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我,刘辩 战国末年,秦扫六国而一统,却因酷法二世而亡。 高祖刘邦灭暴秦、败项羽,称帝建国,继承秦制,史称西汉。 平帝死后,王莽废孺子而称制,幸有光武帝扶大夏于将倾,使汉朝又得以传承近二百年,史称东汉。 东汉末年,及桓帝、灵帝在位时,穷奢极欲,竭尽国库后一度卖官鬻爵以供享乐。 时又有外戚、宦官肆虐,父兄子弟遍布天下,横行乡里、祸害百姓。 灵帝崩,皇子刘辩一十三岁继位,其母何太后与国舅何进把持朝政,何进欲诛宫内宦官,不曾想反遭宦官所害,雒阳亦因此陷入混乱。 趁此良机,董卓率军杀至,废少帝刘辩、扶董侯刘协,入主京师。 被废黜一年后,弘农王刘辩于董卓胁迫下自尽,时年仅十五岁,其母何太后亦被迫饮毒酒而死。 何氏机关算尽,最后全为董卓做了嫁衣。 可悲、可叹。 中平四年正月,雒阳汉宫北宫芳林园园内,白雪皑皑。 池桥上,一名看似十岁上下的貂裘少年伏在栏杆上,微皱着眉头注视着池中冰层下的游鱼,忽而微微吐了口气。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汉少帝刘辩堪称无辜可怜,值得同情,但若是作为当事人,那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没错,这位华服少年,便是没剩下几年可活的汉少帝刘辩。 “呼——就晚了那么几天啊。” 看着池中的游鱼,刘辩轻声低喃道。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时代,难道就因为他与这位汉少帝同名? 一想到‘自己’仅剩下四五年可活,少年就忍不住叹气。 平心而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为了历史中的某位皇子,而且还是能当上皇帝的皇子,这简直就是小说般的天胡开局。 可是成为这刘辩…… 那就只能说是炸胡了。 好在还有机会,毕竟据刘辩这两次的探问,今年还只是中平四年,即公元187年,倘若史料记载不差的话,他那个荒淫无道、穷奢极欲的便宜老爹、汉灵帝刘宏,还有两年才会病故,然后才会爆发以国舅何进为首的士人势力与宫中宦官势力的最后也是最凶猛的一次冲突,而在此之前,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比如说,取得他那个昏君老爹的宠爱,被正式册立为太子。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 “史侯。” 就在刘辩沉思之际,于桥下立着的几名宦官中,有一人堆着笑脸走到了他身旁,恭敬带着几丝谄媚劝他道:“月初天气尚寒,况今日风也不小,恐寒气入体,不如归殿中赏雪。” “……”刘辩身子不动,转头斜睨了一眼那宦官,旋即继续注视池中。 那名宦官面色一僵,却是不敢有所表现,只好以一副为难的模样站在刘辩身侧,倒是立于桥下的另外几名官宦,见此窃窃私议,隐约可以听到诸如‘举止轻佻’、‘几无威仪’之类的词。 这些宦官之所以称刘辩为‘史侯’,那是因为刘辩自小并非在宫中抚养,而是寄养于一位名为史子眇的道人家中,论其原因,那是因为在刘辩出生之前,灵帝的皇子们都已夭折,他与刘辩的生母、如今还是皇后的何氏生怕这个儿子也夭折了,便从小寄养于道人史子眇的家中,也不敢叫刘辩的本名,称为‘史侯’,希望借史道人的道术庇护刘辩。 一晃十年过去了,刘辩在史道人家中长得健健康康,再加上灵帝这些年御女无数,精血大亏,年仅三旬身体便每况愈下,因此便派人将刘辩又接回宫中。 这一见,灵帝就失望了,认为刘辩行为轻佻、没有帝王的威仪,不适合继承皇位…… 这不是废话么?! 一个小孩自小被送到宫外,为一名道人抚养,与旁人一同瞒着他出身,与天下庶民并无不同,直到十年后才将其借回宫内,告知其真正出身,这十岁小儿忽然得知自己是帝王贵胄,能不得意?能不张扬? 一言蔽之,这刘辩养废了,但这件事的责任,毫无疑问却在灵帝与何皇后身上。 而这,也是刘辩之前叹息他‘晚来了几日’的原因,因为刘辩是在去年年末前被接回皇宫的,那会儿‘他’还没来呢。 这晚了几日,差别可就大了,刘辩甚至已经想到后续会发生什么事,比如说,他那昏君老爹因为不喜欢他,临终前托付小黄门蹇硕设法杀何进,立董侯刘协为天子。 当然,这蹇硕的问题不大,因为这家伙最后会被十常侍出卖给何进,真正的关键在于灵帝直到驾崩都没有正式选立刘辩为太子,是刘辩的母亲何皇后与他两个舅舅将他扶上了皇位,换而言之,这个皇位来得欠有‘说服力’,所以后来董卓才敢废少帝,立董侯刘协。 反之若刘辩是汉灵帝名正言顺选立的继位者,则董卓未必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好在离雒阳那场宫变还有两年,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炸胡开局,历史上真正的刘辩没能迈过这道坎,他这来自于后世的灵魂,未必不能。 倘若他能像汉光武帝刘秀那样力挽狂澜、匡扶汉室,那就没有后续的三国鼎立,没有那短短百余年间整整五千万华夏子民的减亡,或许就避免五胡乱华那场浩劫。 他虽不是真正的刘辩,但却也是汉族,以强汉为荣,既如今匪夷所思地来到了汉朝最动荡的末期,自当竭尽所能,扶大厦于将倾,匡扶汉朝、兼济百姓,使汉朝恢复强汉时的鼎盛! 当然,还要找到她,找到那个当代命运最为坎坷、让后世无数少年又怜又爱的女子,蔡琰、蔡文姬。 算算时间,此女应该还未出嫁—— 不,无论出嫁与否,哪怕用掳的也要带到身旁! 看她的甜,尝她的咸,匡扶汉朝、定国安邦之路,定要有此女作伴,方能不负此生! ------------ 第二章:十常侍 蔡琰,字文姬,或字昭姬,因避司马昭讳而改。 她的故事众所周知,不必赘述,重要的是如何找到她,将她带到雒阳汉宫。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为这个年份,蔡琰之父蔡邕并不在雒阳,而是在外逃亡。 据刘辩所知的史料记载,当时任议郎的蔡邕,与其叔父卫尉蔡质遭将作大匠阳球陷害,本应斩首弃市,幸得中常侍吕强怜悯,代为求情,于是灵帝便将其与家属流放至朔方郡。 蔡邕与其亲属在五原安阳县居住了九个月,恰逢灵帝又想到蔡邕,爱怜其才高,于是在次年大赦时,又赦免了蔡邕,准许其返回原籍。 当时五原太守王智为蔡邕摆酒送行,酒喝足后,王智起舞劝邕,按照风俗蔡邕当回应王智,一同起舞以表示主宾尽欢,就如同敬酒一般,没想到王智跳完后蔡邕根本不理会。 感觉在宾客面前失了脸面的王智顿时恼羞成怒,骂蔡邕为罪犯,蔡邕振衣甩袖而去。 这下好好的送行宴让两人结了怨,事后王智告知他兄长、中常侍王甫,诬陷蔡邕心中怀怨,诽谤朝廷。 当初蔡邕在雒阳时,宦官得罪大半,士人也得罪了不少,于是他就逃到了吴会之地,往来依靠泰山羊氏,一共待了十二年。 他的长女蔡贞姬,便是在这段时期嫁给了泰山羊氏的羊衜作为继妻,生下二子一女,其中幼子便是羊祜。 此后蔡邕再回雒阳,那就要等到中平六年,也就是董卓入主雒阳,强行派人征召蔡邕。 等到那会儿,蔡邕的次女蔡文姬也已嫁给了河东的卫仲道,甚至于卫仲道可能都已经亡了。 因此,若刘辩想要截胡,抢在蔡琰嫁给卫仲道之前将她带到汉宫,那就必须抓紧时间派人去吴会之地寻找蔡邕,可问题是,他一介刚被接回汉宫的皇子,又遭灵帝嫌弃,无权无势,何来人手派去吴会之地? 便宜老爹,昏君汉灵帝? 不说灵帝目前对他十分失望,就说灵帝荒淫好色的性格,刘辩就不敢托付这事。 虽然灵帝也就只剩下两年好活了,可谁能保证他属意的皇后会不会变成小妈? 对于那个荒淫堪比商纣的昏君,刘辩自认为还是防着点为好。 找他那位便宜大舅,大将军何进? 刘辩还是觉得不靠谱。 毕竟这会儿,他那位屠户出身的大舅正削尖了脑袋要当士人的领袖呢,哪能答应帮他找人——别忘了,刘辩可是打定主意,哪怕用强掳也要将蔡琰带到他身旁,这么坏名声的事,何进能答应就怪了。 那么,找他的便宜母亲何皇后,便宜二舅何苗,亦或是外婆舞阳君? 说实话,就这几日的相处,何皇后、何苗、舞阳君对他还是相当不错的,哪怕灵帝那番对他不利的评价已在宫内逐渐传开,但何皇后、何苗、舞阳君倒没有因此而嫌弃或者疏远他。 甚至于,素来强势的何皇后还勒令宫内各殿不得传言此事,发现就杖毙,在护犊方面可谓是相当凶狠了。 可问题是何氏入雒阳也不过十年,就算权势可以覆盖雒阳甚至整个河南尹,但也覆盖不到泰山、吴会之地啊。 想来想去,能帮他这事的,恐怕也就只剩下那群人了…… 十常侍! 时世人将蛊惑灵帝、操控朝政的若干中常侍、小黄门等宦官泛称为十常侍,但其实不止十人,这些人有的依附灵帝,有的依附灵帝的生母董太后,彼此间对外团结、对内自相残食,谈不上真正的铁板一块。 其中也有较为倾向、或者说半依附于何氏的,郭胜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坐于北宫甲房殿内的刘辩吩咐侍立于旁的几名宦官道:“去请郭常侍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托。” 几名宦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连忙应声去了。 看着那宦官离去的背影,刘辩手指轻扣着窗旁的壁桌,若有所思。 别看张让、赵忠、孙璋等十常侍蛊惑灵帝,把持朝政,但对于了解这段历史的刘辩而言,单纯要除掉这些人真不是很难,难的是如何在两年后坐稳皇位…… 到时候上有太后何氏垂帘听政、大将军何进把持朝政,下有以袁绍等人为首的士人挑拨何进与宦官火并,外有董卓赶着来渔翁得利,要在这几股势力中坐稳皇位,将权力逐步收回,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不多时,中常侍郭胜便匆匆而来。 只见这郭胜脸上稍显皱纹,目测四十岁上下,身穿皂青纹锦袍,内衬素白深衣,头戴惠文冠,冠前加金珰、附蝉为饰,插以貂尾,此乃中常侍冠饰,能戴用者极少;又手持拂尘,表明此人乃宫内贵主近侍,非寻常宦官可比。 就在刘辩暗自打量这郭胜之际,郭胜已满脸堆笑迎上前来,主动称呼:“史侯。” 见此,刘辩故意装出很刻意的少年老成,带着几分轻佻行礼道:“郭公。” 郭胜一怔,随即便笑开了花,笑容满面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史侯折煞老臣了……” 『哼。』 刘辩心下轻哼一声,心说要不是没办法要求到你,我怎么可能如此称呼你?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朝一日他要除掉十常侍,这郭胜倒也不算必须得除掉的那一批,毕竟宦官是杀不绝的,若打压地太凶,那外戚、权臣就又该上台了,在刘辩所知的历史中,类似的事不知反复上演了多少遍,都是无数人用鲜血编成的史料。 总之,这郭胜算是日后可以保下的,可以留着制衡士人,毕竟当代的士人,别看经历了两次党锢,但其实实力依旧很强大,对皇权的威胁,远在什么十常侍之上。 当然,这些都不急,当务之急是用好话哄哄这郭胜,让他出力派人前往吴会之地。 想到这里,刘辩脸上的笑容更胜了几分,继续刻意装出大人的姿态对郭胜说道:“郭公说的哪里话,我回宫这些日子都听说了,若非郭公,何……我母后岂能被入宫,又何来今日母仪天下?” “这、这……” 郭胜收敛着喜色,心中很是高兴。 的确,何皇后当初能进宫,郭胜是出了力的,否则挑选宫人大多都是在雒阳、河南一带,何氏南阳郡宛城人,又是屠户之女,凭什么被选入宫中? 其原因就在于郭胜也是南阳宛城人,看在同郡乡人的情分上,收了何进的贿赂,将何氏送到了宫内。 别看郭胜收了贿赂,但真要论起来,何氏一家还是欠着郭胜天大的人情——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花钱贿赂宦官将女儿送到宫内,却不知宫门朝哪开呢! 正因为如此,自进宫之后,何皇后与其二哥何苗,就始终与郭胜保持着亲近的关系,唯独何进削尖脑袋想当士子领袖,才日渐与郭胜乃至官宦势力疏远了关系,结果害死自家不算,还害得汉朝衰亡。 曾经刘辩初看这段历史时,一度觉得何苗与何皇后一个比一个蠢,等到有些阅历了再看,这才看懂特么原来何进才是那个十足的蠢材,天胡开局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到最后害死自己,害死亲人,也害得汉朝因此而亡。 当外戚没能权倾朝野,还把皇帝外甥的社稷弄没了,最后让外姓臣子占了便宜,倘若两汉那些谋反篡位不成的强横外戚泉下有知,恐怕都是恨不得要啪啪扇何进耳光。 心中感慨了一句,刘辩收敛心神,继续刻意装出大人的姿态与郭胜拉拢关系。 他之所以要装出这幅模样,就是因为先前真正的刘辩被接回宫后,就是这幅‘恨不得立刻就能当上太子甚至继位为帝’的轻佻模样,举止十分张扬,因此灵帝才会不喜,评价刘辩言行举止不够稳重,没有帝王的威仪。 今日刘辩继续假装前身之前的姿态,就是为了避免被人怀疑。 至于会不会惹来灵帝的不喜,那个日后再说,大不了放弃讨好灵帝就是了,反正只是一个太子的名号,有最好,没有也无大碍,只要他在两年后的雒阳宫变前能说服何进不犯傻,董卓没可能趁虚而入的。 介时有何进、何苗两个外戚舅舅支持,他刘辩的皇位也是稳的,只不过得位算不上太正罢了。 在刘辩一番有意的亲近后,郭胜对刘辩也愈发心热,毕竟刘辩再怎么说也是庶出转嫡长子,又有何进、何苗两个外戚舅舅,就算灵帝不喜,郭胜也认为刘辩会是日后的新君。 还有什么比与日后的新君搞好关系更重要的呢? 心热之余,郭胜想到了刘辩今日请他前来的用意,忙躬身问道:“史侯今日召老臣来,莫非是有什么吩咐?” 见彼此说话已较之前亲近了许多,刘辩也不再隐瞒,低声说道:“我今日请郭公前来,是想托付郭公一件大事,请郭公千万要帮我……” “请史侯示下。” “这个……”刘辩看了一眼殿内侍立的几名宦官。 宫内的宦官,大多都是中常侍们的眼线,刘辩身边的宦官亦不例外,不过郭胜却是十常侍之一,他一挥拂尘示意那几名宦官退下,后者自然不敢不从。 此时刘辩才故作羞涩地对郭胜道:“郭公,昔日我住在我师父家中时,尝听人说,蔡郎中的次女,自幼博学多才,又精通音律,九岁便能辨别断弦之音,我爱慕已久,希望她能进宫与我作伴……” “……” 郭胜表情古怪地看着年仅十岁的刘辩,多半是惊讶于刘辩小小年纪,竟也是个色胚。 当然,这与他没有关系,甚至他巴不得刘辩日后沉迷女色,像其父灵帝那般容易被他们蛊惑与掌控。 “此事易耳!” 郭胜一口揽下,旋即皱着眉头问道:“不过史侯,您说的是哪个蔡郎中啊?” “就是之前在东观校书的,蔡邕、蔡郎中啊。” “啊,是蔡伯喈啊……” 郭胜恍然之余,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 第三章:汉灵帝 整个汉宫遍布十常侍的眼线,宫内之事断无可能瞒过十常侍的耳目。 等郭胜回到房舍,已有一名小宦官早已等候在此,恭敬地对他道:“郭公,让公有请。” 郭胜面色不改,毫无意外之色,一挥拂尘淡然道:“引路。”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汉宫南宫的温室殿前,郭胜也不进殿,持拂尘立在殿外,而引他前来的那名小宦官则匆匆走入殿内。 温室殿,顾名思义即汉朝帝王冬季御寒之处殿,又摊上灵帝这么个昏君,天气刚转寒便躲入了殿内,也不见他处理政务,每日只顾与宫女饮酒作乐。 郭胜到殿外时,十常侍之首张让正伺候于灵帝身旁,此时那名小宦官匆匆而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让点头会意,旋即带着几丝谄媚对灵帝道:“陛下,郭胜来到殿外,也许有宫中事务与老臣商量……” 灵帝正搂着两名宫女嬉戏饮酒,闻言醉醺醺地挥了挥手。 见此,张让躬身退出了殿外。 走出殿外的那一刻,他直起腰,扫了两眼殿外,直到看到等候在殿外的郭胜,这才缓步朝后者走去。 “让公。” 郭胜主动上前行礼。 毕竟张让是诸中常侍中权力最大的那人,其次是何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赵忠,至于郭胜,他大概在一干中常侍中能排在第五、第六的样子,看似不高,其实手中权力也委实不小,再加上他与何氏的关系,这不,即便是张让也得客客气气与他问候,敬称一声‘郭公’。 二人随口寒暄了两句,旋即张让便道出了来意:“听说史侯召见了郭公?” “是。” 郭胜也不隐瞒,看了看左右后,低声对张让道:“史侯倾慕蔡伯喈的次女,拜托咱家将此女带到宫中与他作伴。” 张让闻言表情古怪,似笑非笑,看看背后的温室殿,又看看面前的郭胜,但旋即,他那哭笑不得的神情便逐渐被凝重所取代。 “可否以他家女子替代?”他皱眉问道。 郭胜一脸含蓄地摇了摇头:“史侯只要蔡伯喈的次女。” 听闻此言,张让再次皱眉。 其他女子都好说,但蔡邕的女儿,他委实不想带入宫中与那位史侯作伴,免得那位史侯受到影响。 毕竟从目前的迹象来看,那位史侯极大可能会成为太子。 “郭公应下了?”他又问道。 郭胜笑了一下,委婉说道:“史侯相求,咱家怎好狠心回绝?” 事实上,郭胜其实也不希望将蔡邕的女儿招入宫内,他之所以答应,那是因为察觉到那史侯有意与他拉近关系,不想错失这次机会。 而听到郭胜这话,张让也就明白郭胜的心思了。 像他们这些人,岂会错失巴结未来太子、新君的大好机会呢? 再者,彼此都是中常侍,并无上下之属、只有权力大小,郭胜卖他面子礼让于他,反之张让也拿他没太大办法,毕竟郭胜乃是何氏入宫的‘引路人’,论与何氏的亲近,他与如今何皇后身边担任大长秋的赵忠不相上下。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面对着朝中士人的步步紧逼,十常侍内部已经达成了联手对抗的默契,除非触动核心利益,否则十常侍基本上是步调一致的。 “那好吧。” 张让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毕竟带一名少女进宫,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倘若那蔡邕之女日后不识好歹、试图影响史侯,大不了再想办法让其在宫内暴毙或者消失好了。 反正宫内从来不少无故暴毙甚至莫名其妙失踪的宫女,甚至是年幼的皇子。 不过,那蔡邕如今身在何处呢? “据史侯所言,似乎天下传论蔡伯喈在吴会之地,托庇于泰山羊氏。” “哪个羊氏?” “昔太尉杨赐府府掾、前庐江太守、现任南阳太守的羊续、羊兴祖的那支羊氏。” “嘶。”张让轻吸一口冷气。 原因就在于这羊续非但是士人,而且还是个党人,不出意外是士人中最恨他们宦官的那一批,双方堪称水火不容。 思忖片刻,张让叮嘱郭胜道:“派人去时,谨记告诉蔡伯喈,若他日后不再来招惹咱们,昔日恩怨一笔勾销,但倘若他敢暗中指示他女儿蛊惑史侯……小心无人送终。” “自个自然。” 郭胜笑着答道,毕竟讨好史侯是一回事,他的立场还是站在他们十常侍这边。 当日黄昏前,世人所愤骂的十常侍集团内部聚了聚,整合了一下人脉,又各自联系替他们管理外面田地、财物的监奴,以及兄弟、亲朋、宾客,一同助史侯找人,毕竟讨好未来太子的事,可不能都被郭胜占了去。 似这般大阵仗,宫内自然隐瞒不住,不出两日便都传开了,陆续传到了灵帝、何皇后、董太后的耳中。 一介十岁小儿,也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不想着好好学业,居然唆使中常侍强行召来蔡邕的女儿与他作伴,这让灵帝愈发不喜刘辩,决定唤到跟前训斥一番。 其实这会儿灵帝身边的张让是可以劝阻的,但他眼珠一转,并未那样做。 既然是要训斥儿子,那就肯定不能是在温室殿了,灵帝还是要脸的。 于是灵帝难得移驾至南宫崇德殿,假装处理政务,同时召刘辩前去训话。 不多时,刘辩便在几名小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殿外。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张让这位十常侍之首居然就站在殿外,好似是在等他。 就在他惊讶之时,张让亦看到了他,主动上前示好,低声说道:“史侯,陛下已得知您吩咐郭常侍那桩事,有些怪罪之意,不过史侯不必惊慌,待会诚恳认错即可,其余自有老臣。” 没错,背后替刘辩说情,岂能比得过当面替这位未来太子说情呢? 刘辩也顿时明白了张让的示好,故作有些惊慌欢喜地说道:“那就仰仗张公了。” “岂敢岂敢。”张让满脸笑容,抖得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了。 稍后,刘辩便在张让的指引下走入了崇德殿的正殿,一眼就看到了伏身于玉案的灵帝。 装什么呢? 他心中暗暗嘲讽。 虽说他在宫内并无眼线,但整个汉宫都知道这段时间灵帝终日躲在温室殿内享乐,他又岂会不知? 说到这位汉灵帝,那真是史上最昏庸无道的那一批昏君了,在位二十一年于国家社稷、于天下百姓几乎没有什么裨益,相反堪称是一场灾难。 论荒淫无道,商纣时有酒池肉林一说,而这位灵帝丝毫不必商纣收敛,命宫女赤裸与他在花园嬉戏追逐,又因兴起而在宫内仿造街市,命宫女嫔妃扮成客商,最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当有宦官为博取他欢心,让一条狗穿戴朝臣的衣冠时,这昏君竟抚掌而赞,笑赞:“好一个狗官!” 相比之下,这昏君卖官鬻爵,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就是这种昏君,居然还有脸问侍中杨琦:“朕和桓帝怎么样?” 杨琦的回答相当给灵帝面子,说:“陛下要和桓帝比,就像虞舜和唐尧比德一样。” 就这样灵帝还很不高兴。 要让刘辩来说,汉桓帝与汉灵帝,也配与唐尧虞舜相提并论?纵观华夏历史,这两代昏君都堪称是最昏庸无道的那一批君主,真是苦了汉朝当代的臣民,连续两代遇到这种昏君,怪不得东汉不久之后就亡了。 当然,虽然刘辩心中对他这位便宜父皇不屑一顾,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很识时务地拱手拜了一下:“父皇。” 听到呼声,灵帝这才抬起头来,让刘辩看到了他故作阴沉的面孔。 不过最引起刘辩注意的,却是灵帝那那凹陷且发黑的眼眶,这明显是长久沉迷女色亏空身子的表现,也难怪这昏君两年后就死了,死时年仅三十二岁。 一言蔽之,这种昏君死后能得到‘孝灵’的平谥,似隋炀帝这等死后得到恶谥的君主都要大呼不公。 “哼!” 只见灵帝重哼一声,携怒道:“你可知朕为何将你召来?” 其实按照成年人的思维,刘辩是想回答‘知道’的,毕竟张让之前就在殿外等他,若他还说不知,未免自欺欺人,不过符合‘史侯刘辩’之前的人设,不引起怀疑,他故意装得很慌张的样子,反正张让会为他说情,他有恃无恐。 这不,眼见刘辩露出惊慌之色,张让果然开口劝说:“陛下息怒,史侯心慕蔡氏之女,想要其进宫伴随左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且蔡伯喈……呃,他通经史、善辞赋,又精于书法,无愧其大儒名声,他女儿想来也不会差。有蔡氏女伴随史侯,或可敦促史侯专心学业。” 不得不说,恐怕张让此前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竟要替当初上奏弹劾他们干预政事的蔡邕说好话,谁让他们要巴结的史侯瞧上了蔡邕的女儿呢。 “是不是啊,史侯?”他努力给刘辩递话。 刘辩还能说什么呢,那自然是连连点头称是,虽然在他心中灵帝这昏君根本就没有资格教训他。 张让、曹节等人,那是曾经拥护灵帝继位有功的宦官,直至曹节过世之后,张让也成为了十常侍的首领。 正因为有这份功劳,灵帝平日里最是信赖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哪怕朝臣有确凿的证据弹劾,灵帝也屡屡姑息。 更有甚者,这昏君尝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呼张让为‘阿父’,做君主做到这份上,不亡国简直天理难容。 ------------ 第四章:何皇后 当日,因为有张让替刘辩说情,灵帝虽说仍然痛斥了刘辩一番,但也并未做实际的处罚,只是提出要为刘辩找个老师。 这事却叫张让始料未及,面色也微微一变。 莫非朝中竟无一人能担任皇子之师么? 当然不是。 此时朝中有已故太尉杨赐之子杨彪,马融的族孙马日磾,还有与先前在黄巾为祸中立下大功的卢植等许多贤臣,这些贤臣都有资格、有能力担任皇子的老师,问题在于这些人大多都是士人,张让岂敢让这些人担任刘辩的老师? 要知道刘辩一旦确立太子身份,他的老师就是太子太师,待他日刘辩继位为帝后便是太师,日后毫无疑问是朝中百官之上,位极人臣。 如此重要的职位,张让岂会让一个士人来担任? 该说张让不愧是汉桓帝时便已入宫的‘两朝宦官’,虽面色微变却也沉得住气,连忙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确实该为史侯选一位老师……老臣以为,不如从鸿学的师宜官、梁孟皇、毛大雅几人中挑选。” 这说的都是谁啊? 纵使是刘辩自认熟悉这段历史,也不知张让说的这几人究竟是谁,不过张让口中的‘鸿学’他倒是知道。 鸿学,全称鸿都门学,是灵帝大概在十年前于雒阳兴办的新学,因校址坐落于雒阳鸿都门一带,故而得名。 这所新学,是十常侍为了对抗士人,拉拢、培养拥护自己的士子而鼓动灵帝兴办的,它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对抗士族势力占据地盘的太学,是不择不扣的政治斗争产物。 鉴于士族对十常侍等宦官的不屑,鸿都门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平民子弟——没错,是平民而不是寒门子弟,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动摇了士族笼络知识的阶级社会形态,为下层平民阶级提供了上升通道,若诞生于太平盛世时期,相信后世定会给予高度的评价。 这也算是灵帝与十常侍为数不多的政绩,虽然他们的初衷并非如此。 不同于太学,鸿都门学主要教授辞、赋、书、画,方才张让所提到的师宜官、梁孟皇、毛大雅,也都是当代知名的书法大家,较之士子阵营的蔡邕等书法大家分毫不差,深得灵帝的欢心。 若打个不恰当的比喻,鸿学与太学就好比专科与本科的区别。 当然,虽说是‘专科’,但因为是灵帝兴办,再加上之前因为两次党锢的关系大肆打压太学,截止目前鸿学的名声一点也不太学差。 想想也是,一个是平民子弟也可以求学的学府,一个是士族子弟都要托关系的学府,那自然是鸿学的名声要盖过太学,毕竟因为十常侍的关系,鸿学门生相较之下更容易得到高官厚禄。 “唔。” 灵帝思忖了一番,点点头道:“就从鸿学的博士中择人吧,阿父,这件事就交由你费心了。” 张让暗自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说道:“陛下放心,老臣定会为史侯选几位让陛下满意的老师。” 灵帝点点头,随即就挥挥手示意张让派人将刘辩送回住处。 张让会意,亲自将刘辩送到殿外。 此时刘辩自然也不忘抓住机会表示一下亲近:“张公,这次多亏你了。” 不得不说,不管天下人如何评价十常侍,但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想要在两年后顺利继承皇位,那么十常侍就属于是应当拉拢、且能够被拉拢的一股势力。 至于十常侍的危害,能有董卓的危害大么? 董卓入雒阳后,淫乱后宫不说,还杀少帝、杀太后,退守长安前还烧雒阳汉宫,掘历代帝王陵墓,可谓是天下大恶!汉室乱贼! 相比之下,张让等十常侍在挟持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逃亡,在走投无路跳河自杀前,还不忘向少帝磕头诀别,大声哭喊:“臣等殄灭,天下乱矣。惟陛下自爱!”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让等十常侍临死前还不忘向少帝磕头告别,希望少帝保重自己,可见至少在忠于汉室这方面,张让等人还谈不上是真正的乱臣贼子,日后敲打一番再用一用其实也无妨,至少刘辩从未想过日后要将宫内的宦官赶尽杀绝。 宦官是杀不尽的,哪怕是后来在出师表中写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的蜀汉丞相诸葛亮,也不是照样拿刘禅身边的中常侍黄皓毫无办法么? 宦官、外戚、权臣、后宫,这些都是永远围绕着皇权的客观存在,皇权强势,则这四股势力安分;反之,则复有宦官、外戚、权臣、后宫为祸,把持朝政,压迫皇权,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就像伟人所说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因此,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皇权保持清醒,宦官之祸不过是小疾,相较其他三股威胁差远了,毕竟宦官永远不可能篡位,而外戚、权臣、后宫,却可以! 对于刘辩的示好,张让心中满意且高兴,亦连忙道:“史侯言重了,老臣残缺之人,一生只求为汉室尽忠,能为陛下分忧,为史侯分忧,是老臣的福分。日后史侯若有何所需,老臣也定当竭尽所能。” 知晓其生平事迹的刘辩心下笑笑,但却未表现出来。 就在这时,十常侍之一、大长秋赵忠带着四名小宦官匆匆而来,远远瞧见刘辩与张让,快步而来。 “赵常侍,你行色匆匆,不知何事紧急?” 因为有刘辩在旁,张让并未像往常那样称呼赵忠为‘公’。 显然赵忠也猜到了张让的考量,在向刘辩与张让行礼后笑着解释道:“史侯,张常侍,是这样的,皇后得知了董氏之女那事,又听说陛下将史侯唤来训话,故急命我前来说情。” 虽然他说的是‘急命’,但事实上他并不着急。 自刘辩主动向郭胜示好之后,巴结这位史侯,就已成为十常侍内部的默契,赵忠当然事先就猜到灵帝身边的张让会替这位史侯说情。 若硬要说他着急,那纯粹就是想在刘辩面前表现一番,就跟张让要当着刘辩的面在灵帝跟前替他说情一样。 向未来的太子表功嘛,不寒碜。 “原来如此。” 张让恍然,笑着对刘辩说道:“既是皇后召唤,史侯不宜耽搁。” 于是乎,刘辩告别了十常侍之首,又跟着赵忠这位十常侍的第二号人物,一同来到了长秋宫,见到了汉室如今的皇后何氏。 何皇后,大将军何进之妹,史侯刘辩之母,据说十三、四岁时便在兄长何进与中常侍郭胜的安排下进了宫,后机缘巧合得到灵帝临幸而生孕刘辩,被封为贵人,此时又恰逢宋皇后被废,于是南阳一介屠户之女竟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可谓是十分神奇。 虽然不知其具体岁数,但从面貌来看,这位何皇后如今最多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正是风华绝代的年纪,再加上生得俏丽,投手投足间又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慵懒,不得不说长相、气质、魅力三者兼具。 这让刘辩难免有些压力,拱手行礼时,心中仍有些不适应。 “母……后。” 何皇后或许是察觉到刘辩对她的些许生疏,不过并未太过在意,毕竟这个儿子自小养在宫外,接回宫内还没有一个月,与她生疏她也不觉得奇怪。 “我苦命的孩儿啊……” 她主动上前将儿子揽在怀中。 这让刘辩愈发感到不自在了,毕竟从前世的眼光来看,何皇后的长相与岁数正好在他的适宜范围内,可惜却是这一身的生母…… 好在年仅十岁的他根本不存在那种冲动,只是心理上仍感觉有点不适,因此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何皇后敏感地感觉到了儿子的挣扎,再看到儿子满脸不适,只好将其放开,只是神色有些幽怨。 “母后,我……” “辩儿无需解释,为娘明白。” 许是刘辩为难的模样让何皇后看了有些不忍,她伸手摸摸刘辩的头,脸上露出了宠溺的微笑。 不得不说,都说历史上的何皇后性格倔强妒忌,毒杀王美人、驱逐董太后,后宫莫不震慑,但这段时日刘辩亲身体会,这位何皇后对他倒是非常的宠溺与包容。 “辩儿,陛下没惩罚你吧?” “没……” 刘辩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持拂尘伺立于一旁的赵忠,故作庆幸地说道:“幸亏张常侍替我求情……” 说着,他便将事情经过简单解释了一番,包括灵帝叫张让在鸿都门学中选择几人作为老师。 如他所料,赵忠微微一笑。 “那就好。” 何皇后亦松了口气,旋即拉着刘辩的手谆谆道:“辩儿,你想要蔡郎中之女进宫与你作伴,这事你怎么不跟为娘说呢?幸好你父皇这次没有怪罪……答应为娘,日后有什么事就跟为娘说,为娘会替你想办法的,知道么?” “是……” 刘辩微微颔首。 不得不说,何皇后的表现让他不禁联想到了‘慈母多败儿’这句话。 当然,从史料来看,何皇后离‘慈’还有很大距离,尤其是对王美人与董太后,但不管怎么说,她对他这个独子的爱护之心却是无法作伪的,而这亦促使刘辩暗中做出决定,亦要改变这个女人的命运。 另外,他还得想办法哄得这位母后与他站在一起,以便日后阻止他舅舅何进做出犯蠢之事。 ------------ 第五章:蔡琰 当晚,待刘辩在何皇后那边用过晚膳回到甲房殿后不久,张让便来拜会,与刘辩商量授师之事。 他委婉地告诉刘辩道:“……陛下命老臣为史侯挑选授业之师,老臣知史侯喜好自由,也愿为史侯一二,然这事终归不能拖延太久……” 都说这张让媚上欺下,但在‘媚上’这块上,张让做得确实很到位,并没有因为刘辩年纪小就轻视他,相反十分重视刘辩的态度,哪怕是刘辩也觉得,张让算是少有屁股做得很正的人,知道自己的权力是来自于何处,不像历史中某些士人,狂妄到连皇权都敢左右。 至于学习,其实刘辩并不抵触,只不过为了符合刘辩之前的人设,他才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苦着脸故意说道:“但愿不是严厉的老师……” 张让被刘辩这模样给骗过了,心下暗喜,毕竟未来的太子愈愚昧,他们十常侍才愈发好控制嘛。 为了讨好刘辩,他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史侯放心,师宜官师博士乃是值得信赖之人,老臣可以保证,他在教导史侯时,绝不会忤逆史侯之意。” 次日,张让便将师宜官请到了刘辩居住的甲房殿。 师宜官其实也是士人出身,仅看他能投靠鸿都门学,与十常侍混迹在一起,可见也是‘道德灵活’之人,自然不会蠢到忤逆刘辩这位史侯的意见。 他在见到刘辩时便郑重承诺,虽他有幸被推荐为刘辩的老师,但他绝不会摆着老师的架子左右刘辩的意见,刘辩想学什么他就教什么。 这让刘辩十分满意,毕竟他也不想找一个太过于严厉管着他的老师——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谋划呢。 最后,刘辩与师宜官达成默契,约定一日一课,一课一个时辰,教授辞赋与书画。 随后,师宜官又向刘辩展现了他在书画方面的功底,哪怕是以刘辩这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此人的书画都堪称一绝,确实足够担任的他的老师。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师老师’也是南阳人,当张让指出这一点后,刘辩感觉到他与师宜官的关系好似又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至于这师宜官能否凭借此事坐上‘太子太师’的位子,事实上刘辩也乐见其成,毕竟若师宜官能当上太子太师,反过来说,他这个‘学生’岂非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步么? 更要紧的是,这位老师从未参与过庙堂之师,名声也因为交好十常侍而被许多士人抵制,这样一个人就算日后在刘辩继位后当上了太师,也不至于会对刘辩造成太大的威胁,只要一纸空爵即可。 但很显然,朝中的士人派并不会如张让、师宜官所愿。 这不,仅过两日,刘辩就发现原本好似打了鸡血般的师宜官忽然有些消沉,说他他也不说,于是刘辩私下询问张让。 张让气愤地解释道:“咱家本意想推荐师博士为太子太师,奈何许多朝臣上奏劝阻陛下。” 刘辩一听果然如此,便说道:“张公不是劝服父皇么?我还是很喜欢师博士的……” 张让看向刘辩的目光很欣慰,随即黯然地摇了摇头:“朝中士人势大,又蛊惑了大将军……”他意有所指地对刘辩道:“若史侯能代为劝说大将军,此事或还有转机。” 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十常侍目前尚未把大将军何进当做政敌,而事实上,何氏外戚与十常侍,其实也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要怪就要怪何进太想当士人的领袖了,连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 不过眼下刘辩暂时还不打算掺和这件事,毕竟他刚回宫不久,各方关系都还未稳固,虽然何进是他大舅不假,但其实也远谈不上亲近,再加上年纪小,就算他去劝说,恐怕何进也不会当一回事。 还是再等一阵子为妙。 由于朝中士人派的阻扰,师宜官成为太子太师一事,就这么没了下文。 师宜官虽然很失望,不过在教授刘辩方面,却是仍旧尽心尽力,而刘辩也学地很认真,半个月下来,书画都大有长进。 张让私下派人将刘辩写的字帖献给灵帝,灵帝亦大为惊讶,派人将刘辩唤到崇德殿询问。 刘辩忍着不适自称‘儿臣’,对灵帝说道:“儿尝听我师父的邻人道,字乃人第二张脸面,父皇精通书画,被誉为大家,儿臣岂敢不学无术,折了父皇的颜面?” “善!” 灵帝首次点头称赞,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还别说,这昏君在字画、辞赋方面确实有才艺,勉强可以称之为大家。 从旁,张让也抓住机会在称赞刘辩,称赞刘辩每日学习如何如何刻苦,又如何如何孝顺,这让灵帝十分高兴,赐了刘辩书墨。 事后,何皇后得知儿子被灵帝称赞,也是十分高兴地将刘辩唤到长秋宫,又嘉奖了一番。 一言蔽之,有以张让、赵忠、郭胜等十常侍暗助刘辩,刘辩在宫内的影响力也是日渐高涨,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位史侯不日皆可为太子,唯独灵帝的生母董太后恨乌及屋,因厌恶何皇后而将这份憎恶波及到了刘辩身上,以至于常在左右面前讥讽何皇后与刘辩母子。 伺候于董太后身边的十常侍名为孙璋,宫中权力仅在赵让、赵忠之后,时常就此事与诸常侍商议,也亏得十常侍目前尚未彻底放弃董太后这一支,否则十常侍暗中将此事告知长秋宫,告知何皇后,恐怕宫内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就这样,转眼到了二月十八日,这一日刘辩正在他所居住的甲房殿练字,忽然郭胜满面春光地走了进来,手持拂尘向刘辩道贺:“史侯,那事办成了!” “事?什么事?” 刘辩随口一问,随即会意过来,微微睁大眼睛喜道:“郭公是说……” “是呀!” 郭胜一抚掌,笑吟吟地说道:“臣等已将蔡伯喈之女带入宫内……此刻已在殿外等候” 听到这话,刘辩又惊又喜。 毕竟他正月中旬才向十常侍托付此事,如今才过了二十几日,十常侍竟然就将蔡邕的女儿从江南带到了雒阳汉宫? 可见十常侍的影响力从雒阳汉宫辐射全国,也并非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刘辩可没有心思细究这件事,连忙谓郭胜道:“快!快有请!” “是!” 郭胜满脸笑容躬身而退,旋即带入一名目测十四、五岁的少女。 只见这名少女穿着十分朴素的布衣,长发披肩,微低着头,打扮地跟一个村姑似的,她双手看似有些吃力地竖抱着一口木琴,低头踩着小步跟在郭胜身后。 看到少女穿得如此单薄,再看少女被冻地红扑扑的脸,刘辩下意识地皱下了眉。 郭胜那是何等的人精,见刘辩皱眉就猜到了几分,苦着脸向刘辩解释道:“史侯,非是下面的人不好好照顾蔡姑娘,让蔡姑娘受冻,实是蔡姑娘她……” 刘辩顿时恍然。 也是,蔡琰那可是一位倔强、心气颇高的女子,抵不住汉宫召唤也就罢了,又岂会接受名声不佳的十常侍那批人的照顾? 见刘辩双眉逐渐舒展,郭胜连忙岔开话题,和颜悦色地对蔡琰道:“蔡姑娘,这位便是请你来作伴的史侯……” “……” 少女神色复杂地偷偷打量了一眼满脸兴奋的刘辩,旋即屈膝跪下,先是将怀中那口琴小心翼翼地放下,随即行礼道:“庶女蔡琰,拜见史侯……” “免礼、免礼。”刘辩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扶这位命运坎坷、令无数少年郎寄挂心碎的女子。 看得出来,名为蔡琰的少女十分紧张,以至于当刘辩去扶她时,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被刘辩拉了起来,被牵着小手,手足地拉到了殿内一旁的胡椅旁坐下,同时吩咐道:“取我的冬服来。” 从旁,郭胜先是示意殿内几名小官宦将蔡琰摆在地上的琴捧起放置在一旁的案上,旋即吩咐他们依次退下,而他本人则站到了刘辩身旁,目的自然是为了防着这位少女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然而事实证明郭胜多虑了,因为此刻蔡琰根本没有心思借机说十常侍的坏话,因为她的左手还被刘辩捧在手中。 让蔡琰暗恼的是,这位史侯乍看才十岁左右,比她足足小了五岁,但那双手却不规矩,一手捧着她的手,一手五指轻轻摩擦着她的指节与指肚,让她感到浑身不适,双颊不知不觉地就红了。 相比蔡琰的拘谨与无措,刘辩此刻心中万分激动与兴奋。 毕竟这可是蔡琰啊…… 不过与他幻想的蔡琰不同,此时的蔡琰还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整个人瘦得跟柴似的,感觉风一吹就能吹跑,想来是这些年跟着她父亲蔡邕在外逃难时没少受苦。 至于容貌,说实话这面黄肌瘦的只能说是清秀,离倾国倾城还差得远,至少在刘辩看来,还远不如他母后何皇后。 期待日后吧。 似这般想着,刘辩一边磨蹭着少女的小手,一边热情地问道:“文姬,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 蔡琰脸上露出几许迷惑,旋即轻声更正道:“若史侯指的是庶女的字,庶女字昭姬……” 话未说完,就见刘辩摇摇头,煞有其事般说道:“昭姬不好听,文姬好听,以后我就叫你文姬。” 从旁,郭胜也是连声附和:“文姬好,文姬好。” 然而少女却不买账,原本就板着脸的她,闻言更是面庞绷的更紧了,不卑不亢地说道:“此乃家父为庶女取的字,希望史侯以昭姬唤我。” “好的,文姬,那以后就叫你文姬吧。”刘辩笑容灿烂。 蔡琰:“??” ------------ 第六章:蔡琰(二) “文姬,听说你近些年住在吴地?” “……” “为何不说话呀?” “……” 也许是不满刘辩擅自更改她的字,蔡琰以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作为反抗。 刘辩倒是不生气,相反觉得隐隐带着怨恨的蔡琰很可爱,在旁的郭胜却忍不住了,眯了眯眼阴恻恻地说道:“史侯心慕于蔡姑娘,对蔡姑娘有多容忍,然蔡姑娘亦不可恃宠而骄啊,万一传了出去,还以为令尊对史侯、对陛下有何怨恨呢……” 蔡琰那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当然听得懂郭胜的威胁之言,脸上不禁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此,刘辩轻轻拍拍她的小手,转头对郭胜笑着说道:“郭公莫要吓唬她,吓坏了她,我可是要怪罪郭公的哟。” 郭胜连忙告罪:“是臣多嘴了,史侯恕罪。” 见此,刘辩又转头看向蔡琰,咧嘴笑道:“文姬,你放心,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宫内没人能欺负你。……除了我。” “……” 蔡琰看着刘辩,不知该报以什么表情。 饶是她也看得出,这位史侯不过十岁左右,尚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比她要小五岁左右,可这样一个孩子却信誓旦旦说她是他的女人,饶是蔡琰对刘辩命十常侍强行将她带来汉宫心存怨恨,闻言亦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她实在不明白,这位年仅十岁、与她素未谋面的史侯到底是看中了她何处,以至于叫人破坏了她与河东卫氏二公子的姻缘,强行将她掳来汉宫。 “……” 她默不作声地抽了下手。 没抽动,她的左手还是被那位史侯捏着,很显然对方也察觉到了,还朝着她挤了挤眉。 小色胚! 她心中暗骂了一句。 不多时,有小宦官取来了刘辩的御寒冬服。 刘辩拍拍蔡琰的手关切地说道:“我还有许多话跟文姬说,不过还是等文姬穿上再说吧。……虽说眼下已是二月开春,不过天气尚未转暖,冻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抓着蔡琰小手的手却不放,让蔡琰暗暗好气。 “手……” 她低声幽幽道。 “什么?哦哦。” 在蔡琰的提醒下,刘辩这才恍然大悟,似恋恋不舍般松开蔡琰的手。 看他那不情愿的模样,蔡琰自是羞恼,就连郭胜也是微微皱眉,不明白刘辩为何如此痴迷于一个比他大五岁、且从未见过的女子。 不过刘辩的态度也提醒了郭胜:除非必要,日后莫要得罪这位蔡氏之女,搞不好这位就是将来的皇后了。 在刘辩、郭胜的目视下,蔡琰接过冬衣穿在身上。 不得不说,身子确实暖和了许多,但她一点都不高兴,若不是那个小色胚抓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开,以至于她只能想办法‘自救’,她根本不想接受。 “真好看。”她的耳畔传来了他的称赞。 她平淡地回道:“史侯过奖了,庶女蒲柳之姿,当不起好看二字……” “哦,那我收回。” “……” 饶是以蔡琰恬然的性格,都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刘辩,却看到了刘辩灿烂的笑容,这让她心中越发生气。 奈何她不敢有何表现,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暗骂:这小色胚,忒可恶了! 可惜刘辩却听不到,再次亲热地问道:“文姬,你多大了呀?” 或许是因为被郭胜威胁过,蔡琰唯恐她的不配合而牵连到她父亲蔡邕,只好如实回答道:“庶女今年一十又五……” “唔唔。”刘辩点点头道:“我今年十岁,你我正般配。” 岁数相差五岁,而且还是男少女大,这叫正般配? 蔡琰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辩,奈何从旁却有郭胜附和道:“史侯所言极是,岁数稍大的女子才懂得疼人,况且蔡姑娘又是蔡郎中之女,知书达理,更是般配。” 刘辩被说得很高兴,至少表现地很高兴,唯独蔡琰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郭胜,眼中隐隐有嫌弃、厌恶之色,显然她也知晓宫中的十常侍都是些什么货色。 不过为了不给父亲蔡邕惹麻烦,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在瞥了眼郭胜后便低下了头。 随后在刘辩的询问下,蔡琰又述说了她跟随父亲蔡邕居住在吴会之地的经历,期间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她与河东卫氏二公子卫仲道的婚姻。 就如刘辩所了解的那样,时泰山羊氏是出任南阳太守的羊续当家,其公子羊衜娶了名士孔融的女儿,惜孔氏早丧,恰逢蔡邕借羊氏庇护逃难至吴会之地,便将长女蔡贞姬嫁于羊衜为继妻。 而泰山羊氏与河东卫氏素有交情,卫氏得知名满天下的蔡郎中还有一个小女儿名为蔡昭姬,便委托羊氏向蔡邕提亲。 河东卫氏也是名声极好的士族,蔡邕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家很快就谈妥了,甚至于,两家也多次安排卫仲道与蔡琰见面,无论是两个当事人,亦或是两家长辈,都对这桩婚姻十分满意。 然而就在这时,十常侍的恶仆突然杀到,逼迫泰山羊氏、河东卫氏、以及蔡邕三方。 虽说泰山羊氏与河东卫氏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可又如何抵得住十常侍的滔天权势? 于是河东卫氏迫于威胁解除了与蔡家的婚约,而蔡邕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次女送到雒阳汉宫。 原本美满的一桩婚姻因此告吹,蔡琰岂能不恨十常侍,岂能不恨刘辩? 她一脸幽怨地说道:“……史侯差人至时,庶女已有婚约,然史侯派来之人蛮横无理,威胁河东卫氏退了婚约,逼迫庶女前来汉宫……” 看着蔡琰一脸幽怨的模样,刘辩暗暗好笑。 他可不认为卫仲道与蔡琰的婚事是一桩美满的婚事,若他记忆不差的话,卫仲道新婚没几年就过世了,当时卫家就指责蔡琰克夫,气得蔡琰搬回了娘家居住,随后在天下大乱时被胡人骑兵掳走,献于南匈奴左贤王,直到十几年后才被曹操用财帛赎回——没错,是赎回,能用财帛赎回,可见蔡琰当时在南匈奴左贤王那边也没什么地位。 更可悲的是,事后曹操将蔡琰二嫁董祀,可其实董祀并不情愿,只不过不想触怒曹操才勉强答应,自然而然,他对蔡琰也不会太好。 可即便如此,当董祀犯事被曹操问罪时,蔡琰还是散发赤脚去向曹操求情。 可惜这些刘辩却不能告诉蔡琰。 当然,也没必要说,反正他已打定主意要改变此女的命运,且他有自信可以办到。 “河东卫氏,非是良媒。”他摇摇头道:“卫仲道更是福薄之人。” 明明说的是实话,但可惜蔡琰却无法理解,气地小脸青白,倒是郭胜在旁附和:“区区卫氏,焉能与史侯相提并论?……此次卫氏还算识相,否则,哼哼!” 听到这番话,蔡琰愈发生气了,板着脸一言不发。 刘辩与郭胜都看在眼里,但都没有表示。 郭胜没有表示,那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刘辩对此女的宠爱,只要刘辩不开口,他就不会再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至于刘辩,他却是相信蔡琰迟早会改变心意。 毕竟后世有位女性作家说过,通往女人心最近的距离,是其脐下的羊肠小道。 若非刘辩暂时还没那方面的能力,相信不出几个月就能让蔡琰彻底忘了卫仲道。 “可惜啊……” 刘辩暗自咂了咂嘴。 转眼临近晌午用膳时候,郭胜就不好再留下了。 于是他对刘辩说道:“史侯,若无其他事,那老臣就先且告退了。” 刘辩点点头,旋即对郭胜说道:“这次多亏了郭公与诸位常侍,否则我错过佳人,悔恨莫及。待日后,我定有所厚报……” 郭胜虽好笑于刘辩小小年纪竟也将佳人挂在嘴边,但刘辩的许诺却让他十分高兴。 这次他十常侍整个人脉帮刘辩找人,不就是想巴结这位未来的太子么。 他欣喜地说道:“臣等身为汉室奴仆,自当为陛下、为史侯分忧,不敢期求回报。” 不过即便心中高兴,他临走行也不忘笑眯眯地暗示蔡琰:“蔡姑娘年纪还小,不知这世间的忠义区直,容易受传言蒙蔽,好生伺候史侯即可,切莫在史侯面前说一些无稽的谣传,否则陛下怪罪下来,那就不好了。” 蔡琰闻言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低下头来。 这一幕刘辩就装作没有看到,毕竟十常侍是什么货色,还有如今天下、庙堂是什么情况,他心中清楚得很,本来就不需要蔡琰来告诉他,更别说纵使是这位才女,其实也存在认知上的偏差。 比如士人,士人难道就都是良善之人? 未必! 就比如四世三公的袁氏…… 尤其是袁绍。 两年后的雒阳宫变,汉室衰亡、董卓入主,这厮至少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不过目前他还动不了那袁绍,且暂时也没这个心思,他的心思…… 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蔡琰,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的蔡琰一阵心慌,右手下意识捂在胸口。 他…… 要干什么? ------------ 第七章:首次亲密接触 干什么? 十岁小儿能干什么? 干不了哇! 看着蔡琰那警惕戒备的模样,刘辩暗自遗憾地想到。 此时有伺候刘辩的小宦官上前说道:“史侯,膳房已准备好了膳食,不知史侯今日可是也在房殿里用膳?” “唔,就在殿内吧。” “是。” 不多时,便有三名小宦官以及四名宫女用食盒将菜饭带到了偏殿,也就是刘辩这几日练字的地方,足足八道菜一道羹,热气腾腾。 乍一看好像也并不多,但仔细想想就知道,宫内哪怕就是一道青菜,考虑到其选材以及烹制工序方面的精益求精,开销恐怕也少不到哪里去。 更别说灵帝、何皇后、董太后每日的膳食。 不过相较此时雒阳汉宫里足足两千余名宦官、上万宫女每日所需的花费,光是皇帝、皇后、太后、皇子每日的花费,倒也不算什么了。 总之,奢侈! 实在是奢侈! 哪怕是刘辩都觉得,若汉高祖、光武帝等历代汉室明君泉下有知,恐怕要气地从陵墓里爬出来狠狠教训自己的不肖子孙。 若是太平盛世,皇室吃点用点自然不算什么,可如今正值汉室衰败的末期,灵帝、何皇后、董太后这些人依旧如此穷奢极欲,实在是让刘辩感到匪夷所思。 待有朝一日我坐上汉室的皇位,应当设法控制一下汉宫的开销,尤其是要设法削减汉宫内的仆役人数…… 刘辩一边暗想着,一边笑容灿烂地招呼蔡琰:“文姬,先用饭吧。” “……” 蔡琰犹豫稍许,低声说道:“庶女岂敢与史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刘辩抓住手拉到了偏殿。 在随后用饭时,刘辩一个劲地给蔡琰夹菜,也是,毕竟这位不禁让人怜悯的才女实在太瘦了。 刘辩的热情,让蔡琰感到压力很大,虽然她也隐隐意识到这位史侯对她并无恶意,似乎是真的喜欢她…… 好吧,这让她压力更大了。 一对十岁的少年与十五岁的少女,自然吃不完那八道菜与一道羹,事实连四分之一都未必有,剩下来的菜,应该会端回膳房,由宫内的宦官或宫女分食。 随着宦官与宫女们纷纷退去,偏殿内就只剩下刘辩与蔡琰二人,这使得气氛难免有些尴尬。 主要是蔡琰觉得不适,毕竟哪怕是一名年近十五岁的少女也察觉地到,那位史侯看她的目光实在是太具有侵略性了,仿佛恨不得将她吞下去似的,这让她不禁联想到了她先前所居住的那个村里,那几个垂涎她姿色的家伙。 “史侯……” 或者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或许是想要获悉心中的疑问,她鼓起勇气首次主动问刘辩道:“不知史侯是如何得知庶女的呢?” “啊,因宫中皇嗣大多夭折,我自幼被养在民间,由我的老师史道人代为抚养。当时我就是从我老师的友人口中得知了文姬的事迹,他说文姬九岁时便能清楚辨别出弦断之音……”刘辩来了个‘无中生师友’。 蔡琰闻言恍然,旋即暗暗恼恨那位‘史道人之友’。 若非那人,她岂会被迫离别生父,跨千里之遥被带到雒阳汉宫,还因此被拆散了她与卫氏二公子的婚事?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刘辩不知何时竟坐到了她身旁,正一眨不眨地,近距离地观察着她。 明明知道这小色胚才十岁,应该对她做不了什么,但她还是被看得霞飞双颊,不适地移开了视线。 “史、史侯……” 她有些慌张地说道:“若史侯不嫌弃,庶女愿意为史侯献上一曲。” “好啊。”刘辩一口答应。 听到这话,蔡琰暗自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到前殿搬来她带来的那一把琴。 此时刘辩才注意到那把琴尾部似有烧焦的痕迹,心下暗道:这莫非就是传闻中的焦尾琴?蔡邕将此琴交给了她女儿? 焦尾琴,这可是古代四大名琴之一,据说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平分秋色,相传是蔡邕逃难至吴会之地时所制,想不到今日居然舍得将此琴交给她女儿蔡琰带来雒阳汉宫。 不过想想也是,女儿都被强行带来了,一把琴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注意到了刘辩的目光,蔡琰解释了那把琴的来历,果然就是那把焦尾琴。 见蔡琰一脸骄傲,骄傲于她父亲能像伯乐相马那般,在千钧一发之际从灶火中救下那块适合做琴的上好木料,制成这把焦尾琴,刘辩也乐得称赞两声:“蔡郎中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家。” 果然蔡琰很高兴,一改之前清冷孤高的模样,稍稍露出了几分笑容。 她问刘辩道:“不知史侯想听哪个曲子?” “文姬都会吗?”刘辩故作惊讶地问道。 蔡琰仿佛已经默认了文姬的称呼,看似谦逊实则有些骄傲地说道:“不敢说全学,十之七八应该是有的。” 这话刘辩倒不怀疑,毕竟这年代总共也就那么些有名的琴曲,蔡文姬自幼学琴于她父亲蔡邕,自然有所掌握。 不过这却让刘辩犯了难,毕竟他熟悉这段历史是出于兴趣,可这个年代的琴曲,却不在他的兴趣爱好范围之内,他哪知道都有哪些曲子? 于是他说道:“那就麻烦文姬随便弹上一曲吧。” 随便弹上一曲? “……那、那好吧。” 蔡琰一听就猜到了几分,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刘辩,出于对抚琴爱好而被撩起兴致,遂随着刘辩这话而淡了几分,甚至还不自觉地噘了下嘴。 虽然模样是很可爱,但那份仿佛要溢出来的嫌弃,也让刘辩有点不爽,心道这个小丫头,还是欠教训。 片刻后,房殿内便逐渐响起了悠扬的琴声。 不得不说,琴被誉为天地之音,再加上又是蔡琰弹奏那把焦尾琴,乐声确实优美,但可惜刘辩并不是欣赏这乐声的人,对他来说,琴声好听归好听,但也就只是那样,远不及他对蔡琰本人的兴趣。 于是在蔡琰弹琴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旁,右手托腮直勾勾地看着蔡琰,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那隐隐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让蔡琰浑身不适,不知觉就弹错了几个音,这让她的面庞愈发羞红。 一曲作罢,刘辩抚掌称赞:“文姬弹得真好。” “……” 蔡琰一脸心累,轻叹一声,不禁又想到了仅见过几面的那位河东卫氏二公子。 当时旁人都称赞她与那位卫二公子乃天作之合,她本人也比较满意,奈何…… 看着眼前那张比她还要稚嫩的面孔,她忽然有些埋怨老天:为何老天不能成人之美呢? 就在她自怨自艾之际,忽有一名小宦官入内禀告:“史侯,赵常侍求见。” 刘辩稍稍皱了下眉,随即点头道:“有请。” 片刻后,中常侍赵忠匆匆走入殿内,率先向刘辩行礼问候,旋即笑着说道:“史侯,皇后娘娘得知蔡姑娘已进宫,想请史侯与蔡姑娘一同到长秋宫,好让她瞧一瞧……” 说话间,他亦上下打量了几眼蔡琰,见这蔡琰之女面黄肌瘦、消瘦如柴,甚至还不如一些宫内的宫女,心下暗暗嘀咕:史侯竟好这口? 不得不说,他一开始还以为蔡邕的女儿有多么貌似天仙呢,谁知只是一个黄毛丫头,更匪夷所思的是,据郭胜所言,就这黄毛丫头,史侯居然十分满意,依旧是百般殷勤,实在让人不解。 在他观察蔡琰的时候,蔡琰亦紧张地观察着这位赵常侍,毕竟据她所知,宫内的常侍大多都是媚上欺下、十恶不赦的奸人,天下士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母后么?” 刘辩挠挠下巴,若有所思半晌,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于是在赵忠的带领下,刘辩带着蔡琰来到了何皇后居住的长秋宫。 不知怎得,长秋宫外聚集了不少宫女,等刘辩与蔡琰来到时,三五成群地在远处议论纷纷,甚至指指点点。 “那女子莫非就是蔡郎中的女儿?”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我还以为长得有多好看呢……” “她穿的是什么呀?是史侯的衣物么?” “嗤——” 蔡琰耳尖,隐约听到了远处那些宫女的议论声,羞地满脸通红,毕竟她的装扮确实不如那些在宫内的宫女好看,甚至还穿着男式的冬衣,看上去不伦不类。 就在她羞惭之际,她忽然感觉有人攥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却见那位史侯笑容满脸地对她说道:“文姬,莫要让母后久等了。” “……嗯。” 不知怎么,蔡琰忽然感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让她首次不那么清冷孤高地回应身旁的刘辩,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究竟都回应了什么。 她只知道,当刘辩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那些此前私下议论的宫女们,通通都闭上了嘴。 他…… 是在维护我么? 在被刘辩拉着走入长秋宫的那一瞬,蔡琰注视着看着那比她还要矮一个脑袋的刘辩,心情复杂。 虽然心中仍有怨言,但她必须承认,从进宫至到此刻,这位史侯确实对她极好极好。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 ------------ 第八章:婆媳 片刻后,刘辩携蔡琰来到了何皇后所在的寝宫。 待见到何皇后时,刘辩躬身行礼,笑着说道:“母后,孩儿带未来的儿媳来看您了。” 不得不说,此时距离他首次见到何皇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而在这一个月多里,他每日早晨都来向何皇后请安,一是为了讨好这位母亲以便日后说服这位母亲站在他这边,二来是为了打造‘孝顺’的人设。 因为汉朝是崇尚孝道的国家,连历代皇帝的谥号中都带有‘孝’,可见对于孝道的重视。 而何皇后也十分疼爱这唯一的独子,这一来二去的,母子间的关系逐渐亲密,而刘辩也渐渐适应,逐渐将何皇后视为他这一世的母亲,至少如今是这样。 至于两年之后灵帝过世,这对母子是否会因为何皇后垂帘听政而出现一些矛盾,这一点刘辩也不能保证,只能说他会竭力避免这种事发生。 不过眼下,何皇后却是很高兴,尤其是在听到刘辩那一番后,她更是乐地合不拢嘴。 “辩儿,为娘的好辩儿……” 她亲热地将刘辩搂在怀中,直到刘辩稍做挣扎:“娘,你可莫要将我当小孩子了,文姬还看着呢。” “好、好。” 何皇后笑呵呵地放开双手,转头将目光投向蔡琰。 而聪慧的蔡琰,也适时地红着脸向何皇后行礼:“庶女蔡琰,见过何皇后。” 为何脸红? 谁让刘辩口无遮拦说什么儿媳呗。 “好、好。” 何皇后目视着蔡琰微微点头,看似脸上带笑,但其实却有些失望,毕竟此时的蔡琰在她看来就好像一个村姑,虽然有才情,但长相其实并不算出众,至少在何皇后身边的宫女中,就有不少姿色超过此女的人。 当然,失望归失望,但她倒也不至于歧视,毕竟她也只是南阳一屠户之女出身,当年她进宫的时候,比这小丫头好不到哪里去。 更别说她儿子满意——只要她儿子满意即可。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何皇后亦将蔡琰唤到身旁,亲热地与她说话,这让蔡琰颇有些受宠若惊,有问必答,不敢怠慢。 当提到蔡琰的生父蔡邕时,蔡琰低声说道:“……家父尚在吴会之地,未得朝廷征召,不敢擅自入京,只是叮嘱庶女好生伺候史侯。” 其实当时蔡邕还暗中嘱咐她设法劝说史侯,让史侯知晓宫中常侍所做的恶事,不过因为有郭胜事先警告过,她不敢提及。 “小小年纪,你这些年受苦了。” 看着蔡琰面黄肌瘦的模样,何皇后很是感慨,旋即问道:“文姬,你父蔡郎中此前是获了什么罪么?” 在旁的赵忠微微一惊,抢先在旁解释道:“皇后娘娘,此事老臣知晓,当时蔡郎中是因为诽谤朝廷,因言获罪。” “诽谤朝廷?”何皇后转头看向赵忠:“蔡郎中当时说了什么?” “呃……” 赵忠顿时语塞。 他怎么敢说蔡邕当年是被他们诬陷的呢? 思忖了一下,他谄笑道:“事实上,其实也不能算作诽谤,只是太过于蔡郎中心切,又遭人蒙蔽,错将天下之乱全归罪于我等常侍……皇后您知道的,我等诸常侍哪有那个能耐嘛。” “唔。” 何皇后微微点头,旋即对蔡琰道:“文姬想见到你父亲吗?” 聪慧的蔡琰立刻会意,连忙归于何皇后膝旁,求道:“恳请皇后娘娘开恩。家父这些年在外,无时不想着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你这孩子,快起来。”何皇后笑着伸手将蔡琰拉起,旋即转头看向赵忠。 赵忠岂会不明白,见此苦着脸说道:“蔡郎中一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却也麻烦,不过请皇后放心,臣当竭尽全力。” “好。”何皇后满意地点点头,称赞道:“不愧是我汉室忠仆。” 听到这话,赵忠满脸欢喜。 而从旁,蔡琰也是满脸欢喜,连连说道:“多谢皇后,多谢皇后。” “不必谢我。”何皇后轻轻拍着蔡琰的手背说道:“只要文姬照顾好我儿,本宫就心满意足了。……文姬不知,辩儿此前养在民间,养在他师傅史道人那处,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你的事,定要你进宫与他作伴,就跟着了迷似的……” 蔡琰听得面红耳赤,偷偷看向刘辩,小脸迷惑。 她咬咬牙说道:“皇后娘娘放心,只要史侯不嫌弃,庶女定会好好伺候他……” 何皇后闻言笑道:“他喜欢你喜欢得紧,岂会嫌弃?” 这话又说得蔡琰满脸羞红。 从旁,刘辩静静地看着一幕,心下暗暗惊讶。 据史料记载,何皇后性格倔强妒忌,后宫莫不畏惧,可今日一看,他这位母后手段可以啊。 转念一想,也对,毕竟何皇后入宫已有十来年,就算坐上皇后之位有机缘巧合的成分,但能坐稳这个位子,恐怕未必是完全仰仗其兄大将军何进。 看方才赵忠的反应就知道,这堂堂十常侍的第二位,并不敢阻拦何皇后想要做的事,这说明什么? 也难怪历史上何皇后一直劝阻何进铲除十常侍,甚至到董卓派李儒毒杀何皇后母子时,何皇后临死前仍要大骂何进无谋,可见这位皇后从一开始就知道,十常侍对汉室、对他何氏构不成威胁,相反何进的行为才是取祸之道,害了自家,也害了汉室。 想到这里,刘辩对拉拢何皇后一同阻止何进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随后,何皇后又就刘辩的起居事项以及宫内规章,对蔡琰做了一番叮嘱,出于对何皇后的感激,蔡琰将其记在心中,比在刘辩面前乖巧地多,完全不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这份乖巧让何皇后十分高兴,当场吩咐宫人为蔡琰缝制合身的衣物,又赐了蔡琰一些珠宝首饰。 蔡琰作为蔡邕的女儿,自然也不看重财帛珠宝,但何皇后让她收下,她也真不好推辞。 黄昏时,何皇后留刘辩与蔡琰在长秋宫用膳。 别看身为皇子的刘辩晚膳其实也有足足十六道菜,皇后的膳食,相较皇子更为丰盛奢侈,足足二三十道菜,每道菜何皇后只是尝一两口,别说蔡琰内心觉得奢侈,就连刘辩也觉得有点过。 不过还是那句话,相较雒阳汉宫二千余名宦官、上万名宫女每日的开销,何皇后这一日三餐的花费,倒也算不上大头了。 用罢晚膳,刘辩带着蔡琰告别何皇后,回到了居住的甲房殿。 同行的还有四名何皇后身边的宫女,这四女手中捧着的,便是今日下午宫中紧急为蔡琰赶制的衣物,从亵衣到正常服饰,整整十六身,而这还是临时的,等几日,还会有更多的衣物送来。 这待遇,着实让以往生活清苦的蔡琰感到十分慌乱,甚至有些不适,奈何何皇后有恩于她,她也不好拒绝那位皇后的好意。 来到甲房殿,那四名何皇后身边的宫女留下衣物,便带着对蔡琰的羡慕与嫉妒离开了。 此时伺候于甲房殿的宦官们也已烧好了洗浴后的热水。 看着那一口足足可以让二人共浴的木桶,回头再看看刘辩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蔡琰脸上那副清冷孤高的面孔有些维持不住了。 平心而论,刘辩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十岁小儿什么都干不了,能有什么坏心眼? 他就是觉得蔡琰满脸通红的模样十分有趣。 他故意逗蔡琰道:“文姬,你答应过我母后要好好照顾我的。” 少女又羞又气,但最终还是咬着牙默认了,谁让何皇后手段高明,一下就拿捏住了这小丫头的软肋呢。 片刻后,刘辩率先脱下衣物跳入了那个木桶,旋即就趴在木桶边沿,笑吟吟地看着蔡琰,看着少女面色阴晴不定,咬着牙缓缓解开衣带…… 说实话,这年头十五岁的少女,尤其是像蔡琰这样长期生活清苦,缺少营养的少女,其实也没啥可看的,更别说害羞的少女被刘辩蹿腾着进入浴桶时还穿着亵衣,就更没什么好看的了。 唯一让刘辩有些兴奋的是,此刻为他沐浴清洗身子的,正是无数少男朝思暮想的蔡琰,可惜再兴奋,小刘辩目前也接收不到。 至于蔡琰,她一开始自然抵触,不过逐渐地也就释怀了,毕竟刘辩的年纪就跟她弟弟似的,说起来,他父亲蔡邕一直都希望能生个儿子…… 这样一想,蔡琰倒也渐渐不害羞了,甚至于帮刘辩擦身子时,还偷偷看了一眼小刘辩,想来她对男女之别也有几分好奇。 相比之下,更让她感到难受的是晚上二人同塌而眠。 看着提出这一要求的刘辩,她神色复杂地说道:“同榻可以,但不许……不许做不好的事。” 刘辩没有傻到去问什么是不好的事,爽快地一口答应,将洗浴后换上了一身新亵衣的蔡琰骗上了床榻。 虽说他这个年纪什么都干不了,但手上占点便宜也不坏呀。 这不,二人刚躺下,刘辩就趁着蔡琰背对着他时,从后背抱住了她。 与刘辩想象中温玉在怀的感觉不同,其实抱着的感觉并不是太好,毕竟旁边那位少女实在太瘦了,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不过不要紧,毕竟这是他曾经无数个夜晚怜悯感叹的女子。 “唉……” 感觉到刘辩那双不规矩的手,蔡琰幽幽叹了口气。 心情复杂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 第九章:小两口拌嘴 这一宿蔡琰睡得并不好,一来是新至雒阳汉宫,对未来心生了诸多迷茫,二来是身旁那小色胚过于不规矩,稍不注意就在她身上揉揉捏捏。 蔡琰好多次把那只手拿开,甚至不轻不重地去拍掉那只不规矩的手,可没等多久,那两只手就又摸上来了。 小色胚! 明明只是十岁的小孩而已,居然就如此好色。 他以为我在与他做游戏么? 蔡琰气地暗暗咬牙。 就这么打打闹闹维持了大半宿,蔡琰这才听到身旁传来了微弱的鼾声——那人小鬼大的史侯,终于睡着了。 事实上别说那小孩了,她亦困极了,心神一放松,一下子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已是次日,窗棂外的天色早已大亮。 借助透过窗户纸的光线,蔡琰一眼就看到了殿内那奢侈的装饰。 “这是……皇宫?” 她低声呢喃,断片的思绪逐渐恢复正常。 啊,这里并非是她所熟悉的家,而是雒阳汉宫…… 记忆迅速涌上心头,比如父亲蔡邕,已为人妇的姐姐蔡贞姬,尤其是与她互生情絮的河东卫氏二公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这一生恐怕与他无缘了。 她正伤感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双稚嫩的双手搂着,其中一只伸入她的亵衣,正按在她胸前……(这种居然也要屏蔽。) “呀——!!” 甲房殿内,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惊地在殿内的内侍与殿外的卫士纷纷侧目。 就连睡得迷迷糊糊的刘辩,也被少女这声尖叫所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少女双手捂着前胸,一脸羞愤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 少女又气又恼,又羞于将方才的事说出口,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才让刘辩意识到他半夜做了什么。 不过…… 有必要大呼小叫的么? “你人都是我的了,摸摸又没什么,又不会少二两肉。”刘辩半迷糊地,带着几许不满说道,说完还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没二两肉……” 蔡琰听得又羞又气,终于压抑不住被迫离家的情绪,愤愤地说道:“史侯为叫人与你作伴,不顾我与家父之情,毁我姻缘,命十常侍派人将我强掳至汉宫,对我诸般轻薄,如此,纵使史侯得到了我的人,亦得不到真心……” 刘辩一听就乐了,顺嘴打趣道:“我要你的人就够了,要你真心做什么?” “……” 少女似乎惊呆了,杏眸圆睁,又气又恨地盯着刘辩。 可能是想到自己被强行掳来雒阳汉宫,被迫与亲人分离,如今又遭一个比她少五岁的小色胚欺辱,她又是羞愤又是无助,忽然小嘴一扁,竟坐在榻上哭了出声。 霎时,两道清泪就从她脸上落下。 这下刘辩也愣住了,天地可鉴,他方才就是纯粹耍贫嘴回了一句,没想到蔡琰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这可是蔡文姬,倔强而坚强的蔡文姬啊,居然就这样被气哭了? 还哭得这么…… 怎么让人这么想笑呢。 “噗——” 刘辩笑了出声。 不怪他憋不住,实在是此刻他所见到的蔡文姬,根本无法与历史上那位倔强而坚强的女子联系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嘛。 “……” 少女的哭声停顿了一下,在用通红的双眸恨恨看了他一眼后,哭得更凶了。 “对不住、对不住……” 刘辩连忙忍着笑去哄:“别哭了好不好。” 他伸手去拦少女的胳膊,却被后者愤然挣开。 见此,刘辩也有些没辙,故意说道:“好好,哭哭,使劲哭,哭习惯了就好了。” 史上留名的才女,如今终归也还只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刘辩故意用言语相激,少女心中那份孤冷清高促使她终于憋住了哭泣,只不过依旧愤愤地看着刘辩,时而抽抽鼻子。 看到这一幕,刘辩咬着牙憋住了想笑的情绪,哄道:“好了,别哭了,都要好不好,你的人我也要,真心我也要。” 这种哄小孩的口吻,让蔡琰脸上一红,恨恨地瞪了一眼刘辩:谁管你要不要,小色胚! 半个时辰后,二人梳洗完毕,一同来到长秋宫向何皇后问安。 此时这位雍容华贵的皇后也才刚刚起身,待二人进屋时,正慵懒地斜倚在坐榻上小寐。 她见蔡琰双目有些泛红,不解问道:“文姬,怎么了?” 蔡琰不敢说今日早上的事,低着头说道:“庶女……只是思念家父了……” 思念家父? 本宫昨日不才让人宽恕你父亲么? 何皇后顿时起疑,转眼瞥见刘辩在旁没心没肺地笑着,心下当即猜到了几分,没好气地问道:“辩儿,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哪有。”刘辩忍着笑,看似就要说出今日早上发生的事,这下蔡琰就急了,不顾场合阻止道:“不要!” 喊罢她才意识到贸然了何皇后,连忙向何皇后请罪。 看着少女满脸通红的模样,再看看自家儿子没心没肺的笑容,何皇后又好气又好笑,将儿子招到跟前说道:“你喜欢文姬,才叫人将她带到宫内与你作伴,可千万别欺负她,知道么?” 刘辩转头看了一眼蔡琰,笑着说道:“孩儿喜欢她才想欺负她,换做其他人,我看都不看一眼。……其实也不叫欺负,就是忍不住想捉弄她。” 这话说得何皇后与蔡琰均是一愣。 “你这孩子……” 何皇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不轻不重地训斥了几句后,又赐予了蔡琰一些珠宝首饰,算是补偿未来儿媳所受的委屈。 蔡琰虽然想要推辞,但因为不想让对她家有恩的何皇后不高兴,只得收下。 在长秋宫用完早膳,刘辩与蔡琰又回到了甲房殿。 看得出来,少女还是有点生气,闷不吭声地抱着焦尾琴来到了西侧的偏殿,自顾自抚琴。 “文姬。” 刘辩满脸笑容地坐到她身旁,然而蔡琰却别过了头。 平心而论,其实这会儿蔡琰心中倒没怎么生气了,甚至于,现在回来起来,她也不知当时她为何会那么激动,大概从被迫离家起,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幽怨,再加上初来汉宫的陌生以及对未来的迷茫,这一切导致她心理压力极大,于是今早才在刘辩不经意的言语刺激下失声痛哭起来。 还别说,发泄了一番后,心中的压力倒是小了许多。 至于身旁那个小色胚,与其说她怎么恨他,倒不是说她是羞于面对他,毕竟年长他五岁的她,今早可是在他面前痛哭来着,这一回想就让她感到又羞又恼。 不多时,有一名小宦官入内禀告:“史侯,师博士来了,已在东偏房相候。” “好。” 刘辩应了一声,随即用胳膊轻轻碰碰他紧挨着的少女,哄道:“我去习字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习字? 蔡琰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在旁的刘辩,依旧板着脸一言不发。 见此,刘辩一转念,忽然指着窗外说道:“咦,那是什么?” 蔡琰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却并未看到有什么异常。 她哪知道此时刘辩已趁机伸头嘟嘴,等着她转回头来。 待少女转回头来,柔唇刚好就亲在刘辩的唇上。 “哈,我去习字了。” “……” 看着刘辩嬉皮笑脸地着逃走,蔡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中竟没有几分生气,也不晓得是否是想到了刘辩在长秋宫时所说的那番话。 有一点她必须承认,那位强行将她带来汉宫的史侯,确实对他很好,甚至于,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身为皇子的架子,平易近人地仿佛她以前村子里那群顽皮的小孩。 记得那些顽皮的小孩,也喜欢捉弄她,甚至在私底下还说日后要娶她做媳妇。 不过,那个小色胚可比那群顽劣的小孩恶劣、大胆多了,初见面,昨晚就对她动手动脚不说,今日还故意用计亲她…… 一想到自己日后要一直被他欺负、捉弄,蔡琰就不禁感到有些心累。 他大汉国的皇子,怎么就那么不稳重呢? 无奈叹了口气,她只能用琴声抚慰自己复杂的心情。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刘辩再一次笑嘻嘻地出现在殿内,出现在蔡琰眼前。 “……” 蔡琰颇感心累地瞥了一眼,也不搭理,自顾自抚琴,无视对方又嬉皮笑脸地坐到她身旁。 待一曲作罢,他问她道:“还生气呢?别生气了,我给你道个歉还不行么?” 其实这会儿蔡琰早就消气了,更别说听到刘辩身为堂堂皇子向她道歉,说实话,她都不明白对方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份上。 不过为了日后考虑,她还是板着脸对他说道:“若史侯能答应庶女,日后不再随意轻薄我,我便不生气。” “轻薄?”刘辩故意睁大眼睛辩解道:“搂搂抱抱就算轻薄?你是我的女人啊……” 蔡琰羞于对方竟说得如此直白,正要与他理论,忽见一名小宦官入内,恭敬说道:“史侯,东观的小黄门徐衍前来求见,说是想见一面蔡姑娘。” “见我?” 蔡琰微微一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惊讶说道:“东观?是曾经家父任职过的东观么?” 从旁,原本在蔡琰面前嬉皮笑脸的刘辩,此刻已收敛笑容,露出了沉思之色。 汉宫内的东观,通俗地说即皇家藏书馆,观内藏龙卧虎,卢植、杨彪、马日磾等朝中大贤,皆在观内校准藏书,刘辩原本就打算日后找个机会去东观逛逛,看看能否与卢植等朝中重臣拉近关系,想不到对方竟主动来接触他。 ------------ 第十章:东观来人 片刻后,一名目测三十左右的中年官宦快步走入偏房殿,朝着站在殿中的刘辩躬身行礼。 “臣东观黄门内侍徐衍,拜见史侯。” “唔。” 刘辩微微点头示意,同时上下打量来人。 莫以为十常侍当道,就觉得汉宫内的宦官都是谄媚之人,但事实上,十常侍集团只是汉宫内二千余名宦官中的一小撮而已,抛开宫内那些身不由己的小宦官不谈,其实宫内也有正直、清廉的大宦官。 比如早些年就已被十常侍陷害逼死的中常侍吕强,此人也是宦官,而且是大宦官,职阶与赵让、赵忠等人并无差别,同样也受到灵帝的信任。 然而史料却记载,‘帝知其忠而不能用’,这有很有意思。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灵帝明明知道吕强对他忠诚却不能用呢? 难道就是因为十常侍的阻扰? 未必! 记得史上何进想要诛杀十常侍时,欲召外军入京,时西园殿军校尉曹操就说过:阉竖之官、古今宜有,皇帝控制不当,过于权宠官宦,才致使局面到这地步。要治官宦之罪,当诛元恶,一个狱吏足以,何必纷纷召外将? 事实情况确实如此,尤其是灵帝想要除掉十常侍,那更是容易,一道命令下去,难道十常侍还敢造反不成?! 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不是十常侍的原因,为何史料却说,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原因很简单,因为吕强是偏士子阵营的中常侍,而灵帝,其实他也知道士人的危害要比十常侍来得大,所以不用吕强,默视十常侍诬陷吕强,甚至假装听信十常侍的谗言,派人拘捕,忿而自杀。 这却不是为灵帝洗地。 事实上桓帝也好、灵帝也好,这两代汉君固然是十足的昏君,但对于皇权还是十分敏感的,而当时正值外戚梁冀被诛,臣党势大,这就迫使两任汉君不得不借宦官之手削弱臣子的势力,继而才有那两次党锢之祸。 要不是张角兄弟领导的黄巾起义太过凶猛,一直到中平元年,灵帝都不想宽赦党人。 然而吕强却在立场上偏向士人,甚至多次为党人求情,这才导致灵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所以说何皇后骂何进无谋是对的,他比灵帝还要蠢! 除此之外,汉宫内还有一些持中立立场,从不涉及政治斗争的官宦,其中有名的主要就在东观,比如济阴丁肃、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祐,还有今日前来的下邳人,徐衍。 这些小黄门与卢植、杨彪、马日磾等朝中官员交好,但从不涉及政治,因此十常侍也不专门去针对他们,直到两年后雒阳宫变,以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为首的所谓‘何进部将’,纵兵闯入汉宫,将汉宫内两千余名宦官,不辩忠奸,通通斩杀。 丁肃、徐衍、郭耽、李巡、赵祐等被士人称为‘清忠’的宦官,也全部都死在这场浩劫中。 而可笑的是,袁绍、袁术原以为可以取代何进、何苗在朝中的地位,却不曾想棋差一招,最后被董卓占了便宜,彻底葬送了汉室。 一想到这里,刘辩就对袁氏愈发嫌恶。 而此时,徐衍已躬身道出来意:“史侯恕罪,臣今日冒昧前来打搅,是受卢尚书等几位大人所托。……昔蔡郎中在东观较书时,与几位大人互为知己,前两日诸位大人得到蔡郎中书信,言蔡姑娘被史侯看中,请到汉宫陪伴史侯,恳请几位大人代为照拂……” “文姬是昨日入宫的,你昨日怎么不来?” 刘辩嘴角含笑看着徐衍。 “呃……” 徐衍脸上露出了几许尴尬之色。 事实就像刘辩所猜测的那样,其实蔡琰昨日进宫时,卢植、杨彪等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只不过这些位朝臣此前从未与刘辩打过交道,也不敢贸然来见,免得被误会被替蔡琰撑腰、变相威胁皇子,到最后平白得罪史侯、得罪何皇后不说,还要牵累蔡邕的女儿。 因此,卢植、杨彪等人当时决定先静观其变,毕竟据他们了解,史侯喜欢蔡邕的女儿,才将此女掳到宫内,应该不太可能亏待蔡琰。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无措,今日他们进宫,就听说刘辩对蔡琰十分喜爱,两次带着蔡琰两次进长秋宫去拜见何皇后,何皇后也十分喜爱蔡琰,命宫内为蔡琰赶制了十六套衣物,又赐予了不少珍贵的珠宝首饰。 因此卢植等人就觉得,既然蔡琰如此受到史侯、何皇后的宠爱,他们委托徐衍来见一面,看看蔡琰的现状,好给蔡邕一个交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因此才委托徐衍前来。 只是没想到刘辩会随口这一问。 “呃。” 徐衍定了定神解释道:“昨日蔡姑娘刚进宫,旅途劳顿,故臣与诸位大人也不想来打搅。” “呵。” 刘辩轻笑一声,也不拆穿,转头看向蔡琰。 蔡琰当然也听到了徐衍的来意,她并不像刘辩那样想得多,在刘辩转头看向她时,她已起身上前来,行礼谢道:“庶女蔡琰,多谢徐内侍与诸位大人记挂……” “要单独聊聊么?”刘辩很大度地问道。 蔡琰有些意外地刘辩此刻表现出来的优雅有礼,稍一犹豫微微点了下头,于是刘辩便转身离开朝东侧的房殿去了。 这让徐衍很是意外,待刘辩离开后,他带着几分试探之意对蔡琰笑道:“想不到史侯竟如此宠爱蔡姑娘……” 蔡琰闻言双颊微红,但她必须承认,他虽然欺负他、捉弄她,但对她确实很宠爱,方才还不顾皇子之尊哄她来着,明明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屁孩…… 定了定神,她轻声问徐衍道:“是卢尚书受到了家父的书信么?” “嗯。” 徐衍点头道:“据卢尚书所言,蔡郎中十分担心蔡姑娘,不过以目前来看,似乎不必担心?” 蔡琰的脸再次微微一红,旋即行礼道:“请代庶女向卢尚书表达谢意,我在宫内一切都好,史侯与皇后娘娘也都待我极好……家父那边,近日我会写一封家书,委托史侯派人送去我父手中,也让他放心。” 徐衍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声叮嘱蔡琰道:“若蔡姑娘委托史侯代为传递家书,多半要经过宫中诸常侍之手,诸常侍昔日与令尊有怨,因此若非必要,莫要在信中言及与朝中事务相关的事……” 蔡琰心中一凛,再次谢道:“多谢徐内侍提醒。” 徐衍笑着行礼告辞了。 看着徐衍离去的背影,蔡琰也认为自己应该给父亲写一封信,奈何西房殿并无笔墨。 于是她来到了东边的房殿,旋即就看到站在书桌旁写字的刘辩。 这还是她首次看到刘辩写字,她好奇地上前看一眼,却看到刘辩写的竟是她的名字,这让她不禁有种别样的情絮。 “说完了?” 刘辩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看我写得如何?” “嗯,说完了。” 蔡琰应了一声,旋即目视着纸上的书法,脸上露出好笑之色:“史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刘辩抬头瞧了一眼蔡琰,脸上露出几许饶有兴致之色:“假话怎么说?” 蔡琰轻哼道:“假话就是,史侯这几个字写得极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使天下有名的大家亦远不如。至于真话……” “打住。”刘辩及时打断:“我忽然不想听真话了。” “……” 蔡琰愣了愣,随后才意识到又被刘辩给捉弄了,气得暗暗咬牙。 想来她也没有意识到,此刻她的心境,与昨日初进宫时惊惶无措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也难怪在旁替刘辩研磨的一名小宦官面露惊讶之色,许是惊讶于这位昨日才到宫内的蔡姑娘居然敢如此对史侯说话。 更让他惊讶的是,史侯居然还不生气。 一番拌嘴过后,蔡琰说出了她的来意:“我想写一封家书告知家父,好让他放心。” “来。” 刘辩将位子让于蔡琰,甚至还替她铺上了新纸。 也不知蔡琰是否有注意到此事,她凝思了片刻,持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得不说,蔡琰作为蔡邕的女儿,她的字虽不及其父、师宜官等书法大家,但比起粗学没几日的刘辩可要强地太多了,就连刘辩也不吝称赞:“好字!” 蔡琰眨眨眼,忽然问道:“相较史侯如何?” 刘辩也不生气,用她之前的话回道:“文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一听这话,蔡琰就知道这家伙保准又要捉弄她,她想了想说道:“假话怎么说?” 只见刘辩露出嫌弃的模样,摇摇头说道:“丑,太丑,远不如我。” 蔡琰有些意外,又问道:“那真话呢?” 此时却见刘辩狡黠一笑:“真话就是……确实不如我。” “……” 蔡琰气地小脸绷了起来。 此后又是一番在外人看来打情骂俏般的拌嘴,恐怕就连蔡琰自己都没有意识,倒是在旁的那名小官宦看得清清楚楚。 待将家父放入信盒后,蔡琰带着恳求对刘辩说道:“史侯,若不麻烦的话,我想去东观见一见卢尚书等几位长辈,感谢他们特地委托徐内侍来看望我,顺便请他们代为送达家书。” 这件小事刘辩自然不会拒绝,趁机拉起蔡琰的小手笑着说道:“那还等什么?” 然而就在二人准备动身前往东观时,之前那名研磨的小宦官却挡在了刘辩面前,恭顺说道:“史侯不宜前往东观。” “为何?” “这……”那名小官宦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好……” “……”刘辩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对方这幅模样,他岂还会不明白? 想来是他对蔡琰的宠爱与包容,让一些家伙产生了‘可欺’的误会。 “让开!” 他冷声说道。 那冷漠的语气,让蔡琰以及那名小宦官都为之一愣。 ------------ 第十一章:设计 『PS:多谢“Tiaos”大佬打赏一万币~多谢“独立风尘首丶”大佬打赏一万币!~,新书不易,请书友们多多投票支持。另外,之前的第九章是被屏蔽了,我也不明白,我也没写什么啊。』 ————以下正文———— “余宝,我再说一遍,让开。” 东偏殿内,刘辩沉着脸呵斥着挡在他与蔡琰面前的小宦官。 这名叫做余宝的小宦官,乃刘辩所居住的甲房殿的十二名当值内侍之一,平日里负责照顾刘辩的起居以及殿内的清理,在此之前刘辩与这些人相处地也还算不错,然而刘辩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当职小宦官,居然也敢阻扰他。 “让开!”他再次喝道。 看到刘辩满脸阴沉的模样,那名叫做余宝的小宦官脸上闪过一丝惧意,但最终他竟没有退让,舔着脸讨好道:“史侯恕罪,小人是为史侯好啊,史侯真的不宜前往东观……” “哈!” 刘辩气乐了,一脚朝着对方踹了过去,正中那余宝的左脚膝盖。 那余宝吃痛地喊了一声,旋即竟双手抱住刘辩的腿,大声哭喊:“史侯,小人真是为史侯好啊……” 倘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误以为这名小宦官乃是赤胆忠心,但作为了解内因的当事人,刘辩却感到万分恶心。 莫非东观是什么龙潭虎穴么?可笑!那是汉宫内的藏书馆! 在藏书馆内当值的官员,要么是徐衍、李巡等正直清正的小黄门,要么就是卢植、杨彪、马日磾等正直贤良的朝臣,这余宝处心积虑想要阻止他前往东观,纯粹只是不希望刘辩与卢植等人见面而已。 当然,区区一个打杂的小宦官其实并没有胆量阻拦皇子,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授意,而授意方,很有可能就是宫内的十常侍。 虽说刘辩并不认为十常侍是皇权最大的威胁,但亲身经历这件事他亦感到十分恼火。 一介宦官竟敢左右皇子的去向?岂有此理! “史侯。” “史侯。” 就在刘辩发怒之际,几名宦官匆匆而来,为首一人正是这座甲房殿的殿令,冯禺。 在见到殿内的状况后,他不解地问道:“史侯,不知发生什么?” 刘辩冷冷说道:“我欲前往东观,然而这该死的混账竟百般阻拦……” “啊。” 冯禺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见那余宝哭喊道:“冯殿令,您快劝劝史侯。” 见此冯禺面色微变,当即喝止道:“余宝!你好大的胆子!你区区宫内下人,竟也敢阻拦史侯?……还不放开史侯,像什么样子?!” “是是。”余宝赶忙放开抱着刘辩右腿的双手,匍匐在地。 此时冯禺才走近刘辩,堆着笑讨好道:“史侯息怒,史侯息怒,小臣定会替史侯狠狠教训这不长眼的下人……” 匍匐在地的余宝一听就慌了,跪直身体惊呼道:“冯殿令,小的是按照您的吩咐……” “还敢胡言乱语!掌嘴!” 冯禺又惊又怒,尖着嗓子大叫一声。 当即,三名小宦官从他身后走出,两人架起那余宝,另一人左右开弓,啪啪地扇那余宝的嘴巴,仅两三下就打得那余宝口鼻流血。 蔡琰虽自小跟随父亲蔡邕逃亡,但蔡邕名满天下,就连十常侍派去暗杀的刺客都被蔡邕感化,可曾亲眼目睹过这种血腥的场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旋即伸出右手反按在刘辩的胸口,欲将刘辩保护到身后。 刘辩:“??” 心中暗道一声见鬼,刘辩反将蔡琰拉到自己身后,后者愣了愣,倒没有再坚持。 不过蔡琰也看出来了,那余宝也好,那冯禺也罢,其实都是同一撮人,都是想要将身旁的史侯限制于居住之地,不让他接触东观的朝中贤臣。 这不禁让她又气愤又同情,气愤汉宫内的宦官果然如她所了解的那般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同情于史侯堂堂皇子,竟反而要受这些宦官的约束与限制。 想到这里,她内心天然地站到了刘辩的一边。 可纵使她有心相助,她又究竟能做什么呢? 她不安地稍稍攥紧了与刘辩牵着的那只手。 许是察觉到了手上那来自少女的劲道,刘辩轻轻攥了下手,向身旁的少女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旋即继续冷眼旁观。 蔡琰能看出来的事,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猜到那冯禺多半也是参与者,毕竟这厮可是这座甲房殿的房殿令,怎么可能不知情? 只不过,这家伙也算不上元恶罢了。 转眼数十息过去,那余宝被几名小宦官掌嘴打得面颊肿胀、满嘴鲜血,血腥的一幕让蔡琰都不忍地转过了头。 此时那冯禺才开口喝止:“行了,将这厮拖下去。” 说罢,他满脸堆笑地对刘辩道:“史侯,那您好好歇息,小臣就先且告退了。” 『这就完了?这把我当三岁小儿那般哄骗?』 刘辩心下冷笑一声,沉着脸喝止道:“慢着!” “史侯还有何吩咐?”那冯禺故作不知地问道。 刘辩懒得与此人胡搅蛮缠,直接了当地说道:“冯殿令,我也没心思与你纠缠,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否也要像这余宝一般,阻我前去东观?” 冯禺能混上甲房殿的殿令,心思自然要比那余宝缜密地多,见刘辩一脸不善,他连忙讨好说道:“史侯息怒,小臣岂敢阻拦史侯?既然史侯要去东观,小臣自当为史侯安排。……不如这样,史侯先在殿内稍歇,容小臣与东观打个招呼,介时再派虎贲伴随左右,护史侯安全……” 他看似在为刘辩考虑,其实无非就是拖延二字,刘辩岂会看不出来?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发作,纯粹就是在暗暗计算利害得失而已。 毕竟这冯禺、余宝等人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十常侍私下授意,而他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与十常侍中的张让、赵忠、郭胜三人处好了关系,倘若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双方现有的关系,这是否会影响到他夺取皇位? 不过待转过几个念头,他就已拿定了主意。 他沉声喝断道:“不必了!我主意已决,此刻就要前去东观!” 见刘辩如此坚决,冯禺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也逐渐挂不住了,只见他幽幽说道:“史侯,如此不合规矩啊……先前小臣接到谕令,监督史侯学业,若史侯不肯听从小臣的劝告,那小臣就只能奏请陛下了……” “哈!” 刘辩气乐了,心说这厮真以为他是三岁小儿?以为搬出皇帝他就怕了? 不可否认,倘若是换做真正的刘辩,可能会被吓唬住,但对于了解这段历史,知道宫内、朝中关系厉害的灵魂而言,这冯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别的不说,只要他去对何皇后说两句,这冯禺就死定了。 当然,前提是十常侍不求情,否则恐怕何皇后也得卖十常侍一个面子,或许这就是冯禺的仰仗。 但刘辩却已打定主意:这冯禺,死定了! 他目视着冯禺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让不让?” 冯禺低了低头,看似恭顺地说道:“史侯恕罪,小臣职责所在。” “好!很好!” 刘辩重重点了点头,拉着蔡琰退后两步,随即待松开后者的小手后,抄起桌案上的砚台就狠狠掷向冯禺。 冯禺不察,被砚台的尖锐处砸中,惨叫一声,当即血流满面。 “史侯!” 他捂着额头惊呼道。 然而刘辩却不理睬他,抄起桌上的镇纸,几步冲到那冯禺面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我叫你不合规矩!我叫你监督!” 说话间,他拽着那冯禺的衣襟一顿猛砸。 可怜那冯禺虽一脸惊怒气愤,虽也不敢反抗,只能抱着头哭喊。 “史侯!” “史侯!” 左右小宦官大惊声色,纷纷上前劝阻,却见刘辩眼睛一瞪:“谁敢碰我,通通处死!” 诸小官宦闻言一惊,面面相觑,不过最后还是咬着牙上前,劝阻刘辩暴打冯禺。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堂堂皇子,竟不能命令宫中宦官,别说刘辩怒火中烧,就连蔡琰亦是气地小脸涨红。 她看着面前打成一团的刘辩与众宦官,看看左右,忽然快步走至靠墙的橱架上,双手捧起一个香炉,闭着眼睛朝一名正拉扯刘辩的小宦官砸了下去,刚好砸中那人后背。 可惜她力气小,那名小宦官虽被砸到,但却没有大碍,吃痛一声后凶狠地看向蔡琰,吓得蔡琰捧着那香炉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所幸这名小宦官还知道蔡琰是蔡邕的女儿,更是史侯的心头肉,就连何皇后也对此女颇为满意,因此倒也不敢对蔡琰做什么,只是与蔡琰争抢那只香炉。 就在殿内打成一片之际,郭胜终于闻讯而来,待看到殿内的景象,纵使他也得大惊失色,尖着嗓子连声呼道:“住手!快住手!你们这群该死的!” 说话间,他就冲上前来,用手中的拂尘狠狠痛打那几名拉扯着刘辩的小宦官。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慌了,毕竟那可是未来的太子,他还指望着攀上这位太子继续坐享荣华富贵呢。 “史侯,您没事吧?” 他心惊胆战地将刘辩拉到一旁。 说实话,考虑到冯禺那一干人根本不敢还手,刘辩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身上的衣物被拉扯坏了而已。 反观房殿令冯禺与他手下的几名小宦官,却一个个被刘辩用玉石所制的镇纸砸地头破血流,很是凄惨,唯独那名与蔡琰争抢香炉的小宦官幸免于难。 也正是因为预料到冯禺等人不敢还手,刘辩才要故意将这件事闹大,借机敲打一番十常侍。 这不,只见他被郭胜拉到一旁后,拉着前者的衣袖,故作愤怒地喊道:“郭公,冯禺这一干人欲谋害我,快唤禁卫将他们拿下!” “这……” 郭胜闻言犹豫,从旁刘辩又喊:“郭公!” 见此,郭胜咬了咬牙,吩咐随行的小官宦道:“召禁军!” “郭常侍饶命。” “郭常侍饶命啊。” 冯禺等一干人惊恐的呼喊起来。 ------------ 第十二章:杖毙房殿令 “郭常侍饶命!” “郭常侍饶命啊!” 在禁军还未赶到之际,冯禺等一干甲房殿的宦官跪倒在郭胜的脚旁磕头求饶,祈求宽恕。 现在知道怕了? 早干嘛去了?! 看着身边这群人,郭胜心中也是气急,虽说他十常侍确实有授意冯禺等人设法左右那位史侯每日的行动,但他们可没有叫这些人与那位史侯大打出手啊。 “这下麻烦了……”他暗暗嘀咕道。 片刻后,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便冲到甲房殿内,将哭喊着的冯禺等一干宦官通通拿下。 “将他们带到殿外,我要狠狠处置他们!”刘辩怒不可遏地喝道。 率领禁军而来的是一名军丞,见郭胜没有提出异议,遂将冯禺等人拉到殿外。 期间,蔡琰见刘辩气得胸口起伏不已,轻声劝说他消怒,且不曾想刘辩竟朝着她眨了眨眼,眼中哪有什么怒色? 咦? 蔡琰以为自己看错,正要细看,却见郭胜已经走了过来。 “今日多亏郭公了。” 只见刘辩抓着蔡琰的手,感激地说道:“若非郭公及时赶来,还不知这群乱臣贼子要对我与文姬做什么……” “史侯言重了。” 郭胜苦笑一声,旋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史侯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听闻此言,刘辩怒声说道:“这些人胆敢对我与文姬行凶,罪大恶极,就于殿外杖毙吧!” 郭胜与蔡琰皆是一惊。 虽说蔡琰内心是站在刘辩这边,之前也愤恨于冯禺等人的行为,但她却从未想过,也万万没有想到刘辩竟然会说出杖毙二字。 那可是数条人命啊! 当然,纵使她心中有些不忍,她也不会去为那些宦官求情。 相较蔡琰,郭胜闻言也是吃了一惊:“杖、杖毙?” 平心而论,杖毙之事在汉宫并不新鲜,每年不知有多少宦官、宫女惨遭此刑,可问题是,这次犯事的是他们十常侍的人啊。 要知道汉宫的甲房殿,按规矩是由太子居住,能当上甲房殿的殿令,毫无疑问是十常侍的心腹手下。 “史侯,这会不会有些……过了?” 郭胜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辩猜到郭胜要替冯禺等人求情,故作不知双方关系地冷哼道:“郭公不知,冯禺等人气焰嚣张,实在让我忍无可忍!……我身为大汉皇子,要去什么地方难道还要受一群下人摆布么?郭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呃……” 郭胜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此时却见刘辩拍拍蔡琰的小手宽慰道:“文姬且先在殿内歇息片刻,待我出殿惩戒那些恶贼,再带你前往东观,我今日倒是要看看,我要去东观,谁敢阻拦!” 聪慧的蔡琰好似猜到了什么,微微点头之余偷偷瞥了一眼郭胜,果然看到郭胜一脸的苦闷。 暂时告别蔡琰,刘辩迈步走出殿外。 有机灵小宦官从殿内搬来一把椅子,摆在殿外。 刘辩也不客气,坐上椅子,面部表情地看向殿外铺着青砖的殿庭。 而此时,犯事的冯禺与那七名小宦官就跪在殿庭,被几十名威武雄壮的禁卫卒押着,大喊‘冤枉’、‘饶命’。 其中竟有之前被冯禺狠狠教训过的余宝。 待看到刘辩与郭胜走出殿外,冯禺大声哭着道:“史侯,小臣知错了,小臣知错了,恳请史侯饶命啊!” 其余几名犯事的小宦官亦纷纷磕头求饶。 刘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 倘若是作为旁观者,或许会觉得冯禺等人罪不至死,但站在刘辩的立场上,这几人、尤其是那冯禺,必须得死! 只有这些人死了,日后甲房殿的宦官才会明白忤逆他刘辩会是什么下场,顺便也给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提个醒:我称你们为公是给你们面子,不代表你们可以授意手下左右我的意志。 要是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刘辩当初也不会将蔡琰带来汉宫,又谈什么改变蔡琰的命运? “来啊,给我杖毙冯禺!” 刘辩沉声喝道。 立于殿庭的数十名禁卫心中一惊,率队的那名军丞更是惊讶,他看了一眼站在刘辩身侧的郭胜,见后者虽皱着眉头但却没有出言劝阻,心中顿时会意,挥手喝道:“还等什么?不曾听到史侯发话么?”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禁卫将冯禺按倒在地,另二人则去取行刑的棍棒。 冯禺大惊失色,连连求饶,见刘辩无动于衷,又恳求郭胜道:“郭常侍、郭公,郭公救我!” 郭胜微吐一口气,心说我拿什么救你? 毕竟刘辩不比旁人,那是他们十常侍想要巴结的未来太子,为了一个心腹而得罪史侯?这种事郭胜才不会做。 更何况这冯禺又不是他的手下。 为了表明立场,他摇头说道:“冯禺,你以下犯上,冲撞史侯,大逆不道,咱家劝你还是乖乖受刑……” “郭公!” 冯禺难以置信地喊道:“那是诸位常侍授意小臣的啊!” “荒谬!” 郭胜急了,当场怒斥。 说起来,汉宫内以他十常侍为首的官宦欺瞒、蛊惑、教唆灵帝、董太后、何皇后,包括身旁那位新接回宫的史侯,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至少朝中人人得知。 可谁敢当着灵帝、董太后、何皇后、史侯几人这么说? 冯禺这一开口,可谓是犯了忌讳,倘若说之前郭胜还想着是否有机会替他说情,那么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即杖毙这厮。 他怒声斥道:“我等诸常侍,对陛下、对汉室忠心耿耿,岂容你这犯上小人污蔑?来啊,给咱家堵住他的嘴!” 听到这话,郭胜身后立刻走出两名小宦官。 “慢着!” 刘辩抬手喝止,目视着冯禺冷冷说道:“冯禺,那你且说说,你是受了哪位常侍的授意?” “史侯莫要轻信这小人……”郭胜赶忙劝阻。 虽说这冯禺并不是他的心腹,可要知道他们十常侍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郭胜岂敢让冯禺供出背后的元恶? 更别说,这冯禺是张让的心腹。 “是张常侍!”冯禺急欲活命,供出了张让。 听到这话,刘辩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张让是灵帝身边最受宠的常侍,而他刘辩则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皇子,出于私利,张让自然会将其心腹安排在他身边。 他故作难以置信地对郭胜道:“郭公,我没听错吧?张常侍?张公?” 郭胜连忙说道:“冯禺自知必死,胡乱攀咬,试图混淆视听,不足为信。” 说罢,他眼中闪过几丝凶光,喝道:“禁卫为何还不行刑?!” 在他的示意下,两名小宦官赶忙用布塞住冯禺的嘴,旋即六名禁卫一同行刑,一棍一棍狠狠打在那冯禺身上,痛得那冯禺冷汗直冒,奈何嘴里被塞入了布团,无法大喊,只能呜呜出声。 而随着那六名禁卫继续行刑,很快那冯禺就被打地不成人形,没了反应。 见此,那名军丞阻止行刑,上前一探冯禺的鼻息,旋即抱拳对刘辩与郭胜道:“禀史侯,郭常侍,贼子已杖毙。” 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么死去,而且还是因为自己,刘辩心中亦感慨不已。 但有些事既然已做出了决定,那就不可中途而废。 定下神来,他抚掌称赞道:“好!总算是泄我心中恶气!” 说罢,他故意装出沉思疑虑的模样。 郭胜果然上钩,试探道:“恶贼已诛,为何史侯却不高兴?” 刘辩故意说道:“我在想这冯禺之前那番话,万一那冯禺说的是真的……唉,此前我还以为张公…张常侍的恶名是遭人陷害,如今看来……唉,看来母后说得对,还是郭公最值得信赖。” 郭胜忍着欢喜说道:“承蒙皇后赞誉,郭胜愧不敢当,不过臣对皇后、对史侯,素来是忠心耿耿……至于张常侍……” 他停顿了一下,也不晓得是不是想趁机踩一脚张让,不过最终他并没有那样做:“臣认为应该是那冯禺临死前的攀咬之词,不足为信。” “唔。”刘辩故作若有所思。 若他意料不差的话,今日傍晚之前,那张让就会亲自来向他赔罪道歉,顺便将他自己与冯禺的关系撇个干净。 就在刘辩思忖之际,那名禁军军丞走到了殿前的阶下,抱拳请示道:“史侯,郭常侍,元恶既除,不知剩下的从犯如何处置?” 刘辩转头看向殿庭,却见余宝等那七名小宦官亲眼看到房殿令冯禺被活生生杖毙,吓得面如土色,其中几人更是当场失禁。 见此,刘辩站起身,徐徐走到余宝面前,沉声问道:“余宝,认得我么?” “史侯饶命!史侯饶命!”余宝连连磕头求饶。 “回答我!” “认、认得……”余宝浑身一惊,满脸苍白。 “我是谁?” “您是史、史侯……” “不!”刘辩沉声喝止余宝的话,大声喝道:“我是大汉的皇子,不日之后的太子,我想去何处,我想做什么,岂能你等可以阻拦的?!……逆我者,唯有一死!” 四周,鸦雀无声,大多数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位年仅十岁的史侯,心下暗暗嘀咕:宫中传闻史侯行事轻佻,毫无帝王威仪,这叫没有帝王威仪? 就在众人吃惊之际,却见刘辩转身走向殿外的座椅,在路过那名军丞时,挥手下令:“全部杖毙!” “……” 那名军丞微微颔首,在余宝等人的哭求声中挥手下令:“行刑!” 少顷,继冯禺之后,包括余宝在内七名小宦官,亦全部杖毙于甲房殿外,这让围观人群中,那些并未参与今日之事的甲房殿其余宦官一脸惊惧,看向刘辩的目光也出现了几丝畏惧。 而这也是刘辩的目的之一。 虽然他也知道纵使死了冯禺,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还是会派来心腹,以照顾之名监视他,但他今日暴戾的举措足以让这些人再也不敢正面抗拒他。 倘若还有…… 再杀! ------------ 第十三章:东观一行 少顷,余宝等七名在甲房殿当值的小宦官亦被禁军杖毙。 刘辩留下郭胜善后,率先回到了殿内,却见在殿内,蔡琰正站在窗口望着窗外,显然是看到了行刑的那一幕。 “文姬。” “史侯……” 待刘辩走向自己时,蔡琰稍稍退后了半步,眼中浮现几丝惊疑。 相较郭胜被刘辩蒙骗,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待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方才的一幕,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说什么‘房殿令冯禺以下犯上冲撞史侯’,分明就是这位史侯仗着皇子身份,故意滋事,先是痛打了冯禺等人不说,随后又诬冯禺等人犯上作乱,巧言说动郭胜默许杖毙冯禺等一干人…… 这当真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所能有的心计? “文姬?” 刘辩亦察觉到了蔡琰的疏远,心下顿时明白过来:多半是聪慧的少女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他拉住少女的手,轻声说道:“文姬,下次可不许把我拉到你身后哦,这样会严重挫伤为夫的自尊。……不行,为夫的自尊还是受到了伤害,需要文姬喊一声好夫君才能好。” 呸! 俏脸微红的蔡琰轻啐一声,经刘辩这么一胡搅蛮缠,她心中的惊惧倒也退了几分,只不过仍有几分疑问。 “史侯……” “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抱紧我。” “??” 等到蔡琰反应过来,她已被刘辩搂住了,这让她不禁暗暗磨牙:这个小色胚,又趁机占她便宜! 就在她要推开刘辩之际,忽然从旁传来一个笑声:“咱家……来得不是时候呀。” 蔡琰这才惊醒,下意识地轻轻推开刘辩,一脸尴尬与羞涩地瞥了一眼闯入进来的那人,郭胜。 或者对她眨眨眼睛,看似十分友好。 此时刘辩拉着蔡琰的手再次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郭公,若非郭公,真不知那些贼子会对我与文姬做什么。……文姬。” 少女感受到小手被攥了一下,心下顿时会意,低着头说道:“庶女多谢郭……公。” “史侯与蔡姑娘言重了。”郭胜满脸喜色,手持拂尘连连摆手。 看着他那高兴的模样,蔡琰的目光闪过一丝异色。 三人聊了几句,旋即,刘辩拉着蔡琰的手说道:“好了,文姬,事不宜迟,你我便去东观吧……” 蔡琰下意识不动声色地看向郭胜,敏锐地察觉到郭胜欲言又止,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刘辩亦转头看向郭胜,表情古怪地问道:“郭公,你不会阻拦……对吧?” “啊……” 原本想要劝阻的郭胜见刘辩突然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惊,下意识说道:“当、当然不会,臣怎么敢阻拦史侯?史侯想去何处,想做什么,臣都不会阻拦。” 听到这话,刘辩抚掌赞道:“果然,郭公才是忠臣。” “那是、那是。”郭胜喜不胜喜地说道:“臣对陛下、对皇后、对史后,素来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看着郭胜那在表忠心,蔡琰忽然觉得这些所谓十常侍,似乎也不是那样难以对付的人,这不,这郭胜被那位史侯拿捏地死死的,可他自己却不知,还在沾沾自喜地表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刘辩,好奇这位史侯年纪轻轻,为何却能有这等过人的心计? 『应该不是坏事吧?』 她心下暗暗想道。 鉴于郭胜并未阻拦,刘辩当即带着蔡琰前往东观。 理所当然,郭胜也与二人同行。 不同于蔡琰,他被刘辩那年仅十岁的稚嫩外貌给蒙骗了,并没有意识到冯禺一事其实是这位史侯故意挑起,但他依然十分清楚放任史侯前往东观的危险性,是故在半途就开始对刘辩进谗,诋毁东观内卢植、杨彪、马日磾等一干朝臣。 他故作悲愤地说道:“卢子干、杨文先等人,尝自诩朝中清流,蔑视我等,言我等甚浊,难道我辈中就没有赤胆忠心之人么?” 刘辩听得暗暗好笑。 事实上即便是他也觉得,十常侍还当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通通拉去处死恐怕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些谄媚小人充其量只是小恶,哪有董卓、袁绍以及后来的曹操对汉室的危害大? 就连孙坚,不也做过藏匿国玺的事么? 对于这些人后来所做的一些事,十常侍的所作所为,还真谈不上是十恶不赦。 “郭公放心,我知道你忠诚。” 刘辩信誓旦旦地给郭胜吃了颗定心丸。 看着郭胜喜不胜喜的模样,蔡琰眼眸中再次闪过一丝异色。 不多时,三人并几名随行的小宦官,就来到了东观诸殿前。 东观,坐落于雒阳汉宫南宫,是宫廷内贮藏档案、典籍和从事校书、著述的处所,主建筑高大华丽,最上层有高阁足足十二间;四周殿阁相望,又有绿树成荫,环境十分幽雅,可惜后来在董卓迁都长安时遭到严重破坏,毁于一旦。 当刘辩一行人来到东观的主殿前时,卢植、杨彪、马日磾等人正在主殿楼上谈论甲房殿令冯禺被杖毙一事。 要知道宫中禁军也有朝中官员的眼线与耳目,似杖毙冯禺这么大的事,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又岂能不知情。 他们只是惊讶,前脚他们才委托东观内侍徐衍去看望那位蔡姑娘,何以后脚甲房殿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马日磾好奇说道:“莫不是蔡姑娘欲来答谢,然那冯禺却从中阻拦,故而激怒了史侯?” “有可能。”东观内侍徐衍点头附和道:“我亲眼所见,史侯对蔡姑娘十分宠爱。” 就在几人谈论之际,忽有一名小宦官匆匆来报:“诸位大人,史侯携那位蔡姑娘以及郭常侍前来我东观,已至殿外。” 真来了? 卢植、杨彪、马日磾、徐衍几人相视一眼,均感到十分意外。 思忖一下,卢植站起身来,对殿内正在校准书籍的一干官员与内侍拱手说道:“请诸位继续校准,我与杨、马两位大人并徐内侍下去迎接。” 说罢,他带着杨彪、马日磾、徐衍三人匆匆下了楼。 而此时在东观主殿外,郭胜还在不遗余力地诋毁卢植几人:“明明咱家已派人通报,然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仗着身为朝中清流,故意怠慢,实在是目无史侯,委实该死!” 刘辩听得好笑,毕竟这才过了多久? 按照郭胜的说法,恐怕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只能从楼上跳下来,才算不是故意怠慢。 就在郭胜一个劲诋毁卢植几人时,卢植几人终于赶来,快步踏出大殿的门槛,躬身向刘辩行礼:“臣卢植、杨彪、马日磾,拜见史侯。” 随即,内侍徐衍亦上前见礼。 此时,郭胜冷笑一声,故意说道:“几位大人姗姗来迟,恐怕是有意怠慢吧?” 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都是与宫内宦官打过不少交道的老江湖了,也不意外郭胜故意与他们为难,闻言正要解释,却见刘辩抬手说道:“好了,郭公,莫要让文姬难做。” “是、是。”郭胜这才有所收敛。 看到这一幕,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惊疑不已,疑的是史侯竟称呼郭胜为‘公’,惊的是郭胜居然这么听这位史侯的话,立刻就躬身退后。 就在几人惊疑之际,就见刘辩当众拉起蔡琰的手,拍拍她手背说道:“文姬,你且与他们去,我与郭公随便转转,完事后你来找我。” 眼见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皆露出惊愕之色,蔡琰羞地满脸通红。 郭胜倒是很高兴于刘辩对卢植几人不假辞色,连忙侧身挡住几人,将刘辩请到了主殿内,甚至于口中还诋毁东观:“……其实这东观也没太大意思,史侯若是有意,咱家可以陪史侯到几个园子里逛逛,那几个园子,可比东观有趣多了……” 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表情古怪地看着刘辩与郭胜一行人进了殿中,相视一眼,均感觉哪里有点违和。 不过眼下他们却顾不上这些。 “蔡姑娘,我等楼上相谈。……请。” “诸位伯伯请。” “请。” 少顷,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将蔡琰请到了大殿二楼的一间雅室内。 待彼此坐下后,卢植对蔡琰说道:“蔡姑娘……” 蔡琰连忙起身说道:“诸位伯叔乃家父挚友,唤小女表字即可。” 见蔡琰如此有礼,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皆含笑点头,大为赞许。 “好。”卢植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唤你……咦,我记得你的表字不是昭姬么?为何方才史侯却……” 蔡琰无奈说道:“史侯说他就喜欢那样唤我,我也无法。” 卢植啼笑皆非,不过回想到之前刘辩对蔡琰那亲昵的举动,他也猜测这可能是小两口之间的情趣,也就不再深究,点点头笑着说道:“原来如此。……昭姬,听徐内侍说,史侯与皇后对你颇为宠爱?” 蔡琰稍稍有些脸红,点点头说道:“虽不知什么原因,不过史侯确实对我很好,至于皇后,许是爱屋及乌吧。” 从旁,杨彪有些按捺不住了,问蔡琰道:“方才我几人听说,甲房殿的殿令冯禺被当众杖毙,这是为何?” “这……” 蔡琰脑海中顿时回忆起刘辩朝他眨眼的那个举动,犹豫一下后,半真半假地说道:“当时我对史侯说,想来答谢几位伯叔的看望之情,未曾想房殿令冯禺却百般阻挠,史侯一怒之下就与他们起了争执……” 不知为何,她却是没有透露那次争执或许是那位史侯故意挑起。 听完蔡琰的话,卢植、杨彪、马日磾三人相视不语。 忽然,杨彪问蔡琰道:“昭姬,以你之见,史侯为人如何?” “啊?” 蔡琰愣了愣。 ------------ 第十四章:东观一行(二) 史侯刘辩,为人如何? 听杨彪这么一问,蔡琰脑海中闪过诸般画面。 遥想前几日她初进宫时,她心中惴惴不安,迷茫而不知未来,但让她意外的是,那位史侯虽然喜欢逗她,捉弄她,甚至又一次还气哭了她,但有一说一确实对她很好。 “咳,昭姬?” 杨彪一脸古怪地看着蔡琰陷入了沉思,旋即露出了小女儿般的神色,他咳嗽一声提醒。 蔡琰这才醒悟过来,捂住了通红的双颊。 卢植几人看得好笑,不过看到这一幕他们也放心了。 卢植笑着说道:“换一个问题吧……昭姬,你可知道史侯为何与那郭胜如此亲密么?” “嗯。”蔡琰点点头,旋即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据我所知,我进宫一事,便是史侯委托郭……郭常侍。” 从旁马日磾摇头叹息道:“先帝与陛下皆亲信宦官,受宦官蒙蔽,想不到史侯亦……唉!” 卢植与杨彪亦皱着眉头叹息。 见三位伯叔皆面露担忧之色,蔡琰嘴唇微动,在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说道:“依小女之见,史侯虽年幼,但却颇有主见,非是他人可以巧言蒙蔽。” “唔?” 卢植惊异地看向蔡琰,好奇问道:“昭姬莫非知道什么?” 杨彪、马日磾也十分好奇。 但蔡琰却不再开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此,卢植、杨彪、马日磾也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不再追问。 良久,卢植问蔡琰道:“昭姬觉得我东观如何?” 蔡琰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卢植笑着介绍道:“我东观,藏有诸多天下书籍,五经、诸子、百家,仅归于此,伯父知晓昭姬亦自幼喜好看书,若日后觉得在宫内住得烦闷,不妨多来东观走动、走动。” 蔡琰为人聪慧,岂会不知卢植言外之意,犹豫说道:“这……这却是要史侯允许。” 杨彪连忙说道:“史侯如此宠爱昭姬,岂会不允?” 可能是觉得杨彪表现地太迫切了,卢植咳嗽一声说道:“我几人没有强迫的意思,只是希望……” “小女明白。” 蔡琰点点头说道:“我尽力而为。” 卢植几人相视一眼,好似隐约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羞愧之意。 随后几人又谈了几句,蔡琰起身说道:“恐史侯挂念,小女不宜久留,先且告辞。” 待卢植几人点头,她从怀中取出她写给蔡邕的书信,委托卢植几人代为派人送到她父亲蔡邕手中。 卢植几人点头答应,旋即又将蔡琰送到楼下。 而此时,刘辩仍在郭胜的陪同下,百无聊赖地参观东观的底楼,瞧见蔡琰,他随口问道:“完事了?” “嗯。”蔡琰点点头。 见此,刘辩也不与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打招呼,带着蔡琰与郭胜离开了。 倒不是他不愿,而是因为郭胜在旁紧张地盯着。 反正日后有的是机会与卢植几人接触,又何必太过于急切,致使十常侍过于紧张呢? 刘辩可不信卢植、杨彪、马日磾几人不曾私底下叮嘱蔡琰什么。 事实上,他之前在殿前故意那样宠溺地对待蔡琰,就是为了提醒这几位朝中大臣:此女是我心头肉,你等可以借她之便与我接触。 这不,见刘辩离开前都不曾与卢植、杨彪等人打招呼,郭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或许还以为是自己之前的诋毁起到了效果。 目送刘辩、蔡琰、郭胜几人离开,卢植叹了口气道:“教唆友人之女为我等暗通消息,非是正直之人所为。” 杨彪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这才带着几分羞惭之色说道:“我亦不忍,但倘若任由宫中常侍蒙蔽史侯,恐朝廷愈发败坏,国将不存。” 从旁,马日磾点点头,旋即又好奇说道:“话说方才昭姬却言,史侯素有主见,未必会被巧言蒙蔽……子干兄,您说……” “我亦不知。” 卢植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手中那封书信,半晌皱着眉说道:“但愿她所言不虚……” 说罢,他低声叮嘱二人道:“今日之事,不可泄漏。” 杨彪、马日磾二人皆是精明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连连点头。 片刻后,刘辩带着蔡琰与郭胜回到了甲房殿。 此时甲房殿外已不见行刑的痕迹,之前冯禺等人拷打时留下的血迹,以及余宝等人失禁留下的黄物,都已清理完毕,就仿佛从未发生过。 也是,杖毙几个宦官,对于整个汉宫来说确实不是大事。 相比之下,众人更惊讶于传闻中‘几无帝王威仪’的史侯,居然会在盛怒之下做出杖毙宦官的暴虐之事。 相信不出几日,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汉宫。 回到甲房殿后,郭胜也就告辞了。 告辞前他也不忘提前禀告刘辩,宫中会派来新的房殿令。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新的房殿令,依然是十常侍的人。 对此刘辩也没办法,毕竟目前他还无法彻底拒绝这件事,他只能假借不忿,变相地警告郭胜:“……但愿新来的房殿令莫要像冯禺那样忤逆我,否则……” 郭胜亲身经历杖毙冯禺一事,自然明白刘辩所说的‘否则’是什么意思,连连保证:“理应如此。” 看着郭胜浑然不觉地离开,刘辩心中难免稍稍有些得意。 十常侍很难对付么? 也不难嘛! 不过转念他又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可以得意的时候,等到日后他大权在握,再来得意也不迟。 瞥了一眼好似想对自己说什么的蔡琰,刘辩板着脸吩咐在殿内当值地几名小宦官:“我要与文姬独处,你等都退下吧!” 那几名小宦官相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刘辩眼睛一瞪,愠色斥道:“怎么?你等莫非想要违抗我?” 房殿令冯禺几人被杖毙一事就在眼前,这几名小宦官怎么敢再违抗刘辩,仓皇退下。 见此,刘辩稍有得意挑了下眉,随即拉着蔡琰的手走入房殿的西殿,口中问她道:“不是已委托卢尚书几人代你送抵家书么,为何还一脸不高兴?” 蔡琰犹豫良久,断断续续地说道:“东观有诸多藏书,我……想日后去看看……” “真的?”刘辩含笑问道。 看着满脸笑容的刘辩,蔡琰不知怎么有些心慌,轻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最后才低声说道:“其实是几位伯叔……” 她刚说出‘伯叔’二字,她那薄薄两片嘴唇就被刘辩用手堵住了。 她错愕地看着他,却见他一脸欣慰地说道:“不枉我如此宠爱文姬,唔,当奖励一下。” 他……猜到了? 蔡琰惊讶着,忽见刘辩垫脚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那异样的触觉让她全身微微一颤,心中顿生羞恼,哪里还顾得上思考先前的事。 这小色胚,又趁机占她便宜! 她气地暗暗咬牙。 而与此同时,郭胜已离开甲房殿,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边出现一队人,仔细一瞧,正是他十常侍之首的张让。 心中转过几个古怪的念头,郭胜笑着迎了上去:“让公。” 相较郭胜,张让可没有什么好心情,只见他挥手示意二人身边的小宦官退到远处,拉着郭胜走到角落,皱着眉头说道:“郭常侍,你怎能纵容史侯杖毙了冯禺?” 可能是听出张让有兴师问罪之意,郭胜心中有些不悦:“他以下犯上、冲撞史侯,还撕坏了史侯的衣饰,你叫我如何保他?况且这厮不安好心,还试图当众扯出让公……” 说着,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张让:“拜此人所赐,史侯对让公很是不满呢。” “什么?” 张让闻言一惊,怒声骂道:“倘若如此,委实该死!” 说罢,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目视郭胜正色说道:“郭公,王甫身死那日,曹节公就曾言过,我等唯有联手,方能共存……” 郭胜心中一凛,有些不悦地说道:“这个咱家当然明白,否则咱家又岂会在史侯面前替让公说话?” “哦?那要多谢郭公了。” 张让皮笑肉不笑的假意谢过郭胜,旋即又问道:“依郭公之见,今日史侯杖毙冯禺,可是对我等有了什么不满?” 郭胜轻笑道:“冯禺仗着他是让公心腹,自己寻死罢了,明知史侯自幼养在民间,我行我素,他却非要百般阻拦,最后触怒史侯,他不死谁死?” 张让皱眉说道:“可据咱家所知,冯禺是要阻止史侯前去东观……方才郭公与史侯去了东观吧?” “啊,其实也没什么。” 郭胜遂将刘辩到东观后的举动告知了张让,包括刘辩对卢植、杨彪等人视若无睹。 听到这些,张让微微点头,皱着眉头说道:“看来是咱家过于谨慎了,话说回来,咱家以为史子眇乃得道之人,想不到由他教出来的史侯,竟……罢了,今日之事,还要请郭公在史侯面前替咱家周旋。” “好说好说。” 虽然有些遗憾于不能趁机踩一脚张让,但能让张让如此低声下气前来恳求,郭胜心中也有些得意。 郭胜又带着张让来到了甲房殿。 “启、启禀史侯,张常侍、郭常侍求见。” 当一名小宦官一脸畏惧地向刘辩时,正在聆听蔡琰抚琴的刘辩,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几丝笑意。 倘若他所料不差的花,张让这是亲自来向他赔礼道歉了。 这不奇怪,毕竟历史上张让也是对何进多番妥协退让,直到被逼得没有退路了才决定除掉何进,而如今他刘辩既然已表现出亲善十常侍的姿态,张让又岂会因为一个冯禺而与他敌对呢? 这得好好利用一下,毕竟十常侍…… 人数有点多了,甚至其中还有几个是董太后那边的。 提前让十常侍站队,趁机离间分化,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 第十五章:离间分化 “有请。” 在经过刘辩的允许后,当值的小宦官便将张让与郭胜领到了殿内。 “郭公,你怎么回来了?” 刘辩这才起身,假装不知张、郭二人前来的目的。 郭胜笑着解释道:“史侯,是这样的,臣在路上碰到了张常侍……” 说着,他朝一侧让了让,好让刘辩能够看到张让。 “史侯。”张让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 这会儿就到了考验刘辩演技的时候,只见他迅速收敛脸上的笑容,看似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张常侍……” 见此,郭胜忍俊不禁,而张让亦感到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张让倒不是很在意此刻刘辩表现出来的些许敌意,毕竟在他看来,一个十岁的小孩会有这种反应太正常了。 相反,倘若这位史侯表现地毫不在意冯禺那件事,那他反而会感觉怀疑。 “史侯,老臣罪该万死啊!” 只听一声悲喊,张让这四十来岁的老家伙,竟不顾其中常侍之首的地位,噗通一声跪倒在刘辩跟前。 那干脆利索,让刘辩都不禁看懵了:真跪啊? 就在刘辩发愣之际,就听张让悲喊道:“老臣承蒙先帝、陛下信赖,理当报效汉室,奈何老臣老眼昏花,错辩忠奸,竟将冯禺那等贼子提拔到史侯身边,幸史侯吉人天相,否则纵使将臣千刀万剐,老臣亦难辞其咎!” 说罢,他放声痛哭,让刘辩看得目瞪口呆。 堂堂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居然是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仔细想想,历史上张让在何进想要铲除他们时,甚至还曾向他养子之妻、何皇后之妹磕头,恳请子妇出面,向当时已成为太后的何皇后求情,可见还真不是什么看重脸皮的人。 不过再想到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后来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骗何后将何进招入汉宫,率五十名刀斧手砍了何进的首级,刘辩就不敢对这家伙掉以轻心。 从旁,郭胜也许是看到刘辩一脸呆懵,竟无反应,遂咳嗽一声代张让说情道:“史侯,依臣之见,这件事恐怕还真不是张常侍的过错。您知道,张常侍的养子、太医令张奉,他娶的正是皇后之妹,您的小姨,若论亲疏,张常侍与史侯是一家人呀,又岂会纵容冯禺对史侯无礼?” 『唔?已经娶了么?看来应该是前几年何进尚未在朝中站稳之时的事……』 刘辩微皱着眉头,心中闪过几分嫌弃。 虽说他对何皇后之妹、即他那位小姨几无来往,自回宫以来仅见过一面,连对方究竟叫什么也不知,但名义上,对方确实是他的小姨,一想到这个小姨已嫁给了张让的养子张奉,他就感觉有点不舒服。 毕竟他只是将宦官视为工具,可没想过要与对方成为什么亲戚。 更何况,张让的养子太医令张奉生性放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再一想,刘辩又对何进心生了几分疑虑。 不过他暂时无暇细忖,毕竟眼前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只见他故意露出沉思之色,半响不甚自信地说道:“这么说,冯禺一事,其实与张常侍……无关?” 郭胜连忙信誓旦旦地说道:“臣以性命保证,绝无干系。” 见此,刘辩这才扶起张让,装作有些羞愧地说道:“误会张公了……张公千万怨恨。” 张让亦装得仿佛受冤屈的忠臣,哽咽道:“史侯能明辨是非,相信老臣,老臣感激涕零,岂敢有怨恨。” “张公不愧是忠臣。” 刘辩忍着嫌弃称赞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问道:“那这冯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扯出张公?” “啊……” 见刘辩还记着这事,张让思忖了一下,恼恨地说道:“此事老臣亦不知,明明是老臣提携了他,想不到他竟如此恩将仇报,实在可恶!……若是老臣所料不差,那冯禺肯定是收了他人的好处,假借老臣之名对史侯不利,事迹败露又推卸于老臣……史侯你知道的,老臣岂敢做那不忠之事?” 『真敢说啊?这种骗小孩的理由都说得出来?不过……呵,这可是你说的。』 刘辩心中暗笑一声,脸上故作沉思之色,忽然,他故作醒悟道:“我知道了,是董太后!” “啊?” 张让与郭胜面面相觑。 刘辩却假装没有看到二人古怪的表情,仿佛小孩子找到真相般,得意又自负地说道:“没错,肯定是董太后,她向来与我母后不和,亦素来嫌弃我,这些年来处心积虑想要说服父皇立我皇弟董侯为太子,必定是她暗中教唆冯禺!” “……” 张让与郭胜微张着嘴,面面相觑。 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史侯居然便将冯禺这事联系上董太后…… 他二人不知该如何搭话,刘辩却还在自说自话:“我明白了,看来冯禺所说的‘中常侍’确有其事,但却并非张公,而是董太后那边的中常侍……” 说着,他转头问张让与郭胜道:“张公,让公,宫内诸中常侍,有哪几人是依附于董太后?” “呃,这个……” 张让被问住了,倒不是他不知,而是他不好说。 毕竟,一看这位史侯面带怒色的模样,他就猜到这件事肯定还有后续,倘若他供出依附于董太后的那几位中常侍,那几人事后肯定要怨恨他。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完全是他的心腹冯禺引起,他为了推卸责任才撇了个干净,谁料到史侯竟会想到董太后那边呢。 “永、永乐令孙璋,或与董太后颇亲……” 张让吞吞吐吐地说出人名,同时转头看向郭胜。 郭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张让,那神色仿佛在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休想将我拉下水。 “孙璋?” 刘辩转头看向郭胜。 郭胜恨恨地瞥了一眼张让,舔舔嘴唇,苦着脸说道:“是、是的,史侯。” “好,孙璋……” 刘辩故意恨恨地念了一遍人名,又问道:“还有谁?应该不止他一人吧?” “还有……” 张让思忖片刻,咬咬牙,一边逼视郭胜,一边缓缓说道:“永乐太仆封谞,以及芳林苑令夏恽……” “……”郭胜惊愕地看着张让,旋即在刘辩转头看向他时,艰难地挤出几丝笑容:“……确如张常侍所言。” “唔。” 刘辩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流露于脸上的愤恨之色,令张让与郭胜倍感头疼。 良久,张让与郭胜提出告辞,刘辩以错怪张让之名,将张让与郭胜二人送出甲房殿外。 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最后苦着脸离开,刘辩心下暗笑。 如他所料,才走出百丈距离,张让便拉住郭胜,低声叮嘱:“今日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出去。” 见张让口口声声说什么‘彼此联手、方能共存’,转头为了推卸责任,就在史侯面前诬陷了孙璋、封谞、夏恽,令三人被史侯所怨恨,郭胜心下暗暗冷笑,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方才诬陷孙璋三人也有他郭胜一份,虽说他只是被张让拉了下水。 于是他趁机向张让索要好处,张让虽然恼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郭胜的要求。 他二人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就算那位史侯怨恨孙璋、封谞、夏恽三人,也没有能力降罪那三人,然而他们却不知,刘辩早就想到了后招。 张让、郭胜前脚刚离开甲房殿,刘辩后脚就直奔长秋宫,向他母后何皇后告状。 此时何皇后也已经得知甲房殿发生的事,原本因为担心儿子而要将刘辩召到长秋宫询问,却听说儿子带着蔡琰去了东观,没想到过了不久,儿子便气呼呼地跑到了他面前。 于是她赶忙询问儿子:“辩儿,听说你今日下令杖毙了冯禺?” 她原本担心儿子的安危,又担心此事是否会导致激怒张让,毕竟她也知道冯禺是张让的心腹,没想到儿子的一番话却让她傻了眼:“……母后,孩儿正是为此事而来,方才我问过张常侍与郭常侍,他二人亲口所言,冯禺一事乃是永乐令孙璋、永乐太仆封谞、以及芳林苑令夏恽几人为讨好董太后所为……” “什么?” 何皇后大吃一惊。 在旁,大长秋赵忠更是惊地瞪大了眼睛。 别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么?那冯禺分明就是张让的心腹,怎么可能会受孙璋、封谞、夏恽三人指使? 莫非是张让为了妥协责任,把责任甩给了孙璋等人? 就在他震惊之际,何皇后亦是勃然大怒,立刻派人招张让、郭胜二人询问。 当看到长秋宫派来宫女时,张让、郭胜就已猜到不妙,一问之下,果然那位史侯将冯禺之事捅到了何皇后那边。 但事已至此,张让、郭胜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长秋宫。 待见到二人后,何皇后指着站在一旁的刘辩质问二人道:“我儿言,房殿令冯禺对他无礼冒犯,乃是孙璋、封谞、夏恽三人受那河间老妪指使,可有此事?” 张让、郭胜对视一眼,暗暗苦笑。 说不是吧,那就等于他们欺骗史侯,说是吧,那就得罪董太后。 几番挣扎,二人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委实如此。” 听到张让、郭胜的话,何皇后愈发恼恨,在旁,大长秋赵忠却是一脸惊恐。 刘辩当然能猜到赵忠为何惊恐,只因为张让、郭胜这一承认,他们十常侍内部的团结就从此不存在了。 『呵。』 暗笑一声,刘辩事了拂衣去,拍拍屁股返回了他的甲房殿。 不难预料,对于宫内尤其是十常侍而言,今夜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 第十六章:离间分化(二) “让公、郭公,请留步!” 刘辩离开长秋宫不久,大长秋赵忠便追了出来,喊住了正欲离去的张让与郭胜二人。 只见他一脸急切地看看左右,随即压低声音对张让说道:“让公,郭公,你二人方才怎能在何皇后与史侯面前说那样的事?” 见赵忠转头看向自己,郭胜一挥拂尘撇清关系道:“别看我,咱家此次也是被让公拖下了水。” 听闻此言,赵忠又转头看向张让,却见张让恼羞成怒道:“赵常侍想要咱家怎样?承认那冯禺是受咱家指使?……赵常侍可别忘了,限制史侯在宫内走动,可是咱们一致的决定,又岂是咱家一人?” 见张让发怒,赵忠的语气放缓了几分:“咱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孙璋、封谞、夏恽三人此番若受无妄之灾,心中必生愤恨……两位也听到了,方才皇后盛怒,命我到永乐宫拿人,缉拿孙璋、封谞、夏恽三人至长秋宫问话……让公,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听到这话,张让亦皱起眉头,苦恼道:“咱家也没想到,史侯竟会误以为是董太后所为……” 三人默默无言。 良久,郭胜谨慎地开口道:“要不……先跟孙璋他们商议一番?” 在赵忠摇头苦笑之际,张让异样地瞥了郭胜一眼,旋即他凝着双眉露出沉思片刻,足足过了十几息,他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咬牙说道:“这件事,还请两位贤公相助咱家。” 赵忠闻言面色微变,假装不知道:“让公指的是?” 张让微不可差地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悦于赵忠在这种时候假装不知,不过又联想到他此刻有求于对方,他也只能放低姿态:“孙璋几人必不肯承认,介时希望赵公在皇后面前替咱家说话……” 听闻此言,赵忠用陌生的目光看向张让,心中暗惊。 要知道自中常侍王甫身死至今,他们十常侍基本上都是共同进退,想不到今日张让为了在史侯面前妥协责任,竟打算出卖其他人,这让他看到了张让自私自利的一面。 『看来我也得早做打算……』 心中嘀咕一句,赵忠忽然平静说道:“咱家幼弟淳,年轻有力,或可为甲房殿令,陪伴史侯左右。” “?!”张让猛地看向赵忠,心中冒火。 从旁,郭胜也急了,睁着眼睛对赵忠道:“赵常侍,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见赵忠转头对他说道:“郭公乃中常侍,不宜屈尊事殿令一职,若郭公愿意成全,咱家可以举荐郭公为大长秋丞。” “……” 郭胜张了张嘴,顿时哑然。 大长秋丞是大长秋的下属兼副职,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六百石的职位,但关键在于这也是一个可以接近何皇后的官职,更何况倘若是他郭胜当上大长秋丞,何皇后更信赖他或者赵忠,还未可知。 因此对于郭胜而言,以房殿令交换大长秋丞,也不算亏。 毕竟就像赵忠所说的,他乃宫内中常侍,哪怕争取到甲房殿的房殿令,他自己也无法担任,只能派心腹去陪伴那位史侯左右,这又如何及得上他自己陪伴于何皇后身边呢? 于是郭胜不再做声,手持拂尘最后半步表明立场。 这可气恼了张让,他冷笑着赵忠道:“赵常侍以往对郭常侍前防万防,想不到今日竟如此大方。” 赵忠拱手作揖道:“此一时彼一时,咱家有责任要为舍弟打算,望让公成全。” 听到这话,张让目视赵忠良久,但最后还是泄了气,点点头道:“也罢。……日后史侯之事,就交由赵常侍与令弟负责。” “多谢让公。”赵忠拱手道谢。 张让虽看得心中懊恼,却也明白此刻并非计较的时候,只能压在心中。 既三人已私下交换了利益,剩下的事那就简单多了。 在一番合计后,赵忠便前往永乐宫拿人。 永乐宫,即南宫的嘉德殿,灵帝的生母董氏居住在此,号为永乐宫,董氏则又称永乐太后。 别看董太后与何皇后是婆媳,其实势同水火。 双方的矛盾最早来自于董太后之兄董宠与何皇后之兄何进,自何进进入庙堂起,这两位国舅就为了争权而开始明争暗斗。 最后何进计高一筹,联合宦官将董宠以矫称永乐太后属请的罪名下狱处死。 自那以后,本来就不喜欢何皇后的董太后,更是与前者势同水火,为了报复何氏,董太后收养了王美人所生之子刘协,号曰董侯,处心积虑想要说服作为儿子的灵帝改立董侯为太子,因此何皇后愈发记恨。 这十年来雒阳汉宫内的争执,十有八九都是这对婆媳引起,可见二人相互敌视到什么地步。 今日刘辩在何皇后面前提起此事,就好比是在火上浇油,也难怪何皇后盛怒。 约一炷香工夫后,赵忠率长秋宫郎卫数十人,来到永乐宫拿人。 永乐宫令孙璋收到消息,倍感莫名其妙,出殿与赵忠相见,询问缘由。 赵忠既已私下与张让、郭胜交换了好处,又岂会出卖张让,半真半假道:“史侯杖毙甲房殿令冯禺一事,孙公可知道?” “知道啊。”孙璋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点点头。 此时赵忠压低声音说道:“现有人告诉史侯,是孙公与封谞、夏恽为讨好董太后,挑唆冯禺冒犯史侯,史侯在皇后面前告了三位,皇后盛怒,命咱家请三位至长秋宫问话。” “什么?” 之前还在幸灾乐祸的孙璋目瞪口呆,愕然道:“这与咱家三人有何干系?那冯禺不是张常侍手下的心腹么?” 说着,他隐隐感觉有点不对,沉声问道:“赵常侍,究竟是何人诬陷咱家三人?” 赵忠也不回答,暗示左右郎卫上前制住孙璋,口中宽慰道:“皇后只是请三位到长秋宫问话,孙常侍不必担忧。” 他话是这么说,可孙璋能当上永乐宫令,成为十常侍中‘第三位’,职权仅在张让与赵忠二人之下,又岂是愚笨之人,见赵忠闭口不言究竟是谁诬陷了他们三人,孙璋立刻就意识到被自己人出卖了,大声对身旁随从呼道:“快通禀太后,请太后救我!” 见此,赵忠亦有些心慌,伸手按住孙璋低声说道:“孙公若坦然前去,咱家可以对天发誓,咱家与张常侍、郭常侍,顾念旧日情谊,定会保得孙公周全,但若孙公将事情闹大……” 然而他的话却被孙璋的痛骂给打断了:“好啊,原来是你们三人合谋害我!” 也难怪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他是十常侍中的第三位,除了同为中常侍的同僚,谁敢拿这种事来诬陷他? 必然是张让的心腹冯禺惹恼了史侯,张让怕牵连自身,是故将过错推卸于他孙璋。 想通这一层后,他大骂赵让,连带着赵忠、郭胜二人也被骂了进去。 他才不信赵忠的承诺,毕竟在中常侍王甫那件事前,他们宫内诸中常侍一直都是相互攻讦、自相残食,后来实在是抵不住士人的反扑了,这才联合起来。 可即便是联合,他们私下亦相互防范,免得自己地盘被其他人侵食,谈不上真正的彼此信赖。 若他此番被抓到长秋宫,何皇后在盛怒之下将他处死,谁能保证他能活命? 靠出卖了他的张让、赵忠、郭胜几人? 他才不信! “太后救我!太后救我!” 孙璋一边呼救,一边指使跟随他的小宦官与郎卫纠缠。 此事果然惊动了董太后,董太后当即招入赵忠质问。 别看董太后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太后,真正的太后名分应当是当年选立灵帝的窦妙窦太后,董太后作为灵帝的生母只能算作‘藩后’,可要知道灵帝还活着呢。 皇帝既在,宫内朝中谁敢对董太后不敬?除了何皇后,没人有这个胆子。 就连被灵帝称作‘赵常侍是我母’的赵忠也不敢。 面对董太后的质问,赵忠也只能老老实实将事情经过道出,不过他却隐瞒了与张让、郭胜交换利益之事,将一切都推给何皇后。 董太后闻言也是大怒,昔日一介屠户之女,今日竟敢派人闯到他永乐宫来拿人了? 岂有此理! 她当即保下平日里颇讨得他欢心的孙璋,愤然命郎卫将赵忠乱棍逐出。 赵忠不敢反抗,灰溜溜地回到长秋宫,将未能拿住孙璋三人的原因全部推给董太后,在何皇后面前哭诉:“太后包庇孙璋、封谞、夏恽三人,命郎卫将臣乱棍逐离。” 何皇后一听,心下愈发笃定。 好啊,果然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在背后耍阴谋。 而另一边,董太后亦愤于何皇后嚣张跋扈。 次日,董太后命孙璋、封谞、夏恽三人向灵帝告状,告何皇后嚣张跋扈。 由于其中牵扯到张让,被灵帝质问的张让又惊又怒,连忙派人通知长秋宫。 何皇后得知此事,亦不甘示弱,叫赵忠、郭胜告董太后令孙璋、封谞、夏恽三人私下教唆甲房殿令冯禺限制史侯的行动。 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得整个后宫不可开交,也令灵帝头疼不已。 此时有明眼人发现,这次董、何两枝相争有些诡异。 以往这两位闹腾的时候,以张让、赵忠、孙璋、郭胜等人为首的十常侍基本上都不直接参与,但这一次,宫内诸常侍却好似分作了两支队伍,一支相帮董太后,一支相帮何皇后,甚至于相互攻讦,愈演愈烈。 对此宫内、庙堂皆感到匪夷所思,唯有一手主导了此事的刘辩心中得意。 “该走下一步了。” 他心下暗暗想道。 下一步,即设法成为监国太子! 拜他所赐,历史上在董、何两家立场上摇摆不定的张让,这次只能站边何氏了。 ------------ 第十七章:赵淳 次日,赵忠便遣幼弟赵淳至甲房殿担任殿令。 赵忠兄弟三人,长兄名为赵延,于雒阳出任城门校尉,幼弟赵淳则在宫内出任小黄门,受赵忠庇护,以往赵忠分身无暇时,就由赵淳代为监掌长秋宫,免得郭胜之辈暗中挖他地盘。 待永乐宫风波之后,之前还向何皇后哭述董太后将他逐出的赵忠,转头就将幼弟赵淳唤到跟前,一脸欢喜地透露了他与张让、郭胜二人的交易,旋即叮嘱赵淳道:“这次我付出很大代价,才叫张让、郭胜答应举荐你为甲殿令,阿淳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得到史侯的信赖,日后咱们家就要靠你了。” 赵淳不过刚二十出头,且以往又受到二兄赵忠的庇护,在宫内也没遇到什么刁难、挫折,闻言倍感压力,一脸心慌说道:“二哥,我该怎么做?” 这还要教? 也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赵忠耐着性子教导道:“这有什么难的?史侯要做什么,你就陪着他做,若他遇到什么麻烦,你便应承下来,回头咱兄弟合计,替史侯解决了即是,长此以往,史侯自然离不开你。” 赵淳点点头,旋即又问道:“那……倘若史侯还要去东观呢?我听说那冯禺就是为了阻止史侯前往东观而遭杖毙。” “这个……” 赵忠沉思了许久,这才叮嘱弟弟道:“你就跟着去,不必阻拦。倘若真发生什么,你及时告知于为兄即可。……一切以获得史侯的亲近为重。” 见弟弟点头,他旋即又补充道:“还有,主意盯着那蔡邕之女,若有机会,窃听她与史侯说话,看看此女是否有蛊惑史侯……” “蔡邕之女?”赵淳惊讶道:“二哥,你怀疑她挑唆史侯杖毙了冯禺?” “我亦不知。”赵忠摇摇头,随即皱着眉头说道:“东观的徐衍前脚才去甲房殿,后脚史侯就吵着要带她去东观,冯禺上去阻拦反被史侯下令杖毙……你不觉得诡异么?” “不会吧?”赵淳惊讶道:“史侯携蔡姬来长秋宫拜见皇后时,小弟也曾远远看到过,看上去挺懦弱的……” “哼哼,未见得。” 赵忠高深莫测地哼笑两声,不过旋即又叮嘱赵淳道:“你只需尽量盯着她即可,不必与她相恶,当然,若是能与她处好关系那就最好。……倘若果真是此女在背后挑唆,咱们再做打算。记住了么?” “记住了。”赵淳点点头道。 叮嘱完毕,赵淳便带着长秋宫的四名小宦官前去甲房殿任职。 至于何皇后这边,何皇后自然不会阻止,相较不知来历的人呆在她儿子身边,她更加相信赵淳的弟弟与她长秋宫的人。 当赵淳带人来到甲房殿时,刘辩还仍然在搂着蔡琰沉睡。 毕竟他昨日小试牛刀,离间分化了十常侍,一手主导了永乐宫风波,兴奋地大半宿没睡着,直到子时前后才昏昏睡去,这会儿自然还没有醒。 倒是蔡琰先醒了。 醒来一看,枕边那人的手还是那么不规矩,明明嘴上还说她‘胸前没二两肉’来着。 或许是有过昨日的经历,少女的承受能力加强了许多,虽心中羞愤,却也没有大声喊叫,只是没好气地将那只不规矩的手从自己胸前拨拉甩开,一开始任其裸露在外,但在想了想后,少女又叹着气将那只手塞回被子。 『他……真的只有十岁么?』 她好奇地打量着同榻那人的睡相,看着他那比她还要稚嫩的面孔。 虽然她承认这位史侯对她很好,但抛开这方面,这位史侯给她留下的印象其实并不怎么好,就好似缺少管教的纨绔子弟,行事轻佻、放荡,明明才十岁,但却动不动就占她便宜,她并不喜欢这一点。 但是昨日,年幼的他却让她看到了另一幅面孔,另一幅……冷漠、霸道、暴虐的面孔,面不改色地下令杖毙了冯禺等七人。 那可是整整八条人命啊! 当时别说整个殿内殿外被震住了,就连她亦害怕地微微发抖,联想到了有史以来的暴君,联想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 明明寄养在民间得道高人的家中,却为何能面不改色地下令取走他人的性命? 取走他人性命什么的,在她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但让她有些不高兴的是,他什么也没有对她透露,明明在冯禺之事后,他还跟她说什么‘同患难’…… “小小年纪就会骗人……” 蔡琰皱了皱鼻子,小声嘟囔。 不过这会儿的他却是很安静,神色既不轻佻、亦不冷漠,就好似一个普通的十岁孩童。 不知过了许久,榻上响起一个疑问的声音:“文姬?你看着我做什么?” 蔡琰这才惊觉刘辩醒了,脸上有些害臊,她也不知她为何要盯着一个十岁孩子的睡相看。 “我懂了。” 其实刘辩也没弄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胡说八道去逗少女:“你是被我的英俊外貌吸引住了对不对?” 原本心中害臊的蔡琰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凤目一白,没好气地说道:“既然史侯醒了,那就起来吧,待会还要去长秋宫……” 说话间,她忍不住好奇又瞥了刘辩。 还别说,这小子虽然年幼,但确实是要比她之前住过的村子里的小孩好看太多了。 也是,灵帝虽常年沉迷酒色亏空的身体,但能被窦太后选为继位之君,仪表长相自然不成问题,而何皇后更是无需多言,刘辩继承自灵帝与何皇后的相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接下来的时间,刘辩打着哈欠,在蔡琰的帮助下穿好了衣物,期间自然也不免趁机占占便宜。 否则他自己会穿衣,需要蔡琰相帮什么。 穿着完毕,刘辩带着蔡琰走出寝居,此时就看到寝居外站着三名有些陌生的小宦官,为首一人正是赵淳。 他见到刘辩,赶忙率先行礼:“小臣黄门内侍赵淳,受皇后之命出任殿令,特在此恭候史侯。” “你是母后派来的?” 刘辩不禁有些惊讶,毕竟据他打探所知,陪伴皇子的房殿令,应该是张让的地盘啊,张让怎么肯轻易交出这份权力?难道张让不想巴结他了? 『等等……赵?』 心中一转念,刘辩好奇问道:“你与大长秋赵忠、赵常侍,可是亲属?” 赵淳低头回答道:“赵常侍是小臣的次兄。” “哦……” 刘辩恍然大悟之余,也想起了这赵淳的底细。 历史上对于这赵淳的记载并不多,只说他是城门校尉赵延与中常侍赵忠之弟,与日后被灵帝托孤蹇硕的手下司马潘隐交好,雒阳宫变那日,潘隐便是凭着与赵淳的关系,依托于何皇后身旁,才得以幸免于难。 而潘隐,就是那个向何进告密,使何进能先手除掉蹇硕的关键人物。 当然,以刘辩的眼光来看,更关键的还得是这赵淳的长兄,城门校尉赵延。 城门校尉,顾名思义即是守卫雒阳城各处城门的将领,它与执金吾、北军中侯相互牵制,互不统属,是保卫雒阳的三股军事力量之一,也是最外围的那一道防御。 倘若雒阳发生变故,只要城门校尉不配合,外军就无法进入雒阳,可见这个职位的关键性。 刘辩本来就打算通过赵忠,将城门校尉赵延纳入到他的麾下,没想到他还未行动,赵忠便主动示好,将其弟赵淳派到了他身边,倒省了他一番工夫。 不过,该敲打警告还是要敲打警告一番。 想到这里,刘辩故意皱着眉对赵淳说道:“你是赵常侍之弟,是我母后长秋宫的人,我本不当怀疑你,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不会像之前的冯禺那样?” 赵淳一惊,连忙跪地说道:“冯禺乃犯上小人,小臣万万不敢做那样的事。” 注意到他满脸惊慌的模样,刘辩心下暗暗嘀咕:这赵淳看起来二十上下,怎么感觉如此稚嫩呢? 当然,这是好事。 倘若赵淳果真如此稚嫩,日后他与对方谁控制谁,还未可知呢! 想到这里,刘辩笑着扶起赵淳,老气横秋地拍拍他臂膀,笑着许诺道:“那就好。……只要你对我忠心,日后少不了你荣华富贵。” 想来赵淳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被这位史侯所接纳,再听到许诺,满脸欣喜:“是,小臣定当对史侯忠心不二。” 片刻后,刘辩带着蔡琰、赵淳前往长秋宫。 趁着刘辩与蔡琰向何皇后问安时,赵忠私下询问弟弟:“如何?史侯对你可满意?” 赵淳将刘辩对他所说的话告诉赵忠,赵忠也是十分欣喜,以他们的眼界来看,讨好那位史侯便是一切,却不知那位史侯其实也想要借他们之力。 此后大半个月,何皇后的长秋宫与董太后的永乐宫开始了激烈的争斗,与以往二宫相争不同,这次连张让、赵忠、孙璋、郭胜、封谞、夏恽等十常侍较出名的主要人物也下场搏杀,相互攻讦,别说宫内的小宦官与宫女们万分惊恐、人人自危,就连十常侍中持中立立场的宋典、毕岚几人亦坐立不安。 而亲手主导了这一切的刘辩,这段时间却老老实实在蔡琰的陪同下读书练字,韬光养晦、低调做人,淡化先前一些列举动的影响。 也不晓得是否是因为这段时间后宫混乱,无暇顾及,竟没有人怀疑到他。 ------------ 第十八章:一个月后 三月中旬,何皇后所居住的长秋宫,与董太后所居住的永乐宫,已足足相斗了一个月,宫内的小宦官与宫女备受牵连。 何皇后这边还好,虽说这位皇后脾气也不好,刁蛮倔强,但有刘辩在旁说情,长秋宫的宫女们倒也没什么人受到牵连,相反还让刘辩在众宫女中博了个好名声。 宫内的宫女分两类,一类是从雒阳乃至河南征集而来,大多出身不佳,除非貌美过人,或者贿赂内侍,否则入宫后地位低下,只能干一些宫内的活,基本上没可能见到宫内的大人物。 还有一类则是良家子,即各地官员、世族的女儿,这些女子进宫后会被安排在灵帝、何皇后、董太后身边,历史上刘辩纳入的妾室唐姬便是这一类。 鉴于这些良家子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攀附皇室,此次刘辩为她们说情,她们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向刘辩身旁靠,试图迎赢这位史侯的欢心。 这让蔡琰有些不高兴,虽然在刘辩故意拿这件事逗她时,她倔强地表示毫不在意,但当那些良家子故意靠近刘辩时,她下意识地噘嘴举动却是瞒不过旁人。 不过话说回来,刘辩对这些良家子还真没什么兴趣,整个宫内他唯一有兴趣的,便只有历史上命运坎坷的蔡琰。 “文姬且安心,我心中只有文姬,你才是我的皇后。” 当刘辩笑着宽慰蔡琰时,蔡琰又羞愤又疑惑。 羞愤的是她竟然真的对那些刻意靠近刘辩的良家子产生了讨厌之情,又疑惑于始终不明白刘辩为何对她如此宠爱。 顺便一提,在宫内养了一月后,过去因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的蔡琰,稍稍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皮肤逐渐白皙红润,手指指肚上因过去干农活而摩出的茧也逐渐淡去,整个人也丰润了些,变得愈发漂亮。 不过在雒阳宫内,蔡琰的这份美丽却没有太大的优势,毕竟这座汉宫几乎集中了全国的官宦之女,其中不乏有蔡琰更貌美的,只不过刘辩没什么兴趣罢了。 除了蔡琰,唯一让刘辩有点在意的,也就只有历史上他刘辩的妾室唐姬了,据他猜测,唐姬应该也是出身长秋宫的良家子,因此后来才会被何皇后看中,派去服侍刘辩。 不过目前刘辩还未在何皇后身边听说唐姬,多半是还未进宫。 三月十五日,韬光养晦足足一个月的刘辩,准备要开始他设法成为监国太子的行动了。 于是他派房殿令赵淳去请张让。 说起张让,历史上这老东西在董、何两枝之间是反复横跳的,明明他养子张奉娶了何皇后的妹妹小何氏,却依旧跟董太后那边不清不楚,甚至于还给董太后出主意,相助董太后已故之兄董宠之子董重官拜骠骑将军,分何进的兵权。 不过现如今嘛,张让已被迫与永乐宫断绝了关系,老老实实地站队何皇后,甚至于在这段时间,当董太后在灵帝面前诋毁刘辩,多次劝说灵帝改立董侯刘协为太子时,张让百般苦劝灵帝,也算是为刘辩出了不小的力气。 当日傍晚时分,张让趁着灵帝在玉堂殿后殿小憩时,匆匆来到甲房殿,刘辩命赵淳将张让迎入。 也许是因为被斩断了董太后那一枝的关系,张让对刘辩愈发恭顺,说是巴结也不为过,当然刘辩也不会因此改变对待张让的态度,依旧称呼其为‘张公’,免得张让胡思乱想,为谋后路又偷偷靠上永乐宫。 在彼此问候之后,刘辩故作余怒未消地对张让说道:“张公,近日我在文姬的规劝下,收敛性子,安分学业,却听说董太后仍执意要劝说父皇改立我弟为太子,这让母后与我十分不安,不知张公可有妙计?” “这个不好办啊……” 张让满脸忧愁地说道。 还别说,近一个月刘辩韬光养晦,老老实实读书练字,张让也是大为惊讶。 惊讶之余,只剩下何氏一条出路的他,自然也不忘每日在灵帝面前说刘辩的好话,久而久之,就连灵帝也对刘辩大为改观,问题出在董太后那边,亲生母亲执意要立董侯刘协为太子,灵帝自诩孝子,又岂敢拒绝? 于是这件事就只好拖着。 商议之间,刘辩压低声音对张让说道:“张公,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找个机会,趁父皇醉酒之际上奏此事,让父皇立我为太子……” 这话说得张让与在旁的赵淳倒抽一口冷气,骇然看向刘辩。 也就是张让现如今与刘辩、与何皇后关系亲近,且没有另一条选择,否则他将此事告知灵帝,相信灵帝必然愈发不喜刘辩。 当然了,若不是这种情况,刘辩也不会傻到对张让说这种话。 “这恐怕不成……” 张让苦笑摇头。 这让刘辩有些失望,失望于张让虽然被责骂专权,但其实相较历史上后来那些权势滔天的宦官、太监差远了,怪不得后人说东汉末期的宦官其实最弱。 “真的不行么?”刘辩试图使张让改变主意。 奈何张让始终不肯答应,显然他还知道自己的权势来自于灵帝,不敢做触怒灵帝的事。 当然,他的选择也使他逃过一劫——倘若张让真敢这么做,刘辩日后独掌大权后第一件事就叫这老家伙去为灵帝守皇陵。 “那……收买父皇左右呢?”刘辩又问道。 张让哭笑不得,毕竟这事他早就干了,灵帝身边的宦官,包括伺候灵帝左右的宫女,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可即便有这么多人替刘辩说话,刘辩的太子之职依旧没有下文,可见董太后对灵帝的影响力。 眼见这位史侯说得越来越不靠谱,张让连忙说道:“不如这样,老臣安排史侯多与陛下见面,只要史侯能设法得到陛下的欢心,太子一事,自然不是问题。” 他可不敢再让刘辩开口了,免得泄漏出去,孙璋等人参他一个教唆史侯的罪过——自永乐宫风波后,他们十常侍内部分裂,孙璋、封谞、夏恽等人正处心积虑要抓他张让、赵忠、郭胜几人的把柄,且双方已经闹到难以共存的地步。 只要此时朝中士人不来插手,不想这将十常侍一网打尽,张让、赵忠、郭胜几人迟早要与孙璋、封谞、夏恽斗得你死我活。 但很可惜,朝中的士人得知十常侍内部分裂,也试图来参一脚,这使得张让、赵忠、孙璋几人感觉到了危机,暂时停止了相互攻讦。 这不,张让试探着跟刘辩说起了这事:“……史侯,近日蔡姬去东观借阅藏书,回来后可曾说过什么?” 刘辩其实心知肚明,故作不知道:“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张让犹豫了一下,旋即道出了原因:“是这样的,史侯不知,今年二月,也就是蔡姬初进宫那会儿,荥阳那边发生了郡民暴动,暴军攻打中牟,斩杀中牟令落皓及主簿潘业,声势渐盛……月初时,消息传到雒阳,朝中士人又一次上奏,诬陷是我等中常侍所致……” “哦。” 刘辩心中恍然。 这些日子他只着眼于宫内,都忘了这事了。 见张让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刘辩故作不以为然地笑道:“黄巾之乱是诸常侍导致,此次荥阳暴动亦是诸常侍导致,哈,天下纷乱,都是诸常侍导致……” 虽然是故作不以为然,但仔细想想,刘辩也不认为全是十常侍的过错,难道天下士人就都是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良臣、良民? 不可能的。 历来土地兼并,士族最恶。 “可不是么!” 见刘辩明显站在他们这边,张让心中大定,愤恨说道:“朝中士人久欲铲除我等,诬陷我等祸害乡里,说我等甚浊,难道这些人就清了?侍御史郑泰、郑公业,家有良田四百顷,竟尚不够他所结纳的所谓豪杰吃用;司隶校尉袁绍、袁本初,仗着他袁氏四世三公,专养亡命之徒……” 他喋喋不休地例举朝中士人的根底,刘辩也是听得频频皱眉,因为熟悉这段历史的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张让还真没诬陷这些人。 好生发泄了一番,张让这才消心中之火,拱手恳求刘辩道:“我等畏惧朝中士人以地方暴乱之名,再次诬陷我等,同时也是为了让陛下不必受此类困扰,是故按下未表,等待派军镇压暴乱凯旋之日,再上奏陛下。若史侯听到什么风声,千万莫要误会我等,我等对汉室、对陛下,还有对皇后、对史侯,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刘辩听得心中好笑,好笑于张让等人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 平心而论,作为灵帝身边的得宠宦官,张让等人的确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地方暴乱,说到底不过是朝中士人想要趁机铲除这些人的痕迹太明显,吓地张让等人只能隐瞒自保。 此事不做褒贬,只是一种客观现象。 “我自然相信张公……” 刘辩笑着点头,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问道:“张公准备派谁去平乱?” 张让恭敬说道:“咱家……咳,朝中已下令由您的二舅,河南尹何苗、何国舅率军前去平叛。” 『果然……』 刘辩心下暗暗点头。 此后就如史料所载,河南尹何苗率数千军征讨荥阳贼,大破之,斩首数千具,余众皆四散逃亡。 此时张让才将此事上奏灵帝,称先前隐瞒是不想灵帝为此事而劳心,随后又替何苗表功。 灵帝见何苗胜得干脆利落,心中高兴,非但没有责怪张让隐瞒反而嘉许,又拜何苗为车骑将军,封济阳侯。 何苗入朝拜谢,旋即就被得知消息的何皇后召入长秋宫。 获悉此事,刘辩亦赶着去见这位二舅。 在他的谋划中,这位在历史上枉死的二舅,是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 第十九章:何苗 当刘辩匆匆赶到长秋宫时,他的二舅何苗已经在宫内了,正在与何皇后说话。 兄妹二人正有说有笑,忽见赵忠含笑入内禀告:“皇后娘娘,史侯来了。” 何皇后有些,命赵忠将刘辩带入,待看到儿子时,她惊讶地问道:“辩儿,你怎么来了?” 刘辩拱手解释道:“孩儿得知二舅进宫,特来向二舅道贺。” 说话间,他的目光投向殿内那个消瘦的身影,正是他二舅何苗。 他的两个舅舅,大舅何进、二舅何苗,刘辩都是见过的,前者长得十分魁梧硕壮,而后者却很是消瘦,二者的容貌亦大不相像。 这是当然的,因为何进是其父何真与早故的前妻所生,而何苗则是其母舞阳君先与朱氏所生,随后改嫁于何进,又生下何皇后与小何氏。 因此,何苗就算叫做朱苗也不为过。 当年在初看这段历史时,刘辩就觉得这家人的关系十分复杂,首先是何进与何苗,他俩是真正意义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其次何进与何皇后、小何氏,以及何苗与何皇后、小何氏,分别是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妹。 关系如此复杂的家庭,就算是一般人家恐怕也要闹出不少事来,偏偏何氏还成为了外戚,对于汉室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恭喜二舅官拜车骑将军,封济阳侯。” 走到何苗跟前,刘辩拱手祝贺道。 在刘辩的观察下,何苗眼中微微流露几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在刘辩看来颇为腼腆的笑容,拱手平静回道:“多谢史侯。” “啊?” 刘辩故意装作惊愕的样子,回头看向何皇后。 果然,何皇后也埋怨道:“二哥,辩儿是你外甥呀,为何要这样生疏?” 何苗露着腼腆的笑容,摇摇头说道:“礼不可废。” 见此,何皇后轻叹一口气,对刘辩解释道:“辩儿,莫要误会你二舅,他从小就这样……” 从小? 刘辩带着几分惊讶与审视看向何苗,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 其中原因,多半是因为何苗尴尬的出身,毕竟他是其母嫁给何真时带去的‘拖油瓶’,是其母与前夫之子,而何家虽然谈不上名门世家,可在这个年代作为屠户,家中肯定是有些钱的,否则怎么贿赂同郡的郭胜? 就好比同为屠户的张飞,家中有庄子、有桃园,还能征募五百名乡勇与刘备一同起事,何家应该也不会差。 似这般家境殷富的何家,何苗作为拖油瓶来到何家,肯定少不了受到歧视,久而久之生性变得孤僻,倒也不奇怪。 此时,赵忠命人搬来两把椅子,一把给何苗,一把给刘辩。 待二人坐下后,何皇后又与何苗聊了起来,似乎在聊拜祭父亲何真的事:“……算算日子也快到了,母亲又催地紧,二哥你先张罗一下,回头带母亲去拜祭。” “好。”何苗点点头,旋即又问道:“要通知大将军么?” 何皇后复杂地叹了口气:“回头我来与他说吧。” “好。”何苗再次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从旁,刘辩暗暗嘀咕:史料称何苗与何进不亲,还真不是虚构。 仔细想想也是,一个是何家的嫡长子,从小备受巴结,一个连庶出都算不上,饱受歧视,这两兄弟能走到一起就奇怪了。 接下来的时间,何皇后与何苗与聊了好一阵子,大多数时候都是何皇后在说,而何苗则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哪怕回话也是十分简短的‘嗯’、‘好’之类的话。 明明何苗是兄长,何皇后是妹妹,但在旁人听来却仿佛颠倒了过来,仿佛何皇后才是长姐,正在叮嘱弟弟。 良久,兄妹二人结束了谈话,旋即何苗便到长秋宫的偏殿拜见其母舞阳君去了。 趁机机会,刘辩跑到何皇后身旁,故作不解地问道:“母后,二舅他是不喜欢我么?” 何皇后猜测可能是二哥之前的表现让自己的儿子误会了什么,摇头说道:“为娘不是说了么,你二舅他从小就这样……有些事为娘不好多说,总之你二舅小时候在家中吃了不少苦,因此性情才变得孤僻,不喜与外人接触。” 刘辩暗暗点头:看来他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不多时,何苗自殿内走出,拱手向何皇后告辞,刘辩趁机喊道:“娘,我替你送二舅。” “好。”何皇后笑着答应,而何苗则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刘辩,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舅甥二人走出长秋宫,身后远远跟着赵淳与两名小宦官。 足足走出二十余步,二人都没有开口。 刘辩抬头看向何苗,仔细打量这位二舅。 据说他观察,何苗大概三旬左右,容貌其实并不算差,只是带着几分阴郁,再加上不喜言谈,难免让人感觉冷漠。 他正打量着,忽然何苗亦转头看向他,舅甥二人目光相撞,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呃……” 可能是觉得自己身为长辈,有责怪率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何苗虽然一脸不适,但开始给出了一个话头:“听皇后说,最近史侯做学问十分努力?” 见何苗憋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刘辩忍不住想笑。 不得不说,这位二舅的表现让他不禁想到了一个患有轻度社恐症的朋友。 他敢打赌,只要他这时候回一个‘嗯’,这位二舅保准无法立刻把话圆回来。 不过还是不试了,毕竟刘辩的目的是与这位在历史上枉死的二舅搞好关系。 为何说枉死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何进身死的那一夜,何苗也恰巧也在宫中,且不幸撞见了何进的部将吴匡。 当时吴匡大呼:“何苗同谋害兄,当共杀之!” 何苗想要逃跑,结果被吴匡的人四面围定,砍为齑粉。 那么问题就来了,首先,何苗当时在宫内做什么? 其次,为何没有何苗随从卫士的描述? 要知道,何苗可是河南尹、车骑将军,主管河南的军政,职位相当于后世北京市高官,况且手中又握有兵权,结果莫名其妙在宫内被砍死了?当时何苗在宫内做什么? 莫非是像董卓一样,擅自入宫,祸乱嫔妃与宫女? 还是说,他是受被张让欺骗的何皇后请求,入宫准备一同劝说何进,阻止何进铲除宫内宦官的? 很显然是后者。 但遗憾的是,张让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选择杀死何进,他欺骗了何皇后,骗何皇后将何进召入宫内,好让他们乱刀砍死,而何苗也因此不幸受到牵连。 倘若说何进是有勇无谋,那么何苗就真是死得冤枉了,明明是被何皇后请来劝说他们的兄长何进,结果却被卷入雒阳宫变,堂堂河南尹、车骑将军,就这么被乱刀砍死。 也难怪历史上何皇后在临死前只痛骂何进无谋,却不说何苗,因为她也明白,她二哥也是被牵连的,死得十分冤枉。 至于当时为何没有何苗随从、卫士的描述,看今日何苗的表现就知道了,他连跟自己亲外甥呆在一起都感觉不自在,又如何忍着一群卫士跟着他? 可能在他看来,与其强忍不适培养忠心的卫士,还不如只身自由自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到了危机关头,何苗身边连一个能挡刀的卫士都没有,堂堂手握兵权的外戚,就这么被一群乱兵给杀死了。 冤枉,实在是死得冤枉。 想到这里,刘辩就忍不住又要骂何进一句:无谋莽夫! “嗯!” 脑海中闪过诸般念头,刘辩点头回应了何苗,旋即与后者尬聊起来:“……听说荥阳贼闹地很凶,没想到二舅仅用二十来日便平定了,真是厉害。” “史侯缪赞了,荥阳贼虽号称数万,实则只有数千人,且衣甲不全,就算换做他人率军去征讨,亦能全胜。” “那……呃,二舅也杀人了么?” “杀了几个吧。” 接下来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刘辩在询问话题,至于何苗,看得出来他其实也很努力地在回答,但说话的水平实在很差,很容易冷场。 一直到距离宫门仅剩数十丈远时,何苗这才主动说道:“史侯就送我到这吧,再送下去……不太好。” 听到这话,就连刘辩也感觉这位二舅活地实在是太谨慎了,简直不符合其外戚的身份。 不过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发现这位二舅如此慎重、冷静,刘辩心底才愈发对其抱以厚望。 毕竟这样一位舅舅,日后着实不太可能与他争权。 “那好吧。” 刘辩拱拱手说道:“我就送二舅到这,日后有机会,我去找二舅玩。” 何苗惊讶而意外地张了张嘴,旋即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好。” “那我回去了。” “臣恭送史侯。” “二舅,都是一家人,莫要这么生分啊……” “好吧。” 片刻后,何苗看着刘辩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几丝疑虑。 他也不明白他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外甥为何表现地希望与他亲近的样子,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 毕竟若非情况特殊,以他这个岁数也早已膝下有子,又岂会无儿无女? 目视着外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何苗这才转身走向宫门,乘坐马车离开。 ------------ 第二十章:谋取太子进行时 在刘辩的记忆中,何苗官拜车骑将军、封济阳侯,代表着何氏外戚的权势灵帝驾崩前已到达了顶峰,直到来年八月灵帝病笃,对何进、何苗兄弟渐生戒心,置西园八校尉来分何氏兄弟的权力。 甚至在临终前还托孤于蹇硕,叫蹇硕除掉何进、何苗,改立董侯刘协为太子。 虽然此事最终失败了,但由此可以了解,灵帝在亡故前其实已有改立刘协为太子的心思,只是迫于何进、何苗兄弟位高权重,故不敢贸然行动。 换而言之,刘辩必须在来年八月前得到监国太子的地位,再晚,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因此,刘辩命房殿令赵淳私下催促张让,叫张让尽快安排他与灵帝见面。 赵淳回来禀告刘辩:“上巳节刚过不久,陛下仍在痛惜王美人,张常侍认为当前并非合适的时机。” 刘辩感觉有些奇怪:“王美人不是都过世五、六年了么?” 赵淳低声说道:“听张常侍说,因为上巳节时,董侯曾在孙璋的陪同下觐见陛下,故意在陛下面前提起拜祭其母一事,勾起了陛下的想念。” “……” 刘辩表情古怪地挠了挠下巴:“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啊,永乐宫那位老太太。” 对于永乐宫的那位董太后,他是一丝好感也欠奉,倒不是因为董太后与何皇后为敌,又厌恶刘辩,而是这位老太太自己就立身不正。 堂堂太后、一国之母,竟然教唆身为皇帝的儿子去卖官鬻爵,这简直是千古奇闻。 这对母子能成为汉室的至高者,当真是汉室灾难,天下灾难。 “可不是么。”赵淳脸上露出附和的蔑笑,表明坚定站在史侯这边的立场。 “张公可曾说要等多久?” “可能要等一段时间。”赵淳低了低头,旋即小心翼翼地说道:“史侯,小臣有个主意……” “哦?” 刘辩闻言瞥了一眼赵淳:“说来听听。” 说起来,自赵淳来到刘辩身边,他就表现得十分积极,主动为刘辩鞍前马后、出谋划策,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对此刘辩倒也不反感,毕竟历史上各种血淋淋的教训证明,有些事还真的非得要宦官去做,比如说制衡朝臣,因此只要日后这赵淳不触犯红线,他也不介意将其培养为下一个张让或赵忠。 毕竟刘辩也倾向于日后做一个好名声的皇帝。 见刘辩点头,赵淳低声道:“臣认为,陛下痛惜王美人,大概是因为王美人早故,但其实王美人未必真有那么好,仅是陛下出于想念……换而言之,若让陛下得知王美人另外一些事,或许就不会像当前那样痛惜王美人了,如此一来,永乐宫也无法在利用王美人为董侯谋取太子之位了……” 好家伙,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啊! 刘辩惊讶地打量了几眼赵淳。 要知道在历史上,赵淳仅作为赵忠的幼弟而被寥寥提及一笔,可今日听对方这番话,可见这赵淳亦有心计,值得培养。 “那你有什么主意?”刘辩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 赵淳一脸尴尬地瞥了一眼在旁抚琴的蔡琰,只见后者一脸清冷,自顾自抚琴,看似并不想理会面前这对准备耍弄阴谋的主仆。 赵淳可不敢开口让这位深受史侯宠爱的少女逼退,只好压低声道:“小臣以为,可以安排几名宫中的老人,假称当年王美人是仗着诞下皇子而对皇后不敬,故遭皇后记恨……” “唔……” 刘辩思忖半响,点点头同意了赵淳的主意:“姑且试试吧。” 赵淳闻言大喜,连忙说道:“小臣这就去与我兄商议。” 瞥了一眼赵淳离开的背影,蔡琰按住琴弦,认真对刘辩说道:“史侯怎忍心诋毁已故之人?” 刘辩笑着说道:“文姬放心,我会叫人为王美人多烧纸钱,求她谅解。” 听到这话,蔡琰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再次开口,却见刘辩以异样的语气说道:“事实上我对我皇弟并无恶感,但很可惜,他注定做不成一个真正的君主,而我,还有这个机会。……王美人不会怪我,因为只有我做君主,她的儿子才能安享荣华,甚至有朝一日还能成为郡王,不至于作为傀儡。” “……” 蔡琰惊异地看着刘辩,难以理解后者为何会信誓旦旦地说出这番话。 当日,宫内便传开谣言,称王美人当年是因为仗着诞下了皇子,屡次对何皇后不敬,因此才被何皇后毒死。 这谣言没多久就传地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当年的宫内老人作为人证。 此时张让趁机将这件事告知灵帝。 灵帝将信将疑,唤来那些宫内老人询问,这些宫内老人收了赵忠、赵淳兄弟的贿赂,又希望能攀附上何氏一枝,自然不会反水,将赵忠、赵淳所教的话告知灵帝,令灵帝惊怒不已。 毕竟这些事可从来没有人向他提及。 期间,永乐宫那边也收到了风声,孙璋一想就知道要坏事,连忙禀告董太后:“太后,宫内忽然传开对王美人不利的谣言,必然是长秋宫指使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所为!” 老太太虽然贪婪爱财,心眼可不傻,当即派孙璋去见灵帝,想要平息谣言,彻查谣言的源头。 张让、赵忠、郭胜几人当然不会让孙璋拷问作证的那几个宫内老人,何皇后也不会允许,于是两拨人又在灵帝面前争吵、攻讦。 吵了几日,没吵什么结果,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灵帝是否有因为这件事改变了对王美人的看法,暂时就只有灵帝自己知道了,刘辩也不敢保证,毕竟就像他说的,姑且试试,成最好、不成也罢,反正闲着嘛。 而另外,张让那边也多番安排貌美的宫女侍奉灵帝,以化解灵帝对王美人的思念。 四月上旬,张让确认灵帝对王美人的思念已告一段落,遂正式安排刘辩与灵帝见面。 在安排之前,他私下叮嘱刘辩:“只要史侯能博得陛下欢心,太子之事便可定矣!” 说实话,刘辩心中颇不情愿。 但凡汉人,尤其是后世的汉人,大多都曾有过皇帝梦,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切切实实地在历史中留下点什么,成为像始皇、武帝、唐宗宋祖那样的明君,但很可惜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个机会。 而灵帝明明得到了无数人都未能得到的机会,却选择做一个昏君,这让刘辩难免有种‘怒其不争’的愤慨。 再一想到自己当前为了得到太子之位还要去奉承这昏君,刘辩就感觉有点郁闷。 “真的不能么?” 在张让亲自来相请时,刘辩双手比划着对前者道:“咱们私下拟一份诏书,趁父皇醉酒之际,按着他的手,用国玺在诏书上盖个章……反正国玺也是由张公执掌的嘛。等父皇醒来,全推到父皇身上即可。” 张让吓得仿佛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不少,连连摆手道:“矫诏之事,万万不可啊。” 说罢,他与在旁的赵淳相视一眼,在刘辩一脸失望之际抬手擦了擦额头并不明显的冷汗。 不得不说,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一开始还担心这位史侯不能容忍他们的做法,没想到相处了一阵才发现,这位史侯虽然年幼,可却胆大包天,居然连矫诏这种事都敢去想。 这要是被人抓住把柄,别说他们要被处死,就连这位史侯也要被废——当然,这是张让认为的,刘辩可不这样认为,毕竟历史上灵帝到最后都没敢动。 或许怕刘辩乱来,张让反复叮嘱、告诫,甚至做出了保证:“史侯千万不可再做此想,万一被孙璋等人获悉,后患无穷,我等徐徐图之即可。……有老臣在,太子之位非史侯莫属。” 见张让这群专权的宦官都不敢做这件事,刘辩也只好彻底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忍着心中不适去与灵帝拉拢感情。 在张让的安排下,刘辩带着他这段时间练字的成绩去见了灵帝,假意向后者请教。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有张让,还有张让安排于伺候灵帝左右的宫女频繁替刘辩说好话,灵帝对刘辩的印象倒也大为改观,更别说刘辩这段时间练字确实练得有模有样,因此灵帝难得夸赞了一番,甚至于在兴致当头,还亲手为刘辩写了几个字。 张让赶紧一边奉承,一边给刘辩使眼色。 还别说,灵帝虽然是个十足的昏君,但字写得确实是好。 不过刘辩心中依然嫌弃:你是大汉的皇帝啊,每日不顾国政、荒淫度日,光字写得好看又有屁用? 奈何为了得到太子名分,刘辩也只得忍着不快去奉承,这让灵帝龙颜大悦。 就在气氛融洽之际,灵帝忽然问刘辩道:“听说你之前下令杖毙了你甲房殿的殿令?” 这冷不丁的一问,让刘辩心中微惊。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张让,却见后者先点头、后摇头作为暗示,也不知什么意思。 犹豫一下,刘辩选择如实回答:“是的,父皇。” “为何?”灵帝又问道。 刘辩思忖了一下,一脸平静地回答道:“因为他阻拦儿臣前往东观。……儿臣乃皇子,他冯禺一介内侍,又有什么资格左右儿臣?” 正在写字的灵帝抬起头来,好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辩,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大概是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刘辩与张让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今日到此为止,识趣告退。 当日傍晚前,张让来到甲房殿,苦着脸向刘辩解释:“史侯,老臣从未向陛下言及冯禺一事,此事乃孙璋提及,先前他奉董太后之名,在陛下面前告史侯杖毙宫官,生性暴戾,不宜为人君,当时老臣替史侯澄清了许久,老臣也没想到时隔许久后,陛下竟然还会问起。” 刘辩微微点头,接受了张让的解释,毕竟就目前局势来看,张让确实没什么理由背叛他——确切说是背叛何氏一枝。 见此,张让又松了口气:“这样,老臣过两日再为史侯安排。” 刘辩内心虽不情愿,但暂时也只能依张让之计。 ------------ 第二十一章:卢植 四月过后,气候适宜,不热不冷,纵使是灵帝这等昏君也不好再荒废政务,难得在崇德殿处理起政务。 在刘辩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不知为何,张让却迟迟没有安排他去崇德殿,哪怕刘辩派赵淳去催促,张让也没有立刻安排。 刘辩心中生疑,故作不在意地问赵淳道:“……除了父皇,崇德殿里还有什么人么?” 赵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相告:“还有卢尚书。” 刘辩心下顿时澄明,张让这是不想让他与卢植碰面。 他心下冷哼一声,不悦想道:这个老东西还是欠敲打,事到如今居然还想左右我。 想到这里,他故作急切地对赵淳道:“我等不及了,赵淳,你与我一同去崇德殿!” “呃……” 赵淳有些犹豫,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刘辩眼睛一瞪:“唔?” 立马,赵淳改了口:“是!小臣立刻安排。”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其实没什么好安排的,赵淳一个房殿令,又如何能安排刘辩去崇德殿与灵帝见面呢? 直接闯过去就得了! 片刻后,刘辩什么也没带,仅带着赵淳与两名小宦官,径直朝崇德殿而去。 途中,有巡逻的禁卫好奇地观望他,毕竟刘辩当日当众杖毙房殿令冯禺一事,亦在宫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至少现如今再没有说他‘几无帝王威仪’;相反,如今永乐宫那边说他是‘生性暴戾’、‘并非宽仁之君’。 刘辩也懒得花精力去对付,毕竟那些人影响不了大势。 约一炷香工夫后,刘辩、赵淳等人便来到了崇德殿,守在殿外的禁卫拦下了他,同时向殿内禀告。 此时在崇德殿的殿内,灵帝与尚书卢植正在处理政务,从旁伺立着张让以及一名小宦官。 忽然,有卫士入殿禀告:“陛下,史侯求见。” 或许是这段对刘辩的印象逐渐转好,灵帝虽然有些意外但倒也没说什么,挥挥手道:“召入殿来。” 倒是张让面色微变。 少顷,刘辩便带着赵淳走入了殿内,躬身向灵帝行礼:“父皇。” 灵帝放下手中的奏章,问道:“辩儿,你来做什么?” 刘辩正色答道:“儿臣得知父皇在此处理政务,特来探望。” 见此,哪怕张让心中不愿刘辩此刻前来,这会儿也只能帮刘辩说话,满脸笑容地对灵帝说道:“史侯孝顺,此乃陛下之福呀。” “呵。”灵帝笑了声,抬手指着坐在殿内的尚书卢植道:“与卢尚书见礼。” 刘辩依言转身面向卢植,而此时卢植亦连忙站起,率先向刘辩行礼:“臣卢植,见过史侯。” “卢尚书。”刘辩拱手回礼,暗中观察对方。 据他目测,这卢植年近五旬,发须、双鬓已有斑白不说,脸上亦遍布皱纹,但双目炯炯,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神,最惊人的是,这位卢尚书天生给人一种刚毅坚卓、厚实和顺的感觉,不愧是当代君子与儒士的典范。 说起来,其实这并非他首次与卢植见面,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在东观与这位卢尚书见过面了,只不过当时为了不引起十常侍的警惕,他并未与卢植过多接触,甚至还表现地对这位卢尚书不以为然的样子。 但事实上,当今朝中群臣中,刘辩最敬重的就是这位卢尚书,熟悉此人事迹的他,很清楚这位贤臣忠诚、正直、清廉,不畏强权、不为私利,都说人无完人,但这位卢尚书却称得上是‘完人’,堪称毫无污点,连张让都拿其没有办法。 也正因为如此,张让才如此忌惮卢植,不愿让刘辩与其接触。 可惜张让也没有想到,刘辩可不会任由他摆布,这不,今日刘辩在没有提前知会张让的情况下就来到了崇德殿,打了张让一个措手不及。 “史侯。” 就在刘辩与卢植相互观察对方时,张让走到了刘辩身旁,小声说道:“陛下与卢尚书还要处理政务,不如史侯先到偏殿……” 『我刚来你就想把我支走?』 刘辩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张让,心下决定待有机会肯定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个老东西。 不过眼下他却没空跟张让计较,回头对灵帝道:“父皇,能否让儿臣看看这些奏章?” “你想做什么?”灵帝不解问道。 只见刘辩正色说道:“儿臣想学着处理政务,为父皇分忧,为我大汉贡献一份力。” 听到这话,灵帝、张让、卢植三人神色各异。 其中最疑惑的当属灵帝,一脸怀疑地打量着刘辩,显得有些犹豫。 见此,刘辩向张让投以一个眼色。 在这种情况下,张让也只能替刘辩说话,笑着说道:“史侯如此孝顺陛下,想要为陛下分忧,乃是陛下之福呀,陛下何不满足史侯的孝心呢?” 灵帝思忖了一下,转头又问卢植道:“卢尚书怎么说?” “臣不敢妄言此事。”卢植看了一眼刘辩,拱手说道:“不过臣觉得,史侯虽年幼,但迟早要接触政务,早些接触,应该也无妨碍。” 说完这话,他与张让对视一眼,旋即二人都皱起了眉头。 显然,这两人怕是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在意见上达成一致。 见卢植与张让都认可,灵帝也就答应了,当即命人搬来一张小案,让刘辩坐在案后翻阅群臣的奏章。 当然,是那些已被灵帝、卢植批阅过的奏章,算是学习。 待谢过灵帝后,刘辩在那张小案后坐下,翻阅起张让亲自搬至他案上的那些奏章。 这些奏章,都是两京及地方官员上呈的,所述自然不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比如刘辩最先翻阅的这份奏章,就是中牟令许邯上奏的。 之前的中牟令落皓,在荥阳贼攻打中牟时遇害,虽然朝廷派刘辩的二舅、河南尹何苗率军大破荥阳贼,但荥阳、中牟当地的建设却遭到了严重破坏,因此新任的中牟令许邯上奏朝廷,恳请朝廷免当年税收,同时希望朝廷发粮赈济。 最后是卢植的批复,允调河南之粮救济中牟。 第二份则是京兆尹上奏,言长安未央宫有一座宫殿因失修而坍塌一角,伤及数人,请示是否兴修宫殿。 最后是灵帝的批复,令立即翻修宫殿。 第三份则是弹劾,荥阳令杨松弹劾侍御史郑泰纵容家仆,于荥阳贼作乱后贱收田地,为祸乡里。 这一看,刘辩就怀疑这应该是十常侍对士人的反击,毕竟侍御史郑泰与尚书卢植都是士人的领袖级人物,十常侍在郑泰身上找不到把柄,便将主意打到其亲眷、家仆身上,也不奇怪。 最后则是卢植的批阅,着御史彻查此事。 接下来的时间,刘辩一连翻阅了十几份奏章,说实话,这些奏章确实让他感觉有点没劲,同时也感觉有点怀疑,谁让这些奏章中最大的事就是翻修未央宫与弹劾侍御史郑泰呢?难道这天下就真的这么太平? 刘辩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张让,心下怀疑张让私下藏匿了一些奏章。 别看卢植是尚书,但作为灵帝的宠臣,张让却能在卢植之前接触到这些地方的奏章,甚至于,灵帝与卢植所批阅的奏章,可能还是张让‘筛选’过的。 否则,这些奏章中为何不见有地方官员举报、弹劾十常侍的兄弟、门客?为何没有天灾、兵乱? 在刘辩的印象中,中平四年可不是什么天下太平的年份,先后有西凉韩遂、渔阳张纯、长沙区星以及南匈奴的叛乱,后几件可能暂未发生,但西凉的叛乱可是前两年就发生了,但奇怪的是,刘辩却没有看到相关上报。 就在刘辩暗暗猜测之际,灵帝忽然放下奏章,做了一个伸展筋骨的动作。 张让连忙说道:“陛下莫不是倦了?不如到内殿歇息片刻?” 看得出来,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灵帝确实有点倦了,点点头回应了张让的建议,转头见刘辩还在认真的翻阅奏章,便说道:“辩儿,朕到内殿小憩,你若是也倦了,便回殿歇息吧。” 刘辩瞥了一眼躬身立于灵帝身旁的张让,心下暗喜:张让不在,这岂不就是接触卢植的大好机会么? 于是他连忙说道:“父皇,儿臣还不倦,还想再观阅片刻。” 灵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朝内殿而去,倒是旁边的张让皱眉看了一眼刘辩,又看看卢植,神情显得有些焦虑。 但最终,张让还是跟着灵帝一同去了内殿。 灵帝与张让这一走,刘辩立刻抖擞精神,将目光投向了卢植。 虽说身旁还有赵淳在,但赵淳基本上可以视为他的人,只要别做地太明显,让赵淳起疑即可——毕竟卢植的名头太响亮,对宫内宦官的威慑力太强,若刘辩拉拢地太过明显,赵淳也难免会起疑。 或许是感觉到了刘辩注视自己的目光,卢植停下手中的笔,好奇问道:“史侯为何这般看着臣?” 不得不说,他对刘辩的印象其实并不坏,虽然他十分担忧这位史侯与宫内宦官走地过近,但自方才起他就隐隐察觉到,这位史侯虽然年纪小,但却像蔡琰说的那样很有主见,连张让似乎也无法左右,这让卢植也难免心生了一些想法,想趁此机会接触一下。 想来他也没有想到,刘辩此刻正在懊恼:你卢子干天下知名的大儒,连投其所好的递话都不会? 『该如何在不引起张让、赵淳怀疑的情况下,得到这位卢尚书的支持呢?』 刘辩心中转过诸般念头。 别看卢植在朝中群而不党,但敬仰他的却大有人在,尤其是卢植门下两名弟子,公孙瓒与刘备。 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刘辩那可太熟悉了,刘皇叔,以及刘关张,若能将卢植、刘备这对师生拉拢到他麾下,何须再担心两年后的雒阳宫变? ------------ 第二十二章:初见峥嵘 “卢尚书前几年曾参与过平定黄巾之乱?” 在思忖了片刻后,刘辩决定以这个话题作为开场白。 卢植一怔,好奇问道:“史侯也知道这件事?” 刘辩有意用话引着卢植:“那是我大汉自光武皇帝以来最大的浩劫,又岂会不知?” “是啊……”卢植感慨地点点头,轻叹一声陷入了沉思,这可把刘辩给憋坏了。 他心说:你倒是说话啊,你不开口我怎么接下去? 就在刘辩暗暗着急之时,张让行色匆匆地回到殿内,带着几分警惕笑问道:“史侯与卢尚书在聊什么呢?” 原本脸上还带着微笑的卢植,见此收起了笑容,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张让,或许他也意识到,他方才的失神可能令他失去了一个使眼前那位史侯了解大汉真实局势的良机。 更糟糕的是,殿内还有张让的天然盟友…… “史侯与卢尚书在谈论前几年的黄巾之乱。”侍立于刘辩身后的赵淳忽然开口道。 黄巾之乱? 张让微微色变,看向卢植的目光愈发警惕。 或有人会问,既然张让明知卢植是个隐患,为何不像对付其他人那样施行诬告,设法解除卢植的尚书之职呢? 原因很简单,告了,但没告倒。 当时正值黄巾之乱,卢植率军讨伐黄巾、围张角于广宗,当时灵帝派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督查,后者趁机向卢植索要贿赂。 卢植是什么人?东汉末年贤臣的典范,真正清廉而正直的官员,仅看他过逝时身上仅有一件单衣,他哪有什么钱贿赂天使? 于是被卢植拒绝的左丰怀恨在心,回到雒阳后在灵帝面前诬陷卢植消极怠战,致使灵帝大怒,派人将卢植用囚车压回雒阳。 后来左中郎将皇甫嵩平定了兖州、冀州的黄巾,上书灵帝,将平定冀州黄巾的功劳推给卢植,替卢植求情,灵帝这才想到还被关在牢内的卢植,派人细查卢植家底,这一查才知道,堂堂北中郎将,家中竟然十几万钱的积蓄。 这些钱乍看不少,可对比同期的朝中官员,根本不算什么。 比如时任廷尉的幽州名士崔烈,他托关系找到灵帝的傅母程夫人,花了五百万钱买来司徒之职。 卢植可是两千石的大臣! 于是乎,左丰非但没能成功诬陷卢植,反而让灵帝知晓了卢植的清廉,感叹之余,下诏将卢植官复原职,仍任尚书。 这下卢植反而因祸得福,从此简在帝心,成为了灵帝最信任的朝臣之一,连张让都拿他毫无办法,又敬又畏,避而远之。 而卢植在经历这件事后,亦愈发地不畏宦官。 就好比此刻,他神色不渝地看了一眼赵淳,直接了当地说道:“臣以为,史侯不宜与宫中内侍走得太近。” 事实上,刘辩也不满赵淳对张让‘通风报信’,不过眼下他无暇计较,毕竟当务之急是要在张让、赵淳二人在旁的情况下使卢植看到他的眼界与能力。 想到这里,他抢先问卢植道:“卢尚书何出此言?莫非宫中那位常侍与黄巾贼有什么关系?” 卢植并未让刘辩失望,当即正色说道:“昔日郎中张钧曾上奏,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裹挟百万,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典据州郡,辜确财利、侵略百姓,百姓之怨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张让大惊,怒斥道:“卢子干你休要血口喷人!” 说罢,他又连忙拱手对刘辩道:“朝中士人,久欲铲除我等宫内内侍,是故以贼乱为名诬陷我等,史侯千万莫要听卢子干片面之词。” 刘辩压压手示意张让稍安勿躁,旋即平心静气地说道:“我进宫以来,诸多人以为我年幼无知,但其实我心中自有一杆天秤……” 说着,他转头看向卢植,正色说道:“卢尚书,你言宫内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典据州郡,侵略百姓财富,那么士人又如何呢?” 顿了顿,他抬手指着张让又说道:“张公前段日子告诉我,侍御史郑泰,暗中结交天下豪杰,名满天下,家有良田四百顷尚不够门客吃用;又有司隶校尉袁绍,借家族名声,专养亡命之徒,却不知他们豢养门客、结交豪杰的财帛又来自于何处?” 原本心中急切的张让,听到刘辩那一番明显偏向他们宫内常侍的话,倒也不再心急,反而幸灾乐祸地看着卢植,甚至诬陷道:“史侯明鉴,论放纵父兄、子弟、婚宗、宾客典据州郡,侵犯百姓,我等如何及得上士人?” 刘辩压压手道:“且听卢尚书说。” 卢植一怔,旋即皱眉说道:“……乃历来朝廷所赐。” “呵。” 刘辩轻笑一声,目视卢植说道:“既然卢尚书如此笃定,敢不敢与我联名上奏父皇,派人彻查各州郡县?若查证果然有人违法犯忌,无论士人、内侍,皆重惩之,如何?” 听到这话,张让起初有些心慌,毕竟他们这帮人的屁股确实不干净,可当他转头一看卢植,眼见卢植亦露出了犹豫之色,他忽然有了底气,尖着嗓子逼问道:“如何?卢子干?你敢么?” 不得不说,大概是这段时间朝中士人确实将十常侍逼得紧了,以至于张让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想要做出一些反击。 “……” 在刘辩、张让、赵淳三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卢植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倒不是说他自己有什么问题,就像刘辩所知晓的,卢植、卢子干堪称当代君子、贤臣的典范,自身没有任何污点,问题在于整个士人集团,哪怕是他也知道,世人阵营中有那么一撮人,其实也不干净。 见此,刘辩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老师史道人尝对我言,这世间之事,并非黑白分明,就说宫中常侍,我在宫外时,也曾听说宫内常侍收受贿赂,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事,但我相信,宫中常侍知道他们的权势是来自于何处,并不会出真正对我大汉不利的事。否则若我大汉国将不存,宫内常侍又如何确保手中的权势呢?对吧,张公?” “啊……” 张让惊异地看着刘辩,忽然感觉眼前这位史侯变得有些陌生,甚至于,他隐隐从这位年近十岁的史侯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力,就好似这位史侯其实一开始就很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 “是、我等绝不敢做危害汉室的事。”张让忽然下意识地拱了拱手,隐隐感觉比在灵帝面前时还要拘谨。 “……”卢植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此时,刘辩又转头看向卢植,继续说道:“同理,朝中士人,我也并不认为个个都是赤胆忠心之人,就比如除尽宫中内侍这件事,卢尚书可曾想过,倘若张常侍、赵常侍、郭常侍这些人不在了,谁来管理后宫禁省,谁来侍奉我父皇、母后呢?士人?恐有诸多不便。” 卢植惊讶于这位史侯此刻的谈吐不太像是一介十岁小儿,拱手正色说道:“臣从未说过宫内内侍皆是贪赃枉法之人,比如东观的内侍徐衍、李巡几人,臣亦颇为敬仰……” “我知道他们。”刘辩点点头,但旋即又摇摇头道:“他们不行。” “为何?”卢植不解问道。 『为何?当然是因为这些人跟朝中士人走得太近了,若让这些人执掌了宫中禁省,那朝中士子还不翻了天了?』 刘辩暗想着,忽然笑着说道:“素问卢尚书博古通今,这个问题就留给卢尚书慢慢思索。” 卢植怕是没想到自己年近五旬竟还被一个十岁小儿考验,又是错愕又是好笑,但不可否认刘辩的表现,确实让他大为惊异。 他原以为这位史侯已被宫中内侍蒙蔽,然事实证明确实如蔡琰所言,这位史侯有着自己坚定的主观。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免得打扰卢尚书处理政务。” 刘辩站起身来,拱手向卢植告辞。 张让如释重负,赶忙说道:“老臣送史侯……” 而卢植亦起身拱手相送,大概是因为刘辩方才的谈吐,让他自认为不能再将这位殿下视为小儿。 片刻后,在张让的相送下,刘辩带着赵淳离开了崇德殿。 在走下崇德殿前石阶的那一刻,刘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张让:“我方才表现地如何?” 张让心中一惊,毕竟今日的刘辩让他感到分外的陌生,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小孩。 舔舔嘴唇,张让连声赞道:“有理有据,叫卢子干哑口无言,若陛下得知,亦会惊奇于殿下的才能。” “呵。” 刘辩笑了一声,旋即对张让道:“劝说父皇一事,还得张公从旁相助。” 张让内心惊疑,唯唯诺诺道:“老臣定当竭尽所能!” “好。” 刘辩点点头,首次拍拍张让臂膀道:“待我有朝一日继承大位,断不会亏待张公。” “……老臣多谢殿下。” 而与此同时,卢植则仍在崇德殿,思忖刘辩留给他的那个问题。 当日傍晚,张让急召赵忠、郭胜,将今日发生于崇德殿的事通通告诉二人。 “想不到史侯竟深藏不露……” 赵忠与郭胜听罢亦大感惊骇,不过转念再想想,这事对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妨碍。 就像郭胜所言:“既史侯愿意与我等亲善,让公又有什么担忧的?” “话虽如此……”张让依旧显得有些患得患失,继而与赵忠对视一眼,后者亦皱眉不语。 大概二人此时已意识到,似灵帝般宠信他二人的日子,恐怕日后不会再有了。 因为未来的新君,似乎是一个更了不得的人物。 而期间,卢植也来到东观,将今日之事告诉杨彪与马日磾,杨彪与马日磾亦听得十分惊奇。 ------------ 第二十三章:峥嵘之后 当晚深夜,大长秋赵忠急召幼弟赵淳至长秋宫,仔细询问今日发生于崇德殿内的事。 赵淳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兄长。 赵忠听得惊骇,喃喃道:“史道人真不愧是得道之人,竟将史侯培养地如此富有心计,骗过了宫内大多数人,所幸我等未曾与史侯交恶……” 赵淳问赵忠道:“二哥,那我该怎么做?” 赵忠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史侯对你如何?” “应该是器重的。”赵淳想了想回道:“史侯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只要我对他忠心,日后必有回报。……我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经过今日之事,我怀疑这或许是史侯对我的告诫。” “唔。” 赵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旋即叮嘱赵淳道:“既然史侯器重你,你就莫要辜负史侯。” 说罢,他感慨一声,又说道:“为兄与张让专权的日子怕是不长了,郭胜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看来果如我之前所言,日后我兄弟几人,多半要仰仗你了。” “二哥……”赵淳面色微变,隐隐有些感觉有些压力。 “莫要做小女儿姿态。”赵忠笑骂一声,旋即压低声音叮嘱道:“我等立身根本,在于忠诚二字,史侯在宫内并无心腹,只要你抓住机会,他日权势不可限量。……对了,盯着张让,我今日观他神色,他似乎还不死心,你要千万警惕,为兄也会替你盯着。” “是!”赵淳正色点了点头。 看着幼弟告辞离去的背影,赵忠心下暗道侥幸,幸亏他当时灵机一动,趁机将幼弟赵淳塞到了那位史侯身边,否则他恐怕也难免会像那张让那般患得患失。 而与此同时在甲房殿的寝居,躺在榻上的刘辩罕见地没有搂着蔡琰入睡,而是枕着双手仰天躺着,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 他当然知道他今日的表现必然会对卢植、尤其是张让、赵忠等人产生一定的冲击,这可能会导致一些负面的反弹,但他并不后悔,毕竟他想要得到监国太子的身份,那就不能让人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 “应该是利大于弊……” 他喃喃道。 许是听到了刘辩的低喃,同榻的蔡琰忽然转过身子来。 说来也奇怪,一直以来蔡琰都非常嫌弃刘辩每晚都搂着她睡,而且双手还不规矩,可今日刘辩突然不搂她了,她反而觉得有些不适。 “殿下,莫非今日在崇德殿发生了什么么?”蔡琰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刘辩摇摇头,并不打算将心中的烦恼告诉身旁的少女,岔开话题道:“文姬还未睡?” 蔡琰哪好意思说出心中的感受,见刘辩不肯如实相告,赌气地背过了身。 一见动作这么大,刘辩顿时就明白了,笑嘻嘻地说道:“我懂了,是因为我没搂着文姬,文姬睡不着了……” 说罢,他笑嘻嘻地将身体贴了上去。 “呸。”蔡琰羞恼地轻啐一声,但却没有挣扎,或许就像刘辩戏弄她的话那样,她确实渐渐习惯了每晚被身旁那人搂着入睡,否则反而有些不适。 次日天明,待刘辩与蔡琰穿好衣物,走出寝居,刘辩一眼就看到了伺立在屋外的赵淳与两名小宦官。 “史侯。” 赵淳躬身行礼,相较平日里更为恭顺。 刘辩点点头,旋即趁着蔡琰漱洗时,问赵淳道:“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他只是随口一句试探,没想到赵淳犹豫一下后,竟低声说道:“昨晚,我兄召我至长秋宫见面。” “……” 刘辩略感惊讶地看了一眼赵淳,问道:“说了什么?” 赵淳低声说道:“我兄叫我对史侯忠心不二,又叮嘱我,叫我盯着张让,他或许会做一些让史侯不喜的事。我兄还说,他也会助史侯盯着张让,替史侯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刘辩深深看了一眼赵淳,心下暗暗点头:这赵忠能爬到现如今的高位,确实不能小看其心计。 通过赵忠这番暗示,刘辩不难猜测,张让也好、赵忠也罢,应该都已经意识到他们宫中内侍的权利日后会得到一定的限制,无法再向当前那样肆无忌惮。 而对于这个件事,张让的态度暂时还不得而知,可能还想着像赵忠所暗示的那样挣扎一下,而赵忠则选择配合与妥协,以换取他弟弟赵淳上位。 不得不说,确实是相当精明。 想到这里,刘辩对赵淳说道:“回头代我慰劳你兄,大长秋这些年侍奉我母后,劳苦功高,日后也希望他尽心尽力。至于你,我还是当初那句话,只要你对我忠心,我不会亏待你。” “多谢史侯。”听懂暗示的赵淳一脸欢喜。 片刻后,待蔡琰梳洗完毕,刘辩一如既往带着她前往长秋宫,向何皇后问安。 而赵淳也趁机将刘辩的话告诉赵忠,让赵忠大为振奋。 值得一提的是,得知刘辩的到来,郭胜也赶着来表忠心,这让赵忠有些警惕,不过考虑到郭胜年纪与他们相差不多,没有机会成为刘辩的近臣,赵忠倒也没打算针对他。 相反,他昨日在张让告辞离去后,又与郭胜谈了片刻,私下结了盟。 赵忠与郭胜二人一同在何皇后面前夸赞刘辩昨日在崇德殿的表现,言语中隐隐有将卢植当成丑角的意思,称卢植被刘辩问得哑口无言,这让何皇后大感惊诧。 好在刘辩还是公正的,笑着说道:“卢尚书岂有像赵常侍与郭常侍说得那般不堪?不过,确实不如我的老师史道人看得那样透彻。” 鉴于无法解释自己‘不似十岁小儿’的见识,刘辩只能将这一切推给那位其实毫无印象的老师。 何皇后一直以来都认为史子眇乃是得道高人,对刘辩所说的一切毫不怀疑,连声称赞,甚至欢喜地当场命郭胜带着礼物去探望史道人。 这可把刘辩吓得不轻,直到郭胜苦着脸说,他之前就派人去探望过史道人,得知史道人云游四方去了,不知去向,刘辩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甲房殿后不久,刘辩的字画老师师宜官便来了,他并不知昨日发生于崇德殿的事,刘辩也没有提,收敛心神在这位师博士的教导下练字。 下午,被刘辩派去打探消息的赵淳匆匆来报:“今日陛下仍在崇德殿处理国事。” 于是刘辩便带着赵淳来到崇德殿。 “启禀陛下,史侯求见。” 当谒官向殿内禀告时,灵帝、张让、卢植三人神色各异。 倘若说灵帝是惊讶居多,卢植是欣喜居多,那么张让的心情可以说是最为复杂。 在灵帝认可后,他匆匆地走出殿外。 “史侯。” 在向刘辩行礼时,张让狠狠瞪了一眼赵淳。 说起来,昨日刘辩不告而来时,赵淳也被张让瞪了一眼,当时赵淳畏惧地低了下头,但今日,赵淳便面无表情地与张让对视,这让人老奸滑的张让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要知道,赵淳可是赵忠的弟弟,从某种程度上说,赵淳的表现可以说明赵忠的立场。 而如今赵淳对他不假辞色,这就说明赵忠已经彻底倒向了眼前这位史侯,这让张让气得心中暗骂,暗骂赵忠立场不坚,眼见弟弟赵淳在史侯身边得到重用,就立马抛弃了他们先前共同进退的盟约。 他也不想想,他自己先前不也出卖了孙璋几人么。 好在张让也有底气,毕竟他的儿媳正是何皇后之妹。 走入崇德殿内,刘辩依旧是昨日那番说辞,一来是探问灵帝,二来是好奇各地官员上奏的大事,希望提前解除一下,学习如何处理政事。 有张让与卢植同时为刘辩说话,灵帝自然也不会否决,又叫人搬来一张小案,让刘辩坐在案后,翻阅他与卢植批复后的奏章。 期间,趁着灵帝到内殿小憩时,卢植继续与刘辩昨日的话题:“昨日史侯考我,言东观徐衍、李巡等人不足以管理后宫禁省,臣与杨文先(杨彪)、马翁叔(马日磾)苦思冥想不得其解,希望史侯能为臣解惑。” 听到这话,刘辩摇头说道:“我尝听我老师史道人言,这世间之事,存在即是有理,不以人为主观而转移,宦官是,外戚、士人亦是,若不惜代价强行挖除一角,则结果就是另两支壮大,难以制衡……” “啊……” 卢植轻啊一声,看向刘辩的眼中露出几许不可思议之色,继而陷入了沉思。 当时张让也在旁偷听,见卢植再次被刘辩说得哑口无言,心下亦有些得意。 此后一连近两个月,刘辩每日下午都到崇德殿报道,崇德殿外的卫士与殿内的宦官都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件事,甚至崇德殿内开始常置专门为刘辩而设的小案。 在这段时间里,刘辩在灵帝面前假装认真学习批复奏章,待等灵帝到后殿歇息,他便与卢植山南海北地闲聊。 而卢植也十分欣赏这位史侯,乐得与后者交换意见,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这位史侯对士人的偏见根深蒂固,认为士人与宦官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让张让暗暗窃笑——反正他们宦官这些年受的骂名也够多了,能把士人拉下水,他也乐见其成。 期间,刘辩也颇有目的性地让卢植讲述了一番当年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提到了刘备这名弟子。 刘辩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卢植提及刘备,按捺心中喜悦当即就说:“想不到我汉室宗亲竟还有这等英雄?卢尚书何不举荐刘玄德到雒阳仕官,我二舅麾下正缺人手。” 卢植也没细想刘辩说的是何苗而不是何进,趁机为刘备求情:“……昔日玄德在安喜县任尉,因督邮索要贿赂、侵犯百姓,遂痛打督邮,弃官亡命,臣以性命担保,玄德乃忠义之士,苦于报国无门,若史侯能劝动陛下宽恕其过,我大汉便能得一员良臣。” “此事容易。”刘辩笑着说道:“卢尚书且写信召刘宣德前来,于我二舅处报道。” 当日,刘辩命赵淳派人出宫联系二舅何苗,举荐刘备仕官。 鉴于这段时间刘辩从不怠慢与二舅联络感情,何苗自然不会拒绝外甥的要求,当即下令征辟刘备为河南尉,即日上任。 ------------ 第二十四章:刘关张 时刘备与结义兄弟关羽、张飞二人正求庇于同为汉室宗亲的代郡太守刘恢,每日无所事事,甚感苦闷。 这一日,刘恢来到刘备三人居住的园子,笑道:“宣德,你老师派人送信于你,投到了我处。” “卢师?” 刘备面色戚戚,羞愧说道:“想不到卢师也知得知此事……” 见此,刘恢笑着暗示道:“何不先拆信看看?” 刘备点点头,患得患失地拆开书信,仅粗略看了几眼,他脸上便露出了喜色。 二弟关羽惊讶问道:“兄长如此心喜,不知卢公在信中写了什么?” 刘备强忍喜悦道:“卢师代我恳求朝廷,宽恕我等此前罪过,推荐我为河南尉。” 别看他之前担任安喜尉,但说到底那只不过是一职县尉,而河南尉则是郡级的都尉,跳了一大级不说,更要紧的是河南尉乃是河南尹的下属,这可是京畿之地的官员。 心喜之余,刘备注意到了刘恢脸上的笑容,连忙问道:“兄莫非早已得知?” 刘恢哈哈大笑道:“我却不知卢公信中内容,不过却同时收到了河南尹下发的征辟公文,征辟玄德为河南尉。”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河南尹府的征辟公文。 刘备双手接过,翻开观瞧,果然见征辟公文上写着他的名字,大喜过望。 关羽、张飞二人亦万分欣喜。 当日,刘恢在府上设宴,为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送行。 酒席筵间,刘恢对刘备说道:“现如今的河南尹,乃是何皇后之兄、大将军何进之弟,车骑将军何苗,以贤弟几人的本事,到其麾下定能得到重用。” 刘备内心欢喜,连连感谢刘恢:“多谢贤兄庇护,他日备定当报答。” 刘恢摆摆手笑道:“我见你乃我汉室宗亲,故帮着遮掩一二,又岂图你报答?” “贤兄说的是。” 刘备面带欢喜连声告罪。 这一顿酒宴,刘恢、刘备、关羽、张飞四人宾主尽欢。 宴罢,刘恢吩咐仆人为刘备三人准备了三匹快马,又准备了一些盘缠,给刘备三人路上使用。 刘备反复谢过,随后便与关羽、张飞二人辞别刘恢,径直奔雒阳而去。 因心系即日上任,刘备三人连连赶路,原本需要二十几日的路程,十五日竟然就到。 来到雒阳城后,刘备三人先到城内驿馆落脚,在更换衣物后,又连忙去河南尹的官署。 时何苗就在尹署,听门卒禀报刘备三人前来,便将三人招到署内。 这还是刘备第一次见到何苗这等外戚,言行举止难免有些拘谨,在见到何苗时,他恭谨说道:“涿郡刘备,拜见府尹。” 何苗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连对亲外甥刘辩都有些生疏,更遑论刘备。 瞥了刘备一眼,他翻找出刘备的留档履历,这才得知刘备竟然是卢植的门生。 他惊讶问道:“你是卢子干的门生?” 刘备听得一愣,心说不是卢师举荐我出任河南尉么?怎么这何苗竟然不知? 他恭谨说道:“是,昔日征讨黄巾时,有幸遇见卢师,经他人推荐,有幸被卢师收为门生。” 何苗点了点头,旋即又看向站在刘备身后的关羽、张飞二人。【PS:真实的张飞并非豹头环眼的黑大汉,不过这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所以就取这个形象。以后类似的人物也取最广泛的形象。】 不得不说,关羽、张飞二人的长相确实有异常人,一个赤面长髯、隐隐有倨傲之色,一个豹头环眼、不怒而威,一看就知道是非常人,何苗也不例外。 因此何苗问道:“这二人是什么人?” 刘备恭谨回道:“乃我二弟关羽,三弟张飞,几年前讨黄巾时,我三人结为兄弟,形影不离,此次陪同前来。” 何苗点点头道:“容貌不凡,不知有何本事?” 刘备连忙夸赞道:“我两位兄弟,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哦?” 何苗本来对刘备几人没什么重视,只是看在外甥刘辩的份上授予河南尉一职,而如今见到关羽、张飞,再听刘备说二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心中这才起了几分兴趣,目视关羽、张飞问道:“可敢在我面前展现一番?” 关羽为人傲气,哪怕何苗贵为外戚,河南尹,他亦丝毫不怵,闻言淡淡说道:“有何不敢?” 张飞更是感觉受到了轻视,大叫着要展现一番本事。 刘备惊得赶忙向何苗赔罪,不过何苗生性冷淡,也不怪罪,甚至没有理会刘备的求情,便带着三人来到屋外的空地,吩咐尹署的卫士将刘备三人的兵器带来。 从卫士的手中拿回偃月刀,关羽亦不迟疑,当即在何苗面前演练起来,只将大刀抡得呼呼生风。 见此,何苗亦看出这是一员虎将,出声赞叹道:“好一员虎将!” 这可急坏了也想要表现一番的张飞,他大叫一声道:“二哥,俺来了!” 说罢,他便举着蛇矛迎向关羽。 见到张飞的喊话,素来倨傲冷淡的关羽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反身迎上张飞,与这位三弟玩耍起来。 别看关羽、张飞只是玩耍居多,但在外人看来却是颇为凶险,何苗连忙叫停。 这让张飞有些不满,直到何苗由衷地称赞他们:“亦是一员虎将。” 当日,何苗授予刘备河南尉的官职,又任命关羽、张飞二人为别部司马,凭空跳了数级,这让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均是十分欣喜。 不过当刘备感激何苗时,何苗却摆手说道:“不必谢我,举荐你们的乃是史侯,日后好好为国家效力即可。” 史侯? 刘备、关羽、张飞对视一眼,他们从未关注过汉宫内的事,岂知史侯指的是谁? 正待要问,何苗却转身准备走了,刘备连忙喊住他道:“卑职今日初到雒阳,想去拜见卢师,希望府尹允许。” 何苗看了一眼刘备,淡淡说道:“你的事何必问我?” 话是如此,他还是给刘备提点了一句:“卢子干昼里在宫内当职,你进不去宫内,便于黄昏时到他府上相侯吧。” 刘备恍然,连忙相谢:“多谢府尹。” 何苗点点头,自顾自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飞挠挠头说道:“乍一看此人面相阴郁,不似好人,不过……似乎并不坏。” 从旁,关羽亦捋着长髯若有所思地说道:“许是生性如此吧。” 显然,他对何苗的印象也不坏。 这二人毫无顾虑地评价堂堂河南尹,倒是把刘备吓得不轻,赶忙拉着两位兄弟离开。 离开河南尹署,刘备三人来到了其老师卢植的府上。 其实前几年在平定黄巾后,刘备三人在来到雒阳时就曾拜访过卢植的府上,只不过当时卢植被小黄门左丰诬陷消极怠战,尚被关在牢中,而刘备三人又没办法解救卢植——更要紧的是,当时卢植的长子、次子皆战死于黄巾之乱,卢植自己也被诬陷下狱,家中只有卢夫人与两位儿媳,皆是女眷,这种情况刘备自然不好多留。 这一日刘备来到卢植府上,递上拜帖。 不多时,就有一个约四五岁的小童来开门,对刘备说道:“我父亲还在宫内当职,母亲唤我请三位进府。” 刘备连忙询问,这才知道这名小童便是卢植的三子,卢毓。 别看二人岁数相差许多,但刘备作为卢植的门生,与这小童卢毓却是同辈,于是他笑着说道:“愚兄刘备,字玄德,乃是令尊门生,特来拜见卢师。” 卢毓点点头,将刘备三人请到府内,又嘱咐仆人奉上茶水。 期间,大概是闲着无事,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故意逗卢毓,考验其学问,没想到卢毓年纪虽小,但所学却远超同龄人,让刘备三人暗暗惊诧。 待等到日落时分,卢植乘车从宫内返回,从门人口中得知门生刘备前来拜会,他心中亦是高兴,入府与刘备三人相见。 “玄德。” “老师。” 师生阔别数年相见,自然要寒暄一番。 寒暄之际,卢植问刘备道:“玄德今日抵达雒阳,可曾先去河南尹处报道?” 刘备连忙说道:“这等大事学生自然不敢怠慢。” “这就好。”卢植点点头,又问道:“你觉得河南尹如何?” 刘备想了想说道:“乍看有些阴郁,不过接触下来,倒不难相与……” 说着,他便将发生在河南尹署的事告诉卢植,包括何苗任命他为河南尉,又任命关羽、张飞二人为别部司马。 卢植听罢也是十分高兴,点点头赞道:“何叔达(何苗)生性冷淡,不似其兄大将军那般豪迈、喜结交豪杰,但眼力还是有的。” 显然他也知道关羽、张飞二人的本事,听说二人被何苗授予别部司马的官职,也替二人高兴。 而听到卢植这番话,刘备忽然想到了心中的疑虑,问卢植道:“卢师,有一件事学生不明白,明明是卢师举荐了学生,但为何府尹却不知学生,在翻看了学生的官籍后,还问学生卢师是否是我老师……” “哦。” 卢植闻言恍然,笑着解释道:“这不奇怪,因为,此次其实并非是我举荐的玄德……” 说罢,他一脸歉意地看着刘备说道:“我知道玄德昔日遭那督邮诬陷,不得已只能弃官逃亡,我有心相帮,奈何当时宫内张让等人死死盯着我,欲拿我把柄,故而只能委屈玄德……” 刘备连忙道:“卢师这是说的哪里话?……那这次是?” 卢植笑着说道:“此次是幸得史侯出面。” “史侯?” 刘备这才想起何苗也提过,闻言好奇问道:“卢师,不知史侯是何许人?” 卢植哈哈大笑:“史侯,便是何皇后之子,我大汉日后的太子。” “啊……” 刘备大吃一惊,连带着关羽、张飞二人亦目瞪口呆。 想来他们三人万万也没有想到,竟是这等人物举荐他们来雒阳仕官。 ------------ 第二十五章:刘关张(二) 当晚,卢植在自家府上设宴,为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接风洗尘。 酒席筵间,几人又提到了那位史侯。 当时卢植感慨道:“想我卢植空活四十余载,还不如十……呃,不如史侯看得透彻。” 刘备不明所以,好奇问道:“卢师指的是什么?” 卢植摇头不语,毕竟是涉及到外戚、士人、宦官三方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他只是在刘备面前称赞:“幼君天生聪颖,我大汉兴盛有望。” 见卢植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刘备也不好再追问,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卢师与史侯莫非十分亲近?” 话音刚落,就听卢植的三子卢毓得意地说道:“我父亲如今是太子太师,是史侯的老师!” “啊?” 刘备又惊又喜。 惊的是自己这位老师竟然成为了太子的老师,喜的是自己竟与太子是同门师兄弟? 然而卢植却皱眉喝斥道:“小儿休要胡言乱语,去!” 卢毓怏怏地低头扒饭。 此时卢植才转头看向一脸不解的刘备,解释道:“我确实被陛下任为太子太师,也负责教导史侯,但史侯还并非太子,玄德在外头千万莫要像这小儿般失言,免得被有心人暗算。” 刘备一惊,端正面色问道:“卢师指的是张让等人?” “呃……” 卢植怔了怔,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摇摇头说道:“不,宫内诸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皆是暗中支持史侯为太子的,另外……” 他脸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半晌才说道:“罢了,说与玄德听也无妨,我这太子太师之职,其实是张让反复劝说陛下所得。” “啊?”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皆一脸愕然,看向卢植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诡异。 要知道据他们所知,卢植素来与宫内诸中常侍势不两立,张让不诬告卢植就好,怎么会帮卢植说话,替后者争取到太子太师之位呢? 太子太师,即太子的老师,一旦他日太子继承大位,太子太师便顺势升为太师,要知道一代天子才有一位太师,一旦太师过世这位子就废,绝没有补替的,可见这个位置是何等的尊贵与显赫。 张让等人疯了,推荐卢植为太子太师? 还是说,这位卢师其实暗中倒向了张让等人? 不可能! 刘备摇了摇头,将心中胡思乱想排除,他坚信以卢植的为人,绝不会倒向张让等人。 他低声问道:“卢师,莫非发生了什么?” “唔。”卢植感慨地点点头。 事实上刘备等人方才惊疑的神色他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并不责怪,因为类似的事,自他当上‘太子太师’之后便发生过许多次。 相反,他很欣慰于刘备这位门生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的为人。 他唏嘘地对刘备说道:“玄德可能不知,陛下早年夭折几位皇子,故而何皇后生下史侯后,便将其养在民间,由得道高人史子眇、史道人抚养,故称史侯。……今年史侯十岁,陛下将史侯接回宫内,众人原以为史侯因养在民间,行事轻挑,没有帝王威仪,却不曾想,这竟是史侯韬光养晦之举……” 说到这里时,他又想到了当初刘辩杖毙房殿令冯禺一事,尤其是随后的永乐宫风波。 永乐宫风波,正是导致十常侍内部分裂的起因,当时卢植也没意识到什么,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可如今再回头看那几件事,他怀疑可能就是那位史侯一手主导了十常侍的分裂与敌对。 一个十岁小儿,竟将偌大后宫作为棋盘,将十常侍作为棋子,玩弄于鼓掌之上,这等城府、这等心计,让卢植暗暗心惊,不禁万分佩服那位史道人,不知这位高人究竟是如何将他大汉的幼君培养地如此出色。 什么?担忧? 卢植可丝毫不担心未来的君主过于有心计,事实上他乐见其成,因为只有这样,未来的新君才不至于像桓帝、像如今的陛下那样被宦官影响。 他一开始反而有些担心于那位史侯过于有主见,甚至行事有些暴戾,不过在相处了一阵子他也释怀了:似那般从谏如流的史侯,日后绝不可能变成暴君。 张让等人可能也意识到了,现如今对那位史侯比对待当今圣上还要恭顺,不敢有半点欺瞒,他卢植的太子太师之职,其实也是张让迫于那位史侯的指示,多番劝说天子而得。 当然,这些事就没必要告知自己的门生了。 于是卢植略过了这些,简洁地说道:“……总而言之,自史侯回宫以来,宫内局势发生了变化,以往我等认为共同进退的十常侍,如今已分裂成两枝,一枝以张让、赵忠、郭胜几人为首,依附何氏;另一枝以孙璋、封谞、夏恽几人为首,依附董氏。近几个月,这两枝斗地不可开交,又牵扯上长秋宫与永乐宫,致使后宫一片混乱……而史侯虽年幼却聪颖,并不受张让等人蒙蔽,反而加以利用,指示张让劝陛下封我为太子太师一事亦是,只不过张让心有不甘,暗中叫人放出谣言,说我为谋求太子太师之职,与他做了交易,从此不再言及铲除内侍之事,真是可笑!” 当说到这件事时,卢植十分气愤。 没错,他确实放弃了要铲除宫中内侍,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与张让做了交易,而是被那位史侯说服了,明白了‘外戚、宦官、士人三者需要相互钳制’的道理,并且,他变相同意的对象也是那位史侯,跟张让等人有什么关系? 若日后被他得知张让等人的父兄子弟在地方为祸,他依旧会上奏弹劾,使朝廷重惩。 简单地说,他只是放弃了针对整个宦官阶层,但可没想过要姑息任何一名犯事的宦官。 但反过来说,这也确实使他与张让等人的尖锐矛盾得到了缓和,于是才有张让替他劝说天子一事。 而事情有好就有坏,他这边与张让等人缓和了矛盾,又得到了太子太师的殊荣,而另一边,朝中以侍御史郑泰为首士人,也难免对他心生怀疑,这让卢植有些郁闷,这段时间也没怎么与郑泰等人来往,每日待处理完崇德殿的政务后,便到东观,与杨彪、马日磾几人说话。 “明明我这个太子太师,只是史侯想要得到太子名分的借手罢了。”卢植无奈地感慨道,感慨于郑泰等多年的同僚与好友竟也对他心生了怀疑。 听到这话,刘备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陛下不肯册封史侯为太子?” “唉。” 卢植叹了口气道:“史侯是被何皇后连累了呀……” 说着,他便将当年何皇后毒杀王美人的事告诉了刘备,期间也提到了董太后:“……史侯天性聪颖,又是嫡长,理当顺位册封太子,奈何陛下痛惜王美人,爱屋及乌偏袒董侯,再加上董太后从中作梗,因此迟迟未曾做出抉择……” 刘备与关羽相视一眼,不敢就此事发表什么看法,但二人听得出来,眼前这位卢尚书显然也是偏向史侯刘辩的,只可惜目前谁也无法超过董太后对当今天子的影响。 酒至酣时,刘备对卢植说道:“卢师,既是史侯推荐学生,学生想当面答谢,不知……” “这个……” 卢植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刘备,又细忖片刻,这才说道:“待我明日见过史侯罢。” “多谢卢师。” 当晚,卢植留刘备三人在府上厢房歇息。 次日下午,当卢植在崇德殿处理政务时,刘辩一如既往地带着赵淳前来。 少顷,趁着灵帝到内殿歇息的空档,卢植对刘辩说道:“史侯,臣的门生刘备,已在昨日来到雒阳,他希望能当面感谢史侯,却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 刘备来了? 那关羽与张飞呢? 刘辩暗暗心喜,试探道:“他去我二舅处报道了么?” “是。”卢植不知刘辩心中所想,如实说道:“何府尹授予刘备河南尉之职,同行的关羽、张飞二人,皆授予别部司马之职。” 『哈!』 刘辩心中愈发欢喜,笑着对卢植说道:“既是卢师的门生,便是我的师弟,说什么荣幸不荣幸?况且刘玄德又是汉室宗亲,卢师且以我名义召他入宫吧。” “多谢史侯。” 卢植拱手谢过,旋即惭愧说道:“臣不敢妄做史侯之师,卢师之称,臣万万不敢答应。” 刘辩笑而不语。 不管灵帝是否册封他为太子,卢植他肯定是要竭力拉拢的。 他吩咐在旁的赵淳道:“你亲自去一趟尹署禀告我二舅,以我与卢师的名义,召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进宫。别忘了,顺道给我二舅带几件礼物。” “是!”赵淳躬身而去。 不多时,赵淳便来到尹署,与何苗说了这事。 外甥的要求,何苗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召来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说了此事。 刘备三人大喜,当即跟着赵淳进了宫,一直来到崇德殿外,在殿外等候。 旋即赵淳便入内禀告:“史侯,河南尉刘备三人,已在殿外相侯。” 招入殿内是不可能的,毕竟刘备三人暂时还没资格出入崇德殿,就连刘辩能呆在这里也是经过了灵帝的默许。 于是刘辩便与卢植出殿与刘备相见。 在见到刘备、关羽、张飞的那一刻,刘辩心中稍稍有些恍惚,毕竟这三位可是他耳熟能详的人物。 说起来,历史上他二舅何苗麾下没什么有名的部将,唯一有名的,便是董卓之弟董旻这个二五仔,而如今何苗麾下有了刘备、关羽、张飞这三人,纵使他日何氏兄弟对立,何苗也未必会落下风。 唔…… 也不对。 刘辩忽然想到了吕布。 吕布的上司兼义父,丁原、丁建阳,那可是大将军何进的死忠。 考虑到这次有他刘辩在,董卓注定无法入主雒阳,而吕布也不太可能再做出背叛之事,这就意味着吕布很大可能会在何进的阵营中。 一旦何进、何苗对立,搞不好就会上演另一种形式的三英战吕布了。 这倒是挺令人期待的。 当然了,倘若能将吕布也拐到何苗麾下,那就更好。 ------------ 第二十六章:笼络 “臣刘备,拜见史侯。” 在崇德殿外,刘备朝着刘辩躬身而拜,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年幼而敷衍。 继他之后,关羽、张飞二人亦躬身行礼。 “三位免礼。” 刘辩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右手逐一轻抬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的手臂,做相扶状,由于彼此身材相差太多,让在旁的卢植看得有些别扭,但不可否认刘辩这种平易近人的做法还是让他十分欣慰。 他哪知道,此刻刘辩心中都快乐出声了,毕竟在他眼前的可是后世耳熟能详刘皇叔、关二爷、张三爷,尤其关二爷,后世都给他立庙、供像了,不知有多少人拜。 心喜之余,刘辩对众人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且移步前面的园子。” 刘辩不知宫内的规矩,不敢擅自答应,忙转头看向卢植。 而卢植闻言也转头看了一眼张让。 身为尚书,在崇德殿处理政务处理到一半跟着跑去了前面的园子,这是卢植从未有过的事,甚至于,倘若以往发生这样的事,张让保准要在灵帝面前告卢植一状,设法撤了卢植的尚书之位。 不过眼下二人因为刘辩的关系暂时停战,因此张让也在卢植转头看他时默契地低下头,表明他并不会趁机诬告卢植。 说实话,张让、赵忠等人也不是疯狗,又岂会逮谁咬谁?以往只不过是出于自保罢了。 “走吧。” 刘辩一锤定音,率先朝着前面的园子而去,见此,卢植、赵淳、刘备几人也跟了上去。 包括张让,他先是吩咐随行的两名小宦官回崇德殿,免得灵帝万一中途醒来无人使唤,随后他也跟了上去,大概他也不是很放心赵淳,毕竟一来赵淳年纪轻,二来赵忠如今与他也并非一条心,再加上有卢植在,他自然也要防备一手。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不远处的园子,来到了一张石桌旁,只见刘辩先是请卢植入座,然后自己入座,再然后则邀请刘备入座。 一张石桌旁有四个石凳,这就坐了三人了,于是关羽、张飞便主动立于刘备身后,由于进宫时被缴了兵器,二人负手而立,更显得高大威猛、器宇轩昂。 见此,刘辩自然不吝称赞:“真乃虎贲之士!” 听到刘辩的称赞,纵使是关公、关二爷,脸上亦露出几分笑容,孤高地一颔首作为回应,而在旁的张飞更是咧着嘴笑开了花,毕竟这可是当朝的太子在称赞他们。 见自己两兄弟这幅表现,刘备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连声对刘辩说道:“小臣这两位兄弟,乡野之人,不懂礼数,请史侯多多见谅。” 刘辩笑着摆摆手道:“或许卢师不曾对你说过,我自幼养于民间,亦不习惯宫内的规矩,我等不如就省去一些繁文缛节,可好?” “这……” 刘备不敢答应,倒是在旁的卢植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见刘备过于拘谨,刘辩主动与他搭话:“师兄……唔,虽你我岁数相差颇大,不过同为卢师门生,我唤你一声师兄,应该不算失礼吧?” “臣万万不敢……” 刘备又惊又喜,转头看向卢植。 从旁,卢植见刘辩又称他‘卢师’,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想来是承认了。 见此,刘辩便问起刘备的出身:“……听说师兄亦是汉室宗亲?” “是。” 刘备忍着欣喜,说出那段刘辩耳熟能详的出身:“臣是中山靖王之后……” “哦。” 刘辩故作恍然大悟,事实上他当然知道刘备的出身,甚至在演义中,献帝刘协还认刘备做皇叔。 不管这事是否是刘协为了笼络刘备,但刘辩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个叔叔,也没必要——当时刘协是什么处境?而他现如今是什么处境?没必要的。 总之,看在这三位都是他童年憧憬的份上,唤刘备一声师兄,双方平辈论交就足够了。 随后,刘辩又对刘备提到了他二舅何苗:“……师兄已见过我二舅了吧?” “是。” 在卢植的点头示意下,刘备诚惶诚恐地接受了‘师兄’的称呼,旋即恭敬说道:“我三人昨日便已见过何府尹,承蒙史侯举荐,何府尹拜我为河南尉,授我两位兄弟别部司马之职。” 别部司马,即特殊的司马之职,它不像正常的‘司马’那样固定掌握数百、上千人,兵多兵少并不固定,上司若器重你,让你以司马之职掌握五千兵力也有可能;反之,可能只是一个虚职。 不过考虑到何苗已见识到关羽、张飞的本事,再加上刘备又是刘辩推荐,显然是前一种情况。 “那就好。” 刘辩一边暗赞二舅何苗的眼力,一边低声说道:“听母后说,我二舅他出身不太好,与大将军虽是兄弟,但却连庶出都算不上,年幼时多遭乡邻歧视,是故逐渐变得淡漠、不喜接触陌生人,今我二舅初见便授云长、益德两位虎贲之兄别部司马一职,可见我二舅其实是十分欣赏二位,希望师兄与两位贤兄莫要因为我二舅生性冷淡便有所误会。” 居然还有这种事? 刘备面色一正,连忙向刘辩做出保证。 事实上,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并不认为何苗对他们有何亏待,毕竟何苗可是直接把关羽、张飞从白身提拔为别部司马,几年前孙坚讨平黄巾贼,托了人情,也不过就求得一个别部司马而已,刘辩之所以着重强调,就是为了让刘备几人承何苗的情。 同理,他称卢植为师,又唤刘备为师兄,也是为了用人情关系将这几人捆绑他这边,免得日后三人跳槽跑到大将军何进的阵营去了,那刘辩可真叫举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此后三人又聊了一阵,卢植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万一陛下醒来见我等不在殿内,这可是大大的不敬。” 刘备很识趣,连忙起身告辞。 刘辩亦笑着起身:“宫中规矩森严,就不多留师兄几人了。” 说着,他吩咐赵淳道:“此次我师兄几人来雒阳任职,我亦不好毫无表示,你代我取一些宫内的酒水,赠予师兄几人,权当祝贺。……卢师,这不算贿赂吧?” 卢植苦笑不跌,点点头示意刘备收下。 于是刘备欣喜道谢,关羽、张飞二人也很高兴,一来是为能喝到宫内的美酒,二来嘛,谁能想到曾今报国无门的他们,今日竟然攀上了当朝太子这支高枝呢? 虽说刘辩目前其实还不是太子,但刘备几人心中却是这样认为,包括在旁的卢植与张让。 片刻后,在赵淳的相送下,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离开了皇宫。 赵淳送他们到宫门处,恭敬说道:“不知刘都尉几位目前在城内何处落脚,卑下好派人将酒水送去。” 刘备有些尴尬地回礼道:“我三人初到雒阳,还未找到住处,仅在驿馆落脚。” “啊。” 赵淳有些惊讶,转念说道:“堂堂河南尉,岂能没有自己的家宅?这样,卑下回去与我兄商量,看看有何闲置的宅邸,赠予都尉一桩。” 刘备连连推辞,而赵淳却笑着说道:“都是史侯身边人,何须分彼此呢?” 此时刘备也已得知赵淳是刘辩身边的近侍,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辞,唯有拱手道谢。 待赵淳笑吟吟地告辞离去后,刘备怅然道:“昔日讨平黄巾时,我等因无钱贿赂宫内中官而久久不得官职,今日中官竟反赠我等宅邸……” 关羽低声说道:“阉竖之人,不宜结交。” “我知道。”刘备点点头道:“若我结交中官,如何对得起张郎中?” 他口中的张郎中,便是当年为他们表功的郎中张钧,昨日当卢植为刘备几人设宴接风时,刘备亦在酒席筵间提到张钧,还说要去拜会,感谢张钧昔日的恩情。 当时卢植听到这话,默然不语,后来才告诉刘备,郎中张钧当时弹劾宫内宦官未果,反遭宦官陷害,诬告勾结太平道,死于狱中。 这让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都十分伤感。 从旁,张飞不解地说道:“我见那小孩聪颖,举手投足颇有大人状,为何也宠信阉人呢?” “嘘!” 刘备吓了一跳,赶忙瞪了张飞一眼:“那是太子,不可胡言乱语。” 说罢,他又想到了昨日卢植对他说的话,摇摇头道:“宫内之事自有卢师在,不必我等操心,我等还是好好做好本职。” “兄长所言极是!”关羽点点头。 而与此同时,刘辩与卢植、张让几人也已回到了崇德殿。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用眼神示意张让。 张让明白,这是有地方的奏折到了。 瞥了一眼仍在处理政务的卢植,张让不动声色地走出殿外。 果然,殿外立有宦官,为首一名小黄门将一份奏章递给张让。 张让翻开便瞧,双目扫见奏章内第一列写着:凉州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万,进击陇西;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反,与韩遂连和…… “啪。” 张让合上奏章,心惊肉跳。 ------------ 第二十七章:凉州叛乱 片刻后,张让回到殿内,并没有刻意掩饰心事重重的神色。 见此,卢植果然起疑,凝声问道:“张常侍为何出殿?” 张让默然不语。 卢植顿时火起,拍案斥道:“张常侍,你可是藏匿了奏章?!” 说起卢植与张让之前的矛盾,其实并不仅仅是士人与宦官的矛盾,还有二人所在职位的冲突。 卢植是尚书,又名录尚书事,职责为协助灵帝处理政务,但他所批阅的奏章,却先一步经过张让之手,其中一些对宫内宦官不利的,张让当时就藏匿了,别说卢植不知,就算知道,也拿张让没有办法,谁让灵帝最为信赖张让呢? 而如今,卢植与张让的关系因为刘辩而得到了缓解,但卢植没有想到,张让居然还想藏匿地方的奏章。 不得不说,这次卢植是误会张让了,倘若后者真心想要藏匿,又岂会摆出一副明显有心事的神色回到殿内呢?又岂会在卢植质问他时默然不语呢? 这不是变相承认了么? 事实上,张让是不知该如何提及,因为这份奏章上所提及的事,太要命了,连他都惊得六神无主。 “史侯。” 见刘辩亦抬头看向自己,张让思忖一下终于做出决定,从怀中取出那份奏章,递给刘辩:“请史侯先过目。” 坐在对面的卢植见此一怔,旋即面色稍霁。 “出事了?” 刘辩接过奏章时随口一问。 张让点点头,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说实话,刘辩与张让接触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老东西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 因此他也不敢怠慢,当即翻开奏章仔细观阅,看着看着,他就皱起了眉头。 卢植也意识到不对劲,起身移步至刘辩身旁,问道:“史侯,这是何人的奏章?” 刘辩边看边回答道:“据署名,是汉阳太守傅燮。” “啊……” 一听名字,卢植就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道:“莫不是凉州叛军……” “唔。” 刘辩点点头道:“傅太守上奏朝廷,言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余万,进兵陇西……” 心中不详的预感得到证实,卢植面色顿变,急问道:“凉州刺史耿鄙呢?他在做什么?傅太守可曾提及?” 刘辩平静回道:“傅太守在奏章中言及,凉州刺史耿鄙重用治中从事程球,程球为人贪婪刻薄,凉州军士深恨之,傅太守几次劝耿鄙惩戒程球都被拒绝;韩遂发兵时,耿鄙自以为是,率六郡之兵前去韩遂,傅太守苦劝不从。果然,半途耿鄙麾下军士哗变,韩遂趁机进兵,先杀程球,再杀耿鄙,耿鄙麾下从事、司马,如王国、马腾等人,纷纷倒戈叛军。” 卢植又惊又气,浑身发抖:“陇西太守李相如……” 没等他说完,刘辩便又说道:“据傅太守所言,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二人皆反,如今与韩遂、马腾二人合众,共同推举王国为主,号称合众将军。而如今,叛军正攻掠三辅而去。” 卢植闻言不禁失神,因为傅燮这道奏章意味着汉室几乎失去了整个凉州。 惊怒之间,他怒斥张让道:“如此天大之事,你亦敢藏匿?!” 张让面有不忿,但没有还嘴,显然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倒是刘辩心平气和地说道:“卢师息怒,张常侍以往藏匿奏章,无非就是怕有人举报而已,像这么大的事,张常侍又岂会真的藏匿?他若真要藏匿,方才只需推脱不知,卢师与我又如何能得知?” 听到这话,卢植心中怒气稍息,毕竟在听刘辩这么一说后,他也反应过来,这次张让确实没有藏匿,否则入殿时不会故意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在旁的张让,自然也不忘感谢刘辩:“多谢史侯,若不是史侯,老臣等人恐怕又要遭到诬陷。” 说实话,若不是刘辩在,他真不敢立刻将这份奏章交出来,谁知道朝中士人会不会再一次趁机告他们呢? “呵。” 听到诬陷二字,刘辩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随即正色说道:“张常侍拥护我父皇有功,些许小过我可以当做不知,但在大是大非上,我还是希望张常侍能恪守忠心,不单是对父皇的忠心,也是对汉室的忠心。藏匿奏章之事,日后莫要再做,你看卢师,虽一时气怒,但也明白凉州之祸并非诸位常侍所致。” “史侯教导,老臣铭记于心。” 张让舔着脸应道,不过心下还是打定主意,若眼前这位史侯不在,一些敏感的奏章他还是不敢直接让卢植过目。 “史侯,那现在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只见刘辩起身将手中的奏章递给卢植,旋即又坐下,平静说道:“去看看父皇可曾醒了,若已醒来,便将此事温言禀告父皇;反之,则等父皇醒来再说,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是。” 张让眼见刘辩神色镇定,暗暗惊诧,在躬身行礼后便朝后殿去了。 卢植也很意外于刘辩的镇定,不过他以为刘辩只是年纪小,不知凉州的重要性。 当然,他认为也没有故意提及的必要,他很欣赏刘辩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相比之下,他对自己方才的事态感到惭愧——年近五旬的人了,竟还不如十……呃,史侯来得镇定。 他哪里知道,刘辩根本不是镇定,而是他早就知道有件事,只是以往没怎么想起,直到看到汉阳太守傅燮的奏章,刘辩这才醒悟:对,是有这么回事。 别看他好似不在意,事实上在意也没用,因为凉州叛乱是中平元年,也就是公元184年的事,与黄巾之乱是同一个时期,当时刘辩还未到来,又怎么预防? 而如今,时隔三年,凉州的叛军已养成气候,已不是朝廷一时半会能剿灭的了。 说起凉州的叛乱,其实应该分作两段看待。 第一段叛乱,爆发于中平元年,当时反叛的是羌人首领北宫伯玉。 他造反作乱,将凉州督军从事边允与凉州从事韩约劫为人质,胁迫二人入伙。 边允、韩约,这两个名字是否有些陌生?其实就是边章与韩遂的本名。 别看北宫伯玉乃是羌人首领,但不过只是一介莽夫,但边章、韩遂二人可了不得。 甲子年黄巾之乱声势浩大吧,号称百万,结果十个月平定,而皇甫嵩更是连平两路黄巾,一时风光无两。 可当朝廷派皇甫嵩去征讨凉州叛军时,皇甫嵩却连遭失利。 要知道,当时董卓、孙坚都在皇甫嵩的麾下,且此时与董卓入主朝廷仅相隔数年,其麾下的文臣武将,似李儒、徐荣、胡轸、牛辅、李傕、华雄等人基本上也都已集结,更何况还有孙坚这等猛将,可即便如此,皇甫嵩军依然连遭失利,拿凉州叛军毫无办法。 中平二年七月,公元185年,皇甫嵩率军征讨凉州叛军不利,朝廷罢免,换上司空张温,携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再次前往平叛,此时孙坚被张温拜为参军事,也就是参谋。 可最终,张温还是败军而回。 由此可见,可见论用兵,边让、韩遂这两位从事出身的叛将,毫不逊色皇甫嵩、张温、董卓、孙坚这等汉室将领。 这场围剿,足足进行了两年,直到张温也久攻不克后,朝廷就开始考虑是否要继续围剿,毕竟打仗打的不止是兵力,还有钱粮,从黄巾之乱算起,朝廷已连续打了两年半的战争,期间的花费不知几繁。 这不,后来买官、如今还未买官的司徒崔烈在朝中劝灵帝停止征讨,索性将凉州让给叛军割据,此事遭到了当时在朝中担任议郎的傅燮的痛骂,甚至于,傅燮还说出了要斩首崔烈、天下才会太平的话。 而当时,灵帝其实也心疼出征剿贼花钱无数,毕竟这些钱都是他留着要修苑林、修宫殿的,怎么能用于平叛呢? 但最终傅燮以真诚打动了灵帝,促使灵帝拒绝令凉州割据,命耿鄙出任凉州刺史,傅燮为汉阳太守,派二人前往凉州,组织兵马,以待再次讨伐叛军。 而在这段时间里,韩遂也没闲着,他杀了边章、杀了羌人首领北宫伯玉,杀了义从胡将李文侯,将原本分散的叛军整合到一处,亲自执掌。 谁能想到当初被北宫伯玉胁迫入伙,不得不反叛的韩遂,三年后居然成为了十万凉州叛军的首领呢? 有意思的是,当初中平元年时,韩遂还曾到雒阳,得到何进的欣赏,甚至还劝说何进要铲除宫内的宦官。 可见,人的野心是会滋长的,就如历史上的董卓、曹操。 而如今,韩遂杀耿鄙,诱反王国、马腾,就代表着凉州叛乱已来到了第二段,当初作乱的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已死,取而代之的是王国、马腾等人,且自此成为汉室乃至中原的心腹大患,直到后来曹操亲征都吃了大亏。 鉴于这些,刘辩着实很欣赏韩遂的能力,但欣赏归欣赏,既然韩遂反抗汉室,那就是乱臣贼子,定当除去,绝不会姑息! 包括同样反汉的马腾,以及其几个儿子中最让刘辩耳熟能详的马超、马岱。 他既决心要匡扶汉室,就绝不能容忍乱臣贼子,尤其是割据地方的军阀! 约半个时辰后,张让将汉阳太守傅燮的奏章禀告灵帝,灵帝大惊失色,次日久违地在崇德殿召见群臣,共同商讨凉州叛军之事。 ------------ 第二十八章:御前殿议 次日,刘辩独自一人在房殿的东偏殿练字。 以往他练字的时候,蔡琰都会在旁抚琴,她的琴艺连鸿学博士师宜官也称赞有加。 今日见师宜官迟迟不来,她好奇问道:“今日师博士为何延误?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事?” 刘辩正随手在纸上练字,闻言随口说道:“今日我派赵淳向师博士告假了。” “为何?” 蔡琰不禁有些错愕。 毕竟据她所知所见,刘辩以往在学业方面还是颇为投入的,从一开始读书练字一个时辰,到后来上午读书练字、下午到崇德殿向卢植学习批阅奏章,从未有一日间断,今日突然告假,蔡琰难免有点着急。 毕竟比她年幼五岁的这位小夫君,可是他大汉国日后的君主,虽然并非是她的初衷,但既然她已来到他身边,那就像父亲蔡邕所叮嘱的,有责任规劝这位未来的君主,这即是为了汉朝,亦是为了天下。 见蔡琰一脸担忧,甚至带着几许责怪,刘辩失笑道:“文姬莫要误会,我并非是要偷懒,只不过,我今日有要事要做。” “要事?”蔡琰有些怀疑地看向刘辩,起身移步至刘辩身旁,却瞥见刘辩在纸上龙飞凤舞能写着诸如‘凉州’、‘傅燮’、‘韩遂’、‘袁绍’、‘袁术’等字样,字迹不算好看——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位史侯为何要写这些? 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之际,忽然赵淳匆匆而来,在向刘辩行礼时瞥看蔡琰,欲言又止。 “无妨,说吧。”刘辩抬手道。 “是!”赵淳点点头,旋即正色说道:“如史侯所料,陛下于崇德殿召集群臣,召集了二十几余人,卢尚书以及大国舅、二国舅都在其中,还有董重!” “骠骑将军董重……” 随手将笔放回原位,刘辩皱着眉头绕过蔡琰,来到殿中。 他口中所说的董重,正是历史上董太后之侄,国舅董宠之子,最后被何进派兵包围府邸逼死的那位。 在刘辩的记忆中,这位董骠骑要等灵帝过世,以及历史上的刘辩登基之后,才会登上庙堂。 当时董太后因儿子灵帝驾崩而感到惶恐,请教张让,于是历史上在董、何两枝之间左右横跳的张让便建议董太后拜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分何进的兵权。 至于效果,其实没什么效果,当时以国舅外戚身份独揽朝中大权的何进,毫无顾虑地派兵围住董重的府邸,逼得后者畏惧自杀。 然而由于近一个多月刘辩每日出入崇德殿,又暗命张让推荐卢植为太子太师,又拜卢植为师,在宫内的威望迅速提升,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他最终会成为太子。 于是乎,永乐宫那位老太太急了。 可惜这次没有张让给她出主意了,而是由永乐宫令孙璋扮演了历史上张让的角色,称他刘辩成为太子的呼声高涨,不止是因为何皇后,更是因为有何进、何苗兄弟,因此孙璋建议董太后拜侄子董重为骠骑将军,一方面分何进、何苗的兵权,一方面成为董侯刘协的外应。 董太后听罢大为高兴,当即派孙璋将灵帝请到永乐宫。 灵帝虽然是个昏君,但对母亲却十分尊敬,更别说大汉尊崇孝道,自然不会拒绝母亲的要求。 于是董重被拜为骠骑将军,比历史上足足早了两年多,且提出此建议的人也由张让变成了孙璋。 听说事后孙璋还得意地嘲讽张让,说:“你等巴结史侯又如何?谁能保证史侯定能成为太子?” 张让心中暗恨,事后与赵忠商议,因此赵淳才着重提到董重。 顺便一提,这位董骠骑相当的年轻气盛,仗着背后有董太后撑腰,一上任就处处与何进作对,甚至于,还在何进联合朝中士人向灵帝奏请,请册立刘辩为太子时,这董重竟也敢势单力孤地跳出来搅局,恳请灵帝册立董侯刘协为太子。 要知道,如今朝中士人但凡是有名气的,比如皇甫嵩、朱儁、张温、郑泰、袁隗,甚至是袁绍、袁术,都围绕在大将军何进身旁,甚至于,倘若不是刘辩介入的关系,连卢植也是何进那边的。 董重孤家寡人一个,仅凭着董太后一人撑腰,竟敢与满朝臣子作对,这岂不是年轻气盛? 这种人,也就张让、赵忠等人会在意,刘辩根本不以为然,他真正觉得的忌惮,乃是袁绍、袁术兄弟。 袁绍不必多说,导致雒阳宫变的罪魁祸首之一,此人目前担任司隶校尉,有权监察整个司隶河南,而何苗正是河南尹,正好受袁绍的监督。 其弟袁术,目前官拜虎贲中郎将,执掌灵帝出行时的虎贲军,虽然说汉宫内不止有虎贲军一支禁军,但为了稳妥起见,刘辩还是希望找个机会将袁术调离,最好换上赵忠的兄长、城门校尉赵延。 昨日在得知凉州叛乱后,刘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看看能否将何进、袁绍、袁术等人调去征讨凉州叛军,要是这件事能成,那么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再做许多安排。 “走,去崇德殿。” 刘辩向一脸茫然的蔡琰交代了几句,当即带着赵淳前往崇德殿。 当二人来到崇德殿外时,殿外一队值守的禁卫拦住了二人,为首一名军司马恭敬说道:“陛下正在殿内于诸位大人商议紧急大事,请史侯留步。” 赵淳不悦斥道:“陛下允许史侯自由出入崇德殿,你小小司马,亦敢阻拦?” 听到这话,那名禁军司马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毕竟刘辩这一个多月来每日出入崇德殿,他也并非不知。 就在他犹豫之际,刘辩抬手拦住再要喝斥的赵淳,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司马怎么称呼?” 司马有些不安地回道:“卑职丁卫。” 丁卫? 刘辩琢磨了一阵,觉得这名字有点陌生,多半是历史上并不出名的人物。 旋即他和颜悦色地对丁卫说道:“丁司马对吧?我父皇在殿内与诸大臣商议的要紧事,其实我也知道,凉州叛乱嘛,昨日我在殿内,可是亲眼见到了汉阳太守傅燮的奏章。我今日前来,是听说曾经朝中有人劝父皇放弃凉州,是故前来窥探,我见丁司马忠于职守,必然是忠诚之士,想来也不愿见到我大汉被迫将凉州让于一群乱臣贼子割据,对吧?” 听到这话,丁卫脸上露出动摇之色。 见此,刘辩趁热打铁道:“这样,你放我过去,有什么罪过,我替你承担。” 丁卫闻言又犹豫了一番,最终决定放刘辩靠近崇德殿。 甚至于,他还低声对刘辩说道:“若史侯想要阻止此事,应当尽快,方才殿内的争议之声,连我等都听地清楚。” 刘辩点点头,带着刘辩快步走向崇德殿,因为有丁卫的挥手示意,值守于崇德殿廊下的禁军也没有阻止刘辩,任由刘辩在殿门口张望。 而此时殿内就像丁卫所说的,正吵成一团。 刘辩扒门听了片刻,才知道殿内正在争议是否要册封王国、韩遂、马腾等诸凉州叛军首领一事。 或有人会问,王国、韩遂、马腾等人都造反了,还要册封? 因为代价太大! 凉州叛军可不是甲子年号称百万结果却在十个月内被剿灭的黄巾,后者是农民起义,而前者,叛军的哪些首领,似王国、韩遂、马腾,那可都是凉州的士人,经受过良好的教育,也读过兵法,可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更别说前两年,皇甫嵩、张温连续失利,这让灵帝与朝廷愈发失望。 还有就是花费的钱粮,皇甫嵩与张温两次起兵征讨,花钱无数,可把董太后与灵帝给心疼坏了,这对母子以往穷怕了,因此在灵帝登基后,不惜以卖官鬻爵来得钱,今皇甫嵩与张温连续讨贼失利,董太后与灵帝又岂会不心疼? 就算能赢,恐怕也是一桩心病,更何况是战败了呢? 于是乎,董太后生怕再有第三次,暗中命董重今日在朝议中提出放弃凉州。 当然了,明着说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董重便上奏册封王国、韩遂、马腾等人官职,变相招安,默许这些人割据凉州。 这如何能朝中那些正直的大臣们接受? 因此卢植、杨彪、郑泰大加驳斥,连何进也趁机告董重卖国,双方吵地不可开交。 片刻后,趁着殿内稍微安静些的空档,他示意赵淳在殿外大喊:“史侯求见陛下!” 殿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灵帝,亦惊疑地看向殿外。 此时刘辩又在殿外喊道:“父皇,儿臣有奏!” 灵帝若有所思,在张让请示他时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张让尖着嗓子喊道:“陛下允史侯进殿!” 见此,刘辩迈过门槛,无数殿内足足二十余名朝中大臣惊讶、惊疑的目光,大步走到殿***手向灵帝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灵帝看了看左右两列群臣,又看了眼刘辩,微皱着眉头问道:“皇儿有何事要奏?” 刘辩拱手道:“儿臣奏的是凉州叛乱一事。……父皇莫怪,儿臣昨日在殿内学习批阅奏章时,恰巧看到了汉阳太守傅燮的奏章,方才得知有人劝父皇招安王国、韩遂、马腾等叛逆,授于官职,儿臣特来劝阻,请父皇念及我汉室社稷来之不易,千万不可行招安之事!”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个声音:“史侯年纪尚小,不知国家大事,还请自矜,莫要搅乱殿议。” 刘辩转头一瞧,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好在他身后跟着赵淳,后者低声说道:“此人便是董重。” “哦。” 刘辩恍然大悟,这才理解为何对方的语气那么冲。 呵,冢中枯骨而已! ------------ 第二十九章:御前殿议(二) 暗怀不屑,刘辩微微转身瞥了一眼董重,虽看得不甚仔细,但也大致看全了对方的长相。 跟他想的一样,这董重目测不过三十来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壮年,考虑到对方比历史上早两年被董太后召入朝中,刘辩猜测这董重应该也相较历史更有底气,毕竟灵帝还活着呢。 就在他思忖之际,殿内有响亮的声音喝道:“董重,你岂敢对史侯不敬?!” 刘辩转头看了一眼,旋即便看到一位身材魁梧、大腹便便的华衣壮汉。 哦,原来是大舅、大将军何进开口喝斥,甚至于,挽起袖子作势便要去打董重,不过被其身边一位大臣劝住。 说起这位大舅,其实迄今为止,刘辩还未从母亲何皇后与二舅何苗口中听到说何进的任何不是,在之前唯一见到何进的那一次,他与何皇后、何苗亦相谈甚欢,可见这位大将军以往对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是相当不错的,遗憾的是这家伙太想当士人的领袖了,简直被冲昏了头脑。 而继何进之后,刘辩的二舅何苗亦一脸阴郁地说道:“董骠骑莫非是仗着有太后撑腰,故而如此放肆?” “此乃大不敬!”太子太师卢植亦开口指责。 与他关系亲近且对刘辩印象不错的杨彪、马日磾亦出声指责。 其余朝中群臣,大多面无表情看着董重,并不干预。 “我不过就事言事罢了。” 董重在见何进作势要冲向他时退步两步,见何进被群臣劝住便又上前,摊摊手对众大臣说道:“我等正在商议天大的大事,史侯闯入殿中,妄言国事,却不知国家困难。……难道我董重不知凉州的重要么?我亦恨不得生啖王国、韩遂、马腾几人的血肉!然朝廷两次讨伐失利,白白耗费无数钱粮不说,更有无数军士牺牲阵亡,倘若再行征讨,不知又要花钱多少,牺牲多少将士!是故我建议招安王国、韩遂等人,授予官职,使其与朝廷秋毫无犯,如此一来,朝廷亦能避免一场兵祸!” 说着,他目视刘辩,冷笑道:“史侯,你可明白了?” “无知稚儿之谈。”刘辩冷淡地嘲讽一句,甚至都懒得回应董重。 董重闻言正要喝斥,却见他转身环视殿内的众大臣,正色说道:“凉州十一郡,半数已反,今韩遂杀北宫伯玉、李文侯,整合羌、氐,号称十万,又与王国、马腾互助,诱反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贼势浩大,直奔汉阳而去。汉阳郡乃凉州之中枢,一旦陷落,贼军往南可攻武都,往东可掠三辅,这等战略要地,不可为贼军所得,此乃其一。……其二,董骠骑言招安一事,我懒得听他言辞煌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凉州乃我大汉国土,亦居住有我大汉子民,今王国、韩遂、马腾几人领叛军杀我大汉忠臣,屠我大汉子民、奸掠女子,就好比有贼子闯入我家中,杀我兄弟、子侄,夺占其妻女,就因我身染小疾,卧病在床,我就要默许贼子的恶行?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着,他瞥了一眼董重,慢条斯理地说道:“董骠骑的想法异于常人,他竟反而要对那些贼人说,杀我兄弟、子侄无妨,夺占其妻女也无妨,你日后就做我一个家臣,后院通通给你居住,却不知有朝一日那些贼子野心滋长,闯入主屋,杀董骠骑之子,夺占董骠骑之妻女时,董骠骑是否仍会说:无妨,来,主屋让于你,我妻女亦让于你,日后你便在这主屋居住……” 殿内哄堂大笑,何进更是笑得响亮。 “史侯说得好!”他大声赞道。 董重满脸涨红,大声反驳道:“史侯说的这些,谁人不知?!然朝廷两次征讨失利,连皇甫义真(皇甫嵩)与张伯慎(张温)也败了,还能再派何人?” 听到这话,同样在殿内的皇甫嵩与张温二人满脸尴尬,不悦地看向董重,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俩跟你很熟么,呼我二人表字? 不过他俩也没反驳,毕竟他俩战败确实是事实,难以辩解。 而其余大臣见董重提到此事,也都露出了犹豫之色。 见此,有一人狠声道:“我去征讨,若不能胜,便请陛下斩我首级!”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原来正是在讨平黄巾后因母亲过世而离职守孝,事后回朝中任职,如今担任太仆的朱儁。 “公伟。” 皇甫嵩、张温二人忙给朱儁使眼色,毕竟他俩都与凉州叛军打过交道,深知叛军的难缠,怕朱儁因一时立下军令状而白白丢了性命。 “斩你首级?” 董重恨朱儁这个时候跳出来与他作对,又恨朱儁之前也痛斥他,冷笑道:“你可知朝廷大军出征一次,需花费多少钱粮?!倘若你无法取胜,纵使将你斩了,又如何能弥补朝廷的损失?” 朱儁大怒,作势也要扑上去与董重扭打,却被提前猜到的卢植拦下,他劝阻朱儁道:“公伟稍安勿躁,且听史侯先说完。” 他作为刘辩的老师,又是这段时间与刘辩接触时间最长的朝臣,此时已猜到刘辩为何要贸然闯入这场殿议,见董重、朱儁二人争吵的声音洪亮高昂,刘辩年纪小、音声也弱,遂出面劝阻二人的争吵,给刘辩创造安静的发挥机会。 他看向刘辩的目光饱含鼓励,仿佛在说:来吧,史侯,让诸位朝中大臣见识你的眼界与才能! 他的心声,刘辩自然无法听到,不过见卢植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他大致也能猜到几分。 于是他朝卢植拱了拱手作为感谢,旋即目视董重淡然道:“抱歉,董骠骑方才一番屁话,我全没听到。” 董重气地连瞪刘辩,然而刘辩却不再理睬他,环视群臣道:“朝廷两次派军征讨失利又如何?胜败乃兵家常事,昔日高祖与西楚霸王争夺天下,屡战屡败,但从未气馁,最终于亥下一役毕全功,如今才有我大汉天下!今朝廷只不过是败了两次,便寻思要招安贼子,以自欺欺人的方式招安诸贼出任凉州高官,养虎为患,如此不但丢了凉州,更会让各地其他贼子争相效仿,介时,朝廷将更难收拾。” “史侯所言极是!” 太中大夫杨彪出声赞同,其余诸臣亦是纷纷点头赞同。 点头之余,大多数人面露惊讶之色,既是惊讶于刘辩的见识,亦是惊讶于刘辩迄今为止沉稳的神态。 司隶校尉袁绍私下谓其叔、司空袁隗道:“先前宫内传史侯行事轻佻,今日亲眼所见,足可见皆是谣传。” 袁隗点点头,略有羡慕地看了一眼卢植,既是羡慕于卢植的太子太师之位,亦是羡慕后者已成为了那位史侯的老师。 见众大臣竟纷纷被刘辩说服,就连之前站在自己一边的司徒崔烈几人也不敢再开口,董重心中着急,转身拱手对灵帝急道:“陛下,史侯这是要令朝廷再次陷入兵祸啊!” 见此,刘辩不能再任由董重了,毕竟这件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灵帝手中,于是他立即正色对灵帝道:“父皇,儿臣也知道朝廷组织军队出征打仗,势必要耗费无数钱粮、牺牲众多军士,但儿臣认为,这事上还有比钱粮,比军士性命更重要的事,那便是守住我大汉的疆土,绝不容许内外贼子窃占!……儿臣以为,大汉虽有十三郡,但这些都是要留给后代儿孙的,没有一寸多余的土地能够割让于乱臣外寇!” “……”灵帝微微动容,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见此,董重急道:“陛下!” 话音刚落,就见朱儁飞身扑向董重,两个人在殿内扭打起来。 何进自重身份,一时犹豫没有上前,但皇甫嵩却与张温对视一眼,假装劝架,实则拉住了董重,害得董重别说劝说灵帝,脸上还挨了朱儁一拳。 当朝骠骑将军竟与九卿之一的太仆当众扭打,左中郎将与太尉上前拉偏架,这等罕见奇事若是放在平日里,刘辩也乐得去瞧个热闹,不管事关整个凉州乃至三辅之地,刘辩此刻可没心情凑热闹,趁机又对灵帝说道:“儿臣之前说过,昔日高祖屡战屡败,直到最终才扭转局势,创下我刘氏汉室基业,今朝廷征讨凉州只不过两次失利,又何足挂齿?集举国十四州之力,难道还无法讨平凉州?若一年无法讨平叛乱,那就两年;若两年仍无法平乱,那就五年、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父皇身为汉室天子,定要让这世上的恶贼知晓,我大汉律令,唯谋反作乱不可恕!纵使要征讨一百年,纵然要追到天涯海角,朝廷也势必要将造反的贼子抓获!……在平地抓到,便埋死于土中;在林中抓到,就吊死于树上;在河旁抓到,就溺死于河中,绝无可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视着刘辩,面露惊讶之色,包括已控制了董重的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 只见在寂静的崇德殿中,灵帝目视刘辩许久,又闭目思忖良久,最后才猛地睁开双目,斩钉截铁道:“凉州诸贼……再做征讨,不予招安!” 话音刚落,殿内响起一片欢呼歌颂。 “陛下英明!” 唯独一人例外,那就是被刘辩将脸颊打肿的董重。 哦,不对,是朱儁打的。 ------------ 第三十章:殿议后的余波 在做出再行征讨、不予招安的决定后,灵帝便心事重重地结束了朝议,并未立即商议征讨、或者抵挡凉州叛军进攻的具体战略。 原因刘辩大致可以猜到,灵帝可能是要先说服董太后,毕竟董重建议朝廷招安凉州叛军的背后,就是董太后心疼钱,不希望朝廷再做征讨。 不得不说,这位老太太跟后世清朝的慈禧太后有得一拼。 而刘辩虽说也想尽快做好针对凉州叛乱的安排,但见灵帝眼下毫无心思,也就识趣地没有劝阻,毕竟今日能说服同样爱财的灵帝决定继续讨伐凉州叛军,这已经是一场胜利,没必要再做强迫。 “退朝。” 在张让宣布退朝之后,这二十余位臣子逐一退出崇德殿,其中也包括刘辩。 不过在离殿之后,群臣却并未立刻离散,而是在殿外等着。 等谁?无疑是等今日大出风头、令诸大臣刮目相看的刘辩。 按照地位,率先与刘辩搭话的,正是大将军何进,只见他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今日史侯驳董重驳得漂亮!” 然后是何苗与卢植。 不过他二人并未开口称赞刘辩,只是用鼓励的目光朝着刘辩微微点头,作为嘉许。 最热情的,当属司空袁隗、太中大夫杨彪,以及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 也有相对比较冷淡的,或者有显得有点犹豫的,比如侍御史郑泰,与司隶校尉袁绍。 这也难怪,毕竟前一阵子刘辩在卢植面前,拿‘家有良田四百顷’的侍御史郑泰举例,说后者结交天下豪杰,意图不明,当时刘辩的本意是让卢植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莫要过于针对宫内宦官,然而张让等人却自认为得计,在郑泰再次弹劾他们几人时,反过来用此事作为攻击,这让郑泰等一些士人朝臣对刘辩产生了一些怀疑,以为这位史侯已被张让等人蒙蔽。 当然,哪怕是凭着何进的关系,郑泰等人也不至于会对刘辩不利,只不过今日撞见,心中多少是有些芥蒂。 同理,司隶校尉袁绍亦是如此,他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就在刘辩与何进等人寒暄客套之际,灵帝带着张让从殿内走出。 在看了一眼被何进等人围在当中的刘辩后,灵帝并未说什么,直奔永乐宫而去。 倒是张让担心刘辩与朝中士人走地太近,连忙嘱咐随行的小宦官给赵淳传话,叫赵淳尽快将刘辩带离。 然而赵淳却没有按照张让说的做,毕竟他久在刘辩身旁,已渐渐了解这位史侯的性格,尤其是‘忠诚’二字的看法。 不过他不出面,却有人出面,那就是刘辩的老师、太子太师卢植。 他一半认真地对众人道:“史侯虽天生聪颖,但终归年纪还小,诸位大人不宜过多赞誉。……好了,接下来史侯要与我一同阅览奏章,我就不留诸位大人了。” “好吧。” 何进苦于至今没有获得‘录尚书事’的权力与殊荣,听到卢植这话不免有些羡慕,不过也没气恼,拍拍刘辩稚嫩的肩膀又狠狠称赞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毕竟在他看来,刘辩也好、卢植也好,都应该是他这边的。 继他之后,何苗朝刘辩微微一笑,亦转身离去了。 再然后是心情各异的郑泰、袁隗、杨彪、袁绍、皇甫嵩等人。 在这其中当中,看得出来皇甫嵩、朱儁、张温等人最赞赏刘辩,尤其是朱儁,方才在殿内替刘辩出力最大的就是他,狠狠在骠骑将军董重脸上印下了一个拳印,但可惜刘辩年纪太小,按照规矩朝中大臣不应私下结交皇子,因此朱儁几人也能遗憾而去。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卢植问刘辩道:“殿下不会怪我阻拦诸位大人对殿下的称赞吧?” 刘辩无所谓地笑道:“我知道卢师是怕我滋生骄傲……不过,卢师大可不必担心。” 卢植深深看了几眼刘辩,见刘辩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得意之色,遂笑道:“确实!我倒是忘了,殿下不但天生聪颖,心性也远超同岁之人,是我多此一举了。” “卢师说得哪里话。”刘辩哈哈一笑。 鉴于灵帝与张让还未返回崇德殿,卢植与刘辩便来到了不远处的圆林,即前几日与刘备几人去过的地方。 别看卢植口口声声说刘辩年纪还小,不宜过多赞誉,结果待二人在园中的石桌旁坐下,他便称赞刘辩今日的及时出现,以及刘辩及时劝阻灵帝:“……我看得出来,当时陛下已被董重、崔烈等人说动,多亏殿下及时出现……” 说罢,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何殿下会出现地如此‘及时’呢?” 他刻意强调了及时二字。 听到这话,刘辩笑着说道:“卢师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取笑我呢?” 没错,自昨日看到汉阳太守傅燮的奏章后,他便叫赵淳暗中关注灵帝,看看能否有机会在诸朝中大臣面前露露脸,而这也是被灵帝逼出来的,谁让灵帝这段时间能默许他自由出入崇德殿,与卢植一同阅览各地官员的奏章,却始终不肯册封刘辩为太子呢。 而在这件事上,卢植也是支持自己这位门生的,可惜他对董太后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力所能及之处给予刘辩暗助。 玩笑几句之后,卢植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而严肃起来,看似是将刘辩当做了同龄人,谈起了征讨凉州叛乱一事:“……今日殿下虽劝动了陛下,但……出于一些我不好明说的缘由,这次朝廷再次征讨凉州,怕是阻碍重重。” “董太后?”刘辩直接把卢植不好明说的缘由挑明了。 卢植无奈叹了口气,正色道:“主要还是钱,有钱有能买粮,就能发放军饷,派军队征讨叛军;反之若是没钱……” 刘辩思忖道:“实在不行就退守三辅,将凉州的良民迁至关中,做好与凉州叛军打持久战的准备,总而言之,不求立刻平定叛乱,关键在于朝廷绝不姑息叛乱的决心!……我建议卢师上奏父皇,以朝廷的名义发下檄文,缉杀王国、韩遂、马腾等人在各地的亲眷,以表朝廷誓不与反贼同天日的决心!” “这……” 卢植犹豫一下,摇摇头道:“不好,一来牵连太大,二来,怕各地有奸人为利构陷忠良,假借举报王国、韩遂、马腾等人亲眷之名,制造冤案。” 刘辩一怔,旋即点头赞道:“还是卢师考虑地周全,那就通缉王国、韩遂、马腾几人的直系子女吧。” “善!” 卢植点点头,很欣慰于刘辩的从谏如流。 而此时,灵帝已来到了永乐宫,与董太后商议再次征讨凉州叛军之事。 然而董重早到一步,将发生于崇德殿的事告知董太后,使得董太后大怒,骂刘辩道:“无知小儿,为博朝臣赞誉,不惜毁败朝廷,他可知出兵征讨需要花费多少钱粮?这母子二人,一个德行……” 说起来,灵帝卖官鬻爵的事是董太后教唆的,虽然何皇后没参与,但倒也没少享受奢侈,也难怪董太后要骂儿媳。 随后,董太后又骂朱儁,要求灵帝将朱儁免职。 灵帝沉默半晌道:“先前皇甫嵩与张温皆败,唯剩朱儁或可讨平凉州……” 董太后一怔,旋即又惊又急道:“皇帝当真要出兵讨伐?” “是……” 灵帝神色复杂道:“我大汉虽富有十四州,但都是要传给后代的,没有一寸土地可以割让于乱臣贼子!” 董太后早就从董重口中知道了崇德殿发生的事,自然知道这句话出自刘辩之口,闻言怒道:“那小儿口中的后代子孙,还不是说他自己?那贱……何氏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灵帝默然不语。 从旁,董重连声相劝,而孙璋却灵机一动,趁机暗示董太后道:“太后息怒,今陛下尚未册立太子,日后我汉室的社稷,未必是传给史侯。” 董太后闻言一愣,顿时就孙璋的暗示,一改之前的怒意说道:“若皇帝册立协儿为太子,本宫便赞同此事。” “这……” 灵帝面露犹豫。 从旁张让大惊失色,急道:“陛下,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就遭董太后怒斥:“永乐宫内,岂有你说话的地方?!……孙璋,命人将他驱赶出去!” “是,太后!” 孙璋应声拱手,不怀好意地看向张让,唤入卫士将张让逐出。 张让又惊又急,连忙对随行的心腹小宦官道:“快,速速将此事告知史侯……不,先去告诉赵忠,叫赵忠请皇后出面!速去!” “是!” 张让的心腹匆匆赶到长秋宫,告知赵忠。 赵忠亦大惊失色,连忙禀告何皇后。 何皇后得知大为惊怒,怒骂:“老巫婆竟敢趁机胁迫陛下,坏我儿太子之位!” 这位屠户之女出身的何皇后生性也颇为彪悍,当即就带着赵忠、郭胜等一干人杀到永乐宫,与董太后当面争吵。 等到刘辩得知这件事时,宫内已闹得不可开交,据说张让、赵忠、郭胜等人受何皇后指示与孙璋、封谞、夏恽几人厮打,彼此都抓破了相,委实凶狠。 不过刘辩倒不是很担心,他甚至觉得董太后有点太想当然了。 他无语地对赵淳道:“此时胁迫父皇立我弟刘协为太子,这不是害他么?那位老太太在想什么?” 赵淳躬身笑道:“大概是殿下今日大展威风,永乐宫慌乱之下失了分寸。” 刘辩点点头,不做理会。 眼下他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想办法弄钱。 钱……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在历史上为了得到太尉之职,不惜花一亿钱贿赂宦官、捐赠西园的人。 昔中常侍、大长秋曹腾的养子,曹操之父,曹嵩。 这个人,有钱,并且还有一个了不得的儿子! ------------ 第三十一章:永乐宫密谋 灵帝虽说是个昏君,但自十四岁登基以来终归也当了十五年的天子,好歹还是锻炼出几分政治经验,自然知道纵使董太后将董侯刘协扶上了太子之位,朝中诸臣也不会买账。 更何况,今日刘辩在崇德殿那一番说辞也确实打动了他——世人大多都认为灵帝是昏君,但灵帝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他最多承认自己确实喜好酒色。 因此在刘辩陈述利害之后,灵帝亦断了招安王国、韩遂、马腾等人的想法,并对刘辩心生了几分看重。 此时董太后提出要立刘协为太子,灵帝其实也不太情愿——他恨何皇后仗着其两位兄长的权势毒杀了王美人,但刘辩毕竟是他所生,就算看到刘辩会令他联想到何皇后,但也不至于真的将王美人之事迁怒到刘辩身上。 更别说前些日子宫内流出传言,称王美人当时是仗着生下皇子,对何皇后不敬,这才被何皇后所记恨,这也稍稍淡化了灵帝对王美人的思念。 于是,在何皇后带领赵忠、郭胜几人杀到长秋宫与董太后争吵之际,灵帝虽严厉喝斥,斥退了何皇后一行人,但册立刘协为太子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令董太后十分恼怒。 平心而论,董太后当真是无知么? 当然不是,要知道在灵帝年幼之际,董太后也是有过垂帘听政的,绝非一无所知的老太太,她只是要借此事坐定董侯刘协成为太子的事实,然后再慢慢潜移默化地令众人接受。 而这正是刘辩所认为的想当然——这位老太太低估了朝中大臣们的反对程度,选了一个并不好的时机,别说激怒了朝中群臣,就连灵帝心中亦有些不痛快。 毕竟,在被刘辩用言语打动后,灵帝其实也想为汉室做点什么,比如平定凉州叛乱。 当日,因为有张让、赵忠、郭胜几人私下暗通消息,董太后欲借凉州叛乱一事册立董侯刘协为太子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廷,何进、卢植、杨彪、郑泰等人皆大为惊怒。 毕竟自昨日刘辩在崇德殿驳斥骠骑将军董重之后,朝中大部分臣子都对这位史侯报以好感,哪怕是郑泰与袁绍,虽然心中怀疑这位史侯已受宦官蒙蔽,但抛开这一点不谈,亦认为刘辩是一位聪颖的幼君。 于是乎,以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尚书卢植、司空袁隗、太中大夫杨彪等人为首,群臣联名上奏,劝阻此事,并趁机重提立刘辩为太子一事。 甚至于,何进原本还想谎称凉州叛军攻破汉阳,劫掠三辅、危及河南,令董太后心惧,不过最后被卢植、杨彪、郑泰等人以过犹不及的理由劝住了。 但即便如此,这次朝中士子的反对声浪也是声势浩大,再加上有张让、赵忠、郭胜等人释放各种谣言,推波助澜,朝野上下顿时生起无数谣言。 这些谣言大多都说董太后不顾国家,不恤群臣,于国家存亡之前,仍欲坏嫡长刘辩,扶董侯刘协为太子,若他日凉州叛军攻至雒阳,危及国家,皆董太后所致也。 得知这些谣言,董太后又惊又怒,当然,也有几分畏惧,既是畏惧凉州叛军真的来攻打河南,也是畏惧于朝中群臣的反抗,遂问计于永乐令孙璋。 孙璋也没料到朝中群臣的反应竟如此激烈,闻言无奈对董太后道:“今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依附何氏,勾结士人,声势浩大,唯有暂时屈从、支持讨贼以换取臣子之心,至于之后……” 他向董太后提出了两条计策。 其一,想办法让董重出任征讨凉州叛军的主帅,趁此机会让董重掌握更多的军权,只要董重能小胜叛军,就能提高气势,压倒何进。 当董太后转头看向董重时,董重当场就慌了,毕竟他虽然读过一些兵书,可哪里真的带兵打过仗? 要知道凉州叛军连皇甫嵩、张温都打败了,由他带兵去征讨,那不是送菜么?虽说介时他自己未必会有性命之危,可一旦真的战败,朝中以何进等人为首的士人,还有张让等辈,又岂会饶他? 必然会以败军之将的罪名将他革职。 董太后也想到了这一层,又见董重满脸慌乱,摇头说道:“我侄还是留在雒阳为好,既可牵制何氏兄弟,又可以为协儿外应。” 于是孙璋提出了第二条建议:“……那就命何进率军出征,趁机将其调离京畿,如此既能削弱长秋宫气焰,又能……只要何进战败,骠骑便可以此名目,弹劾何进。” 董重生怕让他带兵出征,连忙说道:“这条计策好!” 董太后看了一眼董重,内心稍稍有些失望,但不可否认,孙璋这招一石二鸟之计,确实不坏。 崇德殿殿议后的第三日,灵帝无心政事,于崇德殿内与张让、卢植商议如何劝说董太后。 三人正商议着,忽然永乐令孙璋匆匆前来,禀告董太后赞同朝廷出兵。 灵帝大喜,心中释然:母后还是顾全大局的。 就在他高兴之际,卢植正色说道:“陛下,太后赞同征讨凉州叛军,这固然是极好的喜讯,然这两年陛下为了给太后修园林,使了不少国库里的钱,仅凭国库剩下的钱,恐难以供养太多的军队……” 从旁,张让深恨孙璋这段时间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昨日于永乐宫厮打时又抓破了他面相,阴恻恻地暗助了卢植一把:“陛下,可以使‘西园钱’资助朝廷。” 听到这话,卢植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张让,而孙璋则睁大了眼睛,恨恨看着张让。 西园钱指什么?,正是指灵帝这些年来在董太后的教唆下,于西园卖官鬻爵得来的钱。 这些钱主要由永乐令孙璋、永乐太仆封谞、芳林苑令夏恽三人奉董太后之命管理,除了供宫中开销,供灵帝、董太后、何皇后几人享受奢侈,其他则用于修宫殿、园林——话是这么说,但每当要修宫殿、园林时,灵帝都会在董太后的教唆下从国库支出一笔,作为资助,以至于多年下来,堂堂汉室国库竟还不如西园有钱。 今卢植提出此事,其实也是瞄准了西园钱。 在他看来,与其让这些卖官鬻爵得来的‘黑钱’供灵帝、董太后、何皇后几人享受奢侈,铺张浪费,毫无意义地各种修宫殿、修园林,还不如花在真正有利于国家的地方。 没想到张让暗助了他一把——唔,其实也不是太意外,毕竟卢植这段时间亲眼所见,张让、赵忠、郭胜等人确实已与孙璋、封谞、夏恽几人决裂,曾经世人所谓的‘十常侍’,如今内部已是水火不如。 “这个……需与太后商议。” 待灵帝目光看来时,孙璋赶忙告退,回去将此事告知董太后。 董太后听说说大为不满:“本宫已赞同出兵,卢子干竟然还敢盯着皇家的钱?” 孙璋在旁劝道:“太后,当务之急是将何进调去剿贼。” 听到这话,董太后面色稍霁,犹豫问道:“那……要花多少钱?” 这事孙璋哪知道啊。 于是董太后又问:“前两年皇甫嵩、张温讨凉州叛军,花费几何?” 孙璋赶忙派人去打听,回来苦着脸告诉董太后:“算上兵器、粮草以及战死士卒的抚恤,朝廷用了三、四亿钱。” “什么?”老太太惊地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说道:“西园哪有这么多钱?” 孙璋舔了下嘴唇,很识趣地没有透露实情。 事实上,西园是有这些钱的,毕竟这两年灵帝可没少卖官职,但这个时候他若实话实说,那他就当不上永乐令。 良久,董太后犹豫道:“便资助三千万……不,两千万钱,叫卢植莫要再盯着皇家的钱。” “是。” 孙璋躬身而退,回到崇德殿将此事告知灵帝。 “太少!” 卢植连连摇头。 其实灵帝心中也有些不高兴,不过他也明白,在他并被窦太后挑中继承大位前,他们母子在河间过地清苦,穷怕了,想让他母亲拿出更多的钱来,投在一场不知胜败的战争中,委实不太可能。 而灵帝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也不想委屈、逼迫母亲,无奈说道:“钱的事,朕与诸卿另想办法。” 见灵帝这么说,卢植也只好不再多说。 随后,在卢植代灵帝处理政务时,灵帝将张让唤到后殿,问道:“阿父可知哪人还想买官?” 不出意外,这昏君能想到的来钱办法,也就只有卖官了。 于是张让暗中命人放出消息。 消息到朝中,以往坚决要抵制灵帝卖官鬻爵的士人们,这次罕见地没有阻止,因为他们也知道朝廷缺钱,同时也得知董太后仅答应从西园拨出两千万钱来资助朝廷出兵——这老妪以往指使身为天子的儿子从国库贪了数以亿计的钱,如今就拿出区区两千万钱? 区区两千万钱能干什么?! 消息传开,朝中有一人动了心,正是昔日中常侍、大长秋曹腾养子,大司农曹嵩。 他赶忙暗中联系张让,就像历史上所说的那样,捐赠一亿以买太尉之职。 消息传到刘辩耳中,刘辩也大为高兴,既是高兴朝廷得到了这一亿钱的军费,亦是高兴于曹嵩的儿子曹操。 如他记忆不差的话,这段时期的曹操像历史上那样在东郡担任太守,可当其父曹嵩花了一亿买了太尉之职后,这位当前志在征西将军的枭雄,便会调入雒阳为官。 刘辩要做的,便是设法将曹操拉拢到何苗麾下。 ------------ 第三十二章:筹措军费 当日,大司农曹嵩被灵帝召入宫中。 在确定曹嵩的确愿意捐赠一亿钱后,灵帝大为欣喜,狠狠褒奖了曹嵩一番,任命曹嵩为太尉。 从旁,张让也收受了曹嵩的贿赂,提议灵帝道:“曹巨高这等忠臣,陛下何不赐予墨宝?” “善!” 灵帝在高兴之下,亲笔写了一幅字,上书汉室忠臣,让曹嵩带回去作为传家之宝。 曹嵩欣喜而去,承诺在一个月内将一亿钱运到雒阳。 待这项任命传到朝中后,朝中大臣大为咋舌,甚至有人暗笑曹嵩钱多人傻。 要知道东汉的三公,虽地位显贵,但其实有名无实是个虚职,甚至还是背锅对象:若天下出现叛乱,太尉免职;若出现不详的天象,则司空、司徒轮流免职。 就这么个虚职,人家崔烈当年托关系到灵帝的傅母程夫人处,仅用五百万钱就买到了司徒之职,你曹嵩为了买一个同为三公的太尉,居然花了一个亿?这不是钱多人傻又是什么? 但曹嵩却很得意,私下谓家仆道:“我花五百钱得到三公之职,那叫买官,今我花一亿,这叫资助朝廷,为陛下分忧,谁会说我买官?……虽说我花了一亿,但却得到了陛下的褒奖。卢子干为何能获尚书之职,连张常侍都奈何不了他?无非就是简在帝心,今我花一亿钱从陛下那买到了忠诚的评价,日后陛下想及我便会想到今日之事,日后必然会善待我子孟德。” 不得不说,曹嵩确实是个精明之人,十分懂得在合适的时机投下重注,难怪能在短短那么些年敛到数以亿计的家财。 还别说,与之前花五百万买到司徒之职的崔烈不同,朝中还真没有人议论曹嵩买官。 就像曹嵩所说的,买官?那你也出一亿去买官啊! 更有甚者,自认为大概率会被派去征讨凉州叛军的朱儁、皇甫嵩、张温几人,得知此事也十分高兴,有意拉近了与曹嵩的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事后曹嵩还给他目前在东郡担任太守的儿子曹操写了封信,言及此事,还很是得意地写下一句话:我曹氏四门三公,自为父始也! 可见,曹嵩很羡慕四门三公的袁氏,亦万分希望他曹氏日后能达到袁氏四门三公的高度。 就是不知等曹操知道父亲花了一个亿买了个三公的虚职,是什么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有了曹嵩的这一亿钱作为军费,出征的费用还是不宽裕,甚至说还差很大一笔钱。 灵帝想来想去,想到了袁氏。 他对张让道:“昔日中常侍曹腾清廉正直,其养子曹巨高都能在二十年内赚到上亿,袁氏四门三公,应该也不会差吧?” 张让为难道:“可袁次阳(袁隗)他已经是司空了呀。” 灵帝想了想,说道:“你派人去问问,看看袁氏其他人是否想要买官。” 张让依言派心腹去见司空袁隗。 还别说,袁隗真想要买一个官职,他对张让派来的人道:“若张公能设法让我当上太子太师,我也愿意捐赠一亿!” 张让的心腹回去告诉张让,张让顿时就懵了。 在他眼中,幼主刘辩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倘若他擅作主张告知灵帝,不说灵帝是否会答应,刘辩绝对饶不了他。 于是,当日趁着灵帝到崇德殿后殿歇息时,张让先向刘辩禀告了此事:“陛下命老臣派人联系袁氏,看袁氏是否有人想要买官,没想到袁隗竟说愿意花一亿买太子太师之位。” 当时卢植也在旁,闻言一怔,旋即失笑道:“袁次阳,狡猾之人呐!” 说着,他拱手对刘辩道:“若果真如此,我愿意退位。” “卢师这是何必?” 刘辩抬手打断了卢植的话,正色说道:“我敬仰的乃是卢师的品德,又非卢师家中那区区几十万钱,朝中诸位大臣中,我唯独认可卢师与师博士作为我的老师。” 卢植听罢十分感动,但又觉得放弃此事诚为可惜,只不过不好开口罢了,毕竟卖官鬻爵终归是需要抵制的事,更别说袁隗此次盯上的还是太子太师之位。 刘辩也注意到了卢植脸上的惋惜之色,不过并未多说什么,毕竟袁氏正是他日后想要打击的主要对象,他岂能让袁隗出任他的老师? 别说一亿,十亿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正色对张让道:“张常侍,这件事我不希望传到父皇耳中,朝中诸臣,我唯独认可卢师!” 张让心中一凛,连忙做出保证。 他当即派心腹回覆袁隗,拒绝此事。 袁隗很是意外,问道:“是陛下回绝,还是说卢植劝阻了此事?” 张让的心腹起初不肯回答,想要离开,袁隗便拉住他,塞了不少贿赂,后者这才勉为其难地低声透露:“皆不是,是史侯回绝的张常侍,陛下并不知情。……司空千万不可传出去,否则小人恐性命难保。” 袁隗先是一愣,随即一惊。 待张让的心腹匆匆离去后,他长叹一声,怏怏道:“卢子干倒是好运。” 鉴于张让的心腹反复叮嘱告诫过,袁隗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外人,不过他心里仍未放弃,毕竟他已敏锐地捕捉到了宫内一些奇异的讯息。 比如说,就连昔日十常侍之首的张让都不敢违抗那位史侯的意志,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傍晚时,刘辩回到甲房殿,闲着无事便与蔡琰说起这些日子朝中发生的事,比如朝廷缺军费出征凉州叛军,再比如曹嵩捐赠一亿得到了太尉之职。 蔡琰可不像曹操那样有一个亿万富翁的爹,纵使想帮朝廷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了想建议道:“倡议官员捐赠如何?” 刘辩闻言嗤笑一声。 这一声嗤笑,让蔡琰感觉受到了侮辱,鼓着脸赌气道:“我这建议哪里不好?朝中多是正直之士,想必愿意为国出力。” 刘辩伸手捏了捏她逐渐有长肉的小脸,笑道:“朝中正直之士,像卢师、皇甫义真,大多都没有多少积蓄,家中仅最多几十万、上百万钱,你好意思让他们捐献么?真正有钱的,他敢上报么?不怕被父皇追问?” 从旁赵淳趁机附和道:“殿下所言及是。蔡姬不知,朝中那些有钱的士人,他们只会竭力隐瞒家财,是万万不敢让陛下得知的,否则他们还如何自称清廉呢?就比如侍御史郑泰,都说昔日中常侍王甫侵占地方百姓,无恶不作,但最终,王甫不过占地一百八十万顷,而侍御史郑泰家中,却有良田四百万顷,尚不够其门客吃用。” 蔡琰听得一脸震惊,再次被刷新了三观。 毕竟这些都是她以往接触不到的东西,此前她还以为朝中那些有名的士人,都像她父亲蔡邕那样甘守清贫呢。 良久,蔡琰苦恼道:“那要如何筹集军费呢?” “我已有主意。” 刘辩笑了笑,对赵淳道:“你以我的名义,请张常侍、郭常侍,以及你兄赵常侍待会到我房殿小酌。” 赵淳一愣,旋即躬身而去。 他先派人通知张让,旋即亲自前往长秋宫,去见郭胜与他兄长赵忠。 待见到兄长后,他说明来意,赵忠狐疑道:“史侯为何召我等前去小聚?” 赵淳透露道:“应该是想替朝廷筹集军费。” “这就麻烦了。”赵忠闻言皱起了眉头。 日落之后,张让、赵忠、郭胜三人联袂来到甲房殿,而此时刘辩也命赵淳在殿内准备了一些菜肴。 待三人来到后,刘辩热情地邀三人入席,旋即对三人说道:“今朝廷苦于缺钱征讨凉州,我欲相助,却有心无力,不知张公、赵公、郭公可愿为宫内中官表率,慷慨解囊,资助朝廷?” 张让、赵忠、郭胜对视一眼,也不意外,毕竟赵淳已透露给赵忠,而赵忠也私下与另二人商议过,彼此都知道这一次避免不了要破财了。 不过也无大碍,花钱小钱讨史侯欢心也值得。 于是乎,郭胜率先开口,七分心疼、三分慷慨地说道:“既是史侯开口,我三人岂有拒绝之理?臣愿捐赠二百万钱!” 继他之后,张让与赵忠亦故作慷慨道:“臣愿捐赠三百万!” 听到这话,刘辩嗤笑一声,笑得三人都有些心虚。 毕竟眼前这位史侯,此前那可是养在民间的,天晓得知不知他们三人究竟有多少钱。 “史侯,多的臣等实在没有了……”郭胜有些心虚地叫苦道。 “我相信。”刘辩笑着点点头,称赞道:“三位不愧是我汉室忠臣,三位放心,其实我今日请三位前来,并非白白要三位捐赠,而是看在三位以往对汉室忠心耿耿的份上,事先提醒三位一件事……” 在张让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刘辩是何用意之际,刘辩正色说道:“父皇于西园卖官鬻爵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在我看来,此举败坏朝纲,甚是不好,因此我决定日后待我继承大位之后,将此事杜绝。换而言之,若有人想要封爵,买一个侯爵,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 张让、赵忠、郭胜三人闻言浑身一震,激动而不敢相信地看着刘辩。 良久,郭胜小心翼翼地说道:“史侯,若朝臣反对……” 刘辩笑着说道:“学曹巨高啊,用巨额捐赠令他们闭嘴!否则,就让他们自行筹措军费!” 三人顿时大喜,哪还有心思在刘辩这边逗留,各自回去清点家财去了。 次日,张让、赵忠、郭胜三人求见灵帝,前二者各捐赠一亿钱,郭胜捐赠八千万,以求封侯。 灵帝喜怒交加,朝中士人大为惊怒。 ------------ 第三十三章:宦侯 “枉朕昔日如此信赖阿父、阿母,在朝臣弹劾时多番维护,想不到……” 崇德殿内,灵帝惊怒交加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张让、赵忠与郭胜,为三人居然能捐赠整整两亿八千万钱而感到震惊。 如此庞大的钱,他需要卖多少官职才能赚到? 然而张让、赵忠、郭胜几人,竟在瞒着他的情况下,暴敛到了如此惊人的财富,这让灵帝想到了曾经朝中大臣对张让等人的种种弹劾。 