè的名声,他在宫外建了一座集美园,搜罗了许多绝色的女子。” 她顿了顿,“所以你看,皇上对美女,有一定的抵抗能力,换言之,他并不是一个以色取人的。” 木槿回想那些传言,虽然才过了不久,可却像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了。 是因为皇上身份的改变吗?所以人们才会有选择地刻意地忘记了他的过去? 她微红着脸点头,“是,论颜色,芙华夫人虽然算出众,可也不算是绝色。论性子,她又任性又暴躁,偶尔还有些无脑,她不是个城府深能够伪装的女子。” 木槿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除非皇上先前就看上了她,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来,芙华夫人为何会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 一见钟情这种事,也许会发生在毛头小伙子身上。 可皇帝已经二十一岁了,在经过了夺位登基这样的大事之后,他不再是个懵懂无知热血冲动的少年。 他深沉,冷静,隐忍。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除了美貌没有一点讨人喜欢的女人的。 木槿抬头去看崔翎,“那是为什么?” 崔翎轻轻一笑,“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惨,崔芙一定是上次的花宴上得罪了皇上,才会收到如此的待遇。” 她猛然想起,好像听谁说过,那次花宴上,未来皇后梁家的初云小姐受了点伤,额头留了疤,破了相…… 还有人曾不屑地说过,梁初云能够被封为皇后,是因为那次受到了委屈,皇上对她的补偿而已。 崔翎了然大悟,“哎,原来皇上是在替梁皇后报仇啊。” 她当然知道,皇帝不是因为补偿才会封梁初云为后的。 不,也算是补偿,但不是对梁初云,而是对梁太后。 皇上从前虽然被姜皇后留在宫中,可没有禁止他的人身自由,他还是时常出门的。 大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还有承恩侯府,都是他素日常去的地方。 作为承恩侯府的小姐,梁皇后和皇上算是表兄妹。 他们先前早就认识,关系很好是一定的,说不定还早生情愫彼此都有意于对方。 皇帝早就有意要立梁初云为后,这是在花宴之前就已经确凿无疑的事,若是有人伤害到了未来皇后,那皇帝自然是要为妻子出头的。 根据前文后事,看来这闯祸了的人,便是崔芙了。 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会认为皇帝对崔芙是无上盛宠了,这也怪从前的九王放荡不羁的名声在外,大伙儿都以为他是个于女色上不拘一格的帝王。 所以,才会忽略了许多显而易见的细节吧? 芙华夫人先于皇后和四妃入宫,又频频传出得到盛宠的传闻,可想而知,还未入宫的皇后和四妃,该有多么嫉恨她。 既害怕她盛宠不衰,独占雨露恩泽,将来叫她们受到冷落。 又害怕她一举得男,事先占了皇长子的名分,连皇后嫡出的孩子都落了后。 这些即将入宫的女孩代表着各自的家族,她们的利益和家族的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足可见,崔芙有多么受宠,安宁伯府崔家在这些家族眼中就有多么 不被待见。 而将来,等皇后和四妃入宫,一旦皇帝不再维护崔芙,她就会从云端跌落,爬得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 所谓捧杀,当即如是。 崔翎还没有将话细细说完,木槿这个素来机灵的,便也想通了关节。 是啊,哪个女人愿意在进门之前就知道未来的夫君有了宠爱的女子? 皇帝有多么喜欢芙华夫人,将来皇后和四妃就有多讨厌她,她一个人对上五个人呢,吃亏是在所难免的。 再加上芙华夫人一向的火爆性子,一点就着,说话也总口无遮掩,以后的日子里,犯错的事儿不会少。 木槿便微微吐了吐舌,有些后怕地说道,“宫里头真可怕,幸亏……” 后半句“幸亏咱们没有入宫”,她没有说出来,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将心底的话一览无余。 崔翎那手指点了点木槿的额头,“好了,要多听,但少说,这样才对。” 她连看都没有看赵夫人的请柬,抬眼说道,“到那日就派几个粗壮的婆子去一趟安宁伯府,随便找个借口将赵夫人打发了。” 五房还在南庄休养,没有了她所在乎的人,崔翎连安宁伯府的半步都不想踏入。 至于赵夫人若是因为她不到而不高兴,就让她生气好了,反正她也不敢嚷嚷出去。 笑话,安宁伯府一共五房呢,那么多出嫁出去的侄女儿,赵夫人只请了她,若是吵嚷出去,叫其他的堂姐妹们心里怎么想?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将请柬扔掉之后,崔翎便去陪一双儿女玩儿。 还没有到他们住的屋子,便听到有匆忙的脚步声。 是桔梗。 桔梗匆忙回禀,“夫人,外面来了几位公公,说是东宫白王妃身边的人,白王妃想要请您入宫一趟,宫轿就在外面候着呢。” 崔翎皱了皱眉,“白王妃?” 她自然知道白王妃是谁,原先的太子妃白氏,镇南侯府的四小姐白容华。 太子被处死之后,白王妃原本是要撞柱跟随的,但却被及时救下,还诊断出了她怀有身孕的事实。 盛朝皇室子嗣稀少,皇帝自然不舍得叫她腹中的孩子陪她一起去死。 所以,他立刻追封了弑父的太子为王,还让白氏以白王妃的身份继续在东宫住下。 这样算来,白王妃腹中的孩子,差不多已经快要十月了,就是最近,就要临盆。 崔翎和白容华只见过一面,虽然彼此都十分投缘,也有几分惺惺相惜,可到底感情很浅。 白王妃特特地在临盆前请她入宫相见,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放心,一边叫人去和东宫的宫人说五夫人正在更衣,一边使人偷偷地去请宜宁郡主来。 宜宁郡主很快到了,她认出那些人果然是东宫的太监,这才向崔翎点了头。 至于白王妃的来意,郡主也不是十分清楚。 她想了想,迟疑地说道,“难道是白王妃就快要临产,想要向五弟妹探一探口风?” 白王妃怀的是双胎,据说也十分容易难产,这和当初崔翎生产时候的情形很像。 除了聊一聊生孩子的事,恐怕也是想要在接生这件事上更有把握一些。 郡主知道当初给崔翎剖腹的是悦儿,而非传闻中的五郎。 虽然她也对女儿拥有如此高超的医技十分惊讶,但想到悦儿打小就爱给小动物们接骨疗伤,以为她不过是误打误撞,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便也不做多想。 自己生的女儿,又贴心又乖巧,其实郡主也不愿意往深了去想。 宜宁郡主目光微沉,低声嘱咐,“五弟妹,若是白王妃提起当初为你剖腹的人,你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算是大嫂拜托你了!”rs ------------ 199 临盆 盛朝虽然对贵族女子的行为规范要求没有那样严苛,可一位贵族小姐给人做开膛剖腹的手术,这还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对悦儿来说,一定不是一桩好事。 再说,白王妃这胎非同小可,不论是皇帝,还是镇南侯府都十分重视,若是一个不妥,一尸三命了,必然要惹上无妄之灾。 在宜宁郡主看来,这“一个不妥”的可能性还是极高的。 她自觉悦儿之前不过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能给崔翎接生只是运气好,可不敢有那样的自信觉得悦儿可以给白王妃接生。 所以,严密地保护自家女儿,这件事刻不容缓。 崔翎也和宜宁郡主一样喜欢疼爱悦儿,孰轻孰重,她也是明白的。 她沉沉点了点头,“大嫂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早在王老太医提醒她和五郎这件事时,关于那些说辞,就已经套好了,所以她心里很清楚,等会儿若是见了白王妃,应该怎样应答。 可还是忐忑的。 五郎最近这些日子一直都寻找王老太医的师弟尹力。 仗着京畿卫副指挥使的便利,他找人还是挺有一把刷子的,但对这个尹力,却始终有些束手无策。 那人好似会打地洞的地鼠,分明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确认他就住在这里 ,可等五郎亲自赶过去时,总已经人去楼空。 有好几回,桌上的茶水都还是热的,可尹力其人却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医术高明的唐太医,虽然可以做剖腹取子的手术,但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而有着百分百把握的王老太医,却因为上回遭了姜皇后的暗算,而瘫痪在床。不能动手术。 至于悦儿,她倒是有着惊天地的才能,可袁家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将她推到前面的。 虽然白王妃腹中这一胎很重要,可再重要。也比不上悦儿。 袁家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珍而重之的女儿,承受任何一点可能的风险的。 如此,白王妃若是想要安然无恙地生下腹中一对孩儿,那么唯独找到尹力,才有完全的把握和活命的可能。 然而尹力却像一条泥鳅那样,滑不溜秋的…… 崔翎一路上皱着眉头沉思,很快就到了帝宫。 她曾经有过入宫的经验,虽然观感不大好,可对那些程序却还是熟悉的。所以很淡定地经过重重关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东宫。 东宫,如今已经不再叫东宫了,现在改成了景阳宫。 从这里的摆设可以看出来。这座宫殿昔日的繁华,以及如今的地位――皇帝对白王妃腹中的孩子十分重视。 可躺在床榻上的白王妃却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崔翎初次见白王妃时,她尚还未出阁,是个开朗活泼青春美丽的少女,虽然举止从容优雅,说话温文尔雅,可眉眼间却还透露着天真和飞扬。 但不过只隔了一年半多。白王妃身上的气韵全部都变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崔翎很理解白王妃现在的处境,看似金碧辉煌的景阳宫,对白王妃来说,不过只一个巨大而美丽的囚笼。 她腹中的孩子,既是她的保密符。亦是她后半生不幸的开端。 假若白王妃没有如愿诞下两个孩子,那自然不必说。 可若是平安生下了两个孩子,其中的男孩儿一落地,就自然会送到太后娘娘的手上,她甚至都有可能连一眼都没有看到。就失去了对这孩子的抚养权。 连想一想反抗都不行。 而其中的女孩儿,也得看看太后娘娘的心情。 若是太后觉得反正养一个也是养,养两个也是,也极有可能将两个孩子都要过去的。 到时候,宫外那座空荡荡的王府,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生离倒也罢了,总也可以想法子找机会入宫探视。 白王妃害怕的是,自己的儿子将来那等尴尬的地位,恐怕会给他和镇南侯府带来杀机。 先太子之子,盛朝除了皇帝之外,唯一的男嗣,多么好的谋反借口。 自从皇帝登基之后,虽然很快地就掌握了朝政,可有些人不过只是表面上的臣服,譬如她的父亲镇南侯。 假若她生了儿子,若有人生出不一样的心思,鼓动镇南侯造反,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皇帝此人,深不可测,如今又和当初的境况不同,要谋逆也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假若轻举妄动,极有可能会将所有人都带入深渊,万劫不复。 就算镇南侯保持理智,没有被鼓动造反。 那么将来,等到皇后或者四妃诞育了皇子,那么这孩子的地位仍然十分尴尬。 就像是第二个九王。 可他生不逢时,不会再遇到一个病入膏肓不事朝政的先皇,也不会遇到那样特殊的朝局,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养着,也绝不可能成为出类拔萃的帝王。 需要他的时候,他是个备胎。 一旦不需要他时,也许就有性命之忧了…… 崔翎这样想着,便有些了解白王妃的心情了,真是进退两难。 既想要活着,又害怕活着,这是多么煎熬的心情啊! 白王妃未等崔翎行礼,便扶着肚皮坐起,勉强撑着说了一句,“袁五嫂,你来了。” 她躺在榻上时觉得还好,可一旦坐起来,才发现她瘦了许多,两个袖子都空空荡荡的。 崔翎便觉得心酸,白氏是孕妇呢,快要临盆的妇人瘦成这样,可见平日里忧思该有多么多。 她冲着白容华微微一笑,“嗯,我来了。” 白容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真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她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颜色,“其实我只是有些害怕。过几日就要临盆了,可人人都说我这一胎有些困难。” 她微微垂头,再抬起来时目光中带着渴望和期盼,“袁五嫂。听说你当初也怀了双胎,也有人说你难产,到底……到底难产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崔翎很喜欢白容华坦白的性子,因为有几分同病相怜,倒也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只是难产的感觉,这该如何回答呢? 她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痛,痛得天崩地裂,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这显然不能告诉白王妃。否则会平添她的紧张感。 想了想,崔翎还是说道,“我后来就晕过去啦,也说不上什么感觉,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孩儿们的哭声。” 她忙补充道,“许是用了麻沸散的缘故。” 白王妃好奇地问道,“麻沸散?” 崔翎解释,“就是一种汤药,喝了之后可以让人短暂地睡过去,没有知觉,这样割开肚皮的时候才不会感觉疼。” 这其实也就是安慰白王妃的话语罢了。 事实上。这年月的麻沸散效力并不是很好,虽能让人短暂昏睡,可崔翎觉得,她当初应该是疼晕的,而不是被麻晕的。 因为她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刀子割破自己的肚皮时。她是有感觉的,疼,一点点地渗入,令她浑身都打颤,只是再没有力气发出声音罢了。 白王妃目光微动。低声说道,“据说到时候是唐太医给我做手术。可唐太医却又说,自己能力有限,恐怕还是有些风险的……” 她眼眸微垂,半晌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说道,“袁五嫂,你对我至诚,我便也不卖关子和你说话了,其实我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的。” 崔翎当然知道白王妃接下来会说什么。 四嫂苏子画和白王妃算是师徒,自从太子之事后,四嫂虽然也很拥护新帝,可私底下难免也要替白王妃难过一番。 原本是太子正妃,将来要母仪天下的贵人,不过只是转瞬,却成了盛朝地位最尴尬的女子,以后的人生,不论是诞下子嗣或者没有,都将一片灰暗。 她一手栽培的女孩儿,最是温柔端方良善的秉性,落到这副光景,苏子画其实有些心疼。 崔翎和四嫂关系好,对白王妃也十分欣赏喜欢,假若能够,她也很想要帮白王妃一把的,就算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身份,她也很希望白王妃母子平安。 但,有些事没有那样简单,在面对更为珍视的东西时,她也只能选择割舍。 她想了想,垂着眼眸问道,“王妃想要说什么?” 白王妃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我听说过当初袁五嫂难产时的事,虽然坊间都流传是袁五哥情急之下剖腹取子的,可我晓得,这件事并不容易做到,一定还有高人!” 她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崔翎的手臂,“我想要知道那位高人是谁!” 即使再难过的未来,也总比没有未来要好。 再死亡面前,生存,哪怕只是艰难地生存,也更具有诱huo力。 白王妃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活下来,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希望他们活下来。 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不是吗? 若能找到那个当初替崔翎做破腹产子手术的人,就能够保证她和儿女平安地活下去,将来的事,大可将来再说, 没有眼下,才哪里会有将来可言。 她想要活下去! 崔翎正自为难,刚想要用与五郎套好的说辞应付过去,却不料白王妃抓着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 她忙问道,“王妃,你怎么了?” 白王妃苍白的脸上不满汗珠,她颤抖地说道,“袁五嫂,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她急切而又虚弱,带着濒死的绝望和不甘,“救……救我!” ------------ 200 解救 崔翎脑中只觉得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倾泻而出。 可鼻尖忽而传来淡淡的血腥气味,白王妃的哭喊哀求,像是一道符,将她定住。 她心里一团乱,眼看着等候在门外的宫女嬷嬷们一拥而入,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白王妃百忙之中仍旧不肯将崔翎的手撒开,她反而越抓越紧了。 “袁五嫂,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们!求你!” 唐太医很快就到了,这几日恰在白王妃产期附近,太医院百般事务都不再烦扰他。 他几乎是全心全意在等着白王妃生产。 稳婆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动作,唐太医诊断开药安排,然后令人将闲杂人等驱散。 白王妃的手却还是紧紧地箍住了崔翎的手臂,她忍着剧烈的疼痛卯起身子,几乎是在哀求,“求求你,袁五嫂,救我!” 崔翎心神俱乱。 临行时宜宁郡主的嘱托言犹在耳,她也觉得保护悦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当她亲眼听到白王妃痛苦地哀求声时,心里那根弦却有所松动了。 天平的这一头是三条人命,活生生的。 那一头是悦儿的名声以及她未来的人生。 唐太医眼中闪过不忍,他让人取了准备好的麻沸散来,喂了白王妃喝下。 眼看着白王妃的意识渐渐地弱了,不再哭闹,手上的力气也慢慢松开,他叹了口气,对着崔翎说道,“五夫人不必留在这里,出去吧。” 当时崔翎生产的内情,旁人或许不知,可身为王老太医嫡传弟子的唐太医却是清楚的。 那样危急的状况,千钧一发之刻,若不是医术高明的圣手,不可能挽救袁家五夫人的性命。 唐太医曾经无数次假想过,假若当初是他,有没有可能顺利完成手术。 可他不敢去想结果,因为他知道,他没有那个把握。 坊间流传的“五郎救妻说”唬唬别人是足够了,可唐太医却晓得,五郎从未跟着自家老师学过医术。 武夫舞刀弄枪和医生动手术也是风马不及。 那个为袁家五夫人动手术剖腹取子的人,绝不是五郎,这一点唐太医很确定。 但当他去请教王老太医时,老爷子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反而还嘱托他,将五郎救妻的事坐实,家若有人问起,他还要笑着说,“袁五爷虽然不曾拜师,但受过我老师精心教导,许是运气好,竟让他做成了。” 都到了这副天地,唐太医心里很清楚,那个替袁家五夫人动手术的人,或许是不方便出面的,那么就应该是袁家后宅中的某位夫人或者小姐。 他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再深入下去,便将这件事彻底地埋在了心中。 但此刻唐太医临危受命,很快就要做一次他没有完全把握的手术。 这次非比寻常,假若他救活了白王妃母子三人,自然是风光无限,可若是不能,那他将面对的,不只是责罚,还有可能是职业生涯的终结。 他也很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拉他一把。 但,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自我修养,他都不肯将袁五夫人拉入这潭浑水。 唐太医见崔翎愣着,皱了皱眉,厉声喝道,“五夫人,您大可到屋子外头去候着,不要在此地妨碍我动手术。” 崔翎这才惊醒,回头望了眼已经安静下来的白王妃,咬了咬唇,便往屋外走去。 被风一吹,她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想该守在这里得到一个结果,还是趁着无人管她,偷偷地离开这里回到家去? 前者一定会冒许多风险,譬如赶到的镇南侯府白家的人,一定会逼问她给她动手术的人,她若不从,等到白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恐怕要受到伤害。 可若是偷偷地离开…… 没有宫人送她,这诺大的帝宫,她根本就找不到出宫的方向。 再说,就这样偷偷离开,就好像是个逃兵,总觉得有些不太地道。 尽管心里怀疑着白王妃是故意要在这个时间点,找自己入宫好逼自己交代出那个人来,可崔翎还是希望白王妃可以母子平安。 这样,她才能安心。 正当她举棋不定,暗自犹疑之时,忽然听到耳畔有温柔的声音响起,“袁五嫂,你怎么在这里?” 崔翎忙抬起头来,恰看到闻讯而来的皇帝。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两步,连行礼都忘记了,就求助似地说道,“白王妃请我入宫说话,不知怎么得,她忽然就要临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帝墨亮明媚的眼眸中泛起一道波光,他若有所思地望了屋内一眼,便又转过头来。 他柔声安慰崔翎,“袁五嫂不必害怕,有唐太医在,白王妃自然母子平安。” 早有宫人将里面的情况汇报给皇帝,看进出的宫人沉重的脸色,想来境况并不怎么好。 崔翎心里不安,既想要回家,可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的思想再作着激烈的斗争,她不能出卖悦儿,可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白王妃一尸三命,就这样香消玉殒在她面前。 皇帝忍不住将手伸了出去,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动作轻柔,像在呵护一个孩子。 他回头看了眼屋子,对身边的人叮嘱了几句,便转头对崔翎说道,“袁五嫂,白王妃这里有许多人看着,她一定无事,朕先送你回去。” 崔翎神色恍惚,竟没有察觉皇帝的手一直轻轻搭在她肩上。 只是这建议实在太过诱人,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本能地点头答应下来,“好。” 她心有不忍地回头,忽然又有些犹豫,“那白王妃……可……” 皇帝看着她纠结的表情,真想将那皱起的眉头用手摊开。 他有些心疼。 恰这时,有身着黑衣的骑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皇帝耳边耳语了几句,瞬时又像是一道黑烟,只是转眼之间,就不知道去了何处。 皇帝眉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柔声说道,“不要紧,阿浚已经找到了王老太医的师弟鬼医尹力。” 崔翎一愣,随即激动地问道,“夫君他找到了尹力?” 她胸口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好像重新又活了过来,喜极而泣,“真好,真好!” 有一股强烈的悸动从皇帝心上开出,然后生出花来,蔓延至他全身。 他的眼神炙热,几乎都能将冰山融化,喉间不知道因何关系忽然沙哑起来,“翎……五嫂,我送你回府去。” 一直等除了景阳宫,崔翎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对着皇帝摇头,“皇上只要派个人送我到宫门口就是了,袁家的马车也有跟了一辆过来,就候在那边。皇上日理万机,就不劳烦您亲自送我了,真的,我一个人回家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皇上冲她微微一笑,“今日朕恰好无事,送五嫂回去也无妨。” 他微微一顿,压低声音说道,“镇南侯府的人约莫马上就要到了,若是五嫂一个人回去,路上碰到了,可是有些不妙。” 镇南侯素来脾气火爆,又最心疼白王妃这个女儿。 想来,他还没有接到袁五郎已经找着尹力的密报,这种时候,若他遇到了崔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定,还会直接将人再绑回景阳宫来的。 崔翎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若镇南侯问起,我就告诉他皇上已经找到了鬼医尹力,白王妃定然可以平安生下两个孩子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她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镇南侯那样的人,或许未必肯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将她端走,那也是可能的。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想叫皇帝亲自送她回府,这有些太兴师动众了。 虽然都是五郎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可对崔翎来说,石修谨和皇帝是完全不同的。 假若是石修谨要送她,她一定不会拒绝,甚至还挺乐意有这么个保镖的。 但皇帝…… 除了皇帝九五之尊的身份,崔翎对他还有一些顾忌和担忧。 也许是她想多了吧,可她总觉得自从那时在西北她错认夫君之后,皇帝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些别的什么。 是戏谑?是嘲讽?是觉得她可笑?她有些分不清。 总之,就是一种令人不大舒服的感觉吧,很复杂,怪怪的,她本能地有些抗拒。 想了想,崔翎还是十分坚持,“假若皇上不放心,不如就请派几位卫士护送我一程吧!” 她指了指里头,“听说白王妃凶险得很,您若是当真朝中无事,不妨等一等她的消息。” 那是盛朝皇室稀有难得的血脉,在皇帝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之前,白王妃怀的那个男孩儿,就是盛朝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就算只是一个备胎,但在眼下,他却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 皇帝见她坚持,倒也不再强求,只是心底难免还是有些失落的。不过他很擅长掩饰,脸上的笑容依旧,分毫都不曾改变。 他笑着说道,“那样也好,我叫人护送五嫂回家。” 皇帝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个尖利的声音,“九姐姐,你怎么在这?” 是芙华夫人。rs ------------ 201 大婚 芙华夫人盛装而来,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打扮的。 只是此刻,她脸上的表情却不怎么好,令她娇艳绽放的容颜有些扭曲。 许是被皇帝娇宠惯了,尽管此刻此地众目睽睽,但她却丝毫都没有想过需要在别人面前顾及芙华夫人端庄雍容的形象。 她盛气凌人地指着崔翎,“这里不该是九姐姐来的地方。” 崔翎暗暗骂了一声蠢货。 大约是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当真对芙华夫人有过盛宠,才会令她的气焰如此嚣张。 后.宫无后,独芙华夫人一位,太后清闲自在惯了,也懒得拘她在前,所以崔芙才能在宫里横着走。 反正皇帝旨在捧杀,也便由着她去。 可这里是景阳宫,白王妃正在经历难产,镇南侯府的人很快就会赶到。 芙华夫人却在景阳宫门口大呼小叫,去指责被白王妃邀请入宫的崔翎,不该在这里。 这举止不只可笑,还有些可悲。 最重要的是,皇帝也在,崔芙没有行礼问安,先去逞芙华夫人的威风,好似一点都没有将皇帝放在眼中。 崔翎忍不住摇了摇头,她想,十五妹一定以为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能和寻常夫妻一样,倘若夫君宠爱自己,便可撒娇任性。 可皇帝是帝王呢,在夫妻之前,尚还有君臣二字。 崔芙……这是在往作死的道路上又迈进了坚挺的一步啊。 芙华夫人见崔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却唯独没有正眼瞧过她一回,不由大怒。 可她素来对这位九姐姐无法,奈何不得,便只好大步踏前近到皇帝身前。 她一把抱住皇帝的手臂,撒娇地晃了晃,“皇上,您看看,九姐姐她对我无礼!” 皇帝的神情变了三变。他眉头分明写着不耐和厌恶,可转瞬之间,却又漾起了笑颜。 “爱妃,袁五夫人是白王妃邀请来的贵客。里间王妃正在生产,朕正要派人护送五夫人回去。” 他抬了抬眉,英俊无匹的脸上带了几分困惑,“可五夫人不是爱妃的堂姐吗?怎么?” 芙华夫人嘟了嘟嘴,“可是……” 皇帝将她的话打断,“爱妃,这里人多嘈杂,朕送你回去。” 他转头对着贴身侍卫示意一眼,对着崔翎稍稍点了点头。 芙华夫人双目一亮,脸上爬起两朵娇羞的红云。“嗯,臣妾都听皇上的。” 她这才懂得收敛了,一副柔弱的模样,紧紧贴在皇帝的身上,迈着小碎步随着他。 崔翎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要说啥好,若非要有点啥感想,那就是――皇帝的演技可真不错。 她就站在皇帝身侧,可没有错过他对芙华夫人的厌恶鄙视眼神。 他分明就很讨厌崔芙这个女人,可却还能做到,让她觉得自己无比受宠,完全沉溺其中。 这简直就是演技大神啊! 不过。想到从前他是如何在姜皇后的火眼金睛下,将一个有为青年伪装成好sè的淫.徒,令全天下都认为,九王就是个色中饿鬼,足可见他的演技非同一般。 崔芙真倒霉,得罪了这样可怕的男人。 崔翎啧啧两声。耸了耸肩,便对着皇帝指定要护送她回家的那位侍卫笑着说道,“劳烦了!” 这便出宫回府。 到了晚间,五郎回家,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崔翎便晓得白王妃应该是母子平安了。 果然。五郎说道,“尹力真是条滑不溜秋的大鱼,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逮到了他,也是上天助我,才能赶在白王妃生产的时候将尹力逮进宫去,否则……” 唐太医虽然为了要给白王妃做剖腹产手术,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课,但白王妃怀的双胎,胎位又不正,听说还脐带绕颈,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大的考验。 他做不到保证她母子三人的平安。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舍母留子,或者舍子留母。 幸亏后来尹力来了,这才顺利地将两个孩子产下,白王妃虽然失血过多,可到底还是保留了一条性命。 五郎道,“皇上封了白王妃的长子为顺王,一出生便抱入了太后宫中抚养。至于白王妃和小郡主,等到出了月子,就会搬出帝宫,去到顺王府荣养。” 说起来有些可悲,分明是顺王府,可顺王却养在宫中。 顺王的处境,比起当年的九王,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九王不论如何,都是先皇的亲兄弟,虽然心里带着防备,可真心也是有几分的。 然后顺王却是先太子之子,确切来说 ,他和皇帝是仇人。 但如今这样,却已经是白王妃母子三人最好的结果了,皇帝终究还是仁慈的。 崔翎依偎在五郎怀中,娓娓道来今日所见所闻,心中仍有余悸。 她叹口气,“假若不是皇帝及时赶到,又听到了你找到尹力的消息,我恐怕……” 真真切切的三条人命,假若不在她眼前,她自然可以不去理会。 可当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时,那种震撼力,是她难以承受的。 她觉得很有些对不起悦儿,因为她差一点就要将她供出来了。 五郎却安慰她,“隐恻之心,人人皆有,到底是三条人命,你若是见死不救,以后一定不会安心的。” 他拍了怕她肩膀,“再说,尹力不是及时赶到了吗?恐怕,差点,那不是还差一点吗?你放心,悦儿可不会怪你曾经动过这样的心思。” 崔翎埋着头不说话,良久才幽幽叹道,“我自以为是个冷心肠的女人,可以不被情绪左右,就算面对困境,也能坚定心智,可到底还是修炼不够。” 她昂起头来,对着五郎说道,“我知道今日没有犯下大错。是因为外力及时阻止,可若是当时皇上没有来,我不知道你的消息,那么现在。整个盛京城都该炸开了吧?” 悦儿好不容易谈拢了的亲事,她的名声,未来的生活,也许都要被她毁掉了。 在生死面前,崔翎有资格决定自己的人生,可她没有资格决定别人的。 假若如此,就算白王妃母子平安,可乱了章法的悦儿的人生,是她无可承担的罪,她同样也将痛苦一辈子。 崔翎伏在五郎怀中。将他抱得紧紧的,低声呢喃,“夫君,幸亏有你。” 白王妃母子平安,顺王府也在不久之后迎来了主人。 镇南侯经过此事。终于对皇帝彻底地臣服,虽然曾经本该继承大统的外孙如今只是封了亲王,而且还母子分离,被圈养在宫中。 可在太子弑父弑君的事件爆发之后,白王妃母子三人还能各自分封,荣养活着,这已经是皇帝的仁慈了。 再加上镇南侯的小女儿白七小姐被选为了贵妃。不日就要入宫,将来若是生了儿子,一样可以为镇南侯白家赢得尊荣。 镇南侯虽然心疼爱女后半辈子的凄苦,但终究也释然了。 这件事在盛京城热闹了一阵子,很快就被吹散了,因为皇帝终于要大婚迎娶梁皇后了。 帝后大婚。崔翎原本也要陪着老太君和几位嫂嫂一块儿前去观礼的。 但老太君忽然又起了急病,经过好一番辛苦这才救转回来,崔翎因为这些日子读了不少医书和王老太医的手记,便自告奋勇要陪在老太君身边护理。 宜宁郡主和二嫂是贵命妇,三嫂廉氏和梁皇后之间好似有些姻亲关系。她们穿戴好了嘱托了几句,便就去帝宫。 留下四嫂苏子画跟崔翎一块儿在泰安院。 此时老太君已经醒来,但头脑发晕,四肢无力,人还虚弱得很,所以大多数时间只能闭目养神,不太开口说话。 苏子画跪坐在榻前,替老太君拢了拢额前的发丝,压低声音对崔翎说道,“这回幸亏三哥和五弟扛着王老太医来了一趟,否则祖母哪能这样快就醒来。” 她看了眼憔悴的老太君,“祖母向来身子骨硬朗,又有王老太医在,一定可以很快好起来的。” 崔翎轻轻说道,“四嫂也不必太担心,祖母这病,叫做脑梗,上了年纪的人很容易得,只不过这次祖母起病急,所以厉害些,只要好好养就会没事的。” 她前世的奶奶就有脑梗,只不过那时家里穷,父母都没有怎么管,有一天奶奶去河边洗衣裳,就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是因为脑梗发作栽进了河里…… 奶奶虽然因为她不是个孙子而对她十分冷漠苛刻,但那是她小小的年纪里第一次经历面对的死亡,所以印象深刻。 听说心脑血管疾病很容易遗传,所以她长大之后,还曾特意地去查过脑梗的资料,包括一些平日里预防的药膳。 所以,崔翎知道,脑梗说可怕很可怕,可若是悉心照顾从日常饮食就看护好,也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苏子画知道崔翎读过医书,经过王老太医点拨指教,对医理比她要在行,所以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倒是安定了一些。 她低头见老太君眼皮微动,便低头在老太君耳畔说道,“祖母,您是不是躺着无聊?不然我和五弟妹给您读书听吧?” 老太君轻轻睁开眼,微微一笑,虚弱地道,“好。” 她虽然人很疲倦虚弱无力,但其实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崔翎便忙叫人取了两本游记来,和苏子画你一篇我一篇地读了起来。 帝后大婚,盛京城锣鼓熏天,一片喜庆热闹,而镇国公府泰安院中,却有清朗的读书声绕梁。 ------------ 202 出宫 帝后大婚之后,四妃相继入宫,朝野上下,总算又恢复了互相制衡的宁静。 朝臣和百姓无不翘首以盼,期望宫内能早日有皇子诞生,江山后继有人,才算无后顾之忧。 便有好事者打听出来皇帝对芙华夫人的独宠,并没有因为皇后及四妃入宫而稍减。 他虽对梁皇后十分尊重,初一十五必要去坤宁殿,但余下的时间却大部分都去了芙华夫人的朝霞殿。 坊间便传闻芙华夫人独占帝宠,想是不需多时就能怀上龙嗣了。 盛朝颇重嫡庶之分,然后帝王之家,却并不一定传位于嫡子。 子凭母贵虽是正统,但母凭子贵也不在少数。 像皇帝的父皇先帝,便不是嫡出,当初五王夺嫡,硬是凭借着过人的机谋踩着皇兄皇弟们的尸骨登上了皇位。 这是盛朝皇室血脉稀薄的初始。 所以,对于后.宫嫔妃而言,皇后嫡出的皇子自然贵不可言,但其他的皇子也未必毫无机会,不论如何,能占了一个长字,对将来也是大大地有利的。 芙华夫人的肚子分明还没有动静,可被这坊间传闻了一遍,一来二去,竟然好似肚子里已经稳稳当当地扎根了一位皇子一般。 人人都说,芙华夫人的娘家安宁伯府很快就要显贵起来了。 这传闻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不过一夜之间,便铺天盖地了,原本颓废萎靡的安宁伯府一下子就像点着了一般闹腾起来。 安宁伯崔谨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若是自家的亲妹子能得帝宠,对他来说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脸上便也光彩起来。 那些早先有意要搬出去的堂亲,本以为安宁伯府这课大树已经快要倒下,再没有依靠的价值,这一下。便也不再提搬家的事。 而最得意的人,当属芙华夫人的母亲赵氏。 赵夫人原本已经几乎算是被打入了冷宫,她住的院子里许久都不曾有人来光临了。 可自从芙华夫人独占帝宠的消息传出来后,她顿感门庭热闹起来。 先是许久不曾来往的手帕交们纷纷出现拉关系。然后是各门姻亲热闹地来往起来,家里的这些妯娌侄儿媳妇便更不用说,整日都往她院子里钻。 从前门可罗雀,不过几月光景,便热闹非凡起来。 就连住在南庄躲清静的安氏也写了信来问崔翎,看是不是要回去一趟,在有过过节的赵夫人面前卖个好,以免将来不被秋后算账。 崔翎冷笑一声,吩咐木槿亲自去南庄带话,“五房原该怎样。现在便还怎样,稍安勿躁,不必着急。” 皇帝独占帝宠的消息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在大街小巷传开的,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 一定是有人见不得芙华夫人好,想要狠狠地收拾她一番。所以才会设下这个局。 将梁皇后及四妃都描绘成被冷落的模样,目的是想要激起这五家人的焦虑反感。 他们是没有能耐责怪皇帝雨露不均沾的,所以矛头只会指向芙华夫人。 后.宫的平衡联系着朝堂,若皇帝专宠一人,那么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梁家和四妃的娘家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势必会发起反击。 而独占帝宠是什么样的下场?景朝轩后已经给足了提示。 在崔翎看来,芙华夫人越是得宠。安宁伯崔家就越该夹起尾巴安静做人。 否则,谁知道那些舔着脸来恭维你的人,会不会是绊倒你的第一颗石子? 但赵夫人被压抑得久了,好不容易得意,便有些变本加厉起来。 听说她不只将儿媳妇安宁伯夫人黄氏七个月的一个男胎折腾地没了,还与梁皇后的母亲在福宁大长公主的生辰宴会上起了冲突。 承恩侯夫人气量大。并没有与赵夫人计较,但黄氏却将赵夫人恨到了骨子里,倘若不是碍于名声孝道,几乎就要当场骂战起来。 黄氏所受到的委屈,安宁伯崔谨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他和妻子自小就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这一胎又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已经有七个月,再过不久就要临盆,可却生生地被自己的母亲折腾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形的漂亮男孩儿。 崔谨既是心痛,也很难过。 他对自己的母亲赵夫人已经失望透顶,再加上赵夫人得罪了承恩侯夫人的事传出,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勒令仆从将赵夫人软禁在她院中,从此不许她出门。 赵夫人不甘心,偷偷使自己的贴身奴婢去宫里头给芙华夫人送信。 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还真的让她将信给递了进去。 芙华夫人火爆的脾气,晓得了兄长软禁了母亲,想到了当初在兄嫂面前所受到的委屈,这股气便压不下去。 她立时吵嚷着要出宫。 可帝王后.宫一旦进去了,又岂是那样轻易就能出来的? 莫说新入宫的妃嫔,哪怕贵如皇后,都没有省亲的机会,便是太后娘娘,她入宫已经三十多载,也从来都没有回过娘家。 芙华夫人虽然得宠,但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崔芙想要出宫的请求在梁皇后面前碰了壁,皇帝又恰有事务在忙没空见她,她便仗着自己得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作主张出了宫。 看守宫门的护卫苦拦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宫车嚣张跋扈地从他们面前过。 安宁伯崔谨晓得芙华夫人私自出宫回府,简直都要被吓呆了。 就算十五妹当真和传闻中说的那般得到皇帝的独宠好了,她在宫里头不论怎样做,只要皇帝肯包容她,那都是无碍的。 可私自出宫,那可不再是皇帝肯原谅她就能够被一笔勾销的事儿了。 宫妃省亲,盛朝还从来都没有过,便是前朝,那也是一件特别郑重的事儿,前前后后不知道要准备多久才能省亲回府。 这些都是要礼部出面办理的。 可十五妹却就这样豪迈地从宫里头出来了,一没有皇上的圣旨,二没有得到梁皇后的首肯。 她横冲直撞地出了宫,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此举会给她,给家族,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大臣是一定会弹劾的,太后皇后是一定会震怒的,四妃也一定趁机打压。 最重要的是,安宁伯府崔家一定会被她连累! 崔谨气得三魂快要丢了七魄,在查清楚了是赵夫人托人送了信给芙华夫人,这才引出的祸端,他立刻便将送信的婆子给乱棍打死了。 他想要在十五妹还没有惹出更大的祸端前,将人给送回宫去。 最好,这件事还没有闹大,晓得芙华夫人出宫的人还不够多,但盼望皇上的宠爱和垂怜,能够将这大祸给瞒过去。 谁知道崔芙却丝毫不领情,她指着崔谨的鼻子骂道,“若不是大哥你对母亲不敬不孝,我又怎么会急匆匆地跑回来?” 她神情十分愤怒,又带着几分倨傲,“有大哥这样做儿子的吗?母亲只不过推了大嫂一下,是大嫂自己不小心孩子才没的,这能够怪母亲吗?大哥倒好,将母亲直接软禁起来,这还有点做儿子的样子吗?” 崔谨的切肤之痛,在崔芙眼中,却成了如此轻描淡写的事。 甚至,崔芙还将孩子没了,说成了是皇氏的责任。 可怜黄氏流了那么多血,到现在都还只能躺着不动,却被说成这样,崔谨便是菩萨做的人也要动怒了。 他怒极反笑,对着崔芙说道,“十五妹当了芙华夫人,好生得威风,那好,就让芙华夫人今日威风个够。” 崔谨转头离开,吩咐属下将赵夫人的院子给锁紧了。 他对着长随说道,“我进宫负荆请罪,假若到晚上都没有回来,你就去镇国公府请九姑奶奶帮忙,就说……” 顿了顿,他目光里有凌厉光势一闪而过,“就说只要九姑奶奶肯帮我这一回,我答应她,等五房的弟弟妹妹们各自嫁娶过后,就分家!” 五房动的什么样的心思,他早就知道了,先前谨遵祖父的命令,勉强维系着家族。 可这样熙攘乱糟糟的安宁伯府,他真的是受够了! 不破不立,虽然祖母崔弘锦已经对自己说过为什么不能分家的理由,但他宁肯舍去大半的身家,也要将这乱麻一样的崔家给清一清。 长随害怕主子出事,崔谨刚入了宫门,他就立刻跑去了袁家五房的宅子求见崔翎。 崔翎看到是崔谨的帖子,倒是不得不见。 虽然她对安宁伯府没有好感,可大堂哥的为人还算过得去,听说是大堂哥的长随急匆匆地跑了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才对。 她本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因为上回三千两银子就敲诈了大堂哥一副价值连城的古画,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便就叫人请了那长随过来回话。 那长随十分机灵,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便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九姑奶奶,请您救救我家伯爷,夫人失血过多,才刚救回来,少爷小姐都还年幼,假若伯爷出了什么事,崔家必要乱得不成样了!” ------------ 203 亲近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崔翎虽然厌恶崔家,但她也晓得崔家若是倒了,五房必将受到牵累。 她略沉吟半晌,对那长随说道,“这件事我晓得了,你先回去,静候消息吧。” 等那长随走了,她俯身修书一封叫人送去京畿卫衙门,交托给五郎。 木槿不解问道,“芙华夫人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私闯出宫,她不晓得盛朝的妃嫔,哪怕是皇后,都不能轻易归省的吗?” 不服皇后管教,不听宫人劝说,私闯宫禁,这些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倘若芙华夫人不是宠妃,按这情形,守宫的护卫足可以一箭射之。 她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了! 崔翎苦笑着摇头,“崔芙自小就被捧在手掌心上长大,大伯母也舍不得她吃半点苦,连个教养嬷嬷都没有给她请,一直都是亲自养着她的,她眼中原本就没有什么礼仪规矩。” 瞧赵夫人的品性,就晓得她的为人,养在她手上的女孩儿,又怎么会贤良淑德? 至于已故的安宁伯夫人,她只是喜欢孙女们绕在膝下讨好她的景象罢了,崔芙身为其中得宠的一个,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安宁伯夫人从来都没有交付过真心。 崔芙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张扬跋扈,而无所畏惧。 她如今又正得盛宠,意兴头上,不晓得半点分寸,惹祸是迟早的事儿。 崔翎只是没有想到,崔芙这回惹的事竟然这样惊天动地。 妃嫔私自出宫,就算皇帝不追究,那些等着寻她错处的人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礼仪规矩还只是小事,就怕有人从崔芙的名节上下手,那真是有口都说不清的。 入宫的女子万事都小心谨慎,也只有芙华夫人这样无脑又被捧得忘了形的人。才会这样愚蠢冲动。 崔翎轻轻一叹,对着木槿说道,“不必管她,好在大堂兄脑子还清醒着。将人锁了,亲自入宫跟皇帝负荆请罪,皇帝看在他一片大义,想是不会重罚。” 但这也不过只是自我安慰之辞,皇帝的心九曲十八弯,谁知道他到底想要如何呢? 假若崔谨倒霉了,整个安宁伯府再找不出别的可以顶门立户的男儿,崔家迟早都要败落。 五房病的病,弱的弱,年幼的年幼。崔家若是有什么动荡,五房势必最先被击溃。 这件事,不论是非曲直,她是一定要出手管一管的了。 安宁伯府赵夫人的院中,芙华夫人毫不在意地安慰着母亲。“母亲,您不必害怕,就算哥哥不把院门落锁,今日他不道歉,我也不准备回宫的。” 她娇艳的脸上傲气十足,“我倒要看看,我迟迟不回宫中。他要怎样给皇上一个交代!” 赵夫人却没有芙华夫人那般笃定,她有些担心地说道,“芙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出宫皇上到底同意了没有?” 她到底是侯府小姐的出身,又当了安宁伯府许多年的家。这些礼仪规矩还是知晓的。 大盛朝就没有过能回娘家省亲的皇后妃嫔,一旦入了宫,想要踏出宫门一步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可她的女儿崔芙却如此轻易地像是串门一样地回了娘家,这叫她心里不安稳。 崔芙脸色微变,随即不在乎地说道。“我去寻皇上时,他恰有事在与朝臣商谈,我进不去,没有见着人。” 她见赵夫人脸色一黑,连忙说道,“母亲您怕什么?皇上那样宠爱我,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为难我的。再说,我不是跟他身边的李公公说了吗?” 赵夫人心里一紧,“你跟李公公说了什么?” 崔芙笑着说道,“我就说我家里有点儿事,想要回去一趟,等皇上忙完了国事,就请李公公告诉他一声。” 她上前攀住赵夫人臂膀,“母亲,不用担心,没事的了,如今该担心的不是你我,而是哥哥。若哥哥还想不通,继续要关着您,那不怕,我跟您一块儿被他关着,看他到底要怎样收场!” 赵夫人的院子大门已经被崔谨锁上,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所以崔芙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崔谨已经入宫跟皇上负荆请罪去了。 崔芙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私自出宫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她以为她和皇上感情好,皇上能容忍她不敬皇后,不搭理四妃,连太后娘娘的慈安殿她都可以不去请安,还有什么是皇上不能容忍她的? 不过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她以为只是小事一桩。 但赵夫人却终于听明白了,她脸色惨白地问道,“芙儿,你是说,你出宫未经皇上允可?” 她连忙问,“那皇后娘娘呢?你有没有去请示过皇后娘娘的意思?” 崔芙厌弃地瞥了一眼,“母亲,皇上根本就对皇后没有意思,初一十五他去皇后那儿不过只是为了给民一个交代。” 她掰着手指,“他去坤宁殿不过两日,我的朝霞殿一月里却总共要有二十来天接驾,在皇上心里,你女儿可比皇后娘娘要紧地多。我又何必要在乎皇后的意思?” 赵夫人身子一个踉跄,原来没有病的,听了这话倒要真的病了。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芙儿,你……那你这回是没有旨意,连皇后娘娘的允可都没有,就私自闯出的宫禁?你!你简直太胆大包天了!” 赵夫人急得团团转,“不行,你得赶紧回宫,现在,马上,立刻就回宫!” 她连忙叫了身边几个粗壮力大的婆子,“快,给我将院门砸开,现在就去砸!” 崔芙怪赵夫人大惊小怪,“母亲,您何必如此?今日哥哥不来给个话,就算您将门砸开了,我也不会回宫的。” 她兴致勃勃地喝了杯茶水,“您哪,不是病着了么?还不快来跟我一块儿等着,我倒是要看看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想得明白,过来跟您道歉。” 她想了想,还说道,“反正大嫂躺着下不了床,这府里群龙不能无首,管家的事儿我看还是得由母亲来做,否则好好的家倒是乱成了什么样子。” 事已至此,赵夫人便也冷静下来。 她想崔芙私自出宫已经是个事实,就算现在就把人送回去也无补于事,该参的还是要参,该罚的也还是躲不过,如今就端看芙儿在皇帝心中到底分量如何了。 只要皇帝盛宠,一意回护,就能保全崔芙。 她想了想问道,“芙儿,你跟母亲说说,皇上对你好吗?” 崔芙想到了英俊无匹的皇帝,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扭捏地点头,像足了一个沉浸在甜蜜爱恋中的女人,“皇上自我自然是极好的。” 她不好意思起来,“母亲,您问这个做什么?怪羞的。” 赵夫人松了口气,“既然皇上一月之中有二十日在你那里,想来你应该很快就能怀上龙嗣。” 她盯着崔芙的肚皮看,“说不定此时肚子里已经有了。” 只要崔芙能怀上了龙嗣,那么一切的错误就都不是错误了。 盛朝如今最需要一名皇子,看在皇子的份上,不论崔芙犯了什么错事都会变成小事。 崔芙却有些扭捏起来,她咬着唇道,“还没有,还没有皇嗣。” 她脸上忽然现出几分困惑来,“母亲,要怎样才能有皇嗣?” 赵夫人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给提了上来,“芙儿,你问我什么?” 她简直大惊失色,“难道你和皇上没有……” 崔芙入宫急,先前定下梁皇后和四妃之后,赵夫人以为崔芙已经被删除在入宫的人选之外,所以并没有急着教她男女闺房之事。 后来皇上圣旨下来,都没有给予喘息的时间,一辆宫轿就接着人入了宫。 崔芙便是如此,像一张白纸般地进了帝宫,成为了芙华夫人。 赵夫人原本以为宫内一定会有教导闺事的嬷嬷姑姑的,所以倒也并不放在心上,随着芙华夫人盛宠的传闻传出,她就更加放心地认为自己的女儿深受帝宠,沐浴着雨露。 可谁想到崔芙却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要怎样才能有皇嗣…… 赵夫人惊吓坏了,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芙儿,你告诉我,皇上平时在朝霞殿到底都做些什么?” 她有些艰难地问,“他有没有和你亲近过?夜里你们是如何歇息的?有没有相拥而眠?” 崔芙困惑地摇了摇头,“皇上爱听我弹琴,他每回来都是叫我弹琴。累了就在外间歇下,从来都没有跟我睡在一起……” 她想了想又问道,“可是皇上对我很好,他总是对着我笑,笑得别提多温柔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每天都给我许多赏赐,那些漂亮的珠宝连皇后都没有呢。” 赵夫人已经浑身僵硬,但她仍然不死心,“皇上有没有说,他为什么不和你共睡一榻?” 她摇了摇女儿的肩膀,“他难道就没有搂过你?亲吻过你?与有过肌肤之亲?” 崔芙摇头,“皇上说他睡眠浅,不习惯和别人一块儿睡。倒也有搂过我,不过没有亲,至于别的……”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皇上对我已经十分亲近,他对皇后虽然尊重,可对四妃连好脸色都没有给过呢!” 赵夫人浑身瘫软地跌坐在椅上,她眼中万分失望,“这样说来,你没有怀上龙嗣……” ------------ 204 庶人 芙华夫人虽也有些狐疑,可心里却对皇帝的宠爱深信不疑。 那个九天之下至尊至贵的男子,对谁都是板着一副脸的,唯独对她总带着笑意。 他的温柔低语,他的浅笑盈盈,他不经意去撩她发梢,这些亲密怜爱,不可能是假的。 对,入宫数月,他没有碰她,一定是因为不想做得那样猴急,等到情深意浓时,一切自可水到渠成。 若是以往,她定会默默地等待,可今日听了母亲这一番言,她却有想,或许等到回宫,她也可以主动一些。 芙华夫人红着脸对赵夫人问道,“母亲,你将怎样才能怀上龙嗣之事与我说说?” 她眼眸低垂,再抬起来时,却是一片自负骄傲,“等将来我生了皇子,皇后算什么?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个地替你报复过去!” 这誓言铮铮,像是一块玉石,从铁帛上划过,不知道为何,竟有些刺耳。 赵夫人本该欣慰女儿的维护,然后此刻,她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去赞同叹服。 她的脸色惨白,一个劲地摇头,“不,芙儿,你休得胡言!在母亲这里口无遮拦也就罢了,若是在外头……” 不论梁皇后是否得皇帝宠爱,她都是一国之母。 芙华夫人就算独占帝宠,也仍在梁皇后管辖之下,枉议国母,这是口孽,若皇后有心追究,是要被送入宗人府追责的。 自从芙华夫人得宠的名声传出来后,梁家和四妃的娘家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就盼望着她能出一点差错,好将她从皇帝的心尖上打落。 就算在心里无视皇后,可嘴皮上却不能被人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 赵夫人深吸一口气,“芙儿,你来,我告诉你。” 那些先前来不及教导的事。趁着被锁的机会,一并地要传授,就连那本来不该她说的,也要告之。否则,就真的要铸成大错了。 赵夫人还未说完,就听门外一阵铁锁哐当哐当的声音,不多会儿,便听到有脚步声。 她连忙起身去看,只见门口一队羽林军前来,为首的是个太监。 芙华夫人见了,得意地笑了起来,“母亲不怕,那是皇上面前的李公公。他是来接我的。” 她整了整裙衫,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喝着茶,还想要再摆一摆宠妃娘娘的谱。 