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番外 ------------ 番外01——林梓轩 一句玩笑之言,他静默独等十年,用一百二十幅画卷寂寥相思之情。 一场意外天灾,他舍弃私情入仕,一心金榜题名只为永除故里旱涝。 官场尔虞我诈,情场红袖添香,是风光无限还是深陷困局? 挡在他马前的落泪女子是日夜思念的青梅竹马,坐在花桥里的却是如今的红颜知己,他如何抉择? 一念起,十年岁月如朝夕,只盼天涯咫尺。 一念灭,一刹光阴似流年,却道咫尺天涯。 看她流泪转身,他痛彻心扉,世事残忍,终是情深缘浅。 知她身陷囹圄,他五内俱崩,拼死相救,终是有心无力。 闻她香消玉殒,他凤凰啼血,终是碧落黄泉,永无相见之期。 白色杏花纷落,树下再无当年的翩翩少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 番外02——顾夕尘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众人只见他一袭青衣,手甩云袖,莲步轻移间,唱尽风花雪月。 唯有她,将他一生苦楚,看在眼中,感同身受。 她微微一笑,不顾众人辱骂,伸手道:跟我走。 他泪眼相望,蓦地青衣回旋,绝然离去。 苦等十年,却只差朝夕,他顾夕尘终归福薄。 翌日,他红衣加身,落坐花轿,成了大禹皇朝最大的笑话。 杜鹃啼血,她单枪匹马,毁了他的亲事,砸了他的花轿,掀了他的红盖头,牵着他一路杀出京城。 他松手,叹情深缘浅。 她不放,许他生死相随。 然,乱世里的承诺终将被撕裂成仓皇谎言。 火海吞噬,他们紧紧相拥,同生共死。 ------------ 番外03——傅姿幽 十年前,她是升平村里人人垂怜的疯妇之女,静默少言,只能躲在别人的影子里嫉妒, 十年后,她是当朝宰相——傅友铭的掌上明珠,才华横溢,却总在众人的惊艳目光里哀伤, 也许是命运的眷顾,她和他再度重逢,喜悦、幸福、然后心碎, 原来,这十年来,思念折磨的不止是她, 她在等他的同时,他却在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当十年的苦苦等待沦为可笑可悲的芳心错许,她怎可就此罢休! 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她不惜自欺欺人, 终于得偿所愿,披上了凤冠霞帔,坐上了八抬大桥, 从此,他的笑便成了奢侈, 爱恨纠缠,她一念入魔,亲手将幼时挚友推入火海,逼得他绝望泣血,抑郁而终, 那一刻,她才醒悟,她摧毁的,不仅仅是她的爱,还有他们五个人的友谊…… ------------ 番外04——司马翠茹 她是大禹皇朝最得宠的翠茹郡主,她傲慢、刁蛮、却也孤独,她任性、自私、但也善良, 她以为她此生都不会有朋友,直到那个自称莫言的村姑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足她的生活, 明明每次见面她都甩她鞭子,骂她死村姑,各种威胁她离她哥哥和陵哥哥远点, 可是她却对她说,“郡主,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郡主,我好害怕。” “郡主,谢谢你。” 那时候,她想,她其实并不讨厌她,反而喜欢她的厚颜无耻,她的爱憎分明, 她不曾想,那一天,她别扭地打掉她的手会成了她人生中最后悔的事, 她从心底认同的朋友死了,尸骨无存,被烧成了一捧灰, 她知道陵哥哥喜欢她,就连空置的后位也是为她留的, 她以为她会生气,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想,只要她活着,不能完整地拥有陵哥哥又如何, 可是,她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有那么多人爱着她,为什么她舍得就这么死了,就为了一个顾夕尘,就为了一个儿时的同伴, 或许,她是嫉妒顾夕尘的吧, 不,不止是她,或许哥哥、陵哥哥,甚至是绝煞门门主都嫉妒着顾夕尘吧, 嫁给陵哥哥前,她以为只要待在陵哥哥身边,她就会幸福, 嫁给陵哥哥后,她才慢慢想明白, 皇宫是座牢笼,进来的人都有掺杂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皇宫是个染缸,进来过的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曾经那样奋不顾身的喜欢原来只是被刻意催熟的青杏,永远去不掉那份苦涩, 慢慢的,她才发现,莫言给她的感情有多么弥足珍贵, 慢慢的,她才明白,她不是长笙,永远无法将陵哥哥爱到骨子里,甘愿一生为影, 太炙热的爱,伤人伤己,就如傅姿幽对林梓轩, 太无私的爱,注定了牺牲,就如宫长笙对陵哥哥, 而她的爱呢? 太稚嫩,所以,她才会开始向往自由吧。 只是,人总是后知后觉,才会一再错过。 ------------ 番外05——宫长笙 似血残阳下,野外孤冢旁,两个男孩一大一小,一白一蓝、一站一跪,都未曾流下一滴眼泪。 【长生别怕,我会保护你。】 【好。】 五年过后,他们却为了同一个女人针锋相对,甚至撕破脸皮。 他还是他,而他已然变成了她。 五年的时光,谁在为谁守护,谁才是谁的庇佑? 同样的依恋,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倾付,同样的至死不渝,一如水和鱼,一如花与蝶,一如影和人,命运早已紧紧相连,任何人插足其中,都显得多余、可笑。 一生相伴,一世相随,一辈子不离不弃,多少痴心悴,多少相思碎,徒留血染白衣墨香哭乱冢。 她叫宫长笙,取长生之音,取笙歌之意。 ------------ 番外06——天枢 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牵挂、没有寄托,没有七情六欲,有的只是一种大隐于市的凉薄。 他自幼失怙,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于黑暗之中浪迹天涯。 子时三刻,黑暗巅峰,是为七星龙渊剑祭奠鲜活生命的时刻。 于他而言,死亡是平常是使命,使命便是他的归处。 他叫天枢,绝杀七星之首,也是天下第一杀手,手下从无活口。 遇见她,是个意外。 留下她,却是命定。 原来这世上除了黑还有白,而她就是那道刺眼的白,肆无忌惮划破他的夜空,让他无所适从。 只是,那道白消失得太快,他还来不及伸手,就已经失去。 看着那一地死灰,看着少主一瞬白头,他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心似乎也跟着死了。 ------------ 番外07——花无常 七月半,生死无界。 一支铁骑踏平穆阳城,生息枯萎,繁华落尽,她坐在死人堆里笑人生残梦。 三天三夜,她不吃不喝,就在灵魂弥留之际,一抹黄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孩子,活着才有希望重建穆阳城。】 她缓缓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暖,贪恋也好、痴迷也罢,这一生一世她只愿牵着这股温暖终老。 只是温暖总是短暂。 【无常,等师傅回来。】 她含泪点头,等回来的却是一张腐蚀严重的纯金面具。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春去秋来,转眼十年,她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以一人之心换千人之面,浪迹天涯、叱咤江湖,只为寻得落红之主,以祭恩师在天之灵。 然三千繁华落尽,真相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仇人之后变成亲人之后,千钧一发之际,她悬崖勒马,倾身相救,究竟是有意多,还是无意多,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千变万化,曾杀她数次,她却只字不提,只道:至此,这世上再无千面娘子——花无常,只有我李墨言的义姐——朱颜。 一如当初遇到师傅,坚决到让人无法拒绝,明明是没有温度的声音,偏偏让她听到了自己久违的心跳。 从此,她的偏执又多了一人,活下去的理由也多了一个。 幸,还是不幸? 生命不到尽头,谁又能断言? 她是看尽无常世事的花无常,亦是半生凄苦半生展颜的朱颜。 ------------ 番外08——秦冉 她姓秦,名冉,是天狼寨的大小姐。 姓秦,是因为“秦”字里面藏着一个“禾”字,禾国的“禾”。 十八岁之前,她并不知道,十八岁之后,她已经没有了知道的意义。 名冉,是因为父亲希望她能像太阳一样,总有冉冉升起的一天。 可惜,她没有雄心大志,注定要辜负父亲的期许。 复国,是条不归路,其中有太多的尔虞我诈,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白了,就只是个人私欲, 而她的执着,从来都只是百里辰。 父亲和莫言在清风崖的谈话,她听得分明,原来百里辰心里不是没有她,而是除了她之外,心里还藏着太多的爱恨情仇。 原来,他的守护从一开始就附带了条件和目的。 她很害怕,害怕这份不对等的爱最后只变成两个人心里的伤。 所以,她想放弃了,可莫言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所以呢?你还要放弃他么?” “就因为老天爷把他送到你身边的方式让你觉得屈辱?” “在他身边,你快乐吗?” “得知他不辞而别,你恨他吗?” “他若狠心绝情,大可不必为你屈膝甘心做我男宠!” 也就是在那天,她知道了,原来莫言心里也藏着一个人,是她到死也不会放弃的人。 当她与百里辰终于修成正果之时,她还忍不住想,比她还努力,还坚持的莫言也一定能得偿所愿。 可是,她错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幸运的。 那个叫顾夕尘的绝色戏子死了,而且就死在了莫言的怀里。 她以为莫言会哭,会从此消沉,结果不是,她只是冷静地烧了顾夕尘的尸体,然后抱着他的骨灰坛在清风崖边枯坐了一天一夜。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顾夕尘的骨灰坛,而莫言腰间则多了一把陶笛。 “莫言一定很爱顾夕尘。” 看着那把漂亮的陶笛,她忍不住说,可百里辰却给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不,她不爱他。” 他说,语气那般笃定,“生死相随的不一定是恋人,还有亲人。” 亲人吗? 她不敢置信,如果顾夕尘只是亲人,那么谁才是莫言心里真正爱着的人? 会是那个一夜之间便白了头的绝煞门门主——莫亦远吗? 她虽然很想知道,但是也许,这答案只有莫言自己才清楚吧。 ------------ 正文 ------------ 恢复更新 本来打算封笔的,但还是舍不得这本书,因为作者本人实在太喜欢这本书,这是本慢热的书,后期会很精彩的,所以从今天开始又恢复更新。 感谢一直等着这本书的朋友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的点击。 ------------ 第001章 入世(一) 明钰九年,天降大旱,水系稀少的西南地域尤其严重,为求生存,百姓或改种粮品,或举家迁徙,或贱卖妻女,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升平村,临近西南地界,富拥良田千亩,却也难逃此劫,村民们是眼瞅着绿油油的水田被盛夏的烈日炙烤成一片焦土,地皮龟裂翻卷,仿佛下一秒便会被风吹得粉碎。 骄阳傲挂,偌大的升平村已然一幅寂寥萧条之态。 原本热闹的小集市里,如今只孤零零停靠着一辆简陋的马车,纵然旁边有棵半枯的参天大树遮挡,可稀疏的树阴却掩盖不住焦躁的马嘶声。 马匹越是暴躁,马夫的鞭子抽得越是重,脸上积攒的阴郁硬是让这夏日的炎热也消减了几分。 “六爷……” 被唤作六爷的马夫闻声放下鞭子,阴郁的目光随意扫过皮包骨头的李老汉继而紧紧黏在不停往李老汉腰后躲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一身米白碎花衣裙,梳着两根羊角辫,刚及李老汉腰部,小脸蛋似乎刻意被人擦过,略显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几道红印。 “六爷,俺把翠儿给您带来了,您瞧这模样还可人不?”李老汉一边用力拉扯身后的翠儿,一边弓腰讨好,眼角黝黑的褶皱似乎随时都会裂开。 六爷没回话,干裂的嘴唇下,两排黄牙使劲磨蹭,继而跳下马车,用鞭子一把挑起翠儿的下颚,瞅了瞅,“还成吧。” “咯~”六爷说着从袖里掏出一粒碎银,扔给了李老汉,随后毫不客气,拽起瘦弱的翠儿就往马车上扔。 “六爷……”李老汉接住碎银,担忧的目光却还停留在翠儿身上,眼眶已有些发红。 六爷微恼,他右手紧紧拽着惊慌流泪的翠儿,不耐烦地回头啐道:“喊什么喊!怎么,还嫌少不成!” 李老汉吓得一哆嗦,连忙摇手,“不不不,俺只是想知道俺们家翠儿会被卖去哪家大户做丫鬟,俺……俺……” 李老汉哽咽着嗓子老泪纵横,翠儿见此也是嚎啕大哭起来,死活不肯进马车,棕色马儿更是凑热闹似的一顿嘶鸣,搅得六爷心烦气躁,一鞭子横空就抽了下来,“行了!什么你家翠儿,人都卖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总之饿不死她!” “爹……别卖俺,俺害怕……呜呜呜……”翠儿望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六爷,起初想为家里减轻负担的心思全然散去。 “翠儿,爹对不起你……”翠儿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李老汉若不是出于无奈,怎会舍得卖女。 就在这时,一声稚嫩咆哮平地而起,“好你个强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人闺女!” 音落,正费劲拉扯翠儿的六爷,右臂猛地被人一拧,整个人疼得被拽下了马车,叫得好不凄惨,“哎哟~你谁啊!赶紧给我松开!什么强盗不强盗的,人可是爷我真金实银买下来的!”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翠儿挣脱六爷扑回李老汉怀里,受制于人的六爷嚣张气焰丝毫不减,目光狰狞望向罪魁祸首。 而理亏的李老汉也不由愧疚地帮起腔来,“姑,姑娘,六爷他没有说谎……” 谁也没料到半路竟杀出来个风尘仆仆的外乡女子,女子估摸十六七岁,面色枯黄,长得其貌不扬,左脸那条足有食指长的刀疤自嘴角一直延伸到了眉骨,平白增添了一丝煞气。 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居然单手制服了身材魁梧的大老爷们。 “他当真不是强盗?”女子眉头一皱,两条浓眉几乎连成一线,看起来愈发丑陋。 李老汉羞愧地点了点头,不敢正眼回视,又疼又怒的六爷趁她分神,猛地反手一推。 “嗯哼……”女子一时不慎,跌倒在地,手掌顺势擦过地面,滚烫的石子蓦地划破皮肤,有些甚至已经嵌入皮肉之中。 “啊!”李老汉惊呼,着急忙慌地去扶她,却不想他刚一松手,怀里的翠儿又被六爷拽了回去。 “李老汉,你就少管别人的闲事了,咱俩就在这把话说明白了,这人你到底卖是不卖了!”六爷黑着脸,手里紧拽着翠儿,哪里是要和李老汉打商量。 “爹……呜呜呜……”翠儿痛哭流涕。 “翠儿~”李老汉噙泪揪紧衣角,最后咬牙把心一横,“啪”一声跪在女子手边,并双手递上了碎银,“六爷,六爷,这银子俺不要了,只求您给俺家翠儿卖户好人家,求您了……” “哼!算你识相!”话毕,六爷抓过碎银,拽起翠儿往马车里一扔,临走时恶狠狠朝那多管闲事的玄衣女子啐了口唾沫。 “爹……爹……呜呜呜……” 寂静的升平村里响彻着翠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李老汉只是含泪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着玄衣女子的脚踝,“姑娘,俺求您了,求您了……” 马车飞驰,驾离了升平村,地上的两人,一站一跪,风吹影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玄衣女子才低下身子,用结痂的双手冷冷掰开了李老汉皮包青筋的手,“你都不怕她恨你一生,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李老汉全身一震,瘫坐在地,烈日的炎热再也温暖不了他那颗悲凉哀伤的心。 玄衣女子名叫李墨言,算不得外乡人,本是这升平村李夫子的独生女儿,十年前举家搬离了村庄,她今日回乡原是要去故居寻找一样东西,不想刚一进村,就碰上李老汉卖女,回乡的喜悦全然殆尽。 循着记忆里小路,她很快找到了乌卓山脚下的故居。 篱笆小院,药田茅屋,印在脑海里的记忆即刻鲜活,让她意外的是,纵然旱灾侵袭,自家药田依旧翠绿,她推门入院,只见茅屋房檐下新搭建了许多半圆的竹管,竹管下放置着一圈木桶,里面竟还残留着一些清水,想来药田就是用这些接好的雨水晨露灌溉出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心思缜密的人想出这样好的法子,一直在这里悉心打理。 难道是他? 李墨言站在茅屋前,内心突然有些慌乱,推向木门的手蓦地一颤。 十年未见,他可还认得她? 木门一开,溢出一股墨香,入目竟是一幅幅密密麻麻的画卷。 画纸或黄或白,有些显然已有年头,李墨言取过临近的画卷,然后愣住了,画上一个身着藏蓝衣裳的男孩光着脚,含着一脸微笑正给擦眼泪的女孩穿靴子,画卷落款处还题着一行楷书:屈膝只为博言一笑。 “嘀嗒~”一颗泪轻轻落下,刚好滴在‘言’字上。 “哎呀!”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举起袖子去擦,不想黑墨面积晕染得更加开阔。 “谁让你进来的!” 正当她手忙脚乱之时,身后陡然响起一声怒吼,然后她小手一抖,‘言’字彻底给毁没了。 李墨言慌慌张张转过身,两手本能将弄脏的画藏到身后。 只是下一秒便被人识破,“你手里拿的什么!” 来人身材健硕,皮肤黝黑,手里还握着一把铁锄头,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俺们问你话呢!” 李墨言没回话,心虚地打量着那人,眉头忽松忽紧,像是在猜测什么。 “你给俺们出去!”见她长得贼眉鼠眼又躲闪着不说话,来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冲到她面前,拧住她的衣领就往屋外拖,那架势活脱脱一蛮汉。 李墨言也不还手,任由他拖着自己的小身板,直到自己被他举到半空,这才弱弱张嘴,“二……二牛?” ------------ 第002章 入世(二) 那人不动了,抬头疑惑道:“你唤俺们什么?” 见他有反应,李墨言眼圈立马红了,语气甚是委屈,“二牛~~” 二牛一愣,这人居然喊着自己的小名! 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人,激动问道:“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俺们叫二牛?” 被握紧肩头的李墨言白眼一翻,无奈地摊开手里的画卷,“诺~” 二牛低头一瞅,她居然拿了屋里的画,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噌噌往外冒,“拿来,不管你是谁,都不能拿书呆的画!” “哗啦~”一个抢画,一个不撒手,好好的画愣是被撕成了两半,二人皆是一愣。 “你!” 被人指了鼻子,李墨言不爽了,“你什么你,好你个二牛,十年不见,胆子肥了不少嘛,连老大我的鼻子都敢指,看我不捏死你!” 说着,她把手里残画一撇,一脚便将人高马大的二牛绊倒在地,然后栖身往二牛的肚子上一坐,两只小手不停撅着二牛黝黑粗壮的胳膊。 二牛眼圈红了,倒不是因为被撅得痛,而是他终于知道眼前这胆大包天的小妮子是谁了。 “言言……” “啪!”李墨言一巴掌拍下,“哭什么,亏你还是个大男人!” “言言,你终于回来了……” “嗯嗯,我回来了。”李墨言撇开脸,不敢直视二牛含泪的眼睛,只好起身整理起自己褶皱的衣服。 二牛也随后爬了起来,围着她猛打转,“言言,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现在怎么都瘦黑成这样了……” “打住打住!”李墨言抬臂挡开二牛的手,没好气道:“就算我黑了瘦了,你也不至于认不出我吧!” 二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呵呵,主要女大十八变,言言你变化太大了,也就那双眼睛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你什么意思啊,你是说我越变越丑了呗!”李墨言叉腰怒目,俨然一骂街泼妇。 二牛连忙摇手否认,黝黑的脸急得发红,“不不不,俺们不是……” “行了!进屋说话吧,屋外怪热。” “嗯。” 进屋后,李墨言将手里的半截画挂了回去,“这里一直是你和书呆在打理么?” “嗯,书呆说的没错,你果然回来了。”二牛兴奋难掩。 “他……他和猴头、小姿他们过得可好?” 李墨言站在画卷之中,细细查看每一幅画,看着画里的小女孩慢慢长大,越长越美,越来越有气质,干黄的小脸不由红了几分。 “哎……” 说到小姿和猴头,二牛突然就蔫了。 “怎么了?难道他们……”李墨言着急问道。 怕她误会,二牛连忙解释,“没没没,他们活着呢,活得好好的。当年言言你走后不到一年,村里又来了个有钱人,说是来寻亲,把咱升平村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小姿就是那大户人家丢失的千金,没多久小姿就被带回了京城。隔年,猴头婶娘有了身孕,待他大不如从前,猴头为求生存,也随路过村里的戏班走了。只剩下俺们和书呆,书呆每日都来着打理药田,看书画画,他说言言你当年不辞而别肯定另有苦衷,终有一天会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红了眼眶。 娘亲曾说,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当你很挂念很挂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同样也在深深思念着你。 原来这就是幸福啊,李墨言摸着眼前的画,笑着哭了,那少女图下的落款分明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翌日,升平村口,李墨言皱着眉头,神情复杂。 “二牛,你当真不和我一起离开?” 二牛憨笑着摇头,目光却炙热堪比烈日,“不了,村里还有很多人需要俺们照顾,而且俺们相信,书呆一定会高中归来,带领俺们将南边的大河流迁入升平村,俺们在这里等着你俩回来。” 李墨言一怔,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书桌上的那幅辽阔水系图,望向二牛的眼睛不禁染上一层雾气,她低下头,卸下背上的包裹递了过去,“二牛,如果我没有同书呆一起回来,你务必把它交给书呆。” “哦,是什么?”二牛说着便要去拆。 李墨言连忙阻止,脸上立即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红,“别!” 说着李墨言生气把脚一跺,“你不准看,也不准问,总之……总之……交给书呆就是了!” 二牛看她脸都急红了,偷偷一乐,笑道:“俺们不看就是了。” 说完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掏出了一小串铜板硬塞到了她手里,“俺们不知道言言你要去做什么,但出门在外一定要有一点钱傍身,这些钱你可收好。” 看着手里的铜板,李墨言鼻子一酸,不经意又回想起李老汉卖女那一幕,心里的愤怒终于有所释怀,她低眉咬牙,将铜钱塞回到了二牛手里,“钱,我身上多得是,哪用你操心。” 说到这,李墨言突然抬起头,两只眼睛红彤彤的,“二牛哥,我相信有你和书呆,升平村一定能熬过难关。” 二牛哽咽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可李墨言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跑出了他的视线。 不知跑了多久,她只知道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升平村,她喘气仰首,眼睛喉咙都干涩得难受。 爹说得对,这十六年来,自己被爹娘保护得太好,根本不知道何为人间疾苦,何为世事无常。 李老汉为了让女儿活着宁愿选择被翠儿怨恨一生,二牛为了重振升平村甘愿担起重任抗争到底,而书呆为了根治旱灾情愿走上自己最不愿意踏足的仕途,在灾祸面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坚强面对,自已似乎已没有借口去逃避自己的人生。 她摸出在茅屋里找到的锦囊,蓦地往手掌上一扣,只见一块通透白玉耀于掌心,上面雕琢着构造极为别致繁华宫殿。 她迎日举起玉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通透的白玉里浮现出一些怪异文字,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在宫殿下,虽然这玉牌的神奇她早就听爹爹提起过,但今日一见仍觉惊讶,她放下琉璃白玉,又仔细摸了摸,背面光滑无比,哪里有什么文字雕刻。 如此宝玉,天下只怕没有第二块了吧。 李墨言想着,果断将玉牌挂上了自己的脖子,藏进衣领里,然后又从锦囊内抽出一张泛黄的锦帕,上面郝然绣着一幅路线图。 黑线白底,针脚稀疏,一看就知道出自娘亲之手,她顺着黑点摸索,指尖在锦帕上兜兜转转好几圈最后落在那炫丽的红点上,这里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落雁山庄。 也不知是因为时过境迁道路有所变化,还是因为娘亲的女红做得太差,这所谓的官道上莫说是人,地上居然连个车轮印都没有。 早知道,她就不该逞强,让二牛送她去豫州城! 李墨言闷闷想着,边走边踢着石子,脚上的绣花鞋都已经开始绷线。 而挂在腰间的竹筒随着她的步伐晃晃悠悠,时不时和手里的木刀磕碰,为单调的旅程增添了一丝生气。 ------------ 第003章 入世(三) 豫州城离升平村并不算太远,是晋南王封地的经济贸易中心,在大禹皇朝的东南地界颇负盛名。 李墨言之所以路途少见行人,关键原因在于升平村紧挨土地贫瘠的西南地界,再加上天灾干旱已久,难民该撤离的都已撤离,没人傻到还往这里钻,过往行人自然是少之又少。 当李墨言抵达豫州城外的时候,已是三天后,只见她仍是一身不显脏的玄色,而头发扎成了高挑马尾,包裹则是用一根形似长刀的木棍撘在右肩上,言行举止与进出城门的行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李墨言一身打扮不伦不类,可是戍守的官兵倒是没怎么为难她,瞄了两眼便放她进了城,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异乡难民。 村姑进城万事好奇,更何况李墨言这种村里出生山里长大的娃,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但是兴奋归兴奋,形象还是要顾及的,知进退的她默默混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暗暗打量。 街市上人很多,大多衣着靓丽,她挤在人群里几乎能感觉到过路行人身上的布料擦过了自己的手背,那布料冰冰滑滑,很是舒服,就像溪水流过皮肤一般,如果不是看到他们眼睛里毫无掩饰的嫌弃和鄙夷,她想她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触感。 路人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李墨言却全然没放在心上,索性一个人霸占一个个的摊位,将摊位上堆满的物件细细看来,学着路过的行人和小贩讨价还价。几家摊位下来,小贩们对她这个只看不买的客人也渐渐失了耐性,一个个开始敷衍打发,看出端倪,李墨言也便没了兴致,默默挤在人群里,心里不由暗叹:城里人真势力! 就在这时,闹哄哄的街道里突然杀出一辆四马并驾的豪华马车,这马车不论从马匹质素上还是车厢的雕工装饰都称得上佳品,一看就知出自权势之家。 四匹纯白马儿嚣张嘶鸣,马车所过之处人群尽散。 李墨言也随了人群散到街边,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镶饰在车厢四角的金铃。 那金铃下盘,饰成八角,铃身外雕刻不知名的动物,落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甚是好看,而它的声音更好听,清脆悦耳仿似流水声泌人心脾。 不过车夫脸上的嫌弃却破坏了这番享受,那马鞭看似挥向马背,手却有意无意带向街边的路人,鞭鞭挥中混在人群里打扮、长相稍逊者。 常言道:物似主人形,连驾车的奴仆都这般张狂,想来车中之人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主。 李墨言眯了眯,望着向自己所处方位偏移来的马车,双手环抱木刀立在原地,心想人这以貌取人的孽根性怕是再给个千把年也休想改掉。 马车直冲冲地飙,马鞭肆意的挥,身旁人群急忙躲闪,而李墨言依然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双目直勾勾盯着豪华车厢,待马车紧逼过来的时候,李墨言当即身影一侧,伸手一把拽住了挥向自己的马鞭,用力拉扯间,轻松蹬上马车,然后很不厚道,一脚将那车夫踹了下去,自己则借着这一脚的力量攀爬上了车顶。 没人驾驭,马车顿时失去控制,一时间,人仰马翻,谁还有时间顾及到车顶上的自己。 瞄准时机,李墨言蓦地跃下车顶,趁乱挤出了这条热闹繁华的街市。 “叮铃铃~叮铃铃~” 李墨言摇着顺手扯下的两个金铃铛,抑郁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丝快意,且不说这些个金铃是否真由纯金打造,光瞅这精致外形,想来也能典当上好几个钱。 为解燃眉之急,她可顾不上那人会不会事后寻仇,心想着尽早找到当铺把手上的赃物转出去。 而事实证明,朱门酒肉臭绝对是个真实写照,一个金铃铛居然当了五两银! 五两银!五两银诶! 五两银是个什么概念? 一个馒头要一个铜钱,一张油饼要两个铜钱,一间普通客房一天的房钱也就十个铜钱,一件中等秋衣顶多也就二十个铜钱,一千个铜钱才是一两银子,五两银子就是五千个铜钱,好嘛,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了个小富婆! 好嘛,她终于有钱给自己换身装扮,终于可以吃顿好饭,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各种吃食的香味还在鼻尖跳跃,肚子闹腾得更加厉害,恍然间她却想起了李老汉卖女的情景,一下子什么胃口都没了,她勒了勒腰带毅然转身,向着街尾巷口悠悠走去。 相比城中繁华的中心地带,临近街尾巷口一带就显得格外安静。 午后的阳光轻轻柔柔,穿过树叶间隙洒下,斑驳了面摊上慵懒女子的一身崭新碎花衣裙,叫人难以分辨出淡淡日光和点点碎花。 李墨言耷拉着头坐在桌前,额前细碎的刘海漾在温暖的空气里遮掩了她的双眸,直直垂向被木筷不停搅动的瓷碗,青瓷碗边的桌角则突兀地横摆着一把似剑非刀的奇怪玩意。 锅炉旁,卖面小贩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厨具,时不时偷偷瞥向女子和那碗被她搅得不堪入目的混沌面,脸上尽是愤懑之色,不自觉加大了摆放厨具的动静。 似是察觉到了小贩的用意,李墨言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然而只是顷刻间,她手里的木筷又加倍折腾起混沌面,直到小贩磨牙的声音入耳,她这才满意地放慢了速度。 “叮咚~”一声清脆轻响,像极了银两咂击瓷器的声音,正暗自斗得激烈的两人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停下了手里的活,朝那声源看了过去。 偏头间,覆在她额前那细长的刘海霎时飘起,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眼,缝隙中两道墨黑的眸光直转向巷口,落到了地上那只脏兮兮的破烂瓷碗里,只见其中突兀地装着一块的碎银,估摸有一两之多,足够她吃两百碗难吃的混沌面…… 隔壁摊位的包子香还在鼻腔内充斥,碗里白花花的银子早被老乞丐以惊人神速收入囊中,李墨言撇撇嘴心里直叹老乞丐宝刀未老。 “唉,也不知是福是祸。”不同于李墨言的羡慕嫉妒恨,小贩的言语里显然多出几分怜悯。 李墨言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忘了两人刚才的纷争,杵着筷子望向犹自低头擦菜板的小贩,皱眉道:“老板,此话怎讲?” 摊贩闻言回头,随即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心下不由一怔,愤然随之烟消云散,直叹息拥有如此一双灵动眼眸之人却生得一副丑陋之貌。 “姑娘,你且看看那边。”小贩匆忙敛下思绪扬手一指,顺手把抹布甩在了肩上。 对此已见怪不怪的李墨言不做其他声响,循着他手指方向看了过去,远远只见一个身着碧色华服的大胖子被三四个随从簇拥在老乞丐身前,几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古怪的笑意,实在让人无法将他们与慷慨解囊的心善之人联想到一块。 可奇怪的是附近的乞丐们依旧蜂拥而上,试图从几人身上乞讨点什么,最后银子没捞着反而遭来随侍们的一顿毒打。 见此,那被护在身后的纨绔子笑得全身颤动,腰间的赘肉抖得愈加厉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摸了摸绣工精致的钱袋,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鸷,手突然指向忙着跪拜谢恩的老乞丐,调笑道:“小爷的银两向来只赏给有本事的人,谁抢到那便归谁~” 话一出,乞丐们不动了,那一双双因为饥饿而凹陷的双眼直愣愣地转向了笑得满脸褶子的老乞丐,然后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逼近明显愣住了的老乞丐,俨然一群饥饿狼群,而本该是救命稻草的银两,无疑变成了老乞丐的催命毒药。 李墨言抿了抿嘴,捏着木筷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原本略显蜡黄的脸愈加阴沉,她总算明白了小贩的担忧。 “这人是赵家的大公子,平日仗着家里的权势坏事做尽,如今的戏码也不知上演过多少回了,我劝姑娘还是莫要淌这趟浑水。”似乎看出她的怒意,小贩忍不住凑近低声劝阻了几句,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她低垂的双眸。 “老板,你想多了,我可没想过要管这等闲事,纨绔子固然没安好心,然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的贪念。”倘若老乞丐将银两弃之,便可自保,一切都在乎他的一念之间,但偏生他死护着银两不放,遭人围攻便无可厚非。 更何况,经过李老汉卖女一事,李墨言的热心肠就再也提不起劲了。 老乞丐被揍得凄惨哀嚎,小贩和期间路过的人却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了眼前的画面,而嘴硬心软的李墨言僵直了身子,慢慢松开了泛白的手,一股冷意自脚跟沿着血管走遍全身。 “爷爷!”忽然一声尖叫猝然入耳,李墨言不由心下一滞,刚松开的手再度握紧了木筷,她偏过头,突见一个约莫五六岁大小的男孩哭喊着冲进了人群,淡薄的身子被纨绔子身旁的随侍轻易一捞,牢牢的夹在腋下,脏兮兮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明显的泪痕。 “爷爷!放开我!不要打我爷爷……呜呜……”男孩奋力踢打,四肢漾在空中犹如溺水一般慌乱。 纨绔子脸一沉递了个不耐烦的眼色过去,随侍会意,一把揪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面朝天,纨绔子栖近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耳光,蒙有污渍的脸颊立刻乍现出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男孩吃痛,哭喊声演变成了呜咽声,纨绔子这才满意地摸出手巾擦了擦手,冲着被揍得七荤八素的老乞丐扬眉道:“老乞丐,你可莫要辜负本公子的青睐啊~” 看到此情此景,老乞丐眼中的松动换成了绝望,蜷缩在地上的身子又缩了缩,原本就破烂的衣裳已经不能覆体,可是围攻他的乞丐们打红了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拳一脚狠狠地踹在老乞丐眼看就要散架的身子骨上。 “住手!” ------------ 第004章 入世(四) 李墨言抓起碗边的木刀豁然起身,不想已有人抢先出头,阳光下一条金灿灿的长鞭赫然划入众人视线,以闪电之速缠上了随侍的手腕,接着长鞭一扯,眼前绿影一闪,男孩便随着闪过的绿影飞上了民居屋檐。 同一时间,李墨言也甩出了手中的木刀,木刀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飞向了围攻老乞丐的人群,撂倒了一大片还在忘情揍人的乞丐,然后直直插进了对面倒卖饰品摊位的柱子上,吓得那小贩一连退了好几步,一边瞅着入木三分的木刀一边颤颤地打量起面摊上冷着脸的无盐女,心里直犯怵。 冷清的街尾突然变得热闹,来往路人匆匆围观,指指点点间议论纷纷,纨绔子见自己在众人面前被拂了面子顿时怒火中烧,一掌拍向身旁发愣的随侍,呼喝道:“还给爷愣着干啥!赶紧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爷剁了!” 李墨言郁闷了,纨绔子胖乎乎的手指分明指着自己,压根提都没提屋檐上的那厮,难道自己的长相就如此不受待见? 想到这,她不禁将视线挪向了屋顶,但是因为背光她只看到那人长长的青丝在翩翩绿衣间肆意飞舞。 “是,公子。”随侍捂住脸,脚下偷偷往一旁挪动,嘴上还不忘讨好自己的主子,“爷,那屋顶上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纨绔子仰起头,胖乎乎的手摸了摸自己肉颤颤的双下巴,本来就小的眼睛硬是眯成了缝,“美人自当是给爷绑回家了!啧啧……光看这曼妙身段也知道是个顶美顶美的人物……” “啪!” 绿衣落地,长鞭挥舞,上一秒还在欣赏美人的纨绔子,下一秒便被长鞭牢牢缠住了脖子,而长鞭的另一头的主人此时正勾着嘴角,笑得叫人心里一阵发寒,“呵呵……胖子,我司马翠茹岂是你能随意调戏的~” 音落,女子的红唇一抿,长鞭随之狠狠一拧,纨绔子被勒得通红的脸已经涨紫,吓得众随从煞白了脸,死命扯拉着长鞭的另一头,嘴里还不忘叫嚣,“你放手!你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何人!若是我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奈我何!”司马翠茹眉梢一扬,鞭子用力一甩,纨绔子连同众随侍统统被震跌落地。 有了她的牵制,李墨言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索性专心查看起地上老乞丐的伤势。 老乞丐的情况很不好,气息微弱,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她收回手,目光幽幽转向屋顶,男孩淡薄的身子立在屋顶瑟瑟发抖。 李墨言回过头,不期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一个不留神,手腕便被老乞丐抓了个正着,她虽有意挣脱,但碍于老乞丐气虚体弱又着实不忍,便任由他抓着。 “姑……娘……”老乞丐吃力抬眼,从怀里摸出了样物件放到了她的手上。 李墨言一怔,手掌上即刻多出了一粒染有血迹的银子,上面还残留着老乞丐的余温,她脸色一沉,自然猜出了老乞丐的用意,“你认为一块碎银子就能买我一生护佑么?” 她两眼一眯,无情地甩开老乞丐的手,刺眼的银子随之跌落,她侧身抄起木刀一扔,阳光下肆意挥舞的长鞭被砸了个正着,“别打了,老乞丐不行了,把他孙子抱下来给他瞧上最后一眼。” 她的冷漠出乎众人所料,老乞丐更是急得两眼翻白,差点当场背过气去,司马翠茹也是一愣,遂接过弹飞的木刀飞身上了屋顶抱来了男孩,而纨绔子一行人趁机逃之夭夭。 “爷爷……爷爷……” 见自己的爷爷已然奄奄一息,男孩忍不住恸哭起来,李墨言冷脸偏过头,冲着眼前的绿衣美人不客气地伸长了手,“木刀还我。” 眼前这个名叫司马翠茹的女子的确很美,乌黑亮丽的斜刘海下隽秀着两道淡淡如烟的眉黛,细细长长像极了湖边飘絮的柳叶,眉黛之下闪着两汪清澈的眼眸,再凑上鼻翼下如花瓣般粉嫩的唇,果真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她一身翠绿轻纱,自己往她身前一站,真乃传说中的云泥之别。 李墨言打量司马翠茹的同时,司马翠茹也在打量她,不同于别人眼里的嫌弃,她的眼中闪烁着的是兴奋的光芒,只不过视线却是直直落在她刚拿回手里的木刀上,对她这个人却是视而不见。 李墨言眉一皱,冷冷收回视线,从腰间摸出了五个铜板往木桌上一扔,转身便要走,司马翠茹当即一愣,遂跨步越到李墨言身前将她一把拦下,“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多少留个姓吧。” 李墨言皱了皱眉,不知眼前这女子打的什么注意,但是一想到她没完没了的纠缠,李墨言只好闷头还礼,“莫言。” “莫言?莫理闲言,果真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李墨言眸光一暗,心想这人说话好不客气。 这头李墨言越是沉默不语,司马翠茹却越发来劲,一个人自我陶醉地缠着李墨言天南地北地瞎扯,还有意无意把话题转向李墨言手里的木刀,字里行间和行为举动所表现出来的难缠与她本身的容貌和装扮有着明显落差。 那头祖孙俩则是另外一番场景,老乞丐最终撒手人寰,只留给孙儿一锭染血的银子,围观的众人唯恐自己招惹上麻烦纷纷散去。 一直关注着爷俩的李墨言终于按耐不住,开口打断了司马翠茹,“司马小姐,你是不是应该先解决了这烂摊子?” 提到正事,司马翠茹立马一改刚才的热忱,脸上霎时堆满肃穆之气,“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不知莫言住在何处,待我把事情办妥之后便来寻你,如何?” 还来寻她?开什么玩笑! 李墨言心里虽万般抵触,脸上却依旧神色不变,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就住在襄陵街尾的那家客栈。” 缓兵之计果然奏效,李墨言此话一出,司马翠茹便不再与之纠缠,两人匆匆告别之后,李墨言又摸出了腰间的最后两枚铜钱买了四个馒头便急忙往西城门方向赶了过去。 城东离西城门相距甚远,若是寻常百姓多数是要走上两个时辰,届时只怕城门早已关闭,然李墨言是有武功功底的,脚程自然要快上几分,只要不出意外今日出城绝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偏巧就在城门遥望在即之时,又出了岔子,眼看着一队持红缨长枪的官兵们截断了出城的关卡,并在城门旁边的告示栏里贴出了三张一摸一样的通告,黄纸黑字写得分明,由于近日城中大户纷纷遭窃,无奈之下联名报案于公堂之上,官府迫于压力颁下一纸文书,封城三日以便寻拿窃贼。 然而大家却心知肚明,所谓“封城”向来针对的都只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 或怒火中烧,或见怪不怪,原本准备出城的百姓纷纷掉头返程,被拥挤在人群里的李墨言紧了紧手里的木刀,脸色忽然变得很阴沉。 因为她的钱袋没了!!! 李墨言急忙转身,想要看个究竟,只是四周人群攒动,哪里看得出来是谁这么丧尽天良,偷了她挂在腰间的碎银! 呜呜呜…… 李墨言小脸一憋,心情更加沮丧,想着那碗被自己糟蹋的混沌面,肠子都快悔青了。 要不要蛮力出城? 李墨言摸了摸自己的脸迟疑了,心想就算自己出了城无端惹上官非岂不是更麻烦,可是若不出城,身无分文的她要如何在这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的豫州城里安然渡过三天?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行乞之事恐怕是行不通,唯今之计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卖了自己! 打定主意,李墨言转身随人群涌动,视线左右来回扫射街道两边的店铺,希望能够绝处逢生。几经观察打听之下,还真让她找着了几家贴着招人启示的酒楼,只是结果却没有意料中那般顺利,那些当家掌柜个个挑剔得很,不是嫌弃她的女儿身,就是鄙夷她相貌丑陋,这让李墨言很受打击,气得差点当场暴走。 她哪里丑了!!! 夕阳西下,气温骤降,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知何时也冷清了下来,李墨言双手抱着木刀,低头踢着石子慢悠悠转进了豫州城某街道的一条后巷,两鬓细长的碎发随着节奏前后飘摆。 不同于其他的巷子,这条后巷明显宽敞干净几分,地上不见污秽之物倒是零零散散落着几片绯红的枫叶,仿似要为这世故红尘增添一丝儒雅。 只是这个季节,枫叶怎么就红了? 李墨言不禁抬头望去,只见高墙内一树红叶开得耀人眼目,思绪瞬息湮灭,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这极度艳丽的火红中,脑海里不禁回荡起爹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因物喜不以己悲。 “诶!” 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呼声徒然响起,打断了李墨言难得的雅兴。 李墨言当即眉头狠狠一拧,视线从飞舞在空中的红叶跌落至声源处,远远地看到那镶嵌在围墙深处的木门前依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妇人。 许是见自己成功引起了李墨言的注意力,妇人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嚣张,插在腰间赘肉上的手蓦地腾出一只,朝她扬手一指,“就是你!老娘在这里苦等了半个时辰,你倒轻松自在,自个儿赏起美景来了,这工你倒是做不做了!” “做!”李墨言几乎脱口而出,这妇人的言行举止虽然叫她厌恶,却不至于让她气昏头脑,既然有便宜自个送上门,又岂有不捡之理。 就这样,一个错看误认,一个将错就错,事情顺利得出人意外,李墨言总算不用堪忧今后三天的衣食住行。 ------------ 第005章 风波(一) 日出日落又是一日,清晨的豫州城一如往常般热闹祥和。 一樵夫背负大捆柴木走进了某家后院,一进门就看见院中央的枫树下有人正在费劲劈柴,这人身板虽小力气倒不小,眼看一斧头下去便把一根足有小腿粗的松木劈成了均匀的四片,樵夫心下一惊,正琢磨着姚管事啥时候找了这么个劈柴的好手,那头身材臃肿的姚管事便从厨房钻了出来,看到院里樵夫脸上堆满了怒意,鼓着腮帮子急冲了过来,“好你个王大虎,你倒是还敢来!” 王大虎一愣随即憨厚一笑,“呵呵,姚管事今个是咋了?俺每次送过来的可都是上等的松木!”说着又将背上的柴木卸了下来。 姚管事听完袖子一撸,脚下往王大虎面前那大捆的柴木移近了几步,“松木不假,可那柴火湿乎乎的,你让我们咋烧?” “原来姚管事说的是这个啊。”听完,王大虎总算松了口气,“姚管事,你咋忘了,上次俺们送柴火来的时候不是下着雨嘛,俺还让你们晒晒来着。” 姚管事听罢,右手立时往脑门上一拍,“哎呀,我咋把这茬给忘了!那什么……大虎啊……” “没事,没事!姚管事您是贵人多忘事,只要您别忘了给俺记上柴钱就行。得了,俺家里还有点事,柴俺就给您搁这了。”说完不等姚管事反应便急急忙忙退出了院落。 被王大虎拂了面子,姚管事心里很是不悦,待侧身看到树下默默劈柴的人影时,阴沉的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奸笑,伸腿便往某人辛苦劈好的柴堆上踹,“哎呦喂~疼死我了!” 树下的人听到这总算是有了反应,起身抬头间,李墨言那双明亮而又冷漠的眸透过浓密的刘海看向了姚管事。 姚管事一边哀嚎一边观察她,双手抱着右脚在散落一地的柴木旁单脚跳动,脸上松垮的赘肉跟着上下颤抖,叫人看得好不腻味。 “莫丫头,你是成心和我过不去是吧!柴木哪里不好堆偏生往这摆!今天你若不把所有的柴劈好堆好,今天就别想吃饭!”姚管事故意使坏,似乎吃定李墨言不敢顶嘴。 而李墨言还真没有还嘴,只是弱弱回了句,“哦。” 昨天,为逃离司马翠茹的纠缠,李墨言正预备连夜出城,可惜百密一疏竟碰巧遇上城门封锁,再加上钱袋也为人所盗。 于是乎,为避免露宿街头顺便攒点盘缠,李墨言只能委曲求全,把自己给卖了。 “唉~”李墨言叹了口气,斜了一眼散在地上的柴木,又瞥过一眼堆积如山的松木,真是无语望苍天,她能在天黑之前劈完就不错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为了生计她只能承受,想罢李墨言提气又是一斧头劈下,但回想起昨天自己那个傻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不好说偏生要说“我会劈柴烧火。”,现如今沦为烧火丫头实在怨不得谁! 好在自己怀里还藏了馒头,中午这顿总算有了着落。 “呜……不是我,不是我啊……”突然间,一声哀嚎入耳,李墨言不禁手腕一抖,斧头随之微微一偏直劈入地,她皱眉抬头,眼前幽深的回廊里三个胖瘦不一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李墨言直起身定睛一看,只见两个龟奴拖拽着一个娇弱女子从中走了出来。女子哀嚎不断,凌乱的发丝紧贴在挂有明显鞭痕的脸上,掺杂血丝的泪水就这么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流进雪白的脖颈,侵染了颈边的上等云锦。 穿得起上等云锦,发饰却不显奢华,此人想必便是这春满阁里当红花魁—金凤的贴身侍婢—初春。只是听人说金凤向来护短,今天这又是闹哪出? 正当李墨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侯,姚管事从厨房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问出了她心中所思,“呀,这不是初春姑娘吗?怎么……” 看到姚管事,其中年长的龟奴脸色稍稍一缓,空闲的手一把揪住初春的头发狠狠一拧,朝之吐了口唾沫,“我呸!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这妮子平日里就爱仗着金凤姑娘的疼惜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如今竟敢偷拿自家主子的金缕舞衣妄想取而代之,若不是姑娘心软求情,阁主定要废了她这双手!” 当初金凤首次登台便就是身着这金缕舞衣得了一舞倾城的名头,才爬到了春满阁的清倌花魁之位,三年来,金凤也只是在每个月的初三登台献舞,金缕舞衣无疑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听到金缕舞衣,姚管事看向初春的神色渐染上几分鄙夷,也不再多嘴询问详细,只道:“不知阁主打算怎么处置。” “先收监柴房饿上三天再说,熬不熬得过就全赖她自己这条贱命!”说罢,两人双手一放,声嘶力竭的初春被扔在了地上,姚管事不管不问,只是轻凑到两人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了半串铜钱递了过去,“不知阁主给金凤姑娘新点了侍婢没有?” 龟奴接过铜钱点了点数,一边往袖里塞一边惋惜道:“晚喽,听说金凤姑娘亲点了新来的楚怀姑娘。” 得了回复,姚管事不免有些失望,待送走两个龟奴之后只能把心里积攒的不爽发泄到了初春身上,若不是念及要向上头交代,她定要多踹几脚才肯罢休。 伤痕遍布的初春最后被关进了柴房,而李墨言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打量初春一眼,只顾低头劈自己的柴,偶尔她的目光也时不时飘向西厢房,不知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楚怀也是新来的丫鬟,仅仅比她早来三天,人长得很是清秀也很会打扮,所以即便两人虽同住一屋,遭遇却一个天一个地。 对于这些李墨言并不在乎,因为所求不同。 但是对于楚怀的为人,李墨言心里却有几分介怀,她绝不像本人长得那么无害,在自己住进西厢房那天夜里,楚怀曾偷偷出去了一段时间,且不说出去做了什么事,但从她轻盈的脚步声里就能窥探出她乃习武之人的秘密。 一个习武之人会甘心在勾栏院里做个丫鬟吗? 当然除了像自己这样为了一张床一口饭的例外。 况且初春就算想取而代之,也不会傻到偷取金凤的舞衣藏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毁后路,唯一的解释就是栽赃嫁祸。 事情一串联起来,李墨言只觉得浑身一麻,是非之地不可久待,掐指一算三天之期将近,大后天一早官府就会解封开城,到时假借时机溜出院,出城定然顺利。 “哗啦~哗啦~” 上午劈柴,下午还在劈柴,幸而柴木总算在天黑之前劈完了,对此姚管事也不好再说什么,任由李墨言叼着白面馍馍窝在灶旁烧火。 亥时刚至,天已经开始黑了,只是院里院外反倒热闹了起来,灯火辉映下丝竹惬惬, 对此,李墨言已不觉得稀奇,因为这后院可隶属豫州城最大的青楼——春满阁,当初李墨言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着实惊讶了一把,毕竟如此简陋的后院与那豪华的前堂大庭相比相差甚远。 “姚管事可在?” 布帘掀起,走进一人,正是今日晋升的楚怀。 云锦罗衣加身,档次果然是高出不少。 纵使姚大妈身为后院的管事如今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谱,见是她来了,连忙催促着厨娘将灶上的红烧鲤鱼起锅,然后亲自端起,屁颠屁颠地送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呀,怎的劳烦楚怀姑娘亲自过来,待老身……” 就在姚管事快走到楚怀跟前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滑,身子随之猛地往前扑去,众人惊呼,不敢想象姚管事撞上楚怀的后果。 不料楚怀动作更快,只是身子微微一侧,便轻松躲开了身材臃肿的姚管事,而前一秒还在姚管事手里的红烧鲤鱼,下一秒便祭了土地神,“呀,没拉住,姚管事您没事吧!” “哎呦!”没了楚怀垫底,姚管事这下可摔得不轻,再听她这么幸灾乐祸的一句,脸色自然不好,趴在地上是又疼又怒。 这边厨房众人唯恐得罪两人,顾自忙碌,假装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而灶头那边,李墨言一直在认真地啃馒头,乌黑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姚管事找不到由头,也不好发怒,只能自认倒霉,冲着楚怀姑娘赔笑:“没事,没事,呵呵~” 只是转身就变了脸色,指着灶角里的李墨言就囔囔道:“莫丫头!还不赶紧过来收拾!” 李墨言眼角一抽,再次沦为炮灰。 “哦~”她应完声,连忙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然后抓起灶头的抹布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嘴角处乌漆墨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蹭上的。 “呀!”楚怀眼睛瞅着李墨言,突然捏着兰花指大叫一声,吓得姚管事一个哆嗦,差点又坐了回去。 见此,楚怀连忙翘着兰花指掩住上翘的嘴角,明显在偷笑,“差点把大事给忘了,前楼里的珠喜病了,现下正睡着,阁主说让我顺便过来从姚管事这挪个人。” 一听是阁主吩咐的事,姚管事立刻精神抖擞,正要满口答应,但是当她目光扫遍厨房后,脸色变得有些为难,“可我这没有年轻姑娘啊!” 