此时刘辩亦在旁,他是张让、赵忠、郭胜三人请来代为求情的,见灵帝发火便劝道:“父皇息怒,儿臣尝听闻,这世上最能令人心动的,无非是美人、美酒、美食以及珠宝财帛,宫内中官说句不好听的,都是身体残缺之人,失去了与女子欢好、传承后嗣的能力,自哀时唯有用其他事物转移哀苦,因此大多喜好酒与财,张常侍、赵常侍、郭常侍三人在爱财方面稍微有些过火,但三人对父皇的忠诚无可指摘,这不,心知父皇为筹措平叛的军费而伤神,自愿献出迄今为止的积蓄,变卖故乡的土地……” 他并不排斥为张让等人求情,甚至于在他看来,张让、赵忠等人暂时还万万不可出事,否则他在宫内的影响力势必要大打折扣。 而张让、赵忠、郭胜在听到刘辩为他们求情后,也是彻底打消了对这位史侯的怀疑,跪着上前抱住灵帝腿,痛哭求饶,祈求宽恕:“陛下,老臣等人以往是贪财,但正如史侯所言,臣等对陛下素来是忠心耿耿啊……” 郭胜更是在刘辩那番求情的基础上借题发挥,坐在地上哭道:“如史侯所言,臣等身体残缺之人,愧对祖先,也就只剩下喜好黄白之物了……” 见三人痛哭流涕,灵帝果然心软,犹豫半响斥道:“起来吧!都一把年纪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张让、赵忠、郭胜三人闻言暗喜,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畏惧不安的模样。 良久,灵帝质问张让几人道:“实话告诉朕,这么些年,你等究竟收受了多少贿赂?!” “就这些了。”张让苦着脸说道:“为了凑足这一亿钱,老臣还要让监奴变卖故乡的宅邸、土地……” 赵忠、郭胜亦是连连点头。 从旁,刘辩没有说话。 虽然他也知道张让几人肯定是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不过这么些钱拿出来,三人也肯定是出了血本了,可见对于封侯一事有着何等的执念,就因为他一句提点,不惜冒险将大部分积蓄拿出来赌。 不过也是,这是他们唯一能封侯的机会,毕竟汉室基本上是不封宦官为侯的,昔外戚窦宪更是明确说过,宦官不得封侯,自那以后汉朝官宦封侯之路就被彻底堵死,唯一的例外便是发明了‘蔡侯纸’的蔡伦,虽然最终也因为曾犯下罪行而被汉安帝问罪,因感到耻辱而饮毒酒自杀,封地也被废除,但‘龙亭侯’的侯位却依旧保留,成为了后世宦官所憧憬、效仿的对象。 为此,张让哭求道:“老臣捐献巨钱,绝非胁迫陛下,再者,我等也不求封地,只求一个虚名,以让祖宗不至于因我等而蒙羞。” 八千万乃至一亿的巨资,竟只求一个有名无实的侯位,灵帝也感受到了话中的卑微与哀伤,轻叹一口气道:“好吧……” “陛下!”张让等人面露惊喜之色。 然而灵帝却打断他们道:“莫高兴地太早,就算朕答应你等,也得听朝中诸臣的建议。” “多谢陛下!” 张让、赵忠、郭胜三人连忙跪下,磕头道谢,毕竟在他们看来,只要过了灵帝这关,这件事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至于朝中大臣,就像旁边那位史侯说的,有本事你们自己凑足军费啊! 就在张让暗自狂喜之际,灵帝忽然瞥了一眼刘辩,对张让道:“阿父,你与我到内殿,我有话对你讲。” 在刘辩不解疑惑的目光下,灵帝带着张让来到内殿,低声问道:“阿父,你如实对朕说,宫内中官,是否都像你们三人一样暗藏许多钱?” 张让沉吟一下,谨慎地说道:“孙璋、封谞、夏恽,长久主持西园,所拥有的钱肯定不逊我等,其他人就不知了。” 他说的其他人,指的是昔日十常侍中的毕岚、栗嵩、高望、张恭、韩悝、宋典等人,这些人以往权势远不如张让、赵忠、孙璋、郭胜等人,又在长秋宫与永乐宫的斗争中一直保持中立,因此张让也不想出卖他们。 不过灵帝本来也没想把那些人怎么样,他问张让道:“若是朕让其他人也封个小侯,他们是否也愿意将钱捐赠出来?” 听到这话,张让也懵了:感情您还想把这事当个买卖做? 他仔细想想,觉得这件事倒还真不坏,毕竟毕岚、栗嵩等人的情况与他们差不多,也渴望封侯,只是钱没他们几人多而已,倘若能用几千万钱换个侯爵,哪怕是乡侯、县侯,这些人也绝对是愿意的。 而这件事对张让等人也十分有利,毕竟‘买爵’的人多了,声势浩大,非但越有可能令朝臣妥协,同时他还能趁机拉拢到毕岚、栗嵩等人,一致对抗孙璋众人。 想到这里,张让一脸谄媚道:“陛下,这件事就由老臣去办吧,宫内其他人或许积蓄不多,但应该也有不少,想来都愿意捐赠于陛下。” 灵帝闻言大喜,当即与张让商量卖爵的档次,比如小县的侯什么价,中县、大县的侯又是什么价;名字好听、有寓意的县侯什么价,其他一般的又是什么价,讨论地比朝议、处理国家大事还要兴奋。 临末,张让暗示道:“陛下,这笔钱,老臣劝陛下最好莫要由西园经手,免得那日再遭掣肘。” 灵帝闻言一凛,旋即又担忧道:“就怕母后责怨……” 张让深恨孙璋,发誓不要孙璋经手这笔钱,闻言低声说道:“陛下不知,孙璋等人掌西园钱,尝传闻他们私下截取,可以以此为名目,另设库房,至于太后那边,就说是专为平定凉州叛乱而设。” “唔。” 灵帝微微点头道:“那就交由阿父吧。” 说着,他眼睛一瞪道:“阿父不会私下截取朕的钱吧?” “老臣万万也不敢啊。”张让连忙表忠心道:“相反,老臣的钱就是陛下的钱,只要陛下开口,臣愿变卖祖产,尽数献于陛下。” 灵帝很高兴,点点头笑道:“那就不必了,今阿父捐赠了一亿,余下的就留给养子张奉吧,虽不是亲生,但日后也能享受香火。” “多谢陛下。” 张让忽然叹了口气,显然是提到了痛处。 片刻后,张让走出内殿,准备去联系毕岚、栗嵩等人。 此时刘辩、赵忠、郭胜几人已离开,各归各处,但赵淳却奉刘辩之命等在崇德殿外,见张让走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笑着打探道:“让公,方才陛下将您招入后殿,不知所为何事?” “史侯他们走了么?” “都先回去了。” “哦。” 张让也不隐瞒,将赵淳带到无人的角落,将灵帝的吩咐告诉了后者,只听得赵淳亦一脸古怪。 临末,张让拱手对赵淳道:“今日之事,请代我向史侯道谢。” 赵淳拱手回应,旋即返回甲房殿,将灵帝嘱咐张让的事告诉了刘辩。 刘辩亦听得一脸匪夷所思,心说灵帝这昏君在卖官鬻爵方面真是鬼才,他不过是利诱张让等人捐献,那昏君这就看到商机了? 不过这事说坏也不坏,毕竟当务之急是为征讨凉州叛军筹集军费,宫内宦官手中那些贿赂得来的钱财,以及剥削而来的民脂民膏,与其让他们的父兄子侄、亲朋宾客挥霍,铺张浪费,那还不如用在正事上。 当然,隐患也不是没有。 当日下午,在崇德殿内,卢植就与刘辩说起了此事。 平心而论,卢植也十分排斥宦官封侯,但不得不说,这次张让、赵忠、郭胜几人捐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让他难以拒绝。 他忧心忡忡地对刘辩道:“史侯利诱中官,委实巧妙,但就怕一些人日后变本加厉地敛财,侵犯地方百姓。” 事实上刘辩也早已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对卢植说道:“我会敲打他们,令他们尽量收敛,不过主要还是要靠御史与刺史监督地方。” 卢植点点头,不再多说。 而与此同时,朝中群臣已炸开了锅,以侍御史郑泰为首,一群清廉正直、或自诩清廉正直的士人大为惊怒,联名上奏灵帝,坚决反对宦官封侯。 此时张让已告诉灵帝,毕岚、栗嵩等人也有意买爵,虽然钱没那么多,但聚在一起也有个一亿左右,加上张让、赵忠、郭胜三人的,这就是将近四亿钱了! 灵帝怎么舍得放弃这笔买卖? 次日,灵帝在朝议中怒斥群臣:“因国库困难,卿等素来鄙夷的中官都愿捐献巨资增为军费,所求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侯位,众卿连这事都不肯通融?” 张让趁机状告侍御史郑泰:“臣告侍御史郑泰,家有良田四百顷,却宁愿豢养死士,亦不肯为陛下分忧。” 随后,又告司隶校尉袁绍同样的事。 灵帝虽不能剥夺臣子的家产,但也因此大为恼怒,当场罢免郑泰,吓得原本支持郑泰的袁隗赶忙改口。 期间,皇甫嵩、朱儁、张温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反对宦官封侯,可考虑到灵帝‘卖侯’得来的钱主要是用于平定凉州叛乱,这几位汉室的将领们也不好开口。 最终,朝中士人的抵制与反抗,不敌张让等人捐赠的巨资,张让如愿以偿被封为‘忠君侯’,赵忠与郭胜则分为被封为‘忠国侯’与‘忠汉侯’,其余毕岚、栗嵩等人,都有册封。 对于这件事,朝中群臣感觉比吞了蝇虫还要恶心,暗鄙这些侯位为‘宦侯’。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出征凉州叛军的军费是凑足了,接下来要商议的,便是如何讨平叛军。 这件事,自然也少不了刘辩。 ------------ 第三十四章:议出征 四月二十六日,灵帝于崇德殿召集群臣,再设朝议,商议出兵征讨凉州叛军的主帅人选,刘辩亦前去旁听。 鉴于刘辩想出一个办法,非但解决了军费问题,更令灵帝收获许多钱财,灵帝对这个儿子也是愈发看重,默许刘辩站在殿中首位,旁听朝议。 能出入崇德殿阅览各地的奏章,又能旁听朝议,说实话这距‘监国’已经不远了,但因为某些原因,灵帝还是没有册封刘辩为太子。 这事刘辩也看开了:既然暂时无法得到名正言顺的名分,那就坐定事实,潜移默化地令群臣接受他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前几日朝中群臣争相巴结他,今日不少臣子看他的目光都有点不对,其中原因,无非就是刘辩支持张让、赵忠等一干宦官封侯,这触及了不少士人心中的红线,认为这位史侯已深受宦官蒙蔽。 可恨归恨,大多数人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能改换阵营去支持董侯刘协吧?那岂不是背叛了大将军何进? 因此,以前侍御史郑泰为首,朝中士人对刘辩的态度十分复杂。 朝议期间,太仆朱儁不悔前几日的誓言,率先向灵帝请缨,恳请出兵讨贼,言辞凿凿险些说服灵帝。 骠骑将军董重一见,连忙阻止道:“凉州叛军骁勇擅战、远胜黄巾,朱儁虽有讨黄巾之功,然冲动鲁莽,不宜任为主帅!” 朱儁大怒,当场驳斥董重道:“某出兵讨贼之时,你尚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平心而论,朱儁这话是立不住的,毕竟他最早讨贼时也就是十年前,那会儿董重也已弱冠,又哪里像朱儁说的那般。 但殿内大多数人还是嗤笑出声,就因为董重资历最浅。 刘辩也笑出了声。 虽说他早就知道庙堂之上的群臣其实未必像世人想象的那样儒雅,当庭辱骂、斗殴也时常发生,但见朱儁骂得粗俗,也觉得挺有意思。 要知道,朱儁曾官拜右中郎将,称得上是汉室最高军职之一了。 什么?太尉? 那就是个虚职而已。 面对殿内众人嘲讽的嗤笑,董重气得涨红了脸,好在他还谨记着董太后的嘱咐,深吸一口气正色对灵帝说道:“先前朝廷两次剿贼皆遭失利,如今第三次征讨,当委派要人,大将军乃皇后之兄,国家柱石,掌有各军,精通军务,若派去征讨叛军,叛军定然心惧!……臣举荐大将军何进出兵征讨!”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变得安静,连何进都猛地转头看向董重,敏锐地意识到董重是要害他。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比如司隶校尉袁绍,他立即出声道:“陛下,虽黄巾已灭,然各地仍有余党,大将军当坐镇雒阳,保卫京畿……” 话音未落,虎贲中郎将袁术不怀好意瞥了眼董重,奏请道:“若要说国家柱石,董骠骑亦不差,陛下,不如委派董重征讨叛军!” 接下来的时间,就见何进、袁绍、袁术几人与董重争辩,辩得不可开交。 这令刘辩心下微动。 毕竟,他其实也倾向于让大将军何进出兵讨贼,短时间内能否取胜不重要,失利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做一些事,变相助二舅何苗掌控河南,可惜董重这蠢货表现地太急切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暗怀鬼胎。 少顷,何进几人与董重的争吵,终究是让灵帝感觉不耐烦了,当日的殿议也因此不了了之。 见此,刘辩顾自离开了,而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则喊住了尚书卢植:“卢尚书,请借一步说话。” 三人将卢植请到殿外一处,旋即张温忧心忡忡地对卢植说道:“汉阳受叛军侵犯,行事危急,然朝中却因争权夺利而白白滞怠战机,如此下去,恐汉阳难保……” 紧接着,朱儁亦正色道:“请卢尚书代我奏请陛下,我朱儁愿领兵出征,若不能胜,愿意伏死。” 见三人大为焦急,卢植十分感慨,无奈说道:“今日之事,任谁都看得出来,必是永乐宫暗中指示董重举荐大将军,欲借此削弱何氏,有太后从中作梗,恐怕我亦无法几句话劝服陛下。” 见此,朱儁又道:“既如此,请代我向史侯引荐,请史侯出面劝说陛下,委任我出征剿敌。” 卢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于是乎,卢植带着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前往刘辩居住的甲房殿。 按理来说,朝臣不应擅自与皇子私下见面,否则非但朝臣要被弹劾,那位皇子也要受到牵连,不过现如今宫内大多都倒向何氏,除了永乐宫的人,反之也没什么人会做这事。 这不,卢植一行人途中遇到两队禁卫,被问及前往何处,那两队禁卫的队正一听卢植等人是欲往甲房殿求见史侯,丝毫不敢阻拦。 也是,内有何皇后撑腰,旁有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依附,外有何进、何苗支持,况且刘辩还有杖毙房殿令的‘凶名’,虽敢贸然得罪这位史侯? 不多时,卢植一行人便来到了甲房殿,这令房殿令赵淳有些警惕,不过待卢植说明来意后,赵淳也就释怀了,当即向刘辩禀告:“殿下,卢尚书携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前来求见。” 当时刘辩正在与蔡琰嬉戏,或者说捉弄蔡琰解闷,闻言一怔,亲自出殿将卢植四人请到殿内。 期间,蔡琰也吩咐殿内的宦官备上凉茶。 看到年纪与刘辩相差足足五岁的蔡琰,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昔日东观郎中蔡邕的女儿,也知道此女是被刘辩借宦官的人脉强行带来的,不过眼下看情况,似乎二人挺恩爱,与三人此前想象的截然不同。 “多谢蔡姬。” 见皇甫嵩三人不知该如何称呼蔡琰,卢植笑着做了个示范。 “卢尚书言重了。” 蔡琰微微一笑,相较当初进宫那会儿,长得丰润、漂亮许多,更主要是气质上的改变,正逐渐向何皇后靠拢,只不过依然不喜欢佩戴珠宝首饰,除了宫内缝制的衣物,其他都很朴素,越发衬托清纯端庄,让卢植几人看得暗暗点头。 以晚辈的身份见过皇甫嵩等几位曾经为她父亲求过清的官员,蔡琰便识趣地回西殿去了,留刘辩与几人在东殿。 见此,皇甫嵩暗暗称赞了一句,旋即率先对刘辩说道:“这次多谢史侯妙计,筹集了军资。” 刘辩摆摆手,笑着说道:“三位不嫌恶那些钱的来历就好。” 这话说得皇甫嵩几人有些尴尬,毕竟他们心底其实是有嫌弃的,只不过,再嫌弃也比让出征的将士饿肚子、缺军饷好——这也是他们这次并未阻拦宦官封侯的原因。 寒暄客套的一番后,朱儁便说明了来意,请刘辩推荐他出任剿贼的主帅,甚至又提了一番‘若不能胜、便斩我头’的话。 见此,刘辩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道:“都乡侯(皇甫嵩)与张卫尉都未能剿灭的叛军,朱太仆又何来十足的把握发下这等誓言呢?” “呃……” 见皇甫嵩与张温看向自己,朱儁尴尬地说不出来。 见此,刘辩正色说道:“就如我当日所言,我深知凉州叛军贼势浩大,短期恐朝廷难以取胜,关键在于朝廷誓要平定叛乱的决心,在我看来,三位都有资格、有能力出任平叛的主帅,但不必立下军令状,否则岂不是自缚双手?” “臣莽撞了。”朱儁感慨道,皇甫嵩、张温亦是暗暗点头。 见此刘辩又问道:“朱太仆既有意出征,不知可有具体的战略?” 朱儁闻言不禁又有些尴尬,他就是愤恨凉州叛乱,又侵犯汉阳,恨朝廷居然想要姑息贼寇,这才在皇甫嵩、张温接连失利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又哪里来得及考虑什么具体的战略。 于是刘辩看向皇甫嵩与张温,问道:“都乡侯与张卫尉可有什么建议?” 皇甫嵩与张温对视一眼,心中有些嘀咕,但最终皇甫嵩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臣昔日讨贼失利,不敢说什么建议,既然史侯问及,臣便厚颜说上几句。……无论是昔日北宫伯玉、李文侯,亦或是今日的王国、韩遂、马腾,他们在凉州都有极高的威望,又兼不吝赏赐部下,因此无论是凉州汉人、羌氐义从,都愿为其效力,朝廷兵马若急欲求胜,恐难以办到,不妨先守住汉阳,立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先考虑小胜叛军,破王国、韩遂、马腾在当地的威望,令叛军心惧,只要叛军有了惧意,便不会通通依附王国、韩遂等贼,皆时再遣大军,可以破之!” “都乡侯所言极是。”张温点头附和,隐晦地说道:“先前见史侯说,不惜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要平定叛乱,倘若史侯果真耐得住,臣断定叛军必败!……臣不敢为己脱罪,然臣昔日冒进,亦是因为催促地紧、迫于无奈……” 他没有明说是谁催促地紧,但任谁都明白,无非就是当时有宦官拖后腿,告张温许久不能取胜,因此灵帝派使者多次催促张温,这才逼得张温只得铤而走险,最终因贸然深入而被叛军击败。 因此,如今见刘辩做到了与凉州叛军打持久战的准备,张温心中是很替朱儁感到庆幸的,至少有这位史侯在朝中,朱儁不必再步他后尘。 刘辩仔细听完皇甫嵩与张温的建议,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只因为他皇甫嵩与张温说了这么些,总结下来却只有一句话: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 可仅凭这一句心得,又如何能击败现如今比朝廷军队还要强盛的凉州叛军呢? 想到这里,刘辩正色对几人说道:“都乡侯、张卫尉、朱太仆,可愿听听我的看法?” 皇甫嵩三人闻言一愣,表情古怪地看向刘辩,心说这位史侯年幼不说,又从未接触过兵事,他能给出什么建议? 甚至于,皇甫嵩、张温心下暗暗叫苦。 刘辩也注意到了三人的神色,心下不以为意。 不可否认,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确实是目前征战经验最为丰富的汉臣,而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然而他这个十岁的孩童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看到三人远看不到的风景。 “还是先听听我的看法吧。” 他微笑着,不容反驳地说道。 ------------ 第三十五章:议出征(二) 在刘辩的吩咐下,赵淳取来一份大汉疆土地图,平铺于刘辩、卢植、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围坐的小案上。 见到这份地图,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又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毕竟似这等全国地图,一般只会出现在崇德殿、三公府以及朝廷各部各曹的官署中,按理来说不会出现在一位年仅十岁的皇子的居所。 如今此物出现在此处,那就足以说明这位史侯确实在思考平定凉州叛军一事,并非像骠骑将军有意谣传的那样,只是这位史侯想博得陛下与群臣的认同而哗众取宠。 刘辩并非没有注意到皇甫嵩三人眼中的怀疑,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换做是他,他也不信一个十岁的小儿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与其浪费时间去解释什么,还不如说出心中的谋划使三人信服。 因此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进入正题,一脸正色地对几人道:“……昔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今凉州叛军声势浩大,兵马雄壮、胜于朝廷,是故,当首先要在气势上打击叛军,派出一位或几位重量级的人物去征讨……” 在说这番话时,他不禁又想到了大将军何进,随后便又忍不住暗骂董重愚蠢。 本来嘛,要是这董重做得隐晦点、漂亮点,说不定刘辩都会暗助他一把,以讨贼为名把大将军何进调离雒阳,只可惜董重在庙堂上实在太稚嫩,两句话就暴露了真正目的,引起了何进、袁绍、袁术几人的戒心,这下想要把大将军何进调去征讨凉州叛军,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暗道惋惜之余,刘辩抬头看向皇甫嵩三人,继续说道:“……比如三位。” “我三人同去?”张温惊讶道。 “唔。”刘辩点点头道:“昔日黄巾暴乱,朝廷遣卢师、都乡侯、朱太仆三人前往征讨,凉州叛军虽声势不如黄巾,但实力却在黄巾之上,三人同去征讨,较为稳妥。” 他伸手指向地图,继续说道:“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介时不妨以一人为京兆尹,坐镇长安,作为平叛后方;一人巡守三辅,作为辅助;一人亲临汉阳郡前线,指挥剿贼。……既叛军如此强盛,我朝廷愈发要加以慎重,慎之又慎。 如此安排既能震慑叛军,令叛军知晓我朝廷誓要平乱的决心,亦能稳定长安及三辅的民心,不至滋生惶恐。” 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听罢,相继点头。 虽然道理他们都明白,不过见刘辩如此年幼竟也能考虑地如此仔细、慎重,他们也感到颇为惊讶。 此时又听刘辩说道:“这是此战之基,不可更改:待前线与叛军交兵之后,长安负责稳定后方,向前线运输粮草、辎重等各种所需;三辅负责协防巡守,防止叛军绕过汉阳,直掠三辅乃至长安。若前线军士疲惫,三方可商议轮换。” “善。”卢植开口称赞,皇甫嵩三人亦纷纷点头。 见此,刘辩又说道:“其次再说与叛军交战,今王国、韩遂、马腾等贼,本身便是凉州人,在凉州颇有名望,群寇依附,甚得人心;又兼熟悉当地地貌,占尽地利。彼虽为贼寇,却占尽人和、地利,因此急攻难以取胜。因此若三位带兵出征,首先应当高筑壁垒,以培样精锐为重,避敌锋芒,不宜盲目求胜。……我大汉有十四州,集十三州人力、物力而攻一州,岂有不胜之理?不必心急。” “史侯明鉴。” 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略带惊疑地看了眼刘辩,心下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本来还担心这位史侯外行指导内行,胡乱给他们出主意,可如今听下来,他们却惊讶地发现这位史侯说得句句在理,甚至于,比他们还要看的清楚,还要坚信于此战必胜。 “集十三州人力、物力而攻一州,岂有不胜之理?说得好啊,若昔日……唉!” 张温一脸感慨地喃喃,虽然没有说完后半句,但任谁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咳。” 皇甫嵩轻咳一声提醒张温,旋即对刘辩道:“史侯所言这些,着实令我等羞惭,自忖不及。不过,王国、韩遂、马腾等人,皆是凉州武职从事出身,绝非北宫伯玉、李文侯那等莽夫所能及,史侯要我等避敌锋芒,以培育精锐为重,就怕叛军不会让我方如愿,聚众攻城,如之奈何?” 他这番话,其实也有考验刘辩的意思,他想看看这位被卢植称赞聪颖的史侯,到底聪颖到什么程度,因此提了一个相当有深度的提问。 刘辩想也不想就说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皇甫嵩暗暗点头,又问道:“具体如何占据主动,如何迟滞敌人呢?臣先前提过,王国、韩遂、马腾几人,韩遂乃凉州名士,其余二人皆是昔凉州刺史耿鄙麾下武职从事、司马,都学过兵法,史侯要我等高筑壁垒,先守后攻,避敌人锋芒,可真到了前线,恐对面不会让我等如愿。” 令他意外的是,刘辩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虽反对立即与叛军大战,但却提倡与叛军小战。……他日三位若上前线,不妨聚精锐之士,以百人为队,令其潜入叛军占地,伺机骚扰叛军,袭其粮仓、杀落单之人,一方面迟滞叛军行动,一方面杀叛军有生兵力。……朝廷兵马有十三州财力以供抚恤,叛军仅凉州一州尚还未占全,即使双方死伤相近,战后抚恤亦难以相提并论。日子一长,王国、韩遂、马腾几人必然因为抚恤麾下战死而散尽钱财,介时要么收刮凉州,要么劫掠三辅。只要朝廷守住三辅,韩遂等人便只能劫掠凉州、以资军费,如此一来,叛军在凉州必然人心丧失,而后朝廷可胜。” 卢植、皇甫嵩、张温、朱儁四人仔细琢磨刘辩的话,反复琢磨,却发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也是,刘辩这是王道用兵,用天下其余十三州人力、财力碾压凉州区区一州,以强击弱,这岂有不胜之理? 皇甫嵩心悦臣服,笑着赞道:“此前卢尚书赞史侯眼界宽广,不似同龄,当时我还不信,今日听史侯这一席话,才知道史侯眼界远在我等几人以上。” “是极是极。”张温亦笑着附和。 平心而论,倘若这位史侯的建议不好,那么,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肯定要坚决劝阻,但既然这位史侯说得确实有道理,甚至于在他们几人还没有头绪的时候,就给他们指点了必胜的战略,那称赞、恭维一番又有何妨呢? 面对几人的称赞,刘辩笑着摆手道:“我不过就是个赵括,纸上谈兵罢了,论真正带兵打仗,朝廷还要仰仗都乡侯、张卫尉、朱太仆。……哦,还有卢师。” “哈哈。” 在卢植露出无奈笑容之际,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也哈哈大笑,使得屋内的气氛变得愈发融洽。 笑罢,几人认真地讨论了一番,完善了刘辩征讨凉州叛军的战略,由卢植亲自主笔,写成奏章,待之后上奏灵帝。 不多时,灵帝叫张让派小宦官来召卢植,于是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也识趣地一同告辞。 见此,刘辩喊住皇甫嵩几人,叮嘱道:“最后容我再嘱咐三位一句话,或日后能在征讨叛军时用上。……他打他的,我打我我;能胜则战,不能胜则不战。” 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仔细琢磨、推敲,觉得这短短一句话大有深意,皇甫嵩惊问道:“不知这是哪位高人所言?” “呃……”刘辩犹豫一下解释道:“是我老师史道人一位朋友说的,据说是毛子所言,具体我也不知。” “毛子?” 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对视一眼,嘀咕着‘天下竟有可媲美孙子者’离开了。 听到三人离开时的嘀咕,刘辩暗暗挑眉。 媲美孙子? 那位毛子的成就可要远在孙子之上。 离开甲房殿后,朱儁越想越觉得那位史侯聪颖、优秀,忍不住对皇甫嵩、张温二人感慨道:“此等聪慧幼主,陛下竟迟迟不册立为太子,实在是……” “公伟!” 张温吓了一跳,看看左右,见四周那些宫卫禁卫都离得较远,这才拉着朱儁的衣袖小声叮嘱,没想到却被性格刚烈的朱儁甩开:“有什么不好说的,不就是太后从中作梗么?后宫干预朝政,此乃大忌!” 张温苦笑摇头,转头看向皇甫嵩,仿佛在说:你来吧。 皇甫嵩亦有些无奈,对朱儁道:“史侯乃皇后所出,又有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为外助,纵使太后百般阻扰,太子之位日后亦非史侯莫属,公伟不必为史侯抱不平。反倒是你,若是被董太后得知你胡言乱语,罢你官职,我看你如何去征讨叛军。” “大不了白身去投军。”朱儁十分光棍,无所谓地说道:“介时你二人为帅,总能给我一个司马当当吧?” 皇甫嵩气乐了,指着朱儁说不出话来。 而与此同时,卢植亦回到了崇德殿内,将刘辩主说,其余人补充完善的平凉州叛军战略奏书上呈灵帝。 灵帝亦感觉大有道理,问道:“这是卢卿与都乡侯几人方才商议得出的?” 卢植如实说道:“其实是史侯的建议,我等众人为之补全。” 灵帝一怔,忽然沉默不语。 ------------ 第三十六章:造势剿贼 次日,灵帝于崇德殿再设朝议,商议出征平叛的人选。 骠骑将军董重与大将军何进双方原本还打算相互陷害,挑唆灵帝委任对方出征,却不曾想灵帝却带着几分不悦说道:“昨日朝议之后,尚书卢植与中郎将皇甫嵩、卫尉张温及太仆朱儁,四人私下商议,已得出平定凉州叛乱的战略,卢卿,你且当众念一念罢。” “臣遵命!” 卢植拱手领命,从怀中取出奏章,当众朗声念了出来。 这份奏章内上述的剿贼战略,以刘辩两千年后的眼界为主干,又有皇甫嵩、张温、朱儁等征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为补充完善,再加上卢植这位大儒亲自主笔,无论战略内容还是文笔辞藻,皆无可挑剔,让殿内众人都为之叹服。 哪怕是董重在听完这番战略后,也好似觉得凉州叛军忽然没那么可怕了。 见群臣纷纷开口称赞,灵帝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何进与董重——因为有刘辩、卢植、皇甫嵩、张温、朱儁几人做对比,灵帝对何进与董重不合时宜地争权夺利感到十分不悦。 连他这位平日里不怎么关注政务的天子,亦知晓凉州叛军的危害,舍得拿出几亿钱来资助朝廷出兵,没想到何进与董重这两个本该是他倚重的外戚,居然还在争权夺利,为此不惜迟滞朝廷出兵剿敌的日期,实在是愧对二人所在的职位。 可惜不满归不满,何进、董重这两个人,他一个都动不了,只能假借褒奖卢植、皇甫嵩几人,令何进、董重二人感到尴尬。 卢植与皇甫嵩都是实诚的君子,见灵帝与群臣纷纷称赞,便表示:“此乃史侯建议,我等不过为之补全、润色而已。” 听到这话,以何进、何苗、董重、袁隗为首的其余朝臣纷纷转头看向站在首位的刘辩,面露惊奇。 除董重以及暂时仍摸不透刘辩喜好的袁绍、袁术以外,大部分臣子又称赞刘辩,灵帝看着刘辩许久,最后亦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鉴于卢植这份奏章,是刘辩假以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为例,因此灵帝也不做其他想法,当即命张温出任京兆尹、北中郎将,令其坐镇长安;又复拜皇甫嵩为左中郎将,巡守三辅;最后拜朱儁为右中郎将,亲临汉阳郡,指挥前线作战。 随后灵帝又授予三人统帅禁军中北军五营的权利,即屯骑、步兵、越骑、长水、射声五营。 其中,朱儁独掌屯骑、步兵、射声三营,即刻启程支援汉阳郡;皇甫嵩掌长水,张温掌越骑,前者是胡人义从组成的骑兵,而后者是依附的越人骑兵。 这份授命,让何进与董重有些郁闷,毕竟这段时日他们在争夺的兵权,其中就有这‘北军五营’,没想到他们争抢多时,最后灵帝却划给了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执掌,虽说是暂时,平定凉州叛军后又会回到他们麾下,可天晓得平定叛乱需要多久? 要知道刘辩都说了,要做到这场仗打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的准备。 一百年? 他们人都没了,还抢什么。 另外,灵帝又独授皇甫嵩、张温筹建新军的权利,花费开支都从灵帝前几日售卖宦侯的总共约四亿钱中出。 值得一提的是,小家子气的灵帝专门派了一个小黄门监督此事,号曰黄门监军,人选是张让推荐的,叫做蹇硕,人如其名,是一个长得十分健硕的宦官。 当刘辩在殿上听到这个名字时,表情难免稍稍有些古怪。 待朝议结束后,刘辩私下问张让道:“忠君侯,这个蹇硕是怎么回事?” 见刘辩如此称他,张让一张老脸笑开了花,虽然他也心痛那一亿钱,但能买到这等侯爵,他这段时间简直要飘起来了,哪怕这忠君侯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爵。 顺便一提,其实当时孙璋等人也想花一亿或八千万买个类似于忠君侯、忠国侯、忠汉侯之类的虚名,可深恨孙璋的张让又岂会让其如愿,他一张口就管孙璋要两亿,否则就随便选个诸如‘濯龙侯’、‘平乐侯’之类的爵位。 别看濯龙侯、平乐侯名字听上去也不错,实际上濯龙、平乐乃是雒阳城内城外的皇家园林,以此名为候,又哪里及得上忠君侯、忠国侯好听呢。 于是孙璋一气之下就没买,心中更恨张让。 今日刘辩提到蹇硕,张让也没有隐瞒,如实说道:“陛下怕有人虚报募兵人数,欲设黄门监军,是故咱家便推荐了蹇硕,怎么?莫非那厮曾得罪过史侯?” 说到最后,张让也有些着急,毕竟他们如今与刘辩的关系十分亲密,更别说刘辩还提点他们买到了侯爵,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黄门而破坏了与刘辩的关系。 听张让这么说,刘辩思忖了片刻,虽说历史已出现了变化,那蹇硕日后未必会像历史上那么无害,但也没必要太早针对蹇硕,毕竟这会儿蹇硕还未受灵帝托孤,对他也没什么恶意,他为何不能提前将蹇硕拉拢到他这边呢? 毕竟蹇硕在历史上也是十分忠诚的,灵帝死后都还不忘其临终的托付,也称得上是忠义之人。 刘辩就喜欢这种忠心的人。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张让说道:“那倒没有,只是此次朝廷剿敌,事关重大,以往我听说派去军中的中官常趁机向人索要贿赂,否则便诬告将帅,这次……” 张让心领神会,释然之余连忙保证道:“史侯放心,老臣亦知凉州叛军的危害,蹇硕乃老臣手下,老臣以性命担保,他绝不敢趁机向皇甫嵩几人索要贿赂。” “那就好。” 刘辩微微点头。 另外,鉴于刘辩在奏章中提出‘正奇相辅’的剿贼战略,‘正’即暂时在汉阳郡高筑壁垒,避凉州叛军锋芒;‘奇’指派猛将率小股精锐之士潜入叛军占地,骚扰杀敌,是故当日灵帝下诏,征召天下猛士,以助朱儁。 就像刘辩在奏章中所言,朝廷这次就是要造势,以浩大的声势表明坚决平乱的决心,令凉州叛军心惧,令各地叛乱心惧。 于是乎,张温推荐议郎孙坚;太尉曹嵩推荐其子东郡太守曹操,河南尹何苗与尚书卢植一同推荐河南尉刘备并别部司马关羽、张飞。 这几人皆是前几年在黄巾之乱中的功臣,甚至于,孙坚之前还征讨过凉州叛军,曹操在东郡为太守的政绩也不差,唯独刘备、关羽、张飞三人这些年没什么建树,但有何苗与卢植举荐,这也足够分量了。 于是,灵帝暂时调孙坚、刘备、关羽、张飞至朱儁麾下,随后者立即前往汉阳郡,又征召曹操入雒阳。 这不得不说,这让刘辩有点措手不及,本来他想把大将军何进——最起码是把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调去平叛,没想到袁绍、袁术没离开,反而刘备、关羽、张飞被何苗与卢植举荐去剿敌了。 但反过来一想,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目前刘关张三人只有讨伐黄巾的功劳,撑死能当一个河南尉,强行再做提拔,难免何进那边有人会起疑心,但若是刘关张讨凉州叛军有功,那么提拔三人就顺理成章了。 除了刘关张,刘辩对孙坚与曹操二人也有想法。 目前孙坚的势力弱一些,除了其弟孙静,也不知是否结识了黄盖、程普等人,至于其子小霸王孙策、还有将来东吴之主孙权,更是还未成年,但要知道孙坚本人就是一位猛将,只可惜孙坚早已结识了张温等人作为他的贵人,若刘辩强行要将孙坚拉拢至何苗麾下,以张温对刘辩的欣赏,他倒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恐怕大将军何进身边有会有人起疑:明明何进、何苗皆是史侯的舅舅,为何史侯偏爱何苗? 相较之下,拉拢曹操的机会更大。 毕竟曹操的父亲曹嵩,乃是昔日中常侍曹腾的养子,虽说曹腾为人清廉,与朝中士人的关系也不错,但他毕竟是宦官,他的养子曹嵩,以及曹嵩之子曹操,又岂会完全不受歧视? 更别说曹嵩为人圆滑,在朝中左右逢源,昔日与张让、赵忠等十常侍的关系也不错,自然而然就更不会被何进身旁那一群士人所接纳,刘辩稍稍施加手段,就能将曹操拉拢到何苗麾下。 一想到曹操的背后站着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一干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将领,刘辩便不禁兴奋起来。 若得这些人,何愁二舅何苗不能压倒大舅何进的阵营? 而想要拉拢曹操,那势必要从其父曹嵩入手。 而巧的是,最近新得太尉之职的曹嵩过得不太如意,因为朝中士人都怪他捐巨资买官,以至于宫内宦官也争相效仿,捐巨资买侯。 甚至有人怀疑是曹嵩给张让、赵忠出主意,谁让曹嵩此前与宫内中常侍关系不错呢。 于是朝中士人排挤曹嵩,这让曹嵩感到十分郁闷。 刘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吩咐赵淳道:“你以我的名义去见曹太尉,表彰他捐赠巨资,为国分忧。” “是!” 赵淳应声而去,亲自赴太尉府去见曹嵩,以刘辩的名义表彰后者。 曹嵩哪料到自己在被朝臣排挤的同时,竟会得到史侯的青睐,惊喜之下,忙顺势攀附刘辩。 毕竟如今朝中后宫谁人不知史侯? 赵淳回去禀告刘辩,刘辩也十分高兴,既曹嵩已暗中向他表达依附之心,其子曹操又岂会涉外? 这不,没过几日,刘辩就听赵淳禀告,言曹嵩携其子曹操,请求拜见。 ------------ 第三十七章:王师出征 四月二十七日,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于雒阳城外皇家苑林点兵,北军五营陆续前来报道。 这五营有多少人马呢? 其实没多少。 汉室的禁军,初期可分北军与南军,其中南军负责守卫宫城,由卫尉统率;北军负责守卫都城,由中尉统率,后中尉改称执金吾。 到汉武帝时,于南军新设两支天子侍卫禁军,即建章骑营与期门骑,后分别改名羽林骑与虎贲骑。 其中,羽林军以羽林中郎将为长官,麾下分两枝,一枝为‘羽林郎’,有一百二十八人,为天子宿卫侍从;另一支则由羽林左、右监统领,麾下有羽林左骑、羽林右骑各八九百人。 而虎贲骑则由虎贲中郎将为长官,约千人左右,负责保护天子出行——并非此时羽林骑就不在天子身侧,而是虎贲骑在前,羽林骑在后。 随后,汉武帝又于北军设八营校尉,分别为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射声校尉、虎贲校尉,后省中垒,胡骑并入长水、虎贲并入射声,只剩下五营,即如今所谓的北军五营。 每营各有军士七百人。 虽然人数不多,但因为前几年在黄巾之乱中得到过磨砺,因此保留有较高的战斗力,堪称雒阳禁军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枝。 顺便提一句,东汉沿袭西汉的羽林军与虎贲军,但却取消了南军,而到了灵帝时,羽林军与虎贲军更是从骨子里烂透了,一来是因为羽林、虎贲长期没有打过仗,二来则在于灵帝卖官鬻爵——他卖的并不止是朝中的官员,还有羽林、虎贲这两支天子近侍的名额。 在此之前,羽林与虎贲择人都采取汉武帝时制定的规矩,羽林是‘取阵亡将士子弟入羽林抚养’,虎贲是‘父死子继、兄亡弟承’,直至灵帝将其破坏殆尽,塞入了许多有钱买官、贿赂宦官的富家子弟,基本上已没有什么作战能力。 再加上担任虎贲中郎将的又是袁术,也难怪历史上的两年后,袁绍、袁术能轻松杀入宫中。 如此羸弱的守宫禁军,刘辩自然想要改变,至少这一次他决不能让汉宫随随便便就被人杀入其中,而要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拿回羽林、虎贲两军的控制权。 这也正是刘辩内心想要罢袁术虎贲中郎将的原因,不是因为虎贲军的重要性超过羽林军,而是因为历史上袁绍、袁术对汉室的破坏力太大,以至后人做出了‘国恒皆以弱灭,独汉以强亡’的评价。 要知道哪怕是到了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在相互攻伐的同时,依旧对外族维持强势,可见汉室底蕴仍在,若非袁氏,本不该这么快衰亡。 待等到上午巳时前后,北军五营便已在雒阳城外集结完毕,共计约四千余人。 这么点兵力自然不足以征讨凉州叛军,因此灵帝又命皇甫嵩与张温征召三河卒,即河东、河内、河南三地的军队。 而除河南卒以外,征召河东卒与河内卒都需要时间。 因此朱儁与皇甫嵩、张温二人商议:“征召河东、河内军卒尚需些时日,然汉阳岌岌可危,我欲先率屯骑、步兵、射声前往。” 如今身兼京兆尹的张温也附和道:“如此,我与公伟同行,义真且在此等候河东与河内军卒。” 皇甫嵩自然没有意见。 随后,朱儁又亲自与河南尉刘备商议:“鉴于汉阳岌岌可危,我欲明日发兵救之,介时屯骑先往,河南尉率河南卒与我通行可好?” 以他的资历与官职,原本无需与刘备商量什么,只需一道命令即可,然而如今刘备不但是尚书卢植的门生,还是史侯刘辩的师兄、河南尹何苗的下属,自然要给刘备一点面子,提前与他商量。 或有人会问,昔日朱儁在黄巾之乱中攻张宝,攻赵弘、韩忠、孙仲时,刘备不是曾率乡勇相助么?为何朱儁好似对刘备有些生疏? 原因很简单,因为事实上刘备根本没有参与那场仗,是朱儁凭己一军之力击败了张宝,又击败了赵弘、韩忠等余党,双方此前没有接触过,又何谈熟悉? 好在刘备为人谦逊有礼,丝毫没有因为卢植、刘辩、何苗三人的人脉关系而骄傲,不但恭敬答应,还推荐了关羽、张飞:“我兄弟关羽、张飞,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或可与屯骑校尉同行,解汉阳燃眉之急。” “善!” 朱儁很欣赏刘备这种态度。 在朱儁这边领了军令后,刘备返回尹署去见何苗,述说出兵一事。 然而何苗却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你既暂归朱儁麾下,又何必来问我?” 刘备苦笑而退。 虽然何苗对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一直很冷淡,但这次出兵剿贼,他却拨给刘备三千步卒、两千弓手、五百骑兵,共计五千五百兵力,比目前朱儁、皇甫嵩、张温执掌的北军五营兵力加起来还要多,可见他对刘备的器重。 因此刘备对何苗十分尊重,出征之前特地来请示何苗,没想到何苗对他依然如此冷淡。 确切地说,这位何府尹对任何人都这样,只有在见到妹妹何皇后、外甥刘辩时稍微好些。 告别何苗,刘备于驻扎有他河南军的营中找到关羽、张飞二人。 说起来,对于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一跃成为河南尉以及别部司马,营中的河南卒或有不满,其中不乏有人挑衅,不过没几日,这些军中刺头就被关二爷、张三爷收拾地服服帖帖,这两位日常操练时,也不敢有人捣乱。 待刘备将朱儁的意思与关羽、张飞二人一说,关羽沉吟道:“此番出征,不知归期,当去向史侯、卢尚书辞别。” 刘备深以为然。 可惜三人不能自由出入汉宫,又不好再去麻烦何苗,于是三人便来到卢植的府上等候。 待傍晚卢植回到家中时,刘备向他提及此事。 卢植听罢点点头:“理当如此。……这样,我明日及早进宫去见史侯,你等在宫外等候召见。” “好。” 刘备连声答应。 于是乎,次日大清早,卢植便进了宫,径直前往甲房殿求见刘辩。 此时刘辩刚起身,还未来得及去长秋宫向何皇后问安,便听赵淳禀告说卢植前来,心下有些疑惑,遂亲自出殿将卢植请入殿内。 问及来意,卢植笑着解释道:“朱中郎将命玄德今日便启程前往汉阳,玄德欲当面与殿下辞行,却因不能进宫而求到我处。” “这么快?”刘辩也有些惊讶于朱儁的雷厉风行,一听说刘备几人正在宫外等候,忙命赵淳将三人请到甲房殿。 片刻后,待赵淳领着刘备、关羽、张飞而来,刘辩起身相迎,笑着对三人说道:“今师兄与云长、益德两位贤兄一同出征讨贼,我本应祝三位克敌制胜,然沙场凶险,师兄与两位贤兄当以自身为重,莫要轻易犯险。……以师兄与两位贤兄的本领,何愁他日不能封爵拜侯?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他很了解刘、关、张三人的本事,但历史已经出现变化,他也不敢保证刘备几人此去凉州会发生什么,毕竟历史上,刘备可没有在这个时候征讨过韩遂,甚至于,朝廷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汉阳郡沦陷。 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劝说刘备几人保重自身,莫要犯险,这既是为了他童年时所憧憬的这三位豪杰,同样也是为了他自己。 听到刘辩的话,刘备、关羽、张飞三人都十分感动,但似乎起到了反效果。 这不,张飞咧着嘴哈哈大笑道:“区区叛军,何足挂齿?待俺他日取下王国、韩遂、马腾几人的首级,献于史侯。” 从旁,关羽捋着长髯一脸倨傲,仿佛王国、韩遂、马腾几人的首级已在他囊中。 对此刘辩亦无可奈何,唯有反复叮嘱刘备,好在刘备还是慎重的,连连点头,表示定会将刘辩的叮嘱牢记于心中。 交谈一番后,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便告辞离去,不曾想刘辩竟执意送他们出城,这让刘关张三人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刘辩笑着解释:“除了相送师兄与两位贤兄,我也是想亲眼看看大军启程。” 刘备几人无可奈何,也就只能任由刘辩了。 在赵淳随便招来一队禁军的保护下,刘辩将刘备几人送出了城,旋即登上城楼,望向城外的军队。 不多时,赵淳提醒道:“殿下,右中郎将朱儁的军队开拔了。” “唔。”刘辩微微点头。 历史上这段时间,大将军何进也险些被外派讨伐凉州叛军,虽然也是董太后的授意,但出面劝说灵帝的却不是因为董重,而是当时与何氏一枝关系紧张的十常侍。 何进为了自保,便叫袁绍前往徐州征募军队,意在故意拖延,此举变相助涨了凉州叛军的气焰,以至于汉阳郡最终沦陷,汉阳太守傅燮在坚守月余后,最后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严词拒绝王国的劝降,更率城内仅有的兵力出城拼死一战,最终杀死沙场,慷慨捐躯。 死讯传到雒阳,灵帝十分哀痛,下诏追封傅燮为‘壮节侯’。 而这一次,朝廷不会再让傅燮这等汉室忠臣孤立无援了! ------------ 第三十八章:曹操 五月初七,继右中郎将朱儁率军赶赴汉阳郡的十余日后,东郡太守曹操应诏来到雒阳,身边跟着几位同龄的族兄弟,正是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几人。 其中,曹仁、曹洪是曹操同族兄弟,而夏侯惇、夏侯渊则可以称是曹操的表兄弟——考虑到曹氏在故乡沛国谯县与夏侯氏世代交好,多有通婚,说夏侯惇与夏侯渊是曹操的表兄弟也不为过。 在这几位亲近的兄弟当中,以夏侯惇岁数最大,与曹操相差不大,且跟随曹操的日子也最早,早在前几年曹操征讨黄巾贼时,夏侯惇就已经在曹操身边担任裨将了,是后者麾下得力猛将。 后来曹操任东郡太守,夏侯惇也跟着去,出任东郡尉。 至于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人,则是后来去投奔曹操的,其中曹洪岁数最小,还有十七岁。 除早些年便来过雒阳的曹操与夏侯惇外,夏侯渊、曹仁、曹洪三人初见繁华的雒阳,一时间不禁有些拘束。 甚至曹仁还不禁感慨:“想不到都城如此繁华,若能居住在此就好了。” 曹操嗤笑道:“子孝只见繁华,却不知这繁华背后。” 曹仁、夏侯渊、曹洪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曹操在嘲讽什么,唯有夏侯惇清楚,毕竟他听曹操提过其出任雒阳北部尉时候发生的事。 “好了。” 他拍拍手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咱们先去拜见伯父。” 他口中的伯父,便指曹操之父,曹嵩。 提及曹嵩,曹洪又忍不住问曹操道:“族兄,世伯他真的花一亿买了三公之位?那是最高的官职了吧?” “一个虚职而已。” 曹操一想到这事他就火大,没好气地回道。 前一阵子他还在东郡担任太守,忽然收到了父亲曹嵩的书信,这才得知其父花了一个亿买到了太尉之职。 在曹仁、夏侯渊、曹洪这等此前基本没走出过谯县的后辈看来,太尉乃是三公之一,是汉室最高的官职。 可曹操又怎么会不知,三公仅仅只是一个背锅的虚职? 尤其是太尉,只要天下出现叛乱,太尉首当其冲就要背锅免职,考虑到自黄巾之乱后的这几年天下各地都不太平,就算要买三公之位,你也买个司徒、司空啊。 曹操也想不通他父亲曹嵩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在信中说什么‘我曹氏四世三公,自为父始也’,他都不想回信。 这有一亿钱干什么不好? 平心而论,曹操其实也明白父亲买太尉之是为了改善且提高他曹氏的名声,免得旁人一提起他曹氏便联想到曹嵩的养父、曹操的祖父,昔中常侍曹腾——虽说其祖曹腾是一位清廉、正直的宦官,甚至还被桓帝封为费亭侯,与士人的关系也不坏,然而在两次党锢之祸的大环境下,朝中士人深恨宦官,连带着曹腾、曹嵩、曹操也难免受到了一些排挤与轻视。 那些暗中歧视曹嵩与曹操的人,尤其是二三十岁的子弟,又怎么会知晓曹腾与张让、赵忠等人之间的区别?只知道都是宦官,且都是中常侍,怕就混为一谈了。 曹操虽然愤慨,但也无力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切断与宫内宦官的联系,努力向士人靠拢。 昔日他任雒阳北部尉,杖毙了小黄门蹇硕的叔父,这未尝不是向朝中士人阵营表明心迹,可惜效果不怎么样,最后还是他父亲曹嵩花钱贿赂十常侍才摆平此事,除了明升暗降被调任顿丘令,唯一的收获就是得罪了小黄门蹇硕,朝中士人无人保他。 自那以后,曹操就对投身士人阵营失去了热切,心想爱咋咋地,大不了回谯县闲居。 直至十年前,何进以外戚的身份官拜大将军,这件事逐渐出现转机。 起初何进也被朝中士人排挤,但随着何进表现出亲近士人的心迹,朝中士人便纷纷围聚何进左右,欲借何进的力量对抗宦官,其中就有曹操的密友袁绍,还有曾经看好他,称他‘汉家将亡、安天下必是此人’的何颙,后者当时担任袁绍的幕僚,同时也是何进的幕僚。 得袁绍推荐,曹操也成为了大将军何进阵营中的一员,不过地位一直不高,甚至还因为其祖曹腾是宦官而遭受一些歧视,曹操身边人尝怀疑是否是袁绍恐惧曹操超过他,故而在大将军何进面前说曹操的坏话,但因为没有证据而遭到曹操喝斥。 总而言之,曹操与大将军何进的关系,也就是建立在袁绍、何隅二人的基础上,算是半边缘的成员,远不如袁绍、袁术深得何进器重。 片刻后,曹操带着一干兄弟找到了父亲曹嵩的府邸。 曹嵩在雒阳的府邸只有他与小妾及一干家仆,曹操进府后自报身份后,旋即便呼府内家仆准备酒菜,供他与夏侯惇几人充饥。 直至日落前后,太尉曹嵩才回到府内。 见此,曹操与夏侯惇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待行礼之后,曹操借酒意调侃道:“听说父亲近来过得不太如意?” “什么?”曹嵩有些不解。 见此,曹操笑道:“儿进城时就听说了,继父亲花一亿钱买了太尉之职后,宫内中官,似张让、赵忠等辈亦花钱买侯,朝中士人由此埋怨父亲。” 听到这话,曹嵩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确实很郁闷,明明是一计高招,想不到险些弄巧成拙。 看了一眼有意取笑自己的儿子,曹嵩冷笑道:“朝中士人排挤为父又如何,为父如今用不到他们了!” “咦?” 曹操听得一愣,待片刻思忖后惊讶问道:“父亲与何苗攀上关系了?听说那何苗可不好相与,对人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再想想。”曹嵩得意地挑了挑眉:“往上猜!” “往上?”曹操的神色变得认真严肃许多,皱着眉头猜测道:“总不会是陛下吧?” 曹嵩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陛下自然也褒奖为父忠君体国,还赐下一份墨宝,不过为父说的并非陛下,猜吧,你不是从小机灵么?” 素有狡智的曹操还真被问住了,皱着眉头道:“不是陛下,又在河南尹何苗之上,大将军何进?不对……何皇后?也不对……董太后?” “你以为为父眼老昏花,看不出何氏盖过董氏么?我怎么可能去投靠董太后?”曹嵩没好气地说道:“往下猜……不对,那位暂时在董太后之下。” “暂时?”曹操皱着眉头实在是猜不到了,摊摊手说道:“孩儿认输了,父亲就直说了吧。” 见此,曹嵩得意说道:“史侯!” “谁?史侯?”曹操一愣,旋即顿时醒悟过来,表情古怪说道:“何皇后之子?那个年仅的小皇子?” “休要胡说!” 曹嵩一惊,连忙喝止,看看左右,见除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几人外四下并无外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不在雒阳,不知近期发生的事,亦不知那位史侯的聪颖,不可胡言乱语,知道么!” 说着,他在酒桌旁坐下,将自刘辩进宫以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曹操,曹操听得颇感惊奇,不可思议地问道:“父亲是说,那位史侯离间了十常侍,且收服了张让、赵忠、郭胜几人为己用?” 曹嵩点点头道:“虽没有明确的证据,宫内诸常侍、小黄门亦闭口不谈,但你想想,张让、赵忠、孙璋等人原本相互团结、狼狈为奸,何以突然反目成仇?又偏偏为何是在史侯回宫之后?” 曹操思忖片刻,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他忽地笑道:“看来是一位聪慧、狡猾的幼主,有点意思。……父亲与那位史侯攀上交情了?” “哼。” 曹嵩轻哼一声,甚为得意地说道:“史侯派近侍官宦来见为父,赞为父忠君体国,知晓为国分忧,暗示为父日后多与他走动,这岂不是要结我为外助?” 曹操闻言笑道:“他有大将军与河南尹为外应,哪里需要父亲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尉做外助?” 曹嵩气地吹胡子瞪眼。 可气归气,其实他也不知那位史侯看上了他什么,毕竟他曹氏可远不如四世三公的袁氏,再者就像眼前这儿子所说的,那位史侯非但有何皇后、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支持,如今更多了卢植、朱儁、皇甫嵩、张温几人,这几人哪一个不比他强? “莫非史侯是看中了我的钱?”曹嵩忽然有些惊慌,倒不是怕那位史侯盯上了他的钱,而是因为在付出一亿钱后,他这些年来的积蓄也没剩下多少了,他生怕那位史侯在得知实情后改变态度。 “看来得想办法再筹点钱。”他喃喃自语道。 看着不知在那嘀咕什么的父亲,曹操对宫内那位年仅十岁的史侯也产生了几分好奇,摸摸胡须忽然说道:“父亲,既然史侯主动招揽,你不妨带我去见见。孩儿也想看看,到底那位史侯是真的聪颖,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 曹嵩犹豫一下道:“这却是要先请示史侯。” 次日,曹嵩趁着进宫赴太尉署的机会,亲自来到甲房殿,求见刘辩。 待刘辩和颜悦色地将他请入殿内,问及缘由时,曹嵩小心翼翼说道:“我儿孟德,昔日出任东郡太守,今因朝廷征召剿贼而于昨日抵达雒阳,臣与他言及史侯之事,小儿大为惊叹,望能求见史侯一面。” 曹孟德到雒阳了? 听到曹嵩的话,刘辩心中顿生惊喜,毫不亚于昔日卢植告诉他刘备三人已到雒阳。 强忍惊喜,他笑着说道:“我亦久闻曹孟德之名,可惜无缘相见。” 曹嵩大喜,忙于刘辩相约,约定巳时前来拜见。 看着曹嵩匆匆离去时的欢喜模样,刘辩心中亦是激动。 继刘备之后,他终于即将见到另一位当世枭雄。 ------------ 第三十九章:曹操(二) 巳时前后,就当刘协结束了师宜官的课程,正在东偏殿自主练习字帖时,一名小宦官匆匆入内。 “启禀史侯,太尉曹嵩携其子东郡太守曹操一同前来请见。” “来了么?” 写完最后一笔的刘辩将笔随意放归远处,带着赵淳一同出殿相迎。 刚走出殿外,他就看到了立于殿前阶下的曹嵩,以及曹嵩身边那两人,其中一人身高且魁梧,给人一种猛士的感觉;另一人身材略矮但十分机敏,刘辩出现的那一刻对方便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中好似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说起曹嵩、曹操父子,众所周知曹嵩是昔中常侍曹腾的养子,但说到曹嵩的真正出身,历史上却众说纷纭,后来袁绍与曹操交恶,相互攻伐,时袁绍手下的主簿陈琳做《为袁绍檄豫州文》,称曹嵩是曹腾在路边收养的乞丐,而另有说法是曹嵩父子乃汉相曹参之后,还有说曹嵩本姓夏侯,是过继给曹腾当养子的。 前者乃污蔑贬低之词,自然不足以轻信,至于后两种说法,两千年后的后人已通过曹操家族DNA研究证实,曹嵩、曹操父子与汉相曹参没有关系,且与夏侯氏也不吻合。 不过据刘辩这一世所知,其实曹嵩从未说过自己出身夏侯氏,他就是沛国谯县曹氏一族出身,是昔中常侍曹腾的族子,仅此而已。 当然,至于汉相曹参的后人,曹嵩对外倒是没少提,毕竟谁不想有一个有分量的祖先呢,刘备不也常自称中山靖王之后么?反正也无人能证明真伪。 只是曹嵩恐怕万万也没有想到,因为他儿子的关系,两千年后的人们对他们父子的出身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且当时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通过DNA来分析两千年前故人的基因关系。 当然,这事刘辩自己知道就好,必要对曹嵩提及,也没必要去揭穿。 “曹太尉。” “啊,史侯。” 见刘辩亲自出殿相迎,太尉曹嵩得到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受宠若惊般赶忙向刘辩行礼,同时不忘催促身边那个个子较矮的年轻人:“孟德,还不速速向史侯行礼?” 个子较矮的那人正是曹嵩的儿子曹操,在刘辩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用好奇、审视的目光暗暗打量刘辩,如今听父亲催促,他亦不敢怠慢,恭敬地拱手行礼:“臣东郡太守曹操,见过史侯。” 这么规矩、有礼有节,真的是曹孟德? 刘辩心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毕竟据史料记载,曹操年轻时期是颇为浪荡不羁的,颇有些厌世弃俗、玩世不恭的意思,与待人恭顺完全扯不到一起,不过待刘辩注意到向他躬身行礼的曹操眼神却不老实,好似在偷偷打量他时,他就不禁笑了出声:没错,这才是曹操,一颗不安分的灵魂。 他笑着说道:“我知道卿,昔黄巾作乱时,卿曾立下大功。” “微末之功,不值史侯提及。”曹操故作谦逊,眼中眸子滴溜溜地转着,暗自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的史侯。 似乎是注意到了儿子不恭的举动,曹嵩不留痕迹地用手肘推了一把儿子,这才让后者稍稍收敛。 对此刘辩并不在意,抬头又看向立于曹操身旁的那名壮汉,一边猜测着对方身份,一边问道:“这位是?” 曹嵩连忙回答道:“是老臣家族同乡夏侯氏的族人,名惇,字元让,与我儿得力助手……” 说话间,那名壮汉亦恭敬向刘辩行礼:“东郡尉夏侯惇,拜见史侯。” 嚯嚯嚯,果然是生啖自己一只眼的猛夏侯! 刘辩看着如今双目俱在的夏侯惇,暗暗点头:正如刘备身旁应有关羽与张飞,曹操身边自然也得有猛夏侯,却不知夏侯渊、曹仁、曹洪几人是否已在曹操麾下。 “好一员猛士!”刘辩点头称赞道。 夏侯惇闻言大喜,故作谦逊连道不敢,却不想曹操眼珠一转,突然问道:“史侯初见元让,便赞为猛士,不知对臣又有何评价?” “孟德!”曹嵩惊叫起来,瞪着眼珠子骂道:“你怎么敢如此无礼?!” 曹操故作委屈地说道:“孩儿岂敢无礼?不就是向史侯求一句评价么?史侯聪颖贤明,不会怪罪的。” 曹嵩又惊又怒地瞪着曹操,半晌转身朝向刘辩,拱手告罪道:“史侯,是老臣管教无方……” “诶。” 刘辩抬手阻止了曹嵩的自责,心中对于这一突发事件并不意外。 毕竟是桀骜不驯、浪荡不羁的曹孟德嘛,会做出这事来并不奇怪。 不过,如此肤浅的试探,是不是有点小瞧人了? 心中暗笑着,刘辩笑着问曹操道:“你想要什么评价?” 见刘辩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无礼而气恼,反而笑吟吟地反问自己,曹操心下暗暗称奇,笑着说道:“臣岂敢强求?” “唔。”刘辩故作沉吟,旋即笑着说道:“自负、有才能,但言行却很冒失,这个评价怎么样?” 曹嵩患得患失、大气不敢出出,曹操却哑然失笑:“很中肯,多谢史侯。” 刘辩笑了笑,侧身请道:“到殿内再谈吧,请,曹太尉。” “多谢史侯。” 见刘辩好似没有生气,曹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躬身道谢,同时也不忘狠狠瞪一眼曹操。 这让曹操觉得很冤枉,他不就是随便测试一下这位史侯的心性嘛。 嘀咕之余,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位年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史侯,心中闪过一丝好奇。 少顷,刘辩将曹嵩、曹操、夏侯惇三人请到殿内。 鉴于跟这几人都不熟,蔡琰这次并没有露面,而是由赵淳吩咐殿内小宦官奉上茶水。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惇原本打算站在曹操身后,但刘辩见座位足够,便示意夏侯惇一同入座,这让这位糙汉子受宠若惊,倘若有好感度的话,估计最起码也是90以上。 曹操敏锐地捕捉到了刘辩对夏侯惇的好感,好奇地试探道:“史侯初见元让,何以如此厚待?” “我很欣赏像元让这般的健儿。”刘辩很自然地唤起了夏侯惇的表字,明明夏侯惇年纪与曹操相仿,都足够当他此一世的父辈。 而夏侯惇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像雏鸟般显得很不好意思,伸手挠头,一张脸也微微涨红,口中连道不敢不敢,令人很难想象这是已经踏上过沙场的猛夏侯。 “原来如此。” 曹操恍然大悟,随即故意说道:“可惜臣却没有像元让这般的体魄,怪不得史侯未给臣更好的评价……” “曹、孟、德。”曹嵩瞪着眼珠,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仿佛要将亲生儿子给生吞了。 这诙谐的一幕,让刘辩忍不住笑出了声,点点头说道:“哈,想不到卿如此在意那番评价,好吧,我再加一句,唔,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很有意思?”曹操表情古怪地琢磨着刘辩新给他的评价,因为他与他之前对这位史侯的评价一模一样。 他原本想要再试探两句,可惜他父亲曹嵩此刻正用杀人般的目光瞪着他,让他不得不暂时老实片刻。 见此,曹嵩这才收回杀人般的目光,用带着讨好笑容的神色对刘辩说道:“臣欠缺管教,让史侯见笑了,不过无论是老臣,亦或是我儿孟德,对陛下、对史侯素来是忠心耿耿,奈何因为臣养父的关系,朝中同僚或有些人不愿接纳臣父子……” 刘辩自然清楚其中缘故,但故作不解道:“费亭侯?我听说费亭侯清廉而正直,连士人都大为称赞……” “话虽如此,但小辈却不知啊……” 曹嵩叹息道。 他对养父曹腾是十分尊敬且感激的,听刘辩称赞曹腾,心中自是高兴,奈何如今朝中士人与后宫宦官水火不容乃是大势,一群三、四十岁的士人竟荒唐地将他养父曹腾与张让、赵忠、孙璋等人相提并论,这让他十分愤慨。 而郁闷的是,为了在朝中生存,他有时甚至还要迎合朝中士人,与原本与他曹氏关系不错的宫内宦官斩断关系,更有甚者,即便他这么做,朝中那些清高的士人依旧对他们父子心存猜忌。 既然如今已经有了刘辩这位更好的投效对象,曹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竭力暗示投效之意:“……臣虽老迈,然臣子孟德尚有几分机灵,若史侯有何差遣,臣父子当竭尽所能,为史侯分忧。” “我相信。” 刘辩心中欢喜,点点头说道:“我一直认为太尉父子皆是我大汉的忠臣,自不会坐视太尉父子遭无端的排挤与指责。” 曹嵩大喜,压低声音道:“史侯,臣家中余财尚有千万,若……” 刘辩哑然失笑,抬手婉言相拒道:“这就不必了,朝廷用于出征的军费已凑足了。” “这……”曹嵩将信将疑。 见此,刘辩又笑着说道:“若日后有何变故,太尉再为朝廷分忧吧。” “好、好。”曹嵩连连点头。 从旁,曹操贼心不死,又借机试探道:“朝野上下皆痛恨十常侍,然史侯却与宫中常侍亲近,教他们如何买得侯位,史侯可知如今朝野上下的士人皆认为您已受中官蒙蔽?” “哦?有这事?”刘辩的反应很随意:“那卿认为我可是受了蒙蔽?” “不像。” 曹操在其父曹嵩杀人般目光的注视下,摇摇头说道:“是故臣才觉得奇怪,为何史侯亲近宦官,却疏远朝中士人呢?这可不是贤明君主所为。” 刘辩笑着说道:“孟德说反了吧?我乃嫡长,不日即是太子、储君,应当是臣下与我亲近呀,太尉,你说是不是?” 曹操一怔,从旁曹嵩连连点头:“史侯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就听曹操又问道:“史侯如此轻怠士人,不怕日后士子不愿为史侯效力么?” 刘辩笑着说道:“若他日我继承大位,便是大汉君主,万千臣民的君父,愿意为我效力者,我自当以国士相待;不愿效力者,我也绝不勉强。……天下,岂有君主迁就臣子的道理?” “史侯所言极是。”曹嵩一边瞪着曹操,一边连声附和:“史侯聪慧贤明,他日若继承大位,臣等自当殚精竭虑为史侯效力,岂有不从之说?” 不同于曹嵩,曹操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刘辩。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看得出来,这位幼主的性格十分强势。 ------------ 第四十章:汉阳之战 当日,双方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期间,刘辩言语中不乏对曹嵩的认可与对曹操、夏侯惇的赏识,这让曹嵩与夏侯惇都十分高兴,唯一有些遗憾的可能就是曹操了,因为他原本想再试探一番,奈何他父亲死死盯着他,令他不敢妄动。 足足聊了半个多时辰,曹嵩这才识趣地告辞。 临行前,他有些担忧地对刘辩说道:“今陛下派小黄门蹇硕出任北军中侯,督皇甫嵩与张温募兵一事,我儿与蹇硕有些恩怨,怕他借机对我儿不利。” 刘辩隐约猜到曹嵩的目的,笑着说道:“若真遇到这事,太尉便我的名字告诉他。” 曹嵩达到目的,心中大喜,又问道:“史侯,我儿此番被朝廷征召讨贼,不是该到何处报道?” 听到这话,刘辩下意识就想让曹操先去他二舅何苗处报道,不过转念一想他就觉得不妥,毕竟这次讨伐凉州叛军并非他二舅负责,若他推荐曹操去何苗处报道却忽略了大将军何进,何进那边的人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既然曹嵩已向他表明了效忠之意,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想到这里,他看向曹操,笑着说道:“此次讨伐凉州叛军,由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位大人负责,今朱儁、张温二人已赴前线,唯皇甫义真还在雒阳等待三河卒,卿便直接去皇甫大人处报道吧。” “遵命。”在父亲的眼神压力下,曹操恭敬领命。 片刻后,在刘辩的相送下,曹嵩带着曹操与夏侯惇离开了甲房殿。 待走出数十丈后,曹嵩感慨道:“这是何等聪颖贤明的幼主啊!此番能得到史侯的青睐,我曹氏他日四世三公有望矣!” 曹操刚想说话,忽见父亲好似想到了什么,板着脸看向他,愠声斥道:“孟德,你今日甚是无礼,所幸史侯不与你一般见识!” 从旁,夏侯惇亦点头附和道:“孟德,世伯说得对,你今日实在是太无礼了。” 见父亲与幼年相识的同伴都指责自己,曹操有些无可奈何,摊摊手说道:“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这位幼主的气量嘛。” “哼!”曹嵩重哼一声,旋即才故意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总得来说还不坏,不过……”曹操摸了摸下巴说道:“实在是不像是十岁的孩童……我很好奇,那位史道人究竟是如何培养这位史侯的。” 曹嵩轻哼道:“史侯乃我大汉幼主,自然异于常人……当然,那位史道人亦是得道高人,史侯本身便聪慧,再得到高人教导,啧啧,我汉室兴旺可期。” 曹操挑了挑眉,但没有说话,毕竟他对那位史侯除了年纪其他并无不满。 随即,曹嵩自去宫内的三公署,而曹操则带着夏侯惇回到曹嵩的府上。 此时夏侯渊、曹仁、曹洪正在府内等候,眼见曹操与夏侯惇回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怎样?那位史侯?” “是否如传闻的那样聪慧贤明?” 曹操自持身份,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还行,年纪虽小,倒却有容人之量……” 继他之后,夏侯惇兴致勃勃地向三人讲述进宫见到那位史侯的经过,尤其提到了史侯赞他猛士的评价,以及与那位史侯,还有曹嵩、曹操同桌而坐,这让夏侯渊、曹仁,尤其年近十七岁的曹洪羡慕不已。 三人又羡慕又惋惜:“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见此,曹操笑着说道:“何必惋惜?待我等击破凉州叛军,立下功勋,何愁见不到那位史侯?” 听到这话,夏侯渊、曹仁、曹洪三人顿时心动,忙催促曹操立刻前去皇甫嵩处报道。 曹操自然也不耽搁,毕竟他也知道,其实这会儿朱儁已带着北军屯骑营先往汉阳郡去了,还有与他同期征讨黄巾的孙坚、刘备二人,于是在喝了半碗水后,曹操便立即带着一干小伙伴去城外皇甫嵩处报道。 皇甫嵩在讨黄巾时见过曹操,自然知道这是个有本事的人,便委任曹操助他一同募兵,待河东、河内两郡的兵马抵达,再一同前往三辅。 两日后,河东的兵马率先抵达雒阳,领兵的正是河东太守董卓。 得知此事的刘辩倍感牙碜,但暂时也对董卓毫无办法,毕竟此时的董卓早已暗中向大将军何进表示了效忠之意,再加上有之前讨伐凉州叛军的功劳在,刘辩也无法免除他的官职,只能看看能否找个机会,把董卓调离三河,哪怕让董卓回老家陇西担任太守。 又过三日,河内的兵马也抵达雒阳,于是皇甫嵩入宫向灵帝辞行,率领河东、河内两河兵马,徐徐往长安而去。 而与此同时在汉阳郡,凉州叛军已攻入郡内,兰干、平襄等城纷纷陷落,汉阳太守傅燮唯有退守郡治冀县,坚守不出。 傅燮此人,本字幼起,又改南容,黄巾之乱时,他作为军司马,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出征讨贼,所在的部曲曾生擒黄巾渠帅卜巳、张伯、梁仲宁三人,位居首功。 后调任汉阳太守,傅燮体恤百姓、安抚羌人,在城外广开屯田,安顿当地汉民与羌人、氐人、匈奴,在当地羌氐与匈奴人中享有颇高的名望。 奈何前凉州刺史耿鄙非但重用贪婪奸诈的从事程球,更在平叛上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以至于自己兵败身死不说,还勾得王国、马腾几人也率众反汉。 这一日,王国率叛军围住冀县,不过并未立即攻城。 因为此时王国的麾下,有不少是他率军攻入汉阳郡后,从当地征募的羌氐与匈奴,这些羌氐与匈奴对汉室几乎没有归属感,但却有感于傅燮曾经对他们的恩情,不想加害后者性命,因此希望王国派人劝说傅燮投降。 甚至于,有整整数千匈奴骑兵在城外磕头,请求傅燮出城投降,表示愿意保证傅燮平安返回家乡北地郡。 而王国本人也知晓傅燮在汉阳当地的名声,想要拉后者入伙,于是便派前酒泉太守黄衍进城劝说。 黄衍见到傅燮,还未能开口,就听傅燮怒斥道:“亏你还曾是朝廷命官,今反而为逆贼做说客!” 说罢,便派人将黄衍逐出。 王国得知后又敬又怒,便下令全军攻城。 连攻几日,傅燮每日亲临城上,指挥作战。 眼见城内守兵越来越少,时傅燮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傅干劝父亲道:“国家昏乱,令父亲不容于朝。今凉州已叛,汉阳之兵不足自守,城外羌胡承父亲昔日恩情,只要父亲离开,他们必然相放,不如接纳他们建议,暂时先返故乡,征募勇士,待朝廷清明时,再济天下。” 话音未落,傅燮叹气道:“别成(傅干小字),昔殷纣之暴,尚有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仲尼称其贤。今陛下远不像纣王那般残暴,而我为汉阳太守,又拿着朝廷的俸禄,怎能不替朝廷分忧?事已至此,唯有以死报效国家。” 其实傅燮也知道冀县已经守不住了,遂唤来主簿杨会,嘱咐后者在城破之日将他的儿子傅干带走。 杨会知道傅燮已有死志,苦劝不听之下,唯有哽咽答应。 这一日,王国再次率麾下叛军攻打冀县。 眼见城池即将被攻破,傅燮唤来主簿杨会道:“城池即将被破,我欲率剩下的士卒突袭王国,请你趁乱将我子带离,若我侥幸成果,他日还有相见之日,否则,你便带他投奔北地郡去吧。” 杨会忍痛答应。 见此,傅燮便趁着叛军攻城时的间歇,率领城内仅剩的百余名士卒,出城向王国发起了自杀性的突袭。 然而王国麾下少说也有两三万叛军,傅燮与那区区百余名士卒,尚未杀到王国面前,就被叛军团团包围。 见此,杨会在城上万分悲痛,就当他要挥泪与傅燮诀别,带着傅燮之子傅干逃离时,忽然他隐约听到了马蹄之响。 少顷,便有在城上助战的民兵欣喜惊呼道:“援军!援军!” “当真?!” 杨会万分惊喜,快步冲到城墙的一角,向北面观瞧,果然看到一支骑军正迅速而来,军中隐约可以看到‘北军’、‘屯骑’的字样。 “是雒阳禁军?!”杨会喜忧交加,喜的是朝廷的援军竟然及时赶到,忧的是这支来援的骑兵只有寥寥千余骑兵。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太守出城死战!”他暗自恼恨道。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绕到冀城西北角,为首一名赤面长髯的骑将勒马皱眉看了一眼远处好似在厮杀的叛军,朝着城上喊道:“城上可是傅燮、傅太守?” 杨会听到,急切喊道:“傅太守率仅剩的百余士卒袭杀叛贼之首王国去了,请将军……” 他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请这位将军相助,毕竟这位将军麾下也只有寥寥千余骑而已。 “哦?” 向杨会喊话的正是关羽,只见他捋髯看了一眼远处的骚乱,赞道:“这等忠义之士,不可令其战死。……益德,傅太守正在与叛军死战,我等当助其一臂之力!” “好嘞!” 张飞怪叫一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俺浑身酸痛,正好借这些叛军舒展一下筋骨。” 说罢,二人率领刘备交给他们的五百名河南骑,朝着远处那两三万叛军杀了过去。 随后,屯骑校尉赵芳亦率麾下七百余屯骑赶到,眼见关羽、张飞二人已率五百河南骑兵杀向数万叛军,气得直骂。 可骂归骂,他也只能下令协助。 毕竟关羽、张飞乃是河南尉刘备的结义兄弟,而刘备乃是卢植的门生、史侯的师兄,这两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逃不脱罪责。 “进攻!进攻!” 在赵芳的命令下,总共约一千三百名骑士在关羽与张飞的率领下,杀入足足两、三万叛军之中。 只见关羽、张飞二人,一个倨傲捋髯、神色淡然,单手持偃月刀,杀叛军犹如杀鸡屠狗;一个哇哇大叫,持丈八蛇矛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在他二人的激励下,一千三百名骑士愣是杀得数倍于他们的叛军节节败退,惊地王国大呼撤兵。 这一变故,亦引起了心存死志的汉阳太守傅燮的注意,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一幕。 ------------ 第四十一章:汉阳之战(二) “殿下的字写得愈来愈好了,较之孟皇亦相差无几。” 在甲房殿的东偏殿内,鸿都门学的博士师宜官笑着称赞。 刘辩笑着说道:“老师过奖了,我这字得老师细心教导,相较之前大有长进,但比起孟皇师兄还相差甚远。” 他口中的孟皇师兄,指的便是师宜官的弟子梁鹄、梁孟皇。 此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受灵帝喜爱任鸿都门学的侍郎,他的字就连历史上的曹操亦喜爱不己。 “哈哈。”师宜官笑着捋须道:“虽有不及,亦不远矣。” 旋即,他又走到另一张书桌旁,看蔡琰写的字。 一直以来,每当刘辩于殿内练字的时候,蔡琰便在旁抚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渐渐地,眼见刘辩的字在师宜官的教导下越写越好,蔡琰不免也有些技痒,但有不好意思提及。 所幸刘辩看出了蔡琰的羡慕,便在师宜官面前推荐蔡琰,而师宜官自然也乐得将这位未来的皇后也收为弟子。 考虑到蔡琰本来就得到其父蔡邕的教导,如今又有师宜官细心传授,没几日工夫写字亦大有长进,这令她也欢喜不已。 有时蔡琰忍不住会想,或许嫁给这位史侯也不错,虽然刘辩喜欢捉弄她,又总爱占她便宜,但是在识字、看书、写字乃至学习各种技艺方面,刘辩却总是很支持她,不像大多数世人那样,只将女子视为生育的工具。 仗着‘未来皇后’的身份,她这段时间自由出入宫内的甲观,自由阅览各种珍贵的书籍,这些都是她以往很难接触到的。 “好!” 待蔡琰最后一笔写完,师宜官亦满意地点点头。 刘辩写字大气,而蔡琰写字娟秀,抛开身份不谈,师宜官对二人的学习态度与练字进展都十分满意。 歇息时间,刘辩与师宜官打趣道:“前段时间父皇卖爵,我听说鸿学亦有不少人心动,老师为何不去买个爵位?” 师宜官哈哈笑道:“我的俸禄都用来买酒喝了。” 刘辩笑而不语。 别看鸿都门学的博士大多都是后宫宦官阵营的,师宜官亦不例外,但其实其中也不乏有清高之人,就像师宜官,他就不屑去做买官的事,另外也正像他所说的,这位嗜酒如命的老师拿自己的俸禄去买酒了,也没钱去买官。 刘辩笑着对赵淳吩咐道:“取几车宫内的美酒,赠予老师。” “是。” 在赵淳领命之际,师宜官双目微睁,欣喜道:“这可要多谢史侯了。” 刘辩摇头笑道:“哪里哪里,老师这几日苦心教导我与文姬,劳苦功高,区区几车酒水,何足挂齿?” 双方又聊了几句,旋即师宜官便告辞离去了,留下刘辩与蔡琰自主练习。 此时刘辩就不免想到了汉阳,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诸如汉阳、傅燮、王国、韩遂、朱儁、刘备等字。 从旁的蔡琰察觉到了刘辩的走神,走近一看刘辩写的字,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低声宽慰道:“此番朝廷派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位大人共同征讨凉州叛军,又有刘玄德、孙文台、曹孟德这等讨黄巾之将,必能击败叛军。” 这可不一定啊。 刘辩苦笑一声,顺势将蔡琰揽入怀中。 毕竟历史上可没有这一仗,即便是刘辩也吃不准刘备、孙坚、曹操、皇甫嵩、张温、朱儁这样的阵容能否击败凉州叛军,哦,还有河东太守董卓这个祸害,他此番亦在征讨叛军的行列中。 “没事的。” 见刘辩面露担忧之色,蔡琰身为女子的温柔发动,任由他搂着她,还伸手抚着她的后背。 可渐渐地,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她背后那只手正慢慢往下移。 “……” 她反手抓住那只作怪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刘辩,却见刘辩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这一刻少女不禁有些心累:明明之前还一副大人状,怎么一下就跟着小孩似的呢! 不同于甲房殿的温馨,此时在汉阳郡治冀县城外,五百名河南骑士与七百余北军屯骑正在与足足两三万叛军厮杀。 北军屯骑乃是具甲骑兵,这个营都由汉人组成,虽只有七百人,但一人配二马,人甲、马甲一应俱全,堪称当代汉人骑兵的顶点,虽还及不上刘辩印象中的重骑兵,但寻常兵器也很难击破屯骑骑士的甲胄。 相较之下,河南骑兵的装备就稍微差点,介乎轻甲骑士与具装骑士之间,但河南军作为朝廷最倚重的‘三河卒’之一,又是京畿军队,他的装备也远胜地方,至少要远优于凉州的叛军。 然而今日汉阳之战,朝廷方近一千三千骑兵,面对两三万凉州叛军竟呈碾压之势,除了双方装备上的差距,不得不提关羽、张飞这两员猛将起到的作用。 自两军展开厮杀起,关羽便连斩叛军数名曲侯、军侯级别的将领,一般叛卒更是杀了无数,而张飞更是卖力,率领约三百余河南骑兵竟杀到叛军腹地去了,哇哇大叫着,杀得人数几倍于朝廷兵马的叛军惊呼败退。 “益德,休要冲得太过靠前。” 关羽远远地朝着张飞喊了一声,见张飞没有回应,有些担忧地微微皱了皱眉。 好在这会儿叛军斗志将溃,他倒也不怎么担心张飞,拨马径直朝汉阳太守傅燮处而来。 此时傅燮正又惊又喜地看着这支及时杀到的朝廷援军,眼见一员赤面长髯的将领拨马而自己而来,下意识上前迎了几步,主动询问:“在下汉阳太守傅燮,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关羽一怔,倨傲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笑容,和气说道:“我乃河南尹麾下别部司马关羽,今奉朝廷与我兄河南尉刘玄德之命,率先锋屯骑与河南骑先行一步赶来支援汉阳。” 历史上在各路诸侯征讨董卓时,关羽因为兄长刘备官职低微,只能在刘备麾下担任马弓手,以至于曹操甚是感觉屈才,而如今关羽官拜别部司马,这倒勉强配得上他。 不说关羽内心十分满意,至少傅燮在见到他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位别部司马好生勇猛’,而不是觉得委屈了关羽。 “原来是关司马。” 傅燮拱了拱手,惊喜问道:“朝廷当真决定征讨叛军?” 见傅燮站在平地上,而自己却坐在马上,关羽亦觉得有些不妥,但若下马回答,此时叛军又尚未彻底击退,于是他抱拳对傅燮说道:“傅太守,不如先等击退叛军,再容关某徐徐相告?” “好!好!” 傅燮连声道好。 见此,关羽道别傅燮,再次与张飞、赵芳合兵一处,共击叛军。 叛军首领王国惊骇于突然出现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军,慌忙下令撤退,竟不敢与关羽、张飞、赵芳相抗衡,短短一炷香工夫便撤了个干净,使关羽、张飞二人轻而易举就斩获了一场胜利。 见此,关羽便下令收兵,吩咐士卒打扫战场。 别看屯骑校尉赵芳的官职要高过他,但因为某些原因,赵芳都得听关羽的意见,谁让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的脑袋上贴着‘史侯’的标签呢。 当然,抱怨还是要抱怨的,这不,趁着士卒打扫战场的工夫,赵芳跑到关羽面前埋怨:“关司马,下次请事先通知,我屯骑不同于河南骑,临阵需要时间换装……” 关羽虽然性格骄傲,但也不会无端得罪人,更别说赵芳身为屯骑校尉一路上对他兄弟多有容让,遂笑着解释道:“赵校尉恕罪,只因傅太守深陷敌境,某这才急令进兵。” 说话间,傅燮亦赶来向关羽、赵芳道谢,感谢救命之恩。 得知傅燮贵为汉阳太守,竟带着区区百余名士卒对王国展开自杀性的袭击,赵芳震惊之余亦是佩服万分。 他与傅燮早在前几年征讨黄巾时便已解释,得知傅燮的行为,他惊呼道:“兄为何如此轻贱自己性命?你若战死,汉阳岂不是立即落入叛贼手中?” 傅燮苦笑道:“我不知朝廷决意讨贼,故想以死劝谏朝廷,想不到……” 看着他尴尬、羞愧的模样,赵芳与关羽对视一眼,识趣地没有接茬。 毕竟他俩都知道,朝廷一开始确实没决定派兵征讨,甚至还打算要招安王国、韩遂、马腾几人,多亏了某位史侯,陛下这才改变主意。 不多时,张飞亦率兵返回,见到关羽不满抱怨道:“二哥,这支叛军的首领乃是那王国,你怎么不早对俺说?俺都在史侯面前发誓了,要斩王国、韩遂、马腾三人的首级献于他。待俺得知此事,那王国早就逃没影了。” “……” 傅燮惊愕看向张飞,震撼于后者的发言。 不曾想关羽却捋髯淡淡说道:“此事不急,权且将头颅暂搁其颈上,待下次交兵,再取不迟。” 好嘛,这位更狂。 不过一想到方才关羽、张飞二人在叛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傅燮非但不认为这二人轻视叛军便是变相轻视自己,反而大为欣喜,欢喜赞道:“得三位相助,何愁叛军不能讨灭?” 说罢,他邀请关羽、张飞、赵芳率军进城驻扎。 待来到城门下时,其主簿杨会在城上欣喜若狂地喊道:“恭贺太守凯旋,我已吩咐人准备酒菜,犒赏来援的勇士!” 傅燮重重地点了点头,环视四周,看向跟随自己出城死战的士卒们,继而又看向关羽、张飞、赵芳三人。 他知道,今日若非这三人及时率军来援,他与他麾下仅剩的士卒,必死无疑。 “传令全城,犒赏军士!” “喔喔——” 在无数欢呼声中,傅燮领着关羽、张飞、赵芳一同入城。 ------------ 第四十二章:汉阳之战(三) 五日后,因关羽派骑兵传递消息,言及汉阳之战,刘备率麾下四千河南军急行,迅速抵达冀县。 得知消息,傅燮携关羽、张飞、赵芳出城相迎。 关羽对傅燮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兄,河南尉刘玄德。兄长,这位便是傅南容、傅太守。” 此时傅燮已从关羽、张飞的口中得知刘备乃中山靖王之后,又是尚书卢植的门生、史侯刘辩的师兄,不顾他的官职尚在刘备之上,抢先行礼:“某见过刘都尉。” 刘备赶忙扶住傅燮,惊呼道:“傅太守为何行此大礼?” 傅燮笑着说道:“此番多亏了刘都尉两位结义兄弟,否则傅某难逃一死。” 刘备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摇头道:“傅太守正直守节,誓死不屈从叛贼,备深感敬佩,我弟及时救助,乃上天不欲傅太守这等忠臣冤死,此乃天命。” 双方寒暄客套几句,旋即傅燮便将刘备请入城内,刘备麾下四千河南军,亦一并进城驻扎。 此时冀县城内,除原有士卒外,新添步弓手四千、骑兵约一千二百余,总算是有了与叛军一战之力。 在傅燮于城内设宴为刘备接风时,他问刘备道:“我听关司马言,今朝廷皇甫、张温、朱儁三位大人共同讨贼,朱中郎将担任前线主帅,不知中郎将现在何处?”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先前我至陈仓时,据消息称中郎将刚至长安,估计到达汉阳还得有一阵子。” 说罢,他见傅燮面露担忧之色,又问道:“莫非叛军有什么异动?” 傅燮点点头,一脸忧愁道:“当日得赵校尉、关司马与张司马及时来援,暂时惊退叛军,然这几日叛军又有进兵迹象,若中郎将不能率大军及时来援,恐……” 刘备恍然大悟,旋即与屯骑校尉赵芳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后者摇头,他便猜到赵芳还并未将此番朝廷出兵讨贼的具体兵力告诉傅燮。 于是他委婉对傅燮说道:“朱中郎将所率大半兵力,其实已经在此,朱中郎将麾下,只剩步兵、射声二营,尚不足两千人。” 傅燮一怔,脸上露出骇然之色,见此,刘备便将朝廷对皇甫嵩、张温、朱儁三人的安排告知傅燮:“……朝廷欲拨四亿钱,命三位中郎将各自于汉阳、三辅、长安征募兵卒,先抵抗叛军攻势,待叛军势弱,再一并出击。” 傅燮这才释然,待仔细听完刘备的讲述后,惊讶说道:“以十三州人力、武力攻一州,不惜十年、二十年,这是何等的大气!……这是卢尚书的建议?” “其实是史侯的建议。”刘备笑着说道:“傅太守上奏朝廷的奏章,据说史侯是第一个看到的,正是他在殿上据理力争,挫败了想要招安王国、韩遂、马腾等人的董重,终使陛下下定决心征讨叛军。” 傅燮也不纠结他的奏章为何是史侯率先看到,闻言感慨道:“若非史侯,我不得复生。” 刘备、赵芳二人笑而不语。 他俩一个脑袋上贴着‘史侯’的标签,一个是大将军何进的人,目前自然是一个阵营的,眼见傅燮对那位史侯心存感激,自然也乐见其成。 随后,三人又商议对付城外叛军的策略,刘备遵照刘辩当日对朝廷提出的建议,对傅燮说道:“暂时不宜与叛军大规模作战,只需派小股精锐骚扰叛军,我弟云长、益德颇有勇力,可令他们率河南骑骚扰偷袭叛军,我与赵校尉协助太守募兵,操练军卒。” 傅燮连连点头。 于是从这一日起,关羽与张飞便各率约二百五十名河南骑,在汉阳郡境内游荡,专门袭击落单的小股叛军。 若遇到占了乡村的叛军,且叛军兵力较多,便呼唤赵芳的屯骑骑兵。 几日下来,王国损失了许多人手,这令他愤恨不已。 他唤来麾下羌人将领李仓,命后者率五百羌骑去追击。 不知该说这李仓好运还是不好运,总之不到半日,他就发现了关羽那队骑兵的行踪,趁着关羽袭击一处叛军据点时赶了过去。 当河南骑中的斥候将消息禀告关羽时,关羽很镇定地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 斥候回答道:“约有五百骑。” 己方只有二百五十骑,对面却有五百骑,这能打么? 当然能打! 关羽麾下的河南骑士纷纷求战,在他们看来,他们有关羽这位猛将在,纵使以一敌二又如何? 但关羽却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即便能胜,我亦难逃军法处置。” 莫非是关羽心惧了? 当然不可能,其实上关羽也认为能打,并且自信能赢,奈何他与张飞带兵出战前,刘备曾反复叮嘱他们,若遇叛军人数超过他们,便要求他们暂时逼退,否则军令处置。 关羽为人倨傲,不畏强权,但兄长的话却不敢不听,于是他便率领麾下骑兵暂时撤退。 没想到李仓瞧见关羽撤离,心下却得意起来,死死追着不放,这让关羽心下顿时火起:鉴于我兄的严令,我姑且饶你一命,想不到你竟不识好歹,还敢追击?! 他心生一计,率骑兵急行埋伏于一处树林后,待等李仓追来,他突然杀出,单人匹马先斩了李仓,李仓麾下的羌人心骇,被关羽率领的河南骑杀了个大败。 事后刘备得知,自然重责了关羽,关羽默然不语,毫无辩解之意,倒是关羽麾下的河南骑颇有些为关羽道不平。 反观王国那边,更是惊怒,又派一名羌将梁齐率骑兵去追击关羽与张飞。 这一次,这梁齐撞见了张飞,张飞二话不说率二百五十骑将梁齐五百骑给击破了,梁齐本人也被张飞斩杀。 当刘备事后责怪张飞时,张飞睁着眼睛辩解道:“那贼将撞见俺,竟不投降,还敢率众攻来,俺便将其斩杀,于众骑士一同将贼军击破,俺有什么错?” 刘备瞅着张飞这混人说不出话来。 此事传到关羽耳中,关二爷一手捋髯,恍然大悟,感慨竟从三弟那边学到了一招。 于是从那日起,关羽也不在拘泥于袭击人数与他相仿的叛军,只要他判断能胜,纵使对方人数是他们的两倍、三倍,他也敢袭击,反正就是先给主将一刀的事——主将一死,余众还有什么斗志可言? 如此短短几日间,关羽、张飞便立功无数,汉阳太守傅燮愈发惊叹:“两位司马竟如此凶猛!” 也难怪他惊叹,毕竟关羽与张飞这几日单凭五百骑,就击破了叛军不下五千人次,斩首过千骑,效率委实惊人。 没过几日,叛军就记住了他俩的容貌,知道朝廷官军那边有两员猛将招惹不得,一个赤面长髯,一个豹头环眼。 王国急召前酒泉太后黄衍商议:“今朝廷派来的官军中,有一个赤面将、一个黑面将在外逞凶,率区区数百骑兵多番袭击我小股军队,我前后派数千骑士去追击,不想皆被其所破,李仓、梁齐等人亦皆被其所斩,如之奈何?” 黄衍深思道:“官军兵少,是故借此举削弱我军,与其跟他纠缠,不如攻打冀县,只要攻破冀县,汉阳便在将军手中。” 王国深以为然,次日便以合众将军的名义,率麾下叛军与黄衍一同攻打冀县。 可惜此时冀县新增了刘备四千河南卒,傅燮也从城内征募了一千军卒,再加上民兵,单守城士卒就有将近五千五百人,虽说新卒与民兵的作战能力低下,但刘备的河南卒那可是经历过黄巾之乱的老卒,纵使叛军有多达两三万人之众,一时之间竟也攻不下来。 等到叛军三通鼓攻不下冀县,刘备与赵芳趁机杀出,又有关羽、关羽袭击叛军的侧翼,叛军明明占着人数优势,稀里糊涂竟吃了败仗。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仗中张飞惦记着取王国的首级,一出场便率麾下骑兵直奔王国所在的本阵而去,吓得王国弃军而逃,这才逃过一劫,以至于张飞骂骂咧咧地回到了军中。 反而是有意将王国首级让给张飞的关羽,凑巧撞见了前酒泉太守黄衍,二话不说将对方斩了,拎着首级回去见傅燮,让傅燮感慨不已,想不到黄衍前一阵子还进城劝他投降,今日就被关羽这位猛将给斩了。 差不多五月下旬,右中郎将朱儁与参军事孙坚,率步兵、射声两营共同约一千五百人抵达冀县。 傅燮、刘备、赵芳率众人出城相迎。 在为朱儁安排的接风宴中,傅燮表奏了刘备、赵芳、关羽、张飞几人的功劳,在朱儁大为赞叹之余,亦让孙坚颇为羡慕。 没办法,谁让刘备有人脉,可以直接率领河南军出征,而他却要从无到有、从训练军卒开始呢。 称赞之余,朱儁又授予刘备、孙坚各五千人的新军编制,命二人各自于汉阳境内征募军卒,所需军饷、钱粮,皆扣在朝廷那四亿钱的讨贼军费上。 汉阳太守傅燮,也被朱儁授予征兵一万的权力。 暴兵!暴兵!暴兵! 这就是朱儁到冀县所做的第一件事。 至于第二件事,便是公布朝廷发下的讨逆檄文,收王国、韩遂、马腾等人的家眷,并参与叛乱的各军将领、头目,不论汉、羌、胡、氐、匈奴,全部处死。 他沉声对麾下众将道:“朝廷有令、史侯有言,叛国谋反者,罪在不赦,凡参与叛乱者,除非战前主动归顺,否则此后不予投降,待破敌之时,其家眷亦要问罪!” 汉阳太守傅燮虽惊喜于朝廷决定讨贼,却也没想到朝廷这次剿贼的力度居然到如此程度,闻言骇然道:“若拒绝招降纳顺,又牵连其家眷,恐贼军上下互保,一时难以击破。” 朱儁的性格十分赞同朝廷与史侯这次的决定,闻言摇头说道:“凉州久叛,羌胡得利恣意劫掠,失利便投降,反反复复,久为国家之害。今海内一统,四方太平,正好借讨伐王国、韩遂、马腾之便,彻底解决羌胡之害,使凉州再不复叛!……如史侯所言,宁愿此战持续十年,耗费无数,亦要让天下知道朝廷平叛的决心与意志!” 说罢,他下令公布檄文。 数日后,王国、韩遂、马腾等人纷纷得知檄文,心下骇然。 他们意识到,汉室朝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 第四十三章:六月 五月下旬,不止朱儁在汉阳郡扩军两万,皇甫嵩与张温亦各自在三辅、长安征募军卒,短短一个月内,三人少说总共征募了五万新卒。 这五万新卒,既无兵器、亦无甲胄,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一边加紧训练,一边催促朝廷运输兵器、铠甲。 期间,在朝廷的命令下,三辅、三河,以及徐州、扬州、冀州等地的官家兵器制坊加快打造,每日投入兵器、甲胄锻造的花费数以百万、甚至近千万,一个月不到,连募兵的军饷,驻军的粮草,外加兵器、甲胄的锻造,便花去了两亿四千万余。 当这些账目写成奏章呈于灵帝跟前时,灵帝心痛地抬手捂住了双目,随即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张望,待看到奏章上那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开销时,简直浑身都在发抖。 他骇然地问卢植道:“为何花费会如此之巨,短短月余便花去了两亿四千万?这要是征战一年,那还得了?” 卢植宽慰道:“陛下莫及,起初开销巨大,是因为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位大人从无到有训练了三支总共为五万人的军队,征募新卒需要发军饷,武器、装备也要加紧打造,再加上备战的粮草,是故花费巨大。而如今该前期投入的钱已然投入,剩下只有军饷与军粮,开支自然会慢慢降下来,四亿开支,应当足够一整年使用了。” 听到这话,灵帝稍稍释然,但旋即便又揪起了心,毕竟卢植说的是‘够一整年使用’,那么来年呢? 一年四亿?十年四十亿? 即便灵帝身为汉室的天子,也从未见过四十亿的巨款啊,这在他看来亦是天文数字。 见他面色发白,刘辩不仅有些担心这位便宜父皇心中后悔,毕竟皇甫嵩、朱儁、张温三人新征的军队,亦关乎到他日后的谋划。 话说回来,两亿四千万的开支很多么? 乍看数目庞大,其实算一笔账就知道,这两亿四千万钱摊在五万新军身上,每人不过四千多钱。 四千钱能干什么? 军中装备以剑为例,购价从五百钱到八百钱不等,要知道这还是官坊,私人的造坊更贵。 除此之外,短剑三、三百钱,弓弩五、六百钱。 甲胄最贵,以河南军为例,一身甲胄近千钱,屯骑营就更别说了,人甲加马甲,一整套价值直逼三千钱。 由此可见,以四千钱武装一名新卒,其实真的不多,只不过一下子新征五万新军,其花费才显得惊人。 但刘辩却认为这是值得的,甚至乐见其成。 因为从光武皇帝刘秀起,汉室朝廷就在不断地裁剪中央军队。 西汉时,中央军队有多达十万,而如今的雒阳,大将军执掌的北军,加上河南尹执掌河南军,再加上宫内禁军,全加起来不过一万两、三千人。 当然,期间地方军队也有裁剪,从西汉时约四十万到七十万军队,裁剪至如今只有十五万左右,但总得来说,相较之下还是中央军队裁剪的力度更大,而这就难免渐渐导致干弱枝强的局面。 要知道地方驻军是地方驻军,地方的豪强可是有私人武装的,就比如前段时间被罢免的前侍御史郑泰,此人的言行品德刘辩不予评价,单说此人家中豢养的,整整四百顷良田都不够吃的门客。 四百顷良田什么概念? 汉一亩约等于后世的半亩,四百顷即相当于两万亩,而汉时的良田一亩产粟已可达三石,两万亩就是六万石。 这六万石粮食若用来养军,可以足足养一万五千名军卒。 当然,军中无酒,也基本上不太可能见到肉,而郑泰的门客相信是大鱼大肉、美酒佳肴供养着,那就按五分之一计算,那也有足足三千人。 养着这三千门客,你郑泰是打算做什么? 历史上诸葛亮当了许久的西蜀丞相,最后家中也不过十五顷地、八百株桑树。 若郑泰这等朝中士人自诩清廉,那诸葛亮又是什么?下葬时仅一件薄衣的卢植又是什么? 这正是刘辩从一开始就对郑泰这些所谓朝中清流并无好感的原因,或许这些士人为人正直,又忠于国家,但这些都无法改变这些人大多都是地方豪强的事实,而历史上有无数次教训,一旦朝廷颁布的新令触碰到了这些地方豪强的利益,后者会毫不犹豫地反抗,甚至以叛乱相威胁。 刘辩想要做的,并不单单只是渡过两年后雒阳宫变那场危机,还决心要恢复强汉时的辉煌,而这就避免不了改革,避免不了与那些地方豪强为敌。 而此次征讨凉州叛军,就是恢复‘京畿十万禁军’的大好机会,只要有十万上过战场的精锐将士,他日刘辩登基为帝,大刀阔斧地做出改革,又何惧地方豪强叛乱? 鉴于此,他决不能让灵帝又缩回去。 然而正当他琢磨着想要劝说几句,以坚定灵帝平叛的决心时,却见灵帝咬咬牙,怅然道:“朕看不得这些,阿父,日后此类奏章,便交由你与卢卿过目,切记要仔细盘点,倘若有人胆敢贪墨……诛三族!” 最后三个字,他颇有些咬牙切齿。 “老臣遵命。” “臣遵命。” 张让与卢植拱手领命。 旋即,在他俩与刘辩表情古怪的注视下,灵帝患得患失地到后殿歇息去了,隐约可听到他嘴里小声嘀咕:“这可都是朕的钱啊,都是朕的钱啊……” 声音虽轻,痛心疾首。 “……” 刘辩目送灵帝走入后殿,哭笑不得之余,亦对灵帝稍有改观。 这位昏君,终归还记得他是汉室的天子,还记得凉州亦是汉室的国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不可舍弃。 次日下午,张让从后殿出来,小声对刘辩道:“史侯,这两日陛下午后小憩也好,夜晚也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精神远不如以往,这可如何是好?” 刘辩与卢植对视一眼,心中无语。 他俩都明白,灵帝这都是心病给闹的。 刘辩私下对张让道:“劳烦忠君侯安排一些父皇感兴趣的,以舒缓父皇心中压力……” “这……” 张让犹豫地看向卢植,后者欲言又止,最终竟是没有劝阻。 见此,张让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带着几分谄媚对刘辩说道:“史侯放心交给老臣去办,老臣保准让陛下忘却烦恼。” 于是连接两日,刘辩与卢植都没在崇德殿见到灵帝。 对此卢植怅然叹道:“亏我卢植自诩忠诚,想不到最终竟也做出了媚上欺瞒之事……” 刘辩笑着宽慰道:“卢师言重了,卢师今日默许此事,乃是为了国家。只要父皇不下令放弃征讨凉州叛军,便是对国家、对社稷最大的贡献!” 卢植默然点头,旋即抬头目视刘辩,眼中眸光奕奕。 当今圣上他已经放弃规劝了,因为劝也没用,唯有眼前这位史侯决不可疏于教导,那是他汉室再次兴荣的希望。 而他所要做的,便是为这位史侯铺平道路。 “卢师,怎么?” “不,没什么。” 卢植摇头微笑:“殿下且继续阅览奏章吧,如有疑问,老臣为殿下解惑。” “好。” 六月初,太尉曹嵩捐赠的一亿钱,还有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买侯捐赠的两、三亿钱,陆续由他们的家人、家仆用车马运抵雒阳。 得知此事,又一次沉迷酒色的灵帝兴奋地下令将这些财物运到宫中,准备亲自清点,但由于财物实在太多,而灵帝本身也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待兴奋劲过后,他又将清点财物之事交给了由太中大夫杨彪推荐的新任大司农黄琬,令后者查点清楚,不得有遗。 鉴于先前朝廷已陆续从国库中拨出了两亿四千万钱,曹嵩、张让、赵忠等人所捐的钱便直接充入国库,超出两亿四千万的部分则另立账目,需得灵帝下令才能挪用。 吩咐罢,灵帝便躲到清凉殿与宫女饮酒嬉戏去了,想来此刻也唯有酒色才能够安抚他心中痛失几亿钱的痛苦。 值得一提的是,同期送抵雒阳的,还有朱儁为刘备、关羽、张飞表功的奏书,以及被关羽所斩的,前酒泉太守黄衍的首级。 由于路途遥远,这颗首级用石灰腌过,可即便如此等送到雒阳也已惨不忍睹,当时刘辩好奇看了一眼盒中,险些没吐出来。 别说他,就连卢植看后也有点反胃。 当然,虽说这人头让人感觉牙碜,但关羽斩杀叛汉太守黄衍一事,还是颇为振奋人心,别说朝中欢声笑语,就连得知此事的灵帝亦大为称赞。 见此,刘辩顺势暗示张让表奏刘备为讨逆校尉,关羽、张飞亦官升一级,前者为校尉丞,后者为校尉司马。 别看讨逆校尉一听就知道是战时的军职,非战时期就是个虚职,有名无实,但只要刘备能当上,这就代表他迈入了‘校尉’一级的门槛,日后回到雒阳,刘辩就能表奏其为北军五营校尉、城门校尉,甚至是司隶校尉,这才是关键。 鉴于刘备三人讨贼有功,再加上张让劝说,灵帝应允此事,下诏提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的官职。 这让刘辩暗暗欣喜。 欣喜之余,他亦期待如今在皇甫嵩麾下的曹操也能做出一些成绩来。 毕竟刘备与曹操目前都已贴上了他‘史侯’的标签,是他最期待的人才,他准备扶持起来对抗袁绍与袁术,可惜曹操与夏侯惇等人目前在皇甫嵩麾下,于三辅训练新卒,暂时没什么出彩的表现。 六月中旬,汉阳郡呈现诡异的宁静,损失了许多人马的王国暂时攻不下冀县,又惊骇于朱儁发布的讨逆檄文,暂时休兵,而他本人也跑到金城,与韩遂、马腾商议对策,商量如何应对朝廷这次动真格的讨伐。 而与此同时,蔡琰的姐姐蔡贞姬,在丈夫羊衜的陪同下,从山东来到了雒阳。 ------------ 第四十四章:羊衜夫妇 “南阳郡与泰山郡的节传……” 在雒阳的中东门下,门侯翻看着手中的节传文书,照其所描绘的面貌,对比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口中不急不缓地念道:“羊衜,泰山南城人,南阳太守羊续中子……” 他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又翻出南阳郡发出的节传,待确认无误,这才微笑说道:“原来是羊太守的公子,羊公子此番入都是想要出仕么?” “不。” 名为羊衜的年轻男子摇头说道:“在下学业尚未完成,此番只是陪同内人进都探望其妹。……门侯,不知?” 门侯会意,将手中的节传——日后又名路引,递还给羊衜,拱手致歉道:“耽误羊公子了。” “不敢不敢。” 羊衜连声道谢,将节传揣入怀中,快步走向不远处一辆马车。 驾驶马车的人乃是羊衜的弟弟羊耽,年纪比羊衜小几岁,看上去才十五、六岁,此番他陪同二兄、二嫂前来雒阳,就是为了途中兄弟俩交换驾驭马车,好让羊衜有休息的机会。 见到二兄归来,羊耽问道:“二哥,如何?可以进城了么?” 羊衜点点头,正好说话,忽然马车的帘子撩起,一名美貌的少妇探头出来,问道:“夫君?” 观此女面貌,与蔡琰有六七分相似,但有年长几岁,正是蔡邕的长女、蔡琰的姐姐蔡贞姬,几年前嫁于羊衜成为继妻。 “无事。” 羊衜说道:“那门侯知晓我父在南阳出任太守,便与我多说了几句,稍微耽搁了片刻。可以进城了。” 说罢,他坐到弟弟身旁,而他弟羊耽亦徐徐将马车驾往城内。 过城门的时候,那名门侯还笑吟吟地朝羊衜拱手行礼,羊衜以拱手还礼。 从中东门进城,便是雒阳东城,虽居住的达官贵人不比北部,但却要比北城繁华与热闹,道中车水马龙,道旁行人摩肩擦踵,又有各种店铺,别说年纪小的羊耽惊叹不已,就连羊衜亦忍不住感慨雒阳的繁华,远非他故乡泰山南城可比。 半个时辰后,在路人的指引下,羊衜夫妇并小叔羊耽乘坐马车来到了城内驿馆落脚。 待梳洗更衣之后,羊衜准备按照他父亲羊续的嘱咐,去拜访太中大夫杨彪,原因在于前几年老太尉、杨彪之父杨赐尚在世人,羊续曾被前者辟为府掾,自然与杨彪也有交情。 当然,事实上羊续作为曾被第二次党锢牵连的‘党人’,他在朝中有不少相识,像卢植、郑泰、袁隗、马日磾等人,他基本上都有交情,只不过不如与杨彪的交情深罢了。 可即便交情深,这次羊续其实也吃不准杨彪是否愿意相助。 一番商议后,三人顾不得歇息,又乘坐马车前往杨彪的府上。 此时正值下午,离黄昏尚有一个多时辰,杨彪还在东观修书呢,并不在府上,好在杨彪府上的家仆都知道羊续,听说羊衜、羊耽乃羊续公子,便在请示主母后将三人请入。 这位主母,乃已故的前司徒袁安的曾孙女、虎贲中郎将袁术之女,虽老夫少妻的组合,不过却为杨彪诞下一子,名为杨修,现如今已十二岁。 鉴于自身不好相陪,杨袁氏将蔡贞姬请到偏房,又嘱咐儿子杨修陪伴羊氏兄弟,以示亲近。 杨修生来聪颖,又自幼学文,有他相陪羊衜、羊耽兄弟,倒不至于令气愤沉闷。 待等黄昏前后,杨彪从宫内归来,大概他在进府时就已听说了羊衜几人的事,踏入屋内便笑着唤道:“门人告知我有故人之子前来拜访,我还道是谁,原来是两位贤侄。” “世伯。” 羊衜、羊耽起身行礼,杨修亦起身呼唤父亲。 杨彪今年四十又五,却就只有杨修这一个独子,自然是宝贝疼爱,待杨修走近时,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旋即招呼羊氏兄弟入坐,笑着问道:“据我所知,两位贤侄在故乡苦心学业,怎么会来雒阳?” 话音刚落,杨袁氏亦领着蔡贞姬出来迎接杨彪,一见容貌与蔡琰相似的蔡贞姬,杨彪微微一怔,旋即便猜到了几分,收起笑容吩咐杨袁氏道:“夫人,你与修儿暂时退下,我与两位贤侄有事要谈。” 见丈夫态度严肃,杨夫人不敢违抗,赶忙带着儿子杨修退下。 见此,杨彪招呼蔡贞姬入座,继而面露沉吟之色。 见他这幅表情,羊衜好似也意识到了什么,拱手恭声道出了缘由:“世伯,一个月前,岳丈去了泰山,说他已得朝廷免罪,又言及次女昭姬,欲来雒阳探望女儿,我等恐是中官诡计,便代他前来试探,顺便也好让贞姬见一眼其妹,互述相思……” 杨彪点点头道:“这事我知道,并非宦官诡计,朝廷确实已免了伯喈兄昔日被诬抨击朝廷的罪过,你可以让伯喈兄放心回到雒阳,如今雒阳,没人敢动他。” 没人敢动? 羊衜与妻子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见此,杨彪隐晦地提点道:“这件事我不好多说,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蔡姑娘在宫内并未受到一丝一毫的欺负,相反十分受史侯宠爱。” 未受到一丝一毫的苦? 这话说得太满了吧? 就算史侯宠爱蔡琰,也如何能保证其他人呢? 看着羊衜与蔡贞姬将信将疑的模样,杨彪也不意外,毕竟这小两口不在雒阳,更不在宫中,不知那位史侯如今在宫内、在朝廷的影响力。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朝中、后宫,如今就只有董太后、董重、孙璋等人或许会对蔡琰不利,然蔡琰有史侯、有何皇后庇护,就连张让、赵忠等人也为暗助,这些人根本接触不到。 “我的话都不信么?”杨彪笑着问道。 “不敢。”羊衜连忙告罪。 其妻蔡氏恳求道:“民女岂敢不信大人所言,只是,若方便的话,民女想进宫见舍妹一面,也好让父亲安心。” “这……” 杨彪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虽说他乃杨赐之子,又为太中大夫,倒也并非不能安排人进宫,可问题是,他怎么敢安排那位史侯身边的人? 作为卢植的密友,他可是知道的,连张让都不敢贸然安排史侯的事,否则袁隗早逞心如意取代卢植当上太子太师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写一封信,我明日进宫时捎给蔡姬,她若相求史侯,史侯必然答应。” 这话听得蔡贞姬一怔。 次日,杨彪带着蔡贞姬的书信进宫,顺路捎给蔡琰。 蔡琰看了书信才知道姐姐与姐夫千里迢迢从泰山郡跑来看望自己,心中亦是激动,忙将此事告诉刘辩。 这么好的机会刘辩自然不会错过,笑着捉弄道:“你亲我一下,我便同意召他们进宫。” 蔡琰没好气地看着刘辩,勉为其难在刘辩脸上亲了一下,神色平静地连她都有些惊讶。 岂料刘辩并不满足,抬手指了指嘴唇:“这里。” 蔡琰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羞涩,但更多的是气愤,气愤于眼前这个小混蛋总喜欢想方设法地捉弄她。 最终,她还是冷着脸在刘辩唇上亲了一下,反正自进宫以来她已被这小子亲了无数次,也不差这一回,她只是气不过他总喜欢拿捉弄她当乐趣。 “满意了吧?” “唔唔。”刘辩一脸满意地点点头,甚至舔了舔嘴唇,看得蔡琰又羞又气,又感到好笑。 “那你还不派人将我姐接到宫里来?” “急什么?……赵淳。” “臣在。” “你亲自走一趟,到太中大夫杨彪的府上,将文姬的姐姐、姐夫一并人请到宫内来。” “遵命。” 赵淳匆匆而去,不到一刻便带着几辆马车来到杨彪的府上,唤出羊衜、羊耽、蔡贞姬三人相见,恭敬道:“史侯命我请三位进宫。” 于是乎,羊衜三人乘上马车,一路朝汉宫而去。 守卫宫门的卫士瞧见羊衜几人,问赵淳道:“赵殿令,这几人是?” 赵淳笑着说道:“是史侯想要见的人。” 听到这话,守卫们毫不犹豫地放行,这让羊氏兄弟不禁有些嘀咕。 不多时,赵淳便领着羊衜三人来到甲房殿外,嘱咐三人在外等候,而他先进殿通报。 与此同时,刘辩与一脸期待的蔡琰正坐在殿内等候,眼见赵淳走入,就连蔡琰亦失去了平日里的稳重,欣喜问道:“莫不是我姐姐已经到了?” “是的。”赵淳笑着躬身:“臣将他们带来了。” 听到这话,蔡琰紧步走出殿外,一眼便看到了等候在殿外的姐姐,欣喜唤道:“姐。” 蔡贞姬闻言抬手,然而待看到妹妹后却有些发愣,毕竟她印象中的妹妹,又瘦又小,平日里因为干农活的关系,也时常弄得脏兮兮的,就似乡下村姑似的,而此刻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位面色红润、肤色白皙、身穿锦绸罗裙又稍稍有些丰腴的年轻少女。 这……真的是她妹妹? “昭姬?”她不敢相信地问道。 许久不曾听到自己真正表字的蔡琰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是我,姐,你不认得我了?” 蔡贞姬表情古怪,说实话,她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位少女与印象中的妹妹联系起来。 同样面露吃惊之色的,自然还有羊衜与羊耽,毕竟羊衜迎娶蔡贞姬的时候,兄弟俩也都见过蔡琰,当时就是一个干巴巴的小丫头,想不到竟发生了如此改变。 就在兄弟俩暗自感慨之际,忽然,羊衜瞥见殿外阶上出现一名目测十岁左右的华服少年。 他心中一惊,忙领着妻子与弟弟躬身行礼:“草民羊衜,携幼年羊耽与妻蔡氏,拜见史侯,请史侯恕我等叨扰之罪。” 羊衜? 羊耽? 刘辩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 第四十五章:羊衜夫妇(二) 自昔日照刘辩的指示将蔡琰请到宫内后,张让、赵忠等人就谨防着刘辩因为蔡氏姐妹的关系而与南阳太守羊续扯上关系。 就因为羊续是‘党人’,是当时士人中最是坚决要铲除宦官的那批人。 但其实,刘辩当时根本没有想到羊续,直到今日蔡琰对她提起,他这才恍然大悟:哦,对,历史上蔡琰的姐姐蔡贞姬,确实是嫁给了羊续的中子羊衜。 说起羊续,这个人可了不得,黄巾之乱时,其作为庐江太守,平定了境内的黄巾,生擒渠帅。 中年三年时,也就是去年,荆州江夏郡赵慈叛乱,斩杀南阳太守秦颉,攻陷六座县城,朝廷便拜羊续为南阳太守。 羊续上任后,迅速组织败军,与荆州刺史王叡一同对赵慈展开前后夹击,最终将赵慈斩杀,南阳与江夏的叛乱也得以平定。 当然,这并非是刘辩向尊敬卢植那样尊敬羊续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泰山羊氏有着甘守清贫的家风。 要知道,羊续的父亲乃是太常卿羊儒,然而在羊续当上南阳太守时,他的妻子带着儿子羊秘从泰山郡去投奔他,然而此时的羊续,随身财物就只有布被、短衣、盐以及数斗麦谷。 最终,羊秘遵照父亲的嘱咐,带着母亲回到泰山郡,依旧过着清贫的耕读生活。 待等羊续过世时,朝廷按例给二千石大臣剥下一百万钱用于葬礼,羊续还特地留遗嘱给府丞焦俭,拒绝了这笔钱与他人的捐赠,最终像卢植那样薄葬——不,确切地说,是在卢植之前,因为羊续过世早于卢植。 在刘辩看来,似卢植、羊续等人,才是他汉室真正的栋梁,而不是某些故乡占地数百顷,却自诩什么为官清廉——朝廷给予的俸禄,及得上你故乡良田一年收成的三十分之一么? 心中思忖着,刘辩徐徐走下台阶,朝着羊衜、羊耽兄弟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原来是悬鱼太守的两位公子。” 他这可不是取笑羊续,而是在称赞羊续坚决拒绝贿赂的品德。 果然,羊衜听到也十分惊奇,惊讶道:“史侯在雒阳,竟也知家父之事?” 刘辩哈哈一笑,有意无意地打量羊衜、羊耽二人。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羊续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才。 长子羊秘,曹魏时京兆尹。 中子羊衜,曹魏时上党太守。 少子羊耽,曹魏时太常。 孙辈亦不弱其父,做到都督、护军大有人在,其中最为人耳熟能详的,莫过于羊祜,西晋太傅、一代名将,晋武帝依其遗计一举攻破东吴,终结了三国时期,一统天下。 倘若说之前刘辩还未想到羊氏,那么此刻在仔细回想羊氏祖孙三代在历史上的成绩后,又错失这羊氏一支? “两位,我等入殿再谈如何?”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羊衜、羊耽拱手谢过,跟随刘辩走入殿中。 期间,蔡琰更早拉着姐姐进殿,还未等刘辩开口,便想要拉着姐姐入座。 见此,羊衜皱了皱眉头,频频用眼神示意妻子,蔡贞姬也觉得妹妹失了礼数,小声提醒蔡琰:史侯还未发话呢。 蔡琰自然不是不守礼数的人,她只是见到姐姐过于激动罢了,眼见刘辩、羊衜、羊耽都看向她,甚至于羊衜与姐姐蔡贞姬脸上还有责怪之意,她下意识地撅起了嘴。 “妹……” 蔡贞姬心下一惊,正要提醒,却见蔡琰拉着她的手说道:“姐,咱们去内殿说。” “这……” 蔡贞姬不安地看向刘辩,却奇怪地见刘辩虽看着蔡琰,但却没有丝毫生气,心下惊异,半推半就被妹妹拉到内殿去了。 见此,羊衜心中不安,拱手道:“我代岳丈向史侯告罪。” “……” 刘辩表情古怪地看向羊衜。 要知道,蔡琰有时候的小脾气是他惯出来的,他就喜欢她这种少女样的倔强性格,更心疼历史上那被坎坷命运磨去棱角的蔡文姬,你代你岳父向我告罪?你代得着么? 也就是刘辩欣赏羊续祖孙三人,没有在意,换一个人,估计刘辩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无妨,我喜欢文姬这种性格。” 他笑着相邀羊衜、羊耽入座,隐晦地暗示前者,最好别再说什么代谁谁替蔡琰向他道歉的话。 羊衜隐隐也感觉到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头绪,再加上他与刘辩初次见面,彼此不熟,这使得屋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最后还是刘辩主动打破了僵局:“蔡郎中目前在泰山郡?” “是的。”羊衜拘谨得地将给他昨日跟杨彪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而刘辩也说了与杨彪类似的话:“那并非宦官诡计,兄可以让蔡郎中回到雒阳,继续回东观修书。” “是……” 羊衜低了低头,旋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史侯,我来时受岳父托付,他想请问史侯,您与昭姬……不知您会如何安置昭姬?” “她是我将来皇后。”刘辩笑着回答道。 “……”羊衜心中一惊,脸上露出震撼之色,竟不知该说什么。 感受着再次陷入沉闷的气氛,刘辩伸手挠挠额头,不禁有些苦恼。 他倒是希望与羊衜、羊耽拉拢关系,奈何这羊衜简直就是个闷葫芦,害得他也不知该从何着手。 而与此同时,蔡琰已拉着姐姐蔡贞姬来到了内殿,只见她吩咐正在内殿打扫的两名宦官与宫女道:“都退下吧,我与我姐有事相谈。” “是,蔡姬。”那四人躬身而退。 蔡贞姬在旁看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后责怪道:“妹,你方才怎得那般无礼,若惹恼了史侯该如何是好?” “惹恼他?” 蔡琰奇怪地看了一眼姐姐:“姐,你莫要真将他当成十岁孩童,我进宫以来,还未见他真正发怒过……” 说着,她忽然想到了刘辩杖毙房殿令冯隅的那一日。 那是她印象中他最接近发怒的一次,可同时她也知道,事实上那次刘辩并没有真正发怒,一切都是他一手主导的,翻手之间便离间了宫内十常侍,还勾起了长秋宫与永乐宫又一轮的争斗。 细思极恐,蔡琰赶忙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不喜欢那样时的他。 “真的?” 蔡贞姬仍不放心地问道。 “真的。”蔡琰重申一句,没好气地说道:“自我进宫以来,只有我被他气哭的份!” 蔡贞姬一惊,拉着妹妹的手心疼问道:“他欺负你了?” 听到这话,蔡琰忽然脸红了,眼神飘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欺负谈不上,就……就……他就喜欢占我便宜……” 蔡贞姬一看就明白了,表情古怪,她欲言又止地问道:“那你还是……还是……” 见姐姐吞吞吐吐,蔡琰的脸愈发羞红,羞恼道:“姐!我说的是他晚上搂着我入睡时手不规矩,总喜欢动手动脚占我便宜,你想到哪去了?” “没没……” 蔡贞姬尴尬地摆摆手,小声嘀咕:“我就说嘛……” 蔡琰白了姐姐一眼,拉着姐姐到桌旁坐下,又倒了两碗水。 蔡贞姬惊讶地看着妹妹,她发现妹妹确实变得有些不同了,不光模样变得漂亮了,言行举止也变得有些……可以说有气势,但可以说张扬,不似当年那个在她婚礼上拘谨不安的小丫头了。 “妹,你变了好多。”她忍不住说道。 “是胖了吗?”蔡琰将水递给姐姐,旋即双手压了压自己的脸颊,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也发觉我最近脸上开始长肉了,皇后倒是有赞过我,说我比初进宫时面黄肌瘦的样子好看多了,可他却总笑我,还说什么快抱不动我了……都怪他!每次皇后派人送来糕点、甜品,他不喜欢吃甜点便全塞给我……” “你可以不吃呀……”蔡贞姬小声说道。 “唔?”蔡琰愣了下,旋即红着脸弱弱道:“那、那多浪费呀……再者,那是皇后的好意……” 看着小女人作态的妹妹,蔡贞姬笑着说道:“其实我说的是妹妹的性格,进宫前后,简直判若两人。比如,方才遣退那几人。” “……” 蔡琰一怔,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何皇后其实有称赞过她,说她渐渐已经有了‘将来皇后’的样子,刘辩也称赞过,甚至还叮嘱她,他日她为皇后,必须震慑住宫内的宦官、宫女,否则或许就有人要爬到她头上来了。 虽说进宫尚不过五个月不到,可在刘辩身边,她的眼界得到了充分的拓展,认知也随之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在宫内宦官这件事上,当初她也认为宦官就是祸国殃民的灾难,可在刘辩的引导下,她也学会将宫内宦官加以区分,分为能用的、不能用的、可以重用的,每一种都以区别态度对待。 正因为如此,张让、赵忠、郭胜、赵淳等人如今对她也是既亲近又尊重。 除了依旧被刘辩各种调戏、捉弄,在这方面她却是成长了许多,有时她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父亲……还好吧?”她忽然改变了话题。 见此,蔡贞姬也意识到妹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微笑着说道:“挺好的,朝廷已经免了父亲的罪,就是担心你,毕竟当日你被抓……被请来时,哭哭啼啼,父亲十分担忧。” “父亲把这事也说了?”蔡琰羞臊地捂住了脸。 记得当时她确实感到很无助,仿佛天都塌了,不过如今早已释然,甚至于觉得也不是坏事。 毕竟那位史侯除了喜欢捉弄她,占她便宜,除此之外对她十分包容与宠爱,包容与宠爱的程度让她都想不明白。 “让父亲担心了,其实我在宫内过得也挺好,每日与他练练字、弹弹琴,他下午去崇德殿阅览奏章时,我就到东观去,就是父亲以往修书的宫殿,借几本书阅览一番……”她笑着讲述在宫内的生活。 “看得出来。”蔡贞姬有些羡慕地看着妹妹身上的锦绸衣物。 说罢,她好似想到什么,犹豫道:“来时途中,我几人曾被那位二公子请去,他也想探知妹妹的近况。” “二公子?”蔡琰歪了歪头,半晌才反应过来,表情异样地问道:“姐姐是说……卫公子?” “……嗯。”蔡贞姬点点头:“听说他家给他又说了一桩婚事……” “哦。” 蔡琰把玩着手中的瓷碗,心中涌起几分痛苦…… 其实并没有。 她的情绪十分平静,连她自己都感觉惊异。 “若姐姐回程路过河东,代我向卫公子表示祝贺吧。” 她微笑道,神色平静地让蔡贞姬感觉不可思议。 ------------ 第四十六章:少女心 河东卫氏二公子,卫仲道…… 啊,许久不曾听到了。 手指轻摩着瓷碗的边沿,蔡琰茫然地想到。 连她也记不得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位她曾羞涩唤为卫二哥的卫公子,这那么渐渐在她心中淡去了;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口中的他,代指的是派人强行将她掳来汉宫的那位史侯,而不再是她曾希望厮守一生的那位卫公子。 “妹,你……你还好吧?” 看着神色异常平静的蔡琰,蔡贞琰稍稍有些不安。 仿佛是猜到了姐姐的担忧,蔡琰摇摇头说道:“姐,我没事,方才那真是我的心里话。” “当真?”蔡贞琰仔细地看着蔡琰,旋即叹息道:“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虽然姐也想帮你,但……这事我问过阿公,也就是你姐夫的父亲,老大人如今在南阳担任太守,在都的、在地方的大官,他大半都有一些交情,然而待我问她能否帮帮妹妹,他亦说无能为力……姐没用,帮不了你……” “别这么说。” 蔡琰打断了姐姐的话,握着她的手说道:“姐姐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我……我其实也并非是看开了,只是……或许是想法不同了吧。” 看着一脸平静的蔡琰,蔡贞琰很不可思议,半晌低声问道:“妹,你不会是真与那位史侯有感情了吧?他……他不还是小孩子么?” “他可不是小孩子。”蔡琰摇了摇头,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刘辩在面前作怪时的模样。 也难怪,毕竟他老爱捉弄他,一旦得逞就露出那种让她愈发生气的露齿一笑,但真正的他…… 虽然难得,但她也确实见到过,比如说之前在考虑平凉州之策时的他,当时的他不苟言笑,目光清冷地在纸上写下王国、韩遂、马腾等叛逆的名字,那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待死人,与平日里与她打诨逗趣时简直判若旁人。 即便明知他不会伤害她,当时她亦感到有一丝丝的害怕。 卫公子固然才学过人,连她父亲也赞叹不已,但在蔡琰看来,那位史侯其实并没有不如那位魏公子的地方——确切地说,那位史侯与生俱来的权谋手段令她心惊,而那位卫公子只是胜于文采,她不应当将二者放在一起比较。 当然,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比较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位史侯并不逊于卫公子,姐姐没必要弄得好似委屈了她似的,这反而令他陷入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故作清高。 她知道的,整个汉宫上万宫女,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嫉妒她。 “不说他了。” 她笑着岔开了话题:“姐,咱们来比试一下琴技吧,自姐出嫁以来,我一直很努力在练,应该能追上你了。” “……” 蔡贞琰一怔,旋即脸上露出几分伤感:“……好吧。” 见此,蔡琰兴奋地将焦尾琴抱到了内殿,待摆放于案上后,让座于蔡贞琰:“姐姐先请。” “焦尾……” 蔡贞琰坐于案后,一手轻抚琴弦,笑着说道:“想不到父亲将此琴交给了你,我当初出嫁还求他,他却不肯。……好在他没有将此琴给我,否则那真是……”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蔡琰,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姐许久没有碰琴了,若弹错了,妹你可不要笑话。” 蔡琰表示不信:“你从小就这么骗我。” 然而,蔡贞琰确实是许久没有碰琴了,技艺生疏,刚上手都弹错了一个音,让蔡琰露出了惊愕之色。 而此时在外殿,刘辩有一句没一句地与羊衜聊着,看他手指不断轻扣桌面,赵淳就知道这位史侯心中其实已经不耐烦了。 他暗暗鄙夷羊衜:还是羊续的儿子呢,连说话都不会,旁人都争着巴结史侯,你俩兄弟倒好,居然把史侯给晾在这了。 忽然,他听到内殿传来的琴声,咳嗽一声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闷:“史侯,是蔡姬在弹琴么?” “不是……” 刘辩摇了摇头,因为他听出弹错了。 虽说他并没有像蔡琰那样的天生音感,但弹的人一连错好几个,他自然也听得出来。 对面的羊衜显然也意识到了,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片刻后,蔡贞琰一曲弹罢,羞愧地按住了琴弦:“妹,不要比了,我认输。……想不到我的琴技已如此生疏。” “……” 蔡琰欲言又止,也没有再提比试琴技的事,只是不可思议地问道:“姐,你……多久没碰琴了?” “多久?” 蔡贞琰手指轻抚琴弦,目光飘忽:“自出嫁之后,就没碰过了……” 她看到了蔡琰难以置信、欲言又止的模样,苦笑说道:“泰山羊氏虽有名望,但却也没多少余财,婆婆身为太守夫人,也得下地干农活维持家计,我又哪好意思偷懒,再者提什么非分要求……况且,发儿、承儿身体一直不大好,我得照顾他们兄弟俩,纵使买了琴,也没有工夫去练……” “发儿?”蔡琰一愣道:“我记得是孔氏的遗子吧?” “是孔氏的遗子。”蔡贞琰很平静地提起丈夫已故的前妻。 “承儿是?” “也是你外甥,亲外甥。”蔡贞琰朝妹妹眨了眨眼睛。 蔡琰闻言睁大了眼睛,半晌惊道:“姐,你……你怎么不早说?” 蔡贞琰的眉宇间藏着淡淡的忧愁:“现在说也不迟呀。” 蔡琰着急问道:“看过医师了么?” “都看了。”蔡贞琰点点头道:“……据医者所言,发儿许是去年入冬时受寒,故而一直咳嗽,服了汤药后就好多了,就是身体依旧虚弱。兄弟俩身体都虚,承儿亦是,据医者说,像兄弟俩这般天生体弱的,最好有人在旁,时不时再喝一些补药……不说他们了,咱们聊点其他的。” “都怪我,害姐姐离开骨肉。”蔡琰一脸自责道。 蔡贞琰闻言笑了一下,摇摇头宽慰道:“没事,父亲如今正在南城呢,还有婆婆与我夫的兄长羊秘,有他们代为照顾承儿与发儿,姐姐稍离一、两月应该也无事。”她眨眨眼睛故作轻松道:“我正好也趁机歇一歇。” “……” 蔡琰欲言又止。 本来她还想向姐姐炫耀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练的字,可见姐姐琴技生疏到如此地步,想来字也一样。 于是她避开这些或会让姐姐感到资自惭的话题,与姐姐聊起了姐妹俩年幼时的趣事,聊起这些,蔡贞琰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赵淳匆匆入内,为免过近隔着一掌的距离低声对蔡琰暗示道:“蔡姬,史侯在外殿干坐一个多时辰了……” “干坐?为何?”蔡琰不解道。 赵淳嘴角浮现一丝轻蔑:“那就得问羊公子了,史侯问一句,他才答一句,哪有这么谈聊的?” “那是我姐夫,不得无礼。”蔡琰清冷道。 赵淳一怔,连忙改口道:“臣是说羊公子为人敦厚,没有别的意思。” 见到这一幕,蔡贞琰亦不禁尴尬,起身告别道:“妹,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不如就到这吧。” “这……” 蔡琰有些不舍,但也不好勉强,遂与姐姐一同走出内殿。 刚走到外殿,她就看到刘辩左手托腮,右手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桌面,而羊衜与羊耽则是毕恭毕敬地坐着,满脸拘束。 殿内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这景象,让蔡琰险些笑出声。 在她看来,刘辩完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陪着她姐夫与姐夫的弟弟干坐了一个多时辰,就为了让她能与姐姐多聊片刻,否则以他的性格,岂能耐得住这种沉闷? 『他确实很宠我……』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蔡琰感觉地到。 “聊完了?” 眼见蔡琰与她姐出来,刘辩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嗯。”蔡琰忍着笑点了点头,与姐姐夫妇告别,也与羊耽告别。 在赵淳亲自相送羊衜夫妇与羊耽三人走出殿外的那一刻,刘辩伸展了一下四肢,旋即对蔡琰说道:“为了让你姐妹多相处片刻,我干坐了一个多时辰,说吧,你准备怎么谢我?” 蔡琰好不意外这家伙趁机向她索求,脸上露着笑容,走上前捧着刘辩的脸,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刘辩嘿笑一声,故作不满道:“就这?怎么说也得……” 话没说完,就见蔡琰又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满意了吗?” “……” 刘辩愣了下,疑神疑鬼地伸手测了下蔡琰额头的体温,直到被后者一脸没好气地将手拍开,他的神色这才释然。 嗯,这带着点小倔强的脾气,才是他的蔡琰。 当晚,当刘辩一如既往地搂着蔡琰准备入睡时,少女低声说道:“今日姐姐责怪我对你很无礼,说我恃宠而骄……” “唔唔,确实。”刘辩故意端着架子道。 “那你生气了么?” “当然咯!不过你要是愿意喊我一个夫君,我可以勉强原谅你。” 或许是类似的话已说过许多遍,蔡琰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认真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此前明明没有见过我,只听说我小时候的事,却派人强行将我带到宫内,既取笑我又瘦又平、戏弄我,又对我好,还要让我当你的皇后……为何?” 察觉到被自己搂着的少女身体稍稍蜷缩,刘辩好似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搂着她低声说道:“或许是我上一世喜欢上了你呢?” “喜欢我,却把我气哭?再将我哄笑?” “很有趣,不是么?” “是你觉得有趣。哼!你要不是皇子,我早打你了。……当初我住的村子,好几个顽劣的小孩都被我打过。”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哼!”少女得意地哼了下就没了声音。 半响,她低声说道:“……另外,今日姐姐还告诉我,卫公子即将成婚,我觉得应该让你得知。” “哦?”刘辩双眉一挑,很随意地说道:“替我祝贺他。” 少女没有做声,只是长长吐了口气,仿佛在做什么决定,在一番犹豫后,终抬起右手抓住了刘辩搂着她腰肢的其中一只手臂。 刘辩一怔,终是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细细品味当下的温馨。 ------------ 第四十七章:拉拢羊氏 次日清晨,依然是蔡琰比刘辩醒来更早。 醒来后一看,榻旁那人的手依然很不规矩,一手放在她肚前,一手放在她胸前。 相较初进宫那会儿,如今的她已经不会再大惊小怪,甚至还稍稍掂量了一下胸前,暗自对比与何皇后的差距,结果令她怏怏,年近三旬的少妇,的确不是仅十五六岁的少女可以相比的。 她轻轻起身,穿上衣物,旋即坐在榻旁看着榻上那人。 待看到他微张着嘴甚至还挂着几丝口水的酣睡模样,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转念,她又想到了昨日她姐姐提及的卫公子,想到了那位卫公子即将成婚一事。 当时她的心中只有茫然,而如今,竟也没有什么悲伤,只是有些怅然。 “上一世……么?” 看着熟睡中的刘辩,她低喃着。 昨晚听刘辩这么说时,她一度感到好笑,甚至有有些不满,不满于刘辩竟拿这种谎言来哄骗她。 但不知为何,她又隐隐能感觉到几分真诚。 『若人真有上一世,我上一世是何人,而他又是何人呢?』 她心下暗暗想道。 当然了,似这般荒诞之事,她也就闲着无事随便想想,待等差不多时辰了,便将其抛到了脑后。 “殿下、殿下,该醒了。” 她轻轻摇着他的手臂。 “唔……” 熟睡中的刘辩徐徐转醒,睁开困意朦胧的双目,旋即,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澄明,而他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以往捉弄她得逞时惯例的‘露齿笑容’。 “做、做什么?”蔡琰一下紧张起来,脸庞亦稍稍有些泛红。 毕竟自进宫以来,她对刘辩定要搂着她入睡一事始终抱着不配合的被动态度,只要不触犯红线,她就任由他,既不反抗也不迎合,长期斗争得出的经验告诉她,这是表明态度最好的办法。 但昨日她却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这让回想起昨晚的她难免有些心虚,生怕这家伙得寸进尺。 在她略有慌张的注视下,刘辩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昨晚你对我说的,说那卫仲道即将成婚……好事!这下再没有人与我争抢文姬了。啧啧,这就叫命中注定啊。” 强行派人将我带到宫内,还算什么命中注定? 蔡琰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刘辩,催促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赶紧起身吧,迟了皇后娘娘定会感到奇怪。” 说着,她从一旁取来刘辩的衣物,一边帮他穿戴,一边说道:“我还想再与我姐多说说话,今日能派人将我姐请到宫内么?” “……” 刘辩手中动作一顿,看着蔡琰一脸古怪道:“你知道我昨日干坐了一个多时辰吧?” 回想起昨日一幕,蔡琰忍着笑说道:“又不是只有你难受,我瞧我姐夫与他弟当时也挺难受的。” “你这话说的。”刘辩不满道:“昨日一直是我在递话好吧?赵淳都看不下去了。” 蔡琰一边帮他系着衣物一边说道:“我姐夫他们兄弟几人在泰山半耕半读,甚少见外人,殿下就多见谅吧。……再者,今日我只打算请我姐过来坐坐,我猜我姐夫他们也不乐意再来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刘辩随口说道:“待会你吩咐赵淳就是了。” 平心而论,他还是很想拉拢羊续父子的,奈何羊衜、羊耽实在不懂得与人交流,因此他准备交给蔡琰——有蔡琰这层关系在,羊续父子怎么说也应该成为这方的人。 当日下午,待刘辩前往崇德殿阅览奏章时,赵淳奉命再次离宫来到了杨彪的府上。 就像蔡琰所说的,刘辩觉得与羊衜、羊耽毫无共同语言,但其实羊氏兄弟亦是如此,得知赵淳再次来请,羊衜面色顿变,直到赵淳表示只是代蔡琰相请蔡贞姬一人,羊衜这才松了口气。 为此,蔡贞姬私下对羊衜道:“妾身以为史侯昨日不曾亏待夫君呀,夫君你自己也这么说,何以……” 的确,昨日羊衜夫妇回到杨彪家中后,杨彪亦曾询问羊衜:“今日史侯待你夫妇如何?” 羊衜表示那位史侯对他夫妇、兄弟十分礼遇,毕竟他只是不善交流,人又不傻,岂会不知刘辩一直在给他递话?只是二人年纪相差十几岁,地位、身份又是天壤之别,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只能说羊衜兄弟涉世还是浅,毕竟刘备、曹操就与刘辩聊地挺投机。 傍晚前后,待等刘辩回到甲房殿时,蔡贞姬已经回去了,只剩下蔡琰一人坐在琴桌后发呆。 刘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悄悄将手从她肋下穿过,轻轻搂住了她。 蔡琰先是一惊,身体下意识绷紧,旋即便又放松下来,毕竟在宫内会这么对她的只有一人。 “殿下,我没有心情玩闹。” “唔?”此时刘辩也看到了蔡琰满脸忧愁的模样,不解问道:“怎么了,与你姐相处地不愉快?” “不是……” 蔡琰摇摇头说道:“今日我问我姐她的事,我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容易。……自她嫁到羊家后,三年多没怎么碰过琴,也没碰过书籍与纸张,终日除了与她婆婆做农活,还要照顾羊发与羊承两个儿子,偏偏这两个小孩天生体弱……” 刘辩静静地听她说完,问道:“你想帮她却不知该什么做?” 蔡琰欲言又止。 见此,刘辩笑着说道:“你姐的事,说到底两个字,缺钱。我可以给你姐夫他们安排一个至少六百石的官职,甚至可以安排他们在雒阳任职,这样你姐的事就解决了,而且你们还能随时见面。” “这……” 蔡琰轻咬嘴唇,犹豫道:“会不会不太好?” 刘辩知道她其实已经心动了,遂唤来赵淳,将羊衜兄弟的事一说。 赵淳立刻说道:“殿下,此事容易,臣可以设法让鸿都门学征辟羊氏兄弟为门下侍中,秩六百石。” “很好,就这么办吧。” “是。” 当然,赵淳辅佐刘辩,虽日后前程无量,但目前还无法安排六百石这样的官职,于是在刘辩与蔡琰用饭时,他来到长秋宫,请他兄长赵忠相助。 “羊续的儿子?”赵忠一听有些犹豫,毕竟羊续那可是党人。 不过他并未回绝,毕竟这是史侯的要求。 再者,倘若羊续的儿子以这种方式接受了官职,日后羊续还好意思对他们为敌么? 这可是瓦解党人的大好机会啊。 于是他欣然答应,当即派人安排此事。 鸿都门学由宫内常侍操控,塞几个人那还不简单? 次日清晨,刘辩与蔡琰还未起身,赵忠就已经将征辟的状令送到了赵淳手中。 待刘辩起来后看了一遍,见什么问题笑着赞道:“赵常侍的动作很快啊,一晚上就办成了……哦,如今应该唤做忠国侯了。” 赵淳与有荣焉,笑着说道:“为史侯效力,即是为国效力,家兄自然不敢怠慢。史侯,您看这状令,是让蔡姬交给那位羊夫人,还是……” 刘辩瞥了一眼在旁不好开口的蔡琰,笑着说道:“待会你亲自送过去吧,顺便再将文姬她姐姐接来,趁她姐还在雒阳,让她们多聊聊。” “是。” 赵淳躬身而退。 临近中午时,赵淳又亲自来到杨彪的府上,请出羊衜、羊耽与蔡贞姬,将征辟令交给了羊氏兄弟。 羊衜又惊又怒,感觉自己兄弟受到了侮辱,拒绝接受。 蔡贞姬则有些心动,却不敢触怒丈夫,只好说道:“多半是我妹请求了史侯,待会我去见她时,将此物交还,夫君莫要动怒。” 羊衜这才面色稍霁。 少顷,蔡贞姬跟着赵淳来自来到宫内,在见到妹妹蔡琰时取出了征辟的状令,苦笑道:“这是妹妹这是做什么?” 蔡琰犹豫道:“昨日听姐姐说后,我有心相帮却无能为力,遂将姐姐在夫家的辛苦告知史侯……” “看来史侯真的很宠爱你。” 蔡贞姬笑着道:“多谢妹妹,也多谢史侯,但这项任命还请史侯收回吧。” 蔡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接过的征辟状。 傍晚待刘辩回来后,蔡琰怏怏不乐地将此事告知刘辩,刘辩丝毫也不感觉意外。 他笑着给蔡琰出主意道:“这事简单,明日我派赵淳将羊衜请到宫内,你先出面骂他一顿,然后我再出面骂他一顿,把他给骂顺了,他就会接受了。” “当真?”蔡琰又惊又疑。 “听我的。”刘辩笑着附耳对蔡琰说了几句。 次日,刘辩派赵淳将羊衜请到宫内,羊衜虽然不情愿,甚至猜到可能是因为那份征辟状的事,却也不敢拒绝,硬着头皮来到了甲房殿。 旋即,蔡琰就按照刘辩所说的,将羊衜痛责了一番:“……姐夫你只顾自己名声,却不体谅我姐每日辛劳,既要下地干农活,又要照顾两个生病的儿子,她甚至毫无怨言地在照顾你与前妻的儿子……” “这……她既为我妻,这是理所应当……”羊衜满脸涨红地反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蔡琰拂袖而去,取而代之的刘辩。 他笑着对满脸涨红的羊衜道:“文姬心疼她姐,兄莫要见怪。” 羊衜点点头道:“在下不敢,不过征辟一事,恕在下万万不能答应,请史侯收回成命。” 刘辩也不生气,激将道:“为何不能接受?是觉得自身才华配不上门下侍郎的职位么?那兄几人在故乡辛苦耕读做什么?” 羊衜又羞又气,满脸涨红道:“在下只是觉得这官职要来不正……” “兄这话什么意思?” 刘辩突然板脸,沉声说道:“我乃将来太子,我授予你官职,何来不正?” 羊衜闻言一惊,连忙辩解道:“不不,史侯误会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就见刘辩哈哈一笑,说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说罢,他目视羊衜正色说道:“我欣赏羊兄兄弟几人在故乡半耕半读、甘守清贫,怜你兄弟才华,故叫鸿都门学征辟你兄弟为门下侍中,好让你兄弟能安心学业,顺便也能减轻令堂以及尊夫人的负担。”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状令递给羊衜:“此物你先拿着,若你不知该不该接受,我建议你回去请教一下杨大夫,也可以问问令尊。” 羊衜虽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接过了状令。 待回到杨彪府上后,他将这事请教杨彪,杨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道:“史侯都说到这份上了,贤侄为何还能想不通?你要知道,史侯乃日后太子,我大汉将来的君主,你连他的授官都不能接受,那你兄弟在故乡辛苦耕读为何?莫要犯傻,即便是你父亲,也会默许你答应。” 羊衜犹豫不决,终是没有再将征辟状退回,决定先去询问他父亲。 ------------ 第四十八章:区星叛乱 隔日,待蔡贞姬进宫与妹妹蔡琰辞别后,羊衜带着妻子与弟弟离开了雒阳。 本来是径直返回泰山郡的,但因为征辟一事,兄弟俩决定再去一趟南阳,听听父亲的意见。 约十来日后,羊衜三人来到了南阳宛城,见到担任太守的父亲羊续。 他将在雒阳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包括那份征辟状。 果然羊续也感到十分为难,按理来说,他不应当赞同儿子接受这种非正常的征辟,可就像太中大夫杨彪所说的,征辟他儿子的乃是史侯,是他大汉将来的太子、君主,激怒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他皱眉问儿子道:“你杨世叔怎么说?” 羊衜苦笑说道:“杨世叔劝我接受,他说,史侯年纪虽小,但素有主见,若将其惹怒,恐孩儿几人一辈子都别想再出仕了。” 羊续听罢皱起眉头,半晌问道:“史侯性情如何?” 羊衜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虽平易近人,但举手投足颇有威势,实在不像是十岁的孩童。” 说着,便将他两次与刘辩相见的过程告诉羊续,让后者听得时而惊讶,时而皱眉。 半晌待羊衜说完后,羊续感慨道:“这段时间为父与你杨世叔多有通信,他在信中将史侯的事告知于我,说我大汉将来的君主甚是贤明、聪慧,如今看来,却是一位强势之主啊。” 他无奈摇摇头,又道:“也罢,既是史侯征辟,你兄弟便接受了吧。” 见父亲认同,羊衜松了口气,旋即请示父亲道:“那故乡那边……” 羊续想了想说道:“既然史侯征辟你们兄弟三人,你们兄弟便去雒阳任职吧,叫你母亲来跟我住,至于老家的田地,先不要卖,交给族人耕种,以免有朝一日我父子几人失了官,无法谋生。” “是,父亲。” 羊衜、羊耽拱手领命,下午便启程前往泰山郡。 而与此同时,在雒阳宫内,蔡琰又一次地问刘辩:“羊太守真的会接受么?” 刘辩不厌其烦地再一次使她心安:“我乃汉室将来的君主,倘若连我的征辟都敢拒绝,那他父子就好做好一辈子不出仕的准备。”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如今的他,依然还没有得到太子的名分,哪怕他都已经在太子太师卢植的监督下开始自主地批阅奏章了。 刘辩实在不明白那昏君到底在想什么。 当他又一次在卢植与赵淳面前道出心中的不满时,赵淳猜测道:“或许陛下是迫于董太后反对,才迟迟不立殿下。”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据张让透露,董太后指使孙璋等人这些日子没少在灵帝面前说他坏话。 尤其是他授意赵忠征辟羊续三个儿子为鸿都门学门下侍中的事,好比是给董重、孙璋抓到了把柄,张让为此已连续扣下了董重两份弹劾,却也没有阻止董太后亲自将这件事告知灵帝。 不过灵帝倒没说什么,在离开永乐宫后只是问张让:“羊秘、羊衜、羊耽何许人?” 张让回答:“乃南阳太守羊续之子。” 灵帝‘哦’了一声,就没再提及,也没指责刘辩。 但刘辩还是觉得不爽,在一次见到张让后吩咐道:“给咱们的骠骑将军、永乐令找点事情做,免得他们一天到晚盯着我。” 张让会意,阴恻恻地说道:“殿下何不上奏弹劾骠骑将军呢?臣听说,董重自当上骠骑将军后,多有人投奔他,以他的名义在城外占地,只要派御史去查,定能抓到董重的把柄。至于孙璋几人,那就更简单了,派御史到他的故乡去查,肯定是查到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 他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以前他与赵忠也这么干,只不过如今他们在故乡的田地大多已变卖,积蓄也通通都捐了出来,换了侯爵,再加上朝中御史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防止他们在捐赠巨资后在故乡疯狂敛财,因此他也不怕跟孙璋几人来个‘同归于尽’。 “很好,就这么做吧。”刘辩抚掌笑道。 于是次日,就有御史上奏骠骑将军董重的家仆仗势欺人、贪赃枉法,又举报永乐令孙璋、永乐太仆封谞、芳林苑令夏恽在故乡纵容父兄、宾朋豪夺他人财物。 