但李公公进屋来后却不曾向她行礼,脸色也不如从前恭敬。 他尖嗓子指着崔芙。“芙华夫人不敬皇后,私闯出宫,犯了重罪,皇上旨意废黜她夫人封号,贬为庶人,即时押解去到宗人府。” 羽林军一哄而上,已不顾男女之别。毫不怜惜地将崔芙绑上押走。 崔芙一时呆住,竟不知道开口,直愣愣被人驾着离开,等到出了院门,这才醒过神来,大喊大叫起来。“我是芙华夫人,你们不得对我无礼!” 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不论怎样扭动都不能挣脱,只好凄厉得喊道,“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宗人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崔芙虽然没有去过,但也有所耳闻。 犯了事的皇室宗亲妃嫔会提到那里,由特定的人进行审问,等到罪名确凿,不是三尺白绫就是一杯毒酒,几乎就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的。 不,她不要去宗人府! 崔芙终于醒悟过来,对着押着她的羽林军护卫又抓又咬,她眼巴巴地望着李公公,“李公公,你帮帮我,我要见皇上!” 到这会儿她还不能相信,下这旨意的人是皇上,“一定有奸人构陷,皇上不得已才这样做的,我要见皇上,皇上会回心转意的。” 李公公只是使了一个颜色,便有人拿出手帕塞到了崔芙的口中。 赵夫人踉跄地追上去,企图要拦下羽林军,“放开我家芙儿!” 可她一个中年妇人,又假装病了在榻上躺了好几天,哪里能有力气懒得过羽林军精壮的年轻男子?连人家衣角都没有沾上,就眼睁睁看着崔芙被带走。 李公公冷笑着对赵夫人说道,“夫人别追了,皇上心意已决,就算追到了也无济于事,有这个闲心,倒还不如想想法子如何将令爱从宗人府弄出来。” 他啧啧两声,“宗人府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何况令爱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莫不要等还未审决,就先脱了几层皮。” 想办法弄出来? 赵夫人忽然灵光乍现,立刻从屋子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给了李公公,“李公公,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您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多,不如请您帮我通融通融?” 她一个劲往李公公怀里塞银票,“先拿着,看够不够,不够我还有,不论多少银子,只要能将我家芙儿从那地方弄出来,您尽管说,我一定给您筹到。” 李公公不客气地收下了,脸上变了一副笑容,“啊,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 他笑着说,“芙华夫人深受皇上宠爱,这回不过只是皇上气头上,等过几天皇上消了气,一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狠狠搜刮了一笔,李公公心满意足地走了。 但出了安宁伯府的门,李公公却并没有径直回到宫中,在街头拐了个弯儿,径直进了镇国公府五房的宅院。 正厅里,五郎和崔谨坐着说话。 崔谨心情沮丧,但还是谢过了五郎,“若不是九妹夫搭救,我这回也不知道该要怎样才好。” 他叹了一声,“听说谏官已经写好了折子,就等着弹劾我管教妹子不力,纵容妹子蔑视君上,本来十五妹独占帝王宠爱,就已经犯了大忌,白家周家沈家都等着看崔家的笑话,若是那折子发了,崔家就一定要倒霉了。” 人人都以为崔谨年纪轻轻袭了爵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有他知道。自己坐这个位置有多么地难。 少年伯爵不是那样容易做的,官场上的事那样艰难也没有个人指点,家里头还处处都是给他绊腿子的人。 也幸亏九妹夫还念着点崔家,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只是那不长心的妹子究竟会怎样,崔谨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不论如何,都是一母同胞的妹子,她最小,自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她跋扈任性霸道,可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她真的出事了,他也没有那样洒脱。 想着。他便问道,“不知道十五妹她……” 五郎笑着说道,“芙华夫人行事确实孟浪,这件事若真论起来,后果十分严重。只是我听说最近太后身子不好。已经改吃素斋,想来皇上也不会忤逆太后娘娘的意,真的见血光。” 他顿了顿,“我估摸着,押芙华夫人去宗人府不过只是吓吓她,只要她以后安生一点,想来性命当是无虞的。” 正说着。李公公进了来,给两位见了礼。 他就直截了当说道,“贵府上赵夫人给了我这叠银票叫我帮忙给令妹通融,我想着皇上的话,便收了。” 李公公从怀中掏出银票,“皇上说。芙华夫人到今日这步田地,多是家人纵容的,让赵夫人受点教训也好,只是这银票咱家却不能收。” 他笑着说道,“这些是赵夫人的东西。就先交还给安宁伯!伯爷要怎样处置,随您的意。” 崔谨哪里敢要回来,连忙推给李公公,“公公辛苦了一趟,这点银子就当是辛苦费。” 他勉强笑着,“就是给大伙儿买点酒水也好。” 如此推拒几番,李公公勉为其难收下了。 他笑着说,“两位放心,皇上押令妹去宗人府,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等一段时间,还是要让她回宫的。” 李公公飘飘然走了。 崔谨心里却更加不平。 他愤愤说道,“母亲也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当初祖母丧事,我连区区三千两银子都拿不到,还要问九妹夫借钱才能办事,可她如今随手一甩,却就有五千两银子!” 刚才李公公那厚厚一叠,他虽然没有数,可每张都是大票额的,按照那厚度,说五千两银子还算是少说了呢。 既然赵夫人手头有钱,为何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 假若当初要没有九妹夫出手相助,祖母的丧事还不知道要办成什么样呢,难道丢了安宁伯府的妹子,母亲她就能好看? 崔谨心中那股火气终于彻彻底底爆发了,“不行,九妹夫,我要先回去一趟了。” 他重重抱拳,“您和九妹妹的大恩,我来日再报!” 五郎回到卧房,对崔翎说道,“崔家大房真是乱成了一锅粥,赵夫人好歹也是侯门千金,听说也曾经有贤名在外,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将赵夫人私藏了巨额银票,却在老安宁伯夫人的葬礼上装穷的事说了一遍。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会有这样的人!” 崔翎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安宁伯府没落了,但只要有心也能刮出几层油水。大伯母当了那么多年的家,若说她两袖清风,一两银子都没有贪墨,我是不信的。” 再加上赵夫人的嫁妆本来就丰厚,说她手里没有银子,怎么可能? 她只是不想把贪到的银子再送回去公中用罢了。 崔翎笑了笑,又问,“皇上既然对崔芙不是真心,可当真还会将她再迎回宫中?” ------------ 205 分家 五郎摇头,“皇上的心思我猜不透。” 他略一沉吟,“不过他既然肯轻轻饶过崔谨,想来就没有要大做文章的意思。” 言下之意,崔芙不必在宗人府吃苦太久. 可等回宫之后,她还能不能继续享受芙华夫人的富贵,那就要另说了。 崔翎摆了摆手,“那是皇上的家事,咱们不提。” 她笑着对五郎说道,“今儿大嫂找我过去看了悦儿的嫁衣,还有些她准备的压箱底的东西。听说悦儿的婚期定在了九月,说起来慢,可过起来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如今已经是五月了,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等到这波热意褪去,那就该是九月。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四个月而已,光阴如梭,一瞬就至。 五郎脸上漾出笑意,似是颇为感慨,“没想到悦儿那小家伙也要出嫁了!” 他转身,将崔翎搂入怀中,细细说道,“我前日恰遇到了廉家老三,多时不见,他越发精神了,举止言谈都甚谦谨,是个不错的。” 崔翎轻轻地笑,“都里里外外打听了几十回了,倘若廉三公子有哪里不好,早被咱们家人寻到了,哪里还能这样?” 这一家子的心都是偏的,还偏得不行。 悦儿是又是小辈里的头一个,大伙儿都疼她,谁都不想她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旁人自不必说,就连廉少卿的嫡亲姑母廉氏也都顾着悦儿。 这门亲事,能行进到此时,连婚期都订好了,自然证明廉家三公子是个值得信任的男子。 五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有些不大好起来。 半晌,他忍不住愤愤说道,“将来我们的小怡儿若是女婿胆敢对她不好,我宰了他去!” 崔翎不由扶额。自家夫君这脑洞开的…… 怡姐儿才多大一点的人啊,连爹爹娘亲都喊不清楚,五郎就去想到以后的女婿了。 还当真一副怒容满面的样子,好像要将那暂不存在的女婿生吞活剥一般。 她低低叹口气。“好了好了,咱们家怡姐儿到时候成婚,定也是要经过千万般的审核才行。绝不会有你想的那种事发生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洗漱相拥睡去。 等过了几日,果真听说皇上将已经被贬为庶人的崔芙从宗人府里提了出去。 崔芙仍旧在朝霞殿内住着,一应供给仍旧如同原来一般,只是那芙华夫人的封号却迟迟没有赐还。 没有封号,她就仍然还是一个庶人。 可这样的一个庶人却占着帝宫里除了坤宁殿外最好的宫阙,难免要惹人眼红。 梁皇后好生大气,出了上回那样不敬的事。也不愿意与崔芙计较。 可四妃却没有那样好的涵养。 尤其是白贵妃,她性子也有些张扬跋扈,先前刚入宫时,没有少受崔芙的气。 如今,崔芙虽然重回了宫中。可却无品无阶,也没有什么靠山倚仗。 白贵妃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对崔芙的态度奇怪得很。 说不喜欢她,可金玉美食却还是照着从前的份例送到朝霞殿,一月中仍旧有二十天宿在她宫里。 可是若说皇上喜欢她,却又不像。 白贵妃都指名道姓地欺负到了崔芙的头上,可却并没有见皇上拦着一丝半点。 如此,有白贵妃珠玉在前。德贤淑三妃便也对早就看不顺眼了的崔芙低踩起来。 梁皇后虽然是个柔顺的性子,她不肯和四妃一般作践人,可却也没有替崔芙做主。 太后娘娘吃斋念佛不管事,皇上对后.宫宫妃的争斗当做不知道,崔芙孤立无援,日子过得很不好。 崔翎晓得了这件事。也只是唏嘘几声罢了。 令她更加感兴趣的是安宁伯府终于要分家的事。 年轻的安宁伯府崔谨,因为受了上次负荆请罪的刺激,回去就将崔家的男人们找到了正堂。 他要分家。 老安宁伯当初将爵位交到他手上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崔家不能败在我手上。” 这意思便是。崔家不能在他崔弘锦的手里分家,可若是崔谨要分家,他也不会管。 如今,他老人家远在清州,连书信都没有与盛京城有所往来,是一心一意要撇开红尘纷争,做归隐田园的散翁了。 所以,崔谨甚至都无需向老安宁伯崔弘锦请示,就将分家的事提了出来。 五老爷崔成楷身子好多了,但分家这样激烈的场面,仍旧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唯一的儿子崔谚又太小。 所以,安氏郑重去托崔翎,想让五郎做代表,代表五郎去谈这个分家的事。 她如今对崔翎放心地很,也很依赖。 晓得这位九姑奶奶虽然看着冷清,却是真心实意对五房好的。 再说袁家那么有钱,也看不上崔家五房能够分到的那点区区的肉渣,所以她很放心让五郎去。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崔翎眼看家里的情况,顶梁柱崔成楷大病方好,独子崔谚年纪那么小,连分家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也少不得只能让五郎出面了。 她让五郎去了安宁伯府,自个儿却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了南庄。 大妹崔翩已经九岁了,是个文静懂事的女孩子。 或许是五房在安宁伯府的处境一直都不算好,她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不只能帮着崔翎带两个孩子,对府里分家的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说,“安宁伯府早就该分家了,祖父常说家里人多才兴旺,可依我看,崔家那么乱糟糟成一团,也都是人多才惹出来的。” 崔翎有些讶异,不过还是引导她说话,“那依你看,这家该怎么分才好?” 崔翩沉默了一会儿。“最好就是各归各的,虽然要搬出安宁伯府住,以后就不能自称是安宁伯府的小姐了,可这样清净。” 她顿了顿。“再说,假若崔家真的强大了,就是不住在一块儿,别人也不能小觑咱们家。” 小妹崔翡六岁,只小了三岁却还是一团稚气。 她整这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吗?我喜欢这里。” 崔翎笑着摸摸崔翡的头,“喜欢这里,可以常常来。不过,咱们还是要回到盛京城里去住的。” 她语气温柔下来。“城里有漂亮的房子,有热闹的街市,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 崔翡脸上果然露出了神往。 她笑了起来,笑容纯粹又干净,“那我们就回城里去住。不过有空还是要常来这里玩的。” 崔翎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柔软了下来。 她不觉后悔,倘若当初早一些发现家人的美好,肯用心地去和大妹小妹一起玩耍,那么这份她前世求而不得的亲情,本该早就唾手可得的。 当她打开心门。最珍视的感情原来就在她眼前,一直都在。 哄得几个孩子高兴了起来,崔翎便去了崔成楷的屋子里。 安氏也在。 她见崔翎进来,便要起身让出去,想留出空间好让他们父女两个说话。 崔翎却笑着对她说,“母亲也留下吧。我和父亲说分家的事,母亲也听听。” 安氏很敏感地发现,崔翎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但是这种改变是她乐见其成的。 若说原来对丈夫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嫡女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尽力做好继母的本分,好不让人诟病。 那么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她对崔翎便是真心的依赖和信任了。 原本崔翎只是一个女儿,对她的儿子崔谚只有助力,而不是阻力,她就不该对崔翎存有心结。 更何况,崔翎已经出嫁,嫁得还是朝中最鼎盛富贵的人家。 姑爷也有出息,还当真像个儿子一般肯帮扶岳家。 安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倒当真将崔翎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 原本她一直惴惴不安地示好,可今日却出奇得得到了善意的回应,她心里喜滋滋的。 崔成楷的心情也轻松了下来,他笑着对安氏说道,“女儿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坐下吧。” 安氏“哎”了一声,有些激动地依言坐下。 崔翎便笑着道,“大伯母虽然糊涂,但大堂哥却是个清醒的,他和大堂嫂又向来宽厚。” 她顿了一顿,“我估摸着,这家虽然分了,但他多半也不会强行赶了家里的叔伯出来,堂支便不说了,恐怕二伯母三伯母她们是不肯搬的。” 最可能的结果是,崔家几房仍旧住在安宁伯府里,但各自供给自己的。 崔成楷点头,“我看二房三房是必不肯搬的。” 他叹一口说道,“倒是你四叔,他虽是庶出,但却是我们兄弟之中最有主意的一个,若不是碍着家里的这点规矩,他早就搬出去住了,又何必要让老婆孩子受气?” 崔四老爷如今在吏部当差,是个肥缺,手头上颇为宽裕,若是出去自立门户,早就能过上自在惬意的生活了。 可因为他是庶出,从前老安宁伯夫人在时,就看不顺眼他,连带着他的妻子儿女都受了不少闲气。 假若崔谨肯分家,他是头一个双手双脚赞成的。 崔翎便笑着对崔成楷问道,“那么父亲呢?父亲是想要出来另立门户还是继续住在安宁伯府中?” ------------ 206 去意 崔成楷微微怔了怔,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也要搬出来住。” 继续住在安宁伯府中,虽有诸般好处,然有一点,却是不够自由。 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眼色过日子的。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崔成楷不想要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他曾失去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最刻骨铭心的,最撕心裂肺的,以为人生失去希望,充满晦暗。 然而,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这世间仍有值得他珍惜的人和事物。 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以自己的能力给妻儿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 安氏却有些犹豫,“可翩姐儿已经九岁,再过几年就要说亲……” 顶着安宁伯府小姐的身份,论婚嫁,也要容易一些。 崔成楷抿了抿唇,沉声说道,“等我身子再好一点,便去想法子走个门路,我崔成楷年少时也曾得意过,就不信若有心重返仕途,就做不成一番事业!” 他是被先帝看好的辅国之才呢,如今,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直上青云。 安宁伯的叔父?这称谓他不需要。 他要他的翩儿和翡儿将来顶着崔成楷女儿的名号嫁人,而不是安宁伯的堂妹。 崔翎的双眼不自觉湿润了,她又回想起年幼时那个意气飞扬的父亲。 他英俊,自信,眉眼之间流泻着光华。 而现在,那个才气逼人,骄傲的男人又回来了。 真好。 她含着眼泪微笑着点头,“父亲说要搬出来,那便搬出来吧。” 安氏也为崔成楷向来晦暗的脸上乍然露出的光彩惊了心,她不自觉点头,“我都听你的。” 崔家五房也要从安宁伯府上搬出来另立门户。这件事便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晚间,五郎从安宁伯府回来,带回了崔谨的意思。 果然,和崔翎料想地不差。崔谨虽然坚持要分家,但却也不强行要求其他几房的叔父们搬离出府。 只是,将来各房一应供给,包括儿女嫁娶,各自院中房屋修缮,却都不归公中,需要自理。 四房的崔四老爷当即表示要搬出去,他甚至不在意到底能分到多少家产。 但其他几房却为了分到的田地屋契以及物件古董争得不可开交,二房和三房摆明了态度,是死也不会搬出安宁伯府的。 寄居在伯府的几房堂亲。倒还爽快一些,见有宽大的屋子分给他们,也还能拿到一些金银财帛,闹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到底已经隔了好几代,舔着老脸寄居在伯府 。虽然出外一时痛快,可以称自己是伯府的主子,可假的成不了真,人家一打听,便就知道是西贝货。 细细想来,所受到的好处有限得很,但却得一家人挤在那么点大的一个院落。日子过得拮据得很。 还要看人脸色。 倒不如拿了应该得的财物,搬去宽大的宅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反正若当真有点什么事,求到崔谨头上去,他又不能撒手不管,那样会被说凉薄。 那些堂亲权衡了一下利弊。大部分都爽快地决定搬了。 如今便只剩下了五房。 五郎因为是女婿,代岳父前来听话,不便当场发表意见,便没有表态。 崔谨感激五郎伸手相助过他几回,自然不会步步紧逼。反正五房搬或者不搬,都已经对大局没有了影响,各自扫门前雪,日子总算清净了下来。 五郎将分家的单子交给了崔成楷,“今儿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来拟这分家的单子,期间也有争吵,但最终还是做成了。” 他有些感慨,“诺大一个伯府,开国世勋,名门世家,竟只剩下了那点东西。” 五房的单子上,除了一座南街的老宅,便只有南庄几十亩良田,那些值钱的古董大多数都归了长房,剩下的也只有古籍珠玉值钱。 并崔谨变卖了一部分家产凑出来的现银,五房只分到了区区三千两银子。 若是换了普通百姓,三千两银子自然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五房怎么也是名门之后,一应用度花费总不能一下子就全部降下来,崔成楷看病也要花钱,谚哥儿进学也要花钱,将来翩姐儿和翡姐儿出嫁,也都要银子的。 五房拿到的这些,虽然可以度一时之困,可长远来说,还是太少了。 崔成楷看着这单子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苦笑着说道,“崔家人口繁多,五房还能分到这些,我已经知足了。” 抬手抚了抚那简单的几行小字,他叹了一声说道,“至少我们有落脚的宅子,稍稍修缮一番,再添些家用物什,买两个丫头婆子护院,三千两银子当也足够。” 至于以后的事,只端看他能否重振旗鼓,在朝中赢得一席之地了。 崔翎和二嫂梁氏一样,不肯拿着夫家的钱出来补贴娘家,但她自己的钱,便没有负担了。 有间辣菜馆经营有道,分店已经开到了江南,她这个幕后老板,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帮扶父母弟妹,倒是没有问题的。 谚哥儿读书的书院五郎也已经找好。 五房搬出了安宁伯府后,只要等崔成楷身子大好,一切就都会慢慢上轨道,往好的方向行进。 娘家的一桩心事总算圆满解决,崔翎心情愉快。 在回袁家的路上,她靠在五郎肩上感慨自己这辈子的人生。 就好像在山中迷走,一开始以为闯入了死谷,再也走不出去了,可兜兜转转,却发现只要肯努力,出路就在前方。 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便是如此。 五郎怜惜妻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将她温柔地搂在怀中,“以后,你有我,有怡儿珂儿。再也不会有迷茫,困惑,痛苦,难过。再也不会了!” 他轻轻闭上眼,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日入宫为崔谨说情时皇帝的表情。 那个已经习惯了波浪不惊,不叫人看穿内心的帝王,唯独在提到崔翎时,眼神总是格外明亮。 这令五郎有些心惊。 他和皇帝自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皇帝。 所以。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明白。 五郎心中跌宕,不由便将崔翎搂得更紧,他呢喃说道,“我们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摇晃的马车里,他的表情忽明忽暗,半晌,他忽然抬头,“翎儿,等我忙完了这遭,不如我去告个假。我带着你和两个孩子去祖母的家乡西陵城走走?” 他嘴角微咧,轻轻笑道,“祖母最近越发想念儿时的家乡了,她吵嚷着要回一趟西陵城。父亲正好闲来无事,也想跟着祖母去西陵住住。不如我们也一道去?” 崔翎一双明眸大眼眨巴眨巴望着五郎,“真的?” 她眼中有期待。 从前紧闭心门的她。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想躲在属于她的一方小院,安静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但一旦她打开心,才发现这世界如此美好。 她喜欢上了这个有五郎,有儿女。有袁家,有父亲的世界。 原本贵族妇女能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出远门更加不容易,她也没有指望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可以和丈夫纵游山水,看遍世间美景。 那不现实。 但这会儿五郎却以如此诱huo的语气说,她可以和他一起去西陵城。 还有祖母,父亲大人,两个孩子也一起去。 这提议简直太具有吸引力了,她几乎毫无抗拒之力,“真的?” 五郎在崔翎的追问之下,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欣喜和向往,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嗯,真的。” 他顿了顿说道,“孟指挥使能力超群,底下的几位官长队长都十分能干,京畿卫所离开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翎想了想问道,“那皇上会同意吗?” 皇帝好不容易将五郎安插在京畿卫,不只是要给他荣华富贵,想来也是希望这样重要的位置有值得信任的人。 他一定期望,将来五郎可以取孟良指挥使而代之。 可五郎就这样离开,打乱了皇帝的计划,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五郎轻轻抿了抿唇,坚毅的下巴慢慢舒展开来,他笑着说道,“我只是请个假,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皇上怎么会不同意?” 他眯了眯眼,“我听说西陵城最近有所异动,从前的宁王余孽蠢蠢欲动,此时我去西陵,皇上说不定还求之不得呢。” 五郎不确定皇上对崔翎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那份心思有多深。 他只知道,就算皇上是君,他是臣,他也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妻子有不一般的想法。 从前在安宁伯府上演过的丑闻和悲剧,他不会再让之发生。 因为,他不是崔成楷,崔翎也不是罗氏。 而他,也希望皇上不是先皇…… 只是,人心难测,许多事都不是以自己的意愿而发生改变的。 五郎决定要防患于未然,而暂时离开盛京城,也许是此时对他,对崔翎,对皇上最好的选择。 就算皇上真的对崔翎……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会磨灭许多热情,会将鲜艳的色彩褪去光泽,也会吹散那盘踞心中久久不去的恶念。 皇帝那样聪敏睿智,总会想通的。 而他,便给他想通的时间。 ------------ 207 进发 五郎说到做到,自那日起便在安排去西陵事宜。 老太君和大将军知晓了,倒也没有阻拦,只说不急在一时,等九月十六悦儿大婚之后,再远行也不迟。 大郎和郡主却不大赞同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受这奔波苦。 然而老太君道,“我活到这把岁数,吃过不少苦,也享受过荣华富贵,虽然老将军过世得早,可万幸儿孙孝顺,也算是有福气的。只是……” 她老人家陷入回忆之中,“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童年旧景,我心里牵挂着我的故乡,总想要回去看一看。” 到了这个岁数,假若不趁着还清醒的时候回一趟西陵城,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大郎和郡主自然便不能再反对。 大将军抚须笑了起来,“你们急什么?我和五郎小夫妻两个一块儿陪着你们祖母,还怕她老人家吃不好睡不惯?” 他眼神中透露着向往,“说起来我征战四方,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可唯独母亲老挂在嘴边的西陵城,却从来都没有到过,恰好也趁着这机会,喝一碗西陵酒,看一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崔翎和五郎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悦儿的婚期眼看越来越近,她不在意的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点紧张的容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成婚。 上一次大婚,红妆十里,满城轰动,那是她成为景朝皇后的日子,她遇到了刻骨铭心的人,经历一场缠mián悱恻的爱恋,连死都那样轰轰烈烈。 这一次,她要嫁的,会是怎样的人? 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甚至好母亲吗? 悦儿心里没有底,她还没有忘掉轩帝,那场惊世绝恋虽然在历史上已过数百年。可在她心里,那却还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 那烙印太深,已刻入她的骨髓,她每一次血液的流动,都写着他的名字。 她没有办法忘掉他。 可是一梦数百年,那场瑰丽又绚烂的迷梦终将醒来,她已经醒来,新的生活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她。 属于袁悦儿的幸福,就在她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到。 她是该沉溺往事,永不背叛那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男人,还是打开心门,迎接一份新的感情和生活? 崔翎轻轻拍着悦儿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曾有过自己的执念。可紧紧抓在手中的不一定是爱,有时放手才是真的解脱。” 她笑了起来,“你看我现在,有你五叔这样的好男人疼,又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日子过得多好?” 再难以忘怀的感情隔了数百年的时空,就只是梦一场。 悦儿不能永远在活在梦中。她青春正好,如骄阳绽放,未来还有大把的时光去享受人生。 她不该为了一段隔世的爱情,阻挡今生的幸福,哪怕那爱曾那样深入骨血。 悦儿的情绪低落了很久,终有一天。她醒转过来。 娇艳美丽的少女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五婶婶,我放下了。” 崔翎问她,“你放下了?” 悦儿点了点头,“我还是没有办法忘掉过去。但放下不等于非要忘记。我不肯舍弃那个人,也不舍得埋葬我们曾有过的美好记忆,所以,我将他放下了。” 她的嘴角绽出一朵明媚微笑,“那个人,永远都在我心里,哪怕他已经死去数百年,他仍旧在我心里有一个窝,只是,我将他放下了,放在回忆里,珍藏着。” 炎热的夏季过去,终于到了九月。 崔成楷和安氏以及三个儿女,已经彻底从安宁伯府搬了出来。 他们落脚的地方在南街,离帝宫很远,略显偏僻,附近住的大多是小吏和商贾,并不是名流世家聚集的所在。 但那所不大又有些老旧的宅子,在修缮布置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崔成楷还在后院亲自搭了一座秋千架。 虽然儿女们都已经长大,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六岁了,他们都已经过了喜欢秋千的年纪,但他还是想要去做这么一架秋千。 有风扬起,秋千架微微摆动,总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罗氏还没有死,崔翎还是个小豆丁,他正是一生之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每到起风的黄昏,他从衙门回到家,总是会抱着崔翎坐在秋千架上,罗氏在他后面推。 她推得力大,他和崔翎就飞得高。 她轻轻地推,他和崔翎就飞得矮。 但不论飞得高矮,他的心却总是雀跃的,欢快的,满溢着幸福。 九月初一,姻缘凑巧,皇帝遇见了崔成楷。 在江南水患的防治上,崔成楷给出了独到的见解,以及非常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案。 皇帝爱惜人才,便钦点了崔成楷去到工部,不日启程亲去江南,协理江南令尹勘察水情,整治河道。 虽然来去奔波辛苦,对于崔成楷这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这路途有些吃力。 然而他知道,只要他圆满地做完了这趟差使,再回到盛京城,皇帝定然会擢拔他。 这不只是他一人的富贵,关系到妻子儿女的未来,他们是否能够吃饱饭,将来是否能够嫁娶到好人家,成败全在此一举。 崔成楷没有宴请亲朋,只是将儿女聚在一起,随意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在家宴上,他将安氏和三个还年幼的儿女托付给了崔翎和五郎,请他们多加照看。 第二日,他便整装出发去了江南。 这是他重新回归仕途的征程伊始,他下定决心要载誉而归。 九月十六日,悦儿与利国公府三公子廉少卿大婚。 崔翎作为悦儿的五婶婶兼闺蜜,自然一大清早就去了新娘子房中。 红衣素手,白粉佳人,铜镜中影影绰绰露出悦儿那张娇艳美丽的脸庞,就好似秋蕊初绽,姣丽又羞涩。 悦儿终于有些新娘子的觉悟了。脸上还未点胭脂,便已经红成一片。 她略见忐忑地问道,“五婶婶,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顿了顿。她又紧接着说,“我是指,当初你和我五叔大婚的时候,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崔翎眼眸微微垂落,修长美好的睫毛扑闪,半晌,唇畔漾开一抹甜蜜微笑。 她轻轻说道,“当时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觉得肚子好饿。喜娘梳头怎么要梳那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东西?要是饿晕了怎么办?” 身旁廉氏和苏子画闻言不由都笑了起来,“五弟妹你这个吃货,寻常姑娘家心里都在担心妆漂不漂亮,夫君看了会不会喜欢。你却在担心会不会饿晕……” 崔翎嘟囔起来,“悦儿问我想法,可我当时真的是那样想的啊,难不成我还要偏她?” 她顿了顿,忽然却指着廉氏和苏子画笑起来,“哦,原来三嫂和四嫂想的是夫君会不会喜欢。哎呀,原来竟是这样!” 妯娌几个笑闹起来,便将悦儿心头的那丝紧张不安也一并吹散了。 老太君歪着美人榻上看着她们说笑,脸上毫不遮掩她的高兴。 不过今日还请了喜娘们,场面话却还是要说的,“我家孙媳妇儿们一向都这样热闹的。倒不是拌嘴,是她们妯娌间的情谊,倒叫喜娘们见笑了。” 喜娘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哪里分不清是真玩笑还是假拌嘴? 再加上拿了袁家好大一封银子,自然是有什么好话就说什么了。“老太君好福气!” 等到要出门子的时候,悦儿向家里的长辈一一行礼敬茶。 虽然她嫁得不远,利国公府就离袁家几条街,两家又是通家之好,若是想念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掉眼泪。 她眼睛一红,老太君和郡主就受不住,连带着梁氏廉氏崔翎也都眼泪汪汪,心里就好像自己嫁女儿一样难受,还得是远嫁那样舍不得。 好不容易才安慰好了,外头迎亲的新郎官便到了。 行了礼敬了茶拜过了祖宗便要送新娘子出门,世子背着长姐一路跨过了几重仪门,稳稳当当地放进了喜轿中。 随着喜庆的鼓乐齐鸣,廉少卿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徐徐地引着利国公府的迎亲队伍离开了镇国公府袁家,朝着几条街之外的利国公府行去。 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悦儿垂头坐在轿中,听着外头一样的笙鼓,数百年过去,吹奏的仍旧是同样的喜乐。 坐在轿中的人儿仍旧是她,可是此情此景此时她的心意,却再不与那时同。 她轻轻撩开喜轿的帘,透过喜帕的缝隙,去看马上的那个高大坚挺的背影,心中想,但愿,这一回,能得一个圆满。 崔翎目送了悦儿的喜轿离开,心里觉得很是不舍。 虽然利国公府离镇国公府很近,可再过几日,她便要跟五郎一起伴着老太君和大将军去西陵了。 西陵千里之遥,据说坐马车得行一月。 老太君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她和五郎还要带着怡儿和珂儿两个小的一起去,那就更不能快马,所以估摸着没有个两月还到不了。 再等老太君在西陵城游览一番,访个亲寻个友,这么一圈下来,没有大半年是回不到盛京城的。 崔翎想,说不定等她下次回来时,悦儿的肚皮都已经隆起老高了。 五郎笑她,“咱们也不是明儿就走,悦儿也不是嫁出去了就不回来,你倒是比大哥大嫂还要难过。” 他搂着她安慰,“别皱着脸了,不好看,你若是不放心悦儿,怕什么,等到后日回门,不就知道她在廉家过得好不好,廉少卿那小子对她怎么样了?” 崔翎这才噗嗤一笑,“对,我倒是忘了,咱们大后日才走。” 三朝回门,悦儿带着廉少卿回到袁家。 廉少卿生得果然一表人才,不知高大俊挺,眼神看起来十分正气,倒不愧是袁家人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 因三夫人廉氏便是他的亲姑母,镇国公府他自小就常来,所以言语中便少了几分疏离客气,十分地亲近贴心。 崔翎是头一次见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觉得还挺满意的。 她抬头再去看悦儿神色,只见新娘子脸上的表情恍惚中带着几分羞涩,虽然一直垂着头,但脸色却还挺红润的。 眼神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反而带着几分轻松欢愉。 崔翎见状,便放了心。 她趁着无人时问悦儿,“这两日在廉家过得怎么样?姑爷对你好不好?” 其实好不好不必说,就只看廉少卿的目光时时刻刻都黏在悦儿身上就知道,这个男人对悦儿一定很是喜欢的。 只不过临走之前,她还是想要听悦儿亲口说她过得很好,才能安心地出盛京城。 悦儿抿着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半晌,她才低声说道,“我原以为他生得那样正经,别人传言他有些二,也仅只是有些而已。谁知道,他能逗趣成那样……” 她忍着笑意说,“五婶婶,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廉少卿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很好的丈夫,他……二得很可爱,我在廉家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呢。” 崔翎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我听说二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能二的人生必定精彩,不知道大侄女是不是肯跟你的五婶婶分享一下呢?” 不是她八卦,只是看着悦儿要强忍才能忍下来的笑容,就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想要知道,看起来那么高大上的廉少卿到底是怎么二了,惹得悦儿这位饱含心事的大小姐都忘记了那些悲伤的事,笑得那样欢愉了。 悦儿掩着嘴连连摇头,“不,不成,我不能说了,说了以后五婶婶你没法拿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了。” 她紧守牙关,“好歹他也是我夫君,咱们给他一点面子成吗?” 恰这时梁氏廉氏和苏子画也来寻悦儿,正听到这句,都好奇地问道,“什么面子?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悦儿忙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去捂崔翎的,猛烈地摇头。 梁氏和苏子画还好,略显矜持,但廉氏才不管这些,便上前去呵悦儿的痒痒,“跟三婶婶也有秘密了啊?还不快说,不说我继续呵你!” 屋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不绝。 但欢乐总是短暂的,短暂的欢乐之后,就是别离。 第二日一早,崔翎便和五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跟随在大将军和老太君的身后,跟家人道别。 万里长关,西陵重城,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进发! ps: 这一卷也结束了,明天开始是新卷。 ------------ 208 初见 西陵城,在大盛朝广阔版图的最西面。 西北疆域以南,有草原,亦有飞沙。 袁家老太君姓苏,这个充满江南水乡温润娆丽的姓氏,在西陵城,代表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平西侯苏家,原出身草莽,祖上是绿林好汉,曾占山为王。 大盛开国之初跟随太祖闯关夺地,和镇国公府一样是世代为将的人家。 如今的平西侯苏世勋,正是老太君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收到消息,老爷子一大早就带领着儿孙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他唯独老太君一个姐姐,早年嫁到盛京城后,就很少见面。 没有办法,平西侯府之所以屹立西陵,是因为西陵城是西域通往盛朝的一座关卡。 苏家有着保家卫国的职能,虽然富贵荣华,但却不能轻易出城,时刻要对野心攒动的西域盯防。 所以老爷子,只有在帝王召见的时候,才有机会去盛京城。 也只有在那时,他才能去镇国公府与家姐外甥以及小辈们相聚。 自从上次一别,已匆匆过了十年。 老爷子听说家姐身子益发不好,正发愁着该如何想办法进京一趟,否则他还真害怕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姐弟团聚的机会了。 却在这时收到盛京城来信,说老太君和大将军,以及五郎一家已经在赶往西陵的路上。 平西侯心里难掩雀跃,已经激动了好多时日了。 终于,在日暮西落时,在城门口迎来了镇国公府浩浩荡荡的一队马车。 他忙从马上跳落,身姿仍旧十分矫健,“姐姐!” 马车停下,崔翎撩开车帘,看到一位身材威武挺拔,精神十分抖擞的老将军。神情十分激动地迎了过来。 老太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舅公。” 她一边迎面含泪应道,“阿勋,是我。我回来了!” 一边在崔翎的搀扶之下徐徐下了马车。 姐弟时隔多年之后相见,见彼此都已经老了许多,满头银丝,鸡皮鹤发,不由想到年少时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不禁老泪纵横,相拥而泣。 大将军连忙笑着劝道,“母亲,您和舅父相见这不是大喜事吗,怎么要哭?” 平西侯身后一位中年男子也道。“父亲,您和姑母有什么话回家去再说,就在城门口这么……人来人往的,您也不怕人家笑话?” 老爷子抽身狠狠瞪了一眼那男子,“我见到我姐姐高兴。就想哭来着,怎么着,你小子还想管着你老子?” 中年男子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缩,连连摆手,“没,没,儿子怎么敢管您?您随意。随意。” 崔翎觉得平西侯父子的相处模式,和大将军对待五郎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平西侯闻言望去,看到崔翎不由乐了起来,“这小姑娘生得好看,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连忙问老太君。“这是大姐儿?” 老太君拉着崔翎的手笑着摇头,“大姐儿九月十六刚出阁,嫁的是廉家的小三儿,她哪里能来?” 她转头温柔地望了一眼崔翎,“这是我家五郎的媳妇儿。喏,孩子都生了两,你还叫人家小姑娘。” 崔翎连忙屈身行了礼,红着脸道,“给舅公请安。” 好吧,她不该在人前笑的,虽然她笑得很轻,可耐不住人家都是练家子啊,这真不太礼貌。 平西侯虽然见家姐的机会不多,但是两人却时常通信。 老太君如此一说,他便笑得这位便是安宁伯府崔家的女儿,当初西北一战前,临阵为五郎求娶的姑娘。 他原还担心这么强扭的瓜会不甜,但如今看到五郎夫妇郎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立在左右,彼此之间恩爱和谐,他便也放心了。 彼此介绍见过礼之后,平西侯便带着家姐一行浩浩荡荡地回了府。 马车里,老太君问,“你方才想到什么了那么高兴?” 她对崔翎很了解,笑得这孩子不是没有规矩不懂分寸的人,若不是有什么当真好笑的,是不会在头一次见面的亲戚面前如此失礼的。 崔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脸色微红,“我就是看到舅公训大舅舅时,很像父亲教训五郎的样子,连那语气都一模一样,想到当初在西北时候的往事,才不由笑了起来的。” 她挽着老太君的手臂,“祖母,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太君忙安慰她,“平西侯府远在西陵,这里民风粗犷,可不与盛京城同,才不肯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你放心,苏家的人不会笑话你的。” 她又好奇问道,“在西北时发生了何事?莫不成你父亲还时常教训五郎?说来听听。” 崔翎便将五郎如何处心积虑地想要讨好大将军,都不惜自毁形象撒娇以博取关注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她掩嘴笑道,“父亲和五郎相处时,可不就和舅公与大舅舅相处时一样?” 都是明明心里敬畏得要命,但却仍然想要顶个嘴引起父亲的注意。 可好不容易看起来那样硬气了吧,只要父亲一句严厉的批评下去,就立马蔫儿了。 所谓外甥像舅,果然名不虚传呢。 老太君闻言笑了,“你舅公和你父亲一样,心里可疼孩子了,就是嘴笨,不会说。” 她顿了顿,趁机便又将平西侯府的事又再叮嘱一遍,“舅婆早就没了,你舅公也没有续娶,所以如今侯是你大舅妈当家,她性子爽利,是个爽快的人,你不必拘谨。” 平西侯世子苏哲端,娶的是原先的西陵城令尹的女儿戎氏,土生土长的西陵姑娘,性子豪气。 崔翎便道,“哦,那您原先说的那位苏芫表妹。是不是就是大舅母生的?” 老太君点头笑道,“就是,就是。芫儿比你小上一些,和悦儿差不多大。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豪爽的姑娘,你若是无聊,倒可以和她做个伴。” 她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车后,眼中跳动着华光,“你道我为何同意让石小四这惹祸精跟了来?” 崔翎张了张嘴,了悟起来,“哦,原来祖母是想要撮合……” 她就说嘛。他们一家子回西陵探亲,石小四凑个毛线热闹,非要跟着来。 他胡闹就算了,老太君竟然还笑呵呵得允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由啊。 老太君不等她话说完,便笑着“嘘”了一声。 她道。“我只是觉得石小四不错,芫儿嫁到盛京城有我们家,也有个照应。不过还不知道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想法,暂时咱们先不提。” 崔翎连忙点头,“是啊,像我们怡儿,我可舍不得她将来远嫁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丹姐儿在柔然过得可好。” 老太君也很想念丹姐儿,不过她的态度却十分乐观,“柔然给盛朝递交了降书,主动求和,缔结百年和平盟约。如今他们正在休整生息,是得罪不起盛朝的。” 她笑了起来,“丹姐儿是以郡主身份和亲,代表的是盛朝的体面,纪家除非是傻了。才会对她不敬不好。再说纪都是个真男人,他自个儿求来的媳妇儿,我相信他可以保护得很好。” 上回纪都奉了纪太后的命前来盛朝迎娶贵女,恰好遭遇了改朝换代,所以一直都没有成功。 他因为受了点小伤寄居在沐阳伯府,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丹姐儿对上了眼。 后来新帝登基,便封了丹姐儿荣和郡主,赐婚给了纪都。 今年年初举办了婚礼之后,便就跟着纪都回了柔然。 崔翎去过西北,知道那里生存条件和盛京城是难以匹敌的,再加上柔然虽然求和,可到底新仇旧恨,不是一两日之间就能泯灭的。 所以,她一度很害怕丹姐儿去了柔然会吃亏。 石修谨也去皇帝那儿哭闹了几回,他仗着和皇帝自小一块儿长大,还在皇极殿撒了一回泼。 可这件事,却是纪都真心请婚,丹姐儿也点了头的。 妹子一心向嫁,石小四就算哭断了皇极殿门前的一片小瓦,也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送了妹子出嫁。 他这是刚从柔然回来呢,就听说五郎他们要去西陵。 像猴子一样闲不住的石小四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便赖死赖活地要跟着一块儿来。 不过石小四也不全然么有好处,这一路上有了他,自然欢声笑语多了许多。 等进了平西侯府,各房夫人小姐们都已经迎在了二门处。 老太君只见过进过京的世子夫人戎氏和苏芫,便由着她们将其他几房的夫人小姐都介绍了。 彼此见过礼,便由戎氏引着去了客院。 先沐浴换衫,等到收拾妥当了,便又由婆子带着去了花厅饮宴。 西陵民风旷达,不拘小节。 所以家中男男女女都聚在一处,并没有以屏风隔开,只是为了便于喝酒,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年轻的媳妇和小姐们坐了一桌。 崔翎和五郎因为远来是客都跟着平西侯坐了主桌,没有分男女。 平西侯特别高兴,举起老大一个装满了酒的大盏冲着众人说道,“来,我姐姐外甥外孙一家子大老远从盛京城过来,是我今十年最高兴的事儿,是苏家的儿孙就给我把碗里的酒倒满,然后先干为敬!” 他仰头将一碗酒水一饮而尽,纵声豪笑,“喝!” ------------ 209 丑哭 骨肉团圆,原本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平西侯高兴,便多饮了几杯,不多时便满面飞红,有些神志不大清醒起来。 世子苏哲端见老爷子有些醉了,便在近前替父挡酒,“父亲年纪大了,医正叮嘱过不能多喝。” 他无奈地道,“可他偏不听劝,这回好了,姑母来了,侄儿恳请您帮忙劝着一点。” 老太君从前酒量也很不错,但近几年来一沾酒就头晕,她深晓其中之苦,便不准平西侯再喝。 大将军和五郎便与苏家的几位老爷聊起了盛京城里的时事。 崔翎对朝政不感兴趣,又担心换了新的地方,两个孩子会不大习惯。 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请辞,却听到世子夫人戎氏亲切地问道,“侄儿媳妇是不是记挂着两个小的?” 她连忙点头,“嗯,怡儿尚好,珂儿素来有些皮,不晓得是不是又在折腾了。” 一岁多的小儿不上桌,她便将一对孩儿留在了客院,由两位乳娘照顾着。 若是在家里自然千好万好,可出门做客总是不方便,她也怕两位乳娘无所适从。 戎氏笑着说道,“我也是做娘的,最能体会你的心情。” 她冲着席间一位少女招了招手,“芫儿,领着你五嫂嫂去安宁院。” 崔翎早先在正厅已经见过苏芫,这姑娘生得不算娇艳,顶多也就只是清秀而已,但身上却别有一种浅淡清新的气质。与盛京城中见惯了的名门贵女不同。也和一路所见的西陵城少女不一样。 看起来倒更像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姑娘。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 她便冲着苏芫笑了笑,“劳烦妹妹了。” 苏芫倒也不认生,不一会儿就和崔翎熟了。 她亲热地挽着崔翎手臂,“五嫂嫂,跟我来吧。” 此时已经入夜,黑沉沉的暮色犹如墨色丝缎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中,密布的星子却格外明亮。 苏芫领着一队婆子和丫头,打着许多灯。将这深夜的侯府照得如同白昼。 她笑眯眯地指着前方,“五嫂嫂住的安宁院就在不远处,只要穿过这个湖心亭就到啦!” 崔翎暗暗吐了吐舌,“平西侯府可真大!” 这句话是真心的,就苏芫说的不远处,她来的时候可是走了一刻钟呢。 光是那个湖心亭的距离,看着就不近,走过去没有小半刻钟那是到不了的。 苏芫咯咯笑了起来,“祖父说,西陵城的地价便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像盛京城寸土寸金。就算手里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那么大块地皮。” 她言语中颇有些得意,“五嫂嫂明日有空的话,我带你到处逛逛?侯府的园子很大,要是每一处都逛过去,得逛好几天呢。” 崔翎便点头说好,看老太君的样子来一趟不容易,指不定要在西陵城住个一两个月的。 五郎身上奉有皇命,说是要去探查什么宁王余孽的动向,恐怕也不能老在这里陪她。 所以,苏芫肯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是求之不得的。 好不容易经过了湖心亭,再穿过两个院子就是安宁院了。 但崔翎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人的抽泣声,不甚清楚,影影绰绰。 苏芫脸色却不大好看起来,她皱了皱眉,“十一姑怎么又……” 她抬头对着崔翎苦笑着解释,“五嫂嫂不要害怕,那是我十一姑在哭。她……” 崔翎猛然想起来的路上老太君跟她说,平西侯这辈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憾就是最小的女儿际遇不好,至今未嫁。 她叹了口气,“哦,原来是十一姑。” 苏芫有些惊讶,随即却又了然,“五嫂嫂也听说过十一姑的事吧?” 她眉头紧锁,眼中带着深切的同情,“十一姑所托非人,误信了那西域男子的花言巧语,可叹还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白白地浪费了大好的青春,还让家里人都担心着。” 十一姑也曾是西陵城最美的一朵花,身为平西侯的女儿,既貌美又聪慧,追求者甚。 可她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独独看中了一名从西域过来避难的西域男子。 平西侯为人不拘小节,不在意什么阶级等级之分,不论是庶人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能力就可以赢得他的尊重。 可再不拘小节,他也不会将女儿嫁给来盛朝逃难的西域男子。 且不说民族大义这种话,单只那人避难者的身份就足够让他反对了。 十一姑遗传了平西侯的坚韧不拔和百折不挠,即使遭到父兄的反对,她对那西域男子也义无返顾。 所以,她选择了和那人私奔。 然而雷雨夜西陵城外的葫芦庙,十一姑没有等来心爱的男人。 她赶去他居住的地方询问,才知道白日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将那人匆忙接走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他就已经离开。 经此变故,十一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总是精神恍惚,时常呓语,毫无来由地发癫狂笑,有时候情绪激动还会乱吼乱叫,喜欢在半夜里漆黑无人的时候哭泣。 这种境况之下,就算她是皇帝的女儿,也要愁嫁了。 十一姑无人问津,平西侯也害怕她这样的情况到了人家家里会受到欺负,所以便一直养着她。 一晃十年过去,十一姑从年少娇艳的少女,蹉跎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 崔翎乍听老太君说这故事的时候,还曾腹诽过,二十五岁在她的前世可是最美好的年纪,青春大好。如花朵开得正盛。 后来晓得这其中的纠葛。才能够体会老太君提起小侄女时眼中的怜惜。 其实。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年轻时就算看走了眼爱错了人,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重要的是能不能从这段失败的感情中抽身而出,重新找回自己。 很显然,十一姑失败了。 苏芫见崔翎低头不语,只是静静地迈着轻碎的步子跟在她身侧,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半夜的。不提这些。” 她笑着指着左侧的屋宇,在稀疏的光线中只能看到一圈影子,“那是我住的琉晶阁,五嫂嫂若是无聊,也可以来找我聊天。” 