楚怀却不以为然,一把拽住李墨言的袖子,反驳道:“怎么没有,她不就是?” 姚管事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莫丫头这副德行,能进前楼?”然后不甘示弱,拽住了李墨言另外一只袖子。 “怎么不行?总比姚管事强不是~”楚怀眉梢一挑,语气越发刻薄。 姚管事面子上过不去了,把李墨言的袖子一扔,颇有些撒泼的意思,“姑娘你说行就行,人你赶紧带走,省得碍了老娘的眼!” 然后,李墨言的脸彻底黑了…… ------------ 第006章 风波(二) “这这这!!!” 前楼西厢,某丫鬟房内,李墨言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抱着双鱼铜镜,激动的全身颤抖,就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镜子里的人是谁? 那个眉毛浓粗、皮肤枯黄,左脸还爬着一条好似蜈蚣般狰狞的刀疤的丑女人是谁? 李墨言欲哭无泪,难怪二牛认不得她!难怪那车夫要拿鞭子抽她!难怪死胖子要拿她开刀!难怪!难怪!难怪! “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李墨言的哀嚎,楚怀抱起从柜子里翻出来的衣裳赶紧跑了过来。 “这这这铜镜上的鱼刚才好像活了,我瞧见它们动了~” 李墨言苦笑回头,脸上僵硬地挤出不可思议,双手使劲磨蹭着铜镜上的鲤鱼,只是满脑子里还惦记着自己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娘亲的易容术她是知道的,厉害之处不在真假难辨,而是正常清洗之下竟能维持三个月妆容不掉! 天啊!她终于明白了娘亲嘴里所谓的‘保护’了,敢情就是把她往死里整啊,银子忘给也就算了,居然给她画了一张丑到极致的脸,自己虽然长得不如娘亲那般倾国倾城,但好歹风华正茂啊,如今倒好,让她顶着这副尊容在江湖中行走三个月,叫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哈?莫言,你也太逗了吧,定是眼花了。”说笑着,楚怀递过衣裳,两轮弯月蓦地闪过一丝精光,“快换衣裳吧,不然阁主该要骂人了。” “嗯嗯嗯。” 有台阶下,还不赶紧下? 李墨言赶紧接过楚怀给她挑的衣裳,果断往屏风后面钻,并以风一样的速度穿好了这身俗气的桃红罗衣。 “不错不错,看不出来莫言还是个衣架子,太合身了。”楚怀围着换好衣裳的李墨言转了两圈后,又兴奋地拉起她回到梳妆台前,“来来来,再上点妆就更好看了!” 说罢,拿起台上的胭脂水粉就往她脸上涂抹,李墨言乖乖地仰着脸,非但没有反抗,而且还装出一副满怀期待的模样,仔细观察着楚怀的面部表情,“真的吗?就像楚怀姐一样漂亮吗?” “是呢~”楚怀一边敷衍,一边给她上妆,狭长的双眼中哪里有赞美的意思。 “看看!”上好妆,楚怀又扶起李墨言手中的双鱼铜镜,怂恿道。 浓眉还在,刀疤也还在,只是脸上又多出了两坨绯红和一张血盆大口。 这是要去吓人么! 李墨言看得眼皮直跳,嘴角直抽,内心直发颤,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仍旧一脸无害的楚怀。 “呀,赶紧走,时辰快到了!” 楚怀突然脸色一变,抢过她手里的铜镜随手一抛,拉起李墨言便咚咚往东厢房跑,一路上大盏大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匆忙中李墨言似乎听到了聚在一块丫鬟们说着“世子”什么的。 而东厢房,金凤闺阁内,阁主穿着一身亮眼宝蓝蜀锦杵在珠帘外是左顾右盼,心想这楚怀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来啦,来啦~” 听见声响,阁主脸上立刻笑颜逐开,甩着锦帕迎了上来,“楚怀丫头你可回来了,人呢?” 楚怀含笑,把头一点,随即将身后的李墨言拽出,又往阁主面前一送,讨好道:“阁主,您看!” 阁主估摸四十来岁,体型偏瘦,脸上虽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但眼角的皱纹还是没能盖住,眼尾像是要裂缝的核桃。 待她看到李墨言时,不由惊呼出声,“哎哟喂~” 想她徐春满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今日却还有被吓得拍着胸口直往后退的时候。 这人还真是丑到了一定境界,想着便冲楚怀竖起了大拇指,“楚怀丫头,还真有你的。” 楚怀低眉偷笑,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李墨言。 而被阁主盯得头皮发麻的李墨言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一切都是楚怀这妮子设计好的,她就说楚怀哪里有那么好心! “人找来了事就好办了,今晚咱们金凤可真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阁主话音刚落,珠帘后遂传来一声娇嗔,“阁主~” 娇滴滴的嗓音入耳,李墨言不禁浑身一抖,想那珠帘后的曼妙身影便是今晚的主角:金凤。 阁主喜形于色,这头忙催道:“楚怀快去伺候金凤姑娘更衣,你……”吩咐好楚怀,阁主又转向李墨言,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而善于察言观色的楚怀忙接过话,“她叫莫言。” “莫言?”阁主眉头一蹙,眼中尽显鄙夷之色,“什么莫不莫的,以后你就叫小桃红吧~来,跟我去前厅。” 小桃红?敢不敢再俗点! 李墨言白眼一翻,然后很没出息地跟了上去。 如今身前换了一阁之主,自己的待遇立马就提了好几个档次,丫鬟龟奴哪个见了她不是唯唯诺诺,规规矩矩地行礼,喊着阁主好、姑娘好。 呸! 李墨言昂首阔步,心里别提有多鄙视这帮势利眼。 比起后院和前楼,前厅可就显得热闹气派多了。 华灯错落,有亮有暗,点缀着奢华大厅,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味,而那些美貌姑娘们则露着香肩伴着靡靡之音翩然起舞,穿梭在新旧恩客中痴痴地笑。 李墨言何时此种场面,一时间愣在阁主身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偷瞄全场,心里暗道:这就是娘亲常说的销金窟么? 阁主出场,曲风陡然调转,春满阁的所有姑娘不约而同地簇拥过来,将公子哥们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阁主身上。 不,准确地来说,是李墨言身上。 “这是我们春满阁新来的姑娘——小桃红,在金凤姑娘登台之前就由小桃红先为各位客官舞上一曲。” 说着,一把将身后的李墨言推到了舞台中央,李墨言还没来得及反应,舞台两侧的花灯忽然灭了,而头顶随即亮起一盏花灯,把她整个人照得清清楚楚,李墨言下意识捂住脸上的疤,台下随即哗然一片,嘲讽声、起哄声、掌声交织一片。 李墨言杵在原地,只觉脸颊涨热,鼻尖都渗出了细汗,她忙将视线转向阁主。 谁知阁主,根本不闻所动,明摆是要看她出丑。 骑虎难下,她可如何是好! 琴音骤起骤落,她赶紧转过身,背对台下,脑袋高速运转。 她李墨言岂是你们想利用就利用,想踩就踩的主! 她闭上眼,回忆起娘亲当年那一舞,双臂自然张开,两手一高一低,分别放在额间和腰部,只待琴音再起。 却不料,头顶花灯突然灭了,李墨言即刻陷入黑暗,全身自动开启警戒模式。 紧接着,一阵疾风袭来,右手掌心的劳宫穴猛地被人摁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酸胀感,李墨言后背一凉,意欲反击,不想耳边却传来楚怀刻意压低的嗓音,“赶紧跟我来。” 楚怀这厮居然能在漆黑中精准找出劳宫穴,一举将她擒住! 李墨言按压着内心的复杂,随着楚怀下了舞台。 花灯再亮,台上的人已然换了服饰,原本俗气的桃红罗衣被一袭金色长裙取代,僵硬身影也变得婀娜身姿,更让人垂涎欲滴、面红心跳的是那双纤纤玉足。 琴音起,美人轻踩碎步妩媚转身,宽大的衣袖随之绚烂翻飞,眉心一枚嫣红桃花钿妖艳绽放。 琴音调转,美人莲步轻移,手如拈花颤动,身似清风飘移,旋转跳跃间,春满阁霎时鸦雀无声。 金凤的舞固然惊艳,但没有李墨言那一出铺垫,势必达不到震艳全场的效果,毕竟物以稀为贵,跳得多了终有叫人厌烦的时候。 人比人气死人,同是春满阁的妓子,其他的姑娘们却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都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去啊~” 阁主这这一声催促,立刻点醒了她们,做不了凤凰,做只画眉也是好的。 看到眼前这一幕,原本怒火中烧的李墨言沉默了。 人活于世,当真不易。 卖女典妻、屈辱乞讨、以色侍人,都只是为了活着,谁又能说他们这么做就错了呢。 李墨言正想得出神,阁主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想什么呢!干活去!” “哦。”李墨言应声,刚转身却又被阁主拽住,“哪去呢!” “后院啊?”李墨言乖乖回话。 阁主气得白眼一翻,扬手便往台下一指。 李墨言一愣,即刻面红耳赤,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慌乱挥舞道:“不不不,我只是来劈柴烧火的,不卖身,不卖身啊!!!” ------------ 第007章 风波(三) 大厅左侧隔间外,李墨言憋着脸,左手一盘油炸花生米,右手一盘凉拌猪儿,所过之处人人回避,自尊心再次受挫,满脑子全是阁主那句,“卖身?只怕白送也没人要!” 呜呜呜,打击人也不带这么直接滴…… “喏,你们的猪耳、花生……” 李墨言低着头,有声无气地介绍菜品,思绪还完全沉浸在刚才的打击中。 “莫言?”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入耳,李墨言偏过头,只见一个身穿银牙白蜀锦的公子哥正惊讶万分地瞅着自己,那张稚嫩的脸看起来确有几分熟悉。 司马翠茹! 李墨言一怔,眼中即刻恢复平静,然后硬挤出一丝娇媚,尖着嗓子回答道:“公子记性真差,人家叫小桃红啦,不叫什么莫言~” 司马翠茹恶寒,却不罢休,“别装了,你就是莫言”,说着一把抓向李墨言的手腕。 这种场合怎能露馅?既然不能躲,她也只好由着司马翠茹。 “哎呦,疼~~”李墨言故意叫得凄惨,希望能骗过司马翠茹,不想却引起了司马翠茹身旁紫衣男子的注意。 “别胡闹!” 紫衣男子话一出,司马翠茹果然不敢再胡闹,乖乖松了自己的手,嘴上却仍不退让,“哥~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人。” 能一言制服司马翠茹,这人到叫李墨言好生好奇,再听她喊他哥,李墨言就更感兴趣了。 她故意蹙眉,假装很疼的样子,一边揉手一边偷偷打量眼前的紫衣男子。 只见这人,剑眉凤眼,鼻梁高挺,长得英气逼人,嘴角处确实与司马翠茹有几分相似。 “在下司马俊易,适才小弟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担待。” 司马俊易突然放柔语调,眼中全无嫌弃之意,这让李墨言有些受宠若惊,“没事没事,公子严重了。” 司马翠茹本就窝火,再见自家哥哥竟对一个丑陋无貌的女子如此细心问候,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起身就是一巴掌。 李墨言睁大了眼,正考虑着要不要躲,那头司马俊易动作更快,拿起桌上的折扇,便挡在了李墨言面前。 墨香袭来,鼻子几乎蹭到了折扇,李墨言后退,吃瘪的司马翠茹格开折扇,再次扬手,李墨言的忍耐力已经走到极限。 她眼神一凛,抬手扣住司马翠茹的手腕顺势一扭,司马翠茹惊讶之余,双脚点地一翻,身子立刻腾飞在半空,却仍不忘击出一掌。 李墨言见势,赶紧松手,左脚蹬地间,身子往后空翻,定在了隔间门口。 金鞭迎面劈下,李墨言下意识向左闪躲,右手随后抓住了鞭尾,两人俱是用力一扯。 “还说不是!” 司马翠茹气急败坏,李墨言冷漠回视,“是又如何,司马小姐何以紧步相追。” “追你?笑话!”司马翠茹揶揄,“你一个丑貌无盐的村姑何以值得本郡主紧步相追!” “哦,原是当朝郡主,在下真是眼拙。”李墨言松了金鞭,双手抱拳调笑。 自知说了漏嘴,司马翠茹顿时恼羞成怒,又扬起一鞭。 那头司马俊易不知是担心司马翠茹还是忧心李墨言,及时出言制止,“住手!” 只是这次,司马翠茹远不如刚才听话,金鞭举得老高,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李墨言似乎也料定司马翠茹不会就此罢休,撒腿就往外。 于是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一个空着手上窜下跳,一个持着长鞭肆意挥舞,奢华热闹的春满阁一时间乱作一团,可怜金凤一舞临近尾声却生生被两人搅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快抓住捣乱的人!”阁主大怒,催促着护院赶紧抓人。 而一旁的楚怀则蹙着眉,目光扫过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最后定格在人群里装扮极为显眼的白衣男子。 春满阁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有心思去关注一个小小丫鬟,只见她趁乱随入人群,一边打量周围一边移动,抬袖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正好打灭厅内和舞台的主灯。 主灯一灭,光线立刻黯淡下来,人们本能逃窜,你推我,我撞你,厅内愈发混乱。 李墨言心一沉,不由暗道:遭了! 她扭过头,下意识寻找楚怀的身影。 可人群之中,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李墨言一松懈,司马翠茹的鞭子立马得了缝隙,那狠狠的一鞭子毫无顾忌地抽在李墨言的右肩。 “嗯哼!”李墨言闷哼一声,并没有冲司马翠茹发作。 司马翠茹有些惊讶,急忙收回长鞭,追了上来,“你怎的不躲?” 李墨言捂住刺痛的肩头,严肃道:“别闹了,出事了!” “啊?”司马翠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出事?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主灯被人点亮了,攒动的人群也停了下来。 “鬼啊!!!”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相望。 这不看还好,一看大家都惊呆了。 舞台中央,赫然吊着一具尸首,那人身着一袭锦华白衣,乌黑的青丝覆在上脸凌乱不堪,乍看之下,还的确像是一只浮在半空之中的厉鬼。 而将他吊在半空中的缎带正是金凤金缕舞衣上的一部分,而金凤则脸色煞白,竟活活被吓晕在了那人悬空的脚下。 “是世子,是世子大人啊!” 许是看到那人腰间的白玉貔貅,侍从小北几乎是连滚带爬攀上了舞台,众人一听是晋南王世子,不由一片哗然。 人心躁动,惶恐不安,晋南王世子怎会无端出现在春满阁,而且还诡异地死在了他们面前! 晋南王赵梓良是什么人? 他可是当朝帝皇的亲胞弟!东南地界的诸侯王! 想到此层关系,众人不由后怕,牵扯进来无疑死路一条,于是纷纷往春满阁大门挤去,! “碰!” 大门应声关闭,司马俊易一身淡紫挡在门口,脸色一如既往地淡定,“我已差人报官,官差到来之前,谁不能离开。” “对对对,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不能走,谁也不能走!”阁主脸色不佳,被护院们搀扶着也堵在了门口,今日阁中发生如此大事,若人都走光了,她春满阁可就遭殃了。 “凭什么!这事发生在你春满阁,与我等又有何关联,赶紧放我们出去!” 人群里有脾气暴躁的,见老鸨把责任都推到他们上,顿时暴跳如雷。 “对啊,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们凭什么扣押我们!” “就是,就是~” “赶紧放了我们!” 见有人出头,其他人不由分说,跟风吵闹,局面有些失控。 而那头,李墨言和司马翠茹第一时间冲上了舞台,帮着世子侍从将还有余温的世子解了下来。 司马翠茹平日里胆子极大,此时却变得异常紧张,死拽着李墨言的衣角愣是不肯撒手,“人人人……人死了没?” 李墨言眉头一蹙,伸手去探那人鼻息,然后偏头瞟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司马翠茹,回答道:“死了。” “死了!!!”司马翠茹吞了吞口水,又问:“被吊死的?” “不像,其口舌眼球都未凸出,颈下勒痕也极淡,似是死后被人吊上去的。”李墨言站起身,仰头望向房梁,这房梁距离舞台足有三丈,若是不会轻功,是绝不可能将绸缎甩过房梁,而且从主灯熄灭到再燃,时间如此仓促,如不是早有预谋,怎能做得滴水不漏! “莫言!” 李墨言想的出神,突听司马翠茹一声惊呼,思绪一下被打乱,于是很不耐烦地冲她吼了声,“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司马翠茹把脚一跺,很不服气地反驳道:“哪里是我一惊一乍,赵勋头顶有东西!” 赵勋?晋南王世子的名字? 李墨言一愣,想去查看,却被一手是血的小北愤然推开。 “你别过来!” 小北死死盯着她,语气里充满了恐惧,而赵勋头顶的东西已被拔出了一半,竟是一根纯银打造的梅花簪,叫她看得好生眼熟! 因为沾染了鲜血,簪身雕刻的梅花显得异常妖艳,李墨言扫了一眼,心里蓦地一凉,悬在空中的手慢慢摸向楚怀亲手为她梳的凌云髻,发髻上果然少了根发簪。 “莫言你!”司马翠茹也发现了端倪,吓得连忙撒手后退,纤纤玉手正颤抖地指着她发髻上那根与赵勋头顶一模一样的梅花簪。 形势逆转,李墨言有些慌神,内心当即陷入一片冰凉,果然是楚怀,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可是,她与她无冤无仇,何以要置她于死地。 更让她费解的是,她是什么时候拿走了自己的发簪,又是怎么知晓她会大闹春满阁? “若是我杀了他,我为何还要留在现场,更何况我一直跟司马小姐你呆在一块,根本没有时间下手,不是吗?”李墨言镇定反驳,心神坦荡回视两人。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她的确没有作案时间,形势再度陷入僵局。 “是不是你,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由我们官府来定夺~” 就在三人争执之时,府衙官差刚好赶到现场,领头官差更是将三人刚才那一席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因而断定三人与本案关系甚大,毫不犹豫吩咐道:“来人啊,把他们四个给我押回大牢好好审查!” “放肆!”司马翠茹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 说时迟那时快,李墨言一步跃到她身后,一手将她的嘴紧紧捂住,一手点了她的哑穴,然后没皮没脸地讨好道:“官爷莫要生气,我兄弟脾气不好,见谅见谅~” 开玩笑! 你司马郡主走了,谁来证明她的清白! ------------ 第008章 风波(四) 仲夏夜半,一道耀眼闪电撕破长空。 惊雷轰响,一场狂风暴雨倾盆而下,燥热的牢房很快染上一股潮湿,狱中人犯更加躁动不安。 晋南王世子遇害,全城封锁,豫州城府衙官差全员出动搜捕,牢狱人满为患。 而作为本案的直接关联人和最大嫌疑人,李墨言一行四人则被官差扣押在独立牢房,等候豫州城府尹亲自审问。 牢房密封,四角漆黑,幸亏北墙处矮脚木桌上还燃着一盏油灯,光线虽然微弱,但也能够照亮压在矮桌下的草席,草席大约半丈宽,手工极差,边角的地方已经抽条,中间部位则直挺挺地躺着一人,正是春满阁的清倌花魁金凤,此刻仍在昏迷之中,而眉心的花钿依然妖艳,只可惜了那一身金缕舞衣,已经皱褶得不成样子。 而在她光溜溜的脚丫旁蜷缩着一个瘦弱身影,男孩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一身藏蓝色衣袍,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衣物因此沾染了不少细碎稻草。 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桌旁闭目养神的李墨言,嘴里还一边自言自语,说着什么“不得好死”,“世子别来找小北”之类的胡话,俨然已经精神失常,任由从南墙上被生铁焊死的小窗飘进来的暴雨浇淋。 牢里气氛一度陷入死寂,如今再加上暴风雨来袭,时不时的几声惊雷轰响,这些都无时无刻刺激着司马翠茹脆弱的神经,吓得她最后趴在牢门上,扯着嗓子拼命地喊,“来人啊~~快放我出去~~” 然牢房外久久无人回应,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你们这些个死奴才~赶紧放了我~” 见司马翠茹叫得实在凄楚可怜,李墨言心里实在不忍,“别叫了,他们迟早会放了我们的。” 李墨言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反到引得司马翠茹勃然大怒,跳着脚板,指着她的鼻子就开始数落,“都怪你!要不是你点了我的哑穴,我怎么会被关进这个鬼地方!” 李墨言自知理亏,只好摸着鼻子讪讪地笑,“你不也抽了我一鞭子么,咱就当扯平了呗。” “呸!”司马翠茹鄙夷道:“你个山野村姑凭什么跟本郡主相提并论!” “是是是,是在下高攀了郡主殿下,你就别生气了,不是还有你哥哥么?”李墨言附和道,蓦地话锋一转,“你是郡主,你哥哥也好歹是个世子不是,有他在,咱们肯定能平安出去的。” 李墨言死皮赖脸地巴结,纵使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两人明明姓司马,与皇姓赵字根本毫无关联,却还能被封为郡主。 “郡主?”小北暗淡的眼神突然亮了,低哑的嗓音近似尖叫,“你是郡主?你是郡主!” 话音一落,衣衫湿了大半的小北猛地向司马翠茹爬了过来,狼狈的形象再加上僵硬动作,像极了从井底打捞出来的死人。 “啊~~”司马翠茹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往李墨言这边跑,嘴里还哆哆嗦嗦地喊着,“你你你,你别来~”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李墨言嘴角一抽,非常怀疑她当初的胆量。 “你走开!”许是有了李墨言做挡箭牌,司马翠茹的语气又变得嚣张起来。 而小北果真停了下来,稚嫩的小脸上突然流出两行热泪,“你真的是翠茹郡主?” 司马翠茹和李墨言都被他突来的眼泪懵住了,两人相对一视,然后一个点头,一个应声,别提多有默契。 “郡主殿下,我们世子可是因为你才来的豫州城啊……”小北说完,心心动动地哭了起来,“呜呜呜……世子一听说您来了豫州城,便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只为了在成亲之前见您一面。我们费尽周折找来了春满阁,不想不想……不想世子就这么去了……留下小北一个人……” “咦?成亲?”李墨言转向司马翠茹,试图询问,哪知她脸色骤然一沉,几步冲到小北面前,抬脚就踹,“呸!谁要嫁给那个短命鬼,你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你做什么?”李墨言没料到司马翠茹会突然变脸,赶紧出来制止,“他还只是个孩子!” 只是小北显然并不领情,打开了她挡在他面前的手臂,再次强调,“我没有乱说,郡主与我家世子本就有婚约。” “碰!”司马翠茹又是一脚,小北本就瘦弱,被这突来的一脚踢得一连退了好几步,最后撞晕在了窗户下边。 见她还要下毒手,李墨言当即挡了过来。 “你少管闲事,让开!”司马翠茹没好气地瞪向李墨言。 “不让!”她今天还真就跟她杠上了! 就在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只听一声娇媚低吟,草席上的金凤悠然转醒,她撑起身子,抚着太阳穴柔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金凤姑娘醒了?”李墨言拽起司马翠茹,硬拉着她来到金凤身边,“你可还记得在你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金凤是见过她的,所以并未被她的容貌吓到,只是眼中仍有惧色,“我我我……” “我什么我,你倒是赶紧说啊,到底看到了什么,赵勋怎么就死在你身边?”司马翠茹本就脸色不佳,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小桃红,这位公子是?”见眼前突然出现个俊俏书生,金凤随即羞涩低头,苍白的脸颊立刻绯红一片,抓住李墨言的手害羞问道。 李墨言眼皮一跳,干咳了两声,一时竟不知要不要应声,那头司马翠茹不干了,一把扯掉头顶的玉冠,叫嚣道:“公什么子啊~本姑娘我哪里像男人了,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金凤一愣,望着司马翠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尴尬不已,“原是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 “得了,赶紧说说你晕倒之前看到了什么。”司马翠茹不耐烦地催促道。 金凤凝眉深思,须臾后却只是摇头,“当时头顶的灯突然灭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倒是隐隐感觉有人扯掉了自己的手腕上的绸缎。” “绸缎可是原本就有?”李墨言追问,一语切中要点。 金凤摇手,“不,绸缎是楚怀临时找来的,说是金缕舞衣太单调,所以……”说到楚怀,金凤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诶?怎的不见楚怀?” “楚怀又是什么人?”司马翠茹问道。 “是我的新丫鬟,虽然初来乍到,但确实聪慧……”金凤说着这,似是想到了什么,很不好意思地瞅了一眼李墨言。 “我看这事八成跟她有关!”司马翠茹大胆假设,听得金凤毛骨悚然,“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司马翠茹转向李墨言,揶揄道:“莫言,你的发髻怕也是她给你梳的吧。” 李墨言点头,算是默认,司马翠茹大喜过望,自鸣得意道:“我就知道,哈哈。” “天啦,这么听来,初春的事是不是也与她有关?”金凤急得眼眶都红了。 “这个楚怀真是阴毒,要杀赵勋也就罢了,居然让这么多人做她的替死鬼!”司马翠茹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是口不择言,“出狱后,本姑娘定要抓到她,将她碎尸万段!” 金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大牢,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里是牢房?” “对啊,你以为呢?”司马翠茹鄙夷道:“大牢而已,用不着吓成这副模样吧?” 金凤蹙眉,凄楚顿现,“女子入了大牢,还有何颜面做人。” “啊?关几天而已,怎么就不想活了?你也太夸张了吧。”对金凤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司马翠茹很是不耻。 “姑娘你出身娇贵,想来并不知这狱中……狱中凶险……”金凤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看得司马翠茹是一脸莫名其妙。 她哪里知道,自古女子但凡入了牢房,什么人格、尊严、贞操就统统都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任凭狱吏们摆布、玩弄、奸淫,纵使大禹皇朝的法典已有明文规定,奸淫女犯的,先处以杖一百,再处绞刑。 但事实上,这往往只是一纸空文。 在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更是把这当作是免费的妓院,遇到稍微标致一点的女犯,更是个个都要前来领教,张三才去,李四又来,甚至昼夜不歇,或者干脆弄到外面去恣意取乐。 人若玩死了,也只当是畏罪自杀。 “金凤姑娘,你别害怕,我们只是被抓来循例问话,并没有盖棺定论,我相信没有上头指令,狱吏们绝不敢胡来。”李墨言拉住金凤颤抖的手安慰着,而后转向司马翠茹狡黠一笑,“再说,咱们身边可还有个郡主,有她在,我们定然平安无事,对吧。” “郡主?”金凤轻启红唇,呆呆望向男不男女不女的司马翠茹,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您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翠茹郡主吗。” 听到金凤的恭维,司马翠茹一脸受用,态度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好说好说。” 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眼看这戏的剧情逐渐走向和谐,身后的铁门突然被人推开。 “吱呀~”铁门开启,三人皆是一惊,转身只见两个年约三四十岁的狱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 第009章 风波(五) 进来的两个狱吏都穿着赤色罩袍,腰间一侧系着木牌,另外一侧则挂着一柄腰刀,佝偻的身躯让这一身英气的打扮顿时略显几分猥琐,而最让李墨言反感的是高个狱吏的眼睛,那双充满邪念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因为纵欲过度而变得凹陷淤黑。 他从一开始进来,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一直在她们身上打转,让人看了浑身不自在。 他双手交错在裤档前,贼眉鼠眼附到矮个狱吏耳旁,下巴处许久不曾打理的胡渣几乎快要蹭到矮个狱吏的肩膀。 “兄弟,我就说这里头有美人吧,嘿嘿~” 矮个狱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胖乎乎的脸上略带恐慌,“健哥,咱看过就赶紧走吧,上头交代了,这屋里的人都不能动。” 见他转身要走,健哥连忙将他拽住,低声劝道:“山炮别走啊,怕什么,上头哪次不是这么交代的,不都没事嘛~~”说着他又奸笑一声,“嘿嘿,你知道草席上那人是谁吗?她可是你朝思暮想的一舞倾城哦~” 山炮闻言定住,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缩回了已经抬出去的脚,脸上的惶恐全然被贪婪取代,手不由自主把铁门合上,“还真是……” 两人的声音虽小,耳力惊人的李墨言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 而金凤被山炮那充满淫欲的目光一扫,不禁浑身一抖,双手紧紧抓住李墨言的衣角。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赶紧带本姑娘出去!”司马翠茹气焰不减,作势就往两人方向走,根本没想到那层关系。 李墨言想去拉她,但无奈衣角被金凤拽得死死的,根本移不了身,只能着急喊了句,“别过去!” 司马翠茹身着男装长发披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在健哥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健哥轻佻一笑,更是心猿意马起来,拍了拍旁边的山炮,挑明了归属权,“山炮,这个够泼辣,归我了~~” 说完,脚步轻飘地迎了上去,“小美人,让小爷我好好疼疼你~~” 李墨言嘴角一抽,不禁为那人默哀起来。 果不其然,司马翠茹下一秒便甩出了缠藏在手臂上的金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啪!”金鞭落下,健哥左脸郝然显现一道红印。 只是那人却不喊疼,那双凹陷的眼珠都泛起了绿光,呲着黄牙诡异地笑。 司马翠茹眉头一紧,扬起的手臂陡然落下,竟是双腿屈膝,虚弱地喘起气来,“你……” 李墨言见情况有异,一运气发现自己也是内力全无,目光随即扫射四周,最后落在油灯上,疑惑道:“难道这油灯有古怪?” “哈哈哈,这大牢里关押的江湖中人多了去了,若是连这点防范都没有,大牢岂不要被掀翻了天?” 健哥说着矮身蹲到司马翠茹面前,用泛黄发黑的手一把勾住司马翠茹的下巴,“小美人,进了大牢就该老老实实地享受,啧啧啧,美人你长得可真水灵~~” “呸!”司马翠茹脸色微白,不服气地朝健哥脸上啐了口唾沫,“你要是敢动本郡主一下,本郡主一定诛你九族!” “哦?郡主?”健哥一愣,过后笑得更加放肆,“爷还从来没有上过郡主呢,今天正好了却小爷的遗憾~~” 说着左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将沾染了口水的手指含进了自己嘴里,凸出的喉结上下浮动,“嗯~~郡主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司马翠茹恶寒,胃里直犯酸水,脸色都差到了极点。 那人却不以为然,愈发大胆,从袖中摸出一把陈旧的匕首。 “噌~”匕首出鞘,锋芒毕露。 司马翠茹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任人宰割,嘴里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健哥痴迷一笑,撩起她乌黑的头发放到鼻尖轻嗅,“郡主的头发可真香啊~” 山炮看到他这一举动,心思不禁也被撩拨得蠢蠢欲动,擦着口水径直往金凤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吓得金凤眼泪婆娑地直往李墨言身后躲,“小桃红,小桃红……” “不准你伤害郡主!” 就在这时,昏过去的小北忽然醒了,看有人竟敢对司马翠茹亮起了刀子,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头将健哥撞开来。 “郡主,你没事吧。”小北着急问道,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嘴角已浮出淤青。 “你……”司马翠茹泪眼朦胧望着小北,羞愧、感激霎时揪成一团,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没,没事。” “哎呦喂~哪里来的混小子,敢坏小爷的好事?”健哥搀着腰坐在地上,摇手喊住山炮,手里的匕首也不知被撞飞到哪去了,“山炮!先别管那娼妇了,赶紧把他给解决喽!” 山炮身影一顿,瞥过一眼秀色可餐的金凤,猛地把心一横,几步跨到两人身边,一把抄起小北瘦弱的身板举过头顶,而后使劲往地上扔。 “小北!”司马翠茹惊呼,心里很是担心。 千钧一发之际,李墨言突然弹跳而起,所幸接住了小北。 “娘的,又来个捣乱的。”健哥往地上啐了口痰,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拔出腰刀就猛扑了过来。 李墨言抱着小北,费力躲闪,好几次在刀尖口死里逃生,看得司马翠茹是心惊肉跳。 “啊~~放开我,快放开我!!” 见有健哥牵制,山炮那厮再也按耐不住,肥胖如猪的身躯栖身就往金凤姣身上一压,然后双手双脚死死摁住金凤的手腕和膝盖,容不得她有一丝动弹,最后撅着肥腻的香肠嘴就往金凤脸上亲。 金凤虽身处风月场所,但毕竟是清倌,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羞辱,见拼死挣扎无果,为保贞洁竟要咬舌自尽。 玩归玩,出了人命他可担当不起,山炮察觉到金凤的举动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便扇了下来,“啪!” “臭**,你不过一个妓子,装什么三贞九烈,小爷玩你那是看得上你!”说着,毫无怜香惜玉之意,粗鲁地撕扯起金凤的衣裳,传说中的金缕舞衣就这么毁于一旦,一片雪白肌肤立时露出。 金凤被打得眼冒金星,恐惧的内心只剩绝望,眼角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救……我……” 小北挂在李墨言身上,看到此情此景,稚嫩的小脸已然扭曲,望向山炮的眼睛里满是愤恨。 “金凤!”李墨言脸色发白,费力周旋,又冲被吓得发懵的司马翠茹着急喊道:“司马翠茹,快去救人!” 司马翠茹坐在原地,心里乱糟糟的,迟迟没有动作,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金凤。 眼看金凤就要被人糟蹋,而司马翠茹一心只求自保,心急如焚的李墨言知道不能再作迟疑,蓦地将小北放下,然后二话不说拔下了头上的梅花簪,而后把心一狠,尖锐的簪子当即插入健哥的右眼,鲜血随即喷洒而出,她捏着发簪后退,健哥则痛得捂住右眼大声惨叫,“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女人废了一只眼! 健哥心里很是窝火,举着腰刀,朝着李墨言胡乱挥舞。 而山炮正玩得起劲,忽听健哥惨叫连连,下意识仰首去看,发现情况不对,本想去帮忙。 但心里却还贪恋眼前美色,于是着急忙慌地去解自己的裤腰带,想着先解决了自己的饥渴再说。 看到他这一举动,李墨言的心又被高高吊起,健哥眼睛虽被她弄吓了一只,可依旧难缠,那边司马翠茹一心求自保,已经撇下她们往牢门口爬去,现在能救金凤的也只有忠心护主的小北。 “小北,救人!”李墨言当机立断。 小北点头,匆忙中双手竟摸到了健哥丢失的匕首,说时迟那时快,抄起匕首便跑了过去。 “你起开!”小北双手握着匕首,颤抖的刀尖指向还在解裤腰带的山炮。 山炮举起手,慌乱从衣不覆体的金凤身上站起,“好好好,你别乱来。” 看着山炮完全离开草席,小北不由松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个空档,山炮趁其松懈拔出了腰刀,照着小北的脖子便砍了下来。 小北的毕竟只有十三四岁,哪里斗得过身强体壮的山炮,一时躲闪不及,左手臂结结实实挨了山炮一刀。 山炮这一刀力度极大,只见翻开的皮肉里已经能看到骨头,鲜血硬是将身上的藏蓝染成了紫色。 “啊!”小北躺在地上,疼得脸色煞白,而山炮却没想就此罢手,提着刀,一步步逼近小北。 看到这一幕,金凤已经顾不得自己,侧过身双手死命抓住山炮的脚踝,不让他再接近小北。 可惜,金凤的力气太小,山炮随意便挣脱开来,抬起的右脚毫不留情踩在金凤的手腕上,疼得金凤几近昏厥。 就在这时,李墨言又戳瞎了健哥另一只眼,火速冲了过来,一脚踹向山炮的裤裆。 这一脚下去,似乎听到下面破碎的声音,山炮当即双手捂住裤裆,痛苦的倒在地上,连哼哼的痛苦**都发不出。 李墨言双眼通红,捡起山炮掉落的腰刀。 视线扫过奄奄一息的小北和衣衫不整的金凤,最后死死定格在山炮身上,薄唇翕张,“你当真该死!” “别,别杀人……”看到她这副模样,金凤只觉得心疼得快碎了,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呜呜呜……诛杀狱吏是死罪啊……” 而是一身血的小北也无力喊着,“姐姐,别杀人……”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墨言一人身上。 担心、害怕、恐惧…… ------------ 第010章 风波(六) “莫言,住手!” 就在李墨言手起刀落的关键时刻,司马俊易带着豫州府尹杨雍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只见牢内场景惨不忍睹。 妹妹司马翠茹神色慌张瘫坐在地,侍从小北小脸煞白躺在血泊之中哀求,花魁金凤则衣衫不整斜卧在草席上大放悲声,而两个狱吏,一个双眼被人戳瞎满脸是血,一个捂着裤档躺在地上痛苦**,唯有李墨言一身是血,看不出伤势严重与否,站在众人之间,高举着狱吏专用的腰刀。 若非二人已经提审了本案其他的目击者,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否则此刻定然会把她当做丧心病狂的嫌犯给当场处决了。 听到司马俊易这一声呼喝,李墨言身影一晃,她慢慢转过身,沾染鲜血的睫毛眨了两下,意识开始抽离自己的身体,然后双腿一软,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莫言!” “小桃红!” “姐姐!” 司马俊易反应最快,当即施展轻功,一举跃她身旁将她拦腰接住,脸上竟破天荒露出了担忧之色,然后抱起她急匆匆跑出了牢房。 看到这一幕,司马翠茹心神巨震,那一声已到嘴边的“哥哥”再也发不出来,一股没有来由的恨意瞬间走遍全身。 “郡主您没事吧。”杨府尹脚步湍急,赶紧过来扶司马翠茹,跟在身后的官差则去查看金凤和小北的伤势。 司马翠茹脸色阴沉,一巴掌打开了杨府尹的手,“滚开!” 杨府尹一脸尴尬,心中笃定郡主是在怪责自己管教不严,于是起身招来候在门外的狱吏头目,指着山炮二人厉言道:“去,将他二人压至刑房,以奸淫女犯之罪处决!” 山炮二人一听这话,吓得心神俱裂,再也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冲杨府尹跟前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等一下。” 杨府尹正要驳回抗诉,没想到司马翠茹突然出言阻止,“郡主可是还有吩咐?” 一听这话,健哥更是吓得是魂不附体,她还真是当朝郡主! 她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你要是敢动本郡主一下,本郡主一定诛你九族!” 果然,司马翠茹接下来这句正是这句,“诛九族!” 杨府尹一怔,眼中浮现犹豫之色,似乎看穿了他的担忧,司马翠茹即刻甩出**裸的威胁,“如若不然,本郡主让你人头落地!” 权衡利弊,杨府尹选择惟命是从,在奸淫女犯的基础上又给二人安插一条触犯皇权的罪责,连夜派人抄斩了二人的家。 漫长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豫州城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金凤已被送回了被官府暂时查封了的春满阁,小北也以护主不力的戴罪之身回到了晋南王府,而李墨言则被司马俊易从救治她的医馆移送到了杨府尹的私宅。 看着仍旧熟睡的李墨言,司马俊易有些哭笑不得。 当时见她一身是血又突然晕倒,还以为是伤势严重所致,吓得他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没能顾上,大半夜抱着她敲遍了豫州城的所有医馆的门,也不知心里为的哪般。 结果,医者一检查,却道:“这位姑娘只是睡着了,肩膀上的鞭伤并无大碍。” “呵呵~”司马俊易回想起昨夜的情形,不禁笑出了声。 但他当视线落到她左脸上的刀疤时,笑容逐渐消失,心里竟无端涌出一丝怜惜,照医者昨晚所言,她这脸上的伤口极深,即便结痂脱落,脸上也会留下疤痕,这行侠仗义的代价似乎惨重了些,尽管江湖儿女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在意容貌,但她毕竟还是个女子,只怕以后会被人嫌弃。 床上的李墨言似乎醒了,虽然眼睛还闭着,然而两排弯翘的睫毛正微微颤动着,司马俊易敛下思绪,却见她一个翻身迅速裹进了被窝,里面随即传来闷响,“你莫要再对我笑了,我对美男子没有抵抗力……” 听罢,司马俊易笑得更大声了,“呵呵,莫言姑娘何时醒的?” “你进门的时候……”李墨言老实交代,又在被窝里拱了拱身子。 “哦?那莫言姑娘为何要装睡?”司马俊易又问,眼中划过一丝狡黠,心里有些痒痒的,想看看她害羞的模样。 这一问,还真把李墨言给问住了。 为什么呢? 因为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仿若春风拂面,书呆笑起来也是这个样子…… 想到书呆,李墨言突然有些伤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莫言姑娘?”见她久久不出声,还以为她把自己给闷晕了,于是急忙伸手去拽薄被。 就在这时,司马翠茹突然找了过来,见门开着正觉得奇怪,一进来,却发现自家哥哥居然也在房里,而且还有往莫言床上爬的趋势! “哥!你们在做什么呢!”司马翠茹愤怒大叫。 被司马翠茹这么暧昧的一叫,司马俊易都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俊脸蓦地红了,慌乱解释道:“只是向莫言姑娘询问些事情,翠茹你怎么来了。” “还好我来了!”司马翠茹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拉起哥哥就往屋外推,“哥哥你怎么能随意进女子闺房,要是人家赖上你了怎么办?赶紧出去!” 不等司马俊易反应,司马翠茹啪一声把门严严实实给关上了,紧接着又怒不可遏地跑回到床边,双手抓起被子猛地一掀,“丑八怪!你到底给我哥哥下了什么药!” 被褥落地,身着白色亵衣的李墨言端端正正坐在床中央,揉着鼻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司马翠茹心虚地撇开视线,似乎不敢回想起昨夜冷血的自己。 “你有话就赶紧说吧,我还困着呢。”李墨言身子一歪,又倒回床榻。 见她并没有提昨晚的事,司马翠茹的心情稍微好转,抚平裙摆往床沿一坐,背对着李墨言直截了当挑明了来意,“离开豫州城,在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许打我哥哥的主意。” “郡主你还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个山野村姑,您放心好了,明日开城我就走。”李墨言懒洋洋地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不过,郡主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司马翠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爽快答应,“好,你说。” 李墨言侧着脑袋,蹭了蹭粉色床单,继续道:“一、带金凤离开豫州城,再给她一个新身份,二、修书一封去晋南王府,保小北周全,三、赎老白出春满阁。” “一言为定!”司马翠茹转过身,冷哼道:“你还真是一个烂好人!不过,老白是谁?” “啊~~~”李墨言哈欠连连,眯着睡眼,指了指地上的被褥。 司马翠茹眼下正有求于她,只好隐忍着捡回被她扔掉的被褥,“喽~” 李墨言接过被褥又开始蒙头大睡起来,“你去了就知道了~” 睡眠有时候就像机遇,不是你想就能马上有。 人打发走了,睡意竟也跟着走了,还是老老实实起床干活吧。 只是…… 哪个天杀的给又她准备一套崭新的桃红罗裙!!! 哎,李墨言很无奈,只能继续将俗气进行到底。 收拾好自己,李墨言来到了客房附带的书屋。 书屋不大,里面刚好摆下桌椅和书架,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倒叫李墨言省了不少事。 她拉开木椅,直立在东窗书桌旁,随手铺开一张雪白宣纸,执笔轻点事先墨好的砚台,寥寥数笔后,一个清秀素雅的女子即刻跃然纸上。 她画的不是别人,正是设计陷害她入狱的罪魁祸首——楚怀。 楚怀? 李墨言持起画作摇头苦笑,这名字这容貌恐怕都是假的。 这个她无意闯荡的江湖,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啊。 就像爹爹说的,有人行侠仗义为名,有人行侠仗义为心,也有人行侠仗义什么都不为,只是纯粹觉得好玩,司马翠茹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回想起昨夜她的举动,李墨言心里并没有过多的怪责,一个人要自保本身并没有错! 她若不是有娘亲画的这张脸,保不齐也会陷到司马翠茹的处境,或许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 李墨言摸了摸脸上的疤,突然明白了娘亲的用苦良心。 这起命案牵涉皇室宗亲,真相绝不会如此简单,楚怀背后也定然藏着一个庞大的组织,自己还是不要牵扯进来的好。 “看不出来,莫言姑娘还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李墨言闻声放下画,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淡紫色精美袍服,双手抱肘慵懒倚在书房门口,如云烟似的墨黑长发只用一紫玉发簪固在头顶,脸上洋溢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正是去而复返的司马俊易。 “附庸风雅?”李墨言嘴角一抽,拿着画径直走了过来,一脸的嫌弃,“那也是世子你逼的。”说完,手一松,径自向屋外走去。 司马俊易接过画,望着她由衷称赞,“莫言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待视线触及画上之人时,他猛地一怔,这人物画的栩栩如生,精湛画工堪比宫廷御用画师啊,不禁对她的身份又多了一分好奇。 “莫言姑娘去哪?”司马俊易裹好画卷追了上来。 李墨言凤眼一斜,好像知道他会跟过来,“春满阁。” “可是去拿包袱?”司马俊易说着,帮她拿开了挡在身前紫薇花枝条。 李墨言也不道谢,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就当是吧。” 司马俊易剑眉一皱,惊讶她的态度转变之快,“翠茹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墨言停住,深深望了一眼司马俊易,“没有,郡主待我很好,世子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忙吧。” 司马俊易剑眉紧蹙,脸上的温文尔雅逐渐僵硬。 ------------ 第011章 初遇(一) 再到春满阁后院,她的心境已迥然不同,只是院中红枫依旧绚烂如往昔。 “郡主,您小心啊~” 李墨言前脚刚迈进后院,耳边即刻传来了金凤充满担忧的声音,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放起昨夜的场景。 她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想努力忘掉。 昨夜,对她三人而言,都是一场不愿回想起的恶梦,梦里有着她们不敢面对的自己,绝望的金凤、自私的司马翠茹、嗜血的李墨言…… “哎呦喂~莫言你个挨千刀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李墨言一愣,抬头只见司马翠茹一身翠绿纱裙沾满了红叶,狼狈瘫倒在地上,她的心情突然大好,阴郁一扫而空,调笑着径直朝她的方向走了过去,“郡主不公啊,怎么能将它的罪过算在莫言头上?” 而背着李墨言包袱的金凤,原本是要去扶郡主的,忽然见李墨言来了,脸上的担忧随即被开心取代,将摔倒的司马翠茹给忘了个精光,“小桃红你来了。” 李墨言笑笑,也不去纠正,见她一身素白,脸上透着几分淡雅,内心对她的担忧也随之淡了几分。 “嗯。”李墨言点了点头,又把视线转向司马翠茹。 “要不是你坑我,本郡主用得着来受这苦么!”司马翠茹气呼呼地拉住李墨言伸过来的手,然后使劲一拽,本想着让她也吃个跟头,却不料这厮竟纹丝不动定在原地,脸上还堆满了挑衅,心情愈发不好。 “我什么时候坑你了?”李墨言无辜道。 司马翠茹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指着还在撒泼的黑驴质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老白是头驴!” 李墨言耸了耸肩,一脸地痞无赖样,“谁也没规定老白它必须得是个人啊。” “你简直胡搅蛮缠!”司马翠茹大喊。 “你还无理取闹呢~”李墨言不甘示弱。 眼看两人又要闹得不可开交,金凤连忙站出来劝架,“你们两个别吵了,还是先解决它吧。” “放心好了,我有办法。”李墨言拍了拍金凤的肩膀,转身走进了厨房。 背负命案,春满阁名声败尽,再加上官府查封,阁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而姚管事显然也离开了春满阁。 不一会,李墨言出来了,怀里揣了堆东西。 “是什么?”金凤说着,顶着脚板去瞅。 李墨言也懒得卖关子,将怀里的东西全数倒在了地上,什么萝卜、玉米、西葫芦,尽是些瓜果蔬菜。 “嘁~”司马翠茹鄙夷地瞥了一眼,讽刺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奇招妙法呢,也不过如此。”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李墨言已经完全免疫,只顾专心捯饬地上的东西。 “金凤姑娘,把木刀给我。” “嗯~” 接过木刀,李墨言就地一插,圆不隆冬的白萝卜随即串到了刀尖。 “莫言!” 李墨言饶了饶突然被震耳朵,不耐烦道:“你喊什么呀,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 司马翠茹才不管这些,作势就去抢她手里的木刀,“就没见过你这么暴殄天物的家伙,这刀你不要可以给我啊!” “谁说我不要,这木刀可是我爹爹送的,很有纪念价值好不好。”李墨言扭过身,不肯给。 司马翠茹继续抢,嘴里还不忘埋汰她,“那本郡主还真替你爹爹感到悲哀” “喂喂喂,司马翠茹你够了哦,你一个堂堂郡主犯得着抢我的东西么?”李墨言举起木刀,一脸鄙视。 强抢无果,司马翠茹更加恼怒,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山野村姑!给你个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你也只会拿来给畜生喂食!” “价值连城?” “稀世珍宝?” 李墨言和金凤二人不由一愣。 “你们可知这木刀是和材质?”司马翠茹扫向一脸懵懂的二人,问道。 “呃……”李墨言一时没明白过来,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后,试探道:“木头?” “哈哈~”听到李墨言的回答,金凤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弯来的李墨言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司马翠茹的脸彻底黑了,然后两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金凤壮着胆子,打破了僵局,“难道这木质很名贵?” “金丝楠乌木,千年不朽不腐,永世留香,你说名贵不名贵!”司马翠茹激动道。 “哦。”李墨言一脸恍然大悟,提刀落下,又插了根萝卜上去。 “啊!!!” 司马翠茹再次咆哮,“你个死村姑,不都告诉你了,它是个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你怎么还拿它戳萝卜!!!” 李墨言不以为然,撇嘴道:“那又怎样,也不见你拿座城池来换啊,我戳戳萝卜又怎么了。” 说完,无视掉某人咬牙切齿的脸,一脸讨好小跑到黑驴跟前是卖力逗弄,“老白,给个面子?” 岂料黑驴丝毫不受用,头颅一偏,前蹄抬起落地的瞬间,后蹄猛踹了过来,李墨言一不留神,便被踢了个正着,“哎哟喂~” 这下,司马翠茹解气了,指着李墨言笑得花枝烂颤,“哈哈,赎什么不好,偏要一头倔驴,活该被踢,哈哈哈~” “呀,驴跑了~”金凤惊呼。 李墨言起身,连忙去追,一手举着萝卜一手拍着屁股,嘴里大喊着,“老白,回来!” 那模样别提有多滑稽,笑得司马翠茹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太好玩了~~” “郡主~”金凤把脚一蹬,着急劝道:“我们赶紧去追吧,集市上人多,小桃红怕是要闹出大事来!” 大事?村姑追倔驴,大闹豫州城? 司马翠茹想到这,两眼直放光,她怎么可能错过这出好戏~ “追~”说着,她一把拽起金凤,火速出院。 转出巷口,进入主街,眼前集市已是一片狼藉,这泼驴果然没叫她失望。 黑驴老白是一路撒泼,撞翻摊位不说,还追着人群里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满街跑,气得李墨言撸起袖子死命追,嘴里还大声囔着,“老白,你给我站住!” 大街上人仰马翻,各种嘈杂吵囔,什么扇子、字画、胭脂、饰品是满天满地的飞,但最为显眼的还是李墨言那厮,搂起俗不可耐的桃红罗裙,毫无形象地一路狂奔。 “哈哈哈~”司马翠茹边追边笑,深怕错过李墨言的囧样。 摊贩们损失惨重,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果断锁定在了这泼驴的主人—李墨言身上,或拽拉衣服或以身相阻,都吵闹着要她赔钱。 可怜李墨言身无分文,囧红着脸是不知所措。 就在这关键时候,她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不远处笑得合不拢嘴的司马翠茹。 她果断把手一指,深深吸气,然后一声大吼平地而起,“我只是个丫鬟,我家小姐在那呢!” 轰隆! 一个惊雷劈下,司马翠茹终于笑不出来了,眼瞅着围攻李墨言的庞大队伍转眼到了跟前。 “你家泼驴撞碎了我三个白瓷碗,七个青瓷瓶,赶紧赔我钱来~” “还有我十盒胭脂水粉!” “还有我四幅字画!” “还有我两摞鸡蛋!” “……” 金凤紧紧抓着司马翠茹,一脸花容失色,“郡主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莫言你个天杀的,待会一定剥了你的皮! 司马翠茹揪着银票黑着脸,心里已经将罪魁祸首凌迟了千百遍。 而那头李墨言总算追到了老白,整个人虚脱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拽着驴尾巴,眼角一顿猛抽。 “你个泼驴,在你眼里,我这个救命恩人还不如一根胡萝卜么?” 老白没理她,仍旧大快朵颐地啃着摊位上的胡萝卜。 倒是蔬菜档的摊贩笑脸相迎了过来,“姑娘啊,这驴是你的?” 李墨言讶异仰头,呆呆望着斗笠下摊贩俊俏的脸庞,弱弱道:“不是……” “哦?”那人桃花眼轻轻一眯,粉若桃花的双唇陡然凑到她眼前,“我还想把这一摊胡萝卜都送与姑娘呢。” 碰到了! 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眼睫毛! 李墨言双目圆瞠,脸颊绯红,只觉体内血脉喷张,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公公公……公子?” “呵呵~”那人轻笑,矮身蹲到她面前,冰凉的手蓦地贴上她红彤彤的脸颊,“姑娘很热么?” 冰火相接,李墨言不由一抖,身体迅速远离,“太太太……太阳太大。” “是么?”他抬起右手,纹路清晰的掌心立刻载满阳光,纤细的五指随后轻弹,像是在拨弄着谁的心弦。 “为什么我却感觉不到呢。”他蹙眉低语,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极致诱惑,纵使他只着一身粗布麻衣。 妖孽啊~ 李墨言吞了吞口水,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居然能美成这样。 他长眉似剑,身如玉树,粗木麻衣里的纯白亵衣微微有些湿,细薄的汗透过亵衣渗出来,将原本绝好的身体突显得愈发玲珑剔透。 而那乌黑亮丽的长发半披在雪白颈后,简直可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 唯一可惜的是,他那双狭长的桃花眼虽然含笑,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孤傲,难怪周身总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色字头上一把刀,何况是这绝色妖孽! 见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李墨言决断起身,选择牵驴闪人,妖孽的萝卜她才不敢要! 只是…… 这泼驴任凭她怎么拽就是不肯移步! 好吃好色爱撒泼,她为毛非要给它赎身,又为毛非要带它上路? 李墨言松开绳索,突然耐心全无。 “姑娘是想遗弃它么?”妖孽男又开口了,只是这次,语调冷到了极点,听得李墨言不禁头皮发麻。 “没没没……没有啊,我怎么会遗弃它……”说着尴尬地笑笑,抓起绳索死命拽,好像眼前这人是吃人的妖精。 “姑娘,你的金丝楠乌木刀。” “哦哦哦……”李墨言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小心脏突突地跳,抓住木刀就要走。 木刀入手,她忽然愣住,他怎么也认得这刀? 还有,她为何要怕他? 李墨言回过神,转过身时,菜摊后已空无一人。 她摇了摇头,心想:难道刚才只是一场幻境? ------------ 第012章 初遇(二) 翌日卯时,天刚微亮,李墨言蹑手蹑脚找到了草棚里打盹的老白,然后一人一驴偷偷摸摸出了杨府。 昨日大闹集市,弄得人尽皆知,她虽顶着张假脸,却还是会不好意思,所以她只好趁着天没亮赶紧溜人,再来也省得司马翠茹来赶她走。 这个时候,是一天之中最凉快的时候,百姓们大多还在熟睡之中,冷清的街上,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宿醉归家的酒徒。 今天,李墨言心情很好,因为她终于可以换回自己的衣服,她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左肩上仍撂着把木刀,只是刀尖口却多了根青缎,下面赫然绑了根胡萝卜,胡萝卜鲜红爽脆随着她的步伐悠悠晃动,身后老白扛着包袱亦步亦趋。 正所谓投其所好,方能成事,谁也没想到原来收拾老白只需一根胡萝卜。 半个时辰后,一人一驴终于赶到西城门,这时天空已经完全放亮。 “呃……”李墨言停下脚步,眼前黑压压一片,人群都拥堵在城门口焦急等待。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李墨言站在人群外围闷闷的想,就连红萝卜什么时候被老白啃掉了也不知道。 “小桃红~~” 就在李墨言发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飘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周立刻射来众人嫌弃的目光。 李墨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牵起老白落荒而逃,远远只见一辆简陋马车正朝自己的方向驶来。 马车上,金凤半鞠着身子,一手撩起蓝色车帘,一手戴着白玉镯冲她摇晃,那双含笑的杏眼分明泛着泪光。 不等马车停稳,金凤连忙跳下,似乎很害怕李墨言再次消失,雪白的牡丹绣鞋一不小心搂住了石子,身子不由前倾,好在李墨言眼明手快,扶了个稳妥。 “小桃红,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金凤开口,急得眼眶都红了。 李墨言似乎很不习惯与人这般亲昵,僵着被金凤抓住的手臂,只一味傻笑,“嘿嘿,只是不喜欢送别的气氛,怪压抑的。” “嗯。”金凤点头,偷偷地抹掉眼角的泪,不再追问,转身又让车夫把车厢里的包袱递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李墨言有些气恼,推辞着不肯要。 急得金凤又要掉眼泪,“你别生气,这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大家?”李墨言一愣,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金凤点点头,“里面也有郡主和世子的心意。” “哦?”李墨言倒是很好奇他俩会送她什么,于是接过包袱,往地上一摊,入目竟是一片刺眼的桃红! 一股不好预感随即涌上心头,她忙提起一看,果然是身桃红罗衣,那款式那图样与春满阁那夜自己所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郡主送的。”金凤开心道:“小桃红喜欢吗?” 李墨言白眼一翻,喜欢个毛球! 她就知道司马翠茹送不出什么好玩意,临了还要专程派人来嘲讽她,拐着弯骂她俗气! “喜欢。”李墨言咬牙切齿道,眼角堆满僵硬的笑,随后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瓶身烧的青色牡丹很是雅致,瓶底则用朱砂印着“明钰元年”四字,一看就知是上等官窑,这人倒是有心了,里面莫不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想罢,她拔出瓶塞一嗅,鼻尖立刻弥漫一股清新的香味,再定眼一瞅,内面哪里有什么药丸,不过装着些紫色液体,“这是什么?” “灵香水,是用稀有的灵香草提炼而成,世子专派人搜罗到的,说,说是去除疤痕的良药,千金难求。”金凤瞥了一眼李墨言的脸,小心翼翼道。 “啊?”李墨言放下瓷瓶,手不自觉摸向左脸的刀疤,“很难看么?” 金凤猛地摇头,“不不不,小桃红在我们心里最美了!” “呵呵,我不在意的。”李墨言低下头,眼睛微微有些潮湿,内心不由生出一股愧疚,视线又转移到了垫在最底下的红布上。 她挪开零碎物品,一方鸳鸯戏水的绣品呼之欲出,“这是做什么的,真漂亮,是金凤你给我绣的吗?” 金凤谦虚点头,眼眶又有泛红趋势,“嗯,小桃红救我于危难之中,金凤实在无以报答,只能亲手为你刺绣一方喜帕,还望小桃红莫要嫌弃。” “不不不,我哪里会嫌弃,这绣工可比我娘亲强多了,看这对鸭子多活灵活现~”李墨言唯恐她掉眼泪,连忙安慰,“只是喜帕做什么用的?” 洗脸?洗脸不至于用这样好的布料吧,而且这颜色也太艳丽了~ 李墨言拿到脸上蹭了蹭,她爱死这种冰凉滑溜的触感了。 “小桃红不认得鸳鸯么?”金凤指着喜帕讶异道。 李墨言闻言小脸一红,“我自小在山里长大,确实不认得,原来这就是鸳鸯啊。” 金凤这才释怀,看向李墨言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怜惜,“难怪你不知道喜帕的用途,喜帕就是新娘子成亲时用来遮挡容貌的。” “成亲?”李墨言一愣,思绪立即飞到九霄云外,幻想起自己成亲时的场景。 新婚之夜,她细心妆容,以最美的姿态躲在大红喜帕之下。 书呆进屋,温柔注视,用挑杆掀起她的喜帕,而她一脸娇羞抬头,娇滴滴地唤他“相公~” 等一下! 为什么书呆长得跟妖孽男一个模样??? 见她久久不出声,脸上一会娇羞一会惊讶,金凤着实纳闷,试探道:“小桃红,你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你的情郎!” 李墨言惊醒,回想起妖孽男的一脸温柔,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连忙否决,“不是!他才不是我的情郎!” “哦~~小桃红还真有情郎,而且还不止一个~~”金凤捂嘴坏笑,随后又担忧道:“小桃红可要牢牢看住了,莫不要被他人抢了去。” 金凤毕竟出身风月场所,也深知男人喜新厌旧的心性。 “放心吧,他肯定不会。”李墨言一口笃定,不禁想起了那一屋的画卷,脸上尽显小女人姿态。 看到她一脸幸福,金凤也不好再劝,只是一再嘱咐,叫她路上小心。 待送走金凤,城门已经大开,散乱扎堆的人群在守城兵的监督下已经排成了长队,一路人马急着出城,一路人赶着进城,一切井然有序,只是这速度实在叫人难以恭维。 “怎么这么慢!哪来这么多人进城?”队伍里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惹得众人纷纷跟着埋怨,好在队伍里也有知情人耐性地解释起来,“你不知道么?神医后人也被困在豫州城,这些进城的人大多是来求医的,我跟你说哇,这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长得可俊俏了,所以……” 那人话还没落音,这边已有人附和,“真的真的,我也有见到呢,确有倾城之貌~” 听到这,排在队伍里的李墨言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妖孽男的逆天容貌。 见鬼! 李墨言有些懊恼,自己莫不是鬼迷了心窍,否则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那人。 “让让,让让~”正当李墨言陷入神游状态的时候,一辆二马并行的原木马车驶入了两队之间,突兀地闯进了众人的视野,一副‘我要走后门’的架势,不知有多嚣张。 排队的百姓不满了,或理论或叫骂,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身材魁梧的守城兵头却已不以为然,神色不动地越过马车一语不发地站在两队百姓中间,用一种近似死寂般的眼神看着吵闹的人群,直到他们纷纷禁言,他才淡淡然开口道:“谁若再敢闹事,本教头就请他吃牢饭。” 一语毕,效果惊人,众人皆默然,眼睁睁目送那辆普通的马车出了城。 其实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但凡有关系有权有势之人都喜欢走后门。 更甚的是,很多事情倘若你不走后门势必就办不成,所以寻常百姓家只好努力生儿育女,男的送去考科举、女的送去选秀女,祈求终盼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 所以不管他们现在表面上有多鄙夷不屑,心里大多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目睹完着突发的小插曲,李墨言只是慢悠悠爬上驴背,把木刀往驴耳朵中间一搭,竟悠闲地打起盹来,任由老白舔咬着所剩不多的红萝卜。 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经过足足一个时辰挪动,李墨言终于出了豫州城。 再见青山绿水,李墨言心里别提有多舒爽,行走片刻,她突然想起怀里的金铃铛来,兴致满满地将金铃铛系在老白脖子上,一边听金铃脆响一边喜笑颜开笑。 “诶喔~诶喔~”老驴仿似也很喜欢,低叫回应了几声,引得路人纷纷怪眼相看。 如今有了老白代步,李墨言就轻松了,虽然速度慢了点,但驴子的耐力好,半天的路程走下来竟丝毫不比她步行的脚程慢。 正当李墨言得意之时,天色忽变。 狂风呼啸,尘土飞扬,空中乌云层层堆砌,天地间顷刻昏暗,风雨欲摧说的便是这般。 李墨言伏在驴背上艰难地眨了眨眼,当下很果断地夹紧了驴肚子,希望能赶在风雨来临之前找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受了她的蛮力,老白不似往日那般闹腾,反倒识相地踱快了步子,李墨言心下暗喜,心想自己好歹震住了这爱撒泼的驴,适才满意地闭眼继续打盹,任由老白驮着她在官道山林间乱窜。 有道是老马识途,自己这头驴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可惜事与愿违,待她有所发觉之时,自己已经被驮进了不知名的树林子里。 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树木,李墨言顿时睡意全无,没想到大雨没有如期降落,自己却迷了路,她抬首仰观,只见乌云消散的天空被浓密交错的枝干生硬地分割开来。 李墨言很是无奈,她跳下驴背,试图依靠自己那差强人意的方向感走出这个林子。 不知不觉中,天色慢慢暗淡下来,而这一人一驴仍旧执着地在林中打转,直到听着耳边乌鸦凄厉的悲鸣李墨言终于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乌鸦的嘶鸣声戛然而止,凉飕飕的风蓦地钻进后颈,直侵脊梁骨。 ------------ 第013章 初遇(三) 好强的杀气!李墨言不由心下一惊,本能地往驴背上一拍,自己则窜飞上最近的大树,而被拍的老白也没闲着,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快,看得李墨言心里那叫一个鄙视。 “莫奕远!” 一声震怒过后,眼前咻的闪过一个红色身影,因为天色太暗,李墨言看不大真切,隐约瞧见那抹身影轻盈地落在正对自己的树枝上。 “叫爷作甚?”阴柔不失霸气,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却叫人听得不由心神一荡,李墨言心想这人长得定然不俗。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瞅,四道灰影随后划入视线,扑向莫奕远所在方位,刀光粼粼间莫奕远如同魅影一般穿梭在四人之间。 “啪啪啪啪!”四人手中的兵器被他一招横扫千军凌空踢落。 见势,四人连忙分撒开来,轻落于四周的树枝上,然后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冲着天空便是一拉。 昏暗的夜空蓝光陨落,奇怪的香味随即侵袭而来。 受了上次的教训,李墨言赶紧屏住呼吸,惊讶之余只见对面的莫奕远从高高的树端急速坠向地面,红衣翻飞犹如一只陨落残蝶。 果然有古怪!她还以为会是信号之类,不想却是迷醉散。 “嘿嘿!”见莫奕远中招,四人也飞身下地,丝毫没怀疑过自己下药的分量。 “绝煞门又如何,还不照样中招!”身材最为瘦弱的灰衣人说完,猥琐一笑,蹲下身子便要去扯覆盖在莫奕远脸上的半截乌金面具,“我倒要看看绝煞门的人儿到底长啥样!” 只是,不等他靠近,莫奕远突然睁开了双眼,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却隐藏着危险的信号,挥手之间,一根长鞭自袖中急速飞出,缠住了那人的脖子。 莫亦远嘴角微微一勾,手肘猛地用力一收。 只听“卡啦”一声,那人的脖子竟就这般被生生勒断,头颅飞出,鲜红的血洒落一地,为这萧瑟大地铺上一层艳丽红妆。 “玲珑鞭!”惊醒的三人慌忙退后防守,他们没想到身中迷醉散的莫奕远竟还有还击之力,更没想到绝煞门的镇门之宝----玲珑鞭会在他手中。 玲珑鞭,鞭身细软,长五尺三寸粗两寸八分,悬殊之处在于鞭身藏有九十九把超薄利刃,每把都由玄铁石铸造,锋利无比,触及者必将见血! “你是绝煞门门主!” 手掌武林至宝——玲珑鞭,天下间除了绝煞门门主还能有谁? “呵!”莫奕远勉力撑起身子,垂落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没能挡住凤眸中镌刻的凌厉。 见过他莫奕远手中的玲珑鞭,就别想再看到明天的日出! 红花纷飞,长鞭挥舞,一道无形的防御墙平地而起,对面的三人面若死灰连连撤退。 树上的李墨言瞪大了双眼,身子不由向前倾出,如此出神入化的鞭法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整个人仿若痴狂般紧紧盯着莫奕远的每一个动作。 莫奕远一袭红衣,半跪在地,玄纹云袖悬在半空,三千发丝半披在血红之上翻飞,凌厉的眸光逐渐染上几分迷离。 迷魂散的药性开始奏效,一味防御他只会落于下风! 想罢,莫奕远勾唇一笑,右脚立时一蹬,以风驰电掣般速度冲向三人,玲珑鞭所过之处全然粉碎,而来不及躲闪的男人霎时被撕成了碎片。 李墨言眉头一拧,着实被树下的血腥场面恶心到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纵然如此,她却不曾移开视线,眼瞅着玲珑鞭如同水蟒一般缠上最后一个灰影,一片片利刃割入男人的皮肉,鲜红的血液迅速侵透衣襟,萧索的林野间溢满浓浓的死寂,响彻着他痛不欲生的悲鸣,“啊~~” 就在这个重要节骨眼上,莫奕远突然倒地,竟是没能熬过迷魂散的药效,而卸了力的玲珑鞭仿佛失了灵性,逐渐没了动静。 挣脱玲珑鞭的束缚! 这是男人幸免于难的第一反应,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恐惧,他两只手奋力扯拉,忍受着极大痛苦,终于将镶嵌在皮肉里的玲珑鞭从自己身上分离开来。 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他的情况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一身猩红,就连眼睛都红得像火,里面满满的全是愤恨。 男人捡回自己的刀,一步步逼近力竭在地的莫奕远,将身体里承载的所有愤恨化作手中的力量,照着还残留一丝意识的莫奕远砍了下去,手起刀落,刀身却徒然一偏,刀锋蓦地闪过脖颈的大动脉划向莫奕远裸露在外的半张脸,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脚边随后轻轻落下一根新折的树枝。 “什么人!”男人持刀转身,犹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疾风呼啸而过,云层慢慢淡开,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藏匿在树端的李墨言,身影渐渐清晰,“女人。” 一出来,李墨言就后悔了,她怎么就是改不了多管闲事的臭毛病呢?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僵持对视。 “你走吧。”李墨言沉吟道。 男人一怔,血红的双眼里满是嘲讽,“他一样会杀了你,即便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墨言冷冷一笑,指着渐渐失去意识的莫奕远,笑道:“呵,那就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你操心~ 男人蹙眉低头,手下不自觉收紧了刀柄,目光在莫奕远和一地狼藉之间来回游离,最后几乎是咬着牙关瞪向树上的李墨言,“来者何人!” “莫言。”没有顾虑,李墨言干脆地道出了自己的假名讳,反正是假名,自己也懒得和他啰嗦,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毕竟她的目的只是救人,她只是不希望如此出神入化鞭法就此从世上消失。 “莫奕远、莫言!好,好得很!今日之仇我白虎帮记下了,他日相见必报此仇!”男人显然被李墨言轻蔑的姿态彻底激怒了,那充血的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仿佛要将她吞噬掉,李墨言眉梢一挑,全然没将之放在心上,偏头却突见一道白光直射男人。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 那裹染着白光的银箭就这么射入男子的手腕,将之牢牢钉死在身畔的树杆上,刀终在颤抖的手中的掉落。 紧接着,另外一支银箭接踵而至,毫无预兆贯穿了男人的脖子,容不得他再发出一丝声响。 此人何等臂力,竟能一箭穿喉! 李墨言神色一紧,即刻寻向四周,冷不防一支银箭劈面射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藏在暗中看戏的何止她一人,李墨言任性显身,无疑是死路一条! 她睁大了双眼,两鬓细汗萌生。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横挡在她身前。 来人冰凉的发丝随即爬上她的脸颊,一股异香蓦地在鼻尖荡漾开来,而那支接近半透明的银箭竟轻松落在来人铁手的两指之间。 好俊的内力!好炫的铁手!李墨言眨了眨眼,努力地歪了歪脖子去瞅这人,只见一条俊朗的弧线即刻映入眼帘,耳边蓦地传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天玑,你觉得她有几条性命?” 青衣飘动,月影婆娑,一个面覆青纱,手握一把雕刻精美银白色长弓的女子搭箭而出,女子柔发轻绾、发间插着三支白莲雪簪、银色的流苏从簪上垂下,恰至青纱处,一看就是个冰美人。 而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如利刃,似寒光,比她搭在弦上的银箭还要冰冷。 银箭脱弦,紧追而来,方向正对天玑身后歪伸出来的脑袋,速度之快远远超出想象,此时天玑根本无暇腾出手再接一箭。 箭过,风起,青丝动,一声惨叫平地响起,“啊~~” 天玑连忙回头,李墨言已经一脚悬空,整个身子倒向地面,脸上尽是惊慌之色,不像是装的。 果真是误打误撞闪过了摇光一箭? 天玑低眉合计,心下百种心思浮出脑海,冷眼看着李墨言大呼小叫地往下坠。 哇嘞?居然见死不救! 李墨言心下一凉,眼角微抽,一口气霎时憋在胸口噎得她两眼发酸,事已至此,索性将计就计把戏演完吧。 李墨言默默地想着,忽觉腰间一紧,剧痛随即蔓延,她的腰断了!!!!!! “天玑,你到底什么意思!”见天玑再度出手坏她好事,青衣女子那叫一个怒啊,当即阴沉了脸色,握着银牙弓的手青筋直冒。 “摇光,你若再插手门主的事情,我也保不住你。”说着,天玑铁手一横,猛地提拉手中的天弦丝,细长仿若头发丝的天弦丝迅速收回天玑的铁手机关,而天玑则顺势跃然下树,将眼冒金星的李墨言揽腰抱起,期间不曾低头看那青衣女子一眼。 天玑?摇光?我还北斗七星嘞!李墨言翻着白眼恨恨地想。 “姑娘,不知可否松开在下头发?”两人翩然落地,天玑张口却是这么一句,李墨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瞟向抓在自己手中那惨不忍睹的青丝,脸颊蓦地一热,当下嘴唇轻抖,睫毛微颤,努力迫使自己往“楚楚可怜”的姿态发展,只是效果显然不佳,眼看着天玑上扬的嘴角一抖再抖。 ------------ 第014章 初遇(四) “放我下来!”见他分神,李墨言目光一凛,脸上娇羞之态全收,攀沿在天玑臂膀上的手立时变换了方向,如同蟒蛇般咻的缠上他的脖子,五指紧紧掐住他颈部脉门,位置力度准确惊人。 天玑凤目一眯,不得不按照她的吩咐去做,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发冷冽,“姑娘以为仅仅挟持在下就能全身而退么?”说着,那垂在袖中的铁手微微一抬,指尖轻弹间,藏在指环里的药粉全部渗入空气。 可李墨言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凌空劈出一掌,将药粉瞬间击散,药粉顺着掌风果断飘向莫奕远所处方位,“若不是念及你刚才肯救我一命,否则我定然废了你这只胳膊!” 说罢,她又是一掌拍出,直击天玑左肩。 天玑被锁脉门,根本无从躲闪,只得眼睁睁接下李墨言这一掌。 那头摇光惊觉,情急之下从后背抽出三根银箭,就势搭上银牙弓。 “嗖嗖嗖!”银月箭脱弦,三箭齐发,不带一点含糊。 天玑捂肩,连忙后撤,摇光的箭术何其厉害,向来例无虚发,即便是他也要忌讳三分,起初的一箭要不是摇光手下留情,他又岂能救下这相貌丑陋的女人,只是人不可貌相,这女人似乎不简单,刚刚那一掌就是最好的证明,看似轻柔无力实则刚劲十足,才会拍得他体内真气混乱涌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本事躲得过摇光的三箭齐发! 天玑偏头,只见李墨言足尖往后一点,身子立时腾空急速旋转,玄色衣襟翻飞,并排而来的两根银箭仿似受到某种力量的冲击,各自往外偏离,射在左右两侧的树杆上。 树杆受到冲击,绿叶红花随即落了一地。 而夹在正中间,力量最为浑厚的银箭却没被打落,精准直射而入。 衣袂落下,李墨言一声闷哼,单腿跪于地面,额头低垂,细碎刘海将她眼眸遮盖,看不出她的神情,只见她右手紧紧捂在胸前微微颤动着,指缝间那半截近于透明的银色箭尾染上淡淡月光。 “哼!”摇光冷哼一声,漫步行来,这世上还无人能躲过银月箭的宿命。 云移月隐,天地间猛然黯淡下来。 天玑眉头一拧,心知情况有异。 果然看见离自己不远的李墨言豁然弹跳而起,他急忙惊呼小心,脚下以最快速度奔向毫无戒备的摇光,然银箭速度更快,直射摇光面门。 面纱落下,摇光只觉脸颊微痛,温热的液体随即滑落,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仿佛被这一箭击碎了。 月光朦胧,人影婆娑,三人对峙林中。 李墨言右手往留有血迹的左胸口轻轻一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妖媚,“绝煞门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么!”说着,冷若冰霜的目光蓦地扫向摇光。 没有了青纱遮面,摇光的面容第一次曝露在外人面前。 这是一张未施粉黛而略显稚嫩的脸,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樱瓣浅唇不点而赤,确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左脸那道足有食指粗长的刀疤却撕碎了她所有美好。 凉意瞬间袭来,李墨言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她要执意要置她于死地。 她恨她自己的脸! 而她李墨言千不该万不该,有一道跟她一模一样的刀疤! 天玑凝眉没有吭声,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手下留情,还掀了摇光的面纱,一下次触怒了两个她最介意的地方。 摇光是什么性格,岂容他人怜悯? 突地,一股疾风席卷而来,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李墨言急忙侧身闪躲,冷冽锋芒划过眼前,耳边飘飞的碎发随风而去。 一时间心脏突突直跳,原来和死亡擦肩而过是这样的感觉。 惊吓犹在,李墨言已恢复如常,摇光一箭再失水准! 天玑运气,乱窜气息即刻拧成一股,他铁手一抬,天弦丝冲向天界,随着他的手肘一转,精准斩向李墨言。 李墨言刚躲过摇光一箭,未能顾及到天玑这头,左肩结结实实抗下天弦丝巨力一斩。 天弦丝坚硬如铁、细长如发,深深割进了李墨言的皮肉,好在李墨言反应及时,一个下叉劈腿,尽最大限度将伤害降到了最低,随即右手木刀自下而上劈出,将陷在皮肉里的天弦丝弹了出去。 “嗯哼~”李墨言一声闷哼,痛得汗流浃背,身子猛地往右一斜,双腿迅速收拢蹬地,身姿犹如灵蛇,滑向一旁的灌木丛。 摇光哪里肯放过她,当即一跃而起,身子立时悬在半空,她右手迅速拉满银牙弓,一股强劲内力附在银月箭上,直射李墨言面门。 李墨言右手一横,情急之下竟以木刀相当。 摇光冷哼,笑她不自量力。 可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银月箭好似受到某种阻力,居然悬空在刀身前半寸之处。 紧接着,李墨言左手一掌拍向木刀,四周突然形成一圈无形的强劲漩涡,以她为中心极速扩散开来,草木盘根而起,周围寸草不留,而银月箭也被内力反弹了回去。 “小心!”天玑越到摇光面前,双手交错胸前,以铁手相挡弹回的银月箭。 箭头与铁手相撞,火光四射,两人侧目,被震退滑行了好远。 再抬头时,玄衣女子已经没有了踪影。 摇光不服气还欲追逐,被天玑一把挡了下来,“别追!这女人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居然以一人之力伤及你我二人,而且她一再手下留情,并无意与你我二人厮杀,只想逃脱纠缠。倘若穷追不舍,把她逼急了,你我二人恐怕未必是她的对手。” 摇光咬唇,将青纱覆回脸颊,冰冷的双眸蓦地闪过杀意,终是没有再追,“她刚才那掌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天玑紧咬牙关,左手紧紧扣住自己颤抖的铁手,摇头道:“看不出练的是哪门哪派的内功心法,看她小小年纪,内力居然如此深厚!” “天玑你?”看到天玑脸色苍白,这才反应过来天玑刚才受了内伤。 天玑眉头紧蹙,苍白的嘴唇翕张,“无碍,去看看门主。” 摇光点头,扶着天玑来到莫奕远所在之处。 “门主。” 用了解药,莫奕远很快转醒,冷冽的目光随意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二人身上,脸色忽沉,“可是她伤的?” “是。”天玑如实回答,知道他说的是半路杀出来的丑女莫言。 莫奕远捏了捏手中的玲珑鞭,狭长的凤眼倏的划过一丝兴奋,习惯性问道:“哪门哪派?” 摇光眸光一闪,只听天玑肃然道:“无门无派。” “哦?”莫奕远冷笑,目光蓦地扫过狼狈不堪的二人,“此事就此作罢,你等二人以后休得她一根毫毛,否则逐出绝煞门!” “门主这是何意!”摇光很是诧异,门主向来只授意她们杀人,从未偏袒过任何一个外人,为何今日却对这其貌不扬的女子格外在意。 莫奕远嘴角一勾,一手掐住摇光细长的脖颈,“你也知我才是门主?” “门主!”天玑气急攻心,嘴角立刻溢出鲜血,劝诫之言只能含在口中。 莫奕远瞥了一眼天玑,松了脸色发紫的摇光,起身抛出一红瓶,“每日一粒,七日内,切莫强行运气。” 天玑接住红瓶一愣,眸中隐隐动容,“谢门主。” 绝煞门,众多武林门派中的新起之秀,短短三年间,以风驰电掣之姿迅速崛起。 就单说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绝煞门就占了七个,分别是绝煞门中的绝煞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绝煞七星个个身怀绝技,传说年龄皆在二十左右,因为出手狠毒,江湖中见过七人真容之人都已命丧黄泉。 其中,以天枢为绝煞七星之首,他手掌七星龙渊剑,乃武林第一杀手,三年来一直稳居榜首。 其势头迅速逼近当年一手遮天的魔教——花铃宫,成为又一个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新兴门派。 今日李墨言误闯曲凤林也着实倒霉,出于好意救了人却遭二人恩将仇报围攻屠杀,碍于江湖道义她一再手下留情,结果又弄得自己负伤累累,难免心灰意冷。 她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奋力在林中逃窜,心想:亡命天涯也大抵如此吧。 难怪爹娘宁愿放弃手中生杀大权,也要隐居山谷终身远离江湖恩怨。 娘曾说过,如果你觉得痛,那是因为你还活着,所以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能感觉到痛。 可现在她丝毫感觉不到痛,是不是意味自己快要死了呢? 她真的不想死,她还没有完成爹娘当年定下的约定,没有查出当年设计娘亲与亲姨互相残杀的真凶,还没有与书呆重逢,没有成为她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意识渐渐散去,带走了身体里所有的痛,李墨言一头栽进草丛,就此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人将轻轻搂进了怀里,用温柔的目光将她注视,用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描绘着她的眉骨,滑过她的鼻梁,继而抚摸上她的唇,在她耳边轻道:“我终于等到你了……” 等她?是谁呢?是书呆吧。 ------------ 第015章 离雪(一) 清晨,天空已经放亮,柔和的光辉洒落大地,澄清而又缥缈。 官道上,一辆殷红马车悠然徐行,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叫人听了困意更浓,而这连夜赶路的驾车之人就更不用提了。 只见他手拉缰绳,额头低垂,身子随着马车上下颠簸,时不时发出几丝鼾声,竟是肆无忌惮地打起瞌睡来了,好在这一路行来尚算稳当,并没有碰上些什么突发状况,否则他定要被甩下马车,吃个大跟头。 然而好运总不会一路相随,安静的官道上突然杀出一匹黑驴,横在路中央撒起泼来。 马匹受惊,扬起的前蹄猝然后踩,马车因为惯性,受到剧烈冲击。 车夫整个人差点就栽出去,他惊魂未定,抓着缰绳的双手不自主地颤抖,却还是努力定了定神,然后冲着车厢内低低唤了声,“公子。” “无碍。长生,发生何事。” 见自家公子没有怪责之意,长生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埋怨道:“也不知从哪跑出来一头黑驴,挡了去路。我这就下去把它给赶走……” “慢!此地甚是偏僻,还是小心为妙,你且看看那黑驴有何不妥,比如是否受伤?” 长生听完随即一愣,不明白为何公子会有此一言,便道:“公子是否多虑了,此地虽然偏僻,但好歹是在官道,再说贼匪也不至于赶只黑驴出来打掩护吧~” 长生话音一落,马车的帷幕即刻被一把挂着红穗的折扇掀开,墨发白衫,仿若不染一丝尘埃,那是他家公子——宫离雪。 宫离雪走出车厢,手中折扇照着长篇大论的长生就是一敲,“让你啰嗦!”说罢,利落跳下了马车,径自朝那黑驴方位走了过去。 “公子~你要去哪!”长生护住脑袋,急忙跟上。 宫离雪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却是头也不回道:“救人。” 长生不解,连忙追了上来,“救人?救什么人?我怎么没看见!” “它的主人。”宫离雪侧过脸,紧闭的折扇指向一旁的黑驴,“此驴背负包袱,颈系金铃,然周身狼狈,嘶鸣里焦躁不安,想必其主人定然身处险境。” 长生眉头一皱,还是一脸不解,“仅此判断,公子不觉得太过草率了么?这黑驴背负包袱,颈系金铃只能说明它有养主,而它周身狼狈,必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至于嘶鸣声焦躁不安,可完全归结于刚才差点被撞而受惊。” 待长生分析完毕,宫离雪又是一记闷扇敲下,“你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忘了最重要的线索。” 说完,宫离雪抬手抚向黑驴,掌间一根银针轻刺黑驴脖颈,而在他反手抽离之时,银针又被收回袖中,仿佛不曾出手一般,而原本焦躁的黑驴随后安静下来,低头顺耳地伏在他的脚边,竟是睡了过去。 “最后重要的线索?是什么!”长生双眼噌得一亮,哪里还顾得上被敲疼的脑袋。 宫离雪嘴角微微一扬,问道:“黑驴身上可有伤痕?” 闻言,长生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起黑驴的全身,“没有。” “那就对了,想知道就跟过来。”宫离雪说着便朝着有明显踩踏痕迹的草丛方向寻了过去,而长生怎么可能会错过,紧跟其后。 宫离雪走在前头,健步如飞,不见丝毫犹豫,长生跟在后头,勉力相随,却是疑惑丛生:他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公子怎么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于是,问出了心中疑问,“公子,咱们之前好像没有来过这里吧……” 宫离雪回头,并未回答,俊秀的眉宇轻扬,只道:“长生,憋气!” “哦……”长生照话憋了口大气,等着宫离雪的下一步指示。 “你可闻到些什么?” 长生吸气,眉头不禁紧皱,半响忽道:“腥味,是血!” 宫离雪嘴角一抿,神色异常严肃,“对,是血腥味,人应该就在附近。” 人命关天,长生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公子,在哪!” 两人速奔而至,在足有人半高的茅草丛里找到了黑驴的主人——一个容貌丑陋,衣衫染血的玄衣女子——李墨言。 “公子,如何?”长生不懂医术,只好干站一旁问询。 宫离雪伸出右掌,将两指并与女人脖颈左侧,“还活着。” 说完,手腕一转,即刻移向女人的衣领,见此,长生眉头一拧,当即蹲下身横手一挡,“公子,不妥!” “有何不妥?”宫离雪偏头道。 长生却是一脸当然,“自是不妥,公子难道忘了那些死缠烂打的女人了?若是公子将她看了去,这女人定然追着公子,让公子你负责。” “无碍。”宫离雪推开长生,脸上不曾有一丝嫌弃。 “不可,此女甚丑,配不上公子。”长生不依不饶,宫离雪眼中却已有了恼意,侧身之间,折扇轻启,一道银光射出,长生本能一歪,却还是没能躲过,耳后蓦地一凉,身子愣时僵住。 “公子……”长生委屈求饶。 “闭嘴!”宫离雪厉言呵斥。 “哦……”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生此刻深信不疑。 见他闭嘴,宫离雪也再无避忌,伸手便解开了李墨言染有血迹的衣领,只见她左肩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 天弦丝!切口整齐,深至骨头,皮肉绽开血迹甚少,这分明只有细如发丝,韧若钢刀的天弦丝才能做到。只是,按理说,绝煞门七星之一天玑的天弦丝不该只有如此力道! 宫离雪皱眉,继续察看女子的伤势,视线突然停在她胸口。 银月箭!此箭晶莹剔透,箭身雕工精致,正是绝煞七星之一摇光的银月箭! 不过,为何只有半截? 宫离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去查看她的手,只见她左手一片血肉模糊,竟是生生掰断了银月箭么? “怎么了,公子?”见宫离雪神情有异,被封穴位的长生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宫离雪放她的手,又重新系好李墨言的衣领,转身收回扎在长生身上的银针,感慨道:“是个麻烦的角色啊。” 江湖之中竟还有人能逃脱绝煞七星的追杀,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嗯?花若丹凤之冠的凤凰花? 宫离雪捏起插在她发间的红花,这花颜色艳丽,花柄水分充足,分明是刚摘下来不久,可她伤口已开始结痂,显然受伤已有些时辰。 “啊?”长生一愣,指着李墨言脸上的刀疤,疑惑道:“一个丑八怪而已,能有多麻烦啊” 宫离雪眯了眯眼,目光转向李墨言的脸,似要从中看出什么。 刚才只注意到女子肩上的伤口,现在再看,这藏在衣服下面的肌肤可谓白皙胜雪,与女子脸上的肤色相差甚远。 很明显,这女子易容了,易容者心思缜密,就连她的脖子也抹了土色,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易容者恐怕没料到会有人解开她的衣扣。 “公子,那还救吗?”见宫离雪沉默不言,长生小心提醒。 宫离雪收回目光,斩钉截铁道:“救,自然要救。这一路走来,好生无聊啊。” “呃……”长生一时语塞,心里却是替眼前的无盐女默哀。 他家公子虽貌若谪仙,内心却相当腹黑,如今被他家公子一眼看中,日后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呢。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悲催的李墨言终是让人给救了,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 因为是半夜,所以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乌漆麻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身下很软很舒服,像是睡在床上。 她动了动已经僵硬身体,感觉木刀还在她右手里紧紧握着,而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居然拽着一只细滑如丝、温和如玉的手! 李墨言惊悚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她的身边居然躺了个大活人! 谁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这福是艳福不成? “姑娘醒了?”惊醒的宫离雪淡淡开口,声音低沉撩人。 轰隆! 李墨言嘴角一抽,居然真被她说中了,这艳福她可不可以不要~~ 她不敢出声,思量半响,果断松了手,顺便转个身,强忍左肩传来的剧痛,老老实实背对身后之人开始假寐,内心一阵抓狂。 “姑娘可是压到伤口了?”宫离雪提高语调,关心之意盈盈于耳。 李墨言白眼一翻,愣是不吭声,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他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 “姑娘不渴?” “姑娘不饿?” “姑娘……” 可宫离雪却没完没了,李墨言实在忍无可忍,豁然坐起,起身之时“碰”得一声撞上了车厢顶。 李墨言吃疼,抱头下蹲,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耳边却幽幽传来宫离雪迟来的提醒,“姑娘小心撞到……哎呀,说迟了。” 李墨言痛得泪眼直流,正想破口大骂,车帘忽然被人撩起,一盏油灯霎时照亮车厢,然后站在车帘外面的长生看到头发凌乱的李墨言来了句更劲爆的。 “鬼啊~~~” 人吓人,吓死人,李墨言本能防备,举起一拳便擂了出去,正好打在睡眼朦胧的长生脸上。 “咚!”火把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李墨言心有余悸,半个身子鞠在车厢内,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身后宫离雪哄堂大笑,用迷人的嗓音说着,“果然有趣,果然有趣~” ------------ 第016章 离雪(二) 夜半无风,湖面恍若明镜,一轮圆月耀眼于湖心之上。 湖边绿草丛生,三人神色各异,围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 无辜被打,长生心情很郁闷,一边呲牙咧嘴地揉着左脸颧骨,一边死瞪着低头发呆的李墨言,手里捏着木棍有一下没一下钩挑着柴火。 而宫离雪一身雪白横卧在被褥之上,拉长着一双凤目,醉眼迷离地看着火堆,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一旁长发披肩的李墨言。 她的头发很黑很直,乖巧地垂在两鬓旁,正好挡住脸上的刀疤,侧眼望去,可见饱满红唇、高挺鼻梁和弯翘睫毛,纵使她易了容,却还是掩藏不住本来的风姿卓越。 对于二人的打量,李墨言毫无察觉,只一味摩挲着右手腕上多出来的墨色玉镯。 玉镯色浓质腻、条纹清晰、黑如纯漆、细如羊脂,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通透,一看就是玉中精品,可是是谁把它戴到了自己的手上呢? 难道昨晚当真有人在她身边? 李墨言蹙眉,心绪不宁,想要摘下玉镯,耳边随即传来宫离雪低沉的嗓音,“墨玉认了主,是摘不下来的,除非……” “除非什么?”李墨言偏过头,一脸认真。 宫离雪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除非断手。” “啊?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李墨言嘴角一憋,瞅着自己的手有些为难。 “墨玉乃玉中之王,有疏通经络、气血流畅、脏腑安和之功效,名贵非常,别人求而不得,姑娘为何这般嫌弃?”宫离雪坐起身,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那精致锁骨掩在青丝之中若隐若现,“难不成,姑娘讨厌这送玉之人?” “呃……”李墨言张着嘴,好像反应过来什么,完全无视眼前之人的谪仙之貌,质问道:“是你救了我?” 宫离雪眉宇微皱,心想这女子反应也太慢了点,现在才问这个问题,而且思维跳跃也忒大了点吧。 “姑娘不用谢我,救人乃医者本分。”宫离雪淡笑。 李墨言皱眉,右手捂住自己的衣领,眉毛几乎连成一线,五官极度扭曲,“谢你?谢你剥了我衣裳?你看到什么了?” 宫离雪嘴角轻扬,捋了捋耳边青丝,眉梢一挑,“有,姑娘肌肤胜雪。” “咚!”捏在长生手里的木棍蓦地掉进火堆,立时火星四射。 长生一愣,眼前这个言语轻佻、态度暧昧之人真是他家公子?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李墨言根本没提这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被看了去,只道:“就这些?” “难道姑娘身上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宫离雪二人立时来了兴致,耀着火光的脸写满了八卦。 李墨言白眼一翻,直接无视,心里暗自庆幸他并没有看到挂在她脖子上的白玉。 而后又回想起他刚才赤果果的调戏,脸色忽的一变,抓住衣领迅速背过身。 李墨言的无心之举不想却触怒了长生,“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你的命好歹是我家公子救的吧,你这是什么态度?” 李墨言眼角一抽,心想:这厮肯定还记恨她刚才那一拳呢,想罢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言语刻薄的长生,只见他约莫十五六岁,身着蓝衫,长得唇红齿白,一脸女相。 嗯,乍一看还以为是女扮男装。 “你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睛给废……”长生被看得头皮发麻,一时口没遮拦说了狠话。 宫离雪一记眼刀子甩过,长生立马禁言,委屈地往旁边挪了挪。 “大恩不言谢。”想起爹娘的教诲,李墨言还是打算敷衍一下。 宫离雪却也不计较,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她的身份,于是借由自我介绍询问起她的名讳,“姑娘客气,在下宫离雪,他是长生,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都是江湖儿女,李墨言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爽快回礼,“莫言。” “莫言。”宫离雪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似乎想要搜刮脑子里姓莫之人的信息。 莫?莫奕远? “难道莫言也是绝煞门的人?”宫离雪很自然便想到了绝煞门门主的名号。 “绝煞门!”说到绝煞门,李墨言可谓气不打一处来,一口否决,“不是!” 宫离雪点点头,心想也是,绝煞门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护短门派,若她是绝煞门的人断不会被自家人追杀了。 “我看莫姑娘并不像江湖中人,怎么会招来绝煞七星的暗杀?” 李墨言冷哼,不愿提及此事,只好绕开话题,“此事不说也罢,不知公子救我之时,可发现周围有何异样?” “不知莫言你是何时、在哪里受到的袭击?”宫离雪不答反问。 “估摸将近亥时,在一个遍布红花的林子里。”李墨言答。 宫离雪沉吟,“嗯,莫言受袭的地方叫曲凤林,林中遍布凤凰木,因二十年前璞玉公子一曲凤凰引而得名天下,不过近几年来,此地逐渐沦为武林人士的决斗场所,莫言想必是误闯了曲凤林才招来杀身之祸。” 李墨言眸光一闪,暗叹这人心思好生缜密,嘴上却道:“璞玉公子是谁?” “啊?”长生闻言,神情中立刻浮出几分鄙夷,“你居然没有听说过璞玉公子的事迹?” 李墨言很不爽,她竟然被个小屁孩鄙视了,斜了一眼长生,不客气地说道:“没听过又怎样,还不是个名满江湖的俗人!” “你!”长生豁然起身,她居然敢侮辱他心目中的大英雄! “长生?”宫离雪眉梢一挑,长生见此蓦地一抖,果断消停。 李墨言冷哼,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恶人自有恶人磨! 宫离雪嘴角微扬,把话题又拉回到正途,“莫言说起异常,在下还真发现几处奇怪的地方。” “哦?您说。”听到他说这话,李墨言的态度那叫一个肃然起敬,语气马上变得恭敬起来。 宫离雪笑意更深,坐直了身子,娓娓道来,“一、莫言身受重伤,然脉象平和,说明有人在你受伤之后有及时为你运气疗伤;二、曲凤林远在十里开外,且远离官道,可在下是在官道附近找到你的,显然有人特意将你送到了安全地带便于让人发现;三、莫言受袭,衣着狼狈,然头发却不见凌乱,发间还簪有一朵艳丽的凤凰花,可见事后有人特意为你整理了妆容。所有疑点都说明一个问题:莫言身边一直有人暗中相助。” 李墨言看了一眼墨玉镯,又回想起昨夜那个真实的梦,心里不由一颤,或许那根本不是梦! “看样子,这墨玉镯便是那人送予莫言的。”看到她的神情举动,宫离雪已猜出八九分,可怜长生听得一头雾水。 “他究竟是什么人?”李墨言疑惑难解,心里愈发困惑。 宫离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出言分析道:“他既然送得起玉中之王,其身份地位定然不俗,而且他彻夜守在莫言身边,可见对莫言关心备至,想必是莫言相熟之人。” 地位尊贵?相熟之人?难道是司马俊易? 看到李墨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宫离雪嘴角一扬,笑道:“莫言似乎已经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李墨言点头,“除去他,我确也认不得什么权贵之人。” “嗯,不知莫言作何打算?”宫离雪再度追问,这让长生很是讶异,公子何时变得这么八卦,而且对象还是个丑八怪! “当真没有其他办法摘去墨玉镯?”绕来绕去,李墨言还是绕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对于她的执拗,宫离雪似乎早就料定,“有。” 李墨言大喜过望,连忙问道:“是什么?” “找到送玉之人,取他一滴血便可解咒。”宫离雪认真道。 “就这么简单?”李墨言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宫离雪笃定,因为这墨玉镯解咒之法,书中早有记载,只因墨玉难求,人们也就当它是个传说,没有放在心上。 得知了解咒方法,李墨言看起来仍旧不怎么高兴,无意识地用牙齿蹂躏着自己的粉唇,叫人一看,心跳没来由地一滞,“莫言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哎,我答应过某人,以后再也不出现在那人面前。”李墨言惆怅道:“我不想言而无信,更不想被某人鄙视。” 宫离雪眉梢一挑,“不知那某人是谁,竟叫莫言如此顾忌?” “告诉你,你也帮不上忙啊~”李墨言苦笑,霎时觉得胸口的伤又开始疼了。 长生“嘁”的一声,“你也太小看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乃神医后人,莫说皇亲国戚,就连当今圣上也要对我家公子礼让三分。” “真的?”李墨言一听这话,立时两眼放光。 宫离雪被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喝住还要搭腔的长生,继而转向李墨言谦虚道:“叫莫言笑话了。” “不不不,是莫言眼拙,宫神医可认得司马翠茹?”就怕他临时变卦,李墨言赶忙讨好。 “刁蛮小郡主?”宫离雪一顿,“你说的那人莫不是镇北王世子——司马俊易?” ------------ 第017章 师叔(一) 在这江湖之中有一种特殊人群,他们好似身在江湖之外,实则又处在江湖之中,他们常年穿梭于各个酒肆客栈,用最独特的视角以最犀利的言语解说着江湖中人的恩怨情仇,他们来去无踪,无惧江湖纷扰,无畏灭顶之灾,终其一生谱曲他人传奇,他们就是江湖说书人。 无利无益,无欲无求,能以江湖说书人的身份立足于江湖之中,无疑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然,纵观江湖百年,又有几人能真正称得上是江湖说书人。 甄马帆,当下最受武林侠士敬重的江湖说书人。 他已过不惑之年,常年一身湖蓝长衫,行踪飘忽不定,然所过之处必会带来一场轩然大波。 而今日武林人士齐聚同福客栈,正是寻访他的踪迹而来。 傍晚时分,宫离雪一行三人也抵达了同福客栈,一入门便见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着一袭湖蓝长衫,脚踢黑色长靴,摸着足有一指长的山羊胡须,圆瞪炯亮双眸,愤慨激昂地细数当今武林十大高手。 客栈内,各路英雄豪杰满堂而坐,屏气相待,就连大掌柜手里的算盘也停止了拨动,唯有众人眼中的激动在这客栈大厅内波涛汹涌。 “榜首天枢,绝煞门绝煞七星之首,手执七星龙渊剑,杀遍天下无敌手,可惜为利所驱,午夜子时三刻一到,剑下之人势必归西; 榜二花无常,花铃宫左护法,人称千面娘子,无声无息便置人于死地,杀人于无形,可惜乃魔教中人,一心只想吞并武林; 榜三赵思阔,不理朝政的逍遥王爷,一把梅花折扇,潜藏十二根冰魄银针,行踪飘渺,傲笑江湖; 榜四天璇,绝煞门的冰山美人,手掌一根八棱御凤锏,杀尽天下负心汉; 榜五天玑,亦是绝煞七星之一,手套铁拳,暗射坚韧如刀天弦丝; 榜六天权,侠义心肠,一把九转弯月刀,斩尽天下贪官污吏; 榜七玉衡,外号玉面鬼医,只医将死之人,性格古怪,行踪不定,现已投身绝煞门; 榜八开阳,虎将之后,罪臣之女,手执一杆红缨梨花枪,单枪匹马独挑敌军先锋营; 榜九摇光,蒙面女侠,亦正亦邪,手握一把百步穿杨银牙弓; 榜十楚九侯和李锦兮,落雁山庄的得意弟子,一把出云刀、一柄岫云剑,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甄马帆话刚落音,众人唏嘘不已。 “武林十大高手,绝煞门就占了七个!看这架势,风头很快就要盖过花铃宫!”一腰间挂长剑的蓝衣少年豁然起身,脸上隐隐掩着兴奋,“也不知这绝煞门是何来头,居然在短短三年间改写武林格局。” “哎,若是武林正派倒也无所谓,只是这绝煞七星亦正亦邪,实在叫我等堪忧。”少年身旁一个以木簪冠发的中年侠士随后附和,继而转向摸着山羊胡须的甄马帆,抱拳道:“还请甄先生为我等解惑。” 甄马帆小眼睛一眯,皱纹拉伸,“绝煞七星虽独霸武林,然绝煞门门徒却不足区区百人,与魔教花铃宫相比,威胁实在不值一提。”说到这,甄马帆突然话锋一转,“何况自今日起,武林十大高手榜即将改写。” 