张让亲自将这几分奏章交予灵帝过目,令灵帝大为恼怒。 董重大为惊慌,一面在灵帝面前解释,一面令家仆赶紧善后,孙璋孙璋有心反咬张让,奈何张让、赵忠、郭胜几人早已变卖了家产,换取了相应的侯爵,早已没了把柄,无奈气得大骂。 当然了,只要董太后尚在,这种弹劾就只能令董重、孙璋等人自乱阵脚,却不足以真的铲除他们,不过在刘辩看来这也足够了,毕竟他想要的就是顺利度过这两年,等两年之后从灵帝手中接过皇位。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七月,凉州叛乱未平,长沙又有一名叫做区星的人反叛,自称将军,聚众数万人,攻打郡县,杀死太守。 又有周朝、郭石前后在零陵、桂阳一带叛乱,与区星遥相呼应。 消息传到雒阳,刘辩大感头疼。 历史上的中年四年,可谓是多事之秋,各地皆有叛乱,此前刘辩还侥幸地以为,只要朝廷表现出坚决平叛的决心,就能震慑住各地的叛乱,如今看来,光表决心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必须做出实际行动来。 既然凉州的叛乱暂时不能平息,那就拿这区星、周朝、郭石几人的叛乱杀鸡儆猴! 问题是,历史上平定这次叛乱的乃是孙坚,而如今孙坚却在汉阳郡练兵,为征讨凉州叛军做准备,这可如何是好? 按照历史,将孙坚调入长沙担任太守?还是另外派人出任长沙太守,组织征讨? 刘辩陷入了沉思。 时卢植注意到了刘辩的沉思,以为刘辩是在为长沙、零陵、桂阳三地的叛乱而烦恼,遂开口道:“史侯勿忧,可命荆州刺史带兵征讨。” 荆州刺史? 刘辩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一个名字:刘表。 说实话,刘辩对刘表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只因为这刘表在历史上也是个割据军阀,跟刘焉一个货色。 甚至于在关中诸侯联合征讨董卓时,这家伙居然都不出兵。 当然,刘辩承认刘表很有本事,以刺史的身份只身入荆州,没多久就拉拢了当地士族与豪强,摇身一变成为了汉末的军阀,但此人对于汉室的漠视,决定刘辩也不怎么想用他。 没错,当前刘表还在大将军何进的府上担任掾属,荆州刺史乃是王叡,即去年与南阳太守羊续一同平定赵慈叛乱的王叡。 『这王叡既然能平定赵慈之乱,应该也能解决曲星、周朝、郭石三方的叛乱吧?况且长沙、零陵、桂阳又是荆州的辖属……』 刘辩暗忖着,又与卢植商量道:“卢师说的是,不过,当推荐何人出任长沙太守?” 卢植捋着胡须慎重道:“这却要经朝中商议。” 说罢,他吩咐殿内的小宦官道:“唤一名黄门侍郎来。” 不多时,一名黄门侍郎来到殿内,朝卢植拱手而拜,待看到殿内坐着刘辩时,他也不意外,甚至还笑着问候:“史侯。” 刘辩微笑点头回应。 他当然认得这位黄门侍郎,荀攸、荀公达嘛,曹操的军师,就算比不了诸葛亮、司马懿,那也绝对可以与徐庶、陈宫相提并论。 这等人才,理所当然也在刘辩的招揽范围内,但很可惜,荀攸现如今还是大将军何进的人,而刘辩暂时还不想引起大将军那边的注意,因此只与荀攸结交,但并未招揽。 “公达。” 卢植起身将有关区星等人叛乱的奏章递给荀攸,嘱咐道:“你立即将这份奏章交由大将军过目,请他立即推荐长沙太守的人选。” 荀攸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不敢怠慢,连忙将奏章揣入怀中,匆匆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荀攸去而复返,将奏章交还卢植,同时又递出了厚厚一叠东西,除了推荐长沙太守的人选名册外,还有这些人的官籍履历。 卢植仔细看过后,又让赵淳递给刘辩,让刘辩过目。 刘辩先翻开名册,只见名册上写有十几个名字,有的陌生,毫无印象,而有的则比较熟悉,比如刘辩之前联想到了刘表,还有在历史上出任兖州刺史、而现如今还在朝中担任侍中的刘岱,以及在历史上出任河内太守、而现如今还在大将军何进府上担任府掾的王匡…… 怎么说呢,除了刘表,都是历史上有名但刘辩并不是很了解的人,且也不是带兵打仗很猛的人,远不如孙坚。 这些人……能行么? 刘辩委实有些犹豫。 事实上,此时的他完全可以左右长沙太守的任命,虽然明着来不行,但只要他对张让知会一声,叫张让私下向灵帝推荐就是了,难道张让还敢违抗他的授意? 只不过看着这些人,他也不知该推荐谁。 『算了,就这样吧,没必要一定非得将孙坚调任长沙……』 刘辩心下暗暗想到,毕竟历史上区星、周朝、郭石三人的叛乱,没几个月就被孙坚平定了,显然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货色。 想到这里,刘辩便没有干涉。 最终,灵帝任命王匡为长沙太守,协助荆州刺史王叡一同围剿区星、周朝、郭石三方的叛乱。 ------------ 第四十九章:蔡邕回朝 王匡就王匡吧,对于此人刘辩倒没什么恶感,相反还知道王匡为人急侠好义,不失是一位豪杰。 于是刘辩便吩咐赵淳将王匡请到宫内。 据他所见,王匡大概三四十岁,与刘备、曹操年纪相仿,身材亦颇为魁梧,隐隐有豪侠之姿。 刘辩与他交流了一番,最后嘱咐他道:“凉州叛军尚未平定,长沙、零陵、桂阳又反,卿此番出任长沙太守,征剿区星、周朝、郭石三贼,当严惩凶恶,以宣扬朝廷坚决讨贼的决心。” 王匡此前乃是大将军何进的府掾,况且如今大将军尚在,因此与刘辩也自是亲善,闻言激动说道:“史侯,放心,臣此番出任长沙太守,定当克敌制胜,以报朝廷!” 刘辩点点头,又问王匡:“卿此番前去长沙赴任,可有心腹友人相助?” 王匡回答道:“我妹夫胡母班愿与我同行。” 谁? 刘辩一愣,半晌才想起王匡所提之人,历史上董卓执政时期的执金吾,‘八厨’之一的胡母班。 所谓八厨,即当世士人相互标榜的八位能以财救人、轻财好义的名士,类似的还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等等,都是经太学推荐出来对抗宦官的领袖,说实话刘辩对这些人并不怎么感兴趣。 至于王匡提及的胡母班,刘辩也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历史上关东诸侯征讨董卓时,此人被董卓派去离间诸侯,然后就被袁绍指示王匡所杀。 而王匡也因此与妹夫一家反目成仇,最后被胡母班的亲属连同曹操势力所杀。 没想到这一次,王匡居然打算带着妹夫胡母班一同去长沙剿贼…… 就没更好的人选了么? 方悦呢?韩浩呢? 刘辩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方悦乃河内名将,韩浩亦是,历史上王匡在董卓入主的朝廷征为河内太守,方悦、韩浩才因此投奔其麾下,而现如今王匡提早三年出任太守,而且还是代替孙坚出任长沙太守,他自然还未结识方悦、韩浩二将,唯一的依仗,也就只有他妹夫胡母班了。 而相比同期的孙坚,却有程普、孙静、孙贲等一干人相助,再加上孙坚自身也勇猛擅战,因此到任不到一个月就平定了区星,继而又讨平了周朝、郭石,如今换成王匡…… 刘辩犹豫地看着王匡,若非见王匡也有一股豪侠气质,他心中真有些打鼓。 片刻后,王匡欣喜离去,而刘辩则坐在殿内思忖着。 不得不说,虽说这次刘辩并未干预朝廷任命王匡为长沙太守,但他仍不禁想到了前世玩过的几款战略向的游戏,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看不到王匡等人诸如武力、内政等数值,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难度自然翻了几番。 但愿王匡能一举平定叛乱吧。 哦,还有荆州刺史王叡,这次没了孙坚,这位总不至于再被孙坚逼死了吧? 刘辩心下暗暗想道。 八月,继王匡出任长沙太守的一个月后,逃奔在外数年的蔡邕,终于还是带着长女蔡贞姬与女婿羊衜一同来到雒阳,投在太中大夫杨彪的府上。 至于羊衜的兄长羊秘,其夫妇则带着母亲先去投奔其父羊续去了,估计还要一个月左右才能抵达雒阳。 阔别多年再次见到蔡邕,杨彪十分高兴,在设宴款待蔡邕几人时,他兴奋地与蔡邕提及刘辩:“幼主聪颖贤明,我汉室复兴有望。” 蔡邕虽然已听女儿蔡贞姬与女婿羊衜说过刘辩与其次女蔡琰的事,但仍将信将疑,毕竟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次女蔡琰可是被十常侍的监奴强行从他身边带走的,还逼得河东卫氏主动退了婚约,因此在蔡邕看来,那位史侯较当今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想不到杨彪居然给予如此高度的评价。 他狐疑问道:“史侯当真如文先所言的那般聪颖、贤明?可既如此,为何又与十常侍为伍?” 杨彪摇头道:“伯喈久不在朝廷,不知宫内发生之事,史侯虽是与张让、赵忠等人亲善不假,但并非受其蒙蔽……” 说着,他将张让、孙璋反目,以及十常侍内部割裂的事告诉蔡邕,让蔡邕听得大为惊讶。 临末,杨彪故意板着脸道:“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卢子干吧?他如今与史侯最是亲密,被史侯尊为老师。” “我岂会信不过文先。”蔡邕连忙向老友告罪,同时心中暗喜。 虽说他对次女蔡琰被强行俘来雒阳感到十分不快,但倘若幼主贤明,这份芥蒂他自然也愿意放下。 毕竟蔡邕与杨彪类似,亦是汉室的忠臣。 傍晚,卢植从宫内归来,知晓蔡邕一家投在杨彪府上,亦过来相见。 在一番寒暄后,卢植果然在蔡邕面前说起了刘辩的好话,称蔡琰如今在宫内如何如何得宠,俨然已是将来的皇后人选,蔡邕听罢终于消除了心中芥蒂,心花怒放。 他倒不是贪求女儿能成为皇后,而是欣喜于女儿成为皇后,随便向那位史侯吹吹枕旁风,规劝史侯重用士人与正直之人,疏远宦官、奸人,那朝廷岂不是清明了么? 当晚,杨彪与蔡邕、卢植酣然饮酒,大醉一番。 次日,蔡琰也得知父亲来到雒阳,恳求刘辩派人将蔡邕请到宫内。 刘辩自然不好拒绝,遂派赵淳将蔡邕并羊衜夫妇请到甲房殿。 待双方相见时,刘辩笑着对蔡邕说道:“我对蔡郎中亦仰慕已久,或者,我应该唤一声岳父大人?” 听到这话,别说在旁的蔡琰顿时红了脸,蔡邕亦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在相邀蔡邕入座后,刘辩半真半假对他说道:“我与文姬本该早已确定关系,只因为尚未得到岳丈的认可,故此事一直拖着,若蔡郎中觉得我尚配得上令女,我今日便代我自己向蔡郎中提亲。” 如今的蔡邕对刘辩充满好感,心中自是大喜,只是对刘辩称呼蔡琰为文姬感到疑惑,但这会儿也不好提及,闻言受宠若惊道:“史侯说得哪里话?史侯能看中小女,是小女的福分……” 说着,他也不问蔡琰,当场认可了刘辩与蔡琰的亲事。 虽说无论他答不答应,刘辩都要娶蔡琰,但能得到蔡邕的认可,那自然最好。 蔡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在得到父亲的认可后,她又羞又喜,被其姐蔡贞姬逮住机会一阵调戏。 旋即,蔡邕的大女婿羊衜就征辟他三兄弟一事向刘辩表示了感激之意:“……家父与家母命我向史侯转达谢意。” 正如刘辩当日所说的,其父南阳太守羊续并未阻止三个儿子的出仕,而其母更是万分欣喜,毕竟能过上优渥的生活,又有谁会拒绝呢? 只有羊秘、羊衜、羊耽兄弟三人觉得有点不妥,但既然父亲、母亲都没意见,他们自然也不好拒绝刘辩的好意。 刘辩闻言笑着说道:“我素知令尊羊太守清廉正直,又见你兄弟三人甘守清贫,怜你等才华,故而令鸿学征辟,你等若是感激,好好为国效力即可。” 从旁,蔡邕亦是以一副长辈的口吻开口附和,羊衜连连称是。 总而言之,双方一团和气,直到蔡邕劝刘辩疏远宫内宦官:“……张让、赵忠、郭胜几人媚上欺下,诬陷朝中忠良,又纵容父兄、宾朋为祸乡里,史侯不应与他们走得过近,应当多亲近郑公业(郑泰)、卢子干(卢植)、杨文先(杨赐)等朝中贤臣……” 见蔡邕刚成为他岳父就以一副长辈说教的口吻来规劝他,刘辩的神色立马变得玩味起来,令在旁的赵淳暗暗冷笑。 不止赵淳,同样熟悉刘辩性格的蔡琰也意识到不妙,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今日高兴,父亲莫要说这些。” 蔡邕不明白女儿的良苦用心,又对刘辩说了几句,直到刘辩敷衍地点头赞同,他这才满意。 当日下午,待刘辩到崇德殿阅览奏章时,张让将赵淳唤到了殿外,问起蔡邕之事:“蔡伯喈今日入宫,可曾趁机在史侯面前说我等的坏话?” 赵淳将当时发生的事一说,冷笑道:“蔡伯喈不知好歹,仗着其女蔡姬讨得史侯的欢心,劝史侯疏远我等。史侯当时虽没有发作,但我看得出来,史侯心中不喜。” “哈!”张让亦是幸灾乐祸。 别看刘辩至今仍以‘张公’、‘忠君侯’称呼张让,但在暗中获悉这位殿下的权谋与手段后,张让可不敢在刘辩面前倚老卖老,每每以老臣、老仆自称,想不到久别朝廷的蔡邕,居然真的敢以长辈的口吻对那位史侯说话。 幸灾乐祸之余,赵淳亦对张让说道:“看在蔡姬的面子上,我等就放过此事吧。” 张让一听就知道蔡琰事后肯定对赵淳说了什么,点点头道:“就看在蔡姬的份上,咱家不作计较。” 说起来,自蔡琰受刘辩的影响,逐渐改变了对宫内宦官的态度,张让等人对蔡琰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次日,以大将军何进为首,尚书卢植、太中大夫杨彪等人一同举荐蔡邕出任侍郎,继续于东观校对书典。 张让在刘辩的暗示下抱持默许,令蔡邕得以恢复官职。 这被朝中士人视为自侍御史郑泰被罢免以来的首场胜利,甚至大将军何进还亲自为蔡邕设宴庆贺。 刘辩没兴趣去掺和,一来他对蔡邕的说教不感兴趣,二来,他又接到了一处叛乱的奏章。 中山太守张纯反。 ------------ 第五十章:多事之秋 当日刘辩来到崇德殿,就见张让立在殿外。 刘辩当然知道朝中士人正在庆贺他岳丈蔡邕的回归,一开始还以为张让是要说这事,没想到张让却神色肃穆地塞给他一封奏章,低声说道:“殿下,这是刚送到的。” 见张让神色严肃不似玩笑,刘辩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低头扫了一眼奏章的署名。 冀州刺史刘焉。 见此,刘辩不留痕迹地皱了下眉,原因就在于这刘焉在历史上也是个割据地方的军阀,而且还是提出‘废史立牧’改革的人。 原本汉室对地方的统治是朝廷、太守、县令的‘三级制度’,各州刺史只是监察御史,除了监督各州、各郡、各县的官员,无法干预各地的军政。 然而刘焉却提出了‘废史立牧’的改革,用州牧取代刺史,硬生生在朝廷与太守之间加入了一个州牧,且州牧对辖下各郡、各县有着极大的权利,这使汉室对地方的统治变成了‘四级制度’,也使得各州州牧大多都在汉末成为了割据一方的诸侯。 而刘辩既然要加强皇权,那自然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项改革通过。 呵,废史立牧…… 心中冷哼着,刘辩翻开奏章仔细观瞧,没想到奏章上的第一句话就把给他看愣了:中山太守张纯反…… 这……怎么会? 刘辩皱着眉头凝神观阅奏章,却见奏章中写道:中山太守张纯,与泰山太守张举、乌丸首领丘力居联合,劫掠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聚众至十余万人,屯兵肥如,掠夺幽州、冀州。 甚至于,奏章内还写到张举自称‘天子’,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 后面还有几行,但刘辩却无心情再瞧,咬牙切齿道:“好贼子!” 侍立于殿外的禁卫纷纷转头看来,殿内的卢植听到刘辩的骂声亦大感不解,起身走出殿外,拱手道:“殿下为何发怒?” 刘辩忍着愤怒,将奏章递给卢植。 卢植微微一愣,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张让,心中亦咯噔一下。 自上次凉州叛乱的奏章后,张让便不再私扣地方叛乱的奏章,而是会率先交给刘辩过目,因为刘辩从来不会将地方叛乱的事归罪于他们宫内常侍。 而反过来说,能让张让做出此举的奏章,那基本上都是对朝廷冲击巨大的事,就好比先前的凉州叛乱。 莫非……又有叛乱? 卢植赶忙观阅奏章,一看之下,他亦怒发冲冠,脸上又惊又怒。 要知道,之前陇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黄衍反叛,投奔叛军,已令朝廷颜面大损,毕竟这两人都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一郡郡守,先不说他们手中有兵权,还有朝廷拨付的军器,单单是太守投敌一事,对于朝廷的威望就是严重的打击。 因此在关羽斩杀黄衍之后,朝廷自灵帝以下,几乎全都赞同对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破格提拔,使刘备从郡尉一级,一跃提到校尉一级,原因就在于关羽斩杀黄衍一事维护了朝廷的威严。 而如今在汉阳郡讨贼的朱儁亦严遵刘辩的叮嘱,在公布讨贼檄文时,警告叛军中的汉人、羌人、胡人、氐人于战前投降,可得赦免。 甚至于,倘若韩遂愿意投降,也得以得到赦免,但唯独王国、马腾、李相如等一干前朝廷命官不赦,只因为他们是‘汉官反汉’,罪加一等,不像韩遂最初是被胁迫从贼,后来野心滋生才自愿成为了凉州叛军的首领之一。 没想到,朝廷才因为关羽斩杀黄衍保留了颜面,中山太守张纯、泰山太守张举又反,这简直是让朝廷颜面丧尽。 因此不怪刘辩咬牙切齿,卢植都忍不住要痛骂出声。 好在卢植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沉着脸劝刘辩先进殿,免得在一干禁卫面前失态。 进殿后,卢植再次仔细阅览刘焉的奏章,心情沉重。 两个太守外加乌丸首领丘力居的叛乱,这引起的危害可不是区星、周朝、郭石那几伙贼寇可比的,严重程度不亚于凉州叛乱,必须要朝廷派出将领,联合幽、冀两州的刺史一同平叛。 卢植当即派人唤来黄门侍郎荀攸,吩咐后者将刘焉的奏章立刻送递至大将军何进处,请何进尽快商议出出兵征讨的将领人选。 与刘辩、卢植一样,大将军何进亦万分重视,当即召弟弟何苗,还有袁绍与府上的幕僚,商议人选。 最终决定由中郎将孟益率军征讨。 期间,蔡邕也获悉泰山太守张举反叛,惊怒之余暗自庆幸,庆幸自己与女儿,还有羊氏一家提前离开了泰山。 蔡贞姬也心有余悸,对丈夫羊衜说道:“多亏了史侯,否则我羊氏岂不是也要遭到波及?” 羊衜心有戚戚。 顺便一提,如今羊衜兄弟几人在鸿都门学担任门下侍中,一开始兄弟几人还以为会遭遇不快,然而意外的是,鸿都门学内的学术氛围十分友好,更别说以师宜官为首的鸿学博士都知道羊氏兄弟与刘辩的关系,对待兄弟几人更是和蔼,这让兄弟几人渐渐融入其中,还结交了不少朋友。 美中不足的是,鸿都门学十分敌视太学,就像太学敌视鸿都门学,羊氏兄弟本来想考太学生,如今却加入到了鸿都门学,被拉着去敌视太学,同时也被太学生所敌视,这就很尴尬。 当日,蔡贞姬进宫见了妹妹蔡琰,与蔡琰说起此事,蔡琰这才知道张举、张纯反叛一事。 见此,蔡贞姬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试探问道:“这些事,史侯是不是不会告诉你?” 蔡琰摇摇头说道:“他只会告诉我天下发生的奇趣之事,至于各地叛乱,包括那些令他烦恼的事,他从不告诉我。他说我不必知道那些,只需安安心心做我想做的事就好。” “史侯当真很宠爱妹妹。” 蔡贞姬羡慕地离开了,毕竟两相对比,羊衜也时不时将他所遇到的烦恼向她倾述,尽管她也无能为力,只能一起跟着烦恼。 然而蔡琰却不这么认为,自从内心逐渐接受了刘辩之后,她便希望与刘辩共同面对,哪怕她能做的只是宽慰他。 于是当晚二人洗浴时,蔡琰忍着羞涩,默许被刘辩占了不少便宜。 刘辩感觉十分诧异,玩笑道:“莫不是得到了岳丈的认可,文姬也逐渐放开了?既如此,文姬唤我一声夫君来听听?” 别看蔡邕已经认可了二人的亲事,但要唤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矮一个头的小孩为夫君,蔡琰依旧感觉十分羞耻,但今日为了能让刘辩纾解烦闷,她忍着羞耻小声让他如愿了:“夫、夫君。” 看着蔡琰一副羞得无地自容的模样,明明美景在前,但刘辩却感觉到不对,皱着眉头询问究竟。 蔡琰无法隐瞒,便将得知张举、张纯叛乱的事说了,同时代替姐姐与羊氏一家感谢刘辩。 刘辩这才释然,刮了一下蔡琰的鼻子没好气说道:“我不是说了么,你不必了解这些事,这些事自有我等男儿去处理,你等小女人,每日只需安安心心的生活即可。” “你不是说,女子也能像男儿那般么?”受到不平等待遇的蔡琰鼓起了脸。 “兵事除外。”刘辩随口便自圆其说,气得蔡琰咬牙切齿,也不知是真生气,亦或是暗暗配合刘辩,让他如愿看到她气恼的模样。 谁让拌嘴已经成为二人相处中不可或缺的调剂呢。 当晚,刘辩难得没有在沐浴时故意拖延,早早便清洗完毕,换上新的衣物躺在榻上思忖张举、张纯叛乱一事。 此事他已知大将军何进推荐了中郎将孟益去平叛,并且他也知道,历史上孟益也确实不负众望,与刘虞、公孙瓒等人讨平了这次叛乱,问题在于朝廷依然丢尽了颜面,以及后续立刻就会出现的,刘焉那份‘废史立牧’的奏章。 他绝对不能让这项改革通过。 次日,得知张举、张纯、丘力居等人叛乱的灵帝在盛怒之余,命中郎将孟益立即于三河组织军队,前往幽、冀凉州平乱。 卢植向灵帝提出建议:“前幽州刺史刘伯安在当地极有名望,可征召他一同剿贼。” 灵帝接受了卢植的建议,将当前担任宗正一职的刘虞再次任命为幽州刺史,与孟益一同出征。 事后,卢植又向中郎将孟益提出建议:“涿县令公孙伯圭(公孙瓒)是我的门生,此人勇猛果敢,在当地素有勇名,若中郎将不嫌弃,可以用他。” 孟益正愁昔日讨黄巾立功的良将都被派去征讨凉州,苦于无人可用,见卢植推荐大为欣喜,毕竟卢植在朝中有清望,从不有意为门生、子侄谋官,他说公孙瓒有才能,那公孙瓒肯定就有。 当日下午,卢植与刘辩说起这事,刘辩听得一愣。 好家伙,在没有他扇动翅膀的情况下,刘虞与公孙瓒果然还是像历史上那样要在幽州碰面,而结果就是主张对以异族安抚为主的刘虞与主张严厉镇压的公孙瓒在政见上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最后导致刘虞忍无可忍率军攻公孙瓒,却反被公孙瓒所杀。 不过这次有他刘辩从中调和,他绝不会让刘虞与公孙瓒闹到那种地步,毕竟‘抚镇并济’才是最优的答案。 八月下旬,就当刘辩期待着朱儁、王匡、孟益三处能有破敌的喜讯送来时,张让再一次面色沉重地将一份奏章交给他。 “又有叛乱?” 刘辩简直要毛骨悚然、倒吸凉气了。 他万分希望这一次张让能给他一个不同的回答,哪怕是董重、孙璋他们又弹劾他也无所谓。 然而张让却对刘辩露出了苦笑。 刘辩长吐一口气,接过奏章,屏着气瞥向奏章上的署名:并州刺史辖下兵曹从事丁原。 翻开奏章一瞧,却见奏章内写道:休屠各胡暴动,攻杀并州刺史张懿,袭掠各郡、杀吏屠民…… “操!” 刘辩大骂一声,一脚踹翻面前的矮案,使在崇德殿内批阅奏章的卢植与从旁一干小宦官目瞪口呆。 ------------ 第五十一章:蝴蝶效应 “方才发生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 在崇德殿殿外走廊的角落,赵淳表情严肃地告诉跟前三名小宦官。 而在旁的张让更是眯着眼睛,面色阴沉地威胁道:“若是咱家听到任何有关今日之事的风声,就将你等通通摘了脑袋!明白么?!” “明白,小的明白。” 尽管那三名小宦官都是张让安排在崇德殿的,但依旧吓得瑟瑟发抖,唯唯诺诺。 而此时在殿内,卢植正皱着眉头看着那份令刘辩勃然大怒的奏章,神色亦不怎么好看。 他的面色怎么可能会好看? 凉州王国、韩遂、马腾叛乱,荆州区星、周朝、郭石叛乱,幽州张举、张纯、丘力居叛乱,这三处叛乱朝廷至今还没有平定任何一处,并州又有各胡作乱,攻杀太守、杀官屠民。 汉室十三州,竟有四州陷入叛乱,卢植亦感到痛苦万分。 不过在深吸一口气后,卢植还是沉住了气,看向对面桌案后此刻已冷静下来的刘辩,劝道:“越是情况危急,就越发要冷静,史侯要知道,有朝一日您是整个朝廷的主心骨,只有您不乱,底下的臣子才不会乱。” “卢师说的是,方才是我失态了。” 冷静下来的刘辩坦率地承认了错误。 事实上,他其实知道并州会有这么一场叛乱,甚至还知道丁原就是在这场叛乱中崭露头角,被大将军何进相中,推荐为并州刺史,取代已故并州刺史张懿的位子。 只是这接二连三的叛乱让他失了心态,这才不合时宜地在崇德殿发泄了一番,好在殿内大多都是自己人,卢植、张让、赵淳自不会出卖他,而另外那三名殿内小宦官也是张让的人,警告一番应该能让他们管住嘴。 至于并州叛乱,其实就算刘辩不干预,丁原亦能解决,不说他已在送来的奏章中立下了军令状,仅看他在历史上的出色表现,就足以让刘辩将此事交付于他。 但话说回来,这是否一个趁机调离袁绍、袁术的机会呢? 要知道先前张举、张纯叛乱时,刘辩就在考虑此事,结果何进、袁绍等人推荐了中郎将孟益,那么这次呢? 朝中还有足够分量的将领么? 要知道并州叛乱乃是休屠各胡的叛乱,叛军亦大多都是胡人骑兵,跟区星、周朝、郭石那种叛军多为农民兵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并非随便派个太守就能平定,否则历史上孙坚也不至于到任仅一个月就平定了叛乱。 换而言之,并州这次最起码要派中郎将、校尉级别的将领。 想到这里,刘辩故作忧心忡忡地试探卢植道:“卢师,朝中还有像孟益中郎将那等有能力带兵讨贼的将领么?” 听到这话,卢植亦面露沉思之色,思忖着合适的人选。 见此,刘辩假装思忖了片刻,旋即故作惊喜道:“倘若要派一位有分量的重臣率军讨伐休屠各胡,何不派袁本初、袁公路兄弟呢?” “袁本初?袁公路?”卢植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袁氏兄弟名气虽大,但此前并无率军征战的经验,恐所托非人……” “怎么会?”刘辩假意称赞道:“我听说袁氏四世三公,族人大多出众,袁本初、袁公路最为出色。……退一步说,就算袁氏兄弟当真没有征战经验也不要紧,并州那边还有那位叫做丁原的从事,他在奏章中言辞凿凿,只要朝廷允许他统率并州的军队,他有十分把握平定各胡,袁氏兄弟得其辅佐,必然能马到功成。” 此时张让与赵淳已回到殿内,听到刘辩这么说,张让眼珠微转,亦附和道:“卢尚书,老臣认为史侯所言极是!” 你插什么嘴啊? 刘辩不留痕迹地皱了下眉,但依旧一脸惊喜地注视着卢植。 就跟他所担忧的那样,卢植狐疑地瞥了一眼张让,旋即又将目光投向他,眼眸中闪过几丝困惑:“殿下……是希望老臣举荐袁本初或袁公路?” 刘辩知道卢植察觉到不对劲了,但他相信卢植会有底线地选择相信他,因此他正色说道:“卢师若能推荐,自然最好。” “……” 果然,卢植神色微妙地注视了刘辩片刻,旋即点点头道:“好,明日朝议,老臣会推荐袁本初或袁公路。” 听到这话,刘辩藏于衣袖内的右手攥了下拳头。 此时,张让向刘辩提出了告辞:“老臣也该回陛下那边了。” 这段时间灵帝每日在清凉殿厮混,张让陪伴在旁,今日是因为收到了丁原的奏章才亲自过来。 见此,刘辩心中微动,起身说道:“我送送忠君侯。” 张让一愣,却也没有拒绝,待刘辩相送他走到殿外时,他躬身问刘辩道:“殿下可是要吩咐老臣什么?” 刘辩对于张让有这等敏锐并不意外,在点点头后,压低声音道:“待会张公可以寻机会将丁原的奏章禀告父皇,但推荐袁氏兄弟一事,让卢师去做。” “……” 张让惊讶地看向刘辩,旋即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按捺惊喜告罪道:“老臣糊涂,一时心切险些误了史侯的谋划。” 说罢,他又担忧道:“方才卢尚书……” “无妨。” 刘辩摇了摇头,打断了张让的话。 张让心领神会,躬身向刘辩辞行,直到走出数十丈后,他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崇德殿,自言自语道:“史侯果然不喜袁氏兄弟……” 喃喃自语罢,他脚步轻快地前往了清凉殿,将并州叛乱一事禀告于灵帝。 灵帝果然大为惊怒,当即下令于次日设朝,商议并州叛乱一事。 而崇德殿这边,卢植则唤来黄门侍郎荀攸,命后者将丁原的奏章交由大将军何进过目。 临近日落时,刘辩、卢植结伴走出殿外。 期间,卢植趁着四下无人,问刘辩道:“史侯对袁本初、袁公路兄弟是有什么成见么?” 听到这话,刘辩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能对卢植说,袁绍、袁术兄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引发雒阳宫变,使董卓趁机入主朝廷,致使汉室沦陷? 这不是疯了么?袁绍、袁术兄弟现如今的名声还是相当不错的。 “怎么会呢?”刘辩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需要一位有分量的人去平定并州的叛乱……卢师请相信我。” “……” 卢植一言不发地看着刘辩,良久点点头道:“老臣明白了,明日老臣会在朝议中推荐袁本初兄弟。” “多谢卢师。”刘辩正色拱了拱手,仿佛变相承认了什么。 卢植点点头,旋即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他有些失望的模样,刘辩心中稍稍有些愧疚,但他真不知该如何向卢植解释。 『日后你就明白了。』 他心中暗暗说道。 次日巳时前后,灵帝于崇德殿设朝,召诸臣商议并州叛乱一事。 在灵帝向诸大臣询问意见时,卢植看了一眼站在首位的刘辩,出列禀道:“陛下,臣以为朝廷应当派遣一位有名望的大臣前往并州,臣推荐司隶校尉袁本初,或虎贲中郎将袁公路。” “……” 袁绍、袁术闻言猛地转头看向卢植,惊愕于卢植居然对他们做出一记背刺。 别以为出任并州刺史是一件很荣耀的事,至少袁绍与袁术并不认为,他俩如今一个担任司隶校尉,一个担任虎贲中郎将,哪个不必并州刺史位高权重?兄弟俩岂会愿意因为一个并州刺史的职位就离开京畿? 其余朝中大臣也是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不可!” 此时大将军何进注意到了袁绍、袁术兄弟二人的求助,开口解围道:“今天下不稳,袁本初身为司隶校尉,肩负拱卫京师的重责,不可轻离。而袁公路乃虎贲中郎将,为陛下出行时的宿卫,亦是不能轻离。” 见此,刘辩心中暗骂何进多事,又苦于不好开口支持卢植,以免遭到怀疑,正思忖着,没想到骠骑将军董重给予了一波助力:“陛下,臣以为卢尚书所言极是,并州叛乱,必然要派遣一位有名望的臣子,袁本初、袁公路位高权重,最是适合。”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大将军亲自出征,那是最佳。” 袁绍、袁术不敢冲卢植发火,对董重却没什么顾虑,当即,袁绍冷笑开口道:“董骠骑怕是有私心呐!” 然后双方就争吵起来,吵得灵帝头昏脑涨,在愠怒之下结束了当日的殿议。 『看来要将袁绍、袁术调离雒阳,不是那么容易啊。得想个办法……』 在离开时,刘辩思忖着将二人调离的办法。 然而一直到刘辩于下午再次回到崇德殿,他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反倒是又看到了立在殿外的张让。 “张公可别跟我开玩笑啊……” 刘辩的面色都变了。 张让一怔,旋即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堆着笑容说道:“不不,殿下,这次是喜事,老臣见殿下这段时日忧心忡忡,是故今日得到喜讯,特地再次恭候。” 说罢,他取出一份奏章递给刘辩。 刘辩接过奏章一看署名,见上面写着‘长沙太守王匡’,又想起张让所说的喜讯,不由得精神一振。 翻看奏章一瞧,果然是喜讯,长沙太守王匡在奏章中自述,言他大败区星,斩区星于长沙益阳…… “好!” 刘辩大声叫好,旋即看向后续王匡为其部将表功的内容,待看到一个名字时,不由得心中一愣。 黄盖?! ------------ 第五十二章:截胡 黄盖? 怎么会? 黄盖在历史上是孙坚的部将啊…… 莫非是同名同姓? 刘辩睁大眼睛看向奏章,上面亦有王匡对黄盖出身的简述。 黄盖,字公覆,零陵泉陵人,此前任零陵郡郡吏,于王匡追击区星时,奉零陵太守刘度之命率军协助王匡,因勇猛擅战而得到王匡赏识,征求为都尉。后在与王匡一同追击区星时,截断区星投奔周朝与郭石的去路,斩其于零陵昭阳,因此王匡特地为其上奏表功,表黄盖为别部司马。 在看完王匡的奏章后,刘辩便意识到这黄盖确实就是历史上孙坚麾下的部将黄盖、黄公覆。 原本刘辩还不大清楚历史上黄盖是几时成为了孙坚的部将,现在他知道了,就是在孙坚成为长沙太守,征讨区星、周朝、郭石三贼的时候,而这一次王匡代替孙坚出任长沙太守,征讨区星三贼,这就使得黄盖错过了与孙坚相识的机会,却意外得到了王匡的赏识。 确切地说,王匡赏识黄盖不算意外,毕竟历史上王匡也是善于挖掘人才的,在出任河内太守时,前后招募了方悦、韩浩二人为将。 而这一次,王匡不出意外失去了方悦、韩浩两员部将,却得到了黄盖,刘辩也不知他算是赚了还是亏了,毕竟黄盖固然是猛将,但方悦、韩浩也不差,前者勇冠三军,后者善于统率军队,未必就比黄盖差了。 当然了,这种比较毫无意义,关键在于给刘辩敲响了警钟:一旦他出手干预了历史进程,历史就会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他此前所熟悉的汉末那些人物的关系,也会发生改变。 这让刘辩立刻就联想到了目前朝中正在争议的并州叛乱一事。 当真要调袁绍或袁术前往并州平叛么? 要知道并州不止有丁原,还有吕布、张辽、张杨等人,万一袁绍或袁术去了并州,说不定就顺势招揽了这些人,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刘辩当即放弃了设法将袁绍或袁术调去并州一事——有丁原在,并州的叛乱势必能得到平定,二袁若去了并州,白捡功劳不说,还有可能顺便招揽道丁原、吕布、张辽、张扬等一干人,哪有这么便宜?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截胡。 稍作思忖,刘辩转头吩咐赵淳道:“你去请我二舅进宫,我在甲房殿等他。” “是。”赵淳躬身而去。 回头看到张让困惑的神色,刘辩笑着敷衍几句,将张让打发走。 旋即,他走入殿内,将王匡的奏章交给卢植,卢植看到后也是十分欣慰。 片刻后,刘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崇德殿,返回到甲房殿,等待他二舅何苗的到来。 大约一炷香工夫后,就在刘辩闲着没事在西偏殿纠缠蔡琰时,赵淳匆匆入内,佯装瞧不见刘辩对蔡琰动手动脚,恭敬禀道:“史侯,济阳侯到了。” 刘辩点点头,与面色羞红、咬牙嗔怒蔡琰说了一句,快步走到殿堂,正好看到何苗负背双手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二舅。”刘辩亲热地喊道。 何苗回过头来,天生阴郁的脸上微微绽放几丝笑容:“史侯如此急切将我召入宫内,不知有何要事?” “二舅请坐。” 刘辩抬手请何苗入座,说起了今日上午的朝议:“……今日朝议,卢尚书推荐袁本初、袁公路出任刺史前往并州平叛,想不到最后又闹腾了起来。” “呵。” 何苗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隐隐带着几分嘲讽:“他兄弟二人岂会愿意……” 说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问刘辩道:“朝议之后,许多人都在议论,我亦有些不解,卢尚书为何会举荐袁本初与袁公路?这不像是卢尚书会做的事,史侯近段时间与卢尚书甚为亲密,你有听说什么么?” 鉴于何苗与其兄大将军何进目前还未发生矛盾,刘辩也不想打草惊蛇,遂装傻道:“卢尚书不是为了早日平叛么?” 听到这话,何苗又一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旋即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事了,此番史侯召集将我召入宫内,不知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 刘辩组织了一下话语,故作忧心忡忡地对何苗道:“昔日朝廷获悉凉州叛乱,大舅与董重在朝中争吵了数日,白白耽误了不少战机,今并州各胡叛乱,大舅与董重又争吵不休,这要吵到何时?……不瞒二舅,这几个月我在崇德殿学习处理国事,并州兵曹从事丁原的奏章我也看到了,我见他在奏章中立下军令状,言辞凿凿能平定休屠各胡的叛乱,何不就任命此人担任并州刺史呢?” “这……会不会有些儿戏?”何苗犹豫道:“这丁原只是前刺史张懿手下兵曹从事,连太守都不曾当过,一下子任命他为并州刺史,是否有些不妥?” 刘辩也知道此事不合常理,但历史上何进就是这么做的啊,因此丁原感激涕零,对何进忠心耿耿,倘若这次他能说服何苗推荐丁原,岂不就是截胡? 所幸刘辩已提前想到了劝说何苗的话:“……二舅,我是这样想的,在朝廷选出合适的人选前,不如就先任命那丁原为并州刺史,他若剿贼有利,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若不能,朝廷这边另派人选即可。总不能因为大舅与董重争论不下,就任由休屠各胡在并州大肆抢掠屠戮吧?……哪怕那丁原出任刺史后只能维持现状,也总好过眼下并州群龙无首、一片散沙。” “唔。”何苗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被说服了。 见此,刘辩顺势劝道:“我年幼,纵使力主推荐丁原,恐朝中大臣也不会个个赞同,还请二舅代为推荐。” “好。” 被说服的何苗爽快地答应了。 谈完正事,刘辩又留何苗坐了片刻,以便拉拢感情,又唤出蔡琰与何苗相见:“文姬,你还未见过我二舅吧?除了母后,就属二舅与我最为亲近。……二舅,这是我将来的皇后,已得到蔡郎中的认可。” 从刘辩的口中听到‘最为亲近’几个字,何苗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许笑容。 而蔡琰亦按照刘辩的吩咐,带着几分羞涩唤何苗道:“二……二舅。” 她羞涩,然而何苗亦腼腆,只见他有些慌乱地摸了摸全身,最后摘下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一脸尴尬地对蔡琰道:“来时匆忙,不曾携带什么,便聊以此玉作为见面之礼,请蔡姬莫要嫌弃。” 蔡琰自是不会嫌弃,双手捧过:“多谢二舅。” 旋即又聊了几句,何苗便告辞离开了。 次日,灵帝又设朝议,召群臣商议并州叛乱一事。 何苗出列建议道:“陛下,既诸大臣争议不休,何不就任命那并州兵曹从事丁原出任刺史呢?” 卢植见此一愣,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刘辩。 其余诸大臣也是面露惊愕,太中大夫杨彪委婉地提出了质疑,就跟何苗昨日提出的质疑一模一样。 对此,何苗正色回答道:“事急从权,眼下并州刺史张懿败亡,并州群龙无首,必须尽快选出刺史,集一州之力平定叛乱。那丁原若能办到,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也能为朝廷争取不少时日,以便选出更好的人选。” 听到这话,殿内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何进、袁绍、袁术、董重几人也没有意见,反正他们几个都不乐意去并州剿贼,何苗推荐丁原出任并州刺史,与他们并无妨碍。 甚至于,袁绍与袁术还暗自松了口气。 而灵帝显然也厌烦了再看何进、董重、袁绍、袁术几人争吵不休,当即就拍定道:“好,就依济阳侯建议,任命并州兵曹从事丁原出任并州刺史,叫他尽快平定休屠各胡叛乱,莫要辜负朕、辜负朝廷的期望。” 说罢,他下令退朝,率先带着张让离开。 待他离开后,何进与董重相互冷笑一声,亦各自离开。 其余人亦是如此。 当日傍晚,待刘辩准备返回甲房殿时,卢植唤住了他,在看了看左右后,低声问道:“史侯为何改变了主意?” “什么?”刘辩试图蒙混过关。 岂料卢植笑眯眯道:“若那果真是济阳侯的想法,他在昨日殿议时就会提出,何必等到今日?考虑到济阳侯生性孤僻,他能听得进去的人并不多,再者,史侯昨日又曾将济阳侯请到宫内……” “真是瞒不过卢师啊。”刘辩苦笑说道:“好吧,我承认了。” “为何?” 刘辩半真半假道:“昨日我见大将军与董重争吵不休,这样吵下去不知几时才到尽头,再想到并州臣民仍陷于心生火热之中,故向我二舅建议推荐那丁原为刺史,希望他不负其在奏章内的誓言,尽快平定叛乱。” “原来如此。” 卢植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刘辩的解释,旋即,他笑眯眯地问刘辩道:“这么说,先前史侯确实是想过要趁机调离袁本初或袁公路咯?” “我不明白卢师说什么。”刘辩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哈。”卢植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问刘辩道:“史侯是想让老臣看到二袁的私心之重么?” “……” 刘辩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卢植轻叹一口气,摇摇头道:“若非史侯,老臣此前也料想不到,袁本初、袁公路的私心竟如此之重……” 说罢,他与刘辩拱手告别。 看着卢植离去的背影,刘辩终于回过神来,挑了挑眉。 这……算不算意外收获? 同日,朝廷任命并州兵曹从事丁原为刺史,命后者尽快平定叛乱。 事后丁原得知是河南尹、车骑将军、济阳侯何苗推荐他出任并州刺史,激动之余,感激涕零。 ------------ 第五十三章:讨凉州叛军进程(一) 八月,就当刘辩接二连三获悉张举、张纯与并州各部的叛乱时,河东太守董卓率军押送粮草至汉阳郡。 得知消息,朱儁携汉阳太守傅燮前往相迎。 在见到朱儁后,董卓拱手笑道:“公伟兄,在下奉张京兆与都乡侯之命押解粮草而来,并暂驻汉阳,与兄及诸位一同征讨凉州叛军,日后若有用得到董某的地方,公伟兄千万莫要客气。” “……” 朱儁一怔,在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董卓麾下的军队后,笑着说道:“得董太守相助,平定叛军更添助力。” 在双方寒暄之际,忽然有数骑从远处疾驰而来,就近一瞧,正是孙坚与其弟孙静与侄子孙贲。 董卓与孙坚乃是前年同在张温麾下出征凉州叛军的同僚,彼此自然相识,瞧见孙坚,董卓笑着招呼道:“文台。” “哼。”孙坚以冷笑回应。 见此,董卓从旁有一年轻人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正是董卓的侄子董璜,他抬手指着孙坚斥道:“孙文台,我叔父好心与你打招呼,你这是什么态度?” 听到这话,孙坚的侄子孙贲也恼了,指着董璜骂道:“黄口小儿,乱叫什么?” 董璜大怒,正要发作,却被董卓抬手阻止,只见他目视着孙坚嗤笑了一声,拱手对朱儁道:“公伟兄,在下先是安顿军队……” 朱儁也为难于孙坚对董卓的态度,点点头说道:“好,董太守且去,今晚某设宴为董太守与诸将接风。” “多谢公伟兄。” 董卓拱手谢过,在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孙坚后,拉着仍一脸愤愤的侄子董璜离开。 此时,汉阳太守傅燮不解问孙坚道:“文台兄,你这是做什么?” 见傅燮一脸不解,脸上甚至带着几丝责怪,孙坚解释道:“傅太守不知,这董卓看似豪迈忠厚,实则狡猾奸诈,昔日我与他同在伯慎公(张温字)麾下征讨凉州叛军,当时这董卓对伯慎公颇为无礼且不说,讨贼期间几次违抗命令……” 说着,他便将当时的情况告知朱儁与傅燮。 朱儁听罢皱眉说道:“此事我亦曾听伯慎提及过,然……这董仲颍虽自负傲慢,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擅长带兵征战,昔日伯慎六路出击,却唯独这董仲颍小败叛军、全身而退,不是么?” “这……”孙坚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见此,朱儁宽慰孙坚道:“今叛军势大,朝廷军势弱,我等少不了要借他助力,莫要因为昔日成见而自相攻讦,反令叛军得了便宜。” 孙坚羞愧道:“在下明白了。” 见此,朱儁微微一笑,又问孙坚道:“新军训练得如何了?” 虽然孙坚麾下的五千新军只训练了月余,但他却很自信,正色说道:“可与叛军一战!” 朱儁摇头笑道:“‘可与一战’还不够,要‘战则必胜’,继续加紧训练吧。” 听到这话,孙坚担忧道:“我等到汉阳后迟迟不进剿叛军,就怕朝廷催促。” “你放心。”朱儁笑着宽慰道:“这次朝廷不会催促,就算有,也有人替咱们兜着。” “史侯?”孙坚好奇地猜测,虽然他并未见过,但他却听与刘备几人提及过,心中也很羡慕刘备几人与那位接近太子地位的史侯攀上了交情。 朱儁笑而不语,旋即叮嘱孙坚道:“今晚我设宴为董仲颍接风,文台克制一下。” 孙坚的面色立马就拉了下来,但看在朱儁的面子上,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约半个时辰后,刘备亦获悉了此事。 当时他也在操练朱儁命他训练的五千新军,有他河南军的下属向他禀告了董卓的事,这令他微微皱了皱眉。 不过刘备的反应倒不像孙坚那么激烈,依然继续操练新军,直到关羽、张飞带着数百河南骑匆匆而来。 “大哥。” 远远喊了一声,张飞一马当前奔驰至距刘备尚有数丈的位置,旋即翻身下马,兴冲冲地快步走向刘备,口中大声说道:“大哥,你听说了么?董卓那厮也来了,据说朱中郎将还要设宴为其接风。” “益德!” 刘备沉声喝止,待走近几步后,压低声音责怪道:“此地众目睽睽,你做什么?” 说罢,他下令众新军歇息片刻,而他则带着张飞以及晚到一步的关羽走到了一旁。 不得不说,刘备三人与董卓也有恩怨,昔日慌乱之乱时,刘备三人率领的乡勇义军恰逢正与黄巾作战的董卓军,见董卓军陷入颓势,三人便率军相助。 没想到董卓见刘备三人乃是白身,对他们十分轻怠,这令张飞勃然大怒,险些要杀死董卓泄愤,得亏刘备与关羽在旁拦着。 没想到时隔多年,双方竟又一次撞见。 相较张飞的愤恨,刘备倒不怎么记恨,大不了就当救了一个无情无义之辈。 他一脸严肃地对张飞道:“待会中郎将设宴为董卓接风,三弟切记不许乱说话,知道么?” “俺知道了。”张飞神色怏怏。 当日傍晚,朱儁果然为董卓设宴接风,还邀请了麾下一干将领,刘备、孙坚等都有出席。 当见到刘备时,董卓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许惊讶。 见此,站在刘备身后的张飞按捺不住了,冷笑道:“忘恩负义之辈,还认得俺们兄弟么?” 董卓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笑着说道:“却是有些眼生……” 话音未落,关羽亦冷哼开口道:“董太守可是忘了昔日广宗县外兵败,得我兄弟几人解围一事了?” 刘备本要喝斥张飞,没想到关羽居然也开口嘲讽董卓,这一愣神,张飞又冷笑道:“当日若非俺们兄弟,你这厮早已被张角宰了!” 听到这话,董卓面庞绷紧,脸上露出几分恼怒之色,一旁他的侄子董璜亦怒声斥道:“你是何人?” 从旁,汉阳太守傅燮万万没想到董卓率军刚到就前后与孙坚、刘备发生了口角,连忙上前打圆场,同时介绍刘备几人:“这位是讨逆校尉刘备、刘玄德,与其兄弟校尉丞关羽、关云长,校尉司马张飞、张益德……” “哈!” 董璜闻言不屑奚落道:“区区一个校尉……” 就在他嘲讽之际,朱儁亦走了过来,仿佛没听到董璜嘲讽似的,笑着对董卓道:“董太守,玄德乃是卢尚书的门生,之前卢尚书获封太子太师,是故玄德亦是史侯的师兄。” 这话一出,董璜尚未说完的嘲讽戛然而止,董卓亦是微微色变。 在他看来,卢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史侯……那可是将来的太子啊。 心中一转念,董卓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恼怒之色,笑着对刘备说道:“玄德竟与史侯同门,真是羡煞旁人呐。如此一来,我等倒不是外人,玄德不知,我亦与大将军亲善……” 见董卓忽然改变态度,刘备心中不禁感慨:若非听到史侯的名讳,这董卓又岂会如此? 抱着不想惹是生非的想法,他点头附和作为敷衍,同时用眼神示意关羽与张飞,令扬眉吐气大感畅快的张飞只能乖乖闭嘴。 当晚的宴席,谈不上冷清,但也称不上热闹。 也不知是否是同样不喜董卓的原因,以刘备为首的河南军将领一拨,还有屯骑校尉赵芳等人,与孙坚那一拨更为融洽,孙坚频频向刘备、关羽劝酒,而其麾下部将韩当、朱治则与张飞斗酒拼得不亦说乎,唯独董卓一拨隐隐有被排挤的意思,只有朱儁、傅燮不断与其喝酒。 待宴会罢,董卓领着麾下众人告辞离开,他的侄子董璜恨声道:“孙坚、刘备二人,安敢如此对叔父无礼!” 时董卓的女婿李儒亦在其岳父身旁,听到董璜的话,皱眉对董卓说道:“孙文台不足为虑,相反刘玄德……甚是麻烦。” “是啊。”董卓带着几分羡慕感慨道:“谁能想到,昔日三个白身之人,如今竟与史侯攀上了关系。” 感慨归感慨,他却也不惧刘备,刘备有卢植、何苗、史侯做后台,他董卓也有大将军何进做后台,在他看来,终归还是大将军何进这个靠山更硬。 当然,不惧归不惧,他也没有必要去得罪对方就是了。 而另一边,关羽亦在返回军营的途中对刘备说道:“董仲颍,趣利小人,不宜深交。” 刘备点点头:“我知道,但我等也没有必要与他结怨,为史侯徒增麻烦,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善。”关羽点头称是。 次日,刘备与孙坚顾自继续训练新军,而关羽、张飞则照旧率领数百河南骑巡视汉阳郡。 期间,董卓则再次拜见朱儁。 朱儁对他说道:“先前王国率叛军攻入汉阳,占领兰干、平襄几城,今贼首王国被朝廷讨贼的声势惊退,撤至兰干,然平襄却仍在叛军手中,先前我方兵寡,我不敢贸然出击,如今董太守率军至,我希望董太守先率军收复此城。” “平襄有多少叛军?”董卓问道。 朱儁回答道:“最多四、五千。” 见此,董卓再无任何疑虑,欣然领命。 此时朱儁叮嘱他道:“攻城之前,派人劝降城内叛军,对方若肯投降自是最好,如若不降……战后无需俘虏,全部收杀。” “……”董卓脸上露出几许惊讶,旋即抱拳严肃道:“遵令!” 两日后,待麾下军队歇整完毕,董卓率一万二千河东军前往攻打平襄。 ------------ 第五十四章:讨凉州叛军进程(二) 向北过渭水,往冀县北偏西方向行军约六十余里,便可抵达平襄。 虽说汉阳郡的郡治在冀县,但平襄却是战略要地,它西连兰干、东连成纪,只有收复此城,朝廷军队才有可能将凉州的叛军阻隔在汉阳郡;反之,若平襄在叛军手中,那么叛军完全可以一面抗拒冀县,一面向三辅进军。 虽说目前皇甫嵩就驻军在与汉阳郡接壤的三辅之一——右扶风,就是防着叛军突袭三辅,但考虑到皇甫嵩麾下也没多少军队,就算有也是以刚征募的新军居多,朱儁自然希望能早日收复平襄。 虽说就算朝廷军收复了平襄,叛军也可以从汉阳郡北部的安定郡绕路袭击右扶风,但那毕竟是要绕路,更何况之前朱儁以及皇甫嵩就已分别派人与安定太守苏则取得联系,命苏则于郡内多处设置障碍,叛军想要从安定郡突破,也不是那么容易。 八月十一日晌午,董卓率领一万两千河东军抵达平襄城下。 在下令军队原地歇整时,董卓带着李儒与几名将领远远窥视平襄城,见平襄城城墙修得颇高,董卓麾下将领徐荣不解问道:“此等坚城,却不知是如何落到叛军手中,” 董卓摸着胡须说道:“听傅南容所言,据说是城内羌胡杀死城内令吏,投了叛军。” “真该死!” 徐荣骂了一句。 此时,李儒叹息道:“军中并无攻城器械,倘若强攻此等坚城,怕是军卒要牺牲不少……”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一名年轻将领开口道:“军师何必叹息?某原为先锋,一通鼓便能攻上城墙!” 董卓转头一看,原来是他麾下都尉华雄,欢喜道:“好,那就由你担任先锋。” “遵命!”华雄大喜过望。 虽说董卓任命华雄担任先锋,但中军将一职,董卓还是交给了徐荣。 不同于大喜过望的华雄,徐荣为人严肃,但看外表就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攻城之前,董卓想到了朱儁的嘱咐,一拍脑袋道:“我差点忘了,文优(李儒),先派人去投降。” 李儒不解道:“凉州叛军总体势大,城内叛军必不会投降,何必多此一举?” 董卓摇摇头解释道:“朱公伟对我言,若城内叛军战前不肯投降,那么此战我军便不必留下活口。” 李儒一惊,随即惊讶道:“听说朝廷这次下了决心,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 “应该说是陛下下了决心。”董卓带着几分调侃说道。 也是,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也不敢相信那位当今天子竟舍得拿出整整四亿钱来讨贼。 不得不说,此事令朝中群臣皆大感意外。 不多时,李儒派去的人回来了,禀告董卓道:“大人,城内不肯降。” “好。” 董卓也不意外,点点头说道:“看来今日大杀一番了……攻城!” 一声令下,早已做好攻城准备的徐荣立刻下令各军攻城,而担任先锋的华雄更是身先士卒攻上了城墙,带着数十名河东卒与数倍于他的叛军厮杀,硬生生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使得后续的河东卒能源源不断地攻上城墙。 虽然期间河东卒多有战死,但总体而言,还是董卓军占据上风。 旋即,但听轰隆一声巨响,随着华雄奋勇杀死守门的叛军、打开城门,徐荣毫不犹豫地挥军杀入城内。 “投降!” “我等愿意归降!” 见大势已去,城内的叛军纷纷跪地求降。 可惜董卓麾下河东军的将士们已经得到了‘此战不留俘虏’的命令,毫不犹豫举起手中的兵器,朝着那些跪地求饶的叛军砍了下去。 等到董卓进城时,城内的叛军几乎都已被屠杀殆尽,只剩下一些投贼的当地人,慌张逃回了各自家中。 察觉到此事,别部司马张济向董卓禀道:“大人,有兵卒上报,残余的叛卒有人潜逃至城内民宅中,多半是当地人,不知如何处置?” “找出来,杀!”董卓沉声说道:“此战不留俘虏!” “遵命!” 在董卓的命令下,河东军的将士们踹开城内的民宅,挨家挨户搜寻叛卒的踪迹,但凡身上的带伤的、有血迹的,不论汉羌胡氐或匈奴,通通拖到屋外格杀。 最开始,大部分河东军士卒还是老老实实按照伤势、血迹等痕迹搜捕逃逸的叛卒,可渐渐地,难免就有人作恶,比如趁机抢掠财物,或看到到美貌女子,见色起意。 期间若有人反抗,这些作恶的河东卒便假以‘逃逸叛卒’的名义将其格杀。 而对此,董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问。 他可不似卢植、皇甫嵩等人,纵容麾下军卒时而的恶行,便是他一贯笼络军心的手段。 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多余的钱财来赏赐部下。 在董卓的纵容下,平襄城内一片混乱,许多无辜之人惨遭牵连,尤其是家中有些钱财的,或者妻女貌美的,更是遭了祸事。 甚至于,董卓的侄子董璜也趁机带一队卫士去抢掠,而且专挑城内那些大户人家。 直到抢无可抢,麾下将士也发泄地差不多了,董卓这才下令清扫战场,命士卒收拾尸体,将他们统一搬到城外,挖一个深坑掩埋。 随即,董卓便派人回冀县向朱儁复命,传达收复平襄的消息。 朱儁哪知道董卓纵容部下在平襄做下种种恶行,见董卓收复平襄,大为高兴,命董卓暂时驻军平襄,谨防叛军复来夺城。 可这会儿,王国、韩遂、马腾等人尚未就对朝廷兵马展开攻击一事达成意见,就连韩遂也被朱儁之前那份讨贼檄文给吓到了,误以为朝廷从其他十二州调来了十几、二十万军队,暂时做观望之态,想看看汉室朝廷究竟调来多少军队,哪敢立刻就进攻对汉阳郡。 于是此后数日,董卓军驻扎在平襄无所事事。 俗话说得好,尝过一次甜头,难免念念不忘,董卓麾下的河东军在主将的纵容下大多都在平襄城内抢掠了不少财物,有了这一次,自然会想要第二次。 这不,名为李傕的司马就私下对董璜建议:“有军卒打探得知,城外附近多有羌胡、匈奴的居地,王国率叛军攻入汉阳时,当地羌胡与匈奴大多前去投奔,既然他们投贼,何不攻灭?” 董璜仗着乃是董卓的侄子,在平襄一仗中抢得最多,虽然主动献给了叔父许多,但依旧留下不少,听到李傕这话,不免有些心动。 于是他对董卓说道:“叔父,我听说城外有不少羌胡、匈奴的居地,这些人的父兄、同乡昔日大多都投奔王国,留着他们恐是祸害,不如尽早攻灭。” “呵。”董卓笑了一下,并无反应。 董璜顿时会意,当即带着与他关系亲近的华雄、李傕、郭汜等人率军出城,攻向那几处羌胡、匈奴的居地。 不可否认,平襄县一带的羌胡、匈奴居住,当日确实有不少当地羌胡与匈奴投奔王国,反叛汉室,可投贼的早就投贼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不愿反叛的。 然而董璜却不管这些,率麾下河东将士攻入当地羌胡、匈奴的村庄,抢掠女人与财物,男人则通通杀死,假称叛军。 时关羽与张飞也已得知董卓军收复了平襄县,奉朱儁之命率河南骑在附近游荡,以便发现叛军复夺平襄的迹象时时好提前通知董卓。 这一日,关羽正率二百余骑河南骑兵在平襄附近游荡,忽然看到平襄城外有火光,心下大为惊疑,忙率骑兵朝着火光处而去。 还未靠近,关羽便隐约听到有一群女子的哭声。 他赶紧快马加鞭率众骑士赶到那村庄,却震惊看到有一伙河东军强行将村内的女子拉到城外,而另一伙河东军则在村内烧杀抢掠。 “住手!”他厉声喝道。 此时村外的河东军中,便有司马李傕,他听到有马蹄之响,转过头来,便看到关羽率领二百余河南骑疾驰而来。 他心下暗叫不妙。 要知道朱儁为董卓接风的那场宴席他也在场,他自然知道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后台硬,他招惹不起,因此赶忙主动迎上前,对关羽解释道:“此乃匈奴人居地,昔日王国攻入汉阳时,当地匈奴人多有投奔,我等恐这些匈奴人亦投叛军,故而引军来攻。” 关羽环视了一眼那些悲哭的女子,又见附近的河东军怀中都塞地鼓鼓囊囊,他心下又哪里还会不明白。 他怒声骂道:“投贼的匈奴,早便已投贼,这些分明就是良顺之民,你等屠戮良民,抢掠财物与女子,与叛军何异?!” 他正骂着,远处快步走来都尉华雄,手持剑鞘目视关羽冷声道:“关云长,太守大人敬你兄与史侯同门,不欲与你等结怨,却不是惧了你等,我劝你识相,休要插手我河东军之事,速速离去……” 关羽闻言眯了眯眼道:“若某不愿识相呢?” 华雄锵地一声抽出利剑,冷笑道:“你且看看我剑利否?” 关羽双目一眯,杀心顿起,握紧偃月刀冷笑道:“你剑利,我的刀未尝不利!” 听到这话,附近的河东军纷纷举起兵器,几乎同时,关羽身后二百余河南骑亦纷纷举起弩具,或拔剑出鞘。 ------------ 第五十五章:讨凉州叛军进程(三) 就在关羽与华雄产生冲突之际,在汉阳城内,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人来到了郡府外。 当时县府外有两名郡卒守卫,较年轻的那人抬手阻止道:“此地乃郡府,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年纪较大的郡卒拍了一下脑袋,骂道:“休要胡言乱语!” 说罢,他在年轻郡卒愕然不解的目光下,对那名中年人拱手说道:“盖太守莫怪,这小崽子是最近新招的,南边西县人,因此不认得您,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便是汉阳郡前太守盖勋,去年时因见新任凉州刺史耿鄙专信治中从事程球,他在屡次劝谏不从的情况下断定耿鄙必然失败,故在心灰意冷之下弃官回家,由冀县令范津暂代汉阳太守之职。 正好当时傅燮与中常侍赵忠结怨,赵忠见傅燮在崇德殿因凉州叛乱一事怒斥崔烈,遂趁机劝说灵帝任命傅燮为汉阳太守,趁机将后者调来汉阳。 简而言之,盖勋与傅燮是前后任的关系。 “盖太守,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回家去了么?”打发年轻郡卒回到岗位,年纪较大的郡卒低声问盖勋道。 盖勋摇摇头说道:“金城郡乃叛军老巢,我老家在敦煌,如何回得去?对了,如今我已不是汉阳太守,莫要再呼我太守了。你……” 他犹豫看向面前的郡卒:“我记得你好似叫……范……范……” “范良。”郡卒连忙自报性命,避免了盖勋。 “对、对。”盖勋连连点头,旋即便注意到了范良胸前露出了渗血的绑伤布,不由得面色一滞,在沉默半响后干巴巴地问道:“前段时间叛军攻冀县,伤亡厉害么?” “唉。”名为范良的郡卒闻言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若非朝廷军队及时来援,傅太守与冀县皆不能保全……” 您说伤亡厉害不厉害?他将这一句咽回了肚中。 但盖勋又羞又惭,半晌恳求道:“范良,我知道你等怨我,我亦不奢求你等原谅,但恳请代我通报傅太守,拜托了。” “盖太守言重了。”范良连道不敢,旋即告诉盖勋道:“傅太守在城外的军营练军呢,如今在郡府署的,乃是右中郎将朱儁、朱中郎将。” 盖勋闻言面色一正,恳请道:“请代我通报朱中郎将。” 时朱儁正在府署内,与一干参军幕僚对照着凉州各郡的地图推演战略,不多时来到了屋外,在门外禀告道:“中郎将,前汉阳郡太守盖勋、盖元固求见。” “……” 朱儁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几许惊讶,在略一思忖后,点头道:“请他进来。” “是。”范良躬身而退,片刻后带来了盖勋。 此时朱儁已暂时令那一干参军与幕僚退下,专程在屋内等待盖勋,见后者来到,正要开口,却见盖勋深躬作揖道:“罪人盖勋,拜见中郎将。” 朱儁惊呼道:“盖太守这是作甚?” 说着,他连忙上前扶起盖勋,却见后者一脸羞愧说道:“昔日我见耿鄙宠信程球,屡劝不从,我料他必败,又兼胸中气郁,一气之下便弃官而去,跑到阿阳一带的山中居住……前些日子,我听说叛军攻入汉阳,包围冀县,幸得朝廷及时派中郎将率援军而来,冀县才得以幸免,我思前想后,觉得心中有亏,今日特地前来请罪,请中郎将处置。” 朱儁闻言恍然,扶起盖勋宽慰道:“耿鄙刚愎自负,又无识人之明,最终害人害己,亦害得凉州落到今日这等境地,盖太守弃他而去,非是罪过。不过,你因一时意气,抛下汉阳军民,这一点,你却是不如傅太守。” “盖勋知罪,请中郎将惩处。”盖勋羞愧道。 见此,朱儁笑着说道:“惩处就不必了,既你心中有愧,就当为讨平凉州叛乱出一份力。……你可愿意?” 盖勋连忙道:“草民此次正是为此而来。” 朱儁大喜,握着盖勋的手说道:“既如此,且委屈你暂在我身边任别驾从事、兼参军事……” 盖勋拱手道:“中郎将说得哪里话?丢官罪人,岂敢挑三拣四?” 不多时,汉阳太守傅燮亦得知了消息,匆匆而来,待见到盖勋时,欣喜说道:“果然是盖太守……” 而盖勋看到傅燮,面色却愈发羞愧。 毕竟傅燮初上任那会儿,得知盖勋弃官隐居于山林,还特地派人寻找,希望盖勋助他一臂之力,然而当时凉州刺史仍是耿鄙,盖勋厌恶此人,又得知傅燮是自己的接任者,心中难免有些情绪,便断然拒绝。 而前些日子,他听说傅燮在王国率叛军攻打冀县时,死守冀县、誓死不降,待城池即将被攻破时,还带着所剩无几的郡卒出城死战,寄希望于杀死王国,他又惊又羞,难以成眠,于是便来投奔,希望弥补过错。 他羞愧地对傅燮道:“傅太守的忠义,盖勋远不能及,希望傅太守原谅我先前种种……” 傅燮笑着说道:“盖太守这是说什么哪里话?盖太守愿与我等共击叛军,保卫凉州,在下求之不得啊,中郎将,您说是不是?” “哈哈。”朱儁抚须而笑。 他早前就听说过盖勋的名声,对其印象不坏,今日见其能知错就改,也就不在计较对方当初擅自弃官一事。 三人就当前的局势谈论了一番,期间朱儁也想盖勋透露了这次朝廷剿灭凉州叛军的决心,已经朝廷分别对他与皇甫嵩、张温三人的安排:“……朝廷命我三人分别坐镇长安、三辅、汉阳,又派来刘玄德、孙文台、董仲颖、曹孟德等骁将,必能剿灭叛军!” 盖勋万万没想到朝廷这次攻剿凉州叛军竟然是这等阵容,又惊又喜,正好开口,忽听到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步兵校尉王荣匆匆而入,急声说道:“中郎将,出事了,有人来报,关羽率河南骑跟董卓麾下的河东军打起来了。” “什么?!”朱儁又惊又怒,急道:“刘玄德呢?叫他立刻来见我!” 王荣抱拳道:“刘备已经带人赶过去了,屯骑校尉赵芳也跟着去了,还调走了屯骑。” 朱儁听罢又惊又怒,忙带着盖勋、傅燮、王荣几人骑马匆匆前往平襄。 平襄距冀县有足足六十余里,他们几人是别指望能赶得及了,甚至于,刘备与屯骑校尉赵芳也没赶上。 最先率军赶到的乃是董卓,他赶到之时,关羽带着二百余河南骑,正将董璜、李傕以及他们手下数百名河东军包围其中。 甚至于,地上已经躺下了至少百余名河东卒,一个个中箭呻吟,痛苦哀嚎。 也是,虽说河东卒有数百人,可关羽麾下都是骑兵,且配有骑弩,河东卒就算再勇猛,又哪里打得过骑兵呢? 也就是关羽没这心思,只要他想,他与麾下二百余河南骑,轻易就能杀光这数百河东卒。 当然了,这样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关丞。” 有河南骑一名队正低声对关羽道:“此处距平襄不远,董卓若得知,必定带人前来,介时我等恐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早退。” 关羽单手捋髯,摇头说道:“我并未犯罪,为何要退?我若退去,反而像是我有过错。”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一名河南骑指着平襄方向道:“关丞,平襄方向有军队前来,是河东军!” 关羽转头观瞧,还未开口,就听董璜在一群河东军的保护下恨声骂道:“关羽,我叔父来援了,我看你还如何猖狂!” “哼!”关羽轻哼一声,不屑于与董璜争吵。 不多时,那支河东军便来到了此处,果然是董卓亲自前来。 只见他扫了一眼董璜那边的情况,见地上躺着许多他河东军的士卒,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喝问关羽道:“关云长,某敬你师与史侯同门,先前已处处忍让,岂料你竟然擅自率河南骑对董某麾下将士痛下狠手,关云长,你是要造反么?!” 关羽拨马上前两步,敷衍般地拱了拱手,旋即沉声说道:“董太守莫要诬陷关某。今日关某奉中郎将之命,率河南骑在附近一带巡视,却看到董太守之侄带兵将攻打村乡,抢掠财物,屠戮无辜,故上前劝阻,岂料董太守手中都尉华雄,却威胁关某离去,甚至还对关某拔剑相向……” “……” 董卓闻言皱起眉头,其实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没想到,董璜等人这么巧就撞到了关羽。 “华雄!”他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就听董璜在远处大喊道:“叔父,华雄被关羽劈死了!” “什么?!” 董卓又惊又怒。 此时,与董卓一同而来的李儒已趁前者与关羽说话时,趁机暗示麾下军队将关羽并那二百余河南骑包围起来,见董卓一脸惊怒却又带着几分犹豫,他低声说道:“不如先拿下这关羽,再与刘备对峙。……有关羽作为人质,刘备到时候也只能认罪。” 董卓顿时醒悟,对关羽道:“关云长,你杀我手下都尉,还不快下马认罪?!” 关羽淡淡说道:“关某无罪,倒是董太守,纵容手下兵卒杀人抢掠,不知要如何向中郎将解释?” 见关羽如此倨傲,董卓心下大怒,喝道:“谁给我拿下关羽!” “我来!” 话音刚落,司马张济拍马而去,径直朝着关羽而去。 他哪里是关羽的对手,与关羽力拼了几招就失去了后继之力,眼见关羽一刀劈下,张济暗道一声:我命休矣! 然而关羽并未杀他,他将偃月刀的刀刃停在张济的脖颈处,一脸倨傲道:“关某并未见你残害无辜,不欲伤你,你且自己退去,莫要自误。” 张济满脸羞惭,拨马退去。 见此,董卓麾下另有三名司马对视一眼,一同拍马迎战关羽,岂料关羽以一敌三,竟丝毫不落下风,相继用刀面将其拍落马下。 在二百余河南骑的欢呼助威声中,董卓脸上亦露出几分震惊。 ------------ 第五十六章:讨凉州叛军进程(四) 虽说董卓早些年就见过关羽,但却未想到关羽竟如此勇猛,他麾下三名司马联手竟也不能将其击败。 “大人,不若用弩射杀之。” 或有人为董卓建议道。 “……” 董卓无语地瞥了那人一眼,令后者识趣退后。 虽说关羽杀了华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杀关羽啊,毕竟若杀了关羽,得罪了刘备倒是无妨,但却会连带着同时得罪何苗与史侯。 从旁,李儒献策道:“可叫士卒用绳结网,将关羽捕捉。” 董卓点点头,正要答应,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之响,转头一瞧,却是张飞领着两百余河南骑赶来相助。 “谁敢加害俺二哥?!” 张飞大吼着,拍马冲入包围关羽的河东军中,撞到了好些河东卒,惊得其余河东军纷纷退让。 “二哥,你没事吧?”张飞朝关羽喊道。 关羽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轻蔑,仿佛在说:就这些土鸡瓦狗,能奈我何?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呢? 关羽在思忖的时候,董卓同样也在思忖。 一个关羽他就没办法生擒,如今再加一个模样看起来比关羽还要猛的张飞,他就算把徐荣等人都叫过来也未必够对方打啊。 想来想去,他也只能命士卒用绳索结网,以免待会困住关羽、张飞二人。 而此时,张飞用蛇矛指向董卓,大叫道:“董卓,你敢与我三战三百回合么?!” “益德。” 见张飞如此,关羽亦是小声喝止,更别说董卓,气得咬牙切齿。 见兄长责怪,张飞对关羽解释道:“这厮不肯放我等走,又不叫手下士卒相攻,必有诡计。” 还别说,猛张飞粗中有细,敏锐地想到了关羽都不曾想到的事,不过关羽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将阴谋诡计放在心上,冷笑道:“你且稍安勿躁,看他有何诡计。……事前我已派人通禀大哥,叫大哥禀告中郎将,待中郎将赶到,看他如何解释!” “还是二哥聪明!”张飞闻言大喜。 见张飞在远处嘻嘻哈哈,董卓心下更为气恼。 好在他手下的士卒很快便用绳索结好了网,见此,他挥手下令道:“拿下他们二人!” 一声令下,他的卫士们拉着两张绳网奔向关羽、张飞,二人立马就明白了董卓的诡计。 在旁的河南骑也急了,有一名队正高呼道:“弟兄们,休要叫他们得逞!” 高呼间,十几名河南骑主动奔马冲向绳网,借马力将对方撞成了一群滚地葫芦,看得其余河南骑哈哈大笑。 见此,董卓心下愈恨,又不好真的杀了关羽、张飞,遂恼怒下令道:“全军听令,卸下兵器!” 众河军卒不明究竟,但也照办。 待他们放下兵器后,只见董卓指着关羽、张飞道:“围上去!都给我围上去!通通给我拿下!” 此番他带来的两千余名河东军顿时恍然大悟,一拥而上扑向关羽、张飞并那四五百河南骑。 鉴于这些河东军都是赤手空拳,河南骑也不好使用兵器,如此一来就吃了人数上的亏,转眼时间就有百余人被强行拉下马,制服在地。 唯独关羽、张飞二人,即便不用兵器也拥有着常人难及的武力,单凭拳脚就一次次击退涌向他们的人群。 甚至于,张飞打得兴致大起,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哈哈大笑。 就在双方扭打成一片之际,刘备与屯骑校尉赵芳终于赶到。 “住手!都住手!” 刘备惊声大喊,而赵芳则命麾下七百名屯骑做出攻击的架势作为威胁:“谁再造次,格杀勿论。” 见此,董卓不怒反喜,故作板着脸策马至刘备跟前,怒声责道:“刘玄德,我敬你乃卢尚书门生,与史侯同门,是多有忍让,而你竟纵容你兄弟杀我手下都尉?!” 此时刘备已收到关羽派人送来的消息,心中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听关羽杀了董卓的部将,他心中还是难免一惊。 毕竟打斗与杀人可是两回事。 如董卓猜想的那样,生性严谨的刘备唯唯诺诺,在气势上便输了一阵。 在赵芳喝令双方停止打斗时,刘备将关羽、张飞唤到一旁,责道:“云长,董卓麾下部将即使犯罪,也该由朱中郎将或朝廷来定罪,你怎能杀他?” 关羽有些不快道:“那厮滥杀良顺之民,又恶言相向,我便给他一个教训。” 见刘备张口又要说什么,他补充道:“兄长莫要着急,华雄那厮未死,我当时收着力呢。” “当真?”刘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转头一看董璜那边一群中箭倒在地上的河东卒,他又不禁苦笑起来:或许华雄侥幸没死,可这些中箭的河东卒,未必个个都能活着。 而另一边,董卓此时也得知华雄未死,只是肩膀处被关羽劈了一刀,正一脸苍白地倒在血泊中。 见此他亦松了口气,毕竟这华雄亦是他麾下的勇将。 相比之下,先前被河南骑用弩射中的河东军士卒就没那么幸运了,据董卓派人清点,轻伤六十余,重伤三十余,另有九人因被射中致命处而死。 这损失不算大,于是董卓转头告诉刘备伤亡时,将死去的人数翻了两倍,说成了死近三十人。 果然,刘备气势上就又弱了不少。 约一个时辰左右,朱儁终于带着盖勋、傅燮赶到。 只见他将刘备、董卓二人唤到跟前,怒声喝道:“你等皆是朝廷命官!手下兵马是用来讨贼的,而不是自相攻杀!” 怒骂归怒骂,但这两位他都不好责罚,毕竟董卓是大将军何进的人,而刘备是史侯刘辩的师兄,按理来说双方应该是一个阵营的,没想到竟闹出这一出。 “究竟怎么回事?!”朱儁恨声质问道。 话音刚落,董卓身旁的董璜率先告状道:“回中郎将,末将正在攻剿一处叛军的窝点,不知为何关羽却带兵攻击我方军卒……” “无耻之尤!” 关羽虽不屑与人争吵,却也不容董璜颠倒黑白,打断后者的话沉声说道:“禀中郎将,关某奉命在附近巡视,亲眼见到河东军杀人抢掠,是故上前劝阻,不曾想河东尉华雄对关某恶言相向,甚至还以武力相逼,末将为阻止其恶行,不得已与其发生冲突。” 见双方各执一词,朱儁暂且不做处置,带着盖勋、傅燮几人走入村内。 因为有河南军以及赵芳的屯骑盯着,河东军没能来得及掩藏起行径,朱儁、盖勋、傅燮三人看得清清楚楚:这满地横死的村人,亦或那些抱尸痛哭的女子,哪里像是叛军? 傅燮愤恨道:“先前我以为文台对董卓有成见,不曾想,董卓竟纵容手下做出这等恶行。……我定要弹劾他!” 从旁,盖勋也是十分愤怒,出声附和。 毕竟他二人都是以安抚手段对待外族的,虽然今日死的都是匈奴人,但他们也都视为汉阳郡的子民,如今见董卓纵容手下做出这等恶行,二人岂会不怒? 然而董卓一方却一口咬定这个匈奴人的村子就是叛军的隐秘窝点,众口一词,朱儁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搁置对双方的处置,交由朝廷论处。 八月下旬,就在刘辩建议何苗推荐丁原为并州刺史后的没几日,朱儁、傅燮、盖勋、刘备、董卓五人的奏章便相继送到了崇德殿,由率先过目的张让亲自送到了刘辩的手中。 这五人说的是同一件事,朱儁看似中立,实则有批驳董卓之处;傅燮、盖勋则是弹劾董卓,甚至都没提到关羽;刘备的奏章最为客观,不过隐隐有替关羽求情的意味。 至于董卓的那份奏章就不必多说了,他自是将一切的过错推给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希望朝廷对三人做出惩罚。 惩罚?我惩罚你个头! 关二爷怎么没劈了你呢? 刘辩一边翻阅董卓的奏章一边冷笑。 有他在,董卓想要倒打一耙?痴心妄想! 忽然,刘辩心中微动,问候立于一旁的张让道:“大将军可曾看过董卓的奏章?” “不曾。”张让谄笑道:“地方上的奏章,都是先交由崇德殿,此乃规矩,殿下您是第一个看到的……若是想要压下……” 他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将东西收入怀中的动作。 “呵呵呵。” 刘辩闻言笑了笑,张让以为他想要包庇刘备,却不知,他考虑地更为深远。 在张让告辞离开后,刘辩看着手上这五份奏章,在思忖片刻后,将刘备、傅燮、盖勋三人的奏章扣下,唯独留下朱儁与董卓二人的奏章,向卢植出示。 而对此卢植也感到十分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置,于是刘辩便建议道:“不如各自抄录一份,送到我大舅与二舅处,请他们做出处置,毕竟董钟颖与玄德师兄也是他二人的手下。” 卢植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应该避嫌,于是便如刘辩所言,将朱儁与董卓的奏章各自抄录一份,分别送到大将军何进与河南尹何苗处。 次日,刘辩便听说何进将何苗请到了大将军府,但不知为何,二人发生了争吵。 ------------ 第五十七章:离间二何 目前朝中,就属何进、何苗兄弟地位最尊,有人嫉妒眼红、有的试图巴结,似兄弟俩争执这种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大将军府。 府掾何颙得知,忙去请见何进。 何颙、字伯求,南阳郡襄乡人,与何氏一家乃是同郡的远亲,此人素有名气,年轻时游学京师,与当时党人的领袖陈蕃、李膺相好,后因此遭到牵连,不得不乔装改姓逃亡汝南郡,期间相识了喜好结交豪杰的袁绍。 后何进初至雒阳,苦于无法融入到士人的群体中,又听说同郡远亲何颙在士人与党人中都很有名气,便派人征辟何颙。 此时正值十常侍把持朝政,朝中士人备受打压、党人惨遭迫害,因此朝中士人也希望有人能够庇护他们,于是与何进一拍即合,随着何进征辟何颙,用何颙为府掾、幕僚之长,袁氏也很快就靠了过去。 可以说,最早正是何颙充当了沟通朝中士人与何进双方的桥梁,在加上他有名士与党人的双料名气,何进对何颙十分礼遇,大事小事都与何颙商议。 在见到何进后,何颙不解问道:“在下听说大将军与济阳侯起了争执,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当时何进余怒未消,闻言长长吐了口气,将事情经过告诉何颙,又取出朱儁、董卓二人的奏章让后者过目。 何颙皱着眉头看完朱儁与董卓的奏章,轻叹摇头,谁能想到朝廷此番下定决心,征集许多精兵猛将去征讨凉州叛军,结果叛军未平,自己人却先打了起来。 思忖一番,他正色对何进说道:“朱儁性直,从不歪曲是非曲直,他怀疑董卓有纵容部将滥杀良顺的行迹,必是亲眼所见,大将军何故责怪济阳侯?在我看来,董卓、关羽二人皆有过错,董卓过大,关羽过小。” “我知道。”何进带着几分懊恼道:“我亦知朱儁为人,素来敬重,也猜到他此番多半所言不虚,然董卓乃我属下,刘备之弟关羽不知轻重,领河南骑攻董卓麾下兵将,重伤其手下都尉,我若袖手旁观,底下的人如何看我?” 何颙听罢又轻叹一口气。 站在正义的角度,他明白此事错在董卓,但若站在亲疏的角度,董卓终归是大将军何进的外助,何进确实不宜袖手旁观。 半晌,他委婉提醒道:“据在下所知,刘备乃卢植门生,又与史侯亲善,而那关羽……听宫里人所言,史侯甚是喜爱关羽……” “我知道。”何进挥了下手,懊恼说道:“我又不是要杀关羽,其兄弟乃我弟部将,又与史侯亲近,我害他作甚?我唤叔达前来,本意是叫他责问关羽,暂时罢免其官职。……其兄刘备如今任讨逆校尉,手下掌近万兵权,就算暂时罢免官职就如何?那关羽不是甚为勇猛么?再斩杀一名叛将不就能官复原职了?” 何颙心中澄明:大将军还是要袒护董卓。 暂时罢免关羽,不就意味朝廷认为这次冲突错在关羽么?如此一来,董卓纵容麾下兵将滥杀无辜的事就能压下了。 对此,他也不知是否应该劝阻,问何进道:“济阳侯拒绝了?” “啊。” 何进带着几分恼意说道:“他说过错在董卓,不在刘备、关羽,不应免关羽之职,而是应当责令董卓。” 平心而论,何颙其实也觉得何苗这话没什么问题,毕竟此事的过错确实在于董卓,在于河东军,可问题是,董卓是大将军的属下啊,若大将军连自己的属下都保不住,威望受损自然也在所难免。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何颙颇感头疼,问何进道:“卢尚书那边怎么说?” 听到问话,何进带着几丝不悦说道:“卢子干却是狡猾,为避嫌不做处置,只命公达将奏章送来我处。” 何颙想了想道:“我以为应当先与卢尚书私下商议。” 何进点点头,便将此事交给了何颙。 于是何颙立刻去登门拜见卢植,在见到卢植后,将何进的处置一说。 卢植一听,得知何进除了想要免关羽的官职,其他并无任何处罚,心下也是松了口气,毕竟这事关羽也有犯下罪行,比如说引起两军冲突,造成近百人受伤,二十余人毙命,这要是较真起来,关羽也确实难逃问罪。 因此卢植倒也愿意接受何进的判处,以暂时将关羽免职,将这件事揭过不提。 次日,卢植跟刘辩一说此事,刘辩故作震惊道:“此事错在河东太守董卓,为何要怪关羽?” 说罢,他吩咐赵淳道:“赵淳,你去请我二舅入宫,我有要事托付。” 卢植在旁连忙劝说,可惜刘辩暗藏心思,要趁此机会离间何氏兄弟,岂会听从? 他正色对卢植说道:“董卓纵容麾下滥杀无辜,行迹恶劣;关羽阻止其恶行,乃仁善之举!朝廷岂能不分对错,姑息奸恶、惩戒忠良?” 卢植被说得哑口无言,无奈摇头叹息。 半个时辰后,刘辩在甲房殿接见了何苗。 他一见到后者,他便故作着急地说:“二舅,我方才听卢师言,大舅欲包庇董卓,惩罚关羽,你可知此事?” 何苗知道外甥这段时间在崇德殿跟卢植学习批阅奏章,猜到他也看过了朱儁与董卓的奏章——不得不说他才对了,但不全对,因为刘辩不止看到了朱儁、董卓二人奏章,还看了傅燮、盖勋、刘备三人的奏章,并且故意将三人的奏章私扣下来,就是想看看能否利用此事利剑何氏兄弟。 之所以扣下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那是因为二人亦弹劾董卓,刘辩担心何进顾忌二人的名声而退缩,放弃包庇董卓。 而之所以扣下刘备的奏章,那是因为刘备的奏章太软弱,甚至有代关羽、张飞认罪的意味,只留保兄弟二人不受牢狱之灾,刘辩担心刘备的软弱影响到何苗。 “确有此事。” 见刘辩询问,何苗点点头如实说道:“昨日兄长唤我到大将军府,要我严惩……”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辩便故作着急地打断:“二舅,万万不可让忠义之士蒙冤啊!” 何苗犹豫道:“可兄长那边……” 听到这话,刘辩故作恼恨地说道:“大舅太自私了,就因为董卓是他的属下,他便要包庇董卓。……二舅,关羽是你的部下,且此事他又无过错,你千万不可让他蒙冤啊。” 何苗原本就不想惩罚关羽,只是不希望与兄长何进发生冲突,眼下见刘辩苦苦相求,他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史侯放心,我保证绝不让关羽蒙冤。” 刘辩大喜,旋即又故意提醒何苗道:“为防我师兄刘备他们胡思乱想,我觉得二舅应该写一封信宽慰他们,让他们安心。” 何苗想了想,亦答应下来。 片刻后,何苗告辞离去,刘辩将他送出殿外。 使何氏兄弟失和的种子已经埋下,如今就差一个契机,一个将此事闹大的契机。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骠骑将军董重,亦想到了他私扣的傅燮、盖勋二人弹劾董卓的奏章。 以董重恨不得处处找何进把柄的性格,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而一旦董重将此事揭露,何进就没办法在掩盖了,介时他要么处罚董卓、要么处罚关羽——若他惩罚董卓,那么刘辩离间二何的计划就遭失败,反之若处罚关羽,就难免要跟何苗驳斥。 问题在于,如何将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交给董重呢? 刘辩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在旁的赵淳,心下微微摇了摇头。 赵淳暂时是他身边唯一能用的人,且对他也忠心,但刘辩自认为不能事事交由赵淳去办,万一赵淳从中看出了一些苗头呢? 别忘了,赵忠、赵淳兄弟投奔他刘辩,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大将军何进,刘辩自然得防备一手。 思前想后,他最后命赵淳请来了张让。 片刻后,张让匆匆而来,谄笑说道:“史侯唤老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刘辩故作恼恨道:“这段时日,董重、孙璋几人处处寻机找我把柄,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应被动招架,应当把握主动。”说着,他低声对张让道:“张公,何不选一名你手下信任的人,命他假意叛到孙璋身旁呢?” 张让人老奸猾,立刻就明白了刘辩的想法,惊喜赞道:“史侯妙计!” 说罢,他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就怕孙璋不中计……” 见此,刘辩从怀中取出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递给张让道:“叫此人谎称偷到了崇德殿留中不发的奏章……” 张让接过看了几眼,立刻就想起奏章内容,恍然之余担忧道:“这两份奏章利害不小,孙璋必然中计,不过,会不会对大将军造成什么影响?” 刘辩轻笑道:“滥杀无辜的乃是董卓,与我大舅有何关系?再者……” 他故意在张让面前板下脸来,冷冷说道:“董卓犯下恶行不说,还敢诬陷我师兄,诬陷我所喜爱的猛将,若不趁机教训一下他,我难消心头之恨。” 原来如此。 张让果然信以为真,点点头低声说道:“史侯放心,此事包在老臣身上。” 当日,张让命崇德殿内一名叫做渠穆的小宦官假意叛到孙璋那边。 孙璋信不信此人背叛张让,刘辩不在乎,关键在于,他在不引起张让、赵淳、孙璋等所有人怀疑的情况下,用合理的借口将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送’到了孙璋手中,同时也意味着送到了董重手中。 果不其然,得到这两份奏章的董重自以为抓到了何进的把柄,次日觐见灵帝,以弹劾董卓之名,贬责何进。 灵帝招来何进询问。 何进自然不会承认,遂推卸于关羽,于是灵帝又唤来何苗。 何苗一听何进为了保董卓,把他手下部将关羽给卖了,罕见地发怒,不顾何进频繁对他使眼色,命人取来朱儁的奏章,据理力争,令何进大为恼怒。 不得不说,到后半程时,董重就已经看不明白局势了,只是幸灾乐祸于何氏兄弟失和,在灵帝面前彼此指责对方的部将。 他丝毫不知,他也只是某位史侯手中一杆枪而已。 ------------ 第五十八章:离间二何(二) 上午巳时前后,刘辩在结束当日的练字后,闲着没事便与蔡琰弈棋,顺便等待骠骑将军董重的行动。 蔡琰虽号称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但其实棋艺也就比刘辩好上那么一点,不像鸿都门学那些博士、经生,其中厉害的比如刘辩文学方面的老师师宜官,只要认真起来,说赢几目便赢几目,刘辩与蔡琰毫无取胜的机会。 而就当刘辩与蔡琰对坐于棋盘杀地难舍难分时,赵淳匆匆走了进来,小声说道:“殿下,适才大将军与济阳侯在陛下面前吵起来了。” “……” 蔡琰脸上露出惊愕困惑之色,显然是不明白何进、何苗兄弟为何会出现争吵。 但刘辩却心知肚明,只见他停顿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问道:“现如今呢?还在父皇那边么?” “不。” 赵淳摇摇头说道:“据人说,张常侍派人通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急忙赶去,将两位国舅带到了长秋宫。” 见此,刘辩站起身,在经过蔡琰身旁时伏身在她脸庞亲了一下:“乖乖等我回来,再与你厮杀。” 蔡琰许是已经适应了刘辩时不时占她便宜,翻了下白眼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却也没来得及问刘辩为何要去长秋宫。 为何? 自然是去煽风点火咯。 这把火是他烧起来的,他怎能让它轻易灭了?定要让何苗因此对何进心生芥蒂。 想到这里,刘辩心中不禁感慨:天下人大多都希望亲人和睦,可到了他这,他却得亲手离间两个舅舅不和,这也真是……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何进实在太亲近士人,屁股歪了都不自知。 自嘲着,刘辩带着赵淳匆匆来到了长秋宫,不等宫人通报,便径直闯到了宫殿内。 而此时在殿内,何皇后已责怪过两位兄长了:“……大哥、二哥,究竟为了什么天大的大事,你二人要在陛下面前争吵,白白让永乐宫的老妪瞧了笑话?” 听到这话,何进也回想起之前董重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下愈发愤怒,在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后,指着何苗恨声道:“你问他!” 何皇后忙问何苗,何苗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妹妹。 何皇后听罢也感到十分头疼,先不说谁对谁错,毕竟董卓、关羽两边都是他何氏的下属。 而此时,何进拍着座椅扶手怒其不争般喝斥何苗道:“董卓出身陇西望族,在素有名望,现如今拜为河东太守,手下有将领、幕僚数十人,又掌有河东军兵权,关羽呢?他仗着他兄长刘备乃卢植门生,才以白身获封别部司马,为了区区一个别部司马,你难道要董卓对我何氏离心么?若他倒向董重,如何是好?” 何苗面色阴郁,反驳道:“兄长,关羽可并非‘别部司马’,当日史侯推荐于我手下时,我起初也未在意,但在见过其人后,便知道这是一员猛将。……今朱儁帐下,唯独关羽阵斩过叛臣黄衍,就因为官职不比董卓,就要令其蒙冤?” “你!” 何进手指何苗,气道:“刘备、关羽是你部下,他们的官职是你所荐,就算没有他们,你我依然能控制京尹,可董卓的河东太守却不同,他若因此心寒,被董重拉拢,便是董重强力外助,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 何苗一言不发,毕竟何进这份顾虑也确实有道理。 就在这时,刘辩带着赵淳闯入殿内,不顾场合大声说道:“我支持二舅!” 殿内几人皆转头看向刘辩,何皇后带着几分责怪说道:“辩儿,莫要插嘴,你两位舅舅正在商议大事呢。” 出乎何皇后的意料,刘辩一脸了然地说道:“母后,孩儿知道,不就是董卓与关羽一事么?母后忘了,孩儿这段时间每日下午都在崇德殿向卢师学习批阅奏章,我看到那几份奏章的时间,比大舅、二舅还要早呢!” 何皇后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一脸欣慰地将儿子唤到身旁,疼爱地摸了摸后者的头。 不得不说,刘辩这段时间在宫内的表现,着实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倍感脸上有光,虽然她所知道的,仅仅只是刘辩浮于表面的事,比如说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不断在她面前称赞,至于刘辩暗中耍弄手段,比如制造了十常侍内部的对立,像张让、赵忠、卢植、杨彪等人其实都有怀疑,但谁也不曾提及。 “大舅、二舅。” 面对何皇后亲近的举动,虽然刘辩已接受这位是自己的母亲,但过于亲密的举动还是令他感到有些不适,他借向何进、何苗行礼而躲避。 不得不说,对于他这个外甥,何进、何苗都十分重视,这不,连先前一脸盛怒的何进,此刻也收起了怒容,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朝刘辩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不欲在刘辩这个小辈面前与何苗争论,然而刘辩却是为此而来,待问候过后,率先向何进发难:“大舅,你怎么能罢免关羽的官职呢?你知道我最喜爱关羽。” “辩儿。”何皇后责怪道:“你怎么跟你大舅说话呢?” “母后。”刘辩故作一脸不满道:“都怪大舅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包庇董卓滥杀无辜不说,居然还想要害关羽丢官,关羽犯什么错了?他只是想要阻止董卓麾下的兵将滥杀无辜……” 说罢,他转头看向何进,故作生气地说道:“之前我看到奏章,就想重惩董卓,然而卢师却说要避嫌,便将此事交由大舅与二舅自行商议,想不到大舅居然如此自私,只想着保自己的部下,大舅怎么不想想,关羽也是二舅的部下啊!若关羽明明不曾犯错却仍遭到了出发,大舅你让他人如何看待二舅?日后二舅他还如何在朝中立足?” “……” 何苗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何进。 “辩儿。”何皇后再次开口责怪,旋即看向何进道:“辩儿年轻气盛,兄长莫要见怪。” 还别说,何进真没有生气,因为刘辩故意表现出孩子气的样子——谁会跟小孩子计较呢?更何况这小孩还是自己的亲外甥。 这不,何进非但没有动怒,相反还一脸尴尬地向刘辩解释:“史侯误会了,舅舅我怎么会害你喜爱的关羽呢?舅舅只是让他暂时免职……这样,我答应你,咱们先暂时让关羽免职,最多一个月,我就保举他出任校尉。” 他倒是想哄好外甥,奈何刘辩根本不上当:“不行!若将关羽免职,任谁都会觉得是关羽的过错,不能免职!反倒是那个董卓,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罢他的官!免他的职!” 何进满脸苦笑:“董卓的职位,乃是陛下所任,怎能免职?” 说话间,他频频给何皇后、何苗使眼色,让二人代为劝说。 “辩儿,少说两句。”何皇后责怪道。 而何苗咳嗽一声,不痛不痒地劝了两句,实则心中暗爽。 也是,何进乃何家嫡子,事事以他优先,而何皇后亦是何家长女,唯独他何苗在家中是‘外姓人’,连庶出都算不上,从小遭到乡邻的歧视,如今外甥力挺他,严厉诘责何进,他心中又岂会不畅快? 就是苦了何进,被刘辩怼得苦笑不跌。 若换做在寻常家中,外甥如此无礼,做舅舅最起码也得板着脸来喝斥两句,然而刘辩却不是普通的外甥,他是汉室的将来的太子、君主,除非何进想学王莽,想学跋扈外戚梁冀,否则又怎么可能会跟这外甥结怨呢? 而刘辩就是笃定这一点,力挺何苗、诘责何进,任谁劝说都不好使,逼迫何进就范。 或有人会问,倘若刘辩如此肆无忌惮,果真激怒了何进,又当如何? 其实这样更好,这样刘辩就可以用‘小孩子赌气报复’的名义,顺理成章做一些跟何进作对的事,暗中削何进之权,加强何苗的权势。 何进就算得知也只能苦笑,他与他身边的袁绍、袁术,不至于会怀疑刘辩真正的意图。 但很遗憾,何进看似豪迈,实则生性优柔寡断,别说历史上屡次被何皇后、何苗劝阻铲除宦官一事,今日刘辩故意大闹,他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在刘辩的逼迫下退让妥协:“……好好好,不罚关羽,不罚关羽。” “还要惩罚董卓!”刘辩不依不饶地说道。 “罚!罚!”何进连连点头:“舅舅这就回去写信,痛责董卓,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那才好!” 刘辩这才抚掌大笑,倒也不真的强行逼迫何进罢董卓的官,毕竟董卓的官是灵帝任命的,何进并没有罢免的权利。 再者,刘辩也防着董卓在被罢免的情况下一怒之下反叛,投奔了韩遂,反攻朝廷,毕竟这可不是一个规矩的家伙。 先留着这董卓,让何进稍加训斥作为警告,等解决了凉州叛军以及其余各地的叛乱,回过头再来对付这董卓,却也不迟。 片刻后,何进无可奈何,苦笑摇头离开了长秋宫。 刘辩故意迟了片刻,与何苗一同告别何皇后。 “二舅,咱们赢了。”他故意对何苗说道。 “呵呵呵。”何苗笑着点点头,看向刘辩的目光比之前又多了几丝亲近与宠溺。 见此,刘辩顺势对何苗说道:“二舅,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弱气了!” “弱气?”何苗不解。 “就是懦弱。”刘辩一点不照顾何苗的面子。 何苗无奈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地太僵?” 刘辩摇摇头说道:“我却听说亲兄弟亦要明算账,大舅有他自己的利益与考虑,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损害二舅你的利益啊。二舅,你要学会为自己考虑,不能再被大舅欺负了……我支持你!” 何苗哭笑不得,半晌微笑着点点头:“好,好。” 片刻后,二人在宫内岔路口分别。 “亲兄弟明算账……么?” 目送刘辩离去的背影,何苗若有所思,继而离开了汉宫。 这一日,守宫的卫士罕见地在这位河南尹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笑容。 ------------ 第五十九章:布置暗棋 当日,何进召入府上的书掾,以大将军府的名义,写了一封问责董卓的公文。 此时,骠骑将军董重为董卓一事弹劾何进,以及何进、何苗兄弟在灵帝面前争吵,都已通过一干黄门侍郎传递到了大将军府,因此府掾何颙忙来询问究竟,想问问何进这次是否是在董重那边输了阵。 倘若是,那么他们就要想办法扳回一阵,免得让董重趁机坐大。 面对何颙的询问,何进摇摇头无奈道:“非是董重,而是史侯。关羽乃史侯喜爱之人,史侯不许惩罚关羽,我亦无可奈何。” 何颙听罢也哭笑不得,也不提什么‘扳回一阵’了。 向未来的太子扳回一阵?这种蠢事他自然不会干。 他干笑道:“那就没办法了……反正董卓原本就有纵容麾下兵将的罪过,责问他也无可厚非。不过话说回来,傅燮、盖勋的奏章,怎么会落到董重的手中?” 何进一怔,旋即脸上亦露出怀疑之色。 是啊,他可以理解傅燮、盖勋弹劾董卓的奏章是由孙璋交给董重的,可问题是,孙璋又是如何得到二人的奏章? 这一怀疑,主臣二人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张让! 现如今能自由出入崇德殿的,无非就是卢植、刘辩、张让三人,总不可能是卢植与刘辩陷害他何进吧? 至于崇德殿内那几个小宦官,那不还是张让的手下么?没有张让的默许,那几个小宦官有胆量做这种事? “这该死的!” 何进恨声骂道。 别看他把最小的妹妹嫁给了张让的养子、太医令张奉,但张让一直以来都没有彻底站到他何氏一边,直到刘辩一手主导了十常侍的内部对立,这才逼得张让倒向何氏,也渐渐使何进打消了对张让的怀疑,以至于当袁绍提及日后要铲除宫内宦官时,他也表现地不那么坚决。 然而没想到,张让背地里居然出卖他?! 思前想后,何进最后还是命黄门侍郎荀攸借进宫之便质问张让。 荀攸奉命进了宫,找到了在玉堂殿陪伴灵帝的张让,质问道:“张常侍,大将军命在下前来询问,汉阳太守傅燮与前太守盖勋的奏章,按理应当保存于崇德殿,为何会落到董重手中?” “呃……”张让有苦难言。 难道他敢透露:‘史侯命我遣一名奸细到孙璋身旁,为使那奸细骗取孙璋信任,便假借偷盗了傅燮、盖勋的奏章作为近身之功?’ 他自认为他若传扬出去,那位史侯保准饶不了他。 那可是一位聪颖且有权谋的幼君,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位幼君在他们忠于汉室的前提下,允许他们稍微烦一点贪财方面的过错,这简直就是难得一遇的明君啊! 张让除非犯蠢,否则怎么可能让那等明君对他失望? “竟有此事?” 他睁大眼睛道:“请荀侍郎回禀大将军,咱家定会严查此事,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荀攸将信将疑地离开,将张让的话告知大将军何进。 而张让则立刻去找刘辩。 此时刘辩刚到崇德殿,还未看完第一份奏章,就见张让匆匆走入,拱手而拜之余,挤眉弄眼地暗示刘辩道:“史侯,老臣有要事禀告。” 刘辩看了一眼对面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的卢植,心中亦是纳闷,点点头跟着张让走到殿下,没好气地说道:“张公,不会又有地方叛乱的奏章吧?” “不不不。”张让摆了摆手,旋即压低声音道:“方才,大将军命黄门侍郎荀攸进宫问老臣,询问董重如何能得到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 诶?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刘辩心中微动,沉声问张让道:“张公怎么说的?” 一听刘辩换了语气,张让心中一凛,连忙说道:“老臣岂敢坏了殿下的大计?” 说着,他便将他当时的回覆告知刘辩。 刘辩心中暗乐,故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人的事,绝对不能泄漏!” 说实话,他前两日假意让张让在孙璋身边安插内奸,其实就是为了把傅燮、盖勋二人的奏章交给董重,好利用董重,顺水推舟制造何进与何苗的矛盾,那名叫做渠穆的内应,成与不成他都不在乎,毕竟这只是他给张让的一个理由而已。 没想到,无心插柳之下,此事竟成为了一招奇手。 “老臣明白。”张让点点头,旋即苦着脸说道:“可大将军那边,要如何交代?……要不,老臣暗示他,是有人偷了崇德殿的奏章?” “你觉得呢?”刘辩故作高深地反问张让:“历来宫内若发生这种事,如何处理?” 如他所料,张让苦涩说道:“若追查无果,当日相干之人,全部处死……” “这就是了。”刘辩心下暗乐,脸上却故作严肃:“你我好不容易才使渠穆取得孙璋的信任,怎能自己拆台?” “那……那如何向大将军解释?”张让无奈道。 刘辩轻描淡写道:“就说当日在崇德殿的之人,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 “殿下,董重有傅燮二人的奏章啊。”张让着急地都快哭出来了,他感觉刘辩给出的这解释简直就是在侮辱何进的智商。 “唔,这倒也是。” 经张让提醒,刘辩也觉得自己这说法太过于糊弄人了,想了想说道:“先捂着,假装追查,拖延时间,等渠穆取得了孙璋的信任,到孙璋不惜请共乐宫那位老太太出面也要保住渠穆的时候,再向大将军解释奏章失窃一事。” 这话确实要比之前的靠谱,但张让还是十分担忧:“这、这要捂多久?万一大将军心生误会,误以为老臣陷害他……老臣实在冤枉啊。” 看着他一脸哀怨的模样,刘辩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张让猜对了,刘辩就是要让何进误会张让,毕竟目前张让虽然亲近刘辩,但大部分其实是因为何进,但倘若使张让与何进结怨,那张让就没有选择,只能依附于他刘辩。 还是那句话,刘辩迟早是要与何进面对面的,提前斩断何进与何进的关系,却也不坏。 “忠君侯慌什么?” 刘辩看了一眼张让,语气笃定地说道:“大将军误会张公不要紧,就像今日我保关羽……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张公对我忠心,我保张公寿终正寝。张公信得过我么?” 听到这话,张让精神一振,半响谄笑道:“信得过、信得过。为了史侯,老臣不惜一时被大将军误解。” “很好。”刘辩满意地点点头。 旋即,二人又就渠穆一事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由张让举荐渠穆出任小黄门,以加强渠穆在孙璋心中的地位。 毕竟刘辩仔细想想,觉得在董重、孙璋身边安插一个奸细确实不坏——张让以为他是想要监视永乐宫,但在刘辩看来,监视永乐宫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借渠穆之口给董重、孙璋支招,毕竟董重在庙堂上与何进对抗的表现实在太过令人捉急,好几次刘辩都恨不得亲自下场指点董重。 再者,有了渠穆,他就能做一些此前不方便做的事,比如借董重之手削弱袁氏。 这件事,目前张让、赵忠、郭胜几人都不方便做,也不敢做。 这么一想,刘辩越发觉得在孙璋身边安插奸细一事乃是一招奇手,思忖一番后吩咐张让:“想办法安排我与渠穆见一面。” “老臣明白。”张让心领神会。 当夜亥时三刻前后,张让的心腹渠穆奉命来到甲房殿,见到了奉刘辩之命等候在殿外的赵淳。 二人对视一眼,旋即赵淳便将渠穆带到殿内,与刘辩见面。 刘辩见到渠穆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告诉后者:“……只要忠心,我保你荣华富贵。” 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所做的承诺,渠穆岂会不信? 他强忍惊喜道:“渠穆素来对殿下忠心耿耿,若有半句虚言,天人共戮!” “很好。”刘辩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叮嘱渠穆道:“明后几日,我会让张公举荐你为小黄门,授予正职,你自己想办法取得永乐宫以及孙璋几人的信任,期间若遇到什么问题,想办法联系赵淳,让赵淳告知于我。” “遵命!”渠穆欣喜应道。 数日后,张让以他需要伺候灵帝,分身乏术、无法兼顾崇德殿为由,向灵帝推荐渠穆为尚书常侍,掌奏章文书,作为他的副职。 得知此事,孙璋心中暗喜,对此前暗中投靠他的渠穆大力笼络。 而渠穆也没有令孙璋失望,在刘辩的默许下,接二连三将崇德殿的奏章泄露给孙璋,令孙璋大为欣喜。 于是乎,渠穆明面上是张让的人,私底下假装投靠到了共乐宫那边,专门替刘辩刺探董太后、董重、孙璋等人的消息。 然而在这大好局面下,张让却被迫做出了牺牲。 果不其然,见张让明明说‘严查此事’,但几日下来就不见动静,何进心中当即就恼了。 袁绍趁机煽动何进:“张让必然又私通永乐宫。” 何进也是怀疑,几次进宫提醒何皇后。 一开始何皇后也怀疑,招来张让质问,于是张让便请刘辩出面。 刘辩对何皇后说道:“张公对我等忠心耿耿,岂有背叛一说?多半是大舅身边的士人又一次想要挑唆大舅铲除宦官,不足为信。” “史侯明鉴啊。” 张让大呼,趁机自表忠诚。 赵忠、郭胜亦纷纷代为保证。 何皇后见连自己聪颖的儿子都为张让说情,自然深信不疑,对何进的提醒充耳不闻,反而几次劝告何进,叫何进莫要被士人煽动。 对此,袁绍、袁术、何颙、郑泰等人都坚持是张让等人蛊惑了何皇后与史侯,这使大将军何进与张让、赵忠、郭胜几人原本逐渐改善的关系也再度变僵。 当然,这并不影响张让、赵忠、郭胜几人对何氏的支持,只不过他们支持的何氏,不再是日渐疏远的大将军何进,而是以刘辩、何皇后、何苗为首的何氏。 ------------ 第六十章:九月 九月中旬,大将军府的使者抵达汉阳郡,将公文交给朱儁。 见来人是大将军的府掾,朱儁未免担心关羽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没想到大将军在公文中竟问责董卓,命朱儁依法严办。 当然,何进正所谓的依法严法,纯粹就是口头上训斥董卓,命后者加以收敛,不可再犯,可即便如此,朱儁仍感到颇为惊奇。 因为同时抵达的,还有河南尹何苗派来的使者——这名使者是专门送信给关羽的。 鉴于是何苗给关羽的私信,朱儁自然不能私拆,但凭借何进的书信,他大致也能猜到几分。 莫非是河南尹在朝中据理力争,逼迫大将军惩罚董卓? 不得不说,这让朱儁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河南尹何苗以往的存在感十分低,生性孤僻也不怎么喜欢结交人,远不如其兄何进在雒阳的威望大,以至于朱儁都不曾设想过,何苗竟会为了下属与何进争执。 感叹之余,朱儁派人请来关羽。 关羽一猜就知道可能是朝廷派来了使者,并不畏惧惶恐,毕竟他自认为问心无愧,倘若朝廷定要追究,大不了将他问罪。 当然了,坦荡归坦荡,兄长刘备那边他也得知会一声。 刘备可不如关羽那般看淡,闻言沉思道:“我与云长同去。” 至于张飞,则被刘备留在军营中,免得误事。 二人一同去见朱儁,朱儁一见刘备陪同关羽前来,就猜到二人有所误会,笑着解释道:“我非是因为朝廷的公文而请云长前来,而是因为济阳侯派人送来了书信,玄德不必担忧。” “济阳侯?” 刘备与关羽惊讶地对视一眼,不过心底仍有些担心,毕竟他们也吃不准何苗会不会在书信上责怪关羽。 在几人的注视下,关羽面色如常地从何苗的使者手中接过书信,坦然拆信观瞧。 刘备在旁问道:“云长,济阳侯在信中怎么说?” “呃……” 关羽的神色显得有些恍惚,闻言回道:“济阳侯在信中赞我仁义,命我继续保持这份仁义……” “当真?” 不同于早有猜测的朱儁,刘备很是意外,接过关羽手中的书信观阅了一番,心中颇为感慨:“……原来是史侯与济阳侯在朝中维护云长。” 刘辩维护关羽的事,是何苗在信中提及的,毕竟他的性格不擅长对下属表现亲近,遂将此事的功劳归于刘辩,但刘备与关羽还是十分感何苗的情。 这不,哪怕是性格倨傲、清冷的关羽,亦动容地朝着雒阳方向拜了三拜,以感谢刘辩与何苗对他的维护。 “中郎将早就猜到了?” 在大喜之下,刘备惊讶地询问朱儁。 朱儁捋着胡须笑道:“我见大将军命我问责董卓,便猜到多半是史侯与济阳侯维护了云长。” 听到这话,关羽亦来了兴致:“朝廷将如何处置董卓?” “这个……” 朱儁脸上露出几许尴尬,半响叹息道:“大将军言,此次姑且宽恕,若有下回,绝不饶恕。” “中郎将!”关羽睁大眼睛说道:“那是几千条无辜人命啊!” “云长!” 见朱儁露出‘我亦无能为力’的表情,刘备打断道:“又非是中郎将要宽恕董卓……” 此时关羽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向朱儁拱手告罪。 朱儁不在意地摆摆手,宽慰道:“虽大将军包庇了董卓,但看得出来,史侯与济阳侯也在这件事上对大将军施压,否则董卓恐怕连口头上的问罪都不会有……这好歹能令董卓稍微收敛些吧。” 随着他轻声叹息,屋内几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刘备与关羽告辞离去。 待回到军营,二人将此事告诉张飞,张飞先是大喜,口无遮拦地称赞道:“俺就知道史侯与济阳侯是明事理的人,当日见济阳侯面色阴郁,俺还以为是个奸人哩……” “益德!”关羽轻斥一声。 刘备亦在旁提醒道:“济阳侯性情如此,乃是因为幼年时经历所致,益德不可玩笑。” “是是。”张飞欣喜之余,唯唯诺诺。 旋即,兄弟三人又提到大将军何进,张飞忿忿道:“昔日在雒阳时,尝听人盛赞何进,俺原先还以为是个英雄,想不到如此不明事理……” 刘备与关羽看了一眼张飞,虽然没有出声附和,但看得出来他们对何进包庇董卓的行为也十分不满。 这不,刘备临末说了这样一句话,将此事揭过:“终归是史侯的舅舅、济阳侯的兄长……不可乱说。” 而另一边,朱儁又派人召董卓前来。 待董卓来到后,朱儁一改之前对待刘备与关羽的态度,沉着脸把大将军府的公文交给后者。 董卓看到公文内容,不由得心中一凛——大将军居然问责他? 回去之后,他将此事告知李儒,李儒亦大感意外。 半晌,李儒对董卓说道:“岳丈,刘备几人,我看还是莫要招惹了……” 董卓微微点了点头。 他也看得出来:大将军在公文中不提关羽纵容河南骑伤他近百名河东卒,致死二十余人,只问责他纵容麾下滥杀无辜,很明显这是有人对大将军施压了,令大将军不得不问责他。 考虑到大将军问责他时言辞严厉,却又没有切实的处罚,可见施压者并非一定要他董卓受到惩罚,又要问罪、又没有切实的处罚,施压者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测了,多半也是何氏阵营中的人,不是史侯,就是济阳侯何苗。 而这两人之中,董卓更倾向于是史侯,因为何苗以往很少有与何进争执,并且,何进身为兄长,也未见得会向何苗妥协,唯独史侯这个外甥,纵使是大将军何进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羡慕刘备几人的好运。 随后,他唤来侄子董璜并麾下诸将,提醒他们日后不可再肆意屠戮汉阳郡的异族。 在得知缘由后,董璜、李傕等人不免有些失望,但亦有神色如常的,比如徐荣,他从一开始就没参与过杀人抢掠的勾当,也不屑为之,只不过他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再加上董璜迫害的又是异族,便没有插手。 如今朝廷送来了问责的书信,命河东军不得再犯,在徐荣看来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随后,傅燮、孙坚也相继得知了此事,得知关羽无事、董卓却被问罪,二人大感痛快。 傅燮抚掌笑道:“可惜元固兄去了京兆,若他得知,想必也十分痛快。” 于是,他当日派人将这个好消息送至长安,告知盖勋。 为何盖勋会去长安呢? 这事要从凉州叛军的反击说起。 一开始,王国、韩遂、马腾、宋杨等叛军贼首惊骇于朝廷誓要平叛的决心,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想看看朝廷究竟派多少兵马前来。 然而在观望了一阵子后韩遂等人才发现,其实朱儁麾下的军队也就那么点,更多的是就地征募的新军,于是从九月初开始,王国、韩遂、马腾几人便又再次入寇汉阳郡的迹象。 朱儁大为着急,催促京兆尹张温尽快送来军备、物资。 张温也很无奈,写信告知朱儁,说他手下缺人,于是朱儁就派盖勋去协助张温,顺便不时押送军备与粮草回汉阳郡。 盖勋到了长安,才知道张温这个京兆尹当得有多么憋屈,因为长安当地的县都不服他安排,更别说驻军在京兆的禁军。 更有甚者,长安令杨党带头排挤张温,故意延缓物资运输,甚至截取。 初到长安的盖勋得知此事,大为惊怒,便要求张温严办杨党。 张温连忙劝阻,只因为杨党的父亲乃宫内中常侍,但盖勋却不惧,他对张温道:“若京兆尹畏惧,某愿代行!” 二人正商议间,傅燮派来的人来到长安,将董卓、关羽一事的结果告知二人。 盖勋惊喜之余,亦感叹董卓终归还是被大将军何进保了下来,但张温却听得心中一动,对盖勋道:“元固先莫要鲁莽,待我将此事上奏朝廷,请史侯干预。” 为了防止张让截留奏章,张温特地又写了一封私信,托人送到郎中蔡邕处,请后者代为送至史侯手中。 事实证明,张温高估了张让,当尚书常侍渠穆看到这份奏章,率先告知张让时,张让根本不敢隐瞒,甚至痛骂杨党:“这竖子,这是要害死我等啊!” 渠穆亦是心戚戚然,毕竟这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还敢私自截留朝廷用于平叛的钱粮,简直是不知死活,要知道某位史侯早就三令五申地警告过,谁敢在讨凉州一事上伸手,不分对象,全部斩首。 于是,张让亲自将张温的奏章送到刘辩手中,竭力表现忠心,誓与这等乱臣贼子势不两立,毫不念及这杨党以往对他的孝敬。 刘辩也不拆穿,随口问道:“其父是谁?” 张让如实说道:“乃中常侍、南宫谒者令杨放。” “是你这边的人么?”刘辩随口问道。 “怎么会?”张让连连摇头,下意识撇清关系,直到刘辩转头看向他时,他这才满脸谄笑,讪讪小声道:“只是……只是以往有些来往……然老臣万万没有想到这厮竟敢贪污朝廷用于讨贼的钱粮,实在是该死!” 刘辩想了想,觉得张让应该也不至于蠢到纵容手下贪污讨贼的钱粮,便点点头轻描淡写道:“撇干净关系,使心腹代其父之职,至于长安令,推荐那盖勋出任。” 听到这话,张让布满皱纹的老脸顿时露出几分笑容,低声说道:“殿下放心,老臣一定处理干净。” “尽快!” 刘辩提醒道:“既张温上奏此事,朝中士人想必很快也会得知……” 张让心中一凛,连忙严肃道:“老臣这就去办。” 看着张让匆匆离去的背影,刘辩有些期待朝中士人对这件事的反应。 如此良机,袁绍等人应该会挑唆何进上谏,再言铲除宦官一事吧? 他暗暗想着,已想到了后手。 ------------ 第六十一章:挑拨 当日,张让携张温的奏章,在灵帝面前弹劾长安令杨党仗其父中常侍杨放权势,贪赃枉法,截取讨贼钱粮。 半醉的灵帝勃然大怒,怒声大骂:“朕的钱也敢贪?” 要知道征讨凉州叛军的那四亿军费,可是他忍着心疼、且顶着董太后不断给予压力而做出的决定,想不到底下的人居然敢对这笔钱伸手。 骂罢,他便依张让的建议,捉杨党与其父杨放下狱,又命盖勋出任长安令。 而此时,张温的私信也早已投到蔡邕处,蔡邕通过使者的口得知了长安令杨党的事,亦气愤填膺,一边命女儿蔡贞姬将张温的私信送入宫内,交给蔡琰由她转交刘辩,另一边,他亦向大将军何进提及此事。 旋即袁绍亦得知了此事,大为惊喜。 毕竟这段时间,朝中士人与后宫宦官的对抗亦出现了一些变化:别看十常侍内部分裂了,张让、赵忠、郭胜与孙璋、封谞、夏恽变得水火不容,但在对抗朝中士人胁迫这块上,这两拨宦官却仍有一定的默契,至少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而反观士人这块,其实也出现了分裂,首先尚书卢植不再像过去那样针对宦官,紧接着,皇甫嵩、张温、朱儁也渐渐淡出了与宦官对抗的圈子,一门心思负责讨贼之事。 简而言之,朝中士人并未因为十常侍的内部分裂而在庙堂上占到什么便宜,相反,卢植等人的易帜反而令他们声势大减。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不时有对卢植不利的谣言传出,称他最终还是屈服于宦官,对卢植的名声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这些谣言有些是张让、赵忠等人故意放出的,为了打击士人,而有些则是郑泰、袁绍、袁术等士人放出的,目的在于逼迫卢植出面澄清,坚定立场。 但很遗憾,双方这种把戏都瞒不过卢植的眼睛,他就像刘辩建议的那样,既不出面、也不澄清,每日专心代灵帝处理政务,任由士人与宦官去斗。 反正以他太子太师的身份,再加上又与张让、赵忠等人化解了恩怨,谁也无法真正威胁到他。 在这种局势下,郑泰、袁绍、袁术等士人迫切渴望一场对后宫宦官的胜利。 而长安令杨党与其父中常侍杨放,无疑就是一次弹劾宦官的机会。 于是,袁绍劝说何进进宫劝谏灵帝。 不可否认,何进仍对前几日骠骑将军董重得到了崇德殿的奏章感到惊疑,怀疑是张让出卖了他,但考虑到妹妹、外甥、弟弟对张让等人的维护,他也吃不准到底怎么回事,不想因此出面。 因此袁绍便向何进推荐了蔡邕:“不如请蔡郎中禀告陛下。” 何进一听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蔡邕现如今等同于是史侯的岳丈,未来的国丈,谅张让等人也不敢对其怎么样。 于是何进请来蔡邕相商。 蔡邕此人,不乏忠肝义胆,唯独欠缺对政治的清晰认识,否则历史上董卓身死时,其他朝臣无不唾骂董卓,唯独他有感于董卓以往对他的提携与照顾,伏在董卓的尸体旁哭泣,气得当时的司徒王允一怒之下决定处死蔡邕。 这不,今日一听何进的托付,蔡邕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次日,蔡邕进宫请见灵帝,借弹劾长安令杨党与其父中常侍杨放之便,暗示宫内宦官把持朝政一事。 他原以为灵帝会大怒,没想到灵帝却在一时恼怒后,不解问道:“长安令父子……朕不是勒令下狱了么?” “啊?”蔡邕一脸不解。 时张让就在灵帝身旁,在蔡邕弹劾杨党父子时,他一边庆幸他动作快,提前解决了杨党父子之事,一边盯着蔡邕看,暗骂这老小子不识好歹。 不过看在刘辩与蔡琰的份上,张让也没为难蔡邕,再加上事情已经解决,他也没拦着蔡邕,直到灵帝开口,他这才笑眯眯地对蔡邕说道:“蔡郎中,此事咱家已禀告过陛下,请陛下做出严惩了。” 说罢,他便将灵帝下令收杨党父子下狱的事告诉了蔡邕,令蔡邕听得一愣。 “卿还有什么事么?”灵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呃……臣告退。” 看了看立于殿内的两名宫女,蔡邕识趣地告辞离开。 张让假意送蔡邕出殿,旋即目视着蔡邕离去时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吩咐身边的小宦官:“你等好生伺候在陛下身旁,咱家去一趟史侯处。” 吩咐罢,他便匆匆朝甲房殿而去。 此时在甲房殿,刘辩与蔡琰正在师宜官的教导下学习字画,忽然赵淳手下一名小宦官走入殿内,躬身禀道:“史侯,张常侍求见。” 听到通报,师宜官与蔡琰皆好奇抬头看来,唯独刘辩猜到了几分。 在跟二人说了一句后,他走出东偏殿,来到中殿,旋即就看到了站在殿内的张让。 “张公。”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史侯。”张让一脸谄笑地拱手回礼,旋即走近史侯,低声说道:“史侯神机妙算啊,朝中士人果然想借杨党父子一事弹劾老臣等人,多亏史侯提点,老臣等人才得以避免遭陛下训责。” “呵。”刘辩轻呵一声,随口问道:“上疏的大臣是谁?” “这个……”张让犹豫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乃……蔡姬之父,郎中蔡伯喈。” “……” 刘辩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住了,退后一步坐到椅子上,伸手点了点脑穴,任谁都能看出他无可奈何的心情。 张让亦不例外,连忙说道:“史侯放心,老臣相信蔡郎中只是遭人蛊惑,决计不会因此责恨他。” 刘辩点点头,旋即皱着眉头对张让道:“蔡郎中不是在东观较准书籍么?你在父皇面前说两句,请父皇催一催,给蔡郎中一点事情做,免得他瞎掺和。像他那样的学着,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东观吧。” 张让含笑道:“史侯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 “唔。” 刘辩点点头,平复一下因蔡邕被卷入而有些失横的情绪,旋即将张让请到了西偏殿,并吩咐殿下的小宦官退下,仅留下赵淳。 见此,张让立刻就意识到刘辩可能要对他说什么要紧的事,率先拱手道:“史侯莫非有什么吩咐?” 只见刘辩抬手示意张让在桌旁坐下,说起了大将军何进的事:“这些日子,大将军时常进宫,言及一些对张常侍、赵常侍、郭常侍不利的话……” 张让双目轻眨看着刘辩,一脸无辜与无奈,那神色仿佛在说:那不是拜您所赐嘛!若非殿下您叫老臣欺瞒大将军,大将军又岂会对老臣等人心生误会? 刘辩假装看不懂张让的委屈之色,皱着眉头继续说道:“按理来说,有母后、二舅以及我为几位常侍说情、保证,大将军应该不至于再怀疑张公,何以……” 张让一怔,旋即笑着说道:“正如史侯当日所言,乃是大将军身旁一些士人挑唆所致。” “知道是谁么?”刘辩冷不丁问道。 听到这话,张让又是一愣,旋即皱着眉头说道:“应该是郑泰、袁绍、袁术等人吧。” “郑泰、袁绍、袁术?”刘辩故意露出了嫌弃之色:“家有良田四百倾的清廉郑泰?结交亡命之徒的袁绍?” 见他一脸嫌弃之色,张让心中暗喜道:“史侯明鉴,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远不及卢尚书。” “唔。” 刘辩点点头道:“我就说嘛,大将军是感恩念旧之人,张公几人与何氏有恩,我母后与二舅多曾提及,大将军不至于恩将仇报……如今看来,是郑泰、袁绍等人想利用大将军的权势,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史侯真乃聪慧之君。” 张让竭力称赞道。 刘辩佯装接受了张让的恭维,旋即皱着眉头问道:“这些人暗藏鬼胎,留他们在大将军身边,恐生事端,张公有没有办法削弱他们的权势,最好将他们调离雒阳。” 张公听罢又喜又忧,喜的是眼前这位史侯竟然也不喜郑泰、袁绍、袁术几人,忧的是他对那几人也无可奈何啊。 他委婉地说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遍布天下各郡,老臣等人也无可奈何,再者,这些人又得大将军宠信,若动这些人,恐大将军发怒……” “唔。” 刘辩故作沉思。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立即对袁绍、袁术等人动手的意思,毕竟就像张让说的,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历史上连董卓都不敢对袁绍下手,更何况是现如今的刘辩呢?倒不是说怕了袁氏,而是没必要,毕竟他的当务之急是平定各地叛乱,平稳地度过灵帝在世的最后两年。 他今日有意对张让提及此事,就是想让张让等人明白到底是谁想要铲除他们,免得跟历史上似的,盲目地将愤怒与仇恨针对何进,相反袁绍、袁术等人却没受到多大影响。 沉吟一番后,刘辩吩咐张让道:“派人去查郑泰、袁绍、袁术在故乡的罪证,先莫要声张,待时机成熟,一股脑拿出来弹劾他们,争取一举将他们外调,只要证据确凿,大将军也无话可说……另外,像袁氏那么大的家族,底下人难免会有仗势欺人之举,只要去查肯定能有收获,不必弄虚作假,免得到时候被他们反咬一口。” 张让听得心中欢喜,忙道:“多谢殿下指点,此事包在老臣身上。” 告别刘辩后,张让先去见了赵忠、郭胜,将刘辩的吩咐与二人一说,二人亦是气愤填膺,大骂袁氏,纷纷写信知会故乡的父兄、宾客,命他们派人去追查朝中士人的黑料,尤其是四世三公的袁氏。 在某位史侯的暗中支持下,他们也准备对朝中士人做出有力反击。 ------------ 第六十二章:十月 十日后,朝廷的使者抵达长安,命京兆尹张温将长安令杨党下狱,又命盖勋出任长安令。 张温大喜,当即与盖勋一同带兵包围长安令杨党的府邸,捉人抄家。 杨党大惊失色,大呼道:“我父乃宫内中常侍!我父乃宫内中常侍!” 张温闻言冷笑道:“你父可是南宫谒者令杨放?他已然被陛下命人捉入狱中,你正好去与你父作伴!拿下!” 杨党万念俱灰,被张温带来的卫士捕下,立即押送至雒阳问罪。 随后,张温又派人查抄杨党的家宅,查出家财一两千万,还有其他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等,共计价值不下两三千万钱。 饶是张温早已得知这杨党贪赃枉法,也没想到能查抄出如此多的钱,恨声大骂之余,心中颇感痛快。 忽然,他瞥见盖勋一脸纠结,他不解询问:“我等缉拿了杨党,元固又出任长安令,何以愁眉不展?” 盖勋轻叹一口气,回答道:“一想到我这长安令,乃是张让举荐,我便……” 张温哑然失笑,宽慰盖勋道:“元固安心,若我所料不差,多半是史侯授意张让举荐元固。” “果真?” 盖勋狐疑问道。 虽然他以往远在汉阳郡出任太守,但也知道张让等十常侍昔日在朝中一手遮天,那位史侯今年不过十岁,难道还能令张让屈服?那可是连当今陛下都呼为‘阿父’的张让啊。 见此,张温笑着说道:“元固未曾见过史侯,才有这般疑虑,你若见过,必然不会问。” 说罢,他发自内心的感慨道:“那是一位聪慧、贤明的幼主。” 盖勋听得十分羡慕:“可惜我无缘得见……” 张温哈哈大笑,拍拍盖勋臂膀说道:“会有机会的。” 旧长安令杨党下狱,令京兆辖下各县皆是一震,再也不敢违抗张温的命令,再加上盖勋出任长安令,讨贼所需的军备、粮草,以远胜以往的速度迅速运往三辅与汉阳郡。 期间,张温又仗长安令杨党下狱一事,收长安宫的禁军。 眼见有中常侍父亲的杨党亦斗不过张温,最后落得个父子下狱、家产被抄的下场,驻军长安宫的几名禁军校尉亦不敢再对抗张温,老老实实按照张温的命令行事。 可以说,此时张温这个京兆尹,算是当得名副其实了。 这一日,就当张温与盖勋讨论军粮用度时,有张温的家仆送来了一封书信:“大人,雒阳有书信至。” 张温有些惊讶,接过书信一看署名,便皱起了眉头:“袁本初啊……” 在盖勋困惑的注视下,张温拆开书信看了几眼,旋即眉头越发紧皱。 见此,盖勋不解问道:“司隶校尉袁本初?他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张温也不隐瞒,皱着眉头说道:“他邀我共谋宦官……” 盖勋一听感觉有些奇怪:“这是好事啊,为何张尹叹息?” 张温斟酌了片刻,委婉地对盖勋道:“元固,若你听我一句劝,就莫要插手后宫禁省之事,日后若有人邀你共谋宦官,亦莫要参与其中。” 盖勋惊道:“这是为何?” 张温欲言又止,事实上关于张让等宦官的事,他与皇甫嵩、朱儁几人早些时候就与卢植谈论过,当时卢植就暗示他们莫要插手,专心应付凉州叛军之事。 卢植乃是太子太师,是史侯的老师,他能委婉说出暗示,要么是史侯授意,要么就是看出了些什么。 考虑到这次张温向那位史侯举报长安令杨党,杨党与其父中常侍杨放立刻就被下狱,张让、赵忠竟没有站出来为父子二人求情,张温就感觉隐约猜到了几分。 但有些事他也不好明说,否则对那位史侯的名声不利,只能暗示盖勋:“你这次押送粮草至汉阳郡时,可以顺路问问都乡侯与朱中郎将,看看他们作何回答。” 盖勋将信将疑,趁数日后押送粮草至汉阳郡之便,前后询问了皇甫嵩与朱儁。 果不其然,皇甫嵩与朱儁亦暗示他莫要插手后宫宦官一事,区别在于,皇甫嵩表示如今后宫内的局势已较之前有所改变,而朱儁则表示当务之急要以讨平凉州叛军为主。 其他的,二人也没多说,这令盖勋遐想不已。 九月下旬,张温将查抄长安令杨党家财的数目写在奏章上,上报朝廷。 尚书常侍渠穆拿这份奏章请示张让,张让亦感到颇为头疼,不过犹豫再三后,他终是没敢隐瞒,亲自带着奏章去见了刘辩,请示刘辩是否留中不发,或者干脆莫要让灵帝得知。 刘辩当然明白张让的担忧,闻言笑道:“张公,忠君侯,你如今还担心什么?” 张让一听,对啊,我都变卖家产用来买侯了,还怕什么? 不过最后他还是做出了恳请:“……总要为底下的人谋些生路嘛,请史侯宽容。” 刘辩思忖了一下,也就默许了。 毕竟依灵帝的性格,这事要是被灵帝得知,保不定灵帝就会想到抄家的致富办法,命御史严查宦官的父兄、子侄,而目前朝中的御史,大多都是士子,难保不会被袁绍等人利用。 与其不如,还不如先压下此事不表,至于那群蛀虫,等他两年后上位再来处置也不迟,白得抄家之财以充国库,还能收获贤名,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刘辩便默许了此事。 但遗憾的事,没过半个月,这件事还是在雒阳传开了,何进、袁绍等人又借机对后宫宦官发难。 这次蔡邕倒没有参与,因为他此前被灵帝斥责了一顿,目前正在东观老老实实地校准书籍呢。 果不其然,灵帝得知区区一个长安令家中竟有二三千万的财物,怦然心动,果然想到了抄家这个发财致富的途径,好在张让早就提防,以那杨党只是个例的理由,总算是劝服了灵帝。 至于杨党那二三千万的财物,则被灵帝下令充入剿贼的军费。 九月末,长沙太守王匡上奏朝廷,叙说讨平周朝、郭石叛乱一事。 刘辩十分高兴,虽然比历史上的孙坚多花了不少时间,不过王匡最终还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可惜王匡是大将军何进的人,属于很难拉拢的那一批,那也就不费那个工夫了。 事后何进亦得知此事,替王匡向灵帝表功,龙颜大悦的灵帝便封王匡为钜平侯,这倒是令刘辩有点意外,毕竟历史上的孙坚在讨平区星、周朝、郭石的叛乱时,封的可是乌程侯。 想来想去,刘辩认为造成这种差异的应该是二人的出身地:孙坚乃吴郡人,而王匡则是泰山郡人。 但不管怎么样,区星、周朝、郭石几人的叛乱已是过去时了,而值得一提的是,王匡未曾忘却刘辩先前的叮嘱,除了赦免了战前投降的叛卒,其余并未留一名俘虏,虽然这导致区星三人的余党四处逃亡,但朝廷誓不宽恕叛乱的决心亦得到了证明,令荆州境地其余小股叛乱战战兢兢。 荆州刺史王叡上表他足以摆平,刘辩也就不多关注了。 十月初时,新任并州刺史丁原亦上奏朝廷,表述讨平义屠各胡之事。 相较王匡讨平区星、周朝、郭石几人的叛乱,丁原成功讨平义屠各胡,更让刘辩感到惊喜。 毕竟区星几人只是农民叛乱,哪及得上义屠胡人叛乱的危害大? 好在丁原不逊历史上那般勇猛,在上任后迅速组织郡军,前后几次杀败了胡人骑兵。 更让刘辩感到惊喜的是,在丁原为部下表功的名单中,刘辩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兵曹从事张辽、武猛从事张扬。 张辽不必多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猛将,功勋、武略不亚于关羽,更难得是他重情重义。 张扬稍微差点,但性情温和,重情重义,尤其是历史上两次接纳吕布,对待朋友真是没话说,可惜最后被其想要投奔曹操的部下杨丑所杀,死得冤枉。 总而言之,这两人都是值得刘辩花大力气去笼络的豪杰。 不过让刘辩纳闷的是,他此番并未在丁原的表功名单中看到吕布的名字,莫非吕布还未投奔到丁原帐下? 还有历史上吕布的部将高顺,刘辩也蛮喜爱的,但此人也并未出现在丁原的表功名单上,这让刘辩不禁有些怀疑:莫非高顺一开始是董卓的部下? 虽然很遗憾并未看到吕布与高顺的名字,但张辽与张扬的出现,还是让刘辩大感欣喜,可惜目前并州尚不能说稳固,刘辩也不好立刻设法将张辽、张扬调入雒阳。 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最迟到明年,丁原就会派张辽与张扬前来雒阳,问题在于,历史上丁原遣张辽、张扬二人前来雒阳,是为了响应灵帝征召天下猛士组建‘西园军’一事。 而现如今,资助西园建军的曹嵩,已提前买了太尉之职,刘辩也不知到时候灵帝有没有多余的钱来组建西园军。 不过问题不大,大不了刘辩到时候让二舅何苗征讨张辽与张扬就好,毕竟这一次,举荐丁原的可是何苗,理所当然丁原感激的也是何苗,跟大将军何进没什么关系。 他这般想着,旋即就在宫内看到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中年四年,即将进入尾声,转而迎来中年五年。 刘辩知道,那是较中年四年不遑多让的一年,年初,死灰复燃的黄巾就会给予汉室当头一击。 ------------ 第六十三章:四年末 十一月初,雒阳迎来了第二场雪,较前一场更为猛烈,这让前世是南方人的刘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磅礴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下雪。 随着大雪将汉宫笼罩,汉宫内的生活节奏好似也随之放缓了。 灵帝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躲到温室殿里头去了,而何皇后与董太后,也颇为安分地呆在自己的宫殿,将殿炉烧得暖暖的,想来这么冷的天,她们也没兴致再斗。 相比之下,刘辩倒对这种雪天颇感兴趣,带着蔡琰与赵淳等人,在甲房殿前的空地上堆了一个雪人。 当然,费力气的活主要还是赵淳指挥他手下的那一群小宦官堆,蔡琰负责给雪人装上眼睛鼻子,而刘辩则负责捣乱。 “赵淳。” 啪! 随着赵淳在听到刘辩的呼声后转过头来,他的脑袋上就被一团雪给掷中了,看着刘辩得意的样子,赵淳亦笑,抓住一团雪反击,实则却故意将回敬给刘辩的雪球丢歪。 本来刘辩还想来一场雪球大战呢,不过当他发现赵淳以及他手下的小宦官都有意将丢向他的雪球丢歪,顿时就感觉没什么意思了。 这里唯一敢对他丢雪球的,也就只有蔡琰这位未来的皇后了,历史上这时候已加到河东卫氏的少女被刘辩保护地很好,人变得更漂亮了几分不说,性格也保留了纯真又好强的那一面,一看就知尚未经历世间的残酷。 刘辩丢她几个雪球,她便回敬几个雪球,看着在旁的赵淳等人暗暗羡慕却不敢效仿。 奈何好景不长,蔡琰在追刘辩时摔了一跤,鼻子被雪冻得通红,刘辩顿生心疼,遂草草结束了这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雪仗。 “别生气了,只是逗逗你而已。” 当刘辩去哄噘着嘴的蔡琰时,蔡琰忽然噗嗤一笑,终于抓住了刘辩。 就当刘辩以为她会学他那样,用冰冷的手故意伸向他脖子时,却见蔡琰双目奕奕地说道:“此刻的殿下,却符合年纪。” 刘辩一怔,心知是自己有时陷入沉思的模样被她瞧见了,微微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只是牵着她的手,随心所欲地走在一片雪白的汉宫内。 在这座汉宫内,他其实没几个能真正交心的人,哪怕是何皇后亦不能,唯独蔡琰,算是半个。 他之所以喜欢捉弄她,其实也只是借与她的互动,纾解心中的独孤感罢了。 午后,刘辩照旧去崇德殿参与批阅奏章。 然而随着入冬,各地送至雒阳的奏章那是越来越少了,不是真的少,而是有许多的奏章因为冰雪封路的关系被堵在了路上,也算是让刘辩与卢植得了一阵空闲。 空闲之余,卢植说了一件令他担忧的事:“……昨日我去见陛下,发现陛下十分憔悴,殿下,您真应该劝劝陛下,劝他远离酒色。” 刘辩微微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劝灵帝? 劝他做什么? 倘若刘辩没记错的话,灵帝是在中平六年的四月驾崩的,换而言之,还剩下十七个月的寿命。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安稳度过这段时间,至于在此之后,死就死呗,一个昏君而已。 就在刘辩暗想之际,忽见卢植叹了口气道:“其实陛下也很为难,陛下并非看不到史侯的优秀之处,奈何有太后心向董侯,陛下虽未册封史侯为太子,但仅看他默许史侯自由出入崇德殿,可见陛下对史侯是抱有厚望。” “……”刘辩微微一愣,默然不语。 因为没什么奏章,下午未时前后,刘辩便告辞离开了。 『劝灵帝么?一个寿命只剩下十七个月的昏君,又是好劝的?』 虽然心下这般暗想着,但刘辩最终还是来到了温室殿。 得知他来到了,张让匆匆出殿相迎,看看左右低声问道:“史侯,莫非发生了什么要事?” “什么?”刘辩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却是把张让给问糊涂了,吞吞吐吐道:“您不是……呃……殿下,您是要见陛下么?” “啊。” 随着刘辩点头,张让赶忙又回到殿内,大概过了百余息左右,这才去而复返,将刘辩请入殿内。 刚迈步走入殿内,刘辩就感觉一股夹杂着酒香与胭脂香味的暖意扑面而来,混杂的气味让他不适地揉了下鼻子,然而待等他走入内殿时,他却发现殿内只有灵帝在自斟自饮,全然不见侍候的宫女。 刘辩正好奇地左右张望,想看看那些宫女藏在何处,就听灵帝咳嗽一声,醉意朦胧地问道:“我儿来见朕……嗝,有……有什么事么?” 刘辩这才收起四下打量的目光,拱手说道:“今日听卢师提及,称父皇这几日容貌憔悴,担心父皇被酒色所伤,儿臣故前来探望。” 说着,他仔细打量灵帝,见灵帝果然面色有些憔悴,心下略一犹豫,拱手说道:“儿臣恳请父皇保重身体,暂别酒色。” 从旁,张让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辩,旋即立马赞颂道:“陛下,史侯至孝啊。” 灵帝点点头,神色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刘辩,忽而说道:“前一次见我儿,还是在二十日前吧?或者一个月之前?” “……” 刘辩微微色变,张让亦感到情况有点不太对,忙为刘辩解围道:“史侯这些日子每日上午学业,下午便去崇德殿学习批阅奏章,都是为了能替陛下分忧啊……” 灵帝似乎并没有去听张让解释的意思,不过也没有深究,招招手示意刘辩坐到酒案一侧,随即看着后者微笑说道:“我儿有这份心,朕颇为欣慰。……这段日子跟卢卿学地如何?” “大有收获。”刘辩暗暗心惊于灵帝之前那句话,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从旁,张让又见机称赞刘辩:“陛下不知,史侯之聪颖,卢子干亦赞不绝口,据他所言,史侯虽年幼,但足以承担太子之责。” 可惜他这话就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灵帝有所反应,转而又问刘辩最近字练得如何。 不得不说,纵然是刘辩也猜不到这昏君到底在想什么,如实将练字练画的进展告诉灵帝,听得灵帝连连点头。 二人聊了片刻,旋即刘辩便看到灵帝打了个哈欠,也不知有意无意,他识趣道:“不打搅父皇歇息,儿臣告退。” 灵帝点点头,待刘辩起身准备离开时,忽而笑着说道:“我儿记挂朕的身体,朕甚感欣慰。” “……父皇言重了。” 刘辩心中暗生警惕,患得患失般走出了温室殿。 在走出温室殿后,他问赵淳道:“赵淳,我许久未曾来见父皇了?” 赵淳小声道:“大概有四十日了。” “我弟董侯呢?” “据张公所言,每隔二三日,孙璋就会带董侯来见陛下。” “……哦。” 刘辩听罢暗暗皱眉,仔细回想方才灵帝说话时的语气,却也猜不透那昏君是否在暗示他什么。 仔细想想,近四十日不来见灵帝,这段时间他确实有点太过得意忘形了,亏灵帝居然也不闻不问。 患得患失之余,刘辩回到崇德殿,将此事请教卢植。 卢植听罢后委婉说道:“恕臣直言,殿下做事向来目的明确,这既是好事,但有时也未免欠缺人情……” 刘辩顿时醒悟,在告辞卢植后对赵淳吩咐道:“从明日起,每日晌午赴崇德殿前,提醒我向父皇请安。……等等,每日过于频繁了,隔日吧。” “是。”赵淳躬身领命。 于是从当日起,刘辩每隔一日便到温室殿向灵帝请安,与灵帝聊上两句。 聊地不多,也没太多营养,而灵帝却始终咬死不提及册立太子之事,这让刘辩有时不禁自问:我为何要在这浪费时间? 旋即他就意识到卢植说得没错,他确实太过功利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想到了灵帝,心下暗暗嘀咕:亏这昏君居然能容忍? 不得不说,这让刘辩对灵帝又有小小的改观。 于是,他刨除杂念与灵帝相处,毕竟严格来说,灵帝确实对他不坏,在那昏君仅剩的十七个月寿命里,稍微尽一点儿子的义务,也不是不能。 就在刘辩刨除功利履行为人子的义务时,时间渐渐流逝,天下终于迎来了中平五年。 二月初,就跟刘辩预料的那样,黄巾果然死灰复燃,一名叫做郭太的黄巾余党于白波谷复起,号曰‘白波黄巾’,聚众十余万,先攻太原、又入河东。 时河东有太守董卓另一名女婿牛辅坐镇,他领兵出击却遭击败,继而白波黄巾攻入河东,连克数县,波及河内郡。 贼势凶猛,令人不禁联想到了甲子年的黄巾之乱。 数日后,消息传到朝廷,朝中亦是大为不安。 毕竟白波黄巾当前在河东、河内为祸,倘若从河东郡南渡,便可切断雒阳与长安的联系,影响朱儁、皇甫嵩、张温几人讨凉州叛军一事,同时又可威胁弘农与雒阳;甚至于,白波黄巾还可以从河内郡南渡,直达雒阳。 如此险峻局面,灵帝急召群臣商议对策。 ------------ 第六十四章:中平五年 中年五年二月十四日,灵帝于崇德殿设朝,召群臣商议讨伐白波黄巾一事。 这次,何进与董重倒是没有祸害对方的想法,或者说有这个想法却不敢,毕竟河东、河内离雒阳实在是太近了,倘若耽搁久了,搞不好那些白波黄巾就渡河攻雒阳了。 于是,何进开口就恳请调回河东太守董卓,令其率军讨伐白波,董重也难得地保持沉默,默许了何进的建议。 见此,刘辩心下暗道一声:果然! 说起来,此次言及白波黄巾起事的奏章,正是董卓的女婿牛辅派人送至雒阳,刨除张让与尚书常侍渠穆,刘辩依然先朝中一步得知。 当时牛辅在奏章中就有恳请调回董卓主持讨贼一事的恳请,刘辩自然不难猜到何进的建议。 但他却不能认同。 看这次白波黄巾攻入河东、河内,使朝中人人惶恐就知道,河东、河内的地理位置太过于关键:从河东南渡大河,向西可以威胁到三辅,向东可以威胁弘农,继而威胁河南;而从河内郡南渡大河,则可以直接威胁到河南。 这也就不难理解历史上为何是董卓出任河东太守,而王匡出任河内太守,因为这俩都是大将军何进的人,至少何进是这么认为的。 但在刘辩看来,王匡姑且可以出任河内太守,但董卓,却万万不能由其继续担任河东太守。 以往他没有机会将董卓从这个职位上调离,而现如今董卓远在汉阳,坐镇河东的只是他的女婿牛辅,这岂不是趁机将董卓势力从河东扫地出门的大好机会? 想到这里,刘辩朝灵帝拱手拜道:“父皇,儿臣以为召回董卓一事不妥。” 听闻此言,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多数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刘辩,其中亦包括何进,毕竟前段时间董卓与关羽一事,朝中人人皆知。 “史侯,事关雒阳安危,不可意气用事啊。”司空袁隗温和的劝道。 刘辩转头看了一眼袁隗,反问道:“在袁卿看来,我是意气用事的人么?” 这话说得殿内不少人都暗暗嘀咕,毕竟当日刘辩喊着‘关羽是我喜爱的猛将’,强迫何进惩罚董卓,这事但凡与何进亲近的人都知道。 而刘辩也不管这些人的神色,正色对灵帝说道:“父皇,儿臣虽不喜董卓,却也不敢因私人喜好而坏国家大事,儿臣之所以劝阻,是考虑到董卓目前身在汉阳郡,先派使者过去,随后董卓再撤军返回河东,这一去一回,儿臣估计最起码也得四十日,这四十日,恐怕白波贼已然攻到雒阳了。” “唔。” 在灵帝点头之际,似袁隗等朝臣大臣们也是恍然大悟,心下暗暗称赞:史侯虽年幼,虽确实明事理。 何进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笑着补充道:“史侯的顾虑臣等也考虑到了,因此,臣等原本向下令并州刺史丁原协助讨贼,拖住白波贼,直至董卓率军返回河东……” 听到这话,刘辩毫不意外,毕竟并州刺史丁原刚刚平定义屠各胡,朝中众人印象深刻,考虑到与司隶河东接壤的州郡,冀州还有张举、张纯等人叛乱;荆州叛乱刚熄,但仍有区星、周朝、郭石的余党,数来数去也就只有并州目前有余力跨郡讨贼。 更别说丁原还是个猛人。 于是他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还是大将军想得周到……” 何进抚了抚自己日渐发福的肚子,正要谦逊两句,却见刘辩忽然故作不解地问道:“既然命丁原讨贼,何不就改任他为河东太守呢?不然以并州刺史的身份暂时统领河东军队,名义上说不过去啊。” “呃,这……” 何进面露犹豫之色。 从旁,袁隗、袁绍、袁术、杨彪、马日磾等一干臣子面面相觑,毕竟他们之前还在赞叹这位史侯虽年幼但明事理,不因私人恩怨而坏国事,结果这位史侯很不给面子准备让丁原取代董卓的位子。 这算是报复董卓陷害他喜爱的关羽么? 袁隗小心翼翼地问道:“史侯,董卓无过……咳,虽于汉阳郡犯下小过,但也不至于罢了他的官吧?” 刘辩转头看向袁隗,平静说道:“我几时说过要罢他的官了?这样吧,丁原的并州刺史一职,就让董卓来做吧,一个太守,换一个刺史,他也不亏,对吧?” 不亏?亏死了! 似河东这等殷富之地,又靠近长安、雒阳,此地的太守,岂是并州那等贫瘠之州的刺史之职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看着眼前这位疑似有点小心眼的史侯,袁隗也不敢乱说话,免得也被这位史侯记恨上。 而此时,刘辩转头看了一眼太尉曹嵩,后者立即拍马赞同:“臣附议!” 说罢,他拱手对灵帝道:“陛下,臣附史侯建议,推荐并州刺史丁原出任河东太守,征讨白波贼。” 这老东西! 袁绍、袁术几人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曹嵩,暗自鄙夷。 他们当然知道这曹嵩如今已经攀上了史侯。 若非如此,似白波贼起事这么大事,曹嵩这个太尉岂有不背锅卸职的道理? 无非就是没人想得罪史侯,因此不提这事罢了。 此时,袁术收到了何进的目光示意,猜到何进不认同刘辩的安排却又不想得罪这外甥,遂示意他开口劝阻,他心下暗骂之余,正色劝道:“史侯虽安排妥当,但恐怕会令董卓寒心,怨恨史侯,怨恨朝廷……是不是,杨大夫,马侍郎?” “呃……” 被问及的杨彪与马日磾尴尬地对视而笑,不敢声援袁术。 “中郎将此言差矣!”刘辩转头看向袁术,笑着说道:“我尝听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今朝廷需要丁原出任河东太守,围剿白波贼,暂且委屈董卓也是情非得已,倘若是忠君之臣,理当体谅朝廷,岂有怨恨之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坐在殿中皇位的灵帝轻声念叨着这句话,点点头没来由地表示认同,旋即沉声道:“好,就依我儿建议,命丁原出任河东太守,即刻率军赴河东平叛!” 听闻此言,何进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刘辩。 他倒是没多想,毕竟丁原既然是他弟弟何苗的人,那么同样也是他何氏的人,倒也不必像防着董重那样防范,只是他回头该如何向董卓交代啊,好好的河东太守,变成了并州刺史。 他并不知道,其实刘辩如此安排也有点嘀咕,毕竟他至今都还未看到吕布的名字,万一吕布此时还未投奔丁原,那岂不是让董卓占了便宜? 他唯有安慰自己:历史上吕布可以背叛丁原,投奔董卓,这次若吕布先投了董卓,未尝不能背叛董卓而投奔丁原。 相较吕布一人,还是让丁原出任河东太守更为重要。 旋即,刘辩又向灵帝举荐:“父皇,昔长沙太守王匡讨贼勇猛,不妨令其调任河内太守,协助丁原一同围剿白波贼。” “唔。”灵帝点点头看向何进,这次何进倒没什么意见,他也倾向于将河内郡交到心腹手中。 随后,刘辩又奏道:“为防白波贼从河东渡河,截断河南与长安的联系,可令张温、皇甫嵩率军于潼关、华阴作为防范。” 经刘辩提醒,灵帝这才想起三辅驻有张温、皇甫嵩新征募的军队,心中对白波贼的恐惧褪去了几分,当即应允。 而与此同时,何进、袁绍、袁术等人则有些愣神地看着刘辩,听着从后者的嘴里蹦出‘潼关’、‘华阴’等地名——若非事先准备过,一个十岁的皇子能知道这些确切的地名? 这位史侯,这是准备要监掌朝政了么? 殿内诸朝中大臣相视一眼,有人暗喜,有人着急、有人忧虑。 比如袁隗、袁绍、袁术几人,此刻心中就有点嘀咕,毕竟据他们所知,这位史侯对他们袁氏有一些成见…… 当日,朝廷派出使者,迁并州刺史丁原为河东太守,又调长沙太守王匡出任河内太守。 不得不说,后一条任命,让刘辩感觉有点愧对孙坚,就因为他的干预,孙坚错失了封侯的功勋不说,还失去了结识黄盖这位猛将的机会,只能日后给予一些补偿了。 十余日后,并州刺史丁原得诏。 