崔翎收回神色,对苏芫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会来叨扰你的。” 很快便到了安宁院,如崔翎所料,果然还没有踏进院门就听到珂儿一阵媲美男高音歌唱家的哭声。乳娘哄个不停,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小家伙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句子了。一看到崔翎,便哭得更凶。 他一边哭,一边还要做出各种委屈的表情,“娘亲,娘亲,抱!” 崔翎无奈地凑上前去,将珂儿抱入怀中,“你又怎么了?娘亲出去前,咱们不是还说了不许哭的吗?你是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你看看妹妹,妹妹都没有哭,你哭个什么劲啊?” 一旁怡姐儿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乳娘的怀中,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哥哥闹出来的动静。 同样是她生的,还是一胎生的,两个孩子的性子怎么就这样不同! 珂儿便撅起嘴来,指了指身边立着的丫头们,“她们……她们……” 崔翎皱了皱眉,“她们怎么了?” 由于出门的关系,随行的婆子丫头虽然带了一些,但到底不能和在家里比。 为了让老太君一路上更舒服一些,所以崔翎自己这边除了两位乳娘之外,就只带了木槿一个丫头,其他的都是从泰安院里挑的。 今儿在安宁院里帮忙照看两个孩子的,有几个是泰安院的丫头,还有几个是平西侯府派过来的。 而珂儿指的,恰正是平西侯府的人。 周乳娘连忙道,“夫人,那两位姑娘在这儿就只帮着干些杂事,并没有碰到珂哥儿半分。” 她是个聪慧的,晓得虽是做客,但也算寄人篱下,外来的可不能得罪这些原来的丫头。 万一有点什么,五爷和五夫人自然是不怕的,但她们这些下人可招架不住。 泰安院来的丫头婆子也纷纷点头,“珂哥儿就是不想吃鸡蛋羹,才闹起来的。” 崔翎心中有数,一定是她这个难缠的儿子又作了。 她叹口气,对着被珂儿指着的两位丫头抱歉地说道,“我们家珂儿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话,还请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两位今儿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早有木槿将装了金稞子的荷包递过去。 那两位本来就不觉得被个一岁多的小孩子指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起胡闹来,她们平西侯府的小主子那才是个中翘楚呢。 珂儿少爷连话都说不清楚,又没有告她们黑状。 何况其他的丫鬟姐姐都为她们说清楚了,还有赏银,自然是千好万好地出去了。 崔翎冲着珂儿板下脸来,她神色严厉地说道,“别看你年纪小,但也不能胡闹,你指着人家无辜的人胡说八道,是从小就想要当个胡作非为的谎话精吗?” 她一直都觉得珂儿太霸道任性了,可那些说教道理在他面前完全就没有用,就算一时气愤真的打了他,他皮实得很,常常她打得手都痛了,他还冲着她咯咯笑。 她叫五郎教训珂儿,可五郎本来就是儿子奴,自然是千不肯万不肯的。 所以就养成了珂儿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娇性子,原本崔翎以为他只是娇气了一些,谁知道今日倒好,他竟然还学会了撒谎! 她气得不行,“说,你给娘亲说说,那两位姐姐到底是怎么你了,你才这样子?” 珂儿仍旧撅着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半晌,他小小的唇中挤出来一个字,“丑!”(未完待续。。) ps:感谢emily的和氏璧,感谢笑舞红尘醉的打赏,刚才打开页面惊喜坏了,非常感动! ------------ 210 娱乐 崔翎愣住,“丑?” 西陵地处极西,风沙大,雨水少,许是这个缘故,西陵人都生得比较高大粗犷一些。 除了五官比较深邃,他们的皮肤也偏黑。 但异域风情,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就好像刚才那两个平西侯府的小丫头,虽然五官不够精致,但却自有一股旷达清爽的气质,和丑这个字,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可珂儿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屁孩,竟然说她们丑…… 崔翎哭笑不得,捏了捏珂儿的小鼻子说道,“你才多大啊,就知道美丑?” 正说着话,五郎进屋来。 他笑着问道,“还在外头就听到你在教训珂儿,小家伙又怎么了?” 崔翎将刚才的事跟五郎说了,“你看他这么小一点就挑剔别人的容貌了,这长大了可还怎么得了?” 她还指望着五郎教训儿子两句,以貌取人要不得。 结果五郎却哈哈大笑,还猛猛得亲了珂儿好几口,“我儿子这么小就懂得美丑,这是好事啊。” 他将珂儿接过来,“儿子来,爹带你去睡觉去。” 崔翎张着嘴愣愣得看着五郎和珂儿往屋子里走去,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她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翌日,老太君提出要看看西陵城街景,她已经几十年没有回来过,当年那些熟悉的景色不知道已经有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平西侯便笑着应道,“姐姐想去哪?我带你一块儿去。” 世子面上隐有担忧,他见屋中没有旁人。便直言道。“本不该扰了姑母兴致。但这几日却还是在家中先歇息一下再说。” 他顿了顿,“昨夜令尹府走水,有人趁乱偷入令尹书房 。” 五郎眼眸微亮,“不知令尹府丢的可是重要的东西?” 他要陪着老太君来西陵,皇帝本来是不准的,但那段时间恰好接获线报,说从前宁王叛党的余孽在西陵城有所动静。 西陵城本来就是城防重地,因与西域接壤。所以位置关键,特别受到瞩目。 皇帝怀疑宁王叛党与西域人结伙要对盛朝不利,所以才趁着这机会,叫五郎来西陵探查。 宁王早已经伏法,就是留下个把没有入过族谱的子嗣,也不足为虑。 但令人担忧的是西域的虎视眈眈。 西域和突厥接壤,若是西域对大盛开展,野心勃勃的突厥必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到时候大盛腹背受敌,恐怕要损失良多。 世子摇头道。“令尹府除了书房并没有遭到偷窃,书房里虽然被拿走了一些往来书信。但令尹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他的面色却严肃了起来,“我想,一定是令尹府中什么让人想要的东西,那些人这回没有拿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意思是,这几天不太平,老太君年纪大了出去不方便。 平西侯似是方才知道此事,他瞪了一眼世子,“你怎么先前不告诉我令尹府遭窃?” 他气呼呼地说,“我都叫人准备好了马车,你才告诉我外面乱,去不得!” 世子连忙手忙脚乱解释,“父亲,父亲,您听我说,不是儿子有心要隐瞒,只是您昨夜喝多了,睡得跟个……什么似的,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马上感觉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摇头,“啊,父亲,您听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平西侯冷哼了一声,“在你外甥外甥媳妇面前,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等到夜里自个来书房领罚吧,不像话,连自己的父亲都敢编排!” 他转头对着老太君说道,“姐姐,那你就在府里在歇息两天。你放心,你兄弟我办事不是盖的,就两日一定查清楚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子是谁!” 五郎想了想,便道,“舅公,大舅舅,借一步说话!” 安静的书房内,平西侯沉吟半晌,“你是说,皇上接到了线报,说宁王余孽与西域人勾结,要祸乱西陵?”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但我最近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世子也说,“除了昨夜令尹府发生的盗窃案有些可疑外,先前西陵城一路风调雨顺,路不拾遗,可一点都没有平王余孽作乱的态势。” 他顿了顿,“不过,西陵城与西域接壤,两国只要有官府开的文书就能通商来往,若说有来路不明的人混进来,那也无法杜绝。” 五郎想了想道,“听舅公和大舅舅这样说,倒好似是有人故意要搅混水,让皇上出招。” 他深呼一口气,“果然这趟西陵,我来对了!” 假若当真有什么作乱,那一定没有人能比在西陵镇守的平西侯更清楚的。 平西侯在西陵一辈子了,就好像草原上最敏锐的猎鹰,这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脱他的追捕。 连他都不知道的事,那一定是有人故意混淆视线了。 但,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平西侯世子道,“表弟放心,别的不敢说,但只要在西陵城的地盘上,我们苏家还是说了算话的。” 他目光一抿,“只要当真有这样心怀叵测的人,不论他在何处,就是掘地三尺,我们也一定会将人找出来!” 只要找到了人,那么所有的事都会迎刃而解。 经此一搅,去逛街市的计划自然就被取消了。 世子夫人戎氏怕老太君和崔翎无聊,便立刻想到了别的解闷的法子。 打马吊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种贵妇人之间的解闷方式,盛京城也有玩的,但上流社会的贵妇嫌弃打马吊会影响尊贵的形象,所以这种游戏一般都在下层妇女中盛行。 但西陵城这里对规矩形象不大讲究,打马吊是一件上至侯府世子夫人令尹夫人贵族小姐下至平民百姓都热衷的活动。 老太君一听说要打马吊就来了劲,“说起来我自从嫁到了盛京城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若不是大侄儿媳妇你提起,我都快要忘记了呢。” 她兴致勃勃地对崔翎说,“小五媳妇你不知道,我们西陵城的人,不管是大老爷还是小媳妇儿,或者年轻的小姐,甚至小孩儿,就没有人不会打马吊的!” 当年太后娘娘的父亲曾在西陵城任过令尹,与平西侯府的大小姐也就是老太君结成了至交好友,两个人的友情也是从打马吊开始的。 老太君回忆起过往不胜唏嘘,“太后娘娘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她若晓得我还能回到西陵城打一场马吊,她一定要嫉妒死我。” 她连忙招呼崔翎,“来,小五媳妇,你也来学学。” 老太君和戎氏,还有平西侯府的两位夫人坐了一桌,便让崔翎在一旁坐着观看。 因为是演示,所以前面几局,大伙儿都打得比较慢,看得出来几位夫人是故意谦让的。 但一旦胜负欲被激发了起来,那战况就激烈起来了,打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也越发精彩。 崔翎看了两圈,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在打麻将啊! 她眼睛一热,偷偷地问同在观战的苏芫,“表妹,这马吊是从前朝传下来的?” 崔翎有些吃不准她现在所处的大盛朝大概是什么时间线,据她所知马吊是一种纸牌,是在明代以后才开始流行起来,然后经过漫长的时间演变,慢慢变成了麻将牌的。 可老太君和世子夫人这一桌打的显然不是纸牌,而是由竹片做成的方块牌,上面刻的条索万筒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绝对是有乱入的穿越者带来的风尚! 苏芫笑着点头,“是啊,听说还是前朝的轩后发明的呢!” 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一解释起来便从马吊的起源前身以及几次变迁和规则的发展都细细解释了一遍。 末了,还十分兴奋地道,“五嫂嫂,不如我们也去凑一桌?” 左右陪同的女眷多的是,随便拉几个就能凑一桌,她也忽然手痒起来了呢。 崔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还以为是何方大神,原来是悦儿! 之前在盛京城十六七年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有人打麻将,有时候无聊也想过要弄这么一个东西来的,只是解释规则实在太费力了,她太懒,所以没有做。 也幸亏当时没有做,否则若是人家问起,她还沾沾自喜说是自己无聊想出来的玩意,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吗? 想不到,悦儿也和她一样,是迷恋麻将的同道中人啊。 崔翎其实觉得挺奇怪的,她前世的工作需要她学会麻将这种最容易和人套近乎的技能,所以她才苦练麻将技术的。 打麻将也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工作中的重点,慢慢就成了习惯和兴趣。 可悦儿的前前世不是外科医生吗? 她曾说过工作很忙,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倒还有时间去玩麻将? 崔翎心中暗想,等回到盛京城,一定要找悦儿出来好好问问,再切磋几局! 正想着,她就被苏芫拉去了隔壁的屋子,跟着两位昨晚见过的嫂嫂一块儿组了新桌。 听明白规则之后,觉得与前世的相差不大,她便谦虚地对苏芫和几位嫂嫂说道,“我玩得不好,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多多包涵啊!”(未完待续。。。) ------------ 211 撮合 崔翎许多年不曾打过麻将,开始上手时自然有些生疏。 等两圈下来,终于找回了从前的感觉,手风便顺了起来。 打麻将首先需要靠运气,牌好是王道,但技巧却也占了很大的比重。 她脑子运转快,精于算盘,不多时,便将苏芫和两位苏家嫂嫂面前的筹码赢了大半来。 平西侯府财大气粗,跟袁家比不逞多让,自然不会在乎这点输赢,两位大嫂都十分大气,表示要接着来,再战三百回合。 苏芫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她觉得自己从小修炼的马吊,绝不能输给一个新手,便越发地投入起来。 又是一局剑拔弩张的战局,她犹豫着不知道要给哪张牌。 忽然听到耳边有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待会儿扔那张!” 苏芫回头,吓了一大跳,“你哪位啊!岂敢擅闯平西侯府!” 她自然认得这人,是姑祖母从盛京城带来的,据说是沐阳伯府的世孙。 但他要不要脸啊?就这样凑在个陌生小姑娘的旁边,还靠那么近,是何居心! 不要以为他长得好看她就不会计较了,苏芫决定要好好惩罚一下那个叫石小四的。 她假装府中进了陌生人,飞身一脚就将人踢趴下,口中还不住说道,“母亲,快叫人来将这狗贼抓住,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私闯民宅!” 石小四虽然看着文弱,但其实身手不差的,只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苏芫这么一脚上来,一下子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相信那眼神狡黠力大无穷的姑娘一定是故意的! 昨晚平西侯宴请时,分明给大伙儿都介绍过的,他的长相不平凡,也就五郎比他胜过一筹,他就不信眼前这姑娘没有多看自己几眼。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老太君那头也听到了动静。世子夫人亲自跑了过来一看,见是石小四。 她便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一边关切地问道,“石公子。你没事吧?” 一边转头狠狠瞪了苏芫一眼,“芫儿你也太胡闹了,这位是姑祖母从盛京带过来的石公子,昨儿不是见过礼吗?” 她语气严厉起来,“快,过来给石公子道歉!” 昨日和老太君聊天时,老太君有试探过世子夫人的意思。 世子夫人和世子商量了一下,虽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西陵城里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的儿郎不多,门第也都太低了。 再加上他们有意想让苏家化整为零。将其中几支迁到盛京城去。 若是苏芫能嫁到盛京,将来也有个照应。 世子夫人见石小四相貌人品都不错,性子也十分活泼,很容易相处,便对他上了心。 原本还想要借着这次相处的机会撮合一下这对的。谁知道还没有提起,女儿就把人家给踢倒了! 苏芫气呼呼地道,“女儿正在思量要打哪张牌,这人就莫名其妙凑了过来。” 她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男女授受不清,还是个陌生的男子,女儿没有认出他是谁来。只是条件反射了一下,不过只是自我保护而已。” 言下之意,这完全是石小四不尊重他在先,自找的。 石小四张开口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哪里凑到你那了!” 他哭笑不得。“苏姑娘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我凑过来?我连你是哪位都不知道,非要凑到你那去?”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啊,他凑的分明是苏芫的下家崔翎! 家里的男人们都出去了,五郎神神秘秘地不知道要去做啥,都不肯带他。 石家的公子们要不就是成婚了有官职。要不就是小屁孩,竟一下子找不到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和他玩。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就凑在女人堆里了。 石小四站在崔翎旁边好一会儿了,看了几圈之后,对这所谓的马吊的打法有些熟悉了,手便也有些痒。 自以为通晓了内里,便忍不住要指点起人来。 谁知道,他才刚开口呢,就遭了旁边那小姑娘实实在在的一脚,还踹在心窝上,到现在还疼呢! 崔翎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一场误会,不要提了。” 她不客气地拍了拍石小四的肩膀,“石小四,你是男人嘛,气量要大一点,只是误会一场,可不许再闹啊!” 虽然口中说着是误会,但很显然是石小四受了无妄之灾嘛。 不过,他们现在都在平西侯府寄居,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闹起来失了和气吧。 再说,苏芫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她肯定就是误会了,这才跳将起来的,也不是故意的。 石小四眼泪汪汪地望着崔翎,“五嫂嫂,你放心,我不是那等气量狭小的男人,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 他捂着胸口一副很疼的样子,对世子夫人行了礼,“世子夫人不必责骂苏姑娘了,一场误会而已,她也不是故意的。” 世子夫人见石小四如此深明大义,不觉被感动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揍了苏芫一记屁股,“你看人家石公子,多么宽宏大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一脚力道多大,人家胸口还疼着呢,却如此不计较,你呢?还不快道歉!” 自家女儿虽然长了一张江南水乡女子温婉的脸,但力气却是家里姐妹几个中最大的。 别说女子了,就是寻常的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啊。 她刚才若是用了力气去踢下去的,那么石小四这一脚可挨得不轻,恐怕胸口都发红了,说不定连皮都破了呢。 这可是打算将女儿嫁给人家的,可才刚开始呢,就给人家留下了如此恶劣的印象,这以后的事还要怎么谈呢? 世子夫人愁得不行。 家里可是有了一个二十五岁还未出嫁的小姑子的,可不能再有第二个了! 苏芫听崔翎悄声在她耳边解释过后,脸蛋一下子就红了。 什么?她果然搞错了?人家不是轻薄女孩子的登徒子,其实是在给五嫂嫂出主意? 可是。可是他那转来转去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是在幸灾乐祸吗? 不知道为什么,苏芫就是看石小四不顺眼,就算知道了刚才自己误伤了人家,可还是觉得他很不顺眼。心里好像有一股气拉着她,就是要让她往反方向跑。 她咬着唇哼了一声,“若是你不服气,也可以来踢我一脚!” 将话说完,她跺了跺脚,连个招呼都没有打,就往外跑了出去。 世子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暗骂这闺女真是孺子不可教,若是肯老老实实道歉吧,或许还有个机会成就一对欢喜冤家。可她…… 她讪讪地对石小四说道,“芫儿她性子倔,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自己不对了,就是嘴巴犟,石公子。你就看在伯母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这一回。” 石小四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虚弱,他是练过武的人,身子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那一脚虽然力大无穷,让他疼了好一些时候,但现在已经好了。 虽然他心里对傲慢无礼的凶丫头有些烦,但世子夫人的态度可是顶顶好的。他若说非要计较,怎么过意的去? 他便连忙道,“伯母过虑了,苏姑娘只是不小心,我现在也没有事了,您不要放在心上。” 恰好苏芫跑开了。桌上少了一人,他便趁机坐下,笑着对崔翎及两位嫂嫂说,“既然苏姑娘不玩了,那我顶上吧。咱们继续!” 难得人家那么大度开朗,众人自然愿意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于是,石小四虽然挨了一踢,却如愿地跟其他人凑齐了一桌马吊。 他是初学者,玩得不好,将苏芫面前的筹码输了个精光,还自己逃出来不少银子,但仍旧玩得不亦乐乎。 世子夫人在旁边观察了一下,越发觉得这孩子好。 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若是换了别的男子,虽然嘴上说着不碍事,但难免脸上会难看。 可石小四却是真的没有介意,瞧他笑得那么灿烂的样子,说明这孩子心是宽的,也懂得包容。 世子夫人暗暗想,没有错,就是他了,除了这样宽容的好男人,别人也无福消受自己家力大无穷又有些娇宠坏了的女儿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这样想着,便立刻回到了老太君那桌,她离开时由别的夫人顶下她的位置在陪老太君打马吊,所以她也不急着重新上手。 索性就坐在了老太君身侧,帮着老太君一块儿将大伙儿的钱都赢了过来。 等到牌局散了,老太君赢得盆满钵满。 她老人家一高兴,便对陪着她打牌的这些小辈赏了不少好东西,其实算起来给出去的东西远远要比赢回来的多,可她就是高兴。 世子夫人见状趁机说道,“姑母昨日提起的那事,侄儿媳妇觉得成。” 她笑着说,“我和世子也商量过,觉得芫儿嫁到盛京城,有您帮着照看,我们也放心。石公子为人不错,性子也乐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顿了顿,她接着说,“我们这边是没有什么意见,若是姑母觉得可以,不如去探探沐阳伯府那边的口风?” 不是世子夫人着急,而是她太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了。 西陵城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适龄婚配的男子,她也舍不得将宠爱的女儿随便嫁。 所以,将苏芫盛京城便是最好的选择。 可盛京城的名门贵芥不都喜欢那种端庄温婉大方的女子吗?西陵出身的姑娘本来就要被暗地嘲讽了,何况芫儿还是个女大力士…… 思来想去,也只有石小四是最好的人选了! ------------ 212 不合 老太君此行带上石修谨,便是存了要联姻的念头。 但身为沐阳伯府的嫡长孙,石小四的婚事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石家情况特殊,世子早亡,老伯爷一直没有请立世子,所以这爵位将来是给次子还是给嫡孙,其实都说得过去。 二房势大,掌管整个伯府的运转,从明里看,赢面很大。 但沐阳伯夫人偏疼石小四,一直都在暗地里为了这个年幼时就失去了双亲的孙儿努力。 所以,他将来能娶到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至关重要。 临行前,老太君与沐阳伯夫人暗地里商谈过一次,彼此都觉得平西侯苏家的千金不错。 苏家虽然肩负着保卫西疆的重任,轻易不得入京,但手中也掌握着十万平西大军。 只要西陵不倒,苏家的地位无可取代。 石小四若能够与苏家联姻,等于得到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后盾。 更重要的是,西陵城平西侯府的姑娘不只受过贵族教育,有教养有气质,性子却又不拘一格,十分开朗大气。 在沐阳伯府这样暗潮汹涌的地方,也只有性子要强脾气火爆的姑娘才能够屹立不倒。 至于那些暗地里的小手段,不怕的,沐阳伯夫人会替她全部挡住。 沐阳伯夫人委托老太君全权处理石小四的婚事,只要苏家愿意,那这婚事便可商议起来。 老太君十分高兴,她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缺,就喜欢热闹团圆。 像石小四这样的好孩子,若能和苏芫这样的好姑娘结成连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高兴了。 世子夫人听闻如此,便立刻开始着手嫁女儿的议程。 对此毫不知情的石小四和苏芫这几日里偶尔碰到,空气中总能有一阵剑拔弩张的紧张事态。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升级为更严重的情况。 说来奇怪,两个人都想着要避开对方一点。但总是巧合地遇上。 不是在被老太君叫过去的路上,就是在花园里的某处凉亭,怎么躲也躲不过。 这两人本来就互相较着劲。 一个对于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心有不甘,又十分郁闷自己怎能连个女孩子都打不过。 一个对于踢错了人心情复杂,既愧疚又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生了那样讨厌的一张脸的人,吃她一脚也不算亏。 于是,在一次一言不合中,两个人又差点动起手来。 世子夫人晓得了,便连忙去劝解苏芫。 她原本还瞒着准备。是因为怕女儿害羞,可现在这样的情况,若是不叫她提前晓得,那石小四将来是她的夫君,以她的脾气。这样的事以后一定还很多。 虽然石小四脾气好,但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世子夫人便神色严肃地对苏芫说了这件事,“家中有意要让你和石公子成婚,嫁到盛京城去。沐阳伯夫人早就已经肯了,我和你爹昨日才给盛京送了信,这婚事想来一定是能成的。” 她叮嘱道,“石公子脾气好。你也就不要可劲地欺负人家,那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莫让人给你吓跑了。” 苏芫听说家中要将她嫁给彼此不对盘的石小四,当即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她不敢置信地问道,“娘,我上回揍了他。您就不怕我被他记恨上,还要赶着把我嫁给他?” 苏芫曾经跟着父母去过两次盛京城,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镇国公府中,极少出门,但却还是感受到了自己与盛京城的格格不入。 那样陌生的地方。那样陌生的门第,再加上一个和自己有嫌隙的丈夫,这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她瘪了瘪嘴,“不,我不想嫁。” 世子夫人连忙去哄她,“被欺负的人是石公子,怎么好像委屈的人是你?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已经说过不计较了,你怕什么?” 她笑着去搂苏芫的肩膀,“再说,万事不还有你姑祖母吗?” 老太君很喜欢苏芫,将来若是石小四敢对苏芫不好,老太君定然会给她做主的。 其实,世子夫人觉得石小四不可能对自家女儿不好,毕竟苏芫的身手脾气摆在这里,她反而该替石小四的未来操心才对。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芫晓得家里决定好了的事,光自己反对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 再说,她也不小了,早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之所以到十五岁上还待字闺中,完全是因为西陵城中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基于此,这份亲事恐怕很难生变故了。 她心情一时十分微妙,既觉得石小四这个人虽然生得人模狗样,也不丑,可就是让她讨厌。 你若问到底哪里讨厌了,她也说不上来。 可就是觉得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怪怪的,有些不自然。 苏芫歪着头半天不说话,世子夫人接着问她,她就直说一句,“我不想嫁。” 世子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石家想和苏家联姻,你虽然是长房的女儿最合适,可不要忘记了,苏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儿。” 她恨恨说道,“若是你实在不肯,我和你父亲自然也不会勉强,那时自然会有其他的姐妹嫁过去,但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成婚是一辈子的事,你……好好想想吧!” 苏芫听到若自己不嫁,别的姐妹也要嫁给石小四,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没有胃口吃晚膳,夜里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厢石小四知道了老太君允他跟着同来西陵的缘由,原来是他亲祖母嘱托的,且还是为了他的婚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什么?让我娶苏芫?” 他泪眼汪汪地对老太君说道,“舅祖母,您是不疼我了吗?您忘了那母老虎似的丫头前几日才踹了我吗?” 他捂着胸口,一副疼到吐血的模样,“我这里的鞋印子还在,按上去还痛呢,您就让我娶她?您忍心让我以后都过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吗?” 石小四自小在老太君跟前待着,其实也跟亲孙子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说话便不太讲究,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老太君也从来不怪罪他。 老太君自然是心疼石小四的,若是换了别的姑娘一言不合就出脚相待,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粗鲁不讲礼貌,像这样的姑娘,她才舍不得让石小四娶。 可苏芫却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在她心里,别的姑娘这样做是粗鲁,苏芫这样做却是直率,性子直率的姑娘简单大方,最适合石小四这样的孩子了。 她连忙安抚石小四,“上回是误会,芫儿也和你道歉了,她就是误会了。” 老太君向石小四招了招手,“小四你过来,舅祖母跟你说,芫儿是个好姑娘,她上回之所以误会了你,也是因为有原则,所谓观牌不语,你一个看牌的在后面指点,对别的对手不公平。” 她慈祥地笑,“芫儿以为你是在指点她呢,她也是力求公平才会误会了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大,心胸宽广,不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影响了判断嘛。” 石小四靠近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他满目震惊地抬起头来,“舅祖母,您!” 这些话听着是在宽慰他,但却无形中将一个嚣张鲁莽跋扈的姑娘说成了坚定正义维护公平的人,这……这合适吗? 他终于意识到来老太君这里哀求是行不通的,便收拾下碎了一地的心,决定向崔翎寻求帮助。 五郎不在,只有崔翎一个人在院中哄孩子。 石小四颤颤巍巍地过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和两个孩子玩儿,也不帮忙,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 偶尔还叹口气,欲言又止的悲伤模样。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崔翎的关心,他不由有些急了,低声问道,“五嫂嫂怎么不问我来这里找你有什么事?” 这不才该是正常的程序吗?她不问他,他怎么开始倾诉那难以言诉的委屈? 崔翎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就说啊,何必卖关子?你知道我不会配合你的。” 她已经从老太君处听说了石小四的事。 这桩婚事对他们彼此双方有何好处,老太君也跟她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虽然反感这种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定下亲事,太不尊重人权了,可这里是盛朝,盲婚哑嫁是常态,像这样在说亲之前还将人带过来彼此看一眼的,已经是稀有物了。 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所以,崔翎笑着说道,“来吧,告诉五嫂嫂,你对苏姑娘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提起苏芫,石小四就烦躁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的姑娘,五嫂嫂你不知道,她那力气有多大,我也是练过的,可她还是一脚踢出了我的内伤。” 他猛烈摇头,“不行不行,我若是娶了她,以后岂不是要整天过这样的日子?我还有没有男子汉大丈夫的威严了?” 石小四猛地抬起头来,“不,我不娶她,打死我也不能娶这样的母老虎!” ------------ 213 云破 虽然石小四哀嚎地厉害,但崔翎觉得这门婚事告吹的可能性不大。 苏家是真心觉得这门亲事满意的,石修谨若是想和自己的二叔一争高下,也需要苏家作后盾。 这应该是老太君和沐阳伯夫人私底下已经有了共识的。 石小四肯定没有说不的权利。 但崔翎心里也很清楚,只靠家族的联合维系的婚姻虽然能够保证永固,地位,尊重一个都不会少,但只有两情相悦彼此相携,日子才会真正过得好。 苏芫这样开朗大方的女孩子,她希望她能有一个平顺幸福的将来。 想了想,崔翎说道,“看一个人到底怎么样,怎么能仅凭一两眼就随意下定论?” 她的表情认真极了,“就好像当初我头一次见你时,就以为你是个鲁莽冲动又有些蠢钝的傻蛋,可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你是个英伟睿智的美男子。” 石小四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问道,“英伟?睿智?美男子?我?” 看到崔翎十分用力地点头,他简直都快要感动地哭了。 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五嫂嫂,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心里想想就好了嘛,不要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怪羞人的。” 崔翎强忍住笑意,脸上仍旧一副诚恳的表情,“石小四你不要谦虚,嫂子词穷,只能想到这一点夸奖,你是实至名归的。” 她紧接着说道,“我相信,这样英伟睿智的你,绝不会因为一个小误会而对苏姑娘下定论,她虽然力气大,但却是个直率大气的好姑娘,我和她虽然相处不久,但却很喜欢她呢。” 石小四陷入了沉思。 他刚入平西侯府初见这位苏姑娘时。和盛京城的任何一位名门闺女不同,她没有扭扭捏捏地往大人身后退缩,而冲着他友善地笑了。 接风宴上,他失手打碎了酒杯。也是苏姑娘第一个开口张罗下人送上新的,替他解了围。 就是被无辜踹了一脚那天,他也是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却又好闻的香味才忍不住坐到她们那一桌观牌的,否则,他一准要去抱舅祖母的大腿啊,干嘛不要脸地凑到年轻女子的那一桌。 石小四猛然想到了当初曾因为识人不慎而被宋梓月骗得团团转的那次。 宋梓月素喜好装白莲花,可他却被之蒙蔽,差点铸成了大错。 他暗恨自己吃过这样的亏后,竟然还不懂得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仅只是因为被苏芫踢了一脚。就忽视了她所有的好,认定她是个母老虎一般凶残野蛮的姑娘。 这对她简直太不公平了! 不就是被踢一脚嘛,虽然有点疼,但他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习过武的,难道这点小力道都承受不了吗?就这点出息。还想着要当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再说…… 石小四想到了苏芫那江南水乡女子般温柔婉约的脸庞,那气质,那眼神,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糯好听的,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便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他想,除了有点凶。苏姑娘的容貌可完全就是他梦想的妻子的模样啊! 这么多年,别的小伙伴们不知道都有了多少女人了,而他还只是停留在看小黄书的水平,不肯再进一步,至今保持着处.男身躯,难道不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位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符合自己审美水平的妻子? 如今,那个人就在眼前,且很快就要订立鸳盟,他还在这里吵着不娶? 一定是脑子被驴子踢了吧! 石小四经过激励的思想斗争。心中想法立刻焕然一新了。 他十分感激地对崔翎一鞠躬,眼泪汪汪地说道,“五嫂嫂,谢谢你!假若不是你的点拨,我一定还会继续被自己的小心眼蒙蔽,苏姑娘确实是个好女子,我……我这就去和舅祖母说,我愿意娶她!” 崔翎看着石小四在那奔跑的身影,满脸黑线。 她忽然有点为苏芫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后半辈子都要落入石小四这个逗比的魔爪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所能承受得起的啊! 但她随即又自我安慰地想道,石小四虽然有点逗比,但也挺好忽悠的,只要多加引导,完全可以将他变成死忠。 实在不行……不还能动用武力吗? 石小四到底是如何和老太君说的,崔翎不知道,但是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偶尔出去逛个园子,便总能看到石小四和苏芫在一块的身影。 有时候,她和苏芫正在一块儿说话呢,就忽然见到石小四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大捧野花来,嬉皮笑脸地要送给苏芫。 苏姑娘初时还挺反感的,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慢慢地,不管是野花还是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她虽然板着脸说他几句,却也都收下了。 崔翎就晓得,这对未来小夫妻不用她担心了,他们两个将来一定粘腻地令人发指。 平西侯府一片安宁和乐,但西陵城却不太平。 在令尹书房被盗之后,城中又有几家官员府邸遭了贼窃。 丢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多是一些往来文件,经过清点发现,这些文件虽然都不甚重要,但却都与一个盛乾的人有关。 五郎和平西侯深度挖掘之后,竟然惊奇地发现,盛乾就是当年欺骗了苏姑姑感情的西域人! 平西侯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被毁了人生的女儿,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彻查到底。 五郎却觉得有些诡异,平西侯府的千金小姐,虽然没有盛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就是出个门逛个街市,随行也有无数护卫保护,哪里有机会结识个西域人? 结识也就罢了,还爱上了对方,这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苏世子却道,“小妹是老幺,年龄与我们其他兄弟姐妹差得多,她出生后没有多久,家母就过世了。大家怜惜她,便有些宠过了头。” 他连忙说道,“不过,小妹虽然性子有些任性,但心地却是极善良的。那个盛乾,便是她一次出门时偶然遇到救下的。” 年轻的少女出门踏青,偶遇被人追杀身负重伤的男子,她挺身而出出手相助救了他。 因为对方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论长相还是性格,无处不在吸引着好奇的姑娘。 她就此沦落,并执迷不悔,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两个人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彼此恩爱,信誓旦旦说要私奔。 但那个人却早走了一步,只留下满腹期待着要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最终却被现实残忍无情打碎的姑娘。 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将自己彻底埋了起来,久而久之,神思颠倒,呓语噩梦,痴心人成了痴人。 五郎听完故事,便更觉奇怪,“当初,舅祖父没有去查一下那个盛乾的底细?” 他沉吟着说道,“他是西域人,却有个盛朝人的名字。假若他一直都在西陵城里生活,那么光凭他那张脸,也一定十分引人注意,不可能打探不到。假若他从西域而来,那若无通关的文书凭证,他是过不来的。” 有通关文书到西陵的西域人,多是商贩,也有西域朝中的官员,普通百姓的可能性很少。 可寻常商贩,是不会遭到别人追杀的。 还有,盛,是盛朝国姓,虽然百姓也有,但一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却冠着盛朝的国姓,还是让人觉得万分奇怪。 那个盛乾,一定不是普通人。 平西侯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摇了摇头,“那人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他苦笑起来,“我只查到他是以香料商贩的身份取得的通关文书,其他就什么都没有啦!” 在苏姑姑给盛乾安排下住宅之前,他完全没有居住过的记录和痕迹。 至于后来去接他的豪华马车,也好像在西陵城凭空消失了,去西域的出关记录上也不存在。 五郎想了想,“有人偷取一个十年前曾经在西陵出现过的西域人的资料,这里头不寻常。这件事,说不定就和皇上派我来西陵的原因有关联。” 他顿了顿,小声问道,“小姑姑就没有说过什么吗?” 苏世子叹了口气,他摇头说道,“小妹有时也清醒的,但大多数时间浑浑噩噩,我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有人忍心去问她,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知道,在盛乾的事上,没有人会比苏姑姑知道得更多。 然而,对于一个遭受到了如此残酷的情伤,将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乱,乱到神志不清的女人,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再揭她的伤口。 五郎想了想,便不再多说。 到了夜间,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崔翎。 崔翎皱了皱眉头,“舅公和大舅舅爱护苏姑姑,这份心意我都懂,可若是当初,他们不是一味地顺着她,而是及时将她从巨大的失落中拍醒,好好开导她,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只是被男人骗了一场,是多大的一点事? 再说西陵也不是盛京,平西侯也不像内地的一些权贵,他爱女如命,根本就不在乎她想要私奔会丢了家族的脸面。 失恋一时痛,但只要善意引导,绝不会 一辈子走不出来。 她想了想,神情肃穆地对五郎说道,“我想见见苏姑姑!” ------------ 214 伪装 平西侯晓得崔翎要去看望幺女,心情有些不大平静。 他的幺女苏静妍一直都是他心上一颗无论怎样都拔不掉的刺。 她曾那样美好,光鲜艳丽,是西陵城中最璀璨夺目的姑娘。 可如今才二十五岁,却已经有白发爬上鬓角,她的皮肤泛黄冷脆,带着一股病态。 她总是在夜里毫无预兆地狂笑或者哭泣,而白天,她又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着的。 十年了。 平西侯总是想,若当年他不曾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他的小静妍现在会是怎样的? 她一定笑魇如花,梳着妇人髻温柔慈悲地牵着儿女,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是啊,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不知底细,没有身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苏世勋,是平西侯,是西陵城最有权势的男人! 有他在,他的女儿难道还能过穷苦的生活? 然而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便是,有些决定一旦作出,就再也不能更改。 就算他现在后悔得要死,但却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平西侯沉吟半晌,问道,“侄孙媳妇儿,你确实想要见静妍?” 崔翎很坚定地点头,“是,舅公,我想要见一见小姑姑,说不定……” 她抬起头来,目光里带着期望与坚毅,“说不定我能够帮上她。” 虽然学艺不精,但前世的她确实狠狠地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就算不能彻底治疗好苏姑姑,但总会有一些转机。 她想将苏姑姑从被背叛的悲伤中拉出来,不只是为了五郎手头的案子,更是希望这个年龄大好的女子,可以重新得到幸福。 平西侯目光微垂,他想到之前老太君曾给他寄过来的信中有提起过这个可心意的小孙儿媳妇。 老太君说,二郎媳妇梁氏先前沉溺于二郎之死。不可自拔,性子孤僻古怪,甚至有轻生之意。 是五郎媳妇不断与之谈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却将已有死志的梁氏治好。 如今,梁氏不只开朗了起来,还致力于有间辣菜馆的事业,在她的幕后操作下,有间辣菜馆已经在盛朝开了二十五家分店了! 这生意越做越多,梁氏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再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年少时失去了恩爱的丈夫,一直以来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了。 平西侯是不大相信光靠几次谈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崔翎那张诚恳的小脸带着那样的关切望着他。他就没来由产生一种信赖的感觉。 就好像那姑娘天然就是要来帮助他的。 一向谨慎的老爷子忽然沉默了,隔了许久才重重点头,“你试试吧!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跟舅公提,只要你说。就一定给你办到。”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你放开大胆,不必有太多顾忌,我只要……只要能看到静妍好起来,就好。” 不论如何。幺女的情形也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 他是个爱女如命的父亲,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女儿好起来的希望,尽管那希望如此渺茫。 崔翎以为说服平西侯会颇费一番周折,毕竟。以古人的想法,恐怕很难明白心理医生能够担当的作用。 就好像她引导着二嫂从悲伤中走出来,别人看起来,也只不过是觉得她很会安慰人。 但如此顺利,平西侯就给她放了行。这一点还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贵族之家,除了亲密的家人,也很少有人会知道苏家的小姑奶奶是因为受了情伤成了痴儿。 对外,苏静妍没有出嫁的理由,是因为她得了重病。 可平西侯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同意让她去看望苏姑姑,并且让她不必顾忌治疗的方法,只要能够有所好转,他就心满意足。 她很清楚,这简单的两句话中,代表了多么深沉的父爱,也承载了多么重的信任。 崔翎对这份信任很是感动,便认真地对平西侯说道,“允诺的话我不敢说,首先我要看看小姑姑的情况才好,但我想,只要她自己也想走出来,那么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为一份不值得等待的感情,为一个不值得倾心相许的男人,沉溺了十年,这已经足够了吧? 或许,苏静妍自己也想要早一点走出来。 苏姑姑住在宁静轩,离湖心亭不远,挨着世子夫人的院子,这是方便照顾的意思。 平西侯亲自带着崔翎过去,推开门,便看到一座花园。 西陵城地处极西,风沙大,雨水少,其实外面翠绿的丛林树木不多,也很少看得到花。 尤其是这么多需要精心栽培浇灌才能存活的品种,更是少见。 她略有些诧异地问道,“舅公有派人打理这些花木吗?养得真好呢!” 平西侯摇摇头,目光里却带着几点温馨和柔软,“没有,这些都是静妍亲手打理的。” 他叹了口气,“她夜里折腾得多,白日里却很安静,别的事她也不做,但对这些花木却格外地悉心,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所以,他便从盛朝各地寻了各式各样的名贵花种来,只是希望她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感悟,说不定哪天,她因为这些花木,就忽然想通了呢。 崔翎目光一亮,望着屋子里的眼神便就不大一样了。 她相信,能将这样名贵而娇嫩的花种养得如此茂盛的女子,一定具有蕙质兰心,而且还需要一定的技术手段。 现在是冬天诶,虽然未有积雪,但春日还未曾来。 但这宁静轩中,却是一派chun光明媚。 腊梅自不必说,可二月里盛放着的迎春樱草海棠和兰花,一定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沉溺在悲伤之中的女孩儿可以做到的。 崔翎想,也许问题比她想得还要简单一些。 苏静妍或许没有如同平西侯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疯女人,她只是……只是还没有办法或者说,还没有勇气来面对深爱她的家人罢了。 她转头冲着平西侯笑笑。“舅公不必送我进去,您先回去吧,相信我,一定可以有好消息的!” 崔翎踏入屋中时,苏静妍正坐在窗前发愣。 西陵城的冬日虽然气温低,但因为湿度也低,其实倒要比盛京城来得暖和一些。 但尽管如此,两月的天开着窗,也还是让整个屋子骤然多了几分含义。 崔翎最是怕冷,便立刻将衣衫收拢一些。她叫木槿在门外候着,自己单独一人走近过去。 待到近前,柔声唤了句,“小姑姑。” 苏静妍肩膀微微一动,但却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崔翎轻轻一笑,便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小姑姑在看什么?” 窗外一片碧绿偶尔糅杂着一些艳丽的娇红,虽然景象颇是好看,但看久了也要嫌弃枯燥的。 能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地发呆。想来并没有在真的看景色。 如她所料,苏静妍并未回答,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这一回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扭动。 可她抓着榻上锦被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那些手指原本是松弛的。如今却紧抓着被褥不放。 这代表着,她在紧张。 崔翎目光微动,脸上笑意更浓,“小姑姑原来是在看花景。” 她由衷赞叹,“也只有足够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够将那些娇贵的花朵养得那样好,不只如此,还将花期提前了呢。” 尤其是兰花,特别地娇贵,没有两把刷子,根本养不好。 她微微抿了抿唇,笑着说道,“啊,小姑姑一定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崔翎,是盛京城镇国公府袁家的媳妇,我的夫君五郎,听说小姑姑曾是见过的。” 苏静妍今年二十五岁,五郎只比她小两岁。 平西侯疼爱女儿,每次进京都会带上苏静妍,住在袁家,她是一定认得五郎的。 果然,苏静妍的身子微微一动,紧紧抓着被褥的手指又轻轻地放开了。 但她还是没有转过身来,不想不愿或者说不敢回头。 崔翎没有逼她,坐在一侧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起身。 她笑着说道,“我初来乍到西陵城,也没有很多玩伴,以后若是闲着无聊,可以来找小姑姑说话吗?” 并未有等到苏静妍回答,她又接着说道,“嗯,小姑姑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也一定很无聊,我们两个没事儿说说话就好了。” 她掩着嘴笑道,“那我先回去看看两个小的,等明儿再来。” 一直等到崔翎的身影彻底地离开了宁静轩,苏静妍这才抬起头来。 她的脸色很差,皮肤泛着深重的黄色,也许是因为常年累月没有好好打扮,脸上还生了好些斑点。 但嘴唇却有些发白,那种苍白的紫色看起来就有些不大健康。 她朝着门扉的方向望了过去,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便有晶莹的泪滴从她的脸颊滚落。 屋外传来动响,有婆子的声音说道,“到了晚膳的时间了,我给姑奶奶送食盒来。” 服侍苏静妍的小葵说,“好,就放在这儿吧,我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咦,这些菜式好新奇,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婆子笑着回答,“哦,这是袁五夫人给的方子,说是盛京城里新近流行的菜式呢,夫人奶奶们吃了都说好,来,你拿去让姑奶奶尝尝。” 苏静妍抿了抿唇,用袖子慌忙擦了擦眼泪,等到小葵进屋时,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动作。 ------------ 215 来信 一连几日,崔翎晨起便去宁静轩中,直到晌午才离开。 有时,用过午膳若是无事,还会抱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过来。 她也不管苏静妍在做什么,对她的到来有没有反应,就只是坐在一边说话。 从盛京城阳春三月天,说到西北要塞的冬月。 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她所知道的事不多,说起来她统共也没有出过几次门。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可以将每一件小事都说得那样生动有趣。 若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的时候,崔翎也会说些关于孩子的话题。 她留意到,苏静妍虽然依旧强装镇定,可偶尔回过头时,总能从眸中发现惊奇和欢喜。 有几回珂儿哭闹,苏姑姑还流露过很担心的表情。 崔翎便晓得,在她持续不断的唠叨中,多少已经唤醒了一些苏姑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她适时说道, “我来西陵城小半个月了,除了来时途经的风景,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苏静妍的身子微微一动。 她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崔翎却完全感受到了她释放的善意。 本来嘛,对于将内心紧锁住的人来说,没有回应也未必是坏事。 假若苏姑姑真的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她会拒绝有陌生人的闯入,不容许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现状。 那么她会声嘶力竭地哭闹,会竭尽全力将崔翎拒之门外,根本不会给她废话的机会。 而现在。崔翎从不断观察中发现。苏姑姑虽然依旧安静。可肢体和眼神不会骗人。 她对自己并不是排斥的,甚至每当她过来时,都能从苏姑姑表情中发现期待和高兴。 这是一件好事,证明苏姑姑也想重新苏醒过来。 而她差的只是一个重新回归的台阶,一个理由,以及一个机会。 苏静妍的变化虽然很微小,但对于关心她的人来说,却足以被感受得到。 平西侯十分感动。便完全放手将宁静轩交给了崔翎。 在一向平静宁和的西陵城忽然之间风声鹤唳之时,他也很需要崔翎给予的这份帮助。 毕竟,如今西陵城的焦点是盛乾,那个将他宝贝的女儿害成如今模样的男人! 他不想,也再也难以承受让她再受一点伤害了! 五郎近几日很忙,好像又恢复了从前九王蛰伏时那段的忙碌,他每日里很早就离开,到半夜才归家,因为太过疲倦,也总是倒头就睡。 崔翎心疼地抚摸着他劳累的睡颜。下颔长了胡须,皮肤也晒黑了。就连脸庞也小了一圈。 她不由低声抱怨,“那个盛乾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让人忙成这样!” 五郎的身子轻轻一动,睡梦中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呢喃,“翎儿,抱抱!” 像是婴儿的呓语,又像在撒娇。 崔翎正为这真情流露的一句梦话心悸,下一秒,就有一双修长的手臂环住了她。 那个怀抱温暖,心跳的节奏有力而强健,带着熟悉的安全感。 她不敢再动,生怕吵醒他,柔顺而乖巧地往他怀中缩了缩,便也合上眼轻轻睡去。 翌日晨起,送了五郎出门,崔翎便去陪着两个孩子玩。 木槿笑嘻嘻地进来,“老太君叫你过去呢,好像是盛京城来了信,有给您的!” 崔翎眸光一亮,“盛京城来的信?是悦儿!” 她连忙披了个斗篷,交待了乳娘几句,就出了门。 老太君的院子就在隔壁,走几步路就能到了,但因为最近天冷,青石地面有些滑,所以走路就要分外小心一些。 但她今天分外高兴,急着想要知道悦儿婚后的情形,便走得急了些。 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便差点就要倒下去,身后一声“五嫂嫂小心”,然后便是一个坚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扶住。 崔翎转过身去,看到苏芫正紧紧地抓住她,不由笑了起来,“芫妹妹,幸好有你。” 不然她这仰天八叉地一摔,不只形象全无,还一定会摔得很疼。 苏芫不在意地笑笑,“五嫂嫂去哪?” 崔翎便将盛京城来信的事说了,“我们离开盛京时悦儿更回过门,后来一直没有通信,也不知道她嫁到廉家后日子过得怎样,廉家三公子对她到底好不好。” 她说着便拉住苏芫,“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 苏芫的小脸忽然微微泛红,她扭捏地说道,“五嫂嫂自个儿先去吧,我……我还有点事,待会儿再过来。” 她正说着,忽听远处有清朗的声音响起,“芫芫,你看,我摘到了!” 崔翎往声音来处望去,见石小四一身锦装从远处奔跑而来,手中还捧着一束红梅。 她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暧昧,“哟,原来是和人约好了要赏花,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前些日子,苏芫对石小四还是爱理不理的呢,这才几天,就已经好上了。 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呢。 崔翎朝她挥了挥手便朝老太君的院子去了,一脚刚踏进门,就听到身后有少女的娇嗔,“你干嘛要喊那么大声,就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咱们?” 石小四的语气有些急,“啊呀,我以为大家都知道我们两个好上了,所以没有特别注意!”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响起尖利的惨叫声,“啊,好疼!芫芫你不要踩我的脚,疼死啦!” 少女哼哼道,“活该,谁叫你不听话!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石小四求饶,“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崔翎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石小四果然是受虐体质啊,从前遇到过那么多温柔婉约的淑女,他一次都没有动过心。 但这会儿碰上了性子火爆力气又大的苏芫却被驯服地服服帖帖的。 亏他前几天还吵着不肯娶呢,这才多久呀,就已经你侬我侬了。 她强忍住笑意迈开了步子进去,见老太君正靠在榻上认真地读信,她行了礼,“祖母在看什么?” 老太君见了崔翎进来,忙冲她招手,“我在看你大哥寄来的信,说家里都好,叫我放心。” 她笑了起来,“还有好消息呢,你四嫂又怀上了。喏,你也有信,叫乔嬷嬷找给你,一块儿坐下来看看。” 乔嬷嬷忙在榻前给崔翎搬了张椅子,然后又去搬了个小匣子出来,“一早给您整理好了。” 她将匣子递过去,“有大姑***,有瑀哥儿的,还有您娘家妹子托人带过来的。” 崔翎看了看,见果真有好几封信躺在匣中,便忙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封,是悦儿的。 悦儿的信不长,但却洋溢着轻松的气氛,能从文字中读出她最近的心情不好。 她说在廉家过得很好,婆婆疼爱她,嫂子们也很照顾,小姑子们都是挺不错的人,她生活得很好,每天都开开心心。 末尾还用英文附了两段话。 第一段是,廉贞儿和景容已经完婚,因为过年有过几次接触,她已经彻底确认景容虽是景朝皇室的后人,生了一张与轩帝一模一样的脸,但他不是她心里记挂着的那个人。 她可以彻底地放下了。 第二段是,廉三是个有趣的男人,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很快地爱上他,但她却愿意尝试。另外,看到四郎和苏子画恩爱的样子,她忽然也想当妈妈了。 她说她会努力的! 崔翎很为悦儿感到高兴,要放下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容易,要重新开始新的感情更难。 可是悦儿却做到了。 她很期待,等到回盛京时,能够看到悦儿容光焕发的样子。 那时候,悦儿的眼中满是幸福,不会再有一点悲伤。 瑀哥儿的信中说,他得到了太学院的就读资格,皇帝亲自下的旨意,他不必通过考试就能进去,而且还拜在了院长的门下当弟子。 虽然一开始他觉得这样靠裙带关系有些胜之不武,还闹了好久的别扭和情绪。 但慢慢地,他却也想开了。 身为镇国公府袁家的子弟,不只要有光耀门楣的真才实学,也得需要承受别人的猜疑指责。 是空降又怎样?只要他好好读书,证明自己,那就可以了。 崔翎一下子感到从前那个傲娇刻板的小男孩长大了,他变得有思想有担当,成熟且懂事。 不过,瑀哥儿来信的最后一句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小魔王属性。 他说,每每想起自己在太学院读书苦逼,但五婶婶却在西陵城游山玩水尽兴,胸中总觉得十分不爽,为了弥补他受伤的幼小心灵,请五婶婶归家时一定要带足两车的礼物,否则,哼哼…… 一切尽在哼哼中。 宜宁郡主廉氏和苏子画也各有书信,不过都是些家务琐事,以及思念之情。 倒是崔翎娘家的妹子崔翩,来信中不只说了家中近况,以及崔成楷在外头的情况,还提出了想要自己开店赚钱的想法。 崔翎虽然对妹子的勇气十分赞赏,可这里是大盛朝,贵族女子若是手上沾染了铜臭味,那可是会被人诟病的。 哪怕像苏子画这样来自已经经商的隆中苏家,可她自己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养出来的小姐。 她想了想,便立刻叫人拿来了笔墨给二嫂梁氏写信,希望她若是有空时,可以接崔翩到家里来玩儿。(未完待续。。) ------------ 216 突厥 盛京城带来的好消息,让崔翎整个下午都心情愉快。 她的欢喜写在脸上,丝毫没有隐藏,完全地袒露在苏静妍的面前。 快乐有时比悲伤更容易被感染,她能够看到苏姑姑的身体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 这是个好的开始。 崔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问道,“今儿天晴,外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小姑姑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花园走走?” 宁静轩中虽也栽种了梅花,却大多只是小株的盆景,不及花园中满片梅林壮观。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期待,声音里透着真诚,苏静妍沉默良久之后,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崔翎心中一片狂喜,虽然苏姑姑没有开口说话,但能让她尝试着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这已经是个奇迹般的开始。 这证明,苏姑姑自己也有要走出去的意愿,并且,她肯为之尝试努力。 到了夜里,五郎回来,听说苏姑姑在花园里逛了许久,又惊又喜。 他连忙问崔翎,“翎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从苏静妍得了痴症,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偏方,都没有任何用处。 可崔翎才来西陵多久,就将人给从屋子里哄了出来? 崔翎说道,“十年了,再深的情伤也早就愈合,苏姑姑继续躲在屋中,不过只是因为害怕。” 她叹了口气,“她害怕自己闹了这一场成为西陵城的笑话,连累父母家人,累及家中小辈的婚事,也内疚让整个平西侯府为她担忧。” 因为害怕,所以退却。 到最后就索性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出来。 而她所做的,仅只是在苏姑姑深锁的庭院之内,漏入一束光。递一把梯子。 这些日子得不到回应的自言自语中,崔翎向苏静妍透露了平西侯府的近况,家里人的关切和爱护,以及西陵城外的世事变迁。 她想让苏姑姑安心。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外面是个一个友善安全的世界。 没有人会再伤害她,她的出现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崔翎笑了起来,“所以,苏姑姑就肯跟我到花园里赏梅花了啊。” 五郎猛得在妻子的脸上啃了一口,“我的翎儿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目光温柔极了,“舅公这么多年为了苏姑姑的事儿烦恼,如今总算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 崔翎抬头问他,“那个什么盛乾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小声地嘀咕,“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若是找到了他,一定要恶狠狠揍一顿才行。” 若是真的有急事不得不离开,留张纸条总会吧? 若是不想承担私奔的罪名。那也该坦诚相告。 趁着人不知道,悄悄地溜走了,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有,算什么男人嘛! 五郎眉头轻锁,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有了些线索,但还不能确定……” 他顿了顿。“我和舅公商量过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翎儿,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三十年前,盛朝曾经有一位公主和亲西域……” 崔翎愣了愣,随即想到当初在袁家的藏书阁中曾经看到过的史册。 三十年前。先帝执政时,曾将自己的妹妹崇宁公主和亲西域,嫁给了西域王。 崇宁公主去了西域之后,不大适应那边的环境和生活,又思念故乡。不久便得了水土不服之症,缠mián病榻一年之后逝世。 崔翎不解问道,“你和舅公为何会这样想?崇宁公主和亲一年就过世了,并没有留下子嗣。” 她脸上颇见困惑之色,“假若盛乾是西域王和崇宁公主的孩子,那么就该昭告天下,养在王庭。怎么会在西陵城里隐姓埋名生活?” 五郎脸色越发沉重,“舅公当初在盛怒之时并没有注意到,但前几日令尹府被盗,令尹取出盛乾的通关文书时才发现,画像上的人,不只生得像西域王,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崇宁公主的神韵。” 他顿一顿,“当初崇宁公主和亲,曾经在平西侯府逗留过一段时日,舅公还亲自送了公主去的西域王庭,所以,舅公说他不会看错。” 盛是盛朝国姓,崇宁公主在帝宫时住的是景乾殿。 盛乾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了! 崔翎微微一震,“你是说,西域王他……” 当初西域求和,不得已才迎娶盛朝公主为后,可西域王或许并不想要一个带着盛朝皇室血脉的儿子,将来继承西域国的江山社稷。 所以…… 这故事倘若是真的,那这其中一定包含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波折,很多事情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崔翎充满了想象力的大脑不断运作,竟然将那段故事的前因后果脑补了个实在。 譬如崇宁公主嫁给了西域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但西域王却只肯让她生下女孩。 终于到了生产那天,崇宁公主不幸诞下一位王子。 西域王本来欲要对王子斩尽杀绝,但公主身边的能人异士将王子送出宫外。 事情败露,西域王恼羞成怒将崇宁公主害死,对外谎称是公主水土不服而亡,盛朝帝宫远在天边,两国之间也不能频繁来往,等到消息传到了盛朝皇帝耳中,公主早就已经化为白骨。 这种事,一追究就是一场战争,盛朝那时正在内讧,也没有精力为一位和亲的公主伸冤。 王子在忠仆的养育之下小心翼翼长大,他想要为母亲报仇,夺回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取得外力的帮助,所以他想方设法来到了西陵。 但又不知道因为何事忽然离开,也许……他已经被知道了详情的西域王给杀了。 五郎听完崔翎的推理简直有些惊呆了,他大为赞叹,“哇哦,翎儿你不去当说书的还真是可惜,我和舅公就是这么一个怀疑。你竟然将整个故事都想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可是,没有这样简单呢。” 如果是崔翎所说的那样,那么就不该有人潜入令尹府去偷盗盛乾的资料。 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重新注意到这个人。 西域王杀妻害子,这件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还会得罪国力日强的盛朝,将这件陈年旧事扯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五郎眼神微微一眯,“就好像有人以宁王余孽作乱将我引到西陵城一样,盛乾,也是幕后之人故意要暴露出来的一个线索。” 他有些苦恼,“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此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翎搂住五郎。柔声安慰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复杂纷繁,你一时想不清那才是正常的。不要着急,也许等苏姑姑肯开口说话了。我们就能知道多一点信息。” 她顿了顿,“不过,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越是深谋远虑的幕后指使,他走的每一步路都越会有所含义。” 五郎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是。一定会有什么好处,才会将盛乾摆在明面上来说。” 他垂了眼眸,“盛乾的身世牵动着当初崇宁公主的死因,如今西域王老病垂死,几位王子争相夺嫡,可盛朝却是兵强马壮。若是因此事盛朝出兵,那么西域简直不堪一击。” 崔翎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没有错,就是这样。” 她收敛了笑意。表情微沉,“不管盛乾有没有死,只要将这件事抖了出来,西域和盛朝必定要起冲突,所以这件事不会是西域人做的。当然也不会是盛朝人,连舅公都是最近才怀疑的事,想来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五郎微微抿了抿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是突厥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若是西域和盛朝打起来了,与西域接壤的突厥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锐利的眼神中一时间充满了杀气,“当初宁王谋逆背后也有突厥人的参与,所以那份密报真假参半,突厥人还真是……找死呢。” 崔翎轻轻拍了拍五郎的背,她知道他现在浑身上下满含杀气。 袁家二郎五年前死在了突厥人手中,死状凄惨,万箭穿心,不知道在气绝之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那是一向和二郎感情甚笃的五郎永远都不想要去回忆的事。 从前强力忍住悲伤,不去为兄长报仇,只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盟约,他虽是袁二郎的兄弟,但也是盛朝的子民,在国家利益之前,只能隐忍自己的仇恨。 而现在的景况,却是突厥人先来挑衅的呢。 五郎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提枪上阵,将那些害死他二哥的人全部都赶尽杀绝。 崔翎很理解五郎现在的心情,但她比他更加冷静。 她柔声说道,“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未有定论,还需要好好查证。若是查证属实,我也赞同你去前线奋力杀敌,为二哥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郎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但在妻子温柔的抚触中渐渐身体平静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对着崔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假若不是突厥人便罢,假若是他们……” 他目光里骤然迸发出一道犀利的杀气,“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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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声叹口气,“现在连和手帕交出个门都要被母亲说,家里头严格得不得了,我都觉得自己闷在家里都要发霉了呢。” 崔翎问道,“浴花节?” 苏蔷忙道,“大后日是三月十八,是西陵城一年一度的浴花节。,这是很久之前不知道哪一位令尹的夫人想出来的。” 她接着解释。“那天西陵城中有名有姓的贵女都要聚集一堂,比试琴棋书画骑射,由长辈们给出彩头,各取一名魁首。” 苏薇也道,“虽然彩头不多。算不上什么,但能得到魁首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她笑着说道,“前年肖大人的千金琴棋书画皆能,得了四项魁首,令尹夫人当即就为自己的长子定下了她呢。” 崔翎了然,这所谓的浴花节就跟盛京城中那些贵妇人举办的茶会花会一样,都可以变相地相亲。 由琴棋书画的比试。来测量这些贵女的才华,由应对接待的态度,来观察她们的人品。 她点头道,“哦,原来在浴花节得到魁首,就能赢得媒婆的青睐啊。” 苏芫噗嗤一声。“五嫂嫂您想多了!” 她指了指自己,“本人连续三年是骑射的魁首,可也没有见我家的门槛被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那种比试,乐呵乐呵也就算了,不能当真。” 言语间一片愤愤不平。 同样是魁首。人家得了就立马有一门好亲,自己却无人问津。 这番话,引得屋中一阵大笑,苏蔷道,“芫姐姐你可不要胡说,想要求娶你的西陵男子多了去了,只是祖父舍不得叫你低嫁罢了!” 崔翎也笑了起来,“芫儿你就贫吧。” 正说着,她忽然转身对着苏静妍问道,“小姑姑想不想去城西的清光寺?听说那里桃花开得好,若是小姑姑肯,那我就厚着脸皮去求求舅公,让他恩准我们出门。” 虽然西陵城中有些不大太平,但那些人应该不会留意她们这几个女流之辈。 只要多带一些护卫,自己心里有个底,只是出去一日,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左右,还有石小四陪着呢! 苏静妍的表情仍旧有些愣愣的,但看得出来,她听明白了崔翎的问话。 她是想出去看看的,但是又很害怕,十年了呢,不知道外面的世事变化是否早已经沧海桑田。 苏芫见小姑姑犹豫,便立刻攀上了她手臂,“小姑姑,您就同意了吧!” 苏蔷苏薇见状,也都哀求道,“小姑姑,我们一块儿去赏花踏青,清光寺那边风景好,素斋也是一流的!” 一发哀求之下,果然,苏静妍缓缓地点了点头,“去。” 崔翎眼中迸发出惊喜神色,这还是苏姑姑第一次开口说话。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去字,但只要她开了口,以后会说词语,然后句子,慢慢会恢复正常交流。 她忙欣喜地说道,“好吧,那等会儿我就去求情!” 平西侯得知这消息自然千肯万肯,苏静妍最近的情况十分有起色,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痴儿一般的女儿肯出门了,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惊喜万分。 他立刻招了手下过来吩咐,“明日府中几位小姐要去一趟清光寺,你先去那边准备一下,再派人跟着保护,小姐们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那手下得令去了。 世子笑着说道,“芫儿缠了我许久要出门,这主意一定是她出的,父亲您准了,那孩子一定很高兴。” 他小声嘀咕,“本来嘛,外头的事一日不解决,难道就一日不准孩子们出门?又不是盛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咱们家的孩子都是闲不住的。” 平西侯瞪了他一眼。“以后若是想说给我听的话,大声一点。若是不想叫我知道的,那就索性别说。” 他冷哼,“那么小声的嘀咕却还偏让我听见。这算是什么?” 苏世子立刻噤若寒蝉,笔直僵硬地站着,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翌日清晨,天还未曾亮,崔翎便起来亲自准备糕点。 五郎醒来时看到床上没有妻子,便叹了口气起身去小厨房寻她,才刚踏进门口,便看到那个一袭简单的春衫正在忙碌着揉面团的女子。 厨房里没有其他人,除了个生火的婆子,只有木槿在给崔翎打下手。 他忙上前。柔声问道,“怎么没有叫刘师傅?” 崔翎笑着说道,“我是临时起意想到要做些糕点带上的,昨儿没有事先和刘师傅说,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叫他起来。” 她一边搓着团子。一边说道,“只不过一点小事,我自己来也没什么。你先去洗漱,很快就好了,今儿在家中吃过早点再去衙门吧。” 五郎笑了笑,“要我帮忙吗?” 他似也没有指望要得到崔翎的回答,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打水净手。然后撸起袖子就开始加入揉面团战队。 崔翎脸色微红,小声说道,“喂喂,咱们这是在人家府上做客,你不用这样吧?” 烧火的婆子是平西侯府的人,正一脸惊讶地望着这对小夫妻。 西陵城虽然民风开放。可贵族男子也是不进厨房的,五郎却如此自然地揉面,不让人觉得惊讶才怪呢。 五郎凑到崔翎耳边,“怕什么?侯府的下人没有那样嘴碎。再说,就算说出去又怎样?我们是夫妻。恩爱不是应该的吗?” 他笑着说道,“等会儿我去一趟衙门,若是无事,就赶去那什么清光寺找你。” 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诱她来了西陵,可都两三个月了还没有出过门,他也觉得有点愧疚。 在五郎的帮忙之下,小点心很快就做好了,崔翎小心放入蒸笼,交待木槿在这里看着,便跟着五郎一块儿回了房。 此时天色才刚亮开,小夫妻两个又温存了一会儿,这才洗漱更衣。 崔翎送了五郎出门,交待了乳娘几句,便就出了门。 她亲自去宁静轩替苏姑姑挑了一身清爽的衣裳,替她上了粉打扮了一番。 铜镜中,露出影影绰绰的一个身影,虽然显得有些消瘦,但脸色却好看了许多,再配上合适的春衫,苏姑姑看起来变得年轻了许多。 崔翎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出门,小姑姑就跟着我,你放心,不要害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 苏静妍的脚步很是迟疑,但终于还是肯迈出第一步。 二门处,苏芫和苏蔷苏薇姐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芫见了苏静妍,惊喜地说道,“小姑姑,你今日装扮过后精神好多了,这个腮红颜色不错,很配你!不过,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她想了想,便从旁边一棵树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轻轻簪在苏静妍发髻上。然后拍手笑道,“这样就对了!” 崔翎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听说清光寺路途不近,再不走可就迟了哦!” 她和苏静妍坐一辆马车,苏家三姐妹坐另一辆,后面还有些婆子丫头跟着,除了随行的护卫,据五郎说还派了不少暗卫跟着。 崔翎觉得,这一路的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然而,平西侯府外面的街角,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看到马车浩浩荡荡从平西侯府出来,眼神眯了眯,然后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ps: 推荐一下四嫂苏子画的新书《妻娇》,书号:3175197,在我书页面的直通车上有哦!虽然很瘦,但是值得养肥,很好看!以下是简介:在陌生时空背负着出生的秘密生存,需要莫大的勇气,在还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阮妍只想安静地做一名小花农。但为什么麻烦却接踵而至?先是引起了权贵注意,还有不对盘的邻居帅哥时刻不忘和她作对。她虽然喜欢养花,但对恶桃花一点兴趣也没有!阮妍:你说是花漂亮还是我漂亮?某帅锅:花娇不及我妻娇! ------------ 218 秘辛 清光寺住持一早就接到了平西侯府的消息,晓得几位小姐要来,早就准备好了禅院。 等到苏家的马车一到山门,就有知客僧迎了进去,一路引着马车到了后山。 崔翎来到盛朝之后,鲜少出门,但盛京城的护国寺却因为悦儿的事去过几遭。 护国寺是盛朝国寺,建造地威武庄严,十分巍峨。 但比起这座清光寺来,不只占地辽幅,建筑的庞大,却都还略有不及。 她不由赞叹,“哇,这里好大!” 苏芫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清光山可是西陵最高最大也最险峻的山脉了,整个清光山可都是清光寺的地盘呢。” 她在最前面引路,“住持倒是有心,给咱们安排的禅院前面就有一大片的桃林。” 石小四冲着崔翎苦笑一声,“五嫂嫂,我和芫芫先去探路!” 自从沐阳伯府的婚书寄来之后,他和苏芫算是明过了路,西陵这里民风开放,未婚夫妻在一块儿玩没有人会说三道四,所以他便趁着这便利整日粘在她身边。 相处越深,他越发从苏芫清丽婉约的表象之下发掘到她狂野的内心。 她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他以为抓住了她,但下一秒就从他手中挣脱,不知道去了何方。 他总是要为了跟上她跳脱的思路而孜孜不倦努力着。 她如此精力旺盛,分明令他有些体力不支,偏偏又入了迷,越陷越深。 崔翎才不会打扰他们小两口恩爱呢,她连忙摆了摆手,“你和芫妹妹去玩儿吧,不必管我们。” 她转头对着苏蔷苏薇两姐妹说,“咱们先过去看看,等会儿你们可以自个去玩儿。小姑姑由我照看着便行。” 清光寺的桃花果真开得又早又好,推开禅院的后门,便是漫山遍野的粉色。 枝头抽着新绿,将这三月天点缀得春意盎然。 苏蔷苏薇都是年轻少女。素来都不是那等扭捏拘束的主,见了这等美景早按捺不住。 她们两个一边嬉戏着往林中走去,一边银铃般笑声传来,“五嫂嫂,小姑姑,你们也来啊,这里好美好美!” 崔翎原本还不敢往林中去走,但想到临走时,五郎叮嘱过她,平西侯早就在清光山安插了许多护卫和暗卫。只要她们不走到僻静的地方,总有人能够保护到。 她还特地观察了一下,果然见树梢屋顶都有伪装过的人在埋伏,心里稍微安了安,便笑着对苏静妍说道。“小姑姑,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苏静妍静默不动,望着桃林的眼眸中却忽然蓄满了眼泪。 她双唇微颤地说道,“这里……这里我来过。” 崔翎一愣,随即了然,想要接着这话问下去,忽又觉得有些残忍。 正当她犹豫之时。苏静妍却自己说道,“我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盛乾。” 那年春天桃花红,她和侍女在清光寺赏梅,与年轻英俊的异族男子擦肩而过,她记住了他的脸。 自此梦牵魂萦。 幸运的是,在不久之后的街市中。恰遇到他遭人追杀毒打。 她拔刀相助挺身而出救下他,将他安排到了僻静的院落,给予安全的环境。 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时刻,他月下舞剑,她琴音缭绕。眼神中爱火四燃。 相处数月,本以为他也如她对他那份心意,可谁料到,相约私奔离开西陵城的那日,他却废弃鸳盟,先行离开了。 爱得深,才会陷得深。 如今旧地重游,恍若隔世,苏静妍猛然惊醒过来,却是自己执迷不悟了。 崔翎拉住苏静妍的手臂,柔声说道,“小姑姑,若是觉得不喜欢,咱们回禅院呆着就好。” 她冲着她微微一笑,“在禅院中赏景也是一样的。” 其实,她早在初见苏静妍的时候就知道,这位苏姑姑根本就没有疯,也不是什么痴儿。 她只不过是沉溺在过往的悲伤中不可自拔罢了。 随着时间流逝,悲伤淡了,哀愁也淡了,被背叛的耻辱感消失了,她却仍旧没有办法走出来,不是因为还爱着那个负心的男人,也不是因为还看不开。 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头了。 所以,此刻听到苏静妍神志清晰,吐字清楚地说起这地方乃是她和盛乾初遇的所在,崔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她只是有些心疼,就算愈合的伤口,再旧景重现,也会被撕开,还是会疼。 苏静妍却回头对崔翎笑笑,“是……五侄儿媳妇吗?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不要紧的。” 她说话很慢,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眼神中却带着万般的真诚。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这些日子,谢谢你!” 假若不是这个在她的世界里一意孤行着的女子,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快就醒悟过来。 或许,没有崔翎的点拨,也许这辈子她都要为了一个负心汉而沉lun]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做什么。” 她关切地问道,“小姑姑若是觉得不适,咱们还是不要继续走下去了,喜欢桃花,叫人折两枝咱们带回去就是了。” 苏姑姑刚刚恢复的神智,可不能因为触景生情,而又重新坏了下去。 但苏静妍却拦住了崔翎,她笑着说道,“不要紧的,我想走一走。” 她双唇微微抿了抿,“你陪我一起走。” 只有肯面对了,才证明真的走出来了。 桃林的中间是一道青色的石板路,因在山上,所以有高低不平,山势也有些往下倾斜。 崔翎拉着苏姑姑小心翼翼往下走,一边低声问道,“姑姑口中说的盛乾,就是那个人吗?” 既然苏静妍肯走出来,肯面对,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想要知道的事,还要得问出口。 苏静妍的表情很平静,经过了十年之后,她对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大的反应了。 如今。盛乾对她来说,就是她年少轻狂时所犯下的一个错误。 虽然这个错误让她沉溺了十年之久,愧对了许多关心她爱护她的家人,但也仅只如此了。 以后,再也不会。 她沉默半晌说道,“你都听说过了。” 苏静妍回过头来,蜡黄的脸色忽然白了一白,“没有错,盛乾就是那个背弃盟约,害我至斯的男人。” 她声音平静下来。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往事。 “盛乾是前朝崇宁公主和西域王的儿子,若是他命运平顺,那么这会儿便该坐在西域王庭,身着紫金袍服,成为西域储君。不过……” 苏静妍眼眸微垂。低声说道,“西域王太后不想要一个带着盛朝血脉的皇储,让西域国的王室血脉被玷污,所以她在崇宁公主生产时,派人要掐死自己的孙子。” 她冷哼一声,“可惜,崇宁公主虽然柔弱。但身边却有几个得力的仆人,他们狸猫换太子,将盛乾送了出宫。” 崔翎心中一震,这些情节不就是之前她脑补过的吗? 原本以为是自己狗血了,但没有想到现实就是这样骨感啊! 她弱弱地问道,“所以。十年前盛乾来到西陵,是想要像盛朝皇室求助?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崇宁公主报仇吗?” 苏静妍缓缓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他倒是想。但却哪里有这样的能力?” 她苦笑着说道,“王太后晓得盛乾还活着,一面要瞒着西域王,一面花费大量的精力人力追杀他,一路追杀到了西陵。他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哪里还有本事见到皇室中人?” 崔翎却皱了皱眉,“小姑姑知道这些,却没有跟舅公说过?” 按照道理说,盛乾遇到了苏静妍,还将这些身世之谜告诉了她,是想着要以她为阶梯,将难以言明的身世告诉给平西侯知道吧。 平西侯虽然无事不准入京,可是他一封上书送到帝宫,崇宁公主的沉冤就能得到一雪了。 这件事,原本就不必这样复杂的。 苏静妍却苦着脸摇头,“我只是跟父亲说,我和一个异族小子好上了,他就大发雷霆,哪里还敢跟他说别的?”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他都答应了我,只要能和我在一起,什么苦难的身世,什么国仇家恨,他都不要去管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以后就过些安静平凡的日子,他也不要做什么西域王储了!” 崔翎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其实是相信当初盛乾对苏姑姑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或者当真有过要放弃报仇的想法,因为那件事对他来说太难了。 只要他不指望着报仇或者东山再起,远远地离开这里,越是离西域国遥远,那么他就越安全。 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安全地活着,生几个孩子,过简单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样说来,当时盛乾匆忙离开,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崔翎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小姑姑,您是说,谋害崇宁公主和盛乾都是西域王太后的主意,西域王他并不知道这些?” 她顿了顿,紧接着继续问道,“西域王不知道崇宁公主为他诞下了一个男嗣,这孩子还活下来了,并被忠实的仆人送出了西域王庭?他不知道?” 苏静妍微微晃了晃神,半晌咬着唇道,“他当初是这样说的。”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起来,“他当时还说,不论是联络上了西域王,还是大盛皇室,他都或有一线活命的可能,否则若是落入了西域王太后的手上,他必定命休。” 崔翎的双眸一亮,“我知道了!” ------------ 219 被绑 西域王重病缠身,大限将近,却并没有立储。 诸位王子暗中较劲,王庭正陷入夺嫡的风波中,鹿死谁手,暂未可知。 这种时候,接壤的西陵城有所异动,想必西域王庭也会注意到的。 那么,盛乾这个人的存在,也就浮出了水面。 不管潜入令尹书房偷盗之人,究竟是盛乾指使,或者其他的王子所为,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盛乾的身份如同抽丝剥茧般摆在了明处。 盛朝皇帝终会知晓,西域王也不能视而不见。 西域王自从崇宁公主过世之后,为了表达对这位盛朝妻子的心意,一直没有再立新王后。 王庭也注重嫡出正统,盛乾作为崇宁公主之子,没有人再比他更理直气壮地继承王位。 盛朝为了利益,也一定会坚挺地站在他身后。 而三十年前那件事,早就随着时光飞散,西域王太后已经作古,为了两国体面,谁都不会深究。 盛乾便能顺理成章地上位。 这果真是一出绝妙的计策,不管是幕后主使人是否盛乾,又抑或是对手的昏招,总之,盛乾会是唯一的赢家。 崔翎心中好生感慨,却不忍在苏静妍面前说太多。 苏姑姑大梦方醒,心智还脆弱得很,有些话,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随便地说出来,徒惹人伤心。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小姑姑。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去坐一会儿吧。” 青石路旁有一座矮亭。恰在桃林中央,因地势颇高,坐在此间望去,能看到大半个西陵城的美景。 崔翎远眺一番,赞叹地说道,“西陵果然地大宽广,就从这一隅望去,好像天地都相连了呢。” 这是盛京城所没有的景致。亦是钢筋水泥的前世无法看到的,她深深呼吸,贪恋地望过去。 苏静妍脸上微微漾开笑意,她低声说道,“我已十年没有出过门,想不到西陵城的变化这样大。” 她伸手指了指前方,“那边,从前是一片荒芜的郊地,竟不知道何时起了那么多屋宇。” 十年的时间,足够令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十年。也足够让一个情绪脆弱的女子变得成熟坚定。 当那些龟缩在往事里逃避不肯抬头的过去,成为了过去。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走出来,慢慢地变成最坚强勇敢的女子。 盛乾?那只是她年少不知愁滋味时,停留在心上的一只蚊子。 叮时痒,揉时痛,猛力一打会流出殷红的血,只要不在意了,过些时日又会消失无踪。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便一边赏着美景,一边说着话。 初时,只是崔翎一个人说,苏静妍只是安静地听着。 但后面说到了桃花酥,桃花饼,以及桃花佳酿时,苏姑姑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两个人颇有兴致地讨论了一番桃花美食,苏姑姑晓得崔翎会做,竟还破天荒地催促起了她来,“等到回去,咱们就试试看?” 崔翎刚要说好,忽见身后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 那小和尚笑眯眯地说道,“两位贵客在这里呀,住持方丈用桃花露泡了香茗,邀请平西侯府上的贵客们一块儿去品,其他几位小姐已经到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位随我来吧!” 崔翎便抬头去看苏静妍,“小姑姑……” 清光寺住持大师亲自邀请,崔翎没法子拒绝。 虽然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的,一个老和尚邀请一堆年轻小姑娘喝茶,这算是怎么回事? 反正在盛京城,若是没有长辈在,这种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可这里是西陵啊,民风开放的西陵,说不定只是住持大师一片好意呢。 她又抬头仔细去观察那些隐藏在树林之中的护卫,心里想,不过就是去喝个茶,左右有那么多人看着保护,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吧。 苏静妍十年前是一个鲜衣怒马恣意骄狂的女子,性子不只爽快,还十分霸气。 可这漫长且悲伤封闭的十年时光,早已经磨灭了她的棱角,令她变得怯弱。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崔翎,语气里满是求助,“这……我也……” 一晃经年,世事变迁,她对十年之后的这个世间事还十分陌生,一时之间也不晓得是要拒绝还是该就此跟着去。 崔翎叹了口气,“那我们就跟在小师傅身后吧。” 她拉着苏静妍的手,在一众仆妇的跟随之下,便跟着小师傅往回走。 住持方丈的禅院离得有些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还不曾抵达。 崔翎身后便有仆妇问道,“小师傅,怎么还没有到?” 小沙弥回头冲着她们一笑,“就在前面了。” 这回跟着来的仆妇,大部分都是从盛京城来的,她们也只是想要趁着跟五夫人出门的机会,游个山逛个水拜个佛,对清光寺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 自然是小沙弥说什么就只好信什么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座巍峨的院子,小沙弥停下,笑着说道,“这不就到了?” 刚踏入院子,说时迟那时快,院子的门就一下子紧紧落锁。 忽从屋中闪出一队黑衣蒙面之人,团团将崔翎和苏静妍一行围住。 跟着来的仆妇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轻,不一会儿便喊声震天,“来人啊,有歹徒啊!” 崔翎皱着眉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横眉冷哼,“光天化日,佛祖门前。你们竟然行这等卑鄙手段。举头三尺有神明。就不怕报应不爽吗?” 那些黑衣蒙面的人可没有打算和崔翎来个辩论,他们三下五除二就将仆妇们绑住嘴巴堵上。 为首的那个上前来到崔翎和苏静妍面前,面巾之上的犀利眼眸在她们两个身上扫视了一遍。 他回头冲着手下一个示意,便有人上来将她两个分别打包。 崔翎一时急了,想要大声去喊可已经来不及,早有人用布料将她的嘴巴堵上。 这伙人来势汹汹,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这训练有素的动作。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他们不敢和她搭腔,整个过程不管被打被骂都一声不吭,极有可能不是本地人。 或许…… 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若是所料不差,这群人应该不是盛朝人,正因为语言不通或者口音有问题,所以才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露陷。 但现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就算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呢。 她和苏静妍早已经一左一右被人扛了起来,那群黑衣人并没有从院子门口出去。反而走到了后院,从一个小门偷偷摸摸出去。也不知道他们要将她们两个转移到什么地方去。 崔翎心里急得不行,一边暗恨自己大意,一面又期盼着那些埋伏在树林里的护卫能够早一点发现她这里不对劲了。 但埋伏跟着的暗卫都在前院,她仔细看过,后院这边就是陡峭的山壁,竟然没有一个隐藏再次的护卫。 她不由心生绝望。 那些暗中保护自己等人的护卫们,眼看着一大堆仆妇一块儿进的院子,一时半刻,恐怕也想不到里间会出了什么事。 他们受命在暗中保护,也不可能明晃晃地跑到院子里来看。 也不知道得要多长时间,说不定得要到吃午膳的时候,有人来找,他们才会发现不对劲。 可扛着自己和苏姑姑的这伙人移动速度极快,等到午膳那个点,早就不知道离开这里有多远了。 崔翎此刻当真是一颗心凉了个透彻。 她苦笑着想,也就是这伙匪徒经验不够丰富,没有直接用个大麻袋将自己和苏姑姑套住。 所以,她虽然手脚被绑,嘴巴被堵住,但勉强还可以用一对眼睛,将周围的形势看个清楚。 这里是清光寺的后山,地势很险峻,看杂草丛生的样子,想必从来都没有人会来这里。 山脚之下有路,通向远方的道路,那里恰好有个路口,三个方向,她没有来过,根本不知道这些路口出去各自通向哪里。 崔翎有过一次被纪都绑架的经验,深深知晓,若是不尽早地挣脱逃离,以她和苏姑姑两个弱女子,若是离开了清光寺的势力范围,或者干脆离开了盛朝,那么要想安全地活下来该有多难。 这些绑架她们的人,手段干脆利落,是有准备而来,绝对不是一次一时冲动的行动。 可见,他们一定是有所图谋,才会绑架她和苏姑姑两个弱女子的。 她们两一个是平西侯的幺女,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五夫人。 若是对方果真是异族人,不论是西域还是突厥,抓她们两个在手,不必说,一定是为了威胁利用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崔翎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事已至此,她就是再讨厌也没有办法了,她和苏姑姑的生命,也许还有西陵城苏家的未来,很可能以后都要葬送在这些人手里了。 除非,她可以像从前在纪都手中逃脱那样,再自救一次! 崔翎偷偷去瞥苏姑姑,只见她双头垂着,双眼紧闭,好似是被突然的变故吓昏了过去。 她皱了皱眉,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或许还能够奋力一搏,可是苏姑姑也在,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先逃离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也该死在一处才对。(未完待续。。) ------------ 210 机会 崔翎这样想着,强自令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出动的人马不少,除了扛着自己和苏姑姑的两个黑衣人外,尚还有七八个人围在左右。 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不可能以一敌十,对付那么多受过训练的男子的。 但她可以想个办法让山上的人找到她们。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运转着,只等到那个契机来临,便奔涌而出。 她口中被塞入了布条,不能说话,双手双腿也一并被捆绑住。 但手指却刚好可以够得到手腕之上,触及到今晨出门时戴的那串南珠手链。 崔翎很想将串联南珠手链的丝线一根根拧断,这样可以留下痕迹。 但清光山的后山野草丛生,这些南珠掉落就会被杂草吞没,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可若是不折断它们,那就连最后一丝被找到的希望都掐灭了,她根本想不到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五郎留下记号。 正当她绝望之时,猛然手掌传来一阵刺痛。 是长了锯齿的野草不小心划破她柔嫩的肌肤,有几点殷红留在了野草的叶子上。 崔翎灵机一动,便用指甲紧紧地去抠伤口,很疼,但效果很显著,不断经过的草叶上处处都留下了她的血迹。 就这样一路顺着山势而下,好几里路的杂草叶上,处处都隐约留下了她的血痕。 等终于到了山脚下的窄路时,崔翎的手掌手指,那些有过伤口的地方都已经破烂不堪。 手心传来丝丝刺骨的痛感,但她已经来不及委屈。 因为她看到了两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赶车的都是寻常的车夫。 一个穿着西陵城民间乡土服色的男子上前迎接,用她听不懂的话,在和黑衣人交流。 大抵是一种交接。 崔翎顿时有些绝望起来,她不知道这辆马车会将她和苏姑姑运向何方。 她也不知道马车的主人究竟会怎样对待她们。 电视剧里被绑架撕票然后再去勒索敲诈的故事也不是没有看过。她不确定自己和苏姑姑还能不能活下来。 她绝对不想死的。 悲催了一辈子,换来的幸福生活,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她不能死的。 好不容易有个恩爱的夫君。他那样好,她舍不得死。 珂儿和怡儿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们都需要母亲,她不敢死。 不,一定要想个办法,尽量自救,越快越好。 黑衣人的首领似乎和来接引的人交流完了,快步走到押后的一辆马车跟前行了个奇怪的礼仪,然后就立刻散了。 苏姑姑被扛着她的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扔向了第一辆马车。 正当扛着崔翎的黑衣人也要效法之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拧断了手上的链子。 哐当哐当。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诡异起来。 那黑衣人将她丢下,赫然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阵恶狠狠的呱啦呱啦。 崔翎对他丝毫没有畏惧,一双眼眸瞪着那黑衣人。目光里充满了挑衅。 她在赌。 这里有两辆马车,第一辆是空的,苏姑姑已经被扔了进去。 第二辆有人,地位还不低,因为绑架她们的黑衣人的首领对第二辆马车里的人十分恭敬,他刚才还行了礼。 虽然她看不懂他的礼仪是什么,但光从那人郑重的表情。就已经看得出来,后面马车里坐的人,身份要比他们都高。 这便意味着,这里是有能够理事做主的人物的。 而她,需要闹出一些动静来,最好可以吸引那人的注意。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和机会。 果然,在这番对峙时,那离开的首领听到动静又重新返回回来,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第二辆马车里的人咳了几声,便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是个五官深邃皮肤微黑的男人。虽然穿了一身西陵人的衣裳,但身上却充满了野性的异族气息。 崔翎虽然心中早就已经猜到了,但真的看到时还是有些震惊。 那男人的脸生得与盛朝人太不一样了,只要一眼就能够看出差别,就顶着这样风格鲜明的脸,这人也敢在西陵城中到处晃悠。 是因为通商的政策,令很多别有用心和图谋的异族人混了进来吧。 崔翎想着,又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不论年龄和气质都和画像中的盛乾不一样。 长相要比盛乾更狂野一些。 她一时也分不清他是西域人还是突厥人。 不过,能干出绑架弱质女流以期威胁平西侯和五郎的人,不论是什么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人首领粗鲁地举起崔翎的破烂的手,对着那无关深邃的男子叽里呱啦一阵。 那男人目光瞥向崔翎,阴沉沉,冷冰冰的,还带着一股杀气。 他跳下马车,冷冷走到崔翎面前,抬起她的下颔,“你在一路之上都留下了记号?” 崔翎眉头微皱,这人竟倒还会说盛朝话。 她冷笑起来,虽然口中被塞住了东西不能说话,但傲娇的表情以及鄙视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对,没有错,那些血迹在一路经过的野草之上都留下了印记。 就算现在这群人重新返回路途也无法做到将这些血迹全部清除。 血迹可以擦干净,但气味却永远留存,除非他们一把火把这里全部烧了。 但这样的话,岂不是将自己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只要再继续拖延一阵子,也许只需要半刻钟,就会有人发现不对劲,然后沿着她所留下的记号跟随过来。 那男人似乎被崔翎挑衅的目光所激怒,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虽然他肤色黑,这怒意还没有那样明显,但他提高了的声音却说明了一切。他转头对着那首领叽里咕噜一顿,蓦了皱眉问道,“你是袁家的人?袁五郎的……妻子?” 崔翎腹诽,问嘴巴被堵住了的人话。好歹也要有点诚意啊,先把人家嘴巴里的东西拿掉再说啊。 但对方显然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顿了一顿之后,就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真是有趣呢!” 那人不再理会崔翎,转身回到第二辆马车。 在上车之前,他忽又回头冲着崔翎一笑,“我叫阿史那泰江。若是你见到袁五郎,可以告诉他我的名字。当然……” 他顿了一顿,眼神中波澜诡秘,“当然前提是,你还有活着见到袁五郎的机会的话。” 崔翎的眼眸蓦然一紧。阿史那是突厥贵族的姓氏,绑架自己的这群人原来不是西域人,而是突厥来的。 果然,五郎猜测的不错,西陵城这大半年来不安定的背后,果然是突厥人的推手。 可是,突厥人绑架自己和苏姑姑做什么呢? 突然。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阿史那泰江,阿史那泰江……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五年前盛朝和突厥一战中,虽然盛朝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可是二哥却战死在了沙场。