轰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什么!改写?难道近日武林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甄马帆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确是如此,两日前绝煞门和白虎帮决战曲凤林,白虎帮四大长老全军覆没之际,突然杀出一个绝色女子,竟以一人之力大败天玑、摇光二人!” “真的假的!天玑、摇光何等人物,居然以一敌二!甄先生可知她用的什么兵器?”中年侠士问道。 “似刀非剑,无坚不摧,一举震落摇光的银月箭。”甄马帆神情激动,好似亲眼目睹过。 “那必是内力深厚之人,只是当今武林之中,谁人有如此身手?”中年侠士追问。 “难道是落雁山庄庄主之女李锦兮?” 有人大胆猜测起来,只是话刚说完,立马遭到反驳。 “不对不对,甄先生刚才不是说了吗,李锦兮的岫云剑要和楚九候的出云刀刀剑合璧才能所向披靡嘛,怎么会是她,我看是武林第一美人司马翠茹!” 司马翠茹? 从一进客栈就趴桌大睡的李墨言,突然听到司马翠茹的名字,顿时睡意全无。 昨晚彻夜辗转未眠,满脑子全是司马家族。 一想到,司马家族那至高无上的荣耀是用十八条鲜活的人命换来的,她内心就开始纠结后悔,后悔对司马俊易态度冷淡,后悔与司马翠茹针锋相对,更后悔跟宫离雪八卦司马家族。 李墨言揉了揉眼睛,含在眼眶里的泪随即被揉成了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俏皮地挂在她弯翘的睫毛上。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司马翠茹?”许是刚睡醒,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李墨言偏过头,一张棱角分明、五官精致的脸霎时在眼前放大。 “醒了?”宫离雪眉梢轻挑,自然地将手里的茶杯递了去,“对,说她就是那夜曲凤林中打败绝煞七星的绝色女子。” 李墨言点点头,接过就喝,耳边随即传来宫离雪的坏笑,“那是我的茶杯。” 宫离雪嘴角微扬,满眼都是戏谑。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她看宫离雪的脸上是有无数把刀! “噗~”茶水一滴没剩,全数喷在了长生的脸上。 李墨言那叫一个心虚,拽起自己的袖子连忙去擦长生的脸,却不想刚才还在马车上嫌弃她丑又鄙视她懒的人,此刻正一脸仰慕瞅着自己,还无比温柔地对她说着,“没事~” 听得她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就在这时,宫离雪突然俊脸一偏,猛地将李墨言的脸勾到自己眼前。 “公子!”看到他如此轻浮无礼的举动,长生一口气横在嗓子眼,憋得满脸通红。 李墨言眨了眨眼睛,怔怔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左脸突然传来一丝剧痛。 “嘶~”李墨言疼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姓宫的,你找死啊!” 岂料这厮动作更快,身子一斜,轻而易举便躲开来,“嗯,撕了这刀疤之后,倒还真有几分姿色。”他盈盈一笑,又端起了热气腾腾的茶杯,迷醉的视线穿过白雾,再次落回她的脸上。 李墨言心下一惊,下意识摸向左脸,脸颊肌肤光滑如丝,哪里还有什么刀疤,“你!” “你居然易了容?”长生呆愣道,一语道出玄机:“你果然就是……” “不是!”李墨言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盏也蓦地跟着一跳,托了长生的福,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甄马帆更是被她这句震耳欲聋的“不是”给吸引了过来,搂起湖蓝长袍几个大步便闪身到了李墨言身边,眯着闪烁精光的眼睛,对着她好一阵打量。 “姑娘既然那么肯定说不是,你倒是说说那女子的身份啊~” 那人本来气量就小,又被她当众拂了面子,心里自然不爽,索性把矛头指向了李墨言。 “什么女子?”脑袋当即高速运转,身姿优雅转过身,又冲着众人微微一笑,“天下谁人不知,司马翠茹使的是金鞭,既是金鞭,她又怎会是那曲凤林中之人。” 她这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有道理,那人脸色更是窘迫,恨不得立刻找个缝钻进去。 李墨言此刻多么庆幸,自己和司马翠茹有过那么一段相交,就在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之时,仔细打量她的甄马帆又给她来了个突袭。 “姑娘你好生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没有!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李墨言一口否决,言语中毫无尊敬之意,众人对她的好印象瞬间大打折扣。 甄马帆却丝毫不在意,犹不死心道:“不,我绝对见过姑娘,不知令尊是江湖中的哪号人物?” “我爹只是个乡下夫子,并不是先生以为的江湖中人。”李墨言眉头微蹙,心里暗道:这人的眼神好犀利啊,莫不是爹爹的故交? 甄马帆又凑近了点,沉吟半响,又道:“太像了,姑娘虽然容貌不似那人出众,但是眉目间却像极了那人。” 李墨言心神一震,神色依旧如常,那头宫离雪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突然站了出来,恭敬地向甄马帆行了一礼,“甄先生怕是看错了,小生的岳父确是教书先生。” 岳父? 甄马帆深深望了一眼宫离雪,见他容貌非凡、气宇轩昂,一身胜雪白衣贵气十足,手中还捏有一把折扇,上头隐隐露着梅红,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故而还礼道:“是么?或许真是我看错了,这位姑娘英姿飒爽,一身正气,公子能娶到她还真是三生有幸,还望公子好生珍惜眼前人。” “谁是她…………”李墨言终于听出端倪,正要与他撇清关系,不想这厮居然趁她伤势未愈又下毒手,衣袖一挥,便点了她的穴,又亲昵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一脸认真道:“先生放心,小生自当竭尽所能护她一生平安快乐。” ……李墨言白眼一翻,心里已经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公……子……”长生更可怜,被宫离雪雷得是外焦里嫩,他家公子怎么会无聊到了此等田地!!! 居然当着众英雄的面,贸贸然就“娶”了莫言这个丑丫头,难道他就没有看到众英雄同情的目光么!!! 正剧出场,闹剧收场。 大家伙竞相散去,甄马帆顺理成章成了宫离雪三人的座上客,两人你来我往,一个话中带话,一个应对自如,完全将李墨言和长生忘到了九霄云外。 ------------ 第018章 师叔(二) 夜半无声,银白月光洒落窗前。 微风拂动,白色帐帘轻轻摇曳。 帐中,李墨言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只觉全身的骨头仿佛要被烧成灰烬。 她全身高热不下,苍白的脸颊浮着两朵异样红云,嘴唇干裂得已经渗出了血丝。 一声低吟,她悠然转醒,右手一把揪住自己衣领,整个人翻挂在床沿猛地咳嗽起来,凌乱青丝覆在额前,随着身体剧烈摆动。 “咳咳咳……” 李墨言越咳越凶,咳得眼泪直流,咳得声嘶力竭,似乎要将肺咳出才肯罢休。 她翻身下床,鞋也没来得及穿,几步冲到木桌,欲饮水降温,却不想桌上的瓷壶空空如也。 她直起身,努力平缓气息,咳嗽终于止住,只是嗓子眼依然干涩得紧。 “吱呀~”李墨言推开房门,准备去客栈后院找水。 房外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右手边五十步处有月华铺地。 来不及细想,她朝着光亮处快步疾行,眼看快到楼梯口,脚下忽而一滞,撞上一个硬物,自己险些被绊倒。 “什么人?”李墨言低呼,声音被烧得嘶哑低沉,她就势矮身,伸手往前一掐,长生那张稚嫩的脸在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长生?”李墨言忙卸了手上的力度,脑袋眩晕得愈发厉害,“你怎么……” “嘘~”长生不以为意,扬手指向楼道口正对的庭院,只见空旷庭院里的桂花树下幽然站着两个挺拔的身影,因为有树阴遮挡,她看不清楚两人的样貌。 李墨言叹了口气,敢情这厮大半夜不睡觉竟是跑到这听墙角来了。 “别啊~” 李墨言起身要走,脚踝却被长生死死拽住,她无奈把手往脑门一拍,轻言细语道:“长生,我……” 就在这时,树下一人动了,朝身旁之人抱拳一礼后走出树阴,月华洒落,那人白衣胜雪。 “宫离雪?”李墨言一愣,不由脱口而出,长生仰头,眼中尽是疑惑,“你也觉得是我家公子?” 李墨言没有答话,微微有些涣散的目光落在树叶猛烈颤抖的桂花树上。 情况不对,李墨言一把拉起长生,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回屋!” 长生自然不肯,他很想知道三更半夜公子到底约见了何人。 树叶不再颤抖,闷热的空气忽而染上一层寒意,两人俱是一震,四周即刻陷入死寂,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如雷鸣般叫嚣。 “能够震出如此强烈的龙吟之声,想来阁下便是七星龙渊剑的主人——天枢。” 树下之人依旧淡然,而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辨析度极高,分明是江湖说书人——甄马帆。 李墨言僵着身子蹲回到长生旁边,只见黑夜中突然白光一闪,刚才还挂在枝头的绿叶全然震落。 月光零碎,斑驳了甄马帆一身湖蓝长衫。 甄马帆淡笑,抚着山羊胡须,神色如常望着眼前之人。 来人裹着一身纯黑,纯黑之间掩盖着小麦色的肌肤,肌肤上则镌刻着冷峻的五官,剑眉,挺鼻,薄而紧抿的唇,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周身散发着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是谁?”是谁如此大的手笔,请来天下第一杀手来取他项上人头? 甄马帆走出树荫,似乎并不畏惧眼前之人。 “先生比谁都清楚。”天枢张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同一个音阶,完全不带任何温度。 甄马帆眉头微皱,似有疑惑,“他应该请不起你,除非……” “先生自己动手还是等我动手。”天枢打断了他的猜测,并给了他作为死者最大的敬意。 甄马帆苦笑摇头,担忧的却不是自己,“天枢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恨,竟要逼迫自己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死到临头,他还是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将八卦进行到底。 “先生,时间快到了。”天枢依然面若冰霜,眸中并看不出一丝恼怒和不妥。 这边,气氛已然降到冰点,那边,听墙角的二人却大吵起来。 “不要过去!”李墨言脸色阴沉,死死拉住想去救人的长生,“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那总比你强!胆小鬼!”长生一把打开李墨言的手,“甄先生若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所谓的江湖说书人了,也就再不会有人传述璞玉公子——李旭宇的英勇事迹了!” 李旭宇? 李墨言一怔,那不是她爹爹么,难道甄马帆真是爹爹的故交之友? “你休要伤害甄先生!”长生不管不顾,飞速冲出楼道,一举挡在甄马帆身前,包子脸上挂满了认真,却还是逃不过被人无视的命运。 “既然先生不选,那就由我替先生选吧。”天枢冷然道,右手把住剑柄,幽幽拔出泛着冷冽青光的七星龙渊剑。 七星龙渊剑,长三尺八分,宽一尺二分,重五斤三两,双面开锋,剑身刻有五色精美游龙,中间部位凹陷,使得剑身成回字型,便于剑主以内力震出虎啸龙吟。 第一次亲眼目睹上古神器——七星龙渊剑,甄马帆可谓激动万分,整个人痴迷了一般,拨开长生就往天枢面前凑,完全忘了自身的处境。 天枢提剑,一举刺向甄马帆,长生大叫“小心”,李墨言已经顾不得太多,就算手无寸铁也得上! 她脚丫子蓦地往地上一蹬,飞身冲向天枢,一掌击向剑柄。 天枢手腕一翻,轻松躲开李墨言那一掌,七星龙渊剑继续逼近甄马帆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李墨言眉头一皱,果断踢出一脚,领先七星龙渊剑,将甄马帆踹得老远,“哎哟~” 李墨言与天枢身体交错,一白一黑,各自落地。 李墨言迅速旋转,下蹲之时,使出一招横扫千军,对方却像是料定了她会有此一招,随即弹跳而起,身子猛地后翻,一剑刺向她的头颅。 “莫言,当心!”长生见此,吓得两腿发软,两手紧紧拽着同样慌乱的甄马帆。 李墨言双眼一眯,一掌拍击草地,身体微微后仰,精美龙纹就那么贴着她的鼻尖直插而下。 见她躲开,天枢眸光一闪,手腕立时一拧,刀锋横对,割向李墨言的脸颊。 而李墨言上身一扭,身形犹如灵蛇,缠上七星龙渊剑,整个人挂在天枢背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抓在天枢冰冷的手腕上。 她想借刀杀人! 天枢眸光一冷,将计就计,却在七星龙渊剑滑向自己脖颈之时,猛然加大手腕力度,冷冽剑锋随即转向李墨言的双眸。 李墨言心神一震,想抽回手,不料左手反被天枢扣住,容不得她有一丝逃脱。 眼看刀锋逼近,双眸就要从此失明,她只能强行运气,将一股强大的内力注入右手。 霎时,七星龙渊剑再次发出虎啸龙吟,其威力远远超过天枢震出的龙吟之声。 长生和甄马帆痛苦掩耳,目光却一直追随二人。 有了她的阻力,七星龙渊剑恰巧停在李墨言眼前一寸之处,二人落地,天枢用力往后倒,将李墨言死死压在身下。 “嗯~”李墨言一声闷哼,伤口撕裂,五脏六腑都快被他压出来了。 她连忙松开右手,反手击打地面,侧身覆上天枢,想让他自己压在七星龙渊剑上毙命。 只是天枢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七星龙渊剑再次追击,绕过他的脖颈,刺向背后。 青丝陨落,李墨言紧紧附在天枢耳边,急促的呼吸无意撩拨冷血无情的天枢。 作为天下第一杀手,能碰到他的从来就只有死人! 还从未有活人如此贴近他,与他肌肤相亲,被压在身下的天枢头脑一热,只觉血脉喷张,鼻尖弥漫开来的是她淡淡的发香。 恼羞成怒抑或激欲动情,天枢的脸颊破天荒地红若丹霞。 但是,不管是何缘由,他绝不容许这人活在世上! “啊~” 他手上力度猝然加深,七星龙渊剑毫不留情割入李墨言的后背,鲜红的血随即染红了五色游龙,李墨言疼得仰头长啸。 “莫言!!!” “莫言侄女!!!” 长生和甄马帆二人都急红了眼,连忙冲了过来。 李墨言从天枢后背跌落,原本柔软的绿草此刻却有如钢针般插入她的伤口,剧痛在腐蚀她脆弱的神经,她的世界开始模糊,一张小脸此刻煞白如纸。 她凄然一笑,抬起右手捂住心口,原本冰冷的墨玉镯发出幽暗之光,眼泪毫无征兆滑出眼角,自己终是逃不过绝煞门的劫难。 天枢迅速起身,刺向李墨言面门的七星龙渊剑骤然一抖,贴着她的眼角的泪,直入地面。 青丝舞动,李墨言冷然一笑,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天枢,你有辱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 天枢一震,佯装多年的镇定和冷酷瞬间被击得粉碎,他收回剑,几乎落荒而逃。 “莫言侄女~”甄马帆热泪盈眶,一把扶起奄奄一息的李墨言,颤着手小心翼翼拨弄她额前凌乱的发丝,“莫言侄女,你可千万别死,否则我有何颜面再见旭宇师兄。” 李墨言呵呵一笑,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原来你就是爹爹常挂在嘴边的小师弟……” ------------ 第019章 师叔(三) “莫言侄女!” 甄马帆搂着昏死过去的李墨言心中悲跄难以自抑,湖蓝色衣袖已被她后背的鲜血浸透,染成了绝无仅有的绛紫色。 长生蹲下身,不禁热泪盈眶,手足无措地劝慰,“甄先生,去找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是神医后人,定能治好莫言姐姐的。” “滚开!” 提到宫离雪,甄马帆更是怒从中来,一把推开长生,恶狠狠道:“你家公子?你还好意思提你家公子?他若真心待我家侄女,又怎会……又怎会做缩头乌龟,迟迟不见现身营救!刚才要不是天枢手下留情,我家侄女已经命归黄泉了,他枉为神医后人!” 长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会的,我家公子定是……” 回想起刚才的白衣人,长生编不下去了,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公子前脚刚走,天枢后脚便到了,难道他早就发现了端倪,这才掐准了时机闪人,或者此刻他正站在窗旁冷眼地看着这一切! 长生连忙转过身,而后心神一震,窗台白衣胜雪之人真是他家公子。 “公子……”长生呆愣张嘴,心中五味杂陈,宫离雪难道真的只当莫言姐姐是一出解闷的好戏么。 长生深吸一口气,敛下失望,转身抓住甄马帆的手臂认真道:“无论如何,还请甄先生相信长生,现下只有他能救莫言姐姐。” 甄马帆双眼一闭,内心纠葛不断,再睁眼时脸上写满了决绝,“长生,带路。” 长生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哽咽道好,引领着甄马帆直冲天字二号房。 房门开着,屋内灯光微弱,宫离雪神色不动,坐在桌前悠然喝着冷茶,听到响动这才抬眉,目光直视气喘吁吁的甄马帆,张口只道:“看来,甄先生已经想好了。” 甄马帆双手青筋直冒,大步迈进内室,“若我莫言侄女死在你手,你此生都休想知道真相。” 长生脚步一滞,内心已经冻成了冰,莫言原来只是公子手上的筹码! 公子不仅知道莫言的真实身份,而且早就猜到她与甄先生的关系,所以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开那样认真的玩笑,为的就是以此要挟甄先生。 宫离雪嘴角微扬,不以为意接过甄马帆怀里的李墨言,又朝一旁犹自发呆的长生吩咐道:“长生,你且和甄先生都出去。” 长生回望宫离雪,眼神已不复当初。 待二人出屋,宫离雪的淡漠终于露出缝隙,怀里的人儿因为失血过多,嘴唇煞白如纸,他小心翼翼将她放到床上,手轻覆其额头,这才发现她旧伤复发,全身高热不退,情况相当危急。 他叹了口,不明白她为何要为一个不相识的人豁出性命。 宫离雪双手一挥,八根银针分别刺向李墨言颈部和双臂,须臾拔针,又将她翻过身,从袖中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沿着腰际将血迹斑斑的亵衣割开来。 血衣被他扔到了一边,眼前豁然露出一张白皙曲滑的后背,两块蝴蝶骨之间突兀横架一条足有一掌长的剑伤,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宫离雪倒吸了一口凉气,从铜盆里拧出一块毛巾,快速擦拭她的后背。 鲜红淡去,他连忙从袖中捏出一根带孔银针,蓦地又从头上扯下一根长发穿过针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缝补起这道伤口。 伤口缝合,他擦去血迹,又将上等金疮药敷在伤口上。 宫离雪的缝合技术绝对称得上是出神入化,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她光滑如丝的后背有一道剑伤。 接下来便是包扎,今天她这伤口位置实在太尴尬,若是不包扎怕是要感染,若是包扎自己只怕要将她看个精光。 宫离雪俊眉一皱,突然扫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绳,回想起那日她的反应,手不自觉地拽出了她压在胸前的物件。 白玉一入眼,他整个人愣了,然后嘴角笑意更浓。 不想自己的一句玩笑却说中了二人的关系! 既然他们终要结为夫妻,他就无须顾忌男女之别了。 “吱呀~”宫离雪擦着汗推开了房门,然后果断拦住了迫不及待往里冲的二人,“她已无大碍,需要静养,长生你且去休息。”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又冲甄马帆恭敬行了一礼,“甄先生,还请您兑现承诺。” 甄马帆冷哼,无视他的拦阻,强行入房,“急什么。” 宫离雪凤目一眯,随即跟上,见他径直走向床榻,伸手便要去抱人。 说时迟那时快,宫离雪一掌劈下,挡了个正着,“甄先生这是何意?” 甄马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这是何意,既然你与我家侄女根本不可能有婚约在身,她自然不能呆在你房里。” 宫离雪眸光一闪,以为是长生说漏了嘴。 他莞尔一笑,嘴角满是戏谑,“没有婚约又如何,她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今生只能做我宫离雪的妻子。” “你说什么!”甄马帆一把揪住宫离雪的衣领,气得胸部上下起伏。 宫离雪依旧淡淡的笑,“还有,你可知她身中剧毒。” 甄马帆一愣,立刻松了手,转身一把摸向李墨言的手腕,脸色是越来越差,“难道是落花!” 落花,一种慢性剧毒,中毒者白天与常人无异没有一丝中毒迹象,一到夜晚就会高烧不退,让人很容易与旧伤复发的症状混淆,不出七日,中毒者必将脱水而死,而最让他堪忧的是,落红至今无人能解。 “甄先生说的没错,的确是落花,莫言正是那日误闯曲凤林被天玑摇光二人围攻的绝色女子。”宫离雪拿开甄马帆的手,似乎很是厌恶别人触碰他的东西。 “是傅友铭。”甄马帆双眼一闭,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里尽是苍凉。 傅友铭?竟是傅友铭! 谋害他母亲的幕后真凶竟是自己的亲舅父——傅友铭! 宫离雪双手握拳,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暴戾,转瞬又恢复如常,“甄先生放心,关于落花的解毒之方,在下已有了眉目。天一亮,我就会带着莫言即刻赶往天狼寨。” “天狼寨?你就不怕他们识破你的真实身份!”甄马帆自然不是担心宫离雪的安危,而是担忧莫言会受他牵连,再陷险境,“你孤身一人去就好,莫言侄女有我照顾。” 宫离雪温柔低头,悉心为李墨言掖好被子,语气却充满了威胁,“只要甄先生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在下的身份。况且,莫言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你!”被一个后生小辈再三威胁,甄马帆的好性子眼看已经走到极限,“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今日就把明话撂这了。你与我家侄女有肌肤之亲也好,私定终身也罢,落雁山庄断不可能与你有任何瓜葛!况且,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莫言侄女我必须带走。” 说罢就要掀被子,宫离雪哪里肯让步,袖子一挥,指间立刻多出一枚银针,就势就往甄马帆头顶的百会穴刺去。 甄马帆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就在这时,一根金针袭来,打落了他手中的银针。 “宫长生!” 宫离雪偏头,出手阻扰之人正是一直以侍从身份呆在他身边的宫长生,稚嫩的脸庞此刻写满盛怒,“宫离雪,你别忘了师傅临终前的谆谆教诲!” 宫长生?师傅? 甄马帆目光一滞,难道神医宫长青竟是收了两个入室弟子? 可是,如果宫长生也是神医后人那为何刚才不出手救人,反而让他求助于宫离雪!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难道长生你是神医宫长青的……” 甄马帆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仔细打量起长生的容貌和体型。 宫离雪嗤笑,证实了甄马帆的猜想,“没错,她就是天下人口中一出生就‘夭折’了的宫长青之女——宫长笙!师傅为了让她躲过尘世纷扰,平安一生,这才故意收我为徒,他将一生所学都传授于我,不过是为了让我替他的女儿遮风挡雨!”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宫长笙拆下发带,一头乌黑长发落下,又从脖颈拔出一根金针,声音立刻变成了糯糯的女声,“可怜爹爹将毕生心血统统传授给你,却换来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你当真以为爹爹那么做是想让你庇佑我一生么?你错了,爹爹不过是因为当年没能及时救治你娘的事而对你心生愧疚!甚至一再逼自己的亲生女儿发毒誓,一生都不得显露医术,一世都不得穿女装,一辈子守在你身边,一心一意奉你为主!” 宫离雪一怔,耳边飘荡着长笙的肺腑之言,脑海里重放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长笙莲步轻移,走到他跟前,“五年了,长笙跟着哥哥一路悬壶济世,从未见哥哥对谁冷血过,为何单单对莫言姐姐就那么残忍!你知不知道,莫言姐姐差点就死了!” 自今夜莫言出手相救,长笙便对莫言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再加之知晓了莫言的身世,心里更加在意莫言。 宫离雪偏过头,刘海倾斜,挡住了他的眼眸,“我只是想等一直暗藏在莫言身边之人显身,我是绝对不会让她死的,因为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宫长笙和甄马帆皆是一愣,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宫离雪是认真的。 ------------ 第020章 秦冉(一) 明德元年,大禹皇朝初立之时,一股前朝余党势力被逼逃窜至东南地界,而后据地形险要的天狼山一带依山建寨自立为王,取名天狼寨。 五十多年来,朝廷多次派兵围剿,均以失败告终,最让世人欷歔的是但凡来此讨伐的军队最后都会莫名消失,久而久之,再无人敢前来剿匪,天狼山一带逐渐沦为人烟罕至的朝廷三不管地域。 前日在同福客栈,江湖说书人甄马帆遭绝煞七星之首天枢暗杀,关键时刻竟得未相认的师侄女李墨言出手相救,自己无虞却害得她险些命丧黄泉。 为救治李墨言,甄马帆甘心受宫离雪相要挟,道出惊天秘密,宫长笙也因此事与宫离雪产生重大分歧,一语道出自己的身世和二人心中暗藏多年的隔阂。 原来小侍从宫长笙才是真正的神医后人,她十五年来一直女扮男装甘愿舍弃一切侍奉在宫离雪身侧只为偿还父亲当年的愧疚。 然三千冰寒非一日能解,原为主仆关系的二人虽恢复成了师兄妹的关系,但是要真正做到心无嫌隙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甄马帆因为有了宫长笙的介入最终妥协,同意让宫离雪二人带着莫言侄女赶往天狼寨寻求解药,毕竟宫长笙是女子,且品性纯良,是照顾李墨言的最佳人选。 而不会武功的他,则留守同福客栈一面照顾老白一面等三人的好消息。 经过一天一夜的车马劳顿,宫离雪一行三人终于到达天狼寨辖管边界。 前路荆棘遍布,毒草丛生,官道就此截断,长笙稳妥停下马车,依旧身着一袭小厮男装。 她利落跳下马车,走到右手边的方形巨石旁,用手上的马鞭拨弄开盘集在上面的翠绿杂草,只见三个苍劲有力的狂草——天狼寨霍然而出。 “公子,我们已到天狼寨入口。”宫长笙回头,声音也依旧是低哑男音。 宫离雪撩开车帘,墨色长发飞扬,蓦地扫过伏在他膝上沉睡的玄衣女子。 李墨言唇色惨白,睡容安详,左脸还残留一道肉粉色的疤痕。 “长笙还是唤我师兄吧。”宫离雪温柔一笑,仿若春风拂面,“你且过来休息片刻,待会自有人前来引路。” 长笙点头,嘴上还是不肯改口,答了句“是,公子。”后又坐回到了马车上,鼻尖立即多出一股浓郁幽香。 她心神一震,车厢里点的竟是有止血、定痛、消肿生肌之功效的极品降真香。 长笙偏过头,只见宫离雪正低头注视着莫言,右手握着一把桃木梳,轻轻地梳理着莫言乌黑的长发,眼中的担忧和温柔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 “师……师兄。”长笙低低喊了声,心里十分复杂,“师兄当真要娶莫言姐姐么?” 长笙突然改口,这让宫离雪很是诧异。 “长笙你很在意么?”宫离雪不答反问。 长笙认真点头,一双清澈的杏眼紧紧盯着宫离雪,“对,莫言姐姐是好人。” 对于长笙的直接,宫离雪有些哭笑不得,“长笙是说师兄不是好人,配不上你莫言姐姐?” 长笙小脸一红,急忙摇头,“不不不,长笙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师兄身份复杂,会连累你莫言姐姐,害她走上娘亲的老路?”见她欲言又止,宫离雪一语道出她心中所虑,“长笙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莫言赴娘亲后尘。” 听到这,长笙想起了那素未蒙面的苦命师叔,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师兄对不起。” “无碍,长笙以后还是恢复女装吧,师傅不欠我,长笙亦不欠我。”宫离雪莞尔,伸手拂去粘在她头发上的白色蒲公英,毕竟二人朝夕相对已有九年,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诶~我说你们把天狼寨当成什么地方了,要哭丧滚一边去!” 就在二人终于冰释前嫌之时,一个粗犷大嗓门嗷一声,把这温馨场面立马碎成了一堆渣渣。 长笙一听“哭丧”二字霎时恼羞成怒,横袖把眼泪一抹,转身作势就要破口大骂,只是当她的视线扫到石碑旁那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时,怒火一下子就灭了大半,好汉不吃眼前亏。 长笙讪讪然摸了摸鼻子,目光随即转向魁梧大汉中间的女人。 女人约莫十七八岁,穿得十分凉快。 她上身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坎肩,小麦色的双臂内侧直溜溜地垂着两根乌黑麻花辫,右肩则扛着一把与她体格极不搭调的九环大刀。 她下身着一套绢绣着几朵白色牡丹的深紫色及膝短裙,下面还拼接一双米黄色布靴,看起来十分霸气。 刚才那一声震天嗷叫正是她所发出,见马车里的人迟迟不回话,女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嘴角的黑痣一动,吐出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扬了扬尖下巴,“话说,你们知道这是哪么~” 长笙眨了眨眼,乖乖点头,“知道。” 女人听罢,猛地九环大刀一劈,地面立马被劈出了一条足有一指宽的裂缝,“那还不给老娘滚!” 长笙吞了吞口水,右眼皮一个劲猛跳,“那那那……那什么,我们来天狼寨是……” 长笙话还没说完,又被她打断,“那什么那,一个结巴也敢来老娘的天狼寨撒野,不想活了啊!” 女人一口一个老娘,听得身后的魁梧大汉们眉毛直颤,最后还是挨她最近的蓝衣大汉一脸苦口婆心地劝戒,“大小姐,素养素养啊~” “甭跟老娘提什么素养,老娘就是听了你们的话,才会跑去苦练那劳什子的琴棋书画。结果呢?结果百里夫子还不是成天躲着老娘~”女人咬牙切齿地说着,左手一掌拍上刀柄,地面现有的裂缝又扩开了几分。 蓝衣大汉眼角一瞅,果断把脸撇到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那是因为大小姐您逼得太紧……” 女人眼睛一斜,手中大刀猛烈颤抖起来,九个铜环撞击刀身发出清脆响声,“大虎你说什么,嗯?” “没,小的什么都没说……大大大……大小姐!”大虎正说着,视线蓦地扫到一人,然后话都说不清楚了。 “结结巴巴说什么呢,难不成你也被传染了?”女人转身,扬手作势要揍他,目光也被那一袭白衣吸引住,左手悬在半空,好半天没有动静,视线一直黏在那人身上。 只见宫离雪一身锦华白衣,悠然行来,宽大的衣袖在精美腰带侧肆意翻飞,三千青丝如瀑绚烂飞舞,乍一看像极了古人画中走出来的谪仙。 “七年未见,秦冉小姐过得可好?”宫离雪礼貌回视,神情淡若。 秦冉? 长笙一愣,师兄怎么认识她? “神仙哥哥!”秦冉收回手,脸上彪悍全收,立刻变身为羞答答的小女子,甩下九环大刀连忙迎了过来,看得那些魁梧大汉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里无限感触:他们家大小姐终于有了作为女子的觉悟了。 “神仙哥哥你终于来看冉冉啦~冉冉等了你好久哦~~”秦冉双手拉住宫离雪的衣袖,仰着一张画了三道红色彩釉的脸,开心笑道:“走,冉冉带你去见爹爹~” 宫离雪却没动,拉住了转身要走的秦冉,认真道:“秦冉小姐,今日离雪来访是为了救人。” “救人?救谁?我爹爹身体很好啊~”秦冉好奇问道。 “不是秦老先生,是离雪的未婚妻。” “未婚妻!”秦冉松了宫离雪的袖子,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转瞬又一脸凶神恶煞道:“你有未婚妻了!谁!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强抢神仙哥哥你!” 宫离雪偏头微笑,示意长笙拉开帷幔,见势秦冉如风一般,下一秒便飚到马车旁。 “神仙哥哥的未婚妻就是她?这么丑?”秦冉偏头,手指着车厢里的李墨言,脸上写满了嫌弃和不可置信。 长笙手一抖,差点甩出金针封了她的哑穴。 “她不丑,只是易了容。”宫离雪也走回到马车旁,目光从秦冉身上又转回到李墨言身上,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她是为了救人才落了一身伤,最主要的是身中落花,需要冰凌花做药引方可解毒。” “易容?救人?落花?她连绝煞门盯上的人都敢救?”秦冉眨眨眼,很是惊讶,砸吧砸吧粉唇,眼中浮现出一丝欣赏,“倒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老娘喜欢!” 长笙闻言却是一愣,没想到这天狼寨看似封闭,实则对寨外的形势竟了如指掌。 “可是,这种时节哪来的冰凌花?”秦冉搓着下巴,表情有些为难,忽而想到一事,立马精神抖擞,“啊!御风雪山常年冰雪不化,兴许能找到一两朵~” 宫离雪颔首,附和道:“离雪也是这般想的,届时可能还需要借秦冉小姐的追星为在下带路。” 秦冉自豪一笑,左手往宫离雪手臂一拍,爽快道:“好说好说~” 转身又冲身后几个大汉厉言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老娘搬行李啊~” 魁梧大汉们默哀,他们家大小姐果然撑不过一刻钟,又恢复本性了。 “她又是哪个?”秦冉忽然又将矛头指向长笙,长笙白眼一翻正要回话,只见宫离雪折扇一挥,调笑道:“七年前,秦冉小姐可是见过她的。” ------------ 第021章 秦冉(二) 阳春三月,雪白杏花漫天飞舞,树下一男一女,一蹲一站。 “书呆,你要给我穿一辈子的布靴哦~”小女孩抬起雪白的脚丫子,轻轻放到小男孩的掌心,脸颊绯红。 小男孩抬眸,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映着小女孩那张挂着泪痕的笑脸,嘴角满是宠溺,“好。” 李墨言如同一抹孤魂,悄然站在树旁,望着他们,捂着胸口眼泪直流。 娘说,人只有在临死之时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才会明白什么才是自己一生中苦苦追寻的东西。 “书呆……”李墨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刻入灵魂的记忆。 只是她一伸手,眼前的画面突然破碎,化作无数落英被风一吹即散。 “书呆~”李墨言哭喊着,拼命去抓,可飘零的落英越飞越远,怎么也触碰不到。 她声嘶力竭瘫坐在地上,泪水滑过脸颊,侵入地面,留下一地斑驳。 “阿言是要遗弃我们吗?”李墨言哭得正伤心,眼前忽而出现一人一驴。 她仰首,只见白雾中一个绝色男子骑坐在老白身上,正一脸哀伤地望着自己。 男子一身粗布麻衣,三千发丝飞舞,他右手轻抬,纹路清晰的掌心立刻载满阳光,纤细的五指微微颤动,不经意地拨响了她的心弦,薄唇间仍是那句哀伤话语,“阿言是要遗弃我们吗?” “妖妖妖……妖孽男!” 李墨言惊呼,豁然清醒,眼前杏色纱帐垂暮,哪里有什么妖孽男。 原来只是个梦! 她闭上眼,呼吸急促,心脏所在的位置却还犹如小鹿乱撞,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李墨言动了动被窝里的手,呼吸慢慢平缓。 真好,她还活着。 李墨言暗自庆幸,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乐此不疲地舔她的脸,她果断偏头,不期对上一双碧绿透亮的眸子。 李墨言眨眨眼,这眼睛的主人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此刻它正舒服地窝在她的肩头,俏皮竖起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脖子,粉色舌头执着地舔舐着她脸颊。 哪来的白狐狸?莫不是宫离雪被谁打回了原形?或者她还在梦里? “吱呀~” 就在她摸不清楚状况的时候,耳边蓦地传来推门声,轻盈的脚步声随后往自己所在的方位靠近,带来一股浓烈药香。 杏色纱帐被人撩起,模糊的视线里赫然多出一个桃红色身影,“呀,追星你给我赶紧下来。” 是个女子的声音,甜甜糯糯的,听起来很陌生,不过这身桃红罗衣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李墨言正琢磨着,床榻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她嘴角一抽,那人居然爬上了她的床,认真驱赶起床上的白狐狸,“你这骚狐狸,还不下去!” “嗯~”李墨言一声闷哼,翻着白眼,恨不得将跪在她手臂上的人儿一巴掌扇出去! “莫言姐姐你醒了?”对方仍不自知,跪在她手臂上纹丝不动。 “你先下去!”李墨言咬牙切齿道。 “哦~”女子乖巧爬下床,两根麻花辫突兀垂在明显大一号的桃红罗衣上。 “你谁啊~穿我的衣服做什么。”难怪她觉得眼熟,这桃红罗衣分明就是司马翠茹送她的那身嘛~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换回了女装的长笙,见李墨言终于醒了,激动得两眼通红。 “喂喂喂,你别哭啊,衣服送你了还不行么~”李墨言连忙起身,呲牙咧嘴地劝慰,再打眼一看,房内布置奢华,貌似不是客栈。 “莫言姐姐,我是长笙啊~” “哈?长生?”李墨言愣住,一边打量一边点头:嗯,长得确实跟长生一模一样。 李墨言扬手,猛地往自己脑门一拍,谁来告诉她,为毛她只是睡了一觉,长生就变成女人了!!! “对,我一定还在梦里。”李墨言说着就要躺回去,长笙急得一把将她拽住,“不是不是,这不是梦,我本来就是女的!” 长笙说着一把将她抱住,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都四天了,莫言姐姐你可别再睡了,师兄为了救你现在还在昏迷之中呢,呜呜呜……” 脑子里的信息一下次涌入得太多,李墨言确实有点缓不过神。 四天?不会吧! “你师兄又是谁?” “宫离雪啊,我叫宫长笙,我们是同门师兄妹。”长笙抽噎道。 “哈?宫离雪不是好好在这么,只不过被打回了原形而已~”李墨言调笑道,又指了指床榻上伸着懒腰的白狐狸。 长笙“扑哧”一笑,而后又觉得忒不厚道,擦着眼泪,怪嗔道:“讨厌啦,那是追星。” “嗯,你不哭了,我就谢天谢地啦~”李墨言穿上鞋,拉起长笙就要走,“走,去看看你师兄~” “别啊,你好歹把衣服穿上吧,你这样出去会被人生吞活剥的!” 李墨言闻言,扫了扫自己身上轻薄的白色亵衣,不以为然道:“还好吧。” 长笙白眼一翻,“拜托,这里可是贼匪窝——天狼寨,到处都是些穷狼饿虎,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师兄考虑考虑吧~” 李墨言一脸无辜,“呃……你又没说,我哪里知道,不过天狼寨是什么地方?我们来这做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说宫离雪是为了救我而昏迷的?还有还有……” “停!”长笙果断打断某人没完没了的询问,“来,我帮你更衣梳头,顺便一件一件解释给你听。” 突然受到长笙如此优厚的待遇,李墨言颇有些受宠若惊,断然将自己交付给她,任由她折腾。 “第一,天狼寨是朝廷三不管地带,由一些前朝余党势力组建的山寨,建寨已有五十多年的时间;第二,我和师兄之所以千里迢迢跑来这贼匪窝是为了解莫言姐姐你身上的落花剧毒;第三,落花剧毒的解药缺一方至关重要的药引——冰凌花,因为它只生长于冰山雪地之中,很是稀少,师兄只好借助秦冉的追星,冒着严寒和危险攀登御风雪山,也就是因为这样,师兄才会受伤受寒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说到这,长笙又忍不住要掉眼泪,李墨言听得更是心情复杂,只好转移话题,“秦冉又是谁?” “秦冉是这天狼寨寨主的独生女儿,七年前师傅带着我们云游时曾救过她和她爹爹一命,这次师兄为了救你也只好放下身段,求助于他们。” “……” 李墨言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宫离雪对她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头了? “呵呵,宫神医人真好……”李墨言尴尬地笑笑,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嗯,师兄为人真的很好,不过师兄对莫言姐姐好,那是应该的。”长笙不以为然,又拿过梳妆台上的红绳。 等一下!什么叫做对她好是应该滴!她又不是他什么人?还是说,长笙把那日宫离雪在同福客栈里说的那句玩笑话当真了! “长笙啊~”李墨言瞟了一眼兰花铜镜里的长笙,语气里夹着心虚,“你是知道的,宫神医为人比较幽默~” “好了,大功告成!”长笙双手一拍,压根没注意她刚才说了什么,兴奋地拿起兰花铜镜递了过来,“莫言姐姐快看看,长笙的手艺如何?” ……果然又是麻花辫…… 李墨言瞥了眼满脸期待的长笙,实在不忍心打击她,只好很浮夸地配合长笙,“天啦,这辫子真好看,长笙你的手可真巧~” 长笙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麻花辫,谦虚道:“没有啦,是秦冉姐姐教得好~” 李墨言嘴角一抽,放下兰花铜镜,心里暗道:原来罪魁祸首是秦冉! “对了!”长笙突然大叫一声,去而复返,手里多出一碗温度刚好的汤药,“莫言姐姐快喝药,喝完药我们就去看师兄。” 看着眼前这碗乌七八黑的汤药,李墨言一脸犹豫和为难,“可不可以……” “不可以!” 李墨言无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架势别提有多豪爽。 “走~”李墨言放下碗,越过长笙,几步跨到房门口,苦着脸偷偷伸舌头,然后双手一把拉开了雕工精细的房门。 房门一开,冰凉的雾气迎面扑来,李墨言不禁浑身一抖,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屋外居然是一片白色云海,云朵层层叠叠犹如起风时湖面的波澜,无边无际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烦忧纳入怀中。 “天啦~”李墨言何时见过此等震撼的场面,迫不及待跑进缭绕薄雾之中。 她兴奋地挥动双手,仿佛置身仙境,温暖的阳光穿透薄雾随即洒满掌心。 翠绿的松树傲然挺立于悬崖边的巨石之上,似要一树之姿傲视天下群雄。 “莫言姐姐,这边啦~”长笙含笑站在朱红木柱旁对她招手。 看着这一幕,李墨言不禁泪意涌现,也不知是因为此情此景还是因为对大自然的敬畏。 李墨言依依不舍离开悬崖边,随着长笙转下六十四节阶梯。 薄雾消散,世界又变得清晰起来,少了一份美感多了一份压迫感。 她偏过头,一池新荷赫然映入眼帘。 连天碧叶缝中一支支荷花挺出水面,粉荷垂露,隐隐欲滴;白荷带雾,洁白无瑕,或含苞娇羞,或怒放摇蕊,随着微风肆意嬉戏,风景旖旎。 古人有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李墨言突然也想学古人附庸风雅一把,右脚猛地蹬地,施展轻功跃上碧绿荷叶,视线穿过含苞白莲,落在对面青柳树下安静独弈的玄衣男子身上。 ------------ 第022章 秦冉(三) 云海、孤松、荷花池, 亭台、楼阁、白玉桥, 这里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山寨么? 李墨言眉头紧蹙,跟着长笙身后是满腹疑惑,还有刚才那青柳树下独自对弈的玄衣男子,其相貌和气度都非常出众,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般贼匪。 两人左转右拐,终于停在一座楼基极高的朱红色三层楼阁前。 李墨言仰首,立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仿若巨鹰从天而降,屋檐便是那鼓风欲翔的两翼,好像要揽尽天下所有权势。 夜深银汉通柏梁,二十八宿朝玉堂。 李墨言心下一惊,石柱上的对联好似无意呼应了心中所想,这建寨之人身份岂止是前朝余党那么简单! 她摇摇头,脸色稍有好转,随长笙立时登上楼阁。 处身楼阁之中,鼻尖蓦然多出一股淡雅木香,李墨言虽不识木质,但也知道带香的木质最为珍贵。 二人转上三楼,发现房门竟是敞开的,李墨言拉住就势往前冲的长笙,冲她摇了摇头,警示她小心为上。 李墨言放轻脚步,耳边随即传来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声。 “神仙哥哥,你说百里辰是不是没有心啊?我们朝夕相对都十年了,没理由就我一个人动心吧,就算是大虎,对我好歹有爱护之意,为什么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为了他强迫自己学什么琴棋书画,厚颜无耻地百般讨好,结果他却躲得更远,我就那么差劲么?我不求他能像神仙哥哥对莫言那么好,可以放下颜面、豁出性命,我只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回应,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微笑……” “哎,自古多情空余恨。”长笙低声叹道。 放下颜面?豁出性命?这下麻烦大了,宫离雪这是哪根筋不对啊…… 李墨言一脸黑线,突听“碰!”的一声,一把九环大刀猛地劈穿木门,横在她头顶! “呃……”李墨言吞了吞口水,耳边陡然传来一声咆哮,“哪个不要命的,竟敢偷听老娘说话!” 李墨言努力歪伸脑袋,身后的长笙已经大步迈进房内,将她的视线挡了个正着,撸袖叉腰,开口便骂,“你个泼妇,听你说话怎么了,谁让你不关门。还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刀差点把我莫言姐姐给咔嚓掉了!” “呀哈,又是你个小呆瓜,亏得老娘还教你穿衣打扮,结果还不是没个女人样,成天没事就爱听墙角,也不知哪学来的癖好,还敢骂老娘泼妇,你是不想活了吧~” 李墨言嘴角一抽,这两人根本七上八下、半斤八两嘛,一个言语尖酸一个说话刻薄,看这越吵越激动的架势,只怕待会要打起来,就是不知道宫离雪能不能被她们两个给吵醒。 果然,这一高一矮的两人没吵上几句就相互掐起架来,各自揪着对方的麻花辫抱做一团,滚在地上卖力厮打。 女人打架的精髓在哪? 指甲划脸、扯头发、撕衣裳! 我的祖宗哦~ 李墨言看不下去,灵光一闪,果断开口,“百里辰在荷花池。” 想来也只有那样的人物才能让堂堂天狼寨的大小姐看上眼吧。 骑在长笙腰上的秦冉不动了,脸上怒意全消,两个麻花辫已经散乱成了一团棉花,“当真?” 李墨言坦荡回视英气十足的秦冉,“自然,他在顺数第三棵柳树下与自己对弈。” 本以为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往荷花池,谁料这厮却像一朵蔫了的紫色牵牛花,就势倒在了长笙身边,眼角竟还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就算去了,他也不带正眼瞧我。” 女人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来的莫名其妙,去的理所当然。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两人,现在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李墨言白眼一翻,就当入乡随俗,也躺到了秦冉身旁,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起秦冉来,“哭什么,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他百里辰是个男人,就不怕咱追不到手~” 秦冉松开长笙,偏头看了一眼容貌普通的莫言,脸上有些犹豫,“可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李墨言侧过身子,调笑道:“我知道,他是个闷骚的老男人~” 她话音一落,长笙噗嗤一笑。 “小呆瓜?”秦冉一听这话,脸色蓦地一沉,又要找长笙的麻烦。 长笙连忙解释,“不不不,这可不是我说的。” 李墨言斜了一眼紧张兮兮的长笙,主动代交,“确实不是长笙说的,这些都是我猜的。刚见他一身玄色,可见他心态老成,坐在树下与自己对弈,不是极度缺乏自信就是内心闷骚。” 此时此刻,两人不得不以崇拜的眼神膜拜莫言,只是草草一面之缘,她竟能在一瞬之间以最简短的字眼刺穿对方的灵魂! “莫言姐姐!”秦冉翻身,双手撑在李墨言两臂,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副信誓旦旦之态。 哈?李墨言嘴角一抽,望着双眼泛着泪光的秦冉,弱弱道:“貌似你都十八了吧~” “莫言师傅!”秦冉立马改口,“徒儿的幸福就交给您了!” …… 李墨言白眼一翻,心里万般鄙视:堂堂天狼寨的大小姐,敢不敢再草率点! “你先下去。”不知道这姿势很暧昧么! “不,您先答应我。”秦冉毫无所动。 “下去。”李墨言眼刀子一甩。 “别嘛~”秦冉继续怪腔娇嗔。 李墨言忍无可忍,直接发飙,“滚!” “哦~”秦冉乖乖撤离。 李墨言冷哼,这就叫一山还比一山高! “说说吧~”李墨言就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一见不得朋友受欺负,二见不得别人掉眼泪。 秦冉这般可怜巴巴瞅着她,叫她如何不心软。 见李墨言默许,秦冉喜极而泣,抱着绯红脸颊开始回忆,“八岁时初见他,他一袭锦衣仪态万千,犹如星辰般耀眼夺目……” “说人话!”李墨言眉梢一挑,果断打断某人的幻想。 “哦~”秦冉讪讪道,三人坐成了一个圈,完全忘了她们原本的来意。 “百里辰大我整整一轮,是我爹在我八岁那年从山下掳来的教书先生,一开始我也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便老爱缠着他,不知不觉便与他朝夕相对了八年之久,两人相处倒也融洽,我虽然时时捉弄他,他却总对我处处包容。可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就开始疏远我,我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总想见他,后来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这两年来,我表白了二百三十八次,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那茅厕里的石头了!” 掳来的?不愧是天狼寨寨主! 李墨言摸了摸下巴,无视某人一脸泪奔之态,问道:“十六岁那年,你做了什么?” “没有啊~”秦冉一脸茫然和无辜。 “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李墨言追问。 “嗯……第一次来月信算不算?”秦冉咬唇,嘴角的黑痣看起来格外俏皮。 李墨言恍然大悟,奸笑道:“他是不是知道?” 秦冉脸颊蓦地一红,尴尬道:“可不是,那天糗死了,血还蹭到他皮袍上了,他也是自那日后开始改穿玄衣的。” “哈哈~我明白了~”李墨言大笑。 百里辰对秦冉明显也有男女之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而已。 毕竟为人师表,又大她一轮,难怪喜欢与自己对弈,自己分明是深陷矛盾之中不能自拔,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又怎么可能对秦冉有所表态。 “放心,百里辰的事包在我身上!”李墨言拍着胸脯笑道:“对付他,就一个字:逼!” 秦冉一听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她喜极而泣,而爱管闲事的长笙也囔囔着要帮忙。 就这样,李墨言莫名其妙成为了秦冉攻破百里辰的幕后军师,就这样,攻占百里辰组织就此产生,三个臭皮匠你一言我一语谋划了整整一上午,终于想出了一连串作战计划。 然后,李墨言突然撇了一眼床上形单影只的病号,猛地想起自己还欠宫离雪一大堆人情债,内心不免有些过意不去,一把拽住要走的长笙,试探道:“长笙啊,咱们就把宫离雪一个人扔在这,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没事~师兄只是磕到了头加之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两天,我已经给他施过针了,死不了滴~”长笙提领起待会要用的道具,决然走出房门,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李墨言小心肝一抖,磕到头也能算没事?在雪山冻了两天也能算没事?刚才谁因为他哭得半死?又是谁死拽着她来看宫离雪的? 见长笙这边没反应,李墨言又把目标转向秦冉,“秦冉啊,咱仨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不料秦冉这厮更狠,双手蓦地一抛,把正窝在她怀里睡觉的追星给扔上了床榻,“放心好啦,有追星呢~” 李墨言抚着额头,已经无话可说了,一个心心念念师兄长师兄短的,一个口口声声神仙哥哥喊的神仙哥哥叫的,转眼就谁也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了。 好嘛,这女人要是变起心来还真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宫离雪,你就自求多福吧~ “师傅,你怎么还愣着不走啊,是不是担心神仙哥哥醒不来,就没人娶你啦?”秦冉去而复返,嘴巴依然毒舌。 “哐啷”一声,李墨言把门一拉,没好气道:“再乱说话,我就让你孤独终老!” ------------ 第023章 试情(一) 日落黄昏,夕阳余辉倾洒而下,弥漫入温和的气息中,散落于纤细的柳枝上,渗透进柔软的泥土里,剪碎在静谧的湖水间。 清风拂晓,碧叶摇摆,柳枝轻舞,虫儿嘶鸣,红色蜻蜓轻立于含苞白荷的尖尖角,贴着水面飞过的鸟儿,轻轻划过一道道完美的涟漪。 突然,一声震天惊呼打破了天籁之音。 “不好啦~不好啦~”荷花池边,长笙一头乱发,顶着一身松松垮垮的桃红罗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期撞上了正巡逻到荷花池一带的大虎几人。 见她周身狼狈又一脸泫然若泣,大虎也不好怪责,只能耐心问询:“长笙姑娘,这是怎么了?” “秦秦秦……秦冉姐姐她……”长笙双手挥舞,急得语无伦次。 “大小姐?大小姐怎么了!”大虎一听是自家小姐,也慌了神,一把捏住长笙瘦弱的双肩,急忙追问道:“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怎么了?” 长笙两眼通红,也不知是真着急还是被他捏得疼,缓了半天气息才道:“打起来了,秦冉姐姐和莫言姐姐打起来了,呜呜呜……” “什么,宫夫人不是刚醒来么,她俩怎么打起来了?”大虎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疑惑道。 