此时他已击败白波黄巾进攻太原的部分兵力,见朝廷任命他为河东太守,他二话不说便率领军队南下平贼,进击白波黄巾的老巢白波谷。 而与此同时,董卓的女婿牛辅也收到了朝廷的任命,见朝廷竟不召回他岳父,反而命丁原出任河东太守,牛辅大惊失色,忙派人前往汉阳郡,通知董卓。 直到三月,身在汉阳郡的董卓才知道这件事,猛地色变,但却不敢发作,毕竟他的家人老小还在河东。 他只是乖乖从命,被拜为并州刺史,继续征讨凉州叛军。 当然,写信给何进鸣冤诉苦,那自然是免不了的,而何进也得好生安抚一番,许下一些承诺。 而与此同时,冀州刺史刘焉上奏朝廷,刘辩等待已久的‘废史立牧’一事,终于来了。 ------------ 第六十五章:废史立牧?不! “……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明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三月上旬,刘辩终究还是在崇德殿看到了冀州刺史刘焉这份意在‘废史立牧’的奏章。 而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张让还是尚书常侍渠穆,都没有截留这份奏章率先交给刘辩过目,可见二人并未意识到这份奏章的将对汉室造成的破坏性,甚至于,就连卢植也没有预测到,刘辩到崇德殿的那会儿,这位卢尚书正仔细琢磨着刘焉的奏章,权衡利弊。 待卢植与刘辩讨论这件事时,刘辩仅草草扫了两眼,便毫不犹豫地给予驳斥:“不可!” “为何?”卢植一脸纳闷,毕竟他觉得刘焉的奏章还是挺有道理的 为何? 因为‘废史立牧’乃是造成汉末地方军阀割据的罪魁祸害,这是已经被历史所证明的事,还需辩论什么? 他刘辩一直致力于加强中央,怎会给予地方坐大的机会? 于是他委婉地对卢植说道:“刘刺史所言州牧,兼管各州军事与内政、权力太大,难以制衡,一旦州牧滋生野心,所造成的祸事远非李相如、黄衍、张举、张纯等人可比。” 卢植沉思着点点头,觉得刘辩的担忧却有道理,但同时他也觉得刘焉的建议也不无道理,犹豫道:“因此刘刺史建议由宗亲担任地方州牧……” “宗亲?”刘辩嗤笑一声,以表达心中的轻蔑。 东汉末年的汉室宗亲,有真正忠于汉室的么?答案是有,但真心不多,比如去年再次出任幽州刺史的刘虞,那就是一位刘辩亦暗自敬重的汉室宗亲。 但刘焉不是,历史证明,刘焉提出‘废史立牧’建议的初衷,就是想得到一块可以割据的地盘,从此天高皇帝远。 因此,刘焉最初属意的其实是交州牧,毕竟交州离朝廷最远,他在当地可以安心做他的土皇帝,直到侍中董扶私下对其言,称益州有天子之气,刘焉这才想改为益州牧,可见其野心。 当然,这些就不必对卢植名言了,无凭无据的,只会让卢植怀疑刘辩是不喜刘焉。 没办法,自从半个月前刘辩在朝议中力呈己见,使并州刺史丁原出任河东太守,将董卓打发为并州刺史,朝中就难免出现了一些对他不利的风声,说刘辩是为了替喜爱的将领关羽出气,假公济私,报复董卓,暗指刘辩心胸狭隘。 刘辩哭笑不得之余,心中自然也有点不高兴,私下叫太尉曹嵩想办法去追查谣言的源头,可惜并未有什么收获。 于是他只能安慰自己:以他与太子同等地位的身份,脑袋上顶着一个‘小心眼’、‘伺机报复’的标签,对朝中大臣其实也不失是一种威慑。 但反过来,在卢植、杨彪等刘辩希望拉近关系的臣子面前,刘辩也得愈发注意,免得卢植等人心生误会。 因此他委婉对卢植说道:“宗亲固然值得信赖,但州牧依然权力过大,一旦用人不当就造成一州割据的局面,危害远胜一郡叛乱。” “唔……” 卢植看似被刘辩说服了,捋着胡须沉思不语。 但刘辩却未因此而放松心情,毕竟这么大的事,卢植一人并不能做主,需要由灵帝召群臣商议——以卢植的性格,既然他看到了这份奏章,就必然会上禀灵帝,由灵帝定夺。 于是刘辩干脆抢了这事,带着刘焉的奏章去见灵帝,以便第一时间劝说灵帝。 约一炷香工夫后,刘辩便带着赵淳来到了温室殿。 别看三月上旬春季早已来临,但就因为气候仍有几分寒意,灵帝依旧躲在温室殿内,估计要等到下旬才会从温室殿搬到玉堂殿。 得知刘辩亲自到来,张让匆匆迎出殿外,带着几分惊讶道:“殿下昨日不是才来见过陛下么?莫非是老臣算错了日子?” 他指的,正是刘辩最近隔日便来向灵帝请安的行程。 刘辩微笑说道:“张公并未算错,我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说着,他将手中的奏章拍在张让胸前。 张让惊疑地接过奏章,还以为又出现了类似前长安令杨党的例子,待看到刘焉奏章中的内容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与他后宫宦官无关,那就一切好说。 “殿下请稍后,殿下需要……呃,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 “唔。” 刘辩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着急。 他也明白张让口中的‘整理’是什么意思,毕竟灵帝再荒淫,在儿子面前还是想保留作为父亲的自尊与威严,因此只要刘辩前来拜见,灵帝就会立刻遣退侍酒的宫女,无论是之前还是这几日。 “我弟董侯有这待遇么?”他好奇地问张让。 张让一愣,半响才明白刘辩的意思,压低声音幸灾乐祸般说道:“仅有殿下,若是董侯,陛下会让老臣以身体不适的名义出面。”说罢,他又怏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孙璋此人狡猾,他亦知陛下的习性,一般都是上午巳时陛下初醒时带着董侯前来拜见。” “哦。” 刘辩微微点头,心下有些惊讶,看来灵帝对他还是有特殊对待的。 至于原因,他也猜不透那昏君。 不多时,殿内便整理好了,有小宦官出殿提醒张让,于是张让便将刘辩请到了殿内。 踏入殿内,这次刘辩倒没有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嗅到的胭脂香气也比半个月前突然来见灵帝的那一次要淡得多,转头一瞧他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殿内的窗户都敞着。 由此可见,灵帝上一回其实也察觉到了,这次没有犯同样的疏忽,可惜刘辩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胭脂气。 跟着张让走到内殿,刘辩便瞧见了半醉的灵帝正坐在一张矮案后,案上摆的并非是酒菜,而是棋盘。 这就要提到这段时间刘辩隔日便来拜见灵帝。 鉴于之前被灵帝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刘辩自是想再好好装一装孝子,顺便稍微履行一下作为儿子的义务,而灵帝似乎也希望与儿子亲近一些,奈何父子二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之刘辩内心深处对这昏君亦有成见,父子二人每次见面,干坐着闲聊难免有些尴尬。 直到当时灵帝随口一问:“我儿会弈棋么?” 刘辩回答:“略知一二。” 于是自那之后,刘辩每次前来拜见,都会与灵帝下一盘棋,而灵帝也命人已提前准备好棋盘,父子二人一边下棋,一边灵帝再询问刘辩一些生活、学业上的事,总算是避免了父子二人面对面干坐着的尴尬。 “儿臣拜见父皇。” “坐。” 因为已有过几次的相处经验,父子二人相处时也少了几分尴尬与疏远,待刘辩依言坐在矮案的对面后,灵帝带着几分不解问道:“若朕没记错的话,我儿昨日才来见过朕,下一回要等到明日……” 从旁张让连忙替刘辩说话:“殿下也是怕陛下厌烦,否则,殿下恨不得日日伴随在陛下左右。” “呵。”灵帝笑了一声,也不回覆,只是看着刘辩。 刘辩没来由地感到一些压力,遂从怀中取出刘焉的奏章,岔开了话题:“父皇,请您先看看这份奏章。” “唔?” 灵帝接过刘焉的奏章仔细观瞧,旋即神色逐渐变得肃穆起来,同时也明白了刘辩今日为何而来。 半晌,他放下奏章,正色问道:“我儿怎么看?” 刘辩拱手道:“儿臣以为‘废史立牧’不可取……” 说着,他见灵帝抬手做了一个下棋的手势,遂持白棋先下。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的棋力比灵帝差得远了,别看父子二人每次都能下满整盘棋,但其实刘辩也知道,这是灵帝收着力,想多跟儿子聊聊罢了——不可否认,这昏君在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都要远胜刘辩。 “为何?” 灵帝随手下了一子,随口问道。 刘辩一边下子一边说道:“州牧权力太大,易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灵帝皱着眉头说道:“可据刘焉所言,委任州牧,可加强对郡县的控制……” “儿臣认为刘刺史言过其实。”刘辩摇了摇头,正色对灵帝道:“儿臣亦知晓,我汉室当前对地方郡县的控制,确实是比较弱,尤其是在士族势力庞大的郡县,一郡太守的话其实并没有当地士族豪强的话管用。但废史立牧,当真能加强对郡县的控制么?” 他想到了历史上的荆州刺史刘表,摇摇头说道:“刺史也好、州牧也好,都是朝廷任命,其孤身一人赴职,必然会遭到当地郡县士族的排挤,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与当地士族抗衡,有本事的,压倒士族,反之,则被士族压制。若斗得狠了,不排除当地氏族肝胆杀官,甚至是叛乱,若一州士族皆沆瀣一气,联合对抗那刺史或州牧,朝廷也只能将其罢免,以平息众怨,父皇您说是不是?” “唔……”灵帝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见此,刘辩下了一子,继续说道:“因此,我想大多数的刺史或州牧都会选择第二条路,即与当地士族亲善、合流,久而久之,州牧不再是该州的外人,而好比是该州士族的领袖,他们拥护州牧,而州牧则庇护他们,长此以往,该州就出现了一个以州牧为首领、各郡太守为爪牙、境内士族为暗助的庞大势力,介时若朝廷颁下的政令与该州士族利益不符,怕是整个州都会站出来,反抗朝廷。那时朝廷所要面对,就不是一个郡的叛乱,而是一个州的叛乱。” “……” 灵帝沉思不语,皱着眉头思忖着刘辩的话。 ------------ 第六十六章:废史立牧?不!(二) 事实上,历史上灵帝对于‘废史立牧’,就表现地十分谨慎。 第一批被他任命为州牧的只有三人,除了提出这项建议的刘焉被如愿以偿地任命为益州牧,还有幽州牧刘虞,与豫州牧黄琬。 刘虞对汉室忠心耿耿,在历史上曾严词拒绝韩馥、袁绍拥护他称帝,可谓忠贞之臣。 而黄琬乃司徒黄琼之孙,是被党锢一事禁锢二十年的党人,但此人亦忠于汉室,于董卓祸乱时联合王允同谋董卓,最终因李傕、郭汜攻破长安而被害。 可见,当时灵帝在选择州牧一事的人选上,是非常慎重的,唯一看错的就只有刘焉。 但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当前的刘焉尚未暴露其野心,再加上又是汉室宗亲,灵帝看错了刘焉也无可厚非。 至于后来董卓把持朝廷,各地诸侯纷纷自表州牧,那只能说是灵帝始料未及,他怎么会想到,在他死后,大将军何进一番操作,害死自己不够,还害得他汉室从此沦丧呢? 而反过来说,正是因为灵帝开了恢复州牧的先河,历史上后来才会出现层次不穷的州牧。 因此州牧一事,刘辩一定要扼杀在源头。 但问题是,不设州牧,又如何有效平定各州叛乱呢?依靠刺史? 事实上,各州刺史不是不能代替州牧,只是谈不上‘效率’。 因为刺史本身对各州是没有管辖权的,只有监督权,别看丁原之前任并州刺史时,一度联合并州各郡讨伐义屠各胡,那是因为他得到了朝廷临时赋予的权利。 换而言之,刺史想要临时接管州郡的军事,就必须先得到朝廷的允许,这一来一回最起码几个月,等到朝廷授予权力,估计这州也被叛乱军祸害地差不多了——这也是刘焉提出设立州牧的理由之一,以便最迅速地,联合整个州的力量去平定叛乱。 这一点刘辩也是认可的,他对灵帝说道:“儿臣以为,可以授予刺史‘临时军权’,倘若某一州发生叛乱,则该州刺史自动获得州下各郡的兵权,立即出兵讨贼,平日,则依然无权管辖各郡。” 灵帝听罢,不置褒贬,旋即平静地反问刘辩道:“若有刺史养寇自重,该当如何?” 刘辩一愣,回答道:“若刺史养寇自重,州内郡守自会举报。” “若刺史与郡守沆瀣一气,又如何?”灵帝又问道。 刘辩思忖了一下后说道:“可由朝廷派御史或监军督查。” 灵帝笑了笑,又问道:“若刺史贿赂御史、监军又如何?” 这样问下去还有完? 刘辩脸上露出几许无语,正色说道:“儿臣相信,总有清廉正直的御史。” 灵帝看出儿子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在下了一子后,换了个方向又问道:“临时赋予刺史领兵之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如何讨贼?” 此时刘辩已猜到灵帝这是在考验他,于是按捺着不耐烦回答道:“可赋予刺史一些兵权,不必多,三五千人足以,若发生叛军,刺史便可以这支军为骨干,各郡郡军为羽翼,出征讨贼。为增强刺史之军与各郡郡军的协同,可允许刺史手下兵曹从事,平日里代替刺史与各郡郡兵联合操练。” 灵帝饶有兴致地听着刘辩的建议,忽而又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平日演练时,若有郡尉不服从兵曹从事的安排,又该如何?刺史是否有权处置?” “呃……”刘辩也被问住了。 说有吧,在他的设想下,刺史平时不应该具有管辖各郡军军政的权利,若允许刺史这么做,那就等同默许刺史干预各郡军政,权利直追州牧;若没有吧,那就等于变相支持各郡与刺史对着干。 思忖良久,他坚定说道:“没有!刺史无权处置不服从的郡县,但刺史可以上报朝廷,由朝廷出面问责。……虽如此一来一去花费许久,但考虑到是在和平时期,繁杂一些也太大无妨碍。不过一旦州内出现乱象,各郡县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刺史。” 灵帝微微一笑,看得出来对刘辩的回答比较满意,但旋即他又故意挑刺道:“若刺史派人伪装乱象,假公济私,擅自处罚各郡县呢?” 刘辩轻吸一口气,正色说道:“自当严惩不贷!” 不得不说,哪怕明知灵帝是在考验他,刘辩也被灵帝这些刁钻的问题给问得心中焦躁,最终忍不住说道:“父皇,这世上岂有十全十美的政令?查漏补缺,才是常态。” 灵帝一怔,在仔细琢磨了片刻后,看向刘辩的目光中浮现几丝赞赏,旋即好奇问道:“这些是卢植教你的?” 刘辩担心灵帝询问卢植,谨慎地说道:“一些是,另一些不是。……另一些是我老师史道人与友人交谈时提及的,偶然被我听到。” 灵帝大为意外:“史道人与其友人,亦懂治国?” 刘辩借打诨岔开话题:“父皇,先秦时期,道家便有治国理念,无为而治嘛。” 灵帝哈哈一笑,果然不再追问早已不知去向的史道人,令刘辩暗自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棋盘,暗暗嘀咕:方才他被灵帝刁钻的问题问住,毫无心思下棋,可即便如此,他的棋势居然还是能与灵帝旗鼓相当? 可见灵帝放水放得有多厉害。 最终,父子二人下满棋盘,以刘辩输七八目收场。 “我儿还是要加强棋艺啊。”灵帝笑着说道。 刘辩嘴角牵了牵,心中又一次对灵帝稍稍有了几分改观。 次日,灵帝于崇德殿设朝,召群臣商议废史立牧一事,朝中诸臣各持己见,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在反对的人当中,不乏有卢植、杨彪、马日磾等冷静客观的臣子,他们也觉得州牧的权力太大,日后或会窃夺朝廷对地方州郡的控制;而赞同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目的,就比如何进、袁绍、袁术,一看就知道准备推荐心腹出任州牧。 可惜刘辩早已向灵帝陈述了利害,于是灵帝不顾何进、袁绍、袁术等人的劝说,加强刺史了的职权:“……从即日起,在各州出现叛乱之际,各州刺史自行获得调兵讨贼的权力,允许其调动各郡郡军,直至讨平叛乱。另外,平时允刺史辖下兵曹从事与各郡郡军练军,粮草拨付由刺史与各郡太守商议决定。” 卢植、杨彪、马日磾等人一听,纷纷表示赞同。 毕竟刺史再加强也只是监察官,对各州军政没有直接的管辖权力,不可能真正变成割据一方的诸侯军阀,若有人心怀鬼胎,朝廷完全可以将其罢免。 相较之下,何进、袁绍、袁术等人就未免有些不甘,还有今日朝议中刘辩特地多瞅了两眼的侍中董扶,毕竟这董扶与刘焉私交颇深,历史上刘焉上表求益州牧之时,曾荐董扶为蜀郡都尉,与刘焉一同入蜀,可见二人私底下肯定有些勾当。 果不其然,待等何进回到大将军府后,董扶便来拜见,游说何进劝灵帝改变想法,赞同废史立牧。 其实何进何尝不想赞同? 与做长远考虑的刘辩、卢植等人不同,何进、袁绍、袁术更渴望控制天下各州来增强己方的声势,而刘焉提出的废史立牧,恰恰就符合何进阵营的利益。 问题是灵帝已被刘辩说服,而卢植、杨彪又不赞同,他也无能为力。 于是,董扶就向何进提到了一个人:张燕。 何进心中微动,遂带着董扶进宫劝说灵帝,灵帝身边的张让急忙派人告知刘辩。 “张燕?”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刘辩有些意外,因为他在刘焉的奏章中也看到过这个名字。 据他所知,张燕原名褚燕,常山真定人,中平元年黄巾暴乱时,他亦纠集了一帮少年占山为王,转战出击,逐渐发展到了万人。 中年二年时,褚燕与同为流寇的张牛角汇兵一处,推荐后者为首领,直至张牛角被流矢命中,临死之前任命褚燕为首领,而褚燕也因此改名张燕。 此后,张燕的势力不断壮大,与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等地的叛贼相互联络,后者纷纷投奔,不到年逾,张燕的势力就发展至十余万,号称‘黑山军’。 他依稀记得,他十年前曾看过一本小说,当时那位年轻的作者错将黑山军误认为黑山黄巾,还写张牛角带着张燕去攻徐州,但其实黑山军与黄巾军没太大关系,而张燕本人也并非黄巾余党,他只是见黄巾动乱趁机占山为王的一个投机者。 甚至于,张燕见当时朝廷无力征讨他,他竟主动派使者向灵帝投降,被灵帝任命为平难中郎将,命后者管理大河以北山区的行政与治安,每年还可以向朝廷推荐孝廉,可谓是相当聪明。 当然,只要有点脑子就能猜到,朝廷虽然招安了张燕的黑山军,但对其并不信任,因此在冀州刺史刘焉的奏章中,他就将张燕视为潜在的隐患——说说话,张燕的黑山军目前也就是没反,真要叛乱,这股威胁确实还要强过张举、张纯。 而这次董扶也正是以此为理由,与何进一同前往劝说灵帝,希望灵帝改变主意,赞同废史立牧。 对此,刘辩自然不能视若无睹,但考虑到上回在朝议中已经反对过何进一次,再若出面未免会引起何进、袁绍等人的怀疑,于是他便吩咐尚书常侍渠穆。 尚书常侍渠穆依言去见孙璋,将刘辩的原话告知孙璋:“……大将军赞同废史立牧,无非是要心腹出任各州州牧,若被他得逞,太后与董侯危矣!当速请骠骑将军,阻止此事!” 孙璋大惊,立刻派人告知董重,董重也立即进宫面圣,与温室殿内与何进、董扶辩论争吵,最终三人都被不耐烦的灵帝喝退。 得知此事,刘辩心下暗笑。 还别说,骠骑将军董重,还挺好用的。 ------------ 第六十七章:讨平二张 军政分离,刘辩并非不知,只是不适用于当前的汉室。 令地方军政分离的前提,是要有一个强大且稳固的中央来威慑地方,令其不敢逾越。 而现如今离心离德的汉室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倘若推行军政分离,于十三州各设一名‘将军’,那么在不远的将来,这些手中有兵权的将军就会渐渐将手伸到州内郡县,最终像历史上的‘州牧’那样,成为一方诸侯,听调不听宣。 似这等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刘辩不会犯这种错误。 因此,他选择加强刺史这个各州的监察官,允许其在平叛时统帅军队,但平时州内各郡的军队,则仍归各郡管辖。 之前灵帝问刘辩刺史平日联合联军时,有或无权处罚不服从命令的郡尉,而刘辩思忖片刻后回应无权处罚,就是在谈论各州军队在战时与非战时的归属——平时兵权归各郡太守,战时归该州刺史,这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刘辩自认为这个举措最适合当前的汉室,剩下的,也就只有查漏补缺了。 就像他对灵帝说的:无论何朝何代,世上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政令,查漏补缺、与时俱进,才是常态。 次日,鉴于骠骑将军董重的搅局,大将军何进与侍中董扶终究没能说服灵帝废史立牧,灵帝发下诏令,加强各地刺史的权力,给予其非常时期可自由调度州内军队的权力,不必再请示朝廷。 对此,侍中董扶十分失望,向朝廷请为使者,前往冀州传递朝廷的公文。 在见到冀州刺史刘焉后,董扶将事情经过一说,又出示了朝廷的公文,刘焉亦颇感失望。 毕竟弄了半天,朝廷只是稍微加强了一点刺史的权力,且这份权力也只有在州境内出现叛乱时才能自动获取,而平日,各州刺史仍然无法插手州内郡县的政务,这岂是刘焉想要的结果? 他皱眉问董扶道:“不知是何人阻扰此事?” 董扶不知刘辩暗地里的所为,如实说道:“乃骠骑将军董重。……他见大将军支持废史立牧,唯恐大将军遣心腹出任各州州牧,增添权势,遂竭力劝阻陛下。” 听到这话,刘焉大恨董重。 良久,他叹息道:“刺史就刺史罢,益州刺史总好过冀州刺史。” “是极。” 董扶亦点点头,附和道:“益州刺史郤俭,贪婪成性,于任内大肆敛财,致使益州民怨载道,君郎(刘焉字)正好取而代之。” 他乃广汉人,自有故乡之人将郤俭的事告诉他。 刘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州牧一事黄了,但即便是益州刺史,他也惦记着董扶所说的‘益州有天子之气’这回事,反正再怎么样都好过冀州,一个张燕就让他暗自提心吊胆,现如今又有张纯、张举反叛,这个益州刺史,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是不当了。 当然,虽说以打定主意请求朝廷改任他为益州刺史,但眼下冀、幽两州的叛乱尚未平息,他也不敢立即恳请调任,以免破坏了一直以来所维护的人设,遭人指责。 因此他想要调任,首先还要协助中郎将孟益、幽州刺史刘虞讨平张纯、张举的叛乱。 于是,心下着急的他再次派人去询问中郎将孟益,询问后者还有何需要。 而此时,中郎将孟益正在率军围攻中山郡的卢奴,与他一同围攻叛军的,还有刘焉在劝灵帝废史立牧奏章中提及的平难中郎将张燕。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泰山太守张举反叛,率叛军至中山与张纯汇合时,曾派使者去见张燕,想拉张燕入伙。 毕竟张燕的黑山军在冀州可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别说冀州刺史刘焉无可奈何,就连朝廷也无力征讨,只能在张燕主动投降的情况下招安。 然而张燕却拒绝了张举的使者。 甚至,可能张燕当时还觉得张举脑子有问题:“我好好的平难中郎将,朝廷命官,实际权力比冀州刺史还要大,我为何要跟你张举、张纯叛乱?” 于是,他无视张举在自称天子后拜他为三公的许诺,毅然率黑山军协助中郎将孟益,着实在孟益身上刷了一波好感——原本孟益觉得张燕不趁机作乱就好了,可不奢求张燕出兵相助。 但张燕还是义无反顾地率军赶来相助,倒不是说他真的忠于汉室,而是因为他早已将冀州视为了他的地盘,岂能容张举、张纯在境内杀人抢掠,坏他秩序? 不管怎么说,黑山军的相助,确实是让负责讨伐张举、张纯叛乱的孟益、刘虞一方势力大增。 这一日,孟益正与张燕在商议围攻卢奴,忽然刘焉派使者而来,询问讨贼大军有何需要。 不知刘焉内心所想的孟益大为感慨,对左右道:“正因为有刘君郎为后方强援,我等才能安心讨贼啊。” 还别说,鉴于此前刘焉见张燕势大,并未敢冒犯,张燕对刘焉的印象倒也不坏,笑着附和了两句。 也不晓得,若在得知刘焉在奏章中将他说成潜在的隐患,又该做个想法。 数日后,孟益与张燕合力攻破卢奴,杀死张纯麾下守将张应,余众逃亡涿郡。 在经过商议后,张燕留守中山郡,派将领孙轻、王当协助孟益进兵涿郡,追击张应余党。 待追至涿郡时,涿郡太守温恕率三千军队来援,截住张应余党的去路,与孟益前后夹击,将张应余党击破,斩首三千余具,投降千余人。 待双方寒暄时,孟益问温恕道:“温太守,去年刘伯安刘刺史孤身赴广阳,欲策反乌丸首领丘力居,使其不为张纯、张举之助,涿郡与广阳相邻,不知温太守可知刘刺史的近况?” 他口中的刘伯安,即是现幽州刺史刘虞。 不得不说,别看刘虞平日里一副文士气质,但着实胆魄过人,去年时他与孟益商议,留孟益在冀州征召军队,自己竟孤身赴幽州郡治——广阳蓟县,要知道当时张举、张纯的大军就在广阳、渔阳一带为祸。 然而刘虞却表示他此前当过幽州刺史,在乌丸等胡人中颇有些名望,执意亲往,孟益、刘焉百般劝阻未果,只能听任。 今年开春以来,孟益尚未收到刘虞的消息,心中不免担心。 而听到他这番话,温恕笑着说道:“中郎将勿虑,刘刺史在幽州的名望甚高,不分汉胡。据我所知,他到广阳不久便策反了丘力居,现如今正率乌丸诸胡数万驻扎于右北平,急攻辽西。” “数万?!” 孟益听得目瞪口呆,毕竟他在冀州得到刺史刘焉相助,消耗钱粮,也不过征募三四万军队,刘虞仅带着几名卫士、家仆赴广阳,策反了乌丸首领丘力居不说,竟还征到了数万胡人军队,这等名望,着实让人心惊。 怪不得朝廷要再度征辟刘虞出任幽州刺史。 惊喜之余,孟益又问道:“贵郡涿县令公孙瓒,乃卢子干卢尚书门生,此前我应卢尚书推荐,至冀州后派人征辟他协助讨贼,不知他现在何处?” 温恕拱手回道:“正在刘刺史麾下听用。” 孟益点点头,不再多问。 此时,有孟益麾下的将领前来请示:“中郎将,那千余俘虏如何处置?” 孟益一挥手道:“按照惯例,全部斩首。” 温恕在旁听得一惊,连忙劝道:“中郎将,杀俘不祥……” 见温恕一脸惊愕看着自己,孟益解释道:“战前投降,乃真心归顺,可赦;战后所俘,不过是为势所迫,非心甘也,当杀!……此乃朝廷之令。” 温恕听到解释,又得知是朝廷的命令,也不好再多说,轻叹一口气,亲眼看着孟益麾下军卒将千余叛军俘虏全部斩杀,怜悯地摇了摇头。 次日,孟益命黑山将孙轻、王当率军回张燕处,又请张燕派军队维持中山秩序,而他则率军前往右北平,增援刘虞。 约半个月左右,孟益率军抵达右北平,与刘虞麾下军队合兵一处,聚十万之众以攻辽西肥如。 此时刘虞、孟益、公孙瓒一方背后有幽、冀两个州提供粮草,而张纯、张举却只占了辽西、辽东等区区两三郡,虽尚能维持一时却不能长久,到四月下旬时,张纯、张举便已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冀州刺史刘焉也正是见此才上奏朝廷,请侍中董扶出面弹劾益州刺史郤俭,由他代之。 五月初,刘虞、孟益、公孙瓒攻破右北平的肥如,公孙瓒力斩张纯,自称天子的张举惶恐,孤身逃亡塞外。 刘虞遂于各胡重金悬赏张举首级,不出二十日,便有胡人送来张举尸身。 刘虞命人斩下张纯、张举二人的首级,连同奏章一同送往雒阳,旋即率军返回广阳。 至此,张纯、张举叛乱讨平。 而与此同时,侍中董扶也正好在朝中弹劾益州刺史郤俭,因郤俭是买官得来的官,又引起了一波朝中士人对后宫宦官的围攻。 相较再次闹腾起来的士人与宦官,刘辩的注意力却在董扶推荐刘焉调任益州刺史一事上。 “贼心不死啊。”他当时暗暗说道。 他本意是抵触刘焉赴益州任职的,州牧不行,刺史也不行,可问题是,除了刘焉,又有谁能平定益州现如今的混乱呢? 是的,当前的益州,亦闹了黄巾之害。 ------------ 第六十八章:郤俭风波 五月初,侍中董扶觐见灵帝,弹劾益州刺史郤俭于任内大肆敛财,暴虐害民、天怒人怨,又举荐冀州刺史刘焉平叛有功,可取代郤俭。 此时围绕着大将军府的朝中士人,大多都将此事视为攻击宦官的大好机会,一时间纷纷上奏,或直接进宫觐见灵帝。 尚书常侍渠穆私扣了几份对他们不利的奏章,而张让亦想尽方法阻止灵帝与那些士人相见,可惜此举除了自爆心虚,使朝中士人愈发亢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效果。 相反,董扶推荐刘焉出任冀州刺史这件事,却没什么人去关注,除了刘辩。 值得一提的是,当董扶推荐刘焉取代郤俭之时,他尚不知郤俭已经、或者即将被益州的叛乱军杀死。 杀死郤俭的叛军首领名为马相,虽自称黄巾,但刘辩并不认为此人是甲子年的黄巾余党,充其量也就是假借黄巾名义而已。 说起来,郤俭也是自掘坟墓,他在益州大肆敛财、暴虐害民,以至于马相起事时,短期之间就聚集到数千人,继而迅速壮大,连破广汉、犍为、巴郡三郡,致使益州陷入战乱。 而有意思是,这马相的胆量丝毫不逊张举,张举当时为祸幽、冀两州,自称天子,这马相更有胆量,仅占夺益州三个郡就敢自称天子,结果没过多少时间,就被益州从事贾龙所击破。 算算时日,当前正是益州时局最混乱的时候,刘辩也不知是否应该干预刘焉出任益州刺史一事。 刘焉的野心,刘辩心知肚明,尤其是这次刘辩在阻止了废史立牧之事后,刘焉仍然希望以刺史的身份前往益州,这愈发证实了刘辩的猜测。 但不能否认的是,刘焉确实很有才能,历史上正是他收拾了郤俭、马相等人留下的烂摊子,最后给儿子刘璋——或者干脆是说是给刘备留下了一个殷富、稳定的蜀地。 考虑到目前朝廷没有精力兼顾益州之事,派刘焉去收拾益州的烂摊子,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反正这次灵帝并未废史立牧,倘若刘焉果真为了一己野心,像历史上那样去干预益州各郡的政事,他的行为严格来说是越权的,若刘辩需要用他稳定益州,那么可以装作没看到,但有朝一日倘若朝廷想要摘桃子,那么这些就是刘焉僭越的罪证。 这么一想,刘辩反而赞同刘焉前往益州了。 当然,为了谨慎起见,刘焉的几个儿子,长子刘范、次子刘诞、三子刘瑁、幼子刘璋,还是留在雒阳为妙。 就在刘辩暗自谋划利用刘焉整治益州之际,张让匆匆来见刘辩,拱手哭求道:“士人亡我等之心不死,恳请史侯一定要救救我等啊。” 刘辩一愣,哑然失笑道:“张公,你也一把年纪了,又封了侯,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吧,什么事?” 不得不说,鉴于张让之前在被刘辩设计断了其他想法后,不管主动、被动都对刘辩颇为忠心,刘辩对他的观感也不坏。 于是,张让遂将董扶弹劾益州刺史郤俭一事告诉了刘辩,苦恼道:“殿下不知,那郤俭是在西园买的官,如今董扶弹劾郤俭于任内大肆敛财、暴虐害民,朝中士人借机攻讦老臣等人,老臣唯恐陛下得知,设法阻扰,可这样隐瞒下去终不是事啊。” 看着张让慌张的模样,刘辩有些好笑:“是父皇卖的官,张公慌什么?” “呃……”张让脸上流露稍许尴尬,讪讪说道:“话虽如此,老臣等人私下亦得了些好处……” “得了多少?”刘辩随口问道。 张让咬咬牙,低声说道:“五百万。” “不少啊。”张让挑了挑眉,又问:“郤俭那益州刺史,花了多少钱?” “两千万。”张让不等刘辩再问,便将郤俭当时的花费大致报了出来:“算上对老臣等人的贿赂,那郤俭估计花了有三、四千万。” “哼唔。”刘辩轻哼一声,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去责怪张让什么。 毕竟人活一世,有几人能做到不贪呢?像卢植、羊续那等真正的清廉正直之官,终归是少数。 尤其是宦官,宦官贪财有什么好意外的? 不贪财的宦官,才可怕! 思忖片刻,刘辩指点张让道:“既然士人将郤俭一事视为攻击诸常侍的机会,张公越是阻扰,他们便越是亢奋,与其如此,还不知坦率地让父皇知晓,反正主张卖官的,是永乐宫的老太太,张公等人的积蓄早已捐献给了朝廷,有什么好慌的?” 说罢,他轻叹一口气,故意在张让面前点明:“我那位一心想成为士人领袖的舅舅哇,这次又被人给利用了。唉!名声误人啊。” 张让一怔,亦感慨地点点头,恨声道:“大将军豪迈,无甚心机,奈何身旁有许多奸人蛊惑、挑拨。” 见达到目的,刘辩微微一笑道:“张公且去,若父皇诘责,我自会为张公求情。” “多谢史侯、多谢史侯。” 张让连连道谢,也达到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不出一日,大将军何进携从事王允、府掾何颙,连同司隶校尉袁绍、侍中董扶等十余人,再次请见灵帝,弹劾张让等人,请求铲除宫内宦官。 因声势浩大,刘辩亦带着赵淳赶去凑热闹,不过却没进入主殿,而是从侧殿翻窗户进去,站在侧殿窥视主殿,让陪同的赵淳苦笑不已。 王允、王子师? 在听到谒者通报时,刘辩很惊讶于听到了这个名字。 司徒王允,这可也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厚一笔的人物,虽然如今还未官拜司徒,听其官职,似乎是刚被何进征辟,在大将军府担任从事。 鉴于此人是少数对汉室极其忠心的臣子,刘辩对王允的观感也不差,可惜王允虽有才能但欠缺权谋,又不知变通,以至于在历史上与吕布合谋杀死董卓后,因拒不宽恕董卓的余党,反被李傕、郭汜率军攻破了长安,错失了最后一次可以拨乱反正的机会。 若当时王允懂得分化吸收董卓的余党,献帝何至于到最后被曹操接去许昌,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 这么一想,这王允忠心虽忠心,却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撑死当个司徒教化国民,却不足以成为朝臣的领袖。 就在刘辩暗暗思忖之际,主殿内,灵帝正在质问张让:“……阿父果真收了那郤俭的贿赂?” 张让跪倒在地,用刘辩教他的话哭诉回答:“陛下,那都是早些年的事了。……臣出身贫贱,幼年时穷怕了,因此才管不住自己这双手,然臣亦知这些财物得来不正,不敢私用,唯有在无人之人清点一番,聊以自慰。” 听到这话,灵帝叹了口气,亦有些感同身受,毕竟他们母子,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再想到张让、赵忠等人多年的积蓄已经捐出来买侯了,灵帝心中唯有的那些怨气也消失不见了,点点头唤张让起身,旋即对何进、袁绍、董扶、何颙、王允等人说道:“诸卿也听到了,阿父虽曾授受郤俭的贿赂,但一直不敢私用,去年已捐为讨贼军费,朕以为就不必处罚了。” “陛下……” 袁绍原本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灵帝忽然沉下脸来,语气莫名地说道:“还是说,诸卿其实是在怪朕识人不明?” 何进、袁绍、董扶等人面色顿变,连道不敢。 灵帝面无表情地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不容反驳般说道:“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会另外择人代替郤俭。” 侍中董扶欲言又止,但这个档口,他也不敢举荐刘焉,老老实实跟着何进、袁绍等人退下。 看着何进、袁绍一行人不甘离去的背影,灵帝久久面色阴沉,让在旁窥视的刘辩心中大讶,隐约感觉好似看到了这昏君不同于平日荒淫无道的一面。 此时,有之前在偏殿看到刘辩的翻窗而出的小宦官匆匆到灵帝身旁,小声禀告:“陛下,史侯在侧殿。” “唔?” 灵帝闻言看向刘辩藏身的位置,见此,刘辩便老老实实走了出来,主动说明来意:“听说大将军携诸位朝臣进宫请见父皇,声势不小,儿臣心中好奇,便来凑凑热闹。” 灵帝好奇问道:“我儿是怎么进入殿内的?” 刘辩如实道:“儿臣是翻窗进来的。” 灵帝听罢哑然,张让忙在旁打诨解围:“殿下何以如此不自重?万一磕碰到如何是好?” “……” 灵帝瞥了一眼张让,也没说什么。 事实上,他本来就没有怪罪的意思,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知道他如今对刘辩十分满意。 只见他招招手将刘辩唤到跟前,问道:“方才的事,我儿都看到、听到了?” “是的,父皇。”刘辩拱手道。 灵帝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我儿如何看待这件事?” 这件事? 哪件事? 是指益州刺史郤俭大肆敛财、暴虐害民,还是指大将军何进带袁绍、董扶、王允等人进宫劝谏? 就算是刘辩也猜不到灵帝的心思,谨慎地回答道:“儿臣以为,益州刺史郤俭贪污敛财之事,不应怪罪张常侍。” 张让在旁听得心花怒放,出于不敢打搅才没有开口,但灵帝似乎不怎么满意,继续问道:“我儿觉得应该怪谁?朕?说起来,郤俭那益州刺史的官位,还是从朕手中买的……” “……”刘辩心中一凛,不知该如何回答,偷眼观瞧灵帝,却正好与后者的视线对上。 从旁,张让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想要替刘辩解围,却见灵帝抬手阻止,继续道:“对于朕卖官,我儿是何看法,说来听听?” 『干嘛一定要逼我挑明呢?』 刘辩有些怀疑灵帝问他这话的用意,难道这昏君还指望他赞同么? 咬咬牙,他低声说道:“父皇卖官鬻爵,儿臣认为……不太好。” “殿下……”张让面色微变,正要为刘辩解围,却见灵帝点点头,感慨道:“我儿是正直之人。” 刘辩亦有些意外于灵帝竟未动怒,反而用复杂的语气来了这么一句,便出声试探道:“父皇这话,不知是对儿臣的赞许,亦或是……” 灵帝笑了笑,颇有些高深莫测地说道:“是赞许,却也不是。” 纵使是刘辩也被灵帝这番故作高深的姿态给弄懵了。 他隐隐感觉,这昏君,可能有点东西。 ------------ 第六十九章:昏君 『莫非这昏君……』 刘辩心底泛起几丝好奇,拱手请教道:“儿臣不明白,请父皇教导。” 灵帝思忖了一下,忽然起身说道:“今日天色尚可,我儿跟朕到外头走走吧。” 刘辩一猜就知道灵帝肯定是私下想跟他说什么,拱手应命:“是。” 于是乎,灵帝带着刘辩走出了玉堂殿,也没走远,就往兰台、嘉德殿的方向走,一路上也不见灵帝开口,这让刘辩颇摸不着头脑。 不是要私下与他聊聊什么? 不多时,灵帝便带着刘辩来到了嘉德殿旁的一片小园子,那是一片颇小的园子,但即便小,园中亦有一大片池子,还有楼台水榭。 灵帝带着刘辩走入临湖的亭中,回头吩咐张让道:“阿父,你与众人退后百步。” 张让下意识地有点不安,毕竟灵帝令他避退这种事,君臣相处的这十几二十年来甚为罕见,所幸今日在灵帝身边的是史侯刘辩,张让自忖这位储君没有理由会趁机害他。 “老臣遵命。”他拱了拱手,躬身而退,其余一干小宦官,亦纷纷退后百步。 见刘辩似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让离开的背影,灵帝好似颇有深意地说道:“怎么?我儿以为朕使唤不动张常侍?” 『你这话……很有针对性啊。』 刘辩心中惊讶,顺着灵帝的话茬故意装傻试探道:“儿臣确实曾听说一些对张常侍不利的言论,说他巧言蒙蔽父皇,今日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呵。” 灵帝哼笑一声,在亭中坐下,旋即示意刘辩也坐。 待刘辩谢过后坐于石凳上,灵帝方看着满池的湖水问道:“你既听说了于张常侍不利的言论,想必进宫前后,也曾听说过一些对朕不利的传言,说来听听。” 『一上来就问这?』 刘辩心中一凛,饶是他心性成熟,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不曾听过? 还是如实回答? “儿臣不敢。”刘辩拱手道。 “说吧,朕不会怪罪于你。”灵帝很平静地说道。 偷瞥着灵帝思忖片刻,刘辩猜测灵帝多半是想对他透露一些真相,决定如实回答:“既如此……恕儿臣冒犯。儿臣进宫前后,确实听闻过一些对父皇不利的传言,说父皇宠信宦官、卖官鬻爵,还有其他一些什么的……” “宠信宦官,卖官鬻爵。”灵帝轻声念叨着,忽得嗤笑一声:“是朝野的士人说的吧?” 其实刘辩也不知这些谣言最初传自何人,诚实说道:“这儿臣却不知。” “呵。”灵帝又笑了一声,旋即问刘辩道:“自朕登基以来,不知有多少朝臣劝谏朕做一个明君,我儿可知,可谓明君?” 刘辩觉得灵帝这话说得有点没水平:“儿臣知道,是贤明的君主。” 灵帝瞥了一眼刘辩,又问道:“那么,何为贤明呢?” 这就有点宽泛了,刘辩想了想说道:“赏罚分明、能辨忠逆、从谏如流……之类的?” “哈哈哈。”灵帝哈哈大笑几声,旋即正色对刘辩道:“不,我儿记住了,臣子口中的明君,是指不反对他们,且唯他们委以重任的君主!” “……” 刘辩忽然意识到他猜错了,灵帝方才那话其实问得相当有水平,只是他一开始没领悟而已。 这昏君……有东西啊! 他脸上露出几许惊奇。 然而灵帝却会错了意,误以为眼前这个儿子无法接受,心下一笑:我儿虽聪慧,但还是年幼。 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在他看来刘辩还太小,一时无法接受也不奇怪,毕竟他这番心得,也是在他十几二十年做皇帝的生涯中逐步摸索出来的。 他问刘辩道:“知道梁冀么?” “知道。”刘辩点点头道:“跋扈将军。” 父子二人口中的梁冀,即顺帝时期的外戚,汉顺帝死后,其妹梁氏升为太后、临朝听政,由梁冀把持朝政,先后立冲帝、质帝、桓帝三位汉室天子。 其中,汉冲帝初立时尚只有三岁,不幸病故于玉堂殿。 汉质帝被拥立为帝时才九岁,因不满梁冀嚣张跋扈,称其为跋扈将军,旋即就被梁冀毒死。 最后扶立的桓帝,终在一干后宫宦官的帮助下,将梁冀诛杀,收回了皇权。 顺便提及一句,自那以后,汉室就防着皇后的娘家势力过大,以免再重蹈梁冀之祸,这也是刘辩明确表示日后要立蔡琰为后,但却没有人以嫌蔡琰出身家族太小为理由来劝阻的原因。 “对,跋扈将军,既然你知道,朕便不多说了。” 在听到刘辩的话后,灵帝点点头,继续说道:“……朕并非桓帝所出,当时是窦太后选的朕。朕最初那会儿也很不解,为何先帝那般宠信宦官呢?直到朕知道梁冀之祸。” 说着,他脸上露出几许嘲笑,冷笑道:“梁冀把持朝政二十余年,朝中三公九卿无人胆敢违抗,更别说协助先帝铲除这妄臣,最后桓帝王还是与宦官联手,才将梁冀与其党羽铲除……辩儿,你说,若你是桓帝,你信宦官,还是信朝臣?” “信宦官。”刘辩由衷地回答道。 灵帝笑了笑不做褒贬,继续说道:“桓帝继位时,年纪只有十五,朕继位之初,岁数更小,仅有十二岁,当时窦太后临朝,其父大将军窦武把持朝政,与太傅陈蕃、司徒胡广共录尚书事。其子窦机为侍中,侄子窦绍为步兵校尉,其他窦氏族人,亲朋宾客,无不出任要职……听到这里,我儿想到了谁?” “梁冀。”刘辩皱着眉头说道。 灵帝不做评价,摇摇头继续说道:“窦武可并非梁冀那种嚣张跋扈的蠢货,相反,窦武十分注重名声,时常将自己所得分给太学生,又命人用车载粮与饭菜,分发给贫民,又网罗儒生、士人,又扶立朕……” “……” 刘辩越听越感觉违和,因为他感觉这窦武所为,竟与‘恭谦未篡时’的王莽十分相似。 而此时,灵帝目视着满池的湖水,神色复杂地说道:“最初朕得知可继承桓帝之位时,心情振奋,可到了雒阳后才知道,朕的处境较之梁冀把持朝政时的桓帝不遑多让,区别仅在于梁冀嚣张跋扈,百官莫不敢违,而窦武则故作谦恭,擅自赦免了许多桓帝时被禁锢的党人,被天下士人奉为士人领袖,日日吹捧,他比梁冀要聪明,同时也吸取了梁冀身死的教训,于朕继位后不到半年,便联合太傅陈蕃试图铲除宦官……陈蕃此人,品德如何,朕不去评价,但朕不喜他,桓帝也不喜,我儿可知为何?” “为何?”刘辩问道。 灵帝也不直接回答,反问刘辩道:“若日后有朝臣劝我儿,说蔡姬出身不好,不宜为皇后,我儿会这么做?” 刘辩顿时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是,陈太傅他……” “唔。”灵帝点点头道:“桓帝昔日想立田氏为后,正是陈蕃领着朝中士人百般阻扰,劝说桓帝立窦氏为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朕并非对窦太后不满,相反,窦太后对朕不薄,朕至今仍心存感激,朕只是要你明白,当时窦武与陈蕃的关系,以及二人在朝中的地位与威望。” 见刘辩点点头,灵帝继续说道:“后来如何,我儿也知道了,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人先一步动手,诛杀了窦武其余党羽,抓捕了大量士人,对于这一切,当时尚年幼的朕事先一无所知,因此有时朕也曾想过,倘当时窦武、陈蕃等人得手,杀死了曹节、王甫等人,那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我儿以为呢?” 刘辩犹豫了一下,保守地说道:“或许……会重蹈梁冀之祸。” 灵帝轻笑一声,又问道:“朕又会如何呢?” 刘辩偷眼瞥向灵帝,见他看着自己,遂说道:“父皇怕……怕是会成为傀儡天子,令不能出后宫。” 在说这番话时,他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即灵帝为何要唤张让父、唤赵忠为母,多半就是因为窦武、陈蕃当时的行为有意无意地威胁到了他,使他为了拉拢后宫宦官自保,只能出此下策。 否则,哪怕是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又怎么会随便唤两名宦官为父母呢? 这么一想,可见灵帝其实并不昏蠢,相反很聪明。 可这么聪明的人,为何要做出让狗穿上官服这种荒唐的事呢? 或许是见眼下气氛不错,刘辩好奇地问道:“儿臣听说父皇曾在宫内逗乐,因此前未曾见过驴,便亲操驴车在宫内游玩,引得官僚大夫竞相模仿,一时民间驴价陡涨……” “哈哈。”灵帝哈哈大笑,旋即嘲讽道:“朕又不是自幼养于深宫,朕年幼时住在河间,虽说自你祖过世后,家中生活清贫,可你觉得朕未见过驴?” “那……将狗穿上官服一事,亦有内情?”刘辩好奇问道。 “呵呵呵。”灵帝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闻言笑了起来,随即解释道:“……那时窦武已死,朕想追谥你祖为帝,册封你祖母为太后,然朝中士人却百般阻扰,朕亦无计,只能罢休,事后张常侍给朕出了这个主意,就是为了骂那些人!可惜虽得一时畅快,却也无法真正顺朕心意。” 刘辩恍然大悟,原来灵帝是故意借此事去骂那些人,怪不得会做这等荒唐事。 的确,灵帝的生父解渎亭侯刘淑,确实只获得了孝仁皇的追谥,而无帝号。 同样的,灵帝的生母、永乐宫的董太后,虽然朝野都称之为太后,但董太后真正的封号却只是慎园贵人、孝仁皇后,实际并不能称为太后——太后是窦妙,即窦太后。 而有意思的是,历史上的曹操的祖父曹腾,却被曹操的孙子曹叡追尊为‘高皇帝’,享有帝号。 曹腾作为一介宦官,都能得到帝号,为何灵帝的生父刘淑不能? 可见原因只有一个,即灵帝并未真正夺回皇权,无法做到一令既出、朝野臣服。 就在刘辩暗忖之际,灵帝忽然问他道:“依我儿看来,宦官是什么?” “父皇这话问得颇为宽泛,容儿臣思忖一下……” 此时刘辩已知道灵帝的提问往往带有深意,沉思回答道:“无根浮萍?可供驱使之人?” “无根浮萍?” 灵帝琢磨了一下,有些赞赏地点点头:“想不到我儿能有这般见解。” 说罢,他压低声音正色对刘辩说道:“我儿记住了,宦官是爪牙,若自断爪牙,必被困囚于牢笼!” “……” 刘辩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 第七十章:昏君(二) 宦官是爪牙,若自断爪牙,必被困囚于牢笼。 当眼前这位昏君一脸严肃地说出这番见解时,刘辩就意识到,这昏君其实并不昏庸,相反,他将君主与臣子的相处看得十分透彻。 君臣相处,历来就是一种零和关系,强势的君主驾驭臣子,弱势的君主则被权臣操控,此长彼消。 试问,君臣和睦的例子有没有? 有,但极少,每出现一例就是一段佳话。 这一点,刘辩自是清楚的,毕竟他从几千年的历史中得知了这一点,但灵帝能说出这番见解,着实让他十分意外。 他忽然觉得,灵帝或许、可能……真的被低估了。 见刘辩欲言又止,一脸诧异,灵帝会错了意,微笑着问道:“想不明白?” 刘辩这才醒悟过来,摇头说道:“不,儿臣明白。” “哦?”灵帝好似有些惊讶。 见此,刘辩便解释道:“父皇的意思是,宦官可以视为皇帝的延伸,可如臂驱使,为皇帝做一些精力不及之事,既为羽翼,又为爪牙;若没有宦官,一旦朝中士人联合对抗皇帝,皇帝独力难支,命令或不能出后宫,即所谓被困囚于牢笼。” 灵帝赞赏地点点头:“我儿确实很聪慧。” 旋即他又问道:“那么,你如何看待今日大将军携诸士人所言铲除宦官一事?” 此时刘辩已经猜到了灵帝的态度其实与他一般无二,但对灵帝突然提到大将军何进不免有些疑虑。 难道,这昏君将何进也视为了梁冀、窦武等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刘辩心底忽然泛起两个截然不同的念头:是要替何进说说情,亦或是暗地里推波助澜,说服灵帝架空何进? 他倒不是对何进有什么成见,相反,何进对他还是蛮不错,他架空何进其实反倒是救何进。 问题在于何进身边的袁绍、袁术等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他们会不会为此教唆何进,继而做出历史上不曾出现的冒险举动? 『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为好。』 想到这里,刘辩故作凝重地说道:“依儿臣看来,舅舅可能未必想当梁冀,只是被名声所累……” 灵帝脸上露出几许意外:“朕只是问你如何看待大将军所言铲除宦官一事……算了,既然你说到这事……” 他犹豫地看着面前的儿子,仿佛既想与儿子好好说说这事但又有什么顾虑,迟疑半响才问道:“我儿是这么看的?” “是的。” 刘辩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塞了一些私货:“据儿臣所知,大将军多次提及欲铲除宦官,乃是受士人挑唆,比如前侍御史郑泰、司隶校尉袁绍等等……” “郑泰、袁绍……”灵帝低喃着,目光深邃暗晦。 半晌,他问刘辩道:“我儿似乎对朝中士人颇有成见?” 这一听就是在试探,刘辩睁大眼睛道:“不知是何人在父皇面前污蔑儿臣?儿臣对于朝中清流忠臣向来是十分敬重的,比如卢师,再比如太尉曹嵩、太中大夫杨彪、侍中马日磾……” 灵帝听得表情古怪,因为刘辩提到的这些人,都是与后者关系比较亲密的,至于司空袁隗、司徒崔烈那些人,刘辩一个也未提及。 甚至于,就连蔡琰的父亲蔡邕,刘辩都没有提及。 “就这几人?”灵帝惊异而好笑地问道。 刘辩想了想道:“还有南阳太守羊续,此人虽是党人,却是真正的忠臣,人称‘悬鱼太守’……” 他将羊续的事迹告诉灵帝,灵帝亦大感惊叹,想不到这天下还有似卢植般甘守清贫的官员。 随后,刘辩又提及了幽州刺史刘虞,依然还是没有提到袁隗、崔烈等人,灵帝也就明白了,看向儿子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 随后,父子二人又聊了一阵,可能是觉得谈聊的氛围不坏,刘辩心底的好奇按捺不住了,于是便问灵帝道:“父皇,儿臣有件事不明白,不知父皇能否解惑?” 灵帝点点头:“你说。” 见此,刘辩拱了拱手,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卖官鬻爵……莫非亦有什么隐情么?” 听到这话,灵帝脸上浮现几丝尴尬,半晌叹息道:“我儿是觉得售官一事不好么?” “是不太好……”刘辩点点头,心中也忐忑灵帝会不会翻脸。 然而灵帝并未翻脸,他只是看着满池的湖水说起了往事:“朕也知道此事欠妥,然……我儿尚未当家,不知宫内度支。……朕记得当时你祖母想修一修园子,朝中士人大多反对,故你祖母身边人授以私计,效仿桓帝……” 看得出来他不愿意多说,因此说得十分简短而含糊,但刘辩大致还是听明白了,因为灵帝无法调用国库的钱兴修园子,因此效仿桓帝卖官鬻爵,且后来卖官鬻爵的钱也不充入国库,而是设为西园钱。 也不知是否是想到了当年之事心中不快,灵帝冷笑着暴露了心声:“……何人反抗激烈,朕就将买官之人派到他故乡为县令、为郡守。弹劾?弹劾又怎样?罢免一人,再派一人!” “……” 刘辩一脸惊愕,目瞪口呆地看着无意间放出这番狠话的灵帝,隐隐感觉自己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此时灵帝也意识到自己失言,转头看向刘辩,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朕想到了昔日一桩不快之事,心中有感,我儿不必在意。” 『恐怕不止是一桩吧……』 刘辩心下暗暗嘀咕,但识趣地顺着灵帝的意思结束了这个话题。 随后,他又试探着询问了灵帝有关于西园裸游馆的事,使灵帝尴尬地中止了此次交谈:“……时辰也不早了,且朕也感觉有点倦乏,今日就先说到这吧。” 刘辩心中澄明:有关于灵帝那些荒唐之事的传言,有些来自士人的抨击,有些出自灵帝对朝中士人的反击,剩下的那些,还真是这昏君所做的荒唐之事。 “儿臣送父皇回殿。” 刘辩忍着笑拱手道。 灵帝也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刘辩脸上那压抑笑容的古怪表情,尴尬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在刘辩与张让等人的相送下回到了玉堂殿。 片刻后,刘辩告别灵帝,带着赵淳离开玉堂殿。 在走下殿前台阶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殿内。 不可否认他今日大有收获,至少满足了心中的好奇,使他能明白灵帝为何会做那些荒唐事,同时也使他明白,灵帝在历史上固然是昏君,但人其实并不昏庸,相反有些事这位昏君看得很清楚。 只可惜自梁冀为祸以来,汉室皇家内乱不断,逐渐失去了威望所致,反观士人却自窦武、陈蕃以来,出现了一群相互吹捧、标榜的清谈之士,什么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以作为天下士人的领袖与标杆。 影响力之广,哪怕是桓帝、灵帝亦要慎重对待。 更有甚者,这些清谈之士还以拒绝朝廷征辟为荣,一个个以朝堂昏暗为理由,拒绝出仕,说什么要等朝堂清明,再出山仕官,感情所谓的高德之士,也只想着摘他人的成果,却丝毫没有舍生取义、捐躯为国的觉悟? “哼。” 想到这里,刘辩便忍不住轻哼一声。 “史侯?”赵淳在旁惊异道。 “没什么。” 刘辩摇了摇头,返回了崇德殿。 约一刻时左右,张让匆匆而来,将刘辩请到殿外。 当刘辩问及缘由时,张让带着几分讨好之意解释道:“是这样的,方才陛下与殿下谈完,回到玉堂殿,陛下便问老臣,南阳太守羊续为人如何?” 他眼巴巴地看着刘辩,试探道:“……这让老臣有些好奇,不知殿下与陛下都谈了些什么?” “父皇与我私下的谈话,张公确定想知道?”刘辩的笑容中隐隐带着几许深意。 张让没来由地一惊,连连说道:“不不不,老臣岂敢窥知殿下与陛下私下的谈话,老臣只是好奇怎么会提及羊太守。” 做出小小警告的刘辩也不过多敲打,随口说道:“张公不必担忧,父皇对张公向来的称赞有加的,不过这次却未提到张公,父皇只是问我对诸臣的看法,我便称赞了几人,比如卢师,还有太尉杨彪、太中大夫杨彪等等,期间亦提到羊续……对了,父皇为何提及羊太守?” “原来如此。” 张让心中疑虑顿消,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似乎有意调羊太守入京出任执金吾,因此询问老臣,老臣不知殿下想法,是故……殿下您知道,羊续乃是党人……” “那又怎样?” 刘辩嗤笑一声道:“张公,年月不同了,我等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也要有所改变,得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隐患。……袁绍、袁术,是党人么? 张让幡然醒悟:“那……老臣去推荐羊太守?” “唔。” 刘辩点点头,随即好似想到什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听说朝中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官拜三公需向西园缴纳一千万作为礼钱,九卿五百万,羊太守可是清廉之官,全部家当恐怕连十万都没有……” 张让会意,连忙说道:“羊太守既是您看重的人,我等岂会诘难?殿下放心,倘若孙璋派人索贿,老臣自然安排人替羊太守挡回去。” “唔。” 刘辩满意地点点头。 次日,灵帝召南阳太守羊续入京赴职,拜为执金吾。 十余日后,得到诏令的羊续心中惊疑,但还是带着妻子前来雒阳。 同期,冀州刺史刘焉也被召至雒阳,改任益州刺史。 冀州刺史一职,经朝中商议,由‘八厨’之一的王芬出任。 在看到这个名字时,刘辩心下微动。 ------------ 第七十一章:王芬、刘焉、羊续 王芬,前后受到桓帝、灵帝两次党锢之祸波及,逃亡长达十九年的党人,八厨之一。 所谓厨,即家境殷富、能以财救人者,刘辩对这些人的印象大抵就是及时雨宋江那种。 中原元年黄巾之乱爆发,灵帝唯恐党人与黄巾联合,遂在中郎将皇甫嵩、中常侍吕强的建议下废除党锢,于是一大批党人重新得到启用。 羊续、王芬,都在此列。 在朝中士人的推荐下,王芬被任命为冀州刺史。 不可否认,这王芬确实有能力,到任后收纳流民、安抚叛乱,很快便使冀州恢复安定。 没想到冀州当时又出现了张燕的黑山军,王芬带兵去征讨,反而被黑山军击败,无力阻止黑山军攻入冀州,自身也在战事中负了伤,于是灵帝罢免王芬,改由太常刘焉代任,去收拾黑山军导致的烂摊子。 然而意外的是,张燕其实并不愿一直做贼寇,在击败王芬后,他断定汉室朝廷无力征讨他,于是主动派使者向灵帝投降,因此得到了平难中郎将的职位,至此成为冀州一股官不官、贼不贼的势力。 如今刘焉请求调任,朝中士人自然就想到了前刺史王芬,于是上奏推荐后者再次出任冀州刺史。 对于这个人,刘辩了解地不多,但他知道王芬在历史曾经想做一件大事,即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为帝。 结果嘛,谋划不成、畏罪自杀。 真是巧了,刘辩在与灵帝一番长谈后,才对所谓三君、八顾、八俊之类的标榜士人心生防范,这王芬说不定就立马要送一个把柄给他。 想到这里,刘辩就巴不得王芬立即谋划废黜灵帝之事…… 正想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灵帝适才在园中池亭里与他交谈时的景象,心中不禁又有些犹豫。 平心而论,若抛开对灵帝的固有成见不谈,灵帝确实对他不坏,虽说没有册封他为太子,可那不是受到了董太后的压力么? 甚至于,灵帝能顶着董太后的压力,默许他刘辩自由出入崇德殿,这本身就是一种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一心希望王芬用武力废黜灵帝,真的合适么? “……那王芬又没得逞,大不了到时候我提醒他就好了……” 在一番迟疑后,刘辩暗暗对自己说道。 五月下旬,幽州刺史刘虞、中郎将孟益的奏书,送到了雒阳,叙说张举、张纯叛乱得以平定,二张的首级也送至了雒阳。 有过上次叛臣黄衍的经验,刘辩这次可没再好奇张举、张纯长什么模样,挥挥手示意赵淳叫人将盛放二张首级的木盒挪走,旋即与同样满心欢喜的卢植,一同阅览了刘虞、孟益二人的奏章。 卢植欢喜说道:“正好请孟中郎将率得胜之军去平定葛陂黄巾……” “……” 刘辩笑了笑,没有说话。 葛陂黄巾,又名汝南葛陂黄巾,是继白波黄巾之后再次出现的又一股黄巾。 当然,在刘辩看来,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黄巾,无非就是借着黄巾之名而已。 就在前几日,尚书常侍渠穆私下将汝南太守赵谦的奏章率先送至刘辩手中,使刘辩得知了汝南葛陂黄巾起义之事。 遥想去年他接二连三得知地方叛乱,心态失横,于崇德殿内一脚踹翻桌案泄愤,而现如今,地方奏章所言及的那一桩桩叛乱已经让他逐渐习惯甚至麻木了。 叛乱就叛乱呗,历史上都能撑过去的事,没道理在他的监督下撑不过去。 先什么都不想,撑到十几个月后再说。 但话说回来,葛陂黄巾相较其他叛乱有所不同,因为它是发生在汝南郡的叛乱。 提及汝南,会想到谁? 袁氏啊!汝南可是袁氏的老家。 因此在看到汝南太守赵谦的奏章时,刘辩的第一反应就是能否借机将袁绍或袁术调至汝南去平叛——你袁氏的老家闹叛乱了,你二兄弟总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正因为如此,方才卢植提出让中郎将孟益率凯旋之师去平汝南葛陂黄巾,刘辩心底其实是不愿的。 或有人会说,难道刘辩就无视汝南郡的百姓么? 说实话,刘辩还真不担心,因为葛陂黄巾既然冒以黄巾之名,就说明这股叛军想要走甲子年黄巾的老路,吸纳贫苦的百姓一同叛乱,换句话说,这支叛军应该不会在平民阶层多做抢掠、杀戮,只会针对当地的士族、官吏。 汝南郡那可是袁氏的老家,郡内各县大多是袁氏的父兄亲朋、门生故吏,他刘辩犯得着去为这些人担忧么? 于是他一笑置之,心下已做出决定,等中郎将孟益率军回京,就将其派至河东,助河东太守丁原去围剿白波黄巾。 说到白波黄巾,刘辩不禁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有丁原、张辽、张杨这等猛人,白波黄巾很快就能平定,但没想到,双方竟打了一个难分上下。 这其中固然有董卓的女婿牛辅在暗中拖丁原的后腿,但也足以证明,白波黄巾确实有能人。 看看白波黄巾的将领,杨奉、李乐、韩暹、胡才,这些人在历史上可是护送过献帝的。 尤其想到杨奉麾下还有徐晃,刘辩也不确定拥有张辽、张扬二将的丁原能否迅速将白波黄巾剿灭。 数日后,刘焉回到雒阳,拜为益州刺史,准备前往益州赴任。 倘若刘辩想要阻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过在深思之后,他还是放弃了,因为他需要刘焉代他去收拾益州当前的烂摊子,等到刘焉将益州治理地恢复了旧日的殷富,介时他再出面摘桃子也不迟。 大不了就派刘备三兄弟去嘛。 相较刘焉,刘辩觉得更应该在意的其实是另一块地方,汉中。 历史上,刘焉入川后不就便逐步暴露野心,杀死了汉中太守苏固,擅自举荐张鲁出任。 据野史称,刘焉推荐张鲁,是因为与张鲁那位貌美的母亲有染,就这关系来看,张鲁岂非刘焉的义子? 但没想到张鲁得势后却背叛了刘焉,截断交通、割据一方,以至于双方结仇。 不过失了汉中,刘焉也占到了一些便宜,即从此他就可以以‘米贼张鲁截断交通’为由,中断与朝廷的联络。 当初在看到这里时刘辩就不禁有些疑问,怀疑张鲁杀死张修,割据汉中背叛刘焉,是否是这义父子俩演的一出戏,毕竟双方都有获利嘛。 至于刘焉麾下别部司马张修被杀,事实上这位才是五斗米教的真正的祖师,再一想到后来张鲁成为五斗米教的首领,其中真没有什么猫腻? 当然了,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汉中仍在朝廷的控制范围内,刘焉就翻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更别说刘辩阻止了废史立牧一事,刘焉在益州的权柄远不如历史上那般,一旦他对汉中动手,汉中太守苏固未必还会被刘焉、张修、张鲁等人击败。 更别说刘辩日后准备加强三辅、长安的守备军,驰援苏固,绰绰有余。 于是在刘辩并未干涉的情况下,刘焉匆匆入京,又匆匆赶赴益州而去,跟历史上一样,仅带走了三子刘瑁,与改任蜀郡属国都尉的董扶,其长子刘范、次子刘诞、幼子刘璋,皆留在雒阳,与其说朝廷不信任刘焉,留下其几个儿子作为人质,倒还不如说是刘焉自己心中有鬼,留下几个儿子表示忠心。 恐怕这会儿他也没有想到,他这辈子就四个儿子,且他一同带入益州的三子刘瑁,英年早逝。 换句话说,只要刘辩叫人盯紧刘焉其余三个儿子,莫要像历史上那样,在刘焉故意称病时派刘璋前去看望结果却被刘焉趁机留下,就能轻松拿捏刘焉。 转眼又过数日,前南阳太守羊续入京赴职。 得知消息,其子羊秘、羊衜、羊耽一同出城迎接父亲与母亲,将父母请到三兄弟目前居住的府邸。 不得不说这座府邸占地不小,远比羊续在南阳居住的太守署要大地多,于是羊续又惊又疑地质问兄弟三人:“你兄弟在鸿学任门下侍中,俸禄不过六百石,如何能购置这等府邸?”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不敢隐瞒,由长兄羊秘代为解释:“是城门校尉赵延为我等安排的……” “赵延?” 羊续曾在太尉杨赐府上任府掾,岂会不知赵延就是中常侍赵忠之兄? 他怒声喝斥三个儿子:“赵延之弟赵忠,乃十常侍之一,你等不知?竟敢收下他家的赠予?” 三兄弟都畏惧不敢说话,羊秘的妻子在旁也不敢开口,唯独羊衜之妻蔡贞姬开口解释道:“阿公莫怒,此乃史侯授意。” “……”羊续顿时哑然。 既然是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授意,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郁闷之余,他多看了两眼蔡贞姬。 在他的印象中,二子羊衜的续妻以往是十分低调的,没想到今日,却居然敢在他发火的情况下,不亢不卑地向他解释。 这与其妹蔡琰深得史侯宠爱是否有关呢? 一想到这,羊续就有些郁闷,毕竟他是很反感裙带关系的,可现如今,他三个儿子都因为这种裙带关系而获利,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是,这让他不禁有些难以适从。 就在他气闷之际,太中大夫杨彪前来拜会。 ------------ 第七十二章:王芬、刘焉、羊续(二) 待羊续匆匆走出府邸时,杨彪已站在府外,打量着这座羊府。 这让羊续愈发羞惭,在与杨彪见礼时自嘲说道:“宦官所授,让贤弟见笑了。” 杨彪摇摇头说道:“但愿贤兄未曾训斥我三位贤侄,此乃史侯授意,不当视为赵延、赵忠所赠。” 羊续暗暗称奇,将杨彪请入府中,途中杨彪笑着告诉他:“……不止羊氏,郎中蔡伯喈如今的住处亦是由赵延安排,这并不妨碍蔡伯喈屡次在朝中抨击诸常侍。” 羊续哭笑不得:“蔡郎中如今是扬眉吐气了。” “是啊。”杨彪感慨地点点头。 如今在朝中,能畅所欲言抨击后宫宦官却还能安然无恙的,也就那么几个了,其中就以蔡邕身份最为特殊,似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挨了骂,也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只可惜蔡邕这种抨击,除了振奋朝中士人,并无太大意义,据杨彪所知,有那位史侯为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撑腰,如今那几人甚至有胆量在天子面前笑眯眯地听着群臣抨击、指责他们,再也不复当初惊慌失措的模样,反倒是蔡邕,还没等骂爽快,就被灵帝因校书一事狠狠斥责,如今老老实实地在东观校书,无暇顾及士人与宦官的争斗。 虽说这一看就知道是宦官在天子面前进谗所致,可这其中是否有那位史侯的授意呢? 就像卢植,曾经朝中士人的领袖之一,现如今与围绕着大将军府的朝中士人,亦渐行渐远,不再参与士人与宦官的争斗。 这些,杨彪不敢深究。 片刻后,羊续将杨彪请到了前院主屋的偏厅,杨彪坐下后道明了来意:“……我今日前来,是奉大将军之命,请贤兄过府赴宴。大将军得知贤兄入京赴职,特地置办了酒宴。” 羊续恍然大悟,拱手说道:“多谢大将军美意,羊续感激不尽。” 杨彪点点头,旋即忽然问羊续道:“贤兄,你可知大将军为何要宴请你?” 有必要说得这么直白么? 羊续狐疑地看着杨彪。 彼此都是成年人,他当然知道大将军是想拉拢他了。 见此,杨彪又正色问道:“那么,贤兄真的想好了么?” “……” 羊续惊疑地看着杨彪,半晌皱眉说道:“贤弟……这次怕不是为大将军所使者而来吧?” “是,也不是。” 杨彪点点头又摇摇头,旋即低声对羊续说道:“我今日固然是奉大将军之命来请贤兄,但以你我两家多年的交情,我想劝劝贤兄,莫要参与大将军府如今想要对付宦官那一事。” 羊续狐疑问道:“大将军与史侯不和?我以为大将军是史侯的舅舅?” “不不不,贤兄误会了。”杨彪摇头解释道:“大将军与史侯乃舅甥,并无不和,我所言之事也不牵扯到大将军,而是大将军身边一些有意铲除宦官之人……” 羊续点头释然,旋即又皱眉问道:“史侯当真也宠信宦官?” “是,也不是。” 杨彪点头又摇头,旋即压低声音对羊续道:“贤兄久不在雒阳、不知后宫变故,否则贤兄就会明白,并非是张让、赵忠等人蒙蔽史侯,而是史侯现如今为他们撑腰……” “为何?” “大概是史侯对朝中臣子亦有些许不满吧。”杨彪低声道:“就像昔日的陛下。” “……”羊续面色微变,毕竟再说下去可就不是士人与宦官的对抗,而是士人与皇权的对抗了。 见羊续一脸凝重之色,杨彪猜到前者已想到了那一层,压低声音道:“我不敢评价陛下,但据我所见,史侯虽比当时的陛下岁数更小,然更具权谋,而且……唔,稍微有些记恨……” 果不其然,他拿前河东太守董卓一事举例:就因为诬陷史侯喜爱的将领关羽,结果遭到史侯报复,使并州刺史丁原代董卓出任河东太守。 还别说,这件事在朝中影响甚大,不少士人由此不敢得罪那位史侯。 当然,单单这件事并不能令羊续改变主意,杨彪真正说服他的,是卢植、皇甫嵩、张温、朱儁等人都已渐渐淡出针对宦官行列的这件事。 思忖片刻,羊续问杨彪道:“我该怎么做?” 杨彪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劝贤兄莫要走错路,至于其他,兄且自行判断。……以羊氏与史侯的关系,史侯必会召见贤兄,介时贤兄不妨自己亲眼看看,看看史侯是否受到宦官的蒙蔽。在此之前,切勿被大将军身旁一些人蛊惑。” 临末,他又发出了一声感慨:“局面不同了。” 局面不同了? 羊续琢磨着杨彪这话,心中若有所思。 当日,羊续带着三个儿子,与杨彪一同赴大将军府赴宴。 果不其然,宴席期间,袁绍、何颙、张津等人多番暗示羊续,大谈宦官把持朝廷,希望羊续在出任执金吾后,协助他们铲除宦官。 羊续谨记杨彪的劝告,又见杨彪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遂假借醉酒含糊其辞地掩饰过去。 宴席罢,羊续回到家府中,唤来三个儿子,询问他们之前在鸿都门学担任职的事,三兄弟不敢隐瞒,如实相告,并且在羊续的要求下,说出了他们对鸿都门学的看法,正面的看法。 也是,羊氏三兄弟头上顶着史侯的标签,谁敢为难他们? 哪怕孙璋等人找麻烦,也自有张让、赵忠的人会替他们挡回去,自然不会有人诘难他们。 羊续听罢默然不语。 次日,羊续进宫面圣,于玉堂殿见到了灵帝。 对待羊续这等臣子,灵帝显然没有对待刘辩那样有耐心,安抚笼络了几句便将羊续打发了,倒是张让替羊续说了几句好话。 当然,羊续可不会因为张让为他说好话就改变对后者的态度,依旧是冷面相向,不过张让也不在意,甚至亲自将羊续送出玉堂殿。 回到家中后,妻子与儿子、儿媳,已经准备好了家宴,庆贺羊续出任执金吾。 不同于羊续心事重重,他的妻子却是很高兴。 丈夫出任执金吾,三个儿子都在鸿都门学出任门下侍郎,关键是还跟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攀上了关系,这让羊氏心花怒放,对二儿媳蔡贞姬的态度也大为提升。 至于立场,若非丈夫坚持,羊氏才不在乎什么立场,在她看来,自己一家是否过得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一家其乐融融为羊续庆贺时,不速之客来了。 西园派来了左驺,即向上任官员催要礼钱的骑士,张口就管羊续索要五百万。 羊续心下大怒,却又不敢得罪西园使者,没想到长子羊秘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此必是孙璋派来的使者,此人与史侯不和,见我家与史侯亲近,因此故意要给我家难堪,父亲不必在意,且留左驺在堂中坐,自有人来替父亲解围。” 羊续将信将疑。 不多时,城门校尉赵延匆匆而来,三言两句就将那名左驺骂退,旋即堆着笑对羊续道:“让羊大人一家受惊了,史侯早就吩咐过,羊大人为官清廉,并无积蓄,命西园免去礼钱,想不到孙璋等人竟敢违抗史侯的授意,我回去后定要狠狠弹劾他们!” “……” 纵使是素来对宦官以及党羽不假辞色的羊续,此刻面对赵延也不好冷脸相向,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感谢赵延前来解围。 “羊大人这话说的,都是自己人嘛。”赵延舔着脸讨好,险些气地羊续当场发作: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羊氏与赵延、赵忠,如今可不就是自己人了嘛,脑袋上都顶着史侯的标签。 除非他不惜被史侯记恨,自己撕下这标签,投身大将军何进那边,跟袁绍、何颙、张津等人一同谋划铲除宦官之事。 “局势……确实不同了啊。” 看着儿子羊秘将赵延送出府外,羊续发出了昨日杨彪一般无二的感慨。 在他的记忆中,以往朝中的黑白曲直都很分明,朝中士人是正义的一方,后宫宦官便是奸恶的一方,可现如今,后宫宦官内部分裂,朝中士人也分裂,从以往的两极变成了四极,说实话羊续也看不懂了。 想来想去,羊续还是决定听取杨彪的建议,先去亲眼见见那位史侯。 问题是,就算他现如今是执金吾,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那位史侯啊。 他与长子羊秘商议此事,羊秘回答道:“可让弟妹进宫转告史侯。” 此时羊续才知道,他二子羊衜的妻子蔡贞姬,随时都能进宫去见其妹,虽然是违反宫廷规矩的。 羊续自然不好意思对子妇提及此事,于是就去见亲家蔡邕,没想到蔡邕胸脯拍得老响,答应后才想起他被灵帝勒令禁足在东观校书,遂尴尬地替羊续写了一封推荐信。 虽说过程有点曲折,令人啼笑皆非,但凭着蔡邕的推荐信,羊续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史侯刘辩。 而刘辩大概也猜得到羊续为何而来,故意将羊续请到崇德殿前的小花园见面,以便请出卢植。 在一番畅谈后,羊续疑虑顿消,眼前这位年幼但聪慧的史侯,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宦官蒙蔽的样子,可见杨彪对他所言不虚,局势不同了,已不再是单纯士人与宦官的对抗,而是更深层的,士族与……的对抗。 这种对抗,羊续自然不敢被牵扯其中。 至此,羊续虽然依旧赴大将军何进的邀请,但袁绍、袁术等人单独的邀请,他能推就推,至于那些所提及的铲除宦官的事,他亦多番推辞。 于是继卢植之后,雒阳朝野亦传出了对羊续不利的谣言,称他也被宦官收买。 羊续也不争辩,学卢植那样,一门心思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而在此期间,汝南太守赵谦多次上奏朝廷,言葛陂黄巾愈演愈烈。 刘辩觉得时机合适,便唤来尚书常侍渠穆,嘱咐道:“……汝南乃袁氏故乡,故乡遭贼,袁氏不会不担忧,你去对孙璋献计,叫董重故意拖着此事,逼袁绍或袁术自行请命率军征讨,趁机将其调离雒阳!” 渠穆会意,立刻去见孙璋,叙说刘辩的计策。 孙璋大喜,连忙暗中联络骠骑将军董重,与董重合谋此事。 ------------ 第七十三章:曹纯 此后几日,得到孙璋暗示的骠骑将军董重,一直在等袁氏主动于朝中提及葛陂黄巾之事,刘辩也在等。 但奇怪的是,袁氏那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别说董重、孙璋等人暗自惊疑,刘辩也颇为不解。 就在刘辩怀疑之际,太尉曹嵩前来拜见,向刘辩推荐族子曹纯:“……此乃族子纯,字子和,年十八,小有才能,或可为殿下所用。” “……” 看着曹嵩身旁那名面相稚嫩的年轻人,刘辩强忍心中喜悦。 什么小有才能?这可是曹魏儒将、虎豹骑督曹纯、曹子和啊,曹魏最精锐军队的统帅。 历史上除了在长板桥时被张飞单骑唬住,这位虎豹骑督无论在品德上还是战绩上,都没有丝毫污点,只可惜英年早逝,四十岁便过世了,因此名声远不如其兄曹仁,以及夏侯惇、夏侯渊、曹洪等人。 此前刘辩以为这些曹系兄弟要么还在家中,要么都投奔曹操到三辅练军去了,想不到还漏下一个曹纯,今日由曹嵩推荐至他跟前。 凭他现如今与曹氏一家的关系,他得曹纯,就好比刘备得赵云时的欣喜。 想到这里,刘辩目视着曹纯抚掌赞道:“子和颇有儒将之气啊。” 曹纯今年不过十八岁,心性还远不如历史上被曹操任命为虎豹骑督时的稳重,见刘辩年纪远比他小,却以一副大人的口吻称赞他,他亦不禁感觉有点违和。 所幸他老成持重,虽心中感觉怪异但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闻言拱手逊谢道:“多谢史侯夸赞,纯愧不敢当。” 这不亢不卑的态度,看得刘辩暗暗点头,心下愈发喜爱,转头问曹嵩道:“曹太尉欲荐你族子为何官?” 曹嵩见刘辩称赞曹纯,此刻又见刘辩满脸笑容地询问,心下大定,试探道:“或可为黄门侍郎,为殿下驱使?” 黄门侍郎? 谁? 曹纯? 刘辩带着几分诧异看向曹纯,心中忽然想起,似乎历史上这段时期,曹纯就是出任的黄门侍郎。 毕竟,黄门侍郎虽然是个闲官,并无实权,说白了就是在崇德殿与大将军府、三公府之间传递公文的跑腿,但对于初仕的年轻人而言,不可否认这已经是一个不低的起点。 就好比荀攸,他作为颍川荀氏投靠大将军何进的试探与纽带,眼下不也担任黄门侍郎么? 可惜历史上的曹纯运气不太好,刚当上黄门侍郎没多久,他堂兄曹操就因为谋划刺杀董卓而逃亡,于陈留招兵买马意图联合天下之士对抗董卓,于是曹纯也就弃官投奔堂兄曹操去了,从此弃文从武,成为曹操帐下一位猛将,而且是近卫长级别的猛将,只听命于曹操,且只在最危机的情况下率虎豹骑出阵。 这等猛将出任黄门侍郎,这在刘辩看来未免有点屈才了。 于是他暗示曹嵩道:“黄门侍郎是个闲官啊。” 曹嵩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只见刘辩目视曹纯,笑着说道:“我观子和相貌堂堂,不拘言笑,隐隐有一股威仪,我有意荐为羽林郎,不知曹太尉意下如何?” 曹嵩听罢患得患失。 平心而论,羽林郎乃宫内禁卫甲士,地位自然不低,总共就一百二十八个名额,每个名额公开售价数百万钱,可要比黄门侍郎那等闲官尊贵多了,可问题是,曹嵩举荐曹纯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族子能伴随在眼前这位史侯左右啊,若赞同此事,那不是始末倒置了么? 刘辩亦猜到了曹嵩心中所想,笑着补了一句:“……兼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即太子屋下之人,即为宿卫。 迄今为止,刘辩因为一来还未得到太子的名分,二来暂时也没遇到可以信任的人,因此并未设立护卫,直到今日见到曹纯,他这才动了心思。 而听到刘辩的话,曹嵩更是喜悦,忙催促曹纯道:“愚子,还不感谢史侯?” 相较曹嵩的狂喜,反而是曹纯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更加稳重,被伯父拍了一下脑门后,依旧不亢不卑地拱手道谢:“多谢史侯。” 刘辩很赞赏曹纯的稳重,笑道:“子和,日后我一身性命,便托付于你了。” 曹纯很惊讶于眼前这位史侯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等收买人心的话,却也不禁站直了腰杆,一脸严肃地回应:“纯领命!只要纯尚在,无人可危及史侯。” “好、好。”刘辩连声称赞,从旁曹嵩亦是满脸笑容。 事实上,倘若刘辩单纯要让曹纯担任他的护卫,其实一个太子舍人足以,不必兼任羽林郎,他之所以这般许诺,代表着他准备对羽林军动手了:先把曹纯安插进去,然后暗中助曹纯逐步夺取羽林军的控制,直到最终将袁术的势力从宫内驱除。 问题是,羽林郎的名额不是固定的么?如何安排曹纯? 很简单,这件事交给张让、赵忠等人去办就是了。 这不,刘辩转头就将这件事交给了赵淳。 赵淳有些惊疑地看了几眼曹纯,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来回覆,羽林郎正好有空缺。 至于怎么有空缺的,刘辩没问,赵淳也没提。 相较羽林郎,还是太子舍人这个职位比较麻烦,毕竟这个职位上沾着太子二字,以如今宫内对这个词的敏感程度,纵使是张让也不敢擅作主张,必须请示灵帝,否则孙璋参他一本,虽不能打倒张让,却也能坐实张让操控天子的罪名——虽然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待赵淳奉刘辩之命将此事告知张让后,张让立即奏请灵帝。 鉴于之前有举荐卢植为太子太师的前例,今日刘辩举荐曹纯为太子舍人,灵帝自然会以为这是儿子的又一次试探,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张让看出了灵帝的困扰,在旁劝道:“既有卢尚书的前例,陛下何必困扰?况且史侯贵为皇家嫡长,如今又颇遭忌讳,老臣以为,史侯身边确实应当配几名心腹之人,以免有奸人暗害史侯。” 灵帝岂会听不出张让指的是那些人,思忖良久后,终究还是默许了此事。 张让暗喜,当即派人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刘辩。 而此时在甲房殿,太尉曹嵩已告辞离去,留下曹纯伺立于刘辩身旁。 鉴于彼此今日才初次见面,刘辩自然要笼络一番,因此便与曹纯在东偏殿谈话。 他笑问曹纯道:“你堂兄曹孟德,如今在三辅都乡侯帐下练军,我以为你等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都会前往投奔。” 曹纯有些惊讶于这位史侯居然知道他曹家与夏侯家的关系,闻言微笑道:“不瞒史侯,事实上元让兄……哦,夏侯家的夏侯惇、夏侯渊,以及我族兄弟曹洪,皆已投奔我堂兄而去,之前收到书信,几人目前在堂兄帐下出任别部司马。” 刘辩这才知道当日陪同曹操一同到雒阳任职的不止他见到的夏侯惇,还有夏侯渊与曹洪,心下暗道可惜,毕竟他对这几人的印象都不坏。 就在这时,就见曹纯面色古怪地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还有我兄曹仁、曹子孝。” 对啊,既有夏侯惇、夏侯渊,怎么能没有曹仁呢? 这可是曹操的前军大将啊。 恍然之余,刘辩忽然注意到曹纯在提到曹仁时表情暗晦,似乎有什么隐瞒,他好奇问道:“怎么?你与你兄曹仁不和?” 曹纯摇摇头,神色复杂地说道:“也并非不和,只是……家兄早些年离经叛道,家父甚是不喜,在多次责骂后,家兄一怒之下离家而去,此后数年不曾归家,期间只有家父过世时才回来了一趟……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孟德堂兄派人将家兄召去……” 听到这些,刘辩十分惊讶,好奇问道:“怎么个离经叛道?” 曹纯隐瞒不过,最终还是犹豫着将兄长曹仁的事告诉了刘辩,包括曹仁年幼时好弓马狩猎,也包括曹仁离家出走——或者干脆说被逐出宗门后,在淮、泗之地聚集千余人,打家劫舍。 好家伙,曹魏的大将军、大司马,曹操帐下征战经历最多的一人,居然还有在徐州做强盗的黑料? 怪不得曹纯提起其兄曹仁就一脸古怪。 『看来,或许是朝廷征召曹操去讨伐凉州叛乱,使曹操想到了曹仁,拉了兄弟一把。』 刘辩心下暗暗想到。 毕竟据曹纯所述,曹仁被逐出宗族后过得很不如意,明明是兄弟,弟弟曹纯继承家业、豪富多金,兄长曹仁却沦落到在淮泗做强盗。 更让曹纯感到为难的是,他兄长心高气傲,拒绝他资助不说,还数年不与他往来,好在曹操这次有区别于历史,攀上了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想到拉兄弟一拉,否则曹纯也不知该如何对待在徐州做强盗的兄长。 看着对自己吐露心声的曹纯,刘辩亦有些同情曹仁。 至于曹人在徐州打家劫舍,说实话,这些恶行放在这乱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当前这乱世,官贼大有人在,刺史、太守、县令,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归根到底还是汉室失威,中央无法约束地方,地方自然也就乱了,等日后刘辩重新收拾汉室威仪,这种局面自然会改善许多。 谈话间,张让派人送来了喜讯,跟刘辩料想地差不多,灵帝默许了封曹纯为太子舍人的事,至于刘辩的太子身份,却未提及。 对此刘辩也习惯了。 然而让他不能释怀的是,袁绍、袁术二人迟迟没有上奏葛陂黄巾一事。 一日他与曹纯、赵淳谈论此事时,曹纯委婉说道:“殿下有没有想过,以袁氏在汝南的威望,葛陂贼未必敢去冒犯呢?” “唔?” 刘辩听得一愣。 ------------ 第七十四章:推心置腹 “子和知道什么么?” 刘辩好奇地看向曹纯,招手示意后者在桌旁就坐。 “多谢史侯。” 曹纯看了一眼从旁神色有些怪异的赵淳,拱手施礼谢过刘辩赐坐但却没真的坐下,恭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纯出身沛国谯县曹氏,我曹氏虽远不及袁氏,但宗族私募有乡勇,兵甲齐全,抵御寻常流寇,不在话下。袁氏宗族势力远胜我曹氏,故乡宗族必然也有私军,葛陂黄巾不比羌胡,不过是些流寇裹挟平民,缺衣短食,不见得兵甲齐全,纯认为不见得胆敢去冒犯袁氏。” 刘辩皱眉问道:“黄巾不事生产,不去抢掠,岂不是要饿死?” 曹纯神色端正地解释道:“他们可以去抢平民、抢其他士族,总之不冒犯袁氏即可。……葛陂黄巾既在汝南生事,想必也知道袁氏的威望与势力,贼人落草,无非也是图财、图个逍遥,既然有其他选择,又何必激怒像袁氏这等大氏族,引来朝廷征讨呢?……倘若我所猜测不错的话,葛陂黄巾在抢掠汝南之前,多半会派人向袁氏示好,以求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刘辩狐疑问道:“你曹家遇到过类似的事?” 曹纯迟疑了一下,旋即点点头道:“是的。……虽我曹氏不如袁氏,但若周遭出现流寇,这些流寇大多会派人来示好,只要我曹氏不断其财路,双方便能相安无事。因此纯认为,汝南之事,恐怕亦大差不离。” 刘辩闻言皱了皱眉:“我原本还想趁机将袁绍或袁术调离雒阳,调往汝南平叛,以你看来,怕是也不能成了?” “……” 曹纯微露惊讶,欲言又止道:“殿下若要对付袁氏,不妨派人去汝南搜查证据,倘若纯所料不差,葛陂黄巾虽不敢冒犯袁氏以及相亲的士族、门生故吏,但另外一些与袁氏不亲的士族,多半会遭到黄巾侵扰,殿下可以此为把柄,弹劾袁氏,袁氏为自证清白,遣袁绍或袁术南下平叛,也未可知。” 刘辩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曹纯,点点头赞道:“很好。” 曹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谦逊拜谢。 旋即,刘辩又与曹纯聊了有关于汝南袁氏的事,曹纯知无不言,将所知事物告诉了刘辩:“……按朝廷规矩,刺史、太守、县令,皆不可在故乡任职,然太守与县令是外来人不假,可郡府的丞、功曹、都尉、书佐,以及县衙的丞,县尉、县吏、却大多都是袁氏的门生故吏,汝南太守赵谦,纯不知殿下是否知晓此人,若殿下派人去问他,便可知袁氏在汝南的势力是何等庞大。” 刘辩微微点头,忽然问曹纯道:“你曹氏亦是如此么?” 曹纯一愣,在看了刘辩几眼后,委婉说道:“我曹氏不比袁氏,但亦与沛国的官员,谯县的县吏关系亲密。” 听到这话,刘辩笑容更盛:“子和很好,很好。” 说罢,他就岔开了话题,没有深入询问。 期间,蔡琰见刘辩久久在东偏殿,亦好奇地过来探望,刘辩遂将曹纯介绍给蔡琰。 曹纯不敢怠慢,一脸郑重地相拜:“主母。” 蔡琰俏脸微红,却也大方地点头答应。 中午,刘辩难得没有与蔡琰共餐,而是命宫庖送来了一些酒菜,邀曹纯一同用饭。 曹纯推辞一二,最后还是诚惶诚恐地接受。 用罢饭,刘辩对曹纯道:“我待会去崇德殿,你且离宫回你伯父处收拾东西,待会来崇德殿见我。” “遵命。”曹纯躬身而去。 看着曹纯离开,赵淳低声对刘辩说道:“殿下,此人才与您相见,忠奸未知,殿下将谋划针对袁氏一事告诉了他,万一他泄漏出去……” “哈。” 刘辩笑了一下,并不认同赵淳的猜忌。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他要重用曹纯,那么彼此间自然要做到推心置腹。 曹纯也是这么做的,知无不言地将他曹家的事告诉了刘辩,包括他兄长曹仁曾在淮泗之地打家劫舍的糗事,也包括他曹家在故乡谯县勾结当地官员——这些可都是能作为把柄的,难道曹纯不知? 显然不是,曹纯无非是以此表明对主君的坦诚,可见曹纯年纪虽轻,却很有心计。 同理,刘辩想要拉拢曹纯,自然也要推心置腹,因此他之前才会故意在曹纯面前与赵淳谈及葛陂黄巾一事,故意让曹纯知晓他在针对袁氏,看看后者是何反应。 而据他所见,曹纯一没有大惊失色,二没有询问刘辩为何要针对袁氏,只是站在他这边为他出谋划策,稳重地不像是一个年近十八年的少年,由此博得了刘辩‘很好’的赞誉。 简洁地说,刘辩对今日曹纯的表现十分满意。 至于曹纯事后会不会将这件事泄漏出去,刘辩也不担心,一来他相信以曹纯的智力绝不会做这种傻事,最多私下告诉曹嵩——曹嵩这人多奸滑?肯定会叮嘱曹纯不可声张;二来,就算这件事传出去了,袁氏也不太可能因此记恨他。 众所周知,他这位史侯是受了张让、赵忠等人的蛊惑,才对朝中士人颇有成见嘛,袁氏要恨,也是恨宫内的宦官。 相比之下,刘辩更在意赵淳对曹纯的抵触。 他暗示赵淳道:“赵淳,你在我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我也知你忠心,日后亏待不了你,但有些事你做不了,明白么?好好与子和相处,你俩都是聪明人,懂得如何相处。” 赵淳连忙说道:“是臣孟浪了,殿下恕罪。殿下放心,臣定会好好与曹子和相处,共同为殿下效力。” “好。” 刘辩满意地点点头,遂带着赵淳前往崇德殿。 而与此同时,曹纯前去了太尉署,见到了伯父曹嵩。 都说太尉是个闲职,地位虽尊却是实权,但无权并不意味就不需要做事,事实上太尉也是要做事的,比如筹算两京、三辅乃至全国各地的军备库存,还有粮草、冬衣、战马等军队战略储备。 当然了,不是太尉去算,而是他手下的丞、长史、功曹、文吏算,太尉本人还是很清闲的。 这不,当曹纯去拜见伯父时,太尉曹嵩正在官署内打理一盆盆栽,削剪枝叶浇浇水什么的。 见曹纯前来拜会,曹嵩很是意外:“子和,你这是?” 曹纯恭敬地说出来意:“殿下命我回伯父府上收拾东西,以便搬入宫内居住,侄儿觉得应该先与伯父说一声。” “哦。”曹嵩恍然大悟,放下手中的工具,招呼侄子坐下,旋即笑着问道:“怎样?那位史侯?” 曹纯思忖了片刻,郑重说道:“深不可测,才智远非同岁之人可比。” “哈哈。” 曹嵩笑着说道:“史侯固然深不可测,不过,你小子居然也会称赞他人?” 不怪他会这么说,因为曹纯在十四岁时其父曹炽便过世了,此后曹纯继承家业,以十四岁之龄将家中事务打理地井井有条,因此深得宗族赞许,别说曹仁、曹洪,就算是曹操年轻时,也远不及曹氏宗族对曹纯的器重。 因此曹氏宗族才会委托曹嵩为曹纯荐,可见对曹纯是抱有极大的期待,反观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就只能去投奔曹操了。 而曹纯也因此有着超过同龄人的自尊与骄傲,因此曹嵩才觉得奇怪。 于是,曹纯便将他与刘辩相处的过程告诉曹嵩,听得曹嵩连连点头:“史侯固然有笼络人心的才能,否则,张让、赵忠又岂会早早在他面前称臣?今日你表现地很好,日后我曹氏一族,怕是要仰仗你了。” “伯父说笑了。”曹纯谦虚道:“纯如何及得上孟德堂兄?” “那个混小子,他不给我惹祸就好了!”曹嵩假意说道。 曹纯淡淡一笑,自然不会将曹嵩的话当真,旋即,他压低声音对曹嵩道:“伯父,史侯是否不喜袁氏?” “哦?为何这么说?”曹嵩不解道。 见此,曹纯便将刘辩与他言及葛陂黄巾一事低声告诉了曹嵩,听得曹嵩满脸凝重。 “慢着。”他打断了侄儿的话,第一时间走到房门处看了看外头,旋即关上房门,静静听曹纯说完全部。 “当真?”曹嵩压低声音问道:“史侯果真欲趁机将袁绍、袁术调离雒阳?” “侄儿亲耳所闻,不似做伪。”曹纯点点头,疑惑问道:“伯父,你说这是为何?袁氏不是大将军的助力么?难道史侯与大将军不和?” 曹嵩摇摇头道:“老夫久在朝中,从未听说史侯与大将军不和……哦,是有一次,可也只是不喜董卓污蔑其喜爱将领关羽,并非是真的与大将军有什么不和啊……” 他捋着胡须喃喃道:“莫非是张让、赵忠等人挑唆?” 半响,他低声叮嘱曹纯道:“这件事千万不可声张,明白么?……史侯与你初见,便要如此紧要之事告知于你,既是笼络,亦是对你的考验,若泄漏出去……你懂么?” 曹纯点点头道:“纯明白,伯父乃纯至亲,纯才敢透露。” 曹嵩一怔,拍拍曹纯连声称赞,旋即又叮嘱道:“以老夫看来,史侯荐你为羽林郎,怕是想做点什么,如今他身边正缺心腹,你若表现地好,日后孟德、元让、妙才,皆不及你,你千万要把握住机会。……至于你说,那赵淳对你有些抵触,你无需担心,他不过是个宦官,有些事情他不好替史侯去做,比如羽林郎,那赵淳无法兼任,因此你也不必与他相争。” “侄儿明白。”曹纯拱手应道。 当日,曹纯回曹嵩的府上收拾了衣物,旋即进宫,先赴羽林中郎将处报道,随后前往崇德殿。 ------------ 第七十五章:何、董之争 朝中袁氏始终不提汝南葛陂黄巾一事,着急的不止是刘辩,还有骠骑将军董重与永乐令孙璋。 这一日,董重入宫拜见董太后,期间向孙璋询问此事:“……宫令劝我借此事趁机将袁绍调离,断何进一臂,可如今袁氏迟迟不提此事,如之奈何?” 孙璋心说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啊。 他犹豫道:“此乃尚书常侍渠穆的建议,若不咱家再问问他?” 董重不耐烦道:“你设法将他请到永乐宫来,我当面问他。” “这……” 孙璋闻言有些犹豫,毕竟在他看来,尚书常侍渠穆是一枚极关键的棋子,助他们刺探史侯刘辩以及张让、赵忠等人的消息,万一暴露,诚为可惜。 但出于董重的要求,他也只好派人通知渠穆。 当日,待刘辩与卢植相继离开崇德殿,孙璋的心腹见到了尚在殿内整理文书的渠穆,小声道:“……宫令请常侍过去一叙。” 渠穆最初也没在意,装模作样与孙璋的心腹约了时间,相约入夜后在永乐宫相见。 没想到等渠穆在约定时间到了永乐宫,被孙璋请入宫殿偏厅时,才发现殿内还坐着两人,一人即骠骑将军董重,还有一人,他并不认得。 “董骠骑。”渠穆拱手施礼,好奇地看着另一人:“这位是?” 董重抬手介绍道:“我族弟董承,我特地从故乡招来,为姑母效力。” 渠穆不敢怠慢,连忙与董承见礼,旋即董重便问渠穆:“渠常侍,你此前献计,言可以利用汝南葛陂黄巾一事,将袁绍调离雒阳,然而今袁氏迟迟不提此事……” 此时渠穆早已刘辩通过气,闻言正色说道:“不瞒骠骑,此事咱家也在怀疑,按理故乡闹贼,袁氏不可能视若无睹,除非……”他压低声音道:“除非袁氏自信葛陂贼不敢冒犯他宗族。” 董重闻言大喜,急切问道:“你是说,袁氏勾结贼子?哈,倘若如此,待我上奏此事,看袁氏如何分辨。” 从旁,董卓质疑道:“兄且慢,以袁氏的势力,何必自甘堕落勾结黄巾贼?弟认为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渠穆看了一眼董承,笑着说道:“二公子所言极是,袁氏那等士族,却不至于自甘堕落,勾结葛陂黄巾,但相信葛陂黄巾在侵害汝南之际,多半会派人向袁氏示好,相约彼此互不冒犯。若果真如此,葛陂黄巾对袁氏与其相亲的士族秋毫无犯,却抢掠其他士族,介时骠骑弹劾袁氏勾结葛陂黄巾,不管真相如何,陛下都会信以为真。到那时,袁氏也只能亲领军队前往征讨,自证清白。……如此,岂不是就能趁机将袁绍调离雒阳?” “唔……” 董承微微点头,身旁董重更是满脸喜悦,连声赞道:“渠常侍足智多谋!……此事若能成,董重必有厚薄!” “那就多谢董骠骑了。” 渠穆连连逊谢,心中却在冷笑:有史侯暗中为你等出谋划策,此事自然能成!可笑这董重,被史侯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不自知。 片刻后,渠穆离开永乐宫,直奔甲房殿。 此时在甲房殿外,曹纯身穿羽林郎衣甲,正仗剑四处巡视,看到渠穆,十分意外。 他今日下午在崇德殿见过渠穆,知道渠穆乃是崇德殿的尚书常侍,但对于此人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却感到十分疑惑。 而渠穆也知道曹纯乃史侯新召的卫士,任太子舍人之职,不等曹纯开口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待靠近后低声说道:“请通禀史侯,渠穆有要事禀告。” 曹纯惊疑,便唤出赵淳,赵淳自然知道渠穆的真正身份,便将渠穆请入殿内。 此时刘辩正在内殿榻上与蔡琰纠缠打闹,忽听赵淳禀告渠穆前来,心中便猜到肯定有什么大事,毕竟他事先嘱咐过渠穆,倘若是‘为孙璋偷窃奏章’这种事,渠穆自己权衡即可,不必事事通报。 果然,渠穆见到刘辩便说起了方才在永乐宫见到董重、董承一事。 刘辩一点也不在意董重的着急,相反,却对渠穆提到董承颇感兴趣:“董承?” “殿下知道此人?”赵淳好奇问道。 “呵。”刘辩微微一笑。 历史上他弟弟献帝刘协的丈人,衣带诏的董国舅嘛,他岂会不知? 别看演义上把董承写得如何大义为公,其实这也是轻狡反复、唯利是图的家伙,堪称汉室朝廷继董卓之后、曹操之前的权奸。 可惜这家伙虽野心勃勃,但志大才疏,跟何进半斤八两,别说跟曹操相比,就连董卓都比不上。 历史上,这家伙要等何进诛杀董重之后,他为自保才会举族投靠董卓,成为董卓麾下部将,想不到这次董重提前两年出仕,连带着董承也提前出现了。 这也不坏,毕竟董承的能力虽说与何进半斤八两,但比其族兄董重还是要强上一些,有董承相助,董重多多少少能给何进——主要是给袁氏制造点麻烦了。 想到这里,刘辩便笑了出声:“不认得,我只是好笑董重从故乡招来族弟,作为羽翼,莫非他觉得有个族弟帮衬,他就能与我大舅、二舅相抗衡了?” “殿下所言极是。” 赵淳、渠穆也是连连附和,一起嘲笑董重。 笑罢,刘辩叮嘱渠穆道:“过几日,中郎将孟益便会率凯旋之师回京,你去提醒董重,若朝中有人上奏,叫孟中郎将去汝南平叛,叫董重加以干预,将孟益调去河东相助丁原,放任葛陂黄巾坐大。” “臣明白。” 渠穆躬身应道。 片刻后,渠穆告辞离去,趁着夜色返回住处。 刘辩琢磨了一下,命赵淳将曹纯请入殿内,问道:“子和是否是好奇渠穆为何会在这时候前来见我?” “不敢。”曹纯低了低头,一脸严肃地说道:“殿下委我护卫重任,纯心中只想着保护殿下安全,其余一概不理。” “好!”刘辩点头称赞,旋即又摇头说道:“不过,我对子和的期待,可不仅仅只是护卫啊。” 说着,他招手示意曹纯在桌旁就坐,压低声音说道:“子和乃我心腹,理当知晓,尚书常侍渠穆,乃是我安插在永乐令孙璋身旁的奸细,如今深得孙璋信赖,下回你若见到他偷偷摸摸出现在殿外,莫要声张,将他招入殿内与我见面即可。” “……” 饶是曹纯老成持重,闻言亦惊得睁大了眼睛,既震惊于眼前这位年幼的史侯竟然有这等手段,亦动容于这位史侯竟然将如此紧要的秘密透露于他。 他正色抱拳道:“殿下如此信赖纯,纯愿以死相报!” “哈哈,不至于那么严重。” 刘辩笑着摆摆手,旋即正色对曹纯说道:“我方才说过,我对子和的期待,远不止一介护卫,今子和为羽林郎,不妨趁机多在宫内走动,结交宫中郎卫……子和明白我意思么?” “……明白!”曹纯严肃地点点头,看向刘辩的眼眸中再次闪过一丝惊讶。 见此,刘辩一指赵淳,笑着说道:“若遇到什么麻烦,便告知赵淳,他会相助于你。赵淳?” “是。”赵淳会意,主动向曹纯示好:“子和,日后你我同为殿下效力,请多多关照。” 曹纯眼神变幻,旋即拱手回应:“殿令言重了,这话该由我来说。” 从旁刘辩看到这一幕,微微点头。 事实上,赵淳与曹纯本身就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只要二人自己想通即可。 大概八九日后,中郎将孟益率凯旋之师回到雒阳,朝廷上表其功,灵帝封为列侯。 此时,汝南太守赵谦已向雒阳发来第三份奏章,恳请朝廷派援军协助征讨葛陂黄巾。 于是,尚书卢植便向灵帝奏言此事,希望灵帝派孟益前往汝南平叛。 消息传到刘辩耳中,刘辩也有点无奈:袁氏都不着急,卢师你着急个什么? 所幸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这不,就在卢植前往玉堂殿向灵帝奏请此事之际,骠骑将军董重也在玉堂殿,劝说灵帝派孟益率军前往河东,协助河东太守丁原征讨白波黄巾。 并且,董重说得有理有据:“河东离雒阳更近,不可放任贼子为祸。” 灵帝深以为然,便命孟益带兵协助丁原。 见此,卢植又奏言灵帝,希望朝廷另外派军征讨葛陂黄巾,然而却被董重以各种理由阻拦。 别说卢植看出不对劲,就连朝中袁氏也瞧出不对劲了。 汝南袁氏真正的嫡长子,太仆袁基忙去见叔父袁隗,言及此事:“……今卢植奏请陛下,欲命中郎将孟益率军前往汝南平叛,却多次被董重阻止,恐董重有所图谋。” 袁隗深思不语。 事实上,最初得知汝南葛陂黄巾起事时,袁隗就派人问过故乡的宗族,结果正如曹纯所言,葛陂黄巾在起事之初,就派人至汝阳向他袁氏示好,相约彼此互不冒犯:葛陂黄巾不冒犯袁氏与其亲近士族,袁氏也莫要视他葛陂黄巾为敌,调朝廷兵马征讨。 汝南袁氏宗族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但背地里自然也默认了这件事,毕竟他们也不想跟葛陂黄巾那一群贼子敌对。 身在雒阳的袁隗、袁基、袁绍、袁术等人得知此事,自然也就不把葛陂黄巾当回事了。 可今日董重刻意阻止朝廷派兵去汝南平叛,这就引起了袁隗、袁基等人的警惕。 “我知晓了。” 袁隗捋着胡须凝重道:“董重断定葛陂黄巾必不敢冒犯我袁氏故乡,便故意放任贼势坐大,以便在贼子为祸汝南时,弹劾我袁氏勾结贼子……奇怪,那董重竟也有这等远谋?” “会不会是其弟的主意?”袁基猜测道。 “新任羽林左监董承?”袁隗面露狐疑,随即微微摇了摇头,可见董承新来,他也不清楚。 旋即,他起身说道:“总之,这件事必须禀告大将军。” 说罢,他带着袁基立刻前往大将军府。 在他看来,这是骠骑将军董重欲对他们‘大将军系’动手的预兆。 ------------ 第七十六章:大将军府宴 当日,袁隗领着袁基去见大将军何进,将他的种种猜测告知后者,何进听罢亦是大为惊虑。 虽说看目前情形,骠骑将军董重针对的乃是袁氏,可众所周知袁氏正是他何进势力的基石,不说围绕着何进的士人大多都是袁绍当年的‘奔走之友’,单论在朝的袁氏成员,司空袁隗、太仆袁基、司隶校尉袁绍、虎贲中郎将袁术,哪怕任何一人被逼地赴汝南平叛,对何进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也难怪何进勃然大怒,拍案怒骂董重:“我不欲与其争,他竟欺到我头上来了!” 骂罢,他下令在府上摆宴,邀请他这一方的朝臣与士人,共同商议此事。 受邀请的宾客除了耳熟能详的袁氏成员与郑泰、何颙、张津、王允等大将军府的府掾,还有何苗、蔡邕、杨彪、马日磾、光禄大夫士孙瑞、执金吾羊续,与此次被涉及到的中郎将孟益,还有刘焉的长子与次子——五官中郎将刘范与治书御史刘诞。 甚至于,连这段时间与大将军府渐行渐远的尚书卢植,以及前段时间受到排挤,如今脑袋上顶着史侯标签的太尉曹嵩,与此前在何、董两枝之间摇摆不定的司徒崔烈,也通通都受到了邀请。 不夸张地说,这些宾客差不多已占到了朝中九成的士人,可见今日的宴席,同样也是对董重一方的示威。 半日之间,除卢植在崇德殿暂时难以传达,其余官员皆收到了大将军何进的派人邀请。 太尉曹嵩亦不例外。 这奸滑的老头很有自知之明,其实当初他买太尉的官职就没指望能坐多久,毕竟‘地方叛乱、太尉背锅’乃是历来的传统,以如今天下的局势来看,曹嵩能当一个月的太尉就已经是侥幸之事了,然而没想到,他攀上了史侯,以至于朝中愣是没人敢将他推出去背锅。 这就好比让曹嵩找到了保官的秘诀,虽说太尉是个无名无实的闲官,但再怎么说也是汉室朝廷名义上的最高武职啊,有机会继续做下去,曹嵩自然乐意。 而想要继续担任太尉的秘诀,就在于讨好史侯那位与太子同等身份的皇子。 于是堂堂太尉,在收到大将军何进的邀请后,竟屁颠屁颠跑去崇德殿请示刘辩。 运气不错,他侄子曹纯虽然被刘辩暗示‘多在宫内走动、结交郎卫’,但今日并未走远,正在崇德殿外与一干郎卫交谈,借机拉拢感情。 在崇德殿外当差的郎卫只是普通的羽林卒,可不比曹纯身兼羽林郎与太子舍人二职,史侯心腹主动结交,众郎卫自然也乐得与其相好,双方没一会儿就熟络了,还相约空闲时一同喝酒取乐。 就在这时,曹嵩呼哧呼哧地来到了崇德殿外。 曹纯看得很纳闷,连忙上前向曹嵩见礼,不解问道:“伯父为何如此形色匆匆?” 曹嵩自是不好意思在侄子面前说他是来讨好史侯的,便说有要事禀告史侯,曹纯不敢怠慢,连忙进殿通报。 此时刘辩还未收到风声,也纳闷曹嵩的来意,出于对曹嵩的笼络遂起身出迎,顺便询问来意。 曹嵩低声将大将军邀请他的事告诉刘辩,旋即请示:“……老臣不知当不当赴宴。” 刘辩一怔,很快就想通了事情脉络,旋即有意无意地对曹嵩说道:“大将军邀曹太尉赴宴,太尉自己做主便可,何必问我?难道我还会阻止不成?” “这个……”曹嵩堆着笑,欲言又止。 见此,刘辩瞥了一眼在旁的曹纯,笑着又问道:“莫非曹太尉听到了什么风声?” 曹纯终归年轻,被刘辩瞥了一眼面露不安,甚至曹嵩亦是心中一凛,但后者立马端正神色,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不,绝对没有!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稍微吓唬一下就可以了,毕竟刘辩早就猜到曹纯会将他谋划针对袁氏的事告诉曹嵩,甚至于,可能这会儿曹嵩还在怀疑:何以这么巧?前脚史侯还打算利用葛陂黄巾针对袁氏,后脚董重就想到了同样的办法。 但曹嵩显然是个识时务的人,只要他能守住秘密,让他知道一些也无大碍。 反正最坏还有宦官背锅——他刘辩怎么可能会做出对舅舅何进不利的事呢?必然是宦官教唆。 想到这里,他笑着对曹嵩说道:“我自然相信曹太尉,也相信太尉能替人守住秘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曹嵩会意,连连点头:“老臣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口风紧。” 待曹嵩离开后,刘辩回到殿内,卢植皱着眉头问道:“曹巨高来做什么?” 别看双方如今都支持刘辩,但卢植对曹嵩向来看不上眼,原因无非就是曹嵩贪婪敛财——否则他那一亿多的积蓄怎么来的? 说得难听点,曹嵩在地方任上的行为,其实跟先前提到的益州刺史郤俭没什么两样,区别仅在于曹嵩知道好歹,没弄得天怒人怨,其实该收刮的同样没少收刮。 正因为如此,卢植不太乐意刘辩与曹嵩走得过近。 刘辩也明白这一点,遂半真半假地将曹嵩的来意一说:“……曹太尉收到了我大舅的邀请,误会我与大舅不和,虽来询问。” “哼。” 卢植一听就懂了,对曹嵩的献媚之举很看入眼,不过碍于殿外站着曹嵩的侄子,他也没多说什么。 还别说,卢植虽然看不上曹嵩,但对曹纯还是很欣赏的,毕竟弃文从武之前的曹纯也足以称之为聪颖,又看过许多书,再加上性格持重、严谨,卢植很喜欢这等年轻人。 他转而说起了董重的事:“……董重姑息养奸,意图利用葛陂贼削弱袁氏在京的势力,诚非臣子所为。” 这话说得刘辩内心有些感慨,应承了两句后便岔开了话题:“大舅既然邀请曹太尉,想必也会邀请卢师。” “唔。” 卢植轻应一声,但却没有向刘辩请示什么。 而刘辩也不在意,他相信卢植能处理好这件事。 黄昏前后,卢植告别刘辩,回到家中,便好不意外地从门人口中得知了大将军何进邀请他赴宴之事。 说实话,自然成为太子太师,看出史侯刘辩有着出众的才智之后,他便将一半精力用来处理国事,另一半精力用于教导后者,实在没有空闲、也没有兴趣再参与士人与宦官的相互抗争,但大将军何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他知会了妻儿,又乘着马车来到了大将军府。 此时天色将暗,然而大将军府前的街道却是灯火通明,不计其数的马车如长龙一般,又有负责保卫京师的卫士在此维持秩序。 卢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暗叹何进一党公器私用。 此时在大将军府门前接待宾客的,乃是大将军的府掾兼心腹幕僚何颙、张津,见卢植前来,下阶相迎,给予卢植极高的尊重。 但卢植却感觉自己与这气氛格格不入,一问何苗、杨彪、羊续等人还未到,府内已到的宾客大多都是何进的党羽,也不怎么愿意进府,索性随便找了个理由站在府外。 不多时,执金吾羊续来了。 别人都坐马车前来,唯独这位羊大人是自己骑马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家没马车,就他那匹坐骑,还是他当上执金吾后配发的。 论清廉,羊续与卢植不相上下。 正因为如此,原本神色恹恹的卢植瞧见羊续眼睛一亮,当即上前与羊续见礼,唤为贤弟。 羊续亦敬仰卢植的品德,尊敬地唤为贤兄。 待几句寒暄之后,羊续亦看着车水马龙般的街道摇了摇头。 他是士人,而且还是党人,但对于大将军何进一党公器私用、铺张奢侈的做法还是很看不惯,私下对卢植感慨道:“今日之筵,不知要费多少钱。如今天下不稳,各地都有叛乱,理当提倡节俭,提高军费……” “贤弟。” 卢植压了压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羊续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说了。 片刻后,太尉曹嵩亦来到。 他倒是希望与卢植、羊续亲近,舔着脸来到了二人身旁,奈何卢、羊二人对他印象都不佳,只不过看在同为‘史侯之臣’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与他聊了几句。 但曹嵩倒不在意,无视卢植对他的疏远,低声说道:“两位大人,咱们干站在这也不是事啊。” 卢植、羊续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诚然,他们都是因为此刻大将军府内充斥着一群攀附何进的人,认为气氛太闷才站在府外,可就像曹嵩所说的,就这么干站着,确实不像话。 就在这时,卢植忽然瞥见一人前来,正是车骑将军、济阳侯何苗,心下一动,便带着羊续、曹嵩迎了上去。 羊续刚到雒阳任职没多久,与何苗不怎么熟悉,很惊讶于这位大将军之弟居然也是骑马而来,他却不知,何苗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自己能做的事历来不假人手,因此以往也没什么心腹——为这事刘辩不知劝说过多少回,但很遗憾何苗这种因幼年经历所导致的孤僻性格,又岂是一时半会能纠正过来的? 事实上,何苗已经有所改变了,就比如对下属刘备、丁原,他也时不时地会写信笼络一下,这在以往根本就是何苗不乐意去做的事。 而何苗见到卢植三人站在府外,也很意外,不解问道:“卢尚书、曹太尉、羊中尉、三位何不进府?” 卢植委婉说道:“府内之气晦闷,有些事我等不愿参与,是故才站在府外,如今济阳侯来了,正好一同进府。” 何苗会意,挤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容,点点头道:“如此,我等一同进府。” 于是乎,何苗带着卢植、羊续、曹嵩三人一同进府,并且吩咐府内的仆役,将卢、羊、曹三人的座位安排在他两侧。 ------------ 第七十七章:大将军府宴(二) 大约酉时四刻,何进请来的宾客大多都到齐了。 这些宾客中,除何进、何苗兄弟外,当前地位就属卢植最高,因此坐在东侧首席,下手是执金吾羊续,然后是何苗与太尉何苗。 本来以羊续的官位,再怎么也不可能凌驾于何苗,何苗如此安排,不过是看出卢植与羊续都不愿与曹嵩挨着坐罢了,因此他便卖羊续一个面子,让他与卢植挨着坐,反正羊续如今是执金吾,勉强也有这个资格。 毕竟他也知道羊氏与他外甥刘辩的关系。 曹嵩之后,便是司徒崔烈,议郎马日磾、五官中郎将刘范等等。 而另一边,首位是司空袁隗,次席是郎中蔡邕,再然后是太中大夫杨彪,司隶校尉袁绍等等。 一群朝中重臣当中挤入蔡邕这么个郎中,除了蔡邕名声大以外,想来他‘未来国丈’的身份才是关键。 不得不说,在此之前众人都没有在意,而此刻彼此坐定之后,不少有心人才注意到卢植、羊续、曹嵩这几位头上顶着史侯彪悍的大臣坐到何苗那边去了。 他们倒没有怀疑何苗是否有跟其兄何进别苗头的意思,问题在于,何苗一贯是反对何进铲除宦官的。 如今卢植、羊续、曹嵩等人亦坐到了何苗那边,这是否意味着,卢植、羊续、曹嵩受某位史侯的授意,也加入到了反对铲除宦官的阵营呢? 或许就是意识到这一点,袁绍盯着何苗、卢植、羊续、曹嵩等人猛瞧,神色晦暗不明。 毕竟,此前大将军何进的阵营中,只有何苗反对铲除宦官,一旦多了卢植、羊续、曹嵩几人,他要劝服何进铲除宦官的难度无疑就增涨了许多。 好在今日商讨的并非针对宦官,而是对付骠骑将军董重。 筵席之初,先有乐府奏乐,乐女献舞,期间有大将府上的仆役奉上丰盛的酒菜,那丰盛到近乎奢侈的菜肴,让卢植、羊续等一干清廉的臣子看得直皱眉头。 要知道去年朝廷还在为筹集军费而哭穷,最后还是张让等一干宦侯,以及太尉曹嵩捐巨资买官买爵助灵帝、助朝廷凑足了军费,可谁曾想到作为外戚的何进,却依旧如此奢侈浪费。 片刻后,乐女舞罢退下,大将军何进高坐于主位,举起酒樽献敬酒辞,称颂了一番汉室,与满堂宾客共饮。 满堂宾客亦回敬何进,旋即相互敬酒、觥筹交错。 看这情形,仿佛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酒过三巡,何进放下了筷子,见此,堂内众宾客也纷纷停止笑谈,放下酒樽与筷子。 谁都知道,今日这场宴席的正题要来了。 果然,何进在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宾客后,沉着脸说道:“今日某邀宴诸位,诸位想必也知晓了,董重居心叵测,欲姑息养奸,趁机陷害袁氏,断我助力,此等小人行径,不可容忍!” 为防有人不明事情经过,何进便简单地说了一遍,大致就是卢植上奏灵帝,请派中郎将孟益率军赴汝南围剿葛陂黄巾,却遭到董重阻拦,劝服灵帝将孟益派去河东平叛。 还别说,真有人不知事情真相,比如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孟益,他就不知,以至于此刻一脸惊诧。 半响,何进向众人询问对策。 光禄大夫士孙瑞建议道:“既是董重阴谋,何不联袂上奏?” 话音刚落,太中大夫杨彪便开口劝阻,原因很简单:这里聚集了朝中近乎九成的士人,倘若联名上奏,能否唬住董重另说,灵帝首先就会对他们心生惊疑。 先前两次党锢怎么发生的?真是因为士人遭到宦官的诬陷么?不!是因为士人结党,遭了桓帝、灵帝的忌讳。 杨彪久在朝中,对此看得十分清楚。 他可不想再爆发一次党锢了,尤其是当他已意识到史侯那位未来的储君,性格较当今天子更为强势的情况下。 在杨彪的委婉劝说下,众人也意识到联名上奏确实有逼宫嫌疑,遂另想办法。 或有人提议道:“何不请孟中郎将上奏陛下?” 听到这话,孟益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苦着脸连忙对何进说道:“大将军,非是末将不愿相助,无奈陛下已下令命我赴河东平叛,若我此时再上奏陛下,万一惹怒陛下,末将承担不起啊。况且河东确实要比汝南紧要啊……” 说最后那话时,他向坐在身旁的袁术投以抱歉的眼神。 袁氏几人自不会因此记恨孟益,甚至于,若非察觉到董重有阴谋,他们自己都懒得花精力去关注故乡的贼寇,反正那些贼寇也不敢冒犯他袁氏。 顺着孟益这话,满堂宾客谈聊的重点,渐渐集中到了河东——可不是么,若非河东太守丁原迟迟未能剿灭白波黄巾,董重何来借口调孟益前往河东平叛? “若是我兄董卓,此刻怕是已平定白波贼。” 忽然间,堂内响起一句惊语。 众人转头看去,正是何苗部下,奉车都尉董旻。 刹那间,堂内鸦雀无声,纷纷看向何苗,而何苗原本就阴郁的面色,也变得愈发阴郁了,一脸不悦地盯着董旻。 不可否认,董旻乃是董卓之弟,为兄长说话本没什么,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质疑上司何苗,攻击同僚丁原,这个举动岂能不遭何苗忌讳? “闭嘴!”何苗不悦斥道。 董旻面色一滞,偷偷看向何进,希望何进能为他兄长说几句话。 没想到,何进没开口,何进的府掾吴匡却幸灾乐祸般笑道:“董叔颍所言,未尝不能,车骑何必喝止?” “哼。”何苗冷冷地瞥了一眼吴匡,冷哼一声。 别看吴匡乃是何进身边得宠之人,但在何苗看来,这不过就是个献媚之徒罢了,对此他曾屡次提醒兄长何进,奈何何进不听,而吴匡也因此嫉恨他。 今日见董旻公然反对何苗重任丁原,幸灾乐祸的吴匡自然要揶揄何苗一番。 何苗懒得与其争吵,正色对何进说道:“兄长,丁原在河东并非不尽力讨贼,只是白波贼狡猾悍勇,一时半会不能尽全功而已,而就迄今为止的战局来看,丁原击破白波贼,也不过是时日问题。” “……”何进皱眉不语。 其实他也看到过丁原的战报,知道丁原讨贼勇猛,假以时日必然能平定白波贼,可问题就在于时日! 如今董重以河东为借口,有意姑息葛陂黄巾,河东战局拖一日,葛陂黄巾便多一日壮大的机会,倘若丁原还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剿灭白波黄巾,那就相当于葛陂黄巾也得到了两三个月的壮大机会,介时其劫掠汝南,董重必然会趁机对袁氏发难。 既然丁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平定白波贼,那么董卓是否能办到呢? 人在遇到问题时,都想做各种尝试,何进亦不例外,虽说在刘辩看来,丁原方未必逊色董卓方,但何进却不知这段历史的大概,自然倾向于让董卓代替丁原看看。 但这话他如今也不好说,毕竟丁原是他弟弟何苗的下属,还是他外甥刘辩举荐的——上回他外甥闹脾气,使丁原与董卓互换了官职,这次若再闹别扭,说不定就把董卓给一撸到底了。 不得不说,他与刘辩接触不多,在他看来,外甥刘辩只是一个做事不看后果的顽童,喜恶分明,无法用道理沟通。 最终,何进闷闷地对何苗道:“你叫丁原……速速平定叛乱!” “是。” 何苗抱拳颔首,目光扫了一眼对面一众宾客,尤其是吴匡。 不怪何苗心中不忿,明明是董重的阴谋,没想到竟有人将过错怪在丁原身上,怪其没能立刻平定叛乱,这不是荒唐么? 吴匡与他结怨就算了,董旻身为他的下属,居然也当众质疑他,这让何苗心中十分不悦。 他冷冷扫了一眼董旻,眼中的冷意让曹旻暗暗叫糟。 片刻后,心中不渝的何苗,就以身体不适、不胜酒力为由起身告辞了。 临行前,仅与卢植、羊续、曹嵩三人打了招呼。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济阳侯是因为方才的事心情不渝,借故离开。 看着何苗离去,感受到气氛变化的卢植与羊续,亦在对视一眼后相继告辞离去,只有太尉曹嵩依旧坐在堂内,笑吟吟地看着满堂宾客,隐隐已猜到几分的他,此刻颇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让他意外的是,方才揶揄何苗的吴匡,竟敢在何苗离开后趁机抨击指责:“……我等皆在为大将军出谋划策,不曾想车骑竟因几句口角,愤然离去,全然不把大将军遇到的困境放在心上。” 更让曹嵩意外的是,袁绍、袁术竟也婉转地附和吴匡之言,指责何苗不分轻重,听得何进眉头大皱。 次日,曹嵩请见刘辩,将发生在大将军府宴上的事告诉后者,刘辩听得心花怒放。 好啊,正愁没借口对付董旻这个二五仔,没想到董旻居然自己跳出来了。 于是他立刻派曹纯将何苗请到宫内,义愤填膺地教唆何苗:“……二舅,曹太尉将昨日发生在大舅府上的事告诉我了,那董旻明明是你的部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你颜面,使吴匡那奸徒有嘲笑之机,这等不忠的部下,要来何用?!” 何苗虽然猜到刘辩是厌恶董卓,恶屋及乌,但一想到昨日董旻当众质疑他,他心中亦是不快,遂按照刘辩的建议,罢董旻官职,除其兵权,直接将董旻从他河南尹署扫地出门。 董旻抗争不过,唯有投奔大将军,向何进苦诉。 何进大感头疼,只好暂时将董旻留在府上作为府掾,同时又派人叫何苗恢复董旻官职,何苗断然拒绝。 董重的阴谋尚未解决,大将军府与河南尹府再次生隙,这让围绕着大将军府的朝中士人倍感困扰。 反观骠骑将军董重,得知此事却大喜过望。 ------------ 第七十八章:二董暗合 挑唆二舅何苗趁机将奉车都尉董旻从河南尹府扫地出门,这可谓是让刘辩去除了心中一块心病。 毕竟在历史上,正是吴匡与董旻二人‘默契’地联手除掉了何苗。 吴匡杀何苗,是因为何苗厌恶他,吴匡自忖无法像在何进身边时那样成为何苗的得宠之人,与其就这么淡出权力层,还不如杀掉何苗,投奔袁绍或袁术——在他看来,只要何进、何苗一死,汉室朝廷理所当然就是由袁氏把持。 而董旻作为董卓的亲弟弟,他暗怀鬼胎的程度毫不亚于吴匡,不过他想的却不是袁氏,而是他兄长董卓。 于是他倒戈一击,借吴匡那‘何苗勾结宦官、害死亲兄’为罪名,与后者默契地杀死何苗,同时立刻派人通知兄长。 当时董卓就驻军在长安——事实上,连郑泰都劝何进,称董卓野心勃勃,不宜参与铲除宦官这种大事,但袁绍却竭力劝说何进召董卓进京,原因很简单,董卓在向何进示好的同时,也没忘向袁氏示好,使袁绍误以为董卓是己方的助力。 事实证明袁绍太过于刚愎自负,二何死后,雒阳大乱,董卓在弟弟董旻的提醒与催促下迅速从长安赶到雒阳,坐享渔利,窃取了一切,汉家刘氏以及宦官、何氏、袁氏四方皆输,董卓一人独赢。 但凡吴匡当时遇到的不是董旻,而是一个忠于何氏、忠于何苗的部将,历史说不定就会改写。 正因为如此,刘辩一直暗中视董旻为何苗手下的一颗毒瘤,重视程度毫不亚于何进身边的毒瘤袁绍,如今有机会将董旻扫地出门,刘辩自然心中欢喜。 而比他更欢喜的,无疑就是骠骑将军董重。 他私下与族弟董承商议:“今二何不知因何生隙,或许我等可以拉拢何苗?” 董承听罢十分无语,心说何苗就算真的与其兄何进发生了什么龃龉,也不至于联合政敌危害自己兄长吧? 然而董重却不知怎么很有信心,对董承说道:“弟不知,何苗本姓朱,与何苗虽有兄弟之名,实则异父异母……” 董承刚被董重拉来,不欲惹族兄不快,再考虑到试试也无妨,遂表示赞同。 于是,董重便派心腹私下解除何苗。 结果不言而喻,他派出的心腹见到何苗后刚透露来意,却被何苗厉声喝退。 事后何苗将这件事告诉刘辩,刘辩也对董重的脑回路感到有点无语——何苗就算不是真的何家人,与何进的关系也谈不上太亲近,可他与其母舞阳君、其妹何皇后的感情却做不得假,董重为何会以为能策反何苗? 再者,别说现如今刘辩与何苗的关系,就算是历史上,何苗也不会帮着外人去对付自己的亲外甥啊。 这种人不帮衬帮衬,肯定要被袁绍收拾掉。 思忖片刻,刘辩秘密召见尚书常侍渠穆,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旋即叮嘱后者:“……我怕董重恼羞成怒,对我二舅不利,若果真如此,你要明确提醒他,他再怎么针对我二舅,也不可能罢免我二舅的官职,只会激怒我二舅;再者,当前他的敌人是袁氏,只要削减袁氏几人的权柄,便能断大将军一臂。” “臣遵命。”渠穆领命而去。 事实证明被刘辩料中,董重拉拢何苗不成,果然恼羞成怒,在永乐宫聚集董承、孙璋、渠穆几人私下商议,商议如何报复何苗。 值得一提的是,但凡被委派作为奸细的人,除非意志坚定,否则往往都会暗自将双方逐一对比,倘若被刺探的一方各种条件都优于己方,奸细倒戈也未尝不可能。 但看着恼羞成怒的董重,渠穆却生不起丝毫要背叛的想法。 在他看来,董氏这一枝在各种方面都差史侯太远了,尤其是董重与刘辩本人的对比,越与董重几人相处,渠穆便越发能看出双方的差距。 牢记刘辩叮嘱的他,正色劝阻道:“二何生隙,乃是天大的好事,骠骑何必因为何苗不愿背叛何进而恼恨他呢?骠骑莫要忘了,何苗纵使不与何进亲近,可他终归是何皇后的兄长,史侯的舅舅,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心向董侯啊。” 在旁的董承挑了下眉——这正是当日他想说的。 见董重面色稍霁,渠穆继续劝说道:“当务之急是针对袁氏,若能削弱袁氏权柄,相当于断何进一臂,何苗若与其兄生隙,袖手旁观,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何必再得罪他?” 董重点点头,随即问计于渠穆:“我原先拉拢何苗,本意是叫他暗命丁原放缓剿贼之事,借机将孟益的军队留在河东,使朝中无力赴汝南平叛,然何苗拒绝与我亲善,如之奈何?” 渠穆早就得到了刘辩的授计,闻言笑着说道:“骠骑糊涂了,此事为何要找何苗?找董旻啊。……据咱家所知,前两日何进宴席朝中士人,不曾想董旻竟在宴席中质疑何苗,抱怨何苗不该赞同史侯之意,使丁原取代其兄董卓为河东太守。……目前河东仍有不少董卓的旧部在丁原麾下参与围剿白波贼,观董旻的态度便可知,这些人必然也对此事大为不满,骠骑只需暗中派人拉拢董旻,许下承诺,挑唆董旻联系河东的董卓旧部,叫他们故意怠慢剿贼,何必借何苗、丁原之手?” “常侍高见啊!” 董重大为叹服,连带着董承与孙璋等人也对渠穆另眼相看。 “不敢。” 渠穆低头拱手故作谦逊,实则为了掩饰心中对这些人的轻蔑。 一群被史侯持为棋子却不自知的蠢货! 此后两日,董重几人密切关注着何进、何苗、董旻三方,得知何苗竟驳回何进的要求,坚决拒绝恢复董旻的官职,董重心中大喜,暗命族弟董承去接触董旻。 正好此时董旻也心闷,他没想到何苗因他抱怨了两句就撸了他的官职,更没想到何苗态度坚决,连何进的命令也不服从,以至于他好好的奉车都尉,如今却只能沦落为大将军府的闲散人员。 这一日,就在他在城内酒肆买醉时,董承找上了他,亲热地呼为兄长。 董旻姓董,董承也姓董,只不过一个出自陇西郡,一个来自河间郡,但董字却是同一个,再加上董承有意亲近,双方很快就变得熟络。 期间,董承自然也不忘暗示董旻:“我兄骠骑,对贵兄失却河东太守之职亦颇感愤恨,一个十岁小儿,有何资格在庙堂指手画脚?既然何进无法使令兄恢复原职,董校尉何不劝说令兄投奔太后,一同辅佐董侯呢?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我等才是自家人啊。” 还别说,董旻对何进无法令何苗就范亦感到颇为不满,对董承的拉拢也颇为心动,可一对比何、董双方的势力差距,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他并未回绝董承,而是说得十分含糊——毕竟,说不定日后就有用到董重的地方呢? 董承也猜到了这一点,并不在意董旻的搪塞,低声将来意告知董旻,即让河东的董卓旧部故意拖累丁原。 一听这话董旻就意识到,董重等人还真的在针对袁氏,但这与他兄弟又有何关系呢? 尤其是在董承许诺会竭力恢复他兄弟二人原来官职的情况下。 于是,二人私下达成默契,董承回去向董重覆命,而董旻一方面写信给兄长董卓,一方面写信给兄长的女婿牛辅,令其故意拖累丁原。 说实话,以牛辅为首的董卓旧部,当前在丁原帐下听用,本来就不尽心,如今得到了董旻的授意,他愈发放肆,丁原叫他去剿敌,他就拖拖拉拉地带着军卒随便找一个山头搜寻一番,白耗十几日,结果自然连个白波贼的影子都没看到。 如此明目张胆,丁原麾下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到? 这不,丁原麾下部将张辽、张杨二人就看在眼里。 别看二人都姓张,张辽乃是出自并州雁门郡马邑的士族,而张杨则是出身并州云中郡的士族,前者为豪族,后者为寒门,但论勇武果敢,二人却不相上下,乃是丁原麾下最得宠的部将。 可即便张辽、张杨皆劝丁原重惩牛辅,丁原也没有听从,摇头说道:“河东太守本是董卓,是史侯厌恶董卓,强迫大将军将我二人互调,据我所知,大将军多次为此事指责何尹,若我处罚牛辅,董卓的旧部必然向大将军告状,介时何尹的处境必然愈发为难。” 张辽、张杨二人无奈,只能作罢,老老实实率军去讨贼。 好在中郎将孟益不敢介入朝中的明争暗斗,既然灵帝派他来讨贼,那么他就安心讨贼。 丁原、张辽、张杨得到孟益这股生力军,声势大涨。 期间,前长沙太守王匡被调到河内担任太守,作为何进的下属,袁绍的好友,王匡上任后自然也尽心协助河东征讨白波贼,使丁原方又得一股强援。 在两股强援相助下,纵使牛辅这支董卓旧部故意怠慢战机,局势也逐渐朝着对朝廷军有利的一面发展。 六月十一日,丁原、孟益、王匡三军于河东临汾一带汇军,合四万军队,围剿白波谷。 白波军首领郭泰率张奉、韩暹、李乐、胡才等人奋力抵抗,却抵不住张辽、张扬、黄盖三员猛将的攻势。 双方厮杀数日,白波军颓败,逃入白波谷内,试图借该山谷的复杂地形抵挡官军。 ------------ 第七十九章:白波黄巾讨平 这次朝廷官军讨伐白波黄巾,较历史上已发生了很大改变,主要体现在时间、人员以及讨伐力度。 在历史上,中年五年时凉州叛军已攻入三辅,围攻陈仓,于是朝廷急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各率两万军队救援陈仓。 那次可没有张让、赵忠等人捐赠近四亿钱充为军费,朝廷也没有事先征募新军,皇甫嵩与董卓完全就是去救火的,理所当然不敌王国、韩遂、马腾十几二十万叛军。 因此皇甫嵩决定固守陈仓,以逸待劳。 事实证明皇甫嵩的判断并没有错,后凉州叛军围攻陈仓长达八十日却无法攻克,军队疲惫,只得退兵,皇甫嵩趁机下令追击,连战连胜,斩首万余,就连叛军首领王国也在败军之后不久病死。 顺便一说,董卓两次判断失误,建议未被皇甫嵩采纳,因此后来见皇甫嵩重创叛军,董卓又是羞惭又是忌恨,因此才会在入主雒阳之后故意揶揄皇甫嵩,所幸皇甫嵩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丈夫,并未在言语上攻击董卓,因此董卓也没把他家怎么样,反倒是皇甫嵩日后受司徒王允之命,抄了董卓一家,将董卓家眷全部杀死。 然而,皇甫嵩在判断精确的情况下,却没有考虑到另一股威胁,即白波黄巾。 因董卓被调去凉州长达四个月,白波黄巾在河东愈发猖獗,像这次一样先是击败董卓的女婿牛辅,然后攻向河内,试图从河内渡河,攻至河南。 朝廷本应调兵征讨,奈何恰巧碰到灵帝病重,大将军何进在袁绍的建议下欲铲尽宦官,扶外甥刘辩登基,为此秘密召董卓回京,换而言之,此时的朝廷以及董卓,都顾不上白波黄巾,以至于白波黄巾趁机攻略河南东部以及东郡、陈留,声势大为壮大。 等到董卓彻底控制朝廷,白波黄巾已成气候。 再加上关东诸侯讨伐,董卓生怕白波黄巾与关东诸侯联合,断他后路,遂决定弃守雒阳,撤往长安。 简单地说,历史上白波黄巾之所以能成气候,恰巧是抓住了朝廷疲弱、首尾不能兼顾,且身为河东太守的董卓又被调往凉州的真空期,但这次,凉州、三辅有皇甫嵩、朱儁、张温三人坐镇,每一方都在抓紧时间训练新军,三方合计兵力多达十余万,又有刘备、曹操、孙坚等猛将为用,王国、韩遂、马腾再能耐,也无法像历史上那般令朝廷惊恐。 再说河东这边,又有丁原取代董卓任太守,联合中郎将孟益与新调河内的太守王匡,逮住白波黄巾一通穷追猛打,白波黄巾根本没办法像历史那样趁机壮大,反而被逼回了老巢白波谷。 六月十三日,丁原、孟益、王匡三人再次率军至白波谷外,当着谷内白波黄巾的面处死在战场上俘虏的贼卒,并朝谷内喊话,意思大抵就是:战前投降的贼卒仍可得到赦免,但若是在战场上抓到,通通处死! 这一番威胁恐吓,令山谷内的白波黄巾士气低迷,陆续有贼众趁夜逃奔官军投降。 丁原、孟益、王匡三人也不毁诺,将这些贼卒编入丁原麾下,给他们食物,又命他们在山谷前喊话劝降。 有这些活生生的例子,藏匿于山谷的白波黄巾无疑开始动摇了,有大量的贼卒趁机逃离,或逃亡,或投降官军,郑泰、张奉、韩暹等人无法禁止。 眼看着己方大势已去,首领郑泰决定向河西——也就是左冯翊突围,毕竟看当前的情况,他们肯定是没办法像历史上那样向东扩张了,只能向西,再考虑到目前三辅,张温坐镇京兆,皇甫嵩坐镇右扶风,唯独左冯翊局势相对宽松,这或许能带给他白波黄巾转机。 但张奉、韩暹、李乐、胡才几人却没有郑泰那般的乐观,都感觉前途渺茫。 待张奉回到住处将郑泰的决定与部下一说,他部将徐晃劝道:“既大势已去,何不投降官军?一旦等到冠军攻入山谷,将军再想降对面也不答应了。” 这话说得张奉犹豫不决,倒不是怕死,毕竟敢落草为寇的,绝非良顺,多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不怕死,就怕死得毫无意思——倘若官军能收编他们,给予他们一些好的待遇,那他们为何要去寻死? 思忖片刻后,张奉将心底的顾虑告诉了徐晃:“就怕官军出尔反尔,诱杀我等。” 不得不说他的考虑也在理,毕竟官军宽恕那些贼卒,可不代表会宽恕他杨奉等叛军的头目。 于是徐晃便对杨奉道:“不若我先去与官军接触,若官军杀我,将军便与郑泰等人向左冯翊突围。” 杨奉点头答应。 当晚,徐晃趁夜色潜出山谷,主动投向官军,正好与张辽撞见。 徐晃乃张奉麾下将领,作战勇猛,这段时间多与张辽、张杨打过照面,张辽自然认得他,遂在解除其兵器后,将其带到丁原跟前。 丁原也认得徐晃,知道徐晃是叛军中一员骁将,见其趁夜前来投降,心中颇喜,态度十分客气,向徐晃做出许诺,只要徐晃真心投降,他便授予徐晃别部司马的官职。 徐晃本来就有投诚之意,又见丁原态度和蔼,心中疑虑顿消,立刻抱拳而拜,旋即道出了杨奉也想投降的真相。 丁原大为惊喜,毕竟杨奉乃郑泰麾下的大将,白波黄巾众头目之一,若杨奉投降他官军,岂不是能重创贼军的士气? 于是丁原命徐晃回去告诉杨奉,若杨奉愿意归降,他便举荐杨奉为河东尉。 甚至于,为了说服杨奉,他特意告诉徐晃,他的靠山乃是河南尹何苗,大将军何进的兄弟,太子的舅舅。 这话一出,别说徐晃被镇住了,待他回去告诉杨奉,杨奉也被镇住了,此时他们才知道丁原居然有这等人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投降! 于是杨奉一边命徐晃调集麾下部曲离开山谷,投降官军,一边偷偷派人请来韩暹、李乐、胡才几人,可惜徐晃调动麾下部曲的动静被郑泰发现,使郑泰立刻意识到杨奉、韩暹、李乐、胡才几人中有人投靠官军,慌忙下令全军突围,向左冯翊突围。 此举可谓是打乱了张奉的安排,别说韩暹几人心慌,杨奉自己也慌了,生怕丁原产生误会,慌忙去投奔丁原。 韩暹、李乐、胡才几人,则纷纷逃亡左冯翊,毕竟,只要杨奉能在丁原麾下站住脚,他们日后也可以再投降官军。 而另一边,杨奉、徐晃慌忙去投奔丁原,解释经过,丁原倒也有责怪,依旧接纳二人为自己部下,只是惋惜走脱了郑泰这个白波黄巾的首领。 杨奉趁机说道:“府君莫急,我此前与韩暹、李乐、胡才几人叙说投奔官军之事,他几人已被我说服,只是被郑泰发觉,搅了此事,待日出之后,我可以派人去联系韩暹几人,叫他们来投奔府君。” 丁原大喜,点头答应。 日出后,丁原命张辽、张杨率军入白波谷,扫荡谷内残余的贼卒,顺便接管贼子抢掠得来的钱粮,而杨奉则带着徐晃,率部曲追到河岸,派心腹联系韩暹、李乐、胡才几人。 鉴于丁原昨晚在张奉的劝说下并未派遣追兵,韩暹、李乐、胡才三人在突围之后也不急着渡河,就在汾阴一带游荡,看看杨奉会不会来找他们。 如今见杨奉果真前来,于是三人便跟着杨奉去投奔丁原。 唯独郑泰率人渡河逃往左冯翊。 半日后,丁原见杨奉领着韩暹、李乐、胡才三人前来投降,倒也没毁约,命几人约束麾下部曲,又编入己方麾下,旋即便向朝廷上奏,叙说白波黄巾已讨平一事。 奏章送到汉宫崇德殿,依然还是刘辩率先看到。 当他得知杨奉、韩暹、李乐、胡才几人,尤其是徐晃都投降了丁原之后,他亦感觉有些奇妙,毕竟在历史上,杨奉是被董卓的女婿牛辅击败,顺势投奔了牛辅,直到董卓身死,李傕、郭汜二人寇犯雒阳,杨奉又一度倒向献帝,护送献帝返回雒阳。 当时韩暹、李乐、胡才几人,也被杨奉请来截击李傕、郭汜的追兵,没想到这次,杨奉、徐晃却成为了丁原的部下。 他将这份奏章递给卢植过目,卢植虽欣喜于丁原讨平了白波黄巾,却也担心杨奉、韩暹、李乐几人恶习难改。 这话与刘辩不谋而合,毕竟这些个自私自利的家伙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李乐,在护送献帝过程中先是逼迫献帝授予他麾下贼众官职,后来又反叛,试图夺回献帝,十足一个缺智短谋的投机者。 不过以刘辩现如今的眼界来看,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等这些人犯事时一杀了之呗。 待此事传开,何进、何苗、袁绍皆大为欣喜,何苗当即为丁原表功表奏,封费乡侯,而何进与袁绍则急奏灵帝,请灵帝再派孟益赴汝南平葛陂黄巾。 骠骑将军董重立刻就跳出来,称丁原虽重创了白波黄巾,却未能除尽贼军,抓到贼首郑泰,请奏灵帝下令丁原、孟益率军越境,赴左冯翊追击郑泰残余,总之就是不让朝廷出兵征讨葛陂黄巾。 双方在灵帝跟前争吵辩论,最终被心烦意乱的灵帝斥退。 待双方离开后,灵帝问张让道:“董重是在谋划对付袁氏?” “是。”张让点头。 灵帝又问:“是谁在给董重献策?……以董重的能力,朕不觉得他能想出这等计策。” 是您的儿子…… 张让哪敢说实话,讪笑道:“老臣也不大清楚。” 灵帝点点头,随即便下令孟益率军赴左冯翊,追击白波黄巾首领郑泰。 事后张让将这件事告诉刘辩,刘辩哑然失笑。 如他所料,猜到了其中利害的灵帝,也暗助了董重一把。 六月下旬,葛陂黄巾寇犯汝南,攻打郡县,抢掠那些不与袁氏亲善的氏族,消息传到雒阳,骠骑将军董重大喜,趁机弹劾袁氏勾结葛陂黄巾,灵帝也装模作样地发了一通火。 袁隗、袁基、袁绍、袁术百口莫辩,只能决定亲赴汝南,以剿灭葛陂黄巾自证清白。 问题是派谁? 袁基?袁绍? 还是袁术? ------------ 第八十章:渔翁得利 当日晚上,袁隗将袁基、袁绍、袁术三名侄子招到府上,商议对策。 汝阳袁氏自第三代司徒袁安起开始兴盛,传承至今已有八代,其中袁隗乃第六代子孙,安国康侯袁汤之子。 当时袁汤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面有个哥哥叫做袁彭,袁彭生袁贺,袁贺又生袁闳、袁忠、袁弘兄弟三人,为袁基、袁绍、袁术的堂兄弟,骠骑将军董重弹劾袁氏勾结葛陂黄巾,其实主要说的就是这一支,可以称之为汝阳袁氏。 而当时袁汤与弟弟袁盱则选择出仕,大部分时间定居于雒阳,也可以称作雒阳袁氏。 袁汤生四子,长子袁平、次子袁成、三子袁逢以及四子袁隗。 袁平早夭,由由二弟袁成继承父亲袁汤的席位,袭封安国亭后,后又官拜左中郎将,然而他亦无后而终,于是排行老三的袁逢便将庶出之子袁绍过继到二哥这支,继承二哥的家业与爵位。 换而言之,袁绍与袁基、袁术既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又是堂兄弟,且从此被视为袁成这一支的嫡子,严格来说不再被视为庶子。 而这也是袁术暗暗嫉恨袁绍的原因:袁逢有三个儿子,庶长子袁绍、嫡长子袁基,以及袁术,本来袁绍应该受到与袁术一样的地位,甚至因为庶出的关系还不如袁术,然而袁绍却有幸被过继于袁成一支,一下子从庶子变成了袁成一支的嫡子,而袁术却依然还是个弟弟,上面仍有真正的嫡长袁基看,如此情形,袁术岂能不嫉恨袁绍? 当然,目前袁绍与袁术还未发展到像历史上那样反目成仇的地步,他二人与袁基,皆受到叔父袁隗的看重。 根据袁隗对三个侄子的安排,袁绍被安排到大将军何进身边,走何氏这条路,关键程度不必多说。 袁基被荐为太仆,执掌马政,亦是极其关键。 而袁术则荐为虎贲中郎将,以结交虎贲军、羽林军——众所周知,自灵帝卖官鬻爵起,大量卖出虎贲军与羽林军的名额,以至于这两支汉室禁军当中挤入了大量的‘中富士族子弟’,结交这些士族子弟,可以极大提高袁氏在雒阳的声势,也是相当紧要。 现在问题来了,在袁绍、袁基、袁术三人中,派谁去围剿葛陂黄巾? 权衡利弊,也只能是袁术了,谁让他所负责的方向,不如袁绍与袁基紧要呢? 眼见三人都看向自己,意识到自己将被迫做出牺牲的袁术又气又恼。 要知道此时离开雒阳,就相当于主动放弃原有的官职,无论是袁氏现如今视为敌人的骠骑将军董重,还是在背地里主导这件事的刘辩,都不会错失良机,必然会试图将袁氏吐出来的权柄收下。 说白了,就算袁术他日凯旋而归,虎贲中郎将的职位大概率也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固然是整个袁氏的损失,更是袁术个人的损失,毕竟他那是好不容易建立的人脉。 在这种情况下,袁术自然不情愿,不肯接受。 不同于从小就自私自利的袁术,袁绍与袁基向来视他袁氏的利益高于自身利益,因此愈发得到袁隗的欣赏,见袁术一脸不情愿,二人对视一眼,看在袁术好歹是他俩同父异母的弟弟,便主动开口想要担下此事。 但袁隗却一口回绝,直白地说出了袁绍、袁基目前所负责方向的紧要,对他袁氏的重要性,旋即目视袁术,以叔父的身份逼迫袁术答应,甚至放出了重话:“若公路不愿为宗族牺牲,那日后也莫要再借我袁氏之名!” 换而言之,不答应就驱逐宗族。 看看曹仁与他亲弟弟曹纯的经历差异,就知道被逐出宗族是什么下场,饶是袁术心中愤懑,此刻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答应。 次日,司空袁隗上奏灵帝,恳请灵帝允袁术率军征讨葛陂黄巾,以证明他袁氏的清白。 灵帝自然一口答应,倒不是说他要削弱何进,他真正想要削弱的是朝中士人,借董重之手顺水推舟将袁术调离雒阳,重创袁氏在雒阳的影响力,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袁隗也狡猾,趁机又奏道:“恳请陛下允公路于京兆尹张温新募的军中选拔军士。” 灵帝闻言皱了下眉,从旁张让盯着袁隗暗自冷笑一声,当即劝阻道:“陛下,此事不可,张京兆征募的新军,乃是为平定凉州叛军而设,汝南葛陂黄巾不过疮癣之疾,凉州叛军才是大恶!况且前段时间传闻王国、韩遂、马腾兴兵寇犯汉阳,说不定都乡侯与张京兆随时都有可能率军支援前方,岂能抽兵?” “唔……” 灵帝点头沉吟,假装被张让说服。 开什么玩笑,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筹建的新军,花的都是他的钱,再考虑到三人对汉室的忠诚,三人所掌的军队可以视为真正忠于他汉室、忠于刘氏皇家的军队,灵帝怎么可能派给袁术,使其成为袁氏的部曲? 见此,袁隗又恳请由朝廷拨款,由袁术组建新军。 目前朝廷有钱么? 说实话,没钱,但拨款给袁术组建一支几千人的军队还是够的,问题是张让在刘辩的引导下,对一心想要铲除他们宦官的袁氏暗生恨意,怎么可能会让袁隗如愿?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在灵帝面前对袁隗说道:“据咱家所知,当初袁本初蓄养数千死士,何不让袁公路率这些死士去围剿葛陂黄巾?” 袁隗微微色变,连忙说道:“何来的死士,不过是本初的一些奔走之友而已,张常侍岂能轻信这等无稽之谈?” 张让轻笑一声,意有所指说道:“朝廷财政困难,司空是知道的,张京兆、都乡侯三人征募新军,花的也是陛下的钱,如今国家困难,袁氏作为天下士人的领袖,何不表现一下忠君爱国,自筹钱粮用于讨贼呢?……鉴于葛陂黄巾贼与袁氏的关系,说不定袁氏一发话,葛陂贼便会望风而降呢?” 袁隗义正言辞般驳斥道:“此乃董骠骑对我袁氏的污蔑!我袁氏对陛下、对汉室忠心耿耿,岂会勾结不臣?” 张让哂笑一声,不再刺激袁隗。 总而言之,要钱没有,袁氏自己想办法组建新军去讨贼。 消息传到骠骑将军董重耳中,董重哈哈大笑,称赞张让打了一波好助攻。 其族弟董承刚来雒阳,不知雒阳各势力的复杂关系,不解问道:“张让不是何氏一支的么,为何暗助兄长,对袁氏落井下石?” 董重笑着解释道:“我弟不知,张让固然是何氏一方不假,但他与赵忠、郭胜等人投靠的是何皇后、何苗以及那个十岁的小儿刘辩,与何进虽无怨隙,却深恨劝何进铲除官宦的袁绍等人,以往也没少暗中对付袁氏,何进虽气恼,但张让有何皇后、何苗、刘辩说情、撑腰,何进也拿他没办法。” 董重这才恍然大悟,旋即一脸遗憾道:“可惜无法拉拢。” “是啊。” 董重亦惋惜附和。 他不是没想过拉拢张让,弥合张让与孙璋双方的矛盾,问题是张让已经投靠了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且那位史侯也默许他宦官在不触犯底线的情况下贪点钱财——有这等在张让看来万分英明的幼主,他为何要选择董太后一方? 不夸张地说,以刘辩先前对宫内宦官的态度,除了孙璋等被刘辩故意打为敌人的,其他大部分都暗中支持刘辩,支持这位宽待、善待他们宦官的幼主,宦官势力早已暗中被刘辩整合,何进想要插一脚、拉拢张让还有可能,而董重一方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 但即便如此,这次能把袁术调离雒阳,这对董重而言也是一场不小的胜利。 他先是进宫向董太后报喜讯,旋即又在自己府上设宴庆祝,可惜受邀的朝中士人大多都选择借故拒绝,以至于董重这场宴席到最后弄得跟家宴似的。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次日,虎贲中郎将袁术还未离开雒阳,赴汝南组织人手平叛,董重便迫不及待地举荐族弟董承为虎贲中郎将,又请董太后出面说情。 见董重吃相如此难看,何进、袁绍皆大怒。 袁绍愤慨地对何进道:“董重阴谋算计我袁氏,欲害大将军,我弟公路大义为公做出牺牲,不曾想董重竟如此贪婪,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进亦是心中愤慨,要知道此前他通过担任虎贲中郎将的袁术掌控虎贲军,虽说虎贲军早已经烂透了,但它终归是禁军之一,何进岂能眼睁睁看着这股力量落入董重之手? 问题是,谁来代替袁术呢? 他可不是董重,可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顶替袁术。 袁绍想了想道:“王子师可以。” 王允、王子师昔日曾为侍御史,只是遭张让等人陷害才被罢免,论资格与能力,确实配得上虎贲中郎将之职。 于是何进立即带着袁绍进宫,气愤填膺指责董重因私害公、攻讦同僚,随后又举荐府掾王允出任虎贲中郎将。 董重闻讯,连忙带着族弟董承赶去,与何进一番争吵。 灵帝烦不胜烦,命人将双方赶出清凉殿。 就在这时,赵淳匆匆而来,对张让耳语了几句,又给张让一份奏章。 张让不敢怠慢,立刻入内禀告灵帝:“陛下,方才史侯遣赵淳前来……” 灵帝当然知道赵淳,闻言狐疑问道:“何事?” 只见张让取出刘辩的奏章,堆着笑说道:“史侯表司徒崔烈之子、并州西河郡太守崔钧此前助丁原平叛有功,请荐为虎贲中郎将。” 灵帝一愣,接过奏章看了几眼,旋即表情古怪地问道:“我儿几时接触的崔烈?” 张让躬了躬身,低声道:“其实是太尉曹嵩……他这段时日与崔烈走得颇近,在他的引荐下,史侯前几日在宫内接见了崔司徒……” “哦。” 灵帝轻应一声,脸上闪过几丝微妙的神色,待玩味一笑后点了点头:“准!” 当日,灵帝征司徒崔烈之子、并州西河郡太守崔钧出任虎贲中郎将,即日赴任。 消息传开,何进、董重两边都为之愕然。 ------------ 第八十一章:崔烈、崔均、崔钧 谁也没有想到,大将军何进推荐府掾王允,而骠骑将军董重推荐族弟董承,结果双方都没得到虎贲中郎将的职位,反被司徒崔烈之子崔均得到,这个结局可谓是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 “是何人在陛下面前推荐的崔均?” 在获悉此事后,何进询问左右心腹。 左右心腹打探后告知何进:“乃是史侯。” “史侯?” 何进一怔,心中对于失去虎贲中郎将这一阵地的愤懑倒是消退了几分,不过他依旧感到困惑,皱眉问道:“无缘无故的,史侯为何会推荐崔均。” 有知情者告知何进道:“许是太尉曹嵩所为,这段时日,曹嵩与崔烈走得颇近。” “哦……” 何进微微恍然,也不意外于曹嵩与崔烈为何会走到一块。 当初曹嵩因为买官一事遭到朝中士人的排挤,谁也没想到这毫无廉耻的家伙竟然借助宦官,顺势就投身到了史侯那边,弄得何进也不好再放任士人继续攻击、排挤曹嵩。 崔烈的事也差不多,‘宦侯’事件后,当初花五百万钱买到司徒之职的崔烈也像曹嵩一般受到了朝中士人的排挤,而现如今曹嵩靠上了史侯,崔烈找上曹嵩,希望后者拉他一把,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问题是,现如今灵帝将虎贲中郎将的职位授予了崔烈之子崔均,这可怎么办? 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将虎贲中郎将的职位授予王允? 抛开陛下的态度不谈,此举无异于同时得罪史侯与崔烈啊——当然,得罪崔烈不算什么,问题是史侯…… 一想到自己那个年纪小但异常固执的外甥,何进亦感到颇为头疼,他可不想再来一次‘董卓关羽事件’了。 他私下请教幕僚何颙,何颙慎重地说道:“当务之急是查证崔烈是否投靠了史侯。” 何进深以为然,遂派人请来太尉曹嵩,询问情况。 被请来的曹嵩笑着承认:“确有此事,前几日崔司徒主动向我示好,请我代他向史侯转达效忠之意,我便在史侯面前推荐了他,安排他与史侯见面。” 曹嵩故意说反了,事实上并非崔烈向他示好,而是他奉某位史侯之命,故意结交崔烈。 原因很简单,刘辩的阵营中暂时没有合适的人取代袁术出任虎贲中郎将之职——没错,刘辩事先就猜到袁氏多半会牺牲袁术,因此早早在就虎贲中郎将一职思考人选。 而目前刘辩这方阵营,主要由两方人员组成,一支是以张让、赵忠、郭胜为首的宦官,肯定是无法染指虎贲中郎将一职的;另一支则是以卢植、羊续、曹嵩三位朝中大臣,但很可惜这三人身系要职,都无法兼任虎贲中郎将,且卢植的门生刘备、公孙瓒,羊续之子羊秘、羊衜、羊耽,以及曹嵩之子曹操、曹彰几人,目前都还没有资格担任虎贲中郎将——其中曹操勉强够资格,但这位枭雄在历史上的所为,也让刘辩对其抱有几丝警惕,更何况曹操还是袁绍的至交。 因此,刘辩想到了先前丁原任并州刺史时表功过的西河郡太守崔均,也就是司徒崔烈之子。 崔烈此人,在历史上并无太大的恶名,除了花五百万钱买了一个司徒,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他在凉州叛乱事件中提议朝廷放弃凉州,结果被傅燮一通怒骂,但人对汉室还是忠心的,历史上李傕、郭汜率军攻长安事,时任城门校尉的崔烈力战而死,堪称失小节但不失大义。 