万箭穿心,死状极惨。 据说,将二哥诱入死地的敌方将领,便叫做阿史那泰江。 崔翎的目光中迸发出火热的仇恨,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早就已经将阿史那泰江杀死千万遍。 可眼神不能杀人,她仍旧是个弱女子,充其量比别人身强体壮那么一点,但在双手双脚被束缚的此刻,这点强壮根本就不济事。 黑衣人十分粗暴地将她推到了马车里,和苏静妍跌在一处。 车帘放下,马车开始行进,虽然路很窄,可速度却很快。 崔翎蜷缩在马车一侧,想到若不是自己非要苏姑姑跟着一起来看什么桃花,苏姑姑也不会跟着自己受难。 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还跟了那小沙弥一块儿走,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如今她身陷困境,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也算是她自己作死。 可苏姑姑呢,苏姑姑是多么地无辜,她痴傻了十年,好不容易醒悟过来,想要过新的生活。 但新的人生还没有重新呢,就已经毁了。 崔翎又痛又悔,也还觉得十分委屈,不由便靠着木板哭了起来。 嘴巴被堵住,连哭都不能哭得很畅快,只能呜呜呜地抽搐。 这时,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递了过来,轻轻替她擦干了眼泪。 崔翎震惊,转头过去,看到苏静妍不知道何时已经挣脱了捆绑,正用手冲着她嘘了一下。 苏静妍小心翼翼拿掉了崔翎口中的布条,又十分干净利落地把她手上脚上的绳子解开。 然后压低声音是说道,“我根本就没有昏过去,只是在等候时机。” 她解释道,“刚才他们一共有十来个黑衣人,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你又在他们手上,我怕你受伤,所以便一直伺机而动。” 崔翎想了想,终于有些了然,“现在那些黑衣人都走了,这里两辆马车,你我坐了一辆,只有一个赶车的人,后面那辆就只有那个……”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个人的名字,“阿史那泰江!” 苏静妍轻轻点头,“西陵城最近戒备森严,那些黑衣人不懂西陵话,很容易露出马脚,所以不可能正大光明跟着我们。” 她压低声音说道,“翎儿,我们还有机会!” ps: 推荐一下元浅《嫡欢》,书号3145474。简介: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喂,世子童鞋,本姑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你,这样你还要追我?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说“只要嫁给我,随你怎么干我”……靠,是干掉好不好?!这是一个因误会成仇,最后破镜重圆的欢乐故事。 ------------ 211 山雨 手脚上绑缚的绳索终于松开,令崔翎已经僵硬麻木的躯体得到舒展。 她悄悄地活动筋骨,好让自己恢复敏捷。 苏静妍见状轻轻笑了,“不愧是我们将门的儿媳,你不是那些柔弱地不堪一击的女人。” 她小心地掀开车帘,观察外面的地形。 过了半晌,眼睛一亮,她指着前方一片有瀑布的山川说道,“太好了!” 她转过头来,眼眸中已经有了笑意,“那个叫阿史那泰江的,虽然凶狠,可对西陵城却一点都不熟悉。” 崔翎小声问道,“前面的山川那里,有什么问题 吗?” 她眼中带着期待,“小姑的意思是,咱们到了那里,开始行动?” 苏静妍点点头,“前面那里是清芒山,和清光山相连,看到那座瀑布没有?那里是我们苏家的男孩子自小练功的所在。” 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小时候,我也常跟着兄长们到这里来练功。” 从头顶一泻而下的瀑布冲击力极大,站在瀑布之下扎马步,恰好可以练习下盘的稳健。 她顿了顿说道,“等下听我指令,我说让你跑,你就跳下马车,然后不要回头,一直对准瀑布的方向跑。” 苏静妍笑了笑,继续说道,“那里有一座小木屋,木屋旁边的水道有木筏,你坐着木筏顺着水势而下,不用多久,就可以到清光码头,那里有苏家的人。” 她顿了顿,“不必担心我,父亲和兄长们一定会来救我。” 木筏只有一个,崔翎一旦乘坐木筏离开,那些突厥人再凶猛面对湍急的水势也无可奈何。 而她,则必须留在这里缠住那些突厥人,替崔翎的逃跑留下足够的时间。 崔翎皱了皱眉。摇头说道,“不行,他们至少有三个人,那两个车夫我不清楚。但阿史那泰江可不是平常人,他若没有一点本事,不可能有胆量独自在西陵城行走。” 她很坚持,“小姑姑,要么我们一起走,我们想个办法发出一点动静,吸引阿史那泰江的注意力,然后悄悄跳下去逃走,我们一起走!” 苏静妍叹口气,“跳下去一定会有动静。再说阿史那泰江的马车在我们后面,他的车夫不可能不察觉。” 她苦笑起来,“这是行不通的。” 崔翎心里咯噔一下,她其实也很清楚,只有一个人牵制住阿史那泰江。另外一个人才有时间和机会逃脱。 可若是选择她留下来,那么以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手,是不可能拖太久的。 然而,清楚归清楚,她又怎么能做先逃走这样的事? 她紧紧抓住苏静妍的手臂,“小姑姑,那我就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 苏静妍柔声笑道,“我自小练功,像男孩儿一样被养大,虽然十年不曾活动过筋骨,但底子还在。你呢?你身手好吗?” 她看着崔翎脸上的神色,目光 越发坚定起来。“若是你身手不行,等会儿就算是留下来,我还没有动你就被人抓住了,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我的负累?” 崔翎仍然摇头,“不行。我怎么能就这样扔下你,自己逃生呢?” 她眼泪骤然下来,“我是向舅公打了包票才能带你出来的,可却遇到了这样的事,若我不能好端端的将你带回去,我以后该如何面对舅公,面对苏家的人?” 苏静妍语气越发柔和,“傻孩子,我不会有事的。” 她指了指后面,压低声音说道,“突厥人抓我们,无非就是要向我父兄要挟,既然他们留我还有用处,就绝对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我是他们的筹码呢,自然得完好无损!” 阿史那泰江就算心情再恶劣,只要还拿她有用,就不会对着她出气。 她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下这样的决定。 崔翎仍在犹豫,但时间却不会再给她机会。 苏静妍指着前面的界限说道,“翎儿,机会瞬时即逝,你若是再磨磨蹭蹭错过了良机,就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她面色骤然严肃起来,伸手将崔翎强按在马车门前,“就现在,跳!” 崔翎几乎是被苏静妍推着下了马车,果然,她刚跳下去,就引起了骚动。 苏静妍一边与车夫纠缠,一边对着崔翎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崔翎愣了愣,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咬着牙离开,要尽快回去,然后搬救兵来才是! 耳后不断传来动静,可她却不忍回头,只能含着眼泪往着瀑布的方向跑去,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在她自嫁到袁家后就不曾断过早操,每日都勤加锻炼,身体要比寻常女子底子好一点。 在野草丛生的荒野间奔跑,虽然路程不近,但却没有感到太累,察觉到后面一直有人追赶,但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他们靠近她的距离,所幸她没有被抓到。 就在跳下竹筏顺着波澜的水势离开的那一刻,崔翎才敢回头望去,只见几步之遥,就有阿史那泰江充满了阴霾的眼眸。 水流湍急,去势极快。 周围再没有第二个木筏。 就算阿史那泰江会水性,也不敢随意跳入这样的水中追赶她。 眼看着已经脱离了危险,崔翎壮着胆子对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邪恶气息的男子说道,“阿史那泰江,你若敢动我小姑姑一根毫毛,我必要你以命相偿!” 话刚说完,恰遇一个弯道,她便随着木筏一起消失了。 阿史那泰江恶狠狠地冲着她消失的方向空捶一拳,半晌,嘴角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来,“袁五郎的妻子,好,很好。” 他冷哼一声,“想要我以命相偿?我先让你以身相抵!” 这世间美貌的女子何其之多,但既美又野还是宿敌的妻子,这样的女人。普天下可就唯独她一个。 阿史那泰江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 唯独袁家的人一再让他难堪。 就算五年前突厥一战最终宣败,但吃了败仗的人也不是他,若不是朝中出了急事。他不得不赶回去,将突厥大军交给了六王子,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虽然不是他手中战败,然而战败的耻辱却还是需要他来背负。 他恨死了盛朝袁家的人! 今日,竟然又眼睁睁看着袁五郎的妻子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逃脱,并且还留下了威胁的语句。 阿史那泰江不能忍。 他要让袁家的人付出代价,他要让袁五郎的妻子成为他的奴隶,跪在他面前求饶。 崔翎紧紧抓着木筏,也不知道在激流中飘荡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水流的尽头。 她看到河岸上有木亭,厉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吗?苏家的人在吗?” 不多一会儿,木亭子中跑出来护卫打扮的人,“我们是苏家的人。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崔翎像是看到了希望,“我是袁家的五夫人,突厥的兵马大元帅阿史那泰江掳走了平西侯府的姑娘,往城外走去了。”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赶紧告诉城门的守卫,不许他们放任何人出城!” 令尹衙门的屋子里,五郎将厚厚的衣衫披在崔翎肩上。“你放心,舅公已经派人出去找小姑姑了,这里是西陵城,是平西侯苏家的地盘,小姑姑不会有事。” 他心疼地将崔翎搂在怀中,“不会有事的。” 崔翎抬起头来。眼眸中已经汪洋大海,“阿史那泰江亲自来到西陵城,说明突厥人所图非小,或许不是仅只威胁舅公那样简单。” 她面上一片颓丧害怕,“若是那人不再投鼠忌器。那么小姑姑就危险了!” 两个人一同遭遇险境,她却在苏姑姑的帮助之下先行逃脱,虽然现在处在安全的境地,可是她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的。 很担心,更多的是愧疚。 五郎目光一深,“阿史那泰江,身为突厥的兵马大元帅,是不能轻易离开突厥大军的。” 蓦得,他忽然面色凛然起来,“如果不是他有什么不得不来的重大理由,那就是……” 他腾得一声站了起来,“或许,突厥大军已经到了左近!” 突厥虽然也和盛朝接壤,但接壤的地方却在北地。 五年前那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便是在北地发生的。 突厥虽然不与西陵城接壤,笔直往西走就是西域的国土,可那段接壤的路段并不辽阔,只要再过去百里,就是突厥的疆域了。 他们只要借道西域,便可以直接与西陵对抗。 西域和突厥虽然这些年来一直都有领土上的纷争,算不得友邦,可谁知道私底下会发生什么交易,令他们将这块土地借出? 五郎越想越觉得此间问题很大,立刻修书写信,叫人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去了盛京城。 除了皇帝那边,他想了想,也觉得有必要让家中的几位兄长知晓这件事,好早作准备。 袁家虽然已经解甲归田,将兵权都奉还了,可和突厥之间却还有着家仇未报。 若是和突厥打起来,那么三哥四哥是绝对不肯放过这个复仇的机会的! 虽然突厥大军已经悄然来到,这只是一个推测。 但五郎却觉得必须要重视起来,万一是真的呢?西陵城中若是一点准备都没有,那么当突厥大军压境之时,岂非立刻就要城破? 他对崔翎柔声说道,“我先叫人送你回平西侯府,免得祖母太过担心。等你走了,我要和舅公还有令尹大人商议一下迎敌防城一事,总觉得战事就在眼前了呢。” 崔翎惊魂未定,心里仍然记挂着苏静妍。 而令尹府衙,显然是能最快知道搜索消息的地方,她有些不想离开。 可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等待她,祖母也一定十分担心自己,想了想,便还是点了点头,“那我走了,你……你要小心一些。” 那个阿史那泰江浑身都充满了邪恶,他的眼神恶毒不善。一想到就令人觉得害怕。 五郎搂住她,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平西侯府的西花厅。老太君和世子夫人神情焦虑地坐着,其他几房的夫人小姐也都聚在一堂。 苏芫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儿,“都是我不好。” 她哽咽说道,“若不是我贪玩,非要去什么清光寺,五嫂嫂和小姑姑就不会有事。都是我不好!” 苏蔷苏薇姐妹也哭个不停,“我们也吵嚷着要去,是我们的错!” 崔翎坐在一旁垂泪不语,这种时候想要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只能期盼着苏家的力量可以再强大一些。早一点将小姑姑找回来。 这时,老太君却说道,“是突厥人可恶,早就盯上了咱们家,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只要是咱们家的孩子出门,都会被盯上的,所以,与你们何干?” 她沉声说,“侄儿媳妇,你去吩咐下去。最近这段时日,府里的孩子们能不出门尽量不要出门,免得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世子夫人连忙吩咐下去。 她眼睛也有些泛红,但大家出身,到底还是沉得住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眼泪直接流出来。 世子夫人转身对着崔翎问道。“翎儿,你说是静妍保护你,让你先行离开的?” 崔翎将今日之事一字不差地合盘托出,“是,小姑姑已经完全想起了从前的事。她也从过往之中走了出来。” 她揉一揉眼睛,“她刚说好,以后要开始好好过日子,结果就……” 世子夫人顿时松了口气,“若静妍还是从前那浑浑噩噩的样子,我就担心个不行。可若她像你说的,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那我还稍微能放点心。” 她解释道,“静妍虽然是娇贵的侯府小姐,可咱们苏家的女孩子,自小也要练功,和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苏芫立刻接口道,“是啊,五嫂嫂,虽然现在朝廷不允许女人从军,可在从前,我们苏家可是出过不少女将军的!” 将门女子,哪怕这辈子都没有用武之地,也要将兵法身手学好,一来是强身健体,二来也是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神情也松快了一些,“小姑姑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的骑射枪法都不比小叔叔差!” 虽然是女子,但却有些防身的本领,再加上阿史那泰江投鼠忌器,平西侯府搜索得极快,苏家的女人们都相信,苏静妍很快就可以被找到,并且毫发无损。 崔翎并不知道苏姑姑的本事有多么厉害,但以一敌三,就算本领再好,也不一定可以抵抗。 再说,还不知道阿史那泰江埋伏了多少人马在左近。 她心里其实并不乐观。 但情绪是能够传染人的,世子夫人和苏芫,以及苏家的夫人小姐们神色都轻松了不少,她的心也不知不觉就放下来一些。 她想了想,也只好说道,“但愿苏姑姑能平安无事。” 等待是很煎熬的,但好在有石小四,他不断穿梭往返于令尹府衙和平西侯府,将前方的消息及时地传到了大家耳中。 到了晚间,石小四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他笑着说道,“侯爷已经找到了小姑姑,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小姑姑没有受伤,也不在阿史那泰江手上,在之前那个瀑布附近,她成功逃脱了突厥人的追击,只不过因为后来迷了路,所以才……” 石小四噗嗤一笑,“西陵城这十年间变化还是很大的,纵然是小姑姑这样厉害的角色,能从凶猛的突厥人手中逃脱,却还是栽在了不熟悉的道路上啊!” 十年前的荒野,如今已经有了栈道。 十年前的山丘,现在夷为平地。 苏静妍好不容易逃离,却发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子迷了路。 幸亏这村子里有好心人将她送到了里长的家,里长通知令尹府衙的人,平西侯才顺利将人接了回去。 崔翎一颗心终于放下,她眼睛里不由自主流出泪花,“小姑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天知道她这一天之中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假若苏静妍真的出了事,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 老太君最能理解她这种心情,听了这消息之后。轻轻捏了捏她手掌,“好孩子。” 她将目光望向苏芫苏蔷苏薇三姐妹,连声叹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件事。是突厥人精心设计的阴谋,其实和这几个孩子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苏家,也不会因此而责备惩罚她们。 作为幸存者,甚至还会得到很多关心和爱护。 可她们并没有互相推脱责任,反而都勇敢地将罪责承担到自己的身上,她们自责,懊悔,愧疚,并且为了苏静妍的每一个消息而担忧。 老太君很欣慰可以在这几个孩子身上看到这些闪光的品质,她们做得很好。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虽然消息到得快,但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苏静妍才终于回到了平西侯府。 崔翎苦等一夜,看到苏静妍出现的时候,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她抬眼看到苏静妍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又急了,“小姑姑,你受伤了吗?” 苏静妍毫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就是从山坡上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腿,大夫已经给接上了,休息几日就好了。” 她说得那样满不在乎。好像摔断腿是一件极少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崔翎正要说什么,忽觉衣袖微动。 苏静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看我左边的那个汉子,如何?” 崔翎一时摸不透苏静妍心意,只好悄悄转头去看。只见苏姑姑的身侧立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护卫,正一动不动立在那。 她低声回答,“挺威武的啊。怎么了?” 苏静妍轻轻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也觉得挺威武的。我要嫁给他。” 崔翎愣住,“嫁……嫁……” 她话还么有说完,便被苏静妍一把捂住嘴。 苏静妍呵呵笑道,“是啊,翎儿,我回到家感觉真好啊。” 她冲着老太君和世子夫人道,“姑母,大嫂,我一夜未歇,有些累了,现在想回屋子休息去。啊,让翎儿陪我一块过去吧,我还有话要问问她呢。” 世子夫人已经十年没有听到苏静妍叫她大嫂了,也已经十年没有听到她说这样流利的一大串话,自然激动地不行,“好,你去,你回去休息。” 她那样要强的人,眼眶里也含着眼泪,“吃的喝的用的,热水我都叫人准备好了,你先回去洗洗,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咱们醒来再说。” 长嫂如母,这个小姑子年纪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她是自小当女儿一样疼爱的。 如今,病了十年的孩子突然好了,她怎能不高兴呢? 宁静轩里,崔翎见左右无人,忍不住问道,“小姑姑,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可你今日不过才第一次见他吧?怎么就,怎么就想到要嫁给他?” 在贵族之间,嫁人可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要门第相当,要才貌相合,怎么能看到一个男人随便一指,啥都不知道呢,就直接说要嫁给他? 不会是苏姑姑对生活绝望的另外一种体现吧? 再说,那魁梧男一脸胡须,都长得看不清眼眉了,谁知道年龄几何,有没有家室呢? 崔翎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抛出来,急得好像是自己要嫁女儿。 苏静妍咯咯笑个不停,“你呀,还真心急!” 她顿了顿说道,“你放心,路上我已经打听过了,那大个子名叫赵虎,今年二十五,与我同龄。倒是娶过妻,不过前两年妻子过世了,家里只有一个才三岁的小女儿。” 崔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个赵虎是鳏夫,还有个女儿,他身份不高,只是个护卫,小姑姑你觉得舅公舍得将你嫁给那样的人?” 她猛烈地摇头,“再说,你才刚认识他,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不行不行,这行不通的。” 苏静妍却道,“有什么行不通的?我在山里头摔断了腿,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村子,村里的人送我到里长那,恰好是这个人带了护卫来接我的。” 她笑了起来,“那村子很偏僻,路修得不宽,马车无法通行,是赵虎一路背着我到了镇上。” 崔翎无力得摊了摊手,“小姑姑,他是护卫,有顺利护送你回家之责,你腿受伤了,马车也不能坐,他当然要背着你啊!” 她轻轻摇了摇苏静妍的肩膀,“你不能因为他背了你,就要嫁给他,这不行的!” 苏静妍忽然垂下头来,脸色带着可疑的红晕,“光是着,当然不行。” 她徐徐将头抬起,目光里带着微光,“可是这一路之上他对我极近保护,我也与他闲聊相谈,我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既然她已经醒了,那么以二十五岁的高龄,确实不适宜再住娘家。 她也没有因为过去的错误而想要拿它惩罚自己一辈子,盛乾浮云了,她还是要继续过日子的。 这个年纪,要找门当户对的不容易,还得承受她的过往,以及她的坏脾气。 如此说来,这赵虎倒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崔翎一时沉默,半晌抬头说道,“婚姻大事,非可儿戏,只是若是小姑姑做好了准备,我想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等苏静妍睡下,她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五郎恰也在此时回来,他一夜未归,与平西侯和苏世子商讨了一夜。 崔翎问他,“事情到底如何了,西陵当真有危险吗?” 若是两国开战,那么西陵首当其冲,必会遭遇很大的风险。 战火纷飞之中,城市要受到攻击,百姓必定会受战火颠簸流离之苦。 若这仗不得不打,还是需要早作准备。 五郎点头沉声说道,“就在昨夜,收到情报,说西域王已经去世,临终前将西域王位传于大盛崇宁公主所出的嫡子赫连盛。赫连盛,就是盛乾!” ------------ 212 秘笈 这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西域到底是异国,就算西陵离得近,可这样的消息要透过重重关卡传出来,需要时日。 崔翎皱起眉头,“夫君,你是说,突厥起兵和赫连盛称王,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她低声呢喃,“对啊,我之前听祖母说,西域和突厥之间有领土纷争,关系并不友睦。” 假若事情真的像五郎推测的那样,突厥借道西域,西陵城外的西域国土就成了屯兵场。 有领土纷争的两国,不可能做到这样。 否则,若是突厥调转枪头将矛头对准西域国呢? 城门已开,突厥大军已在西域国土之上,那等于就是自取灭亡。 除非,西域国和突厥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得不冒着灭国的危险,将国土借给突厥。 崔翎不禁想到了盛乾消失的那十年。 他没有回到西域,那是去了哪里? 到底是得到了什么力量的支持,才能在短暂一夜之间打败了准备良时的兄弟们,接掌了西域王的宝座? 恰逢这个重要的时机点,她不得不多想。 她小声问道,“夫君,莫不成赫连盛是得到了突厥支持,才能登上王位?” 这恐怕是目前对于目前的状况最合理的解释了。 五郎轻轻点头,眉间的郁结之色难退,“我只怕西域和突厥已经结成同盟,若两国同时压境,西陵城的兵力恐怕不能抵御。” 他叹了口气,“令尹已经抓住了潜入他府中偷盗的小贼,正在审讯,想必会有一些线索吧。”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往日平安喜乐的西陵城,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也不知道这片愁云何时会降临。 西陵城可能要面对一场战争,这件事。平西侯并没有瞒着家里的孩子们。 他特地将苏家所有的家庭成员包括袁家的几位,一并叫到了正厅中,不漏一点地将目前的情况告诉大家。 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指向了突厥人,连令尹抓住的盗贼也供认。是受了突厥人的指使行窃。 这几乎就能确定,赫连盛成为西域王这件事中,是突厥人的手笔。 虽然不太清楚赫连盛和突厥人是互订过彼此惠利的盟约,还是他早将灵魂卖给了突厥人,如今指使一个傀儡的躯壳,但很显然,西域和突厥一样,都成为了大盛朝最有力的威胁。 平西侯已经年过六十,但仍然中气十足,他对堂中子孙们说道。“西陵若起战事,我们苏家就要顶在最前线,保护城中百姓,静待朝中援军到来。” 他目光一深,语气中带了几分悲壮。“前线刀枪无眼,难免会有损伤,你们……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吗?” 将门之家,战场是最热血沸腾证明自己价值的所在。 但却也是英雄冢。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诗人夸张的词句,而是现实。 苏世子天性乐观,满不在乎地说道。“爹您说什么呢,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来说,战场是最荣耀的裹尸之地。” 他昂首挺胸,“能为了保家卫国,而死在战场之上,那是莫大的光荣!” 苏世子话音刚落。便被平西侯一顿劈头盖脸痛骂砸了下来。 平西侯恨铁不成钢,口水直喷,“你个混账说的什么屁话,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留着骗别人的,在自个家里你也给我来这一套。” 他食指不停指着苏世子抖动。“照你说的,我们苏家的人命就那么贱?能活着过好端端的日子不行,就非要去死在战场?荣耀个屁,你荣耀了,你媳妇不伤心?你的孩子们不难过?家里人不惋惜?” 苏世子不断将身子往后缩,又尴尬地冲着众人笑笑,“好,好,爹您说啥就是啥,不荣耀,荣耀个屁,行了吧?” 平西侯作势要揍苏世子一顿,但一想到屋子里还有孙辈在,终于勉强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冷哼一声,不再看苏世子一眼。 顿了顿,又转身对着众人说道,“我让你们早作准备,可不是叫你们作要去送死的准备。” 他老人家大手一挥,指着西域的方向说道,“敌军迟早要来犯我国土,守护西陵城是我们苏家的职责,这是自从大盛开国之后就一直如此的。但……” 平西侯环视了一圈,“但努力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活下来,却是我们苏家先祖对子孙的要求。哪怕战乱再苦,敌人再凶猛,危机四伏,也要想方设法活下来!” 他顿了顿,“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苏芫悄声问道,“祖父您说,咱们要怎样做?” 平西侯沉默良久,忽然目光中射出几道精光,“化整为零。” 首先,为了血脉计,要将未曾成年的第三代第四代的孩子们都送离西陵城。 不管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如何,哪怕胜利,西陵城也必定首当其冲,难免要遭受战火波及。 所以府中不曾成年的孩子们都要离开这里,去到外家或者亲戚家避难。 其次,各司其职。 为将,为先锋,为后勤,家中不论男女,都各有分工,随时需要就可以独当一面。 苏芫苏蔷苏薇这些大一点的女孩子们不肯走,那就暂时留在府中,将来若是有伤病员,她们几个可以负责包扎照顾。 总之,一定要有完全的准备,绝不能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束手束脚慌乱失措。 一番言语说罢,平西侯转身对着老太君说道,“姐姐,这几十年来,您头一次回娘家,我本该好好带着您到处逛逛的,谁料到发生这样的事!” 他叹了口气,“西陵战祸一触即发,姐姐,您还是跟着大外甥们先回盛京吧!” 老太君瞪了他一眼。“西陵城是你的属地,也是我的娘家,你觉得我可能明知道西陵有难,还要离开这里吗?” 她昂起下巴。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苏宛当年也曾被先帝封过巾帼将军,难道就是个怕事的人吗?我不走,越是这样紧要的时候,我越要在西陵城,和勋哥儿你并肩作战!” 还有一句话,老太君 没有说出来。 她心里想的是,反正她年事已高,若能战死沙场,对她来说。此生也不遗憾了。 大将军也不肯走,他对着平西侯说道,“舅舅,哪有您这样往外赶人的?” 他拍了拍胸脯,“你外甥我虽然手中已经没了兵权。但这一身的本事却还在。若当真起了战事,别的不说,提供一点想法,甚至上阵溜达一圈,还是没有问题的!” 五郎也道,“舅公,我是奉皇命在西陵城办事的。西陵若是有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又说道,“您不是不知道,此次突厥的主将没有料错的话,应该就是阿史那泰江。那厮暗箭害死了我的二哥。此仇不能不报!” 平西侯怎么能不知道阿史那泰江! 袁二郎小时候曾来西陵住过一段时日,和他这个舅舅感情特别亲昵。 他好不容易盼着二郎结婚,还等着要抱一抱二郎的孩子呢,突厥就起兵祸。 虽然大盛胜利了,可二郎那好孩子却折损在战场上。 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那么年轻就冤魂永逝。 平西侯恨阿史那泰江之心,一点也不会比袁家的人少。 他面露可怕的表情,咬着牙说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赶你们回盛京,咱们一块儿守城对战,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誓要把突厥人消灭干净!” 不过,他还是对崔翎说道,“他们几个留下来也就算了,翎儿你和两个孩子要先走。这里太危险了,你们不能冒险。” 崔翎轻轻拉住五郎的手,笑着对平西侯说道,“两个孩子可以跟着苏家的几位哥儿姐儿一块儿去避祸,但我不走。” 她抬头望着五郎,又回头看平西侯,“我懂一些医理,做饭也行,若真到那一步,可不是一无是处,派不上用场的。” 平西侯叹了一声,“你可真是……” 他一跺脚,“两个孩子那么小,万一若是我们这边有个什么好歹,没有个可靠的人照顾,你就不担心不害怕不遗憾?” 城中危险,这仗没有完全的保障。 若是当时真的出了事,两个孩子可就孤苦伶仃了! 此地离盛京城到底还有些距离,一路上没有个可靠的人将孩子送回去,他也不放心。 崔翎笑着说道,“我有个想法,舅公听听可好?” 她转头对着石修谨说道,“石小四,我知道你也很想在这里保家卫国,但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将珂儿和怡儿送到安全的地方照顾。” 石小四虽然性格逗比,但却还是很靠谱的,尤其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这次崔翎来西陵城,并没有带很多自己身边的人,随身服侍的也只有木槿一个。 木槿虽然可靠,但毕竟是后宅长大的丫头,见识有限,性子也不够强硬。 还是需要有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才放心。 无疑,石小四便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她的孩子们有石小四照顾,就算……就算她和五郎都……她也放心的。 石小四闻言,却猛力摇头,“五嫂嫂,你撤离,我在这里顶替你,我会替你把五哥照顾得很好的!” 他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苏芫,“你有你的心意,我也有我的,我不能独自离开。” 除了男儿的血性让他不能离开战场外,他最舍不得的人就是苏芫了。 他所爱的女人,未来的妻子还在这里冒险呢,他若是独自离开,那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石小四,你的心意五嫂嫂当然明白了,谁让你独自离开了?” 她走到苏芫面前,“芫芫,五嫂嫂想要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请你替我照顾我的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需要被悉心对待,这回我也没有带太多人过来。”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若是你,我就放心啦!” 这话中,隐约透露着交待后事的意思,倒叫苏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平心而论,她也舍不得离开父母,想要在这里帮忙,可是五嫂嫂说得没有错,孩子们,包括她的弟弟妹妹们也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照顾。 就算将来若有万一,也能够不至于颠沛流离。 崔翎见苏芫有所意动。便笑着对平西侯说道,“石小四是我信任的人,芫芫也是我信任的人,我的两个孩子想要交托给他们照顾,舅公您说可好?” 她顿了顿。凑近平西侯耳边悄声说道,“我觉得,若是我能留下来每日给舅公和大伙儿做好吃的,您就是打仗也分外有精神不是吗?” 平西侯的食指不由自主一动,好吃的…… 自从崔翎来到平西侯府之后,每日里可不是光闲着无事发霉。 她还是继续发扬了在盛京城袁家的优良风格,三不五时地做一些美食。而且还十分大方地派刘师傅培训侯府的厨子们。 结合了西陵城的饮食特点,以及这边的特产之后,她还开发了好几道特色美食。 平西侯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 但这么些年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道菜,他早就吃腻味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手艺一流还会开发新菜系的侄孙媳妇,他心里十分高兴。 就算最近这半年来西陵城里不太平,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品尝这些美味佳肴。 所以,一听到崔翎这话,平西侯便忍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他想了想。面容严肃得说道,“我觉得你们五嫂嫂说得有道理。” 苏世子刚才说错了话,这会儿便一个劲附和平西侯,“我也觉得小五媳妇说得有道理!” 他看了看苏芫,“芫芫啊,就这样,你和石小四负责带着咱们家的孩子一块儿去投亲避祸,有你们两个大的照看他们,家里人也放心。” 既然自己的亲爹都这样说了,苏芫哪里还能拒绝? 她想了想,看了一眼石小四之后,便点头道,“好,那我就遵命了。” 石小四看苏芫都答应了,自然不能再坚持,他有些遗憾地道,“既然这样,那我答应五哥五嫂嫂,一定好好照顾珂儿和怡儿两个孩子。” 他转头对平西侯和苏世子也道,“府里的孩子们,我也保证看护好。” 这件事就愉快地决定了。 又过了两日,前方侦查人员发现了突厥那方面果然有所异动,连西域也不大正常。 平西侯当机立断,迅速就让接壤处的村民及时撤离,以免遭受到战火波及。 然后,又在前线排兵布阵,布置下天罗地网,只等西域或者突厥先行跳出来,就开始大干一场。 也终于到了要送别两个孩子的时候。 孩子们前年中秋节生的,如今到了五月,再有三个月就要满两岁了,都已经开口说话。 怡儿性子文静,见人就笑,很少说话,但若是你问她问题,她多半都能答得上来,是个好歹的孩子。 珂儿的脾气就很坏,不只爱哭爱闹,还特别傲娇,喜欢以折磨人为乐趣。 这孩子语言能力比妹妹强,老早就会说成篇的话了,有时候冷不丁说一句话出口,还总让人噎住,她都被他气过好几回了。 所以这回要将两个孩子交给石小四和苏芫,崔翎对怡儿很放心,对珂儿却总是不安。 五郎以为崔翎怕孩子们被照顾得不好在担心,便安慰她,“傻瓜,两个孩子都有乳娘照顾,刘师傅也跟着一道去,祖母屋子里几个年老沉稳的嬷嬷也跟着,再有芫表妹,你怕什么?” 他笑着说道,“我听舅公说,府里的孩子有些直接去投靠外家,外家也在本地的呢,就跟着石小四和芫儿去茂州城,苏家在哪里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一应供给都是极好的,不会委屈孩子们的。” 顿了顿。“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不然就跟着一道去吧!” 茂州城在西陵城和盛京城的中间位置,离江南也距离不远,进可攻退可守。 若是西陵危机解除。随时都可以带着孩子们回来,若是西陵城破,便可以带着他们去盛京。 实在不行,去江南也是可以的。 不论是苏家还是袁家,在繁花似锦的江南也有许多田产庄园,安稳地过下半辈子无虞。 崔翎瞪了他一眼,“我没有不放心孩子们会受委屈,我知道他们不会受委屈,我是怕珂儿太难带,为难了芫芫。” 她愁得都快要哭了。“你不知道,昨日我跟两个孩子说了要让他们两个先离开的事儿,怡儿倒还好,哭过一会儿,就很懂事得说。她会乖乖的。可珂儿他!” 五郎忙问道,“珂儿他说了什么,叫你这样生气?” 他一脸好奇,“珂儿虽然调皮,但到底才不过是两岁小儿,我看他有时候说话都不利索呢。” 崔翎恨恨道,“他在你面前已经很收敛了。平素和我在一块儿时,总是气我。” 她撇嘴道,“本来昨儿怡儿已经很乖地答应我会听话了,结果珂儿说,是娘亲不要他们了,这是要将他们送人。然后怡儿也被他吓哭了。” 和两个孩子分离。她本来也很难过好不好? 就算是被气得不轻,她也还是难过的,结果两个孩子一起哭,她忍不住也跟着哭了。 由于这个小插曲,在送两个孩子离开的时候。五郎抱着珂儿说道,“西陵城要打仗了,打仗会很危险,所以爹娘才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避祸。” 他轻轻摸了摸小珂儿的脑袋,“爹知道你听不懂,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爹和娘都很爱你和妹妹,我们才舍不得将你送给别人,也永远不会不要你们。知道了吗?” 珂儿睁着一双闪亮如同夜幕星辰的明眸望着五郎,半晌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孩子虽然脾气很臭,但不得不承认生得好看。 他的相貌集合了五郎和崔翎的优点,简直帅得倾国倾城。 五郎见他难得这样乖,又玉雪可爱,看得简直都要融化了,“你放心,爹娘会很快就去接你回来的。” 夫妻两个依依不舍地和孩子们惜别,又表情沉重地将一个厚厚的大包递给了石小四,“这个等你们到了茂州城再看。” 等到挥别之后,石小四在马车里对这个大油纸包摸来摸去,“芫芫,你说五哥给的这是啥?” 他比划了一下,“这个大小,感觉起来,好像是银票啊!一定是银票,不然五哥五嫂不会那样偷偷摸摸地将这东西给我,而且你看到没有,他们的表情特别沉重,好似舍不得一样。” 而且还非得说要去了茂州城再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是怕他们在路上看了太激动捐款逃跑? 苏芫张大嘴,“我们出来时已经带了不少银两,姑祖母那边也准备了足够的。表哥表嫂何必又……这么一厚沓如果都是银票,那该有多少!也不知道是多少面额的,如果是五百两一张的……” 她小声叫道,“如果是五百两一张的,咱们这可就富可敌国了啊!” 啧啧,早就听说袁家有钱了,想不到有钱到这样的地步,这等富可敌国的财富就这样随随便便交给了他们,表哥表嫂就不怕他们两个贪了钱跑了? 石小四嘿嘿一笑,挑一挑眉毛,贱兮兮地说道,“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火漆,轻轻地挑起,然后打开,看到的的确是银票大小的一沓纸片。 但,不好意思,那不是银票,而是…… 石小四惊叫起来,“什么?与珂儿和平友好交流注意事项表?这是什么鬼东西?” 苏芫也愣了愣,但她心理素质显然要比石小四好多了,过不多久就咯咯咯咯笑起来,“啊,原来是这个啊,五嫂嫂真是有心了!”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一脸难以置信加难以接受的石小四,“我说,这可是好东西啊,虽然现在你一时不能接受,但等到了茂州城,你一定会感激这本书的。” 顿了顿,她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就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在这本书面前也是浮云。相信我,少年,你不会后悔的!” ------------ 223 软肋 五郎的军事触觉果然是敏锐的。 在送走珂儿怡儿的第三日,突厥踏越雷池,以掳掠之姿杀入了西陵城郊三百里处。 幸亏早先平西侯已经将远郊几个村中的村民转移走,否则战火已燃,定必一片狼藉。 突厥修生养息五年,有备而来。 又有西域这样一个后盾提供粮草补给,这一仗比五年前的北府打起来要艰难许多。 崔翎这是第二次身处硝烟纷飞的战场,但这一次却远比西北时要残酷得多。 眼看着不断有受伤的兵将抬到府衙治理,她亲眼看到了战争的鲜血淋漓。 尽管西陵城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突厥气势如虹,兵力足是苏家军的十倍。 而五郎虽然早就对朝廷示警,可朝廷调兵需要一定时日,以及各种繁复的手续,不是三天两日就一定援兵到达的。 所以,尽管有着盛朝最出色的将领和军师,但苏家军这一回却是节节败退。 崔翎十分后怕,她庆幸及早将两个孩子送走,否则不知道西陵城等不来援兵什么时候就会失守了,到时孩子们可如何是好? 五郎安慰她,“附近两个州府已经派了兵力支援,约莫再有几日援军就到,只要我们再撑一撑,定能反败为胜。” 突厥攻入西陵远郊,但内城坚固,尚还能抵御一时。 如今只盼援军能够早些抵达。 打仗的事崔翎不懂,她只知道在这方面要信任大将军和五郎,他们都是天生的军人,有着无比敏锐的触觉和才能。 虽然如今的情势对西陵不利,可她还是坚信着,最后的胜利会属于大盛。 她所能做的事情不多,无非是帮着给伤员包扎伤口,然后每日里保证他们的伙食。 此时西陵城渐渐进入六月的炎热,天气里弥散着一股火热的气息。 兵将一边要承受高温酷热。一边还要与突厥人进行艰苦卓绝的战争,十分艰辛。 崔翎便想尽方法绞尽脑汁去做一些绿豆汤汁等可以消暑解热的东西,在休憩的时候分发给将士们,多少也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然而。敌众我寡,西陵城的兵士再训练有素,到底还是没有以一当十的本事。 再加上突厥人不择手段,诡计多端,常将西陵兵士耍得团团转。 每到日落时,崔翎站在府衙收容伤残兵士的院子里时,总是能够看到许多新面孔,至于为国捐躯的将士,更是数不胜数。 气氛越发沉重,将士们从一开始信心百倍。逐渐颓废绝望。 附近城池调集的援兵迟迟不来,敌众我寡,眼看着突厥人的铁骑一步步逼近内城,不论是平西侯苏世子还是大将军五郎,个个都表情凝重。 西陵城不能丢。城破,苏家灭。 这一仗,无论多么辛苦,多么困难,多么奇迹,苏家都要赢! 但如今,一切优势在悬殊的人数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唯一可以等待的,就只有援军了!?附近城池五万兵力,朝中遣派的二十万大军,二十万袁家军都还在路上。 唯有咬紧牙关等待这最后一条路了! 又这样支撑了五日,卫兵来报,附近州府的援兵刚抵达西陵城边境就遭到西域人的阻截。那些阴险的暗算,损失了许多兵将。 山川断路,大河截流,那些阴损的招数,将援军挡在了西陵城外。不论是要修补工事,还是绕道,都需要时间。 最后能够如约抵达战场的,竟然只有区区五千兵马,其中还不乏残军伤将。 西陵数万兵马,对方足有十倍之多,区区五千,实在是杯水难解车薪。 最困难的,还不只是空前强大的突厥大军,还有西域国,也在一侧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要分一杯羹。 突厥和西域这对连年征战小矛盾不断的仇敌,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忽然成了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里应外合,配合默契。 崔翎看着五郎日益沉默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她绞尽脑汁搜索脑海中以寡敌众的军事典故,但发现这薪法平西侯和大将军都已经试过,效果并不好。 阿史那泰江是有备而来的,带着吞噬一切的可怕决心。 他不惧怕牺牲,麾下几十万兵将皆是他的棋子,朝着他指的方向勇往无前,哪怕是送死,也不顾一切。 而苏家军却珍惜每一个部下的生命,连万不得已的牺牲都心痛不忍。 如此两厢对比之下,本就落在下风的苏家军,因为束手束脚,处境更加被动了。 就这样无比艰难地支撑了半个月后,从盛厩不远万里风尘仆仆而来的袁家军终于到了! 大将军尚在前线,五郎和崔翎亲自去城外迎接。 等和先锋部队打过招呼之后,领兵的将领没有入内城直接往战场而去。 又等了半日,便看到有马车前来,车帘掀开,从里头露出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来。 崔翎又惊又喜,“二嫂!” 她连忙迎到前去,“二嫂,您怎么来了?” 梁氏一身短打,头发全部束在脑后,若遥遥去看,以为是个英姿飒爽的男子,只有近前了,才能发现她的衣裳是精心改制过的,发髻也比寻常女子利落一些。 尽管赶了远路,但她精神看起来颇好,目光里更是流露着犀利的光芒。 她跳下马车,“五弟,五弟妹,我来了!” 是五年前杀死她丈夫的阿史那泰江领兵,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担心在西陵的家人外,心中也有然而生出一股使命感。 她想要上前线杀敌,在二郎倒下的地方爬起来,打败突厥人,取下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他日回京要用仇人的脑袋,在二郎坟前祭旗。 袁家军临行前,梁氏提出要跟随前往西陵的愿望。 大郎和宜宁郡主都不同意。 战争的残忍。令他们五年前失去了二郎,这种切肤之痛,万万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西陵城中的老太君大将军和五郎一家,已经让他们倍加担忧。绝不能再让梁氏前去冒险。 但梁氏态度坚决,二郎牌位之前,她对着大郎和郡主痛诉心事。 梁家如今已经起复,虽然景况不如从前,但也在慢慢地恢复繁荣,兄弟子侄重新恢复了斗志,娘家人的情况已经不必她再多加费心。 二房已有嗣子,那孩子虽然小,倒是十分聪慧懂事。 大房厚道,就算她在西陵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亏待那孩子,二房后继有人,她也不担心以后入了土,见了二郎,会愧对他。 至于有间辣菜馆。这两年间,她竭尽所能将之遍布全国。 起初是冲着丰厚的分红银子去的,但后来她已经将此视作为事业,是真的用心在做这件事的。 有生之年,除了在后宅虚度人生外,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故事,觉得已经不虚度此生。 除了二郎万箭穿心之仇。她已经没有别的仇恨,别的遗憾,和别的亏欠了。 大郎和郡主拗不过梁氏的坚持,只好勉强放行,只期盼她到了西陵之后,老太君可以说服她。 但只有梁氏知道。她自己有多么坚决。 五年来不分昼夜勤练枪法,除了以此来寄托哀思,她一直都在等待着今日。 报仇血恨。 等到了平西侯府,梁氏与众人各自见了礼。 世子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她都曾见过。彼此性情相投,多说几句便又熟络起来。 老太君从宜宁郡主信件中得知了梁氏的宏愿,心里既担心,又觉得欣慰。 她自己是巾帼英雄,若不是年纪太大,也想要再上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为自己心疼的孙子报仇。 所以,梁氏有这样的想法,她不觉得奇怪,反而十分佩服。 但如今敌人气势如虹,我方被牵制被动,此时梁氏贸然出战,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低声嘱咐梁氏,“你的心情祖母懂的,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到咱们反败为胜时,祖母答应你,突厥的主将一定由你亲手擒获。” 梁氏虽然这五年来勤练枪法,但她到底底子差,和那些自小就练武的男人是没法比的。 她不是鲁莽冒进的人,也晓得现在若是上战场,说不定连阿史那泰江的面都没有看到,就可能死于流箭之下。 所以,她并没有十分坚持。 保家卫国固然重要,守护西陵的国土也是关键,但对于她来说,来到西陵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取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为二郎复仇。 梁氏笑着道,“祖母放心,我心里晓得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临来时听说梁皇后白贵妃同时有了龙嗣,白王妃的那对双生子女恐怕不多时就要团聚了。” 皇后有孕,这是攸关国运的大事,众人都十分在意。 但听到白贵妃同时也有了身孕,老太君和世子夫人的脸上便都有几分奇怪的表情。 老太君叹口气,“若是两位怀的各是皇子公主倒也罢了,若是两位都是皇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太后的娘家承恩侯梁氏势弱,但白贵妃的娘家镇南侯府却是朝中重臣,权势滔天。 若是两位都怀了皇子,十几年后,必然要有一场凶险之极的夺嫡之战,到时候,难免又要波及无辜百姓了。 而像袁家苏家这样的贵族世家,必定也要有一番动荡。 崔翎笑着说道,“瞧祖母您想得,那都是多少年之后的事了,何必想那么多?” 眼前的事还没有解决呢,那才是重点啊! 老太君愣了愣,随即拍了拍自己脑袋,“我也是年纪大了,脑袋不好使,十几年后,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在不在呢,担心这些!” 她苦笑起来,“既然小二媳妇来了,那就暂时先跟着小五媳妇一块儿住。咱们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就是帮着一块照顾一下伤病员,做些后勤的工作。” 梁氏连忙道了声好,便与众人道辞。跟着崔翎回院子收拾东西。 妯娌两个向来感情好,一路之上迫不及待聊开了。 崔翎问道,“白贵妃也怀了孩子,那么白王妃的两个孩子是不是就安全了?” 镇南侯就算有什么野心,有了白贵妃那名正言顺的孩子,又何必要抓着犯了过错的先太子的遗腹子不放? 如此,白王妃这个命运悲惨的女人,总算可以过一个清净的后半生了。 梁氏轻轻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白王妃和她的孩子。将来命运如何,倒也不全然看着白贵妃,身为先太子妃这样尴尬的身份,她和孩子们注定一世都不得安宁。” 她想了想,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今上性子和顺,说不定他感同身受,会格外高抬贵手。” 崔翎的脸色却是一变,她心中苦笑起来,没有错,说不定皇上感同身受。想到他自己的遭遇,会格外……苛刻严厉,将危险打压在萌芽之中。 这个沉重的话题,她不想继续说下去。 便想着要去找别的话头,可如今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的话题了,而打仗。却显然更为沉重。 两人刚把东西收拾好,忽然苏蔷哭着跑来找崔翎,“五嫂嫂,怎么办,我十一哥被阿史那泰江抓住了。他……他派人来叫嚣,若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今夜子时,就是我十一哥的丧生之日!” 苏十一是二房的次子,苏蔷一母同胞的兄长,今年才刚满十七岁。 原本这个年纪的儿郎,是轻易不让他上战场的,但这次战争人员吃紧,苏家成年的男丁能上战场的都上了。 虽然这对年轻的儿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可却也特别危险,与死神擦身,随时将遭遇鲜血和白骨。 苏十一因为年纪小,所以并没有真正去到前线,他今日是奉命押送粮草补给的。 但突厥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路线,竟然提前在运送粮草的关卡埋伏,不只抢走了二十车的粮草,杀死了许多战士,还将年轻的苏十一生擒了。 对于阿史那泰江那样不择手段的人来说,有苏家的儿郎在手,就等于有了威胁利诱的砝码。 他提出要求,让苏家军往后退五十里路,否则今夜就要让苏十一身首异处。 这两月来,苏家军节节败退。 突厥军早已经在大盛的土地上撒野,若是再退后去五十里路,那么再过不久,突厥人就能兵临城下。 外城虽然百姓都已经撤离,可是内城中却还聚巨着大半西陵子民。 他们不肯轻易撤离,是眷恋家乡,也是对苏家军的信任。 可若是苏家军不撤,那么苏十一的小命很可能就要折损在今夜了。 不论对平西侯,对整个苏家军来说,这都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比起别人的内心焦急,一母同胞的苏蔷心中更加害怕难过担心,那是她的亲哥哥啊,她有机会救他的,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惨死敌人的刀下? 可苏芫不在,她能够商量事情的人,除了苏薇,也只有崔翎可以值得她信任了。 崔翎听罢,皱了皱眉,“阿史那泰江要我们退后五十里?” 她语气越发沉重,“否则,否则他就要撕票?” 若是苏家军退后五十里,那么会让整个西陵城的百姓觉得苏家军不可靠,那种巨大的失落和背叛感,会毁掉了平西侯府在西陵城数百年来的基业。 可若是平西侯大义灭亲,牺牲了苏十一,那会让跟随着平西侯的苏家军和苏家子孙觉得心寒失望,这对士气的打击意义十分重大。 不论平西侯怎样选,对阿史那泰江来说都是一种胜利。 苏蔷哭着说道,“是啊,带着血的信件送到了祖父手上,眼看着就要日落,祖父却没有决定。” 她眼泪止也止不住,“五嫂嫂,你说,会不会,祖父他会不会就让十一哥牺牲了?” 对于军人来说,家和国之间,若只能留存一个,必须只有国。 而平西侯苏世勋,正是那样一个恪尽职守的大将军。 崔翎担忧地望着苏蔷,“蔷儿,你不要哭,我们先想想办法。”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我派人去请你五哥回来,他向来主意多,说不定,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梁氏从屋中走出来,朗声说道,“这样的事,连平西侯爷都做不了的决定,去找五郎也没有用。” 她拍了拍苏蔷的肩膀,“照我说,男人们当乱则乱,有时候还不一定比我们女人靠谱。” 崔翎目光一亮,“二嫂,莫非你有主意了?” 梁氏不是那种喜欢浮夸的人,她若是自信满满,那一定是胸有成竹。 果然,梁氏笑着说道,“若这样的选择是个两难,那么咱们就想法子让它变成不难。” 她嘴唇微抿,“不然就将苏十一给我抢回来,不然就也抢了他们一个人反过来威胁对方。