长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解释道:“秦冉姐姐说莫言姐姐是扫把星,若不是她,师兄也不会遭此意外,还说要杀了莫言姐姐解气!” “完了完了,宫夫人可是寨主的座上宾啊,这回事闹大了!三儿四儿,你们赶紧去通知寨主!等一下!”大虎忽然反过身,长笙一惊,只听他道:“长笙姑娘可知她们现在在哪?” “知道知道,就在清风崖。”长笙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拉住就要上去的大虎,“大虎哥,你确定秦寨主能镇得住秦冉姐姐么?要不要去朝阳阁……” 经长笙提醒,大虎立马反应过来,扬手往头上一拍,“哎呀,忘了这茬了,长笙姑娘你赶紧上去看着,我这就去请百里夫子。” “嗯嗯,大虎哥你动作可快点!”长笙刻意催促。 “好。”说完几人相继赶紧散去,那腿脚利索的。 长笙这才松了口,擦了擦两鬓和额头的细汗,跐溜又跑回到清风崖,冲着瘫坐在地上假打的二人自鸣得意道:“哈哈,任务完成,你俩赶紧起来,百里夫子待会就到了!” 秦冉却一脸担忧,用手肘杵了杵就快睡着了的李墨言,试探道:“师傅,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说着,又是一刀劈下,花岗岩上郝然多出一条裂缝。 没错了,这其实就是李墨言的第一招战术:以假试真! “怎的,你想临阵脱逃?百里辰你不要了?”李墨言斜过身子,调侃道:“得,不要了更好,回屋睡觉~” 说着,李墨言起身就要回房间,被急红脸的秦冉一把拽住,“别啊,师傅~” 李墨言冷哼,又冲长笙吩咐道:“把风去,一有动静马上对暗号。” 长笙的演技还真不是盖的,兴奋猝然一收,又换上一脸焦急之态火速躲到朱红木桩后面,时不时歪伸着脑袋,查看下面的动静。 “怪力冉,我可跟你说好了,待会你动作给我放轻点,一来我还是伤员,二来我这木刀可经不起你瞎糟。”李墨言说着,紧张兮兮摸了摸木刀,典型一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模样。 倒是秦冉,爽快豪气得很,亲昵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放心,待会我还得被您给揍趴下呢,到是师傅您可得手下留情,千万记住别打脸。” 李墨言斜了她一眼,没吭声,心里暗道:不打脸?不打脸哪来的效果? “哎呀,秦冉姐姐你们都别打了,别打了呀~” 长笙突然一声担忧大喊,刚才还有商有量的两人立马跳开,兵刃相接,火拼一触即发。 没错啦,这就是三人事先设计的暗号! “怪力冉,你不要欺人太甚!”李墨言双腿半蹲,木刀横在额前,气急败坏硬接下秦冉的九环大刀,远远看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尤其是秦冉,一脸嚣张跋扈的样子,言语尤其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又怎么滴,老娘欺的就是你这个扫把星,要不是你神仙哥哥能变成那样么!” 而那头长笙说完暗号,见大虎正拖着大汗淋漓的百里辰往上爬,果断又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跑回到两人面前,扯着嗓子使劲劝喊,“莫言姐姐的伤势还没痊愈,秦冉姐姐你快住手啊~” “阿冉!别胡闹!” 人未到,声先到,百里辰果然上钩! 一听到他熟悉的声音,秦冉不禁心下一喜,嘴角不自觉往上扬,而李墨言忽然冷笑起来,趁其不备,猛地挡开她的九环大刀,并一脚踹向秦冉的肚子。 这一脚力度极大,莫说刚赶赴到现场的百里辰和大虎,就连秦冉自己也被她这一脚的力度吓到了,她捂住巨痛的腹部一连退了好几步。 秦冉脸色铁青,愤怒望向李墨言,这和事先说好的情况不一样,她居然来真的! “莫言,你敢耍阴招!” 李墨言冷哼,嘲讽道:“土鳖,这叫兵不厌诈,看刀!” 说着,身体忽的腾跃而起,照着秦冉的脸就劈了下去,秦冉本能抵抗,扬起刀锋硬接。 铜色九环剧烈震动,强大真气包裹木刀而来,秦冉那一腔怪力此刻却毫无作用,双膝咔嚓一声跪下地,花岗岩立时裂开两条缝隙,形势急转几下。 “大小姐!” “秦冉姐姐!” 众人一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百里辰也没好到哪去,无视大虎的拦阻,走近二人,恭敬朝李墨言俯首行礼:“宫夫人,我家小姐骄纵惯了,还请宫夫人手下留情!” 李墨言偏头,左手一挥,除了百里辰,在场所有人都被她定住。 碎石子落地,只有百里辰一身肃穆玄衣笔直立在众人之中,其五官清秀,气度上等,态度诚恳,神情中带着紧张,而她很不喜欢“宫夫人”这个称呼。 “滚开!我的事不用你管!”秦冉什么时候见过百里辰如此低声下气过,莫说对她,就算是对爹爹,他也从来没有过。 此刻,她只觉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李墨言冷哼,又是狠狠一脚踹过,左手同时击向她的百会穴,九环大刀立时落地,百里辰脸色煞白如纸,“阿冉!” “哼,人家救你,你还叫人家滚?真是没家教,今天我就好好替秦寨主管教管教你!”李墨言说着,一把将全身无力的秦冉拽起,左手照着她白皙的脸便扇了下去。 “啪!”被扇过的左脸立刻红肿起来。 “宫夫人!此地可是天狼寨,纵然她有万般不对,好歹也是天狼寨的大小姐,宫夫人您莫要失了分寸!”百里辰又行一礼,气得脸都绿了。 李墨言冷笑偏头,“呵呵,百里辰,你这是在威胁我么?区区一个天狼寨而已,朝廷管不了你,我绝煞门还奈何不了你!” “绝煞门!”众人皆惊,就连秦冉和长笙也懵了。 “莫言姐姐,你?”长笙眉头紧蹙,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她根本不是璞玉公子的后人么?或者同福客栈那晚只是绝煞门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长笙一震,终于明白为何从未失手的天下第一杀手偏偏对她手下留情! 秦冉怒不可遏,有一种被人从头到尾戏耍了的羞辱感,她奋力挣扎,更是口不择言,“你个伪君子!居然连神仙哥哥也骗,你知不知道……” “啪!”李墨言又是一巴掌,秦冉的左脸肿得更高,嘴角甚至渗出血来。 “闭嘴!宫离雪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绝煞门门主的亲妹妹,岂能与他缔结姻缘?你若再敢胡乱说话,信不信我杀了你!”李墨言眉梢一挑,凑到秦冉耳边,冷冷威胁道。 听到这话,百里辰只觉心神俱裂,“啪”一声跪到她面前,脸上全是坚决,喉结艰难浮动,哽咽道:“莫言小姐,你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家小姐?” “呵呵,有意思~”李墨言推开秦冉,一把扣住百里辰稍有青色胡渣的下巴,嘴角肆意扬起,“她都不领你的情,你却还要救她,我倒是分外好奇你跟她的关系。” “我是她的夫子。”百里辰撇开脸,厚重的刘海将痛苦的双眸掩盖。 “哦,就是第二个爹呗~”李墨言轻蔑地吹了吹指甲,“难怪这么关心她,要我放了她很简单啊~”说到这,她蓦地话锋一转,又递给百里辰一个妩媚的眼神,“跟我回绝煞门,做我的男宠~” 轰隆! 这句话对所有在场之人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特别是秦冉和百里辰。 “你个不害臊的妖女,休想休想,老娘就是死了也不可能让他做你的男宠!”秦冉勃然大怒,努力撑起身子,恨不能嚼了眼前之人。 “啧啧,你莫不是爱上了自己的夫子,哦,不,是第二个爹~”李墨言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果见秦冉脸色巨变,她满意一笑,又转向一脸震惊的百里辰,“大叔可考虑清楚了?是从了还是……从了?” 百里辰又望了一眼狼狈的秦冉,眼里心里满是疼惜,他苦笑仰首,目光直视这瑰丽炫彩的天空,喉结忽而一动,一个轻轻柔柔的“好”就这么顺其自然而又突兀地飘进众人的心里。 “百里辰!”秦冉气急攻心哀怨怒吼,她死死盯着百里辰,狠狠抑住喉头的哽咽,眼泪蓦地滑过脸上五个红肿的指印,眼中闪过伤心、愧疚、疼惜和决绝。 “我不要你可怜我!”说完,她一把抓起手边的九环大刀抹向脖子,动作之快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秦冉姐姐!” “大小姐啊!” 众人悲愤惊呼,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锋芒划向纤细的脖子,而百里辰已经面若死灰,那一声叫了十年的“阿冉”哽咽在喉咙中,再也不发出来。 ------------ 第024章 试情(二) 鲜血滴落,大地染上红妆,风卷残云,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 李墨言惊恐万状,自己都没想到,局面竟然会发展成眼前这副德行! “你?”秦冉张口结舌,呆呆望着刀锋前鲜血直流的手,内心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李墨言小脸一憋,眼角猛抽,无声道:你以为我想给你挡刀么! 是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居然是李墨言徒手接下了秦冉的九环大刀,秦冉没死成,她反倒流了一地的血。 众人这下彻底被李墨言这前后矛盾的举动给整蒙了。 “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你还真下黑手啊~”李墨言欲哭无泪,一把抢下某人的九环大刀,撇得老远。 “哇哇哇……疼死我啦~~”李墨言捂住鲜血淋漓的左手,疼得直跺脚。 众人黑线,纷纷对之朝以鄙视的目光,除了百里辰。 因为这厮从头到尾眼里心里就只装得下一人,见秦冉安然无恙,暂停的心跳总算接上了拍,什么绝煞门什么男宠他都不在乎。 “阿冉。” 万千担心和疼惜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个刻入他灵魂的名字。 秦冉闻言,眼中泪水更盛,滚滚滴落而下,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百里辰苍白的脸。 这是一张俊秀的脸,眉峰锐利,眼眸清澈,鼻梁挺秀,嘴唇丰满,每次看到他这张脸,秦冉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和他这般亲近。 “阿冉,你别哭,可是哪里疼?” 百里辰虽笨嘴笨舌,然关心之意一览无遗。 触动心弦,秦冉再也忍不住,骤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哀怨,伏在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嘴里低低唤道:“百里辰、百里辰。” 那样有力的哭声,像是积攒了多年的委屈,无数的爱和怨一并迸发,犹如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秦冉哭得忘情,百里辰听得万分疼惜,双手不自觉轻抚上她凌乱蓬散的青丝,眼角渐渐湿润。 “阿冉。”在百里辰心里,能继续叫这个名字,比什么都重要。 那边百里辰和秦冉二人是浓情蜜意的大团圆结局,而李墨言这头却是一整套凄惨的悲剧。 李墨言忍着剧痛,给大虎、长笙二人解了穴。 见长笙一脸铁青,满眼怒意,李墨言果断走起撒娇路线,把还在流血的爪子蓦地往长笙面前一伸,再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瘪嘴便喊:“长笙,我疼……” “自作孽,不可活!”长笙冷哼,撇过脸不肯看她,却还是嘴硬心软,从怀里扔出一瓶金疮药。 “别啊~”李墨言哭丧着脸,接住金疮药围着长笙苦苦哀求,“长笙,我错了还不成么~” “哼!”改了剧情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还差点闹出人命,害得她虚惊一场,活该受罪。 长笙还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有指望了。 想罢,李墨言又灰溜溜跑到大虎面前,吸着鼻子弱弱喊道:“大虎哥……” 只是大虎态度更差,也不等她解释,便毫不客气地朝她“呸”了一声,那眼神别提有多厌恶和鄙视。 李墨言吞了吞口水,猛地想起他不是知情人,现在没揍她已经很给面子了。 “哎~” 满腹委屈化作一声长叹,李墨言失落蹲到巨石旁的孤松下,呲牙咧嘴地给自己上药包扎。 清风徐徐,布条飘飞,伤口的血还哗哗流淌,刚倒上去的金疮药很快便被带走,李墨言欲哭无泪。 “拿来!”长笙没好气道,怒目时不时扫过李墨言的手。 谁让她是神医后人,纵然再生气也不会忘记什么叫作医德。 李墨言仰首相望,一脸感激涕零,想起某对只顾缠绵的痴男怨女,直呼道:“还是长笙对我好~” “闭嘴!”长笙抢过她手里金疮药,无视她裂开的嘴角,专心给她处理伤口来。 伤口面积很大,几乎割开了她整个手掌,若不是秦冉的怪力被卸,她这只手怕是废了。 长笙蹙眉,有点无法理解,“你傻呀,手里不是还有把木刀么?” “情况危急,我压根就没想到秦冉会突然玩真的。”李墨言委屈道。 长笙却不买账,“那也是你逼的,你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副挨千刀的模样有多欠扁么,莫说是秦冉,我都想拿刀捅死你,还学人家玩男宠?” “你以为我想么,百里辰一出现,秦冉那妮子立马破功,嘴角都快裂到耳后根了。我若不下狠手,指定要被他瞧出破绽来,到时候又如何试得出他的真情实意,我这么做全是为了顾全大局!”李墨言振振有词,说得一把辛酸泪,“况且,我有给你们使眼色啊~” 长笙白眼一翻,手上不忘忙活,“眼色我们是没看到,尽看到你勾引百里辰了。” “冤枉啊,哎哟,你轻点~” “喊什么,刚才徒手挡刀那架势哪去了?” 其实长笙倒不是因为她擅自更改计划生气,而是气她太不懂得保护自己,旧伤还没痊愈,如今又添新伤,才认识她四五天的时间,她就受了三次伤,照这样下去,她和师兄的好药材迟早都得被她霍霍光! 再瞧瞧她一脸欣慰样,还真把人秦冉当宝贝徒弟了,越想越生气,长笙打好结,决定眼不见为净,“好了,我去看师兄。” “等等我啊~”李墨言随后追上,她可不想打扰某对痴男怨女玩缠绵。 这招以假试真果然非同凡响,秦冉闹了两年都没闹出个结果,她却只用了半个时辰便试出了百里辰的真情实意。 可惜,李墨言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一人。 “寨主!”已经走到石阶处的大虎突然退了回来,不想竟是天狼寨寨主秦坤姗姗来迟,那锐利鹰眼蓦地扫过李墨言二人,随即落在极为碍眼的百里辰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 这话一出,刚才还深情款款的两人犹如触电般,立时分开。 秦冉脸颊绯红,只顾低头娇羞,而百里辰脸色铁青,起身恭敬行礼,“在下逾越,还请寨主降罪!” 完了!前功尽弃! 李墨言心里一凛,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用鲜血和忍辱负重换来的美好会被一个不怎么好听的男低音给全然击碎! 她偏过头,望向秦坤,只见他年龄将近五十,头发银黑半参,一看就是事事操心独揽大权的主。 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介乎于黑灰之间精美衣袍不仅不显老态,反而衬出一种不可言表的霸气。 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五官开阔,那双经过时间洗礼过的眼睛锐利如雄鹰,仿佛只要被他盯上,就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的那把巨型九环大刀,外形与秦冉所用之刀如出一辙。 的确,他无疑是李墨言出山以来,见过最有气场的男人。 不,老男人! “秦老先生息怒,此事因莫言而起,还望寨主海涵。”李墨言无视长笙的劝阻,硬着头皮凑上前。 秦坤这才将视线移回到她身上,见她神情淡若,双手抱拳行礼,衣袖染血下藏着一把金丝楠乌木刀,眼中毫无惧意,心里不禁对这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产生了一丝好感。 “小女任性,到让莫言笑话了。”秦坤捋了捋半花长须,又道:“不过,你既是客便安心作客,乱点鸳鸯谱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李墨言心下一惊,他居然单凭一眼便瞧出了破绽,她微微一笑,尽量稳住自己的气场,都说江湖拼的不是武艺而是气场! “秦老先生此言差矣,百里夫子与秦小姐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莫言又何来乱点鸳鸯谱一说?” 秦坤眉头深锁,没想到她如此难缠,语气微微有些恼怒,“他们不合适。” 这话一出,可急坏了秦冉,她好不容易才等到百里辰的回应。 “爹!”秦冉娇嗔。 “大虎,还不赶紧扶大小姐回房修养。” 秦冉还欲再说,却被大虎和三儿几个给直接架走了。 少了秦冉,秦坤再无顾虑,沉稳走到百里辰面前直言不讳,“百里辰,十年之期将到,老夫已兑现承诺,现特允你提前三月恢复自由之身,今夜老夫便命人送你回京城。” 百里辰痛苦地阖上双眼,虽然他早已猜到了结局,心里却还是万般难受,“无需寨主费心,在下自己一人便可。” 望着百里辰落寂的身影,李墨言第一次闻到到断肠的气息。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永远不上不下,只要开口说话,便会痛不欲生。 成功拆散,秦坤却并不怎么高兴,走到巨石前将手中的九环大刀往地上一插,而后负手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老先生又何苦为难,男未娶女未嫁,哪来那么多的合适与否。”李墨言没有同长笙一起离开,而是走到了秦坤身旁,因为她做事从来不半途而废。 秦坤苦笑,目光仍停在云海间,“莫言还小,世间情爱之事看得太少。两个人的心若是真的绑在一起,那么无论是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百里辰是因为老夫的十年之约而上的天狼寨,对他来说,自由一直是他活着的动力,也是他一生最为渴望的东西。而小女秦冉天性爽直,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这两年在天狼寨也没少闹腾,老夫何时又干预过他们,最后她还不是落了个一厢情愿的结果?今日莫言用一招以假试真虽逼出了百里辰对小女的情意,却无法左右他内心的选择,不是么?” 面对秦坤的阻扰,百里辰毅然选择了自由,那么失去秦冉就是他应该承担的痛苦,秦坤的话乍听之下确实叫人难以反驳。 “可是谁又规定,自由和爱情只可取其一?”李墨言还是很不服气。 秦坤哈哈一笑,看向李墨言的目光又多出一份欣赏,他蓦地盘坐在地,揶揄道:“老夫有逼他做选择么?” 李墨言一怔,是了,百里辰根本没有争取就直接选择放弃了秦冉。 “他的心里有小女不假,却并非只有小女,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终生,至少目前不值得。” 秦坤这句话还真是直击灵魂,爱不是心里有她而是只有她。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墨言嘴角微扬,撩开裙摆也盘腿而坐,蓦地用右肩撞了撞秦坤,爽朗笑道:“老头,我喜欢你。” ------------ 第025章 诱拐(一) 翌日巳时,白雾缭绕的清风崖密密麻麻跪满了清一色的下人,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加起来不下二十人,他们手里或举洗漱用品,或端美酒佳肴,或抬华丽锦衣,或提名贵首饰,都恭恭敬敬地候在朱红阁外,脸上没有一丝埋怨。 看到眼前如此壮大场面,长笙愣住了,她揉了揉眼睛,直到看清楚“朱红阁”三个大字,这才肯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莫言姐姐,你快醒醒啊~” 下人太多,长笙根本没地方落脚,她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跳进李墨言的房间,一进来却见她和衣横躺在床榻之上,周身散发着浓烈酒臭,而垂在床沿边上绑着纱布的左手里竟还握着一个青铜酒杯。 好啊,真是不要命哈,一身是伤还敢喝酒! 长笙捏住鼻子,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金针猛然扎向她右手无名指。 “痛~”李墨言豁然坐起,惺忪睡眼瞟了瞟冒着血珠的无名指,而后转向一脸铁青的长笙,醉意立马消散,张嘴喊道:“长长长笙!” 说完左手一抛,酒杯立刻被扔得老远。 “咚!” 酒杯砸地,发出闷响,房门应声被人推开,一个年近四十身材消瘦的灰衣人恭敬入房,身后跟进两排低头前行的下人。 “秦晟见过二当家。”灰衣人停在床前,神态自若。 李墨言一愣,指着他的两撇八字胡,惊讶道:“你叫我什么?” 秦晟又行一礼,态度极为恭敬,“二当家。” “莫言姐姐你……”长笙也被吓到了,想她跟着师兄走南闯北五年,从未听说过天狼寨还有什么二当家! “你你你……你别乱说话,我怎么不知道。”李墨言心虚不已,昨夜她确实与秦坤相谈甚欢,两人把酒畅饮,天南地北款款而谈,自己最后不胜酒力,似乎还当众耍了酒疯,她莫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二当家不胜酒力,想来不记得了,容属下为二当家详细讲解一下当时的情形。”秦晟不卑不亢道。 李墨言眼角一抽,忽觉后背发凉,不好的预感随即浮上心头,“你赶紧说。” 话音一落,秦晟就像中了邪,突然东倒西歪起来,脸上一副酒醉之态,低沉的嗓音立马升高了好几音调,右手空举酒杯道:“老头,你这天狼寨真够霸气,怕是不比那赵老儿的皇宫差,嗝~” 一个酒嗝之后,他立马又恢复一脸严肃,抬手捋了捋下巴的空气,眯眼厉言道:“哦?莫言可是看出了什么?” 李墨言二人猛地一怔,这厮竟是一人分饰两角,还原起昨夜的情景来。 李墨言抓住床沿,只见他忽而双手挥舞,脸上满是醉态,嬉皮笑脸道:“老头,你放心好了,我啊绝对会帮你保守秘密滴~” 音落,秦晟又变换成秦坤,目光蓦然一凛,浓浓杀意顿现眉间,“莫言说笑了,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看得两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李墨言更是不自觉摸了摸还温热的脖子,她还真专挑大逆不道、不怕死活的话说啊。 “后来呢!”长笙吞了吞口水,双手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秦晟杀意一收,人立马变得吊儿郎当起来,他右手一挥,脸上全无惧意,“老头你真笨,这世上除了死人还有一种人,她既可以帮你死守秘密又能够助你一臂之力哦~” 李墨言听到这,左手狠狠往脑门上一拍,搞了半天都是自作孽! “好了,别演了。”李墨言出言制止,秦晟点头站回到床边,脸上只剩招牌式的恭敬。 听到这声二当家,李墨言的小心脏那是一颤一颤的,她还真是不坑自己不甘心啊。 “别啊,我还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呢!”长笙倒是听得起劲了,眸中的兴奋丝毫不加掩饰。 李墨言冷哼,跳下床,忽而摸到了腰间的硬物。 她低头一看,腰带上赫然插着一把用五彩宝石镶嵌的宝刀。 “呀!”长笙抢过宝刀,两眼直放光,嘴里是一顿啧啧称奇,“这刀鞘上的狼可真漂亮。” “噌~”宝刀出鞘,锋芒毕露。 只见这刀身长约一尺三寸,宽约四寸,上面镌刻一只浴火凤凰,美轮美奂,而刀柄则篆刻着一个奇怪的图腾,似字非字。 “这上面画的什么?”长笙凑到李墨言跟前,指着刀柄上的图腾好奇问道。 李墨言仔细一瞅,然后愣住,发现竟是一种古老字体,而恰巧她正好认识这几字,不得不说她与这把刀确有缘分,“凤鸣刀。” 秦晟一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恭敬以外的表情,由衷赞道:“二当家好眼力,这正是排在第二位的上古神器——凤鸣刀。” “上古神器?莫不是和七星龙渊剑同出一辙?”李墨言讶异道。 秦晟点头,兴奋中饱含自豪,“正是。” 闻言,李墨言犹如电击,蓦地抢过凤鸣刀扔给了秦晟,“告诉你们寨主,这礼太重,莫言不敢收。” 秦晟再次愣住,天下至宝别人求而不得,她却偏生不要! 他接住凤鸣刀,一把跪到李墨言面前,“寨主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之说,还请二当家收下。况且寨主说了,您既是他妹子,那么这天下间便唯有您才能配得上这把凤鸣刀。” “妹子!”李墨言眉头一紧,小心脏已经开始承受不住这酒后乱话的后果了。 这自己人也做得太彻底了吧! “什么?寨主认了莫言姐姐做妹妹?”长笙又惊又喜,手指两掰,然后捧腹大笑起来,“哈哈,这么一算,秦冉姐姐不得叫你姑姑么~” 李墨言一脸黑线,心里暗暗发誓:饮酒害人,以后她再也不喝酒了! 望着眼前这把上古神器,李墨言是左右为难。 今日她若不收这凤鸣刀,恐怕自己就得从所谓的“自己人”做回“死人”,到时候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还得连累宫离雪和长笙二人,他们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思量过后,李墨言还是决定暂且收下凤鸣刀,随后偏头冲长笙问道:“对了,你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呀,差点把正事忘了,师兄已经醒了,身体也无大碍,就是还有点伤风感冒。” “这就好,我去看看他。” “你就这副德行去看我师兄?”长笙拉住李墨言,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李墨言尴尬抬袖一闻,眉头猝然紧蹙,“呃……” 似乎看出她的尴尬,秦晟适时站了出来,“二当家,属下已安排妥当,还请二当家移步温碧池。” 温碧池?一听就是个奢华的地方。 “长笙去不去?”有福同享,好事自然要叫上长笙。 长笙一听,立马喜笑颜开,正要应“好”,门外突然传来秦冉暴跳如雷的嘶吼。 “统统给老娘滚开!” 话一落音,顿时房内外“劈里啪啦”乱作一团,什么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锦衣华服满天满地飞,紧接着只见一堆灰衣中霎时飞进一抹突兀的深紫。 秦冉左脸红印已消,却是一脸怒颜,脚踩着下人们的肩膀腾飞而起,双手高举九环大刀,照着李墨言所处方位就势劈下。 李墨言脸色一沉,猛地推开长笙,不退反迎,在刀锋就快碰到自己头顶的时候,脚步瞬息右移,轻松与之错开,然后身子陡然一转,对着秦冉的后背就是一脚,“你发什么疯!” 好在秦冉反应迅速,左手一掌击散了古董架,并借用外力稳住了身子,可怜一架子的古董玩物“哗啦哗啦”碎了一地。 她急速背过身,九环大刀蓦地划过黄花梨木床,四根木架应声而断,挂着杏色纱帐的床顶随后塌崩。 “发疯?老娘就是发疯了,老娘今天非杀了你这卑鄙小人不可!” 秦冉提刀再上,刀尖扫地,立时火光四射,而李墨言只是木着脸站在原地,不作任何抵抗,她就知道秦坤不会白白给她一个二当家的身份! 这九环大刀,长约四尺,宽约四寸,起码能有五十来斤,天下间也只有秦冉这种天赋异禀的怪力女才能单手提起,并能肆意挥舞打斗。 刀本身的重量再加上秦冉的力大无穷,这一刀下来威力无限,轻则将人劈成两半,重则将木屋直接给拆了,此刻屋里人多,任她胡来只怕会殃及池鱼。 想到这,李墨言蓦地转身一蹬,施展轻功飞向屋外。 “哪里逃!”秦冉气急,大吼之余,紧步追上。 因为还是上午,清风崖上的薄雾还未曾散去,李墨言停在孤松下,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 九环大刀肆意挥舞,每一刀落下,地面都会多出一道裂缝,李墨言却无惧她的怪力,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薄雾之中,应对自如,任谁都看得出,她并无意与秦冉厮杀。 一阵周旋,秦冉力气去了大半,刀锋却连李墨言一根头发都没挨到,她仍不肯罢休,只是这次她学会了观察李墨言的步伐,试图从中摸出规律,从而推测出她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对于这一切,李墨言并不知晓。 果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终于发现了李墨言步伐移动的玄机,这一刀劈下,李墨言再无从躲避,只好用手里的凤鸣刀硬接下她这一刀。 秦冉这刀力度极大,李墨言右手虎口一震,整条右手臂都在发麻发痛,来不及考虑太多,她连忙抬起左手,一把握住刀鞘。 宝刀出鞘,寒光一显,李墨言右腿猛地一蹬地,真气运行至右臂,她右手一落,凤鸣刀蓦地砍向九转大刀刀身,没有火光,只有刀身落地的声音,敲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莫言!”秦冉勃然大怒,因为被斩断的正是跟了她整整八年的九环大刀。 ------------ 第026章 诱拐(二) 李墨言还刀入鞘,白了一眼满脸怒意却无法动弹的秦冉后,转身把凤鸣刀往长笙怀里一抛,不耐烦地冲秦晟努了努嘴,“去,把她一并杠了去。” “啊?”秦晟擦了擦额头,一脸为难,“二当家,这不妥吧?” “不妥?”李墨言眉梢一挑,负手慢步走到秦晟面前,冷笑道:“那你说如何才妥帖?是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剁去她的双手还是以冒犯长辈之名割了她的舌头?” 闻言,秦晟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二当家息怒,大小姐只是任性惯了,属下这就去办。” 权力在手,岂有不用之理? 既然秦坤老头那般不厚道,把这棘手的问题抛给她,那她自然是要好好报答。 温碧池,就坐落于这清风崖后的那片斐然竹海深处,原是一汪天然温泉,经过人们后期用碧玉精心打造,便形成了今日瑰丽奢华的温碧池。 竹海清凉,绿意盎然,碎石小路,曲径通幽。 待下人离去,李墨言突然嘴角一咧,将心中积攒的不爽全然集结于右脚。 只听“哗啦~”一声,水花立时四溅,刚才还僵在温碧池旁的秦冉已被她解了穴一脚踹入池中,紫色衣裙浮起,她一脸的惊慌失措,双手奋力拍打着水面,脸上头发上沾满了花瓣,看着好不狼狈。 长笙浑身一抖,斜了一眼坏笑的李墨言,脚步直往一旁挪动,唯恐自己会变成下一个秦冉。 “莫言你个乌龟王八蛋!”秦冉怒不可遏,稳住身体后,蓦地击起一注水花,然后右手一拍,水花直射李墨言面门。 李墨言却是嘿嘿一笑,矮身一躲,水滴立时擦过她的头顶直射她后背的青竹,青竹一震,绿叶纷飞。 她却不在意,只是蹲到池边,右手垂在池里,任由温水在指间流淌,“乖侄女,你叫谁乌龟王八蛋呢?” 秦冉所落之处,水位并不算太深,恰巧浮至她胸口位置,听到李墨言唤她乖侄女,顿时恼羞成怒,双手瓢拨起水花,直冲李墨言方向行来,一池鲜花被她搅得惨不忍睹,“谁是你侄女!老娘跟你势不两立!” “啧啧啧~”李墨言摇头坐到池边,蓦地把脱了鞋的脚丫子伸进水里,踢打起的水花一滴不落全数打在秦冉脸上,“势不两立就势不两立,现在的我可是这天狼寨的二当家,根本就不需要惧怕你~” 突然,秦冉哭了,不是撒泼式的嚎啕大哭,也不是委屈式的带雨梨花。 她嘴角肆意勾起,脸上挂着复杂的笑,两行清泪就那么自然地混合泉水静静流淌下来,“十年,原来这十年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他终究选择让我梦醒。” 李墨言眉头一蹙,没想到平日里大大咧咧做事不顾后果的秦冉会突然自己转过了弯来。 是啊,百里辰何等傲骨,他若不愿谁也逼迫不了。 不过,这样的秦冉真心让她担忧啊,她宁愿看到秦冉没心没肺地跟她大吵大闹。 见状,长笙鼻子一酸,哭腔里隐隐藏着怜悯,“秦冉姐姐……” 秦冉把泪一擦,蓦地冲长笙一笑,“我没事,我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李墨言白眼一翻,心里暗道:不会才怪,昨天拿刀抹脖子的可不就是你么。 “百里辰是个君子,他上山是为了遵守与你爹爹定下的十年之约,他下山亦是因为遵守与你爹爹定下的十年之约。” 到最后,李墨言终是见不得她这副强撑的模样,一语道出当中秘密。 “十年之约?”秦冉呆呆张嘴,眼中再次燃起亮光。 李墨言点头,认真道:“对,你爹爹以替他报家仇之名换取他十年的自由和才华。” 听到这秦冉不禁又心灰意冷起来,“原来他呆我身边十年只是因为一个交易。” “所以呢?”李墨言眉梢一挑,脸上突然堆满阴郁,语气近似斥责,“所以你要就此放弃他?只因为老天爷把他送到你身边的方式让你觉得屈辱?” 秦冉一震,脸上满是错愕,“我……不,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觉得屈辱,我是那么珍惜他,为了他,我可以放下女子的矜持,甚至是生命啊……” “所以呢?你还要放弃他么?”李墨言咄咄相逼,长笙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禁出言劝阻,“莫言姐姐你……” “闭嘴!今日她若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余生就只能活在痛苦之中!” 李墨言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长笙实在找不到话语反驳,于是把目光又投回到秦冉脸上,只见她左脸红肿已消,眸中隐着纠结和痛苦,几次张嘴,皆是欲言又止,叫人看了好生着急。 李墨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得平缓,“在他身边,你快乐吗?” 秦冉含泪点头,李墨言继续耐心引导,“得知他不辞而别,你恨他吗?” “恨,恨他狠心,那般轻易就将我放弃;更恨他薄情,十年感情说扔就扔。”秦冉抱着脸深深痛哭,似要把心中压抑多年的苦楚一并爆发。 李墨言仍不肯就此罢休,“他若狠心绝情,大可不必为你屈膝甘心做我男宠,他只是不确定你和自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到底孰轻孰重。况且,他放不放弃你与你放不放弃他,有关联吗?” 哭声戛然而止,秦冉慢慢放下手,心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变得通透,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神采。 对此,李墨言心里是颇感欣慰,这妮子终于想通了。 “可我害怕他会再次拒绝我。”李墨言刚想夸她,不料这妮子下一秒又怂了。 “你都表白了两百三十八次了,还害怕多一次失败么?”李墨言鄙夷过后,接着怂恿,“再说了,你可是堂堂天狼寨大小姐,他百里辰不过一个教书先生,凭什么招惹完你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留你一人在这伤心地难过流泪,你可不能由着他回京城逍遥快活!” 长笙眉头一皱,越听越不对劲,这哪是劝解,分明是怂恿着秦冉出天狼寨追百里辰嘛~ “莫言姐姐,你莫不是又要出什么馊主意了吧?” 李墨言一听,那叫一个心虚,嬉皮笑脸地掩饰道:“哪有哪有~” “京城?他去了京城!”秦冉抓住李墨言的手激动道:“我要去京城找他!” “好好好,我陪你一块去~”李墨言一改正义凛然之态,连忙谄媚附和。 “莫!言!姐!姐!”长笙怒吼,她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李墨言挠了挠耳朵,小嘴蓦地一憋,“难不成你想让我留在这天狼寨乖乖做二当家么?” “你就因为这个就要拐了天狼寨的大小姐?放心啦,有我师兄在,你还怕出不了天狼寨么。”对于李墨言的顾虑,长笙表示毫无压力,张口就搬出宫离雪。 提到宫离雪,李墨言头更大了,已然决定今日把事情挑明白,“长笙,你误会了,我和宫离雪当真一点关系也没有。况且,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什么!”长笙惊呼,就连秦冉也被她说急了,“你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李墨言扬手往脑门一怕,无奈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跟宫离雪还有段情……” “可你与师兄有肌肤之亲啊~” “可你与神仙哥哥有婚约啊~” 肌肤之亲?婚约?还能再扯点么? 李墨言嘴角一抽,宫离雪这厮玩笑开得过分了点吧。 “长笙你说,我和你师兄有婚约么!”李墨言拽住长笙,一脸愤怒,“医者医人难免会与患者有肌肤接触,如果因为这样,医患之间就要缔结婚姻关系,那你师兄岂不是妻室满天下?” 长笙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厉害,师兄的认真还历历在目,却不想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既如此,长笙只盼与莫言你永无相见之期。” 李墨言心神一震,不想长笙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决绝,此刻望着长笙渐渐远去的身影,她恍然大悟,原来长笙对她所有的关心皆出自于对宫离雪的爱屋及乌。 “小呆瓜还真是一点没变。”秦冉爬上岸,一边换干净衣服一边讲述起七年前她与宫离雪相遇的往事,当年她见到的那个整日跟在宫离雪身后的小男孩正是今日的宫长笙,他对所有靠近宫离雪的陌生人都带着浓浓的敌意,七年过去了,她还是一样,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宫离雪。 “她还是很喜欢你的,若是旁人,此刻只怕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秦冉已经穿戴整齐,她安静地坐到李墨言身边,好似变了个人,竟也懂得安慰起人来。 李墨言点点头,没有否认,长笙确实深不可测。 “秦冉,你还是好好呆在天狼寨吧,若百里辰足够爱你,他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李墨言偏头,脸上写满了认真。 外面的世界太凶残,她突然有些不忍,若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害了这个对爱执着的女子,她将来定会后悔。 秦冉眨眨眼,虽不明白她突来的转变,却看懂了她眼中的担忧,她反手握住李墨言冰凉的手,坚定道:“不,有些事情此生若不能问个明白,我定会遗憾终生。” 见她都这么说了,李墨言也不好再劝,她仰头望向蓝天,心里忽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之脚的感觉。 诱拐秦冉,不知是对是错。 ------------ 第027章 决裂(一) 清风徐徐,星月同辉,清风崖一如往昔,深陷黑夜宁静。 朱红阁内,烛火摇曳,灯芯萎黑部分蓦地弯入蜡油,噼里啪啦直响。 李墨言护住烛火,目光跟随秦冉修长的手指,在平铺于桌面的牛皮地图上娴熟移动。 “你可瞅明白了?”秦冉小声问道,一身已换做下人装扮。 李墨言点头,视线忽而扫过桌旁少了半截的九环大刀。 既入江湖,身边怎能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防身? 想到这,李墨言果断卸下腰间的凤鸣刀递了过去,“给你。” 秦冉一愣,眸中蓦地闪过感动,嘴上却道:“这凤鸣刀太轻,老娘使不顺手,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说完拎起自己的断刀,转身疾步走到房门,瞅向屋外月色。 “子时到了,待会你紧跟其后,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痛下狠手。”秦冉回头,神情肃穆。 李墨言颔首,吹灭烛火,捏着木刀跟了过来,心神领会道:“放心。” 房门一开,月华倾洒,两人身影惊鸿乍现,转瞬已跃至荷花池。 青柳飘拂,碧叶连天,两人不做丝毫留念,直转天门。 天门是天狼寨的第三道卡口,守卫最为松懈,两人赶到之时,又值守卫人员轮班换岗的空挡,逃脱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天门之外,乃是一架白色吊桥,桥身约有百丈,凌空横架在两座山头之间,下面是幽深峡谷。 而任何通过吊桥的目标在雪白背景的辉映下都会变得格外分明,根本无法隐藏踪迹。 想要瞒天过海,她们只能选择用第二个过桥的方法:利用吊桥下面悬空的玄铁锁链过桥。 此法,秦冉屡试不爽,只见她摸出怀里的铁链,熟门熟路地爬到桥基之下,将锁链一挂,双脚立时一蹬,衣袂翻飞间她已滑出几十丈。 因为有桥身遮掩,戍守在天门的人根本看不到她们,见吊桥晃动,他们也断然不会细究,只当风大而已。 李墨言虽不似秦冉力大无穷,但好歹内力惊人,这一蹬速度丝毫不比秦冉差,片刻也滑到了对面,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没错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墨言居然恐高。 “你没事吧。”秦冉拉住她的手,奋力一扯,眼中担忧顿现,“这才过天门呢~” 李墨言爬上桥基,听到这话只觉欲哭无泪,暗自庆幸自己拐了秦冉。 “这里莫不就是第二道关卡——地仙界?”李墨言望着眼前漆黑黑的茂密森林,身子没来由地一抖,“怎么跟你形容得不一样。” 照她所形容的,这地仙界犹如人间仙境,美则美矣。 秦冉讪笑,避开她的目光,认真打起了马虎眼来,“这不是晚上嘛,看起来是比较阴森。不过你放心,这里面绝对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李墨言便将信将疑地迈开了步子。 林中绿叶繁茂,将朦胧月光全然阻断,漆黑中李墨言猛地发现自己腰间竟然发出夺目白光,一摸之下才发现,这炫目光芒出自镶嵌在凤鸣刀鞘上的宝石。 李墨言如获至宝,连忙卸下凤鸣刀作为指引,再看秦冉,她好似早就知道,面色如常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也不知走了多远,四周突然传来异香,李墨言心下一惊,赶紧屏住呼吸,查看周围,道路两边开满了白色三角梅,并无其他异常。 倒是秦冉,脸色猛地一变,拽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抢凤鸣刀。 “你做什么?”李墨言怒目相对,只见秦冉脸色发白,眼睛虽对着她,目光却没在她脸上定位,眸中惊恐万分。 李墨言心知情况有异,当即松手,拔出了后背木刀蓦地砍去。 “啪”重物落地,李墨言揪住秦冉上前查看,只见一堆翠绿树枝里盘着一条已然断作两截的小青蛇。 “秦冉!”李墨言怒斥,“这地仙界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秦冉心虚开口,尴尬笑道:“呵呵,也没有什么啦,只不过有些毒蛇毒草,你别喊这么大声,会打草惊蛇的……” 李墨言气急,就知道这妮子刚才没说实话。 “你以为收起凤鸣刀,毒蛇就不会找来么。”李墨言白眼一翻,知道她定是怕蛇,于是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扔了过去,“拿着。” “是什么?” “重楼。”李墨言没好气地抢过凤鸣刀,继续在前面探路。 蛇窝就蛇窝,偏叫什么地仙界! 这一路走下来,李墨言可谓大开眼界,难怪秦冉不肯说实话,光这一地的皑皑白骨就足够叫人恐慌。 前有李墨言探路,手有重楼香囊护身,秦冉苍白如纸的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手一直紧紧拽着李墨言,深怕她会撇下自己。 一刻钟后,两人终于看到了前路亮光。 李墨言想逃离天狼寨的心也愈发急迫,她以为自己住在仙境,却不料一切都是假象,那些虚幻缥缈的美景背后藏着最**的真相,俨如这地仙界。 天狼寨不过是一个美丽牢笼,圈禁人们的肉体,腐蚀人们的思想,让她一度忘了自己的初衷。 步伐轻盈,一种重获自由的轻松自脚下升起,李墨言拉着秦冉兴奋地冲向出口。 只是,她们脚步刚落,四周立刻亮起火光,笑容僵在脸上仿佛就此死去。 “秦坤!”李墨言心下一惊,连同秦冉俱是一震。 火光之中,那个身穿精美华袍,手掌散发冷冽光芒的九环大刀之人可不就是天狼寨寨主——秦坤,其身旁恭敬站着口口声声喊她“二当家”的秦晟。 “既然莫言不愿做自己人,那老夫也就只能让你做死人了。” 秦坤凤眼一凛,眸中杀气顿现,他左手一挥,弓箭队立刻羽箭上弦。 秦冉脸色一白,很有义气地挡在李墨言身前,“爹爹,此事与莫言无关,女儿是自愿……” “闭嘴!”秦坤怒目呵斥,手中大刀上的铜环巨响,“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再敢阻扰,我连你一块杀!” 秦冉身子猛地一颤,眼泪滴滴滚落,竟是对着秦坤缓缓跪下,“爹爹~” 秦坤发指眦裂,死死盯着她屈跪双膝,眸中仿似要喷出火来,悬在空中的手被秦晟一把抓住,“大小姐任性惯了,寨主不可啊~” 围成一圈的弓箭手也不由迟疑,把目光锁定在秦坤身上。 李墨言冷冷看着这一切,好似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漫步越过秦冉,开口便问:“是宫离雪还是宫长笙。” 秦坤一愣,随后张狂大笑,“哈哈哈,好个聪慧的丫头,倒叫老夫好生不舍,老夫再问你一次,你留是不留!” 李墨言恍然大悟,却像是听到了答案,沉吟半响只道:“老头,咱们单挑吧。” 秦坤不笑了,众人惊呆了,一个小丫头竟敢叫板天狼寨寨主! “输了怎样?”秦坤眉头一拧。 “随你处置。”李墨言淡然道,转瞬又道:“倘若我赢了呢?” “奉上天狼寨。”秦坤横过九环大刀,目光擦过刀锋,直射李墨言干黄的小脸。 李墨言却摇头,小嘴嘟得老高,似乎对天狼寨根本不屑一顾。 “那你当如何!”秦坤微恼,铜环震怒。 李墨言毫不在意,拔出腰间的凤鸣刀蓦地往地上一扔,而后一把撩起秦冉的下巴,右手温柔地擦拭着她的泪眼,“我要你给她自由。” “莫言~”秦冉闻言一震,眼中泪水更盛,心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开出了花。 众人皆是一怔,手中的兵刃不自觉松了几分,眸中的动容转瞬即逝。 “好!”秦坤嗓子一嚎,命众人退下。 李墨言将包袱卸在秦冉脚边,无视秦冉眼中的担忧,手捏木刀,径自朝秦坤走去。 众人屏住气息,只见她闭目相待,脸上一片祥和,而秦坤嗤笑,扬刀扑来。 强大的气流包裹九环大刀,地面霎时飞沙走石。 火光摇曳,九环大刀张狂劈下,玄色身影忽而一闪,地面只剩下一条无限延伸的裂缝。 而悬在半空的李墨言悄然落于秦坤身后,她睁开双眼,眸中无喜无悲,手中的木刀蓦然挽出一个剑花,衣袂翻飞间她飞身刺向秦坤。 众人不由讶异,她手中用的究竟是刀是剑。 “小心啊,寨主!”秦晟惊呼,秦坤左脚往后一摆,九环大刀随即横劈,李墨言左脚往右脚上一跺,身子飞得更高,躲开了他突来一刀。 秦坤仰首,只见刀尖直插而下,他连忙后仰,右手九环大刀撑地,左手猛地劈出一掌。 不想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墨言手腕一扭,木刀霎时换了方向,在他长满老茧的手掌划开了一道口子,而后身子滚落,及时躲开了他临空一脚。 秦坤吃疼,一声嗷叫,九环大刀弯曲,将他魁梧的身子反弹出去,他双脚蹬地,凌空跃起,双手紧握九环大刀,一连劈出十八刀,刀刀力道充足。 李墨言一惊,左手往地面一拍,身子横炫而起,犹如灵蛇,环绕穿梭于刀流缝隙之间。 落地之时,玄衣褴褛,溢血的嘴角却挂着冷笑,“翻云十八刀果然名不虚传!” 李墨言擦去嘴角的血丝,单膝跪地,气息依然平稳。 秦坤脸色阴沉,对她的赞美丝毫不受用,他的翻云十八刀居然没能逼出她的剑招。 剑变刀,刀变剑,一招一式只靠速度,快若闪电,形如灵蛇,这剑法似曾相识又极为陌生,一时之间竟无从分辨。 ------------ 第028章 决裂(二) 风起云涌,月牙渐隐。 秦坤再度使出翻云十八刀,力度更为霸道,刀刀相逼,招式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可趁,一时间天地色变,火光忽明忽灭,众人抬袖相挡沙石,隐约只见李墨言瘦弱的身躯在狂风中毅然跃起。 青丝舞动,李墨言左脚单立,右手挽出一连串招式优美、力度柔和的剑花。 翻云第一刀和翻云第二刀竟轻易被她这柔和似水的剑招左右弹开,打在两边的参天古树上。 绿叶纷落,李墨言右脚猛地蹬地,移形换影竟是自投刀流,无数剑招齐发,仿似行云流水,织出一片天罗地网,招招直击翻云刀的罩门。 天下武功,唯快而尊。 秦坤的翻云十八刀固然厉害,但在李墨言这套奇异剑法下就稍显逊色。 “爹!” 一声惨叫撕破天际,李墨言右手一抖,金丝楠乌木刀赫然压在秦坤的大动脉上,没了下一步动作。 “行云流水剑!你是,你是!”秦坤脸色剧变,一双鹰眼几乎喷出火来,落雁山庄的名号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李墨言没有接话,只是嫣然一笑,“你输了。” “那可未必!”秦坤凤目半眯,花白长须拂动,不知不觉被换到左手的九环大刀猝然刺出,李墨言一时不慎,刀尖已没入血肉。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人选择江湖道义而手下留情,就一定会有人选择为保清誉而暗箭伤人。 想要不为此心伤,就必须学会看淡。 李墨言左手紧握刀背,咬牙拔出,鲜红的血侵染衣襟,她右手微抬意欲反击,不料被秦坤骤然扣住。 木刀落地,秦坤蹬腿,刚被拔出的刀尖再次插入胸口。 “啊~~”李墨言仰天长啸,两鬓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身子挂在九环大刀上,随着秦坤径直后退。 “莫言!”秦冉泪奔相追,双手环抱住秦坤的后背苦苦哀求,“爹爹,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求求您了,您放了她吧~~” 秦坤却不为所动,冷冽目光直射秦晟,怒喝道:“还不把大小姐带走!” “堂堂一寨之主也不过是个伪君子。”李墨言额头低垂,凌乱发丝遮盖了她的神情,却挡不住她一身的桀骜。 秦坤冷笑,手肘蓦地往后一顶,正好打在秦冉的头颅,哭喊声戛然而止,秦冉全身一软,昏死在刚扑赶过来的秦晟怀里。 秦晟哽咽,把脸一撇,既不敢去看秦冉脸上的泪,也不敢去瞅秦坤脸上的冷漠。 “成王败寇,战场上从来就只有输赢。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罢,老夫势必要重掌天下大权!”秦坤说到兴奋处,一把伸出长满老茧的右手,狠狠扼住李墨言的尖下巴,“你既那么喜欢跟老夫讲什么江湖道义,那老夫今日便亲手送你去阎王殿,与你那笑傲江湖的爹爹团聚!” “哈哈哈……”李墨言大笑,嘴角滴落的鲜红,顺着她细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笑什么!”秦坤左手一僵,只觉得她的笑像是寒冬里的狂风,冷得直叫人毛骨悚然 见秦坤迟疑,她那含着痛苦的笑声更加响亮,近似疯狂,“哈哈哈,我笑你明明断子绝孙还奢望永享大权,我笑你死到临头还在这痴人说梦!” “啊!!!”被她言语所激,秦坤倏地恼羞成怒,左手猛地往前一送,却发现九环大刀纹丝不动,只有她染满鲜血的嘴角张狂扬起。 李墨言冷笑,左手握住的九环大刀铜环巨响,秦坤一愣,虎口剧震,几乎握不住刀柄,整条左臂酥麻难当。 而后只见她左手用力一拧,九环大刀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生生拧断。 众人相望,心中除了惊骇之外更多的是佩服。 “啪~”刀身断裂,秦坤勃然大怒,一脚狠狠踹向李墨言的腹部。 她拼尽全力甩出刀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拍出好远。 秦坤只觉脖子一凉,温热液体随即溢流,他怒火难消,蓦地扬起断刀,残忍下令,“放箭!” 弓箭手听令,犹豫转瞬消失,一排箭雨直射跌落地仙界的玄衣女子。 见状,秦晟一步踉跄,抱着秦冉差点跪在地上,噎在喉咙里的那句“二当家”再也喊不出来。 李墨言飞在空中,双眼在凌乱发丝里慢慢闭上,只是她嘴角始终含笑,无声喊着两个什么字。 月华淡出,一道白影赫然穿出地仙界。 雪白衣袂与如烟墨发齐飞舞,带出一股浓郁酒香,竟是急匆匆赶来的宫离雪。 他一手环抱李墨言的腰际,一手舞动折扇,两人周围立刻被一股强劲气流包裹,容不得一丝侵犯。 他低垂着眼睑,见怀里的人儿胸口一团殷红,乌黑的青丝无情割破他一脸苍白,他薄唇轻启,凄然溢出一句,“言儿~” 李墨言浑身一震,一双酔染银光的眸子随即映入眼帘,她鼻子一酸,心中一股柔情转瞬即逝。 再睁眼时,眼中清明如镜,没有血色的双唇翕张,“宫离雪,你既不爱,何故一往情深。” 宫离雪轻笑,眸中骤然荡起柔柔涟漪,上扬的眼角已微微泛红,“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爱你。” 两人翩然落地,宫离雪蓦地目光一凛,直视扑面而来的九环大刀,眼中杀气顿现,“秦坤。” 看清来人,秦坤错愕难藏,硬生生收回大刀,一时气息难调,停在三步之遥,剧烈咳嗽。 李墨言捂住胸口,隐隐有鲜血渗出指缝,“放我下来。” “言儿?”宫离雪虽不情愿,却还是抵不过李墨言的倔强。 “怎么,你这个伪君子也知何为知恩图报么?”李墨言仍是恶言相激,也不知为的哪般。 秦坤再次被激怒,脸上阴郁更甚,“宫离雪,我已饶她一回,此次你若再阻挡,休怪老夫翻脸无情。” 言罢,又执刀袭来。 情急之下,宫离雪已顾不得两人之间的交情,急忙去拽李墨言,却不想被她无情格开,“滚!我不要你相救,你和他一样,都是伪君子!” 宫离雪一震,手僵在半空,眼中柔情尽碎,脸上全是不敢置信,“言儿……” 断刀刺过,毫不留情,正跟宫离雪置气的李墨言已无暇躲闪。 突然,她视线一花,身子一转,再次落入温暖怀抱,鼻尖萦绕的是宫离雪身上熟悉的淡淡药香,而耳旁的那句“言儿”此时此刻渲染着浓浓不舍。 刀尖扎破血肉,发出一声沉闷。 李墨言一怔,脑袋随即一片空白,双眸中长笙穿着桃红罗衣哭得撕心裂肺。 “师兄!!!” 长笙泪流满面,一边奔跑一边哭喊。 可此刻,李墨言的世界已经完全陷入死寂。 众人的惊呼,长笙的哭喊以及秦坤那句气急败坏的“王爷”,她统统都听不到,脑海里,心里一直回荡宫离雪那句柔情和凄然参半的回答:“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爱你。” 她缓缓转过身,两行清泪蓦地划破脸颊。 她抱住双眼紧闭脸色煞白的宫离雪,一步踉跄,身子猛地往后倒去。 宫离雪所有的重量仿佛都只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闷得喘不上气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既不爱,何故一往情深……” 李墨言闭上眼,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就那么轻轻地碎了,她还来不及伸手去抓。 “师兄!!!” 望着宫离雪后背那把巨型九环大刀,长笙脸上血色尽失,她已经没有空余的精力去骂李墨言。 十五年来,她宫长笙注定只为他一人而活,在她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信念:他活,她活;他死,她亦死。 长笙深深吸气,蓦地双手一挥,八根金针顿现指间。 宫离雪危在旦夕,她已经顾不得永世不得在外人面前显露医术的誓言。 金针入体,长笙跪起身,将全身真气一并运至手掌,双手把住冰凉的刀柄,然后猛地提气一拔。 “碰!”断刀落地,温热的鲜血即刻喷洒而出,宫离雪痛吟,转瞬又昏死过去。 长笙和宫离雪离得极近,听到他那声悲戚低吟皆是一震。 “相信我。”轻若鸿毛般溢出,重如泰山般入心,两人俱是泪如泉涌。 长笙泣不成声,沾满鲜血的双手奋力撕扯着宫离雪后背的衣裳,血已经暂时止住,接下来便是缝合伤口。 她摸出带孔金针,目光随即落在李墨言挂着两行清泪的脸庞上,言语不知不觉变得绝决,“师兄救你三次,两次为你舍命,你却心生防备,处处疑心师兄待你别有用心。我宫长笙是瞎了眼么,至今还对你尚存一丝期待,我真想亲手掐死你!” 说到这,长笙不觉怒从中来,小手不由自主游向李墨言的脖子,然后狠心掐住,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 “莫言姐姐,你可知当日你被天枢所伤,师兄也是这样用自己的头发作线,一针一针将你后背的伤口缝合,今日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说完,她手腕一转,骤然从李墨言耳边拔下一根青丝,穿插入孔,专心缝合起伤口。 李墨言脸色发白急促喘息,耳边还回荡着长笙的话,回想起那些朦胧画面,李墨言只觉后背火烧火辣地疼,原来宫离雪口中的“肌肤之亲”指的是这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青丝穿在她的皮中,她的头发也缝在他的肉里。