鉴于此,刘辩便授意曹嵩去接触崔烈。 而当前的崔烈,说难听的就是朝中的墙头草,在何进与董重两边摇摆不定,尤其是在‘宦侯事件’后,崔烈遭到朝中士人的排挤,自然也难免逐渐被董重拉拢,以至于去年在朝廷商议凉州叛军时,崔烈还站在董重那边说话,可得知曹嵩是奉某位史侯之命来与自己接触,崔烈便毫不犹豫地投到了刘辩这方——这可是将来的太子,还犹豫什么?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司徒崔烈摇身一变也成为了支持史侯的臣子,而刘辩也举荐了其子崔均出任虎贲中郎将,以取代袁术。 这些,曹嵩就没有必要告知何进了,就像他同样知道,某位史侯不喜袁氏。 在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何进也放下了心中的猜忌,在他看来,只要虎贲中郎将这个职位不被董重那方得到,无论王允担任,还是投靠他外甥刘辩的司徒崔烈之子崔均出任,其实也相差不大。 于是在曹嵩告辞之后,他命人唤来王允宽慰了一番,又许下了一些承诺,以安抚有些失望的王允。 相较于何进,骠骑将军董重在得知此事后大为懊恼,毕竟他与刘辩可不是舅甥,自然不会因此息事宁人,当即召集孙璋、渠穆商议对策。 尚书常侍渠穆一边暗自嘲笑董重,一边装得为其考虑的样子劝说道:“骠骑,以咱家之见,虎贲中郎将一职为崔烈之子崔均所得,也并非一件坏事……” “并非坏事?”董重质疑道:“渠常侍可知,那崔烈已投靠了刘辩小儿!” “那又如何呢?”渠穆摊摊手,风轻云淡地说道:“崔烈虽是名士,但在朝中根基不深,无甚靠山,那位史侯派人去拉拢,他自然乐得投靠,难道骠骑还指望崔烈严词拒绝,得罪那位史侯?骠骑太看得起那位崔司徒了。……而反过来说,崔烈不愿得罪那位史侯,难道就愿意得罪骠骑么?咱家敢保证,就算崔烈投靠了史侯,也不敢得罪骠骑,这种情况,岂非远比被何进的人再次得到虎贲中郎将一职要好得多?” “果真?”董重被说得有些心动。 渠穆信心十足地说道:“骠骑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当然信心十足,就像他毫无负担地‘出卖史侯’,毕竟这件事本身就是那位史侯的授意嘛。 以那位史侯的聪慧,相信早就嘱咐过崔烈了。 于是,将信将疑的董重便派族弟董承去接触崔烈。 在见到董承后,崔烈先是解释他投靠某位史侯是被迫无奈,旋即又保证绝不伤害董重一方的利益,无论董重日后想在虎贲军做什么,他都会叫儿子崔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配合的态度,就算是董重也不好再奢求更多。 于是朝中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原先何进与董重为虎贲中郎将一职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然而结果灵帝却将此职位授予了崔烈之子崔均,何进与董重竟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别说朝中有人看不懂,就连十余日来到雒阳赴任的崔烈之子崔均,他也看不懂。 说起这对父子,在历史上也留下典故,而且相当有爱。 当时已官拜三公的崔烈询问已当上虎贲中郎将的儿子崔均:“如今我居三公,天下人如何看我?” 崔均回答道:“父亲大人年少时便有英名,历位卿守,世人皆论当为三公,而如今您登其位,世人却十分失望。” 崔烈不解:“为何?” 崔均答道:“论者嫌你有铜臭。” 崔烈大怒,举起手仗就要打儿子,时任虎贲中郎将的崔均狼狈而逃。 见此,崔烈边追边骂:“死兵卒,父亲打就跑,这是孝子么?” 崔均回头道:“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跑,非不孝也!” 于是崔烈惭愧而止。 不过这次,崔烈倒没有问儿子天下人对他的看法,因为他已经攀上了某位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自然不必再担心仕途,反倒是他的儿子崔烈,对于父亲在雒阳竟能左右逢源而感到十分诧异,入京后便问老爹道“父亲大人究竟是投靠了大将军,还是投靠了董骠骑?” 崔烈很得意,捋着胡须对儿子说道:“明日你就知晓了。” 崔钧暗暗称奇,询问时担任议郎的兄长崔均,崔均笑而不语。 不错,崔烈生有二子,长子名均,字元平,时任朝中议郎;次子名钧,字州平,即刘辩此次推荐的虎贲中郎将。 次日,崔烈领着次子崔均进宫去拜见史侯,待看到刘辩时,崔均这才惊悟他小看自家老爹了,他老爹攀上的居然是史侯! 他连忙向刘辩行礼:“前并州西河太守崔均,拜见史侯!” “卿不必多礼。”刘辩笑着扶起崔均。 或许是因为崔氏父子那则有爱的典故,他对崔钧印象颇好,但不可否认的是,历史上正是因为崔钧响应曹操、袁绍起兵讨伐董卓,崔烈与其长子崔均才被董卓抓捕下狱,好在父亲崔烈与兄长崔均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可惜却牺牲于后来李傕、郭汜寇犯长安一役。 此后崔钧便游历天下,不再出仕。 顺便一提,演义中刘备三顾茅庐遇到的崔州平,即崔钧。 总而言之,崔钧算不上是袁绍的人马,纯粹只是看不惯董卓在雒阳的恶行,才响应曹操、袁绍的起兵,这在刘辩心中得到不少加分,因此刘辩也不介意拉着崔钧的手,将一些秘密告知后者:“……虎贲、羽林,一直以来我汉室禁军,但不知从何时起,两军成为了富家子混资历的场所,卿昔日便当过虎贲中郎将,自然自晓军中积弊,今我欲逐步重振禁军,望卿不吝精力,为我汉室逐步扫除禁军积弊。” 见眼前这位史侯年纪虽小竟有如此雄伟目标,崔钧又惊又喜,在父亲崔烈的催促下正色答应:“臣当竭尽全力!” 在一番交流后,崔烈、崔钧父子欣喜离去,而刘辩则回到殿内,目视平铺在桌上的那张纸。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城门校尉’、‘卫尉’、‘执金吾’、‘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等字。 皆是雒阳诸禁军所属的官职。 ------------ 第八十二章:因势利导 历来拱卫雒阳的军队,大致可分为外军与内军两支。 外军即河南军,由河南尹执掌,主要负责整个河南的治安,非特殊情况不参与雒阳城的保卫,保卫雒阳一事由内军负责,即禁军。 禁军大致可分为四支。 第一支是城门校尉,其负责保卫城墙及十二处城门中的十一处,手下有十一个城门侯,分别管理十一处城门,每名城门侯手下约有士卒百人,城门校尉共计执掌约两千兵力。 现城门校尉乃是赵忠的兄长赵延,可以视为刘辩的人马。 第二支即北军五校,即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这五营军队由大将军执掌。 为了防止由外戚出任的大将军再次做出类似王莽、梁冀、窦武等人的举动,朝廷在五营校尉之上又设北军中侯,以六百石的小官监督比两千石的五营校尉,钳制大将军,但效果并不理想。 而如今北军五营被调入凉州平叛,其中屯骑、步兵、射声三支由朱儁执掌,皇甫嵩执掌越骑,张温执掌长水,目前都不在雒阳,这道防线可以说是空了。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等到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训练的新军可以独当一面,抵挡住凉州叛军了,亦或是在此期间朱儁三人讨平了凉州叛军,北军五营还是会回到雒阳,重新由大将军执掌。 第三支是执金吾,执金吾负责内城——也就是南宫与北宫城墙以外的区域,每月饶两宫巡视三圈,同时也负责处理雒阳的防洪防涝以及武库的守备。 而当前的执金吾由羊续出任,亦可视为刘辩方的臣子。 至于第四支,即卫尉,负责南宫、北宫除禁省以外的区域——所谓禁省,即天子的住处,天子住在哪个宫殿,哪个宫殿便是禁省。 卫尉手下有宫掖门司马、左右都侯,与南、北宫卫士令。 其中不归城门校尉管辖的南墙平城门,便是由宫掖门司马中的南屯司马把守,其余还有苍龙、玄武、北屯司马等等。 另外,左右都侯负责在宫内巡逻,而南、北宫卫士令则负责管理两宫卫士的住所。 比如曹纯,他如今在宫内的住所,便受南宫卫士令管辖。 第五支是光禄勋,负责皇宫省外宫殿的保卫。 手下有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及羽林中郎将,其中五官中郎将与左右中郎将合称三署郎,以往大多由年轻士人担任作为后补郎官,因实力较弱而渐渐不受天子信赖,因此地位也每况如下,渐渐沦为可有可无的角色,甚至成为为灵帝卖官时的创收之一。 真正负责保卫宫殿的,还得是虎贲中郎将与羽林中郎将,名义上听命于光禄勋,但实际上光禄勋根本无法调度,且不止是无法调度虎贲、羽林,诸如黄门令、尚书令,光禄勋也无法调派,堪称九卿之中最悲催的,有名无实,仅比三公好上一线。 虎贲中郎将手下有左右仆射与左右陛长,仆射负责训练,陛长负责警戒,总共约有一千七八百人。 羽林中郎将,手下相较虎贲军更为繁杂,大致可分为两块,一块是羽林郎,名额一百二十八人,由天子亲率,现如今也沦为灵帝卖官的创收官职;另有羽林左、右监,分别掌管羽林左骑与羽林右骑,两骑人数也约一千七八百人,与虎贲军人数相当。 目前羽林中郎将由桓典担任,此人乃前太尉桓焉之孙,曾在袁隗担任司徒期间任袁隗的府掾,历史上亦与何进同谋铲除宦官,一看就知道此人也是袁氏的‘故吏’。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上五支,雒阳汉宫实际上还有第六支秘密的禁军,即张让执掌的武装宦官。 历史上张让杀何进,就是靠的这些人,而受灵帝喜爱的蹇硕,其属于其中。 而随着张让投靠刘辩,这些武装宦官中的大部分也可以视为刘辩的人马。 随着崔烈之子崔钧取代袁术出任虎贲中郎将,雒阳当前执掌各支武装力量的官员,就只剩下卫尉和羽林中郎将刘辩暂时还插不上手。 或者说,不好插手。 原因很简单,因为绕着卫尉、羽林中郎将两个职位,何进与董重早已展开一系列的明争暗斗。 卫尉一职,原本由张温担任,张温迁调京兆尹后,董重便想要兼任卫尉,削何进一方的权势,何进岂能让其如愿? 双方一番争夺,最后灵帝任命相对中立的杨彪担任卫尉,虽说杨彪娶了袁氏之女,但他是朝中士人中相对识时务,不过分威迫皇权且对汉室也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至于令灵帝反感,更别说当前杨彪在意识到某位史侯的聪慧与强势性格后,尽量不再参与何进、袁绍、袁术等人想要铲除官宦的谋划,在朝堂中保持中立,灵帝这才同意了何进的举荐。 而董重在谋取卫尉一职失败后,亦一度将目光盯上了羽林中郎将,只因羽林军的地位要稍稍高过虎贲军,且战斗力也比虎贲军稍强,因此在招来族弟董承后,便急切推荐董承为羽林中郎将,甚至为此请动董太后出马说项,但此事遭到了何进一方的强烈反对,且何进亦说动妹妹何皇后出马,以至于左右为难的灵帝最后来一个调稀泥——继续由桓典担任羽林中郎将,但由董承担任羽林左监一职。 乍看是双方各退一步,但事实上,灵帝还是暗助了董重一把,削弱了何进。 与董重一样,刘辩此前也盯上了羽林军,因此将曹纯荐为羽林郎,有意叫曹纯日后取代桓典,毕竟这个桓典虽说是大将军何进的心腹,但同样也是袁氏的故吏,刘辩可不放心一直由此人执掌羽林军,哪怕这桓典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坏。 奈何他手下实在没什么人,寄以厚望的曹纯目前也太过于年轻,因此刘辩也只是暂时韬光养晦,静观桓典与董承在羽林军中斗法。 不过说实话,考虑到‘董国舅’的能力,刘辩觉得董承大概率是斗不过桓典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叫曹纯打着相助桓典的名义假意去与董承抗衡,借机曹纯升迁——为了不引起何进、袁绍的怀疑,刘辩不好过快提升曹纯的官职,但倘若是何进与袁绍授意桓典主动提拔曹纯呢? 想到这里,刘辩不禁笑出了声。 然而没笑两下,他耳畔就传来了蔡琰的声音:“做什么呢?一下面色阴沉,一下又莫名发笑。” 刘辩抬头一瞧,这才看到蔡琰不知何时来到了殿内。 “没什么。”刘辩笑了笑,随即瞥了一眼在旁的赵淳,后者露出一个无辜的神色,小声解释道:“殿下,是您让臣莫要在您沉思时出声的,且蔡姬也……” “行了行了。”刘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即向蔡琰招了招手。 彼此已相处了一年多,虽说还未有真正的夫妻之实,但肌肤之亲什么的,蔡琰早已适应,且内心也接受了这位小她五岁的夫君,顺从地走到刘辩身旁,一边任由他揽着她,一边看向纸上的字。 待看到城门校尉、卫尉、执金吾、羽林郎等字样时,聪慧的蔡琰亦敏锐地猜到了什么,带着几分抱怨对刘辩道:“就不能像个十一岁的小孩,好好专心学业么?” “那可不成。”刘辩搭着蔡琰腰际的手缓缓朝下,敏感的蔡琰白了一眼,抓住了刘辩不安分的手,却被刘辩顺势搂在怀中亲了一口。 见此,赵淳很识趣地退下了。 片刻后,待蔡琰羞涩逃走后,刘辩唤入曹纯,问道:“这几日我叫你笼络羽林郎,你做得如何?” 曹纯恭敬说道:“臣不敢怠慢。……仰仗史侯,臣已在结交了一批人,虽不能指望他们共患难,但平日作为眼线,传递消息还是足够的。” “唔。” 刘辩点点头,授意道:“今董重谋虎贲中郎将一职不成,必然会再次将精力放在谋取羽林中郎将之事上,其族弟董承与羽林中郎将桓典必有一争,你且密切关注此事,倘若两者果真相斗,你想办法叫你在羽林郎中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在桓典面前举荐你,最好让桓殿主动提升你为羽林右监。” 曹纯那是何等聪颖之人,一听就懂了,领命而去。 事实正如刘辩所料,在崔烈奉他之命暗中示好董重的情况下,董重也不好揪着‘其子崔钧夺虎贲中郎将’一事不放,果然是一边拉拢崔氏父子,一边命其族弟董承设法夺取羽林中郎将。 为此,董重还与孙璋、渠穆合谋,试图网罗桓典的罪证,在灵帝面前诬陷后者。 渠穆是刘辩的人,自然表示赞同,毕竟桓典、董承二人不斗,曹纯又如何凭现如今的年纪成为羽林右监呢? 在董重一方的逼迫下,桓典压力倍增,只得向何进求助。 何进立即派人召来新任虎贲中郎将崔钧。 崔钧觉得很为难,毕竟羽林军的事,他虎贲中郎将怎么插得上手? 回去后,他将此事告诉父亲崔烈,崔烈笑着说道:“我儿说得不错,羽林军的事,你这虎贲中郎将确实不宜插手,就这么回覆大将军即可。” 崔钧知道父亲这几日与骠骑将军董重私下还有来往,但却不知真相,闻言忧虑道:“若大将军发怒,该如何是好?” 崔烈十分镇定地笑道:“你是史侯推荐的,大将军再气恼也不至于罢你的官,更何况羽林军的事,你这虎贲中郎将本来就插不上手。” 崔钧虽然觉得父亲这话很有道理,但为了不惹恼大将军何进,他还是想帮一把桓典。 可惜在刘辩的授意下,张让几句话就把崔钧给打发了,连灵帝的面都没见到。 而与此同时,曹纯结交的那群羽林郎,在得了好处之后果然在桓典面前推荐了曹纯:“……太子舍人曹纯,目前亦为羽林郎,此人乃史侯心腹,中郎将何不提拔曹纯对抗董承?以史侯袒护手下的性格,若董承与曹纯结怨,必讨不到便宜!” 桓典闻言先是一喜,旋即又有些犹豫:“曹子和不过十八岁,提拔为羽林右监,是否……” 拿不定主意的他,便将此事告诉何进。 果然,何进与袁绍倒认为这主意不坏,当即授意桓典举荐曹纯为羽林右监。 至此,羽林军一半由董承执掌,一半由曹纯执掌。 ------------ 第八十三章:里应外合 羽林中郎将桓典提拔曹纯为羽林右监一事,很快就在宫内传开。 趁着董重进宫拜见董太后的机会,孙璋将此事告知了董重:“……桓典提拔曹纯,这分明是为了对抗骠骑之弟啊。” 董重闻言冷哼道:“一介小儿,何足惧哉?” 说罢,他便暗召董承、渠穆,准备对付曹纯。 当日黄昏后,尚书常侍渠穆如约来到永乐宫与董重几人密谋。 当董重提出要对付曹纯时,渠穆摇头劝阻道:“不可!如此便中何进诡计。” 别说董重惊疑,董承、孙璋、段珪、夏恽几人也感到不解。 见此,渠穆解释道:“莫看张让、赵忠、郭胜等人支持何氏,但实际上这几人与何进日渐疏远,原因就在于何进身旁的袁绍、袁术,竭力劝说何进要铲除我等宦官,遭了张让等人忌讳,因此张让等人当前亲何皇后、亲河南尹何苗、亲史侯,却不亲何进……桓典提拔曹纯,此事一看就知是何进一方的阴谋,欲挑拨骠骑与史侯不和,以史侯对手下的袒护性子,一旦曹纯受到屈辱,他势必会为其出头……当然,咱家知道骠骑并不惧史侯,但真的有必要么?说到底,史侯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孩童,而骠骑却是年过三旬的大人,若骠骑与他争得不可开交,何进一方必以此嘲笑骠骑。更何况,一旦史侯入场,张让、赵忠、郭胜等人也势必会入场相助,这就相当于令原本得不到张让等人相助的何进,白白添了几股助力。……这是何苦?” 众人恍然大悟,董重亦是连连点头,旋即问道:“那依渠常侍之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渠穆笑了笑,老神在在地说道:“依咱家之见,骠骑无需着急,那曹纯也只不过十八岁,黄口孺子,他能管得好羽林右骑八九百人?就算这小儿真有才能,咱们也可以暗中给他下绊子,比如暗中收买羽林右骑的人,叫他们故意违抗曹纯,如此既能让曹纯小儿难堪,也能让桓典难堪,让何进难堪。……总而言之,莫要直接为难曹纯,相反还要口头支持他,如此一来,他日曹纯果真遭到难堪,那位史侯也无法将罪过推到骠骑兄弟身上。” “妙!妙!” 董重抚掌称赞,董承几人亦是连连点头,唯独孙璋看渠穆的目光有些诡异。 随后,渠穆又劝董重:“……咱家还是那句话,卫尉一职事关重要,骠骑定要将此职位拿到手,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唔!”董重深以为然。 密谋罢,孙璋亲自将渠穆送至永乐宫外,期间他语气有异地说道:“渠常侍胆大心细、足智多谋,如今愈发得到骠骑的信赖,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渠穆虽然只有三十岁不到,但也是在宫内摸爬滚打的老人,况且,他此前能在一干宦官中出类拔萃,成为张让的心腹,又岂会没有心计,一听孙璋这话,他就知道孙璋对他心生了几丝提防。 于是他笑着说道:“孙常侍言重了,咱家再受董骠骑信赖,又如何及得上您呢?您才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呐,日后我渠穆还要多多仰仗孙公呢。” 见渠穆如此识相,孙璋心中大喜,自然也少不了对渠穆一番笼络与许诺。 渠穆也表现地十分配合,直到目送孙璋一行人回到共乐宫内,他脸上的讨好笑容这才逐渐被轻蔑与不屑所取代。 『将死之人,居然还想着勾心斗角,就你等这群人,也配与史侯抗衡?』 冷哼一声,渠穆径直朝甲房殿而来。 而与此同时,新上任羽林右监的曹纯也已卸了差事,正在甲房殿的东偏殿向刘辩汇报今日一天的经历,比如在桓典的带领下巡视了八九百羽林右骑等等。 正说着,刘辩忽然瞥见渠穆在窗户外探头探脑,遂示意赵淳将渠穆请到殿内。 期间,有几名甲房殿的小宦官看到了渠穆,但这些人都是赵淳精挑细选的心腹,自然不会多嘴。 在见到刘辩后,渠穆将方才在永乐宫与董重密谋的事告诉刘辩,刘辩赞许地点点头:“很好。” 说罢,他转头看向曹纯,笑着说道:“子和,立威的机会我给我创造了,你自己要把握住,以此为契机,彻底掌握羽林右骑!” “是!”曹纯抱拳领命,旋即皱眉问道:“那羽林左骑怎么办?任它在董承的手中?” 刘辩笑着说道:“不然还能怎样?我身边就只有一个曹子和啊,不然子和向我推荐一个才能不亚于你的族兄弟?” “呃……”曹纯面露犹豫,不敢应下此事,倒不是说他不愿推荐族中兄弟,关键在于有能力的族兄弟都已经去投奔他堂兄曹操了,若推荐那些不够资格的人,万一坏事怎么办? 见此,刘辩很随意地笑道:“总之先这样吧,这段日子子和好好在那桓典手下当差,尽早掌握羽林右骑,至于羽林左骑……日后再说。” 说罢,他又转头问渠穆道:“卫职一事,跟董重说了么?” “说了。”渠穆点点头说道:“按史侯您的吩咐,臣向董重提出建议,教唆他继续争夺这个职位。” “很好。” 刘辩满意地点点头。 平心而论,他也很想将卫尉换上他的人,可惜何进与董重将这个位子盯得太紧了,于是刘辩索性反其道而行,挑拨董重与何进争夺卫尉之职,将此职位变成何、董相争的战场,分散二者在其他方面的关注点。 比如城门校尉啊、执金吾啊、虎贲中郎将啊,这些目前其实都刘辩这方的人,他自然不希望担任这几个职务的赵延、羊续、崔钧几人被何进或董重给换下去——何进与董重在卫尉一职上争地越凶,自然就愈发难以关注到其他方面。 一想到这里,刘辩就不免有些得意,脸上亦露出了被蔡琰评价为阴险恣意的笑容。 次日,董承便暗中开始了给曹纯下绊子的举措。 这里就先要提及羽林左右骑的编制,事实上羽林左监也好,羽林右监也好,其实都是校尉级别的,这与他们各自执掌八九百人,与北军五营的校尉管辖人数相当便可见一斑。 正常情况下,羽林左右监手下都各自有一名军司马作为辅官,但这次情况特殊,董重推荐董承出任羽林左监,而何进、桓殿则相应推荐曹纯出任羽林右监,则就导致前羽林左、右监在无过的情况下被卸职。 董承那边,自然不会留着那名前任,毕竟那是桓典的人,甚至于,董承在执掌羽林左骑后,将军司马,以及军司马一下的曲侯、屯长、队率,通通都换了个遍,导致近段时间羽林左骑编制混乱,无法正常出操。 而羽林右骑这边,桓典为了被曹纯取代的羽林右监赵吴,特别增设了假司马一职,使原来的羽林右监出任军司马,原来的军司马出任假司马,两名司马共同辅佐曹纯。 此事让董承窥到了可趁之机。 当日下午,董承来到南宫卫士所,见到了前羽林右监、现羽林右骑军司马赵吴,在后者面前埋汰桓典,称桓典为了提拔曹纯,而委屈了赵吴。 赵吴不为所动,闻言讥笑道:“这不是败董骠骑、董左监所赐么?据我所知,董左监上任的首日,便将左骑营自军司马往下通通都换了一遍,又有什么资格嘲笑桓中郎将?” 董承不以为意,摇摇头坦率地说道:“这不同,那些都是桓典的人,我上任后罢免他们,换上我认可的人,这有什么过错?相比之下,赵右监乃桓典的心腹,却仍受到这等委屈,这才令人感到心寒。” 不可否认,赵吴对此心中也有不满,但他也明白桓典此举是为了对抗董承,他不耐烦地问道:“董左监特意来对我说这些,不知有何贵干?” 见此,董承便道出了来意:“我兄长命我掌握羽林骑,其实仅针对桓典一人,却与诸位无关,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倘若赵右监愿意投靠我兄长,共同拥护董侯继位,我可以做主使右监恢复原职,甚至于,他日坐上桓典的位子,也未可知。” “省省吧!”赵吴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策反不成,董承回去告知董重,而董重又问计于渠穆,渠穆笑着说道:“两位不必着急,赵吴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他与曹纯还未发生冲突。……桓典自以为得计,一边提拔曹纯出任羽林右监,一边又叫部下协助曹纯,说是协助,实则是以军司马执掌羽林右骑。曹纯年轻气盛,岂会甘心?他与赵吴必有一争,介时董左监再去策反,赵吴必然答应。” 董承恍然大悟,暗中关注着羽林右骑的事。 而事实也正如渠穆所言,桓典虽提拔曹纯为羽林右监,却并非真的放心,暗中派赵吴与另一名假司马宗朗以协助曹纯之名继续管理羽林右骑。 这一点,曹纯早已受刘辩提点,心知肚明,只不过上任不久,暂时不想动手罢了。 直到三日后,曹纯自认为时机合适,便开始他谋夺羽林右骑的计划。 ------------ 第八十四章:里应外合(二) 这一日上午,曹纯监督羽林右骑出操。 平心而论,羽林骑能在汉室禁军普遍积弱的情况下保有一定的战斗力,平时的训练其实也不轻松,但曹纯却不满意。 一来刘辩也要求他提高羽林骑的战斗力,二来曹纯自己也渴望率领一支精锐。 想想历史上的虎豹骑,就知道曹纯对于精锐的大致标准。 至于第三嘛,就是他故意要与赵吴生隙,借此削弱桓典在羽林右骑的影响力,毕竟他可不能像董承那样,一上来就把军司马自下所有在职之人通通换个遍,因此借机削弱桓典的威信,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果不其然,当曹纯提出他那严格甚至堪称苛刻的训练要求时,军司马赵吴、假司马宗朗毫不意外地提出了异议。 面对二人的异议,曹纯以羽林右监的身份力排众议:“我乃羽林右监,右骑营的事务我来决定!” 赵吴、宗朗心中激气,私下去找桓典。 桓典也很无奈,毕竟这个曹纯是他请来的,又是史侯的心腹,打不得骂不得,纵使是他也得好好供着。 于是他主动去见曹纯,询问缘由。 面对桓典的询问,曹纯的表现十分符合年轻人的血气方刚:“……殿下得知中郎将荐我为羽林右监,十分喜悦,特地叮嘱我,命我扫除羽林军这些年来的积弊,使之恢复鼎盛时期的实力,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我自不能辜负殿下的期待!” 桓典听了也不好说曹纯做得不对,只能任由曹纯加强右骑营的训练。 以曹纯在历史上对虎豹骑的要求,以往训练不算松懈但也谈不上严格的右骑营,自然是怨声载道,短短几日就有数十人受不得苦,私下向赵吴、宗朗诉苦。 赵吴、宗朗将此事告知曹纯,曹纯却坚持己见,甚至发下命令:“怠慢训练者,一律严惩!” 他说到做到,次日便下令仗打几十名挨不住训练的骑卒。 当时执刑的羽林卒本不愿处罚袍泽,又有那些受罚的士卒带头抗议,场面一度弄得很难看,气得曹纯拂袖而去。 当时别说右骑营高声欢呼,就连赵吴、宗朗甚至是桓典也在摇头暗笑——摇头是因为他们早就猜到曹纯的高强度训练会引起右骑营官兵的反抗,暗笑则是笑曹纯年轻莽撞。 他们哪里知道,看似怒气冲冲的曹纯,实则根本没有动怒,他只是按照计划的那样,向刘辩的二舅、河南尹何苗借了一千河南军,旋即带着这支河南军回到了羽林右骑的面,当着整个羽林营的面,命河南卒完成了对那几十名受罚士卒的惩罚。 这件事在宫内闹出很大动静,但却没人弹劾。 弹劾谁? 弹劾曹纯?那是史侯的心腹。 弹劾何苗?那是史侯的舅舅,何皇后的二兄。 就连董重与董承也没弹劾曹纯,他们巴不得曹纯闹地再出格些。 甚至于,兄弟二人还真按照渠穆的建议,假惺惺地表态支持曹纯,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唯独何进大怒,将何苗与桓典唤到大将军府训斥了一通。 也难怪他发怒,毕竟河南军是他何氏一方的,羽林右骑也是他何氏一方的,这岂非又是一出‘同室操戈’的戏码? 面对兄长的指责,何苗皱眉说道:“曹纯乃史侯心腹,受史侯嘱咐,加强羽林右骑的操练,右营骑不遵曹纯将令,曹纯求到我处,难道我能不答应?” 鉴于兄弟二人之前就有过几次争吵,何苗也不再指责何苗,转而责怪桓典,毕竟当初是桓典说的举荐曹纯。 可惜覆水难收,既已举荐曹纯,何进与桓典自然就不能再将曹纯给罢免,否则某位史侯就要出面跟他们作对了。 在这种情况下,桓典也只能选择支持曹纯,毕竟曹纯调河南军入羽林右骑执法,打的是他羽林中郎将以及整个羽林军的脸,曹纯尚只有十八岁,允许有考虑不周到,但他却不能坐视这种事再次发生。 因此他找到曹纯,委婉地说了这事。 曹纯心灵深意,解释道:“我亦不想,但营中见我年幼,拒绝服从我的命令,敷衍了事,是故我才请济阳侯派河南军相助。” 于是在曹纯的要求下,桓典被迫出面为曹纯撑腰,集合羽林右骑上上下下八、九百人,狠狠训斥了一番,命众人日后必须严格遵守曹纯的命令。 此举出乎营内大多数的意料,也令那些抗议的兵卒‘绝望’了。 期间,曹纯又暗叫结交的羽林郎放出他与史侯的关系,羽林右骑的骑士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轻的曹右监,居然有这如此靠山。 那还反抗什么?忍着呗! 迫于曹纯的靠山,羽林右骑的骑士们终于收起了轻视与怠慢,每日老老实实地按照曹纯的指令出操训练。 事实上,曹纯并未提出不可能完成的训练任务,艰苦是艰苦了点,但其实还是人能完成的。 再加上曹纯只有在训练、当职期间严格,铁面无私,平日里他亦能做到平易近人,甚至利用与宦官的关系,偷偷给训练艰苦的右骑营额外提供一些酒水菜肴,仅半个月时间,曹纯就在羽林右骑发展了一群拥趸。 桓典暂且不说,赵吴、宗朗二人在军中的威信,已全面被曹纯所超越,哪怕二人对军卒下令,军卒也要问一句:“是否是曹右监的命令?” 面对这种情况,宗朗倒是还能保持初衷,毕竟他当初就是赵吴的副职,但赵吴心底就有些不平衡了,毕竟桓典当初举荐曹纯的时候,可是私底下安抚过他,说举荐曹纯只是为了对抗董承,但羽林右骑还是归他赵吴统率,可现如今呢? 赵吴郁闷地去找桓典,可桓典又有什么办法?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总不能再罢免曹纯吧? 更何况,曹纯除了刚上位时的最初几日引起了一系列的争端,但随后也表现地十分出色,完全出乎桓典的预料,桓典自然不会罢免曹纯,仅仅只是一同好言安抚,便将赵吴打发了。 得知此事,董承意识到时机来了,便再次去见赵吴。 事实上,这段时间曹承其实一直都在暗中挑拨羽林右骑,给曹纯下绊子,遗憾的是,他小看曹纯这个十四岁便继承偌大家业、管理家中百余奴仆的曹氏贵公子了,不过半个月工夫,羽林右骑的骑士们,就像当日他曹家的奴仆、宾客那般,被曹纯一手大棒一手蜜枣收拾地服服帖帖。 此次在见到赵吴后,董承重提招揽之意,此时赵吴已对桓殿彻底失望,毫不犹豫地投靠了董重。 次日,赵吴纠集了羽林右骑中少数仍对曹纯不满的骑士,联合在训练时反抗曹纯。 然而此时曹纯在羽林右骑中也拉起了一群拥趸,再加上曹纯当时大喝一声‘你等是要造反么?’,便唬得反抗者失去了对抗的士气,纷纷丢下兵器表示无意造反。 于是,曹纯便命人将赵吴一干主谋抓了起来,准备用以下犯上、聚众滋事的罪名将其处死。 桓典闻讯赶来阻止,没想到曹纯私下却对他说道:“赵吴已暗中投靠董重!” 桓典大惊,愕然问曹纯道:“子和,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渠穆告诉我的啊,是他叫董重、董承这么干的……这话曹纯当然不好说,只是信誓旦旦地说道:“既知道我背后有史侯、大将军、河南尹还有中郎将您支持,赵吴还敢聚众对抗我,中郎将不觉得奇怪么?我曹纯自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令他们同仇敌忾。” 桓典听罢也顿生狐疑,召来与赵吴一同聚众反抗的人质问,包括没有参与的假司马宗朗,也遭到质问。 这一问,自然就搂不住了,毕竟曹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靠山,倘若赵吴不向人透露董重,那个别几个曲侯、屯长、队率,又岂敢跟着他闹事? 就连假司马宗朗也供出了赵吴,称赵吴曾与他提过投靠骠骑将军董重一事,不过他没有答应。 既然确定赵吴等人确实已暗中投靠了董重,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更别说在曹纯下令准备行刑时,董承匆匆赶来,那赵吴竟当众大呼:“董左监救我!” 这岂非证据确凿? “行刑!” 随着曹纯一声喝令,一干羽林骑将故意滋事的赵吴一行七八名有官职在身的全部处死,其余被挑拨起来闹事的军卒,则被曹纯宽恕。 亲眼看到这一幕,董承也是气得面色铁青,毕竟他之前已经高呼‘刀下留人’了,没想到曹纯一点也不他面子。 不过考虑到渠穆当初那番劝说,董承终归是没有与曹纯撕破脸皮,只是不痛不痒地留下了几句狠话:“……无端诛杀羽林军将,我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请便。”曹纯反唇讥笑:“倘若你办得到。” 讥笑之余,他心下暗暗觉得好笑:别说当今天子身边得宠的宦官张让是我方的人,就连你董重、董承倚重的智囊,尚书常侍渠穆也是我们这边的,你拿什么跟我斗? 从旁,桓典见曹纯如此强势,心下暗暗点头,却不知曹纯与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此后,虽说经历了数次变故,但曹纯凭着坚实且强有力的靠山,以及他当职时严厉、平时和颜悦色的个人魅力,很快便彻底掌握了羽林右骑,甚至于,羽林右骑的实力,也在他严格的督促下有了明显的增涨。 反倒是董承执掌的羽林左骑,在董承提拔了一群心腹后,花了更久才恢复以往的秩序。 这一切刘辩都看在眼里,对于曹纯在这段时间的表现十分满意。 而就在这一日,他看到了新任冀州刺史王芬的奏章,说的是董太后与灵帝当初居住在河间郡时的老宅,在张举、张纯叛乱中被毁之后的恢复进展。 刘辩当即便意识到,王芬已经开始了设法废黜灵帝的行动。 而他该怎么做? 顺水推舟? 还是阻止? 怀揣着这份奏章,刘辩心情复杂地前往清凉殿。 ------------ 第八十五章:消失的西园八校尉 一刻时后,刘辩怀揣着王芬的奏章来到了清凉殿。 鉴于当日刚好就是刘辩例行拜见灵帝并与灵帝下棋增进父子间感情的日子,灵帝特意没有与宫女胡混,只是依躺在竹席上看着书,时不时抿两口冰镇的酒水。 当然了,身边自是少不了有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敲腿揉肩什么的,相较以往沉迷于女色,可见灵帝在见儿子前还是相当在意的。 “陛下,史侯来了。” 不多时,随着张让进殿轻声通报,灵帝放下书卷一挥手,从旁的几名宫女识趣地退下,暂时避退。 旋即,刘辩带着赵淳大步走了进来,一边感受清凉殿内那来自于冰块散发的清凉,一边向灵帝拱手行礼:“父皇。” “坐。” 灵帝坐直了身体,抬手示意刘辩在棋桌的另外一侧就坐,一如以往。 然而不同于以往,刘辩今日心情却有些复杂,坐下后犹豫片刻,再次朝着灵帝拱手:“父皇,下棋之前,儿臣有事要禀……” 见儿子心事重重,灵帝微微一愣,旋即他好似联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你想说的,莫非是羽林右监曹纯处死赵吴等几人的事?” “啊?”刘辩一时没反应过来,却见灵帝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赞赏说道:“昔日你荐曹纯为太子舍人,朕还在猜想那年轻人有什么才能,如今听说在羽林右骑的举措……啧,称得上年轻有为。放心吧,并没有人在朕面前弹劾曹纯,且朕也不认为那曹纯有什么过错。” “呃……多谢父皇。” 刘辩这才反应过来,拱手说道:“事实上,儿臣要禀的是另一桩事……” “什么?”灵帝闻言也觉得有些尴尬,此时就见刘辩从怀中取出王芬的奏章递给前者,解释道:“此乃冀州刺史王芬的奏章,叙说的是父皇曾经在河间老宅的修复进展。” 看得出来,灵帝十分在意河间的老宅,闻言当即就接过儿子递给的奏章,摊开仔细观望,待看到王芬在奏章称河间老宅已基本恢复如初时,他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旋即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见此,刘辩试探道:“父皇想去亲眼看看河间老宅的修复进展?” 灵帝惊讶地抬起头来:“我儿好似想说什么?” “……”刘辩欲言又止。 此刻他心中亦是天人交战,毕竟,虽说历史上王芬图谋废黜灵帝一事是失败了,但倘若他暗自谋划一番,事实上也未必不能使王芬得逞。 当然,这个得逞指的是王芬通过武力控制灵帝,而并非真的废黜灵帝——毕竟一旦王芬挟持灵帝、做出废帝举动,雒阳必然不会听从,皆时何进、何苗以及何皇后扶持他刘辩上位,就能让刘辩提早一年多登基。 考虑到当前城门校尉、执金吾、河南军、虎贲军、羽林军以及宫内武装宦官大半都支持他刘辩,且北军五营并不在雒阳,即便此时刘辩揭开伪装,正式站到台前与何进、袁绍对垒,胜算也未必会小于灵帝像历史上那样驾崩,只是…… 刘辩抬头看向面前那昏君,脑海中回忆起这段时间这昏君待他的种种,心中轻叹一声:他终究做不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对一个他其实看不起的昏君,毕竟这昏君对他还是相当不错的。 “儿臣只是有些担心……” 他稍稍低了低头,正色说道:“虽张举、张纯当初在冀州引发的混乱已得以平息,但地震之后仍有余震,冀州亦不例外,若儿臣所料不差,冀州境内不知还有多少在张举、张纯叛乱时趁机作乱的小股贼寇尚未被州郡剿平,况且冀州还有张燕在……此人虽投降朝廷,但听调不听宣,以长久看来亦是隐患。我闻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父皇千金之躯,何苦亲身赴险?” 从旁,张让亦劝说道:“陛下,殿下所言极是啊。” 然而灵帝并未回应张让的附和,见刘辩表情纠结,脸上露出几许欣慰之色,招招手道:“下棋,边下边说。” 见此,刘辩取棋子先下,然后是灵帝,他一边下一边说道:“我儿有这份孝心,朕甚感欣慰,不过河间老宅……” 他脸上浮现几丝追忆之色,感慨道:“我儿也已知晓,你祖父并非桓帝,而是仁皇,他生前袭解渎亭侯,俸禄位比中二千石,月俸一百八十斛,一岁得俸二千一百六十斛,乍一看不少,若是寻常平民,足够吃用,奈何亭侯终归是亭侯,不可坠了刘氏皇亲的颜面,大部分都要用于车马排场、添置新衣,再除去每年翻修祖宅、祭祀先祖的花费,还有家中仆从的花费,余下的其实并不多,勉强得一个温饱……人前风光亮丽,人后却颇为窘迫……” 『这不就是……打肿脸硬充胖子么?』 刘辩心下暗暗嘀咕。 虽然无法理解,但他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不少人宁可人后忍饥挨饿,也要做到人前风光靓丽,尤其是像灵帝这等刘氏皇亲家族。 而此时,灵帝还在讲述他当初的辛酸:“……你祖过世后,你祖母与我将他风光大葬,花了不少钱,朕还记得那年……大概九月,家中的钱粮就已告罄,你祖母当时唤了一名心腹老仆,悄悄变卖了一些首饰,还勒令谁也不许声张。……那一年真是过得十分窘迫啊,说什么吃腻了鱼鸭,尝尝粗茶淡饭,说到底还是缺钱……有一日朕实在是忍不住了,叫了几个家中的仆从,一同下河抓鱼,烤了食用,你祖母得知后将朕……咳,训斥了一番,训着训着,她便……唉。” “陛下……” 张让在旁一个劲地抹泪,卖力程度连刘辩也只能说一句:怪不得被灵帝宠信! 可话说回来,灵帝所讲述的这些,纵使是他听了亦颇为感慨——有这等经历,也难怪这对母子在得势后不遗余力地收刮财富,不像刘辩,上一世生于小康之家,家境不算太好但也衣食无忧,而这一世又是皇子,以至于对钱财没什么太大的渴望。 同时他也听出来了,灵帝说了这么些是想委婉地告诉他,河间老宅,他还是要回去看看的,因为他对那片老宅有着很深的感情。 半个时辰后,刘辩怀着沉重的心情告辞了灵帝。 倒不是因为他下棋再一次输给了灵帝,而是因为灵帝坚持要去一趟河间的决定让他心生了一些顾虑。 虽说历史上王芬图谋废黜灵帝是失败了,但要知道历史已因为他刘辩出现了不少改变,万一王芬这次得手了呢? 要知道若按历史来算,灵帝可还有至少十个月的寿命呢! 既然刘辩已决定要暗保灵帝走完其人生最后一程,那么自然得做到万无一失,令那王芬丝毫没有得逞的可能! 好在现如今虎贲中郎将乃是崔钧,而曹纯又掌握了半数羽林,这两支天子近卫他都能说得上话,基本上不会给王芬得逞的机会。 话说回来,当时与王芬合谋的都有那些人来着? 据刘辩的印象,似乎有故太尉陈蕃之子陈逸、平原方士襄楷、南阳名士许攸、沛国富豪周旌…… 甚至于,据说当时王芬还暗中联系了曹操与平原名士陶丘洪、华歆,不过陶丘洪在华歆的劝说下回绝了,曹操也回绝了,因为当时曹操又得到了灵帝的重用,被任为西园八校尉,自然不会跟王芬凑到一起…… 等等!西园八校尉? 刘辩忽然意识到最近心中那股违和感来自于何处了,原因就在于当前都已经是中平五年的年中了,但灵帝设西园八校尉一事,却迟迟没有发生。 所幸他早已将曹嵩、曹操父子绑在了他的战车上,按理来说曹操也不至于会被王芬说动,但这件事还是让他心中微惊。 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灵帝设西园八校尉一事迟迟没有发生呢? 当日下午,刘辩在崇德殿心不在焉地阅览着奏章,心中却思索着这件事。 在他的印象中,西园八校尉乃是灵帝在驾崩前一年所设,当时是大将军何进的司马许凉、假司马伍宕对何进进言,说是懂得望气的人认为京师会有大兵,两宫流血,然后以《太公六韬》举例,称天子将兵事,可以威镇四方。 于是何进将此事禀告灵帝,才有灵帝设西园八校尉,顺水推舟分何进兵权。 那么问题来了,何进为何要主动奏请此事,请灵帝分他兵权呢? 就算他真的糊涂,难道何进身边的袁绍、何颙、王允等人就不会劝阻么? 其实细忖一下就不难猜出,灵帝当时已经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准备给儿子铺路了,而这个儿子,其实是董侯刘协。 而灵帝想要扶刘协上位,就得铲除何进、何苗,甚至是何皇后——所谓‘两宫流血’,其实也暗含了何皇后的长秋宫。 何进一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以退为进,由何进奏请灵帝设西园八校尉,看似是主动让出权力,但较真起来,当时朝中士人基本都站在何进这边,灵帝身边就只有一群宦官与少梁依附宦官的官员,能推举出什么人才? 这不,到最后西园八校尉,除小黄门蹇硕与故中常侍曹节的女婿冯芳以外,其余六人还是士人,灵帝一番谋划,结果反而令何进一方掌握了更多的兵权,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这次,灵帝对刘辩的才智十分满意,何进也不至于因灵帝想要扶立刘协而害怕被诛,选择以退为进,自然而然地,也就没有所谓的西园八校尉了。 说实话,刘辩对这件事其实还是蛮期待的,毕竟这也是他趁机安插亲信、削弱大舅何进权柄的机会。 但看目前这情况,除非刘辩提出建议,否则西园八校尉估计是不会有了。 仔细想想,确实也没太大必要。 ------------ 第八十六章:曹操示警 七月上旬,就当冀州刺史王芬的奏章送抵雒阳的半个月前,曹操在右扶风郡与安定郡的交界军营,接见了王芬派来的使者许攸。 跟历史上那般,一开始曹操也不知王芬、许攸等人竟然在图谋大事,相隔多时见到许攸这位昔日的奔走之友,曹操心中亦是颇为高兴,亲自出营将请入许攸不说,还唤来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一干族兄弟,准备在军帐内为许攸设宴接风。 见此,许攸笑着说道:“不是说军中不得饮酒么?若被人知晓,怕是对孟德不利。” “哈哈,谁会害我?”曹操哈哈大笑。 也难怪他如此笃定,毕竟这段时间他正值春风得意——如今他曹氏投靠史侯,父亲曹嵩在朝任职太尉,族弟曹纯出任太子舍人,而他本人更是官拜征西校尉,手握一万五千兵权,别说右扶风、安定郡两地的郡守,就连皇甫嵩对他也是客客气气,视为心腹、子侄一般,在营内破例喝点酒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他目前只负责提防凉州叛军从安定郡绕路攻入三辅,不算直接与凉州叛军交兵,自然也不必太过严格。 见曹操如此自负,许攸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当如此。”曹操拉着许攸的手爽朗而笑。 酒席宴间,双方一边饮酒一边谈笑,不必细表,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曹操本想问问雒阳的现状,尤其是他挚友袁绍的近况。 他问许攸道:“……前段时间,忽闻中郎将孟益率军入左扶风追剿白波贼首领郭泰,我才知袁氏遭董重等人暗算,不知现今情况如何?本初昔日待我不薄,若有力所能及之处,操自当竭力相助。” “这个……”许攸思忖一下道:“孟德,事实上在下此番来见你,非是本初所托……” “……”曹操微微一愣,旋即就见许攸压低声音道:“不瞒孟德,在下现如今在王冀州、王刺史府上任府掾……” 王芬? 曹操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斟酌道:“原来子远当下在王公手下为用,恭喜恭喜。……那这次子远前来……” “正是奉王刺史托付,与孟德商议一件大事。”许攸看了看在座的夏侯惇、夏侯渊、曹仁等人,忽而正色对曹操道:“孟德,借一步说话。” 听到这话,曹仁、夏侯渊几人面色微变,夏侯惇更是皱着眉头露出不快之色,但并未发作,反倒是曹操亦皱眉道:“子远,在座皆乃操心腹手足……” “在下知道。” 许攸向夏侯惇等人投以歉意的目光,旋即正色对曹操道:“然此事干系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曹操狐疑地看了许攸一阵子,这才点点头,转头示意夏侯惇:“元让……” 夏侯惇会意,在冷冷瞥了一眼许攸后,起身带着兄弟几人离开了军帐。 此时,曹操向许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此,许攸沉吟了片刻,忽然问曹操道:“孟德可知襄楷、襄公矩?” “延熹九年上疏先帝的太仆令?” 曹操在朝中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未曾见过,却也听说过那襄楷的事迹,闻言狐疑问道:“子远提此人为何?” “孟德稍安勿躁,请听我慢慢到来。” 许攸笑了笑,旋即解释起来龙去脉:“……昔日桓帝不听襄公谏言,襄公愤而弃官,回归故乡平原,归隐山林,这一住便是近二十年,前段时间,得知王益州再次官拜刺史,襄公与故太尉陈蕃陈公之子陈逸一同造访,或谈及朝中事务。期间襄公对王刺史言,说他这段时间夜观天象,见天象显示不利于宦官,或有灭族之兆,故王刺史决定为天下人铲除宦官。” 听到这,曹操脸上似笑非笑,毕竟这两年来,他不知已听多少人提过铲除宦官,就连何进与袁绍也在谋划,可问题是这种谋划有用么? 没用! 他摇摇头说道:“我劝子远还是莫要掺和此事,陛下不会答应铲除宦官,史……” 还未等他说完,就见许攸压低声音打断道:“我等亦知雒阳宫内那位不会答应,故决定拥护合肥侯……” “……” 曹操把‘史侯也不会答应’这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骇然地看着王芬。 说实话,之前许攸说王芬等人想要铲除宦官,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大概率是办不到的,毕竟当今天子以及与太子同等身份的史侯都袒护宦官,谁敢真的对宦官动手? 别看何进、袁绍等人每次设宴时口号喊地响亮,可也就是喊喊而已,未必敢真的动手,然而让曹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芬、许攸等人竟然在谋划拥立合肥侯,这…… 这是作死啊! 别说他曹氏如今已攀上了那位史侯,根本没有理由自毁前程,就算是之前他遭到朝中士人的排挤,他也不敢参与这种事啊。 半个时辰后,得知许攸匆匆离开,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几人撩帐入内,却见曹操神色凝重。 “孟德?”夏侯惇打了声招呼:“我等见那厮走了,便进来看看……那厮都说了些什么?” 曹操视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几人为心腹手足绝非说说而已,当即便将许攸的来意告知了几人,听得几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他、他们要造反?”与曹纯同龄的曹洪惊骇失声。 “嘘。” 曹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夏侯渊赶忙走到帐口向外瞧了瞧,期间,曹仁表情古怪地问道:“兄不是答应了吧?” 曹操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堂堂手握一万五千军队的校尉,日后注定封侯拜相,你觉得我会答应跟他们去蹚这趟浑水?” 听到这话,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三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就见曹操沉吟片刻,问道:“妙才,兄弟几人中就数你最机灵,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啊!”夏侯渊理所当然地说道:“如兄长所言,我等效忠史侯,日后注定可封侯拜相,何必参与此事?” “不,我不是说这个。”曹操摇了摇头。 见此,夏侯渊顿时会意:“兄的意思是,是否应该向朝廷、向史侯举报?” 话音刚落,曹洪就在旁说道:“肯定要举报啊!这是大功一件不说,更可恶的是这些人居然想拥立他人……” “行了,子廉。” 夏侯渊拍了拍曹洪的臂膀,示意后者安静片刻,旋即问曹操道:“兄可是忌惮那王芬的名望?” “唔。” 曹操微微点了点头道:“王芬乃八厨之一,天下不知有多少拥趸,仅凭许攸只言片语,我亦不敢举报其谋反作乱;可若是我知情不报,万一王芬等人事迹败露,又恐有损史侯对我曹氏的信赖……” 曹洪挠挠头道:“要不然,将此事告知世伯,叫世伯拿主意?” 曹操笑了笑,不置褒贬,毕竟这事不符合他的性格,并且,如此会让人认为他没有担当。 此时夏侯渊给曹操出了个主意:“那就莫要把话说死。……兄不妨给史侯写一封信,信中做一些暗示,若王芬果真做出谋逆之举,史侯多少也会有个防范;倘若王芬等人罢手,只要兄不把话说死,他人也不好说兄长诬陷王芬。” “唔。” 曹操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他当即写了一封信,旋即对兄弟几人道:“这封信事关重大,要劳烦你们当中一人亲自跑一趟雒阳。……子孝?” “我不去。”曹仁微微色变,摇头拒绝。 曹操乐了,打趣道:“顺便见见子和,不好么?都是自家兄弟。” 可惜无论曹操说什么,曹仁就是咬死不去送信,倒不是嫌来去辛苦,纯粹是不想见到他那位如今担任太子舍人的亲弟弟曹纯——他暗中与从小便优秀的弟弟较着劲呢。 与曹仁的态度截然相反,曹洪倒是想承担此事,奈何他年纪太小,曹操对他不是很放心,又考虑到军中事务离不开夏侯惇,曹操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了夏侯渊身上。 注意到曹操的目光,夏侯渊笑着主动接过了这差事:“我去一趟吧,顺便也可以见见那位史侯。” “好!”曹操笑道:“妙才去我才放心。” 这话说得曹洪有些怏怏。 当日,曹操命夏侯渊前往皇甫嵩帐下越骑校尉伍孚处,借了十名越人骑兵充为后者前往雒阳的护卫,旋即便叫夏侯渊秘密踏上了旅途。 在赶了约二十日的路程后,夏侯渊终于回到了雒阳,他先是向世伯曹嵩说明了情况,旋即在曹嵩的引荐下,见到了刘辩。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前往宫门处接他的,正是曹纯。 看到曹纯身穿羽林郎的衣甲,向值守宫门的卫士出示其羽林右监的兵符时,夏侯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毕竟他当前在曹操手下也不过是别部司马而已,想不到与曹洪同龄的曹纯,在官职上竟已与曹操平级。 这让他不禁小声嘀咕:“在史侯跟前,就是占便宜啊,怪不得子孝不肯来,估计是猜到了……” 他并不知道,虽然有刘辩暗助,但软硬兼施降服羽林右骑八九百号人,主要还是靠曹纯自身的权谋。 当然,以曹纯的性格,也不会刻意向别人解释。 “兄,请。” “哦、哦。” 在曹纯的带领下,夏侯渊来到了崇德殿,将曹操的书信当面交给了刘辩。 刘辩一开始也好奇曹操为何无缘无故给他写信,直到他看到曹操在信中的种种暗示:“……冀州刺史王芬忽遣许攸至操处,先是言欲除宦官,又怨圣上宠信宦官,还称合肥有天子之气,欲拉臣联合……” 这话就差说‘王芬等人欲拥立合肥侯图谋造反’了,刘辩又岂会看不明白?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历史上曹操长期在朝中遭到排挤,王芬、许攸等人拉拢曹操还能理解,可这次,曹操父子早已投到了他麾下,为何王芬等人觉得曹操会协助他们? 莫非是王芬等人竟不知曹氏父子已投靠了他刘辩? 啧啧称奇之余,刘辩把玩着手中这封信,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有了曹操这封预警的信,或许他可以利用此事设一个局,让历史上谋反未遂、畏罪自杀的王芬,彻底坐实造反的罪名,使其成为士人一方无法绕开的污点。 ------------ 第八十七章:天子出巡 此后数日直至八月处,雒阳开始为灵帝北巡河间故宅一事做准备,被唤随行的臣子们开始打理行装,虎贲军、羽林军亦加紧训练,力求在北巡过程中不出现问题。 值此情况下,刘辩在一日与灵帝下棋时,提出了想要随同的意思。 灵帝愣了许久,才问道:“我儿也要同去?” “是的,父皇。” 刘辩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表现自己的孝心:“考虑到冀州尚未彻底恢复安定,儿臣唯有与父皇同去,方能安心。” 从旁的张让见机赞道:“史侯真乃至孝之人!” 灵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辩。 其实这昏君很早就看出刘辩对他的孝顺只是装装样子,甚至于有时刘辩装都懒得装,倘若灵帝向历史上那般嫌恶刘辩那倒还无所谓,问题是灵帝越来越欣赏、重视这个儿子,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所幸之前在他一番暗示后,这狡智的小子也意识到装模作样的孝顺有些不合适,适宜地增加了父子相处的时间,父子二人的关系也随之亲近许多,但像张让说的‘至孝’,灵帝多少还是抱有一些怀疑。 “我儿想做什么?”灵帝好奇问道。 “就只是陪父皇一同去河间而已。”刘辩眨了眨眼睛,用上对何皇后、蔡琰的招数,露出一脸无辜之色。 灵帝被这表情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旋即似有深意地看着面前的儿子。 一直暗中关注着这个儿子的他,可不会当真将这儿子视为一个仅十一岁的孩童。 在他看来,刘辩提出要跟着去河间郡,必有图谋,只不过他猜不到这小子的心思罢了。 “你既不愿说,那就等到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知朕吧,至于你说要跟着同去……”灵帝沉吟了片刻,显得有些犹豫。 毕竟,不管灵帝承认与否,刘辩都拥有着与太子同等的身份,而按理来说,天子出巡,太子是必须要坐镇京师的,以免天子、太子双双遇到不测,社稷无人继承。 “你一定要去?”灵帝问刘辩道。 “是的。”刘辩点头道:“儿臣希望与父皇同去,护父皇周全。” 虽然灵帝猜不透眼前这儿子究竟在谋划什么,但这小子执意要跟着他同往,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 “那你就跟着去吧。”他欣慰地点点头。 当晚,何皇后得知了此事,将刘辩唤到长秋宫,问道:“我儿想随你父皇一同前往河内郡?” 待刘辩点头后,何皇后带着几许不满说道:“我儿为何要去?就不能留在宫内陪陪为娘么?”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并不在灵帝出巡的名单上,毕竟董太后也想回河间看看老宅,既然董太后在,那何皇后就肯定不会同去——确切地说,考虑到婆媳关系,灵帝也不想带她。 面对母亲的不满,刘辩笑着说道:“娘,孩儿也想去宫外看看呀,正好借此次机会。” 何皇后闻言像小女人那般撅起了嘴,软磨硬泡想要儿子改变主意,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儿子,只得同意了此事。 当然,一番叮嘱自然是免不了的。 次日,大将军何进也得知了此事,匆匆进宫对何皇后道:“陛下出巡河间,史侯当坐镇京师,岂可一同前往?这万一……” 何皇后无奈道:“辩儿执意要去,妾身也没办法。” 当晚,何皇后再次将刘辩唤到长秋宫,劝道:“……今日你大舅得知,进宫来见为娘,劝你留在京内。” 不等何皇后说完,刘辩便故作撒娇道:“娘,您就让孩儿出去看看罢。” 见此,何皇后也别无他法,只能唤来曹纯叮嘱了一番,命曹淳保护好刘辩。 当日夜里,刘辩难得没有搂着蔡琰调戏她,自顾自枕着双手,思忖着今日何皇后对他说的话。 平心而论,大将军何进会劝阻此事,他并不意外,此前也并未放在心上,但考虑到曹操那份暗示王芬谋反的信,这就让刘辩不得不做出遐想:历史上,何进是否知晓王芬的图谋?袁绍又是否知晓呢? 要知道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如今,曹操都只是朝中士人的边缘人物,真正的士人领袖是何进、袁绍、卢植等人。 卢植对汉室的忠诚近乎愚忠,是那种就算被天子赐死也会默默听命的忠臣,王允、荀彧都是这类人。 换而言之,卢植绝对不会认可王芬的图谋。 但何进与袁绍…… 那就不好说了。 历史上的何进,这时候应该已经经历了西园八校尉事件,再说得明白点,此时灵帝欲册立董侯刘协的心思越来越盛,而何进也愈发提防,看似忍让妥协,实则多半是想拖死灵帝。 在这种情况下,王芬图谋趁机用武力废除灵帝,拥立合肥侯,何进未尝不会有顺水推舟的想法,毕竟只要灵帝遇难,无论是被害还是被王芬控制,他都能顺理成章地拥立留在京师的刘辩继承大位。 至于王芬与合肥侯,事后何进只要表示不认可的态度即可。 而袁绍就更值得怀疑了,他是袁氏当代最杰出的子弟,又是天下士人的领袖之一,且与曹操是至交,就算王芬知道袁绍依附何进,支持拥立刘辩,曹操也极有可能出于忌惮王芬名声的原因,在为其保密的同时,私下将此事告知袁绍…… 总之,细思极恐。 微吐一口气,刘辩暗暗庆幸这次何进与灵帝的利害关系并未闹得像历史上那般尖锐,否则他在算计王芬的时候,就得把何进、袁绍等人的变量也考虑进去,毕竟历史上灵帝能躲过这一劫,也实属侥幸。 次日,赵淳弄来了陪同灵帝出巡河间的人员名单,除董太后、董侯刘协外,还有虎贲、羽林的郎将,一干侍中,以及负责记录帝王日常的太史令。 “王立……” 刘辩轻声念叨着名单上太史令的名字,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历史上劝阻灵帝,使侥幸避过王芬这一劫的,便是这位太史令了。 除此之外,刘辩也在名单上看到了几个历史上并未参与此事的名字,比如董重、董承,再比如曹嵩、崔烈。 不难猜测,董重、董承是真的在意灵帝的安危,而曹嵩、崔烈,多半是想要讨好灵帝罢了。 反观大将军何进一方的人,就如同历史上那样,除羽林中郎将桓典外,基本没几人参与此事——唯一例外的袁术,这次也被换成了崔钧。 『大概是没有事能让大将军何进主动离开雒阳了。』 这般想着,刘辩微微摇了摇头。 毕竟何进越是执着于权势,就意味着他日后与这位大舅双方对立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八月初五,正是太史令王立选定出巡河间郡的吉日。 大清早,虎贲中郎将崔钧与羽林中郎将军桓典,便各自各自麾下禁军来到城外,整齐列队。 而与此同时,灵帝、董太后、董候刘协,以及刘辩与太尉曹嵩、司徒崔烈,则在南宫的广场,在以何进、何苗、卢植、杨彪等百官的簇拥下,登上了车辇。 灵帝独乘天子玉辇,张让在旁伺候;董太后乘太后凤辇,董侯刘协与永乐丞封胥同车;而刘辩则与蔡琰一乘,乘的是太子规格的王辇。 此时,执金吾羊续早已带着卫队等候在南宫外,见三驾车辇以此驶出宫门,他大手一挥,命令麾下持戟卫士为天子开道,朝平城门而去。 然后依次是灵帝、董太后、刘辩三人的车辇,从旁有一百二十八名羽林郎跟随,再然后则是何进、何苗、卢植等相送的朝中官员。 至于陪同灵帝出巡河间的官员,哪怕是太尉曹嵩、司徒崔烈,此时也是跟着其他人那样步行出城,城外才有为他们准备的车驾。 唯一的例外便是董重,就他骑着马,身披甲胄,紧紧跟在董太后的凤辇旁。 蔡琰首次见到如此排场,虽然作为未来皇后,她已有所克制,免得闹出笑话,但她灵动的双眸时不时瞧瞧这、瞧瞧那,看得出来她亦十分兴奋。 相比之下,刘辩的关注点则在那一把二十八名羽林郎身上——没错,自曹纯升任羽林右监后,羽林郎便又补了一人,估计又给灵帝创收了几十万钱。 看着那些羽林郎,刘辩偷偷对蔡琰道:“我尝听人说,执金吾的卫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毫无战力可言,我猜说这话的人肯定没有把羽林郎算进去……啧啧,瞧瞧这些白面儒生,瞧瞧那些细胳膊细腿,若真发生了什么,这些人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 故作端庄的蔡琰强忍着白刘辩的冲动,转头瞥向那些羽林郎,这才发现刘辩所言丝毫不虚,就她看到的那些羽林郎来说,一个个面白纤瘦,她暗自寻思,估计她都能打倒一个。 由这些人来保护,别说刘辩,她心中也犯嘀咕。 好在真正的护卫力量乃是虎贲军和羽林军,作为诸禁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两支禁军,虎贲军与羽林军的战斗力还是十分可观的,单看军势便气势十足。 “陛下有令,启程。” 片刻后,随着羽林中郎将桓典一声令下,这支数千人规模的出巡队伍,在百官的相送下缓缓朝着北面孟津而去。 ------------ 第八十八章:先帝辛秘 从雒阳前往河间郡,最快的路途无非便是从孟津坐船至平原,随后往北走陆路至河间。 此前提到的准备,其实主要就是准备大船。 当日傍晚前,灵帝大队人马抵达孟津,孟津令惶恐出迎,可惜他的地位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在骠骑将军董重趾高气扬的吩咐了一番后,大队人马便开始登船。 而在此期间,刘辩则带着蔡琰、赵淳、夏侯渊等人,仔细参观这座在历史上被丁原放火焚毁的河津。 作为雒阳周边的主要水路枢纽之一,孟津绝非寻常河津可比,一想到历史上丁原为了响应何进铲除宦官的举动,放火烧毁这座河津来逼迫何皇后同意铲除宦官,刘辩便忍不住要摇头。 就像历史上曹操对何进说的,要铲除宦官,派一个狱吏即可,兴师动众搞一堆有的没的做什么? 说到底,何进还是没有做大事的魄力。 当然,袁绍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在刘辩暗暗感慨之际,在旁充当护卫的夏侯渊看了一眼远处,低声提醒道:“殿下,该上船了。” 鉴于刘辩执意要陪同灵帝一起出巡河间,而太子舍人曹纯又兼任着羽林右监,无法兼顾羽林右骑与刘辩、蔡琰等人的安危,于是此前奉曹操之命来送信的夏侯渊就临时被曹纯抓了壮丁,暂时充当刘辩的卫士。 甚至于在大队人马出发后,曹纯又分给夏侯渊一百名羽林骑,叫夏侯渊贴身保护刘辩几人的安全。 不说夏侯渊颇为兴奋,刘辩亦乐见其成,毕竟他对夏侯渊也是很有好感的。 “唔。” 刘辩点点头,带着众人朝灵帝所在的一艘足足有几十丈长、十几丈高的大船而去。 待踏上舷板时,他向蔡琰伸出了手。 蔡琰一怔,随即俏脸微红地伸手搭上刘辩的手,在船上船下无数官员与兵卒的注视下,与后者一同上了船。 看到这一幕,不知蔡琰身份的想必十分好奇这名少女的底细,而知道蔡琰的,则大多点头称赞,称赞刘辩年纪虽小,却有成年男儿的风度。 其中最为赞赏的,正是灵帝。 此前见刘辩站在津内迟迟不上船,灵帝上船后也没有进船楼,而是站在船头派人去催促,如今正好看到刘辩颇有大人样的这一幕,心下暗暗点头。 从旁,以太尉曹嵩与司徒崔烈为首,一干朝中大臣也纷纷开口称赞,听得灵帝龙颜大悦,除了骠骑将军董重一脸冷笑,事实上就连董承,以及刘辩的弟弟董侯刘协,都未曾露出明显的敌意,而是颇为好奇地看着刘辩几人走近。 “父皇。” 待走近灵帝时,刘辩拱手行礼。 在灵帝点头回应之际,站在灵帝身旁的刘协,亦在稍稍犹豫之后,拱手向刘辩与蔡琰行礼:“皇兄……皇嫂。” 相较刘辩点头回应,蔡琰稍稍有些拘束,毕竟她此前从未见过灵帝与刘协,更遑论首次在如此多朝中大臣面前亮相,也亏得她在宫内已住了一年多,又在何皇后身上学到不少,因此这会儿还能端得住,这愈发博得了诸朝臣的赞许,诸如‘不愧是蔡郎中之女’、‘有皇后之姿’的称赞,似不要钱般从曹嵩、崔烈等人的口中脱口而出,令身为当事人的蔡琰听了都不免耳朵发烫。 不多时,待数千名禁卫军纷纷都登上了其余几艘大船,羽林中郎将桓典前来向灵帝禀告。 “开船吧。” 吩咐一声,灵帝领着刘辩、刘协并其余百官登上了船楼。 天子出行使用的大船,其船楼内的布置就有如屋阁一般,各种家具一应俱全,若非明知这艘船漂在河上,否则实在看不出这竟是在一艘船上。 登上船楼之后,首先是安排个人的房间,按照离船头的距离,左侧依次是董太后、灵帝、刘辩的房间,然后是陪同的百官,至于右侧,则是董重、桓典与一干中郎将,曹纯亦在列中,不过房间就要靠近船舷中部了。 鉴于当日已赶了一日的路程,夜晚船上并无活动,众人都早早睡了,唯独董承、曹纯二人,得带着各自麾下的羽林郎彻夜巡逻,一个负责上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 刘辩也倦了,刚躺到床榻上,就感觉船身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一问站在船窗旁欣赏窗外景色的蔡琰,果然是船开了,正缓缓驶出津口,朝下游而去。 次日天明,船队依然还漂在水上顺流而下,但这丝毫不妨碍船上的人享用早饭,尤其是灵帝、董太后、刘辩、蔡琰、刘协等人,可以说在宫内时怎么样,此刻还是怎么样。 用过早饭,刘辩带着蔡琰、赵淳、夏侯渊几人参观了这艘船。 期间他倒是想过去灵帝身边,与后者下下棋打发时间,不过当他看到灵帝身边围着董重、董承、刘协、曹嵩、崔烈等一群人时,他就没了兴致,遂带着蔡琰登上船楼的最顶层,从窗口眺望外面的景致。 不得不说,从大船近十丈高的船楼上眺望窗外景致,风景极佳,美中不足的是顶层船楼的摇晃有点明显,尤其是大风刮来的时候,别说蔡琰吓地一把抓住了刘辩的手,就连赵淳、夏侯渊几人也有些如临大敌之意,生怕出现什么闪失,反复劝说刘辩回到中层。 正所谓再好的风景,也有看腻的时候,没多会工夫刘辩就感到腻了,遂带着众人又回到了屋内。 下午,灵帝派张让来唤他。 待见到刘辩时,灵帝问道:“上午怎么不见我儿?” 刘辩随口说道:“当时儿臣见父皇身边围着许多人,便带着文姬他们到顶层去了。” “哦。” 灵帝恍然,也不再追问,毕竟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儿子其实颇有个性,不喜欢像其他人那样来奉承他——倘若灵帝不喜刘辩,多半会觉得儿子生性凉薄,但如今他喜欢地紧,反而很欣赏这种行为。 而在父子二人闲聊之际,张让也已吩咐人摆上了棋盘,供这对父子下棋取乐。 期间,灵帝也告知了刘辩这次的行程,果然是坐船至平原,然后走陆路至河间。 “……介时我等在平原住一晚,顺便见见平原王。” 灵帝一边下棋,一边随口说道。 “平原王?”刘辩听得一愣。 “啊。”灵帝随口解释道:“此人乃是桓帝之弟,论辈分,朕也得唤他一声叔父,你就得喊叔公了。” “哦。” 刘辩应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历史上刘备就当过平原相。 顺便一提,似这类册封诸侯国的国相,名义上是协助各诸侯王管理诸侯国,但实际上诸侯王对封国并无直接控制权,国相其实就相当于太守。 当然了,这强化中央集权的手段,关键还是要看中央本身实力硬不硬,若是碰到一个作风强硬的诸侯王悍然干涉国相,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 比如陈王刘宠,就是一个作风强势的诸侯王。 不过这位诸侯王对汉室十分忠心,在刘辩心中的评价与幽州刺史刘虞、兖州刺史刘岱一个级别,奈何这三位在历史上的结局都不太好:刘虞被公孙瓒所杀,刘宠被袁术所杀,刘岱最窝囊,居然被复起的青州黄巾所杀。 刘辩正感慨着,却见灵帝随口说起了平原王刘硕、桓帝以及他们这一支的关系:“……桓帝与朕,虽非直系,但其实都出自河间孝王(刘开)一支,河间孝王生蠡吾侯刘翼,便是桓帝生父,桓帝未继承大位前,便沿袭的其父蠡吾侯之爵,而朕沿袭的是解渎亭侯,爵位次他一等,因此论辈分,桓帝其实是朕的堂叔。” 刘辩当初不曾刻意去关注桓帝与灵帝的关系,如今听灵帝一说,他才知道原来汉桓帝是灵帝的堂叔。 见此,刘辩好奇问道:“那孝质帝呢?莫非亦是我河间一支?” 他口中的孝质帝,即被跋扈外戚梁冀毒死的九岁皇帝。 灵帝听罢摇摇头道:“质帝倒不是,他是渤海孝王刘鸿一支……” 稍一停顿,感慨道:“渤海孝王就只生有质帝一子,还来不及欢喜其子被迎为天子,不曾想却遭梁冀毒手,更有甚者,渤海孝王当时不敢有丝毫怨恨,次年便郁郁而终,随其子而去。我听人说桓帝曾评价过,称质帝聪敏早茂,能识梁季之奸,可惜聪颖而不善韬晦,遂为梁季所害……”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刘辩道:“我儿觉得桓帝如何?” 昏君呗,还能作何评价? 刘辩心底泛起一个念头,嘴上却说道:“儿臣不敢妄言先帝。” 见此,灵帝微微一笑,自顾自说道:“世人都说桓帝昏庸,朕却不觉得,若桓帝昏昧,他能除掉梁冀?这些都是党人对桓帝的污蔑……可笑那群士人,梁冀在世时,一个个都不敢冒头,等到梁冀被诛,就全冒出来了,相互标榜、结党营私、诽谤朝廷,故桓帝才下令捕杀这些结党之人。……相比之下,桓帝当时的处境比朕继位时愈发恶劣,不过朕继位时那会儿也不轻松……” 或许是闲着无事,又或者有别的用意,灵帝向刘辩讲述了他当时的处境,内有曹节、王甫仗他名义恣意妄为,外有大将军窦武试图铲除一干宦官,或有效仿梁冀之意,所幸当时张让回到了宫内。 此时刘辩才得知,原来张让也是桓帝时期的宦官,而且十分受宠,只不过当时尚未因为王甫之死而引起宫内宦官对士人的同仇敌忾,他们彼此亦相互攻讦,张让也因受宠而遭到诬陷,被诬与桓帝有断袖之谊,被当时的皇后窦妙逐离,直到桓帝驾崩、灵帝继位,才得以返回宫内。 可即便是回到雒阳汉宫,张让当时在宫内也已沦为边缘人物,于是乎,一个年幼的傀儡天子与一个处于边缘的宦官一拍即合,开始谋划夺权。 在张让的建议下,灵帝一边学桓帝韬光养晦,一边结纳当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赵忠等人,暗中积蓄力量。 主仆几人先是等到了曹节带人诛杀窦武,随后又熬死曹节等桓帝时期的老宦官,等到宫内宦官势力逐渐以张让、赵忠等人为首时,灵帝也终于真正地拿回了天子的权柄。 听完这些辛秘,纵使是刘辩也必须承认,桓帝、灵帝虽沉迷酒色,在私德上有亏,但确实并非十足的昏君,相反都颇有抱负,可惜外戚、尤其是士人的沉冗太过于根深蒂固,以至于皇权受到掣肘。 见此,刘辩思忖一番,从怀中取出了曹操的那封书信。 ------------ 第八十九章:平原、河间 在寂静的屋内,灵帝皱着眉头观阅着曹操的书信,脸上逐渐露出惊恼之色。 张让见此惊疑,从旁偷偷窥视信中内容,旋即脸上亦流露出惊骇之色,转头看向刘辩,旋即低声吩咐身后两名小宦官:“去外面呆着,谁也不许进来。” 那两名小宦官依言而去。 不多时,灵帝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信,微皱着眉头问刘辩道:“这便是我儿认为冀州凶险,想要劝阻朕前往的原因?……这封信我儿几时收到的?为何藏匿不禀?” 刘辩听出灵帝有些不悦,拱手解释道:“父皇恕罪,非是儿臣藏匿不报,只是这件事……干系甚大,况且又无凭无据,单凭曹孟德片面之词,儿臣也不知父皇是否会信……” “我儿怎知朕不会信?”灵帝睨了一眼刘辩,随即目视着手中的书信,半响冷冷道:“朕信!” 单听这话,刘辩就猜到这昏君对士人成见极深,摊摊手说道:“就算父皇相信,又能做何?派人抓捕王芬?就单凭曹孟德片面之词?这样只会打草惊蛇。” “……” 灵帝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刘辩,颇有深意的说道:“看来我儿早有谋划?” “是的。” 刘辩也不隐瞒,压低声音说道:“儿臣此次陪同父皇出巡河间,就是想看看那王芬是否当真如曹孟德所言,私下密谋造反,倘若是……儿臣不敢说为父皇扫除此獠,或我父子可以联手,将其除去,狠狠挫一挫士人的气焰。” 听到这话,张让当即抚掌赞道:“陛下与殿下联手,当可无敌于天下。” 反观灵帝,闻言表情古怪。 他还不至于将张让的奉承当真,但不可否认刘辩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毕竟他父子迄今为止除了下下棋,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经历的回忆。 父子联手铲除奸臣? 仔细想想似乎确实有点带感。 想到这里,灵帝低声问道:“我儿有何打算?” “很简单。”刘辩摊摊手道:“佯装不知、静观其变,待其发难,再后发制人,确保证据确凿,令其百口莫辩。” “唔。”灵帝赞许地点点头,旋即故意问道:“仅凭虎贲、羽林二军,我儿有把握?” 刘辩笑了笑,道:“若是兵力不够,父皇可以调涿郡乃至幽州的军队。儿臣知道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乃父皇信任之人,而涿郡都尉公孙瓒,其乃卢师门生,亦是儿臣的师兄,只要父皇召唤,他二人必然会派兵赶来勤王。” 灵帝惊讶的看着刘辩:“看来我儿已经谋划好了?” 刘辩拱拱手道:“不敢说万无一失,只是事关父皇安危,儿臣不敢不上心。” 听闻此言,灵帝愣愣地看着刘辩半晌,旋即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许欣慰点点头道:“我儿有心了。” 随即,父子二人做了一些简单的商议,除张让以外,无人知晓。 晚上,灵帝按照此前的安排,在楼船上设了筵席,与百官庆贺。 可能是因为得知了王芬的图谋,灵帝对这次筵席兴致大减,仅仅只是出于掩人耳目而参与了此次筵席。 太尉曹嵩、司徒崔烈皆善于察言观色,感觉出灵帝兴致不高,遂旁敲侧击探问究竟,于是灵帝便谎称晕船,这才打消了陪同出巡的百官的疑惑。 似这般过了三日,在八月初八这一日,顺流而下的船队抵达了平原郡的渡口。 船队在渡口靠岸没多久,平原王刘硕便领着国相等一干藩国之臣前来相迎。 之前提过,平原王刘硕乃是桓帝的弟弟,目测大概四、五十岁,论辈分,灵帝也得唤一声叔父,而刘辩、刘协就得唤叔公了。 “臣刘硕,拜迎陛下。” “平原王免礼。” 彼此都是河间刘氏一支,况且灵帝又是继承的桓帝的衣钵,平原王刘硕待灵帝一行人,双方相处还算是融洽。 为何说还算融洽呢? 灵帝在前来平原的途中向刘辩透露过,其原因就在于桓帝另外一个弟弟、渤海王刘悝。 桓帝时期,其弟刘悝被封为渤海王,后因有叛乱的迹象,而被灵帝贬为廮陶王。 考虑到当时桓帝已经除掉了梁冀,与皇权作对的只有朝中士人,不难猜测渤海王刘悝的叛乱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可即便如此,桓帝还是没有杀死弟弟,仅是削减了弟弟的食邑,只给刘悝留下一个城,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刘悝心中后悔,便联络桓帝身边的中常侍王甫,以五千万钱作为答谢的条件,换王甫助他恢复曾经的渤海国。 王甫答应了刘悝,两年后桓帝驾崩,在遗嘱中果然下令恢复刘悝为渤海王。 没想到,刘悝却以此乃其兄长遗愿、并非王甫之功为理由,拒绝向王甫交付那五千万钱作为答谢。 这可是整整五千万钱啊,王甫能饶了刘悝? 于是在灵帝登基之初,怀恨在心的王甫便诬陷刘悝,称刘悝怨恨其兄桓帝没有传位给他,遂想要密谋造反。 当时灵帝初继位,朝中有窦武、陈蕃准备效仿梁冀之举,他唯一能仰仗的宦官,还是以曹节、王甫这批桓帝时代的‘二朝元老’为主,还不是张让、赵忠等人,他能做什么? 于是在张让的建议下,灵帝默许了此事,坐视王甫陷害渤海王刘悝,致使后者在狱中经不住拷打,最终被迫自杀,其妻儿与府上百余口家仆,亦尽数死于狱中。 顺便一提,这件事也为日后宋皇后被废埋下了伏笔,原因就在于灵帝当时的皇后宋氏,正是渤海王李悝妻子宋氏的侄女,王甫害怕日后宋皇后报复他,遂以宋皇后用巫蛊诅咒灵帝为名,将宋皇后害死。 而正因为有宋皇后被害,几年后何皇后才能因诞下皇子刘辩而上位。 平心而论,在得知这些辛秘之后,即便是刘辩不认为灵帝当时有什么过错,毕竟当时灵帝说难听点只是一个傀儡天子,虽说窦武、陈蕃等人被除掉了,但却依旧受到曹节、王甫等桓帝时期宦官的控制,他又能做什么? 等到熬死了曹节、王甫这老一批的宦官,等到张让、赵忠等人上位,灵帝还算是真正执掌了皇权。 但不可否认,当初确实是灵帝以天子的名义问罪了刘悝,因此他与平原王刘硕这一支,多少还是有些芥蒂,双方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于是就像灵帝之前在船上所说的,他们大队人马在平原住了一宿,受到了平原王刘硕的热情招待,次日便踏上了前往河间的路途。 河间郡亦有国,国主即河间王,当代河间王名为刘陔,是初代河间王刘开之后的第五代河间王,而灵帝的生父刘淑,与第二代河间王刘政同辈,而灵帝则与第三代河间王刘建同辈,换而言之,当代河间王刘陔得唤灵帝一声从祖父,得唤刘辩、刘协一声叔父。 当然,事实上河间王刘陔并未这么喊,而是恭恭敬敬地唤灵帝为陛下,唤刘辩为史侯,毕恭毕敬之余,隐隐带着几分畏惧,与平原王刘硕大不相同。 就在刘辩不解之际,他隐约听到灵帝对刘陔道:“……朕对你父亦既往不咎,又岂会迁怒于你?你不必拘束。” 刘辩私下询问灵帝:“父皇与上代河间王有什么芥蒂么?” “也没什么。” 灵帝事后轻描淡写的告诉了刘辩,无非是他家当初窘迫时,曾向刘陔之父、他的侄儿刘利借粮、借布帛,不曾想刘利非但不愿借,反而出言嘲讽,令后来的董太后、灵帝母子颜面大损。 后灵帝继承大位,随即又在张让、赵忠等人的相助下逐步收回皇权,专程回到河间与刘利相见,这才扬眉吐气。 出了心中恶气,这件事也就了结了,甚至于七年前刘利过世的时候,灵帝还专门派人来慰问,自不会再与孙子辈的刘陔计较什么。 河间王的住城在河间乐成,但灵帝一行并未在乐成停留,而是径直前往乐成西北的解渎。 正所谓十里为一亭、十亭为一乡,解渎别说是县,其实连乡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座庄园,围绕着解渎亭侯府邸而坐落的庄院,中央即是灵帝与董太后当年居住的老宅,周围则是依附的平民,还有一些当年的旧仆。 但由于近几年冀州频繁生乱,尤其是张举、张纯叛乱,曾经居住在解渎一带的平民与旧仆死的死、逃的逃,就连老宅也被乱军破坏,以至于哪怕冀州与河间国皆心系着派人翻修,此刻呈现于灵帝、刘辩等人面前的,还是一副人烟稀少、田地荒凉的景象,唯独重新翻修的老宅倒显得富贵堂皇。 “于四下警戒!” 随着羽林中郎将桓典一声令下,虎贲军与羽林军在崔钧、董承、曹纯的带领下于老宅四周布下防御。 旋即,灵帝便亲自扶着董太后,在张让、董重、刘协、曹嵩并一干出巡官员的陪同下,一同朝着老宅而去。 唯独刘辩知道董太后不喜欢他,没跑去凑热闹,拉着蔡琰的手,带着赵淳、夏侯渊与百名羽林骑,随意参观之余,顺便看看是否有险可守。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不出几日,冀州王芬就会以张燕的黑山贼攻劫郡县为名,派人向灵帝求得起兵,以讨贼为名,实则率军围攻灵帝所在的解渎。 “快点动手吧,王芬……” 目视邺城方向,刘辩暗暗说道。 ------------ 第九十章:数日之闲 解渎乃乡下之地,生活环境自远不如雒阳汉宫,别看此时已临近中秋,但蚊虫什么的却一点也不少。 这不,刚到不久,刘辩手上就被蚊虫叮了一个包。 可恨那蚊虫还偏偏叮咬在指甲缝间,气得刘辩咬牙切齿。 赵淳忙命随行的小宦官点莽草驱蚊,看着这些人兴师动众的模样,蔡琰捂着嘴揶揄刘辩道:“殿下娇生惯养,怕是不曾受过蚊虫叮咬之苦吧?” “文姬这就太小瞧我了。”刘辩挑了挑眉,笑着说道:“别忘了,本殿下可是自小被养在民间的。” 事实上,他其实并没有被养在史道人家中的记忆,但前世被蚊虫叮咬的经历他可一点都不少。 “哦?”蔡琰嗤笑道:“所幸已临近中秋,又是在河北之地,倘若殿下身处于季夏的吴地,怕此事已气急败坏了。” 见蔡琰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刘辩心下暗乐:你不知我上辈子就是江浙人么? 他反过来调戏蔡琰道:“未见得。文姬口津甘甜,想必血也甘甜,若是文姬与我一同,蚊虫必然都奔文姬去了,岂还顾得上我?” 蔡琰闻言俏脸微红,轻啐一声。 结果,两人都被咬得浑身是包,倒是在旁赵淳、夏侯渊以及一干小宦官没怎么被咬,私下暗暗嘀咕:莫非蚊虫真的专挑血甜的人叮咬? 本来刘辩与蔡琰还想趁机机会在周边看看风景,这下也没了兴致,晚上过后便躲入了屋内的纱帐中,聊起了蔡琰当年在吴地的生活。 刘辩这才知道,蔡琰这位才女当年干过许多农活。 “喂鸡、喂鸭我信,捕鱼?” 刘辩怀疑地看向蔡琰,脑海内幻想着蔡琰赤着脚丫,在河畔举着鱼叉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令他感到有些神奇。 “当然了。”见刘辩一副神奇的模样,蔡琰倒觉得颇为理所当然。 毕竟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寻常人家小孩都会的事,也就只有刘辩这种养尊处优的皇子才会觉得惊奇。 次日清晨,见闲着没事,刘辩带着蔡琰、赵淳、夏侯渊等一干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河旁。 看着河里的游鱼,他调笑着对蔡琰道:“我未来的皇后,给我露一手怎样?” 看了一眼在旁的赵淳、夏侯渊几人,蔡琰羞恼地白了一眼刘辩,不过却不肯认怂,昂着头说道:“只要殿下不怕有人说闲话……” 刘辩笑着说道:“我与爱姬嬉戏,外人说什么闲话?” 这一声爱姬,说得蔡琰有些羞涩,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毕竟她从去年起,在雒阳汉宫住了一年半,期间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出格,可见心中也憋得慌。 见此,刘辩便吩咐百名羽林骑到四周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就连赵淳与夏侯渊,他也想赶走。 然而赵淳与夏侯渊怎么敢离开,万一出现了闪失怎么办? 于是最终,二人站在河岸上,提心吊胆地看着刘辩与蔡琰双双脱下靴子,踩着河畔的烂泥走到了水中。 不同于刘辩只是单纯想玩水,蔡琰倒是真给刘辩露了一手,折下河畔旁一棵歪树的树枝当做鱼叉,还真的从水里插中了一条鱼,看得刘辩一愣一愣。 “怎样?”蔡琰一脸得意的问道,脸上洋溢着刘辩从未见到过的笑容。 刘辩一怔,旋即故作不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看我的。” 说罢,他也折了一根树枝,叫夏侯渊用利剑削尖,旋即举在手中瞄准了河中的鱼,猛地刺了下去。 呃,没中。 蔡琰捂着嘴笑了起来。 刘辩不以为意,重新寻找目标,口中说道:“用鱼叉刺鱼的秘诀,在于要瞄准鱼的下方,因为水有折射……” 说罢,他猛地刺下。 只见哗啦一阵水声,刘辩缓缓举起手中的鱼叉,鱼叉果然插中了一条鱼。 “不愧是殿下!” 岸上的赵淳兴奋地抚掌赞叹。 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夏侯渊很想提醒他:你小心别掉下去。 再看蔡琰,只见她一脸不可思议,半响怀疑道:“殿下肯定学过。” “哪有?” “不然怎么学得这么快?肯定是史道人教过殿下。” “真没有,你相信我。” “我不信,你总是骗我。” 蔡琰的怀疑让刘辩哭笑不得。 没办法,他故意骗她、捉弄她的次数太多了。 不多时,二人便开始比赛捕鱼,看着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为何,就连夏侯渊亦露出了笑容,心中顿生一个念头:我当守护这两位。 忽然,他听到身后脚步声,猛地回头,旋即便看到灵帝带着张让、董重与出巡百官正朝这边而来。 “陛下!”夏侯渊连忙抱拳行礼。 “唔。”灵帝点点头,旋即目视河中的刘辩与蔡琰,脸上隐隐露出几许回忆。 此时,董重在旁说道:“陛下,臣说得没错吧?史侯果然在河中嬉戏,堂堂皇子,竟如此不顾身份……” 在他说话之际,一干侍中亦议论纷纷,反观太尉曹嵩、司徒崔烈则不以为然。 “行了。” 灵帝挥了挥手,打断了董重的话。 此时,在河中的刘辩、蔡琰二人也注意到了灵帝一行人,不同于蔡琰羞得满脸通红,刘辩举其插着一条鱼的鱼叉,笑着对灵帝道:“父皇,儿臣与文姬收获了几条鱼,愿献于父皇,添做中午的菜肴。” 听到这话,董重讥笑道:“陛下千金之体,岂……”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灵帝笑着点头:“好。” 仅一个字,就让董重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中,愕然的看着灵帝。 他哪知道灵帝对这条河有着极深的感触。 而见此,司徒崔烈忙叫儿子崔钧命虎贲卒下河捕鱼。 中午用饭时,灵帝果然命随行的庖厨将捕上来的鱼都做了烤鱼,其中刘辩与蔡琰补到的八条,父子俩各分四条,灵帝自己吃了一条,将其余三条分给了董太后、奶娘程夫人以及儿子刘协,而刘辩亦吃了一条,将其余三条分给了赵淳、夏侯渊,以及被人看到光着脚丫在河里捕鱼而自认为社死,躲入老宅里不出来的蔡琰。 其余出巡百官,则分食由虎贲卒捕捉上来的鱼,为投灵帝所好,一个个赞不绝口。 午饭罢,灵帝吩咐众人准备祭祀之事,准备祭祀祖父刘淑。 完事后,再行前往博陵,祭祀生父刘苌。 隔日,就在众人筹备祭祀之事时,忽有冀州刺史王芬的使者前来。 当时灵帝正在向刘辩、刘协讲述他年幼时在解渎的经历,忽听王芬派使者前来,灵帝与刘辩的面色皆是一凝。 灵帝正色对刘协道:“协儿,你先去陪你祖母。” “是。”年幼的刘协拱手领命,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兄长刘辩,却也没有多想。 等待刘协离开后,灵帝这才唤入王芬的使者。 只见王芬的使者入内,递上奏章。 看到奏章内容,灵帝顿时皱起眉头:“黑山军作乱,攻劫郡县?” 刘辩一听就猜到是王芬那边要动手了,忙给灵帝使眼色。 灵帝会意,在思忖片刻后,点点头道:“好,朕知晓了,既黑山军作乱……允冀州刺史王芬率军征讨。” 说罢,他吩咐张让取印玺,在王芬的奏章中盖章。 “遵命!” 来使接过盖章的奏章,躬身而退。 也不知是否巧合,王芬的使者刚走,太史令王立匆匆而来,对灵帝道:“陛下,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恐是祸兆。” 刘辩觉得好奇,出去看了看天色,这才知道太史令王立所谓的赤气,其实就是赤色的霞云,通俗的说法就是火烧云。 在刘辩看来,这不过就是正常的天象,但历史上这王立以此为推断,恰巧破坏了王芬的阴谋,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不过不同于历史上灵帝的猜忌,此次灵帝已经事先洞悉到王芬的意图,自不会被王立说动。 而刘辩这边,亦立刻写下一封信,唤来夏侯渊嘱咐道:“妙才,涿郡都尉公孙瓒乃我同门师兄,你带着这份信去见他。” 见刘辩神色严肃,夏侯渊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刘辩的书信前往涿郡。 为了打消公孙瓒与刘虞仅有的怀疑,刘辩还在征得灵帝同意的情况下,叫张让在信上盖上了天子印玺,以免公孙瓒与刘虞怀疑是他刘辩想对灵帝不利——虽然这份怀疑其实很小。 数日后,王芬派遣的使者回到冀州治所邺城,将盖有天子印玺的奏章交换于刺史王芬。 王芬得此奏章,心下大喜,连忙调集兵马,率军直奔河间而去。 邺城与河间,中间隔着巨鹿郡与安平国,等王芬的使者回到邺城,夏侯渊也已经抵达涿郡,见到了都尉公孙瓒,将刘辩的书信交给后者。 公孙瓒拆开书信一瞧,却见信中写着冀州刺史王芬预谋造反一事,惊地面色顿变。 倘若是其他人送来的信,公孙瓒还会怀疑,可这是史侯刘辩命人送来的信,况且信上又有天子印玺,这足可表明是天子命史侯调兵,公孙瓒哪还会有怀疑? 鉴于刘辩在信中命他不得透露给除幽州刺史刘虞以外的任何人,公孙瓒不敢禀告涿郡太守温恕,遂以搜捕流寇、顺带练兵为名,召集五千军卒,与夏侯渊秘密前往河间。 出发前,他命堂弟公孙范持刘辩书信前往广阳郡的蓟县,将王芬密谋造反一事告知幽州刺史刘虞。 数日后,还没等王芬的兵马抵达安平国,公孙瓒的军队就已抵达了涿郡与河间郡的边界。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未立即率军跨郡界,吩咐部将严纲统军,而他则乔装打扮,前往河间去见灵帝与刘辩。 在证实此事后,灵帝命公孙瓒驻军于两郡边界,一旦王芬袭击解渎,立刻驰援。 又过几日,公孙范抵达广阳蓟县,将刘辩的书信交给刘虞。 刘虞又惊又怒,当即集结一万军队,直奔河间。 而与此同时,王芬率领的军队已跨越安平国,直逼解渎。 心情亢奋的他,根本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 ------------ 第九十一章:王芬谋反 冀州刺史王芬,并不知某对父子已经针对他设下了陷阱,在得知灵帝果然出巡河间的消息后,他与回到邺城的许攸合谋,决定实行兵变,用武力废除昏君,拥立合肥侯。 八月下旬,王芬得到灵帝允许其调军征讨黑山军的命令,心中大喜,忙一边命魏郡太守栗攀集结军队,一边派人去邀请故太尉陈蕃之子陈逸,并于次日率领魏郡两万军队直奔河间。 得知此事,巨鹿郡太守陈邵便去拦截王芬,询问后者目的。 王芬告诉陈邵:“我奉天子之命,前往河间征讨黑山军。” 他就是这么告诉他麾下两万军队的,此刻也以这个理由告知陈邵。 但陈邵却不信,原因就在于巨鹿郡当初是受黑山军攻劫最严重的郡,张燕的‘义父’张牛角,就是在攻打巨鹿郡瘿陶县时被流矢射中而身亡,因此虽说后来张燕投降了朝廷,使黑山军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军之一,但黑山军中的旧人,即昔日张牛角的旧部,依然对巨鹿郡抱持敌意,时不时就在巨鹿作乱,恨得巨鹿前太守郭典屡次向当时的刺史刘焉上报,恳请朝廷撤销张燕的官职,讨伐黑山军。 后来郭典病故,朝廷派李邵为巨鹿太守,李邵不如郭典强势,选择退让讨好黑山军,这才换来与黑山军的各自相安,因此王芬要征讨黑山军,李邵其实是支持的,可问题在于黑山军主要在常山、赵郡、中山、巨鹿一带,你王芬征讨黑山军,跑河间去做什么?你应该去赵郡、常山啊。 王芬也知道瞒不过李邵,遂将自己的谋划告知李邵,并拉拢李邵与他一同图谋灵帝,可把李邵吓地不轻,连连拒绝。 于是王芬又向李邵借兵,称:“你既不敢为天下行正义,便借我一些兵,事成之后,亦有回报。” 不得不说,王芬在中平元年就当过冀州刺史,又是八厨之一,在冀州名望不小,纵使李邵也不好拒绝,再加上又被王芬的许诺说动,虽最终决定借五千兵给王芬。 当然,借兵的名义是助王芬征讨黑山军,其他李邵一概不知。 而这五千军队,就由李邵的部下,都尉司马朗统率。 司马朗,即‘司马八达’之首的司马朗,司马懿的长兄,不过当前司马朗都只有十六岁,他七个弟弟年纪更小,自然还不存在‘司马八达’的赞誉。 不过相较弟弟司马懿,司马朗的才能毫不逊色,他十二岁便通过经学考试成为童子郎,名享河北诸郡,李邵初任巨鹿太守时,就听说过此子的名声,特地派人去征辟司马郎,在征得其父、河内书佐司马防的允许后,司马朗被李邵拜为府上书佐。 尤其是在显示才华后,李邵更为喜爱,只可惜司马朗年幼不好提携。 直到前年张举、张纯在冀州作乱,司马朗奉李邵之命,协助刘焉、孟益、刘虞讨贼,安抚流民,李邵便以此功劳表司马朗为都尉,可谓待后者如子侄一般。 考虑到王芬的举动连李邵都感觉不对劲,司马朗自然也感到怀疑,私下对李邵说道:“黑山贼在西,然王冀州却率军往东剿贼,或有蹊跷。我听说前段时间陛下出巡视河间老宅,如今就在河间郡,莫非……” 李邵待司马朗如子侄般,见后者察觉不对,遂将王芬的图谋相告,司马朗大惊失色:“这、这是谋反啊!” 李邵摇头道:“非是谋反,而是行正义此举,伯达莫要多问,遵从王冀州之命即可。” 李邵对司马朗有提携之恩,连他都这么说,司马朗也只好照办,率五千郡军与王芬汇合。 当然,临行前李邵也叮嘱司马朗,叫司马朗不可泄露此事。 当时与司马朗同行的,还有几人,比如瘿陶长董昭。 九月初,王芬率两万五千军队抵达安平国,先是与陈蕃之子陈逸汇合,旋即又马不停蹄地直扑灵帝所在的河间解渎。 不得不说,陈逸在得知王芬的意图时,也是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王芬竟然袭击灵帝,不过心惊之余,他亦支持此事,忙带着与其交好的襄楷赴安平国与王芬汇合。 相较历史上与王芬合谋此事的陈逸、许攸、襄楷等人,事实上被牵扯的人更多,比如魏郡太守栗攀、刺史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骑都尉沮授、从事程涣,还有部将麹义、张郃等等,这些人有的参与了王芬的图谋,但大多都不知情,只知道王芬此次率领他们出来是为了征讨黑山军,没想到王芬却带着他们来到了安平国,这让他们感到怀疑。 比如张郃,他就私下问骑都尉沮授:“刺史率我等外出讨贼,为何来到安平国?” 沮授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这段时间,王芬亦分别召见他们,将心中的图谋相告,此时沮授才知道这位刺史大人竟然要干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忠君爱国的理念,促使沮授当抵制甚至举报此事,但当今天子长年以来的昏昧传闻,也让沮授心生了怀疑:若刺史王芬拥立合肥侯,会不会比当今天子更加贤明,有利于天下呢? 正是这份复杂的心情,再加上王芬身为八厨之一的名声,使得沮授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 期间,又有知情并主动参与了王芬图谋的耿武、闵纯、李历等人呵斥军中将士不得私下妄议,因此大部分的将士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敢探究,只能听命行事。 两日后,率小股兵力前行一步的麹义在武遂一带与王芬汇合,向后者禀告:“据某派人打探,确认天子就在解渎,从旁只有虎贲、羽林二军。” 王芬心中大喜,毕竟在他看来,他此次率领的军队有足足两万五千,而虎贲、羽林加在一起还不到四千人,岂有失败之说? 他私下与参与其中的诸人商议,任别驾从事的许攸说道:“虽虎贲、羽林兵少,但终归是天子禁军,为防军卒倒戈,我等最好给一个说辞,比如,称张燕挟持了天子,图谋不轨。” 王芬大为赞叹,当即命人告知军中,称张燕造反,趁天子出巡河间之际将其挟持,故他王芬率军前往解救。 这样的说法,总算是向军中像张郃这样的将领做出了解释,但依然有人对此抱有怀疑:张燕挟持天子,几时?为何从未收到这样的消息? 但由于王芬的名声,纵使有将士感到怀疑,却也没有人想到王芬居然会做出谋反的举动,毕竟王芬乃是八厨之一,是天下士人标榜的品行兼优的模范。 在大多数军士朴素的想法看来,德高望重的王冀州,肯定不会带他们去做恶事。 期间,许攸又向王芬提出建议:“为防有人看穿,不如夜袭虎贲、羽林二军。” 王芬深以为然,毕竟他虽然假称张燕的黑山军挟持了灵帝,但事实上解渎一带并没有黑山军,只有虎贲、羽林二军,倘若白天去进攻,他麾下军士在遭到虎贲、羽林二军反击时必然会心生疑虑,而夜晚去进攻,暴露的可能性就相对较小。 于是他当即唤来沛国富豪、他所任命的兵曹从事周旌,命后者率五千军队先袭亵渎。 周旌领命而去,率五千魏郡军先行前往解渎。 然而这五千人才刚靠近解渎,就被曹纯麾下的羽林右骑发现,后者急忙禀告曹纯,而曹纯也立刻禀告灵帝与刘辩:“……有骑士发现一支军队靠近,看旗号,似乎是魏郡的兵马。” 天子闻言轻笑道:“之前王芬向朕征求出兵讨伐黑山贼,怎么讨贼跑到河间来了?” 话音落下,除了张让在旁陪着笑,就只有刘辩轻笑一声,桓典、崔钧、董重、董承几人皆神色严肃,其余出巡的百官,除早已知晓的曹嵩、崔烈以外,已有人感觉情况不对劲,私下询问二人道:“曹太尉、崔司徒,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曹嵩、崔烈皆是刘辩一方的老臣,早已知道王芬图谋造反一事,闻言笑着安抚百官道:“诸位同僚不必担忧,有什么事,自有陛下与史侯做主。” 他俩并未告诉众人实情,天知道陪同天子出巡的百官中,是否有人其实与王芬抱着相似的心思,在得知实情后跑去向王芬告密? 至于桓典、崔钧、董重、董承、曹纯等人,其实已经做好了严密的防范,包括此刻就在河间北部驻扎的公孙瓒、刘虞,就等着王芬做出袭击天子卫队的举动。 九月初五夜里,王芬部下周旌率五千军队攻入解渎,一头撞进了虎贲军设下的埋伏。 “杀!” 随着虎贲中郎将崔钧一声令下,虎贲军率先做出攻击,以一波先声夺人的箭矢激射,打懵了周旌麾下的军卒。 倒不是说崔钧草菅人命,事实上他也知道,就算王芬图谋不轨,其麾下的军士未必得知阴谋,但在涉及到天子安危的情况下,崔钧只能先下手为强。 当然,在下令厮杀的期间,他也不忘自报身份,瓦解敌军的斗志:“……对面听着,我等乃天子所御虎贲士……” 当时张郃就在周旌的麾下,在遭到虎贲军的伏击后本欲反击,一听这话就懵了。 什么?虎贲士? 不是张燕的黑山军么? 不少像张郃的将领也感到惊疑,不知所措,以至于五千军队竟被虎贲军一千七八百人给打懵了。 见此,周旌暗暗着急,大声喊道:“诸军卒听令,天子已被张燕反军挟持,虎贲军已反投了张燕,速速将其杀退,解救陛下!” 说罢,这位沛国富豪出身的兵曹从事,又许下财帛许诺,总算是使麾下军队恢复了一些斗志。 问题是,他的话能欺骗普通的军士,却骗不了张郃等将领,张郃仔细打量对面的虎贲士,丝毫看不出这支天子御卫有被黑山军控制的迹象。 这不禁让他们心生一个恐惧的念头。 莫非造反的不是张燕,而是王冀州?!? ------------ 第九十二章:王芬谋反(二) 莫非造反的不是张燕,而是王冀州?! 似张郃等不少军中将领迟疑了。 这些将领,基本上都是魏郡各县的县尉,在接到王芬的讨贼命令后才率军集结,除了个别与王芬合谋,其余大多数并不知晓王芬的图谋,在意识到情况不对后,心中也打起了鼓。 就以繁阳尉张郃为例,此人是在中平元年征讨黄巾有功的骁将,历史上日后袁绍麾下的‘河北四庭柱’之一,然而此刻却端着兵器止步不前,脸上变颜变色。 这也难怪,毕竟大多数人对于‘谋反作乱’是抱持谨慎的,不是说不敢,问题在于他们事先不知情——倘若王芬事先告知他们真相,许下重诺,似张郃等魏郡各地的县尉,未必不会像骑都尉沮授那样保持沉默。 可惜王芬并没有,王芬除了将真相告知郡府的官员与将领,却并没有告知被集结的县尉,这就导致此刻在遭到虎贲军的伏击时,张郃等一干县尉意识到情况不对,本能地拒绝与虎贲军厮杀。 似张郃等县尉消极怠战,还指望他们麾下的县军奋力厮杀? 这不,明明是以五千军迎战崔钧的一千七八百虎贲军,但周旌这五千军竟然在一个照面就被虎贲军击溃,事实上其中大多数并非被击溃,而是像张郃一样趁机带人撤了,以至于到最后周旌麾下就只剩下约两千军卒。 虎贲士虽然谈不上是当前最悍勇的军队,但它好歹是天子御卫,武器装备皆不是地方军队可比,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周旌麾下的魏郡军如何敌得过崔钧的虎贲军? 所幸此时王芬终于率大队人马赶到。 于是周旌暂停进攻,跑去与王芬商议,将遭到虎贲军伏击的事告知王芬:“……虎贲军似乎早有防范,我军刚与其照面,他们便悍然发动伏击。” 听到这话,别驾从事许攸问周旌道:“可曾自表身份?” 周旌点头道:“遭到伏击时,我曾自表身份,称是王刺史派来剿贼,然而那虎贲中郎将崔钧却视若罔闻,依旧下令麾下虎贲射杀我军将士。” 许攸皱了皱眉,转头对王芬道:“大人,恐怕天子已知我等的图谋。” “怎么会?”王芬大惊失色,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认为他行事缜密,但许攸却另有看法:“……大概是此前拒绝与我等联手之人,有人秘密举报了此事。” 说到这里,他心中顿生一个念头:天子是几时收到的密报?在王刺史奏请讨伐黑山军之前,还是在此之后? 若是在此之前,这是否意味着…… 许攸心中咯噔一下,谓王芬道:“事已至此,唯有下令强攻,若事败,我等皆死。” 此时王芬已慌了神,连连点头,忙下令栗攀、耿武、闵纯、李历、沮授、程涣、麹义等人率军围攻解渎。 栗攀等人虽各有想法,却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遂听从王芬的命令围攻解渎的天子御卫,包括巨鹿太守李邵派来的司马朗、董昭等人。 两万余人马一同围攻解渎,崔钧的虎贲军压力倍增,好在他们事先已做到了防御工事,又得到董承、曹纯率领的羽林骑相助,撑到天亮倒不成问题。 至于天亮之后,在周旌袭击虎贲军那时起,灵帝就已派羽林骑调公孙瓒、刘虞的援军,待天亮之时,公孙瓒、刘虞的援军足以赶到。 正因为胜券在握,就连董重这等从未打过仗的家伙也有恃无恐,义愤填膺地在阵前大骂王芬。 听得王芬羞惭之余,亦暗暗心惊:董重岂知是我? 期间,太尉曹嵩、司徒崔烈,以及陪同灵帝出巡河间的百官,亦大骂王芬,一副要与王芬划清界限的态度。 甚至于,众人还呼吁王芬麾下的军卒停止攻击,莫要遭奸人利用。 听到这些人一个个自称太尉、司徒、侍中,王芬一方的将士们又惊又疑。 或有人大声询问:“王刺史对我等言,是张燕的黑山军挟持了陛下,我等前来救驾……” 话音未落,就听董重大骂道:“休要听他胡言乱语,分明是他王芬想要造反,假称张燕作乱罢了,陛下早已知情,设下陷阱,若尔等不退,天亮之后,都逃不过一死!” 王芬方一部分将士听到这话,顿时哗然,纷纷询问各自的将领,除骑都尉沮授、巨鹿尉司马朗沉默不语外,其余栗攀、耿武、闵纯、李历、沮授、程涣、麹义皆一口咬定王芬的说法,称此乃黑山军的诡计,虎贲、羽林二军皆已被张燕的黑山军控制。 为此,骠骑将军董重气急坏败,于阵前再次痛骂王芬,看得刘辩暗乐: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董重是何等忠心的忠臣呢。 但平心而论,放在这种时候,这董重还确实值得信赖,包括其族弟董承。 鉴于这一点,刘辩还好心的提醒董重:“董骠骑莫要如此惹眼,万一被有心人看到针对就不好了。” 董重素来记恨刘辩,还以为刘辩是讥笑他,当即反唇讥笑:“史侯还是管好自己吧。” 结果二人的对话刚发生没多久,董重就被一支流矢射中,虽然伤势不怎么严重,却把这位从未打过仗的骠骑将军吓得面色发白。 “我警告过他的。” 刘辩一脸无辜地朝身旁的夏侯渊、赵淳等人耸耸肩。 夏侯渊、赵淳等人点头附和,向不远处大呼小叫着被护卫保护起来的董重嗤之以鼻。 唯独蔡琰一脸心慌地埋怨刘辩:“殿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风凉话?” 刘辩拉着她的手笑着宽慰:“文姬不必心慌,父皇与我已安排妥当,贼人绝对不可能得逞。” 期间,夏侯渊亦信誓旦旦表现忠诚:“蔡姬放心,只要某夏侯渊还在,绝不叫贼人威胁到天子、史侯与蔡姬。” 话音刚落,赵淳亦表现忠诚,他在周旌袭击虎贲军之时,就从张让那边借了三十名武装宦官,此刻刘辩身边就跟灵帝一样,被这三十名武装宦官与曹纯调给夏侯渊的百名羽林骑团团保护在其中。 不像其余出巡的百官,大多只能躲在灵帝身旁,唯有曹嵩、崔烈二人仗着有虎贲军保护,在阵前大骂王芬,亦表现对汉室的忠诚。 不过董重被流矢射中之后,这二人也吓到了,赶紧又回到灵帝身边去了。 丑时三刻,公孙瓒率五千援军急行军抵达,远远看到解渎一带喊杀声震天,当即率军杀向王芬军,杀得闵纯一部节节败退。 闵纯忙命人向王芬求援:“北面有军队杀到,是涿郡尉公孙瓒的军队!” 王芬大惊失色,骇然说道:“涿郡虽挨着河间,据解渎好歹也相隔二百余里,纵使昏君派人求援,公孙瓒就岂能这么快抵达?” 听到这话,从旁襄楷与陈逸交换一个眼神,低声说道:“看来昏君早已得知王刺史的图谋,佯装不知,实则早已调遣援军。” 陈逸点点头,但想要为父亲陈蕃报仇的心却不改。 期间,别驾从事许攸见王芬惊慌失措,一边暗暗摇头,一边劝王芬道:“麹义勇猛,可派他抵挡公孙瓒。” 王芬连连点头,当即派人下令,命麹义率军抵挡公孙瓒。 麹义出身凉州,精通凉州战法,早些年为躲避战乱才举家东迁,后被朝廷任命,于魏郡任职,因勇猛果干,成为魏郡州府官员,自然而然也被王芬拉拢图谋大事。 凉州离中原较远,州人大多重利而不重义,历史董卓麾下这等将领比比皆是,麹义也不例外,因此当王芬对他许下重诺,拉拢他图谋废除灵帝之事时,麹义亦一口答应了此事。 此刻接到王芬命令,麹义也毫不犹豫,立刻率领麾下军队迎战公孙瓒,提前数年上演‘界桥之战’,凭三千军士,愣是挡住了公孙瓒五千军队,把公孙瓒都给打懵了:王芬手下,还有这等猛人? 他却是不知,历史上的界桥之战,麹义表现地更猛,仅凭八百人就大破公孙瓒两万步卒、一万骑兵。 也亏得此时是在解渎,麹义并未占据地形优势,且麹义麾下的将士也因怀疑是王芬想要造反而士气不高,加之又是晚上,否则麹义搞不好真能令公孙瓒折戟,提前上演界桥之战。 事后刘辩得知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刘辩只知道麹义最初是韩馥的部将,后来投奔了袁绍,却不知麹义很早就在冀州魏郡任职。 好在继公孙瓒之后,灵帝一方还有援军,寅时四刻前后,幽州刺史刘虞亦率援军抵达,远远看到解渎一带灯火通明,喊杀声震天,刘虞又惊又怒:“王芬竟真敢兵袭天子?” 惊怒之余,刘虞唤来麾下部将丘力居,嘱咐道:“你曾协助张举、张纯反叛,虽及时醒悟,有我保你无罪,但天子必然心存成见,若此番你勤王有功,前罪可以揭过。” 丘力居大喜,遂与同为刘虞部下的同僚鲜于辅、鲜于银等人,率军攻王芬军。 鲜于辅、鲜于银兄弟虽然名字听上去像胡人,但其实却是汉人,据说是殷纣王叔父箕子受封朝鲜的后人,丘力居倒是乌桓的首领,此次刘虞奉命前来救援,特地带上了他,希望他将功赎罪。 先前王芬方只有麹义一部能挡公孙瓒,如今刘虞的大军杀到,本来就战斗不高的王芬军立刻就撑不住了,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等部前后被幽州乌桓、汉军击溃,待等天蒙蒙亮时,王芬军全线溃败,只得退后二十里重组阵势。 而期间,公孙瓒、刘虞汇兵一处,又得董承、曹纯所率羽林骑相助,将王芬军团团包围,就等灵帝下令,便要对王芬军展开围攻。 ------------ 第九十三章:劝降 九月初六清晨,刘虞、公孙瓒所率大军并董承、曹纯所率羽林骑,将王芬大军包围于解读西侧南易水处。 易水中上游段有分北、中、南三条支流,整条南易水大概呈倒“Ω”状,王芬军刚好就在顺河逆流而上向南逃亡时,被公孙瓒的部将严纲、刘虞的部下丘力居,以及董承、曹纯四人截住,只因为四人麾下都是骑兵,聚在一起不下四千骑,王芬军早已丧失了斗志,又岂敢冲击这四千余骑的队伍? 就在这些人不知所措之际,公孙瓒、刘虞亲率大队步军抵达,联合严纲、丘力居、董承、曹纯四人的骑兵,呈半圆状将王芬军团团包围。 此时王芬军唯一的生路,便只有西面的南易水。 就在刘虞、公孙瓒率军围上前的那一刻,有至少千余士卒争先恐后跳入汹涌的河水中,奈何易水水流湍急,还没等这些士卒爬上对岸,就被水势冲往下游,刚好经过公孙瓒军旁边。 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越一瞧,哟呵,这不是白捡的功劳么? 于是他下令麾下弓弩手朝河中射箭。 可怜那些在河中沉浮的王芬军士卒,根本无法躲避,就被密集的箭矢射杀了大半,一时间河水殷红,裹挟无数浮尸冲往下游——其实当中也有侥幸存活的,然而河面遍布伏尸的场面还是吓到了王芬军的士卒,令他们不敢再尝试跳河。 远远注意到这一幕,刘虞微微皱了皱眉,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公孙越的举动也是为了阻止那些兵卒逃跑。 少顷,刘虞与公孙瓒骑马来到阵前,只见公孙瓒扫视了一眼不远处惶恐不安的王芬军,对刘虞道:“刺史,事不宜迟,你我速速联手将其击破,好回去向陛下复命。” 刘虞一怔,忙劝阻道:“彼军已无斗志,劝降即可,何须再战?” 听到这话,公孙瓒也愣了一下,旋即皱着眉头说道:“先前朝廷有令,战前投降者尚可幸免,战后投降者全部处死……” 言下之意,他竟是准备遵从朝廷制定的规矩,将对面的王芬全部屠杀殆尽。 见此刘虞大惊失色,骇然道:“伯圭,这可是成千上万条性命呐,况且其中大半军卒只是受王芬蒙骗,岂能以叛卒定论?” 公孙瓒微微皱眉道:“就算遭受蒙骗,这些人终归是袭击了天子……” 刘虞心中咯噔一下,沉默半响后道:“事后我会恳请陛下开恩。” 听闻此言,公孙瓒挑挑眉露出一个怪表情,旋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表明他愿意听从。 毕竟,此时二人刚刚经历过一同征讨张纯、张举的叛乱,还未因为‘对待外族到底是残酷镇压、还是怀柔安抚’而产生激烈的意见冲突,甚至于最后闹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如今的二人倒像是忘年交,公孙瓒敬重刘虞,而刘虞也欣赏公孙瓒。 在公孙瓒做出暗示之后,刘虞拨马上前,目视着远处的王芬军,忽而朗声喝道:“王芬!出来见我!” 其麾下鲜于辅、鲜于银兄弟闻言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刺史大人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而事实上,刘虞此刻确实怒发冲冠。 他怒王芬身为天下士人的榜样之一,竟带头做出谋反叛乱的恶行,简直岂有此理! 因此他在劝降之前,自然要唤出王芬痛骂一番,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与此同时,王芬正在与麾下各将商议对策,或者说,听麹义怒骂。 也难怪麹义如此愤怒,毕竟当初王芬拉拢他图谋此事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麹义一听还真觉得有可能,于是这个重利的凉州人,便加入了王芬的阵营,一共谋划废除灵帝、拥立合肥侯。 可结果呢,王芬麾下那么多别驾、从事、司马,就他一个能打的,其余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沮授,包括巨鹿太守李邵派来的司马朗与董昭等人,在麹义看来各个都是废物。 因此当王芬惊慌失措地与众人商议突围之策时,麹义怒从心起,指着众人挨个怒骂,骂地众人皆面色惭愧。 良久,周旌实在是忍不住了,喝道:“够了!” 他身为沛国的巨富,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然而他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麹义顿时将满腔的怒火都倒在了他身上,指着他怒骂:“……最废物的就是你,五千兵卒竟被区区不到的两千虎贲军给杀溃了!” 周旌又羞又怒,辩驳道:“什么两千?虎贲军与羽林军加到一起,有近四千人呢!” “放你娘的屁!” 麹义一口唾沫喷在周旌脸上,怒声骂道:“羽林军是骑兵,骑兵能夜战么?最多下马帮着虎贲军射几支箭,老子是凉州人,老子不比你明白?!……明明没这能耐,你他娘讨什么先锋?” 周旌被骂地脸色愈发涨红,反唇骂道:“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不讨先锋?” 麹义闻言瞪大了眼睛,怒骂道:“还不是你这狗娘养的仗着先前资助军备、粮饷,硬要抢这差事?!” 周旌气地龇牙瞪目,看似就要与麹义做生死决斗,陈逸连忙出面劝和,带着几分疲倦劝说道:“两位都少说几句吧。” 他转头看向麹义道:“麹都尉,事情落到这种局面,你我都不希望,眼下当务之急是商讨一个突围的对策……”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咆哮:“王芬,你不敢出来见我么?!” “这是……” 众人惊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多时便有军卒前来禀告:“乃幽州刺史刘虞。” “刘伯安……” 王芬面色微变,脸上不知为何流露几丝惊慌。 见此,陈逸平静地对他说道:“我与你一同去见他吧。” 王芬点点头,带着陈逸等一众人穿过面色惶惶的麾下军卒,来到阵列外围,果然看到不远处刘虞坐在马上。 见此,王芬拱了拱手,苦涩说道:“伯安兄。” “哼!” 别看以往彼此关系不错,但此刻刘虞却丝毫不给王芬面子,冷哼一声道:“休要提某表字,某的表字,不是妄人可以称呼的!” 王芬又气又羞,不知该如何回覆,见此,陈逸上前一步,朝刘虞拱手道:“刘刺史,还记得在下否?” “……” 刘虞眯着眼睛观望了一阵陈逸,终于认出此乃故太尉陈蕃之子,换了一副表情长叹道:“想不到公子亦牵扯其中,若令尊泉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想。” 听闻此言,陈逸微微一笑,淡然说道:“家父对汉室忠心耿耿,最后既不得善终,亦不为天子所怜悯,可悲、可笑。” “……”刘虞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灵帝确实丝毫不怜悯陈蕃,也不怜悯那些因党锢而被牵连的士人,否则绝不会直到中平元年黄巾起事时,才下令撤销党锢——世人大多以为是张让、赵忠等人专权所致,但其实并不然。 此时,陈逸走上前一步,竟反过来策说刘虞道:“刘刺史,您乃汉室宗亲中的顶梁玉柱,我素来仰慕于您,不亚于刘淑刘公,今天子昏昧,荒淫无道,任由宦官把持朝廷,残害忠良,致我大汉于将倾,您何不从善如流,与王公一同携手匡扶汉室?” 这家伙…… 刘虞身旁的公孙瓒脸上露出几分惊愕,惊愕于这陈逸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敢反过来策说刘虞。 若策反刘虞,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喝道:“乱臣贼子,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辱骂天子,来啊,与我射杀此獠!” 听到这话,公孙瓒麾下兵将就要举弓射箭,就听刘虞抬手喝道:“慢!” “……” 公孙瓒惊疑的看向刘虞,左手下意识按住腰间剑鞘,却见注意到他举动的刘虞无奈道:“伯圭认为我会谋反?” “怎么会?我只是不希望此人胡言乱语,污了刺史大人之耳。”被识破的公孙瓒干笑两声,但目光带着几分警惕。 刘虞淡淡一笑,也不再理会公孙瓒,目视远处的陈逸说道:“陈公子,纵使当今天下有诸般不是,亦是昔日窦太后在请示过先帝后所立,我等身为臣子,当尽心辅佐,岂可有不轨之心?” 今你与王芬合谋,已铸成大错,望你及时醒悟,率众而降,如此,我愿在陛下面前尽量为你等说情,虽不能免尔等死罪,至少祸不牵连家属。反之,若你等执迷不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王芬军中有人高喊:“刘刺史,我愿意投降!” 这话一出,许多王芬军士卒纷纷附和。 “我也愿意投降!” “刘刺史,我等根本不知王芬谋害天子,是王芬骗我等说黑山军造反,挟持了陛下,我等信以为真,便与他前来救援。” “是啊是啊,我等冤枉啊。” 刘虞本来就猜到王芬是蒙骗了其麾下的兵将,闻言也不意外,正色说道:“愿意投降之人,速速放下兵器,到我军阵前。” 听到这话,王芬军刷拉拉有一大群人丢下了兵器,朝着对面官军跑去。 见此,周旌大惊失色,大呼道:“休要中计!……朝廷早已颁布新令,凡是参与叛乱之人,战后绝不宽恕,全部处死,你等可还记得先前被屠戮的张举、张纯余部?” 听闻此言,那些原本打算投降的王芬军将士又迟疑起来,甚至有人往回跑。 繁阳尉张郃亦是迟疑的人之一,他皱了下眉,高声问刘虞道:“刘刺史,你的话可算数?” 刘虞刚要回答,忽然听到身背后传来一阵骚动,转头一瞧,骇然看到一驾天子玉辇在虎贲、羽林二军的保护下缓缓上前来。 “陛下!” “陛下来了!” 在群情激动之下,灵帝坐乘天子玉辇来到阵前,左手边站着刘协,右手边站着张让。 “臣刘虞(公孙瓒),拜见陛下!”刘虞与公孙瓒慌忙下马,上前行礼。 “免礼。” 灵帝对这两位救驾有功的功臣极有好感,微笑点头,旋即,他目视对面骚动的王芬军,沉声喝道:“朕的话,能否作数?……此刻降顺者,只要并非主谋、从犯,一律赦免!” 在片刻的寂静过后,王芬军近两万军队高声欢呼,纷纷丢下兵器,跑到刘虞、公孙瓒军前,抱头跪地做投降状。 眼见投降之人如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王芬、陈逸、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麹义等人又惊又急却无法喝止。 转眼之间,王芬方就只剩下四五千人,惶惶不知所措。 与刘虞类似,灵帝一点也不在乎赦免这些寻常的士卒,他只要王芬这些人死,并连带着将士人的名声搞砸。 想到这里,灵帝脸上便浮现几丝略带阴鸷的冷笑。 ------------ 第九十四章:赐爵与名单 转眼之际,原本还有小两万军队的王芬一方,立刻就只剩下四五千人,其中麹义的人马占了将近一半。 见此,王芬、栗攀、耿武、闵纯等人万念俱灰,唯独麹义眼珠微转,仍在盘算退路。 灵帝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除主谋、从犯以外,赦免余众,而他麹义即便不算主谋,亦算是从犯啊,如何保得住性命? 可问题是,他们这边此刻只剩下四五千人,别说不是对面的对手,就算跳河逃亡,对面的骑兵、弓弩手又不是瞎子,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这将领模样的家伙逃离?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之际,心知大势已去的王芬叹了口气,谓身旁陈逸、襄楷、许攸等人说道:“事已至此,唯有求仁得仁,这次是芬拖累了诸位,我会担下罪责,保诸位周全。” “王刺史。” 栗攀、耿武等一干人大为动容,包括沮授、司马朗、董昭等人,不过这些人当中究竟有几人是真情流露,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唯独麹义并未将保命的希望寄托在王芬身上,趁众人的注意力被王芬吸引时,他悄悄与自己一名心腹交换了衣甲。 片刻后,随着不耐烦的灵帝准备挥手示意刘虞、公孙瓒、董承、曹纯等人发动进攻,王芬方最后那四五千人,亦被迫放下了兵器,跪地投降。 见此,刘虞与公孙瓒挥手下令,命麾下士卒将所有降卒看押,而陈逸、王芬、陈逸、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沮授、司马朗、董昭等县尉、司马级别以上的人,则皆被崔钧率领的虎贲军拿下,押至灵帝的玉辇前,唯独麹义被当做小卒,暂时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跪下!” 羽林左监董承沉喝一声,努力在灵帝面前表现对反臣的憎恶。 听到他大喝,栗攀、周旌、耿武、闵纯、李历、程涣几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口中连喊饶命,其次是沮授、司马朗、董昭、许攸、襄楷几人,亦在长叹一声后跪地认罪,但一言不发,只有陈逸、王芬二人依旧站着,目视灵帝,一动不动。 或许是豁出去了,在这次谋反事件中其实表现极差的王芬,此刻在自治必死的情况下,反而激发了傲骨,目视灵帝铿锵有力地说道:“昏君!此次兵谏乃王芬一人所为,余众皆是受我蛊惑,你要杀,就杀我王芬吧,与其他人无关!” 话音刚落,就听他身旁陈逸笑着说道:“一人伏死,九泉之路不觉得寂寞么?” 说罢,他不顾王芬劝阻,拱手对灵帝道:“在下陈逸,陈仲举(陈蕃)之子也,今日之事是在下与王刺史合谋,如今事败,陈逸甘愿领死。” “……” 灵帝都懵了,面色阴郁地盯着王芬与陈逸,半晌轻笑出声。 他多半是被气乐了。 就连站在灵帝左侧的刘辩,亦忍不住露出几许嘲笑。 先说王芬,这王芬为何觉得他能一力承担所有的罪过?谋反作乱这种大罪,以为只诛主谋一人么? 不!这是至少要诛三族的大罪! 但凡参与阴谋的,都要被诛三株,岂是杀你王芬一人能够揭过的? 而旁边那个陈逸就更有意思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你以为你能免罪? “呵,天真。” 刘辩轻哼一声,低声吐出一个词。 灵帝闻言瞥了一眼刘辩,旋即再次将目光投在王芬与陈逸二人身上,越看越觉得儿子的评价恰到好处——这俩人,可不就是天真么? 事实上不止灵帝与刘辩这么想,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尤其是刘虞,本来他想说几句情,却没想到王芬、陈逸二人主动寻死,这让他又心中暗暗着急。 冷笑之余,灵帝平静对王芬说道:“王芬,朕封你冀州刺史,是望你好生为国家效力,想不到你竟敢做出谋反作乱之举。……你以为你做下这事,朕会轻易饶你?” 说罢,他又目视陈逸,看样子似乎琢磨着想说两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喝道:“左右虎贲,将这二人拿下,押解京师,当众处斩!” “是!” 虎贲中郎将崔钧一脸严肃地抱拳领命,随即挥手示意麾下虎贲士将王芬、陈逸二人拿下。 可怜王芬、陈逸二人此刻还不知日后会遭遇何等下场,此刻仰头挺胸,甚至于还对虎贲士表示:“不必尔等,我二人自会走。” 看到这一幕,灵帝心中火起,神色愈发不善,奈何此时王芬、陈逸二人已经离开,在场就只剩下一群从犯。 “桓典、崔钧!” “臣在!” “回解渎后,将这些人带下去审问,若是查证参与王芬叛乱,一律处死,诛三族!”灵帝恨声道。 “是!” 桓典、崔钧心中一凛,抱拳领命。 期间,栗攀、周旌、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吓的面如土色,哭喊求饶,连称是被王芬蛊惑,可惜还是被虎贲士拖了下去。 “岂有此理!” 看着这些人被拖走,灵帝忽然拍了一下扶手,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刘辩猜到灵帝是被王芬、陈逸二人无所畏惧的模样给激怒了,宽慰道:“父皇息怒,王芬、陈逸不过是自知必死,故作慷慨罢了,等到他们冷静下来,父皇随时可以看到他二人的丑态。……纵使他二人不惧死,又岂能坦然接受家眷一同赴死的结局?” 灵帝闻言心中稍慰,旋即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指责道:“这番话,不应当从我儿口中冒出来。” 懂得揣摩圣意的张让亦笑着附和道:“是呀,殿下,腌臜之事,殿下可不应参合。” 『装模作样。』 刘辩翻了个白眼。 灵帝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没有看到。 约一个时辰后,众人回到解渎,以太尉曹嵩、司徒崔烈的出巡百官皆来相应,赞颂灵帝挫败了王芬的阴谋。 就连肩膀处被流矢命中的董重,亦用布条吊着一条手臂赶来奉承灵帝。 见董重故意将伤势包扎得看上去很严重似的,甚至于包扎的布条上还有意沾着不少血,刘辩笑着揶揄道:“董骠骑伤得这么重,还不好好回去歇息?” 听到刘辩揶揄,众人才注意到董重此刻的模样,对后者故作重伤的行为感到暗暗不耻。 或许也正因为这,董重恼怒地瞪了一眼刘辩:“董某好歹是为保护陛下负伤,史侯当时除了躲在后方,又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夏侯渊大怒,瞪着眼睛喝道:“你说什么?!” “妙才,别。” 刘辩伸手拦下夏侯渊,笑着对董重说道:“我只是希望董骠骑保重身体,没别的意思。” “哼!” 董重显然不信,在冷冷瞪了一眼夏侯渊后,转身而去。 见此,夏侯渊恨声对刘辩道:“这厮对殿下如此无礼,为何殿下要阻止我教训他?” 刘辩笑而不语。 从旁,赵淳脸上露出一个神秘诡谲的笑容。 鉴于曹纯暂时不在,此刻在场只有他知道,骠骑将军董重,不过是史侯手中一枚棋子——谁会跟自己的棋子一般见识? 的确,刘辩自不会与董重计较,耸耸肩便若无其事地跟上了众人。 片刻后,灵帝带着众人来到了老宅的主堂,此时出巡百官再次齐声恭贺灵帝福泽深厚,挫败了王芬的阴谋。 期间,或有一名侍中不解问道:“先前王芬反军未至,陛下便已暗中向幽州调遣援军,莫非陛下早就得知王芬欲反?” 鉴于王芬谋反作乱的事实已经坐定,灵帝亦不再隐瞒,带着几分得意道:“不错,朕事先就已得知。” “不知从何得知?”一名御史好奇问道。 见此,灵帝转头看向刘辩,同时张口欲言,这看得刘辩一惊,心下暗道:这昏君不是强于权谋么?不至于这么坑吧? 就在刘辩想要阻止之际,忽听灵帝话锋一转,转头看向曹嵩,笑着说道:“此次,刘虞、公孙瓒、桓典、崔钧皆护驾有功,不过论首功,当属曹太尉之子曹操、曹孟德!正是他写信向我儿举报了王芬欲拉拢他密谋造反之事,我儿将此事禀告于朕,朕才提前获悉。曹卿,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说罢,他当场封曹操为都乡侯,爵与皇甫嵩平级。 “多、多谢陛下,臣代臣子谢陛下。” 在屋内出巡百官低声议论纷纷,纷纷看向曹嵩之际,曹嵩赶紧离座谢恩,同时心底暗暗叫苦。 不可否认,他儿子曹操确实有向史侯举报,而他当初在听完夏侯渊的讲述后,亦默许了此事,可问题是此刻灵帝当众揭开,在天下那些支持王芬的士人看来,岂不是他曹家害了德高望重的王芬? 不同于曹嵩那份痛并快乐着的心情,刘辩则暗自为灵帝竖起大拇指。 他必须承认是他想差了,这昏君在权谋上确实有一手。 这下,曹嵩、曹操父子一辈子都别想再融入到士人团体了,只能老老实实为他皇室效力,成为他皇家的鹰犬。 就在这时,董承大步走入,呈上涉及此次王芬叛乱的官员名单。 灵帝从张让手中接过,粗略看罢后冷哼一声,旋即瞥见刘辩坐在他身侧的刘辩好奇窥视,遂将名单随手递给后者。 刘辩接过名单,待看到名单上的名字后,脸上露出几许惊讶。 沮授? 麹义? 司马朗? 这三人竟也参与了王芬的谋反? ------------ 第九十五章:张郃、沮授 沮授,那不是宁死不愿降曹的袁绍麾下之臣吗? 刘辩曾经看这段历史时,便惋惜那些宁死不降的忠臣,汉阳太守傅燮是其中之一,沮授亦是其中之一。 想不到他这次钓鱼执法、一手引导了王芬的叛乱,却把沮授这位忠臣给坑进去了。 而相较沮授,麹义、司马朗二人他也颇为在意,毕竟前者是令公孙瓒都折戟战败的悍将,而后者……单单‘司马懿之长兄’,就已足够说明问题。 至于张郃,历史上那可是河北四庭柱之一,后曹魏方的大将。 然而这等人物,这次居然连个泡都没冒,打完了刘辩看名单才知道有个张郃,可把他吓地不轻。 麹义加张郃,这是什么组合? 比刘虞加公孙瓒厉害多了好么! 他转头对灵帝道:“父皇,儿臣想去看看桓、崔两位中郎将审问一众从犯。” “那有什么好看的?” 灵帝虽然不解,但也没有阻止。 毕竟在逐渐认识到儿子的才智后,他对刘辩的管束本来就愈发宽松,尤其是这次在儿子的谋划下确实抓到了谋反的王芬,抓到了士人的把柄,灵帝对刘辩就愈发宽松了。 这不,叮嘱一声小心,灵帝便任由刘辩带着赵淳、夏侯渊等一干人离开主堂,朝桓典、崔钧二人所在的方向而去。 不多时,刘辩一行人便来到了桓典、崔钧、刘虞三人询问王芬等一干从犯的地方,即灵帝老宅外的一片空地上。 还未靠近,刘辩就听到有人在竭力辩解:“……我当真是受冤枉的啊!几年前黄巾作乱时,我率数百人大破数千贼子,力斩数十人,若我有心协助王芬,反军岂会败地那般快?” “这人是谁?说话好是狂妄。”夏侯渊皱眉道。 『多半就是张郃了。』 刘辩微微一笑,快步走向远处。 毕竟在王芬余众的大名单中,能打的就只有麹义与张郃,而如今已证实昨晚一度挡住公孙瓒军的正是麹义,唯独张郃…… 说实话,要不是在名单中看到这个名字,刘辩都不知张郃居然也参与了王芬的阴谋。 他快步走向远处的人群。 而此时,桓典、崔钧、刘虞确实恰好正在审讯张郃,毕竟张郃是繁阳尉,虽说是在灵帝开口后最早投降的那一批,但却不能保证并非王芬的同谋,因此才被桓典、崔钧派人抓来审讯。 “史侯?” 远远看到刘辩带人前来,崔钧、桓典、刘虞三人皆从椅子上起身,主动迎上前来。 崔钧好奇问道:“史侯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刘辩扬了扬手中的名单,笑着说道:“我闲着无事,先向父皇讨了桩差事,来看几位审讯王芬的同谋。” 说着,他故作好奇地看向场中被两名虎贲士压着而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故意刺激后者道:“此人便是王芬的同谋之一么?” 场中被虎贲士控制的正是张郃,闻言大声反驳道:“不,我并非王芬同谋!” 显然他也听到了刘辩方才口称‘父皇’,心中顿时猜到这位看似十岁出头的华服孩童极有可能是当今天子的某位皇子,忙大声乞求:“这位皇子殿下来得正好,卑职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住口!” 桓典大喝一声,当即下令左右虎贲士上前控制张郃,却见刘辩挥挥手阻止道:“别,先听他说完嘛,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反臣,却也不能诬陷受蒙骗的忠良,对不对?” 说着,他缓步走到张郃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似乎来了一位好说话的皇子殿下,张郃大喜,连忙说道:“卑职姓张名郃。” “字呢?”为避免是同名同姓,刘辩有意问道。 “字?”张郃愣了一下,但还是快速回答了刘辩:“字儁乂。” “怎么写?” “……”张郃惊愕不解地看了一眼刘辩,老老实实解释了一番。 听完刘辩心下笃定:没错了,就是张郃、张儁乂! 乂这么生僻的字,应该不会有同名人取相同的字。 同时他心中也已断定张郃所言不假。 要知道张郃在历史上可是被称之为‘百变’的曹魏名将,刘备与诸葛亮对他的忌惮还在夏侯渊之上。 定军山一役,黄忠袭杀夏侯渊,刘备虽派人嘉奖黄忠,私底下却对左右道:“杀夏侯渊有什么用?要杀就杀张郃!” 可见张郃的威慑力。 而更神奇的是,在张郃戎马生涯的一生中,凡是听他建议的,或者直接任命他为主将的,曹魏方基本都能取得胜利;反之,若是不听他建议,曹魏方基本战败,甚至与最后,就连张郃本人也被不听他劝告的司马懿坑死。 总而言之,张郃是一位十分有大局观的统帅,就算主将不听他建议,致使大军战败,他也能尽可能减少伤亡,同时有效阻击追击的敌军,虽屡战屡败,却仍让蜀汉极为忌惮。 更有甚者,乌巢之战后,曹操还曾将前去投奔他的张郃比作“微子去殷、韩信归汉”,虽说是有笼络张郃的嫌疑,但一般人又何来资格与微子、韩信相提并论? 然而这等人物,此次身处王芬的反军,从头到尾连个泡都没冒,轻易就投降了,这只能说明张郃根本就没有协助王芬的想法。 可惜这些他知道,却不好告知桓典、崔钧几人。 想了想,他笑着说道:“我观此人面相忠厚,所言必然不虚,松开他吧。” 面相忠厚? 崔钧、桓典相视一眼,均觉得史侯这话未免草率。 “殿下。”崔钧拱手对刘辩道:“臣查看了他的佩剑,发现鞘内有血。” 刘辩转头看向张郃,张郃急声解释道:“昨晚我已率人撤退,可虎贲士不由分说追杀上前,我为活命,只能反抗,我敢发誓,我绝没有存心杀死一人。” “我相信你。”刘辩朝着张郃点点头,随即吩咐控制后者的那两名虎贲士道:“放开他吧。” 那两名虎贲士闻言看向崔钧。 崔钧无奈地耸耸肩,点头示意那二人松开张郃。 倘若说张郃昨晚表现地跟麹义那般惹眼,崔钧多半还未为了麾下虎贲士劝阻一番,可昨晚张郃的表现确实不起眼,只是因为被人供出是繁阳县的县尉,属于是有嫌疑与王芬合谋的,这才被他们抓来,崔钧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而忤逆刘辩。 在崔钧的示意下,那两名虎贲士遂松开张郃,张郃连忙站起身来,在夏侯渊一脸警惕的注视下,感激地对刘辩道:“多谢皇子殿下。” 刘辩微微一笑,假装打量了几眼张郃,旋即笑着说道:“我见你面相忠厚,必然是忠义之士,你也别回去当繁阳尉,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正好缺卫士。” 这话一出,崔钧、桓典、刘虞、赵淳、夏侯渊几人皆露出惊愕之色,在旁的虎贲士,更是一个个眼红嫉妒。 这厮这么走运,居然被史侯挑中,选为卫士? 要知道史侯上一个卫士曹纯,如今已经是羽林右监了。 桓典连忙劝道:“史侯,这恐怕有些不妥,尚未查证此人确实与王芬无关……” 未等他说完,就见刘辩瞥了一眼桓典,淡淡说道:“我不是说了么,此人面相忠厚,不似反臣。” 那一瞬间,桓典下意识感觉自己好似正面对灵帝,不由地气息一屏,待仔细看时,却见刘辩脸上又露出了笑容,抬手拍拍张郃的臂膀,笑着说道:“我以善待儁乂,儁乂必不会害我。儁乂,你说是不是?” 张郃既受宠若惊,亦惊讶于刘辩小小年纪竟如此懂得收买人心,思忖一下后对天发誓道:“若张郃有丝毫危害殿下之意,天人共戮!” “好好!” 刘辩连声道好,转身走到崔钧的椅子上坐下,目视那份名单说道:“提审下一个吧,下一个……骑都尉沮授。” 崔钧、桓典、刘虞三人面面相觑,期间,张郃一脸因祸得福的欣喜,快步走到刘辩身后站立,随即向夏侯渊点头示好,可惜夏侯渊却不领情,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片刻后,虎贲士按照刘辩的吩咐,提来骑都尉沮授。 此时,刘虞因为辈分关系,尚有资格坐在刘辩下首,而崔钧、桓典二人则站在两旁。 见沮授被虎贲士带来后跪地不语,桓典喝道:“沮授,你可知罪?” 沮授闻言沉默片刻,跪着说道:“沮授知罪,甘愿领死,只求朝廷赦免我家人,他们并不知我所犯之罪。” 他的话平静中带着乞求,分明是已做到赴死打算,看得刘虞心生不忍。 刘虞更是暗暗责怪:我还在想如何保你,你怎么自己就认罪了? 不过这也省了刘辩盘问沮授的名字——有这等慨然赴死气概的,必然就是历史上认定袁绍便不回头的忠臣沮授。 见桓典抬手就要命人将沮授拖下去,刘辩伸手阻拦:“慢着!……沮授,我问你,你可是与王芬合谋,而并非是受王芬蒙骗?你想好了再回答。” “是。” 沮授显然不知刘辩有意要保他,平静回答道:“起兵之前,王刺史便已将此事告知于我,我亦答应协助他。” 这……没的洗了啊。 崔钧、桓典亦意外于沮授如此配合,不过既然沮授已认罪,他们也不再多问,唯独刘辩还在努力,问沮授道:“王芬怎么说的?” 沮授困惑地抬头偷瞄一眼刘辩,许是纳闷:我都认罪了,你怎么还问?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刘辩:“王芬对我言,今天子昏昧,宠信宦官小人而疏远士人君子,有意拥立合肥侯为帝。” 刘辩心中一动:“你见过合肥侯么?” 沮授愣了愣,摇头道:“并未见过。” 刘辩抚掌笑道:“你既未见过合肥侯,怎知他是贤是昏,是慧是愚?……就这么搭上身家性命与在乡家人跟王芬造反,你还说你不是遭他蒙骗?” “呃,这……” 沮授被说懵了,半晌疑惑地看向刘辩。 他不明白,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子殿下,为何要替他说话。 ------------ 第九十六章:设计暗保 不错,刘辩确实想保沮授。 原因很简单,一来他欣赏沮授历史上宁死不愿背主投敌的坚决,二来,沮授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人才,就连曹操亦感慨称赞:“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 在历史上,沮授曾劝袁绍迎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袁绍却听信淳于琼等人,错失了入手大义的机会。 官渡之战时,沮授又劝袁绍莫要遣颜良为主将,认为颜良有勇无谋,不当委以重任,可惜袁绍还是不听,结果颜良被曹操所斩,大好局面拱手相让。 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可即便沮授的建议屡屡不受袁绍采纳,甚至袁绍还疑他权力过大,命沮授分兵于郭图、淳于琼,可当袁绍败逃、沮授因来不及北渡而被曹军抓获时,他仍大呼不降。 甚至于,曹操顾念与沮授有旧,不忍杀害,即便沮授不肯投降厚待之,相较后来的关羽也不遑多让,然而沮授却还是趁夜盗马,欲逃回袁绍处。 似这等只要认定便绝不背主的忠臣,刘辩又岂会不爱? 更别说历史上沮授在投奔袁绍之初,就向后者提出‘复宗庙于雒邑、号令天下、以讨不复’,意希望袁绍成为匡扶汉室之人,可见他心中亦有汉室。 只能说,沮授这个眼光、才能足以相较荀攸、荀彧的人才,唯独在选主公方面走了眼,亦或是袁氏四世三公的光环实在是太耀眼,致使他没能看清袁绍外宽内忌的本质,耽误了一身才能。 考虑到目前刘辩手下将帅不少,唯独欠缺有远见的谋士,他自然希望能趁这次机会招揽沮授。 至于沮授乃是士人,或心向士人阶层,这与刘辩有什么妨碍? 卢植、羊续父子、崔烈父子、曹嵩父子,不都是士人么? 刘辩与灵帝要打压的,是那些试图与皇权角力的士人团体,而并非整个士人阶层,团体是团体,阶层是阶层,别说士人阶层永远不可能被消灭,若有朝一日士人阶层真的消失了,那就相当于抽掉了整个汉刘的脊骨,汉室也就到头了。 毕竟在这个年代,平民百姓是几乎不可能有能力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的,有能力的,基本都是士族,无论是寒门亦或豪族。 就在刘辩思忖之际,沮授、刘虞、桓典、崔钧几人亦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不止沮授感觉到,在旁的刘虞、桓典、崔钧也看出刘辩想要保沮授,毕竟刘辩方才那番说辞实在是太过于牵强,也就是刘辩与太子同等身份,才能如此任性。 片刻的沉寂后,桓典咳嗽一声,低声道:“史侯,请借一步说话。” 刘辩也不拒绝,点点头站起身来,跟着桓典走出了十几步,期间,刘虞与崔钧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估摸着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桓典停下脚步,转身朝着刘辩抱拳拱手,一脸困惑问道:“史侯,您可是要保这沮授?” 见桓典直接询问,刘辩也不辩解,毕竟这种情况再插科打诨就未免太侮辱人了。 “不错,我很欣赏此人。”他点头道。 此时崔钧与刘虞亦来到了这边,听到刘辩这话,崔钧仗着他父子与这位史侯关系不错,表情古怪地揶揄道:“为何?不会又是觉得此人面相忠厚吧?” 刘辩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对崔钧道:“若崔卿总喜欢这么说话,年幼时估计没少挨崔司徒揍。” “哈。” 崔钧闻言一乐,点头道:“仔细想想,臣年幼时挨家父的棍棒确实不少……” 说着,他收起笑容,目视刘辩正色问道:“那么,究竟是为何呢?” 刘辩当然知道崔钧、崔州平是一个相当正值的人,倘若他的解释无法说服对方,哪怕司徒崔烈出面,崔钧多半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注意。 想到这里,他正色对刘虞、桓典、崔钧三人道:“据我所见,那沮授是王芬一众中仅有几个默然认罪、毫无狡辩之意者,此,义士也,杀之诚为可惜。” 桓典、崔钧、刘虞三人闻言皱眉沉思,经刘辩提醒,三人亦想起那沮授被抓捕之后的表现,心中稍生怜悯。 尤其是刘虞。 事实上,审讯王芬一众的事,灵帝是交给了桓典、崔钧二人,原本与刘虞无关。 但刘虞偏偏过来旁听,就是不希望有太多的人遭到牵连。 毕竟此番是涉及到谋反作乱的大罪,按律当诛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考虑到此次涉及的都是士人,士人家族那一族也不得有几十人上百人? 换而言之,一人被判诛三族,搞不好就有上百、甚至数百人要被砍头。 而王芬手下那么些人呢,那岂不是要杀得人头滚滚? 这让刘虞于心不忍。 因此在刘辩开口后,他亦在旁帮衬道:“殿下所言极是,这等义士,杀之诚为可惜,不如令其悔过。” “……” 桓典、崔钧皱了皱眉,忍不住相视一眼。 刘辩暗自猜测这二人多半在心中暗暗嘀咕刘虞妇人之仁,毕竟刘虞这话,在他听来也觉得过于天真。 不过这就是刘虞,一位怀揣着世间美好、希望天下太平的君子。 历史上他与公孙瓒的相互攻杀,也是因为公孙瓒残酷屠杀外族,刘虞屡次劝说不停,再加上双方矛盾激化后决裂,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发兵攻打公孙瓒。 甚至于在攻打之前,刘虞还明确告知部下:“不要多伤人,只杀公孙瓒一人即可。” 就因为这份妇人之仁,明明占据绝对优势的刘虞,却因为在攻城时不忍放火烧城内百姓房屋,而被公孙瓒抓到机会,后者自行在城内放火引发混乱,旋即趁刘虞军慌乱之际,率数百人直取刘虞,以弱破强。 若非刘虞在对待像张举、张纯那样的乱臣叛军方面亦毫不留情,简直就是宋襄公再世。 当然,虽然心中是这么想,但考虑到刘虞当下是站在他这边,刘辩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等着桓典、崔钧二人的回覆。 只见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旋即桓典先皱着眉头开口道:“殿下、伯安公,那沮授固然是一名义士,在下亦生怜悯,但既然此人已承认与王芬同谋,便当按律诛之……否则,我二人无法向陛下交代,朝廷的威严,也无法令威慑不臣。” “中郎将所言极是。”崔钧亦点头附和。 不同于之前的张郃,张郃一来没有人能够证明其与王芬同谋,二来昨晚叛军与他官军厮杀时,张郃也确实没怎么露面,或许就像此人所说的,感觉受到王芬欺骗就先行逃逸了,因此,崔钧看在刘辩的面子上,放张郃一马也无紧要。 但沮授不同,此人任刺史别驾,乃州府官员,相较张郃有更大的嫌疑与王芬同谋,更别说这沮授还承认了,这让桓典、崔钧如何网开一面? 说到最后,出于不想得罪史侯,桓典无奈道:“……除非有天子特赦。” 说服灵帝? 这有什么难的? 难的是说服沮授。 刘辩几乎一瞬间就想好了说辞,在告别桓典几人后,便匆匆返回老宅。 沮授看到桓典、崔钧、刘虞三人回来,却见刘辩匆匆而去,他忍不住问崔钧道:“那位殿下……走了?” 崔钧上下打量了几眼沮授,摇头道:“不,史侯为你向陛下求情去了。” 沮授一愣,动容地看向刘辩离开的方向,却见赵淳匆匆奔来,待奔至沮授跟前时,皱着眉头对沮授道:“殿下临走时忘了,特地命咱家来告诫你,慎言。” “……” 沮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从旁的桓典显得有些无奈,谓崔钧道:“要不先审其他人?还是等史侯回来?” “先审其他人吧。”崔钧苦笑道。 于是,二人吩咐虎贲士将沮授带下,提其他人审讯。 而与此同时,刘辩已带着夏侯渊、张郃并一干羽林骑与持剑宦官,来到了老宅的主堂。 此时灵帝正在主堂内与出巡百官喝酒庆贺,刘辩吩咐一名宦官进屋对张让说了几句,张让又附耳禀告灵帝。 不多时,灵帝便借口如厕带着张让来到了屋外,看得张郃双目发直,不知该以什么礼数,询问夏侯渊,夏侯渊又不搭理他,只能一声不吭地站着。 而灵帝也没注意到张郃,微带着几分醉意,笑着对刘辩道:“我儿不是去旁观审讯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莫非除了什么变故?” “那倒不是。”刘辩拱拱手道:“桓、崔两位中郎将审讯有条不紊,就是刘刺史有点担忧。” “刘伯安?”灵帝不解问道:“他担忧什么?” 说罢,他不等刘辩开口便已猜到了,皱眉问道:“他是否是替那些人求情了?” “是,也不是。”刘辩摇摇头道:“对于真正与王芬合谋的叛臣,刘刺史亦深感痛恨,丝毫未有为其求情之意,不过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只诛王芬与陈逸,宽恕余众,可能也包括宽恕王芬的家眷。” “哼!”灵帝轻哼一声,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想来他对刘虞的性格也是知根知底。 见此,刘辩故作沉思道:“父皇,关于王芬的余众,儿臣觉得,除了以株连来震慑,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来打击那群清谈之士。” “怎么说?”灵帝感兴趣地问道。 只见刘辩拱拱手,压低声音说道:“若父皇将涉事者全部株连,那些清谈之士或会抨击朝廷故意陷害王芬,但倘若先前与王芬合谋的众人倒戈,举证王芬,定可令朝野那群清谈之士哑口无言。……咳,这番话是否也不该出自儿臣之口?” “……” 见刘辩还记着之前那一茬,灵帝没好气地了瞥了儿子一眼,旋即捋着胡须思忖后者的话。 不可否认,与其大兴株连,杀得人头滚滚,他确实更希望搞臭王芬及那群相互标榜的清谈之士的名声。 “那些人愿意举证?” “自然。”刘辩摊摊手道:“父皇不是没看到那些人磕头求饶的丑态,想来只要能活命,无论父皇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敢有违。” “好。”灵帝闻言点点头道:“那就姑且先留着这些人性命,待回到雒阳,叫他们领着王芬的囚车巡街示众,将王芬谋反一事告知天下。” “是!”刘辩拱了拱手。 就像他之前心中所想,说服灵帝并不难,难的是说服沮授。 ------------ 第九十七章:判处 待刘辩说服灵帝,回去找桓典、崔钧、刘虞时,三人还在审讯其余的王芬同党。 说实话,想要真正弄清楚究竟有谁参与了王芬的同谋,其实并不是容易,因此王芬事先就已经告诉众人,试图一己承担下所有的罪过,使众人免罪,因此似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在被虎贲军抓住后纷纷求饶,皆称是被王芬欺瞒,包括此前作为王芬信使去拉拢曹操的许攸。 因为曹操的举报信,许攸也是桓典与崔钧唯一可以确认参与了王芬阴谋的士人,因此连刘虞都没有开口为其求情。 刘辩到了后,将灵帝的回覆半真半假地告知桓典、崔钧、刘虞三人:“……父皇言,若余众愿当众举证王芬,立书为据,可以免除株连。” 这次桓典与崔钧倒没有说什么,唯独刘虞面色有些凝重,毕竟他也已经意识到,当今天子是要通过王芬之事,狠狠削弱‘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天下士人领袖的声望。 刘虞乃温仁君子,不屑与人相互标榜、相互吹嘘,因此他并非、也拒绝成为其中之一,但在他看来,这些人也并非个个都是空谈、清谈之士,其中亦有真正的俊杰、人才,而现如今天子似乎打算一棒子将整船人全给打翻,这让刘虞有些担忧。 一是担忧天子因此掀起第三次党锢,二是担心天下士人的反抗。 当然,鉴于灵帝还未开始将王芬一事扩散到整个士人,刘虞此刻也不好急着去劝说,只能将两种担忧埋在心底。 至于他支不支持,只能说他选择沉默,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灵帝的这份‘仁慈’,实则是也是为了让王芬坐定谋反的罪名。 当然了,即便是要‘宽恕’几人,也不能都宽恕了,那些情节恶劣的,还是陪王芬、陈逸一起上路为妙。 没错,说的就是许攸。 历史上,王芬的图谋意外被太史令王立妨碍,他惧而自杀,也算是让这件事告一段落,阻止了朝廷再深入追查,波及到其余士人领袖身上,说句客观的话,这王芬也算是有骨气的。 然而这个许攸,却拍拍屁股逃了,数年后投奔了袁绍,后又因为家人犯罪遭审配问罪,怒而投奔曹操,向后者献了乌巢之策,结果因为恃功自傲,被许褚愤而杀死。 这种有才无德的小人,刘辩可不会为其求情,既然桓典、崔钧表示应当诛之,那就诛呗。 片刻后,待桓典与崔钧将灵帝的态度告知那一干王芬同党,似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在稍一挣扎后,都纷纷选择举证王芬以求活命,唯独平原名士襄楷拒绝。 他感慨道:“王刺史此番祸事,因我而起,我岂能背弃他而独生?” “很好。” 刘辩抚掌称赞,旋即挥手示意虎贲士将襄楷带下去,列入株连的名单。 说实话,其实他对襄楷也不陌生,知道这是一位正值之人,但很可惜,他对他并不感冒。 随后又问到司马朗,这位‘司马八达’之首,司马懿的长兄犹豫的时间较其他人更久,于是刘辩不耐烦地催促。 他同样知道司马朗是个人才,甚至于,司马氏八兄弟各个都是人才,尤其是司马懿,然而当年看这段历史时,刘辩就对司马懿没有好感,同时对星落五丈原的诸葛亮报以极大的惋惜。 因此当司马朗犹豫的时候,刘辩斜睨着他,心中暗忖:要是这小子嘴里敢迸出一个不字,就趁此机会收拾了司马氏一家。 可惜,也不晓得是否是感到了杀机,司马朗犹豫半响后,还是答应举证。 期间问到麹义时,发生了一些变故,因为张郃当场就认出那‘麹义’并非麹义本人,指着那人叫道:“此人非麹义!” 桓典、崔钧大惊,忙问张郃:“你可看仔细了?” 