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苏蔷脸上的光芒明了又灭,半晌,她摇摇头,“苏家军的兵力都在祖父那边,若是没有他同意,这件事不可能进行。” 她又哭了起来,“可是,要抢回十一哥太过冒险,祖父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梁氏叹了口气,“傻丫头,哭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听说过吗?” 她顿了顿,“这世上也许再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阿史那泰江了,我晓得他有一个软肋,只要咱们能够找到方法,不只你十一哥会没事,连整个苏家军都会没事的!” () ------------ 224 信任 梁氏说得没有错。 在二郎悲壮地离世之后,她心中充满了对突厥人的仇恨。 而她最恨的,自然是主导这一切,亲手设计了那个全套给二郎钻的敌方主将――阿史那泰江。 悲伤令人沉溺不前,但仇恨却让人清醒和执着。 她出身书香世家,深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所以,在熬过最初那段时刻想要割腕自久碧落黄泉陪着二郎的日子之后,梁氏开始奋起。 拼命练习枪法是一部分,此外,她还致力于研究敌人的资料。 尤其是阿史那泰江,她几乎翻遍了所有描述过此人的资料,并且不惜重金去派人打听这个人的身世,来历,性情,喜好,甚至连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都了若指掌。 阿史那泰江,是突厥第一勇士。 他年少成名,素有谋略和武勇,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将军。 他嗜血残忍,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一切。 他视人命如同草芥,不论是敌人还是己方,只要是碍眼的人,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的人,他都可以毫不留情,一眼不眨地将人杀死毁灭。 他简直就像是个魔鬼,一身煞气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却也有自己的软肋。 梁氏目光一沉,压低声音说道,“阿史那泰江是突厥大汗的私生子。” 她顿了顿,“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第一贵族世家,可是家主唯一的嫡子,却是突厥大汗的血脉,突厥境内虽然早有传闻,但一直都是一个悬案,直到前两年……” 崔翎自从嫁到袁家,难免要对突厥特别关注,有时候五郎也会和她说这些事。所以她便记住了一些。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两年,突厥大汗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了阿史那泰江。以此终结了那个传言。” 假若阿史那泰江当真是突厥大汗的骨肉,那么大汗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 那岂不是违背伦理? 阿史那家族也好,突厥百姓也罢,因为这一点,而都自动终止了对阿史那泰江身世的怀疑。 崔翎张着嘴不可置信地道,“二嫂,你是说,阿史那泰江的妻子,其实是他的姐妹?” 若果真是这样,那么突厥大汗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名声。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可以随意牺牲。 梁氏点头,“阿史那家族是突厥第一世家,地位不可小觑,若是因为阿史那泰江的身世倒戈。那么突厥王庭必要大乱。” 她冷笑起来,“为了皇族的安稳,牺牲一个女儿算什么?” 崔翎低声问道,“身世之谜,便是阿史那泰江的软肋?” 她皱起眉头,“可就算我们知道这一点,也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别人不会相信我们。而且,就算我们有证据,还将证据给了阿史那家族,可这一来一去,总要花费不少时日。” 阿史那泰江限定的时间。是子夜。 今日子夜。 苏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这些了。 梁氏却摇头说道,“你说得很对,就算我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我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一些流言蜚语。对阿史那泰江来说,丝毫造不成伤害。” 她双眼一眯,却笑了起来,“我指的软肋可不是这一点呢。” 梁氏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阿史那泰江不知道是因为怜惜,还是因为内疚,对自己的妻子,也就是他亲生的妹妹十分疼爱,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恩爱,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愧疚。” 她冷笑说道,“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也许也是因为不想让其他的人对公主接触太多,窥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公主。” 也就是说,阿史那泰江在意的人,突厥公主,也在左近。 崔翎咬了咬唇说道,“既然阿史那泰江那样在意突厥公主,就一定会将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她抬头,“但战场上最安全的地方,或许也只有帅帐了。” 阿史那泰江的帅帐,在西域国土之上,远离烽火和喧嚣。 不要说,他们要过去需要经历千重万难,就算到了那里,千军万马之中,也没有本事能够将突厥公主掳走。 这方法,也许行不通呢。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突厥公主不在阿史那泰江的帅帐,她在西域王庭,是新任西域王的座上客。” 崔翎连忙转身,看到苏静妍面色肃然地立在门口。 她连忙唤道,“小姑姑,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苏静妍点了点头,“我想,这件事我可以一起做。” 她目光一沉,隐约有杀机闪过,“西域国很小,若是我们现在出发,快马加鞭去西域王庭,若是一切顺利,傍晚之前,就能将人给带回来。” 西域国土狭长,王庭在正中位置,敲靠近西陵。 从西陵快马加鞭,约莫三个时辰就能赶到,再花费三个时辰赶回来,统共就要六个时辰,只要一切顺利,能够赶在子夜之前将人带到战场。 可这完全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之上。 问题是,在这样两国交战时刻,她们能够顺利地入西域么? 就算到了西域国的国土,那么戒备深严的王庭,他们如何能够到达? 就算有办法混入王庭,在重重守卫之下不让自己被抓已经不容易了,又该如何才能将突厥公主找出来,带回来? 突厥公主又不是人偶,不会反抗,不会哭闹,任由人摆布的。 只要她一动一叫,就能惊动王庭的守备,到时候莫说要将人带出来,就是她们几个也都要成为人质。 苏姑姑所说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静妍却叹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我一直都没有说,前几日。我收到了那个人的来信。” 她沉声道,“他说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对我有愧疚,希望我能原谅他。他问我愿意不愿意去西域王庭,去做……去做他的妃子。” 说到后来,她声音里已经是一片愤怒。 沉溺于一段不告而别之中十年,好不容易清醒找回自己的生活,那个搅乱了她人生的人,竟然恰逢其时地对她来信,说要让她做他的妃子。 这是对她的侮辱吗? 苏静妍不可能再一次背叛父母家人。让爱她的人为她再扼腕叹息一次。 所以,赫连盛的这荒唐的信件本来她视若垃圾,可是,苏十一却被阿史那泰江抓走了。 她想要拿着这东西来找崔翎商量看看,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去将苏十一救出来。 没有想到听到了梁氏一番真知灼见,她当即十分赞同,才猛然了悟可以利用这封信堂而皇之地进入西域王庭。 顺便,她也想要看看那个狼心狗肺之人,不是叙旧,而是了断。 崔翎仍觉犹豫,她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可是私下行动却不太妙吧。 平西侯和苏世子他们,现在也一定在为此烦恼,为什么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呢? 由训练有素的人去做,总比她们这些女流之辈亲自动手,来得可靠许多。 更何况,这件事有个致命的因素。那就是时间。 阿史那泰江给出的最晚期限,是今夜子时,所有的事,必须要在子时之前完成,否则。就算找到了突厥公主,苏十一的命也挽救不回来,那一切就都是徒劳。 她心里觉得不安。 梁氏胸中被仇恨之火占据,而苏静妍的怒火也在蔓延,她们两个想要私自行动,虽然也是便利的缘故,但扪心自问,却也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的私仇。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眼下最关键的,却还是人命,苏十一年轻的生命危在旦夕,所有与之无关的情绪,都不应该排在苏十一的安危之前。 崔翎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晓得二嫂和小姑姑想要私自前去的理由,可现在,却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试探地问,“我们还是应该去找舅公,或者大舅舅,不然将五郎找回来也好。” 苏静妍却哼了一声说道,“此去西域王庭需要三个时辰,一来一回就是六个时辰,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去找他们商议。” 她转身对着苏蔷说道,“你年纪小,我怕你跟着去会坏事,就安心待在家里。” 梁氏接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静妍点头,“二嫂嫂跟我一块儿去,咱们现在就立刻出发。” 她自觉说话有绣了,语气便柔缓下来,对着崔翎安慰道,“我和二嫂无牵无挂,不像你,你还有两个孩子,此行危险,你也不要去了。” 虽然她手中有通关文书,也有西域王的邀请,但是值此敏感的时刻,她只身前去,赫连盛会怎样迎接她,还是未知数。 十年了。 就算十年前她和赫连盛曾经有过感情,可当初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她,伤她至此。 那么十年之后,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成为一名情圣,对她的要求予给予求。 不论是她,还是梁氏,此行前去,都充满了许多变数和危机。 她了解梁氏的心情,所以相邀前去,可是崔翎有家有子,确实不适合陪着他们一起冒险。 崔翎怎么能放心? 她若是不知道此事便罢了,知道了,难道可以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前去冒险?就为了那么一个还不一定可以确在西域的突厥公主,去冒险走一趟西域王庭。 若是时间充裕,安全确凿,那也就算了。 可是,留给她们的时间很有限,前途很危险,而前方等待着她们的也充满了未知和变数。 就这样决定要走,是不是也太草率了啊? 如今阿史那泰江手中已经有了一个苏十一,若是赫连盛那便再布置一个金刚罩,将二嫂和小姑姑一并擒住。那么苏家军和袁家军这回,才算是真的进退难当。 崔翎摇摇头,试图想要劝住她们,“不是我胆小怕事。只是这件事咱们都还没有想明白呢,就这样鲁莽行事,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她急得眼了都快要掉下来了,“再说,你们说走就走,也不等一等应援的人马吗?此去危险,你们两个虽然都练过的,可到底双拳难第四手,总要有人保护才行啊。” 苏静妍冲着她一笑。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如今两国开战,你以为带着许多人马,边境的守卫会轻易放行?不会的。” 她和梁氏相视一笑,“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危险的。顶多……” 梁氏接口说道,“顶多我们两个也被交到阿史那泰江手上,到时候陪着苏十一一起死,路上也好有个伴嘛。” 她早已经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在意的,就是要打倒阿史那泰江那个仇敌。 不论因此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无怨无悔。 崔翎咬咬牙说道。“那我也去。” 她目光关切地望着那两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虽然不怎么会打,但是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我觉得个人的本领并不重要,关键时候。还需要动脑。” 顿了顿,她挺起胸膛道,“我觉得我脑筋还行!” 梁氏扑哧一笑,她敲了敲崔翎脑袋,“喂喂。你这是在说我和你小姑姑脑筋不行?” 她看着慌乱摇头的崔翎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好了,我们不让你来,除了你功夫不行之外,怕万一有点啥反而拖累我和小姑姑,还有一点。” 梁氏面容严肃起来,“你不似我们无牵无挂,你和五郎夫妻恩爱,谁也缺不了谁,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你替我好好照顾家人,就是最大的帮助了。那些危险的事,不需要你去做。” 崔翎刚待要再说什么,梁氏和苏静妍却已经结伴离开。 她追赶不及,只能跺了跺脚,然后和苏蔷各自去通知老太君,世子夫人,和二夫人。 苏静妍向来是说做就要做的脾气,世子夫人管不到她,只能叹气。 二夫人自己的亲生儿子苏十一在阿史那泰江手上,不论怎么说,苏静妍和梁氏都是为了救人,她心里是感激的,所以也说不出口别的话,只能在一旁红着眼睛抹泪。 老太君却好似知道梁氏会有这样的冲动,抿了唇不说话。 唯独崔翎和苏蔷两个人垂坐在一边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地抹着眼泪。 良久,老太君终于开口说话,“老话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家小二媳妇想着报仇的事五年了,她不会轻易错过这样的良机,静妍也是一般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人能想到一块去,我不觉得奇怪。” 她顿了顿,“这两个孩子都遭遇过不幸,我就不信老天爷这样不开眼,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还要再折磨她们一回,所以这一回,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老太君都这样说了,众人自然除了静默祈祷也没有别的话说。 唯独崔翎,心里不断后悔当时没有阻止她们,或者在知道无法阻止之后,没有狠狠心跟着一块儿去。 跟着一起冒险,总好过独自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现在的她,实在是太忐忑了。 老太君紧紧握住她的手,“等吧,子夜很快就会到的。” 崔翎目光微动,再抬眼时已经模糊一片,她哽咽说道,“祖母,我想要去营帐找爹和五郎。” 她解释起来,“这件事,舅公他们也需要知道,至少,若是需要拖延时间,他们也好将计就计。而且,苏姑姑说,她们若是成功,会直接将人押解到营帐,和阿史那泰江正面对决。” 她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而不是被动地在安全的城池内等待。 这样,她没有办法安心。 老太君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低声说道,“好,那你去营帐找你爹和五郎。” 她叹口气,“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要第一时间叫人送信回来,不止我,你大舅母二舅母都担心地很。” 崔翎连忙道,“是,若是有消息,我一定叫人立刻送消息回来。” 世子夫人便叫人一路将崔翎护送出城。 崔翎在内城市尚还不觉得什么,除了每日里抬进来的伤病员让她可以想象一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其他的,街市依旧有商铺林立营业,侯府也井然有序。 然而,当她一踏出内城,来到城外,一路往营帐方向而去时,才知道战祸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途径的有些村落,已经片瓦不存,到处都是废墟。 好端端的树林,被烧得焦黑,听说是阿史那泰江的指使,他派人偷袭那些村庄树林,虽然最终那些小股的突厥人都难逃苏家军的围剿,但却达到了造成恐慌的目的。 崔翎不忍再看,便将车帘子牢牢地盖住。 她害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流出泪来。 战争,真的是太可怕了,若是可以,她真希望现在就能够终结这一切。 平西侯的帅营中,大将军沉着脸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叹口气说道,“既然这是你二嫂的选择,如今也已经无可挽回,不如咱们就信她一次吧。” 平西侯脸上的表情难掩焦虑担心,可那猩以对世子脱口而出的责备的话,在面对苏静妍这个女儿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大手一挥,“来人,准备一下,我要和阿史那泰江亲自对话!” () ------------ 将门娇全文第一卷 ------------ 225 战死 传话兵很快回来,带着一脸的为难和气愤。 他半跪回禀,“侯爷,那阿史那泰江太过嚣张,他扔了侯爷的名帖,还说……还说……” 平西侯眉头禁皱,“他还说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都说出来!” 那传话兵为难极了,终于还是咬牙切齿地道出,“阿史那泰江说,他对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没有兴趣,若是侯爷想和他商谈,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 他小心翼翼看了平西侯身后的崔翎一眼,然后垂头说道,“只是得请袁五夫人过去。” 那传话兵说得简单,但看他神色,阿史那泰江的原话一定十分肮脏猥亵。 平西侯怒火升腾,右手狠狠往桌几拍去,桌上的茶盏哐当哐当差点就要被震碎。 老爷子年过六十,一向说一不二,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年轻后生如此怠慢鄙视,他十分震怒。 阿史那泰江扔了他的名帖这也就罢了,但那人不该肖想五郎的媳妇,那简直就是混账畜生的所为,绝不能原谅。 崔翎也很生气,那日她从阿史那泰江处逃脱时,那个邪恶的眼神让她至今想起时都觉得害怕颤栗,她深信,他是个魔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魔鬼。 那样的人,绝不可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请她过去。 她厌恶这种感觉,但看到平西侯一大把年纪怒火上扬,她只好强自忍住不快,上前一步轻轻对平西侯说道,“舅公,阿史那泰江是故意说这种话想要激怒咱们的。” 崔翎语气平静柔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您若是生气了,岂不是正好中了他的意?” 两军对战时,冲动是魔鬼。 假若平西侯因此丧失理智。对阿史那泰江来说,绝对是一种便利。 那个人,太会攻心之术了。 平西侯当然不会真的将崔翎送去与阿史那泰江谈判,所以这次要求会面便不了了之。 眼看时间越发紧了。他开始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苏静妍和梁氏身上。 苏十一能不能活,民心会不会失,军士的战斗激情会不会被点燃,全看今夜子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帅帐中的气氛越发沉默绝望。 眼看着子时将到,平西侯痛苦地别过脑袋去,“只怪十一郎命不好,生在了苏家。我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听从阿史那泰江的指示,撤军五十里。” 他的身子萧瑟极了。“一旦撤军,内城还能不能保住,我真的不敢保证。与内城千万百姓相比,我只能牺牲十一郎一个。” 苏十一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孙,年轻。有才气,被给予重望。 虽然将来苏家二房不能承爵,但二房的嫡子在西陵城仍然发挥重要的作用,对于整个平西侯府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 平西侯特别喜欢性情开朗的十一郎,这是他心爱的孙子之一。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老人家心中万般艰难和痛苦。然而,却不得不下这样的决定。 家,国; 从苏家先祖从太祖爷手上接过西陵这座城池和守护大盛朝西疆的重责之日起,苏氏子孙就已经注定被绑在了盛朝的战船上。 平西侯只能这样选择。 正当传令兵要出营帐之时,忽听外头一声娇喝,“爹。您这是在说什么?您要放弃十一郎?那也要先问问阿史那泰江愿意不愿意放弃他的妻子了。” 苏静妍掀开帅帐,将被捆绑住的异邦女人推了进来,笑着说道,“这就是阿史那泰江的妻子,哦。不,是阿史那泰江的妹妹。” 她对满脸含泪的突厥公主说道,“你别哭,我只是借你一用,又不会真的伤害你。只要等会儿你出去了,你哥哥不舍得你,你一点事也不会有的。” 崔翎又惊又喜,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可却不见梁氏在,不由心中又着急。 她转头问道,“小姑姑,我二嫂呢?我二嫂在哪里?” 苏静妍笑着说道,“你二嫂没事,马上就来。” 她转头对着平西侯说道,“父亲,快要到子时,您还不快去安排一下?十一郎不会有事的。” 就算阿史那泰江死咬着不放,也不肯为了突厥公主放人,那他也有突厥公主陪葬,总算他们也尽力了。 不过她打赌,阿史那泰江不会。 与先前平西侯陷入两难之中一般,阿史那泰江也将面临抉择。 若是将苏十一放了,难免这次威胁就落了下乘,威严丧失,难免也会让人对突厥公主不满。 可若是不放,他名义上的妻子是突厥的公主,见死不救,他也必定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突厥大汗就算再心疼这个私生子,但也不能坐视皇室的威严被践踏,就算阿史那泰江打了胜仗,回去之后也必定有一番责罚。 更别提还有人心士气这些不可计量的东西了。 正说着,梁氏进来,先跟大将军请了罪,“儿媳叫父亲担心了。” 大将军对儿子们都十分严厉,但对儿媳妇却愣是一句责怪的话说不出来。 再加上,此行虽然冒险,可是任务却成功了,还给了苏十一生的希望,以及谈判的筹码。 他自然便就既往不咎,笑着说道,“以后行事,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说罢,平西侯和大将军亲自带着突厥公主离开,帅帐营里只剩下累得够呛的梁氏苏静妍还有崔翎。 崔翎好奇问道,“短短的几个时辰,小姑姑和二嫂完成了这样重要的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梁氏刚想要说,但却被苏静妍打断; 苏静妍笑着说道,“其中的细节说起来要几天几夜,以后若是有空再慢慢跟你说吧。” 她抬眼看了看外头,子时夜黑墨色一片,但远处却是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他们谈判得怎么样了。 崔翎见状,便晓得这其中的过程一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说不定。还夹杂着苏静妍和赫连盛的那些过往秘辛。 她不是那种专门喜欢窥视别人隐私的人,既然小姑姑不想说,那她便也不打算继续深挖。 梁氏轻轻捏了捏崔翎的手,“先等十一郎回来。那些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她满身风尘仆仆,眉间隐约露出一片愁容。 崔翎便晓得这其中的事也许还并不简单,能如此轻易从西域王庭带回突厥公主,说不定这其中还有着什么交易? 西域王赫连盛将阿史那泰江托付的突厥公主拱手相送,这便意味着突厥和西域之间联盟的破碎。 这两国定是有什么巨大的利益才会联合。 也一定会是更大的利益驱使,才会崩离。 她正暗自思忖着,便听外头一片朗声大笑,平西侯回来了! 苏十一郎满身血污,脸上也有着好几道鞭痕。看起来在突厥大牢中并没有少吃苦头。 和众人见了礼,平西侯就让人送了他回帐梳洗休息。 惊心动魄之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和安宁,平西侯的脸上也一扫之前的晦暗,变得光彩起来。 他本来就疼爱小女儿。如今她不知好了,还立了这样的大功,自然更加欢喜。 不过,这一几乎不可能完成 的任务,自家女儿是怎么做到的,他还是十分好奇的。 连大将军也问,“在西域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表妹是怎么样说服西域王将突厥公主交出来的?” 苏静妍神色微黯。吐了口气,勉强笑着说道,“这里真热,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十一郎怎么样了。” 似是不愿意提起在西域王庭发生的事。 等到苏静妍离开了,梁氏才低声说道。“西域王想要迎娶小姑姑为妃,小姑姑答应了。” 也不知道西域王是真的爱苏静妍,还是想要弥补她痴傻困顿的十年,或者,只是想要和盛朝联姻。有个攀附的关系。 毕竟,西域王今日送出了突厥公主,便等于断绝了和突厥的关系。 不! 卧薪藏胆十年才登上了西域王座的赫连盛,绝对不是一个为了女人就可以随便葬送邦交的人; 他一定是经过了缜密的思考,认为这一战突厥必败,所以才会顺水推舟将突厥公主交给苏静妍。 这样,不只能在盛朝皇帝面前卖一个好,还企图想要融化美人芳心。 梁氏顿了顿,“西域王许诺之后不再给突厥提供粮草支援,突厥如今借道西域,离本土甚远,若是少了西域的应援,恐怕支撑不住很久。” 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突厥要败了。” 西域临时变卦,帮了大盛朝一把,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将来若是打败了突厥,大盛皇帝论功行赏,西域王绝对会要求分一杯羹。 不明就里的人,恐怕都要认为西域王重情重义,为了苏静妍而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利。 可是,谁又知道,西域王心里真正的谋算? 西域王妃,呵呵,只是妃,而不是王后! 平西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怒色又起,“赫连盛这个混蛋!” 突厥遭到了西域的背叛之后,果真腹背受敌。 就算能干如阿史那泰江,也抵不住这样的阵势。 他气得火冒三丈,手下人稍微做错一点事就喊打喊杀,一时间突厥军营中人心惶惶。 阿史那泰江的日子不好过。 然而,平西侯府中的气氛也一点也不好。 苏静妍确实以一纸婚约换来了西域的援助,及时地将苏十一救了回来。 这件事白纸黑字,无可抵赖,若是闹到了盛朝皇帝的面前,也没有办法推拒否认。 可苏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苏静妍嫁到西域去。 虽然西域王庭和西陵城相距很近,甚至要比寻常的大盛朝都城还要近许多,可那些前因后果摆在那里,谁都不肯松口。 这件事,必须在和突厥之战结束之前,就想好退路。 否则,一旦朝廷派来了使臣,西域上书请功,就不好说了。 宁静轩中。苏静妍又开始像从前那样安静了,她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死气,看得出来,她也一点都不想嫁给赫连盛。 她对来陪伴她的崔翎说。“那个人总是有本事搅乱我的生活。” 好不容易,她重新开始了新生,觉得赵虎不错,萌生想要嫁给他的想法。 最近这段日子,她也的确一直在主动想方设法地接近赵虎,争取和他相处的机会,让他也对自己有感觉起来。 原本计划着等到战争结束,她就对平西侯提出要嫁给赵虎的要求; 赵虎虽然出身不够好,还是个鳏夫,又有个前妻留下来的小拖油瓶。但是人却十分老实忠厚,也肯对她好。 只要她坚持,想来父亲大人也不会不答应的。 可赫连盛却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好吧,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没有错,可她这样做。却也是为了解救苏十一啊,她有什么错! 是赫连盛借机要挟才对! 崔翎小心翼翼问道,“小姑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嫁给赫连盛吗?” 为妃,虽然听起来高大上,但本质上也是做妾。 嫁去异族已经很艰辛了,还要在西域王后手下讨生活,可以想象将来的日子会怎样。 苏家是绝对不能同意这一点的。 可是。崔翎还是想要搞清楚苏静妍的真实心情,到底小姑姑对那个男人还有没有余情。 若是当真一点都不想要嫁给那个人,倒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苏静妍摇头很坚决,“那是自然。莫说他只是许以妃位,我不稀罕。就是他将西域王后的宝座拱手送到我面前,我也看不上。” 她叹口气。“十年前我的确爱他要死要活,但为此我付出了十年的时间,我觉得已经足够。往后的日子,我一点都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了。” 苏静妍转头,对着崔翎说道。“翎儿,我不爱他了。你明白吗?我不爱他了!” 崔翎轻轻笑了起来,“既然你不爱他了,那就不要嫁给他。” 她顿了顿,“我晓得小姑姑是在烦恼,将来若是他请婚皇帝,皇帝是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的,你怕苏家因此受到责难。但是,我有办法呢。” 苏静妍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崔翎冲着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赫连盛想要娶的是苏静妍 ,我看那张婚书上也是这样写的。” 她神秘兮兮地一笑,“但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苏静妍了,这张婚书自然就不作数了对吗?” 苏静妍凄然一笑,“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她忽然眼睛一亮,“是啊,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世上没有苏静妍了,这婚书自然就不作数了。” 她一拍桌几,“我要去跟父亲说,让他给我办丧事!” 姓名,只是一个代号,重要是不是苏静妍是谁,而是她。 苏静妍和崔翎两个兴致勃勃地议论了一番,连假死的细节都给讨论出来了,等到傍晚平西侯回府,她就立刻跑去了书房和他商量; 她将自己和赵虎好上了的事情说了一遍,“反正我誓死都不要嫁给赫连盛,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倒不如假死一回,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苏静妍了,赫连盛也只能空手而归。” 平西侯却道,“以后你若不再是苏静妍了,以后你和赵虎所生的孩子怎么办?” 父母的出身决定了孩子的身份。 平西侯的外孙子,这身份可远远要比武夫赵虎的儿子来得高许多。 出身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是平顺还是坎坷,甚至连未来的婚嫁都有影响。 苏静妍却笑着说道,“这有什么?若是赵虎有本事,将来孩子们自然有他庇护。” 她毫不在意这些,“我相信我苏静妍的孩子绝不会是无能之辈,他们就算没有父荫,也一定可以自己成才!” 顿了顿,她又撒娇说道,“再说,难道我不叫苏静妍了,就不再是爹的女儿了吗?只要爹还是一样疼我,我以后的日子怎么会过得不好?” 亲情,可不会因为她改了一个名字而有所改变和阻隔。 平西侯思来想去,终于还是答应了她,“我叫人去帮你安排一个身份,等到和突厥一战结束,你和赵虎一家就赶紧去江南,先去江南,等到落了脚再搬去盛京。” 赫连盛再厉害,再有能耐,也管不到大盛的子民身上来。 况且大盛国土人口都不是区区西域可以匹敌的,要在万万千千人中找到苏静妍,没有线索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真的有线索,只要身份制造地合适,赫连盛又能奈她何? 他叹了口气,“爹也老了,打算学你大表哥将身上的爵位给你大哥,这样无官一身轻,说不定我还能去江南跟着你们一块儿过日子呢。” 征战了一辈子,也紧张了一辈子,连大外甥都学会了放下,何况他? 他也想过几天清净安宁的日子,不再有战争,也不再背负责任,只为自己而活。 没过几日,突厥垂死挣扎,还要继续作无谓抗争。 苏静妍便披上战袍,亲自跟着父兄上阵。 梁氏心中怀抱着要给丈夫报仇的宏愿,所以也请求出战。 大将军见战情已经有所缓解,拗不住她的坚持,所以便同意了。 到了夜里,前线传来了苏静妍战死的消息,平西侯府挂上了白幡。 ps: 本文大概70w左右完结,只剩下最后一小段收尾了,更新那么久,忽然要说再见,也挺舍不得,谢谢大家长久以来的支持,谢谢! ------------ 226 胜利 虽然苏静妍是假死,但血肉模糊的场面做得很真。 前线的战士们,包括突厥军也都当真以为苏静妍死在了战场上。 苏家军被这个场面刺激到了,激起了巨大的仇恨,在战场上杀敌越发勇猛。 而突厥军,腹背受敌之下,开始胆怯和退缩。 侯府认真给苏静妍办了葬礼,虽然现在还在打仗,物资也不齐全,但却一点都不舍得亏待她; 等到落葬之后,除了苏家的主子外,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苏静妍已经死了。 西域王赫连盛收到消息之后,也派人送来了哀书,听说他还当着众臣的面难过垂泪说,“她终是宁肯死,也不要嫁给我。” 再多迟到的挽留都已经过期,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交点了。 在赫连盛伤心难过之际,苏静妍却躲在侯府的密室中好吃好喝。 崔翎端着亲自做的美食给她送过去,“舅公说要送你走,小姑姑为什么还要冒险留在这里?” 她笑着说,“你就不怕府里埋藏着西域人的细作?若是让人看到了你,赫连盛可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不是西域人的细作,几个口风不紧的下人那也够呛的。 只要有人知道了苏静妍还活着,那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赫连盛也会知道。 苏静妍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葬礼办得那样盛大,谁会猜到我没有死?反正这世上再没有苏静妍了,从今往后,请不要叫我小姑姑,叫我大表姐。” 平西侯给她安排的最新身份,是老爷子的二姐,老太君的二妹苏柔的孙女。 苏柔几十年前嫁去了江南,但日子过得并不好,夫家的男人都命短。早早都死了。 到了她儿子这一代,竟然连堂亲都没有一个,算了唯一的独子。 可偏偏她儿子的身体也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才不到二十岁就撒手去世了。 儿媳妇守了几年,也病死了。 老太君一直就想将这个妹子接到盛京去住。 平西侯也一直都写信让二姐带着孙女儿回娘家,但老太太不肯离开江南,那里埋着她的丈夫和儿子。 前些年江南一场时疫,苏柔老太太没有能躲过。 苏世子亲自去江南接了表小姐回西陵,但是在回西陵城的路上,表小姐也不幸过世了。 这一族算是绝了根。 平西侯当时心想,虽然女儿以后不能再用苏静妍的身份了,但也总不能随意捏造一个人出来。 无亲无故的,也不方便他以后照顾。 所以。他便想到了让她用苏柔孙女的身份。 江南的人是亲眼看着表小姐被苏世子接走的,所以表小姐在西陵也说得过去。 平西侯见过那位表小姐,年龄比苏静妍略小上两岁,长得也很有些像。 借用了表小姐的身世,虽然差了辈分。但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不过,以后苏静妍就不能再叫苏静妍了。 崔翎问道,“为什么大表姐你要叫苏乔?这名字不嫌太过男孩子气了么?再说,二姨婆的夫家不是姓许吗?这样随意改名,不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么?” 苏静妍说道,“这个倒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你那位大表姐确确实实姓苏。她本名叫苏娇,我嫌这名字太腻味,所以改了一个字。” 她扬了扬手,“女孩子的闺名,不过一字之差,谁管得着?” 苏静妍顿了顿。“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是想亲眼看着突厥兵败,那个什么阿史那泰江太恶心了,欺负我们家十一郎,这仇。我得亲眼看着大哥二哥给报了才行。” 她回头问道,“你二嫂还没有回来?” 崔翎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是啊,二嫂好像铁了心要杀了阿史那泰江为二哥报仇,她逮着机会就出战,夜里就歇在营帐,什么都不管,一心要报仇。” 她叹口气,“祖母说,二嫂这次若是能当真杀了阿史那泰江,说不定以后的心魔就都散了。所以,祖母支持她,我也只能为她瞎担心。” 苏静妍便笑道,“你二嫂是个爽快的,我喜欢。倒是你,本以为你也是个爽利的性子,这么看来,你比你二嫂可差多了。” 她目光一深,“活着自己好,可若是满腹屈辱地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二嫂就算拼了一死,也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憋屈,那么遗憾,这是件好事。” 崔翎微微一愣,“好事?” 她当然希望二哥的仇能够报,可是她更希望二嫂好好得活着。 只有活着,才可以享受更美好的明天,不是吗? 但苏姑姑却说,憋屈地活着,有遗憾地活着,还不如拼一把死去…… 她目光里带着困惑,“我不知道二嫂现在的状态是好事,还是坏事。就算不是好事,她都已经在战场拼杀了,我除了担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帮她。只盼,她可以平安!” 梁氏在战场拼杀,虽然没有与阿史那泰江正面搏击,但却也并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的。 当初围剿过二郎的那些人中,有好一部分人,她都遇到了。 那些人的名字和长相她深深记在脑海之中,他们所有的资料,她也派人收集过,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只要一照面,她就知道那些人是谁。 谁射出的第一箭,谁射出的箭最多。 她一个都没有放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着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一个个地成了她马下魂,她多年积压在胸中的仇恨终于得到了纾解。 但,还不够。 她必须要砍下阿史那泰江的首级,放在二郎坟前祭奠,才能够彻底地消除心头之恨; 又过了半月,战争终于以突厥不可逆转的败势而进入了尾声。 大盛和西域齐齐合作,将突厥逼入了死地。 阿史那泰江也知道败相已经注定,情势不可能再有回转。 他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要送走突厥公主,“直接回宫,不要去阿史那家。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突厥公主冲着他凄厉一笑,“你倒是个尽职的哥哥,但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只是你和父王的牺牲品,这辈子都要与你们陪葬。” 她眼泪掉落下来。“你打赢了,我是个牺牲品,你输了,我还是个牺牲品。回去,还是不回去,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阿史那泰江十分难过,他是个邪恶凶狠的男人,但对着这个他愧疚无比的妹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故意冷着脸说,“你必须要回去。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父王,父王他会难过的。” 突厥公主冲着他冷笑起来,“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听。父王若是会为我难过,也就不会把我嫁给自己的亲哥哥。嫁给亲哥哥也就算了。他也不会在我临出嫁之前,用我母妃以及母族全族的性命要挟,让我配合你演这场戏。” 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如果他能高抬贵手不要告诉我这些,就将我瞒在鼓里,那该多好!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那样的话。痛苦的人就不是她了。 阿史那泰江浑身颤抖,突厥大汗为了要让他在阿史那家族立足,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决定,谁又不痛苦了? 只是,只是终究还是愧疚了她。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突厥公主冲到他面前将他佩剑拔了,一下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前。 她又哭又笑,“就这样吧,我不想拖累你,你也不要再勉强我了。” 话音刚落。佩剑就划破了她的脖颈,鲜血直流,血流如注。 一个委屈的生命,就这样在无限的哀怨中逝去。 阿史那泰江终于忍不住狂啸起来,“苍天啊!” 随着他的长啸,不远处也传来阵阵鼓声,帐篷外面的副将失魂落魄地跑进来,“大帅,大帅,苏家军和袁家军攻进来了!” 那人浑身都是灰土,脚步踉跄,“大帅,赶紧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赶紧撤退吧!” 阿史那泰江一声不吭,从地上抱起了突厥公主的尸体。 他冷声对着副将说道,“你们想走就走吧,我是主帅,不能当逃兵,就是死也要战到最后一刻; 。” 耳中倾听着冰刃相交的声音,他可以分辨出来,突厥军已经穷途末路。 但,那又怎样? 他阿史那泰江是勇士,绝对不会落荒而逃,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阿史那泰江轻轻亲吻了死去的突厥公主的额头,将她端正地放在虎皮之上。 然后,他整了整披风,毅然决然地离开。 翻身,上马,冲着前方,声嘶力竭地喊道,“要走的人,现在就走,留着你们的狗命苟且偷生去吧,我,大突厥的兵马大元帅阿史那泰江,绝不是胆小鬼。”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那上面还沾染着突厥公主的鲜血,“我现在就去迎战大盛人,有胆的就跟我来!” 五郎兴高采烈地回平西侯府,“翎儿,赶紧地,我们出去迎接二嫂!” 崔翎目光一亮,“二嫂赢了?阿史那泰江死了?” 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突厥人败了?这仗我们赢了?孩子们可以回来了?” 五郎在她额头亲亲一吻,笑着点头,“对啊对啊,突厥人一夜之间逃的逃,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极少的一部分残兵还跟着阿史那泰江。” 他目光一深,“但阿史那泰江再厉害,也比不上我们人多啊。敌众我寡的苦头,总算也回敬给了他们呢!” 顿了顿,五郎连忙去拉崔翎的手,“这些以后再说,咱们现在先出去看,二嫂终于杀了阿史那泰江,为二哥报了仇!” 他语气十分兴奋,“她提着阿史那泰江的首级,马上就要挂到内城的城门口示众呢!” 这场战争中,有多少人因为突厥的野心而受害。 死了的战士。家破人亡的百姓,全村遭到毁灭的村民,那些人都将阿史那泰江恨得牙痒痒。 五郎和崔翎来到城门口迎接的时候,梁氏已经成了所有西陵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她所经过之地无不受到百姓的敬仰和赞美。众人都称她为巾帼将军。 苏家军这一回打了胜仗,在西陵城的地位越加巩固了,老侯爷出现时,简直是万人 拥戴。 五郎和崔翎被拥挤的人流挤在了外头,看着这幅景象,他们也不想破坏。 崔翎笑着说道,“五郎,你看二嫂现在多么地自信啊!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将军!”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梁氏时,梁氏说话还有些尖酸刻薄。 几个妯娌中,就数二嫂不太好相处。 可是真正得了解了梁氏的内心之后。她们两个互相敞开心扉,却又成了关系最密切的朋友; 缘分这件事啊,果真是奇妙呢。 后来看着梁氏从奄奄一息逐渐自强起来,身体也好了,精神也好了。她别提多欣慰了。 可再大的欣慰,也不如此刻。 此刻马背上的梁氏英姿飒爽,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就像是个骄傲的女王。 杀了敌国的兵马大元帅,为丈夫报仇,梁氏的夙愿,她终于达成了! 阿史那泰江死了。但战争还没结束。 作为突厥入侵大盛朝的代价,苏家军也毅然决然西侵。 那些逃跑的突厥兵将被西域截住,成为俘虏和筹码。 突厥大汗终于无法撑住,亲自送来了投降书表。 比起五年前的赔款割地,这一次代价更加重,但突厥已经没有办法承受西域和大盛联手的制裁。只能忍痛答应,这一次的赔款特别地厚重,几乎耗尽了突厥大半个国库。 突厥大汗野心十足,确实,也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他膨胀的野心。 这一次过后,突厥要休养生息,绝对不只五年,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可以恢复。 大盛朝的边疆,可以再安宁二十年了! 这些善后的事都有专人在做,平西侯的苏家军已经无事一身轻。 虽然明面上,他们损失了一位苏静妍,但家里人都知道,苏静妍好好地躲在家里的密室中。 战争已经结束,平西侯觉得,也是时候送苏静妍离开了。 他对苏世子说道,“此次我们回京,我便将爵位交给你了。别以为这是个好事,你成了平西侯,身上的责任也就更加重了。” 苏世子连忙说道,“哎呀,父亲,您年富力强的,多帮儿子承担一会儿嘛!” 平西侯唾弃地说道,“我年富力强,那我再占着这侯爵之位三十年可好?到时候你也得六七十岁了,说不定你都作古了,我还没有退位呢,呵呵呵。” 他说完,立刻又捶了儿子一拳,“想得美呢,你想要逃脱责任,也要看我肯不肯。别废话,给我老实接着,这爵位就是你的,实至名归!” 苏世子一脸痛苦的表情,“爹,人家的爹,留给儿子的都是好处,你留的那可是天大的责任啊!” 当苏世子,在西陵城他一样横着走。 当平西侯,那身上的负担可就多了。 苏家军那么多口人,全部都要他打理不说,一旦边疆有个啥,他都得顶上去,逃都逃不掉。 就更别提当了侯爷连西陵城都不能出去这个死规矩了; 苏世子觉得好烦,好烦,烦死了! 平西侯却一身轻松,“我已经决定了,先去一趟盛京,然后再去一次江南。看你妹妹的,若是她喜欢江南,就在江南落脚了,若是她喜欢热闹,那还是去盛京。” 苏世子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西陵城得有他守着。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说,“爹就是偏心。哎!” 老太君听了乐呵死了,她笑着说道,“大侄子,在小辈们面前,你要注意形象啊,以后你可是平西侯了呢!” 得到多大的荣誉,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虽然苏世子觉得委屈,但身为苏家长子,这命运从他出生起已经注定。 又说笑了一阵子,老太君说道,“这几日,你们有空的话陪我去逛逛西陵城,然后等到下个月,我也要跟着小五和小五媳妇他们回盛京城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乐不可支地说道,“我们家又有喜事了,我得回去看曾孙去!” 苏子画再度怀孕,与此同时,年近中年的宜宁郡主竟然也传出了好消息。 袁家的小子们总是扎根地来。 老太君一算日子,再想想从西陵慢悠悠回到盛京城,那也要小半年的时间,等到她回去,不正好可以迎接小曾孙的到来吗? 还有悦儿的孩子,哎呀,她要当曾太祖母了呢! 一想到盛京城中有那么多的喜事等着她,老太君就觉得归家之心急不可耐了。 平西侯想了想,“也行,正好我这里还有些事体要处理,下个月我们正好同行,一起上京!” 他冲着崔翎嘻嘻一笑,“听说路上的伙食,是小五媳妇负责的?” 崔翎笑着点头,“是,舅公您放心,肯定让您吃得满意。” 平西侯啧啧两声,忽然又说道,“我觉得江南其实也不必去看了,就在盛京城落户就好了。” 他转头对着老太君问道,“姐,你们家隔壁还有空屋子出售吗?实在不行,隔壁街也成。我打算就住在你们家附近,这样咱们来往热闹嘛!” 苏世子白了白眼,小声嘀咕,“不就是嘴馋嘛!” 平西侯这回倒没有呵斥儿子,得意地昂着头说道,“就是嘴馋怎么了,老子我要去盛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了,你小子在这里守着吧,哈哈哈!”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彷佛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ps: 结束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还有2w了! ------------ 大结局 金秋十月,在漫长的旅途之后,从西陵城出发的一行人终于抵达盛京城。 平西侯入宫面圣,接受了皇帝的表彰后,递请将爵位承继给世子,皇帝准奏,依着大将军的旧例封了个散爵,赐予金银财帛锦缎绫罗。 帝臣交心之时,老爷子透露出想要在盛京城长住养老的意思。 皇帝当即便将先前的平郡王府赐给了他。 平郡王算起来应该是今上的远房堂叔,真论起来并不算近亲了,但因为盛朝皇室血脉稀疏,所以被封了郡王。 原本这郡王爷做得好端端的,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子子孙孙都能承爵,算得太平富贵。 但平郡王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宁王一块儿谋反。 这不,折腾着折腾着,不只将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连子孙家业也都一并折腾掉了。 平郡王府没入官中,一直由内务府打理,时常修缮整理,倒也还算干净整洁,只要添置些家具,就能够拎包入住。 皇帝办事效率挺快,不到半个月,内务府就来人通知,可以搬家了。 平西侯不缺钱,但皇帝给的这份荣耀却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 他傲娇地对老太君说道,“这样我家芫芫就可以从自己家里出阁了,不必麻烦姐姐,沐阳侯府也不敢小看她。要是石小四那小子敢欺负她,老子立刻把她接回家来住。” 这回老爷子上京,除了世子和几个儿子留守西陵,几个成年的孙子孙女都想要跟着一块儿来。 平西侯想到自己年少时那份雀跃的心,便将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苏芫是要在盛京城出嫁的,自然她是头一份。 随着她一并过来的,还有世子夫人这些年来给女儿攒的嫁妆。 苏家那可是大大的土豪,攒的珠宝古董都是上品的,但世子夫人却害怕西陵城偏远偏僻,式样不及盛京的新式。所以只带了一部分,其他的拜请老爷子上京后再留心。 反正苏芫和石修谨的婚事订在了明年五月,还有些时间准备的。 苏蔷苏薇姐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二夫人三夫人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找金龟婿的机会。便也央求着老侯爷带着她们一块儿上京。 虽然舍不得女儿远嫁,但能嫁得好,才是当娘的最大的心愿。 老侯爷还带上了这次受了惊但也立了功的苏十一,若不是他被擒这点波折,和突厥的这次战争恐怕还要持续更久。 好吧,虽然说起来其实真正立功的人是苏静妍和梁氏,但老爷子偏心,就非将功劳安了一小部分在他身上,如此领功之时也有他的一份。 苏家的子孙们个个都有西陵人的霸气,胸怀宽广。不爱计较,所以都没有什么意见。 苏十一年轻英俊,是家族中最出色的子弟,他的起点越高,对家族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平西侯有了自己的府邸。这些孙儿孙女们便也能在自己家住了。 倒不是说镇国公府住得不好,袁家的人性子和苏家的人很像,都是宽容温和的,住的地方也好,吃的也好,但金窝银窝,别人家再好。也总不如自己的窝舒坦。 老太君也没有拦着,平郡王府年轻她去过的,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景致却一等一得好。 她笑着对老爷子说道,“你搬我不拦着你,但且让你外甥们送你几套家具带过去。” 平西侯道。“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又吃又拿?我又不差钱,再好的家具都能买得到,不要你的东西。你的留着,自己用也好,将来分给孩子们也好,那都是你的。” 老太君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但家具可和别的东西不一样,从选料开始,找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到上漆风干,再到能拿出来用,没有三两年那可不一定成。” 她笑了起来,“我库房里恰好有,你就先拿去用,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派人给我做更好的还我不就得了?” 老爷子想了想,倒也是,便爽快接受了,“那就算我借用的; 。” 搬家那日,石小四必须要到现场来献殷勤。 老爷子对新府邸很是满意,又让孙儿孙女们各自选了住所。 他对着石修谨说道,“看到没有?芫芫的院子我可是一直要为她保留着的,若是她在你们家受了毫发委屈,我就让她搬回来住,若是你欺负她,哼哼哼!” 石小四连忙诅咒发誓,“祖父,我哪敢!您放心,就算我们家有些……复杂,但谁要是敢欺负芫芫,我一定不会放过的!” 沐阳伯府随着他和苏芫婚事的确定,家里的气氛越发诡异了。 也不知道沐阳伯到底是糊涂了,还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他老人家就是迟迟不肯请立世子。 嫡长孙觉得地位不稳,嫡次子觉得还有机会。 两股势力在伯府内彼此颤斗,难解难分,幺蛾子不断。 尤其是,丹姐儿远嫁去了柔然,长房如今只剩下了石小四一个,虽然沐阳伯夫人护着他,但当家的却是二房。 二房越发嚣张,但长房的势力却越发微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芫进门之后,一定会迎来一番更加激烈的斗争。 石小四内心里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单纯直接的苏芫面对二房那帮子弯弯绕绕的人,说不定还真会吃亏。 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再退让,他们欺负他有时候不想计较就忍了,若胆敢动他的芫芫,那就是不要命了! 平西侯冷哼一声,“你不敢欺负她?诶,昨儿我怎么还听芫芫说被你欺负了?” 