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生一世注定抵死纠缠。 宫离雪,我该拿你怎么办…… ------------ 第029章 决裂(三) 夕阳如血,一点一点酔染着苍茫天际,余晖幽幽洒下,温暖的昏黄色此刻却显得凄清萧瑟。 官道上慢行的还是那架殷红马车,驾车之人也依旧是那个风尘仆仆的女子,她一直垂着头,被细碎刘海掩盖的双眸看不出悲喜,唯有如桃花绚丽的衣裙肆意在风中飘摆。 她的名字叫宫长笙,取长生之音,取笙歌之意,是她那用自己生命保全她的娘亲留给女儿的唯一念想和祝福。 她的童年,不比一般的孩童,有爹娘的宠溺、有兄弟姐妹的陪伴。 六岁之前,她被寄养在一个脾气怪异的老爷爷身边,对他的印象至今还残留在那杆烟和那口酒上。 她从小乖巧,跟随他走遍大江南北,尝遍天下各类药草。 直到六岁那年,一个自称是她爹的青衫男子突然出现,与老爷爷大吵一架后,便把她接回了神医门,并千叮万嘱今生只能唤他师傅。 也就是那年,她静谧的生命变得绚烂夺目,这全都归功于一人。 他喜欢笑,他喜欢穿白衣,他喜欢摸着她的头叫她小呆瓜,他叫宫离雪。 她知道爹爹也喜欢他,所以看他的眼神都与她不一样,那里面是全然的信任和骄傲,还有一丝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四年后,爹爹临终之时她才明白,那叫愧疚,因为没能及时救回他的母亲,自己最为宠爱的小师妹——傅幽青。 当爹爹逼迫她立下誓言之时,她却开心地笑了,因为守护宫离雪就是她宫长笙今生所愿所求。 至今,她仍记得宫离雪在爹爹墓碑前说的话,“长笙别怕,我会保护你”,这声音如春风柔和,却铿锵有力。 “师兄。”长笙低吟,一颗泪珠再度抿入红唇。 帷幔后,李墨言一下子从迷离的梦境惊醒过来,刷地一下坐直身体,双膝蓦地一痛,而后是席卷全身的麻。 她低下头,只见如墨般漆黑的青丝中镶嵌着一张俊逸的侧脸,上扬的凤眼、笔直的鼻梁、微抿的双唇、还有弧线完美的下巴,上面已然冒出些许青黑的胡渣。 “宫离雪……”李墨言凝眉,手已不自觉拂向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她小心翼翼地将凌乱的青丝拨弄到他耳后,胸口随即传来一波轻微颤动。 李墨言一惊,连忙抽回手,眼中溢满慌乱。 她刚才在做什么! 李墨言咬住下唇,脸色愈发难看。 宫离雪,这就是你的阴谋么?想用愧疚将我永远捆绑在你身边,而后再为你所用么? 她闭上双眼,颤抖的手慢慢摸向胸前的琉璃白玉,昨夜若不是有它相挡,她这条命怕是早就没了,后来也不至于再欠宫离雪一命。 救命之恩,她要如何偿还…… 身下的马车悠悠晃动,李墨言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她显然已经离开了天狼寨,而能带着她和宫离雪离开天狼寨的人只有宫长笙,她最后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堂堂一寨之主哀嚎震天,莫不是血洗了天狼寨! 马车摇晃,李墨言睁眼,车厢门口蓦地溜进一绺刺目的余晖。 夕阳入眼,她微微皱眉,护住趴在双膝上的宫离雪,双肩紧紧倚夹在车厢的边角线上,她努力地踢了踢僵硬的脚尖,只见渗满暮色的缝隙里漾着长笙消瘦的背影,她不禁再度陷入沉思。 昨夜长笙看宫离雪的眼神太复杂,里面有痛有怨有恨也有模糊不清的爱。 想到这,李墨言不禁一愣,或许长笙对宫离雪根本不是兄妹之情。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李墨言正想得出神,耳边骤然传来长笙低哑的声音,一听便是哭喊过度所致。 “对不起。”道歉一出,李墨言自己也被吓到,她为什么要道歉,是因为长笙那充满悲伤的背影,还是因为自己至今还在质疑宫离雪的舍命相救? 总之,她的心就是忍不住地揪着痛,仿佛只有道歉才能减轻她的负罪感。 “你没有对不起谁。”长笙的语气极为冷漠,“待会抵达同福客栈你就和甄先生离开,永远别再出现在师兄面前。” 李墨言一愣,这话这语调好生熟悉,可不是当日司马翠茹在豫州城杨宅里跟她说的话么,只是司马翠茹的话里少了一丝决绝。 “长……”李墨言呆呆张嘴,只是立马便被她打断,“别喊我的名字,我们从此陌路,你这辈子就揣师兄的救命之恩好好活着吧。” 李墨言眼眶一红,天边残阳竟那般刺眼,刺得她的心都忍不住抽痛,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把活波可爱的长笙逼到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她多想问长笙一句:你既不爱宫离雪,何故一往情深。 这两个人何其相似,所以就连命运都是连在一起的么,任何人插足在他二人之间都显得可笑和多余。 “好。”李墨言哽咽道,她哪里知道长笙此刻也是泪流满面。 李墨言踢下布帘,两人再无言语,她掀开白色披肩,摸向宫离雪的后背,自己的青丝就那么自然而又突兀的穿梭在他的皮肉之中。 抵死纠缠又如何,最后伤的还不是自己。 李墨言闭上眼,两行清泪就此风干。 黑夜终将似血残阳淹没,而殷红马车也终于驶到了同福客栈门口。 长笙猝然拉紧缰绳,枣红马儿嘶鸣,原地踩踏停住,马车陡然一停,李墨言再次惊醒。 她小心翼翼地将宫离雪挪开,然后一把撩起布帘,利落跳下马车。 只是双腿被压得太久,脚掌落地之时猛地传来剧痛。 李墨言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双掌擦过地面,血肉模糊,而宫长笙只是站在一旁冷冷看着。 客栈门口大红灯笼高挂,每日都在此焦急等待的甄马帆依旧一袭湖蓝长衫,见她摔倒,脸上的欣喜瞬间被担忧取代,他疾步迈过,连忙将她扶起,语气里满含担心害怕,“莫言侄女,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啊?” 听罢,李墨言鼻子一酸,扑倒甄马帆怀里竟是委屈大哭起来。 她又不是冷血无心之人,长笙的刻意冷漠实在让她难受。 “怎么了?可是摔疼了?”突见李墨言哭得这么伤心,甄马帆是丈二高的和尚摸不清头脑,隐隐觉得眼前这场面和气氛很是怪异。 长笙的脸一直黑着,见李墨言哭了,脸色是更加难看,转身便从车厢里摸出一个玄色包裹扔了过来。 “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给我滚!” “长笙,你们这是?”甄马帆听得是越发糊涂,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愣是没看明白。 哭声戛然而止,怀里随即传来李墨言闷闷的声音,“师叔,你去把房间退了,顺便把老白牵出来,我不想住在这里。” “哎~”甄马帆毕竟在这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了四十余年,看这架势怕是小辈们闹了情绪,他也不好去劝解什么,只好叹了口气,进了客栈。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李墨言觉得怪不好意思,只好一直背对着长笙,就算去捡包袱,也是倒退着步子,唯恐对方看到自己的泪眼,那模样有些好笑也分外可怜。 包袱很沉,李墨言好奇往里摸了摸,不想竟摸出了凤鸣刀,“这刀!” “秦坤不配!” 秦坤不配拥有这上古神器?那她就配么?听着长笙的回答,李墨言不由一呆,嘴角不自觉扬起,长笙终究是嘴硬心软。 “你笑什么!不准笑!” 背后随即传来长笙气急败坏的声音,李墨言听了却是笑得更开心了,她分明背对着长笙,长笙又从何得知她在笑呢? 除非她们的心从来就连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默契,那么地知己知彼。 李墨言没有回话,她很害怕自己一开口,又会逼得长笙变得冷漠决绝。 “小二,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马蹄声,车轮声,长笙的叫嚣声,一切都在远离,李墨言始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泪没有预兆再次落下。 “哦诶~哦诶~” 车轮声渐远,驴鸣声逼近,李墨言赶紧擦去眼泪,转身只见转角处甄马帆扛着包袱使劲在拽拉着懒得不肯迈步的老白。 许久不见,老白脾气见涨啊~ 李墨言摸了摸下巴,然后果断去翻包袱,居然让她从中摸出了一根红萝卜。 “老白,开饭喽~”李墨言一声吆喝,抗衡中一人一驴立马消停,尤其是老白,两只驴眼睁得老大,蓦地踢着前蹄猛扑了过来,将喘着粗气的甄马帆远远甩在后头。 李墨言大笑,瞅着老白大快朵颐。 “哎哟,也只有莫言侄女才能制服这泼驴~”甄马帆追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李墨言得意道,蓦地将包袱安置到老白背上,然后把绑了红萝卜和青缎的木刀往肩膀上一撂,径自前行,“走咯~” 她右手高举,用力挥舞着分明是在跟谁告别。 李墨言知道,长笙此刻一定躲在哪个她瞅不到的角落里,一边偷偷地看着一边抹眼泪。 宫离雪、宫长笙,我们就此陌路。 “莫言侄女等等我啊~”甄马帆把包袱往背上一甩,随即追去。 看着走远的一人一驴,躲在客栈门口后面的宫长笙只是死咬嘴唇,任凭眼泪奔腾,心里却在大声嘶喊:莫言姐姐,再见。 后记:可惜命由天定,宫离雪、宫长笙、李墨言三人注定一生抵死纠缠。 ------------ 第030章 遇劫(一) 翌日,阴天,是个睡觉打盹的好日子,至少李墨言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坐在老白背上,低垂着头,完全无视身旁“嘚吧嘚吧”说个没完没了的甄马帆,专心打盹,一身玄色衣袍随着老白的节奏肆意翻飞。 好吧,她也只剩下这一身玄衣了,前夜那身玄衣已经被秦坤的翻云十八刀砍得破烂不堪,根本穿不了也缝补不了,所以她现在急需进城裁身漂亮衣服。 “啧啧,这凤鸣刀不愧是上古神器,虽然排在七星龙渊剑之后,想来其威力和霸气实不输它,只可惜旭宇师兄在刀法上毫无造诣,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给莫言侄女你找一个用刀高手做师傅,否则就可惜这把凤鸣刀了呀~”甄马帆捏着凤鸣刀是啧啧称奇,说得天花乱坠,岂料猛一偏头,却发现李墨言嘴边已经流出了哈喇子,看得他那叫一个怒啊,敢情他说了一路,她就睡了一路。 “打劫!”甄马帆提气,蓦地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吓得李墨言一下子从迷离的梦境里惊醒过来,刷地一下抬起脑袋,左右顾盼,怒道:“谁,谁敢劫老娘~” 甄马帆眉头微皱,显然是敏感她这句“老娘”,见她睡眼朦胧完全摸不清楚情况,遂用力一咳,一本正经道:“好啊,师叔在这说得口干舌燥,你却罔顾师叔教诲,自顾自地睡起觉来,睡觉也就罢了,身为一个女子,睡觉还流哈喇子,这也算了,一出口就是老娘老娘,成何体统~” 这下子,李墨言彻底醒了,一边忙着擦嘴一边寻思他的话。 嗯?老娘?她说的? 李墨言心下一滞,心想秦冉这妮子还真是害人不浅,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天狼寨是何处境。 哎,只希望虎毒不食子,逃出来是没指望了。 “跟你说话呢,又神游,没大没小!” 见某人又胡思乱想起来,甄马帆忍无可忍,捏住凤鸣刀便往她大腿上拍。 “嘶~”李墨言吃疼,蓦地小嘴一憋,“师叔,你怎么打人,疼~~” 甄马帆偏头,山羊胡须一吹,肃然道:“谁让你不尊师重道,这凤鸣刀真是那天狼寨寨主送你的?” “他哪里有那么好心,我抢的。”李墨言神气昂首。 “什么!抢的?”甄马帆惊呼,脸色忽沉。 自知情况不对,李墨言立马改嘴,“嘿嘿,不不不,他送的,是他送的。” 甄马帆却不吃她这套,拎起凤鸣刀鞘又是一拍,疼得李墨言眼泪直飚。 “撒谎!你这孩子怎么满口谎话,性子也坏,旭宇师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野孩子~”甄马帆用刀鞘指着李墨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被他这么一说,李墨言不服气了,顶嘴道:“我怎么满嘴谎话了,我还不是怕一说实话,师叔你又要没完没了地问我问题!还有,我怎么就性格坏了,哪次路见不平我没有拔刀相助,结果呢?也就你们老教我要讲什么江湖道义,才弄得我一身是伤!还是我娘说的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以后我才不要多管闲事。” “呀哈,还敢顶嘴!”甄马帆暴怒,举起凤鸣刀又要打她。 说时迟那时快,李墨言猛地夹紧驴肚子,老白跐溜一声往前跑去。 “哈哈哈,师叔短胳膊短腿,打不着~”李墨言伏在老白背上,扭头大笑,转瞬笑容便僵住,只剩下一脸痛楚。 是了,所谓乐极生悲便是这般,伤口再度撕裂的剧痛丝毫不比那夜逊色。 见她脸色大变,甄马帆自知情况有异,脚下步伐跨得愈发大,心急如焚追了上来,拼足了老劲才拽住缰绳,任由老白拖行了几丈远。 灰尘扑扑,两人一驴总算安稳停下。 “莫言侄女,可还好?”甄马帆小心翼翼将李墨言从驴背扶到挂满藤条的大榕树下,只见她胸口已透出殷红,懊恼道:“都怪师叔不好。” 李墨言苦笑摇头,乖巧接过甄马帆递来的药丸干口服下。 “哎,天狼寨岂是那般好惹的,好在你机灵,避开了要害。”甄马帆叹息着又递过羊皮水袋。 李墨言喝过水递回,虚弱道:“不,是运气好。” 说完,扯出了藏在衣领下的琉璃白玉。 虽然少了阳光的照射,然琉璃白玉依旧剔透,只是繁华宫殿下的水波纹路淡了几分。 “这!”甄马帆瞪大了双眼,羊皮水壶差点被他捏爆,“庄主信物怎么在你手里!快,快藏起来!” 李墨言颔首,将琉璃白玉藏回,庆幸道:“多亏有它,否则我定然死在了秦坤刀下。” 李墨言说得极为简单,甄马帆却能想象出当时凶险,脸色愈发阴郁,半响沉吟道:“阿言以后还是少招惹这些狠角色,你势单力薄,是斗不过他们的。你娘亲为人虽偏激了些,但有些话却还是说在了实处,量力而行实为最佳,打不过咱就跑,知道么。” “嗯。”李墨言鼻子一酸,知道甄马帆是真关心自己,“只是爹娘的命令,言儿不敢不从。” “哎,高处不胜寒,何况人人意欲夺之,阿言有何打算?”甄马帆叹道,心疼李墨言小小年纪却要肩负如此重任。 李墨言摇头,脸上一片茫然,“我不知道,不过看爹爹的意思,他是希望我遵守约定接掌大位。” “是呢,也只有你才能名正言顺接掌大位,不过师叔个人还是偏向你娘亲,大权不要也罢,至少过得逍遥自在。”甄马帆凝眉苦思,半响又道:“不妥不妥,你若弃权,天下怕是要乱,还是师兄们思虑周全些。不过,你也别有思想负担,好在你爹娘早在你出世之时已经为你寻得好归宿,有他在,你定可平安一生。” 什么!好归宿!啊啊啊!!! 天上降雷劈死她吧!李墨言一口气没喘上来,使劲咳嗽起来,“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这么激动做什么,赶紧调息。”甄马帆忙撇下羊皮水袋,凑上前帮她抚背。 李墨言深呼吸,胸腔上下起伏,眼角已经湿润。 “师叔,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墨言咬唇轻颤,显然不敢相信。 甄马帆退回原位,山羊胡须一抚,点头道:“自然,婚姻大事怎可胡乱说的,你就放心好了,那人无论相貌还是本事绝对配得上你。” “不会是宫离雪吧……”李墨言大胆猜想,否则这厮怎么会大肆宣扬说他们之间有婚约。 甄马帆眉头一拧,“怎么可能,阿言你莫不是对他日久生情了吧!我可告诉你,你可绝对不能喜欢他!” 谢天谢地,还好不是他。李墨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蓦地白眼一翻,“我才不喜欢宫狐狸。” “嗯?” 听出端倪,甄马帆眉宇一紧,急忙追问,“你这丫头,莫不是真有了心上人?” 被他一语说中心事,李墨言只觉脸颊胀热得厉害,蓦地撇开脸,娇羞一笑,“嗯。” 见她承认,甄马帆抚头直呼,“哎呀呀,还是出了幺蛾子,是哪家混小子?” “讨厌啦~”李墨言轻推甄马帆,小女人本色顿现,嘴角含春道:“不是什么混小子啦,是爹爹从前的学生——林梓轩。我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年前便约定好了。此番人家之所以乖乖听爹娘的话,就是想与他再续前缘,呵呵呵~” “林梓轩?师兄的学生?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现下人在何处?”甄马帆搓搓双臂,实在有些受不了李墨言这副小女人姿态。 “去京城了。” “去京城做什么?” “赶考啊~” “什么!他不是江湖中人?” 甄马帆这下彻底疯了,豁然起身,指着李墨言是一脸痛心疾首,“你什么人不好选,偏生选个文弱书生,你嫁给他要怎么统管山庄啊~” “文弱书生怎么了,他家世清白又有远大志向,待我又极好,师叔你不也是文弱书生么,大不了我把这琉璃白玉送给李锦兮算了!”李墨言毫不示弱,全然顶了回去。 “你你你,你个孽障!” 见他为了男人连琉璃白玉都不要了,甄马帆是气不打一处来,撸起双袖,作势便要打她。 看到此番情景,李墨言脑袋一转,迅速捂住胸口假装柔弱,“哎哟~疼死了~” “哎!”甄马帆扬着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只能甩袖而去。 李墨言偷笑,好歹逃过一劫,而后故作焦急道:“师叔,你去哪啊,不管我了么~~” “去哪?我能去哪!自是前去探路!”甄马帆负手疾行,是头也不回,内心好一顿埋怨。 旭宇师兄,你怎么就教出此等顽劣女娃,六岁的人就知道私定终身,现下可如何是好,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烂摊子! 甄马帆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走出很远,抬头直视,只见不远处的歪脖子树下郝然停着一辆原木马车。 此次走得匆忙,他也没来得及弄辆马车,才害得莫言侄女旧伤复发,心想前去询问一声,看能不能借坐一程。 只是他的脚步才刚跨过去,两个灰衣壮汉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征兆,两把大刀便立马劈了下来,“别动,打劫!” “诶?”甄马帆猛地愣住,不想又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还真碰上了劫匪! “呵呵,两位稍安勿躁,钱财都在我侄女身上,她就在后头。”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环节,甄马帆果断搬出了李墨言。 可左边的麻脸大汉根本不为所动,蓦地一脚踹上他的小腹,凶神恶煞道:“这种拖延招数,俺们可见得多了,快点把钱财交出来,否则要你狗命!” 甄马帆痛得呲牙咧嘴,苦笑道:“不不不,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不信你听!” 灰衣大汉又要动拳脚,忽的被另一个同伙阻止,“慢着,春雷你听听这风里确有金铃和脚步之声!” ------------ 第031章 遇劫(二) 久不见其归来,李墨言自知情况有异,师叔为人敦厚,断不会贸然将她撇下,前方必有事端发生。 想罢,李墨言果断牵起老白,决定上前查看。 今天虽说是个阴天,天气却也十分闷热。 李墨言仰首,望了一眼灰不拉几的天空,只觉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一路行来,大汗淋漓,两鬓碎发已经完全浸湿,黏在脸颊上很不舒服,她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捏着缰绳,唯有清脆的金铃声穿插在她沉重的脚步声里欢快跳跃。 待看到停在不远处的原木马车时,李墨言下意识停下步伐,目光蓦地扫过车厢上的莲花雕刻和印染碎花的蓝色窗幕,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那日在豫州城门口当众插队走后门的马车。 这个世界还真小!李墨言无声感叹,转念又想:照师叔的脾气,若见前有马车停靠,他必定是要上前打听,眼下四周不应该没有一丝声响。 除非…… 李墨言正觉得奇怪,手里的老白忽然闹腾起来,焦虑嘶鸣之余竟要调头往回窜,显然就连老白也预感到了危险。 李墨言镇定自若,将老白栓到一旁凸起的树根上后,抓起木刀只身前往,准备一探究竟。 她脚步一轻,猝然跃上马车,犹如一只壁虎紧紧贴在车厢顶部,身下随即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人呢?” 李墨言微微侧目,只见帷幔里骤然伸出一个毛发旺盛的大脑袋,凸出的鼻梁上长满了棕灰色的麻子,当他发现自己丢了玄衣女子的踪迹,急忙掀帘跳出,手里还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 李墨言连忙缩回头,只听正前方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春雷,什么情况?” 相比麻脸大汉,这人的声音略显高亢。 李墨言双臂一撑,身子猛地抬起,入目的竟是一个白衣公子。 他双腿笔直,脚踢黑靴,被大麻绳左三圈右三圈牢牢绑在树干上。 他眼脸低垂,衣着华丽,一头青丝乱散在双肩,似乎刚被人摘去了发簪,嘴里还塞着一块不怎么干净的灰布。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白衣男子眉眼轻抬,乌黑透亮的双眸蓦地闪过一丝诧异,神情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 “满哥,那女人突然就没了!”春雷提刀,着急忙慌杀入她的视野,将白衣男子挡了个正着。 李墨言一愣,总觉得白衣男子分外眼熟,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什么!”满哥一声惊呼,将李墨言的思绪骤然打断。 李墨言微恼,偏头只见另一个灰衣大汉脚边郝然捆着自己的师叔。 他侧躺在地,面部正好对着她,嘴里也被塞了块灰布,正巴巴地瞅着自己,眼角已显淤青,身上的湖蓝长衫分布着好些个大小不一的鞋印。 满哥恼羞成怒,一把拎起甄马帆,又将腰刀架回到他脖子上,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好啊,竟敢给俺们两兄弟下套!你快说,她究竟是何来头!” “呜呜呜~”甄马帆呜呜大叫,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春雷会意,蓦地拔出甄马帆口里的布团。 不想,甄马帆张口却是,“阿言,救我~” 春雷一震,扬刀循向四周,而满哥则手腕一翻,刀锋又往甄马帆的脖子贴近了几分,“赶紧给俺滚出来,否则要了他的命!” 李墨言不再藏匿,索性往车厢顶悠然一坐,拨了拨耳边的青丝,懒洋洋道:“这呢这呢~” 二人大惊失色,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惊骇,她竟不声不响躲在咫尺,幸好自己手里还把着一张王牌。 “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满哥错开身,将甄马帆露了出来。 李墨言却歪头一笑,视线落在甄马帆脸上,“师叔,我要退婚。” 闻言,甄马帆心下一转,面色骤然一变,吹着山羊胡须,怒目道:“不行!” “既如此,那两位大侠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李墨言双眼微眯,下巴幽幽杵上刀柄,竟要袖手旁观。 春雷听得一头雾水,满哥则是一脸怒颜,蓦地抬脚踹向甄马帆的胸膛,恶狠狠道:“他娘的,你敢耍俺!” 李墨言眸光一沉,并没有出手制止,只是声音变得格外妖媚,“要杀就杀,磨蹭个什么劲啊,你们到底是不是劫匪,也忒他娘的没种~” 满哥断然没想过,这玄衣女子能说出这样冷酷的话,一时竟怔在那里,而一旁被她言语激怒的春雷按耐不住了,沉声道:“满哥,让俺来!” 说罢,春雷扬起腰刀,猛地砍向一脸瞠目结舌的甄马帆。 刀锋相向,甄马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面色骤沉,冲着李墨言大声吼道:“你个孽障!” 音落,李墨言目光一拧,倏地掷出木刀。 “啊~”疾风呼啸,春雷一声惨叫,连刀带人倒向地面,右手腕竟被金丝楠乌木刀活生生捅出一个大窟窿,一片血肉模糊,他脸色煞白,痛得全身抽搐,最后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春雷!”满哥神色大变,一把将甄马帆推开,双手颤抖扶住春雷,含泪道:“春雷,你坚持住……” 说完左手一拉,右手一捞,将全无血色的春雷猛地拦腰扛上肩头,完全无视李墨言的存在,急冲冲地往左手边的山头跑去,就连腰刀也没来得及顾上。 李墨言跳下马车,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忽而生出一丝愧意。 二人虽为劫匪,却还懂得相互扶持,可见本性并不坏,此次下手,她太过鲁莽。 “阿言,你没错。”或许看出了她眼中的愧意,甄马帆忍不住出言安慰。 李墨言眉眼低垂,神情失落,“我知道,只是世事怎可皆以对错相论……” 甄马帆一愣,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看成了深明大义的旭宇师兄。 有其父必有其子,也难怪师傅会授意旭阳师兄,让她来接掌大任。 替甄马帆松完绑后,李墨言又把目光锁定在了白衣男子身上。 金丝楠乌木刀此刻还插在他的耳边,而他居然镇定自若,脸上的表情不曾变过分毫,一样的无悲无喜。 李墨言莲步轻移,右手蓦地握住刀柄,身子就势一矮,半蹲在白衣男子面前。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李墨言死死盯着对方,脸上既无羞涩也无恼怒,对于她的大胆举措,白衣男子也丝毫不觉突兀和意外,那双沉静如水的明眸静静回视,里面依然看不到任何情绪。 刀落,绳断,白衣男子毫发无损。 李墨言悻然转身,耳旁随后传来男子低哑而又略带几分熟悉的声音,“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姑娘好自为之。” 李墨言脚步一滞,错愕转瞬即逝。 她头也不回,拽起仍在细细打量白衣男子的甄马帆,径自朝老白所在方位走去。 甄马帆矮身,正给老白解缰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偏头道:“阿言,你认得他。” “不认得。”李墨言专心致志地擦着木刀,眼神充满了厌恶,金丝楠乌木刀还是第一次沾上血腥。 而她,讨厌血腥。 见她矢口否认,似乎并不愿意透露什么,甄马帆也不好再问,只好闷声道:“哎,阿言竟连师叔也信不过。” 闻言,李墨言手一抖,表情甚是无奈,“不是信不过,是她太过危险,师叔还是不知道为好,省得又招来杀身之祸。” “危险?能有多危险?连个劫匪都打不过~”甄马帆一脸不屑,试图套取李墨言的话。 死性不改!李墨言白眼一翻,就是不上当,果断转移话题,“师叔,我要退婚。” “怎么又提退婚!”甄马帆把缰绳一甩,豁然起身,脸上怒意未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想退就退的。再说了,你舍得把聘礼还回去吗?” “聘礼,什么聘礼?”李墨言一脸错愕,她什么时候收人家的聘礼了! 甄马帆冷笑,指了指她的手,“金丝楠乌木刀就是聘礼!” “什么!”李墨言惊呼,指着手里的木刀,一脸不可置信,“一根破木头就把我给卖了?” “金丝楠乌木刀价值连城,怎么就成了根破木头?再说,谁让你嫁去袁家了,分明是袁邑入赘落雁山庄。”甄马帆抚了抚山羊胡须,娓娓道来。 价值连城?是了,司马翠茹也说过这话,她还以为是玩笑话呢~ “我嫁也好,他入赘也罢,反正我就是要解除婚约。”李墨言说着,蓦地把木刀往甄马帆怀里一塞。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俨如当年的旭宇师兄,甄马帆头都大了,不耐烦道:“要退你自个去退!” 李墨言小嘴一撅,毫不示弱,“自己退就自己退!” 甄马帆冷哼,语调忽而拉得老长,“哼,你知道袁家在哪?” “呃……”李墨言语塞,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见她吃瘪,甄马帆面色稍有好转,牵起老白,得意洋洋道:“若是你好好回答师叔的话,师叔就给你指点迷津,如何?” 李墨言脸色立时一变,卑躬屈膝跟了上去,一脸讨好地抢过缰绳,谄笑道:“嘿嘿,师叔您问~” 甄马帆斜了一眼李墨言,抬手悠悠一指,歪脖子树下已空无一物,“你可认识刚才那人?” 李墨言颔首,想了想后又摇头道:“算不上认识,只是她曾栽赃嫁祸于我,害我饱受牢狱之灾。” “啊?”甄马帆讶异偏头,回想起她出山后的种种经历,追问道:“她莫不就是杀害镇南王世子的疑凶?” 没错,刚才的白衣男子正是楚怀易容所扮。 她确实心细如发,甚至想到利用穴位改变自己的声调,只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偏偏忘了去除她只在楚怀身上闻到过的药香。 “是。”李墨言沉声道。 甄马帆眉峰一挑,似有不解,“阿言为何还要救她?” “如此,她又欠我一命。”李墨言淡笑,心里却暗道:楚怀什么身手,怎么可能被两个小毛贼困住,自救根本就是迟早的事,她何不顺手推舟,让楚怀再欠她一次恩情。 瞥见她一脸得意,甄马帆遂地一怔,嘴唇略微掀了掀,那句“你太天真了。”终是没忍心说出口。 ------------ 第032章 幽州(一) 幽州,北据凤河,与荆、徐分界,东至白海,南以祁水与豫州为界,是贯通四方的交通要塞,也是大禹皇朝九州中的四大最,分别是水域最广、粮产最大、人口最密、武林门派最多。 造成此等盛举,一方面归结幽州优越的地理位置,另一方面则归功于江南首富——袁家。 袁家世代从商,到袁禛一代达到鼎盛,一举跃为江南首富,名下产业一应俱全,商铺更是遍布大禹皇朝,富可敌国。 古人云: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久经商场,袁禛谙熟此理,故而广施善财、多行善举、大肆修建幽州,无意却得尽天下民心,实为朝廷所忌惮,终使得袁家陷于两难险境:是投靠朝廷成为一朝皇商还是散尽家财只为得恣意洒脱? 面对此等境遇,一般人只怕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可偏爱结交武林侠士的袁禛却在淡笑之间散尽家财,令世人唏嘘不已,袁禛的年少轻狂瞬间传遍天下。 然有失必有得,袁禛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万贯家财会为他赢得“侠商”的美名,与当时名声鼎盛的璞玉公子一起齐名江湖。 而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落魄袁禛又得武林盟主之女莫紫央的垂青,两人缔结良缘,可谓羡煞旁人。 风水轮流转,三年沉寂,三年辉煌,袁家的崛起,虽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不如当年的如风似火,六年后的袁家更像一片静谧湖水,少了大海的宽广也少了大海的波涛汹涌,袁禛的收敛实实在在为袁家迎来了六年的太平岁月。 风水轮流又六年,袁家终在袁禛和莫紫央的相继离世后慢慢陨落…… 这就是师叔口中的袁家,一个大起大落古老家族。 某种程度上来说,袁家就是幽州的缩影。 夕阳西下,余晖铺洒幽州,繁华剥离,斑驳了静好岁月。 二人一驴经过两天的昼夜兼行,终于抵达幽州,疲惫不堪地混迹于人群之中漫步前行。 幽州不同于其他八州,乃武林人士聚集之地。 因此,朝廷对幽州的控管意外松懈。 李墨言手牵老白,进入城门的瞬间,目光很自然地转向贴在城门口的缉拿告示,缉拿谋害镇南王世子疑凶的悬赏已经由豫州的一千两黄金提高到了三千两黄金。 “怎么,阿言后悔了?”同样看到告示的甄马帆揶揄道。 李墨言凤目一斜,没回话,只是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突然,已有些卷边的黄色告示被人撕去。 这一举动立时引来众人围观,李墨言和甄马帆二人也不由止步,仔细端详起撕扯告示的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相貌清奇,外穿米白劲装,脚踢墨色长靴,袖口和腰际皆以碧绿锦缎捆缚更添潇洒,一柄漆黑腰刀紧握于手,隐约可见刀柄处浮雕着几朵的祥云。 面对众人的指点,他视若无睹,将裹好的告示蓦地往怀里一塞,径直朝右手边的黄衣女子走去,好似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人。 “大师兄。” 女子身着暖黄纱衣尽显风姿卓越,声音婉转清脆犹如黄鹂鸟,很快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可惜她头带蒙纱斗笠,遮挡了容貌,众人只见那白纱下披着一肩滑腻柔软的青丝,如同九天瀑布紧贴后背而下,直至腰间的白色佩剑,剑柄处同样浮雕着朵朵祥云。 红色剑穗轻摇,两人并肩行来,默契十足,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般配。 李墨言薄唇轻抿,目不转睛地盯着举止端庄的黄衣女子。 白纱轻薄,下面蒙着一张典型的瓜子脸,她下巴轻抬,也不知是在漠视众人的流言蜚语还是在享受众人的仰望。 甄马帆站在李墨言身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顺捋胡须,待二人身影渐远,只一味摇头长叹,“哎,年轻气盛,如此锋芒太露,将来必有大难。” 李墨言没有接话,她虽认同师叔的观点,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欣赏两人的大胆行径。 这两人挺有意思,一男一女、一刀一剑,罔顾世人纷扰,快意傲笑江湖。 “打扰一下,您可是莫言姑娘?” 李墨言正想得出神,面前突然多出一人,将飘远的思绪再度拉回现实世界。 她淡然回视,只见来者年纪约莫四十有余,身穿一袭蓝色长衫,眉毛稀疏,颧骨突出,态度不卑不亢,身后跟着一个灰衣小厮。 “是。”李墨言颔首,神色如常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蓝衣长者淡笑,自报家门,“我在下乃风清楼的大掌柜朱漆,特前来迎莫言姑娘入住风清楼。” 风清楼的大掌柜?莫说甄马帆,就连路过的三两个行人也被朱漆的话给说愣了。 风清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禹皇朝知名度最高客栈,奢华程度堪比皇宫,只有身份极高之人方可入住。 这无盐女究竟是谁,竟有这般能耐,能让风清楼的大掌柜亲自前来迎接? 行人纷纷揣测,甄马帆却紧皱眉头,觉得此事定有蹊跷,蓦地将李墨言护到自己身后,推辞道:“朱掌柜怕是认错人了,我家侄女虽也唤莫言,但绝不是您所迎之人。” 朱漆眸光一闪,俯身又行一礼,谦恭道:“先生多虑了,在下断不会认错紫萼玉簪。” 说着,左手拖袖,右手幽幽往李墨言发髻上一指。 “紫萼玉簪?”李墨言低吟,抬手将发间的玉簪拔下。 紫玉通透,玉簪花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乃玉中珍品。 “玉簪可是定情信物,象征正妻之位,阿言怎么轻易收人玉簪?”甄马帆大惊失色,颤手指着紫萼玉簪,一时气愤交加。 “啊!”李墨言张大了嘴,小手蓦地一抛,当初还爱不释手的紫萼玉簪一下次变成了烫手山芋,“我哪里知道这是定情信物,我以为玉簪是金凤送的~” 好在灰衣小厮眼明手快,及时接住了紫萼玉簪。 朱漆脸上惊魂未定,拍着胸脯直呼,“还好,还好~” 李墨言皱眉苦思,当日金凤怎么说来着? “这里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大家?定情信物?墨玉手镯?紫萼玉簪?灵香水? 司马俊易究竟意欲何为! 李墨言越想越心惊,一把抓住朱漆的手腕,大声囔道:“是不是司马俊易?他是不是也在风清楼?” 朱漆脸色一白,痛得嗷嗷直叫,又是点头又摇头,看得李墨言心烦意乱、耐性全无,“你又点头又摇头到底什么意思!” “阿言松手。” 见状,甄马帆连忙劝阻,唯恐李墨言又惹出什么祸端。 李墨言气急败坏,蓦地甩开朱漆的手,不耐烦地吼道:“现在、马上、立刻带我去风清楼!” 朱漆原本还担心两人不肯去,现在一听这话还不连连点头称“是”,哪里还顾得上痛,领着李墨言大步流星赶到了一辆四马并行的豪华马车前,“莫言姑娘,请~” 李墨言踏上马夫事先摆好了木凳,灰衣小厮已经机灵地撩开了红色帷幔,望着非一般奢华的车厢,李墨言顿觉一阵恍惚,自己似乎正一步一步往别人事先设好的圈套里钻。 司马俊易是否真的等在风清楼里? 她又是否真能如愿以偿,摘去手腕上的墨玉手镯? ------------ 第033章 幽州(二) 车停风起,帷幔翻飞,李墨言轻盈跳入如浓稠墨砚般深沉的夜色之中,一地耀眼红光自脚下直铺气势恢宏的风清楼。 不待朱漆恭请,她健步如飞,捏着手腕的墨玉手镯一路横冲直撞。 一入门庭,天籁之音猝然进耳,婉转、深沉而又飘然出世,似要将她心头所有烦闷喧嚣一并扫除。 李墨言悠然止步,内厅幽深宽广,四角矗立白玉天柱,地壁皆由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地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绽放,火红纱帘随风而漾,无数盏火红灯笼犹如星辰缀满视野,触动她所有感官,一切纷扰就此烟消云散。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她循声望去,只见内庭右侧,漫天漫地的火红之中独挂一帘纯白,突兀到了极致,纱帘后一个曼妙身影伴着歌声婀娜起舞,吸引着厅内所有炙热目光。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悠扬笛音急转,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惊鸿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合并,而后迅速打开,仿似含苞待放的白莲在刹那间盛怒。 笛音落,琴音起,舞姿忽变,略带几分缠绵悱恻,几个急速旋转下来,舞者悠然倾倒,歌声戛然而止,那一抹倩影蓦然被一袭火红压下,厅内娇喘连连。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对风清楼落梨姑娘的入幕之宾可谓恨之入骨。 三千发丝落瀑,落梨香肩半露,李墨言眉头轻蹙,不期对上一双孤傲黑眸,凉意袭来,陌生而又熟悉。 四目相对,冰火相接,刚才还在床榻之上的落梨下一秒已便人踹出了白色纱帘。 “嗯~”落梨似残风落叶,伏在地上痛苦娇吟,一身墨黑舞衣半退,露出胜雪肌肤,还残留情欲的双颊挂满晶莹泪珠,我见犹怜。 众人大惊失色,却无一人愿意上前搀扶,只是声声载怨,数落那幕后之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突然,白幕倾落,一个身如玉树的红衣男子赫然显身。 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疏狂不失俊朗,他嘴角微扬,只顾戏虐浅笑,“落梨姑娘自重,在下已有妻室~” 罪魁祸首一出,众人眼中的鄙夷却转瞬即逝,直叹:好一张惊若翩鸿的脸。 李墨言却犹如电击,眼前之人的容貌迅速与梦境重叠,此人居然就是豫州城里的绝色摊贩,那个终日在她梦里穿梭的妖孽男! 好个始乱终弃妖孽! 李墨言眸光一闪,不觉怒从中来,悬在半空的手遂反向后背木刀,旋即怒吼道:“妖孽,老娘今天就收了你!” “哦?”妖孽男眉梢轻挑,拂袖大笑,一时语惊四座,“娘子,你这可是谋杀亲夫~” 轰隆! 此话一出,厅内立刻炸开了锅,众人或惊讶或怜悯或怒言,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风清楼里的不速之客。 “咦,原来袁家少主风流成性竟是因为娶了一房丑貌无盐的妒妇~”有人恍然大悟,一语道破玄机。 “哎,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有人感叹天公不作美,竟要丑妇配俊男。 “就是就是,她不会是想杀了落梨姑娘吧?”也有人依旧对落梨姑娘念念不忘。 “……” 耳旁风言风语四起,李墨言又惊又怒,左右顾盼间,看尽世人丑恶嘴脸。 这风清楼中唯一没有笑话她的,正是傍晚时分勇揭缉拿告示的两人。 两人一站一坐,静立于二楼栏杆前,颇有傲视群雄的气势。 “嗯,还是我家娘子暖和~” 李墨言正看得出神,陡然被搂进一个冰冷刺骨的怀抱之中,一双健壮的手臂就那么紧紧揽住她的纤腰,让她顿觉大囧。 李墨言脸红耳赤,只觉羞愧难当,情急之下,她果断提膝,冷面呼喝道:“滚!” 女人见了他,从来只有投怀送抱,不想今日他却阴沟里翻船,丝毫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一时不慎被顶了正着,疼得他面上血色尽失,狼狈不堪地护住下体,紧咬银牙道:“婆娘,你是想让咱们袁家断子绝孙么!” 袁家?莫非妖孽男就是袁邑?又一记闷雷轰下,劈得她外焦里嫩,心肝直颤。 “谁是你婆娘!”李墨言抵死不认,捏起木刀就往他半撅的屁股上打,典型的悍妇行径。 都说女子有三从,在家从夫,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这些身份显赫之人何时见过此等悍妇,一时间辱骂指责满天飞,厅内一片哗然,更有人气急败坏地劝其休妻,“啧啧,如此悍妇,休去也罢,休去也罢~” “阿言,你在做什么!”甄马帆脚步湍急,竟是片刻未歇,一路疾奔而来,他就知道没有人管束,阿言定要惹出祸端,不想还是迟来一步。 见师叔来了,李墨言眉间顿现委屈,指着根本没有还击之力的袁邑,恶人先告状,“师叔,他他他……” “阿言,还不赶紧道歉。”甄马帆怒瞪,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定是她多管闲事,搅了别人的好事! 一听这话,李墨言就更窝火了,当即抬起秀腿,就往袁邑身上踹,小嘴还撅得老高,“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给一放荡不羁的妖孽道歉!” “孽障,孽障啊~”甄马帆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连忙去扶李墨言脚下的袁邑,舔着一张老脸赔笑道:“万分抱歉,我家侄女骄纵惯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一听他唤李墨言侄女,袁邑遂敛去盛怒,揪住甄马帆的袖子,喊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甄伯父,我家娘子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 刚才还放荡不羁,现在又装无辜,还敢乱套关系博同情,当真是恬不知耻! 怒火越烧越旺,李墨言已忍无可忍,蓦地扒开甄马帆,抓住玄纹红衫一顿乱扯,精致锁骨就那般突兀地划入众人视线,“死妖孽,你装什么装,你再喊句娘子试试,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够了!”甄马帆双臂一伸,将两人强行分开,怒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侄女顽劣,还望公子见谅,只是公子为何唤我家侄女为娘子?”甄马帆回头,出言谦和有礼,给足对方颜面,一双锐利明眸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只见他身着蚕玄纹红衣,脚穿蜀锦黑靴,确是出自殷实富裕之家,而且此人相貌堂堂、仪表非凡,口口声声喊出了他的姓氏,看来极有可能就是与莫言侄女定下婚约之人——袁邑。 李墨言咄咄逼人,袁邑却始终任凭她打骂,他若不是性子温顺之人,那就是城府极深之人。 “袁邑在此见过甄伯父。”袁邑稍整衣冠,恭敬朝甄马帆行以大礼。 这让甄马帆忽觉眼前一亮,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激动道:“你当真就是袁邑?” 袁邑颔首,脸上从容不迫,只是眸底深处依旧冷傲,“正是小侄,甄伯父这些年过得可好?” “好好好,邑儿都长这么大了~”甄马帆热泪盈眶,显然是被袁邑这一句久违的问候触动到了。 邑儿?李墨言嘴角一抽,暗道:完了,刚见面就这么亲昵,退婚岂不是要化作泡影? 想到这,李墨言当机立断,随即插到两人中间,出言挑拨道:“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哪个山沟沟里冒出来的!” 说完,又把甄马帆拉到一边,附耳道:“师叔,你不是说我那未婚夫是个武艺高强、人品高尚的翩翩公子吗?怎么会是他这个风流成性的娘娘腔?” 李墨言说到最后,故意放大了音量,唯恐天下不乱。 风流成性?娘娘腔?袁邑目光一沉,不怒反笑,“天下男子哪个不风流,既然娘子不喜,那只管退婚好了~” 众人惊愕,都没想到袁邑会突然变脸,一时之间让人无从分辨,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袁家少主。 “落梨,过来~”袁邑玉手一招,伏在地上的美人再次入怀,他戏谑一笑,捏住落梨的尖下巴,就势往那红唇上一压。 落梨脸颊通红,双目迷离,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尽显娇媚,恨不能就此与他共赴巫山。 顿时厅内抽气声,娇喘声交织一片。 而甄马帆则双目圆瞠,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直呼:“冤孽,冤孽啊~” 李墨言嘴唇微抿,脸上冷若冰霜,握住木刀的手已经青筋凸现。 袁邑此举,无疑是当着天下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才子佳人相拥热吻,李墨言越看越觉得刺眼挠心。 她阖上双眼,气得全身颤动,一股凉意自四肢迅速集结于心。 那个在梦里对她深情款款之人,此刻却抱着别的女人当众拥吻,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李墨言睁眼,眸中只剩阴冷,全身散发出来强烈气场足以将这风清楼冰封。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还在盛怒之中的甄马帆猛然偏头,刚才还在身旁的李墨言已经飘至袁邑跟前,而落梨则犹如一只黑色蝴蝶,在空中疾速坠落。 袁邑嗤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冰冷指尖蓦地扫向李墨言紧闭的双唇,“怎么,娘子吃……” “阿言!”甄马帆瞪大了双眼,吓得脸色煞白。 李墨言凤眼一眯,右手死死掐着袁邑细长的脖子,目睹袁邑的脸渐渐染上死亡的色彩。 她嫣然一笑,声音变得异常妖媚,“对我始乱终弃,就只有一种下场……” 甄马帆愕然,四周当即陷入死寂。 ------------ 第034章 幽州(三) 四目相接,一个嗜血无情,一个桀骜不驯,谁也不肯让步,死亡的气息霎时笼罩着整个风清楼。 就在这时,门口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死寂气氛。 众人回首,只见三两个下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仓皇行来。 老者长髯及胸,身着华服,虽已近天命之年,然目光依旧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自是气度沉稳,正是颇得幽州百姓敬仰的袁老爷子。 得知自家孙儿又在外面惹是生非,袁老爷子便一路火急缭绕地赶了过来,准备把那不孝孙儿抓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岂料,他刚一下马车,面前却是这样一幅骇人场景,吓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再也顾不上往日的气度,一路踉跄疾行,苍老的声音在风清楼里颤抖,“邑儿呀~~” 甄马帆闻言一震,望着袁老爷子的一脸惊慌,只觉愧疚难当,拉扯李墨言的力度愈发大,“阿言,你快松手,邑儿纵有万般不对却还是你爹爹的故人之子,难道你就忍心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李墨言倔强偏头,眸中阴冷已化作愤怒和委屈,“他都忍心当众羞辱我,我为什么不忍心!凭什么他能仗着自己家世显赫,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就可以任意将别人踩在脚下!难道他就不应该受点教训么!” 甄马帆一怔,所有的大道理此刻都噎在喉咙,望着她的泪眼也是心疼不已。 她本也是天之骄女,论家世、地位、人品,哪点都不比袁邑差,如今却被自己的未婚夫当众羞辱,心里如何不恨、不怨? “应该!他这种人死了也活该!”袁老爷子黄梨木拐杖一掷,反倒帮起李墨言的腔来。 地上的黑衣女子衣衫不整,脸上仍有情欲气息,一看便知是风尘女子,右侧白帘落撤,榻上血红绸被褶皱不堪,欢爱痕迹一览无余,是非曲直袁老爷子自是了然于胸。 再看这玄衣姑娘,眉宇间正气十足,若不是受了自家孙儿的欺负,也定不会痛下狠手,况且她根本不若众人看起来那般心狠手辣,否则邑儿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更让他震惊和意外的是,她手里竟然握着袁家的传家之宝——金丝楠乌木刀! 等了十六年,终于等到它再现江湖,此时此刻,袁老爷子不由大喜过望! 奚落、指责、嘲笑、谩骂,今夜在李墨言耳边响彻的从来就只有她能想到和不能想到的恶毒话语,让她一度怀疑自己,到底谁才是弯曲实事真相的元凶。 她不怪世人冷眼旁观,也不怪世人恶言相向,只是她接受不了世人施加在她身上的种种罪责。 袁老爷子的帮腔无疑成了李墨言深陷漩涡中的一根救命稻草,让她看到了希望的光,也有了坚持自我的信心。 她含泪侧目,但见老者慈眉善目,又一脸和蔼可亲,心里的委屈再也克制不住。 她想爹爹、想娘亲、想大伯父,甚至想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爷爷。 “爷爷~”李墨言松手,两行热泪滚滚滴落,滑向她瘪平小嘴。 袁老爷子见她那可怜模样,竟也鼻子一酸,不禁老泪纵横,哽咽应声道:“诶~” 然后众人只见这一老一少,诡异地抱在了一起,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含泪安抚,温馨泪奔的场面一度叫众人忘了谁才是袁老爷子的亲孙儿。 甄马帆也在偷偷抹泪,他知道自出山以来,一路上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不公。 那些她自小就耳濡目染的江湖道义,非但没有助她在江湖中如鱼得水,反而让她一次次深陷阴谋、设计和追杀。 是他太粗心,总把她当作师兄的影子,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应该坚强、懂事、明事理,却忘了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也需要安慰、需要保护、需要被人珍视。 “乖,好姑娘别哭了。来,爷爷替你出气!”袁老爷子又是安抚又是劝慰,完全无视一旁咳得双颊通红的袁邑,任由李墨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使劲往自己身上蹭,看得老爷子身后的下人们是一愣一愣的。 要知道,老爷子一向重男轻女,如今还是头一回与姑娘家家如此亲密,疼爱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家孙儿。 李墨言含泪点头,吸吸鼻子,亲昵挽住袁老爷子的胳膊,还不忘撒娇怂恿,“爷爷,您知道他又多坏么,他他他……呜呜呜……” 袁老爷子拍了拍李墨言的手似是无声安慰,转头间,蓦地杵起拐杖就往袁邑身上伺候,一杖比一杖重,一杖比一杖狠,脸上那叫一个痛心疾首,“臭小子,一天天尽在外面惹是生非也就罢了,竟连她也敢欺负,看我不打死你!” 袁邑吃疼,又不敢回手,一时得空抓住拐杖愣是不撒手,瞥过一眼洋洋得意的李墨言,面色越发阴沉,“爷爷,你老糊涂了?我才是你亲孙儿,你怎么向着外人啊~” “我没老糊涂,我心里清楚的很,她哪里是外人,她可是我宝贝孙媳妇!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我宝贝孙媳妇也敢欺负!整日里不学好,偏与那些个娼妇厮混,成何体统!”袁老爷子怒不可遏,瞪着袁邑始终没个好脸色,“松开,你给我松开!” 李墨言一震,没想到袁老爷子心思如此缜密,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她还以为两人一见如故,竟不想是因为这层关系! 李墨言松了手,顿觉意兴阑珊,“爷爷。” “诶~”袁老爷子怒颜一收,脸上立刻堆满宠溺,“好姑娘,你别生气,爷爷不是故意瞒你,等爷爷帮你出了这口恶气后,再好好跟你解释。” 言罢,他一把抢过拐杖又要下狠手。 “爷爷。”李墨言低呼,转眼已经跪在袁老爷子面前,双手高举着袁家的传世之宝——金丝楠乌木刀。 “好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袁老爷子一愣,梨木拐杖蓦地悬在木刀之上。 李墨言抬眸,眼中仍有泪意,“我很感谢爷爷如此疼惜我,只是我不能做您的孙媳妇。” “为什么?”袁老爷子惊呼,视线忽而撇过一旁冷哼的袁邑,猛然间一个通透,越过面前的李墨言一把揪住袁邑的耳朵,将他拉到了李墨言身旁,紧接着毫不留情一脚踹向袁邑的小腿,“给我跪下,认错!” “袁老爷子~”甄马帆瞪大了眼,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袁老爷子为了让阿言回心转意竟不惜让袁邑当着众人的面向她下跪认错。 “爷爷!”袁邑凤目紧蹙,心里极为不甘,虽被迫下跪,却打死也不肯认错。 袁老爷子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今个儿你就给我当着大家伙的面立下誓言,今生只娶阿言一人为妻,一辈子疼她、爱她、怜她,如违此誓,你袁邑净身出户,袁家所有家当都归阿言所有!” “爷爷!” “爷爷!” 袁邑和李墨言异口同声道,一个愤懑不满,一个不敢置信。 袁邑是三代单传,一直是袁老爷子心里的宝贝疙瘩,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忽视到此等地步,这让他如何不厌弃李墨言。 就像现在,两人同样都喊的爷爷,可袁老爷子就只单单对李墨言一个人面露微笑,不仅亲手将她搀扶起,而且还让她居高临下地藐视自己。 “阿言,你既唤我爷爷,爷爷自当竭尽全力保你一生平安。邑儿是混,但是本质不坏,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倘若他再敢胡来,你就用它揍他,揍到他服帖听话为止。”说着袁老爷子就势握住金丝楠乌木刀,便往袁邑肩头下狠手。 众人瞠目结舌,敢情这悍妇就是袁老爷子宠出来的。 只是,她何德何能,能让袁老爷子百般维护? 人丑衣俗,真是哪哪都配不上袁家少主! “爷爷。”李墨言心虚低头,内心十分复杂,总觉得愧对袁老爷子的好,几次张嘴却还是欲言又止。 见状,揉着肩膀的袁邑豁然起身,火红衣襟翻飞,犹如一团火焰似要与面前的人儿一起共赴火海。 他红袖一挥,轻浮勾住李墨言的下颚,眯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戏谑笑道:“女人,你机关算尽,以终生不得纳妾相要挟,无非看准了我风流成性,就此夺取袁家家业!” “袁!邑!”李墨言怒瞪,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袁邑冷笑低头,冰冷薄唇蓦地扫过李墨言的怒火冲天的双眸,“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 眼看李墨言又要暴走,甄马帆连忙插到二人中间,将两人强行分开,又扭头冲袁老爷子打眼色,示意他将袁邑赶紧带走。 情势急转几下,两人根本水火不容,再任由他们闹下去,只怕要拆了风清楼! 袁老爷子见状,果断举起了手里的梨木拐杖,照着袁邑的后脑勺便砸了下去。 “碰!” 袁邑缓缓偏头,意识渐渐抽离的同时,一身火红就此熄灭。 ------------ 第035章 幽州(四) 繁华落尽已是夜半三更,月华如练悠然洒进窗棂,一路铺向床边的火红。 午夜的风清清凉凉,夹杂着淡淡花香,时不时撩拨着压在乌金面具上的三千发丝。 莫奕远撑头,慵懒倚在床沿,温柔注视着床上熟睡的李墨言,他右手轻抬,冰凉指尖轻轻沿着她滚烫的唇瓣慢滑前行。 她的唇很饱满,就如同三月里的粉嫩桃花,红里透着水一般的光泽。 