张郃信誓旦旦道:“我此前见过麹义,绝非此人!” 桓典、崔钧一听,赶忙派人将此事告知正在看王芬军俘虏的公孙瓒,片刻后,公孙瓒便带着部将严纲,亲自押着做小卒打扮的麹义前来。 原来,麹义在假扮成小卒后原本打算趁机逃走,可俘虏营地周围到处都是羽林骑兵与刘虞麾下乌桓骑兵,麹义根本找不到机会,于是当桓典、崔钧经张郃提醒,派人到公孙瓒那边找人时,一下就把麹义找出来了。 一听举证王芬就能活命,麹义这个重利而不重义的凉州人毫不犹豫地答应,毕竟他对王芬这群人那可谓是满腔怒意。 期间,崔钧提出异议,认为麹义属于情节严重的那批,毕竟王芬这次叛乱,麹义给护驾官军造成的伤亡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多,要不是刘虞的军队相助,公孙瓒的五千军都未必能稳赢麹义的三千军。 然而,没想到公孙瓒与严纲却为麹义求情。 公孙瓒低声对刘辩道:“我与严纲在涿郡屡与外族厮杀,鲜有失利,昔日讨张纯、张举亦是如此,未曾想此次却在此人手中栽了跟头,此等勇猛且善于训军,将才也,杀之可惜,能否让其活命,留着为国家效力?” 公孙瓒想要招揽麹义? 瞥了一眼在旁的公孙瓒部将严纲,日后白马义从的统将,刘辩暗道一声见鬼:公孙瓒、严纲、麹义?这是什么见鬼组合? 要知道历史上麹义曾大败公孙瓒、斩杀严纲,使此前让外族胆寒的白马义从在界桥折戟沉沙,但倘若麹义拜投公孙瓒麾下,日后公孙瓒步战有麹义,马战有严纲,战力岂不是蹭蹭飙升? 介时公孙瓒与袁绍之争,孰胜孰败还真不好说呢! 刘辩不难预见,待是十几个月后灵帝过世,他继承大位,势必会与何进、尤其是袁绍产生冲突,介时他将袁绍排挤出雒阳,他猜测袁绍极有可能会像历史上那样,在地方豪强的支持下成为一路诸侯。 那时,他就可以派公孙瓒去对付袁绍。 当然,前提是表公孙瓒为冀州刺史,避免其与刘虞产生冲突。 想到这里,他私下谓公孙瓒道:“师兄,我听说这麹义是凉州人,凉州人大多重利不重义,师兄怜其才能我能理解,就怕此人日后背弃师兄的信赖。” 他这话就是在提醒公孙瓒,毕竟麹义虽说固然是一名将才,但与许攸一样有才无德,在历史上就是因为居功自傲,恣意放纵、心怀不轨,遭袁绍猜忌而被杀。 刘辩这一声师兄,喊地公孙瓒心花怒放,后者连忙拱手弯腰,亲近地说道:“史侯放心,臣治得住他。” 刘辩心中闪过一丝古怪,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像麹义这等勇猛而又善于治军的将领确实稀少,杀了着实可惜。 说到猛将,刘辩又联想到了公孙瓒麾下那位他最喜爱的将领,赵云、赵子龙。 可惜了,子龙哥这会儿还在常山呢,按照历史,他还要再等两年后才会下山投奔公孙瓒。 至于最后,那自然就是在刘辩看来最难说服的沮授了。 跟他想的一样,沮授在得知举证王芬就能活命一事后,果然没有答应。 他恭敬地对刘辩道:“罪臣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受到史侯青睐,然背义之事,恕授万万不能答应。” 对此刘辩毫不意外。 相反,他就是猜到沮授的性格,才将他留到最后,甚至于是私下与沮授交流,旁边就只有夏侯渊、张郃等一干人,可谓是这群人当中,唯一受到刘辩如此照顾的人。 在听到沮授的话后,刘辩笑着对沮授道:“王芬图谋造反是事实,我只是让你在大众之下将王芬的所作所为,如实告知天下人,这如何背义?倘若这是背义,那岂不是说,你心底其实也认为王芬犯下了不可赦之罪?” “……” 沮授被说得哑口无言,半响才挣扎道:“不,王刺史是为天下,是为正义!” “呵。”刘辩嗤笑一声,摇摇头说道:“正义,多少最恶借你之名以行。” 感慨罢,他目视沮授,正色说道:“我父皇乃正统得位的天子,王芬只是一介臣子,是谁授予王芬以下犯上、欺君罔上的正义?” “……” 沮授再次哑口无言,半响才迟疑道:“史侯恕罪……据罪臣所知,陛下沉迷酒色,宠信宦官,致使庙堂昏暗……” “呵呵呵。”刘辩轻笑摇头,打断了沮授的话:“又是这一套说辞。” 笑罢,他问沮授道:“知道卢植、卢子干么?” “自然。”沮授肃然起敬:“卢公之名,四海何人不知?” “羊续呢?” “自然。”沮授再次点头,毕竟羊续那可是老党人了,只要是士人,谁会不知? 于是刘辩接着又问道:“那么黄琬、杨彪、马日磾、袁隗、蔡邕等人,你又可知晓?” “皆是大贤。”沮授恭敬道。 见此,刘辩问沮授道:“这些人较之王芬如何?” 猜到刘辩用意的沮授神色一滞,默然不语,最终还是在刘辩的催促下才无奈说道:“王刺史不及也。……史侯下一句恐怕是要问,何以这些贤臣不思另立君主,王刺史却为之,他何德何能?” “然也!” 刘辩抚掌赞许,旋即问沮授道:“那么,你如何解释?” 沮授思忖良久,最终沮丧地摇了摇头:“罪臣……不知。” “所以我说你被王芬骗了,不是我之前说的原因,那只是玩笑,你是被他画出的大义给骗了,你未曾见过我父皇,怎知我父皇昏庸?未见过合肥侯,怎知合肥侯贤仁?” 说着,刘辩拍拍沮授手臂,带着几分招揽之意道:“听我的,莫要被王芬片面所言的大义被骗了,想想你的亲人,舍生取义值得提倡,但为了这件事而丧命,甚至还牵连家人,不值当的。……你若是不信,不妨跟随在我身边,我带你去雒阳,介时你可以听听卢师、羊公、蔡公等人如何分说。” “这……”沮授闻言犹豫。 见此,站在刘辩身后的张郃有点看不过眼了,斥道:“沮公与,史侯怜你才德,多方为你说清,你何不识好歹?!” 沮授闻言神色挣扎,在看了一眼面前的刘辩后,最终躬身而拜:“罪臣……遵命。” 见沮授终于动摇,刘辩心下大喜,扶起沮授意味深长地说道:“登岳看山,方知山小,我不会强迫公与去诬陷王芬,等你到了雒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介时你便知道,王芬只是假正义而行事。” “……” 沮授若有所思。 次日,灵帝先派董承押解王芬等人返回邺城,命董承带着王芬、陈逸等一干人在城内游街示众,坏王芬名声,而他则带着众人与出行百官在河间祭祀了其父孝仁皇,随后又至博陵拜祭其祖孝元皇。 直至临近九月下旬时,才返回平原,随即又从平原坐船,逆流而上返回雒阳。 十月中旬,灵帝一行回到雒阳,此时董承也恰巧押解着王芬等人到雒阳,于是灵帝下诏,诏诛王芬、陈逸、襄楷、许攸、周旌,株连三族、没收家产,合肥侯没收食邑,降爵为亭侯。 诏令下达,雒阳震动。 ------------ 第九十八章:游街示众 八厨之一的王芬,竟密谋造反,妄行废帝一事? 在得知此事后,诸如卢植、袁隗、羊续、杨彪、马日磾、蔡邕等朝中大臣,亦或是大将军何进以及其身边何颙、郑泰、王允等人,皆大为震惊。 毕竟这件事对士人的负面影响实在太过于恶劣,且后续影响长远。 尤其是得知灵帝兴师动众,命卫尉杨彪、执金吾羊续、城门校尉赵延三人共同监押王芬、陈逸、许攸、襄楷、周旌五人乘囚车游街示众,似郑泰等人便猜到灵帝的目的绝非仅仅株连那五人,而是要趁机削弱整个士人阶层的声望。 因此,他连忙跑去与司空袁隗商议此事,希望袁隗动用袁氏的影响力,助他将此事大事化小。 袁隗表示很为难,毕竟他也明白,灵帝这是借题发挥,此时跳出去,莫说是为了王芬等人求情,就算是劝说天子将此事低调处理,恐怕也要承受灵帝的怒火。 他在朝中许多年,可不会真把那位天子当成十足的昏君,否则他士人阶层岂是真的对付不了区区几个宦官? 见袁隗含糊其辞,不愿相助,郑泰正色道:“贵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天下士人皆尊袁氏为领袖,今我士人祸起,袁氏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一番话,也说得袁隗有些含糊,毕竟近一年来,虽说宫内宦官分裂成了两拨,但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一拨得到了史侯的信赖,其声势反而有所抬升,甚至于就连另外以孙璋为首的一拨,也仗着董太后、骠骑将军董重的势力而壮大,尽管这两拨彼此攻讦不断,但纵然全局,其实他士人一方反而在衰退。 或有人会说,这不对啊,卢植成为了太子太师,羊续当上了执金吾,又有太尉曹嵩、司徒崔烈,士人在朝中的力量不应该是有所提升么? 问题就在于并没有。 别说卢植已经不在朝中谈论任何有关于宦官的话题,就说性情最烈的羊续,被党锢之祸牵连十几年的老党人,自调入雒阳以来也不曾与宦官势力发生过任何冲突,尽管不止一人看到羊继在朝野对赵延等人不假辞色,可问题是他也没再弹劾宦官啊。 总而言之,看似士人对朝廷的控制力有所提升,但若涉及到针对宦官,其实士人的力量反而是被削弱了,因为卢植、羊续、曹嵩、崔烈都不再谈论此事,无论对张让、赵忠一拨,还是对孙璋、段圭一拨。 反而是张让、赵忠、孙璋等人在四处寻找他们士人的把柄,尤其是他袁氏的把柄。 而这,也正是袁隗不想掺和此事的原因,毕竟他袁氏上回被董重诬陷私通葛陂黄巾,被天子一通斥责,虽然没有实际的惩罚,但名誉上的损害却是相当严重。 不信去雒阳城内问问,看看有几个不曾谈论过他袁氏与葛陂黄巾的关系。 总而言之,袁隗认为这段时间还是低调点为妙。 低调做人,这正是袁氏能在前两次党锢中独善其身的原因。 当然,结纳中常侍袁赦为外援,甚至迎入宗谱,这也是一个原因。 而与此同时,羊续亦拜访了卢植的府邸,与后者商量:“今陛下诏,诏令我与文先(杨彪),以及赵延一同囚押王芬等人游街示众,从开阳门出,从耗门入,再绕城内街巷一周……开阳门外,便是太学啊。” “唔。”卢植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欲言又止。 良久,他对羊续说道:“羊公莫要干预,听命行事即可。” 听到这话,羊续没好气地说道:“王芬谋反作乱,证据确凿,我亦羞愤于其共为朝臣,岂会为他求情?只是可怜其家人……陈逸亦是,我敬仲举公(陈蕃)正直忠诚,常惋惜他遭奸人所害,可此番其子所为,我所不耻也!” 顿了顿,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可陛下此举,分明是要趁机打压太学、打压士人,我恐宦官见机挑唆,再开党锢。” 卢植摇头宽慰道:“此事公大可放心,只要史侯不答应,张让、赵忠等人决计不敢,至于孙璋等人,自有张让、赵忠去对付。史侯乃聪慧幼君,他憎恶的是那些相互标榜的清谈之士,并非公等实干能臣。” 在卢植的印象中,最初世人公认的尊称就只有‘三君’与‘八俊’。 三君即当时已故的窦武、刘淑(非灵帝祖父)、陈蕃,而八俊,或者说‘八儁’,则是指李膺﹑荀昱﹑张俭、赵典等八人,这八人皆为人正直,在与宦官的抗争中被害,得此名声也算是实至名归。 然而在此之后,各地士人相互标榜就逐渐形成了风气,陆续有八顾、八及、八厨,与之相应的,以太学前领袖郭泰(非白波军首领)、贾彪为首,太学生们抨击朝政、褒贬朝臣,或许他们的初衷一开始是好的,可闹到最后,竟弄到公卿以下都惧贬议而不敢登太学之府,可见这股风气已经逐渐变了味。 于是,党锢爆发。 想到这里,卢植亦不禁摇头叹息,旋即对羊续道:“若真事有万一,陛下再起党锢之心,你我向史侯说项,请史侯出面劝阻即可。” “善。”羊续点头附和。 某位史侯,对他们而言也可谓是莫大的底气。 次日,卫尉杨彪提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沮授、司马朗、董昭、沮授、麹义等人至府堂,命众人做文举证王芬。 骠骑将军董重带着族弟董承在旁监督。 平心而论,此次董重的功劳远不及刘虞与公孙瓒,但因为种种原因,他竟也被提名封侯,这下董重可得意了,以负伤为荣出现在卫尉府,厉声恐吓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 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为了活命,遂在董重的授予下将王芬谋反之事添油加醋,在各自的举证檄文中加入了不少莫须有的事,比如,称王芬早就不臣之心,勾结沛国富豪周旌蓄养私军,又多在冀州邀买人心,图谋不轨。 就连司马朗,亦在董重的恐吓下写了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杨彪在旁看得直摇头,却不敢说什么,毕竟王芬叛乱乃是事实,再者,这董重分明就是受灵帝之命前来。 所有人中,唯独沮授与麹义不惧董重恐吓,毕竟他俩一个被史侯看中,一个被史侯的师兄公孙瓒看中,纵使董重也拿二人没办法。 与所有人都不同,沮授客观地描述了王芬的行为,既不避王芬‘行兵谏’的事实,也不避王芬在冀州的功绩,是唯一一份让杨彪看得下去的檄文。 而相较沮授,麹义愤恨王芬等人无能险些拖他下水,以所学不多的词写下一份举证檄文,大半都是骂王芬的,骂地比栗攀、耿武、闵纯等人还要凶,直将王芬说得一无是处,倒是让董重十分满意。 次日,即囚押王芬等人游街示众的日子,大概巳时前后,执金吾羊续与城门校尉赵延一同来到卫尉府,提王芬、陈逸、许攸、襄楷、周旌五人,绑上囚车,又唤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跟车。 可怜王芬等五人,身穿素布囚服,浑身上下被绳索捆绑,嘴里塞上布团不算,脖子后还被插上了表明身份、记载罪行的牌子,名为亡命牌,又称明梏。 值得一提的是,王芬的明梏上十分恶意地被写上了‘八厨之一’,而陈逸的明梏上则写着‘故太尉陈蕃之子’。 当城门校尉赵延一脸冷笑地故意在陈逸面前露出那块写着其父名讳的明梏时,陈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呜呜做声,挣扎不止,却被左右执金卫按下。 羊续看不下去了,他虽不耻陈逸的所为,但他素来敬重陈蕃,不忍这位已故的太尉名声受损,遂上前将陈逸的明梏夺过,正色对赵延道:“仲举公故去已十二载,今其子犯罪,于仲举公何干?” 不得不说,也就是羊续,其他人别说杨彪,就算换做董重、董承,赵延都不会给对方面子,谁让羊续同他同为‘史侯派’,且赵延心底也敬重对方呢? 于是赵延好声好气地对羊续道:“陈逸与王芬同谋造反,当诛三族,虽陈蕃已死,但律令之下,也当提及其名,让雒阳之民得知。” 羊续沉默半晌,罕见地将语气放软,低声对赵延道:“仲举公乃我敬仰之人,我不忍其身故之后仍遭愚民唾弃,赵校尉能否想想办法?” 这可是羊续自进雒阳以来首次这么低声下气对赵延说话,赵延受宠若惊,咬咬牙,命士卒将明梏上的‘蕃’字用兵器削去大半,令其模糊难以辨认。 “羊公,在下只能做到这样了。”他低声对羊续道。 羊续点点头,首次对赵延稍报好感,当然,也就那么一丝。 而注意到这一幕的陈逸,亦向羊续投以感激的目光,可惜羊续却朝其冷哼一声,转移了视线。 片刻后,囚押王芬等人的队伍从开阳门出。 而此时,数百名太学生早已等候在城门外,见王芬五人被押在囚车中,一个个神色复杂。 见此,在旁监督的骠骑董重令站在囚车旁的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按顺序大声朗读各自的檄文,举证王芬谋反一事,这让一众太学生大为哗然,有的暗暗握拳,心底支持王芬等人却不敢声张,而更多的,则是震惊于王芬等人的所为,仿佛受到了欺骗般,纷纷唾弃。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王公无过,乃是遭奸人陷害!” 听到这话,执金吾羊续又惊又怒,微微睁大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惶恐。 他很清楚,倘若今日这群无知的太学生胆敢闹事,保不定就会发生第三次党锢。 “拿下!” 抢在城门校尉赵延之前,他厉声喝道。 ------------ 第九十九章:处斩王芬 在羊续的命令下,一队执金卫闯到太学生的人群中,在几经喝问后,终将方才高声喊话的太学生抓了起来。 此举引得太学生大为哗然,鲜少能理解羊续的担忧,更多的则是气愤执金卫的无礼,竟与那队执金卫推攘起来。 眼见局面将要失控,羊续当机立断,拨马来到人群前,厉声喝道:“尔等可是要造反么?!” 大喝间,他的双目在太学生的人群中寻找郑泰或其弟郑浑的踪迹,毕竟如今太学生的领袖正是郑泰,倘若此次太学生要抗议闹事,那么郑泰、郑浑兄弟肯定会有一人在场。 而这正是羊续所担心的,据他所知,当今天子与史侯均不喜郑泰,要时郑泰再在王芬一事上领着太学生作乱,那么就极有可能爆发第三次党锢。 介时别的不说,这群年轻稚嫩、血气方刚的太学生,就会成为主要的牺牲对象。 因此他果断出来控制局面。 所幸在听到羊续的沉喝后,那些太学生少稍稍有所消停,其中个别脸上露出了惧色,不敢再与执金卫推攘,再者,羊续一圈巡视下来,也未看到郑泰与郑浑的影子,这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郑泰兄弟多少还是知道好歹的,没有在这件事上蹿腾太学生。 此时卫尉杨彪也已反应过来,亦连忙派手下卫士控制局面,毕竟羊续的担忧同样也是杨彪的担忧。 在羊续与杨彪的及时控制下,太学生引起的骚动得到了控制,避免了一场冲突,但羊、杨二人可就糟了,尤其是羊续。 这不,在得到控制的太学生人群中,就有不少不明真相的太学生唾弃羊续,暗自怀疑羊续亦是参与诬陷王芬的其中一人,否则为何要阻止他们太学生提出合理的诉讼? 对于这些人的质疑甚至是大声质问,羊续视若无睹,全部精力都用于控制人群,防止突发变故,毕竟此时要是让太学生冲了押解的王芬等人,那必然就是一场祸事的开端。 不止羊续与杨彪如此认为,其实城门校尉赵延也想到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那些太学生。 若在以往,今日太学生的所为就是他们攻讦朝臣的有利借口,不过时代不同了,他们这批宦官在史侯的调和下,与士人中的卢植、羊续等人关系得到了缓解,因此他也不想弄得彼此太过于紧张。 片刻后,控制住太学生骚动的杨彪与羊续,令卫士压着王芬等人的囚车绕雒阳城的东南角,又从耗门入,开始了围绕城内街巷的游行,期间一群太学生愤然回学府,但亦有小股学生自发跟在队伍后头。 不得不说,王芬身为八厨之一、一州刺史,他将要以谋反作乱的罪名被处死,这可谓是震惊了整个雒阳的国人,除了一些目不识丁、甚至都不知王芬之名的农夫,但凡是知道王芬的城内居户,上至豪绅、下至平民,皆早早打听好了游街的路线,挤在路旁瞧热闹。 不可否认,此时雒阳朝廷的威望,其实已经很难彻底控制地方,派至地方的刺史、太守,除非个人名望巨大,否则很难控制地方上的豪强,甚至是州府、郡府的官吏,汝南太守赵谦就是个例子。 但在河南、京兆、三辅、三河这块,汉室的威望以及控制力还是不小的,治下之民也倾向于汉刘皇室,今既有灵帝下诏问罪王芬等人,又有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程涣等人跟车,不断向路人叙说王芬等人谋反的巨细,旁观的路人对于王芬造反这件事,大致还是相信的。 这就导致有不少人、尤其是一些好事之徒,手持石子丢向囚车,将王芬、陈逸、许攸五人一个个砸地头破血流,同时也砸熄了王芬与陈逸心中那股仿佛为义赴死的信念,面色亦变得惶惶不安起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杨彪叹息地摇摇头,下令卫士尽可能阻止围观路人的行为。 足足一个时辰的游街,最终王芬等人被带到雒阳西市,准备斩首示众。 同时被处死的,还有王芬的家眷十余口。 明明说要驻王芬几人三族,为何最后只有王芬的家眷被株连,原因很简单,排除掉陈逸这个在上次党锢中就已差不多被株连的以外,王芬是东平寿张人,许攸是南阳人,襄楷、周旌分别是平原与沛国人,在这个通路不怎么便利的年代,光是怕人去擒拿这几人的家眷,恐怕都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半年,灵帝如何等得起? 再者,若暂时留着王芬、陈逸等人的性命,激起天下士人联名请求赦免怎么办?搞不好那就是十三州士人的共同联名,灵帝心中也忌惮。 因此灵帝才决定先处死王芬等主谋,毕竟只要人死了,天下士人就算抗议,也不至于会弄到无法收拾的程度。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作为监斩官的董重一声令下,王芬、陈逸、许攸、襄楷、周旌,同时被斩,尸首分离。 可怜这五人嘴里被塞着布,临死前都没能喊出一句。 倒是王芬的家眷,其叔伯、兄弟、子侄,嘴里并未被塞上布团,被处死前一个个哭天喊地,让羊续、杨彪以及到场旁观的朝臣们大为不忍,别过了头。 最终,上至王芬年过六旬的叔父,下至仅八九岁的孩童,皆遭处刑。 看着围观的百姓大多轰然叫好,杨彪、羊续,包括前来围观的袁隗等朝中大臣,一个个心情复杂,各有所思。 既罪犯已伏死,卫尉杨彪留下清理现场,而董重、羊续与赵延则进宫向灵帝复命。 也不晓得是否是因为今日要处死王芬等人,灵帝罕见地没有在宫女胡混,而是坐在崇德殿,难得地与刘辩、卢植一同批阅奏章。 片刻后,待等董重、羊续、赵延进宫复命,灵帝龙颜大悦,直到董重提到太学生的骚动。 不得不说,当董重提及太学生的骚动时,羊续在心中直骂,毕竟就连赵延这个中常侍赵忠之兄,这次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曾提及,没想到这董重却说了出来。 你董重也是配是士人? 什么?外戚?哦,那没事了。 心怀对董重的强烈愤慨,羊续正色向灵帝道:“陛下息怒,非是像董骠骑所言有太学生作乱,太学生只是震撼于王芬谋反,受其昔日名声所影响,故而为王芬鸣不平,臣以为不应为此大动干戈。” 从旁,卢植亦旁附和道:“执金吾所言极是,王芬貌忠实奸,昔日蒙骗了许多人,太学生皆是年轻人,难免在激动之下做出鲁莽之举,臣以为姑且可以宽恕。” “唔……” 灵帝捋了捋胡须,问在旁的张让道:“阿父以为呢?” “这个……” 张让躬身行礼,表情玩味,若在以往,他与赵延必然是趁机落井下石攻击太学、攻击士人了,不过眼下嘛,他却看向了刘辩。 而此时,卢植、羊续亦频频向刘辩使眼色,请求刘辩出面。 考虑到太学生中有许多是国家未来的人才,刘辩也不希望波及太学,闻言便开口道:“父皇,儿臣附议卢师与羊公的言论,今首恶已诛,何必过犹不及?” “唔。” 灵帝听懂了刘辩言外之意,再加上诛杀王芬心中痛快,遂不再深究。 这让卢植与羊续松了口气。 片刻后,为了表现对羊续的看重,刘辩亲自将其与赵延送出崇德殿。 待走到殿外时,羊续郑重其事地对刘辩谢道:“方才之事,多谢史侯,否则难保又有一场祸事。” 刘辩笑着道:“羊公言重了,我虽年幼,却也知晓太学生中多有国家的栋梁,就如士人,除了王芬等少数例外,其余大多还是正直忠诚的,我亦不希望再发生二十年前的祸事。” 羊续听出刘辩是在暗指党锢,心中大为欣慰,毕竟他也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人,对他而言,党人并非荣耀,而是象征着一段黑暗的苦难。 他必须承认,与当年曹节、王甫时相比,如今在这位史侯约束下的张让、赵忠等人,也确实谈不上是大恶,至少再没有人被诬陷入狱,并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 二人正说着,忽见骠骑将军董重走出殿外。 “哼。”羊续当即沉下脸来,显然是对方才之事耿耿于怀。 谁让这次连张让、赵延都没有落井下石,唯独董重揣摩灵帝心思,举报了太学生的行为呢? 对此刘辩倒看得开,毕竟在他眼里,董重不过就是个为博灵帝欢心而不竭余力的真小人罢了,本身既无根基也无能耐,只能通过成为灵帝鹰犬而自重。 说实话,这种真小人其实比王芬那种假以正义之名行事的所谓名士可爱多了——这跟刘辩有奸细安插在董重身边并无关系。 总而言之,王芬谋反这件事算是暂时了了,剩下的就是派人赴平原、东平、南阳、沛国抓捕襄楷、许攸、周旌的族人并漏网的王芬族人,期间,天下士人也必有反应,到时候说不定双方还会有一场争执。 不过眼下暂时无事,朝廷要做的就是嘉奖刘虞、公孙瓒等护驾有功的功臣,同时再派冀州刺史与魏郡太守——虽栗攀、耿武、闵纯、李历等人通过举证王芬免除株连,但这些人原先的官职自然也被一撸到底了,除了刘辩有好感的沮授,其他人估计是很难有机会像历史上那样,在青史中留下一笔了。 没了这些人,历史上的冀州牧韩馥是否还会将冀州拱手相让于袁绍,刘辩根本不去考虑这件事,因为他决定举荐公孙瓒为冀州刺史。 为此他与卢植商议:“卢师,伯圭师兄这次护驾有功,父皇也对他十分欣赏,我想举荐他为冀州刺史。” 卢植听罢面色犹豫:“伯圭昔日为涿郡尉,就算护驾有功,也还不够资格出任刺史,况且,大将军那边已举荐了议郎贾琮、贾孟坚为冀州刺史,此亦是正值忠诚之人,伯圭不及。” 刘辩听罢,也觉得把公孙瓒一下子从涿郡尉提拔为一州刺史确实容易惹来非议,遂斟酌道:“那……取代栗攀,任魏郡太守可否?” 卢植想了想,旋即闭口不言。 刘辩会意,遂叫赵淳私下联系张让,叫张让在灵帝面前举荐公孙瓒为魏郡太守。 ------------ 第一百章:中平六年! 数日后,灵帝下令嘉奖在王芬谋反一事中的护驾功臣。 嘉奖首档六人,分别是曹操、刘虞、公孙瓒、桓典、崔钧、以及董重。 除先前在河间时就已赏赐封侯的曹操以外,幽州刺史刘虞奉为郯侯,享食邑五千户;公孙瓒拜为魏郡太守,封令支侯,享食邑八百户;桓典、崔钧皆封为乡侯,食邑两千户。 最后便是董重,赐爵中水侯,享食邑五千户,与刘虞同级。 得知消息,朝中哗然,大将军何进带着一干人抗议反对,毕竟刘虞可是有着先前讨张举、张纯的功劳打底,这次才得到如此爵禄,董重凭什么? 就凭他在护驾时被流矢射伤? 但很可惜,只要董太后还活着,董重就注定会受到特殊照顾。 而除以上几人外,董承、曹纯二人也受到嘉奖,各被封为校尉。 董承暂且不论,曹纯以区区十八岁的年纪拜为校尉,这令许多人羡慕不已,包括夏侯渊与新投刘辩的张郃。 顺便一提,虽然张郃在王芬谋反一事中情节较轻,属于是被王芬蒙骗的一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被允许入宫成为刘辩的近卫,因此刘辩便将他推荐至二舅何苗麾下担任司马,同理还有情节比较重的沮授,亦在刘辩的推荐下,在何苗的府上出任府掾。 说到沮授,刘辩并未失信,在带沮授来到雒阳后,便安排沮授与卢植、羊续、杨彪等人相见。 毫不意外,卢植、羊续、杨彪三人严厉批判王芬,称王芬如刘辩所说的那般,是假正义之名行不轨之事,这让沮授受到很大冲击,羞惭地回家之后试图服药自杀,所幸刘辩早有预料,召来沮授的弟弟沮宗看着其兄,这才及时救回沮授。 事后,刘辩只得再次请卢植、羊续出面,狠狠将沮授批了一顿,这才打消沮授轻生的念头,老老实实担任何苗的府掾,为国家效力,以此赎罪。 其弟沮宗,也被何苗任为府掾,不过这家伙历史上表现一般,刘辩也就没太关注,主要是让沮宗看着沮授,毕竟那可是他花大力气保下来的人才,可不希望空欢喜一场。 沮授的能力那自然是不必多说,论兵法不亚于荀攸,论内政不逊荀彧,自他出任何苗的府掾,府内上下都打理地井井有条,让何苗大感惊异。 同样令何苗感到惊异的,还有张郃。 本来何苗手下就没几个能用的文吏武将,刘备三兄弟去了汉阳,奉车都尉董旻又因质疑何苗而被驱逐出府,自后河南军就是何苗自己在带,无论出操还是演习,而张郃的能力,自是不用多说,完美地填补了董旻的空缺。 如今何苗文有沮授、武有张郃,倒也逐渐空闲起来,时不时便进宫看望何皇后——其实主要是为了见见外甥刘辩。 似这般到十一月,因处死王芬的后遗症慢慢隐现,各地方的士人都对朝廷处死王芬,并有意削弱士人名望一事感到不满,纷纷请各地的太守上书,劝阻朝廷在言及王芬的事上着重强调‘八厨之一’、‘士人领袖’等词汇。 其中以颍川郡最让朝廷在意。 毕竟颍川郡人杰地灵,有才有德之人颇多,颍川四长,即荀氏、钟氏、陈氏、韩氏四大士族,虽不及袁氏,皆是天下有名望的士族。 这四个士族联名颍川太守李旻,上书朝廷。 甚至于,颍川荀氏的当家,前司空荀爽,还亲自跑到雒阳,向大将军何进说项,随后被何进任命为从事中郎。 要知道,此前五府——即大将军、太傅、太尉、司徒、司空,都曾征召过荀爽,包括当时的执金吾袁隗,但荀爽都不曾应命,而如今却主动跑到雒阳,受辟于大将军何进,这未免不让人遐想。 没过几日,大将军何进便上奏灵帝,请求修改当朝史记,在史载中有关于王芬的记载中,抹去八厨、名士之类的词。 事实上,自王芬谋反作乱证据确凿之后,朝中以卢植、郑泰、羊续、袁隗等士人便皆与王芬划清界限,甚至于郑泰还力主收回王芬的八厨之名,但灵帝为了削弱士人的影响力,无论是对外宣扬,还是记录于当朝史记,皆继续称王芬为八厨之一,为士人领袖。 顺便一提,不止大将军何进那边的何颙、郑泰、王允等人希望更改,就连卢植、羊续甚至蔡邕都私下求过刘辩,希望刘辩可以出面,可惜刘辩与灵帝一个心思,打定主意要在一定范围内敲打士人,顾左言他,让卢植与羊续叹息而退。 这可不是单纯为了恶心士人,而是抓住了士人的把柄,日后士人劝灵帝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灵帝就可以回覆:“你们士人的领袖还造反呢,你还敢来说朕?” 对于日后注定要坐上灵帝位置的刘辩来说,道理也一样。 也正因为如此,卢植、羊续才会那般愤恨王芬,恨王芬一人玷污了所有士人的名声。 而如今大将军何进受荀爽所托,上奏灵帝希望修改当朝史记,变更王芬的称谓,这自然遭了灵帝的忌讳。 奈何灵帝不好自己出面,于是张让又一次与以大将军为首的士人杠上了,还叫城门校尉赵延去抓了几十个为王芬鸣不平的太学生。 虽说通过刘辩与张让、赵延等人的关系,卢植、羊续虽然没能救出那几十名太学生,但至少保证了这些学子的安全,不至于像曾经那段昏暗时期那样莫名其妙死在狱中,但不可否认的是,士人与宦官的争斗又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而在这件事上,大将军何进的表现或者说态度,无疑是让灵帝十分失望:你是外戚啊,你理当与皇室站在一起,怎么能倒向士人呢? 或许,这也是灵帝此前重赏董重的原因,至少董重在作为外戚方面十分称职,每每以皇家的利益为重,而何进呢?却居然帮着士人对付皇室。 一日灵帝与刘辩在温室殿下棋时,灵帝有意无意的提及此事:“……大将军启奏修改有关于王芬记载,你怎么看?” 刘辩很坦然的回答:“自然是不允,好不容易抓到的把柄,岂有放手之说?” “咳。” 灵帝咳嗽两声,责怪地看了一眼儿子: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过于直白,一点都不懂得修饰。 想了想,他对刘辩道:“若你大舅闹得凶,朕难保不会惩罚他,就怕我儿与你母后误会,你母后跑到朕这边来哭诉。” 刘辩不禁莞尔,笑着对灵帝道:“父皇不妨招二舅商议此事,二舅冷静慎重,与朝中士人不近不远,相处得当,有二舅劝说母后,母后自不会来烦扰父皇。” “唔。” 灵帝点点头,事后遂招何苗进宫商议此事。 何苗也是一位合格的外戚,知道自家的根基在哪,虽然拉不回已被名望冲昏头脑的何进,但他本人却还是站在皇室、妹妹以及外甥这边,遂遵从灵帝之命,去劝说何皇后。 何皇后将信将疑,一度怀疑是董太后的诡计,不过鉴于灵帝承诺在削弱何进的同时也会加强何苗的权势,何皇后最后还是同意了,甚至还听从灵帝的指示,请母亲舞阳君出面劝说何进。 可惜舞阳君并非何进的生母,后母之言,何进当面虽唯唯诺诺,但真正听没听进去,谁也不知。 仅看他之后还是带着袁隗、袁绍等人在朝中攻击张让等宦官,这证明他根本没听进去。 转眼到了中平六年,正是灵帝驾崩的这一年。 也不知是否是命数如此,灵帝的身体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脑袋昏沉、四肢无力,时有头昏目眩。 张让急招养子太医令张奉,为灵帝诊断。 张奉不敢怠慢,仔细为灵帝诊断,最后诊断出是风寒所致。 风寒,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病,身体健壮的人就算不喝药都能扛过去,真正的病因还是灵帝长期沉迷酒色,致使肾气亏空、心气耗损,以至于就算服了汤药,一时半会也不见转好。 刘辩去探望灵帝时,看到灵帝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心中亦颇不是滋味。 倘若他记得没错的话,此时的灵帝就只剩下四五个月的寿命。 不得不说,他一开始对这昏君是十分不屑的,但不可否认,这两年来的相处,灵帝确实待他不薄,更别说通过相处,刘辩也逐渐认识到这位昏君其实并不算太过昏昧,除了好色等个私德问题,主要还是受到的掣肘太多,因而逐渐对其有所改变。 如今突然意识到灵帝只剩下四五个月的寿命,刘辩心中亦顿生难舍之心,甚至于,眼眶亦有些湿润。 这让在场的张让等宦官都大感惊诧,毕竟自刘辩进宫以来从未有过落泪。 “陛下、陛下。”张让轻声呼唤灵帝,显然是希望灵帝能看到,但却被刘辩阻止。 片刻后,刘辩迈步走出玉堂殿,目视着宫内的白皑,徐徐吐了口气,以平息复杂的心情。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希望灵帝早点驾崩,早点由他继位。 可现如今亲眼看到灵帝卧病,他反而有些不舍了,甚至希望灵帝再活几年、十几年,毕竟他想要阵振兴汉室,身为皇子其实也能做,反正没有人可以夺走他的地位。 但可惜命数使然,灵帝多半还是撑不过历史上的那一个命劫。 而这也意味着,他刘辩将被迫逐渐站到台前,与试图把持朝政的大将军何进一方做面对面的争斗,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在不惹人怀疑的情况下私底下做一些小动作。 “这也是迟早的……” 喃喃说了句让赵淳、夏侯渊都不明白的话,刘辩迈步走下台阶。 无人知晓,一头深藏不露的雏虎,即将显露爪牙。 ------------ 第一百零一章:皇子监国 晚上,待灵帝苏醒、精神稍稍转佳时,张让忙将刘辩白昼前来探望的事告诉前者。 不可否认,今日刘辩在看到病重的灵帝时,确实情不自禁地双目湿润,然而张让却添油加醋,称史侯在榻旁暗暗垂泪,这让灵帝颇为惊讶:“当真?” 张让含笑道:“当时殿内众人都瞧见了,陛下若不信的话,随便唤一人询问即可。” 说罢,他唤来两名当时在殿内的小宦官。 这些小宦官都是张让的手下,况且确实看到那位史侯眼眶泛红,自然毫不犹豫地将亲眼所见告知灵帝。 灵帝听罢十分感慨与欣慰,惋惜道:“阿父当时为何不唤朕?” 张让笑着说道:“是史侯不让。……史侯见陛下沉睡,不许老臣惊醒陛下。” 灵帝微微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当初刘辩那敷衍似的孝心,根本无法骗过他的眼睛,这也让他感到十分遗憾,因此才希望儿子与他多亲近一些,想不到这次他偶然患病,那个儿子竟会有这等真情流露。 当然,鉴于张让等人本来就支持刘辩,灵帝并未全信,待次日刘辩再次去玉堂殿探望他时,他故意问道:“听说朕昨日昏睡之际,我儿在榻旁垂泪?” 刘辩微微皱眉瞥了一眼张让,旋即在灵帝期待的目光下挣扎了片刻,最终含糊承认。 他这种别扭的承认,反而让灵帝更为相信张让的说法,欣慰之余,笑着说道:“些许小疾,朕很快便能康复,我儿不必担忧。” “是……” 刘辩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附和道:“儿臣亦祝愿父皇早日康复。”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心底知道,灵帝很有可能是熬不过命里的这一劫。 他这强颜欢笑落在灵帝眼里,却属于真情流露,让灵帝愈发相信这次是儿子发自肺腑的孝心。 然而就像刘辩所担忧的那样,灵帝的身体状况并未像他所说的那样转好,反而陆续迸发许多症状,比如发热、盗汗、咳嗽,每顿的食欲也越来越差。 张让又惊又急,几次责问养子太医令张奉,张奉亦感到十分为难。 虽说他是仗着养父张让的势力才当上太医令,可他手下的太医却不是摆设,几乎所有太医都诊断出灵帝的病灶在于以往沉迷酒色,不爱惜身体,导致肾气亏空,心气虚弱,才会小小风寒有机可趁,这属于无法逆转的病症,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向张让建议,请灵帝多服用滋补汤药,余下的,他也无可奈何。 张让怒其不争,愤然将养子赶走,随即一边命太医煎熬补药,一边派人召赵忠商议。 商议什么,自然是商议朝中士人的反扑,或者更确切点说,是大将军何进一方士人对他宫内宦官的反击。 要知道先前王芬一事,张让等宫内宦官可谓是替灵帝背了黑锅——事实上朝中似卢植、羊续、杨彪、袁隗等士人都明白其实是灵帝要王芬、陈逸等人身败名裂,但有些事他们并不好明说,只是默认是十常侍教唆天子所为,忽略了十常侍早已成为过去,张让、赵忠等人早已与孙璋、段圭那几人反目成仇。 而随着颍川名士荀爽于去年年末亲自赴雒阳,大将军何进身旁再次聚集了一群意欲铲除宦官的士人。 放在平时,这不算什么大麻烦,除非宫内常侍自己不小心,被士人抓到了无法豁免的把柄,否则灵帝会护着他们。 真正的问题在于灵帝此次患病久久不见转好。 万一天子撑不过这一劫,呜呼驾崩,史侯继位…… 当然,张让、赵忠等人倒不担心史侯,毕竟那位史侯在他们看来亦是如当今天子那般‘贤明’的幼君,至少对他们宦官十分和善,只要不触犯那位史侯的底线即可,问题在于大将军何进身旁的士人。 赵忠低声对张让道:“……确实,我兄赵延亦收到风声,陛下病重,可大将军府那群士人却颇为欣喜,之前我兄撞见大将军府上的府掾吴匡,那厮竟言‘你等死期至矣!’若陛下迟迟不能康复,我等最好早做打算。” 听到这话,张让冷笑道:“这些妄人得意地太早了!他们以为史侯会任由他们肆意妄为?” 赵忠点头附和,但旋即又担忧道:“话虽如此,问题在于史侯根基太浅,若陛下果真有个万一,不幸驾崩,而史侯在此之前无法得到太子名分,介时就只能仰仗何进一方,到时候……” 张让听罢亦皱起了眉头。 可不是么,倘若那位史侯是靠大将军何进一方上位,那岂不是就只能任由何进身边那群士人胡来了? 二人一合计,达成了一致:首先要让史侯得到名正言顺的太子名分,减少对大将军何进一方的依赖。 于是回到玉堂殿后,张让趁灵帝精神还好,劝道:“陛下,史侯至孝,人又聪颖,今陛下龙体欠安,何不委史侯以太子名义监国?” 灵帝闻言皱眉看向张让,狐疑问道:“是谁让阿父替我儿说项?” 在他看来,他儿子刘辩是十分聪慧且懂权谋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谋取太子之位来惹他不快呢? 见灵帝不悦,张让连忙匍匐于地,告罪道:“是老臣一己之见。” 在灵帝的逼问下,张让最终还是说出了原因:“……陛下不幸染疾的消息传出后,不止董重一方如临大敌,大将军何进一方亦有些异常,老臣先前见到赵忠,他称他兄长赵延撞见大将军府的府掾吴匡,那厮对赵延言‘你等死期至矣!’老臣怀疑大将军身边之人可能在谋划什么。老臣以为,若史侯能得到太子名分,或能减少对大将军的依赖。” “……” 灵帝听罢双眉紧皱。 与历史上不同,此时的灵帝并不反对儿子刘辩继位,甚至于十分欣赏儿子的才能,关键在于何进。 当初何进以屠户之子入雒阳的时候,灵帝曾对其十分信任,因为当时的何进不存在威胁,可谁曾想到,那何进竟有着想成为士人领袖的野心,入雒阳十几年,便结交了许多朝中士人,梁冀、窦武的例子就在眼前,灵帝如何会不对何进心生防范? 万一何进在其身边那群士人的教唆下,行梁冀、窦武之举该怎么办?难道要奢望何进顾念舅甥之情? 事关他刘氏社稷,灵帝可不敢寄托于何进对他儿子刘辩的舅甥之情。 握了握虚弱无力的右手,他怅然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收敛一些……” 次日,待刘辩再次来探望灵帝时,灵帝命殿内小宦官退下,旋即对刘辩道:“昨日,阿父亦朕病重,难以理事为名,劝朕立我儿为太子,我儿如何看待?” 你这不是害我么? 刘辩皱眉瞥了一眼张让,神色少有地有些严厉。 为表明自己不清楚此事,刘辩正色对灵帝说道:“儿臣知道父皇的难处,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令父皇不快。” 灵帝微微点头,又问道:“我儿不想成为太子么?” 刘辩正色道:“儿臣注定可以成为太子,只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罢了,何必操之过急,令父皇心生不快,影响康复?” 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说得灵帝哑口无言,心下对儿子的怀疑也减少了几分。 从旁,张让见自己或许帮了倒忙,连忙解释道:“史侯恕罪,老臣是见陛下生恙而令朝中出现不稳,是故才建议陛下立史侯为太子,稳定局势。” 刘辩瞥了张让一眼,正色对灵帝道:“父皇只要安心养病即可,不必担忧朝中。至于朝中事务,父皇先前也不怎么管,儿臣与卢师会代为处理。” 虽说是好话,可怎么说得这么不中听呢? 灵帝表情古怪地看着儿子,半晌苦笑着摇摇头。 片刻后,在刘辩离开玉堂殿没多久,灵帝在一番沉思后下诏:“……传朕诏令,命我儿刘辩主持崇德殿,监国理政,再命羊续、曹嵩、崔烈,录尚书事。” 张让闻言暗喜,旋即又疑惑问道:“陛下,那太子……” “下诏。”灵帝沉声道。 见灵帝态度已决,张让不敢再说,连忙跑去下诏。 此前刘辩虽然也能自由出入崇德殿,自由观阅各地的奏章,但当时他只能看,并无权自己批阅,充其量给尚书卢植提供一些建议,可如今灵帝这份诏令下达,就代表着刘辩拥有了批阅奏章的权利。 这份权力,其实比单纯一个太子的名分要重地多,但不知为何,灵帝宁可给予刘辩这份权力,也不在封太子一件事上松口。 对此卢植想不通,刘辩本人也想不通。 “可能是永乐宫那边给了压力吧?”卢植猜测道。 不过这猜测他自己都不信,毕竟董太后与董重、董承又不傻,岂会不知监国理政的权力要远远大过单纯一个太子之名? 灵帝连监国之权都能给,就不给太子的名分,这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一个时辰后,羊续、曹嵩、崔烈陆续来崇德殿报道,相较稳重的羊续,曹嵩、崔烈可激动了。 别看他俩是三公,但其实权力连羊续这个执金吾都不如,可这次的‘录尚书事’,却是确确实实的实权,而且是连何进、董重都渴望的职权,也难怪二人那般激动。 待消息传开,不说董重,何进亦是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灵帝明明让他外甥刘辩监国理政,却不招他这个身为大将军的大舅入崇德殿,录尚书事。 他身边众人纷纷道:“此必宦臣挑唆也!” 何进又惊又疑,当即入宫,直奔崇德殿。 ------------ 第一百零二章:涌动的暗潮 半个时辰后,就当刘辩坐在崇德殿天子之位旁的小座,与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四人共同处理奏章时,大将军何进匆匆来到了殿外。 此时刘辩身边太子舍人乃是夏侯渊,他身穿甲胄、腰跨兵器站在殿外,在走廊上来回巡视,忽见何进匆匆而来,遂上前将其拦下。 何进一愣,表情有些难看,瞪视着夏侯渊估计是想说:“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但考虑到这是在崇德殿外,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倒是他身后的随从愤然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当朝大将军?” 大将军? 何进? 夏侯渊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不过他所担任的职务亦赋予他一丝底气,只见他拱手抱拳对何进行礼道:“太子舍人夏侯渊,拜见大将军!” 好家伙,太子舍人,史侯近卫。 一听夏侯渊自报身份,何进那名随从也不吱声了,就连何进难看的面色也稍稍恢复了几分,带着笑对夏侯渊道:“原来是史侯近卫,果然年轻有为,这样,有劳代我通报一声。” “是。” 夏侯渊抱拳而退,心下长长吐了口气。 他也明白,若非他有着太子舍人的职位,他恐怕连跟何进面对面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刘辩几人在殿内也听到了何进那名随从的叫唤,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物,相互看了一眼。 曹嵩乐呵呵地说道:“大将军怕是为我三人入崇德殿一事而来。” 卢植、羊续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灵帝任羊续、曹嵩、崔烈三人录尚书事,却偏偏不任本来应当录尚书事的大将军何进,这就值得卢植、羊续等人深思。 比如说,灵帝是否是担心大将军何进仗着国舅的身份把持朝政? 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卢植几人谁也不好贸然开口,纷纷看向刘辩,却见刘辩也似颇感头疼地伸手揉了揉脑门。 “启禀史侯,大将军求见。” 片刻后,待夏侯渊入内禀告,刘辩长吐一口气,双手拍拍脸,旋即露出浓浓笑容,起身出殿相迎。 卢植、羊续等人亲眼看到刘辩从无到有变出笑容的那一幕,但识趣的谁也没有提及,假装没有看到。 走出殿外,刘辩便看到大将军何进带着几人站在殿外。 他笑着拱手相迎:“大舅。” “史侯。” 何进亦满脸笑容地走了上来,拱手道贺道:“臣得知史侯奉陛下之命监理国事,特来祝贺。” 听到这话,刘辩故意收起了笑容,略带责怪道:“大舅,父皇生恙,才命我代为监理国事,此时如何值得祝贺呢?” “呃……”何进面色一滞,连忙改口:“对对,是臣失言,失言。” 虽说在刘辩这边吃了个软钉子,但这位大将军扭扭捏捏地,还是道出了来意:能否代他劝说灵帝,也将他任为尚书事。 对此刘辩心下暗道:你在想屁吃! 平心而论,他对这位乍看憨厚、爽直的大舅其实也没太大意见,任为尚书事也不要紧,关键在于这位大舅脑子实在是不太好使,根本不明白屁股到底坐在哪,身为外戚竟渴望成为士人领袖,且不说刘辩深知何进在历史上的种种昏招,就算他不知这些,也会像灵帝那样心生警惕——这可不就是翻版的王莽、梁冀、窦武么? 这要是把何进召入尚书台,明日何进就会举荐一帮人,什么荀爽、郑泰、王允、通通都会挤进来,到时候尚书事无疑就会成为何进的一言堂,成为其把持朝政的工具,哪怕何进本人没有不轨之心,他手底下的人也会蹿腾他把持朝政。 鉴于此,刘辩自然不会松口,于是他故作为难地说道:“大舅,你知道,卢师也好,羊公与崔、曹两位重臣也罢,都是父皇任命的,我现如今还在学习处理国事的阶段,哪有权做这事啊?若我做得到,那肯定会将你还有二舅都请进来。” 何进遗憾之余,心中稍地安慰,寒暄几句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看他离去的方向,刘辩猜测他多半是去请见灵帝去了,遂吩咐赵淳道:“跟上去看看,别被看到。” 赵淳应声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赵淳匆匆而来,附耳对坐在殿内批阅奏章的刘辩低声说了几句。 就像刘辩所预料的,何进连灵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张让以‘陛下正在歇养,不宜见人’为理由给打发了,据赵淳所言,为此何进还骂了张让几句。 不得不说,刘辩也替张让感到冤枉:这分明就是灵帝的授意嘛,张让岂真有本事左右灵帝想要见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呵。”轻笑一声,刘辩继续批阅奏章。 殿内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听到声音抬头瞧了一眼,见刘辩脸上露出几许莫名的笑容,心中思忖了一下,谁也没有提及。 只是他们心中澄明:看来这位聪慧的幼君,也对其舅大将军有几分防范。 当然,这是正确的。 卢植也好、羊续也好,包括曹嵩与崔烈,也都不希望他汉室再次经历梁冀之祸——为何不提及窦武,那是因为当今士人都不承认窦武乃‘梁冀第二’,只有灵帝不怎么想。 当然,怀疑窦武的也包括刘辩,他所处的位子促使他必须像灵帝那样敏感。 毕竟有首诗写得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窦武当时是没成功,假使他成功了,天晓得他在铲除宦官后,会不会像梁冀那般把持朝政,做个跋扈外戚? 谨慎点总没大错,对何进也是一样。 黄昏时分,刘辩与卢植等人告别,离开崇德殿,期间他吩咐赵淳道:“叫你兄暗中派人盯着大将军府。” “是。”赵淳领命而去。 正如刘辩所猜测的那样,在玉堂殿吃了闭门羹的何进,可不会那么心平气和。 待回到大将军府后,他怒骂张让,砸坏了不少东西泄愤。 见此,何颙、郑泰、王允,包括新被何进辟为府掾的荀爽,陆续闻讯而来,询问究竟。 待何进将事情经过一说,何颙几人皆陷入了沉默。 良久,荀爽捋着胡须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依在下看来,恐怕是陛下对大将军有所防范啊。” 何进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得懂荀爽的话,闻言愤慨道:“史侯乃我外甥,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荀爽笑而不语,其余人也是默不作声。 毕竟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如今天子病重,或已经在为幼子铺路,此时对何进心生警惕,这在众人看来也是人之常情,没必要说破。 关键在于…… “史侯与大将军如何?”荀爽问何进道。 “自然亲近。”何进自以为与刘辩亲近,遂将今日前往崇德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众人,众人也就不做他想。 良久,王允建议道:“若不,从卢尚书、羊中尉那边想想办法?” 郑泰闻言冷笑道:“卢植与羊续,早已不是与我等一条心。” “不至于……” 王允知道郑泰对卢植、羊续心存芥蒂,替二人说情道。 何进思忖片刻,遂请荀爽、王允出面拜访卢植与羊续。 傍晚时分,待卢植回到家中,便得知荀爽、王允前来拜会,心下暗暗苦笑。 果不其然,在一番寒暄过后,王允直接了当地对卢植说道:“大将军乃朝中栋梁,今史侯奉命监国,何以大将军不能任录尚书事?” 卢植苦笑道:“陛下思度,在下亦不知。” 于是王允便顺势提出请求,请卢植出面劝谏灵帝,任大将军何进录尚书事。 卢植自然不敢、也不能答应,委婉拒绝。 王允此人素来耿直,或者说头铁,闻言当即翻脸道:“大将军与史侯有舅甥之情,史侯监国,大将军理当入尚书事,卢尚书左右推诿,莫非有私心焉?” 卢植听得心怒,拂袖而去,荀爽连忙劝住道:“卢尚书息怒,子师直言直语,非是有意,我等希望大将军入尚书事,也是见史侯年幼,怕他受宦官左右,误了国事。” 看在荀爽的面子上,卢植面色稍霁,但何进入尚书台这件事,他却不能松口。 他摇头说道:“慈明公若不信在下,总能相信羊公,羊公亦在尚书事,若宦官试图左右史侯,羊公自会阻止。” 说罢,他也不与王允、荀爽多说,命家仆送客。 王允、荀爽无奈,唯有再去拜访羊续,结果也一样,羊续也不愿相助。 想想也是,羊续本身就是刚正不阿的党人出身,如今任尚书事,亲眼看到幼主刘辩在他们的辅佐下有模有样地处理政务,并未受到宫内宦官影响,他为何要引狼入室,把大将军何进的势力拉进来? 说到激烈处,羊续较卢植更不给王允、荀爽面子,就差叫三个儿子把二人赶出去。 还别说,以羊续的名望,尤其是他被党锢十几年的老党人资格,卢植都要敬称一声羊公,别说王允,荀爽都没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一连碰了两个钉子,王允与荀爽只能回到大将军府,将卢植、羊续二人的态度告知何进。 荀爽私下对何进道:“卢植、羊续,皆是正直之人,他二人若不肯相帮,可见此事关键不在其他人,而在于天子。” 何进听罢沉默不语,毕竟若真是天子在针对他,那他就没有办法了。 不过,晚上来见何进的袁绍却持不同意见:“……陛下的态度固然是一方面,但张让、赵忠等人未必没有私下挑唆,倘若让大将军主持朝政,这些宦官还如何贪赃枉法?这些人与史侯亲善,卢植、羊续亦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怕的就是大将军主持朝政。” 何进深以为然,遂与众人商议对策,确切地说,是如何在灵帝死后控制朝政,铲除官宦。 期间,府掾吴匡低声道:“要除宦官,当设法先夺河南尹之权。” 何进一惊,然而袁绍、何颙、王允等人在思忖一番后,却纷纷点头。 无他,只因为河南尹何苗与宦官交好,屡屡劝阻何进铲除宦官,与何进并非一条心。 他何进一方想要增涨声势,董重暂时动不了,那么骗何苗交出河南尹的权柄,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 第一百零三章:以退为进 当晚,何进派人将何苗请到府上小酌。 在兄弟小酌之际,何进对何苗道:“前几日我夜梦父亲,他在梦中对我言房屋漏雨,昨日我找了一名方士询问此时,此人猜测可能是父亲坟墓漏雨所致,仔细想想,父亲的坟墓确实修了有些年头了,因此我想重修坟墓,顺便祭祀。” 何苗闻言有些惊讶:“兄长要回南阳?” 何进沉默了一下,随即故作苦恼道:“修墓这等大事,理当由作为嫡长的为兄主持,不过最近……二弟你也知道,今陛下病重,董重、董承心知不妙,拼命抓权,笼络卫尉辖下宫门司马、宫殿卫令,威逼利诱,我若此时轻离雒阳,岂非趁了他心意?因此我想请二弟代我回一趟南阳,主持修墓、祭祀之事。” 何苗闻言犹豫道:“那我河南尹……” 何进笑着说道:“我会让王子师暂任河南尹,此人能力不俗,我欲委以重任,正好借此机会让他在河南尹任上磨砺一番。” “这……”何苗显得有些犹豫。 见此,何进故意笑道:“二弟不会是怀疑我夺你权柄吧?你我乃一家兄弟。” “那倒不会。”何苗连忙摇头,旋即点头答应。 何进大喜,频频劝酒,兄弟二人一直饮到深夜。 次日,何苗来到河南尹府,唤入尹丞沮授,嘱咐道:“过几日我要回南阳一趟,为家父修墓,在此期间,我兄会举荐其从事王允暂任府尹,你且好生辅佐他。” 沮授一听,顿时起疑,皱眉问道:“府尹要在此时离开雒阳?这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为何?”何苗一怔。 沮授正色道:“在下听说天子生恙,久久未能康复,朝野上下皆在议论立储之事,虽说史侯胜算较大,但为防骠骑将军董重等人耍弄阴谋,在下以为府尹应当坐镇河南,为史侯外助才是。” 何苗恍然,摇头说道:“无妨,有我兄长在也是一样。” 听到这话,沮授沉默了片刻,旋即摇摇头,正色道:“未必。” “……” 何苗一怔,随即皱着眉头看着沮授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沮授道:“昨日陛下命史侯监国,又任执金吾羊续、太尉曹嵩、司徒崔烈三人录尚书事,与尚书令卢公一同辅佐史侯,却唯独不任身为史侯舅舅的大将军,府尹如何看待?” “……”何苗闻言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沮授斟酌一下,正色道:“近两代天子,桓帝时有外戚梁冀为祸,当今陛下登基时,亦有大将军窦武把持朝政,作为士人,在下不应质疑窦武,但陛下恐怕未必这么想。倘若陛下果真要为史侯铺路,那么他势必会将大将军纳入考虑。不任大将军为尚书,多半是担忧大将军日后把持朝政。” 何苗皱了皱眉,带着几分不悦道:“我也并未被任为尚书,照你所言,陛下亦担忧我把持朝政?” 沮授笑了一下道:“在下的话确实不中听,但请府尹莫意气用事。……府尹膝下无子,又与史侯亲密,再者……生性孤僻,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防备府尹。之所以没有任府尹为尚书,一来是府尹就算不为尚书,亦会支持史侯;二来,若任府尹而不任大将军,那陛下对大将军的防范之心,岂不是人人皆知?” 何苗低头沉思了片刻,皱眉道:“我兄对史侯的感情并非虚假……” “在下明白。”沮授点点头打断道:“在下担忧的,也从来不是大将军,而是大将军身边之人。” “身边之人?”何苗的眉头皱着更紧了,脑海中亦浮现几个他不喜之人的影像。 “正是。”沮授正色道:“在下来雒阳的时日不算久,却也知晓大将军身边之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铲除宦官,陛下在位时,这些人尚能安分,可一旦陛下驾崩,局势混乱,这些人难保不会趁史侯登基之际,教唆大将军铲除宦官。然宫内常侍又岂会甘愿受戮?介时必然会有一场祸事。……府尹一向不赞同铲除宦官,今大将军请府尹回南阳修墓,故在下怀疑是计。” “……” 何苗被说得将信将疑,半晌迟疑道:“如你所言,我该如何?” 沮授停顿了片刻,拱手道:“在下的建议是拒绝大将军,但倘若府尹有顾虑的话,在下建议先将此事告知史侯。若府尹不方便开口,在下愿意做这个恶人。” 何苗思忖片刻,旋即点头道:“好,你与我进宫。” 事已至此,何苗立刻带着沮授进宫。 等到二人进宫来到崇德殿时,殿内就只有卢植、曹嵩、崔烈三人,执金吾羊续还在例行视察武库以及巡视两宫宫墙,刘辩也在玉堂殿探望灵帝的状况。 于是二人便站在崇德殿的廊下等候。 不多时,刘辩带着赵淳、夏侯渊等一干人来到崇德殿,见二人站在廊下,不由一愣:“二舅?” “史侯。” 何苗与沮授连忙下阶相应,拱手行礼。 “二舅这是带着公与来探望我?” 刘辩笑着与二舅以及沮授打招呼,却见沮授正色说道:“史侯,请借一步说话。” 见沮授神色严肃,刘辩亦收起了笑容,带着二人来到了崇德殿前的小花园。 待刘辩吩咐夏侯渊与赵淳于四下警戒,防止不相干人打搅之后,沮授便将大将军何进请何苗回南阳修墓、期间由王允代任河南尹一事告诉了刘辩。 “王子师?”刘辩的表情微微有些诡异,毕竟历史上王允在这段时期便出任过一阵河南尹。 原本他以为历史已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而且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候。 旋即,沮授隐晦地说出心中的担忧,刘辩听得微微一笑。 不枉费他当初花费许多精力保下沮授,这位能力与忠诚兼具的臣子,终于还是为他所用,有此人在二舅何苗身旁,他足可以放心了。 不过这件事该如何处理呢? 像沮授说的那样当面回绝大将军? “不妥。”刘辩微微摇头。 毕竟宫内亦有大将军府的眼线,别说卫尉杨彪辖下的宫门校尉、宫殿卫令及其手下卫士,崔烈的虎贲军、桓典的羽林军,甚至是张让手下的武装宦官,难道就没有大将军的眼线? 比如历史上向何进通风报信的潘隐,此人如今就在省内。 换而言之,今日何苗带着沮授前来崇德殿,是瞒不过大将军的,虽说双方具体聊了什么大将军未必能得知,但倘若何苗前脚来见过刘辩,后脚便反悔前往南阳修墓,何进势必会怀疑到刘辩头上。 刘辩又不是真的要对付何进,他只是要阻止何进被袁绍等人利用罢了,何苦为此让何进误会,致使舅甥真的反目? 思忖片刻刘辩有了主意,对何苗道:“二舅既然已应下此事,就不应反悔了,况且是为外祖父修墓、祭祀这等大事,以免大舅误会。大舅与我等本是一家人,当防范的,乃是大舅身边的袁绍、郑泰、何颙等人。……是故,二舅且去,只要令王允不能出任河南尹,问题不大。” 何苗连连点头,从旁沮授急道:“史侯……” 仿佛猜到了沮授的心思,刘辩压压手说道:“公与不必着急,王允一事,问题不大,只要再荐一人为河南尹即可。” “何人?”何苗好奇道。 刘辩闻言耸了耸肩,毕竟他看好与拉拢的朝臣,基本上都已经在尚书台了,再要推荐,那就得用与张让交好的那批人了。 “前太尉樊陵?还是少府许相?”何苗说出两个人名,旋即又担忧道:“就怕董重趁机搅事。” “不至于的。”刘辩笑着宽慰道。 其实在他看来,就算董重盯上河南尹这个职位也不要紧,正好转移大将军何进一方的视线。 不过大概是不太可能了,毕竟灵帝确实已经在为他铺路了,就算要用董重制衡何进,关键职位也不太会落到外人手上。 只要刘辩授意张让推荐人选,灵帝十有八九都会允许。 想到这里,刘辩不禁又联想到了近日来愈发憔悴的灵帝,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片刻后,待何苗、沮授二人告辞离去,刘辩再次前往玉堂殿,叫赵淳将张让请到殿外私下商议。 他将何苗、沮授所述之事告诉张让,对后者道:“……据说此乃袁绍等人的建议,张公以为他们这是要对付谁?” 张让自然不是傻子,闻言面色顿变,跪地苦求道:“殿下,我等对陛下、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千万不可弃我等不顾啊。” 刘辩俯身扶起张让,宽慰道:“昔日我许张公寿终正寝,自然不会背诺。我将此事告知张公,是想让张公知晓,袁绍、郑泰等人已有所行动,张公当有所防范。” 张让恍然大悟,旋即咬牙切齿道:“此等佞幸之人,可恨大将军被其蒙蔽。……史侯,老臣该怎么做?” 刘辩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首先,张公推荐一位亲善的朝中大臣于我二舅赴南阳之际暂代河南尹之职,对了,别忘了提醒此人,我二舅尹府文有沮授,武有张郃,无需他做何改变。” “老臣明白。”张让会意地点点头,在思忖片刻后请示道:“侍中许相如何?此人以往与老臣等人亲近,故遭朝中士人排挤,更重要的是,此人识时务,绝不会做让史侯不喜之事。” “随便。” 反正是暂代,刘辩也无所谓,点点头又道:“其次,尽力安排亲近之人出任卫尉,包括辖下各宫门司马、宫殿卫令……” “这恐怕不易。”张让面色犹豫。 仿佛是猜到了张让心中的顾虑,刘辩压低声音道:“实在不行,杨彪的卫尉可以暂时不动,其辖下各宫门司马、宫殿卫令,宁可留下与董重交好的,也要将与袁氏交好的剔除出去。此事张公可以与渠穆合计一番,借董重之手。” “老臣明白。”张让微微点头。 次日,在何苗奏请灵帝,言说前往南阳为亡父修墓的请求后,张让立刻奏请灵帝,荐侍中许相暂代河南尹。 此时灵帝的病症已愈发严重,强打精神思忖了许久,最终同意了张让的推荐。 于是何苗安心前往南阳。 消息传开,何进勃然大怒,将张让恨地咬牙切齿。 而张让亦恨袁绍、郑泰等人想要铲除他们宦官的心不死,双方在朝中越斗越凶,直到四月初八,宫内传出灵帝册封史侯刘辩为太子的消息。 ------------ 第一百零四章:册封太子 四月初八当日,刘辩照旧带着赵淳、夏侯渊去探望灵帝。 此时明明已是春后,但因为灵帝畏寒,玉堂殿内仍点着火炉,以至于殿内一片闷热,可唯独灵帝浑然不觉,甚至还感到有一丝丝的冷意。 谁都明白,包括灵帝自己都明白,这是他愈发虚弱的表现。 在灵帝的榻旁,刘辩像之前那样稍微言及朝中事务,主要是何进与董重的争斗,还有士人与宦官的争斗。 他本不愿提,但既然灵帝问及,也只好顺其心意。 接下来,刘辩便着重讲述他在崇德殿的所见所闻,有时候无伤大雅地私下埋汰一下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几位尚书,比如羊续刚烈,素来轻视曹嵩与崔烈,而崔烈虽然名字上带个烈字,可瞧见羊续却十分敬畏,每当羊续双目,他便不敢再开口,逗地灵帝少有地哈哈大笑。 至于各地呈上来的奏章,刘辩依旧秉持报喜不报忧的原则,称目前天下太平。 但事实上,坐镇汉阳、左扶风以及京兆的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正在展开对凉州叛军迄今为止最猛烈的进攻,刘备、孙坚、曹操、董卓等人,在三人的催促下竭力攻打金城郡。 刘辩猜测,多半是灵帝病重的消息被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所知,三人希望剿贼方面的喜讯能够改善灵帝的状况。 对此,目前以刘辩为主的尚书台,也任由朱儁、皇甫嵩、张温三人——或者干脆说,刘辩从一开始都不曾限制过三人,何时讨伐、如何讨伐,朝廷全权委任朱儁三人,给予他们最高的自由权限,如今反而是朱儁等人自己有些着急了。 “……朱中郎将他们当前有七八万军队,虽兵力稍逊叛军,但两军的战斗能力却不可相提并论,据朱儁在奏章中所言,今年入冬之前,他誓破凉州叛军,还说若不能胜,便斩他首级。”刘辩温声对灵帝讲述道。 “入冬前么?” 灵帝听罢莫名有些惆怅,毕竟他也不知他这幅身体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思忖片刻,他叮嘱刘辩道:“重兵在外,我儿当有所防范。” 刘辩自然明白灵帝言外之意,宽慰道:“父皇放心,虽然儿臣并不认为朱左中郎将、都乡侯、张京兆他们会有什么不轨之心,但大军的后勤粮草,一直以来都是由朝廷控制,若真有万一,朝廷切断其粮草,大军必溃。” “唔。”灵帝点点头道:“朕也不认为朱儁、皇甫嵩、张温几人会反,但必要的掣肘还是要有的,我儿也不必担心朱儁他们会感到不快,此乃数百年来的默契。” 说罢,他又咳嗽起来,在旁的张让连忙递上手绢。 看着面容憔悴的灵帝剧烈地咳嗽,刘辩心中涌现一股惶恐,伸手轻轻拍着灵帝的后背。 以灵帝的阅历,岂会看不出刘辩那无法掩饰的惶恐与欲言又止,咳嗽罢用手绢捂着嘴,欣慰地摆摆手:“……朕无事,我儿不必担忧。” “……”刘辩勉强挤出几丝笑容,附和点头。 随即,灵帝又问刘辩:“平贼钱库,还剩多少?” 他所说的平贼钱库,便是他为征讨天下叛乱而另设的钱库,与西园钱类似,其中大头便是当初曹嵩、张让等人捐赠了大约四亿钱,不过这钱这两年也花地差不多了。 “还剩不少。”刘辩尽可能用温和的口吻说道:“父皇忘了?儿臣之前禀告过,朝廷派人收王芬、许攸、襄楷、周旌几人三族时,抄得不少财帛,其中周旌最富,单他周氏便抄得价值不下于一亿五千万钱的家产,其母族、妻族亦抄得不少,共计有近两亿六千万。” “当真?” 灵帝可能真的是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闻言双目放光,急切问道:“我儿派……派的何人?” “乃太尉曹嵩的次子曹彬与其族人,此前曹太尉荐其子为沛国尉,正好派他去。”刘辩回答道。 “曹巨高次子啊……” 灵帝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也许是觉得曹家父子应该不敢贪墨从周旌家中抄家所得的钱。 看到灵帝在如此重症之下提到钱字仍双目放光,精神抖擞,刘辩心中着实感觉有些好笑,可看着这昏君憔悴的面容,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多时,刘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没想到灵帝却喊住了他:“我儿再陪朕片刻。” 刘辩隐隐感觉到不对,面色微变,期间瞄了一眼张让,却见张让满脸苦色地摇了摇头,仿佛也在暗示什么。 见此,刘辩微吸一口气,尽量不动声色,温声点头:“好,父皇希望儿臣陪多久,儿臣便陪多久。” 灵帝或许是看出了什么,赞许道:“我儿聪慧,你母后就不如你沉得住气。” 提到何皇后,刘辩也稍稍有些尴尬。 他早已接受何皇后为他这一世的母亲,就立场而来,何皇后什么都好,唯独在对待永乐宫的那位老太太时张牙舞爪,十分凶泼,有时候他都觉得有点丢脸。 思忖半晌,刘辩最终还是只说了句:“……请父皇恕罪。” 灵帝笑了笑,摇头说道:“朕并非怪罪,这段时日朕身体欠痒,你母后亦频繁来照顾朕,又熬参汤、又顿补羹,只要你祖母不在,亦可让朕开怀,奈何婆媳难以共存,相较之下,我儿却是好运。” 刘辩神色讪讪,尴尬赔笑。 毕竟他不是没看到过何皇后双手叉腰指着董太后大骂时的泼辣状,以及当时灵帝被夹在董太后与何皇后之间的无奈,相比之下,他确实要走运地多,毕竟蔡琰还是很讨喜的,亦憧憬端庄慵懒时的何皇后,何皇后对她也颇为喜欢,婆媳关系远较董太后与何皇后要好得多。 就在刘辩尴尬之际,忽见灵帝目视着他问道:“你母后在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在朕耳边念叨册封你为太子之事,我儿知道,朕为何不册封你为太子么?” 听到这话,刘辩神色一正,事实上他也想不通。 毕竟灵帝都授权他监国了,相比之下一个太子的名分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是因为……太后?”他谨慎回答道。 “你祖母固然是一个原因……”灵帝不动声色地纠正了刘辩的称呼,旋即目视后者微笑道:“至于其二,朕有意用太子之位,在某个时候向我儿卖一个价钱。” 连太子之位都要卖? 刘辩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旋即便猜到了灵帝的想法,猜测道:“父皇要儿臣保障太……祖母与我皇弟还有董氏兄弟?” 灵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旋即摇头道:“仅你祖母与你弟刘协,至于董重、董承,我儿看着处理即可,若威胁到你,收而杀之亦无不可。” 他可能是担心儿子不答应,放缓语气道:“你祖母自嫁予你祖父,也不曾过过什么好日子,直至朕有幸继承桓帝之位,才有所改善。我儿若不放心,便杀董重、董承,他二人一死,你祖母与你弟一孤一老,在朝中亦无帮衬,难对你有何威胁,朕希望我儿给他们一条生路。若你母后不喜你祖母,介时可以让你祖母搬回河间博陵……” 听到这话,刘辩不免想到了董太后在历史上的结局,先是被迫搬回河间居住,随即又被人截杀在半途。 虽然并未明确凶手究竟是何人,但世人都认为是何皇后指使大将军何进所为,刘辩也这么认为,否则有谁会去谋害一个已失势的老太后呢? 流寇?太巧了。 见刘辩迟迟不回答,灵帝面色微变,抓着刘辩的手说道:“辩儿……” 刘辩立刻便意识到灵帝误会了,忙说道:“父皇莫误会,儿臣只是在考虑如何劝说母后。父皇放心,假若父皇果真有个万一,只要祖母愿意,她还是可以继续居住在永乐宫,直至寿终,期间衣食用度,儿臣绝不会苛刻。我弟刘协,儿臣亦会善待之。” “……” 灵帝默不作声地盯着刘辩,刘辩坦然对视,反正他从来都不认为董太后与董侯刘协能是什么威胁。 良久,灵帝点点头,喟然叹道:“朕欠史道人一份情吶。……可惜接回我儿那日,史道人便云游四方去了,此后朕亦无缘再见一面。” “呃,我师父本身便是闲云野鹤之人……”刘辩讪讪道,心中暗暗庆幸。 “唔,得道高人。” 灵帝亦点头称赞,旋即吩咐在旁的张让道:“阿父,你着尚书拟诏,册封我儿为太子,卢植为太子太师,羊续为太子太傅,另命少府将史子眇高人列入皇家供奉,永享皇家香火祭祀。” 张让心中暗喜却不好表露,只能道一声:“陛下英明!” 反观刘辩,久久未能获得的太子身份今日得偿所愿,但他心中却毫无喜色,因为他明白,灵帝既与他商量后事,便意味着灵帝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一想到相处了两年余的这昏君……这位父皇即将离世,刘辩心中亦难免有些发闷,迟迟没有拜谢,直到张让在旁催促,才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多谢……父皇。” 他此时的心情,在灵帝看来加分不少,拉着刘辩又聊了许久,聊他当初十二岁登基、初入雒阳汉宫时的经历与感受,仿佛想把自己的心得教给同样是十二岁将要继承大位的儿子。 平心而论,看似年幼的刘辩躯体中有着一个成熟的灵魂,灵帝的那些心得对他而言其实并没什么大用,但这次刘辩并未心生轻怠,认认真真地听着灵帝讲述,直到灵帝精神倦乏,即将陷入昏睡。 而此时,册封刘辩为太子的拟诏已送递至崇德殿,卢植、羊续亦颇为惊喜,不为其他,纯粹只是为灵帝终于明确册立储君,使朝野不必再作猜测。 消息传开后,就连大将军何进一方也暂时停止了与宫内宦官以及亲近宦官的樊陵、许相等人的攻歼,将拥立太子继位视为头等大事。 唯独董重与董承大为惊慌,为求自保,忙于孙璋、渠穆商议对策,甚至不避讳谈论采取武力扶立董侯刘协的可行性。 结果一群人还未商量出一个头绪,渠穆转头就禀告了刘辩。 ------------ 第一百零五章:天子驾崩 “董重?他还敢谋反?” 在听完渠穆的讲述后,刘辩心底有那么一丝惊异。 毕竟在他看来,董重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哪有什么造反的胆魄。 历史上刘辩登基之后,何皇后与董太后因相互干政而再度发生矛盾,大吵一架,事后何皇后便指使何进收杀董重,那么问题来了,董重当时在做什么?难道他未曾获悉危机?董太后未曾将她与媳妇争吵的事告诉董重? 总而言之,董重贵为骠骑将军,当时却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何进带兵包围了他的府邸,随后畏惧自杀。 拜托,你可是骠骑将军,与大将军同品秩,地位尚在车骑将军之上,理论上也可以调遣国内的军队,就算当时雒阳的禁军大多都已倒向了何进,好歹你董重也有部曲,也有数百私军吧?为何不敢先下手为强? 就像公孙瓒以数百残兵反杀率军十几万的刘虞。 因此说到底董重还是懦弱,乍看张牙舞爪,实则色厉内荏,没了灵帝有意的袒护,这种人什么都不是,这也是刘辩从一开始不认为董重能造成什么威胁的原因。 当然,为了谨慎起见,刘辩还是吩咐渠穆继续跟进董重等人的谋划,设法找出董重在宫内的内应,包括但不限于卫尉麾下的各城门司马、宫殿卫令,以及虎贲军、羽林军以及省内宦官。 渠穆领命而去。 次日,灵帝召见了卢植与羊续,有意托孤,将太子刘辩托付给朝中最正值刚正的两位大臣。 这也是卢植与羊续在近几个月来首次见到灵帝,见灵帝面容憔悴,卢植、羊续二人亦悲从心来,暗暗垂泪。 期间,灵帝向两位臣子点出了大将军何进的威胁:“……太子年幼,朕故去之后,恐大将军趁机把持朝政,两位爱卿要千万谨慎,不可重蹈梁冀、窦武之祸。” 卢植与羊续虽然认为灵帝对窦武成见过深,但此时也顾不上为其解释,毕竟灵帝连何进都防着,更何况是窦武? 唯有连连称是,忍着悲伤在灵帝榻旁发下定会辅佐幼君、绝不敢有二心的誓言。 灵帝这才欣慰点头。 此后几日,灵帝陆续召见大将军何进、卫尉杨彪、太尉曹嵩、司徒崔烈、司空袁隗,以及此时已返回雒阳重新出任河南尹的何苗。 对于何进、杨彪、袁隗,灵帝自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几人好生辅佐太子,唯独在召见何苗之际,灵帝嘱咐他道:“太子年幼,继位后理当由大将军辅佐主持朝政,然你兄身边多有野心之人,朕恐他们教唆大将军对太子不利,卿与太子最为亲近,朕希望卿在相助太子。” 此时何苗虽已是当立之龄,但可能是因为性格使然,与妻子也不慎亲近,膝下无儿无女,鉴于此前刘辩有意示好,他暗暗将刘辩这个外甥视为己出,自然不会不答应。 当然,答应之余,他还是要为兄长何进解释几句:“……臣敢以性命担保,家兄绝不敢行不臣之事,陛下所言佞幸,即吴匡之辈,臣日后定会设法除之。” 灵帝微微点头。 事实上,灵帝其实也不信何进一个屠户之子,会效仿王莽、梁冀、窦武行为,但事情重大,他防还是要防上一手。 连日召见这些位重臣,着实是消耗了灵帝不少精力,不过此时他还要召见何皇后。 在召见完何苗的次日,灵帝便召来何皇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何皇后日后善待婆婆董太后。 何皇后本是不情愿的,毕竟她与董太后已斗了将近十年,这份沉重的婆媳关系,又岂是说和好就能和好的? 好在此次是刘辩陪着一同前来,他偷偷对何皇后道:“母后,父皇册封孩儿为太子,也意味着您与那位老太太的争斗是您胜出,又何必得理不饶人,让父皇顾虑影响身体呢?” “这……” 在儿子的相劝下,何皇后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前提是:“……只要太后日后不干预朝政。” “爱姬勿忧。” 灵帝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刘辩,宽慰何皇后。 太后——确切说是太皇太后干预朝政,对于年幼的君主而言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但灵帝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能处理好。 毕竟这个儿子比他聪慧,且朝中的局面,也要较他当年入宫时好地多。 此后几日,灵帝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董太后、何皇后以及太子刘辩,分时间段各自陪伴着他。 鉴于此时董太后还试图劝说灵帝改立董侯刘协为太子,虽然灵帝希望母亲多陪伴他片刻,心中不免也感到有些厌烦,于是最后那几日,他多召刘辩作伴。 在那几日中,灵帝与刘辩又聊了许多,甚至提到灵帝后悔昔日因沉迷酒色,未能尽到作为人父的职责,以灵帝的好面子,能说出这番话着实不易。 聊着聊着,灵帝也聊到了身故之后的庙号与谥号。 庙号乃君主死后在庙中供奉时所称呼的名号,不存在什么褒贬,但谥号却分褒谥、贬谥与中谥。 这算是灵帝最后的心结了。 历史上的灵帝,谥号为‘灵’,即乱而不损,暗指灵帝在位时期,朝局混乱、天下频反,但又不曾造成严重的动乱,故谓灵。 这个偏恶谥的中谥,乃大将军何进与朝中以袁氏为首的士人所谥,毕竟历史上的灵帝可不喜欢刘辩,一直想要改立刘协为太子,只是碍于大将军何进的存在而不敢行动,临末在驾崩之前,他还委托小黄门蹇硕去杀何进,改立刘协,何进自然要报复一番。 而朝中大臣为此也无法反驳,毕竟灵帝确实做了许多荒唐之事。 但这一次,灵帝喜爱刘辩,按理来说就不应再是‘灵’这个谥号了,更何况刘辩也心中哀痛灵帝命不久矣,也倾向于给灵帝一个美谥。 见灵帝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给自己取个美谥,刘辩遂以太子身份,命张让派人召来太史令王立与几名史官,取来一本专门用来给帝王做谥的谥册,在排除掉汉室历代先帝所用的谥号后,问灵帝道:“‘大’字如何?” 从旁,太史令王立倒抽一口冷气。 何曰大?则天法尧余曰大! 顾名思义,只有能与尧舜相提并论的君主,才能有资格用这个谥称。 因此他连忙劝阻。 刘辩不快于这些史官的严谨不分场合,灵帝都这样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让其在离世前开心开心么? “出去。”他冷声喝道。 张让一听,忙将那一群史官赶了出去。 灵帝来不及阻止,只能在事后叮嘱刘辩:“我儿不可得罪史官。” 不得不说,除了个别无所谓身后评价的暴君外,各朝各代的天子最不敢得罪的便是史官,毕竟史官大多都是世袭的,可谓天下史官出自一家,得罪一人,就相当于得罪全部。 而史官修史,虽说大多都客观公正,但未尝不会夹杂私货,哪怕是太史公司马迁都不能例外,曾将卫青、霍去病这等功勋赫赫的汉家名将称为‘佞幸之臣’。 谁让太史公出身士大夫群体,而卫青、霍去病皆是外戚出身呢,双方注定不是一路人。 而相较灵帝的担忧,刘辩倒不在意,毕竟在他看来,人活着就求一个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什么身后名?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对灵帝道:“父皇还未回答儿臣呢,大字如何?” 灵帝砰然心动,但不敢用,毕竟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称不上一个明君,自然也不敢厚着脸皮用‘大’这个谥号。 “那崇、戴、道、恭这几个又如何?”刘辩又接着问道。 灵帝苦笑摇头,不是不满意,而是自知配不上,虽然他也知道,只要他点头,别说崇、戴、道、恭,眼前这个儿子连‘大’字谥称也敢拿来也给他用,但德不配位,只会惹来天下人的耻笑,同时还会有损幼君的名声。 他想来想去,说出一个让刘辩都感到意外的谥号:灵。 见刘辩面露惊愕之色,灵帝感慨道:“朕这段时日反省自身,自思继桓帝大位以来,无利于国家社稷,却也未曾敢做出大恶,勉强可为守成之主,当用灵字自省,我儿亦引以为戒。” 刘辩惊异地看着刘辩,很意外于灵帝居然恰恰就取了‘灵’字为谥号,莫非这就是历史的收束? 我也不信! 想到这里,刘辩摇头说道:“父皇十二岁入宫,虽得名分却无实权,其中艰辛,岂是外人所能知?儿臣认为人子,岂能坐视父皇取恶谥?” 说罢,他瞥了几眼谥册,指着上面一个字道:“这个字不错,就取这个字吧。” 灵帝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才看到一个裕字。 裕,当然也是美谥,意指强学好问、建中垂统、宽仁得众、仁惠克广,倒勉强也能与灵帝沾边,但灵帝依旧感觉有点德不配位,连连摇头。 然而此时刘辩却罕见表现出了少年的任性:“就这个字了,父皇不答应也无用。” 灵帝哭笑不得,只能默认,不能看他时不时瞥向他那裕字,可见他其实也是十分满意。 似这般一直撑到五月初,灵帝终于不成了,半夜忽然急喘憋气,张让大惊,连忙派人请太子刘辩。 刘辩匆匆而来,总算赶上见灵帝最后一面。 只见当时已呼吸困难的灵帝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刘辩的手,仿佛在期待什么。 刘辩想起灵帝此前的嘱托,忙低声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善待祖母与皇弟。” 听到这话,灵帝这才仰躺回榻上,双目目视着上方,先前因憋气而导致的狰狞,也逐渐恢复平和,旋即,失去了气息。 “陛下!陛下!” 见此,张让等人匍匐于灵帝榻旁,哀嚎痛哭。 不多时,何皇后与董太后先后赶来,顾不得争锋相对,亦哭嚎不已。 刘辩将自己所在的位置让给母亲,在稍远处看着一脸祥和过世的灵帝,莫名心痛。 不过此时他却顾不上悲痛,因为他知道,灵帝一驾崩,大将军何进那边就要动手了,以及,同样有动手想法却又不敢真的付诸于行动的董重。 他要坐稳皇位,就要摆平何进、董重双方。 ------------ 第一百零六章:风波之夜 中平六年五月初三夜里,大汉天子刘宏驾崩于玉堂殿,太子刘辩顺理继位。 看似简单一句话,实则并不是。 就在董太后与何皇后在灵帝的遗体旁哭天抢地时,刘辩则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对张让、赵淳下令:“张公,立刻叫宫内宦官封锁省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再派人召虎贲中郎将崔钧,封锁两宫。……赵淳,立刻通知曹纯,叫曹纯率羽林右骑接管平城门至南宫的通道,随后你出宫去见你兄赵延,命他封锁全城,非我命令,任何军队不得入内。” 张让不敢怠慢,忙招蹇硕、潘隐等人率武装宦官封锁玉堂殿,原先在玉堂殿外值守的禁卫,全部被宦官取代。 随即又派人传令崔钧,以太子刘辩的名义令崔钧率虎贲军封锁南宫。 期间,赵淳则匆匆去见曹纯,在传达刘辩命令之后,赵淳离宫去见他兄长城门校尉赵延,而曹纯则迅速召集麾下羽林右骑,接管平城门以及此城门与南宫的通道。 前面说过,平城门是雒阳十二个城门中唯一一个直通南宫的城门,值守将领为南屯司马,受卫尉管辖。 鉴于当前的卫尉乃是杨彪,虽然以往并不怎么参与何进、袁绍等人试图铲除宦官的计划,但到底是何进一方的人,刘辩担心何进受袁绍挑唆,率军入宫,因此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叫曹纯接管平城门。 南屯司马一听曹纯是太子刘辩派来接管,自是不敢反抗。 而曹纯也猜到刘辩命他前来接管平城门的原因,和颜悦色对南屯司马道:“宫内发生了大事,至于什么事,我无权透露,司马只要知道是太子殿下派我等前来即可。……为防发生不必要的误会,请司马的手下暂时卸下甲胄、交出兵器,安心呆在此处,不得擅离。” 南屯司马虽心中有些不忿,却也不敢造次,乖乖叫手下二百余兵卒交出兵器与甲胄,然后坐在城门内一角,似犯人般被羽林右骑的骑士看押着。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太子的心腹呢。 见已控制平城门以及前往南宫的通道,曹纯这才派心腹去向刘辩复命。 而此时,崔钧亦在刘辩的命令下集结了虎贲军,奉命驻守南宫的各个出入宫掖门,之所以没有像曹纯那样接管几处宫门,那是因为没有必要,毕竟这几处宫门不像平城门那样直通城外,再者,刘辩本身也不是很信得过虎贲军,毕竟虎贲军当初是跟何进与袁术的,再加上董重这段时间的笼络,军中不知有多少何进与董重的人,因此刘辩还准备招太傅、执金吾羊续率卫队监视虎贲军。 半个时辰后,在刘辩派人召唤下,尚书令卢植、执金吾羊续匆匆而来。 在得知灵帝驾崩的状况后,卢植与羊续亦很赞赏刘辩的处理,二人一合计,由卢植陪伴刘辩,而羊续则率执金吾驻守南宫几处宫掖门的外围,与崔钧的虎贲军一外一内,达到封锁南宫的目的。 此时刘辩才派人召请百官,包括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以及兼任河南尹的车骑将军何苗。 其实他也知道,此时恐怕何进、董重、何苗几人已经收到了灵帝驾崩的消息。 事实也证明刘辩猜得没错,灵帝驾崩没多久,何进与董重便收到了消息,区别在于,何进是张让的手下潘隐透露的消息,而董重则孙璋派人送达的消息,相反刘辩最信任的二舅何苗,得知这件事最晚,是曹纯在控制平城门后,才派人给何苗传讯。 因此何进是最早得知的。 在收到消息后,何进便命吴匡集结他大将军府的部曲,防备董重狗急跳墙,率军作乱,趁乱拥立董侯刘协。 但事实上,刘辩看董重看得很准,董重在得知灵帝驾崩的消息后方寸大乱,根本不敢率军作乱。 相较之下,倒是历史上有谋诛曹操意图的董承还有几分胆量,向董重建议,集结他麾下羽林左骑与董重私人部曲,杀入宫内,扶持董侯刘协,先下手为强。 但董重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不敢这么做。 毕竟此次灵帝在驾崩前已明确册立刘辩为太子,若他兄弟率军逼宫,扶立董侯刘协,那便是谋反作乱——谋反作乱倒还算了,关键是太子刘辩那方兵力众多,卫尉、城门校尉、执金吾、虎贲军以及半个羽林军,都是支持太子刘辩的,就他董氏兄弟二人手头这么点兵力,如何敌得过? 于是董重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躲在府邸里,毕竟在他看来,虽然灵帝驾崩了,但他姑母董太后还在,谅何氏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董太后不利。 他却是不知,历史上何皇后与大将军何进还真敢这么做。 总而言之,等到司隶校尉袁绍赶到何进处,何进派出去监视董重府邸的探子已送回消息,得知董重府上大门紧闭,并无异状。 何进哪知道董重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纵使董重府上没有异状也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宫内宦官前来传讯:“奉太子之命,请大将军入宫。” 何进对外甥刘辩并无什么防范,闻言便要入宫,此时袁绍趁机说道:“陛下驾崩,幼主继位,难保不会被张让等人蒙蔽,何不率军入宫,趁机铲除宫内宦官?” 何进听罢犹豫不决,毕竟宦官恶名得来已久,若他能一举铲除张让等宦官,势必就能名扬天下,成为天下士人领袖。 可先帝驾崩当夜,这么做真的合适么? 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拥立他外甥太子刘辩么? 何进犹豫不决,但鉴于袁绍、吴匡等人在旁劝说,他最终还是集结了手下私人部曲数百人,前往皇宫。 期间,鉴于手中兵力不足,以往受何进管辖的北军五营现如今都不在雒阳,因此何进派袁绍先行前往皇宫,而他则带着何颙、王允前往河南尹府,希望能从弟弟何苗手中借得数千河南军,图谋宦官。 相比何进、董重,何苗最迟得到消息。 收到消息后,他立刻沮授的弟弟沮宗出城,前往城外军营,命部将张郃集结河南军至平城门外驻扎,以防宫内万一出现什么乱局,好直接从平城门进入南宫。 此时城门校尉赵延已奉刘辩之命封锁雒阳十一处宫门,不许出入,但何苗的信使自然不在其中。 之后,何苗留下河南丞沮授坐镇尹府,前往了皇宫,比何进、董重二人更早进宫。 片刻后,待何进带着何颙、王允来到河南尹府时,何苗已奔赴皇宫而去,府里只有府丞沮授。 何进问沮授道:“我弟何在?” 沮授恭敬道:“获悉天子驾崩,府尹已先行前往皇宫。” 何进恍然,又对沮授道:“天子驾崩,我欲率军扶立太子,希望从尹府借兵,我弟即不在,你将兵符交于我即可。” 沮授质疑道:“天子驾崩,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大将军入宫主持大局即可,何必借兵?” 何进不好说他借兵是为了趁机铲除宦官,恼怒道:“我命你将兵符交予我!” 沮授皱眉说道:“府尹兵符,自然由府尹执掌,在下岂能获得?” 他也不告诉何进,事实上何苗的兵符早已通过其弟沮宗交予张郃,命张郃借此调动河南军了。 何进气恼,又叫沮授以何苗名义拟写临时的调令,沮授自然不从。 见此,跟随何进而来的亲信张璋大怒,拔剑威胁沮授,逼沮授就范。 此人还有吴匡,皆为何进亲信,因巧言博得何进欢心而受宠,但何苗素来视其二人为佞幸小人,十分厌恶——大将府上下,何苗最厌恶的便是吴匡、张璋二人,而吴、张亦因此记恨何苗,多在何进面前诋毁何苗,称颂何进,是故越发受何进喜爱。 不过今日张璋威胁沮授,却是碰到了硬骨头,沮授岂是惧死之辈? 对于张璋所持利剑,沮授面不改色,当场拒绝。 对此,何进等人纵使懊恼也没办法,哪怕是张璋也不敢真的动手杀沮授,毕竟他也知道沮授乃是太子刘辩喜爱之人,若他杀了沮授,那位即将登基的太子决计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何进都救不了他。 无奈之下,何颙只能好言相劝,顺便将他们谋诛宦官的意图隐晦相告,打消沮授的怀疑。 可惜沮授软硬不吃,闻言正色道:“先前太子命羽林右监曹纯代为向府尹传达,命河南军不得擅动,没有太子的命令,谁都不能调动河南军,哪怕是大将军!” 何进心中气急,拂袖而去,带着众人到皇宫外与袁绍汇合。 不止何进在沮授处碰了壁,袁绍也在宫掖门外碰了壁,被人勒令解散军队,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兼任太傅的执金吾羊续。 他的理由与沮授一般无二:“天子驾崩,天子召大将军与朝中百官与,大将军只身进宫即可,何须带兵?” 何进的威望与地位固然高,但在羊续面前却不好使,毕竟羊续是老资格的党人,况且现如今又兼为太子太傅,法礼上也是太子刘辩的老师,等到刘辩继位天子,顺势成为太傅,毫无疑问是最储君亲近的重臣。 更别说羊续也出了名的固执,何进甚至不能令沮授屈服,又如何能令羊续就范? 就在何进犹豫要不要遣散部曲之际,袁绍低声对何进道:“天子驾崩,宫内宦官失了依靠,必讨好于太子,若叫张让等人讨得太子欢心,日后除之无望,不如便冲进去,趁机除掉宫内宦官。” 何进犹豫道:“若皇后与太子怪罪,如何是好?” 袁绍低声道:“大将军乃皇后之兄,太子之舅,就算有些许小过,皇后与太子又岂会真的怪罪?再者,相较突入宫内,铲除宦官莫大功焉。错过今日,等到宦官依附幼君,再难根除。” 听闻此言,何进犹豫再三,终于咬牙点了下头。 袁绍心中大喜,振臂高呼道:“大将军有令,诸君闯进宫去,拥立太子、铲除奸恶!” 一呼百应,何进的数百部曲遂冲击宫门,而值守此处宫门的苍龙司马,亦在袁绍的喊话下,命手下打开宫门,放何进一行入宫。 见此,无论是驻守在宫外的羊续,亦或是驻守在宫内的崔钧,皆大惊失色,又惊又怒。 ------------ 第一百零七章:峥嵘太子 羊续万万没有想到何进与袁绍竟然敢率私人部曲突入皇宫,更没有想到苍龙司马竟敢相助何进、袁绍,违背太子刘辩的命令,下令手下打开宫掖门。 这一失神造成的后果极其严重,他麾下数百名持戟甲士顿时被何进的部曲冲散。 见此,羊续气地胡须颤抖,厉声喝道:“大将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连喊几声不见何进回应,他心中更气,干脆直呼何进之名:“何进!何进!立刻喝停你麾下部曲,否则我便视为谋反!” 然而混在部曲士卒当中的何进还是没有丝毫回应,反而他那群部曲冲得愈发凶猛,虽说并未动用兵器,却将羊续那数百持戟甲士冲得节节后退,溃不成军。 也是,执金吾的持戟卫队虽然光鲜亮丽,但论战斗力却是雒阳各禁军中垫底的货色,岂挡得住大将军的私人部曲? 再者,挡得住也未必敢挡啊。 见此,羊续手下司马骇然请示上司:“大人,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羊续也想问。 倘若是其他人强行闯入皇宫,他会毫不犹豫地认定为谋反,立刻下达诛杀的命令,哪怕他手下的持戟甲士未必能战胜对方。 可何进,那不但时当朝大将军,还是何皇后的兄长、太子殿下的舅舅,没有那两位的认可,无凭无据的,纵使他也不敢直接认定何进造反。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叫持戟甲士结成人墙,挡住何进的部曲,为值守在宫内的崔钧争取时间。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羊续一边喊,一边带着手下司马追赶何进的部曲。 但遗憾的是,纵使双方都不动兵器,他手下那群持戟甲士也没争取到多少时间,仅数十息过后便被何进的部曲冲散凿穿,后者迅速闯入了宫内。 所幸值守在宫门内的崔钧也已经得知了事态,提前命麾下虎贲士结阵,挡住了何进部曲的去路。 他一眼瞥见率人冲在最前面的袁绍,厉声喝道:“袁本初!你率军闯入宫内,意欲何为?!” 袁绍自然也认得崔钧这个虎贲中郎将,心下暗骂一声。 毕竟曾几何时,虎贲中郎将由他弟弟袁术出任,虽说兄弟俩关系不太好,各有算计,但在铲除宦官这件事上还是一致的。 倘若他弟弟袁术此时还是虎贲中郎将,不说整个虎贲军,至少一半以上会倒向他们。 奈何他袁氏此前遭人算计,害得他弟袁术只能被迫卸任,前往汝南围剿葛陂黄巾,否则轮得到这崔钧此刻对他大呼小叫? 想到这里,袁绍微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崔钧,我奉大将军之命,率军入宫拥立太子、铲除奸邪,你若心向太子,便与我合兵一处。” 崔钧在朝中的时日也不短,岂会不知袁绍处心积虑想要铲除宫内宦官? 虽然他对宫内宦官也没有丝毫好感,但没有太子点头,他绝不敢自行其是,更别说做出像袁绍这等出格的事。 在听到袁绍的话后,崔钧沉声喝道:“袁本初,天子驾崩、太子继位,此乃名正言顺之事,似张让等宫中宦官亦拥立太子,何须你率军拥立?我奉太子之命封锁两宫,你莫要自误!” 见此,袁绍有心请何进出面,可一回头才发现何进竟已不知踪影,也不知是否怕事后遭何皇后或太子责怪而躲起来了,这让他忍不住暗骂一声,旋即喝令崔钧道:“崔钧,你给我让开!” “恕难从命!” 崔钧严厉拒绝,甚至于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对面何进的部曲对麾下虎贲军下令:“越界者,杀!” 听到号令,他麾下数百名虎贲军亦做出了迎敌的架势。 见此,袁绍惊怒之余,心底难免也有些顾虑,毕竟雒阳各禁军中,就属虎贲军与羽林军还勉强保留有皇家禁军的实力,眼下双方兵力相当,真要是厮杀起来,他这边未必能稳赢。 想到这里,他朝崔钧麾下虎贲军高声喊道:“虎贲军的儿郎们听着,我乃司隶校尉袁绍,今奉大将军之命入宫拥立太子,铲除奸邪,你等昔日在我弟袁公路麾下,亦为大将军旧部,何以不遵大将军的号令?” 不得不说,何进在大将军这个位子上坐了长达八年,再加上他待人豪爽、又不吝啬赏赐部下,在雒阳禁军中的威望极高,崔钧虽然也年轻有为,但论名望,又如何能与何进相比? 这不,待袁绍抬出大将军何进,崔钧麾下那数百虎贲军立刻就出现了犹豫。 见此,袁绍趁机振臂高呼:“诸君,随我入宫拥立太子,事成之后,大将军重重有赏!” 喊罢,他便率何进的部曲朝着崔钧的虎贲军冲去。 只见在袁绍的劝诱下,原先在崔钧命令下结阵严拒的虎贲军,其防线就如一张薄纸般,被袁绍率领的何进部曲撕碎,甚至于,有相当一部分虎贲军竟也响应了袁绍的号召,加入到了勤王锄奸的队伍中。 崔钧气得直跺脚,心一横指着袁绍大喊道:“袁绍谋反,杀了他!” 袁绍听到后心中莫名不安,亦反诬道:“崔氏父子合谋阉官,当杀!” 两通叫喊之下,双方彻底撕破脸皮,兵戎相见。 奈何崔钧出任虎贲中郎将终归时日尚短,名望别说与何进相提并论,连出身四世三公的袁绍都不及,以至于在双方都指认对方谋反的情况下,虎贲军竟然没有听从崔钧的命令,唯独一小撮崔钧提拔起来的人,拼命护住崔钧。 期间,一名司马对崔钧急声道:“这群人疯了,请中郎将速速后退。” 崔钧怒道:“太子命我驻守在此,我岂能后退?!” 说罢,他命一名近卫速速前往玉堂殿报讯,一边率领仅有的、听从他命令的百余虎贲军,且战且退,朝玉堂殿撤退。 而与此同时,刘辩与卢植已回到玉堂殿,跟稍后进宫的何苗站在一旁,默然看着张让等宦官布置灵堂。 不多时,刘辩隐隐约约听到外头似乎有厮杀喊声,他心中一愣:莫非是我低估了董重?他真造反了? 他小声将这事告知卢植与何苗,令二人面色微变。 鉴于灵堂内不得携带兵器,何苗不动声色地走向一架烛台,可能是打算在发生变故时拿它当兵器,而卢植则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董太后身边的孙璋、段珪几人。 可让三人不解的是,孙璋、段珪等人并无异状,正在董太后的指示下,与张让等人一同张罗部署灵堂,直到刘辩将张让唤到身旁时,这几人也听到了厮杀声。 “何来的异响?” 当时段珪皱眉低喃一声,旋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与孙璋几人一同将董太后与董侯刘协护在身后。 孙璋更是怒声质问何皇后与刘辩:“陛下尸骨未寒,皇后与太子就这么容不得咱家等人么?还是说,是容不得太后与董侯?” 董太后也是大怒,睁大眼睛指着何皇后骂道:“我儿逝前应你心意,册封你子为太子,你还要如何?莫不是还要杀了我这个老婆子?” 何皇后强势之人,岂能受得了这个冤枉气,反唇骂道:“休要血口喷人,今日不止是你有丧子之痛,看在陛下尸骨未寒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骂归骂,她听到那阵喊杀声心底也慌,忙拉着媳妇蔡琰走到刘辩身旁,问何苗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不止何苗,就连刘辩与卢植此时也懵住了,此前他们怀疑是董重狗急跳墙,为自保而谋反,可眼瞅着董太后、孙璋等人的反应,似乎不太像啊。 就在刘辩惊疑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两名虎贲军不顾夏侯渊几人的阻拦闯入殿内,大声喊道:“太后、皇后、太子,大事不好,不知为何,司隶校尉袁绍率着大将军的部曲高呼拥立太子、铲除奸邪,不顾禁令连续冲散执金吾的卫队与我虎贲军,径直闯入了宫内,此刻正直奔玉堂殿而来!” “什么?”刘辩都听愣了。 要知道,没有何进的授意,袁绍再怎么也不敢做出率军闯入宫内的出格行为,除非他不想在何进身边混了。 换而言之,感情弄了半天并非董重引起了这场骚乱,而是他大舅何进? 何苗与卢植在旁也听呆了,难以置信:“兄长(大将军)在想什么?” 众人的震惊,最终被董太后愤怒的责骂打破,只见她指着何皇后骂道:“贱人,还说不是你何氏作乱?” 从旁,孙璋、段珪等人一听也慌了,高呼着‘保护太后’、‘保护董侯’,便与其同党朝何皇后、刘辩、蔡琰几人扑来。 事实上张让、赵忠、郭胜几人也慌,毕竟他们听到袁绍这个名字心底也犯怵,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看着孙璋几人挟持何皇后与太子。 于是,随着郭胜高呼一声‘保护皇后’、‘保护太子’,赵忠亦领着一干小宦官扑上前,与孙璋、段珪等人扭打起来,撞坏、砸坏殿内许多摆设。 唯独张让退到刘辩身旁,带着几分惊慌对刘辩道:“太子,这……” 仿佛猜到了他心中的恐惧,刘辩抬手打断,旋即左右一瞧,看到殿内那一尊半人高的落地花瓶,一脚将其踹翻。 只听咣当一声,那只花瓶摔碎在地,引地赵忠、孙璋等人纷纷看来,彼此扭打的动作稍微一顿。 趁此机会,刘辩厉声喝道:“够了!在父皇的灵堂上,你等想做什么?!” 他如今到底是太子,这番厉喝好歹还是有几分威慑性,不止赵忠、郭胜等人收了手,就连孙璋、段珪那边的小宦官也纷纷低头退后,唯独孙璋气愤不过,怒道:“还不是……” “闭嘴!” 刘辩厉声打断了孙璋的话,冷冷说道:“我若要诛杀你等,待继位后一纸诏令即可,何必在父皇灵堂发难,使父皇在九泉下亦不得安心?” “……”孙璋、段珪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许疑惑。 夏恽小心翼翼道:“若非是皇后与太子指使,那……” 刘辩也不理他,转身对张让道:“张让,省内可备有弩?” “有。”张让连忙快步至身旁身旁,点头道:“有一、二百具。” “立刻召省内宦官,叫他们携带弩具守于殿内殿外,听我号令。” “是!”张让匆匆而去。 此时,刘辩这才转身,先拜董太后、后拜何皇后,拱手宽慰道:“请祖母与母后安心,继续着人布置父皇灵堂,外头的事,孩儿会去处理,看看到底是何人……作乱!” 董太后与何皇后惊讶地看着神色肃穆的刘辩,半晌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除卢植以外,其余殿内众人,亦惊奇地打量刘辩,看着这位此刻冷静充满威仪的太子殿下。 ------------ 第一百零八章:峥嵘太子(二) “太子方才表现地很好。” 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卢植低声对刘辩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 刘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见何苗亦来到了他身旁,微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太子,事先我已命数千河南军在城外待命,为防万一,我去领他们进宫?” 刘辩抬头看了一眼何苗,没有答应。 他倒不是信不过这位二舅,纯粹是不想让二舅孤身去冒险。 要知道苍龙门乃是南宫东侧的宫掖门,南宫连接平城门的狭隘直道也在靠东的位置,而玉堂殿则在南宫靠西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倘若叫何苗出城召唤河南军为援,何苗很有可能正面撞上袁绍等人。 考虑到这位二舅在历史上就是因为落单被吴匡、董旻联手给宰了,堂堂车骑将军死得连个泡都没冒,刘辩就不敢放任其冒这个危险。 “不可。”刘辩摇头解释了其中的凶险。 见外甥如此在意自己,何苗颇感欣慰,旋即严肃道:“太子放心,臣会小心从事……” 可即便如此,刘辩还是不答应,且摇摇头对何苗道:“二舅不必担心,曹纯如今就在平城门,虽然隔得有点远,但我想他也能及时察觉到不对,并做出相应的举措。” 历史上虎豹骑的大统领,倘若连这段灵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那刘辩可就太失望了。 倾听着从苍龙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何苗心中不安,还准备再劝,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一瞧,原来是张让搬来了省内的武装宦官,足足一大群,怕不是有二三百人之多。 “太子殿下。” “唔。” 刘辩点点头,吩咐这些手持弩具的宦官隐蔽埋伏,或藏身在殿内窗户后,或就地埋伏于走廊上,实在站不下了便站在阶下的空地上,总之就像众星揽月那般围着刘辩。 期间,孙璋、段珪几人见张让搬来了省内的宦官,心底仍然有些犯怵,缩在董太后身旁美其名曰保护,又派三人中资历最浅的夏恽来试探,后者哆哆嗦嗦地来到刘辩身旁,小声问道:“太子果真不是要趁机加害我等?” 刘辩瞥了一眼夏恽,懒得理会,依旧站在殿门外的走廊上,目视着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倒是张让尖着嗓子对其冷嘲热讽:“太子殿下什么人,还需要诓骗你等么?” 夏恽被骂了一通,但心底反而踏实了。 而此时从那些喊杀声判断,源自苍龙门的混乱正迅速扩散开来,波及南宫各殿,且声势越来越浩大,不难猜测,值守各宫殿的禁卫多半是响应了大将军何进勤王锄奸的号召,纷纷倒向对面。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宦官的惨叫与宫女惊慌失措的哭嚎,以及诸如瓷器等物什被砸碎的声音,这些动静令张让、夏恽以及在场的宦官们心生惊恐。 “他、他们竟敢……该死!”张让惊怒地低骂。 不用问也能猜到,那些‘暴军’正在各个宫殿屠戮宦官。 但无奈,眼下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呼——” 鸦雀无声的玉堂殿外,只能听到刘辩抒发愤懑的吐气声。 他如何能不愤懑? 明明他在灵帝……不,裕帝驾崩之后已作出了妥善的安排,先派羊续、崔钧、曹纯各自率领麾下军队把守宫内几个紧要通道,然后再招何进、董重、何苗三位将军与朝中百官,准备商议裕帝的后事,就连卢植也称赞他处理妥当,可谁曾想,他布下的这些军队在袁绍等人面前弱得就像一张薄纸,在袁绍假借大将军名义的号召下,虎贲、羽林、郎卫纷纷倒戈,他太子的命令与皇家的威严,在这一刻被彻底践踏。 想到这些,刘辩心中便泛起一个强烈的念头:过了今夜,我要重整禁军,只听我号令的禁军! 虎贲军、羽林军,还有卫尉率领的郎卫,通通都要整改!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际,远处那支手持火把的军队,在夜色下犹如长蛇般,朝着玉堂殿而来,来时伴随着诸般喊叫与嘈杂,使埋伏在玉堂殿内外的二百余宦官一阵骚乱。 见此,刘辩沉声喝道:“我在此处,你等慌什么?听我号令即可!” 众手持弩具宦官一听,这才逐渐恐慌与骚动。 毫无疑问,这些省内的宦官,此刻都已将太子刘辩视为主心骨。 短短数十息过后,宫内的骚乱终于波及至玉堂殿外,紧接着,一群身染鲜血的甲士就这么突兀地撕碎夜色,出现在玉堂殿外。 刘辩一瞥之下,从衣甲判断出这群甲士中虎贲军、郎卫占比不少,甚至于,从远处的马蹄声响不难猜测,羽林军恐怕也不能幸免。 “该死。” 他心下暗骂董承。 毕竟曹纯的羽林右骑已经被他派往平城门去了,考虑到曹纯是以太子舍人的身份晋升羽林右监,他对羽林右骑的控制力明显要强过崔钧对虎贲军的控制,基本上不太可能被袁绍几句话策反,除非大将军何进亲自出面,指证曹纯为‘奸邪’的一方,否则单凭袁绍是不太可能的。 换而言之,此时被策反的羽林骑,十有八九便是董承的羽林左骑。 事实上,此前董承凭借董重以及董太后的关系,对羽林左骑的控制力也不低,可谁让董承此刻躲在董重的府邸内呢,羽林左骑失了主将,还不被袁绍策反? 对于这种人,刘辩只能说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有本事你替我趁乱宰了袁绍啊,我立马封你为羽林中郎将,取代桓典。 就在刘辩心中转过诸般念头之际,闯至玉堂殿外的卫士,忽然有人高喊一声:“杀阉官!” 这声叫喊仿佛是号令,那群黑压压的卫士当即就杀向玉堂殿外的宦官们。 “放箭!放箭!” 夏恽急得跺脚,失神叫喊。 而那二百余宦官也慌了,大多都忘记了刘辩此前的叮嘱,纷纷扣下扳机,只听嗖嗖嗖一阵乱响,冲在最前面的甲士纷纷中箭倒地。 这一幕,可谓是短暂震慑住了那些卫士,问题是,宦官们手中已射空的弩具,还能威慑住那群卫士么? “嘁!” 刘辩暗嘁一声,扬手甩了夏恽一巴掌,骂道:“轮得到你替我下令?滚回殿内去!” 看着刘辩一脸愠怒,夏恽捂着嘴不敢吱声。 而此时刘辩也无暇处理他,因为他要为宦官们争取到装箭的时间,因此他推开让在身前的何苗与夏侯渊,大步走到阶下,站在一众宦官身前,目视着不远处那群卫士,厉声喝道:“我乃太子刘辩,你等一路喊杀至玉堂殿,意欲何为?!” “太子?” “太子!” 原本想要趁宦官射空箭矢趁机进攻的卫士们闻言踌躇不前,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是响应何进、袁绍‘拥立太子、铲除奸邪’的口号而来的,并非真的要造反,如今刘辩亲自出面喝问,且语气严厉,这些卫士自然心生迟疑。 直到夏侯渊几步冲到刘辩身旁,那些卫士也没敢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有一人推开众甲士,走到人群前方,朝着刘辩拱手说道:“太子殿下,我等是奉大将军之命,特来拥立太子,铲除奸邪!” “你是何人?”刘辩沉声问道。 那人闻言一脸严肃地拜道:“在下乃大将军府府掾,吴匡。” 就是你啊…… 刘辩眯了眯双目,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谁让历史上正是这吴匡联合董旻杀了何苗呢。 “大将军何在?” 看看左右,刘辩沉声问道。 听到这话,吴匡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大将军在后方坐镇。” 后方坐镇? 就是说躲起来了咯? 对此刘辩并不意外,毕竟何进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只不过他的‘内荏’,是害怕遭到妹妹何皇后、母亲舞阳君的责怪,以至于在铲除宦官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哪怕稍微果断一点,先下手为强,也不至于落到被宦官反杀的地步。 想到这里,刘辩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眼前的卫士:“我以太子的名义下令,命尔等速速解下兵器,离开王宫!其余事,天亮后我自会与大将军商议!” “……” 众卫士面面相觑,或有人犹豫地俯身将兵器放置在地。 见此,吴匡心中着急,急色对刘辩道:“太子,我等奉大将军之命来拥立太子、铲除奸邪……” “谁是奸邪?我是奸邪么?!” 刘辩厉声打断,指着吴匡喝道:“速速放下兵器,否则就以谋反论处!” “……” 眼见有不少卫士在刘辩的威慑下开始放下兵器,吴匡心中愈发着急,在看了看左右后,忽然咬了咬牙,抱拳道:“太子身陷危境而不知,臣愿粉身碎骨,为太子扫除奸恶!” 成全你! 刘辩猜到吴匡说完这话就要发难,于是他抢先发难,指着吴匡喝道:“射杀他!” 此时玉堂殿内外的宦官已装好了弩矢,只不过刘辩先前愠怒甩了夏恽一巴掌,他们才意识到不可不听太子号令,如今听刘辩下令射箭,他们再无顾虑,当即纷纷瞄向吴匡,扣下扳机。 不等吴匡高呼一声‘勤王锄奸’,便立马中箭,在噗噗噗一阵乱响中,身中数十箭,一脸难以置信地倒下。 这一幕,亦惊呆了吴匡身后的卫士们。 忽有一人喊道:“杀阉官,为吴府掾……” 这人的话还未喊完,就见刘辩深吸一口气,眦目欲裂般,竭尽全力喝道:“妄动者,诛三族!” 于是一群卫士才刚刚向前迈进一步,便又惊得退后两步,一个个神情惊骇。 期间,袁绍亦在一众卫士当中,颇感震撼地看着面沉似水、不怒而威的刘辩,看着这位太子以雷霆手段震慑住了一众卫士。 这等手段,真的是他们此前了解的史侯么? ------------ 第一百零九章:对峙 “不太对劲……” 在平城门的城门楼上,曹纯环抱双臂喃喃自语,身旁站着已解下兵器的南屯司马李洪。 忽然,几名骑兵速速从南宫方向策马奔向城门,在下马后迅速登上城门楼,于曹纯身前叩地行礼:“右监,已确认是大将军的部曲从苍龙门闯入南宫,但被宗朗司马逼退了,现如今大将军的部曲就聚集在朱雀门,而宗朗司马迟迟没有受到太子的命令,派小的向右监请示。” “大将军?”南屯司马李洪闻言面色微变,骇然道:“莫非宫内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他出声时,曹纯稚气未脱的脸上双眉紧皱,死死盯着南宫方向,忽然他下令道:“开城门,放河南军进宫。” 听到这话,李洪吓了一跳。 别看河南尹是京畿官员,其手下河南军也是雒阳的军队之一,但严格来说河南军属于外军,主要负责维持整个河南的秩序,在城门校尉、北军五营、执金吾、卫尉、虎贲军、羽林骑尚在的情况下,河南军并没有进城维持雒阳甚至汉宫秩序的权限。 因此让曹纯下达这个命令时,李洪第一时间阻止,讲述利害。 然而曹纯却不为所动,镇定说道:“有什么责任,我一人承担。” 说罢,他不顾李洪的劝阻,下令麾下军卒打开城门,出城向驻军在城外的河南军报信。 时张郃任河南尉,与河南尹府的府掾沮宗一同率五千人驻扎在城门外。 虽说他此前就担任繁阳尉,但此尉不同于彼尉,繁阳尉手下才不过数百人,而如今他出任河南尉不久,却执掌了五千河南军,哪怕是借助河南尹何苗的虎符,张郃心中亦莫名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做出一番成绩来。 见他心情亢奋、摩拳擦掌,沮授的弟弟沮宗笑着说道:“张都尉,此番调动不过例行公事。” 在他看来,天子不幸驾崩,太子继承大位,这是名正言顺之事,谁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但张郃并不认同,毕竟他觉得骠骑将军董重还是有造反的可能的,甚至与,他心底其实期待着骠骑将军董重率军发难,如此一来,他便好大干一场,报答太子、河南尹的知遇之情,提携之恩。 就在二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时,平城门忽然敞开,几名骑兵匆匆来到河南军的阵列前,为首一人大声喝道:“河南尉张郃可在?” 这是……羽林骑? 张郃与沮宗对视一眼,旋即大步走入阵列,沉声回道:“某便是河南尉张郃。” 那名羽林骑稍稍打量了张郃几眼,旋即抱拳说道:“在下羽林右骑屯长,奉曹纯曹右监之命前来传讯,命张都尉立刻率军进宫,拥立太子、制止骚乱。” “骚乱?” 沮宗不知何时也已来到张郃身旁,惊骇出声。 那骑兵点点头道:“曹右监正在城门内等候,余下的,他会告诉两位。” 见此,张郃与沮宗便毫不犹豫地领兵朝平城门而去,进城之后,便与不远处看到了曹纯。 待曹纯将事情一说,张郃与沮宗面面相觑。 他俩原以为曹纯转达的是太子刘辩或者河南尹何苗的命令,没想到见面曹纯才告诉他俩,这竟是他的擅做主张。 “这……没有太子或府尹大人的命令,我等岂可擅动?”沮宗慌张道。 再看张郃,张郃亦有些踌躇。 见此,曹纯正色说道:“我并非暗示什么,但不可否认,我在太子身边的时日更久,知道太子的顾虑。且之前太子已下令宫中禁军封锁两宫,实不必大将军率军拥立,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必是大将军身边之人教唆大将军,想要趁机铲除宫内宦官……” “铲除宦官……其实也无不好……”沮宗小声嘀咕。 曹纯瞥了一眼沮宗,在吸气后道:“总之,我怀疑事情超出了太子的预估,故向两位寻求帮助,与我一同进宫,究竟如何,等见到太子,自然清楚。” 张郃稍一思忖,抱拳道:“愿听曹右监调遣!” 于是乎,三人合计一番,叫沮宗领两千人守好平城门内外,而张郃则率剩下两千余河南军,随同曹纯及羽林骑兵一同前往朱雀门。 不到半炷香工夫,二人便率军来到了朱雀门,听到了朱雀门内震天的喊杀声。 “我乃曹纯,宗朗,打开宫门!” 曹纯骑着马在宫门外大喊。 听到喊声,司马宗朗赶忙打开宫门。 曹纯与张郃迅速穿过宫门,旋即便看到宫门内宛如战场,许许多多的甲士手持兵器与火把,正在不断冲击由他羽林右骑把守的朱雀门,其中甚至不乏有虎贲军以及郎卫。 “宗朗,这是怎么回事?”曹纯皱眉质问道。 宗朗苦着脸说道:“右监,卑职也不知啊,卑职奉右监之命率弟兄们接管此处防御,不久之后这拨人便杀了过来,自称大将军部曲,要我交出朱雀门防务,与他们一同拥立太子、铲除奸邪,没有太子与右监的命令,卑职哪敢擅做主张,没想到这拨人见我不答应,便强行争夺。” 曹纯一听就猜到了几分,谓张郃道:“不出我意料,必然是大将军身边之人欲借机做什么,劳烦张都尉助我镇压这些乱军!” “好!”张郃毫不犹豫地点头。 见此,曹纯拨马上前,朝着不远处正在攻杀的乱军喊道:“我乃太子近臣、羽林右监曹纯、曹子和,我命尔等速速停止攻击,放下兵器!……不从者,休怪我亦谋反论处!” 连喊几声不见有人回应,曹纯果断下令:“杀!杀退他们!” 听到号令,张郃率先下令进攻,带着麾下河南军身先士卒。 河南军虽说是外军,但无论装备与训练都不亚于禁军,再加上有张郃这等猛将统率,仅一个照面,便杀得乱军节节败退。 尤其是张郃本人,他带人杀到哪,那处的乱军便立刻崩溃,猛地连曹纯都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下暗暗点头:此人如此勇猛,然王芬夜袭解渎那晚却丝毫不见,可见此人当时确实是察觉到不对,未曾相助王芬,否则还真不好说了。 就在曹纯思忖之际,乱军终于有了反应,许许多多的人一边退后一边大喊。 “住手!住手!我等乃大将军部曲!” “……我等奉大将军之命入宫,攻杀我等,便是与大将军为敌!” 这些人的叫喊,使曹纯麾下羽林右骑与张郃麾下河南军难免有些迟疑,但曹纯却不为所动,沉声喝道:“羽林右骑与河南军听令,不必理会对面呼喊,若对面不降,全部格杀!事后我自会向太子殿下解释此事!……杀!” 听了他的话,羽林右骑与河南军的军卒再无迟疑,攻势越发凶猛,将对面那群自称大将军部曲的乱军杀得溃不成军,不少人慌忙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短短不到一炷香工夫,曹纯与张郃便平定了朱雀门一带的混乱。 鉴于这些人确实是大将军的部曲,又有许多虎贲军与郎卫,更主要的是其中大部分人确实是遭到蒙骗,曹纯并未赶尽杀绝,在击溃对方斗志后,便叫宗朗派人抓捕俘虏。 “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前往玉堂殿!”他正色对张郃道。 “好!”一身是血的张郃情绪十分高昂,毫不犹豫地点头。 于是乎,二人合兵一处,径直杀向玉堂殿。 而此时在玉堂殿前,刘辩等人正在与攻至玉堂殿的乱军对峙。 鉴于此前刘辩亲自出面,以雷霆手段下令射杀吴匡,又以妄动者诛三族作为威胁,玉堂殿外的乱军总算是被震慑住了,一步也不敢上前。 这可急坏了混在军中的袁绍,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刘辩竟然会,且竟然敢亲自出面,更没有想到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太子,竟震慑住了此间成百上千名卫士。 眼见事情即将功亏一篑,袁绍心中一横,装作刚到此地的样子,挤开一干卫士与刘辩相见,口中惊呼:“太子,您、您为何会在这里?” 刘辩不认得吴匡,却认得袁绍这位司隶校尉,见其出面,他心中冷笑两声,随即厉声质问道:“此乃我父皇灵堂所在,我为何不能在此?!……袁本初,这些乱军可是你领进来的?” 袁绍自然听得出刘辩的话中带着极强的敌意,不过集合当前情况他却没有多想,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臣奉大将军之命,率军进宫拥立太子、铲除奸邪!” 听到这套与吴匡一模一样的说辞,刘辩冷哼道:“我继位乃名正言顺之举,何须驱兵拥立?” “是……” 袁绍拱拱手道:“太子聪慧仁德,继承大位实属众望所归。然宫内似十常侍等奸邪,媚主欺下、作恶多端,却应尽早除去,这也是天下人的心愿。” 听到这话,张让气得躲在一根廊柱后大骂:“袁本初,我等对汉室、对陛下、对太子忠心耿耿,何以你士人竟不能相容?”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袁绍冷笑道。 见双方已撕破脸皮,张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指着袁绍骂道:“好个乱臣贼子!……那你袁氏昔日巴结中常侍袁恕,请为内助,又不惜纳入宗族,又怎么说?你袁氏靠着袁恕才避免党锢之祸,才有所谓四世三公,然今日你却恩将仇报,欲将我等逼入死地……” “住口!” 袁绍气地面色铁青,毕竟‘中常侍袁恕’,那正是他们袁氏不容外人提及的忌讳。 深吸一口气,他正色对刘辩道:“请太子携太后、皇后与董侯避退,容臣为太子扫除奸恶!” 我给你让路? 刘辩眼神愈发冰冷,沉声道:“袁本初,你好大的胆子,你莫非敢在我面前行凶?!” 从旁,卢植与何苗也是气的面色铁青,毕竟袁绍这话已经僭越了臣子的本份,简直是嚣张跋扈。 就在双方对峙之际,忽见一队人匆匆而来,老远处急声喊道:“河南军,河南军杀进宫了!正朝玉堂殿而来!” 河南军? 刘辩、何苗闻言精神一振,而袁绍则面色大变。 心急之下,袁绍迅速朝刘辩拱手道:“太子,恕臣得罪!” 刘辩一听,暗叫不妙,抬手指向袁绍道:“射杀他!” 听到号令,殿内殿外的宦官们顿时瞄准袁绍,扣下弩具扳机,可惜袁绍之前将吴匡被杀的一幕尽收眼里,岂会没有防范,早就躲到了人群中。 他在人群中大呼:“诸君,太子已深受宦官蒙蔽,我等先扫除宦官……” 话音刚落,乱军中便涌出一群悍不畏死的卫士,率先杀向前面的宦官,激起其余卫士亦纷纷杀向宦官。 刘辩一惊,瞬时明白过来。 那群悍不畏死,连诛三族都不能威慑的卫士,必然是袁绍蓄养的门客,或者说死士。 ------------ 第一百一十章:平息骚乱 “放箭。” 随着刘辩果断一声令下,从旁那群早已被吓得面色发白的宦官们,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激射出一支支箭矢。 区区十几步的距离,纵使那群疑似袁绍死士的卫士各个披甲,也挡不住弩矢的威力,一个个身中数箭,睁着眼睛一脸狰狞地倒下。 奈何这群人有先后地冲来,一轮齐射并不能将其通通射杀,随着冲在前排的家伙倒地,后头的家伙还是冲到了宦官们所组成的阵列前,在后者完全来不及装填箭矢、只能一脸惊恐看向对方的情况下,猛得挥剑斩下。 “啊!” 一名面部被利剑斩过的小宦官抱着受创的部位凄厉惨叫,旋即就被那疑似死士的一人踹倒,撞到了好几名宦官。 “拔剑!拔剑!” 张让躲在走廊的柱子后跺脚大叫:“保护太子,杀了这群贼子!” 众宦官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弃弩拔剑,可瞧他们满脸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有杀敌的胆量。 而事实上,这群宦官也确实没有杀敌的胆量,他们手中的兵器,只有当那群死士的剑即将斩到他们头顶时才会勉强抵挡一下,实力比执金吾更为不堪,几个眨眼的工夫,就被杀了二十几人。 眼看着这群即将杀到刘辩跟前,卢植又急又怒,一把夺过从旁一名宦官手中的利剑,几步冲到刘辩跟前,一边将后者护在身后,一边举剑迎向前方,怒斥道:“太子面前行凶,尔等不怕诛三族么?!” 同时,何苗亦夺过身边一名宦官手中的兵器,与夏侯渊一同,一左一右护着刘辩。 “太子,退后。”夏侯渊惊呼道,试图用手去拉刘辩,但被气急的刘辩甩开。 “我就不信这群人真敢动我!” 他骂了一声,旋即抬头看向那群并未杀上台阶来的何进部曲,大声喝道:“所有人听着,谁杀了这些犯上的贼子,我封他为列侯,赏千金!” 这一番话下来,别说宦官们的士气被激励起来,就连那群踌躇不知该是否是好的何进部曲亦犹豫起来。 不可否认,其中大部分人其实早已得知他们今晚的目的就是要铲除宦官,只不过刘辩亲自出面喝止才令他们踌躇不前,他们也没想到,在太子亲自出面叫停的情况下,袁绍与那一小撮同伴竟然还敢行凶。 听袁绍的?还是听太子的? 心中转过诸般念头,第一个人做出了决定:“听太子的!” 也是,虽然刘辩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命人射杀吴匡,令这些大将军部曲感到愤怒,但太子终归是太子,终归是大将军的外甥,况且太子又许下封侯、赏千金的承诺,这岂能不叫人动心? 在封爵与财帛的诱惑下,那些此前叫嚷着要铲除宦官的大将军部曲,立刻改换阵营,朝那群正在屠戮宦官的昔日同伴祭起了屠刀。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仍然踌躇不前,他们围在大将府从事王允与府掾何颙身旁,请示二人。 然而事实上,王允与何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只是要清君侧,可没想过谋反作乱啊。 更甚者何颙还一脸苦色地喋喋:“本初啊本初,你这可是将众人给……” 叫苦之余,他低声对王允道:“子师,事到如今,唯有请大将军出面收拾乱局了,你且先助太子稳定局势,表明我等绝无犯上作乱之意,我立即去见大将军,请他出面向太子解释。” “只能这样了。” 王允点点头,当即吩咐周边的何进部曲道:“诸君,助太子将那些人……拿下。” 听到王允下令,众人纷纷上前,制止正与宦官们杀成一团的乱军。 原本乱军——即袁绍死士与受前者鼓动的何进部曲及个别虎贲军、郎卫,他们本来人数就少,就只有近百人,甚至其中还包括听到刘辩许下赏赐后犹豫的、倒戈的,如今王允作为大将军府的从事亦出面制止,乱军的人数迅速减少,相较被杀的,更多的人选择投降。 唯有那群疑似袁绍死士的家伙还在厮杀,但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这些人也坚持不了多久,在卢植、何苗、王允等人几次劝降未果的情况下,被倒戈的大将军部曲、虎贲军、郎卫以及宦官们联手杀死。 然而袁绍却已不知去向,也不知是否是已趁乱逃离,这让刘辩气得肝火上涌,面色阴沉。 就在这时,王允快步走至台阶下,在一群宦官们警惕的目光与喝止下,伏地向站在殿前的刘辩告罪:“臣大将军府从事王允,幸见太子安然无恙。” 此时张让亦在刘辩身旁,闻言尖叫道:“拿下!” 一众心有余悸的宦官们刚要上前,却见刘辩抬手阻止:“慢!” 众宦官立刻停步,转头看向刘辩,却见刘辩面无表情地问道:“王允,大将军何在?” 显然王允也明白今日这件事闹大了,脑门贴着地上青砖不敢抬头:“臣不知,不过与臣同为大将军府幕僚的何颙、何伯求已去找寻了,若不出意外,很快便能找到大将军。” 听闻此言,刘辩沉思了片刻,旋即又质问道:“王允,方才袁绍所言所行,你可看到了?” 王允心中一颤,小心翼翼地说道:“臣……臣看到了。” “可是你等事前所谋?” “不!”王允猛地抬头,惊慌失措地解释道:“乃袁本初一人擅为,臣等事先不知,臣等对汉室忠心耿耿,只想着铲除宫内宦官,绝不敢危害太子。” “……” 刘辩静静地盯着王允。 别看王允这群人在最后关头也是倒戈的,但换一个人说这话,刘辩未必会相信,但‘王司徒’说这话,刘辩多少还是相信几分的。 虽说这王允只能同患难、不能同富贵,历史上在诛杀董卓之后亦得意傲慢,因盲目低估了董卓余党所能造成的危害,拒绝赦免李傕、郭汜等人,致使后者在走投无路下反攻长安,害得献帝刘协失去了仅有一次振兴汉室的机会,后来沦为曹操傀儡,但就忠诚而言,王允对汉室还是忠心的,充其量是个没多大能力的权臣。 考虑到长安即将被攻破之际,王允明明可以与吕布一起逃命,却依旧留下陪伴献帝刘协,甚至于在被李傕、郭汜的乱军所杀前,他还向献帝行君臣大礼,慷慨赴死,刘辩对此人多少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但即便有几分好感,他依然看不上这王允。 你不想弃下献帝,你可以带着献帝一起逃啊,非要留在长安寻死,让献帝落在李傕、郭汜等人手中? 简直迂腐,愚不可及! 想到这里,刘辩轻哼一声,淡淡说道:“来啊,先将王允拿下,待见过大将军,再做处置!” 见此,张让当即吩咐两名宦官上前。 众何进部曲面面相觑,终于没敢阻拦,而王允亦不敢反抗,任由那两名宦官押着他,将他押到玉堂殿的侧殿。 前脚王允刚被押走,后脚崔钧、曹纯、张郃几人便率军杀到,将玉堂殿前那一群倒戈的乱军通通包围,后者也不敢反抗,一边丢下兵器,一边大喊着“我只等皆是受蒙蔽”、“我等绝无谋反之意”、“太子已宽赦我等”之类的话。 崔钧、曹纯、张郃三人也不理睬他们,吩咐士卒包围这些反军,自身则匆匆奔至玉堂殿前,叩地抱拳道:“臣等救援来迟,请太子降罪。” 刘辩点点头,问道:“可见到羊太傅?他怎样?” 崔钧颇有些意外于刘辩居然首先问起羊续,如实说道:“太子放心,羊少傅无恙,曹右监与张都尉助我杀退乱军前来此处途中,臣便使卫士打探过羊少傅,得知他已率卫队控制了苍龙门。” 刘辩闻言微微点头,旋即吩咐道:“崔钧,你率余众护卫玉堂殿,曹纯、张郃,你二人负责看押此处这些甲士,剩下的,天亮后再说。……另外,派人告知羊少傅,传大将军只身前来玉堂殿,其余百官,暂且不得进宫。” “是!”三人抱拳领命。 吩咐罢三人,刘辩这才转身回到玉堂殿内,对董太后、何皇后二人道:“祖母,母后,危机暂已解除。” 看得出来,董太后与何皇后已得知殿外的情况,但仍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不同于董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刘辩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何皇后带着蔡琰快步走到刘辩身旁,悄声询问:“我儿没有受伤吧?” 见蔡琰也是一副担忧之色,换做平时刘辩多半会逗逗她,不过眼下他可没这心情,只是摇了摇头:“有二舅与卢师保护,孩儿并未受伤。” 何皇后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董太后在旁冷哼:“还不是你何氏闹出来的?” 何皇后闻言转头怒视董太后,刘辩连忙拉住她,劝说道:“母后息怒,父皇灵堂之上,况且事情还未安定……” 从旁蔡琰也小声劝说,何皇后这才压下心中怒意,在恨恨瞪了一眼董太后后,将刘辩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大舅在何处?” “孩儿已叫人去传唤了。” “唔。”何皇后点点头,不过眼中怒意不减。 而与此同时,何进正带着若干卫士躲在章德殿,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半晌,几名卫士匆匆推门进殿,急声说道:“大将军,出大事了。” 何进一惊,连忙问道:“何事?” 于是那几名何进派去盯梢袁绍的卫士,便将发生在玉堂殿前的种种告知何进,只听着何进双目瞪大,惶恐不已:“他……袁本初竟在太子面前行凶?” 在得到那几名卫士的证实后,何进只感觉头晕目眩,在从旁卫士的搀扶下连喘几口大气,随即喃喃自语:“这……这该如何是好?” 这一刻,何进恨不得逃回自己的大将军府,佯装什么事都不知晓,将所有的罪过推给袁绍。 ------------ 第一百一十一章:怒斥何进 虽说在得知袁绍等人于玉堂殿前的所作所为后,何进恨不得立刻逃回大将军府,装作什么也不知,将所有的过错推给袁绍,但问题是此时羊续已重新接管了苍龙门,他如何逃回大将军府? 在他惊慌失措之际,从旁有卫士低声宽慰道:“大将军,皇后是您妹妹,太子是您外甥,况且二老爷也在,再怎么也不至于害您啊。更何况,闯祸的是袁绍,又非大将军,大将军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唔唔。”何进连连点头,半晌后反应过来才喝道:“混账,什么叫推得一干二净?我本来就不知情!” 期间,他心底将袁绍骂地狗血淋头。 没错,他躲起来,确实是想叫袁绍做出头鸟,代他铲除宦官,事后铲除宦官的名声由他得,而他何皇后的震怒则由袁绍承担——当然,介时他会替袁绍求求情,考虑到那时木已成舟,他妹妹何皇后就算再愤怒也只能接受当前的局面,介时他替袁绍求求情,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他外甥太子刘辩居然有勇气出面袒护宦官,更没想到袁绍居然敢忤逆太子,当着太子的面行凶。 这下事情可就严重了。 可这么躲着也不是事啊,何进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还是决定前往玉堂殿,当面向妹妹、向外甥解释清楚。 想罢,他长吐一口气,带着卫士们离开章德殿,匆匆往玉堂殿而去。 此时宫内的骚乱已基本被制止,参与作乱的一概乱军都已被控制,唯见一队队的羽林骑手持火把在宫内四处游荡、巡视。 其中一队羽林骑正好撞上何进一行人,为首的队正一脸惊异地出声:“大将军?” “是我。”何进故作沉稳地应道。 那名队正上下看了几眼何进,表情古怪地说道:“大将军,太子有令,请您即刻前往玉堂殿!” “……”何进稍稍有些局促不安,定了定说道:“我知晓了。” 说罢,他便带着卫士们继续前往玉堂殿。 而那队羽林骑也没离开,那名队正吩咐一名手下先行前往玉堂殿报讯,而他则带着其余人跟着何进,也不晓得是否是怕何进跑了。 而与此同时,刘辩正在玉堂殿的殿门口附近,一边看着张让、赵忠、孙璋等人布置裕帝的灵堂,一边等着他舅舅大将军何进。 久久不见何进前来,他心中也纳闷,也猜不准何进这是怕了,逃回其府邸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正在谋划叛乱。 虽说他个人认为,以何进的性格应该不敢做到那等地步,但事情未明了之前,谁也难以保证,毕竟何进跟窦武一样,也属于谋事不成反遭杀害,谁也不知他真正的想法。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曹纯匆匆走入殿内,对刘辩低声说道:“太子,大将军来了。” 刘辩心中一凛,低声问道:“带了多少人?” 曹纯摇摇头说道:“据我手下羽林骑所言,没几个,大概十几个吧。” “十几个……”刘辩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单凭十几人是无法谋反的,可见何进还是老老实实来请罪了,不敢滋生别的想法。 否则,那真的不好说——凭何进在雒阳各禁军的威望,再加上以袁氏为首的士人的支持,哪怕就算是谋朝篡位,估计都有一大帮人跟随。 思忖片刻,刘辩吩咐曹纯道:“带大将军到宣德殿见我。” 说罢,他便带着夏侯渊等人往宣德殿去了,即玉堂殿北侧那座宫殿。 不多时,何进便带着一干卫士们来到了玉堂殿。 当即,何进便看到在玉堂殿殿前的空地上,他麾下私人部曲,以及一些虎贲军、郎卫,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显然是被控制住了,四周则是手举火把的河南军。 “河南军?叔达几时调入宫的?那该死的沮授还骗我……” 何进小声嘟囔,甚至稍稍有些愤愤不平。 此时他那些部曲也看到了何进,纷纷叫嚷求救:“大将军,大将军救救我等。” “大将军,是袁绍一人作乱,与我等无关啊。” “大将军……” “住口!” 在众人叫喊之际,在旁领军看押的张郃大喝一声,一脚将一名试图抱住何进大腿的士卒踢开,看得何进脸皮一抖,深深看了一眼张郃,许是要把张郃记在心中。 他当然认得张郃,他二弟何苗手下新任河南尉,张郃。 就在他要喝斥之际,曹纯从远处大步走到何进跟前,抱拳说道:“大将军,太子在宣德殿相候。” “我知道了,我先见过皇后……” 何进点点头,正要向前,却见曹纯伸手拦下,重复道:“太子在宣德殿相候,请!” “……”何进一怔,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在曹纯等人的带领下来到宣德殿前。 此时宣德殿内灯火通明,太子舍人夏侯渊站在殿外。 何进看了他一眼,迈步走上台阶,却见夏侯渊亦走上前来,伸手拦下了张璋等何进的卫士,对何进道:“太子独自一人在殿内,希望大将军只身入殿。” 不知为何,何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倒也不怀疑刘辩要害他,吩咐了随从与卫士几句后,便走入了殿内。 在他入殿后,夏侯渊在外头关上了殿门,旋即抱着剑鞘守在殿外。 关门的声响,将走入殿内的何进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看殿内四角,心中滋生一个念头:会不会突然有数十刀斧手冲出来? 但事实证明,殿内确实只有刘辩一人,此刻正坐在主位上,神色冷淡地看着入殿的何进。 “太子。” 何进佯装若无其事,带着几分笑容向刘辩行礼。 在何进的印象中,以往这外甥早就起身相迎了,但今日不知为何却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且神色阴郁地盯着他瞧。 见此,他又轻轻唤了一声:“太子?” “大舅……” 刘辩终于有了反应,目视着何进缓缓说道:“你是要做梁冀么?” “梁冀?” 何进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梁冀究竟是何人后,他这才面色大变,惊慌道:“太子何出此言?” 听到这话,刘辩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厉声道:“既不是要学梁冀,那你带兵入宫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殿门吱嘎一声,何苗领着何皇后走了进来,旋即又关上了殿门。 刘辩瞥了一眼,看到了二舅与母亲,可何进被外甥这话惊地方寸大乱,并未察觉到,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太子,史侯,臣、我,我是你舅舅啊,我怎么会谋反作乱?” 平心而论,其实在见到何进孤身入殿,而不是破罐破摔,心一横索性谋反叛乱,刘辩就断定这何进还是历史上那个何进,好高骛远、色厉内荏,有野心却无相匹配的能力、胆识与心狠手辣。 当然这是好事,这样刘辩就不必手刃一位亲舅舅。 但考虑到何进这次默许袁绍惹出这么大的事,他势必也得好好敲打一番这个舅舅。 “不会?哼。” 刘辩轻哼一声,起身慢慢走向何进,口中冷哼道:“那你带着袁绍等人,带着你麾下部曲杀入宫内?!你想做什么?我起初还以为是董重谋反,没想到居然是我舅舅!!” “……” 何进张着嘴哑口无言,一脸不知该作何解释的苦色,看得已悄然走到一旁的何苗微微摇头。 半晌,何进这才苦色说道:“我……我就是想铲除……宫内的宦官……” 听到这话,刘辩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道:“是你想铲除宦官,还是你听了身边的人教唆,想要铲除?!” “呃……” 何进明明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大腹便便顶四个刘辩,可此刻在刘辩的怒斥下,他竟丝毫不见大将军的气势,一脸的无奈与不知所措。 可刘辩却不饶他,依旧喝问道:“我再问你,诛了张让等人,谁来负责宫内?是你身边郑泰、何颙、王允那帮人么?他们可答应净身入宫?要是答应,好啊,我赞同啊,全给我阉了!……大舅,你要不要也在宫内任个职啊?大将军就别干了,我封你做个宫内大监,日后想杀哪个宦官杀哪个。” “不不……” 何进一脸讪讪,连连摆手,看得从旁的何苗忍俊不禁,握拳抵住嘴咳嗽两声作为掩饰。 见此,何皇后责怪地推了一把何苗,旋即对刘辩道:“我儿莫动怒,你大舅为娘知道,他绝不曾想过做谋朝篡位的事……” 何进这才注意到何皇后与弟弟何苗不知几时也到了殿内,闻言连连点头。 “我知道。”刘辩点点头。 见此,何进心中一松,却见刘辩冷哼着继续说道:“大舅要是真想过篡位倒也好办,舅甥之情一刀斩断,看最终鹿死谁手!我就是气他明明没想过篡位,却偏要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也不曾想过,万一有人坐收渔利,在他之后发难,谋反作乱,该当如何?我汉室江山岂不是要拱手相让于他人?!” 何进醒悟,连忙道:“太子说的是董重?我、我这就带人去杀了他!” “……” 刘辩看着何进,只觉得心肺隐隐作痛痛,半晌他恨声道:“杀董重?你有什么罪名杀他?他今晚可是老老实实地躲在自家府里,反倒是我的亲舅舅,带着一支军队闯进宫内,逢人就杀,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舅舅要造反。……大舅,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话,何皇后与何苗亦转头看向何进,说实话,他二人也弄不懂何进在想什么。 就在何进哼哼唧唧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就听刘辩冷笑道:“其实我知道,想当士人领袖嘛……但这事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说着,他大喝道:“张让!我知道你在外头,进来!” 话音刚落,张让赶忙进殿,关上殿门匆匆来到刘辩旁,谄笑示好:“太子。” 刘辩也不看张让,指着何进恨声道:“明日你叫少府给咱们的大将军刻一块横匾,就刻‘士人领袖何遂高’,再派人给我挂到大将府上去!日后但凡是从大将军府路过的行人,都要给我念!大声念!……大舅,这个名号够不够响亮,要不然再加上‘天下’二字?” “别、太子、这……” 听着刘辩咬牙切齿般说出那番话,何进勉强挤出几分笑,比哭还难看。 他是想当士人领袖,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啊,那匾要是挂上去,那他哪里还有脸面出门? 倒是张让幸灾乐祸地瞅了几眼何进,恭敬领命。 与此同时在殿外,担心何进安慰的张璋等卫士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难以想象大将军竟被太子这般训斥,竟不敢还嘴。 ------------ 第一百一十二章:罢免何进 在狠狠训斥了何进一番后,刘辩心中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他沉着脸问何进道:“大舅,你说现在怎么办?” “啊?”何进茫然地看向刘辩。 看到这一幕,刘辩心中莫名地来气。 要知道若换个人惹出这么大的骚乱,多半会被他斩了,也就是看在何进是他娘舅,是何皇后与二舅何苗的兄长,刘辩才没有滋生杀的想法,倘若何进聪明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当主动认罪,自卸大将军之职,以解除刘辩对他的怀疑与猜忌,反正双方是娘舅与外甥的关系,纵使失了大将军之职,何进依然能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何进倒好,居然如此不上道,究竟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还是恋栈不肯交权? 想到这里,刘辩眯了眯双目,挑明道:“我是问大舅,大舅这次纵容部下惹出这么大的骚乱,打算如何收场?……谁来承担责任,又如何承担?” “啊?” 何进脸上除了茫然,又多了几分慌乱,语无伦次道:“太、太子……我……我绝无谋害之心啊……” 说罢,他转头看向何皇后与何苗,着急道:“皇后,叔达,你们是知道的。” 先前何皇后也气兄长何进这次惹出这么大的骚乱来,听说儿子将其舅舅唤道宣德殿,她特地让何苗带她前来,就是为了狠狠训斥长兄一番,可当亲眼看到儿子刘辩将何进训斥了一番,她心中怒气也就渐渐消了,此刻见到儿子要惩罚其舅,她心中也有些不忍,遂开口求情道:“皇儿,你大舅他就是受身边人挑唆,为娘也不信他真的会谋反作乱……他终是你舅舅,你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虽说刘辩乃是即将继位的太子,但一来尚未正式登基,二来就算登基,临朝垂政的何皇后亦有极大的话语权,毕竟汉朝以孝治国,当然,更主要的是刘辩不希望与这位母亲闹僵,毕竟母子俩的关系一直以来还是十分不错的。 于是刘辩对何皇后道:“母后,大舅这次纵兵入宫,惹下大祸,换做他人理当以谋反罪名处死,株连亲眷,孩儿自是不愿加害,但若是不予丝毫惩罚,恐怕朝中百官不能心服,又恐天下反臣效仿。” 何皇后也觉得自己儿子说得有道理,但又不忍重罚何进,犹豫之际,刘辩趁机说道:“孩儿知晓大舅多半是被身边人蛊惑,况且这件事大舅也确实没有亲自出面,这样,孩儿可以对外宣称是大舅被手下人蛊惑,以御下不严的罪名暂罢大舅的职务,宣称叫大舅闭门思过,待处理罢国丧,再来细审此事,将罪责扣在大舅手下人身上,比如说那个袁绍,介时大舅便能无罪,等再过些日子,再恢复大舅职务。” 何皇后不忍惩罚自家兄长,可对时常教唆何进铲除宦官的袁绍等人却没什么好感,闻言连连点头。 从旁,何苗从始至终没有开口求情,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刘辩会加害何进,如今听刘辩这么一说,自然也是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刘辩转头看向何进,问道:“大舅觉得如何?” 何进本来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惹出了大祸,太子能饶他性命完全就是看在亲眷的情分上,再加上又听刘辩对何皇后说过些时日再恢复其官职,何进又岂会不满,连忙说道:“全凭太子做主。” 他却是没有想到,刘辩对何皇后说的那番话,纯粹就是哄哄母亲罢了,既然把何进从大将军的位置上撸下去了,又岂会再恢复其官职、权势呢? 就算有朝一日何皇后重提此事,刘辩势必也要先架空了大将军府,让大将军变得有名无实再说。 毕竟何进这个脑子,实在难以让他放心,他可不希望再让何进惹出什么祸事了。 可问题是…… “大将军去了官职,何人来主持国丧?”何皇后想到了一个问题。 毕竟按照常理,肯定是大将军引领百官主持国丧,一旦何进成为白身,自然而然也就没资格主持国丧了。 于是刘辩便道:“可让二舅暂兼大将军职,不过仍居旧府,主持国丧之事。” 何皇后与何进一听,觉得大将军这个职位仍然在他何氏手中,自然也就毫无怀疑了。 而何苗也当仁不让,倒不是窥视兄长的位子,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也只是想确保大将军这个职务仍在他何氏手中罢了。 见何皇后、何进、何苗三人都答应,刘辩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本来要让何进回府思过,但考虑到天色未亮,怕何进回大将军府后又遭逃逸的袁绍等人教唆,惹出更大的祸事来,便对何进说道:“大舅暂莫回府,先去长秋宫陪伴外祖母,待天亮后我召见百官,为此事善后,大舅再回府邸思过。” 何进唯唯诺诺,于是刘辩便叫张让派几名小宦官护送何进前往长秋宫陪伴母亲、也就是刘辩的外婆舞阳君,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免得何进趁机逃了;而他则带着何皇后与何苗回到了玉堂殿,防止董太后看到何进后阴阳怪气说些什么话,再惹出什么事来。 果不其然,等刘辩带着何皇后与何苗回到玉堂殿,董太后果然问起了何进的事。 刘辩答道:“我已问过大将军,得知是袁绍等人蒙骗大将军,擅做主张,我便削了大将军职务,令他暂在宣德殿思过,待天亮后召见百官,了却此事,暂叫大舅回府思过。” 董太后谈不上睿智之人,但也不至于愚笨到硬要在何皇后与何苗面前命刘辩处死何进,见刘辩已削了何进的官职,虽冷笑几声,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下心来吩咐众人布置裕帝的令堂。 但何皇后依旧被董太后的态度惹地暗怒,只是看在刘辩的劝说上才没有发作。 片刻后,执金吾羊续匆匆而来,见刘辩等人确实已控制了局面,心下松了口气,又说道:“臣已接管苍龙门,未得太子命令,不敢放百官入宫。” 刘辩点点头道:“待天亮后,再放百官进宫。” 旋即,羊续又提到苍龙司马,刘辩毫不犹豫便道:“斩了!……助苍龙司马劫门者,一并斩之。” 羊续拱手领命,整个过程玉堂殿内没有一人为苍龙司马那群人求情,包括卢植与羊续。 毕竟这场混乱,本来就是苍龙司马擅自放袁绍以及何进部曲进宫才引起来,否则就算袁绍率何进部曲冲散了羊续的卫队,也决计闯不到宫内,在这种情况下,卢植与羊续又岂会为其求情? 羊续提及苍龙司马,就是要杀此人。 于是羊续暂时告退,回到苍龙门,下令手下卫士立即斩苍龙司马于掖门角落,先前协助苍龙司马劫门的卫士,也一并处死。 苍龙司马大喊着‘大将军救我’、‘太子饶命’之类的话,却也不敢真的造反,被羊续亲自率持戟卫士斩杀。 那叫喊声,惊地此刻已集结在宫门外的朝中百官惴惴不安,其中以司空袁隗、太仆袁基、卫尉杨彪三人最为不安,毕竟他叔侄二人已经听说,此次宫内的混乱乃是何进与袁绍率部曲为铲除宦官,强行闯入宫内所导致。 大将军乃是太子的舅舅,太子顾念亲情未必未加害,但太子与他袁氏可没什么感情,甚至于,也不知是否是宫内宦官挑唆所致,太子对他袁氏颇有成见,谁也不能保证是否会以此事重惩他袁氏。 可惊恐归惊恐,畏惧归畏惧,这个时候叔侄二人也不敢做什么,毕竟此时刘辩、羊续、崔钧等人已经制止了两宫的骚乱,勒令在天亮之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宫,而城门校尉赵延也已禁闭城门,倘若叔侄二人胆敢作乱,那必是死路一条。 他俩唯一能做的就是天亮之后朝见太子,当面解释求情。 至于卫尉杨彪,他其实最为无辜,毕竟他并未参与此事,也不曾叫苍龙司马为袁绍开门,但架不住苍龙司马等在两宫把守掖门的司马是卫尉的下属,下属擅自打开宫门,放出了袁绍与何进部曲,杨彪身为上司,又如何能推卸罪责? 虽说罪不至死,但可以预见,他这个卫尉也当不成了。 于是乎,众百官就在苍龙门、白虎门外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蒙蒙亮,刘辩派羽林骑传来放百官进宫的命令,值守苍龙门的羊续、值守白虎门的崔钧,这才命手下打开两处宫掖门,放百官进宫,命他们前往玉堂殿南侧的嘉德殿。 