石小四的俊脸腾得一下红了,“不是那个欺负……不,祖父您误会了,我实在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小小声嘀咕道,“再说,我不被她欺负就不错啦,哪敢欺负她呀。还是她欺负我的好。她欺负我的好!” 在带着孩子们避难的那段期间,他算是充分领教到了苏芫的威武霸气,她不高兴时冲着他横眉冷对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还让他脸红心跳来着。 平西侯这才满意,苏芫的归宿虽然看起来有些麻烦,但只要一一扫平那些问题,将来就是平坦的大道。 他将头转向其他几个兴奋中的孩子,心想,恩,是不是也要学着盛京人开个什么花会茶会风雅一点,邀请京城中的年轻男女来家里玩玩,好给这几个孩子相看相看对象? 家里的儿媳妇们郑重地将这个重任交托给了他,他这个当祖父的也得尽力啊! 正想着。老爷子猛然瞥见前面花园中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那是他心爱的小女儿,以及她千挑万选亲自选中的夫君赵虎。 虽然对赵虎的条件不甚满意,总觉得这货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太多,但俗话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女儿还没有嫁呢,胳膊肘就已经向外拐了。 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对于苏静妍的坚持,老侯爷只好全盘接受,没有办法,谁叫他疼她呢? 好在他是个乐观的老爷子。在相处之中发现赵虎虽然出身条件不好,不只是个没父没母的孤儿,还是个鳏夫,还有个拖油瓶女儿,但为人处世却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赵虎憨厚,性格宽和。懂得包容,对苏静妍也是一等一得好,还没有娶进门,俨然已经成了老婆奴。 看在那货对女儿好的份上,老爷子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可是。该怎样才能为改换了身份的女儿办个尽量盛大却又不招惹人注目的婚礼呢? 平西侯眯了眯眼想,这倒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十月十五,悦儿和廉三第一个孩子降世,是个男孩,启字辈,叫启宁,小名滚滚。 老太君激动不已,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要赶去看望,这是她头一个曾曾孙,她特别重视。 除了身体沉重的苏子画外,袁家的女人全体出动,一窝蜂涌向了利国公府。 宽大的卧室内,袁悦儿半躺在床榻之上,笑着对老太君说道,“等出了月子我把孩子抱过去给您看就成,怎么还用劳动曾祖母您走一趟?” 她娇嗔地望向崔翎,“五婶婶您也不拦一拦?” 崔翎笑着说道,“与其让祖母在家里心痒痒,倒不如带着她来看看,免得她心里难受憋出病来。” 她望着郡主手上的小人儿,眼神柔和下来,“小伙子长得可真帅气呢!哎呀,忽然想起来,他得叫我舅祖母!我也是有侄孙子的人了,哈哈哈!” 屋子里没有外人在,她笑得便不加遮掩。 老太君眼神无奈,但嘴角却也忍不住笑了开,“是啊,你也是有侄孙子的人了,所以注意一点形象,不要吓坏了你的侄孙子。” 话音刚落,门帘微动,廉三进来,跟大家都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我母亲在前面花厅安排了午膳,请曾祖母,母亲,几位婶婶一道过去呢。” 他生得好,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和气,很讨人喜欢。 老太君便满意地点点头,“好,好,那我们就先移过去,也不要老吵着悦儿,叫她休息一会儿。” 廉三笑着请了她们去到花厅,作了一揖又道,“请长辈们先用着,我……我回去陪着悦儿先。” 他说罢便疾步离开。 利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笑着摇头,“亲家不要见怪,小三两口子恩爱,他们经常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这世上没有娘家人不喜欢看到自己家闺女和姑爷恩爱的; 老太君和世子夫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梁氏廉氏和崔翎也都掩嘴笑着,“不见怪,不见怪,我们都盼着他们两个好呢。” 崔翎真心为悦儿感到高兴。 那孩子历经三世,两世过得波澜壮观却不得善终,这一次总算得到了一份平凡简单的幸福。 她想到方才悦儿和廉三眼神中的交流,他们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爱慕喜欢却都写在了脸上。 廉三对悦儿很宠溺,而悦儿显然对她的夫君也并非毫无感情。 若是没有一点喜欢,像悦儿这样的女子是不会轻易和男子生孩子的。 悦儿生产完没有多久。袁家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今上得知了梁氏在与突厥一战中表现的突出贡献,感慨颇深,在金銮殿上仰天长叹,当即赐封梁氏为安西将军。 虽然前朝也曾有册封过女将。袁家老太君就曾经被赐巾帼将军的殊荣,然而,梁氏这一次又意义非凡。 这是在盛朝女子地位被遏制之后,头一次对女子的功勋进行表彰,意味着有才能的女子从此以后将得到更多机会。 梁氏倒是挺不好意思的,她在西陵城不要命地抗战杀敌,是一心为了要给亡夫报仇。 虽然赶巧地立下了不少功劳,还手刃了阿史那泰江的首级,但平心而论,其实并没有怎么想着国家大义。 侥幸从死地逃生。她以后的目标决心要放在扩张事业上。 有间辣菜馆在盛朝带起了一股全民吃辣风潮之后,她又将目光投入到了开创意菜馆和特色菜馆上,觉得大有可为,正想要大干一场呢。 可皇帝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戴,她不得不考虑一下。从此之后弃商从武,真的当个名副其实的女将军去? 梁氏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皇帝给的荣誉不嫌多,这些都是将来子孙们的福利。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这些日子和嗣子相处之后,两个人感情倒也颇深。 嗣子出生时生母就过世了,他来的时候一岁都不到。所以自懂事起,就喊梁氏做母亲。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依恋梁氏。 人是感情的动物,相处之后就会产生感情,梁氏现在对孩子十分疼爱,从来没有觉得这孩子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 她是真心实意要为嗣子好,所以也乐意承担这个女将军的名誉,好为孩子将来的前途添砖加瓦。 廉氏过得也不错,她名下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所以明确跟三郎说以后不打算再生。 三郎公事上很有主见,但家里的事却全听妻子的; 所以,这对夫妻平时除了孩子们的教养外,简直是最闲也最有情趣的一对,没事的时候还会抽个空去城门口看看夜景,偶尔游个湖,踏个青骑个马,简直浪漫地羡慕死人。 每当此时,苏子画就特别郁闷,三哥三嫂那样潇洒,但她却还得大着个肚子哪里都去不得。 她整日对着肚子威胁叫嚣,“喂,我已经有三个儿子了,所以你最好是个女孩,要是你是个儿子,哼哼哼,等出来以后,就等着吧!” 四郎魁梧的身材,在她的这种威胁声中也不自禁要抖三抖。 他不由为肚子里的孩子发愁,要是个女孩子,自然集万千宠爱,可如果再是个男孩,恐怕妻子大人会暴走啊! 向来是盛京城中贵族女子典范的苏子画,两年前一定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有这样暴戾的一面。 说起来,她性格的转变,完全都要归咎于五弟妹崔翎。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整日跟不着调的五弟妹混在一处,竟不知不觉学会了五弟妹跟珂儿斗智斗勇时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汗颜啊! 不过,她安慰自己,虽然她的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就算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以后不是女孩子,她其实也不会怎么样,顶多,顶多也就多揍几次罢了! 嗯,她仍然是一个好母亲来着,没有错,是好母亲。 “罪魁祸首”崔翎自从回到盛京城之后,彻底过上了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混吃等死生活。 在和刘师傅漫长而和谐的相处中,领悟力超高的刘大厨已经将崔翎那点对美食的追求研究得七七八八,他还十分擅长创新,渐渐的,只要崔翎想到一个菜名,他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将之做出来。 刘师傅带了不少徒弟,虽然良莠不齐,但不论哪个放到外头去,可都是抢手的人才。 袁家的几门姻亲,像利国公府廉家。沐阳伯府石家,甚至连远在隆中的苏家,都派人诚意来求,简直是供不应求。培训完一批又一批。 崔翎一向大方,她也觉得提高盛朝人民的饮食水平,是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 所以从不藏私,得了什么有趣美味的新方子,先是给有间辣菜馆,然后等过了一段时期,就免费发放给亲戚,甚至她还一度有过要出个美食集之类的书,打算造福百姓。 崔翎真的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上天给予的一个超级大惊喜。 家里虽然偶也有些小矛盾,但兄弟妯娌之间总是可以找到讲道理的方法和平友好地解决,总体来说,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府邸。 老太君的身子也有了起色。 崔翎跟着王老太医学习的医理,结合她的煲汤功底。成就了她自成一脉的药膳水平。 通过每日里给老太君进汤水,用食物来调理,老太君的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了; 崔翎时常想起前世时有一次车子坏了去挤公车,一车几十号人,就没有几个年轻人,满车的老年卡,就觉得老太君只要继续这样注意保养。锻炼身体,也可以达到这个状态。 要知道,老年卡可是要年满七十才有资格办理,而老太君满打满算今年也才六十六岁。 搁到前世,那可还年轻着呢! 和五郎的感情一直都蜜里调油,怎么亲热都不够似的。 五郎本来就是个对感情专一的男人。就算娶了一个不怎么心爱的妻子,他也会给予最大的尊重和爱护,何况崔翎是他心尖上的女人。 他是真的彻彻底底地爱上了她,沉溺在这种柔情蜜意里不可自拔,也根本不想要出来。 随着他在京畿卫所地位的稳固。他的工作也慢慢没有那样忙了。 尤其是,皇帝亲自为京畿卫指挥使孟良的两个女儿指了婚之后,孟良对他的态度一下子转了弯,从前对他爱理不理,嗤之以鼻,各种挑肥拣瘦,如今对他却犹如自家后生一般宽容疼爱。 所以,从前那些琐碎小事都自动被隔离,倒是在一些重要的大事上,孟良开始每每寻求他的主意,真正的将他看成了京畿卫的自己人。 五郎少了琐事,闲下来了,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孝敬长辈,陪伴妻儿。 五房的宅院里总是有一家人欢乐的笑声。 崔翎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又舒心,若说有什么不满意的,恐怕也只有珂儿这一个麻烦精了。 珂儿逐渐长大,脾气倒是好一些了,但却变得腹黑傲娇。 老太君疼他,上头的哥哥姐姐都让着他,皇帝对他又给予了特别的关注,所以珂儿简直是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傲娇便也难免。 崔翎常说,珂儿和小时候的瑀哥儿其实有点像,不同的是瑀哥儿是少年老成,珂儿是真的因为被宠爱太过而比同龄人更加幼稚。 但幼稚,不代表这孩子笨,他可腹黑了。 譬如某个月黑风高夜,五郎刚想和崔翎做点什么有趣的事,忽然,某个小腹黑不知道从哪里滚了进屋爬上了爹娘的床,“爹亲,娘亲,我今晚想跟你们一起睡。” 五郎箭在弦上,只好和儿子商量,“乖珂儿,你已经长了哦,男子汉大丈夫都要自己一个人睡的,赶紧回你自己的屋去!” 珂儿眨巴眨巴眼,“爹亲比我长得大,还常说自己是世界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爹亲每天晚上都要跟娘亲睡?” 他瞥了瞥嘴,“不行,既然爹亲要和娘亲睡,那么珂儿也要和娘睡,这才公平嘛!” 五郎急个不行,只好假装生气,“你再不回房,爹亲要生气了哦; !” 珂儿的脸上立刻来了个伤心欲绝的表情,“爹亲,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个大杀器,五郎的心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慢慢地软了下来,“爹亲怎么会不爱珂儿呢,好了好了,你今晚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睡,哎,真拿你没有办法。” 爱子如命的五郎,在儿子的撒娇面前总是溃不成军,迅速败下阵来。 没办法,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儿子啊! 相比之下,怡儿就乖巧又聪明多了,她总是等到哥哥探路成功,才会悄悄地浮出水面。 在珂儿对着门外豪气万丈地大喊,“妹妹,进来吧,爹亲和娘亲准许我们一起睡在这里啦!”之后,小人儿才宠辱不惊地进屋,像个十足的淑女一般行了礼,然后慢吞吞却又十分优雅地钻进了爹娘的被窝。 每当此时,五郎总是苦笑着对崔翎说道,“翎儿,还是你英明啊,早先就想到了会这样,才会准备这样大的被褥,嘤嘤嘤!” 其实他心里风中凌乱,根本就不想要睡这么大的床这样大的被子好吗?他只是想……偶尔想……想要跟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滚一个床单嘛,为什么就这样难啊! 袁家五房的宅院里的男人在痛并快乐,甜蜜并负担中终于沉沉入睡,但帝宫皇极殿的另一个男人却在对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惆怅深叹。 他身形消瘦,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失落。 白日在帝宫摘星塔顶,皇帝问五郎,若是当初嫁给他的女人并不是现在的那一个,他还会如此炙烈地爱着她,宠着她,保护她吗? 五郎笑着对他说,不论嫁给他的是谁,他都会真诚以待,努力去爱对方,一见钟情固然可贵,但相濡以沫,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感情才更加持久绵长。 皇帝一整宿都在为了这句话而不断沉思。 忽然,肩膀上传来温热的暖意,一双温暖的手将斗篷瞧瞧披在他的身上,他转过身去,温婉似水的女子朝他绽放花一般迷人的笑容,“皇上,该睡了。” 是他的皇后梁氏初云。 皇帝眼眸中带了几点软和,他笑着说道,“好,朕都听皇后的,该睡了。” 世间所有的事,都讲究缘分二字,是你的谁都带不走,不是你的强求也不来。 可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就想要更多,不顾一切地追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完全看不见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的人。 好在,他终于懂了。 ps: 完结了,给书荒的同志们推荐花裙子《高嫁》,很肥了,之前有贴过简介,所以这里就不再贴了,新书的话还有的《极品夫妻》,那么有才的文案是我想的哦,哈哈哈!之后还有一到两个番外,就全部结束了,希望大家过得愉快! ------------ 番外 帝后二三趣事 皇帝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的皇后最近几日忽然迷上了下厨。 这原本倒也没有什么。 托崔翎的福,这两年来整个盛京城的贵妇小姐们都兴起了洗手作羹汤,若是哪家的小姐不会厨艺,连说亲都要困难一些呢。 吃惯了御膳房细致讲究的大菜,说实话,偶尔能换个口味吃点清粥小菜,还是皇后亲自煮的,皇帝也觉得挺不错。 可问题是,他的皇后不是一般人。 糖盐会放错,好不容易搁对了,分量又拿捏不准,不然就是淡而无味,不然就咸得发苦。 她还心急,总是还没有熟呢,就起锅装盘了。 连续好几日送过来的饭菜,说难以下咽还是轻的,若不是他自己的妻子做的,简直……简直就该拖出去砍了! 可偏偏他最近对她特别心软,一点都看不得她不高兴,不论她送到他嘴边的是什么,只要看起来还吃不死人,就都爽快地吃了,然后再点赞称好。 就像现在,皇帝勉强喝下皇后递过来的第三碗莲子羹,“嗯,不错。” 心里却在咆哮,苦,实在是太苦了! 苦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一碗莲子羹,完全颠覆了之前二十几年他对莲子羹的印象。 但看着她一脸期盼的小眼神,实在不忍心将她眼底晶亮的光芒捏碎,他还只能裂开嘴笑着说道,“嗯,皇后的手艺越发出色了呢,好喝,好喝!” 一旁少悟撇过头去忍不住憋笑,身体发出一颤一颤的节奏。 皇帝右手一抬,“少悟啊,最近几日你陪在朕身边辛苦了,也赏你一碗!” 少悟张大嘴愣了愣。“我……我也有一碗?” 皇帝一个飞刀般的眼神扫过,“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有几个臣子能够喝到皇后娘娘亲自熬的羹汤?这可是你祖坟上冒了青烟才有的好事,还不快点来谢皇后娘娘恩?” 少悟立刻跪倒谢恩; 。脸上一副兴奋激动的神情,“臣真是何其有幸才能喝上皇后娘娘亲手熬的羹汤,臣一定会好好喝的,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双手微颤地接过莲子羹,仰头一饮而尽,那挺直的腰杆,颇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那莹润的玉碗,果真被舔空,连一滴汤水都不剩下。 梁皇后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神色,她轻轻拍了拍手。笑着道,“太好了,既然你们喜欢喝,那我明天再熬!” 她转头对着皇极殿当差的侍卫宫人说道,“明儿我多熬一点。给你们也分一些。” 众人垂着头叩谢娘娘恩典,但身体的颤抖无法遮掩他们内心的咆哮。 天哪,恳请老天赶紧浇灭娘娘对厨艺的突然热衷吧,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会被折磨而死的啊! 半生的肉,夹生的饭,烧焦的鱼,还有今天这苦得心肝都要颤抖的莲子羹。娘娘您为什么不亲自试一试口味? 梁皇后看着皇帝用了她亲手做的羹汤,满足地拎着食盒告退。 她笑着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早知道大家都这么喜欢吃,一点都没有剩,我就该先给自己留一碗,真遗憾。我自己都还没有尝过呢。” 小太监张大嘴巴,老半天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娘娘,您……您自己还没有尝过呀?” 梁皇后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今儿做得不多。我怕皇上不够喝,所以自己就没有尝。” 她笑着说,“不过不要紧,明儿我再多做一点就是了!小勤子,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一口的。” 小勤子公公讪讪地笑,“娘娘能想着奴才就是奴才三生有幸了,哪敢喝您亲自熬的羹汤?” 他当然知道娘娘煮的莲子羹,那比黄连还要苦。 可是尝汤的嬷嬷,宫女姐姐都点头说好喝,现在连皇上和少悟大人都说是美味了,他就是想说真话,也来不及了。 小勤子公公想,还是先不说了,让皇后娘娘快乐地做一晚神厨的美梦,反正到明天她自个儿尝了味道之后,这个幻梦就会破灭了,他又何苦去做这个坏人? 翌日天还没有亮,梁皇后就在小厨房忙碌了起来。 她今日打算给皇帝做一顿丰盛的营养早餐。 摊开袁五夫人最新的美食录,照着猪仔豆沙包那一页一项项地开始,她小声地嘀咕道,“一边缓慢地倒入清水,一边小心地搅拌……” 小厨房打下手的嬷嬷实在看不过去,“娘娘,不然您坐旁边告诉奴婢怎么做,奴婢来调面粉如何?” 梁皇后笑着摇头,“不用不用,我自个儿来。” 她一边愉快地搅拌着面团,一边说道,“若是由你来做,我只是说说,就不算是我做的了; 。皇上喜欢我亲手做,我可不能叫他失望。” 嬷嬷眼看着皇后的手法太过写意,仍然想要逆转,“但我听说写这本菜谱的袁家五夫人她也很少亲自动手,多半都是由她口述,然后让师傅做的。” 她谄笑道,“娘娘万金之躯,何苦劳累?皇上晓得了也是要心疼的。” 梁皇后愉快的手一直都不曾停过,“诶,袁五夫人是袁五夫人,我是我,人家是已经十分熟练了才好偷懒,我这新手才刚开始学习,若这会儿就想着要依赖别人了,肯定成不了好厨师。” 她摆了摆手,“好啦好啦,嬷嬷您就在旁边看着吧,我一定会做出来的!” 皇上属猪,做这份猪仔豆沙包实在是太贴切也不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新鲜热腾腾的猪仔豆沙包总算是出炉了。 虽然样子已经有些变形,看起来都不像猪了,但好歹这包子还是做成功了。 梁皇后心情愉快,装上了包子就赶去了皇极殿,嗯,时间正好,还能赶在皇上上朝之前将早膳送过去。 皇帝昨夜批奏折到深夜,这刚入睡没一会儿,就听到门扉动了。 胆敢在他入眠时进他屋子的。除非是有紧急军情,不然就只有皇后一个人了。 她来干嘛?是因为昨夜没有去她的坤宁殿所以想他了?还是来给他送惊喜的? 皇帝假装还在入睡,偷偷睁开一条缝期待看到皇后对他……各种精彩的表现,如果她对他这样。他就这样那样,然后…… 脑袋里毫无预兆地浮现出各种小黄书里的图片来,不知不觉某个部位就昂起了。 来吧,朕的皇后! 但梁皇后却只是趴在龙榻旁边,一边看着皇帝好看的眉眼,一边回头看一眼桌几上的食盒。 哎呀,皇上要是再不醒,这些包子就要凉了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是听门外守夜的宫人说,皇上批了一夜奏章。这才刚睡着没有多久,他也只能再眯一会儿,等到了上朝的时辰还是要起来的。 真的要在这么宝贵的休憩时间,叫醒皇上只为了让他品尝一下她做的猪仔豆沙包? 梁皇后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伸出去又缩回来。 终于。在第六次伸出去的时候,她没有缩回来,毅然决然地决定叫醒他,“皇上,您饿了吗?” 皇帝咽了口口水,某个不能说的部位处传来的燥热令他的嗓音都有些嘶哑,“饿。” 梁皇后的眼神一下子晶亮起来。“您饿了,那我喂您吃好不好?” 她柔软的小手压在皇帝的胸口,“不,不,您不用起来,就躺着好了; 。您躺着我喂您!” 说完,她立刻欢快地转身跑到桌几那里,愉快地从里面将猪仔豆沙包端出来。 “皇上,来,看看我做了一早上的猪仔……” 豆沙包三个字还没有说完。她便僵在了龙榻之旁,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经全身脱得精.光的男人,“皇上……您不是想要裸.着吃早餐?” 难道是她又落后了?这是皇上从哪宫的嫔妃处学来的招数? 可是光着吃就光着吃了,那翘起的某丁就这样袒露在外真的好吗?诶,她不要看,怕会长针眼。 皇帝看到那盘子奇形怪状的糕点,才终于明白皇后口中说的“饿”和他心里想的“饿”全然不是一回事。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要吃掉皇后的决心。 不,绝不能让她还有力气和心思去坚持要喂他吃早饭! 他宁肯饿着肚子上朝,也不要再吃皇后做的黑暗食物了! 但她辛苦忙碌了一早上,那样期盼着他全吃光,他若是不吃,她岂不是要伤心难过得紧? 她若是难过了,他也不会好受,可能还要比吃下一份可怖的食物更加难过。 所以,唯有使出美男计了! 皇帝冲着皇后挑了挑眉,他的目光媚眼如丝,带着几分挑.逗和魅惑,“皇后,来,过来嘛!” 男.色撩人,皇后自觉还算是个意志力坚定的女人,可总是忍不住要被皇上蛊惑。 她不由自主放下了餐盘,走到皇帝的身前,然后…… 趁着早朝之前有限的时间,一场异常激烈的运动之后,皇帝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起身。 他在皇后唇上轻轻一吻,“朕去上朝,今儿有些要事,恐怕要晚一些回来了,午膳云儿你自己吃,不必等我。” 然后,他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殿堂。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皇后浑身酥软,脑袋也还没有开始正常运转,不论皇上说什么都点头说好。 等到过了一阵子,总算清醒了一些,才猛然想起今儿的任务是要给皇帝送早餐来的呀。 她撑起身子,撅着嘴望了眼桌几上的一盘可爱的猪仔豆沙包,叹了口气,“哎,凉了呢。” 退朝之后,皇帝留下了袁五郎。 他苦着脸求助,“我说,阿浚,你能不能管管你家夫人,以后进宫的时候不要送皇后菜谱什么的,不,她干脆就不要再出什么菜谱了行吗?” 五郎奇怪地问道,“我家翎儿的菜谱里有什么违禁的地方?” 皇上摇头,“没有; 。” 五郎接着味道。“我家翎儿的菜谱里登录的菜不好吃?” 皇上继续摇头,“好吃。” 五郎摊手,“皇上不许让我家翎儿出菜谱,总得说出点道理来。既然没有什么违禁的地方,那些菜也都挺受欢迎的,那就恕难从命了。” 他小声嘀咕道,“您不知道,有本菜谱一二三风行整个大盛,卖得可好了,文昌书局整日整夜都在加印,如今这可是我家里很重要的一项收入。” 皇上气呼呼道,“我给的俸禄不给你养活家人?我给的赏赐不够多?” 他冷哼一声,“你损失多少钱我补给你。总之让你家夫人不要再出什么食谱了!” 皇后就是在一连收到了崔翎三本食谱之后,才被勾起了那想要下厨的心思,害得他现在吃啥都没有胃口,一嘴的苦味,怎么也消不除。 五郎掰手指算道。“那可不行,我家翎儿说了,以后我家珂儿成家立业娶媳妇,我家怡儿出嫁的嫁妆,可都要指着这些呢。” 他碎碎念,“皇上能管一时的补贴,能管一辈子?要是断了这条营生。将来我家珂儿给儿媳妇的聘礼少了,怡儿出嫁时嫁妆不够体面,您给负责?” 这还没有完,“我如今虽然还有俸禄,但这个位置不好坐,下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着。说不定哪天就要被挤下去,到时候丢了俸禄,我拿什么钱养活老婆孩子?” 皇帝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你这个位置确实很多人眼红,但你的靠山是我。你怕个屁啊!谁倒是敢将你从这个位置上挤下去,不要脑袋了吗?” 五郎叹了口气,“那谁说得好?现在您是我的靠山,万一哪天您看我不顺眼了呢?戏文里不都是这样的吗,一开始是宠臣,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忽然有一天……” 他怨念地望着皇上,“忽然有一天就将人家踹了,到时候我既没有靠山,也没有俸禄,拿什么过日子?若是有翎儿的菜谱在卖,好歹也能有一份收入糊口,现在您说不让卖就不让卖了,以后我们全家该如何生活?” 五郎还待要说,皇帝大声咆哮道,“够了!老子养你,养你们全家,养一辈子!行了吧?” 这咆哮声实在太大,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得老远,外头守卫的护卫们全部都听见了。 守卫甲和守卫乙面红耳赤地对视一眼,小眼神碰触之际,骤然擦出无数道炽热的火花,他们两个如同触电一般,立刻将头垂了下来。 哎,世间最美丽的情话,莫过于“老子养你一辈子”。 殿内的五郎可不知道今日之后坊间又会多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传闻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心情一下子大好。 他拍了拍皇帝的肩膀,“说吧,阿晔,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皇帝名叫盛晔,但这世间的人从前叫他九王,后来叫他皇上,就连太后也都是我的儿,皇儿这样称呼他,除了袁五郎之外,从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 这声阿晔,代表着五郎现在抛开了君臣之别,是完全以朋友的立场在和他说话。 皇帝一下子感动了,他眼泪汪汪地将最近这几日来的惨痛遭遇都跟五郎哭诉了一遍。 末了,还责怪地瞥了五郎一眼,“都怪你家夫人闹出的动静,现在整个盛朝的女人都以她为典范,都要当什么下得厨房的美女子,连皇后都中了毒。” 他指了指外头高悬的日头,“你看,这本来是用午膳的时候,可我不敢回去,说不定皇后又做了什么诡异的东西在等着我。吃吧,身体受苦,不吃吧,看着她难受心里疼。” 皇帝哀嚎了两声,“你不知道早上我是怎样解决难题的,我堂堂大盛皇帝,竟然为了要拒绝一口美食,出卖了我的美色!难道等下 回去看到皇后我要继续使那一招吗?” 五郎灵机一动,挑了挑眉说道,“对,没有错,皇上您再接再厉,继续出卖美色!” 皇帝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五郎却道,“皇上努力耕耘,等到皇后有了身孕。不就……” 他继续说道,“女人怀孕时会害喜,闻不得一点油烟味道,自然就会远离厨房了。怀胎十月呢。等休养过来怎么也要一年多,到时候兴许皇后就忘记了要下厨这件事呢!” 皇帝愣了一愣,随即用力拍了拍五郎肩膀,“哥们,你真是太机智了!” 他昂首挺胸,然后整了整衣衫,“好了,既然问题解决了,朕就不留你了,你早点回家将那什么菜谱的事给我办了。至于朕嘛。得去使美男计去了!” 五郎拉住皇帝的一个手臂,“但是,我家夫人脾气不好,若是无缘无故处理掉她的菜谱,她恐怕会暴走。除非……” 他嘿嘿一笑,“除非皇上先把银子给我,她看到银子,就不会说我了。” 皇帝鄙视地望了他一眼,“瞧你那出息,好了,我会让少悟将银子送到你家的。” 五郎笑嘻嘻地道。“好叻,皇上慢走!” 外头守卫的两个护卫又看到皇帝和五郎互相拉拉扯扯你侬我侬欲说还休,两个人脑洞大开,越脑补越是脸红,这两个人又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 视线交错,一触即回。哎呀,这还没有到夏天,为什么觉得那么热呢? 皇帝回皇极殿之后,主动召了皇后过来,为了不让她有机会溜回厨房。连续使用七七四十九次美男计,终于成功得让皇后怀上了。 皇后孕吐厉害,不只没什么胃口,对做菜的事更是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她最近又有了新的爱好,那就是科学喂养儿女,虽然她还是个孕妇,但膝下不还有个三岁的小皇子吗? 几日后皇帝回宫,看到皇后正废寝忘食在看书,便问道,“皇后在看什么?” 皇后笑着回答,“是袁五夫人新出的早教书和育儿书,我看着写得真好,已经这样在做了呢; !” 两年后皇帝回宫,看到皇后仍然在废寝忘食看书,皱眉问道,“还在看袁五夫人的早教书和育儿书?” 皇后笑着回答,“是袁五夫人新出的书,叫母亲乃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别看书名长,内容可真好。皇上啊,我还是头一次发现教育孩子有这么大的学问哪!” 她面容忽然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以后皇上只管国家社稷,照顾好百姓民生,教育两个孩子的事,交给我了!” 将话说完,皇后又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看书之中。 皇帝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现在听到袁五夫人这个名字时,再也没有了从前那般心悸,初恋的那种美好也已经完全幻灭。 甚至,他还时常同情五郎,该是有多苦逼才能娶到这样事多的妻子啊? 看皇后之后受其影响,就…… 不行,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自从皇后沉迷于教育孩子之后,就完全将两个孩子当成了重心,她生活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孩子,已经完全将他这个夫君抛之脑后。 被忽略的感觉很不好啊! 虽然其他宫的嫔妃们都争相要他的雨露,可是他是个专一的君王啊,越来越只想要和皇后一个人做那种事了呢,可是她却不理他! 某个月黑风高夜,一个忍无可忍的男人从帝宫微服私访到了袁五郎的府上。 他叫人将一车金银珠宝拉到院子中,对着睡眼惺忪的某个女子说道,“从今日起,十日之内,写一本最佳妻子手册,这是稿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还没有到第十日呢,热气腾腾的最佳妻子手册就送到了帝后面前。 皇帝将还带着油墨清香的书递给了皇后,“知道你喜欢袁五夫人的书,这是她最新的一本,文昌书局还在印呢,这是第一本,我还让袁五夫人给签了名,送给皇后当礼物。” 皇后接过书册,果然看到了扉页由袁五夫人的签名,高兴地笑成了花儿,“谢皇上,这份礼物臣妾很喜欢呢,真是太喜欢了!” 她立刻接过书去细细品读,那认真的样子将皇帝看呆了。 从那日之后,皇帝便心满意足地享受到了皇后的各种温柔体贴以及情趣。 他相信可以和皇后一直这样恩恩爱爱到老的,只要…… 每隔一段时间就带着巨额稿费去找那个杀千刀的袁五夫人写最佳妻子手册二三四五六七八…… ------------ 章节目录 ------------ 番外 苏子画(庆祝国庆) 为了庆祝国庆,公众章节发布一篇番外哦,祝大家节日快乐! 这日,苏子画心有烦闷,故来藏香园中寻崔翎说话散心。[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最新章节访问:. 。 崔翎见四嫂眉头紧锁,时不时面‘露’愁容,不由好奇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叫四嫂这样为难?” 她与四嫂相处日久,晓得一般二般的寻常小事是难不倒苏子画这样的‘女’诸葛的,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话音刚落,苏子画便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她紧握住崔翎的手说道,“我知道瞒不过你,所以并不打算要瞒你,我今日到你这儿来,其实就是想要说这件事。” 她踌躇良久,终是低声开口,“我发觉你四哥近日有些鬼祟,他每日早出晚归,我还未醒就出了‘门’,大半夜才归家,我问他话总是躲躲藏藏,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我。四郎心实,不擅撒谎,他如此心虚,不是有事瞒着我是什么?” 崔翎细细思量,最近几回家宴四哥都不在,倒确实是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他了。 她眉头轻皱,“那四嫂就没有问问四哥的长随?” 书字辈的这几位长随,都是自小就跟着几位爷一起长大的,说是主仆,其实比兄弟还要亲近,不论去哪,总是贴身跟随着。有些未必能道与妻儿知晓的事,他们几个却都‘门’儿清。 若是想要知道四哥的行踪,问他的长随檀书那定是一清二楚的。 苏子画紧抿嘴‘唇’,过了半晌凄然摇头,“檀书不肯说。” 她抬起头来,怔怔说道,“我怀疑四郎在外面有了‘女’人。” 崔翎连忙摇头,“四嫂怎么这样想?若说别人倒也罢了,四哥他决计干不出这样荒唐的事。他为人忠厚老实,没有半分心眼,对四嫂您更是一心一意,不存半点二心,他爱您重您,怎么会在外面置办外室?再说……”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再说咱们家的家风那样,四哥要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就算四嫂您答应了,爹的板子可不会答应。” 苏子画怔忪片刻,长叹一声,“我也不肯这样想他,可他实在是太可疑了。” 她顿了顿说道,“那日我听到他让檀书去一趟珍宝斋,好像是要置办一批首饰,可那些首饰并没有送到我这里来。有一日他夜里回来,我还闻到了他身上有胭脂香,那并不是我常用惯的那种味道。五弟妹,我也并不是爱疑心的人,可是他种种迹象,让我不得不怀疑罢了。” 崔翎闻言,一时倒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四嫂一直都是一个冷静理智果敢的‘女’人,她向来以优雅著称,若不是当真有了不得不怀疑四哥的理由,是决然不会如此方寸大‘乱’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想了想,轻轻说道,“既是四嫂不安,不如我等五郎回来,叫他悄悄地探四哥一探?有些话,或许夫妻间不太好说,可兄弟之间兴许可以畅谈,我想,这一定是误会呢。” 苏子画怅然道,“也只有如此了。”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说起来我和你四哥成婚也有十载,生育了三个儿子,一直都恩爱和谐,从来都不曾红过脸。他对我,向算得是情深意重,实在是难得的佳婿。我也不想临到此时,生出什么变故……” 崔翎见四嫂愁思难解,便想方设法要令她舒展开怀。 思来想去,她笑着问道,“其实,我头一次在西北见到四哥时真的被吓到了。四嫂那样娇小妖娆,但四哥却……” 她比了比个子,啧啧叹道,“四哥那样威武雄壮,进帐篷的时候都要半弯着腰,走路的时候震震声响,好似有风。你们两个看起来都不是一个画风里的人物,可却那样恩爱要好,说真的,我还时常和五郎羡慕赞叹你们呢!” 崔翎说得略带夸张,倒是终于将苏子画脸上的愁云驱散一些。 苏子画轻轻笑了起来,“我懂你的心情,说实在的,我头一次见到四郎时,也吓了一大跳。祖父说,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时,我差点就要当场哭了。” 她忍不住轻摇着头,“那时,我怎么都想不通,我是隆中苏氏的嫡‘女’,我父亲是下一任的苏氏家主,即便苏氏如今已经不再入仕,可仍旧是数百年积累的世家,我苏子画又不是无人问津嫁不出去,为什么非得要嫁给这样生得像熊一样‘毛’茸茸的男人?” 崔翎心中好奇,睁着眼睛托腮问道,“那后来呢?后来?” 苏子画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她逐渐沉浸到往事之中,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后来啊,后来……” 她为了吓退袁四郎这个不知分寸的求婚者,特意在府中设了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茶,她亲手沏一杯香茗给袁四郎品评,他须要在一炷香的时间说出这杯茶水是用什么茶什么水经过几道工序以何等炉鼎烹煮而成的,只要说错了其中任何一处细节,或者超过了时间便算是输。 第二道是诗,她任意命定一个题目,限定韵律,规定必须用到的字词,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他必须要根据要求切题切意地作出一首诗来,词不达意者淘汰,没有遵照规则者淘汰,超出限定时间者淘汰。 这倒还不算是最难的。 第三道关卡是要在一月之内让苏府上一株已经快要枯死的茶‘花’起死回生。若说前两道关卡只要却有才华的人还能做到,这第三道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了。 就算是专业的园丁,要让快要枯死的茶‘花’重新活回来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更何况袁五郎不过一介武夫,莫说要医治残‘花’了,他这辈子恐怕从来都没有种过‘花’。 崔翎听罢越发好奇,四嫂既然是四嫂,这就证明这三道其难无比的关卡四哥还是顺利地通过了。 她所认识的苏子画是个外表柔软但内心坚韧的‘女’人,她若是不肯,就算是苏氏的家主也绝无可能‘逼’迫着她嫁给袁四郎。 崔翎连忙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四哥是怎样通过考验的?” 苏子画低低笑了起来,“你猜!” 崔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四哥我是知道的,他武艺很好,兵法谋略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品茶‘吟’诗种‘花’这样风雅的事,呵呵……” 别说这些高大上的东西了,四哥连写字都像狗爬一样好吗?哪怕是提前知道了题目,光凭四哥一个人的力量,也绝对没有办法顺利地通过这样摆明了是为难人的三关。 苏子画拿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崔翎的额头,咯咯笑道,“果然是五弟妹,晓得你四哥没有这个本事。” 她轻轻一顿,“不过,他确实还是通过了考验。” 崔翎连忙摇着苏子画的手臂,“快说,快说,四哥是怎么做到的?” 苏子画叹口气,“他呀……我虽然设定了关卡,却并没有说他不能得到别人的帮忙。四郎自己虽然不通文墨,对茶诗‘花’一窍不通,可他身边却带了几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她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临行前,他许是知道没有点分量是娶不到隆中苏氏的‘女’儿的,所以他‘花’了很多心思请了好几位名满天下的才子,其中有写了茶典的陆清,有后来被称为小诗圣的李蓦然,自然也有‘花’鬼手柳月江。” 那三关虽然难,但因为苏子画规则中的漏‘洞’,袁四郎便可通过别人的指点和帮助完成,有这些‘精’通此行的高手在,他自然很顺利得通过了考验。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子画才会这个大高个子有了一点好奇。 后来嫁给袁四郎之后,在相处的过程中,她一点一滴地发现了这个男人身上的优点。 他忠厚老实,却并不是个死脑筋,‘精’通兵法的他,也有着自己的智慧,他只是厚道而已,并不傻。他忠诚可靠,对她尊重爱护,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简直呵护得无微不至。 家里的嫂嫂们开始时对她有所误解,他全力从中周旋,用他那样简单真诚的方式,慢慢化解了家人对她的疏离。不论遇到什么事,他总是用宽阔的肩膀和后背保护着她,和她的孩子们,哪怕是尊重的二嫂想要他们的琪哥儿做嗣子,只要她说不肯,他就坚定不移地将战火挡住。 这个男人实在太好了,好得无可挑剔。 苏子画这样想着,两行清泪不由又掉了下来,她嗫嚅着说道,“五弟妹,我想明白了,像四郎这样的男子,是绝对不会在外面有什么‘女’人的。我不该怀疑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应该像他相信我那样相信他才对!” 她连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我先回去等你四哥回来!” 崔翎送苏子画离开,心里也希望他们可以早一点沟通好,重新回复成大家都羡慕的那对超强萌反差的恩爱夫妻。 过了几日,苏子画心情愉快地又来藏香园找崔翎说话,“五弟妹,我终于晓得你四哥为何早出晚归,珍宝斋到底怎么了,他身上的胭脂味又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蓦得爬上一片红晕,羞涩地说道,“下月是我的生辰,四郎他想要给我一个惊喜,便拿着先前我‘乱’画的图样子去找珍宝斋的师傅给我打首饰,师傅说这样子太复杂不好打,四郎不服气,便吵着要自己亲自打造,所以这些天他早出晚归,其实是去到珍宝斋的工坊里当学徒,先学会技法,好亲自给我打造首饰。” 苏子画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些胭脂味,是他看珍宝斋附卖的胭脂颜‘色’好味道也好,便想给我换一个,又怕卖的那些不细腻,里面掺了东西,所以便亲自去做了。” 她捂着脸害羞地道,“昨儿我终于没有忍住,把他灌醉了套出的话来。哎呀怎么办,我生辰要到下个月呢,还有好些日子,我要是期间没有忍住说出来了怎么办?四郎忙活了好久,说是要给我的惊喜呢,我现在就套出来了,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崔翎很为四嫂高兴,四哥没有在外面有什么‘女’人,这些日子的反常都是出于一片爱妻之心,这是一件好事。 可是,四嫂这娇羞的模样,她怎么就这么看不惯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忍住,就当自己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等到了谜底揭开的那天,记得要惊喜,一定要非常惊喜,喜极而泣最好了。” 苏子画顿悟,“喜极而泣,对,喜极而泣!五弟妹你真是人才,被你这样一说,我就好像醍醐灌顶,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 她欢天喜地地冲着崔翎道辞,“我看我还是先回去练习一下喜极而泣这反应好了,免得到时候我不惊喜让你四哥伤心。五弟妹,谢了,我走了!” 崔翎看着蹦蹦跳跳离去的苏子画眼珠子都快要惊得掉下来了,这还是那个举手投足犹如淑‘女’教科书的四嫂苏子画吗?果然爱情面前‘女’人的智商都会直线下降为负数啊! 不过,她还是真心祝福四哥和四哥能够就这样解开心结,从此恩爱到老的! ------------ 番外 梁初云 三年前梁太后生辰,为了破除内宫不和的传闻,姜皇后为了彰显孝心,特意大肆‘操’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除了贵命‘妇’们被邀请入宫为太后娘娘祈福,参加寿宴,承恩侯梁家的‘女’眷也都在受邀行列。 承侯府梁氏以兵道起家,从前亦在西陵扎根,梁氏家主曾经做过几任西陵令尹,后迁至盛京,最高曾做过柱国将军。但受封爵位却还是在皇帝登基,太后受封之后,根基不算稳,在朝中的声威也不显,加上九王倍受忌惮之后,梁家便越发低调,近年来已经少有子侄出仕为官,一‘门’心思去做富贵闲人。 如今的承恩侯是太后娘娘最小的兄弟,梁氏初云则是承恩侯膝下最小的‘女’儿,所以太后对这在年龄上足以堪当自己孙‘女’儿的侄‘女’十分关切,有机会时,便让承恩侯夫人领着初云入宫。 梁初云对帝宫的印象,除了大,就是冷。她一点也不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城有什么值得让人发狂的,对那些选秀时为了一个入宫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女’子,满脑子都是不理解。对她而言,帝宫就是漫长而幽深的禁道,朱红‘色’的墙,沉闷得有些发苦的青石板路,压抑得让人想逃。 然而,这样深沉冷酷的地方,却也有令她觉得温暖的那道风景――九王盛晔。 梁初云比九王小了足有四五岁,所以她初次入宫时年稚,但那时九王已经长成了翩翩美少年,他俊美非凡,像是高岭之‘花’,洁白清澈,但对她这个小表妹,却十分温和,每每遇见,总会对她微笑寒暄。 九王笑的时候这画面太美,不自觉便刻在了她心上,一点一滴累积,最后成了她最大的念想。 先时,要入宫还算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要太后娘娘一句口谕,她时常能跟着母亲一块儿去给姑母请安,九王孝顺,只要去慈安殿,总能看到那道紫‘色’的身影,他对梁家的人一向视作真正的母家,向来温和,多少都会说上几句话。 但后来,姜皇后在后.宫的权势越发滔天,对太后娘娘也越来越不当一回事,太后娘娘在宫中多受束缚,是以召见娘家人的次数便越来越少,这有限的机会还总是会受到干扰。长龄公主任‘性’跋扈,与她好像天生是对头一般,每次见到她入宫,就总是想方设法折腾她,太后心疼侄‘女’,不忍让她进宫受苦,承恩侯夫人爱惜‘女’儿,便是入宫也不再带着她。 她一天天长大,但见到九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这种少‘女’的爱慕藏在心底,或许将来成婚生子后,就会随着云烟消散。她心里也很清楚,处于如此特殊地位的九王将来的王妃,是不可能任由他或者太后娘娘亲自选定的,若不是从姜皇后的娘家出,也必然是姜皇后所信任的贵‘女’。绝不可能是她。 初云虽然做着少‘女’的怀**,但她内里是个清醒理智的‘女’子,因为晓得这是一个梦,所以从来都不曾说出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埋藏在心里。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太后的生辰宴上,十四岁的梁初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九王,那个风华正茂的男子不知道为何眼中却有了哀伤。很多年之后她终于知晓,原来那日他得知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要给镇国将军的第五子袁浚赐婚,袁家未来的五夫人则是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崔九小姐。 饮宴尚未结束,失魂落魄的九王便偷偷离开。初云心里牵挂,便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寂寞宫墙柳下,她看到素来自信骄傲的男子满脸失落痛苦,正暗自对着怪石嶙峋的假山发呆,她眼尖,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泪滴滚落。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原由,但有一点却十分坚定,她不愿意看到他流泪哭泣,也不舍得他如此难过。 梁初云鼓起勇气轻轻走到九王的身边,就这样静默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了良久良久,等他开口发问时才笑着道,“我以为表哥在看风景,所以也跟着看呢。”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他流泪了,也不想煽情地说着想念喜欢的话,只是想这样静静陪着他。悲伤的时候,若是有人陪,就好像悲伤可以减少一半那样,她只是想要陪着他,这样而已。 九王心中的痛并没有因为这样的陪伴而减少,但至少他的脸上不再有那样悲怆的神‘色’,他开始和这位小表妹低声‘交’流,慢慢地被她不动声‘色’的劝慰安慰,那种压抑和愤怒逐渐减轻,变得稍微能够平静起来。 临分别时,他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是有怜贤宠爱的意思,对一个妹妹。 但他不知道,这场景对梁初云来说却是珍藏一生的画面,从此之后,成为她夜里常梦到的幸福,也成了她一生的执念。 是的,一向随遇而安不喜欢争夺的她,开始积极地在父母面前表现。对这座‘阴’森冰冷的帝宫退却厌恶的她,逮着机会就想要进来,哪怕冒着被长龄公主刁难为难的危险,也从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她去他常去的书局,去他去过的猎场,走他经过的道路,希望某天可以有一个美妙的偶遇。 满十五时,她偷偷跟父母说了自己的愿望,恳请父母推拒那些慕名而来的求亲,哪怕家人都说那不现实,却也要赌一赌自己的青‘春’期待着会有那样一天,在他成亲之前,她不会轻易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好在,这种执念并不是遥遥无期的,她的坚持和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第二年九王举事登基,需要一个皇后,也需要满宫妃嫔。十六岁的梁初云,被画在画像上,成了其中一个人选。幸运的是,她还被自己喜欢的男人选中了,成了大盛朝的皇后成了他的妻。 当然,她一定不知道,虽然人人都说梁氏初云可以成为皇后是因为新帝想要圆太后娘娘一个梦,但对于新帝而言,却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新帝当初在皇极殿中看到宫人将一幅幅贵‘女’的画像打开,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初云的画像时,猛然想到了在他最绝望失落的时刻,是这位可爱的小表妹静默不语地陪着他,那种被陪伴的温暖一时涌上心头,他心里就已经决定了要那样做。 成婚后,敏感的初云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新帝的心事。她晓得她的丈夫心里有‘女’人,那是一个她无法触‘摸’,不敢触碰,连问都不能问起的角落。而且,她似乎感觉到了,也许这辈子再怎么努力,她都无法超越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不由有些让她觉得伤心和沮丧。 然而,她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女’子,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化解。他的心是冰封的,那她就用温暖融化他,他心里有别人,那也没关系,她不急着驱赶那个人,她只要他心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便可。他需要她当个称职的皇后,她便替他管理后.宫,让他雨‘露’均沾。 哪怕出身高贵,背景强大的白贵妃,先她一步怀了龙嗣,她也不急不躁不气馁,依旧好脾气地对待着那个威胁到她地位的‘女’人。身边的嬷嬷劝她,娘娘,绝不能让白贵妃的孩子生在你的前头,若是一举得男,将来恐怕地位不保。她却对着嬷嬷笑笑,那是皇上的子嗣。 哪怕心里再担心,她也绝对不会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来。 所谓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忽然有一天,新帝对她有了一些改变。 他在她殿内逗留的时间越来越久,对她也越来越好。他开始融入她的生活,对她有了好奇,想要知道她真正的‘性’格是神么,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爱听什么样的笑话。 或许是他终于发现了她的美好,在漫长的相处过后,他开始依恋她了。 他会为了她安排他去别的妃嫔的寝宫雨‘露’均沾而不高兴,也会为了她偶尔一句真心的夸赞而兴奋,他特别喜欢窝在她的寝宫,若非迫不得已,绝不肯去别的妃子那坐坐。他们的相处,也越来越甜蜜温暖,像是一对恩爱了好久的夫妻,真正的夫妻。 很久之后,他终于肯剖开自己的内心,告诉她当年那些遗憾的往事,但这时,他的语气中已经不再有留恋。他笑着对她说,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失去了一见钟情的初心,但却得到了相濡以沫的她,这未尝不是一种命定。 她没有嫉妒,他年少冲动时的过往她没有参与这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的人生都将由自己陪伴左右。 但却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回击了,她说,“因为没有得到,才会觉得分外美好,假若当初皇上真的和袁五夫人在一起了,说不定那份美好早就破坏殆尽了。” 她昂起头,很认真也很笃定地说道,“你们不合适。”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怎么不合适,你说来听听。” 她冲着他笑了起来,语气里却带着真挚,“如你所说,袁五夫人先前是一个寂寞冷淡的‘女’子,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也不肯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所以,也只有袁五郎这样温暖开朗的人,才可以融化她那块坚冰。镇国公府那样的家庭,家人之间和谐友睦,是我见过最温暖的人家,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可以捂暖袁五夫人的心,让她变得开朗快乐起来。但皇上你……” 她声音轻转,轻轻叹口气,“皇上你其实和五夫人一样,都是因为受过伤害所以就不肯再张开怀抱的人,两个冰冷的人即使在一起也没有办法互相取暖,只会越来越冷。” 再说,像宫廷这样复杂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袁五夫人那样向往自由的‘女’子。 新帝沉思半晌,终于抬头笑了起来,他将皇后搂入怀中,叹口气道,“没错,你说得很对,冰块就该要找到温暖的阳光才能融化,两个冰冷的人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冷。这个道理,我也是后来才懂得的。” 爱情是一瞬间产生的感觉,但姻缘却是一辈子的执念。 当初若是他果真得偿所愿,和崔翎在一起了,在那样复杂的境况下,他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将真心‘交’付的。