墨发倾泻,莫奕远顺势侧身一压,两人唇瓣轻碰、冰火相接,那低垂的眼眸中似有贪恋也有迷醉。 “嗯~”李墨言蹙眉低吟,无意却勾起了莫奕远深埋多年的情欲。 看着怀里嘴角幸福上扬的人儿,莫奕远浅笑,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柔情。 他很好奇,她梦中之人究竟是谁。 “言儿~”莫奕远媚眼如丝,低低喃语,旋即含住了她绯红的耳垂,身下的人儿蓦然一抖,不但没有反抗,反而秀臂一伸,亲昵地圈住他的脖颈,伏在他耳边娇喘连连。 这一切落入他的眼中,无疑是赤果果的勾引。 额头细汗萌生,莫奕远再也按耐不住,狠狠吻住她的鲜艳红唇,并决定今夜就将她吃干抹净,做一回趁人之危的小人。 陡然间,一曲尖锐笛音入耳,莫奕远心神一震,迅速抽离。 红衣翻飞间,李墨言骤然转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耳鬓厮磨不再,辗转缠绵亦不再。 梦境破灭,笛音渐缓,慢慢趋于悠扬,李墨言彻底清醒,眼前蓦然晃过一抹身影。 李墨言心神一紧,连忙侧目望去,铺满月华的木板上只剩一床孤零零的冰丝被,一种不好的预感随即浮上心头。 风吹窗棂,“吧嗒”直响,李墨言迅速跳下床榻,光着脚丫疾步扑到雕花窗台,可后院宽广清幽,一片佳木茏葱、奇花熌灼,根本找不到一丝踪迹。 李墨言摇了摇头,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亦或是,她把梦境现实给混在了一起? 想起刚才的春梦,她不觉面红耳赤,小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个没完。 她努力调匀气息,然后闭目倾听,试图寻找缥缈笛音,不想清风袭来,胸口蓦地一凉。 李墨言低眉睁眼,只见轻薄亵衣已敞至胸口,雪白肌肤霎时铺上银色月光。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揪住衣领,左右顾盼间,豁然发现廊腰缦回处,竟坐着一个黄衣女子。 她一拢清新鹅黄,白纹云袖,席地坐于百花之中,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 她低垂着眼脸,修长十指轻端一根剔透白玉笛,红穗飘摆,长长的睫毛俏皮地弯在一张瓜子脸上。 人随音动,她突然抬头,一张翩若惊鸿的脸赫然融入醉人月色,闯入视野。 莫不是花妖成精了?否则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会三更半夜跑出来吹笛?除非是夜半无人私语时! 李墨言皱眉观望,果然在水雾迷蒙的湖畔又找到一个男人。 此人一身白衣,腰间和袖口都系着碧绿缎带,手握一把锋芒佩刀,脚步错综复杂,瞬间移形换位,停在吹笛女子面前。 这个男人她认得,就是傍晚时分在幽州城门口勇揭缉拿告示的那人,想来那黄衣女子便是今日与他并行之人,原来长得这样美。 皓月当空,云朵簇拥,悠扬笛音骤停。 李墨言抿嘴,忽觉一痛,她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现自己唇瓣肿得老高,酥麻中还隐隐带着刺痛。 正当她气恼不休暗自咒骂之时,一股凉意猛然袭来。 李墨言抬头,天空郝然再现一轮半月,带着浓浓杀气和淡淡银色。 “摇光?”李墨言一怔,那落于似血般红艳的亭顶之人可不正是曲凤林中一再对她痛下杀手的蒙面青衣女子——摇光! 她来做什么? 李墨言脸色忽沉,只见她一袭薄纱青衣肆意随风飘摆,飞天发髻上三绺银线亦然轻晃。 她的眸阴冷之中深藏痛恨,银牙弓瞬息拉满,银月箭立时脱弦而来,李墨言惊诧不已,连忙闪躲。 青丝飞舞间,银月箭横插而过。 李墨言心有余悸,连忙奔至床榻,猛地抓起枕头下的凤鸣刀,火速披上外衣,然后躲回到窗旁。 “你果然没死!”摇光目光一凛,知道自己那箭没有射中她,而她显然也认出了李墨言。 她脸上刀疤虽落,却仍留有淡淡疤痕,很好辨认。 李墨言侧目偷望,听出她话中端倪,原来她此番前来并不为她。 不为杀她?李墨言皱眉,须臾恍然大悟,歪着脑袋冷哼道:“天枢杀不了的人,你也一定杀不了!” 提到天枢,摇光倏然大怒,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天枢又怎会失手! 如今不仅失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而且还被门主施以重刑,禁足绝煞门。 想到这,摇光是怒不可遏,反手一把抽出三根银月箭,搭上弓弦冷哼道:“我现在就去杀了甄马帆!” 李墨言心神一震,她果然是冲着不懂武艺的师叔而来。 来不及思虑,李墨言匆忙转身,旋即跳上窗台,果见三只银月箭正对着自己。 上当! 李墨言一凛,蓦地一跃而下,脚掌接地,她就势滚动,凤鸣刀豁然出鞘。 “当当当!” 银月箭被一举震落,李墨言气息不稳,虎口震得生疼,“卑鄙小人!” 见状,摇光脸色顿变,比刀子还冷的目光直射对面的李墨言,她那百步穿杨的银月箭为何一再失利! “甄马帆跟你什么关系,你究竟是何来头!” 李墨言冷笑,左胸口已慢慢染上殷红,“落雁山庄的无名小卒。” 只是她的答案显然不足以让摇光信服,话才落音立刻遭到摇光驳斥,“放屁!你少糊弄我,能接下我三箭齐发之人又怎会是无名小卒!” 李墨言双眼微眯,嘴角渐染寒意,“你爱信不信!” 她捂住胸口,后背已大汗淋漓,为今之计,她只能搏一搏运气了。 “一个小小的绝煞门竟敢公然挑衅落雁山庄,难道就不怕遭灭门之灾么!” 闻言,摇光心神一恍,难道她真是落雁山庄的人? 绝煞门建立之初,门主便有言在先,绝煞门人誓不可与落雁山庄交恶,天枢此次受罚也是原出于此。 或许上次在曲凤林,门主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这才对她和天玑施以警戒。 只是为何门主如此惧怕落雁山庄? 落雁山庄虽是百年老庄,但是风光已大不如从前,近十年来也只是出了个李锦兮和楚九侯,两人在江湖中虽小有名气,然在绝煞门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门主心有顾忌,何不让她摇光捅破这层顾虑,反正这取缔落雁山庄的门派终将是他们绝煞门,而眼前之人活着便是祸端! 决心一定,摇光再懒得跟她磨嘴皮子,看准时机又搭上三箭,“我只知道,绝煞门势必灭你落雁山庄!” 李墨言脸色一白,纵身一跃想躲开她三箭齐发,不想体内真气涌窜,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也摇摇欲坠,但她不能倒下,摇光的三只银月箭眼看就要射穿她的身体。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一对身影从天而降,只见刀光剑影间,银月箭赫然碎成了一地银光,星星点点仿若夜空星辰。 李墨言摇摇晃晃,一个不留神栽坐在地,模糊的视线里一黄一白配合相当默契。 “你就是摇光?排名第九的摇光?”黄衣女子剑花一甩,气度非常,宛如天籁的声音里无喜无怒,好似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搅乱她安详的心。 摇光怒瞪,尽管以一敌二,气势依然丝毫不减,“你们少管闲事!” “刚才你可说:要灭了落雁山庄?”白衣男子收刀回鞘,就势往肩上一撂,怒意毫不掩饰。 摇光闻言,忽而目光一凛,“你们就是楚九侯和李锦兮!” 楚九侯?李锦兮?等等! 李墨言一震,猛地回想起当日在同福客栈师叔的话:榜十楚九侯和李锦兮,落雁山庄的得意弟子,一把出云刀、一柄岫云剑,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没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救自己的居然就是他们! 李锦兮气度非凡,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若是由她接掌落雁山庄,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墨言摸着藏在衣襟里的琉璃白玉,不由低眉思虑。 “你们想以多欺少?”摇光冷然道,心下已慌乱如麻,看他二人刚才的架势,武艺分明在她之上! 楚九侯摇了摇头,出云刀依旧搁在肩头,不见有出鞘的势头,“我们可做不出趁人之危卑劣行径~” 而李锦兮莲步轻移,转念越到楚九侯面前,手中的岫云剑蓦地挽出无数剑花。 霎时间,剑气奔腾,犹如惊涛骇浪,猛地袭向摇光,“大师兄,我来。” ------------ 第036章 幽州(五) 谁说银牙弓只可远攻? 当李锦兮手掌岫云剑攻克过来的时候,摇光手腕一翻,蓦地卸下刚刃弓弦,银牙弓骤然平直,神奇演变成了一把冷峻逼人的银色长枪,直击李锦兮,招招犀利,辛辣味十足。 一时间,两抹身影交织,可谓势均力敌。 李墨言瞪大了眼,执刀之手不觉又紧了几分。 李锦兮剑走轻灵、正大混圆,然招式花哨有余而力度不足,眼下虽略占上风,但时间一长必然溃败银牙枪。 李墨言正看得专注,视线忽然被一堵白墙截断。 她愤然凝眉,一把阴刻着朵朵祥云的黑色刀鞘蓦然抵上她的肩头,“诶,把你的刀借我看看。” 李墨言下颚一抬,眸中已有恼意,十分鄙视楚九候这种目中无人的轻狂举动,冷笑道:“凭什么!” “凭什么?”楚九候傲笑,矮身蹲下,棱角分明的脸随即在她眼前放大,眉宇间正气凛然,“就凭我们没有追究你冒充落雁山庄弟子之罪。” 谁冒充了!李墨言白眼一翻,懒得再跟他解释,抓起凤鸣刀猛地往他怀里一塞,不耐烦地吼道:“拿走拿走,别挡着我~” 楚九候俊眉微皱,如果他没看错,这把宝刀应该就是人人意欲夺之的上古神器——凤鸣刀,她似乎毫不在意…… 对此,楚九侯倍感困惑,“你……” “你烦不烦,赶紧走开~”李墨言一边不耐烦地催促,一边努力歪伸脑袋,炙热的目光从未打算在他脸上停歇,神情兴奋道:“啧啧啧,银牙弓果然非同凡响。” 闻言,楚九候目光一沉,转身只见银牙弓如同一渠清水,形若一条灵蛇,将岫云剑团团包裹,场面别提有多诡异。 摇光冷笑,手臂用力一拧,秀剑遂挣脱玉手,李锦兮蓦地脸色剧变,额头和两鬓的碎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说时迟那时快,楚九候右脚立时一蹬,出云刀豁然出鞘,刀尖轻挑,岫云剑迅速脱离,“师妹,接剑!” 楚九候大喝一声,李锦兮飞身接剑,可谓默契十足。 刚柔并济,发丝纠缠,两人紧紧相依相偎,刀剑在这月华之中翩然挥舞,着实叫人惊艳。 旋转间,衣袂翻飞,一股强劲气流自上而下环绕,雪白银薇花瓣震落,随着气流肆意飞舞,形成一道花流,极速缠向银牙弓。 “轻云出岫!”摇光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却依旧躲闪不及。 眼看那诡异花流侵袭而来,绕上银牙弓,继而缠上自己的手臂。 白花落,青衣碎,摇光的右臂一片血肉模糊! 李墨言心神一震,当真是刀剑合璧、所向披靡! 形势急转几下,身受重伤的摇光只得落荒而逃,临走时还深深看了一眼楚九候和李锦兮。 “师妹,你可还好?”宝刀入鞘,楚九候急忙转过怀中美人,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 李锦兮抬头浅笑,脸色煞白如纸,飘渺似青烟的眉黛下,笑眼形若弯月,“无碍。” 四目相接,楚九候一时大窘,像是被人发现了心底的秘密似的,连忙移眼松手,故作镇定道:“无碍就好。” 见状,李墨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想铁汉楚九候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李墨言正想得出神,耳边陡然传来一句,“妹妹,你没事吧?” 她错愕抬头,只见李锦兮笑靥如花,伸着纤纤玉手,她的脸上和眸中干净得找不出一丝嫌弃和厌恶。 李墨言有些受宠若惊,怔怔望着她的玉手,既不回话也不伸手。 “妹妹莫要害怕,她已经走了。”李锦兮蹲下身,只当她心有戒备,一边温柔安抚一边细心帮她系紧外衣。 李墨言双眸忽闪,自是感觉到了她的体贴入微,喃喃重复道:“妹妹。” 心里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时伙伴——小姿妹妹,也不知她现下何处? 李锦兮抬眉,莞尔道:“妹妹应该还不满十七吧?” “十六。”李墨言如实答道。 “那就是没叫错,我今年十八,名叫李锦兮,不知妹妹叫什么名字?”李锦兮微笑着,温柔将她扶起。 李墨言沉眸,决定暂且隐瞒自己的身份,于是回答道:“我叫莫言,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今日之事,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我很好奇,妹妹和我甄师叔的关系。” 呃,李墨言语噎,脑袋急速运转,这谎要怎么圆? 幽州城门,他们曾见过师叔,可是却没能认出,也就是说他们跟自己一样,只是听说过落雁山庄有这号人物,说不准他们对师叔的底细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今日在风清楼里,她和袁邑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师叔对自己的关怀备至,若说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怕说不过去吧。 想罢,李墨言一把抓住李锦兮的手臂,激动道:“李姐姐刚才叫我爹爹什么?” “爹爹!”楚九候惊呼,蓦地拽住李墨言,一脸不可置信,“你是甄师叔的女儿?” 李墨言嘴角一抽,心虚不已,点头答道:“是啊。” “可你不是姓莫吗?”楚九候眉梢一扬,面色阴沉,对她的话是半分不信。 李墨言一愣,暗道:糟了,露出马脚了~ “其实……”李墨言张了张嘴,一边拖延一边思虑,蓦地计上心来。 她小嘴一嘟,努力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道:“其实我是爹爹的私生女~~” “私生女?”楚九候挑眉,冷笑道:“这话可乱说不得,谁不知道江湖说书人是终身不娶妻室的,师叔又何来你这个武艺高强的私生女?” 终身不娶!李墨言惊诧不已,内心一顿狂乱,谁定的这个破规矩,江湖说书人居然终身不得娶妻室! 心念电转,李墨言嘿嘿一笑,眯着凤眼,搓着小手,踩着小碎步幽幽绕到楚九候面前,抓住他的手臂一顿乱摇,娇滴滴地喊着,“楚哥哥~” 这一声甜腻腻的“楚哥哥”威力极大,直接让楚九候的万年冰山脸瞬间崩裂,剑眉在抖,嘴角在抽,他猛地掰开某人的爪子,脚下迅速往李锦兮方位挪,“你既不愿说,我不问就是~” 见状,李锦兮眸光忽闪,只顾捂袖偷笑。 “那楚哥哥是不是能把刀刀还给我了呢?”李墨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又再逼近,声音愈发腻味,“人家要回屋困觉觉了~” 楚九候恶寒,哪里还有什么心情赏刀,连忙将凤鸣刀抛回到她手中,打发道:“行了吧?” 李墨言抱住凤鸣刀,大眼睛忽闪忽闪,直直望着两人,哪里肯就此罢休,“莫言还有一事相求。” 楚九候白眼一翻,直接无视,而李锦兮耐心依旧,他俩倒是一见如故,浅笑道:“莫言妹妹你说。” “我想去落雁山庄拜师学……” 李墨言话才刚说到一半,立马被楚九候无情打断,“不可能!” 落雁山庄立庄百年,一直坚持三不收原则:一不收来历不明之人,二不收大奸大恶之后,三不收已有门派之徒。 光这三条原则,她就占了两条,会收她就奇了怪了! “为什么~”李墨言小嘴一瘪,又要故技重施。 楚九候拧眉,出云刀立时一劈,压根不打算跟她解释,“没有为什么,不收就是不收!” 李墨言一怔,自知定是因为落雁山庄之前的狗屁规矩。 就在她苦恼之时,忽听李锦兮道:“若莫言妹妹真心想入庄习武,我倒是可以帮你跟庄主说说情。” “真的!”李墨言大喜过望,对李锦兮的印象愈发好,亲昵挽住她的手臂好一顿撒娇,“李姐姐你人真好,不知道李姐姐你们何时回庄?” 楚九候急了,她怎么可以把这块黏皮糖带回山庄! “归期就不好说了,至少得参加完本届武林大会。”李锦兮认真解答。 “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吗!”李墨言双眼冒光,显然对这个武林大会很感兴趣。 李锦兮点头,“是也不是,推选武林盟主倒是次要,主要是召集天下群雄一起商讨围攻花铃宫一事。” 围攻花铃宫!!! 李墨言大惊失色,猛地想起十年前的变故,她永远忘不了当日花无雨看她的眼神,里面有怨、有恨、也有不可置信和不忍…… “李姐姐可以带我去参加武林大会吗?”李墨言恳求道。 李锦兮蛾眉轻蹙,见她神情恳切,实在不忍拒绝,于是颔首道:“可以,但是你得记住一点。” “是什么?” “只许旁观,切不可莽撞行事。”李锦兮神情肃穆,眸中写满认真,叫李墨言看得好生心虚,没想到她竟然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本性。 “好。” 见她答应,李锦兮才肯松口,“如此,三日之后我们在玉竹园门口汇合。” ------------ 第037章 退婚(一) 翌日清晨,阳光款款从云层透出,金边描绘似画。 清风拂过,湖内翠荇香菱摇曳,风清楼后院一片幽静祥和。 蓦地一个湖蓝色身影匆忙窜入,卷起一地雪白银薇。 甄马帆精神抖擞,一路健步如飞,沿着曲折游廊直转上悬“踏雪寻梅”牌匾的两层阁楼,最后敲响了二楼右侧挂着“梅”字的房门。 “阿言,你可醒了?”甄马帆喘着粗气,侧耳贴上雕花木门,却未听得屋内有一丝动静。 难道还没睡醒? 甄马帆眉梢微挑,果断加大了敲门的动静,并提高了音调,“阿言?” 听到声响,正蒙头大睡的李墨言猛地从梦中惊醒,双手紧紧拽着冰丝被,豁然坐起,声音略显嘶哑,分明喊着“退婚~” 闻言,甄马帆不由嘴角一抽,这孩子居然连做梦都想着退婚! “哎~”甄马帆叹了口气,他几乎能想象出把两个势成水火、互不相容的人硬凑成一对的后果:不是脾气暴躁的阿言把袁家端了,就是风流成性的袁邑把落雁山庄祸害了! 想到这,他惊恐不已,摇头晃脑地直催促,“阿言啊,你赶紧起来,咱今天就去袁家把婚给退了~” 音落,雕花梨木门开,李墨言顶着一头乱发蓦然闯入视野,那双惺忪睡眼出乎意外地闪亮,“师叔,你说的可是真的!” 甄马帆正要回话,视线忽而落到她红肿的唇瓣上,老脸立马绿了,“阿言,你嘴怎么回事!” “嘴?”见他突然变脸,李墨言随即一怔,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精神亢奋地抓住甄马帆的衣袖,眸光闪烁道:“师叔,昨晚绝煞门的人找来了。” “什么!”甄马帆惊呼,左右顾盼间,急忙将她推进屋,“那你可有受伤?” “那倒没有,就是伤口裂了,好在楚师兄和李师姐及时出现,这才救了我。”李墨言凤眼微眯,嘴角偷偷扬起。 “他们怎么会在风清楼?”甄马帆讶异道,他还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出庄历练的弟子会住在如此奢华的风清楼里。 “哼哼,师叔你果然认得他们。”李墨言脸上笑意加深,成功套出甄马帆的话来。 “他二人如此张扬,认得又有何稀奇~”甄马帆白眼一翻,旋即将怀里的碎花包袱塞到李墨言怀里,挑眉道:“那你可有表露身份?” “没,时机还未成熟。”李墨言欣喜接过包袱,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转进了内室。 甄马帆颔首,眼露赞赏,捋着山羊胡须沉思片刻后,撇向绯色珠帘沉声道:“阿言最好不要打李锦兮的注意,落雁山庄万万不能传到她手里。” “为什么?”李墨言皱眉扭头,手中那身仙气十足的烟青长裙翩然落在床榻之上。 甄马帆眸光一冷,这丫头果然有意传位给李锦兮,“她虽与你同姓,却不是真正的李家后人,自然不能接掌落雁山庄。”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接掌落雁山庄的人就必须是李家后人么?”李墨言眸光半敛,轻咬下唇,她还是不愿就此被束缚一生。 “什么道理都好,总之落雁山庄百年来从无外人掌权的先例。况且,你二人只有过寥寥数面,她未必如你所见的那般品性纯良,你又岂能贸然将李家百年基业交到她手中?”甄马帆不厌其烦,将心中顾虑一一道来。 换句话说,这落雁山庄势必要由她来接掌! 找不到理由反驳,李墨言很是气恼,蓦地踢掉了脚上沾染黄泥的绣鞋,掀开被子又缩回到床上。 见状,甄马帆无奈地摇了摇,喝着冷茶半响又道:“我看袁老爷子甚是喜欢你,不出半个时辰,他必来寻你。届时,你恐怕就只能乖乖去做袁家的媳妇了。” 听到这话,李墨言猛地一个鲤鱼翻身,抓起冰丝被上的烟青长裙果断往身上套弄,嘴里还不忘埋怨,“师叔,你怎么不早说~” “这还用我说么?”甄马帆挑了挑眉,似乎发现了什么,偏头严肃道:“阿言,昨夜你除了楚九侯和李锦兮二人可还见过其他人?” “刚才不是说了嘛,还有绝煞门的人~”李墨言穿好衣服后,又从包袱里摸出一双崭新的牡丹绣鞋,穿在脚上大小刚刚好,让她不由惊叹师叔的心思缜密。 甄马帆放下茶盏,蹙眉撩开绯色珠帘,疾步冲到床边,只见一枚晶莹剔透的银月箭突兀插在绛紫色的床杆上。 刚走一个天枢,又来一个摇光,这绝煞门还真是不达目的死不休啊。 甄马帆径直走近,拿出蓝色锦帕将银月箭一包,然后用力拔了下来,并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 “不对,不对,昨夜还有谁来过你房里?”甄马帆一震,犀利目光直射换了新衣的李墨言,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惊艳和恼怒。 李墨言正提溜着裙摆,准备去外室拿铜镜,突听他这么一言,明显愣住了,“没有啊~” 甄马帆眉头紧蹙,抿着薄唇,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李墨言红肿的唇瓣,表情异常严肃,这房内分明隐藏着一股迷惑心智的冷香。 “那你昨夜可有做什么怪梦?” 怪梦?李墨言一怔,脸颊霎时浮现两朵异样红云,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昨晚做的那个春梦。 “没有!” “那你今日醒来之时,身体可有什么异样?”甄马帆继续追问,唯恐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李墨言皱眉,脸上隐隐有些不耐烦了,疑惑道:“师叔,你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甄马帆眸光一闪,还不是怕你被人轻薄了去。 罢了,阿言未经情事,如今问了也是白问,而且看阿言那活蹦乱跳的模样也不像是被人占了便宜。 “没什么,随口问问。”甄马帆说着,负手出了内室。 李墨言被他问得一肚子疑惑,怎可就此罢休,提拎着长裙追了出来,“不,师叔你肯定有事瞒我!” “诺,朱掌柜让我把这紫萼玉簪还你。”关键时刻,甄马帆果断转移话题,“他说,镇北王世子早在五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幽州,你若要还玉簪就自己去京城找他。” “去京城?这司马俊易到底什么意思?”李墨言接过紫萼玉簪,嘟囔道。 “还能有什么意思,明摆着让你用紫萼玉簪去京城换世子妃的宝座。”甄马帆揶揄,句句戳中李墨言的软肋,“阿言你魅力不小啊,刚逃脱谪仙神医宫离雪的魔掌,又跌进镇北王世子司马俊易的温柔陷阱,眼下还有一个风流成性的未婚夫袁邑待解决。不是师叔我打击你,我看你和林梓轩情路坎坷得很啊。” 李墨言冷哼,抓起桃木梳狠狠打理起自己的碰头乱发,“师叔你少挖苦我,我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他们一个个俊美不凡、家世显赫,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这个臭貌无盐的村姑,若不是另有所图,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就拿宫离雪来说,他之所以三番两次舍命相救还不是因为看到琉璃白玉!” 甄马帆倚在梳妆台前,意味深长地点头道:“嗯,阿言还算头脑清醒,没有被男色迷昏了头。” “男色,吾所不欲也。放心吧,我心里这根独木桥只容得下一人行走,其他人若强行来犯,我只会毫不留情地全都踢下水!”李墨言说着,凤目一眯,又将紫萼玉簪绾入了青丝。 既然有便宜送上门,她为什么不捡? 等她解决了袁邑,参加完武林大会,她就直奔京城。一来把紫萼玉簪和墨玉镯还给司马俊易,二来找到书呆表明心迹。 青丝回旋,衣裙翻飞,一种五彩光芒自她眸中迅速蔓延开来。 甄马帆满意一笑,这身烟青长裙穿在她身上倒是端庄不足英气有余。 甄马帆摸着下颚,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儿,心念电转间又从内室取来凤鸣刀。 宝刀出鞘,锋芒毕露。 李墨言错愕之际,两鬓长发已经被甄马帆一把托起。 刀过,青丝落,一摞厚厚的齐刘海整齐地盖住了李墨言的两道浓眉,整个人立时顿显娇俏可人。 “如何?”甄马帆递过兰花铜镜。 “果真是化腐朽为神奇啊……”李墨言呆呆望着镜中的娇俏佳人,不禁鼻子一酸。 浓眉是遮挡住了,可脸上的疤痕还在,肤色也依然暗淡无光。说实在的,她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的面貌了。 甄马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拨了拨她额前的齐刘海,安慰道:“别太在意,师嫂也是为了保护你。你本就身份特殊,如若再添上一张倾国倾城之貌,还不知要招来多少祸端。” “嗯,我知道。师叔,咱们现在是不是就去袁家退婚?” 李墨言一把抓起梳妆台上的金丝楠乌木刀,她心里可时时刻刻惦记着退婚的事呢,这清扫独木桥的工作就先从袁邑开始吧。 甄马帆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急什么,退婚也得选准时机不是?” “啊~”李墨言委屈地摸着额头,怪嗔道:“难道退婚也得挑个良辰吉日么?” “那是自然,只要有袁老爷子在,这婚事准保退不了!”甄马帆抚须深沉道。 提到袁老爷子,李墨言的底气立马没了,哭丧着小脸焦急追问,“那可怎么办?”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甄马帆说着,递给李墨言一个淡定的眼色。 ------------ 第038章 退婚(二) 正午,骄阳高挂,天空万里无云。 吃饱喝足的李墨言和甄马帆二人,不顾夏日炎热,手扶红墙,头顶绿柳枝环,蹑手蹑脚地往袁家正门口挪动。 夏蝉嘶鸣,绿柳周垂,李墨言提溜着烟青长裙,弓着身子紧紧跟在甄马帆身后,鼻头已渗出细小汗珠。 她横袖一擦,就势拨开垂在眼前的柳树枝,心里非常郁闷。 退个婚而已,又不是偷蒙拐骗,他们至于这么躲躲藏藏的吗? 于是,她拉了拉甄马帆的衣襟,想问个究竟,“师叔?” 甄马帆扭过头,却是神情肃穆地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蓦地又指向袁宅门口的一对叱咤石狮。 李墨言心神领会,顺势望去,只见一架四马并行的殷红马车伴着一声沉闷幽幽从宅中驶出,而坐在车夫旁边的灰衣男人正是那夜一直恭候在袁老爷子身侧的大管家。 想来,那豪华马车里的人定是袁老爷子无疑! “师叔,你怎么知道袁爷爷此时会出去?” 殷红马车渐行渐远,憋了一路的李墨言终于可以直起腰板大声问出心里的疑惑了。 闻言,甄马帆只是扭着腰斜眼看她,不答反问,“阿言以为袁邑待你如何?” 待她如何? 当众羞辱于她,哪里有半分情意! 想起他和落梨当众拥吻的情形,李墨言便止不住地怒火中烧,揪住头上的绿柳环倏地扔到地上,还不忘用脚使劲碾,直到把翠绿柳叶揉进滚烫碎石中才肯罢休。 她紧咬银牙,怒目瞪向甄马帆,“师叔你明知故问!” “所以,他定然想方设法支开袁老爷子。”甄马帆说着胡须一捋,卸下头上的柳枝环后,大摇大摆地往袁宅正门处走去。 徒留李墨言一人在风中石化,敢情袁邑这厮巴不得她上门退婚呢! 好嘛,被人嫌弃的感觉当真不爽! 李墨言敛下心中抑郁,随即追上了正在斯文敲门的甄马帆。 “阿言,待会你就自个儿进去吧,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甄马帆说着,随即松了手里的铜环。 李墨言点头,握着金丝楠乌木刀的手不由紧了紧,“嗯。” “切记,见面后勿要与他再起争执,此地毕竟是袁家。”甄马帆还是放心不下,忍不住又絮叨起来。 “放心吧师叔,待会我肯定不动手,只要他乖乖给我写下退婚书。” 甄马帆眼角一抽,两鬓蓦地滑下豆大的汗珠。 这言下之意,袁邑若不乖乖送上退婚书,她就要大闹袁家咯? “阿言!”甄马帆一把抓住李墨言的手臂,郑重其事道:“总之,不管袁邑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当他在放屁,只要你忍住不动手不还嘴,他就拿你没辙,到时自然会给你退婚书,明白吗?” 啊?就袁邑那张尖酸刻薄的臭嘴,她怎么可能忍得住? 李墨言眉头轻蹙,为难道:“师叔,我……”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开了,一股凉风霎时扑面而来。 青丝飞舞,李墨言微微侧首,只见半掩门缝中佳木茏葱。 “请问……” 见无人出来相迎,甄马帆正开口询问,耳边却猝然传来一声巨响。 “碰!”半页朱红大门猛地弹开,下沿处则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娇小鞋印。 甄马帆白眼一翻,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所为! 李墨言冷哼,幽幽收回秀腿,随后拍了拍衣裙,捋了捋耳边青丝,帅气甩下一句“等我。”后,径自迈入了奢华袁宅。 袁邑早就算准了她今日会前来退婚,这才故意撤走了迎路小厮,明摆着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嘛。 “阿言,切记动怒啊~”甄马帆低呼,看着渐渐融入花海中的倩影,只能擦汗默默祈祷,祈祷这水火不容的两人能稍微消停点。 李墨言头也不回,沿着石板小路拐过了开满浅紫睡莲的水池。 两旁牡丹锦簇,雍容华贵,李墨言身着烟青长裙,一路目不斜视,径直冲向与正门相对的奢华大厅。 厅里阳光充足,摆设华贵,北墙上当中悬着一大幅画风飘逸的《烟雨图》,左右两侧则并挂一副对联,分别写着:涧底松摇千尺雨,庭中竹撼一窗秋。 李墨言眉头微皱,这诺大的袁宅正厅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影! 她深深吸气,敛下心中不快,继而转向曲折游廊。 朱红游廊迂回曲折,每次转角景色都有所不同,或见翠绿竹海,或瞥嫣红美人蕉,或俯漫游锦鲤,独独不见人影踪迹。 李墨言迟疑着,迈下白石台阶,脚踩碎石甬路,百步之后,她渐向西北,翠木隐落,尽显平坦宽豁。 她再行数步,转向正北,远远只见一栋飞楼插空,雕甍绣槛,藏于一片火红之间。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看到这红艳如血的凤凰花,李墨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的曲凤林,眼前忽而重现嗜血玲珑鞭。 难道莫奕远与袁家有什么关联? 李墨言面色忽沉,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一个是嗜血无情的杀人狂魔,一个却是风流成性的浪荡草包,二人虽都穿着似血红衣,但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 她猛地仰首,直视悬在阁楼上的瑰丽匾额,三个镶金狂草苍劲有力,分明写着“引凰阁”。 引凰?真是口出狂言!一片嫣然凤凰木就想引凰,他难道不知凤凰非梧桐不栖? 可她哪里知道,袁邑要引的就是她这只山凤凰。 李墨言冷笑,随即迈上青石台阶,这次她笃定,袁邑就在引凰阁里! 她秀腿轻抬,重脚落下,房门大开间,果见一抹火红慵懒斜躺在贵妃榻上。 他下颚轻挑,一把拎起酒坛,透明的液体仿若延绵不断的春雨,溢出红唇,滑过白皙下颚,顺着细长脖颈悠然浸入衣领。 然而,他那迷醉的目光却始终停在李墨言身上,眸光不定。 烟青色,一种素雅低调的颜色,甚少有人敢把它穿在身上,而像她这样能穿出端庄不失妩媚、娇柔不失英气之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袁邑眸光一闪,手中的棕色酒坛蓦地砸向李墨言。 “碰!” 酒坛落地开花,瓷片绽飞间酒香四溢,其中一块细小瓷片猛地射向李墨言渐染怒意的眼眸。 大白天就醉生梦死,哪里有半分与她退婚的诚意! 她言情长袖一挥,瓷片已安分落于指缝。 见状,袁邑只是大声嗤笑,三千发丝瞬息被压在火红之下。 李墨言静立厅中,直到他笑声落幕,这才悠然开口,“如何?” 却不想这厮竟是哈欠连连,慵懒双眸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幽幽吐出一句:“五官不端、身材太平、索然无味,实不如青楼妓子~” 李墨言深吸一口气,双目慢慢轻阖,紧握木刀的手已经青筋凸现,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吼出了这句:“我说的是退婚!” “退婚?”袁邑玉手一撑,嘴角满是戏谑,“休妻还有七出之理,娘子你倒是说说你因何要休了为夫?” “谁跟你是夫妻!”李墨言低吼,眼中怒意更甚,她紧咬下唇,蓦然想起了师叔的再三叮嘱。 又一个深呼吸之后,李墨言语气陡然好转,“退婚,对你我都好,你可以妻妾成群,我也可以逍遥自在。” “哦?”袁邑桃花眼一眯,视线直落于她那红肿的唇瓣,讽刺道:“我看是逍遥快活吧,昨夜那野汉子可是比为夫还要俊俏万分?” 这话一出,李墨言的怒火瞬间引爆,她抄起木刀风驰电掣般地扑向贵妃榻。 木刀直插而下,李墨言的嗜血因子暴露无遗,袁邑冷笑,就势往塌内滚动。 李墨言一招扑空,金丝楠乌木刀一时深嵌塌中,“妖孽,老娘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青丝垂落,李墨言迅速拔刀,不想后背蓦地一重,一股带着酒香的热气肆意在她耳边撩拨,“娘子这招饿狼扑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夫甚是喜欢~” “喜欢你个毛球啊~”李墨言气急,果断弃刀,双手巨力一撑,想把压在背上的袁邑一举震落。 岂料,袁邑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招,低眉浅笑间双臂明智地自她腋下穿过,牢牢抱在她的胸口。 翻转间,两个人俨然换了位置,颠鸾倒凤,变成了烟青压火红。 “嗯~” 袁邑闷哼一声,贴在李墨言柔软处的双手骤然一紧,李墨言立时面红耳赤,身子越发不安分起来,在他颀长的身躯上磨蹭,疯狂地掰着他的手臂,叫嚣道:“你个无耻之徒,赶紧放开我!” 翘臀厮磨,袁邑冷傲的双眸渐染情欲,呼吸也慢慢变得紧促,“女人,你若是再动,我可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李墨言一怔,动作倏然而止,身下的万年冰块此刻已经热得跟火山熔浆似的,她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甚至一度让她忘了自己会武功这件事。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两人谁也不敢乱动,只有各自慌乱的心在各自胸腔内疯狂跳跃。 双臂下移,从李墨言的胸口移到了***,她紧咬下唇,身子没来由地一抖。 这微妙一抖可谓效果惊人,将袁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欲一刹那全然勾出,他一声低吼,身体猛地翻转,两人再度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气氛已然变得暧昧不明。 “女人,这可是你自找的!”袁邑说着,冰冷唇瓣蓦然含住了李墨言绯红的耳垂,而后一路辗转,吻向她细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 第039章 退婚(三) 他的吻冰冷刺骨,让李墨言不由心神一恍,灵魂仿佛就此抽离肉体,飘回了昨夜那个缠绵悱恻的梦里,而她始终看不清楚那梦中与她欢好之人的模样。 见她目光游离,低声呢喃,袁邑的脸色倏沉,捏住她的下颚猛地抬起,沙哑低沉的声音又似魅惑又似威胁,“不要在我身下想别的男人!” 说着,他手腕一翻,俯首间猛地往那饱满红唇上一压。 冰火相接,他时而轻轻吸允,时而又伸出舌头在她炙热的唇瓣上舔舐,而后又趁对方愣神之际,旋即探入粉舌,一阵翻腾、飞舞、纠缠。 刹那间,阁内紊乱的气息交织一片。 李墨言双目圆嗔,一股强烈的羞辱感自心底蔓延开,满腹的恶毒话语吐到嘴边统统只剩下妩媚撩人的娇喘。 她拼命挣扎,可身体的反应却与意识相背离,只觉浑身酥软,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发出羞人的嘤咛**。 听到她这声嘤咛**,袁邑眼中的情欲更甚,正想加深亲吻之时,一滴滚烫的泪突然落至掌心,让他的心也跟着狠狠地颤了一下。 一声低吼,袁邑猝然抽离,**与冰冷半参的双眸紧紧盯着身下双眼噙泪之人。 她无声落泪,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张着红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充满极致诱惑,而两人的青丝此时正死死缠在一起。 袁邑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眸中瞬间闪现出一丝恼怒,红衣翻飞间,人已安然落地。 他微微拂袖,嘴角满是戏谑,将一张皱巴巴的退婚书狠狠甩在了李墨言脸上,“拿去。” 音落,轻薄纸张倾覆,李墨言面色骤冷,只觉有千斤重量压迫心头。 泪水侵腐,将那洒脱不羁的字迹一一化开。 墨香侵袭,他由始至终都只想着如何羞辱她! 李墨言双手攒紧衣襟,愤恨蓦地席卷全身,满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想罢,她右肘一撑,身子豁然立起,左手扒下退婚书,右手抄过金丝楠乌木刀,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猛地袭向袁邑。 青丝飞舞,木刀毫不留情刺向袁邑胸口。 只是死亡当前,袁邑却纹丝不动,冷傲双眸中尽是挑衅,似乎笃定李墨言这刀不敢刺下去。 可惜,他错了。 他太低估了李墨言的恨,即便就连李墨言自己也不知道这股强烈的恨从何而来。 刀尖刺透红衫,没入皮肉,发出一声沉闷,击碎了袁邑眼中的笃定,也惊醒了怒不可遏的李墨言。 四目相对,两两错愕,鲜红的血就那么顺着金丝楠乌木刀径自滑下,浸湿了李墨言的手,也染红了她脚尖的牡丹花。 她大惊失色,连忙拔出木刀,脚下不自觉往后退去,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她在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让袁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 见她神情复杂,袁邑只是捂着仿佛被撕裂的胸口,近似疯狂地大笑,“哈哈哈……” 李墨言倏然抬头,凝视着态度依旧猖狂的袁邑,执刀之手不由又紧了几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自知她若再不离开,袁邑今日必定死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李墨言凤目一凛,再次劈出木刀。 鲜血飞溅,洒在袁邑俊美的脸颊,而刀锋则赫然停在他修长的颈部,“袁邑,你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说完,她愤然把刀一收,错开步伐就要离去。 “慢着。”袁邑勾唇,全然不顾脸上的血渍,伸手便将她拦下。 李墨言顿时恼羞成怒,偏头吼道:“你还想怎样!” 袁邑冷笑,随即对上她眸色清透的怒目,殷红薄唇轻吐道:“人走,刀留下。” 刀?李墨言一愣,想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和羞辱,怒火那是蹭蹭往外冒,她没杀了他已经是天大的情面,他竟然还敢问她要刀! “门都没有!”李墨言冷哼,秀臂一抬,猛地将他格开。 袁邑大惊,弹开的手再次伸出,可李墨言就像一只泥鳅,一眨眼便滑出了自己的手掌。 “来人!”袁邑低呵,门外立时多出一个人来。 此人身材高挑,着一袭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高高束起,周身散发出一股类似于兰草的幽香。 屋外天空湛蓝,少年的脸形如桃杏,姿态傲慢似腊月寒梅,他手持一杆红缨梨花枪,可谓英姿飒爽,怎么看也不像是袁家的家丁。 李墨言眸光一闪,掌刀跳出,红缨梨花枪直击而来。 枪头银光耀眼,见无法越过,李墨言只待后仰空翻。 梨花枪趁势追击,扎、搕、挑、砸毫不手软,李墨言屏气一路连翻躲闪,直逼引凰阁外的凤凰树干。 蓦地,李墨言手肘一缩一伸之间,双腿狠狠蹬向粗大树干,她整个人凌空翻身上树。 梨花枪一招挑空,扯下一大片树皮,少年却不急不缓,将梨花枪反手一负,立时施展轻功轻松追上了已经爬到树冠的李墨言。 刀枪交锋,红花绿叶纷飞,徒留一地火红。 李墨言并无恋战之心,看准缝隙又逃下树去。 她脚踩灌木丛,一路疾行,手中木刀也没闲着,见了绚烂花朵就砍,意欲将这宅子里所有的美好全然破碎。 “别追了!”袁邑面色煞白,站在骄阳下冷声呵斥。 得令,执枪少年立刻折返,瞥见他指缝间的殷红时,眸光骤然一冷,那无盐女子竟敢伤他! “少主放心,属下定当在三日之内取回木刀。” 少年面色清冷,声音却柔如春雨,高敞的衣领下分明没有属于男子的喉结。 原来执枪少年竟是女儿身,乔装扮作男子只是为了方便暗中保护袁邑。 “不!”袁邑斜了她一眼,伸手便将她肩膀按住,一股无法言表的威严顺势压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她的暗卫。她若有任何闪失,我要你以命相抵。” “少主!您就如此在意一个狠心伤您的女人吗!” 少年惊呼,手一抖,差点将红缨梨花枪扔出去,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疑惑,“您既然这么在乎她,又何必百般戏弄和羞辱,逼她与您退婚!” “在乎她?”袁邑冷笑偏头,手狠狠地攥起她的下巴,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随即浮现出恶魔般的冷酷,“若不是念及你我旧日交情,此刻我定然割了你的舌头!” ------------ 第040章 退婚(四) 奢华袁宅外,蝉鸣不断,甄马帆焦急徘徊,右手握拳不停地拍打着左手掌,他一会往门里瞅瞅,一会又抬头望天,整个心绪不宁、坐立难安,直到李墨言这声仿若天籁的“师叔~”入耳。 “阿言,你可算出来了~”听见声响,甄马帆急忙迎上前来,却见她眼眶通红,蓬乱青丝上沾满了红花碎叶,绣着玉兰花的衣领已被撕扯开,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稀稀疏疏落满了诡异的红印! 一看这架势,甄马帆顿时勃然大怒,认定她是被袁邑那混小子给欺负了,拽起李墨言的手就往袁宅里闯,“好啊,好啊,竟然连我甄马帆的师侄女也敢欺负,看我今天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师叔,别啊~”后有追兵,李墨言哪里还愿意折回去,反手抓住甄马帆的手臂,双脚抵在门槛,死活不肯迈步。 甄马帆哪里知道这些,只当她是受了惊吓和委屈,心疼安抚道:“阿言不怕,师叔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李墨言白眼一翻,讨什么公道,她好不容易才拿到退婚书好不好。 “他没欺负我!”李墨言当机立断,矢口否认。 不想,话才落音立马遭来甄马帆的质疑,“放屁!难道这衣服是你自己撕开的不成?还有你的嘴和脖子上的红印又怎么解释!你当师叔是三岁奶娃娃那么好骗吗!” 听到这话,李墨言不由回想起刚才的情形,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小脸是一阵红一阵白,破罐子破摔道:“是,他是欺负我了,可我也没让他好受!” 说着,她又不耐烦地举了举手里还染着血迹的金丝楠乌木刀。 所谓关心则乱就是这般,袁邑不懂武艺又岂是阿言的对手? 想到这,甄马帆不禁面若死灰,拽着李墨言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你不会是杀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刺了他一刀,顶多划破了点皮肉。”怕他乱想,李墨言连忙解释。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到让甄马帆发现了端倪,“这金丝楠乌木刀怎么还在你手里,难道婚没有退成?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你是不是……” 见甄马帆又要没完没了的训斥她,李墨言果断插嘴,“师叔,你别问了,咱们还是赶紧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哼哼!”甄马帆没好气地甩开李墨言的手,显然气得不轻,“我倒要看看袁邑那混小子能拿我怎么样!” “他是不敢那您怎么样,可那执枪少年怕是会杀了咱俩啊!”李墨言把脚一跺,颇有些撒泼的意思。 “执枪少年?”甄马帆一愣,鹰眼蓦地闪过一丝精光,心情反而平复下来。 他捋了捋山羊胡须,镇静问道:“那人使的什么枪?” 李墨言无语抚头,师叔果然又犯病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她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 “是杆红缨枪,其枪法出神入化。” “哦?”甄马帆目光一凛,能入阿言法眼的枪法必定不俗。 只是,江湖之中擅使长枪之人就那么寥寥数人,且基本上都已过而立之年,难道是绝杀七星之一的开阳? 开阳,傲居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八,乃虎将之后、罪臣之女,曾手执一杆红缨梨花枪,单枪匹马独挑敌军先锋营。 如果是这样,袁邑的身份就远不如二人想得那么简单了! “阿言,你确定那人是个翩翩少年?”甄马帆沉声道,眉头皱得更深了。 李墨言蹙眉,仔细回想那人的容貌,“他脸形如桃杏,姿态似寒梅,长得十分秀气,但见他身材高挑,应该是男子无疑。” 听完她的形容,甄马帆更加好奇执枪少年的身份,沉思片刻后,毅然转身入宅,“我去会会他!” 李墨言一听这话,当即就凌乱了,连忙伸手去拉他,不想却抓了个空。 然后甄马帆就彻底惊悚了。 他之前说过什么来着? 若是阿言真嫁到袁家,定然会端了袁家! 看着一地的残花落叶和碎了一屋子的奇珍异宝,甄马帆的眼睛和嘴角是一顿直抽抽,心里那叫一个惊涛骇浪,他还真是低估了阿言的破坏能力。 袁老爷子要是回来看到这副光景…… “阿言啊~”甄马帆颤悠悠地转过身,扶住李墨言的手臂面如土色道:“咱们就别回什么风清楼了,马上出城去。” “我不!我还要参加本届武林大会呢~”李墨言全然不在意,仍旧神采飞扬,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弥天大祸。 “还武林大会!”甄马帆气急,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抡起巴掌便扇向李墨言的后脑勺,“你这孩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让你退个婚而已,你倒彻底把袁家给得罪了!你知不知道袁家在大禹皇朝的势力范围有多大!” 李墨言瘪嘴,连忙撒手护住脑袋,脚下直往门外溜。 待她跑到石狮旁时,又不服气地扭过头为自己抗辩,“师叔怎么能把这事全怪在我头上,一个巴掌拍不响,他要是不惹我,我就不会生气,我不生气也就不会夷平他袁家!” “孽障,孽障啊~”甄马帆颤手遥指,心里慌乱如麻。 他看那执枪少年八成就是绝煞门的开阳,能让绝煞七星贴身保护的袁邑又怎么会是个风流成性的草包! 也就是说,阿言得罪的就不止是袁家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甄马帆心中不由大骇,连忙去追李墨言,嘴里还不断囔着,“阿言你可千万别回风清楼啊,你要是被袁老爷子逮住,师叔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李墨言一路狂奔,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只一心想着赶紧回风清楼给挑食的老白喂胡萝卜。 这不,当她冲进风清楼时,正好碰上守株待兔的袁老爷子。 “爷……爷爷?”李墨言咻然停下步伐,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心虚地将木刀藏到身后,更不敢正眼去瞅笑容可掬的袁老爷子。 可怜袁老爷子一上午的时间尽往这风清楼跑了,来回折腾数次,次次都扑空,心情难免烦闷。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他的乖孙媳妇! 心情骤然大好,拉着她的手是一阵嘘寒问暖,“乖,阿言昨夜睡得可好,这风清楼住得可还习惯?” “我……”李墨言吞了吞口水,不自然地撇开脸,想起被自己一手破坏的袁宅,手心都开始冒冷汗了。 袁老爷子不明就里,以为她在风清楼里受了委屈,脸色倏沉,遂命身旁的袁屈唤来了风清楼的大掌柜朱漆,张嘴就要罢免他,急得朱漆跪地连呼“冤枉~” 这一刻,李墨言目瞪口呆,这风清楼竟是袁家名下的产业,难怪今日风清楼没有一个客人,难怪师叔刚才不让她回风清楼…… “爷爷!”李墨言抿嘴,硬拽出了自己紧攥在袁老爷子掌心的手。 不等袁老爷子反应,她又摸出了藏着腰间的退婚书,并在他面前摊开来,“我已经和袁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袁老爷子看到这白纸黑字的退婚书,猛地回想起出门前自家孙儿的表现,当即白了脸,颤抖的手悬在退婚书旁,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而袁家总管——袁屈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李墨言背在身后的手,她手里分明捏着袁家的传家之宝——金丝楠乌木刀。 ------------ 第041章 暗涌(一) 未时三刻,朗朗晴空突然大变,乌云堆砌、电闪雷鸣间一场瓢泼大雨骤降幽州。 袁宅外,红墙绿柳风光依旧。 袁宅内,奇花异草节节斩落,俨然一片萧条恐慌之态,下人们只得顶着倾盆大雨手忙脚乱地收拾、补救。 比起这些,他们更加担心被老太爷押至东院祠堂的少主。 老太爷回宅的时候,脸色相当不好,怕是不会轻饶了擅自解除婚约的少主。 果然,东院袁家祠堂里,袁老爷子正大发雷霆,抡着梨花木拐杖气急败坏地往全身湿透了的袁邑身上打。 而被打的袁邑紧抿着苍白薄唇,颧骨处浮现着两抹异红,他笔直跪在祠堂中央,眸中冷傲尽显,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那乌黑长发就那么湿漉漉地耷拉在肩头,渗出的雨水和着胸口因为没有及时进行处理而不断溢流的鲜血悄悄染红了地面。 “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袁屈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看他继续受罚,衣袖一挥间,轻松擒住了袁老爷子的梨花木拐杖,其不卑不亢的态度宣示了其身份的特殊。 “老太爷,事已至此,您再怎么责罚少主也都无济于事。婚既退了,就退了罢,关键是要拿回聘礼——金丝楠乌木刀。” 当说到金丝楠乌木刀的时候,他的眸子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精光。 而这袁屈的身份也确实特殊,他乃袁稹的堂兄弟,是袁稹夫妇的得力助手。 所以自二人离世后,他便一直帮衬着袁老爷子打理着袁家家业。 十余年来可谓尽心尽力,将袁家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得袁老爷子的信任。 袁老爷子抽回拐杖,愤然掷地,覆在胸口的花白胡须随着急促地呼吸上下起伏,“袁家理亏在先,有何颜面要回聘礼!而且这臭小子整日不学无术,袁家家业若是交到他手里迟早要被祸害光,索性就此送予阿言倒还痛快些!” 听到老太爷竟有意将袁家家业拱手让人,一向镇定自若的袁屈再也按耐不住了,一把扶住袁老爷子的手臂,着急道:“老太爷,此事万万不可,袁家家业岂能交到外人手里?袁屈绝不能辜负兄长和嫂嫂的临终嘱托,誓死守住袁家家业!” “阿言不是外人,她是我儿认定的孙媳妇!”袁老爷子激动偏头,双手杵着拐杖使劲跺地,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厉色。 这让袁屈着实一愣,他从未想到袁老爷子会这般认死理! 心念电转,他果断选择以退为进,“阿言姑娘是兄长选的袁家媳妇不错,可事到如今,退婚书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少主和阿言姑娘已成陌路。况且,阿言姑娘的态度您刚才也看见了,她现在可是恨毒了少主,又怎会回心转意?” 袁屈的话无疑句句戳中要害,可对于只认死理的袁老爷子来说那就是一堆可有可无的废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十六年前就定下来的婚事岂容他二人说退就退!” 袁老爷子说着,蓦地拨开衣冠楚楚的袁屈,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霸道,“邑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把阿言带回袁家,让她心甘情愿嫁到我们袁家。如果你做不到,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孙子!” “老太爷!” “爷爷!”袁邑心神一震,眸中的冷傲全然破碎。 这样的局面是他二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袁老爷子横眉怒对,语气依然强硬,“别喊我,你若真认我这个爷爷就去把给我阿言找回来!” “她有什么好,我不去。”袁邑倔强撇开脸,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袁老爷子一听这话,怒气更甚,指向袁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好好好,既如此,我还留着你做什么!” 说罢,举起拐杖照着他的脑袋便狠心砸了下去。 “老太爷~”袁屈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太多,手臂环住袁老爷子就往一旁推,嘴里还不停喊道:“老太爷您也糊涂了吗?少主若死了,谁来继承袁家家业啊~” 看着怒不可遏的爷爷和死命护他的堂叔,袁邑却凄然大笑,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泪来,叫人看得不由毛骨悚然。 两人的动作倏然停下,空荡的祠堂里突兀地响起低沉而又讽刺的笑声,“呵呵,生亦何苦死亦何哀,我倒希望自己就这么干干净净地死了,既免受了红尘烦扰之苦,也省得碍了你们的眼。” 袁邑低喃,突然站起身来,无视两人又似惊恐又似担忧的目光,踉跄往门外走去,如同一抹游魂,置身于倾盆大雨之中,一身似血红衣诡异到了极点。 “邑儿啊~~”见此,袁老爷子不禁失声痛哭,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孙儿心里竟藏着这么多的凄苦。 “你快去,你快去啊~”袁老爷子老泪纵横,慌乱催促着袁屈去追。 袁屈心神领会,安顿好袁老爷子,随即追了出去。 屋外,天色阴沉得厉害,冰冷的大雨打在身上分外沉重,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其中隐约埋着一丝血腥味。 袁屈顺着这味道寻去,映入瞳孔的是一片斐然竹林,潮湿的地面上落着一抹突兀的殷红。 “少主!”袁屈心一颤,连忙抹去脸上的雨水,脚步一深一浅踏过泥泞扑向袁邑。 他扶起袁邑,鼻子不由一酸,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眼轻阖,意识显然已经涣散,“少主你挺住~” 说完,他一把将身形瘦弱的袁邑扛上背,不想耳边陡然传来一阵低吟,“我若死了不正好随了堂叔您的心愿么……” 袁屈脚步一滞,不可置信地偏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凶狠乍现,浓烈的杀意瞬间划过心尖。 