片刻后,朝中百官来到嘉德殿,看到了坐在殿内的太子刘辩,还有卢植、何苗,以及临朝听政的董太后与何皇后。 期间,董太后暗命孙璋派人去召董重、董承。 董重原本不敢入宫,怕何进把他杀了,于是来使便将昨晚发生在宫内的骚乱告诉了董重,幸灾乐祸道:“……昨夜何进与袁绍等人领兵作乱,欲趁先帝驾崩斩杀我等,幸亏太子庇护,挫败袁绍阴谋,又将何进叫到宣德殿,罢免官职,故太后急招骠骑进宫。” 董重听了,也被何进这一番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太子刘辩继位,他董重都没敢率军造反,结果何进这个太子的舅舅却居然率兵闯宫。 相较董重的幸灾乐祸与对何进的讥嘲,董承倒是冷静许多,对族兄道:“何进惹出此祸只是要杀宦官,又并非真的要篡位,太子未必会杀他,况且还有何皇后与何苗。” 董重虽然懦弱,色厉内荏,但人也不算愚笨,闻言笑着说道:“何进闯下大祸,纵使太子不杀他,也决计不会让他再担任大将军,姑母急忙派人招我二人进宫,便是要我等趁机占取大将军之职。” 董承又道:“虽何进闯下大祸,却还有何苗,他与太子素来亲近,也是太子娘舅,我猜太子多半会让何苗出任大将军。” 董重又笑道:“那也无妨,苍龙司马擅开宫门,必死无疑,卫尉杨彪即是不曾参与其中,也难辞其咎,有姑母为我等暗助,纵使不能得到大将军之位,亦可得卫尉一职。” 董承听罢也觉得有道理,遂与董重更换衣物,兴冲冲往皇宫而去。 ------------ 第一百一十三章:趁机收权 就在董重、董承二人急匆匆往皇宫而去时,朝中百官已来到嘉德殿,见到了坐在主位的太子刘辩与殿内卢植、何苗、桓典几人,还有临朝听政的董太后与何皇后。 期间,虎贲中郎将崔钧、执金吾羊续亦来到嘉德殿。 见百官都到得差不多了,刘辩遂开始了他亲自主持的首次朝会。 只见他沉着脸环视一眼殿内群臣,沉声道:“昨夜宫内的骚乱,想必诸卿也已有所耳闻,昨晚深夜,父皇不幸驾崩,我本欲召诸卿进宫,商议国丧之事,不曾想大将军受身边人挑唆,欲趁机加害宫内宦官,遂领兵闯宫……虽说大将军是遭人教唆,但终归也是惹下了此等大事,不可姑息,我便罢免其官职,令其归府思过。” 短短几句话,他就将昨晚的恶性事件定了性,即何进是受身边奸人教唆。 对此,朝中百官虽然惊诧,但惊诧的却是何进竟然打算在先帝驾崩之夜行铲除宦官之举,倒也没怀疑何进造反,毕竟就何进那种前惧狼、后怕虎的性格,诛杀宫内宦官便久久犹豫不决,哪有效仿王莽的胆量。 同样,他们也不惊诧太子暗保了何进一手,毕竟两者终归是甥舅,只要何进并非真的想要造反,太子保他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更别说还有何皇后与何苗在。 相比之下,百官更惊讶于太子居然真的罢免了何进。 惊讶之余,百官也在沉思:率军闯宫乃是极其恶劣的事件,肯定要推出一个或几个人背锅,处死还不够,可能还要株连三族,既然何进要保,那么,谁来承担这件事的责任呢? 于是乎,一个人名逐渐浮现于百官的心中——司隶校尉袁绍! 果不其然,待刘辩平静地告诉百官他已罢免何进后,忽然大喝道:“司隶校尉袁绍,何在?!” 此时嘉德殿内,由曹纯率领羽林右骑暂时充当殿上卫士,在刘辩一声喝问后,曹纯便带着两名羽林骑装模作样地在百官中寻找袁绍的身影。 事实上,百官进殿的时候曹纯就在殿门外站着,袁绍在不在,曹纯又岂会没瞧见?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不,曹纯在百官中扫了几眼后便抱拳对刘辩道:“太子,不见袁绍前来请罪,许是畏罪潜逃了!” 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见此,太子借机发挥,拍案喝道:“袁隗!” 司空袁隗浑身一颤,赶忙出列匍匐在地,急声哭诉道:“太子息怒,臣冤枉,臣委实不知啊。” 太仆袁基见事不妙,也连忙出列叩地求饶,哭叙道:“太子,叔父与臣皆不知本初有此图谋,望太子明鉴。” “……” 刘辩凝神盯着二人,半晌对张让道:“张让,将昨夜宫内的伤亡,念于诸卿。” 此时张让就躬身站在刘辩身侧,闻言朝后者鞠了一躬,旋即一边从转身面朝百官,一边怀中取出伤亡名册,尖着嗓子道:“昨夜,以司隶校尉袁绍为首的乱军杀入宫内,不分缘由、逢人便杀,杀死虎贲、郎卫、羽林共计千余,杀死寿安殿、黄龙殿、章德殿、承风殿、东观等值日宦官共计四五百人……” 听到‘东观’二字,杨彪、蔡邕、马日磾几人猛得抬头,脸上露出惊骇、难以置信之色。 要知道在东观任职的宦官,大多都是有学问、不参与朝政的宦官,可以说他们是与世无争,一心只想着与蔡邕、杨彪、马日磾等人校准观内的藏书,别看士人对宦官大多报以抵制、厌恶的态度,但是对于这些宦官却无厌恶,较为有名的有徐衍、郭耽、丁肃等人,杨彪、蔡邕、马日磾等人亦引为知己,平日里一同在关内校准藏书,闲时聚在一起小酌几杯,称得上是知己友人,此刻一听昨晚被乱军所害的宦官中,居然有在东观任职的宦官,杨彪、蔡邕、马日磾几人顿时色变,看向袁隗、袁基二人的眼神也出现了变化。 哪怕他们也知道,昨晚宫内的骚乱多半是袁绍教唆何进所为,与袁隗、袁基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不止杨彪、蔡邕几人,殿内百官在听到张让的讲述后,亦议论纷纷,甚至于摇头叹息,竟没有人对张让称袁绍率领的何进部曲为‘乱军’而辩驳什么。 毕竟他们也觉得这次何进与袁绍做得实在是过火了——杀宦官,你杀张让、赵忠、孙璋等十常侍啊,你杀普通的小宦官做什么?尤其是东观的宦官,那些可是亲近他们士人的宦官。 结果袁绍率领的这帮人闯进宫内后,不分缘由,只要看到宦官就杀,这不是乱军又是什么? 而袁隗、袁基听罢更是惊慌,一边在心中暗骂袁绍,一边连连使眼色让同僚代为求情,比如说马日磾与杨彪。 马日磾乃大儒马融的孙子,而袁隗娶了马融的女儿,因此二人乃是姑父与侄子的关系;而杨彪娶了司徒袁安的玄孙女,其妻乃袁绍、袁基、袁术的同族姐妹,论辈分也要唤袁隗一声叔父。今袁隗、袁基被袁绍牵连,暗中求救,二人自然不好袖手旁观。 可瞅着太子刘辩阴沉的面孔,二人亦不敢立即开口求情。 毕竟刘辩在他们看来可不是懦弱的幼主,反而相当有手段,刚被接回宫没几日便杖毙了房殿令冯禺与七八名小宦官,随后又巧妙引起张让与孙璋的决裂,将天下士人恨不得铲除的十常侍玩弄于鼓掌之上,甚至于渐渐将张让都收拾地服服帖帖,这等幼君纵使年幼,杨彪、马日磾亦不敢掉以轻心。 再者,这件事太过于恶劣,杨彪与马日磾也要为自己家族考虑,免得被牵扯其中。 他二人都不敢,其余朝中百官就更不敢了,唯一敢求情的恐怕也就只有蔡邕了,不过蔡邕还震撼于东观的宦官亦遭乱军毒手,心下也是恨及袁绍,暂时并未开口——毕竟刘辩也没说要将袁隗、袁基如何。 最后,还是卢植出面,替袁隗、袁基说了两句公道话:“太子息怒,大将军固然是受袁绍等人教唆,但臣以为此事当与司空、太仆无关……” 见卢植开口为他二人求情辩解,袁隗、袁基二人又惊又喜,一边高呼冤枉,一边感激地看向卢植。 然而卢植看都不看二人。 倒不是对二人有什么成见,实在是卢植恨及了袁绍,连带着对袁隗、袁基也有了成见,毕竟宫门被攻破,但凡是忠于汉室的臣子,都无法容忍这等恶行。 他之所以替二人求情,一来是觉得袁隗与袁基可能确实不知情,否则不太可能傻乎乎地等在宫门外,一来还是因为袁氏的影响力太大,不希望刘辩因为此事株连袁氏,而引起天下大乱。 事实上在训斥完何进后,刘辩回到玉堂殿,便与何苗、卢植、张让几人商议了如何处置袁绍以及袁氏的问题。 当时卢植便劝阻刘辩只处罚袁绍一人,莫要趁机收杀袁氏,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袁氏在天下的影响力太大,倘若将袁绍、袁隗、袁基等雒阳袁氏一支满门抄斩,又要诛袁氏三族,此刻在汝南的袁术势必要造反。 四世三公的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影响力是相当巨大的,倘若袁术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此刻见无人出面为袁隗、袁基二人求情,卢植才会站出来,免得太子刘辩恼恨之下,当真下令将袁氏株连,引起天下大乱。 卢植乃太子太师,刘辩登基之后便是太师,地位、尊贵朝中无人能及,他出面为袁隗、袁基求情,陆续才有与袁氏交好的百官顺势为二人求情,包括杨彪与马日磾。 在卢植的眼神示意下,刘辩终是放弃了冒险收杀袁氏的想法,喝问袁隗道:“袁隗,你当真不知袁绍图谋?” 袁隗连连拜道:“臣委实不知。” 见此,刘辩微微点头道:“好,我姑且信你,待抓到袁绍后,再作处置。” 说罢,他命二人起身,又吩咐执金吾羊续道:“太傅,我命城门校尉助你,于全城搜捕袁绍!” “谨遵太子之命!” 羊续亦对袁绍十分不满,二话不说便领了命。 此时,刘辩的目光瞥向羽林中郎将桓典。 张让注意到刘辩,想起刘辩此前的暗示,忙道:“太子,昨夜乱军入宫,执金吾羊续、虎贲中郎将崔钧、羽林右监曹纯等人皆拼死与乱军作战,唯独不见羽林中郎将桓典,疑是与袁绍合谋。” 刘辩闻言目光一翻,喝道:“桓典可在?” 桓典在听到张让那番话后便暗道不妙,此刻又见太子喝问,忙出列跪倒在地,口称冤枉。 平心而论,桓典昨晚不算毫无作为,虽然一开始他得知何进、袁绍率军入宫,确实有暗助之意,并未第一时间召集羽林骑抵御,可当他发现乱军入宫后逢人便杀,他也意识到闹大了,连忙出面收拾,不止喝停被袁绍策说的羽林左骑卫士,还助羊续夺回苍龙门。 但因为昨晚之事,刘辩愈发迫切收回禁军的权柄,将士人的势力从雒阳几支禁军中剔除出去,又岂会放过桓典?毕竟历史上桓典同样也是不作为,才导致张让等人在绝境下将少帝与陈留王劫出城去,才使董卓有机会入主雒阳。 否则雒阳城高且坚,董卓哪能迅速进城,侵占了何进、何苗死后本该属于袁氏的成果? 单这件事,就决定刘辩对其没什么好感,更别说曹纯如今任羽林右骑,桓典不让位,曹纯怎么执掌整个羽林骑? 于是在卢植等人的一番求情后,刘辩顺理成章收回了桓典的权柄。 随后,他便将目光转向了卫尉杨彪…… ------------ 第一百一十四章:国丧与即位 杨彪亦感受到了太子看向他的目光,他心里也明白,这次宫内发生如此严重的事,他这卫尉之职铁定也保不住了,于是不等刘辩问罪,他便自行出列拜道:“太子,臣御下不严,才有苍龙司马放乱军入宫,引发祸事,请太子降罪。” 见杨彪一脸凄苦无奈,刘辩心中稍有不忍,毕竟他对杨彪的印象还是相当好的,再考虑到如今何进已被削职,留着杨彪的卫尉,其实也未尝不可。 先前与卢植几人私下商议时,卢植也建议趁机将杨彪拉拢到刘辩这方——毕竟在何进被勒令闭门思过、袁隗又因受到袁绍牵连的当下,曾经以何进、袁氏为首的朝中士人集团承受巨大打击,而暂时代替何进的何苗,他与朝中士人是不对付的,哪怕是像杨彪、马日磾这些,何苗以往也与他们来往甚少。 简单说,卢植建议刘辩趁机吸纳一部分朝中的士人,瓦解曾经的‘何袁士人团体’。 比如说黄琬、种拂、淳于嘉、杨勋、杨瓒、彭伯、士孙瑞等等,这些人或在地方,或在雒阳,皆是卢植所认可的正直之人,纵使刘辩亦不否认。 唯二的顾虑是,一来杨彪与袁氏有亲,娶了袁家的女儿为妻,二来杨彪又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身处卫尉这种关键的职位,在刘辩看来颇不适合。 说白了,杨彪的正直足以与羊续相提并论,但他不够强硬,缺乏主见,这是他不如羊续的地方。 就在刘辩考虑之际,坐在他身后的董太后突然开口道:“杨彪御下不严,不可使他再执掌卫尉,可让骠骑将军董重出任。” 听闻此言,殿内诸朝臣大多色变,无论曾经以大将军何进为首的朝中士人,亦或是羊续、卢植、何苗几人。 何皇后也颇感不满,只是碍于满朝官员在场才没有发作,他忍着不满笑劝董太后道:“我等皆妇人也,参预朝政,非其所宜。朝中大事,不如让我皇儿与诸大臣元老自行商议。” 董太后闻言脸上闪过几丝不悦,目光一凝似乎就要开口喝斥,不过她见太子刘辩转过头来,犹豫一下方才有所克制,随即愠声道:“老身又非要参预朝政,只是要举荐董重为卫尉罢了。只许你兄为大将军、为河南尹,却不许老身侄儿任卫尉,这却是什么道理?” 何皇后听罢心中也不悦,正要发作,刘辩笑着劝阻道:“母后息怒,祖母也息怒,由董骠骑出任卫尉,却也无妨。孩儿首次临朝,莫要失了和气,惹出笑话。” 一个被逼到绝境都不敢反抗的怂货,纵使当上卫尉又能怎样? 更别说董重倚靠为智囊的尚书常侍渠穆,还是刘辩的人。 倘若董重真的因此滋生了什么野心,刘辩正好趁机收拾了他,到时候董太后也没话说。 何皇后与董太后却不知其中缘由,见刘辩发话,何皇后不好反驳儿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反观董太后,则是深深看了一眼刘辩,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对这大孙子稍有改观。 于是,刘辩温声对杨彪道:“我相信昨晚宫内之乱,必与杨卿无关,不过杨卿性子宽厚,对部下过宽,确实不宜掌兵,如此,便迁中大夫,给事东观。” “多谢太子。” 杨彪赶忙谢恩,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丢了卫尉的权柄,所幸并未受到太子训责。 刘辩微微点头作为对杨彪的安抚,随即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群臣,尤其是袁氏的门生故吏,比如说御史中丞韩馥。 在思忖片刻后,他沉声对众群臣道:“昨夜宫内之事,不得散布出去。当务之急是举行国丧,鉴于大将军身体不适,暂由济阳侯行大将军事,并尚书卢卿、执金吾羊卿,及太尉、司徒、太史令,共同主持国丧之事……” 待刘辩说完后,太子太师卢植领着朝中百官齐呼:“臣等谨遵太子圣谕。” 当然,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旧例,举办国丧之前,当先行太子即位之事。 即位与登基是两码事,即位指先帝驾崩后储君先继承皇位,处理国事,免得国家因先帝驾崩而陷入混乱。 此时新君相当于是‘代理天子’。 当然,天子拥有的权力,理论上‘代理天子’也全都有,唯一的区别在于不可立即册立皇后,要等到国丧之后再行举办登基仪式,祭拜过天地、社稷、宗庙,成为真正的天子,那时才能册立皇后。 因此,当日在玉堂殿,张让于裕帝灵柩前诵念先帝遗诏,旋即,代大将军事何苗,在百官前请太子刘辩即位,尚书令卢植领百官行礼叩拜。 刘辩即位之后,命尚书令卢植下诏,尊先帝为汉孝裕皇帝,母亲何皇后尊为太后,号孝裕太后,董太后尊为太皇太后。 因不能立即册封皇后,故没有册封蔡琰。 随后,刘辩又拜太子太师卢植为太师,太子太傅羊续为太傅,隐隐为百官之首。 整个过程,何进都没有出面,想来他如今是白身身份,也不好意思出面。 随后,尚书令卢植下诏,昭告天下,昭告先帝驾崩、太子即位一事,举国哀悼,一年内禁止婚嫁喜庆之事。 期间,朝中百官跪在灵帝灵堂上哭灵。 不多时,赵淳领着兄长赵延匆匆而来。 一见到刘辩,赵延便匍匐叩拜,请罪道:“臣护驾来迟,请太子……不,请陛下责罚。” 从旁赵淳也心有余悸地对刘辩道:“昨晚臣奉陛下之命向我兄传令,稍迟才得知宫内发生混乱,等兄长点起军队到苍龙门外时,执金吾羊续已接管宫门,拒绝放我兄的军卒进宫……” 刘辩点头道:“莫要怪羊公,羊公也是听我令行事。” 随即,他宽慰了赵淳与赵延,隐晦地许下一些承诺,让兄弟二人颇为高兴。 看着高兴的兄弟二人,刘辩又吩咐道:“赵延,你可收到我下达之令?” 赵延会意,端正神色连连点头:“臣已收到,只是想先来向陛下请罪。……陛下放心,臣定让抓到袁绍那厮!” “切记尽量莫要惊扰雒阳城内百姓。”刘辩叮嘱了一句,又说道:“既然来了,你先到殿内拜祭先帝,随后便抓捕袁绍去吧。” “遵命。”赵延点点头,当即眼眶泛红,在告辞后走入了玉堂殿,哀嚎痛哭,说哭说哭,看得刘辩一愣一愣。 此时,赵淳在旁问道:“陛下,可要臣先回房殿,将您与蔡姬起居之物搬至东宫?按照旧例,直至登基仪式之前,太子当住在东宫。何况如今您又已即位,仍住在甲房殿,于礼不合。” 刘辩思忖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去吧。” 事实上,之前裕帝册封刘辩为太子的时候,刘辩就有资格搬至东宫居住。 只不过当时裕帝病重,宫内所有人的心绪都围绕在裕帝身旁,此时刘辩叫人大张旗鼓地搬去东宫居住,难免会惹来一些闲话,因此当时刘辩便继续住在甲房殿。 而现如今裕帝已过世,刘辩也即位为帝,依然住在甲方殿确实于礼不合。 待片刻后刘辩回到玉堂殿时,他看到何进扶着舞阳君也在拜祭裕帝。 看得出来,何进十分尴尬与窘迫,所幸在场的大多都是人精,除了迟到一步的董重暗暗讥笑何进,笑何进画蛇添足、引发宫内混乱,以至于外甥太子即位后头一个削了舅舅的职位,其他朝中大臣再没有人拿何进说是,皆默认何进是‘身体不适’,不能主持裕帝的丧事。 何进自然也注意到了董重的讥笑之色,一听董重被拜为卫尉,他抽暇将弟弟何苗拉到一旁,责怪道:“叔达,你怎能坐视董重出任卫尉?” 何苗对何进显然也有些看法,埋怨道:“董太后发话,免去杨彪卫尉一事,太子与我如何反驳?……要不是兄长惹出这档事,杨彪岂会被免,却便宜了董重?” 何进听罢,愈发后悔与懊恼。 又见朝中百官有意避免与他解除,何皇后与太子刘辩也不与他说话,他越想越郁闷,索性回大将军府生闷气去了。 回去的途中,何进撞见了黄门侍郎荀攸。 虽然刘辩对荀攸的才能很常识,但此时的荀攸,并没有资格入玉堂殿拜祭裕帝,只能在玉堂殿远处窥视一番,走近了就会遭到虎贲军、羽林军、执金吾甲士以及与三者一同维持秩序的河南军的呵斥,勒令后退。 见到何进,荀攸连忙上前,惊愕问道:“大将军,宫内发生了什么,先前我看到羽林军不问缘由抓了何颙,听人说,王允也被抓了……” 其实他并非不知昨夜何进、袁绍等人的行为,他只是不清楚宫内现如今的情况罢了。 而何进一听何颙被抓,心情愈发郁闷,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无妨,王允、何颙等人罪过不大,只是……” 他停顿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作势便要离开。 见此,荀攸愈发惊异:“大将军哪里去,不是要主持国丧么?” 何进停步片刻,神色复杂地说道:“我……身体不适,由我弟主持国丧……”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出宫了。 荀攸又惊又疑,用了不少时间打探消息,这才得知太子刘辩罢免了何进。 他连忙也返回大将军府,将此事告知他叔公荀爽:“……因昨夜之事,太子罢免大将军职务,令何苗暂任大将军,主持先帝丧事。” 荀爽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 虽说他并不赞同何进、袁绍昨晚率军闯入宫内的莽撞举动,但若是能成功铲除张让等宦官,其实他也不反对。 然而没想到,何进、袁绍等人此次谋宦官不成,反而害了自身,何进为此丢了大将军之职,袁绍更是因为潜逃而被全城缉捕,曾经以何进与袁氏为首的朝中士人团体,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 虽说大将军一职仍然在何氏一枝手中,可何苗不同于其兄何进,他是反对铲除宦官的啊。 “可能要发生一番变化……” 荀爽忧心忡忡,他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先帝驾崩、大将军何进失权,太子即位、济阳侯何苗行大将军事,朝廷可能会发生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其中最关键的,无疑就是新君的态度。 为此,我荀氏当做一些准备…… 荀爽暗暗想道。 ------------ 第一百一十五章:袁绍自首 当日,朝中二千石之臣以及皇室宗亲入玉堂殿吊丧,千石、六百石之臣则拜伏于殿外嚎哭,宫内宦官、宫女,皆穿丧服。 趁着众人吊祭裕帝之际,主持国丧的何苗与刘辩、卢植、羊续私下商议一个实际的问题,即裕帝的灵柩停柩多少时间,又花多少钱去操办这场国丧。 历来皇帝驾崩,惯例是七日而殡,但出殡并不意味着立即就下葬,而是按照虞礼,前后要办九场丧礼,礼罢神主附享太庙,这丧礼才算结束。 前前后后,差不多需要七个月的时间。 至于这七个月里尸体若是腐烂发臭,那就只能靠香料遮掩臭气。 同时在这七个月里,朝廷也会向各州的诸侯发放符节,召刘氏宗亲前来吊丧,唯各地太守例外,以免各地官府失去运作。 刘辩命张命宗府、太常、少府估算开销,保守估计花费上亿,甚至更多。 对此刘辩心中也颇为肉痛,私下暗暗摇头:若灵帝泉下有灵,不知会做何想。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灵帝,不,裕帝只有在他感兴趣的事上才舍得花钱,甚至于奢侈,但在不感兴趣的事上,裕帝还是很抠门的。 因此刘辩也吃不准裕帝舍不舍得在自己的丧事上大花钱财。 不过,就算裕帝愿意像明太祖朱元璋那样七日下葬,刘辩也不好提。 在汉朝,这就是一笔必须得花的钱,这不,无论是董太后、何皇后,亦或是像卢植、羊续等朝中大臣,都对宗府、太常、少府估算得出的上亿开销毫无意见,甚至于,董太后还倾向于让丧礼变得更为奢侈,为此表示可以从西园钱中支出一笔,不过卢植、羊续等人并不赞同,坚持效仿桓帝的规格,这让老太太颇为不喜。 当晚,刘辩又领着朝中百官为裕帝守灵,因为年纪的关系,到后半夜时,卢植、羊续、曹嵩、崔烈等人曾多次劝他到偏殿打个盹,小憩片刻,但刘辩却没有答应。 倒不是要借机展现什么孝道,纯粹只是他心中对裕帝有些不舍罢了,哪怕他曾经将其视为一个昏君。 正因为这份复杂的心情,刘辩在裕帝的灵堂上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嚎嚎大哭,只是在想到裕帝生前与他相处时红了眼眶,这份真实的表现,让卢植、羊续等正值的朝臣颇为赞赏。 直到次日天微微亮时,刘辩实在撑不住了,才在夏侯渊的护卫下,倚在蔡琰的肩旁在角落小憩了片刻,前后也不过一刻时,旋即又被众朝臣哭裕帝的声音吵醒。 见此,张让亦劝刘辩到偏殿稍憩片刻,但刘辩还是拒绝了,只是吩咐张让尽快准备好丧礼所需之物。 一连吊丧三日,别说刘辩精神憔悴,诸大臣也难以支撑,因此,刘辩也默许这些人回家府歇息一晚。 众大臣也不矫情,私下商量好了,以轮换的方式,让那些实在撑不下去的大臣回家府歇息。 其中,便包括司空袁隗。 没想到他回到家府,刚下马车,便有府上家令偷偷向他禀告:“老爷,本初少主来了。” 袁隗闻言面色顿变,看了看街上,这才低声问道:“几时来的?可有被外人看到?” 那家令摇摇头说道:“老爷放心,家中已知晓本初少主犯了事,不敢声张。且本初少主来时也十分小心,反复叮嘱我等不可声张,我便将他安置在别苑,叫心腹送去饭菜,府里大多数人皆不得而知,更遑论外人。” 袁隗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带我去。” 家令点点头,领着袁隗来到别苑的一间屋内,袁隗果然看到袁绍躺在榻上,听到声响猛地坐了起来,警惕的目光在看到袁隗时才放松了些许。 “叔父。”他笑着唤道。 “……” 见袁绍一副好像若无其事的模样,袁隗面皮抖动了两下,忍着气吩咐家令道:“你先退下,吩咐人不得靠近。” 待家令依言退出屋外后,袁隗这才快步走到榻旁,压抑着愤怒咬牙道:“本初,你做得好大事!” 看着袁隗激动的模样,袁绍摊摊手道:“事情到这种地步,我亦不想,叔父若是畏惧,何不叫人将我绑了,扭送朝廷?” “……” 袁隗愤愤地盯着眼前这个曾经很是赏识的侄子,半晌叹了口气,问道:“你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 袁绍摇了摇头,反问道:“朝廷现在是什么状况?” 袁隗目视着袁绍说道:“太子罢免了大将军的职务,命何苗暂行大将军事……” “太子罢免了何进?”袁绍闻言一惊,旋即嗤笑道:“可笑何进那晚前畏狼、后畏虎,最终还是逃不过被罢免,若他当时能有几分勇气,振臂一呼,宫内宦官皆死!” 袁隗闻言冷笑道:“正因为何进那晚不曾亲自出面,太子才饶了他,甚至允许他照旧住在大将军府,否则……” “否则?否则太子还会杀了何进不成?”袁绍不以为然。 “未必……”袁隗冷哼一声,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太子刘辩在召见朝中群臣时面色阴沉的模样。 平心而论,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象过,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童竟然能带给他们如此强烈的压迫力。 摇了摇头,他再次问袁绍道:“你有何打算?” “我实不知。”袁绍摇摇头说道:“我来就是想跟叔父商量。” 听到这话,袁隗顿时来气:“那晚你与何进谋划铲除宫内宦官之前,却不想着与我商议?” 袁绍无言以对:“事到如今,还提它做什么?” 袁隗轻哼一声,旋即皱着眉头说道:“昨日,太子便已下令城门校尉赵延率军缉拿你,我知道你以往与其手下十一个城门侯也有来往,不过此时此刻,最好不要奢望他们冒着渎职的危险放你出城。” 说罢,他看了一眼袁绍,解释道:“太子亲口下令,将那夜放你等进宫的苍龙司马并数十名郎卫尽皆处死,由羊续亲自监刑。” 袁绍释然,随即皱眉道:“那怎么办?万一被赵延抓到……” “眼下知道怕了?”袁隗瞪了袁绍一眼,旋即沉声说道:“不必惊慌,虽说太子命羊续、赵延率军全城缉捕,不过眼下宫内忙着操办先帝的丧事,无暇调动太多兵力抓你,倒也并非没有机会逃出城外,只是你这一逃便坐定了罪名,纵使逃出雒阳,亦背负罪名……待朝廷处理罢先帝丧事,令各州各郡派人拿你,恐你这一世也难以洗刷罪名,还要连累我袁氏名声受损。” 袁绍听出了袁隗言下之意,愕然道:“叔父的意思是,让我去自首?” 不等袁隗说话,他便自暴自弃道:“太子素来不喜我,又有张让在旁挑唆,我若自首岂能活命?叔父若担心袁氏名声受损,何不叫人绑了我,扭送宫内?” “愚子!”袁隗瞥了一眼袁绍,没好气道:“我既叫你自首,又岂会叫你白白送死?” 一听这话,袁绍赶忙起身下拜:“请叔父救我!” 见此,袁隗扶起袁绍,正色说道:“你若听我的,立刻前往大将军府求见何进,动之以情,请他代你出面自首,就说当夜之后,你躲在大将军府上,绝无畏罪潜逃之心。若太子要杀你,我会以‘国丧期间、杀人不祥’请太史劝说,若我所料不差,太子多半会将你关入监牢,待国丧之后再做处置。如此,你便逃过一劫,等到国丧罢,太子要举行登基典礼,介时大赦天下,或能赦你。” 袁绍闻言犹豫道:“若太子不赦我,又该如何?” 袁隗微笑道:“国丧少则三月,多则半载,这些时间,足够联络各地有名之士为你求情。……说到底,你也只是想要铲除宦官,又非当真要谋反,倘若天下名士联名上书,求诛宦官,你此前所为就谈不上大恶。……既然不是大恶,太子自然不好再杀你。” 袁绍恍然大悟,欣喜拜道:“多谢叔父指点。” 说罢,他又忍不住愤恨道:“那刘辩小儿,无知愚昧,宁可轻信阉官亦不愿近我等士人……” “休要多话,速去。”袁隗皱着眉头打断道。 袁绍遂不再多说什么,乔装打扮,从叔父府邸后门而出,径直朝大将军府而去。 就像袁隗所说的,虽然刘辩命城门校尉赵延全城缉捕袁绍,而赵延本人也深恨袁绍,但他一来没有足够的人手,二来也不敢在国丧期间兴师动众全城搜捕,充其量只能令各处城门严防袁绍逃出城外,这也使得袁绍没花太多力气便来到了大将军府。 此时他忽然看到大将军府门前站着一群人,好似也悬挂什么,为首一人袁绍认得,乃钩盾令宋典。 “他来做什么?” 袁绍心下怀疑,躲在小巷中远远窥视大将军府,思忖着该如何进府。 忽然,大将军府府门敞开,何进领着一干仆从、卫士以及府上府掾走出门外,仰头看去,便看到宋典带着一干少府府吏正在他府上安装一块横匾,横匾上刻着‘士人领袖何遂高’几个字。 何进当即怒道:“宋典,你安敢欺我?!” 宋典昔日亦是十常侍之一,乃少府手下钩盾令,相较张让、赵忠、孙璋算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以往也不敢介入长秋宫与永乐宫的争斗,后来太子刘辩一方逐渐势大,宋典便与毕岚等人从中立倒向了太子。 见何进发怒,宋典连忙上前作揖行礼,笑呵呵地说道:“大将军,不,何国舅,小的哪敢欺您呀?是太子向我少府下令,命我少府为您刻一块横匾……这不,刻成后小的立马就给您带来了。” 何进面色一滞,毕竟他当时确实听太子说过,当时他还以为只是太子愤怒之下的说辞…… 心中一转念,他指着宋典骂道:“那不过是太子一句气话,岂是当真?定是你等……是张让对不对?是他对少府下令!还有你这厮,专程来看我笑话!” “怎么会呢?” 宋典面带笑容,然而笑容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 第一百一十六章:袁绍自首(二) 没错,那一晚刘辩在说了那番话后,就是张让专门叫少府刻了这块横匾,事后还特地关照宋典或毕岚专程给何进送来。 不为其他,就是趁机恶心何进。 谁让那晚何进与袁绍率军闯宫,想要尽数铲除宫内的宦官呢? 虽说那一晚因为刘辩的关系,袁绍等人的行动并未得逞,张让、赵忠、孙璋、郭胜也因此侥幸逃过一劫,只是死了数百名小宦官,但心有余悸的张让等人却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碍于太子刘辩,张让等人不敢报复何进,但顺水推舟,按照太子当时的气话真的叫少府给何进刻一块横匾,这还是可以的。 这不,临告辞前宋典还要恶心一下何进:“此乃太子所赐,何国舅可要善加保存呀。” 昔日的大将军,如今的何国舅,何进气地面色涨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典带着少府的府吏们离开。 他甚至不敢命府上家仆将那块横匾取下来,唯一能做的便是一边痛骂张让、宋典等人,一边愤然回到府内。 期间,似张璋等何进的卫士们也纷纷为自家主公抱不平,甚至有人叫嚷道:“一群阉官,居然敢欺负到大将军头上来了,难道这群该死的阉官不知,大将军乃是太子的舅舅么?!” 在这些人看来,太子允许何进继续住在大将军府,这其实就是明显的袒护,否则若真按率军闯宫来判处,何进怎么可能只是被撸掉官职这么简单? 就在众人怂恿何进进宫向太子、向何皇后告状时,忽有一名门人匆匆而来,附耳对何进说了几句:“大将军,袁绍来了。” “袁绍?”何进闻言一惊,从旁的卫士们也立即噤声。 毕竟袁绍现如今可是被通缉的罪犯。 “大将军要见他么?”门人小心翼翼问道。 “……”何进闻言踌躇不决。 他心中其实不想见,不想再惹麻烦,可若是不见,他又怕外人说他绝情,毕竟曾几何时袁绍可是他的左膀右臂。 思忖半晌,他最终还是咬牙道:“把他领到我书房,切记莫要声张。” “是。”门人应声而去。 见此,何进亦嘱咐了从旁的卫士们,叫他们不得泄露,旋即便去了书房。 不多时,门人领着乔装打扮的袁绍来到了何进的书房,见到了在书房内假装看书的何进。 一见到何进,袁绍便叩地拜道:“大将军救我。” 听到这话,何进心中倍感烦躁,放下书册叹息道:“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 然而袁绍却不顾其他,再次相拜恳求道:“大将军,看在我昔日忠心追随您的份上,您这次千万要救我啊。您知道的,我只是想为天下铲除奸邪,铲除宫内那群宦官,绝无其他想法。” 听闻此言,何进心中闪过几丝犹豫,毕竟严格来说,除了这次的事,以往袁绍确实帮了他不少,当初他只身入雒阳,虽贵为皇后兄长却被朝中士人所排挤的时候,也是袁绍率先向他递出善意。 他不像刘辩那样能‘预知’袁绍的危害,想到这些心中自然有些不忍。 犹豫半晌后,他起身扶起袁绍,却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他外甥此前就告诉过他,闯宫一事,肯定要有一个人背锅,不是他何进,那就得是袁绍。 当时何进心慌,也默认了这一点,因此事后刘辩召见百官时,才会宣称是袁绍蒙蔽何进。 然而何进也没想到,当时逃逸不知所踪的袁绍,今日竟然又求到他头上来了,这让他如何是好? 心中挣扎之际,他责怪道:“本初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太子面前行凶,那日太子喊停之时,你就该收手了……眼下事情弄到这等地步,你说我如何救你?” 袁绍敏锐听出何进有放弃他的意思,心中暗恨,但嘴上却继续恳求道:“大将军,非是我要在太子面前行凶,实是……留着张让、赵忠、孙璋等人乃是天大的祸害,可恨太子被那些阉官蒙蔽,不识我等忠心……” “住口!休要胡言乱语!” 何进莫名有些心慌,喝止了袁绍的话。 “大将军。”袁绍哀求道:“若大将军能救我一命,我定设法叫我袁氏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这一句话,说得何进又再次犹豫起来。 也是,毕竟何进想要成为天下士人的领袖,袁氏的支持确实必不可少。 他犹豫着扶起袁绍,说道:“本初,非是我不愿相助,那晚你当着太子的面行凶,事后又逃逸而去,太子对你甚为记恨,连带着我也受你牵连,被太子罢免……你说我如何救你?” 见何进的口风稍显松动,袁绍连忙说道:“大将军明鉴,我绝无逃逸之意,当时我只是慌了,事后在家中反省了一阵,故投大将军处自首,我只希望大将军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为我在太子面前说几句好话,使我能等到太子登基时大赦天下……” 我说他为何敢投案。 何进恍然大悟,捋着胡须琢磨。 良久,他犹豫道:“只是这样的话,倒是不难,只是……万一太子到时候不赦你……” 在他看来,太子登基虽说确实有大赦天下,但似带兵闯宫这种恶性事件,未必会赦。 更别说他外甥明确告诉过他,要让袁绍来背负这个罪名。 在他犹豫之际,袁绍连忙道:“即便太子介时不赦,我也不会因此记恨大将军。”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何进身上,他只是希望何进助他过了眼前这一劫罢了。 至于日后,他叔父袁隗已经在联络人设法救他了。 在袁绍的哀求下,何进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帮其一把,至少装装样子,如此一来,就算他日袁绍真被太子处死,袁氏一族也不至于怪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好吧,我尽量为你求情。” “多谢大将军。”袁绍纳头就拜。 此后,二人商议了片刻,随后何进便唤来卫士用绳索将袁绍绑了,带着后者进宫投案。 而与此同时,已有近四十个时辰没怎么合眼的刘辩,正坐在灵堂的角落,倚在蔡琰的肩膀上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何苗来到了刘辩身旁,见外甥正在打瞌睡,也不知该不该唤醒,还是蔡琰看出何苗好似有什么事,轻轻唤醒了刘辩。 被唤醒的刘辩睁着发困的双目看了看四周,便注意到了何苗,问道:“二舅,怎么了?” 何苗犹豫一下说道:“大兄绑着袁绍前来自首。” 袁绍? 刘辩一听这话顿时清醒,问道:“在何处?” 何苗回答道:“正在殿外相候。” 听闻此言,刘辩起身走出殿外,在一番打量后,果然见到何进命人绑着袁绍,在靠近中德殿的地方相候,周边围着一群维持秩序的河南军。 “哼!” 冷哼一声,刘辩大步走向那处。 此时在该处,河南尉张郃正抱着双臂,警惕地盯着何进、袁绍等人,待注意到刘辩、何苗等人走来,当即让路行礼,口称陛下。 “太子……不,陛下。”何进与袁绍亦行礼问候,甚至袁绍还故作幽默地说了句:“恕罪臣绳索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然而刘辩却丝毫没有与袁绍玩笑的心思,在上下打量了几眼袁绍后,冷冷说道:“袁本初,你知罪否?” “臣知罪……” 袁绍低头道。 “很好。” 刘辩点点头,当即吩咐左右道:“来啊,将袁绍推出去斩首。” 从旁张郃听到,自告奋勇般就要上前。 何进与袁绍吓了一跳,前者连忙说道:“太子,不,陛下,那晚袁绍虽冲撞了陛下,然他只是为诛宫内宦官,并非真的要谋反,杀之恐惹来非议。” “……” 刘辩皱眉瞥了一眼何进,若非此刻众目睽睽,他真想问问这个大舅:犯下率军闯宫这等大罪,我杀袁绍才能保你,你还要保他?你在想什么?! 此时,袁隗、卢植、羊续、杨彪等朝中大臣也听到了消息,纷纷赶来,见刘辩似乎要立即处死袁绍,御史中丞韩馥连忙求情道:“袁本初久在朝中为官,昔日兢兢业业,此次犯下率军闯宫大罪,许有缘由,不如先收押,待查证清楚,再做处置。” 话音刚落,不少朝臣纷纷开口附和。 刘辩环视一眼周遭,冷冷道:“袁本初假借国舅名义,率军闯入宫内,致使宫内陷入混乱,上千人因此殒命,证据确凿,还要查证什么?!” 听闻此言,太史令王立忙上千劝说道:“陛下,先帝丧事期间,见血不祥,不如先将袁绍收押。” 话音刚落,方才为袁绍求情者又纷纷开口附和。 见此,刘辩心中恨意更浓,正要开口,忽然卢植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陛下,先帝丧礼期间,不宜再生变故,不如先将其收押。” 刘辩目视卢植,见卢植微微摇头作为示意,思忖一番后终于点了下头:“罢,先押于廷尉大牢,待国丧过后,再做处置。” 听闻此言,虎贲中郎将崔钧当即召来一队卫士,命人将袁绍押解至廷尉署。 “好了,诸位先回灵堂吧。” 卢植拍拍手遣散众人,见刘辩依旧目视着远去的袁绍,低声说道:“袁绍非苍龙司马可比,当以明罪刑之,不可动之私刑。” 刘辩皱眉道:“他敢来自首,显然是算准我登基后会大赦天下,今日不杀,恐留后患。” 卢植恍然大悟,旋即也皱起了眉头。 从旁,夏侯渊插嘴道:“既如此,他日陛下不赦袁绍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 刘辩摇摇头,瞥了一眼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袁隗。 就凭袁隗齐刷刷领着百官赶来掺和,他就断定袁隗事前肯定见过袁绍,既然事先见过,袁隗又岂会眼睁睁看着袁绍被处死? 也罢,就让我看看你袁氏四门三公的影响力! 刘辩暗暗想道。 ------------ 第一百一十七章:守孝二十七日 吊祭七日,灵柩出殡。 在代大将军何苗的主持下,宫内举办了首场丧礼,棺柩绕着两宫各殿行了一圈,最后又归于玉堂殿。 于次日起,新君刘辩,便携弟弟刘协开始为裕帝守孝。 按理是二十七个月,不过鉴于刘辩是新君,他只需为裕帝守孝二十七日,剩下的则由刘协代为补足。 期间,董太后与刘辩商议,要求刘辩封刘协为王。 刘辩也未拒绝,不过并未像历史上那样封刘协为陈留王,而是封其为弘农王,倒不是因为迷信什么,纯粹只是为了将刘协封在离雒阳较近的地方。 倒不是为了防着董太后、董重或者刘协本人。 其实在刘辩看来,董太后其实是个蛮好糊弄的老太太,只要给予其应有的尊重,再默许老太太捏着一笔钱修园子、安享晚年,这位老太太其实也不至于不顾亡子的意愿,硬生生要扶立刘协。 毕竟与历史上不同,这次刘辩可是明确得到了裕帝的认可,董太后也是知道的,再加上朝中大臣少说最起码有七八成支持刘辩,老太太也不至于一意孤行。 当然了,老太太想要趁刘辩年幼垂帘听政,或者为他董氏一族谋利,这是另外一回事,刘辩自有办法解决。 相较董老太太,董重在出任卫尉之后,明显也膨胀了一些,在何苗主持丧礼期间也少不得一番指手画脚,不过这家伙越是得意忘形,刘辩就越不把他当回事。 当然,必要的敲打还是要有的,不过这要等刘辩正式登基之后,眼下没这个空闲。 至于刘协,以往因为董太后的关系,刘辩与这个弟弟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过这几日的相处,刘辩觉得这个自幼聪颖的弟弟对他还是比较尊敬的,也看不出有什么敌意,因此他决定日后多与其亲近,以汉室社稷为由,哄这个弟弟为他效力。 毕竟一个九岁的小孩,还是可以重塑三观的。 这不,在守孝的首日,刘辩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屏退众人推心置腹地对刘协说道:“皇弟,父皇不幸过世,将偌大社稷交付于我,为兄深感责任重大,唯恐有负父皇托付,不知皇弟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他不等面露惊愕之色的刘协开口,又愧疚道:“之前宫内曾传出一些谣言,使我获悉王美人身故或与我母后有关,然子不可言母,为兄不好说母后什么,只能恳请皇弟莫要怨恨太后,昔日我母后亏欠王美人的,亏欠皇弟的,为兄愿意做出补偿。” 刘协不过九岁,虽自幼聪颖但却难有心计与城府,见兄长刘辩代其母认错,诚惶诚恐之余心中亦十分感动,半晌犹豫说道:“只要陛下不嫌臣愚钝,臣自然愿意为陛下分忧,至于陛下所说补偿,这大可不必。不过……臣弟恳请,能否将我亡母迁入皇陵?不敢奢求与父皇同葬,只做陪葬。” 虽说这事有点不合规矩,但在刘辩看来问题不大,他爽快答应:“可以。” 见此,刘协大为欣喜,反复感谢之余,与刘辩亦愈发亲近起来,只要是休息时间,便围着刘辩说话,而刘辩也不厌烦,向他灌输了不少皇权的理念,点明皇权应当控制士人,否则就会被后者架空,刘协自幼聪颖,在兄长的指点下很快就理解了其中道理,顿时恍然桓帝以及先帝为何要两次实行党锢。 而在兄弟俩为父守孝的期间,朝中大事皆由卢植、羊续、何苗、董重几人处理,其中董重是董太皇太后硬塞到尚书台的,何太后对此十分不满。 在一次争吵中,董太后在盛怒之下还是说出了历史上那番给他姑侄带来杀身之祸的话,骂何太后‘倚子与兄长之势’,还说要让侄子董重杀了何太后的两位兄长。 何太后大为恼怒,忙派人请来何苗。 历史上被请的是何进,何进在得知此事后,先是率军包围董重的府邸,逼得董重自刎,随后又奏请叫董太后迁回河间居住,途中派人截杀了董后,因此落下口实。 相较何进,何苗做事更为谨慎,即便是妹妹含恨讲述他也没有恼怒,只是说道:“此事当先禀陛下。” 于是他来到玉堂殿,私下向刘辩禀告了此事。 刘辩刚与弟弟刘协拉近关系,怎么可能会坐视母亲指使何苗谋害董太后呢? 在他看来,谋害董太后根本就是没必要的事。 于是在跟刘协打了声招呼后,刘辩亲自到长秋宫,劝母亲何太后,并说道:“父皇过世之前,曾嘱咐我善待董太后与皇弟,今父皇尚未下葬,孩儿怎好毁诺?” 见儿子竟然不帮自己,何皇后年近三旬的人竟作矫赌气,刘辩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安抚,随即承诺道:“董太后的依仗,不过是董重、董承,孩儿捏着他二人的把柄呢,待孩儿满了守孝之期,便会敲打他二人,孩儿敢保证,从此他二人不敢再得意忘形,董太后也必会收敛许多。” 听到这话,何太后这才勉强答应。 事后刘辩觉得不放心,便叫赵淳转告蔡琰,叫她多来长秋宫陪伴何太后,一来防止婆婆作怪,二来也可以顺便熟悉一下长秋宫,毕竟等到刘辩登基,册封蔡琰为皇后,按理何太后是要将长秋宫让给媳妇,自己搬到北宫的宫园居住的。 比如说,与永乐宫分别位于北宫西、东两侧的永安宫。 而收到刘辩的传话,蔡琰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董太后与何皇后的矛盾竟闹到险些要沾血的地步,忙来长秋宫陪伴何太后。 有这位知书达理且聪颖乖巧的媳妇陪伴,何太后也总算是遏制了对董太后的不满。 一眨眼,刘辩那短短二十七日的守孝之期也就过去了,剩下的近二十六个月,就要由刘协单独守孝。 对此,刘协倒不觉得苦,他只是不舍兄长,毕竟这位以往没怎么与他相处的兄长,这番相处下来还是对他很不错的,堪称推心置腹。 于是刘辩笑着许下一番承诺,比如隔几日便会来看望刘协,这才让刘协欢喜。 回到东宫,沐浴更衣,刘辩立刻前往崇德殿。 此时崇德殿内只有卢植、曹嵩、崔烈三人,何苗、羊续、董重都不在,但这并不妨碍崔烈奏告董重:“……陛下守孝期间,董重甚是嚣张,依仗董太后进入尚书台也就罢了,乐意就来,不乐意就走,视礼数规矩于无物,长此以往,恐生祸端。” “不至于吧?” 刘辩听了也不发怒,反而笑呵呵的坐上曾经属于他父皇裕帝的位子,笑着问卢植道:“太师,确实如此么?” “唔。” 卢植微微点了点头。 别看何苗、羊续、董重三人都不在,但何苗是之前就明确说过,他只是代替其兄何进在尚书台挂个名,除了发生大事,其他时候何苗都不来,也不干涉尚书台处理政务,卢植等人知晓他性格孤僻,倒也不反感,反而心中暗赞何苗是个不贪权的人;而羊续只有在行使执金吾职责时才会迟到、早退;唯独董重,自出任卫尉且入尚书台后,得意张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更有甚者,还指使尚书常侍渠穆作为他的眼线,代他监视卢植几人。 刘辩听到卢植奏告渠穆,脸上笑容更甚,问躬立在旁的渠穆道:“确有此事?” 渠穆恭敬说道:“回陛下话,确实如太师所言。” “……” 卢植、曹嵩、崔烈错愕地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澄明:感情这渠穆早就是新君的人了,白操心了。 在三人恍然之际,刘辩则摸着下巴思忖,问殿内几人道:“诸位觉得,是否有必要敲打一下董重?” 这还要问? 卢植、曹嵩、崔烈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在看了一眼渠穆后,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敲打董重,反而表示要留董重;不敲打,放任董重变得愈发骄傲,这反而表明这位新君有意要除掉董重。 这位新君,心思重、城府深啊…… 三人暗暗感慨道。 感慨之余,卢植率先开口道:“臣以为还是敲打一下为好。……陛下守孝期间,董后与何后垂帘听政,多次发生口角,若继续放任董重,恐最后闹到无法收拾,于陛下名声不利。” 他说得很隐晦,但刘辩却听得懂其中含义:卢植无非就是担心董太后仗着侄子董重的权柄,愈发恣意,激怒何后,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新君刚即位,先君之母却被新君的生母逼死,这传出去怎么会是好名声呢? 尤其是刘辩日后要打压的士人,他日指不定要怎么抨击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刘辩也是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还是敲打一番吧。” 既然要敲打董重,那么就要选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这个契机,正是刘辩接下来要做的…… 禁军改制! 没错,他准备借上次宫内事变向朝中发难,趁机将两宫乃至整个雒阳的守军,通通收归皇权,不再归大将军、卫尉所掌。 ------------ 第一百一十八章:整顿禁军 六月十五日,新君刘辩于崇德殿正殿设午朝,召见朝中诸臣。 当初即位后那日其实不能算,毕竟若没有何进与袁绍等人犯下的事,按理就没有那次朝会,今日这次,按例才是刘辩在成为天子后的首次设朝。 不过一般来说,此时的幼君大多形同傀儡,朝事基本上由太后以及外戚把持,更遑论是像刘辩这种才十二岁的幼君。 比如当年的裕帝就是如此,朝中事务完全被窦太后、大将军窦武以及中常侍曹节等人把持,形同傀儡。 但刘辩却是例外,他之前结交卢植,奉为太师,又以坚决征讨凉州叛乱并未军队筹集军费而赢得了皇甫嵩、张温、朱儁等将领的支持,前一阵子又在宫内事变中震慑乱军,已有了不小的威望。 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他借那件事罢免了贪权、贪名的何进,换上了一个性情孤僻,不怎么贪恋权势的二舅何苗暂时担任大将军——何苗并不是一个会与外甥争权的人。 除了董太后与何太后按例垂帘听政,唯一的变数就只有近日愈发得意的卫尉董重。 当然,这董重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当日朝会,先由太师兼尚书令卢植引领百官入殿相候,随后,刘辩与董太后、何皇后相继入殿。 按照规矩,新君先领着百官参拜垂帘听政的两位太后,然后坐上皇位,再由当下朝臣之首、尚书令卢植领着百官参拜新君。 待这些礼数完毕之后,刘辩坐在皇位扫视群臣,从旁,张让尖声道:“新君设朝,诸卿有事早奏。” 话音刚落,太尉曹嵩出列,伏地拜道:“陛下,月前宫内变故,臣身为太尉,不能洞察,罪该万死,恳请降罪。” 听闻此言,朝中诸臣皆露出惊愕之色,不明白曹嵩这是做什么。 其中袁隗更是咬牙切齿,暗骂曹嵩没事找事:之前宫内的变故,跟你这个太尉有什么关系?谁不知你这个太尉就是个摆设?非要揽上罪过,重提此事? 他提心吊胆地看向刘辩,怀疑这位新君是否要重提当日宫变之事,却见卢植出列,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当日宫内变故,臣以为与曹太尉无关,不过,宫内发生那等变故,对外确实需要有个交代。” 交代? 袁隗、袁基等人微微色变,却见此时刘辩点头说道:“太师所言极是。” 随即,刘辩当众宽慰了曹嵩几句,便罢免了后者的太尉一职。 这是惯例,但凡天下发生什么大事,基本上就是三公背责,其中太尉更是首当其冲。 前几年天下频频造反时无人提出此事,那只是因为不想得罪刘辩罢了,如今刘辩即位,自然也不打算破坏这个惯例——替天子背锅的惯例,为何要破坏? 而对于被罢免,曹嵩也丝毫不觉得可惜,反正他已经当过太尉了,更别说他如今还在尚书台内,相较有名无实的太尉一职,尚书侍郎才是实权官职。 不得不说,曹嵩是不觉得可惜,但他这一嘴,却是把袁隗、袁基、杨彪等人吓地不浅,纷纷猜测刘辩是不是要提审袁绍。 然而他们猜错了,刘辩暂时还无暇去管袁绍,毕竟他首要是拿回禁军的权柄,至于袁绍,他还准备看看袁氏的影响力呢。 于是乎,在曹嵩退回朝列之后,司徒崔烈又立刻出列,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依臣之见,曹太尉虽有失察之过,虽那场骚乱的根本,还是在于卫尉、虎贲、郎卫三军军纪散漫,不听号令所致,臣以为,当重塑禁军。” “臣附议!” 执金吾兼太傅羊续,以及虎贲中郎将崔钧,亦出列附和。 朝中诸臣见此,心中澄明:新君这是要借那件事收权了。 果不其然,刘辩点点头道:“几位卿所言极是。那日朕也不曾想到,虎贲、羽林身为保卫王宫的禁军,竟助不轨之徒作乱,可见是长期欠缺管理……崔钧,朕命你重新选拔、重新训练虎贲士,将先前军中劣者通通剔除出去,重整军纪!” “臣领命!”崔钧躬身拜道。 见此,袁隗暗暗叹息,此前他侄子袁术经营了数年的虎贲军,至此与他袁氏毫无干系。 奈何他却不敢反对,生怕新君发怒,一怒之下于登基之前,提前提审袁绍,甚至于斩了袁绍不说,还要波及到袁氏一族身上。 在他暗叹之际,刘辩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袁隗,见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心中冷哼。 不错,他笃定袁隗不敢再这件事上阻拦。 旋即,他又开口道:“至于羽林军……”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卫尉董重出列奏请道:“陛下,臣举荐臣弟董承出任羽林中郎将。” 刘辩微微皱眉,也开始觉得这董重有点不识相了,没想到董太后亦开口道:“皇帝,董承适宜出任羽林中郎将,为皇帝整顿羽林军。” 见此,何太后脸上闪过怒色,正要发作,在此之际,卢植用眼神暗示何苗,何苗会意,拱手奏道:“臣反对!” 只见他瞥了一眼董重,沉声说道:“董承身为羽林左监,那一夜本该在宫内当职,正是因为他的渎职,才导致羽林左军在不明情况下倒向乱军,幸亏羽林右监曹纯掌军严明,才使羽林军并未全数倒戈。……陛下既要重整羽林军,岂能任命渎职之人出任中郎将?” 董重又羞又气,反驳道:“我弟那夜并非渎职,只是正好轮歇,到我府上做客。” 何苗斜睨董重一眼,淡淡说道:“我只知道前前后后都不见董承身影,董骠骑的府邸距离皇宫并不远,我不信不曾听到宫内异响。” “……”董重张着嘴,顿时语塞。 他怎么好说,他兄弟二人当时确实是听到了宫内的异响,但是却误以为是何进要杀他们,吓地躲在府邸里不敢出门? 何苗也懒得理他,奏道:“臣建议由曹纯升任羽林中郎将。” “荒、荒谬!” 董重气急道:“曹子和尚未弱冠,出任羽林右监尚嫌资浅,如何能升任中郎将?” 他知道朝中没什么人支持他,赶忙求助董太后:“太皇太后……” 见此,羊续皱了下眉头,抢先出列,大声道:“能者居之,曹子和虽尚未弱冠,但当夜果断引河南军入城平息混乱,又迅速协助诸军镇压乱军,勇猛果断,臣附大将军之议。” 他高声发言,提醒了朝中诸如樊陵、许相等人,后者亦纷纷附议,连带着杨彪、马日磾、蔡邕等人也表示赞同。 见大半朝臣都附议,董太后也犹豫了。 就在这时,刘辩忽然问一言不发的袁隗道:“袁司空以为呢?” 袁隗此刻正疑神疑鬼,闻言吓了一跳,在看了看左右后,当即挤出几分笑容道:“臣、臣以为……羊公与大将军所言极是。” 见此,刘辩暗自轻哼一声,回头假意请示董太后:“祖母?” 见绝大多数朝臣都附议何苗之言,董太后也不敢再坚持,心下暗骂董承不争气之余,点头道:“既如此,皇帝做主吧。” 于是,刘辩便顺理成章册封曹纯为羽林中郎将。 平心而论,他其实有更好的人选,比如羊续,若任羊续为羽林中郎将,董重绝对不敢吱声,但他想培养曹纯,毕竟这位在历史上可是虎豹骑的统帅,他自然希望曹纯将羽林军训练地像虎豹骑那般精锐。 就在殿内众人以为新君即位的几把火即将烧完时,刘辩忽然毫无征兆地下了一道命令:“……除虎贲、羽林二军需要整顿以外,朕决定从省内宦官中抽出一些人组成拱卫司,负责省内及南宫的保卫,南宫各殿令,南屯司马、苍龙司马、玄武司马、北屯司马,改由拱卫司管辖……” 董重一听,顿时色变,朝中诸臣也暗暗惊诧:新君这是要削卫尉的权柄啊! “臣反对!” 董重大声道。 董太后也心生怀疑,问刘辩道:“皇帝这是为何?” 见老太太的语气中有质问之意,何太后看不过去,便替刘辩撑腰,眼瞅着这对婆媳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刘辩连忙劝阻,旋即笑着对董太后说道:“祖母勿虑,孙儿仍任董骠骑为卫尉,守卫北宫,护卫祖母安全,但南宫……孙儿觉得还是由孙儿派人保护母后为好。” 听到这话,老太太的脸上挂不住了,因为她明显听出刘辩有嫌弃董重、董承的成分,可偏偏她又不能反驳,毕竟前一阵子宫内生变时,确实是刘辩与羊续、卢植、何苗、等人镇压了混乱,董重、董承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 她皱眉道:“董重非董承,那日他尚未出任卫尉……” 刘辩也不与老太太争吵,和气地说道:“祖母希望信任之人护卫左右,孙儿也希望由信任之人护卫母后,况且如此安排,两宫也能少一些摩擦。” 从旁何太后帮腔道:“我儿所言极是,本宫可不信某些渎职之人。” 董太后却愤恨何太后的态度,却也无法反驳刘辩的话,鉴于刘辩并未夺走董重全部权柄,仍叫他领军护卫北宫,她思忖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好吧,就依皇帝。” “太皇太后!”董重还要挣扎,但董太后却没有再理睬。 或许老太太心底还在骂:你兄弟自己不争气,我这老婆子有什么办法? 于是乎,刘辩顺理成章设立拱卫司,命张让为正、赵忠为副。 “多谢陛下,臣当忠心伺君,肝脑涂地。” 张让大喜过望,虽然他也知道,他跟赵忠都当不了太久,最后拱卫司会落到赵忠最小的弟弟赵淳手上,但就凭此事,他就可以明确肯定新君不会对他们过河拆桥,他张让可以寿终正寝,他们宦官也能继续得宠于这位新君。 当然了,同样是得宠,但相较先帝,有些事他们就不能做了,毕竟这位新君比过世的老皇帝手段高明多了。 看着张让大喜过望的模样,朝中大部分臣子都忧心忡忡,哪怕是卢植、羊续等与刘辩亲近的臣子,亦稍稍皱了下眉头。 因为他们隐约感觉到,除了他们几人以外,新君信任宦官多过信任士人,这对于士人而言是极其不利的。 ------------ 第一百一十九章:荐官制小议 当日,刘辩设拱卫司,命张让为正、赵忠为副,以省内武装宦官为核心,负责保卫省内。 当然,为了防止宦官专权、遗祸子孙,刘辩对新设的拱卫司也做了一些限制,比如将虎贲军与羽林军也纳入到南宫的保卫中。 比如说,各殿殿令由宦官出任,但值守的卫士却从虎贲军挑选。 再比如南宫四处掖门,苍龙、白虎、北屯三名司马归虎贲军管辖,而守卫朱雀门、朱雀阙、平城门的南屯司马,则归羽林军管辖。 至此,拱卫司、虎贲军、羽林军成为保卫南宫的三股力量,卫尉的势力被彻底剔除,其权利被压缩至北宫一带;而大将军更是彻底失去了对虎贲、羽林二军的控制权以及对整个宫内的影响力。 如此安排的好处,无外乎刘辩彻底控制了南宫,再也不会发生袁绍借何进影响力策反禁军的事态。 平时刘辩可以通过拱卫司控制虎贲、羽林二军,而倘若将来拱卫司的掌权宦官试图控制皇帝,皇帝便可以直接对虎贲军下令,毕竟拱卫司只是权限优先,但兵力依旧没有虎贲军多,也没有虎贲军精锐,自然招架不住虎贲军的进攻;倘若连虎贲军都靠不住,皇帝也可以通过羽林军,直接从平城门、朱雀掖门引外军入宫。 至于有没有可能拱卫司、虎贲军、羽林军三方联合起来架空皇帝,那刘辩只能说,倘若后代儿孙连这三方的其中一方都控制不住,那还是乖乖当个傀儡算了。 事实上,若不是担任卫尉的董重乃董太后的侄子,刘辩不想让老太太心生警惕,他甚至打算彻底断了卫尉在两宫的职权,或者干脆将卫尉与城门校尉合并,叫其负责雒阳城防。 不过因为董太后与董重的关系,这一步只能慢慢来,等董太后寿终正寝再说。 下朝之后,这件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大将军失去了对虎贲、羽林二军的控制,为此事懊恼的只有何进,连现任代大将军何苗都浑不在意,朝中大臣真正关注的,还是拱卫司的设立,或者说,是宦官成为了拱卫司的长官。 当晚,司徒崔烈在家中设家宴,其长子、亦是朝中侍郎的崔均对弟弟崔钧玩笑道:“二弟昔日取笑父亲贿赂买官,今屈居于宦官手下,不知又做何想?” 崔钧皱眉道:“陛下只是命我虎贲协助拱卫司护卫南宫,我又非是张让下属,说什么屈居宦官手下?” 事实上,他这个虎贲中郎将,如今与担任拱卫司司监的张让是平级的,张让能对他下令,那只是因为新君授权了张让,离了新君的授权,崔钧完全可以不理会张让,甚至于,他的存在本身就有监督宦官的成分。 同理,新上任的羽林中郎将曹纯亦是如此,配合拱卫司的同时,又暗中监督着拱卫司与虎贲军。 崔均笑道:“我知,不过朝中诸位大人对此事可是忧心忡忡……” 崔钧皱皱眉,刚要说话,就听父亲崔烈说道:“好了好了,朝中之事,在家就莫要再提了,总之我崔氏只要忠于陛下即可,不可参合某些争斗。” 崔均、崔钧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正如崔均所言,拱卫司的设立,委实让朝中一些大臣忧心忡忡,其中包括杨彪、马日磾、蔡邕等人。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当属又回到太学的郑泰。 他当晚就拜访了杨彪,严肃对杨彪道:“新君亲宦官,远士人,祸至此始也!” 事实上杨彪也担心此事,奈何他被刘辩罢了卫尉一职,现如今在东观修书,虽说仍兼着议郎的官职,但议郎说白了就只是个秩六百石的顾问,连能够弹劾官员的御史都不如,如何能干预此事? 当然,他是可以向新君提意见,可问题是,他此前受苍龙司马牵连被罢官,新君会不会听他建议都是问题,况且就算听了,也未必会听从。 见此,郑泰决定通过蔡郎中,也就是蔡邕对新君施加影响。 还别说,蔡邕倒是很热切,在听完郑泰的讲述后,他也认为新君宠信宦官是一件祸事,遂奏书刘辩,陈述利害,希望刘辩改由士人出任拱卫司的长官。 刘辩看到奏章,暗暗摇头,也不避在旁的张让、赵纯二人,无奈说道:“蔡郎中风月之人,本来就不谙庙堂之事,奈何要卷入其中。” 张让倒也不恨蔡邕,闻言笑着说道:“陛下可以请皇后出面劝劝蔡郎中。” 于是刘辩便叫赵淳将此事告知蔡琰。 蔡琰十五岁入宫,在宫内住了两年余,年已十七岁的她可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相反她对皇权的理解还要在其父蔡邕之上,知道夫君这是要扶持宦官制衡士人,遂将父亲蔡邕请到东宫,委婉地数落了一顿:“……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天下万事万物,无外乎平衡,今陛下即非是亲近宦官,亦不想独用士人,扶持宦官不过是为制衡士人,此乃帝王之术,父亲可苦要干涉?” 年过四旬的蔡邕被年仅十七岁的小女儿数落了一顿,恍然之余,愣是没敢说什么,待回到东观后才对马日磾道:“今日我方知大将军为何惧其妹。” 马日磾哭笑不得,在从蔡邕口中得知蔡琰的说辞后,亦感慨道:“此确实是帝王之术,奈何不利于我士人。” 至此,蔡邕、马日磾、杨彪几人不再干预此事。 但郑泰等人却没有放弃,又求到袁隗处,正好,此前被何进辟为府掾的荀爽,也在得知此事后前来拜访,三人私下商议了一番。 不得不说,连蔡琰都能看得出刘辩这番安排用意,袁隗、荀爽、郑泰等人又岂会看不出来? 但看得懂与接受却是两回事——刘辩要平衡宦官与士人,可身为士人领袖,袁隗、荀爽、郑泰等人又岂能坐视新君搞制衡,削弱他们士人的影响力呢? 但问题是袁隗眼下不宜出面挑动新君的神经,而荀爽与郑泰又是白身,他俩的言论是无法传到官方途径传到新君耳中的,必须假以人手,而这个人选,首先是如今朝中最位高权重的卢植,其次是羊续。 鉴于之前郑泰纵容太学生污蔑卢植、羊续与宦官唯独,双方闹地并不愉快,于是荀爽决定自行去拜访二人。 在见到卢植后,荀爽严肃而诚恳地对卢植说道:“今新君近宦官而远贤士,非天下之福。卢公今贵为太师,又为尚书令,为百官之首,当为天下士人谋利,不可坐视宦官坐大,否则,国将危矣!” 卢植听罢,对荀爽道:“慈明(荀爽表字)兄恐怕是为拱卫司一事而来……事实上陛下对士人并无偏见,否则卢某不过中人之资,又如何能出任太师兼尚书令?” “太师自谦了。”荀爽拱手道,同时心底也纳闷。 说新君亲宦官吧,士人出身的卢植,党人出身的羊续一个个都得到重用,连张让等人都不敢不敬;可说新君近士人吧,朝中士人多次遭到打压。 就在荀爽猜测之际,就连卢植低声说道:“……归根到底,并非陛下亲近宦官、疏远士人,而是士人之前空谈成风,又喜结党,故为陛下不喜。反之,若士人能抛却空谈,务实对为国效力,势必能得到重用。” 荀爽将信将疑,告辞离去。 次日黄昏前,因被削权而怀恨在心的董重率先离开,在其离开后,卢植对准备离开的刘辩道:“昨日大将军府掾、颍川名士荀爽荀慈明拜访我处,欲说服我劝陛下疏远宦官,亲近士人……” 在张让、赵纯纷纷看向卢植之际,尚未离开的羊续亦开口道:“昨晚他也来过臣处,所言与卢公一般无二。” 刘辩听罢也不意外,坐在主位十指交叉似笑非笑:“荀爽、荀慈明……” 他当然知道荀爽,轻哼一声,摇头道:“我一直觉得,朝廷当前的荐官体制并不好,都是看各地谁谁名气大,便征辟来做官,这些人优劣不齐且不说,还有些人以拒绝仕官为荣,拒绝受朝廷征辟,更可笑的是,这群拒绝征辟为官、拒绝为国家效力的所谓贤士,偏偏还愈发受到天下士人的崇敬,反弄得朝廷倒像是求着这些人来为官,甚至求而不得,诸卿觉得可笑不可笑?” 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几人微微色变,倒是张让见机挑拨道:“陛下所言极是,这天底下就是有这些不知好歹、颠倒是非之徒!自诩名士,不思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却反而自诩清高……” 羊续听得不悦,朗声打断道:“这是何人所致也?” 张让畏惧羊续的一身正气,讪讪而笑,不再多说,免得说多了牵扯出一些他们曾经陷害忠良的事。 而卢植也看在刘辩的面上,没有攻击张让,只是委婉说道:“天下士人对朝廷多有误解,认为庙堂昏暗,多为奸臣把持,故不愿入朝为官,与其同流合污,非不愿为国效力也。” 配合羊续目视张让冷笑一声,任谁都听得懂卢植口中的奸臣指的是谁,对此张让虽然懊恼也不敢表露,毕竟他也明白他在新君心目中的分量未必有这两位来的重,故不想得罪。 刘辩自然也听得懂,当然他也没有深究所谓的奸臣,摇摇头叙说自己的看法:“不,在我看来,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朝廷当前的举荐体制,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容易滋生结党。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我猜便是由此而来。趁着今日说到这事,我心中有个想法,若以科举代替孝廉荐官,不知孰好孰坏。” “何谓科举?”卢植好奇道。 刘辩解释道:“便是由朝廷设考试,叫天下士人应考,朝廷择其中成绩优异者为官。” “……” 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四人顿时色变,反倒是张让在一番思索之后,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 第一百二十章:荐官制小议(二) “以臣之见,科举代替举荐,不可谓不好,但……影响太大,尤其是对地方各州以及天下士族,臣以为当从长计议。” 在一阵寂静过后,卢植委婉而凝重地说出了他的看法。 “太师误会了。”刘辩笑着解释道:“我只是见聊到这,说说我的想法,顺便想听听几位卿的看法。” 听到这话,卢植与羊续几人稍稍松了口气,旋即,他们陷入了沉思。 以科举取代举孝廉,毫无疑问是彻底颠覆了当前荐官体系,剥夺了天下士族的特权,相当于是在皇权与士族的抗衡中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士族与皇权对峙的底气给瓦解了,由此不难想象这是一件足以令天下震动的大事,比杀袁绍还要严重。 毕竟杀袁绍充其量只是削弱袁氏,而科举制却是掘了天下士族的根基,两者岂可同日而语? 但卢植与羊续作为朝中重臣,优先考虑的并非此事对士族阶级的损害,而是是否有利于国家。 因此,羊续率先提出了一个较有针对性的提问:“孝廉荐官,首重德行,而臣闻陛下所言科举选才,似乎是偏重才学,先不说天下士族是否赞同,陛下颁布此令,臣恐日后天下士人重才而不怀德……” 不愧是羊续! 刘辩心中暗赞,赞叹羊续一眼就看出了科举制的弊端。 你说当前汉朝的孝廉制不好吧,但正是因为孝廉制,天下才形成了‘先养名、再做官’的风气,除了一小撮人,大部分人做官倒也确实是为了施展抱负、造福天下,而等到科举制出现时,士族失去了荐官的特权,各种各样的人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且因此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丑态,比如贿赂考官、考场舞弊,甚至于有人做官就是为了敛财,贪官污吏相较汉朝不知翻了几倍。 但无奈,一个强大而稳定的国家,势必要有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廷,以便从国家层面制定各项国策,而收回各地方士族荐官的特权,无疑是中央官庭的极大加强,是对皇权的极大加强。 “这就需要朝廷的引导与监督。”刘辩回答道。 听到这话,羊续也就猜到刘辩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遂不再开口,只是皱着眉头权衡利害。 从旁,卢植在权衡利弊后亦说道:“孝廉荐官,与陛下所言科举制,在臣看来皆有利弊,就臣所持立处而言,臣赞同科举制,但臣还是那句话,此事需徐徐图之,决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恐引起天下大乱。” 刘辩笑着说道:“我明白,是故我才说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倒也没想过立刻推行科举制,几位卿能站在国家的立场,为国考虑,我深感欣慰。” “陛下过赞了。”卢植、羊续几人谦逊道。 待君臣几人又交换了一番意见后,卢植几人便起身告辞。 离开前,刘辩特地嘱咐他们道:“此事事关重大,几位卿切莫声张。” 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几人自然知晓利害,连声答应。 目视着几人离开,刘辩仍坐在位上,思忖着推动科举制的想法。 想要推动科举制,终结士族、豪族垄断做官之路的现象,光靠天子强行推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结合国情,这所谓的国情,即是使百姓开智,使寒门、小地主阶级积极参与到做官的途径中。 要促成这一点,那就势必要先打破士族对知识的垄断,令大多数天下人都有接触到知识的机会。 问题是,现如今的知识——或者说充当知识载体的书籍,那是非常昂贵的,毕竟那些书籍、书册都是人工抄录、刻写的嘛,别说普通平民,哪怕是家境稍微差一点的寒门子弟,也未必能接触地到。 印刷! 刘辩脑海中顿时浮现一个词汇。 不错,印刷,把作为知识载体的书籍变成白菜价,天下士族就无法再垄断知识,而汉宫内的东观,有着整个天下最齐全的书籍与书册,欠缺的只是印刷技术。 不过,这难得倒少府么? 问题是,当前朝中的少府,刘辩记得似乎是个士人。 叫什么来着? “名叫阴修。” 见刘辩问及,张让恭声回答。 可能是见新君仍没什么印象,他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之前任颍川太守,与颍川荀氏交往甚密。” “哦。”刘辩恍然大悟。 原来就是举荐了钟繇、荀彧、荀攸、郭图几人的那位颍川太守。 想到这里,他又问道:“少府下属,有宫内宦官擅长打造器物的么?” 张让心中微动,低声说道:“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皆深谙打造器物。” 刘辩思忖一下道:“叫毕岚来见我。” “是。” 张让领命,立刻吩咐小宦官去招毕岚。 不多时,毕岚匆匆至崇德殿,朝着刘辩躬身大拜:“臣毕岚拜见陛下。” 刘辩点点头道:“毕岚,我要你打造一物。” “请陛下吩咐。” 见此,刘辩便将印刷之事跟毕岚说了,而且还是直接跳过雕版印刷,采用活字印刷,毕竟就算是活字印刷术,也不是什么太有技术含量的事,仅看裕帝在世前叫毕岚打造的禄蛤蟆、洒水车,尤其是那奢侈至极的四出文钱,就知道活字印刷术难不倒毕岚,只要有人为他指点一番即可。 这不,在经过刘辩的简单解释后,毕岚很快就明白了活字印刷术的原理,以及它能带来的深远影响,睁大眼睛惊呼道:“此乃奇术也!陛下真乃神人!” 在旁的张让、赵淳、渠穆三人暗骂毕岚狡猾,见机献媚,连忙也附和赞颂:“陛下英明!” 这几人夸张的赞颂让刘辩稍感尴尬,咳嗽一声道:“行了。……毕岚,此事关系甚大,我交由你去办,你一来要办好,二来先不可透露出去,否则唯你是问,明白么?” 毕岚连忙匍匐于地,恭敬拜道:“承蒙陛下相护,臣等残缺之人才幸免于难,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见此,刘辩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忙勉励几句,画一个大饼:“办成此事,少不了你功劳。” 毕岚闻言大喜,又拜了三下这才告辞而去。 见此,刘辩也带着张让、赵淳等人离开了崇德殿,只留下渠穆带着一干小宦官在殿内做清理打扫。 随后刘辩先是去玉堂殿探望弟弟刘协,顺便再拜祭裕帝的灵柩,足足与弟弟刘协聊了一个时辰,这才回到东宫。 此时蔡琰也已从长秋宫回到东宫,见刘辩归殿,带着一干宫女上前相迎。 见到蔡琰,刘辩才感觉心中放松许多,拉着蔡琰在殿内桌旁坐下,蔡琰也顺从地坐在他腿上,反倒是刘辩的双腿被美人压得生疼,龇着牙问道:“爱姬是不是又胖了?” 蔡琰又羞又气,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刘辩,同时又有些心虚,毕竟最近她确实没少偷偷吃甜点,忙垫了几分力,这个小举动让刘辩忍不住又要逗逗她。 就在二人温存之际,赵淳匆匆走入,看到这一幕,眨眨眼歉意道:“打搅陛下与皇后……” 如今的蔡琰已不像当初那样羞涩,面不改色,很自然地就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有事?”刘辩问赵淳。 赵淳点点头,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渠穆来了。” 刘辩恍然,点头道:“让他进来。” 听到这话,蔡琰十分乖巧地到内殿去了。 少顷,渠穆便来到了殿内,在参拜过后,压低声音对刘辩道:“适才陛下与张常侍、赵黄门离开后,董重去而复返,借与我交谈将一封密信塞于我,叫臣今夜混到北宫,与其相见。” “通过在玉堂殿的董承?”刘辩轻笑道。 严格来说,董重也好、董承也好,都已失去了对南宫的管辖,但因为弘农王刘协在玉堂殿为裕帝守孝,董太后不放心这个小孙子,这才命董重率人护卫左右,对此刘辩也没有拒绝,反正如今除了玉堂殿,整个南宫都是他的人,也不怕闹出什么事来。 “是。”渠穆欠身道。 “欠收拾。” 轻哼一声,刘辩吩咐渠穆道:“赵淳,待会去跟曹纯打声招呼,放渠穆到北宫去。渠穆,你去看看董重到底想做什么。” “可需要臣挑唆一番?”渠穆阴笑道:“若臣能骗董重留下疑似谋反的罪证,陛下就能顺理成章杀了他兄弟二人,董太后也无可奈何。” 刘辩思忖一下,摇摇头道:“杀就算了,两个有心无胆的家伙,充其量也就惹人嫌,闹不出什么大事,杀了他俩,不止董太后会恨我,我弟刘协也会生疑。再者,万一老太太受到惊吓,发生什么不测,到时候我还要背骂名,这岂非因小失大?索性就将北宫划作老人家的保留地,叫董重、董承伴随其左右,使她安心。至于你说的挑唆……呵呵,你看着办吧,拿来吓唬他一番也好,趁早叫他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做他的卫尉。” “遵命。”渠穆躬身而退。 当夜,就当刘辩搂着蔡琰入眠之际,渠穆独自一人来到了玉堂殿。 此时董重早已经与董承打过招呼,一见渠穆,董承便叫后者传上卫士的衣甲,带着他从玄武门、经复道前往北宫。 如今守卫玄武门的北屯司马,乃是曹纯从羽林右骑提拔的部下,自然不会任由董承自由出入,当即拦下董承。 董承也不惧,瞪着眼睛喝道:“某赴北宫取弘农王所需之物,你敢阻拦,不怕太皇太后怪罪?!” 还别说,新上任的北屯司马还真不惧,不过鉴于曹纯事先已打过招呼,他装模作样了一番,最终还是放行了,任由董承带人过了玄武掖门。 而渠穆也混在董承的队伍中,出了玄武掖门,在走过一段约一里多长的狭长复道后,路经朱爵司马把守的北宫南门,抵达北宫境内。 旋即,一路来到永乐宫附近一座小殿。 等到董承与渠穆赶到时,董重、孙璋、段珪、夏恽几人早已等候多时。 只见董重环视一眼众人,低声道:“刘辩小儿欺我太甚,削我权柄,奈何太皇太后不愿相助,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见孙璋、董承几人皆皱眉不语,渠穆心下冷笑一声,挑唆道:“不知骠骑可想过率军逼宫,扶立弘农王?”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神色大骇,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 第一百二十一章:巧说董太后 “是么?他拒绝了?” 次日,刘辩特地提前片刻至崇德殿,听渠穆一脸轻蔑地向他禀告昨晚与董重等人与密会。 “与其说是拒绝,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那个胆子。” 渠穆轻笑道,脑海中闪过昨夜董重等人一脸惊骇的模样。 原本董重几人只不过是想借助董太后对新君施压,可当他说出那一番话后,他明显看到那几人吓得面色都发白了。 当渠穆将这一切惟妙惟肖地学给刘辩看后,刘辩轻笑点头道:“还行,看来还有一些分寸,尚未完全冲昏头脑。” 这个局面是他乐意看到的,否则若董重愚蠢到试图通过兵变来夺回权柄,那他也就只能将其除去——除掉董重、董承其实没有什么,关键在于董太后会怎么想,念及裕帝对他的种种以及临终前的托付,刘辩还是希望给这位他唤作祖母的老太太一个圆满的晚年。 少顷,随着卢植、曹嵩、崔烈几人的到来,刘辩也就停止了与渠穆的交谈。 不多时,羊续、董重亦相继而来。 也不晓得是否是渠穆昨夜那番话吓到了董重,今日董重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有时偷瞄刘辩,有时走神发呆,还有一段时间面露挣扎凝重之色,让隐约到此事卢植、羊续有些狐疑:这家伙怎么回事? 直到临近晌午,殿内诸位尚书准备告辞回府用饭时,刘辩唤住了董重:“董卫尉稍等片刻。” 董重显然也没想到刘辩会唤住他,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惶惶不安。 “陛下?” 羊续察觉出异样,微皱眉头。 刘辩笑着说道:“无事,我只是想与董卫尉说几句,诸位卿且去吧。” 见此,卢植、羊续几人点点头,在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董重后,纷纷告辞离去。 他们倒也不担心刘辩的安危,毕竟整个崇德殿内外都是拱卫司的卫士——在殿内当职的是当前唯一有资格在崇德殿内佩戴兵器的武装宦官,俗称锦衣宦卫;在殿外的则是挂名在拱卫司辖下的虎贲军,董重孤身一人、赤手空拳,自然威胁不到新君。 不过也因为如此,看着卢植、羊续几人详细离开,坐回位中的董重明显有些慌了,一脸不安道:“陛、陛下,不知您留下臣,有何要事?” 听董重唤他为陛下,刘辩乐了,笑着说道:“董骠骑不是一向唤我刘辩小儿的么,怎么突然改口了?” “……” 董重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陛下说笑了,臣……臣岂敢?” “当真?”刘辩看着他玩味地笑道:“昨夜你孙璋、段珪、夏恽以及与你族弟董重,在永乐宫一处小殿密谋时,不就唤我刘辩小儿么?” 说罢,他转头看向渠穆:“对吧,渠穆?” “是的,陛下。”渠穆面带微笑,躬身而拜。 “……” 在前后大约一个呼吸的间隔内,董重的双目逐渐睁大,嘴唇哆嗦,死死盯着渠穆竟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案几给他撞翻,快步冲向殿门,行动之突兀,就连刘辩都吓了一挑,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 很可惜,董重的亡命逃奔没有成功,当即就被立于殿门内的四名宦卫拿下。 他惊恐地大喊:“新君要杀我,新君要杀我,太皇太后救命!太皇太后救我!” 看到这一出,不止张让、赵淳、渠穆暗暗冷笑,就连刘辩也笑出了声,待董重被那四名宦卫扭送到殿中时,他似笑非笑地对董重道:“就这胆子,何苦硬要挤入尚书台?” 说罢,他挥挥手,示意四名宦卫松开董重,没想到董重此刻已经吓软了双腿,噗通一声竟匍匐在地。 “我没冤枉你吧?”刘辩居高临下看着董重道。 董重吓地嘴唇哆嗦,不敢回应,忽然偏见冲他冷笑的渠穆,恨声道:“渠穆,你这歹毒的阉人,为讨好陛下竟然背叛陷害我……” 渠穆被骂阉人心中不喜,冷哼道:“背叛?咱家从来都是忠于陛下的。” “……” 董重这才反应过来,骇然看向刘辩,面色闪过一阵青白之色,艰难说道:“陛下若杀我,太皇太后必、必怨之……” 这脑子啊……与大舅半斤八两。 刘辩微微摇头,旋即目视着董重正色说道:“董重,莫太高估自己。……我告诉你也无妨,先帝驾崩前曾私下嘱咐我,叫我善待我祖母与我弟,先帝还说,倘我不放心,可以将你与董承除去……” “不错,此乃陛下亲口所言,咱家当时也在旁。”张让笑眯眯地附和道。 董重心中剧震,下意识要呼‘不信’,但心中却已信了几分。 此时就听刘辩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其实说实话吧,鉴于你在宫内遭变那夜老老实实呆在府内,并未惹事,我觉得留着你也无妨,不曾想,你居然私下与孙璋等人密谋要造反……” 董重吓地浑身剧震,大声辩解道:“陛下冤枉,冤枉啊,臣万万不敢有造反之心,皆是渠穆这该死的阉人挑唆,当时臣严厉回绝,陛下若问他。” 待刘辩一脸好笑地转头看来时,渠穆笑着点头附和道:“确实严厉回绝了,吓地不轻。” 董重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听张让、赵淳嗤笑出声,这才意识到被渠穆嘲笑了,恨恨瞪了后者一眼,旋即哀求道:“陛下,臣当真万万不敢有造反之心啊,臣当时只是……只是心中小小有些怨言,才与孙璋几人密会……不不,并非密会,只是向他们哭诉,反倒是这该死的渠穆,一个劲地挑唆臣……” 说到最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求饶道:“陛下,饶臣一命,臣日后绝不敢再有任何怨恨,日后陛下叫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绝不敢怠慢。” “当真?”刘辩随意问道。 听闻此言,董重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连连磕头保证道:“千真万确!” 见此,刘辩点点头,又说道:“好,看他祖母的面子上,我姑且饶你一次,望你吸取教训。起来吧,跟我去见太皇太后。” 董重唯唯诺诺,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 为了防止这家伙在董太后面前反咬一口,刘辩还特地叫董重先将他们私下密会的次数以及商讨的事项都写了下来,包括董重怨恨刘辩,私下辱骂的那番话,但事实证明刘辩多此一举了。 约两刻辰之后,刘辩带着董重来到董太后的永乐宫,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董太后,又将董重亲笔写下的罪证交由董太后看。 先前口口声声称董重绝不可能会有二心的董太后,在看到董重写下的罪证后也沉了下来,气得手指哆嗦:“董重,当真如此?” 董重唯唯诺诺,不敢狡辩。 见此,董太后气得作势就要举拐杖去打,刘辩连忙拦下。 他当然知道董太后是装样子给他看,毕竟天底下最想扶立刘协的,正是这位老太太,不过鉴于刘辩在裕帝驾崩前许下承诺要善待这位老太太,有些事就不必揭穿了,变得彼此难堪,难以相处。 于是他正色说道:“……我叫董重、董承护卫祖母左右,是为了让祖母能有几个信赖的人使唤,想不到竟发生了这种事,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孙儿姑且将此事掩盖下来,但此事可一不可再。” 哪怕董太后再不怎么不喜欢何太后,也必须承认大孙子在这件事上确实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点点头感谢道:“多谢皇帝,让皇帝为难了。” “祖母这是说的哪里话。”刘辩趁机将裕帝临终前的嘱咐告诉董太后:“……父皇过世前,曾反复叮嘱孙儿善待祖母,孙儿岂敢忘却?” 董太后却是不知此事,惊讶道:“有这事?哪一日?” 刘辩直接了当道:“便是册封孙儿为太子的那一日。” 听到这话,董太后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又思及过世的儿子,眼眶不禁泛红,许久长叹一声,才问刘辩道:“老身与你母向来不合,对你也……皇帝不怪么?” “不敢。”刘辩正色道:“您是先帝的生养之母,亦是孙儿的祖母,这天下岂有孙儿怨恨祖母的道理?况且我母后,有时也确实……” 他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董太后心中一乐,呵呵笑了两声感慨道:“皇帝虽年幼,却委实要比你母后知晓道理。” 说罢,她点点头正色道:“皇帝放心,老身这次定会狠狠训斥那几人,绝不会再让他们给皇帝添麻烦。” 刘辩拱手拜谢,旋即说道:“多谢祖母。……母后那边,日后也请祖母多多谅解,莫要每次都……” “这个嘛……” 这话董太后倒没有立刻应下,看了刘辩几眼后才勉为其难道:“日后皇帝少让老身与她碰面即是。” 显然,董太后对何太后的成见,可要比对刘辩大得多。 听到这话,刘辩也不再多说,毕竟这对婆媳相互憎恨了十来年,确实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 能让董太后解除对他的防备与戒心,刘辩已经很满意了。 次日,董重便上奏请辞了尚书一职,考虑到同日董承也请辞了羽林左监,可见董重辞官的原因不仅仅只是被刘辩吓唬坏了,应该是董太后做出的和解与让步决定。 刘辩自然也知道好歹,遂改封董承为卫尉少卿,助其族兄董重守卫北宫。 解决了这么一桩家庭纷争,刘辩心中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桩家庭纷争严重影响到他的名声。 反而没高兴几日,刘辩便连续碰到了两桩不悦之事。 那一日,陈王刘宠遣世子并陈相骆俊赴雒阳吊祭裕帝…… ------------ 第一百二十二章:陈王、许劭 陈王刘宠,当年刘辩初看汉末这段历史时,对此人印象挺好。 毕竟甲子黄巾爆发那年,许多郡县官兵皆弃城而走,而作为汉室宗亲的刘宠,当时却遣散家财征兵自卫,最后在黄巾起事的浪潮中成功保护陈国不受侵犯。 再加上陈王刘宠善待流民,在中平年间的战乱与饥荒中救下了几十万人,虽种种迹象表明此人也有不小的野心,但总的来说刘辩对他的印象还是蛮不错的。 在他看来,陈王刘宠算是比较有能力、且品性也不错的诸侯,只是可惜被袁术偷袭了,空有一身抱负却死于非命。 但如今作为汉朝的新君,刘辩对陈王刘宠的看法却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其是这次刘宠不亲自前来雒阳吊丧,仅叫其世子与陈国相骆俊前来,就让刘辩十分不满。 要知道,陈王刘宠的性命是裕帝保下来的。 熹平二年,也就是十六年前,当时的陈国相师迁奏陈王刘宠与陈国前国相魏愔共祭天神。 诸侯祭天?你想做什么? 周礼明确规定,天子祭天、诸侯祭土,诸侯是没有祭天资格的,这是僭越! 于是陈国相师迁就把陈王刘宠与前国相魏愔给告了。 而当时裕帝刚刚处罚渤海孝王刘悝,不忍再处置刘宠,得知魏愔借口说是与刘宠共祭黄老君,求长生之福,遂在中常侍王酺等人的奏告下,只将两任陈国相魏愔与师迁给诛杀了,唯独下诏赦免了刘宠。 虽说是是非非如今已难以辩论,但先帝怎么说也有网开一面的情分,你刘宠不亲自前来雒阳,仅派世子与国相前来,这算什么? 不得不说,这件事令刘辩对刘宠的看法大打折扣,连带着刘宠曾经善待流民,刘辩也有些怀疑是收买民心。 当然了,不悦归不悦,刘辩还是派司徒崔烈去接陈王世子并陈国相骆俊,请到崇德殿相见。 看得出来,陈王世子与骆俊都对刘辩的年纪感到惊异,更惊异的是刘辩年仅十二岁却能在崇德殿处理政务,身边只有卢植、羊续、曹嵩、崔烈而不见何进、何苗兄弟,因此二人在觐见时偷偷打量刘辩,区别仅在于骆俊做的隐秘,而陈王世子则稍显无所顾忌。 直到刘辩沉声开口:“陈王为何不来?” 言语中的质问意味,让陈王世子与骆俊一愣。 相比之下,骆俊的反应更快,他见刘辩开口后,卢植、羊续皆看着他们主臣,并未插话,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恭敬道:“回陛下,因汝南葛陂黄巾窜入陈国,杀人抢掠,陈王正在率人围剿,故先派世子与下臣一同前来吊丧。” “哦?”刘辩这才想起陈国确实紧挨着汝南郡,心中的不满稍稍抚平,问道:“先前朝廷命袁术赴汝南平叛,怎么叫葛陂黄巾逃去了陈国?你是说,袁术是在糊弄朝廷?” “这个下臣可不敢断言。”骆俊恭敬道:“据下臣所知,袁术赴汝南之后,确实征募了一群乡勇县卒征讨葛陂贼子,据说还胜过几场,至于为何未曾剿灭,大概是贼子狡猾,未曾除灭吧。” “呵,倒是个不得罪人的说法。” 刘辩轻哼一声,对赵淳道:“赵淳,你领世子与陈相先去玉堂殿拜祭先帝吧。” “臣遵命。”赵淳躬身领命,此举看得陈王世子与骆俊十分惊讶,对刘辩也愈发恭顺。 待他主臣二人离开后,卢植好奇问道:“陛下对陈王刘宠是有什么成见么?” 见被卢植猜到,刘辩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我只是不悦他并未亲自前来为先帝吊丧,不过既然是忙于讨贼,姑且可以谅解。” 卢植、羊续几人点点头,也就没深究。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既已对陈王刘宠起了疑心,这份疑心短时间内就消除不了。 比如刘辩也难免会猜想,陈王刘宠会不会是欺他年幼,这才没有亲自前来吊丧,顺便朝见新君。 当然,以刘辩的性格,就算有少许疑心也不对那刘宠怎样,他连董重都能容纳,又岂会容纳不了一个刘宠呢? 况且,刘宠堪称是当前他汉室宗亲中出类拔萃了,虽然能力与忠诚不能与刘虞相提并论,但比起大多数刘氏宗亲,刘宠还是要好的多,称得上是栋梁。 因此只要对方不暴露出明显的恶迹与反相,刘辩也任他去。 而与此同时,骆俊在跟随赵淳前往玉堂殿的途中,亦在旁敲侧击探问刘辩的事。 赵淳也有些不满陈王并未亲自前来,见骆俊试探,索性就明确告知他道:“陛下虽年幼,却是聪颖明察之主,初即位便已掌控了朝政,若有人要欺他年幼,呵呵,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骆俊听出赵淳隐隐有所指,急忙道:“陈王确实是在讨伐葛陂贼,此事陈国人人皆知,望常侍多多美言两句。”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塞给赵淳。 “这就不必了。”赵淳退却了骆俊的贿赂,告诫道:“新君即位,陈王理当入朝朝见。” 与一些贪财的小宦官不同,赵淳注定日后要当拱卫司的监正,自然不希望因为收受贿赂而惹新君不快——虽然事实上刘辩并未禁止宫内宦官收受贿赂,只是不允许因私废公,但赵淳自认为在这方面还是谨慎点为好,反正他上头有两个哥哥都捞了大把的钱,他也不缺钱花。 “理当、理当。”骆俊连连附和。 别看他与那位新君只打过一个照面,但看卢植、羊续、崔烈几人对那位新君的态度,以及那位新君在接见他们主臣二人时那从容恣意的态度,他也猜到那是一位不好惹的幼君。 随后,待陈王世子主臣拜祭罢裕帝,赵淳又领他们去拜见何太后。 期间当骆俊暗中向赵忠递出贿赂时,赵忠倒没拒绝,笑呵呵地收下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的岁数很难再陪伴新君许久,反正有弟弟赵淳在,有捞钱的机会自然要捞,毕竟当年买爵委实花了他不少钱。 见过何太后,献上赙金,陈王世子与骆俊又被赵淳领着去见董太后。 等到这些事都了了,赵淳又为他们安排住处。 期间,赵淳向骆俊问起了汝南的事。 他原本是打算替刘辩问问汝南袁氏有何动静,却不想骆俊在思忖了一番后犹豫道:“……说到汝南可曾发生什么大事,除了葛陂贼以外,怕也就只有那许劭了吧。” “许劭?那是何人?”赵淳不解道。 骆俊摇摇头道:“此人可不简单,他乃汝南名士,连汝南袁氏都不愿得罪他呢。” “哦?”赵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此人做了什么大事么?” “这个……”骆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赵淳的催促下斟酌道:“前段日子汝南传出谣言,言新君宠信……呃宠信宦官,迫害士人,将袁公路、何伯求、王子师等一干贤士纷纷抓入诏狱,汝南一时哗然,多有士人聚会议论此事,许劭亦是其中之一……” 赵淳听得眉头紧皱,喝道:“荒谬!袁绍、何颙、王允等人率军逼宫,形同谋反,若非陛下出面制止骚乱,我等尽皆遭其屠戮,何来迫害?” 骆俊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 见此,赵淳忍着心中不快替陈王世子与骆俊安排了住处,随即匆匆回到崇德殿,将打探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刘辩。 刘辩听罢皱起了眉头:“许劭、许子将啊……” “陛下知道此人?”渠穆好奇道。 见同在殿内的卢植、羊续几人也惊讶地看来,刘辩笑着说道:“月旦评的许子将嘛,我当初养在民间时,也曾听说汝南平舆有二龙……” 说罢,他转头对曹嵩道:“听说,曹卿的公子孟德,当年为了让这许劭为他一评,还拿兵器威胁他,最后许劭做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价。” “哈哈。”曹嵩捋须尬笑道:“小儿胡闹、胡闹,当不得真。” 在刘辩的一番打诨下,众人也不再惊讶新君为何知晓许劭的名声,纷纷就此事表达看法。 崔烈率先说道:“恐怕这背后有人在推动。” 虽然他没有提及是谁,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刘辩也没提及:“不奇怪,当叔父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侄子被处死吧?” 见刘辩表现地如此轻松,卢植忧心道:“臣担心闹到难以收拾……” “不至于的。”刘辩摇摇头,旋即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桓帝与先帝传下的国家,我不敢说不好,但有些地方确实需要改进,而一旦改进,就势必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趁着袁绍等人这件事,先摸摸那些人的影响力,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还不是一桩非要撕破脸皮的事……”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就想到了新君前几日提及过的科举制。 的确,那才是势必会弄到双方撕破脸皮的大事。 此时,张让在旁开口道:“陛下,老臣亦知晓那许子将,此人不务正业,哗众取宠,专门以妄评官员、妄议朝廷博得名声,如今这该死的竟然敢妄议陛下,老臣以为,不管此事背后是否有人推动,陛下都应当给予重惩!” 刘辩听罢也不做答复,问卢植、羊续道:“太师、太傅如何看待?” 卢植与羊续对视一眼,心情委实复杂。 尤其是羊续,当年被党锢牵连时,他其实也是‘妄议朝廷’的一份子,恨庙堂昏暗、天子宠信宦官,而如今有幸身居高位、辅佐一位聪慧贤明的幼君,此时再看那些妄议朝廷的士人,他心底竟无一丝认同。 “臣认为应当严惩!” 他咬咬牙道:“有志之士当投身仕途,报效国家、扫除世间邪恶,而不是在诗酒聚会之间夸夸其谈!” “……” 卢植惊愕地看向羊续,嘴唇微动,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显然,他心底也认同羊续的观点。 ------------ 第一百二十三章:拱卫司出动! “那么,朝廷当如何对待许劭那群‘嘴政之士’呢?” 在听完羊续的观点后,刘辩随口问道,顺便给许劭那帮人取了个绰号。 “嘴政之士?” 殿内众人一怔,很快就理解了这个绰号的内涵,不过不同于张让、赵淳、渠穆等人露出嘲讽的笑容,卢植、羊续、曹嵩、崔烈几人却笑不出来,但又难以反驳,毕竟新君的形容简直就是恰到好处。 心下叹了口气,卢植率先拱手道:“臣以为,不如缉拿首要、狠加训斥,勒令其不得再妄议朝廷。” 说白了,卢太师的建议就是请那群嘴政之士的主要人物到官府喝碗茶,教育沟通一番。 显然这处置在张让看来实在太轻了。 只见他对刘辩道:“陛下,老臣以为太师所言太过仁慈,不足以震慑那群嘴政之士,老臣以为当用重典,将那许劭等涉事之人通通抓来雒阳,若其认罪、悔过还则罢了,若桀骜不驯,便用之以正刑!” 卢植、羊续等人听得眉头一挑:张让这厮这是怂恿新君实行第三次党锢么? 卢植当即开口阻止道:“陛下,仅仅只是言政,哪怕就算有言语不当,也不当叛以重罪,训斥一番即可。” 刘辩当然也知道张让等老一辈的宦官都恨不得看士人的笑话,相比之下,赵淳、渠穆等年轻一代的宦官就没在这件事上发表什么看法,因此他自然也不会随张让的心意,摇摇头说道:“重典就不必了,就像太师所言,训斥一番即是。” 张让闻言暗道可惜,却也不敢再多说,退后一步闭上了嘴,期间刘辩则问众人道:“汝南是属于豫州吧?豫州刺史是何人?” “回陛下,乃黄琬、黄子琰。”崔烈拱手道。 “哦。”刘辩经他提醒,顿时想起。 黄琬,这可是一位不逊卢植、羊续、刘虞的正直之士,同时也是裕帝信任的臣子。 若不是刘辩阻止了‘废史立牧’一事,裕帝最初任命的三位州牧,便是刘虞、刘焉、黄琬,黄琬是三人中唯一并非刘氏宗亲的臣子,而且裕帝还将其封在豫州,豫州那可是联通司隶河南、兖州、徐州、荆州、扬州整整五个州的枢纽,在这片占全国至少三分之一的国土上,无论哪个州出了问题,豫州都能赶过去干涉。 同理,刘虞的幽州牧也兼顾着冀州、并州等河北之土,而益州则是由益州牧刘焉管辖。 虽然历史上刘焉最后辜负了裕帝的信任,但不可否认,裕帝对刘虞、刘焉、黄琬三人是抱有极大的信任的。 问题是,黄琬是否能狠下心去处理那群嘴政之士呢? 要知道黄琬也是党人出身,同样被禁锢了近二十年,而这类党人的特征是,他们对待士子中谈论朝政甚至抨击朝廷的晚辈是十分宽容的,在这点上,如今站在朝廷立场上考虑问题的羊续反而是特例。 因此刘辩觉得,叫黄琬去处理此事,估计也就是唤来许劭等人稍加训斥,而那些嘴政之士会因为黄琬刺史的几句训斥就从此不敢再随意评论朝政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怕黄刺史做不到严厉对待。”刘辩摇头道。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就要派御史去处理,但朝中的御史,基本上都是士人,甚至于御史中丞韩馥还是袁氏的门生故吏,派御史去处理刺史,估计结果比叫黄琬单独去处理此事好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刘辩忽然想到他新设的拱卫司,转头问张让道:“张让,拱卫司设立地如何了?” 察觉到苗头的卢植、羊续几人微微色变,而张让则是难掩心中喜悦,强忍着欢喜信誓旦旦说道:“按照陛下的吩咐,老臣已选拔了一批忠诚正直的宦官任命为卫使,辅以虎贲、羽林,足以为陛下分忧。” “好。” 刘辩点点头道:“那就由拱卫司派一名卫使,率二百虎贲、一百羽林,前往豫州,配合豫州刺史黄琬处理此事。” “遵……”张让大喜而拜,还未说出后面那个字,卢植起身劝阻道:“陛下设立拱卫司的初衷是为了保障两宫的安全,臣以为不应当让拱卫司涉及朝中以及国内事务。” 刘辩笑着说道:“太师误会了,我设立拱卫司的初衷,不止是为了保障两宫的安危,更是为了用为耳目。” 为了避免刺激到卢植与羊续,他省去了‘爪牙’二字,但事实上,他设立拱卫司的初衷,就是效仿明朝的锦衣卫乃至东厂,用宦官来监视、制衡士人。 虽说从历史来看,此举有利有弊,但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至少朝中士人再也无法蒙骗足不出皇宫的皇帝。 至于后来锦衣卫、东厂自身出现的乱摊子,那只能说是皇帝管理不善,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陛下三思!陛下授予宦官这等权柄,恐怕会惹来祸事。” 羊续也慌忙起身劝说刘辩。 毕竟以往从来都没有宦官名正言顺干预国内事务的例子,新君此举好比是为宦官干预朝政背书,使宦官势力有了名正言顺干预朝事以及国内事务的资格,羊续身为士人,岂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刘辩当然知道卢植、羊续会竭力反对拱卫司拥有似锦衣卫、东厂那般的权利,甚至不惜再度与朝中以袁隗等人为首的士人联合,因此他暂时也不打算正式授予拱卫司这等权利:“仅此一次。” “……” 卢植与羊续对视一眼,忧心忡忡。 毕竟他们也明白,凡事只要有了前例,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可考虑到新君已经明确说了仅有一次,他们也不好过于决绝,驳了新君的面子。 但愿是真的只有一次吧…… 卢植、羊续暗自叹息道。 转眼到了黄昏,卢植、羊续几人相继告辞离去,张让趁机对刘辩道:“陛下,朝中乃至国内士人暗结朋党,自桓帝以来便渐成风气,朝中士人口口声声为国效力,实则大多为谋私利;而国内,则更多充斥如陛下所说的嘴政之事,臣等宦官固然有人贪财,但臣等深知是仰陛下之福,愿陛下愿重用臣等,臣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陛下耳目,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看着张让激动的模样,刘辩自然明白这老家伙多半是猜到了他打算重用拱卫司的想法,微微一笑道:“暂时还不是时候,卢师与羊公不会答应的,等过些年再说。” 张让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刘辩的暗示,与赵淳、渠穆二人皆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见此,刘辩又正色叮嘱道:“在此之前,先给我把许劭等人这件事处理好!” “是!”张让猛地点头,压低声音请示道:“陛下想要如何处置那许劭等人?” 刘辩十指交叉思忖了片刻,淡淡说道:“捉贼捉赃,要有证据,你拱卫司才能拿人,是故……派个机灵点的去。话说,你打算派谁去?” “回陛下,臣愿打算派蹇硕去。” “蹇硕?”刘辩微微皱了皱眉:“蹇硕固然忠心、勇武,但机灵……恐怕未必。” 听到这话,渠穆在旁心中一动,奏请道:“陛下,不如派臣与蹇硕同去。” 也难怪他会有这想法,毕竟眼下新君身边老有张让,少有赵淳,况且后者比他年轻更轻,跟随新君的时日也更长,他继续留在崇德殿撑死就是一个尚书常侍,几乎不可能超过赵淳,既然如此,索性转到拱卫司,替新君漂亮处理好当前这件事,如此等到赵让、赵忠、郭胜这批人老死,他最起码有机会混个拱卫司的监副。 介时考虑到赵淳时刻要伴随在新君左右,那拱卫司还不是他这个二把手坐镇? 而见到渠穆主动请缨,刘辩也未拒绝,毕竟渠穆在他看来,确实是比较聪慧的。 于是他点点头道:“好,就由你与蹇硕同去,切记像我说的,要捉贼捉赃,确实抓住那些人的罪证,才能动手抓人,尤其是那个许劭、许子将,明白么?” “明白。”渠穆大喜而拜。 随后,刘辩带着赵淳自去玉堂殿看望弟弟刘协,同时拜祭裕帝。 而张让则派人唤来蹇硕,将新君的命令告诉蹇硕:“……汝南有许劭、许子将等人妄评朝政、诽谤朝廷,陛下命你与渠穆一同前往豫州处理此事,此行渠穆为正使,你为副使,切不可鲁莽,此事关系到我整个拱卫司……” 待张让低声讲述完此事利害,蹇硕又惊又喜,毕竟若此事办得漂亮,他拱卫司就是天子的耳目与爪牙,日后朝中士人谁还敢再对他们不敬? 当日,他们管张让要了新君的谕令,随后前往虎贲中郎将崔钧与羽林中郎将曹纯处分别要了二百名虎贲与一百名羽林骑。 曹纯见有新君的谕令,问也没问就委派了一百人,崔钧出于奇怪倒是问了一句:“陛下吩咐你等何事?” 渠穆、蹇硕二人虽不敢得罪崔钧,却也没有相告,只说:“此乃我拱卫司内务,中郎将还是不问为好。” 出于规矩,崔钧不好追问,次日得知渠穆、蹇硕领着二百虎贲、一百羽林骑从平城门出了雒阳,他心下愈发惊异,在老爹回府后抽空回了趟家,询问此事。 没想到老爹却摇头道:“陛下不希望朝中有人为此事烦他,命我等不得泄露,你虽是我儿,我也不能告之于你。” 崔钧气乐了,没好气道:“你儿子我怎么说也是虎贲中郎将,也不能知晓?” 崔烈看看儿子,随即摇头说道:“不能。” 崔钧无可奈何,只能无奈而去。 此后约四十日,渠穆、蹇硕率领二百虎贲、一百羽林骑抵达豫州的治城谯县,拜见豫州刺史黄琬。 拱卫司的卫使? 当听到通报后,黄琬亦倍感惊疑,甚至有些担忧。 ------------ 第一百二十四章:八月 八月初,雒阳朝廷于雒河南岸的灵台为裕帝举行第三次虞礼,依旧由何苗、羊续、张让、董重等人主持,新君刘辩携董太后、何太后及朝中百官,还有似陈王刘宠世子等从各地入雒吊丧的刘氏宗亲,一同拜祭灵帝。 仪式罢又于宫内设宴,宴请臣子,又花费不小。 此时,新君刘辩追谥先帝为‘孝裕帝’的事已传遍雒阳朝野,有不少人对此暗中嘲笑:观先帝生前的种种荒诞举措,岂配得上‘裕帝’之称? 不过却没有人公然评价此事来刺激新君,毕竟明眼人隐隐感觉地出来,朝廷正在发生两件重大的改变。 首先,新君正在逐步加强对雒阳的控制。 从罢免大将军何进到削减卫尉的权柄,将董重的权利限制在北宫,最后是设拱卫司,整顿虎贲军与羽林军,再到如今,新君下令扩建虎贲与羽林,扩增二军至五千人的编制,朝中群臣对此根本无法反对。 毕竟曾经的朝中士人领袖,即大将军何进与袁氏,前者已经被新君罢免,而后者则陷于‘袁绍率军逼宫’的泥潭中,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也不想与新君撕破脸皮,这就使得刘辩的改制实行地非常顺利。 当然,不乏有朝中官员找到卢植与羊续,想从二人这边探探新君的口风,但卢植与羊续都表现地十分淡然:“陛下鉴于此前宫内发生的变故,故而整顿、扩充禁卫,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我等臣子只要问心无愧,禁军过万也好,过十万也罢,又何来恐惧?” 这话一出,自然也就没人再盯着这件事不放了,否则岂不是证明自己心虚? 相较扩充虎贲、羽林二军,真正让朝中群臣感到无法接受的,还得是新军设立拱卫司一事。 因为按照新君新颁布的诏令,虎贲、羽林、城门校尉这三支皆归入拱卫司管辖,虽然卢植、羊续都明白这是新君想要通过一个拱卫司来控制雒阳,就像尚书台逐渐取代了朝议的职能,但大多数朝臣却更在意另外一点,那就是宦官势力的再次兴起。 可惜卢植、羊续等人尚书对此缄口不言,何进无权奏告,袁隗又不敢上奏,以至于朝中只有太常种拂领着儿子谏议大夫种邵与一群侍郎、御史、议郎,为此事议论纷纷。 然而这些人上奏的奏章,却好似泥牛入海,不见丝毫回应。 种拂私下去见卢植,询问那些奏章的去向,卢植难以作答,后者怎么好说,新君随便翻看了几份,便将那些奏章通通都封存了呢。 犹豫半晌,卢植如实地对种拂做出解释:“陛下有意通过拱卫司加强对二宫以及雒阳的控制,此事非你我臣子可以参与。” 的确,若是天子想要收劝,臣子还真不好阻拦,否则便是不忠的表现,种拂对此也不排斥,他只是无法接受是通过拱卫司。 他皱眉问卢植道:“为何是拱卫司,而不是尚书台?” 卢植摇头道:“尚书台的权利已经过大了。” 这话虽然有安抚种拂的意思,但不可否认这的确也是事实,如今的尚书台,是有权可以号令朝廷辖下任何一个司署以及各州各郡事务的。 就拿官员替换、补充、迭代来说,基本上都是由尚书台拟定人选,新君最多瞥一眼就盖玺下诏。 虽说这主要体现了新君对卢植与羊续二人的信任,但也不可否认,此时的尚书台,的确是权力滔天。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卢植都觉得不应再继续补强尚书台的权力,免得祸及继任的君主。 待事后卢植将此事奏告刘辩,刘辩也不在意:“拱卫司新设,朝中诸臣必然会有不习惯,等过些日子习惯了就好了。……话说回来,袁隗、袁基对此有何反应?” “他二人并未参与。”崔烈回答道。 刘辩听罢微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看来,他叔侄二人或许也在等我几个月后对袁绍做出的判处……” 这不奇怪,毕竟等到裕帝下葬,朝廷设登基典礼,那时必然要有一次大赦天下的君恩,到时候刘辩既可以赦袁绍、也可以不赦,因此在事情还有回旋余地的情况下,袁隗等人估计也不想与新君撕破脸皮。 当然,这并不妨碍袁氏通过舆论对新君施压,迫使新君就范。 同理,刘辩不急着做出表态,也是想在国丧的这约七个月时间里看看袁氏一族的能量,然后再来决定,到底能否彻底端掉袁氏——毕竟袁家的祸害可不止一个袁绍,单单明面上就还有一个袁术哩。 正因为如此,双方目前在朝中呈现诡异的平静,而汝南那群嘴政之士,或许便是双方首次的角力。 『可惜凉州叛军尚未讨平,否则,调诸路得胜之师回朝,何愁袁氏被我逼反?……至少能多几分底气。』 拾起一份由朱儁送来的最新战报,刘辩心下暗暗想道。 就在刘辩做出这般感慨之际,渠穆、蹇硕率二百虎贲、一百羽林骑,也已抵达豫州的治城谯县。 得知消息,豫州刺史黄琬惊疑不定,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出府相迎,毕竟那两个宦官乃是天子使者,他就算再厌恶宦官,也得给新君面子。 于是乎,他带着刺史府的一干府掾出府相迎,板着脸朝渠穆、蹇硕二人拱手而拜:“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同于黄琬这群人就差将嫌恶二字写在脸上,渠穆与蹇硕对黄琬却是十分恭顺。 毕竟,别看黄琬自己对新君是否信赖他毫无信心,但渠穆久在刘辩身旁,却知道黄琬在新君心中,至少能在‘忠臣录’上排在前五。 考虑到前几名就是卢植、羊续、刘虞等人,就知道能排前五是什么分量。 因此他丝毫不敢有倨傲之心,连忙拱手回礼笑道:“刺史多礼了……” 他本是客气客气,还黄琬面子,岂料黄琬身后有一人竟毫不客气地冷笑道:“黄公率我等出迎,乃是敬圣上也,岂是敬你两个阉官?” 蹇硕顿时大怒,怒斥道:“你何人也?” 那人也不惧,正要开口,却被黄琬斥退,旋即,黄琬歉意对二人道:“此乃内弟来敏,得罪之处,请两位天使恕罪。” 渠穆伸手拦下还打算说些什么的蹇硕,面带笑容却正色对黄琬道:“看在刺史的面子上。” “……多谢。” 黄琬有些意外于自己居然有这面子,在略一迟疑后,将渠穆二人请到府内,其余虎贲、羽林,亦吩咐府上杂卒准备饭菜。 片刻后,黄琬将二人请到了府内的书房,只见他屏退左右,恭敬对渠穆道:“天使到来,莫非是新君有何指示?” 渠穆微笑道:“刺史勿虑,此乃圣上手书。”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份行文,递给黄琬。 黄琬不敢怠慢,朝着雒阳方向躬身拜了三拜,这才双手接过行文,拆开观瞧。 这份行文,论文体更像是刘辩单独写给黄琬的书信,首先是肯定黄琬以往的功绩,随后又不失尊议地表示希望黄琬继续忠于朝廷,鉴于文笔老练、略显俗套,黄琬稍稍有些怀疑是朝中尚书代新君执笔。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君对他做出了肯定。 怪不得这二人方才对我恭敬…… 暗暗瞥了一眼渠穆,黄琬心中大定,他已肯定渠穆、蹇硕二人并非冲着他而来。 可不是为他,又是为谁呢? 在行文的后半段,他就找到了答案,一时间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少顷,他将书信放在一旁,皱着眉头问渠穆、蹇硕二人道:“新君为何会得知此事?” 渠穆笑着说道:“朝廷自有渠道,刺史不该问及。……不过既然是黄刺史问起,咱家索性也不瞒着,此乃陈国相骆俊赴雒阳吊丧时提及。” “陈王刘宠的国相么?” 黄琬皱了皱眉,旋即斟酌道:“陛下命我处理此事,然我以为,对那些士人稍加训诫即可,不知两位天使……” 话音未落,就见渠穆正色打断道:“黄刺史,诽谤朝廷、妄议圣上,败坏陛下的名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从旁,蹇硕破有深意地说道:“……倘若黄刺史下不了狠心,此事也可以由我拱卫司接手,黄刺史只要给予协助即可。” 这怎么行? 瞥见蹇硕在一瞬间露出兴奋之色,黄琬顿生不好的预感,当即揽下道:“不,既是我豫州士人之事,自当由我这个刺史来出面。” 见此,渠穆点头道:“如此也好……话说黄刺史可知那许劭身在何处?” 由于许劭在汝南确实十分有名,黄琬无需派人打探也知道许劭的所在,无奈回答道:“此人乃汝南太守赵谦手下担任功曹,天使稍歇几日,待我派人将其带来。” “等等。”渠穆抬手打断,询问道:“据咱家所知,汝南郡的郡治,就在平舆县,与汝阳相邻,对吧?” “……是。”黄琬有些迟疑。 见此,渠穆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与刺史同去平舆,省得来来回回,耽误了陛下的嘱托。” 黄琬不好拒绝,唯有答应。 当晚,蹇硕在黄琬替他们安排的住处中问渠穆道:“你叫那黄琬去拿人即去,何必再跑一趟?” 渠穆摇头笑道:“你不知,陛下此番派我等前来豫州,教训那群嘴政之士只是其一,至于其二,陛下也命我等顺路收集汝南袁氏贪赃枉法的证据。是故,你我终归是要去一趟汝南。” “原来如此。” 蹇硕恍然大悟,遂不再多说。 ------------ 第一百二十五章:狂士许劭 当晚,豫州刺史府一名叫做文稷的年轻府吏回到家中,叮嘱妻子:“明日我要随同刺史大人去一趟汝南。” “许劭?”他的妻子惊诧道:“那样的人物也会犯事么?” 文稷摇摇头道:“听刺史大人言,似乎是许子将妄评朝政、诽谤朝廷……罢了,这种事不是你我可以评论的,这段时日我不在家中,你且好生操持家计,照顾好二老与钦儿。” “嗯。”妻子点点头,恰逢里屋又传来了婴孩的哭啼,忙进屋去哄。 次日清晨,豫州刺史黄琬带着文稷等若干府吏与百余名府卒,与渠穆、蹇硕及与二人随行的二百名虎贲、一百名羽林,踏上了前往汝南的旅途。 差不多五六日左右,一行人便抵达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舆。 在他们进城的时候,有于城门处值守的士卒连忙禀告太守赵谦,赵谦亦感到颇为惊讶,本欲出城相迎,又听说黄琬已带人进城,遂带着一干府吏在太守府外恭候。 不多时,黄琬等人便到了太守府前,赵谦连忙上前行礼:“黄公驾到,下官未曾来得及远迎,还望恕罪。” 老一辈的党人大多都很谦和,尤其是对待自己看好的晚辈,而赵谦恰恰就是黄琬欣赏的晚辈之一,因此他笑着摆摆手道:“是我行得匆忙,不怪彦信(赵谦表字)。” 行得匆忙? 赵谦心中纳闷,正好询问,忽然瞥见黄琬身旁立着两名身穿锦衣华服之人,气质乍看好似士人,但仔细一瞧,他却发现对方面白无须,不似正常男子。 宦官?! 赵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向黄琬投以一个询问的眼神:“黄公,这两位是……” 黄琬也不隐瞒,侧身介绍渠穆二人道:“此乃朝廷派来的天使,拱卫司的渠穆、蹇硕两位卫使。” 待他介绍完,渠穆与蹇硕亦朝着赵谦拱了拱手。 拱卫司…… 赵谦心下轻念着,毕竟有关于新君设立拱卫司的事,他也早已得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打上交道。 莫不是因为我汝南迟迟未能剿灭葛陂黄巾,新君派人前来问罪? 心下嘀咕一声,赵太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将黄琬、渠穆、蹇硕一干人请到府内,其余人则暂时伫立在府外,惹来好些城内百姓观瞻,毕竟虎贲军的衣甲明显有区别于一般军队,更别说羽林骑还都是骑兵。 进府之后,赵谦将黄琬、渠穆几人请到上座,又吩咐人准备茶点,待府役退下之后,他拘谨地询问黄琬道:“黄公今日携天使莅临我汝南,不知有何指示?” 听到这话,黄琬酝酿了一下,沉声说道:“近期,相传你汝南有士人在诗酒聚会期间妄评朝廷,此事为朝廷所知,故朝廷派来两位天使,彻查此事。” “啊?” 赵谦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之际,就听黄琬再次开口道:“彦信,听闻许劭目前在你手下担任功曹,是否?” “……是。” “你且派人将其唤来。” “……”赵谦惊讶转头看向黄琬,见后者点头示意,遂唤来一名府吏吩咐道:“去请许子将许功曹前来。” 请? 渠穆挑了下眉,心下暗想道:都说汝南太守赵谦无权,权柄皆由亲近袁氏的一帮府吏把持,原先我还有些怀疑,今日这见,恐怕确实如此。 事实上他这么想就错了,因为许劭那是连亲袁氏的汝南官员都不愿得罪的名士。 历史上就连袁绍返回故乡,在进入汝南地界时,都要吩咐随从解散车队,以免被许劭瞧见,最后只乘着一辆车子返回故乡,可见许劭、或者说他的月旦评,在当时的影响力。 不多时,府吏前来回覆:“许功曹称事务缠身,无法来见太守。” “……” 赵谦的面色当时就挂不住了,脸上一阵青白之色。 从旁渠穆笑道:“好个狂士!” 黄琬亦皱了下眉头,沉声吩咐府吏道:“以我的名义去唤那许劭!他若不来,将他绑来!” 看得出来,黄琬也是有些火气,不仅仅是因为许劭如此不给赵谦面子,更是因为许劭曾经对陈蕃不敬。 别看陈蕃的儿子陈逸如今都在王芬一事中被朝廷处死了,但这并不影响老一辈党人对陈蕃的敬重,而陈蕃的妻子当年去世后回乡安葬,乡里人都去吊丧,唯独许劭不赴,还说什么‘仲举(陈蕃)性情严峻,峻便不能通达,故我不去。’ 你说你不去就不去,还要发表一番评价,这不是狂士又是什么? 要知道,裕帝与新君刘辩都不喜陈蕃,也仅仅只是因为陈蕃领导的士人影响到了皇权,并不代表陈蕃的私德有什么问题,你许劭一个晚辈,论地位、论功绩都远远不及,又有什么资格评价三君之一的陈蕃? 因为这桩事,其实黄琬心底是不喜许劭的,但架不住后者确实名气大。 待那名府吏离开后,赵谦感激地看了一眼黄琬,期间瞥见渠穆、蹇硕表情古怪地看着他,遂自嘲道:“让几位看笑话了……事实上,许子将乃是前太守徐璆器重、提拔之人,又兼名大,我亦不敢招惹。” 听到这话,渠穆心下一动,故意说道:“前有袁氏、后有许劭,赵太守这个太守,当得可真是窝囊,明明是一郡之长,却使唤不动手下官吏,此事若是被圣上所知,圣上怕是恨不得将太守唤到雒阳,耳提面命,狠狠训斥一番。” 赵谦一脸尴尬,又隐隐听出一个讯息:新君似乎倾向于对地方豪族强势的州郡官员? 黄琬显然也听出了几分,瞥了一眼渠穆,但却没说什么,似乎在思索什么。 如此又过了片刻,那名府吏回到屋内,身后跟着四名吏卒,以及一名浑身被绳索绑着的男子。 真把那许劭绑来了? 黄琬、赵谦、渠穆几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此时,那名府吏躬身讲述缘由,解释道:“……卑职以刺史大人的名义去见许功曹,许功曹言,那你便绑了我去吧,卑职无奈,只能唤几名府吏将许功曹绑来。” 听到这番解释,渠穆不禁乐了,转头看了一眼黄琬,却见后者面色发青。 不过最先发难的并不是黄琬,而是愈发感到没面子的赵谦,只见他一拍座椅的副手,气愤道:“许子将!你不敬我也就罢了,黄公派人召你,你亦敢不从?” 面对渠穆的斥责与质问,被绑来的许劭面色自若,从容镇定地说道:“昔日徐太守征辟在下,是为了叫在下协助他考录官员功绩,并未让在下献媚上司。……今日下官正在履行功曹本职,分身无术,刺史与太守却强行叫下官放下本职,却反而是在下的不是?” 说罢,他稍稍欠身,对黄琬与赵谦道:“恕下官绳索在身,难施以全礼。” “好狂士!” 渠穆抚掌而笑,他巴不得这个叫许劭的家伙再狂妄些,如此一来他日后要将此人绑去雒阳面圣时,黄琬自然也不会再阻碍——在场所有人,他唯一忌惮的就是深受新君信赖的黄琬。 这人…… 许劭瞥了一眼渠穆,也从渠穆面白无须的相貌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就在他暗暗端详渠穆、蹇硕二人时,黄琬也在观察着他,同时暗暗克制心中的不悦。 且不说许劭对他不敬,单单是许劭所表现出来的浮夸与张扬,就让黄琬这位老一辈的党人十分不喜,也得亏是黄琬,换一个心胸狭隘些的,不把许劭的名声当回事的,这许劭估计就要脱层皮。 在些许沉寂后,黄琬沉声讲述他今日前来的目的,顺便介绍渠穆、蹇硕二人:“许劭,这两位乃是朝廷派来的天使,拱卫司的渠、蹇两位卫使。……听说你与一群当地的士人在诗酒聚会间评论朝政、诽谤朝廷,朝廷命我与两位天使来彻查此事。……我问你,可有此事?” 饶是许劭,听到这话也有些发懵:无非就是在诗酒聚会时随口评价一下朝政,似这般竟也惊动了朝廷? 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许劭收起了先前那份玩世不恭,皱眉思忖。 天下士人,唯豫州士人最多,而豫州的士人,大多就出自颍川、汝南二郡,因此像张让曾经对刘辩所说的‘私结朋党’,也属颍川、汝南最多。 当然了,张让的片面之词,固然有夸张、诬陷的成分,事实他所谓的私结朋党,大多数时候只是同郡年轻士人的聚会——一群年纪相仿的年轻士子聚在一起,吟吟诗,喝喝酒,喝醉酒难免就有一些管不住嘴的家伙,上至朝廷、下至乡人,无不评头论足一番。 正因为汝南亦是出士人的大郡,似士人的诗酒聚会,往往都是数百人甚至上千人的聚会,这种规模的聚会,隐瞒肯定是隐瞒不住的。 想到这里,许劭承认了此事,随即皱着眉头说道:“不过就是年纪相仿的士子聚在一处喝酒吟诗罢了,竟惊动朝廷派出天使?” 渠穆笑着说道:“究竟是喝酒吟诗也好,打着诗酒聚会的幌子污蔑朝廷也罢,咱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请足下将参与诗会的士人一一列举。” 许劭皱了下眉,随即若无其事道:“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渠穆轻笑道:“一个也记不得了?” “啊。”许劭故作坦然道:“无非就是年纪相仿的同道聚在一起,大醉之后,自然也就记不得了。” 渠穆气乐了:这狂士是把众人都当傻子么? 他微笑道:“巧了,咱家最擅长叫人想起一些记不得的事。” 说罢,他吩咐随行的虎贲士道:“来啊,拿下!” 他身后几名虎贲士二话不说上前。 见此,许劭终于意识到他这次摊上大事了,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可问题是,他既非诗酒聚会的举办者,也并非率先在酒会中评论朝廷的带头者啊。 苦也! ------------ 第一百二十六章:狂士许劭(二) “先拖下去。” 待渠穆一声令下,那两名虎贲士拽住许劭的双臂就往外走。 “你、你等要做什么?!”许劭心中慌乱,大声呵斥,然而那两名虎贲士却置若罔闻,无助的他下意识抬头看向黄琬与赵谦,但终究没有开口求助,最终还是被那两名虎贲士拖到了外头。 而黄琬与赵谦亦抿着嘴唇,目视着许劭被拖走,直到后者被拖出屋外,黄琬这才转头看向渠穆:“天使……” 仿佛是猜到了黄琬的想法,渠穆笑着说道:“黄刺史放心,既陛下嘱咐我二人以刺史为主,我二人便不敢喧宾夺主,不过这许劭实在太过狂妄,而刺史与赵太守又太过宽容,这般反而会助长了那狂士气焰,为避免耽误陛下的托付,不如将此人交由咱家先教训一番,令他供出参与的众人。” 黄琬思忖片刻,委婉道:“许劭名气颇大,天使……” 渠穆好似再一次猜到了黄琬的顾虑,笑道:“这许劭乃陛下谕令缉捕一人,咱家可不敢害他性命,只是要稍微叫他懂些礼数。” 听到这话,黄琬遂放下了心,微微点了点头。 当然,他也明白渠穆这番表态是要给许劭做做规矩,叫那狂士吃些苦头,但他也没想去干涉,谁让那狂士方才如此狂妄。 不止是他,太守赵谦也未替许劭求情,只是低声提醒渠穆道:“天使,许劭出身平舆许氏,亦是汝南望族……” 渠穆笑道:“多谢赵太守提醒,不过此番咱家奉皇命而来,岂能因为爱惜羽翼而辜负了陛下的信赖?不过咱家有些不解,这等狂士,为何却有这么大的名声?” “……” 在与黄琬对视一眼后,赵谦思忖片刻,回答道:“许劭,最初是仰其兄名气。……许劭之兄名虔,字子政,昔汝南召陵名士谢甄见许虔,称赞其正直忠诚可媲美仲举公,伐恶退不肖有范孟博之风……” “哼。”黄琬忽然冷哼一声。 不为其他,只因为黄琬口中的‘仲举公’便是士人曾经的领袖,‘三君’之一的陈蕃;而范孟博,则是‘八顾’之一的范滂。 他对这两位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不爽的,是那所谓的汝南召陵名士谢甄,尤其不爽后者动辄将谁谁谁比作陈蕃、范滂。 试问,你谢甄、谢子微何来的资格,把年仅二十岁的许虔、许劭称之为‘平舆二龙’,并将其与陈蕃、范滂相提并论? 要知道谢甄为人放浪形骸、不拘细行,此人名声在当时并不好,有什么资格把年轻的士人后辈比作范滂、陈蕃? 顺便一提,虽然谢甄将陈蕃、范滂平等列举,甚至隐隐有抬高范滂的意味,但在黄琬心中,范滂的分量是不如陈蕃的,原因就在于范滂是个专权的官吏,虽然其本人委实正直,任官期间打击了不少恶事,但他亦仗着与袁氏的关系一度架空了当时的太守宗资,使宗资的处境就好像现任的太守赵谦,这在黄琬看来是‘破坏规则’的做法,甚至怀疑范滂此举是否是受到了袁氏的指使,但鉴于范滂死在党锢事件中,这件事也就无人再提了。 至于许劭的兄长许虔,黄琬也知道,他承认那的确是个正直而有潜力的年轻人,假以时日或能与范滂相当,但与陈蕃相提并论,黄琬认为还远远不如。 不用多说,这谢甄便是当时兴起的那群相互标榜、相互吹嘘的清谈之士之一,身为真正的党人,黄琬对这类人其实是相当厌恶的,毕竟裕帝之所以兴起第二次党锢,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群人相互标榜、相互吹嘘,却让真正有理想、有抱负的士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黄公?”赵谦有些不知所措。 黄琬摇摇头道:“无事,你继续说。” 见此,赵谦继续说道:“……因为谢甄等人,许氏兄弟名声大噪,而后,许劭又与其堂兄许靖举办‘月旦评’,品评当代人物,因常设在每月初一,故称月旦评。至此,许劭与其堂兄许靖的名气,还远在许虔之上,直到十几年前许虔过世,也再未超过其弟……”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玩味起来:“而说来也有意思,许劭、许靖共同举办了月旦评,但他堂兄弟二人的私交却不好。之前我初任太守时,许靖跑来求官,当时许劭就在府内出任功劳,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原本已答应,但不曾想许劭却称不可徇私,叫府吏将许靖赶走。……后来我派人去打探,才得知许靖为糊口,只能替人赶马磨粮来养活自己……” “彦信。”黄琬忽然瞥了一眼赵谦。 赵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起脸上那份玩味的笑容,讪讪道:“下官失态了……这就是下官所知的了。” “多谢赵太守提点。”渠穆微微一笑,旋即便向赵谦讨要了一座处于城郭内的小型军营,用以驻扎他二百虎贲与一百羽林骑,同时又要了一些粮食、酒肉,赵谦自然一一照办,唤来府丞配合此事。 临末,赵谦原打算为黄琬与渠穆、蹇硕二人设宴,但渠穆与蹇硕心念着要早日解决此事回雒阳复命,婉言拒绝了赵谦的好意,带着虎贲、羽林以及许劭,往城郭内的军营去了。 对此,赵谦自然也不强求,毕竟他对宦官也没什么好感,待渠穆二人与黄琬告别后,便将二人送出门外。 回到屋内,他小声问黄琬道:“黄公,今朝之事……严重否?” 黄琬捋着胡须沉思片刻,随即开口道:“先看看那许劭供出的名单,再从长计议……那两名天使对我多少还是有几分敬意。” “那是。”赵谦恭维道:“黄公一身正气,宦官自是也要畏惧三分。” 黄琬听罢摇头苦笑。 他很清楚,渠穆与蹇硕根本不是畏惧他,而是敬畏新君。 当日黄昏,赵谦在府内设宴,款待黄琬,鉴于后者的要求,他也不敢铺张浪费,只是弄了些寻常的菜肴以及他汝南的特产,配以本地的美酒。 而与此同时,渠穆与蹇硕则在城郭内的军营中再次审讯许劭。 不得不说,许劭虽然表现地狂妄,但本质上却不是一个怎样傲骨的人,否则昔日也不会被曹操一番威胁就妥了协,而如今被提到渠穆、蹇硕二人面前,左右不见黄琬与赵谦,他心底就已经慌了,连声哀求道:“两位天使,在下实在是记不得了……我等无冤无仇,两位何苦要逼迫在下?” 蹇硕冷笑道:“谁叫你名气大?不找你找谁?咱家劝你老老实实供出那些诽谤朝廷的家伙,否则……哼!” 说着,他一挥手,从旁走出几名虎贲士,一个个手持碗口粗细的棍棒。 许劭虽然吓地面色发白,可他也知道,若是他供出了那些人,他的名声也就完了,于是他咬牙强撑。 见此,渠穆也不二话:“冥顽不灵……上刑!” 许劭闻言大惊,骇然看向渠穆,却见渠穆阴测测地说道:“你以为咱家是何人也?岂惧你那点名气?黄刺史与赵太守忌惮你,咱家却不惧!左右,上刑!” 左右虎贲士听到命令,也不顾许劭尖叫,两人按住他,两人手持棍棒上刑,才打了两棍,许劭便痛得泪涕横流,大声哀求:“罢罢罢,我说、我说。” 这就是名士? 渠穆轻蔑地冷哼一声,挥挥手令行刑的虎贲士退下,亲自将一支笔、一张纸放在许劭面前,阴声威胁道:“将名字给咱家一个不差地写下来,漏了一人,便记一棍。” 许劭一脸苦色,只得点头,可随即又说道:“但求小案,方能书写。” “什么?”渠穆愣了下,旋即乐了,从旁蹇硕冷声道:“趴在地上写!” 许劭倍感羞辱,但又不敢反抗,只得趴在地上书写,写一阵便停顿一阵,或在回忆,或在叹息。 而期间,渠穆与蹇硕则坐在一张桌旁,一边饮酒吃着小菜,一边不屑地看着许劭。 不得不说,当年裕帝下令第二次党锢时,渠穆、蹇硕还只是一般的小宦官,无缘参与这种大事,但他们也听说当时朝中的士人大多是很有骨气的,与其受辱宁可赴死,相比之下,许劭这个所谓的汝南名士,其表现实在太差,连他二人都看不起。 可偏偏天下还有诸多士人求这许劭评价却不能得,这让二人实在难以理解。 大概是被渠穆那‘漏一人便记一棍’的威胁给吓到了,许劭不敢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供出了他所知的所有人,毕竟这事供一人也毁名声,供百人也毁名声,没区别的。 不多会工夫,许劭便供出了百余人,只见他一脸畏惧地对渠穆道:“两位天使,就这些了,剩下的,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了……” 渠穆上前接过名册,扫了几眼,便瞥见名册果然有不少姓袁的家伙。 “很好。” 他倒也没再难为许劭,挥挥手叫虎贲士将后者带下去,甚至还吩咐人给其准备饭菜,毕竟这是新君点名要拿的‘首犯’,他俩可不敢擅做主张。 “这就去拿人么?”蹇硕问道。 渠穆摇摇头道:“不,先让黄子琰去处置,此人简在帝心,若得罪他,激得他在陛下面前告你我一桩,又有何益?他若下不去手,你我再出面不迟。” “好。”蹇硕点点头。 与此同时,正在汝阳与陈国交界一带围剿葛陂黄巾的袁术,也得知了黄琬、渠穆、蹇硕一行人抵达平舆的消息,心中不由微微一惊。 在一番思忖后,他仅带着几名随从,兼程往平舆县而来。 ------------ 第一百二十七章:会袁术 次日清晨,渠穆与蹇硕进城去见黄琬,旋即将许劭于昨日招供的名单交给了后者。 在看到名单上罗列的百余个人名时,黄琬只感觉眼晕,毕竟若渠穆、蹇硕二人下手狠些的话,这些年轻士人都逃不过要吃些苦头。 相比之下,看上去好似是许劭故意排在大概十来个人名后的一长排袁姓族人,反而令黄琬丝毫不感觉意外,毕竟汝南年轻士人的诗酒聚会,又怎么可能会绕开汝南袁氏呢? 袁胤、袁谭、袁尚、袁熙、袁耀…… 心中默念着这些人名,黄琬徐徐吐了口气,一边名册递给汝南太守赵谦,一边问渠穆道:“看来天使废了不少力气?” 渠穆听出黄琬有旁敲侧击询问许劭现状的意思,笑着说道:“其实并未费什么力气,咱家只是吓唬了一番,佯装要拷问那许劭,结果行刑的虎贲才打了一棍,那许劭便痛哭哀求,答应供出这些人。” “一棍?”黄琬难以置信。 渠穆摊摊手道:“啊,仅一棍。” 仅仅一棍,自然不太可能把人打成什么样,黄琬心底也松了口气,可一看到渠穆嘴角旁那一丝轻蔑的笑容,他心底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你说你许子将,昨日表现地那般傲气,结果连一棍都熬不住? 再联想到当年盛传曹嵩之子曹操以兵器威胁许劭,使后者被迫为其做出评价,黄琬便忍不住摇了摇头,隐隐有种感慨一代不如一代的意味。 从旁,赵谦也从渠穆、蹇硕等人的表情中看出了对许劭——或有可能是对士人的不屑,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但他可不不敢表现出来,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名册上的袁胤、袁谭等人,不知两位天使可知其底细?” “还望赵太守指点。”渠穆笑着拱手道。 赵谦也不隐瞒,如实道:“袁胤,乃司空袁隗之子;袁谭、袁尚、袁熙,乃前司隶校尉袁绍之子;而袁耀,则是前虎贲中郎将袁术之子。其余袁姓之人,大多都是袁氏族人。” “嚯。” 渠穆轻笑出声,但神色已变得认真起来。 半晌,他转头看向黄琬,故意请示道:“黄刺史,您看这……” 黄琬思忖片刻,对渠穆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威望甚高,况且又是在汝南,在事情尚未查证之前,我以为不当盖棺定论,不如先派人将其请来,询问一番?” 渠穆笑着说道:“那就依刺史之言。” 见此,黄琬转头看向赵谦,后者会意,忙道:“下官这便派府吏前去。” 正说着,忽然有门吏来报:“太守,讨逆校尉袁公路求见。” 赵谦、渠穆、蹇硕三人微微一惊,在赵谦与黄琬对视之际,渠穆不解道:“咱家以为袁术在陈国讨贼?” 赵谦忙回道:“是的,下官之前也未收到他要收兵回来的消息。” 听到这话,渠穆抬手摸了摸只有细细绒毛的下巴,玩味道:“我猜他多半是收到了黄刺史与咱家二人至平舆的消息。呵呵呵,看来赵太守府内,有不少袁氏的眼线呀……” 被调侃的赵谦面色尴尬,却也没有反驳,毕竟事实确实如此,他也心知肚明。 就在他尴尬之际,黄琬为其解围道:“既然他来了,就请他进来吧。” 赵谦点点头,忙吩咐前来通报的门吏道:“请他进来。” “是!” 门吏遵令而去。 不多会工夫,就看到一名身穿甲胄、器宇轩昂的男子迈着大步出现在院中,丝毫没有踏足郡府的拘束。 反倒是身为太守的赵谦显得有些拘谨,右手轻抬,仿佛有出屋相迎的意思,就因为屋内其余几人毫无动弹,他转头看看黄琬,又看看渠穆与蹇硕,直到被黄琬看了一眼,这才放下了那只仿佛不知该放在何处的右手。 渠穆将这一幕通通看在眼里。 少顷,那名男子,或者说前虎贲中郎将袁术袁公路便迈步走入了屋内。 许是长久以来的压力所致,身为太守的赵谦忍不住主动上前问礼:“袁校尉。” “太守。” 袁术笑着还礼,期间目光迅速扫过坐在堂中主位的黄琬,以及坐在东侧座椅上的渠穆、蹇硕二人,旋即上前向黄琬行礼:“事先不知黄公驾到,未曾亲自相迎,还望黄公莫怪。” 黄琬也不起身,仅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他有这个资格。 而袁术也不见怪,转头看向渠穆与蹇硕,笑着说道:“两位便是拱卫司的卫使吧,不知如何称呼?” 见袁术一露面气势便压众人一头,一副本地东道主的态度,渠穆与蹇硕心下亦有些不爽,蹇硕故意笑道:“袁校尉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曾经你为虎贲中郎将时,咱家还多次与你打过照面呢。” 这‘虎贲中郎将’几个字,可谓是触及了袁术的忌讳,使他的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然而渠穆却嫌不够,帮腔假装责怪蹇硕:“蹇公这话说的,当时你我不过是宫内一介小黄门,中郎将哪会正眼看待你我呢?不认得你我也是正常。” “也是。”蹇硕嘎嘎怪笑,一副嘲讽意味。 事实上,历史上灵帝西园点将、设八校尉后,就连何进都一度颇为忌讳蹇硕,袁绍、袁术亦是如此,但这一世,裕帝并不需要蹇硕扶立董侯刘协,因此蹇硕从始至终都只是张让手下一个小黄门,自然也没有太出彩,不足以被何进、袁绍、袁术重视,相比之下,反倒是渠穆这个曾经在崇德殿担任过尚书常侍的宦官分量更重几分。 但即便如今,何进、袁绍、袁术也没有太过重视,毕竟在他们眼里,渠穆昔日充其量只是太子刘辩身边的得宠宦官罢了,大将军何进还是太子的舅舅呢! 说句不夸张的,袁术昔日在雒阳汉宫,确实不怎么用正眼看待渠穆、蹇硕等一干小黄门,也就是张让、赵忠、郭胜这批中常侍,才值得他放些心思。 然而现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堂堂虎贲中郎将今日沦落为杂号校尉,而当初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两个小黄门,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为拱卫司的卫使,新君的爪牙,还被对方奚落一番,这令袁氏心中大怒,左手按着腰间剑鞘骂道:“谄媚小人,一朝得志便得意忘形,焉敢在袁某面前放肆,真当袁某不敢杀你么?!” 相较渠穆稍稍被袁术的气势慑住,蹇硕却丝毫不惧,针锋相对道:“我等乃御命天使,你若有丝毫加害之心,便是谋反作乱!左右何在?!” 话音刚落,二人身后几名虎贲士纷纷按剑而立,目视袁术。 虎贲士…… 方才没怎么注意的袁术,此时才注意到站在渠穆、蹇硕身后的竟然是虎贲士,虽然他并不怎么认得这几名虎贲士,可见这几人竟听命于一个阉官,而不是他这个曾经的上司,他心中愈发羞恼,气地面色涨红。 此时,太守赵谦看出气氛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场,而黄琬亦开口释和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双方各退一步如何?” 显然袁术此刻也未必真的敢拔剑,闻言借坡下驴道:“哼,看在黄公的面上,我不与你二人计较!” 说罢,他转身坐在了赵谦的下首处。 渠穆、蹇硕二人自然不爽,但黄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二人冷笑了两声,也不再讥讽。 眼见一场争执消散,黄琬亦是暗暗松了口气,旋即问袁术道:“我听说袁校尉率军追击葛陂贼至陈国,不知何故返回?” 袁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渠穆二人,抱拳道:“我听说黄公来到汝南,猜测或有什么大事,是故前来,看看是否有我能效劳的。” 黄琬一听就猜到袁术是为渠穆、蹇硕二人而来,也不说破,毕竟要请袁胤、袁谭几人,始终绕不开袁术,不过他先问了一番征讨葛陂贼的情况。 袁术回答道:“此前我单独率军征讨,贼子亦不能挡,故而逃遁至陈国,今与陈王联合,贼子愈发不敌,奈何贼子狡猾,昼间逃入山林,入夜则袭扰乡庄,我与陈王麾下兵马虽足以将其击败,却一时难以从茫茫山林中找到贼子的踪迹,故不能剿灭。” “是不能剿灭还是有意姑息?”渠穆在旁讥讽道:“咱家可听说,葛陂黄巾与你袁氏不清不楚哩!” “哼。”袁术冷哼一声,摆出一副懒得理睬渠穆的架势。 期间,黄琬亦深深看了一眼袁术。 其实他对此也感到一丝蹊跷,但有些话渠穆可以说,他却不能说。 想了想,他决定暂时放下此事,对袁术道:“此番两位天使奉皇命前来我豫州,是为彻查汝南士子妄评朝政、诽谤朝廷一事,不瞒校尉,其中也牵扯到你袁氏之人……” 说着,他将许劭供出的名单递给袁术。 袁术看了几眼,丝毫不见意外,见此渠穆狐疑道:“袁校尉似乎并不意外?” 只见袁术瞥了一眼渠穆,平静道:“我汝南士人的诗酒聚会,大多都是我袁氏举办,牵扯到我袁氏,有什么奇怪?” 这财大气粗的一句话,顿时把渠穆给说愣了,半晌才问道:“那么诽谤朝廷,也有你袁氏么?” 然而袁术却不再理睬他,转头问黄琬道:“黄公,这名录从何而来?” 黄琬如实道:“乃许劭、许子将所供。” 袁术一愣,旋即表情也变得古怪、玩味起来。 见此,黄琬问袁术道:“袁校尉,能否将名录上的几名贵氏子侄唤来询问一番,问问究竟是何人故意在诗酒会间挑事,诽谤朝廷?” 袁术笑着说道:“许是一些后辈喝醉酒胡言乱语,值得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这个……” 黄琬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新君要查,他有什么办法? 捋了半晌胡须,他才缓缓道:“肆意评论朝政,终究欠妥,更遑论诽谤、污蔑,若查证是刻意为之,自然也要严加管束。” 见黄琬这番表态,袁术也明白这件事避不开了,点头道:“黄公发话,在下自然不敢不从。我这便回汝阳,最迟明日,将名录上的族子带来。” “有劳。”黄琬点点头,又吩咐太守赵谦:“其余人,便由太守派人去传唤。” “遵命。”赵谦拱手领命。 ------------ 第一百二十八章:风起 当日在见过黄琬与渠穆、蹇硕二人后,袁术立刻策马前往平舆县北面的县城汝阳,那里亦是他汝阳袁氏的故乡。 其实严格来说,汝阳袁氏乃是陈郡袁氏的分支,相传祖上乃是舜的后人,立姓袁,成为袁氏始祖。 陈郡,即陈国,陈郡扶乐县,即陈郡袁氏的郡望。 历史上袁术谋划称帝时曾说‘袁姓出陈’,表达的就是这段渊源。 待等到袁安的父亲那一代时,陈郡袁氏一部分族人南迁汝南,就近于汝阳落脚,至此开启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辉煌。 直至当代,汝南袁氏主要分袁彭、袁汤两脉,前者是本家,可以理解为是留在汝阳发展发展的,而后者是分家,随着袁汤名列三公,再次将袁氏的影响力带至雒阳。 后袁汤生袁成、袁逢、袁隗几兄弟,又再一次拔高了汝南袁氏的名气,因此所谓袁氏四世三公,其实指的是汝南袁氏的支脉,而不是作为本家的袁彭、袁贺父子,以及再到现如今的袁闳、袁忠、袁弘三兄弟。 而值得一提的是,汝南袁氏传承至今的两脉,其实关系并不融洽,本家的袁闳、袁忠、袁弘兄弟,也基本不与叔父袁隗以及袁基、袁绍、袁术等堂兄弟来往,但相较四世三公的分家,本家反而没什么出彩的事迹,威望与影响力也较弱,因此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袁隗、袁基、袁绍、袁术等人才是本家出身。 次日凌晨时,袁术抵达了他汝阳袁氏的乡庄,确切地说,是他们袁汤一脉的老家,而不是本家那一脉,两支早已分家,平时里也不怎么来往。 得知父亲回乡,袁术的儿子袁耀连忙在被家仆唤醒后连忙穿上衣物,到祖屋大堂去见父亲。 见到父亲时,他惊异问道:“父亲不是去了陈国么?为何突然返回,也不给家里传个信,否则孩儿好做安排。” 袁术没有解释,吩咐道:“你派人去唤袁胤、袁谭、袁尚他们,就说我有要事。” 袁耀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去请。 不多时,袁胤、袁谭、袁尚、袁熙几人匆匆而来,其中除了袁胤乃袁隗之子,唤袁术为兄,其余皆是袁绍之子,称呼袁术为叔父。 待众人到齐之后,袁术沉声说道:“小皇帝派了两个阉官来汝南彻查士人评判朝廷一事,许劭已经被拿下了,供出了参与那几次诗酒聚会的百余人,你等也在名录上……” 袁谭几人顿时就慌了,问袁术道:“叔父,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查到确实是我等兄弟挑头……” “怕什么?”袁术瞥了一眼几个侄子,镇定道:“无凭无据的,谁能指证?就算有人指证,你等只要一口咬死是喝醉酒说胡话即是,难道那个小皇帝还能因为几句酒后胡言便大开杀戒不成?” “公路,不可轻视啊。”袁胤在旁正色提醒道:“新君虽年幼,但权谋城府却远超同龄,万万不可轻视。” 袁术面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哼道:“我怎么敢?……可笑何进与本初,原本还打算以扶立新君之功把持朝廷,不曾想却……呵,想不到裕帝那等荒淫之君,竟生出刘辩这等厉害之人……” 听闻此言,袁胤脸上亦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本来他袁氏的盘算打得极好,先协助大将军何进扶立太子刘辩,然后铲除宦官,彻底扫除他袁氏因曾结好中常侍袁赦而落下的污名,与何进一同把持朝政。 再等到新君岁数差不多合适了,上奏使新君娶他袁氏之女为后,此后他袁氏也贵为皇亲国戚,无论日后是做王莽、做梁冀、做窦武,总之汉室从此由他袁氏来把持。 然而谁曾想到,太子刘辩被接回宫不过两年,先是离间宫内十常侍,拉拢了张让、赵忠等一干宦官,又拜卢植、羊续为师,迅速就营造了一股力量,而最让他们始料未及的,便是先帝驾崩当晚,太子刘辩亲自出面强行镇压了何进、袁绍的清君侧行动,甚至借此机会把其舅大将军何进罢免,叫何苗暂代大将军职。 当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位新君远比同样十二岁即位的裕帝要难应付,权谋、城府较成人也丝毫不逊。 可惜在明白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亲善他袁氏的大将军何进已经被罢免,不知几时才能恢复职位,而他袁氏当代的中流砥柱袁绍,更是被押入了诏狱,随时都有可能被处死。 “为何新君要如此针对他袁氏?”袁胤曾问过父亲袁隗。 父亲思忖了半晌才回答他:“新君或是忌惮我袁氏名声太大。” 真相究竟如何袁胤也不得而知,但面对新君的打压,他袁氏势必地做些什么。 因此,他之前奉父亲袁隗之命回到汝阳,一方面写信串联他袁氏的门生故吏,选一个合适的契机同时对朝廷上奏,恳求赦免袁绍;另一方面则煽动汝南、颍川两地的士人,就新君即位后宠信宦官,且将袁绍、何颙、王允等人下狱的事做出批判,借天下士人对朝廷施加压力,对新君施压。 要知道,天下士人关东占其八,而颍川、汝南两郡,便占关东一半,若能挑起半个天下的士人与官员联合劝谏新君,想来那位新君也得权衡一番。 没想到那位新君的消息还真灵,不出四个月,便派两名宦官来彻查此事——若刨除那两名宦官赶路的工夫,应该是三个月,这也不算迟钝了,就是不知是何人向新君汇报的此事。 当日,袁术与袁胤、袁谭等人好生合计了一番,直到天蒙蒙亮时,这才准备马车,带着几人前往平舆。 等抵达平舆县,那已是晌午,袁术带着从兄弟袁胤与几个子侄去见黄琬。 有叔父袁术做后盾,袁谭几人也不畏惧渠穆、蹇硕,直说他们只是举办了诗酒聚会,却不知究竟有谁在醉酒后胡乱说朝廷的不是。 “一个也不知?”渠穆似笑非笑。 “一个也不知!”袁谭相当有胆气,因为他料定渠穆不敢对他们动刑。 事实上渠穆还真的不敢,毕竟袁氏可不同于许劭的家族,那是切切实实的汝南豪族,名望太大,人脉关系错综复杂、根深蒂固,因此就连刘辩也要求渠穆在掌握确切证据后再拿人,免得反被袁氏诬告,借博得天下人的同情转而对朝廷施压。 相比之下,其他被卷入的士人就没有这份待遇了,蹇硕将在袁氏处受的气撒了这些人身上,每当审讯时先打十棍,再来询问,打得那些细皮嫩肉的士子哭天抢地。 所幸豫州刺史黄琬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渠穆、蹇硕二人对那些士子施压酷刑,从随从中派了一名叫做文稷的文吏监督二人。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因为许劭招供的那上百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挨得住十棍的,不一会儿就老老实实地将所知道的一切都供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表明是袁氏在背后推动,甚至有几个与袁氏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主动承认是自己酒醉后说胡话,冒犯了朝廷的威严。 似乎一下子就可以定案了? 甚至于,袁术还阴阳怪气地问渠穆:“……天使打算如何处置这群醉酒后管不住嘴的士子呢?” 这就把渠穆给架那了,毕竟渠穆要抓的是袁氏的把柄,他抓一帮与袁氏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做什么?难道真要因为这些人醉酒后胡言乱语诽谤朝廷而杀了他们?这不是给新君惹祸么? 黄琬看出了渠穆的窘迫,同时心中也不忍那些晚辈遭罪,私下求情道:“不如交予我,我派人好生管教他们。” 渠穆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卖了黄琬一个面子。 待回到驻营后,蹇硕越想越窝火,谓渠穆道:“似这般,如何回去向陛下复命?” 渠穆冷笑道:“谁说就这么算了?这件事拿不住袁氏的把柄,你我可以再去搜寻袁氏其他罪证。” 当日,他写了一封奏书,命两名羽林骑即可送往雒阳,随即率领二百名虎贲、近百羽林骑来到汝阳,闯入汝阳县衙。 汝阳令不敢怠慢,恭敬询问来意,渠穆取出他拱卫司的卫使令,道:“咱家乃圣上御使,拱卫司卫使渠穆,今日要翻看你县田籍,闲杂人等,通通离开!” 汝阳令与手下官员面面相觑之余,想要拖延,不曾想从旁虎贲士纷纷拔剑,吓得他们赶忙让开。 “快、快去告知袁氏。” 汝阳令低声道。 也是,连汝南郡的太守赵谦都受到袁氏的掣肘,这位汝阳令毫无疑问也是袁氏那边的。 半日后,就当袁术还在平舆县与黄琬谈笑风生时,袁胤匆匆走入,附耳对袁术道:“公路,汝阳令差人送来口信,有两个宦官领着一群士卒闯入县衙,正在翻箱倒柜翻查田籍……” 袁术一听就知道坏了。 要知道当初侍御史郑泰被太子刘辩诟病,就是因为他家有四百顷良田却还不够门客吃用一事,若一旦被曝出他袁氏有多少田地与财富…… 更要命的是,他袁氏得到其中一部分田地的途径,其实也并不光彩,极有可能成为把柄。 想到这里,他连忙向黄琬、赵谦告辞,带着袁胤兼程赶回汝阳。 看着他急匆匆离去,黄琬与赵谦对视一眼,大致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有些事,他们也不好干预其中。 “快!” 在踏出太守府的那一刻,袁术嘱咐堂弟袁胤道:“立即联络豫州、扬州、徐州、青州各地的官员,请他们立刻上奏朝廷。” “好。”袁胤连连点头。 一来一回,正好到十月上旬,先帝下葬在即,青、豫、扬、徐几个州的奏章如雪花般纷至雒阳,呈于新君刘辩御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