哪怕他再珍爱她,以她那等‘性’子,定然会将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这件事当做任务来做。相敬如冰的夫妻生活,不带有半点真心,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或许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若是她一直如此一意孤行,他能坚持到底吗? 那样的话,她不会快乐,他也不会快乐。 新帝这样想着,望向梁初云的眼神便越发柔和了,他低声说道,“是啊,若是要成夫妻,彼此是否合适,当真十分重要。有些事,确实是不能强求的。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你。” 她笑了,“我眼中一直都只有你,幸好,你也终于看到了我。” 世间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不过只是我爱你的时候,你也终于爱上了我,为了这一刻的两情相悦,多少等待和努力都是值得。 ***************两件事********************* 1.过几天就要开新书了,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我,等到新书出了,会在这里发试阅章节的,请大家关注一下哦!!! 2.将‘门’娇的书友群已经满了,如果加不上的话,请加群号:321296344,敲‘门’砖仍然是本书的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角‘色’名字,记住,一定要有敲‘门’砖哦,不然不会通过的。另外,如果有订阅本书的,请截图你的粉丝值,可以移步vip群:243767068,敲‘门’砖可以是你起点的读者号id哦!我会在读者群里和大家热烈讨论的,^_^ ------------ 番外 袁怡(上) 盛京城的十二月,遍地飘雪,冰冻袭人。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最新章节访问:. 。 但这天寒地冻的肃杀景象,在京城西街的茗香阁内却不见分毫。 跑堂的堂倌机灵敏捷,惯会看人眼‘色’,不时迎来送往添茶倒水;茶客们聚在一处边品着香茶边‘交’头接耳闲扯胡聊;二楼那盲眼老翁胡琴拉得好,赚了不少吆喝声;正自喧闹嘈杂,忽听得说书人一记醒木拍案,众人知道正要说到紧要处,都竖起耳朵来。 只听那说书人摇头晃脑唾沫横飞,“莫将军一举歼灭了十万夏国骑兵,夏国主赫连德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便以八皇子赫连勇为帅,再拨十万铁骑,誓要与莫将军一决死战。但威武大将军莫青禹是何等人也,我盛朝天威岂容区区蛮夷侵犯?莫将军接下战书,只说了两个字。” 他抚须笑问,“众位看官,可知是哪两个字?” 堂下众人正听得热血沸腾,个个争先恐后抢答,却都没有说准,说书人正自得意想要将谜底公布,却听得角落里响起一个粗壮的大嗓‘门’,几乎是吼叫着说道,“找死!” 说书人忙拍案接道,“这位客官好智慧,莫将军说的正是找死两个字。”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角落,顿时惊起一阵议论纷纷。原来那角落处,穿着墨绿‘色’衣裳的粗壮小厮正把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人钳至墙边,一手攥着他领口,另外一手拳头紧握已高高抡起,正要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敢偷我们爷的东西,我看你当真是嫌命太长了!” 那拳头落下之处,翱四起,有看客认出那被打之人是本地惯偷刘三儿,便不由鼓起掌来,“这偷儿出了名的贼不走空,偏偏赃物藏得好,没得证据令他下大狱,没想到今儿栽在了这里。这位小哥,打得好!” 墨衣小厮听了得意,正要继续挥拳,却听旁边座上的紫衣少年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便乖顺地将人松了,有些嫌恶地拍了拍手,“老板,这人想要偷我们爷的‘玉’佩,被我抓了个现行,还请着人将这贼子送官。” 茗香楼的老板姓黄,最是八面玲珑,眼光毒辣,他见紫衣少年衣饰矜贵气质高贵,这通身的气派必定是出自哪家公侯府邸,因此不敢丝毫怠慢。 他忙着人打发了贼子,恭身赔着不是,“我们茗香阁保护不周,竟令‘混’进贼子,倘若不是贵人警觉,险些酿成大错,为表歉意,还请公子移步楼上雅座,容小的赔罪一二。” 紫衣少年正待回答,忽见墨衣小厮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圆月在外头,看上去神‘色’有些不对,不知道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他抬眼往‘门’外撇去,果然见着一身杏黄裳子的圆月愁眉苦脸神‘色’焦灼地望着他。 紫衣少年便朝着黄老板轻轻颔首,不发一言,径直向‘门’外走去。倒是那墨衣小厮解释了句,“不好意思,黄老板,我们爷有急事要回府,您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回见。” 黄老板又恭身送了送他主仆,直至那辆黄‘花’梨木的两辕四轮马车在街角拐了个弯消失不见,这才汗津津地掀了‘门’帘回了大堂。 跑堂的堂倌撇了撇嘴,“老板您也太过小心了,那位公子虽然长得贵气,但倘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小爷,又怎愿坐在一楼大堂与那群大老粗们‘混’在一处?我看,不过是个衣着鲜亮一些的寻常书生罢了。值得您这样赔着小心吗?” 黄老板狠狠地瞪了那堂倌一眼,“你这个没眼力见的,那位小爷身上穿的是云锦,十两金才得一匹;刘三儿偷而未得的那块‘玉’佩,是上等的羊脂美‘玉’,雕工‘精’细,想来是嵌宝阁的手笔,千金易得,美‘玉’难求,再加上嵌宝阁的鬼斧神工,恐怕光那块‘玉’佩就能买下整个茗香楼了;也幸亏我送了那位公子出去,才看见了他马车上的徽标。[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朝四下望了眼,悄声说道,“是镇国公府袁家的公子,瞧那年纪,一时倒分不清是三房四房还是五房的。” 当年,镇国公府袁家可是接连诞生了好几位公子,一时被传位佳话,这一‘波’公子年纪都差不多,如今都是十四五岁上下,就算黄老板眼力再好,也无法立确定。 不过,他抚了跟子,还是揣测道,““袁瑷公子新娶了罗尚书家的‘女’儿,如今正是新婚燕尔,怕是没那个闲情逸致来茗香阁闲逛,袁琰公子听说去了外地,如此说来方才那位,十有*便是名闻遐迩的袁珂公子了。” 堂倌惊诧问道,“不是说镇国公府五房的珂公子小时候得过一场重病,自此便成了病秧子吗?四年前还听说差一点就没了呢,怎得我瞧他气‘色’红润‘精’神奕奕的,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不好呢。” 黄老板在堂倌脑‘门’上重重一弹,“这些市井传闻真假掺半,你若是不懂得分辨,没个主意,照搬全信的话,那你这辈子就活该只能当个跑堂。”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袁家的珂公子是个病秧子,请问袁家可有在任何场合承认过?不过只是大家人云亦云而已,互相猜测罢了。我倒是听说,前些日子珂公子还去了西山打猎,听说他健壮着呢,一出手就猎到了一匹野狼。” 跑堂的小子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珂公子好端端的,袁家为什么不澄清这个传闻?老被人指指点点说珂公子是个病秧子,这多不吉利啊。” 黄老板压低声音说道,“你懂个什么?说珂儿公子小时候就重病的传闻是最近才越穿越烈的吧?你也不好好想想,为何从前不说,这段时间就传得到处都是?那是因为柔然公主前阵子来了盛京城,请皇上赐婚。听说柔然公主看上了咱们珂儿公子,要死要活想嫁给他呢。珂儿公子哪里肯?所以才装病罢了。” 他再敲一下堂倌的榆木脑袋,“以后不懂就不要瞎说,多看看,多问问,多想想,这里面的‘门’道啊多的是。你只有想得明白了才能当掌柜的,要不然这辈子你都只是个跑堂的小倌。” 这番话说者无心,但二楼包厢内的客人却听者有意,只见他一身金丝线绣着猛虎出山图的玄‘色’锦袍,样貌刚毅俊朗,面‘色’却清寒肃冷,立在窗前望着那早已不知踪迹的公府马车,低声呢喃,“袁珂……阿怡,是你吗?” 冷风从隙开的窗缝中倒灌而入,抖落一室寒凉,他并不觉得冷,只是这室内的无限惆怅,却是再也挥之不去了。 黄‘花’梨木的马车上,紫衣少年神‘色’焦虑地问道,“圆月,家里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成是我哥哥又离家出走了?” 那声音婉转清脆如同黄鹂初啼,悦耳动听,竟是个‘女’子,她虽问得着急,但那语气中自带着一股天然娇媚,令人听了浑身酥软,倘若茗香阁黄老板在此,定然要羞愧嗟叹自己枉称眼光犀利,却连贵人是男是‘女’都无法识破。 但有一点黄老板却是没有说错,这车内人的确是镇国公府袁家五房的人,但却不是袁珂,而是珂公子的双胞胎妹妹袁怡。 袁怡小姐和珂公子一母同胞,双生而出,两个人不只生得一模一样,连个头也只比兄长差了那么几厘米,她只要穿一双垫了增高垫的鞋,打扮成男人的模样,便能大摇大摆地冒充兄长出‘门’了,这方法百试百灵,还从来没有人识破过她的真实身份。 圆月见她着急,忙道,“小姐安心,珂儿公子好好地在聚雅堂看书呢。” 她一边替袁怡散下发髻,换下衣衫,圆月一双巧手在那乌亮墨发间穿梭盘旋,不一会儿便盘了个凌虚髻,又从匣子里取出个珍珠玲珑八宝簪戴上,一边说道,“是二舅太太请了个媒婆,要替您说亲,若说的是旁人倒也无甚,偏偏是要把您说给她娘家的侄孙,是那位年纪轻轻就承了爵的庆国公。” 安宁伯府的二老太太米氏,不晓得和袁家犯了什么冲,总是要做些不地道的事儿来恶心袁五夫人崔翎,偏生米氏又是崔翎的娘家二伯母,是庆国公府的姑‘奶’‘奶’,不论哪层关系在,都不好随意地断绝来往,落了人老太太的面子。 米氏是个拎不清的,袁家对她客气,她便拿起了乔来,还当真三不五时地就来添个麻烦。 这一回倒好,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袁怡的身上去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袁怡皱了皱眉,“大伯母和我母亲怎么说?” 圆月替她将衣衫都整好,脸上有担忧神‘色’,“夫人当然恨不得将米老太太打出去,但国公夫人却觉得这似乎是‘门’好亲。” 那墨衣的小厮此时也已变装完毕,赫然就是个长得粗糙些的丫头,名叫弯刀。 她闻言变了脸‘色’,“庆国公米浩瀚,那可不是什么良配啊,坊间传闻他今年不过二十,正妻还未进‘门’,却已有了三个庶‘女’,后院‘侍’妾通房无数。米老太太真是昏了头了,这样的亲事怎么就敢为我们小姐说?” 她声线低沉,颇有几分气势,轻握袁怡的双手,“小姐您放心,国公夫人素来疼您,便是咱们往日里换了男装冒了珂儿公子的名出来闲逛,她老人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遇上您的终身大事,她一定不会让您吃亏,同意这‘门’荒唐亲事的!再说,您还有夫人呢!咱们家老爷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您不肯,哪怕是皇上的赐婚,他们也断然不会让您委屈了去!” 弯刀时常跟着袁怡‘女’扮男装,跑去茗香阁凑热闹,这位庆国公在坊间的名气一直都十分高涨,无一不与‘女’人有关,不是与人争妓斗殴就是偷.上了哪位大人的小‘侍’妾。 若不是近日威武大将军莫青禹大败夏国铁骑生擒夏国皇子,奉旨班师回朝,莫将军英姿飒爽,惹得众生钦佩向往,恐怕说书人也不会换了“庆国公夜闯‘侍’郎府蕊‘花’夫人香闺”不说,而改成“莫将军接战书称找死所向披靡生擒敌国皇子”了。 袁怡却摇了摇头,“傻丫头,那姓米的虽然于‘女’‘色’上头不大节制,但却只有庶‘女’,并未让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也还算是守规矩的。我听说颇受皇帝和周相器重,他年纪轻轻已经进了户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庆国公府又是簪缨之家,和咱们公府也算是世‘交’,这‘门’亲事,在寻常人看来,的确是可以做得的……” 她目光微垂,大伯母虽然疼她,但有时候年轻人和长辈的想法还是有些不大一样,与她想要的,到底还是悬殊了一些。虽然袁家信奉的是男人四十无子才方可纳妾,可是这条家规在大盛朝却是独一份的,普世观点,都认同一夫多妻制度,恐怕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位庆国公虽然于‘女’‘色’上头名声不大好,但除了这一点,却十分出‘色’完美。 再加上袁怡自己有些不足…… 若是这‘门’亲事能成,至少在普通人眼中,袁怡反倒还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袁怡轻轻叹了口气,“弯刀,你家小姐我快要十七岁了呢,大伯母虽然疼我,也尽量纵容我,可她心里却总是要为我着急的。爹和娘虽然说了会养我一辈子,但若是我真的嫁不出去,岂不是还要耽误底下妹妹们的婚嫁?就算是冲着这一点,想来大伯母也要有所考量。” 时下‘女’子早嫁,及笄之后仍在家中的,若不是父母偏疼便是家中有孝,但不管是哪一种,多是已经订下了亲事的,像她这样快要十七岁还未曾订下亲事的,实属稀罕。京中流言已久,早就有人谣传她或样貌丑陋或身有隐疾,若不是底下没有适龄要嫁的妹妹,恐怕几位伯母也早为她担心起来了。 圆月见袁怡眉头仍自皱着,忙道,“小姐莫急,是世子夫人身边的橘香来锦绣阁通知奴婢的,世子夫人说, 国公夫人和五夫人虽然没有直接将米老太太赶走,但看神‘色’却也多有不耐烦。等米老太太走了之后,五夫人倒没有说什么,国公夫人却说,不论如何都要先调查调查清楚这位庆国公,然后再问过小姐您的意思才行。” 她顿一顿,“这便说明,国公夫人不会随意处置您的婚事,她尊重您的意见。若是您不肯,那这事多半就不能成。” 袁怡轻轻笑道,“我就知道咱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我爹娘也好,几位伯父伯母也好,都是打心眼里真正疼孩子的。不过,米老太太毕竟是亲戚,庆国公又是朝中重臣,若是长辈们做得太过,总也不大好。” 她忽然大笑起来,“是了,赶明儿若是米老太太还来,咱们就回去当她的面闹他一场,我悍‘妇’的名声若能传了出去,倒也算是米老太太功德无量了。我这身子……” 袁怡目光里‘露’出苦涩,“反正我顶着这样的身子,也不晓得还有几年好活,倒不如一辈子在家里,陪着爹娘一块儿过。” 坊间的传闻真假参半,袁家的确有一位病秧子,但绝不是袁珂,而是她。 她幼年时突发心疾,差一点就要死了,若不是大姐姐袁悦儿妙手回‘春’,用手术救回了她一命,她早就不知香烟何处了。大姐姐说的她不太懂,只晓得她的心脏出了一些问题,看父母愁眉苦脸的样子,这问题想来还不小。有一回她偷听父母说话,才晓得她的心脏在慢慢衰竭,若非家中有能人,又辅以‘药’膳调理,她本活不到现在的。 但即便如此,从大姐姐流‘露’不多的话中,她也揣测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走下坡路。这些日子来,她时常头晕,觉得‘胸’闷,偶尔还晕倒过,虽然总是能够缓过来,可她总觉得,自己这根蜡烛就快要燃烧到了尽头,下一次,或者下下次,谁知道哪一次再晕过去之后,也许就再也没有办法醒来了。 她曾听到大姐姐和母亲‘私’下说,要完全救回她,只有换心一条路。 可是,这世上有谁肯将自己的心换给她?就算有,又哪里来的圣手神医可以将别人的心缝到自己的身上去。这简直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像神仙故事里才有的事,她从来都不以为会变成事实。 所以,她终归是活不了太久的,这宿命,在漫长的痛苦怀疑愤怒之后,她早已经学会要平静地接受了。 正因为晓得自己的时日无多,袁怡才分外渴望自由和外面‘精’彩纷呈的生活,可偏生她的身体不好,太大的动静都无法承受。她没有办法像其他的孩子那样进行‘激’烈运动,不能骑马,不能‘射’箭,更不能出远‘门’,所以便只能扮作哥哥的样子去茶楼听书,这是最直观最快速了解周遭轶闻的方式。她倒是也想像哥哥那样纵马驰骋,可她没有那样的体力,所以便只好在说书人的口沫横飞之中,想象那样自由奔驰的快感。 家里的长辈们都心疼她,所以明知道她‘女’扮男装出‘门’‘混’迹茶楼酒肆太不像话,可却都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样自由的日子,就要被打破了吗?她才不想要嫁人,嫁人之后必定会被关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从此之后就连逛街都轻易出不来了。再说,她这样的身体,过了今冬也不晓得还会不会看得到明年‘春’天的‘花’开烂漫,她也不想连累别人。 必须要想一个办法,让那些不会看眼‘色’的米老太太们,绝对想不起她这个人! ------------ 番外 袁怡(中) 袁怡刚回到家,就被双胞胎哥哥袁珂拎到了一边,“我跟你说过了,没事不要顶着我的模样出‘门’,好吧,就算要出‘门’,也拜托你别去那些万人瞩目的地方,悄悄的,低调的,这不,自找麻烦了吧?” 袁珂一脸无奈地望着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忍不住碎碎念起来,“那位米老太太说,那什么庆国公叫米什么的,是在外头看见过你,一见之下倾了心,所以央求着她来求亲的!” 他挑了挑眉,“若不是你到处晃悠被人瞧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 先不提庆国公米浩瀚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说那位米老太太,可是个惹不起的**烦‘精’。(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79xs.-她是娘亲娘家二伯母,自从安宁伯府分家之后,就和独子崔五爷搬到了外头独立开府,原本两家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不怎么来往,但后来有一回,崔五爷在外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父亲顺手给解决了之后,米老太太似乎就赖上了袁家。 不论有什么事,她不先去找本家侄儿安宁伯崔谨,也不去找她显赫的娘家庆国公米府,更不会去麻烦儿媳‘妇’宋氏的娘家,一准儿会先跑到袁家来求。 三五回后,娘亲也觉得烦,总是找借口推脱,但米老太可不是寻常人,她总能七拐八弯地找到父亲那儿去。男人嘛,脸皮薄,米老太又是崔家的亲戚长辈,那点事在父亲看来又却是不是什么大事,总是拗不过情面给办了。长此以往,米老太就越发觉得她和袁家的关系好,时不时地前来走动了。 这不,毫无自觉的米老太除了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孙‘女’们介绍给自己,还将主意到了自家妹子身上,对此袁珂觉得真心不能忍。 若说米浩瀚是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便也罢了,但那位年轻承爵的庆国公可是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自家妹子那样纤瘦柔弱的小可怜儿,若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吗?她那小身板,必定无法承受的。 他可舍不得自己细心呵护的妹子去别人家受苦,他还想她多活几年呢! 袁怡看见哥哥眼中的宠溺,顿时心情愉快起来,她吐了吐舌头,“哥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庆国公看上的或许并不是我,而是哥哥你呢?” 她忍住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每回出‘门’可都是打扮成你的模样,你也知道的,我都穿了垫了垫子的鞋,从个头上来看也只比你稍微矮一点,不过只是身量比你瘦一些,若不是亲近熟悉的人,可分辨不出来谁是谁。那个庆国公虽然也算咱们家拐着弯的亲戚,可和咱们一点也不熟,他怎么就能看了一眼,就断定看到的人是我?” 袁怡见哥哥的表情慢慢垮了下来,不由继续会心一击,“正常看起来,不都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袁珂大人你吗?” 她掰着手指道,“就像上一回包大人家的三小姐,在彩绸坊见了我之后,就心心念念地爱上了袁家的珂公子那样,说不定庆国公米浩瀚是个喜好男‘色’的家伙,他看上了哥哥你,但却没有接近你的借口,所以才会叫人来咱们家向我求亲,这样才说得通啊!” 袁珂脸‘色’一黑,“怡儿你真是……” 他一边摇头一边拎着妹子往藏香园走,“我得跟娘亲说说了,总是这样纵容你出‘门’去那些酒楼茶肆龙蛇‘混’杂的地方,这是要出大事的,瞧你,好的没有学会,倒学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真正是不管教不行了!” 藏香园内,崔翎赶了儿子走,就把‘女’儿拎在身边,“这几天先不要出‘门’了,惹不起,躲着吧。” 对于庆国公的求亲,她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庆国公这个人,据你爹说是个前程广大的,将来或能位极人臣。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但咱们家不需要能干的‘女’婿,爹娘只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待你好的,能让你一辈子快快乐乐过的,不拘身份,哪怕是平民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对你好。所以,你不必担心这‘门’亲事,你大伯母那,我也已经表明了立场,她向来疼你,不会为难你的。所以,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不知道吧。” 袁怡笑眯眯地依偎在母亲怀中,“我就知道娘亲会为我打算周全的,我不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闪了闪,“我的心太小,放得下的东西太有限,才不会将空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地方呢,我只会将好事记在心里,把和爹娘哥哥弟弟开心快乐的事存在心上。” 崔翎轻轻叹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听说你又去了茶楼?是……是因为莫将军吗?” 她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很是不想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可是身为母亲,她却不得不要提起,好了解‘女’儿内心真实的想法。 袁怡身子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起来,“总是瞒不过娘亲。”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虽然我和他注定不能成为夫妻,但晓得他即将得胜还朝,心中总还是有几分‘激’‘荡’的。听说和夏国一仗打得艰难,我便想晓得细节……就算只是说书家言,也总好过一无所知的好。” 崔翎心中一疼,连忙将‘女’儿搂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娘亲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和莫将军之间,原本可以成就一段旷世佳缘,只可惜……说起来,也是爹娘亏欠了你。” 威武将军莫青禹出身寿宁伯府,却是寿宁伯在外头的‘私’生子,认祖归宗时,经过好一番周折才终于记入了莫家的族谱,但尽管如此,因为他外室子的出身,却还是成了茶叶饭后的话题,贵族子弟之间,对他是多有不屑的,以至于他到了十七八岁,都没有婚配。 倒不是嫡母不仁,不愿给他说一‘门’像样的亲事,实在是,当初的事体闹得太大,盛京城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肯作这‘门’亲事的,但若是挑个外省小‘门’小户的‘女’子,一来也没有这个合适的人选,二来总显得嫡母苛待他了。所以一来二去,他便被耽搁了下来。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莫青禹一直到二十岁时仍旧无人问津,却引起了袁五爷的注意。 镇国公府袁家从来都不是那等拘泥于小节的家‘门’,袁五郎只看到了莫青禹身上的闪光点,坚强,隐忍,宽容,大度,正直,又有着对细节处的细心敏感,觉得这真的是个十分出众的青年,不把他抢回家来当‘女’婿可真是‘浪’费,便有意要培养一下他和自己十四岁的‘女’儿袁怡的感情,有事没事便将小莫往家里带,像个真正的后辈子侄一样地亲昵。 渐渐的,小莫就和怡儿熟悉了起来,彼此情投意合。 原本郎有情妾有意,袁家已经认可了小莫这个‘女’婿,寿宁伯府也不敢反对权势滔天的袁家的许婚,这‘门’亲事便算是天作之合,按着行程走,应该很快就可以作定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寿宁伯却突然卷入了一起巨贪案中,因为事涉极大,被皇帝抄了家,这样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此案乃是袁五郎亲自办理,那些寿宁伯贪墨的证据,都是袁五郎亲手呈递给皇帝的。 小莫虽然知道像师尊一样待他的袁五郎是个正直的人,先前也对他有所提醒,这样对他好也不是为了要利用他接近寿宁伯,但两家已经闹成这样,结成了死敌,他纵然心里都理解的,可却已经没有办法再将和袁怡的这‘门’亲事做下去了。 虽然寿宁伯罪有应得,可是普世价值观中,袁怡却是小莫仇敌之‘女’,就算他真的可以不顾世人的看法迎娶她,可她当真可以不顾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吗?他一直都晓得怡儿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心脏不好,不能承受太大的情绪,若是因为他一意孤行的结合,让她的生活充满了痛苦和烦恼,那他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事发之后,他留书一封离开了盛京。 袁怡很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子,甚至还曾经怨过自己的父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那段伤口已经慢慢抚平,即便心底深处还深爱着那个叫莫青禹的男人,可是却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小莫在一起了,不论她是否可以完全不计较外面的议论,也不论他内心里是否可以全然放下寿宁伯的事,他们都只是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今生都无法行鸳盟之礼。 尽管如此,面对爱‘女’的消沉,不论是袁五郎还是崔翎,都觉得自己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的。 原本以为小莫消失之后,会彻底地淡出他们的视野,但谁知道三年过后,他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以威武将军的名义出现,为盛朝打了一个完美的仗。后来五郎入宫质询,才晓得皇帝当初虽然发落了寿宁伯府,可对小莫这样的将才却十分爱惜,又怜惜他和怡儿的处境,便偷偷放了他去了边疆,许诺他将来若是功成名就,可以将寿宁伯府发还给他。 如今莫青禹终得偿所愿凯旋归来,崔翎身为怡儿的母亲,难免要对自己的‘女’儿多几分关注。 袁怡却笑着说道,“娘亲说的哪里话,我和他是有缘无分,怪不得任何人,这件事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也已经放下了,娘亲却还在自责?您这是想让‘女’儿心里不好受吗?” 她低声叹口气,“‘女’儿是个有了今天不晓得明天还在不在的人,婚姻之事,早就不在考虑之内。不论是庆国公,还是威武将军,或者是其他人,我一个都不想要嫁。我啊,只想在有生之年陪伴在爹爹娘亲身边,若是我运气好,可以活得久一点,我想哥哥也不会嫌弃多养我一个的。嗯,虽然哥哥总爱和我抬杠,但他这份气度还是有的。” 崔翎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庞,“是啊,你才十七岁呢。” 换了她的前世,十七岁的姑娘还在上高中,未成年人,青‘春’如‘花’,哪里就轮得到要被舆论‘逼’着成婚了? 她目光微微一动,反正袁家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她和五郎也是真心地舍不得将‘女’儿给别人,不如就顺着这孩子的心意,执拗一回,将她留在家中吧! 崔翎想了想,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明儿便叫人放话出去,就说你脸上发了痘子,在家静养,概不见客。” 袁珂笑呵呵地道,“其实娘家不如直接说我心脏有疾,命不久矣,不说亲,这样才好,免得还有那等听不懂暗示的跑上‘门’来试探,烦也烦死了,还让大伯母他们为难。” 她眼神真挚,“真的,娘亲,我不介意的,何况这也是实情不是吗?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病秧子,活不久,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若是我真的憋闷不住想要出去,就再打扮成哥哥的样子好了,也不妨碍什么的。” 假若真的能够断绝到这种麻烦,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她是真的心有疾病命不久矣,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原本以为只要放出这样的风去,庆国公米浩瀚就会知难而退,不再提说亲这话茬。但谁知道,米浩瀚此人脸皮却是厚得可以,这一回,他没有再央请米老太太过来说话,而是亲自前来袁府拜访。 米浩瀚生得高大英俊,肤‘色’虽然白皙,眉目又清秀,可却丝毫没有脂粉气,看起来十足是个俊朗的男子。谈吐也好,气质俱佳,若不是晓得他还未成亲后院就有无数个‘侍’妾摆着,还‘弄’出了好几个庶出‘女’儿,单看外形,那简直就是盛京城的名‘门’贵‘妇’们梦寐以求的好‘女’婿。 但袁家的男儿个个都洁身自好,对于这种到处播种的**行为却有着天然的反感,所以不论那米浩瀚再体面再优雅,一旦给他身上定了论,就再也不能拿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了,所以向来在‘女’人之间所向披靡,受尽了盛京城贵‘妇’们丈母娘般慈爱目光的米浩瀚,出生至今第一次栽了跟头。 他强烈地感受到了袁家几位夫人们对他进行的眼神鄙视,除了镇国公夫人宜宁郡主还肯对他微笑,其他几位夫人对他那是正眼都不爱瞧,个个鼻孔朝天不耐烦的模样。 米浩瀚困‘惑’了,他自认为自己的条件在盛京城未婚的男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就谦虚一点不提第一了,那也总归是炙手可热的,本以为就算袁家放出了‘女’儿身体不好的风声,他还是不离不弃地赶来亲自提亲,这已经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大度和态度。虽然不指望袁家的人可以感‘激’涕零,但总也不会是这副态度吧! 袁三夫人廉氏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家怡儿身体抱恙,不适合结亲,是以不论是哪位上‘门’来请婚,都是一眼的。庆国公也算和咱们家是姻亲,论起来也是自家人,我们肯定不会随便拿自己家‘女’孩子的身体情况跟你撒谎的。所以,请回吧!” 袁四夫人苏氏则道,“袁家是以何等沉痛的心情对外声明怡儿的身体情况,我想庆国公如此睿智之人不会不知。若不是被你‘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们也不会行此下策。怡儿如今心情不好,我们几个也头疼得很,就不请庆国公继续坐了。” 袁二夫人则更直接,从墙边取下一杆红缨枪,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又重新放了回去,“庆国公,请回吧!” 倒是袁五夫人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那犀利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看穿一样,盯得他浑身发‘毛’。 若是普通人,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难道还能厚着脸皮呆下去吗?早就屁滚‘尿’流了。但庆国公米浩瀚是普通人吗?他虽然心里各种忐忑,但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微笑,还十分有礼貌地道,“晚辈体谅众位伯母的心情,但晚辈是认真的,袁小姐的身体状况晚辈都清楚,也接受,并且承诺以后会爱护她呵护她,所以,还请各位可以通融一下!” 米浩瀚这番真挚的告白,分别收获了四对白眼,连一开始对他十分客气的宜宁郡主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袁家的这几位夫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起身,连一眼都没有看米浩瀚就直接进了内院。至于米浩瀚想要跟着进去,那是不可能的,堂堂镇国公府的后院,岂是谁想闯进去就能轻易闯进去的?还好米浩瀚这个人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强行要跟着进去,否则以袁家不遵循常理的作风,肯定直接派人将他扔出去了。 然而,若米浩瀚是这样一个容易屈服和退却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将庆国公这个位置坐稳,也不可能成为上至皇帝下至朝臣百姓都认可的能臣了,他心中所认定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在镇国公袁府的大‘门’前,年轻英俊的庆国公米浩瀚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反而‘露’出了会心一笑:我米浩瀚一定会回来的! ------------ 番外 袁怡(下) 从此之后,米浩瀚总是会出现在袁家人的视线中,他从不放弃任何一个讨好袁家人的机会。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Щ. 。 他也孜孜不倦地上镇国公府拜访,哪怕有时候会吃闭‘门’羹,也总是赖在待客的大厅里不走,不论如何,他总是袁家拐着弯儿的姻亲,年纪轻轻就身负重名,不论是哪种身份,袁家人总不能赶他走。 时日久了,倒是赢得了袁家男人们的一点好感。 袁三郎就认真地对五郎建议道,“五弟,我瞧那姓米的小子心倒是‘挺’诚,不如你和弟妹再考虑一下?这年头,年轻人之中脸皮能有这样厚的不多了,他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能臣,出去谁不尊称一声庆国公大人,但在咱们家吃了这么多亏,面子被这样落,都没有气馁,也不生气,这份涵养就很不容易了。” 五郎爱惜人才,若米浩瀚不是打了自己‘女’儿的主意,他一定十分欣赏这个小子,有毅力,有耐心,能吃苦,脸皮厚,三郎说得不错,这些优点时下的年轻人之中,确实不多,就是他自己的儿子袁珂,若是遇到同样的事,恐怕早就冷哼着离开了,面子重过自己的心意。 可一想到,米浩瀚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肖想的是自己心爱的‘女’儿,那么这份欣赏之情便立刻化为了厌恶之绪。 袁五郎皱着眉头摇头,“不行不行,我是嫁‘女’儿,又不是选下属,米浩瀚再有才干有个屁用,他贪‘花’**,后院一堆‘女’人,还有好些个庶‘女’,光凭这一点,就不配做我的‘女’婿。” 他态度十分坚决,“三哥你是知道的,我们家怡儿……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那样的身子,若是非要嫁人,也总要嫁个真心实意疼爱她的,家里人口最好还要简单,没有一点点糟心事才好。否则,我宁肯养她一辈子,也不要送她去那种环境复杂的人家,没得白受气。” 三郎却道,“那些所谓的‘侍’妾和庶‘女’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五弟你还不晓得吗?怕是米老太替米浩瀚向咱们家怡姐儿提亲的时候,你就已经把庆国公家的老底都掀了个底朝天了吧?”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既然这样,你一定晓得,那些‘侍’妾不过只是障眼法,就跟当初皇上自保一样,他是老庆国公的独子,年纪那么小,父亲身体也不好,叔伯们都盯着他的爵位呢,若是不做点儿掩护,怎么能活到现在,安然无恙地继承了庆国公的爵位?” 老庆国公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所以膝下只有米浩瀚一个儿子,就是这根独苗苗,还是年过四十才有的,特别珍贵。但老庆国公眼中的宝贝眼珠儿,在米家其他人的眼中,可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原本若是老庆国公无子,那么按照盛朝的规制,庆国公的兄弟们便可以有承袭爵位的机会,那可是一等国公爷,一旦承爵,改变的可不单单只是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后代子孙的福利。 所以,米浩瀚的成长史十分惊险,但他这孩子特别机灵,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总是可以化险为夷。 至于那些所谓的‘侍’妾,多是米浩瀚的叔伯们送过来的,名义上是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实际上却是要监视他,甚至毒杀他。他在羽翼未丰之前,除了虚以委蛇之外,也别无他法。至于那些庶出的‘女’儿,那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有怀了下人的孩子冒充是他的,也有为了显示地位假怀孕后从外头偷进来的,总之,各种戏法层出不穷。 米浩瀚对此哭笑不得,但为了自保和积蓄力量他也莫能奈何,反正都是些‘女’儿,稚子何辜,将来最多也就是配送一些嫁妆罢了,对他来说也不伤脾胃,所以他都忍了。 一路隐忍,好不容易这才活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从皇上手中接到了承爵的诏书,这才算是迎来了新的生活。 所以,跟当初的九王一样,声名狼藉的米浩瀚内里其实是个特别清纯善良又正义的小伙子,三郎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才觉得这么好的孩子上赶着也要给袁家当‘女’婿,但却被拒之‘门’外还遭遇种种挫折有点可惜,这才‘舔’着老脸过来劝说自己的五弟一番的。 袁五郎当然知道米浩瀚是真的好,若他的怡儿是个正常的孩子,他自然也会满心满口答应这‘门’亲事。然而,有了当初莫青禹的事在前,怡儿的身体又……就是再好的男子放在他面前,他也舍不得将‘女’儿给出去啊! 他即便心里稍微动了一下,但却仍然摇了摇头,“正如你说的,米浩瀚他这样好,我家怡儿嫁过去才是害了他。你也知道,米浩瀚是独子,对他来说,子嗣是何其重要的一件事。但我家怡儿这辈子恐怕不能生育孩子……” 三郎闻言终于沉默了,他觉得十分可惜,若不是他的‘女’儿欣姐儿已经有了归宿,他膝下又没有别的‘女’儿,他恨不得把米浩瀚抢来做自己的‘女’婿。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说来袁家都是男孩子,‘女’孩子本来就少,所以格外抢手,就连四房的小丫头愉儿也订了亲,袁家实在没有别的‘女’儿可以拿出去了,米浩瀚这样出‘色’的男儿,终究不能落到自己家手里,他真的分外遗憾。 但五郎说的没有错。 米家需要子嗣,最好未来的庆国公夫人一过‘门’就给米浩瀚生个三五个儿子,这样才能彻底绝了那些伺机而动窥视着爵位的族人的心。 可怡儿的身体状况不好,能活到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数,更别提生孩子了。她那孱弱的身躯,根本就不适合有孩子,强行怀上的话,极有可能孩子都没有出生就要了她的命。 这样的两个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更何况,还有莫青禹…… 威武将军莫青禹载着功名荣誉班师回朝,在这个敏感的关节上,也许根本就不适合提怡儿的亲事。 袁怡自从宣布了自己生病以来,一直都窝在家中没有出‘门’。一来是要避风头,免得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各种看似同情内里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伤害到,二来是,她确实有些不大舒服。 她最近不只有些喘得厉害,下肢也出现了浮肿。有时候呼吸极度困难,好像脖子被人勒住了一般,有窒息感,咯的痰颜‘色’竟然是粉‘色’的,还有大量的泡沫。夜间睡眠常需要高枕,不然就觉得憋气,好几次在睡梦中被憋醒了。 大姐姐袁悦儿这几天日日都来诊治,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只宽慰她不要紧的,可是大姐姐的表情却都写在了脸上。袁怡知道,她自己的生命在走下坡路,或许,很快她就要面临生命的终点。 含苞待放的少‘女’晓得自己快要死了,一定会伤心难过吧,很奇怪,她竟然没有那样的情绪。在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知道,自己不会活很长,所以当真的那天到来的时候,她竟然都没有悲伤,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 当然也遗憾的。遗憾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孝顺父母,让爹娘为了她‘操’了多少心。遗憾没有好好对待哥哥,她总是跟他斗嘴,一点都不像个是乖巧的妹子。遗憾没有好好照顾弟弟,弟弟年纪最小,本来是该得到全家人关注的那个,但因为她,全家人的关注都在她的身上,弟弟几乎就是放养着长大的一样。 当然,她还遗憾莫青禹。那样情投意合的一个人,那样真挚热烈纯净的感情,是她心底一份挥之不去的执念。有时候她常想,若是当初在莫青禹离开之前她就死了,那该多好,他们之间不会有误会,不会有仇怨,只有淡淡的喜悦,绵绵的情意,以及说也说不完的情话,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她就不会有悲伤,有遗憾,有失落,有数不尽的惆怅。 不过,再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那些往事,也是该到了随风而去的时候。 这日,袁怡觉得身子爽利了一些,便披了厚厚的衣裳由着丫头扶着到了外头的园子里稍微坐一会儿,她整日缠绵病榻,已经好久都没有出来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了。 因突然觉得口渴,便差了陪同的小丫头回去取水,自己一个人靠在亭子的柱角上歇着。 忽然,一片男子的衣角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开始以为是哥哥袁珂,娇嗔地说道,“哥哥不是出去玩儿了么?难道忽然良心发现想起了家里还有个无聊得快要发霉的病秧子妹妹,所以赶回来陪我了?” 那人半晌没有回应,但袁怡却隐约听到有浓厚的鼻音,好像是在极力隐忍着眼泪。 她抬起头来,却惊愕起来,在她面前的那个人身材‘挺’拔,高大俊朗,皮肤被风吹日晒得有些粗糙了,可却更加显得他男儿的魅力,那个人正是胜利班师回朝衣锦凯旋的威武将军莫青禹,那个曾经与她相爱过,发誓要相守一生,并且还曾有过婚约的男人。她曾经托付过真心,想要和他白头偕老的那个人。 袁怡微微愣过之后,倒是已经很平静了,她轻轻笑了起来,“你来了啊。” 多少情绪都隐藏在了这句平淡普通的问候之中,彷佛他的到来是理所应当,也没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甚至都没有半分期待。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莫大将军,在怡儿面前永远都是当初那个谦卑的小莫。他敛去一身沧桑,强忍住心中的悲痛笑着点头,“是啊,我来了。你……这些年,你好吗?” 袁怡瞥了他一眼,“若你问的是身体,那么就如同你所看到的,不怎么好。但如果你说的是心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虽然你离开的时候我确实难过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我的人生太短,值得我把握珍惜的东西太多,我不能为了一个怯懦逃跑的人悲伤太久。所以,我很快就好了,自此之后,心情倒一直都是不错的。” 她垂头忽然笑了起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若是临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老天果然是疼惜我的,这不,你真的来了呢。” 莫青禹得胜还朝,朝中所有的大臣都笃定他将来会受到重用。因为他和袁家的这一层关系,所以很多人都‘私’下认为,将来朝中必将一去袁家独大的情况,而呈现三足鼎立之势。袁家的势力,必将被镇南侯以及威武将军莫青禹分薄。不论对皇上,对袁家,对朝廷,其实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对皇上来说,尽管笃定袁家的忠诚,可是篮子里的‘鸡’蛋也不能全放在一起,否则会碎,能够信任的人越少,意味着他的选择越小,一旦遇到风险,他将会受到最大的损失。如今有了更多值得信任的人,这三股势力互相制约,反而就形成了制衡之道,让他这皇位坐得更稳更安心,还更省力。 对袁家来说,帝王的宠爱虽然是福音,却也让人小心忐忑,即便在这朝可以永葆繁华,但说不定到下一位君主时,袁家就成了不得不铲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权势分摊,才能让家族更加安全。 对朝廷来说,意味着百‘花’齐放,而不是必须要依附袁家才得以生存,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但这也同时意味着,莫将军至少在表面上,不能再与袁家有所亲近,甚至连接触都最好少有。这本来就是政治需要,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父仇家仇。 深深明白这其中道理的袁怡一直都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到莫青禹了,何况她的这辈子那么短,一定是没有机会的。所以今日,莫青禹能够冒着被猜疑的风险来到这里,她还是感到很欣慰的,因为她还有一句话想要问他,在死之前,有一个纠结很久的问题,她想要知道答案,这样才不会有遗憾。 莫青禹眼神一深,“你期待过我?你一直都在等我?” 他的面‘色’黯然起来,“我以为你对我就只剩下恨而已了,所以……这几天徘徊你家‘门’前多次,一直都不敢进来见你。今日,也是晓得恩师不在家,这才斗胆过来的。怡儿,若是晓得你没有记恨我,我就该……” 袁怡打断了莫青禹的话,“小莫,你误会了。我没有期待你,也不曾在等你。我希望你来,是想要给我们之间做一个了断,你当初逃跑,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之间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分手。我希望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次,只不过是希望可以面对面地和你说再见而已。” 她微微一笑,“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你,看在我时日无多的份上,还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不要骗我。” 莫青禹心中百感‘交’集,但这种时候,他却也只有点头的份,“你问吧,我一定对你说实话。” 袁怡笑着问道,“当初你对我是真心的对吗?并不曾因为我是袁家的‘女’儿,因为要利用我翻身,所以才对我那样好?后来你离开时,也是因为迫不得已对吗?时势如此,你莫能奈何,但对我,你心中是没有仇恨的对吗?” 莫青禹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点头道,“是,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并不因为你是袁家的‘女’儿,虽然后来我的确是因为你,得到了很多机会,但我心里对你的感情却是纯粹的。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觉得不能不对你好,这样而已。后来离开,除了迫不得已,也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我是个巨贪之子,我的家族没有给我带来过好处,却让我在你面前‘蒙’羞,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除了逃离,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忍不住上前去触碰袁怡的手臂,“全怪时势,那就是我虚伪怯弱,其实当初,若是我勇敢一些,或许我们之间也可以再续良缘,可是我自卑了,我软弱了,我怯懦了,我逃跑了,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对你心怀仇恨?” 袁怡轻轻推开莫青禹的手臂,脸上终于‘露’出彻底释怀的笑容,她抬头说道,“这样便好。晓得了你真实的想法,我以后也不会再纠结困‘惑’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足够努力的人是你,以后,我不会再觉得后悔遗憾了。” 她嘴角微微翘起,样貌轻松地说道,“谢谢你,小莫。” 莫青禹失魂落魄地离开,好像心中缺失了很大的一块,他原本该有一份美满的爱情,但他却因为内心的自卑和不确定亲手葬送了它,就算如今心中后悔得要死,可是形势却已经不再容许他反悔了。世间所有的果,都有其对应的因,他如今不过只是为当初的怯弱买单罢了。 庆国公米浩瀚尽管知道自己不被欢迎,却仍然每天都赖在袁家不走,他帮着请名医,打听各种偏方,这种执着倒是让袁家的人不好意思再赶他走。 袁怡听说了这件事,便笑着让人请了米浩瀚进屋。 病榻上,已经瘦成了一道闪电的她好奇地问,“你说曾经在外头见过我一次,没有想错的话,那时的我应该是男装打扮,为什么你会认为那个人是我,而不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有没有可能,你一见倾心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的哥哥?” 本来很悲伤的气氛,被她这句话一下子搅合了,米浩瀚气得半死,半晌才道,“你就听不出来这只是一个借口吗?谁说我是在外头见着你的,又是谁说我只见过你一次?我们两家好歹也算是亲戚,小时候我们见面的次数可多了,只是你不记得我而已!但我可不像你,我只要心里认定的人,是一定不会忘记的,记得清清的,哪怕你哥哥和你站在一起,我也立刻就能分出谁是谁!” 米浩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叽里呱啦把他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都倒了出来。 原来他和袁怡的缘分始于幼年时期,两个人在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碰见过好几回,每回他都能看到袁家小姐的飒爽英姿,不知不觉就恋上了。但当时的他,属于父亲的心肝宝贝,却是别人的眼中钉,所以行动受限,只能尽量低调,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勾搭袁家小姑娘这样出格的举动来,只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后来盛京城中传出袁怡和人订婚的消息时,他捧着酒壶在家里的池塘边对月痛饮,喝醉了的他,被家中一个堂兄给推下河,差一点点就要溺死了。 再后来听说那个姓莫的小子一声不吭离开了,虽然他晓得袁怡一定很难过,但是他心里可开心了,这意味着他的机会要来临了。本想着要立刻去提亲的,但一想到家里的状况还很‘乱’,不适合迎娶新娘子过‘门’,所以他硬是忍着,将家里面全部肃清之后,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后,这才想着来袁家提亲的。 米浩瀚目光热烈,“怡儿小姐,我晓得你现在身体不好,但是我完全不介意的,真的,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要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娶你!我希望你可以赶紧好起来,对,你一定可以赶紧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我就来娶你好吗?答应嫁给我好吗?” 袁怡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如此炙热的表白,之前小莫是一个情感很含蓄的人,就算两个人喜欢到了情浓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真挚热切的话语,一瞬间,她还是有一点点心动的。但可惜的是,她已经快要死了,完全没有‘精’力和这个据他所说爱慕了自己很多年的男人发展发展。 不过,看在米浩瀚这样真诚的份上,她还是笑着对他说道,“好啊,如果我好了,一定嫁给你,你赖也赖不掉了哦。” 她心里想的是,她自己这样的状况,是不可能好起来了的,那么就拿这不可能的假话去安慰一下这个真诚的男人吧! 两年后,庆国公府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酒过三巡,庆国公立刻忍不住等不及地告辞回了喜房。他无比兴奋地揭开了红盖头,“娘子,我等了你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你了!呜呜呜,你终于成为了我的妻子,呜呜呜!”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平素里日理万机杀伐果断的庆国公米浩瀚一下子成了个孩子,竟然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哭了起来。 袁怡翻了翻白眼,“是,是,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所以相公啊,你能不能先不要哭了,帮我把这个金冠给摘下来,重死了啊,差点要压坏我。” 当初她许诺等她好了就一定嫁给米浩瀚,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好不了了,就快要死了的人,许个承诺也不要紧吧。谁知道米浩瀚竟然有那样的能耐,请来了一位神秘的医者,又机缘巧合得到了一颗意外受伤而死之人的心脏。当时,她已经快要死了,所以袁家的人都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由那位医者和袁悦儿一起进行了心脏移植手术。 也许是她命大,这手术竟然成功了,她的身体和别人的心脏竟然也没有产生排斥,就这样胆颤心惊地过了两年之后,发现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了,她虽然不如平常人健康,但和从前的自己已经完全不同,甚至,大姐姐还说,只要保养得好,她完全可以过正常‘女’人的生活,结婚生孩子,都没有问题的。 这不,米浩瀚就立刻粘了上来,以当初她的承诺要挟,必须要她嫁给他。 好吧,这么有诚意的男人,又热切执着地等了她两年,她想要不嫁好像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就嫁了,而且还是满怀欣喜地嫁了。 夜已深,米浩瀚眼神一深,将红烛吹灭,“娘子,我们‘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