想不到整日沉迷声色的袁邑竟早就洞晓了他的别有用心! 或者,他已经知道了兄嫂逝世的真相,所以才在他眼皮底下演了十二年的草包戏,还一手策划了退婚,故意让李墨言带走了金丝楠乌木刀? “少主?”袁屈低声唤道,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袁邑的命还有其他用处。 确定他是真的昏死过去后,袁屈忽然吹起了口哨。 口哨短暂急促,恰若一声锐利鹰叫。 音落之时,脚步赫然出现一抹黑影,张口便喊他“主人。” 袁屈颔首,扫过黑衣人溢满死寂的三角眼,冷声吩咐道:“去回禀孟辅座,金丝楠乌木刀在幽州出现,落在一个化名为莫言的女子手中。” “是,主人。” 黑影一闪,再度消失,袁屈面露凶光,嘴角尽现狠毒,“你既认死理,我便给你个死人!” ------------ 第042章 暗涌(二) 自那日与袁家正式决裂后,李墨言二人便匆匆撤离了风清楼,投奔在甄马帆的故交好友程浩家中。 程浩出自世代武学之家,武艺刀法都十分了得,早年间在武林之中也算颇有名气,后来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便就地隐居在了幽州。 两人一别已有十余载,再聚首却也不觉生疏,很快就熟络起来。 唯一让程浩觉得意外的是,不近女色的甄马帆身边竟跟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而且这小姑娘一脸正气,是越看越眼熟,尤其是眉眼部位,像极了旧友李旭宇。 甄马帆见状,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向对方透露了李墨言的身份,并拿出了人人求而不得的上古神器——凤鸣刀,显然十分信赖对方。 霎时间,程浩激动得难以自抑,一为旧友安然无恙而庆幸,二为旧友之女喜得凤鸣刀而高兴。 并爽快应承了甄马帆的所求,决定将自己的苍狼刀法尽数传予李墨言。 李墨言一听这话,心里直犯怵,料定程浩是别有用心,毕竟谁也不会将自家的独门绝技传授给一个外人! 果然,程浩下一句就是让她认他做义父。 义父?李墨言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瞟向安静端坐在尾座上啃糕点的小胖子——程诺,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当即起身拒绝,丝毫不顾及二位长辈的颜面,自贬身价道:“阿言根基甚差,学不来程伯父的苍狼刀法。” 气得甄马帆好一顿吹胡子瞪眼,大骂她心高气傲,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而心直口快的程浩,倒是颇为赞赏她的直言不讳,大笑道:“那我倒要看看李旭宇的女儿能差到哪去!” 说罢,蓦地抽出一把形似火焰的锋利陌刀,即刻攻向手握凤鸣刀的李墨言。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撤向后院。 程浩淡笑追击,踏着错乱步伐一举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陌刀在手划破氛围,一时尘土飞扬、绿叶震落,气势汹涌间,又是一阵疾风扫落叶,刹那间满天落叶飞舞,令人目眩神迷。 强大的气流铺天盖地而来,李墨言立在庭院之中,蓦地想起了秦坤的翻云十八刀。 那个瞬间,她突然很想知道苍狼刀和翻云十八刀,究竟谁更厉害! 于是,李墨言凭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依葫芦画瓢一连砍出十八刀,一时间风起云涌,两股内力在空中剧烈相抗,绿叶转眼间灰飞烟灭。 而程浩和李墨言二人都不由被对方的内力一连震退了好几步,竟是实力相当。 程浩大骇之余是满心欢喜,欣慰故友之女青出于蓝。 甄马帆瞠目结舌,只惊疑她一手惊艳刀法从何学来。 李墨言如实相告,二人皆大喜过望,直赞她天资聪颖。 晚宴席间,一桌四人,程浩和甄马帆只顾把酒言欢,或忆旧日往事、或笑年少轻狂,或叹息岁月匆匆,而李墨言则无视程浩独子程诺的炙热目光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李墨言早早回了房,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看着终于到手的退婚书,不由心情大好。 她斜靠在床头,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正准备将退婚书掖到枕头里,耳边骤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踹门声。 “谁啊?” 李墨言放下枕头,偏头便冲着门口喊道:“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一落,踹门的动静更大了,好像成心要与她作对。 李墨言浓眉紧蹙,深深吸了口气,光着脚丫几步冲到房门口。 “吱呀~”房门一开,门外却空无一人。 李墨言正纳闷,身子猛地一晃,只觉一个肉呼呼的玩意撞了过来,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 她连忙低头,只见一团雪白顶着颗丸子头,牢牢挂在她左腿上,任凭她怎么甩也甩不下来。 “小胖子?”李墨言嘴角微抽,这雪白肉团可不就是席间一直盯着她的小胖子程诺嘛,他跑来做什么? 其实程诺并不胖,只是那张肉呼呼的脸容易给人一种胖的错觉。 程诺仰首,小嘴瘪了半天,猛地杀出一句,“娘亲~” 听得李墨言不由浑身一抖,双手交错使劲搓了搓长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没好气道:“你别乱喊,谁是你娘亲!” 她才十六岁好吧,哪来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娘亲~你不要我吗?”程坤闻言一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眼眶隐隐有泛红的趋势。 当日爹娘逼她下山,她不也是这副神情这个语气么。 想到这,李墨言的小心脏不由狠狠一颤,神情已有动容。 她俯首,只见小胖子乌溜溜的眼珠转啊转,在硬挤眼泪无果后,果断抱住她的裤管不停地蹭啊蹭,奶里奶气地喊着,“娘亲,我好想了你~” 李墨言白眼一翻,他这算不算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小胖子,你赶紧给我下来,我可不吃这一套。”李墨言凤目一斜,双手抱臂,开始放狠话。 程诺见苦肉计无效,嘟起小嘴不满道:“哼!下来就下来!” 却不想,苦肉计之后还有缓兵之计,就在李墨言放松警惕之时,程诺已经溜进了她的房间,还爬上了她刚整理好的床。 “啊~~你个天杀的小胖子~~”看着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的程诺,李墨言顿时勃然大怒,枕头里可还藏着她的退婚书呢~~ “还给我,把枕头还给我~~”李墨言怒吼着,作势去抢枕头。 可程诺穿得一袭蚕丝亵衣,一身滑不溜秋俨如一条泥鳅,刚入手却又滑了出去,抱住枕头直往床角里躲,雪白被面上随即留下一大串小脚印,“不给不给,我就是不给~” “不给?”李墨言冷笑,也爬上了床榻,双臂伸展挡住程诺所有退路,“你究竟给不给!” “呵呵,姐姐不要生气,我给你就是~” 小孩子嘛,大多吃软怕硬,见李墨言生气了,只得乖乖服软。 李墨言冷哼,一把抓过他递来的枕头,然后她的脸彻底黑了。 退婚书不见了! 李墨言尤不死心,着急忙慌地拆开枕套,里面确实没有退婚书,难道掉在被褥上了? “姐姐是在找这个吗?” 李墨言正要掀被褥,突然听到这话,整个人犹如电击,她缓缓抬头,那张皱巴巴的退婚书可不就在程诺的手里么。 “嘿嘿,诺诺乖,把它给姐姐好不好?”李墨言果断放柔语调,搓着手掌谄笑道。 程诺见状,却大摇脑袋,“我若给了姐姐,姐姐就不和我玩了~” “怎么会~”李墨言继续诱骗,跪在床榻上偷偷往程诺的方位挪,“姐姐最喜欢诺诺了~” “真的?”程诺挑眉,那副阴诈的表情哪里是五岁小孩该有的表情。 “真的!”李墨言一脸浮夸,斩钉截铁道。 “那诺诺今晚要和姐姐睡。”程诺皱眉,举了举手里的退婚书。 李墨言眯眼,眸光忽闪道:“好~” “姐姐还要带诺诺去参加武林大会。”程诺努嘴,又把退婚书贴到自己胸口。 “好~”李墨言脸色一白,一个小不点怎么连武林大会都知道? “姐姐可不要骗我哦~”程诺说着,作势便要去撕手里的退婚书。 看得李墨言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别提有多憋屈,咬牙切齿道:“姐姐发誓,姐姐若骗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 第043章 暗涌(三) 七月半,生死无界。 每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居然就定在今天,于幽州城的玉竹园举行,似乎也预示着今日的幽州城注定会有一场厮杀。 天刚微亮,李墨言还在睡梦中,乌黑凌乱的发丝间隐约可见一双严重水肿的黑眼圈。 而这都拜小胖子程诺所赐,仗着退婚书在手,连续三夜霸占她的床,晚上又吵着要听故事又闹着要骑马,把她折腾得够呛。 也就昨晚,李墨言好说歹说,最后借着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名头才睡了一晚的安稳觉。 “姐姐,起床了!!!” 李墨言正做美梦,耳边陡然传来一声震天怒吼,吓得她立刻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小胖子程诺穿着雪白亵衣、顶着个松垮垮的丸子头,一脸兴奋地骑在她肚子上。 好吧,她已经习惯了。 李墨言眨了眨眼,然后眼皮一阖,直接无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见状,程诺小嘴一撅,利落翻身下床,咚咚咚地在内室跑了一圈,最后又气喘吁吁爬回到床上,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炫耀道:“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两只小手抓住宣纸的对角轻轻地揉了揉。 听到揉纸声,李墨言猛地打了个激灵,她速度坐起,果见他手里正拿着她找了两天两夜的退婚书。 “姐姐现在可醒了?”程诺嬉笑着,机智拉开距离,退到床尾。 李墨言嘴角一抽,凤眸倏地闪过一丝精光,他居然把退婚书藏在她的房里! 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嘿嘿,醒了醒了。”李墨言谄笑着凑上前去,“诺诺是不是该把退婚书还给姐姐了呢?” “还不行,姐姐还有一件事没做到呢~”程诺蹙眉,小手遂背到身后。 李墨言白眼一翻,左手抚住额头无奈道:“好,我们现在就出发。” 半个时辰后…… 程家后门,一个上穿淡紫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的妇人撅着屁股趴在门缝处左右顾盼,一头乌黑亮丽长发只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发髫上还插着一根形似青竹的碧玉簪子,远远望去像极了刚从后院折下的青竹。 而她的右手腕则带着一个墨玉镯子,散发出一种无法言表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 “诺诺,快过来~” 见门外无人,妇人蓦地扭过头,覆在额前那厚而长的齐刘海微微飘起,露出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 倒是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与她这身装扮显得格格不入。 没办法,谁让她脸上有一条足有一指长的疤痕,为了遮盖刀疤,她只得不停地往脸上涂脂抹粉。 没错了,这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就是刻意妆扮过的李墨言。 她话音一落,身着银牙白锦衣华服的程诺随即从浓密的青竹后跑了过来,柔软的头发只用一根白色的缎带束缚,倒显得十分素净。 “姐姐,你这妆容实在有负我娘亲的这身衣裳。”程诺牵住李墨言的右手,胖嘟嘟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呦呵~”李墨言眉梢一挑,猛地扣下一个爆栗,“要你嫌弃我,出了门记得改口~” “是,娘亲~”程诺抬手护住脑袋,黑白分明的眸中显现的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然后,幽州城的街头便多出一对母慈子孝的年轻母子。 “娘亲,我饿了~” 还没走出多远,程诺突然停了下来,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可怜巴巴道。 李墨言一时还未习惯这个称呼,囧红着脸急忙回头,摸着鼻子讪讪道:“诺诺你小声点,你可带了钱袋?” 程诺小嘴一瘪,幽幽仰头回望,“我可看到娘亲你拿钱袋了~” …… 李墨言嘴角微顿,她彻底折服了,这个小鬼怎么什么都知道! 没辙了,李墨言只能自掏腰包,一人买了两个肉包子。 “娘亲,你真小气~”程诺面带幽怨,捧着热气腾腾地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李墨言斜了一眼短胳膊短腿的程诺,秀腿蓦地往他屁股上轻轻一踹,嘴里一边嚼包子一边含糊不清道:“吃肉还敢嫌弃,不吃给我。”说着作势便要去抢,看得卖包子的摊贩和路人纷纷面露鄙夷。 “娘亲是坏人~~”程诺哪里肯给,转身撒腿就跑。 “小胖子,你别乱跑~”李墨言一手捏着肉包子,一手拎着湖蓝色钱袋,急忙往人群里挤去。 因为举行武林大会,所以今日幽州城里多出许多江湖人士,或携佩剑、佩刀,或执铁棍、大斧,或掌长戟、飞叉,都一脸的神色肃然,不约而同地往正街南边涌去。 “让让,让让~” 李墨言野蛮拨开身边的人,哪管会不会得罪人,最后费了好大劲才抓住程诺。 为了不让他再次乱跑,李墨言把包子往嘴里一塞,双手揪住他的双臂立时一翻,程诺转眼落到她的后背。 “抱紧!” 随着她这一声呼喝,惊慌失措的程诺本能抱住她的脖子,手上的油全然蹭在她绣着玉兰花的衣领上。 李墨言却不在意,松开的手随即兜住他的肉呼呼的大腿,顺便狠狠撅了一把,“看你还敢不敢乱跑!” 疼得程诺伏在她背上哇哇大叫,“啊啊啊,娘亲,我不敢了……” 听到他服软,李墨言这才罢休。 她颠了颠背上的人,蓦地偏头道:“你可别只顾着吃,记得给我指路。” “是,娘亲……”程诺泪眼朦胧,啃着肉包子乖乖点头。 见他一脸的委屈样,李墨言很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又连忙撇开脸,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怜悯。 小胖子程诺其实也蛮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失了亲娘,亲爹又是个年近半百的大老爷们,一门心思扑在钻研刀法上,素少关心他。而奶娘毕竟是下人,对他这个小少爷的关心总带着淡淡的疏远,也难怪他会缠着自己了。 想到这,李墨言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抬脚转进了一家果脯店。 她将程诺反抱到胸前,指着各种各样的果脯甜食,微笑道:“诺诺喜欢吃什么,娘亲都给你买~” 一听这话,卖果脯的老板顿时笑开了花,用木勺舀起果脯大方递了过来,“来来来,小朋友都尝尝~” 李墨言眼角一抽,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嘴上却道:“是啊,诺诺都尝尝,哪个好吃就买哪个。” 可怀里的程诺却一直低着头没吭声。 李墨言顿觉情况不对,连忙将怀里的人放下地。 蓦然发现程诺已经泪流满面,稀稀拉拉的牙齿死死咬着红唇。 “诺诺,你怎么哭了!”急得李墨言举起袖子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天知道她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诺诺哭得更凶了,那气势丝毫不亚于她当年的风范。 对上店铺老板怪异的目光,李墨言把心一横,干笑道:“呵呵,小孩子闹脾气呢,老板你就每一种都包一两好了~” “好嘞~”店铺老板应声后,速度称量起果脯,唯恐李墨言反悔。 一刻钟后…… 李墨言一手牵着破涕为笑的程诺一手捧着大包果脯蓦地跨出门槛,听到店铺老板那声“好走”时,身影不由一滞,她扫过一眼干瘪的钱袋又撇过一眼喜笑颜开的程诺,默默仰起了头,“人母不易做啊~~” ------------ 第044章 冤家(一) 玉竹园依山而建,坐落于幽州城东南方位,因漫山遍野的青翠凤尾竹而得名。 夏日炎炎,园内绿阴如盖,俨然一个清凉世界。 那大片大片的竹林,一丛丛,像倒插的凤尾,颀长的青翠随着清风“沙沙”摇曳,不知不觉中柔和了盛夏的阳光。 李墨言牵着程诺呆愣在园外,望着那片斐然竹海,顿觉一股沁人的快意袭上心来。 刹那间,繁华落尽,疲劳无踪。 李墨言一阵恍惚,心思已不知飘至何处,直到程诺甜糯的声音入耳,双眸这才恢复清明。 “怎么了?”李墨言矮身蹲下,抬手柔散开程诺眉间的恼怒,心虚道:“诺诺乖,再等等,很快就会有人带我们进去了~” 程诺张了张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后还是忍不住点破,“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呃……”李墨言语塞,尴尬扭头,扫向守在玉竹园外的魁梧大汉和陆续进场的英雄豪杰,眉头也不自觉地蹙起。 “诺诺,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走,我去去就来。” “好。” 李墨言摸了摸程诺的头,转身搓着小手若有所思地朝魁梧大汉走去,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便遭来一个白眼。 “不要跟我套近乎,有英雄帖你就进去,没英雄帖你就候着!” 那约莫三十来岁的蓝衣大汉说罢,又恭敬万分从一个白须老头手里接过一张黄纸红字的英雄帖,见并无差错后一顿低头哈腰地讨好,“赵老先生,您请~” 李墨言眨了眨眼,心想这盛夏的天还没你变得快吧。 “大哥啊,我只是想问你个事。”李墨言脸皮厚,嘴角依旧噙着笑意。 只是那蓝衣大汉仍然没有好脸色,连正眼都不瞅她,一味不耐烦地催促道:“有屁就放,我忙着呢!” 李墨言眸光一冷,嘴角的笑逐渐僵硬,耐心眼看走到极限,“请问落雁山庄的英雄到了没有。” “落雁山庄?”蓝衣大汉小声重复了一遍,心里显然是对落雁山庄有所顾忌。 于是,抬眼将李墨言从头打量了个遍,见她衣着素雅华丽,身上却不见兵刃,料准了她不是武林中人,语气愈发不客气,“别以为打着落雁山庄的旗号就能浑水摸鱼,赶紧给我滚!” 说罢,那人抬脚就踹,行为举止十分粗暴。 所幸,李墨言反应快,当即往后退去,只是蹙眉相望,并没有发作,倒是在一旁等候的程诺急红了眼,他可是打心底把李墨言当成了娘亲,眨眼便冲了过来,抱住大汉的腿张嘴就咬。 蓝衣大汉吃疼,扬起巴掌便往程诺的脑门上扇。 疾风呼啸,大汉长满茧子的手幽幽悬在半空,手腕被李墨言修长的五指死死扣住。 “诺诺过来!”李墨言面色冷清,手腕立时一拧,疼得蓝衣大汉哇哇惨叫,黝黑的脸上已落满了豆大的汗水。 “你做什么!”发现这边的异样情况,另一个巡查的灰衣大汉随即叫嚣着扑了过来,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看就知不是好惹的主。 见此,李墨言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力一拉,迫使蓝衣大汉双膝跪地,而后秀腿一抬,一脚踩在他油光锃亮的脑袋上,扭头怒吼道:“滚!” 似乎是被她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灰衣大汉蓦地停下了脚步,只是嚣张气焰丝毫未减,“臭婆娘,我看你是砸错场子了吧!” 说完,他右手一招,立马从园子里跑出一大帮蓝衣大汉,少说也有十来个,而且个个身材魁梧、体型健硕,手里还举着明晃晃的腰刀。 “呵~”李墨言冷笑,眸中立刻闪现杀意,体内的嗜血因子正蠢蠢欲动。 “娘亲~”程诺扯了扯她的衣襟,稚嫩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恐惧。 也多亏程诺这声呼唤,一下子点醒了差点入了魔怔的李墨言。 她讪笑着松开手,努力打起马虎眼来,“哈哈,不好意思,手重了点。” 灰衣大汉一愣,扫过已然昏死过去的蓝衣大汉,顿时勃然大怒。 “抓住她!”随着他的一声呼喝,一大帮人挥舞着锋利白刃蜂拥而上。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抱起程诺撒腿就跑,不想迎面驶来一辆殷红马车,正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娘亲~”程诺紧紧抱住她的脖子,窝在她怀里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李墨言心下一沉,知道诺诺是被吓到了,正想施展轻功逃离。 却见殷红马车突然稳妥停下,雕花车门轻启间,一袭刺眼而又熟悉的象牙白突兀闯入视野。 清风拂过,撩起一头仅由白色丝带轻束的青丝,来人容貌俊美非凡,犹如黑夜之中的星辰,迷人心智。 而李墨言却看得眼皮直跳,来人居然是袁邑那厮! 李墨言眯眼,蓦地扫过他那血色略微不足的薄唇,心里着实是纳闷:他一个武艺不精的草包来武林大会做什么?难道反悔了? “卿卿当真不乖,不是让你在别院候我么?”袁邑浅笑,利落跳下马车,趁着李墨言愣神之际,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蛮腰,狭长的桃花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的怪责。 卿卿?李墨言恶寒,鸡皮疙瘩立时落满一地。 “你……”李墨言刚要张嘴反击,耳边骤然传来震天呼声,“属下恭迎少主!” 然后只见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喊打喊杀的人群,现如今一个个怂得跟什么似的,全都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李墨言白眼一翻,敢情这玉竹园也是袁家的! “藏青!”袁邑低呵,冰冷的视线忽而落到灰衣大汉身上。 “属下在。”被指名点姓的藏青愣是一抖。 “怠慢少主夫人和小少爷是何罪?”袁邑幽幽收回视线,偏头凝望向目瞪口呆的李墨言,嘴角蓦地浮现出一丝宠溺。 藏青闻言一颤,少主身边历来不缺女人投怀送抱,难道方才那悍妇当真是少主夫人! 想到这,藏青的脸不禁一片煞白,“是死罪。” 这话一出,蓝衣大汉们个个面若死灰,纷纷磕头求饶,有的甚至还磕出血来,“少主饶命,少主妇人饶命啊~” 见状,李墨言眉头一蹙,心里直翻恶心,耳边却陡然传来诺诺软糯的声音。 “爹爹,不知者不罪,您就饶了他们吧。” 爹爹? 李墨言和袁邑俱是一震,一个面露惊悚,一个开怀大笑。 李墨言嘴角微顿,不想诺诺小小年纪就会见风使舵,那一声“爹爹”喊得不知道有多溜。 “好好好,都听你的~”袁邑笑逐颜开,眸中的冰冷第一次全然淡去,心里蓦地涌现出无法言表的幸福。 他点了点诺诺的鼻子,然后又迅速在仍处惊悚状态的李墨言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卿卿,我们进去吧~” ------------ 第045章 冤家(二) 微风吹来,成片的青竹摇摇摆摆,就像一片绿色的波浪,似要扫尽红尘纷乱。 竹叶清香,绿阴如盖的竹间小径上稀稀疏疏走满了武林人士,道古清风也好、正值风华也罢,身边都佩戴着兵刃,或结伴同行、或茕茕孑立,径直往那幽远的竹林深处行去。 阳光似剑穿过竹梢倾斜而下,林间小道上忽而多出一伙奇怪的组合,两大一小,两男一女,三人默契并行,俨然一家三口。 男人一袭华贵象牙白锦袍,身材高挑、背脊直挺,仿似林中挺秀青竹,蕴含一种巨大坚韧的力量,俊美的脸上始终带笑。 女人一身淡色素雅罗衫绉裙,体态优美、身段曼妙,就如冬日寒梅,散发一种叫人无法忽视的英气,不点而朱的饱满红唇一直紧抿。 而被两人护在中间的小小孩童则兴奋地牵着两人的手,一路活蹦乱跳,一会冲女人撒娇,一会朝男人大笑,透亮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近似琉璃的光芒。 三人的打扮和举止行为与其他人相比显得格外突兀,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加武林大会,反而像是一家人出游享受天伦之乐来了。 置身林中,周遭的一切都绿得耀眼,李墨言红唇紧抿,眉头已然皱成了一个“川”字。 三日前,他俩才刚刚解除完婚约,三日后,他俩竟多出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方才若不是顾及诺诺,她定要一掌劈了这阴魂不散的妖孽! “卿卿又在想我呢?”袁邑眸光一闪,亲昵侧身,抬手便将被风托起的青丝抚回到她耳后,嘴角噙满坏笑,果见那轻薄耳垂猝然绯红。 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冷,李墨言本能躲开,乌黑的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慌乱,心道:妖孽就是妖孽,就连她腹议之言也听得一清二楚,嘴上却恶狠狠道:“想你二大爷!” 袁邑闻言,嘴边笑意更深,狭长的桃花眼里浮出异样柔情,像是很享受对方的回击,“卿卿就爱嘴硬,明知我没有二大爷。” 李墨言白眼一翻,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反击,他那张利嘴恐怕只有最爱胡搅蛮缠的司马翠茹才斗得过! 这边她正想着司马翠茹,耳边立马就传来了司马翠茹的声音,轻轻柔柔无端多出一股浓情蜜意。 “陵哥哥,等等我~” 李墨言扭过头,一缕阳光蓦然入眼,她下意识眯起眼睛,视野里赫然多出一张五官深邃的俊脸。 居然是宫离雪! 李墨言心跳一滞,猛地回想起那晚在天狼寨的场景。 “娘亲,你在看什么?”似是感觉到她的异常,诺诺拽了拽她的手。 “没,没什么。”李墨言匆忙撇回脸,只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袁邑眉梢轻轻一挑,视线扫过神情鬼祟的李墨言落在十步开外的白衣男子身上,只见他一拢雪白袍服,纤尘不染,一头如云墨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手里还摇着一把牙骨红梅折扇,分明一个翩翩贵公子。 “卿卿,你的旧相识可一直看着你呢。”袁邑嗤笑,眸中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恼怒。 李墨言没吭声,只顾低头加快脚下步伐,心里暗自疑惑:他一个悬壶济世的游医怎么也跑来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陵哥哥,你别走那么快嘛~” 司马翠茹熟悉的声音再次入耳,李墨言心中疑惑更甚,风清楼的大掌柜不是说司马俊易早就离开幽州了吗,怎么司马翠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听她一直娇滴滴地唤着什么“陵哥哥”,莫不是有了情哥哥就不要自己的亲哥哥了? 她倒是想看看司马翠茹嘴里的“陵哥哥”长什么样! 想罢,李墨言匆匆往后撇了一眼,只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司马翠茹仍旧一身翠绿纱裙,双手竟死死拽着正打量自己的宫离雪。 什么情况!他们俩怎么在一起,长笙又去哪了? 李墨言咬了咬下唇,咻地停下脚步,好在袁邑反应快,及时拽住了差点被她甩出去的诺诺。 “你做什么!”袁邑皱眉,矮身将诺诺抱起,语气里满是责怪,也不知为的哪般。 李墨言低头侧身,垂在右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余光不自觉地飘向正慢慢朝他们靠近的宫离雪,他居然没有推开司马翠茹! “司马翠茹,松手。”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抹艳丽桃红蓦地杀入视野,郁结在李墨言心里复杂即刻消散,刘海下的凤眸里已有动容。 “长笙。”李墨言低吟,只见追上来的宫长笙手把金针,毫不留情地刺向司马翠茹的手,疼得司马翠茹连连撒手求饶,“长笙妹妹,我错了~” “谁是你妹妹,你若再敢碰我师兄,我就废了你这双手!”长笙拔回金针,瘦了一圈的脸上尽是嫌弃。 见状,李墨言鼻子一酸,知道她定是费了很大的精力才医好宫离雪。 “娘亲不哭~” 李墨言一愣,抬手握住诺诺胖呼呼的小手,快速擦去眼角的泪,怪嗔道:“诺诺胡说,娘亲哪里有哭。” 她这一开口,立马招来三股炙热目光,宫离雪的诧异、宫长笙的疑惑和司马翠茹的嫌弃。 如芒在背,李墨言有些张皇失措。 他们会认出她来吗?若是认出来了,她要如何应对?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袁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一把将她摁到自己的肩头,“卿卿就爱口是心非,为夫错了还不成吗?” 就在那个瞬间,各有所思的三人从她身边一一越过,竹林里的风霎时间染上一股淡淡的药香。 李墨言一怔,泪意再度涌现,她第一次在一个被自己唾弃的男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脆弱。 清风拂过,竹声沙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只有枝叶、阳光、影子在缱绻晃动。 “女人,你抱够了没有,武林大会可还等着我开幕呢。”袁邑嘴角微扬,相比她现在的安静,他更喜欢她嚣张跋扈的时候。 闻言,李墨言当即一愣,她的手是何时圈上他的,她为什么会主动抱他! 她连忙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出他的怀抱,指着他面部好一顿抽搐,“妖孽,若不是你迷惑我,我能抱你?” ------------ 第046章 武林(一) 清风起,竹海暗涌,一浪推一浪。 青叶落,碧湖涟漪,一圈拢一圈,层层荡向围湖畔而建的朱红木质水廊。 水廊曲折延伸,凌驾湖畔之上,犹如一条盘踞湖面的长龙,身披琉璃绿瓦,脚踩朱红栏杆,廊中每隔百步便摆设一张花梨大理石台案,案上热茶清香、糕点精致,席间坐满了兴奋难掩的武林豪杰。 宫离雪一行三人站在西南方位,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在湖心腾空而架的三层八角竹塔,翠绿竹塔高高耸立,立在波光粼粼间,突兀到了极致。 “咦~是他们!”司马翠茹倾身向前,左手把扶雕花栏杆,右手遥指鎏金匾额上并肩而站的袁邑和李墨言。 宫长笙面色忽沉,一掌将她的手打下,视线蓦地扫过宫离雪青筋凸现的手,没好气道:“闭嘴。” 司马翠茹瘪嘴,委屈地摸了摸被打疼的手,脚下又往宫离雪方向挪了挪,“我只是好奇他俩的身份嘛~” “有什么可好奇的,能把武林大会办得奢华而不失雅致的也只有富甲一方的侠商之家——袁家,你说他们是谁?”宫长笙不屑道。 “哦,原来他就是袁家少主。”司马翠茹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摇头道:“不对啊,袁家少主不是还没有成亲吗,怎么这会连孩子都有了,难道是私生子?” 司马翠茹毕竟是武林第一美人,关注她的人实不在少数。 许是听到了她的疑惑,坐在花梨大理石台案旁的一佩剑少年兀自嗤笑,“袁邑自爱风流,在外有私生子不足为奇。” “非也非也,袁家少主可是出了名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么可能会有私生子?”一旁悠然喝茶的中年侠士忽而插嘴,话中语气好似对袁邑了若指掌。 只是他的话很快就遭到身边之人的反驳,“笑话,刚才我入园之时,分明见到袁邑对这妇人和孩子呵护有加,还亲耳听到那孩子唤二人‘爹爹、娘亲’,难道还有假不成?”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站出来作证,“对对对,我也听到了~” “况且,袁邑是何心性,怎容得不相干之人与自己并肩?”佩剑少年趁势追击,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中年侠士捏了捏青花瓷茶盏,一时窘迫难当,口不择言起来,“先有风清楼的落梨,再有找上门来的未婚妻,他都一一舍弃,你何以见得他就会娶了楼上那妇人?” 听到众人非议,宫离雪俊眉微皱,脸色愈发不好。 “师兄,切莫动气。”察觉到他的异常,宫长笙一把拨开插在二人中间的司马翠茹,伸手便要将金针打入宫离雪的胸膛,只是半途便被虚弱喘气地宫离雪挡开,“长笙无需为我费心。” 宫长笙脸色一白,眼眶已微微泛红,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师兄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把她给赶走了?” 被扒开的司马翠茹正欲发怒,忽听得长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顿时也急了,凑上前来,连忙追问,“长笙,你说的她是谁?陵哥哥是不是就因为她才对我不理不睬的?” 宫长笙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注视着撇开脸的宫离雪。 司马翠茹一肚子怒火无从发泄,转身一鞭子便击碎了台案上的茶壶,引得众人一阵骚动。 “司马姑娘这是做什么?”被茶水溅了一身的佩剑少年又惊又怒。 司马翠茹冷哼,又是一鞭子甩下,“谁要你自作多情在背后非议他人!” 被揭了心思的佩剑少年脸红耳赤,一张利嘴掀了半天是半个字也没敢反驳,硬生生接下了她这一鞭。 就在气氛一度僵硬之际,湖畔上突然驶出无数块竹排,径直往湖心竹楼划去,犹如一个巨型八卦阵,迅速收拢,场面甚是壮观。 李墨言双手扶着青竹栏杆与抱着诺诺的袁邑并肩立在楼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眉梢一扬,斜眼瞥向神情冷傲的袁邑,“决斗场?” 袁邑冷面颔首,遂伸手将绑在牌匾上的血红绸缎一扬。 红绸悠然飘落,湖面势成八卦阵的竹排立时变换队形。 众人唏嘘,纷纷围观,只见“武林大会”四个大字转瞬即逝。 竹排合并,在苍茫湖心形成一缕平地,无数绿缎自撑筏的绿衣人手里抛出,犹如天罗地网。 人影攒动间,绿网铺陈,一方偌大的决斗场就此显现。 李墨言瞪大了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对身旁之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只是策划了这一切的袁邑却不以为然,玉手一挥间,所有布局在决斗场四方的绿衣人们皆施展轻功,朝湖畔水廊飞身而去。 一时间,惊艳全场。 “看,莫盟主来了!”蜿蜒水廊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话音刚落,一年近不惑的墨衣侠士,手持青光剑,自竹塔一跃而下。 黑靴踏筏,竹台边缘却丝毫不见涟漪,若不是拥有绝妙轻功之人,断然做不到身轻如燕。 “莫轻扬在此恭迎众位武林豪杰!”莫轻扬仗剑抱拳,以内力将宏厚的声音传开。 闻声者皆默契抱拳回礼,显然十分敬重这位武林盟主。 “他也姓莫?”李墨言皱眉低吟,猛地想起了绝煞门门主莫奕远,他们一个武林盟主一个绝煞门门主,难道有什么关系不成? “他是我亲舅舅,我娘叫莫紫央。” “啊?”李墨言讶异偏头,只见他乌黑深邃的眼眸里神色略带悲戚,怕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母。 李墨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根本不敢再去触及让她倍觉压抑的悲戚,只一味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那个……” “袁哥哥别伤心,你还有诺诺和姐姐。” 听到诺诺的话,李墨言白眼一翻,伸手撅了一把诺诺的屁股,不满道:“小胖子,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诺诺吃疼,直往袁邑脖子上窜,“姐姐不仅嘴笨,而且人也笨,诺诺是在帮姐姐啊~” “呀哈,小胖子我看你是翅膀长硬了啊!”李墨言嘴上不饶,心里却恨不得诺诺横插一脚,也好调剂这尴尬的气氛,于是继续佯装,拿腔作势便要打他。 见状,袁邑不由浅笑出声,扑过来的李墨言倏然顿住。 这一笑好似春回大地,一眼便暖进心窝。 “卿卿,你脸红了。”袁邑敛笑,温柔注视眼前之人,空了十二年的心好像长出了什么。 ------------ 第047章 武林(二) 李墨言连忙捂住发热双颊,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心里直呼:妖孽啊妖孽~ 耳边笑声不断,她的小心脏则“砰砰砰”地跳个没完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留意莫轻扬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得“点到为止”四字。 然后便见左前方一抹绿影自红栏绿瓦的水廊飞出,青丝飞舞间,女子轻盈落在竹台中间,竟是当**她离开豫州城的司马翠茹。 李墨言眉头微皱,她虽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然其武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也不知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敢挑战现任武林盟主。 “在下司马翠茹,前来领教莫盟主高招。”司马翠茹手缠金鞭,离在莫轻扬一尺外抱拳行礼,倒不似往日般嚣张跋扈。 莫轻扬一脸风轻云淡,草草端详了她一会后,左手往前一推,毫不客气地回绝,“姑娘请回。” “怎么,莫盟主你瞧不起我?”司马翠茹上前一步,娇媚轻蹙,眼中已有怒意。 “非也。”莫轻扬摇头,不答反问,“敢问姑娘可是要竞选本届武林盟主?” “切,我才不稀罕什么武林盟主。”司马翠茹鄙夷道。 莫轻扬抚须道:“这就是了,姑娘若只是想与在下切磋武艺,大可与在下另行约定。” 司马翠茹紧了紧金鞭,还想说点什么,身形猛地一晃,一个赤膊大汉手持巨大双锤重重落在二人中间。 司马翠茹双臂微开,努力稳住身体,眸中惊慌乍现,而莫轻扬稳站如松,丝毫没受影响。 “碰!”圆润双锤互砸,发出一声巨响。 见美人再度惊慌,大汉不由面露得意之色,张口就是轻浮之语,“哥哥我来陪你可好?” “呸!”司马翠茹面色铁青,脚下不自觉地往后挪去。 李墨言呼吸一紧,把在手里的青竹几近爆裂。 豫州大牢里的那一夜,她们永世难忘。 李墨言凤目一眯,即刻转向塔门。 “别冲动。”袁邑随即跟上,扣住了她青筋凸显的手腕。 李墨言怒目回望,只见他眼中满是笃定,“舅舅不会坐视不管。” 清风吹拂,乌金铃铛发出沉闷之音。 那一刻,李墨言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安静地随他回到了护栏处。 于是,她便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武林容不得败类。”莫轻扬目光一凛,青光剑立时出鞘,霎时青色的剑光冲天而起,他手腕翻转间,在空中虚虚实实挽出九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背回身来的大汉。 “咚!咚!” 重锤落地,大汉双手剧烈颤抖,方台四面立时溅起水花。 好快的剑!众人皆惊。 “啊~~~”大汉痛苦倒下,手腕处鲜血浸染。 司马翠茹脸色刷白,吞了吞口水,直往后退,“晚生司马翠茹改日登门到访。” 说罢,狼狈飞身离去,而大汉和一双铁锤则被侯在方台东边的竹筏送回了水廊。 “刚才那是什么剑法?”怒意被兴奋取代,李墨言急忙偏头询问。 袁邑嘴唇紧抿,目光还停留在莫轻扬的青光剑上,“九龙飞天。” 九龙飞天?倒也形象,刚才那九个剑花一出,当真犹如九条飞龙直冲云霄。 望着莫轻扬的青光剑,李墨言蓦然想到一件怪事。 袁邑为什么不会武功? 袁邑的外公和舅舅都是武艺高强的武林盟主,为什么偏偏他不会武功? 李墨言扫向他冷峻的侧脸,不由低呼出声,“你……” “因为我身中奇毒,终身不能习武,且活不过二十五岁。”袁邑缓缓偏头,冷冷回视李墨言,一字一句道。 “!!!”李墨言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什么毒,竟如此霸道?” 袁邑失落摇头,眼中悲戚再现,“不知。” 李墨言心跳一滞,怜悯之情顿时爆棚,心急拽住他的手臂,“天下之大,难道就无药可解吗?” “有。”袁邑眸光一闪,嘴角染满戏谑,“寻一纯阴体质之女,阴阳交合即可。” 李墨言白眼一翻,是半点不信,“放屁,你又糊弄我!” 闻言,袁邑眸中几不可察地划过一丝痛楚,语气继而变得慵懒轻佻,“女子太聪明会嫁不出去的。” “呵,这你大可放心,他一定会娶我。”说着,李墨言低头一笑,脸上娇羞顿现。 “哦?”袁邑眸光忽冷,语调明显低沉了好几分,“那人定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说到这,袁邑话语一顿,又道:“否则怎么连你这种悍妇都敢要?” 李墨言斜眼冷哼道:“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关系稍稍好转的二人再度陷入僵局,诺诺插在中间谁也不敢帮,疑惑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后,环在袁邑的脖子上的手不由伸向他略带忧伤的眼睛,“哥哥。” 听见声响,李墨言微微侧目,看到诺诺的举动,她的心忽的一颤。 难道袁邑的话是真的? 他正是因为知道活不过二十五岁,所以才会选择恣意人生吗? 只是他所言的解毒之方实在太过荒诞,她还是无法信服。 在李墨言胡思乱想的时候,塔下方台陆陆续续已有五六人前来挑战莫轻扬,让众人失望的是,竟然没有一个能接得了他三招的。 照此种情形下去,只怕本届武林盟主还是会落在莫轻扬手里。 “哎,还以为此次武林大会,至少能看到一两个武林高手呢~”水廊中已有不少人看得困乏了,纷纷讨论起现今武林格局。 “是啊,每届都是青光剑力压群雄,看都看厌了。” “可不是~这排在武林前十的新秀之辈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敢上场呢?” “你不知道,武林十大高手榜绝煞门就占了七个,此等正邪难分的门派怎么可能会被邀请前来参加武林大会~” “那可不一定,你不也说正邪难分么?再说,绝煞门人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若是想要得到盟主之位,哪里还会顾及这些?” “绝煞门来不来我不知道,花铃宫的人是绝对不敢来的~”一老者抚着花白胡须,眯眼道。 “那是自然!听说,落雁山庄的楚九候和李锦兮会来呢~” “当真?”老者鹰眼一凛,眼中乍现精光。 “呀!快看快看,是出云刀和岫云剑~~” ------------ 第048章 武林(三) 众人闻声一震,皆向苍茫湖面望去,只见两抹身影一黄一白、一女一男、一上一下犹如双飞燕,紧贴粼粼波光,以一招蜻蜓点水稳妥跃上翠绿方台。 “晚辈楚九侯。” “晚辈李锦兮。”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均抱拳行礼,“见过莫盟主。” 莫轻扬沉吟颔首,略带讶异的目光迅速扫过气势凌厉的二人,心下已百转千回,猜想从不插足武林纷争的落雁山庄今日到访是谓何事?难道也是来竞选武林盟主之位的? “莫盟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李锦兮今日并未戴蒙纱斗笠,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就那么裸露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她上前一步,挂在岫云剑上的红穗随之摇晃,言行举止毫无扭捏之态,尽显大家风范。 莫轻扬捋须皱眉,有些不明就里,“你?” “莫盟主放心,晚辈此行前来并不为武林盟主之位。”李锦兮神色肃穆,故意压低了声音,“莫盟主,你可知花无常来了幽州?” 听到这话,莫轻扬脸色突变,急忙将一身暖黄的李锦兮拽到了一边,一脸严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难道花铃宫已洞悉了此次武林大会的真正用意? 如果是这样,花无常此刻定然也在这玉竹园内! 想罢,莫轻扬当即扭头扫向蜿蜒水廊,只是廊中武林豪杰满座,根本不可能从中找出有“千面娘子”之称的花无常。 “莫盟主,我二人前来就是为了阻止这场武林浩劫,你若不信我二人,大可将我们轰出去。”楚九侯跟了上来,一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松懈地盘在脖颈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莫轻扬呼吸一紧,心知他所言半分不假。 花无常是什么人,花铃宫又是什么地方,既然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势必要来闹个天翻地覆,或者他们已经潜伏进来了,只等时机一到,就施行颠覆武林、吞并江湖的计划。 莫轻扬越想脸色越差,一颗心高高悬起,着急道:“我们万万不能坐以待毙,你二人可有何计谋?” 楚九侯和李锦兮相对一望,遂点头道:“有!” “是什么?” “引蛇出洞。”楚九侯说着,又凑到莫轻扬耳边详细说了一下两人的计划。 听完两人的周密计划,莫轻扬的脸色这才微有好转。 这边方台毫无动静,那边水廊已经人声鼎沸,对三人只寒暄不动手的行径是相当不满,更有耐性不好之人破口大骂起来。 “我说你们到底打不打了,不打就下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话一出,瞬间引爆众人怒火。 “就是就是,这可是武林大会,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可不是,你们倒是赶紧打啊~” “哎,这落雁山庄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 耳旁闲言碎语不断,唯有白胡子老者和宫离雪几人目光凝重,心底隐隐也感觉到了暴风雨前夕的暗涌。 “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宫长笙蹙眉,目光蓦地从方台上收回。 宫离雪轻咳了两声,脸颊愈发雪白,“晚了。” 宫长笙一怔,扭头扫过人群中神色漠然、双目死寂的男男女女,小脸也刷的一白,“师兄,长笙求你一件事。” 宫离雪讶异偏头,不期对上长笙那双充满恳求的眼,他心神一紧,长笙自小要强,从不对他人有所求,“你说。” “答应我,不管待会发生何事,师兄都不要插手。”长笙双手攥住他的手臂,神情中带着一丝恐慌。 两人相对,四目相接,十年的朝夕相对霎时涌上心头。 宫离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长笙冰凉的手,只道:“长笙放心,师兄既答应过你照顾你一生,就断不会食言。” 长笙闻言一震,握在他手臂上的双手不觉又紧了几分,他还是舍不下莫言姐姐么? 而李墨言此时正歪伸着脑袋,全神贯注地偷听莫轻扬三人的谈话,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丰富,一会震惊,一会疑惑,一会兴奋,一会又满是担忧,成功勾起了袁邑的好奇。 “卿卿听到了什么?”袁邑眉梢轻挑道。 李墨言正听得入神,哪有功夫搭理他,只朝他不耐烦地摇了摇手,示意他一边呆着去。 袁邑眸光一沉,心道: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地爱管闲事。 “啧啧~两个大男人说什么悄悄话嘛~”听不到精彩部分,李墨言不免有些失望,说着又用手肘抵了抵袁邑的胳膊,“诶,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今天花铃宫的人也到场了。” “那又怎样?”袁邑不以为然道:“今日天下武林豪杰齐聚,难道还会怕一个花铃宫么?” 李墨言冷哼,“你倒是有恃无恐,没看到你舅舅都急了么,可见那花铃宫确实有过人之处。” “花铃宫有没有过人之处我不管,我只知只要有卿卿在,我和诺诺定能安然无恙。”袁邑说着,倏然抛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看得李墨言直起鸡皮疙瘩。 李墨言白眼一翻,不屑道:“得,敢情你刚才帮我解围就图这个呢~” 袁邑嗤笑摇头,“难不成你真以为我看上你这悍妇了?” “你!”李墨言横眉怒对,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家伙什么时候都不忘对她冷嘲热讽。 李墨言正要发飙,忽听得一阵刀剑交锋之声。 她连忙低头,只见刚才还说着有商有量的三人已经打起来了。 莫清扬脚步错乱、以一敌二,一柄青光剑游走在两人之间轻松自如。 倒是李锦兮和楚九侯二人被他逼迫得无法实现刀剑合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情况?难道这样就能引蛇出洞了? 李墨言眉头紧皱,时刻关注三人的战况。 就在众人大呼失望之时,形势突然逆转,两人终于合体,使出一招惊艳全场的轻云出岫。 轻云出岫的威力李墨言是见识过的,但也不至于一招就把青光剑在手的莫清扬给击败了吧! 李墨言沉吟,恐怕这才是三人的用意! 果然,刚逃脱出轻云出岫的莫清扬,下一句就是“后生可畏,莫清扬自愧不如!” ------------ 第049章 端倪(一) 莫轻扬话音一落,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只一招而已,两个后生晚辈就把稳坐盟主之位十余载的莫轻扬给败了? 不止李墨言,在场所有人都接受不了,纷纷质疑三人比武之前的秘密谈话,断言莫轻扬是因为畏惧落雁山庄的势力而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比武向来遵循单打独斗的规定,落雁山庄以二敌一就是犯规,莫盟主怎可将盟主之位传给他们!” “就是就是,而且楚九侯和李锦兮可是两个人,难道要他俩共坐武林盟主之位吗?” “我看落雁山庄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下去!下去!” “……” 看着失控的局面,莫轻扬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倒是李锦兮出人意料地镇定,大步往前一迈,以内力将气焰嚣张的声音传开来,“各位英雄稍安勿躁,我二人以二敌一确实胜之不武,只是我二人一直如此闯荡江湖,就算是争夺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亦是如此,更何况武林盟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今日我二人是坐定了盟主之位,不服者大可前来应战。” 李墨言眼角一抽,她还真看不出李锦兮竟还有这等魄力,丝毫不畏惧众人的公愤。 只是,她这一席嚣张跋扈的话当真能引出花无常吗? 她放眼望去,蜿蜒水廊里虽众愤难平却无一人愿意上前应战,看来武林中人对落雁山庄的畏惧远比她想象中的深。 李墨言皱眉,下意识摸向藏在衣襟下的琉璃白玉,心情变得极为复杂,兴奋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李锦兮此举会不会把爹爹最为在意的落雁山庄推到刀尖浪口?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师叔会那么反感李锦兮和楚九侯二人了,他二人锋芒太露迟早会拖累落雁山庄。 就在她皱眉深思之时,一白须老者突然跃上台来,正是水廊中断言花铃宫不敢前来挑衅的老者。 李墨言定睛一瞅,当即愣了,一个时辰前她曾在玉竹园的门口见过他,她还隐约记得戍守大汉恭敬喊他“赵老先生”。 老者约莫年近古稀,身着一袭紫色长衫,丰上锐下,鼻梁高挺,气定神闲,捋着花白长须,踏着利落步伐走到三人面前,声音十分苍劲,“老朽倒要看看落雁山庄的奶娃娃到底有何本事。” “晚生莫轻扬见过赵老先生。”莫轻扬急忙迎上前来,神情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察觉出他的异样,李墨言突然对这个赵老先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蓦地用手肘杵了杵袁邑,问道:“你认不认得那老头?” 只是身边半天没有反应,李墨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偏头正欲发怒,却见侧脸俊秀的袁邑目不转睛地盯着塔下四人,长而弯翘的睫毛下眸光涌动,那是一种近似银色的眸光让人不知不觉便迷陷其中。 李墨言呼吸一紧,拍着脸颊连忙躲开追过来的目光,耳边随即荡来袁邑低沉的嗓音,“他叫赵无薛,当朝明钰帝最小的皇叔。” “他是皇室中人?”李墨言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置信。 “惊讶什么,卿卿的老相好不也是皇室中人么~” 李墨言皱眉偏头,这话她怎么听得酸溜溜的,“妖孽,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哪来的老相好了!” 袁邑戏谑一笑,冷冷扫过她,扬手便往西南方位指去,然后李墨言就看到了一身白衣胜雪的宫离雪。 “你说他是皇室中人?”李墨言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第一,他叫宫离雪,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第二,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老相好之类!” 等一下!她干嘛要跟这个妖孽解释这么多? 听了李墨言激动万分的解释,袁邑不觉心情大好,竟耐着性子引导起她来,“神医不假,宫离雪亦不假,只是卿卿忽略了他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李墨言低声附和,望向宫离雪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是了,今天她分明听见司马翠茹口口声声唤他“陵哥哥”,郡主的哥哥可不就是皇室中人么! 袁邑眸光一闪,知道她已经信了自己的话,“卿卿跟着甄伯父这么久了,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他?当今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他就在其中。” 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 一个灵光闪过脑海,她好似想起了什么。 那日初到同福客栈,师叔可不就在细数武林十大高手么,只是当时她实在困得很,便就此错过了,但她确实隐隐记得师叔说过一个逍遥王爷。 怎么说来着? 李墨言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榜三赵思阔,字子陵,不理朝政的逍遥王爷,一把梅花折扇,潜藏十二根冰魄银针,行踪飘渺,傲笑江湖!”似乎不忍见李墨言折磨自己,袁邑一语道出宫离雪的真实身份。 李墨言一怔,思绪恍然通透。 梅花折扇、冰魄银针、陵哥哥! 宫离雪居然是当今的逍遥王爷——赵思阔! 王爷,王爷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对他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爱你。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爱你。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爱你…… 回想起那日种种,李墨言不禁泪流满面,他的一往情深、他的苦苦执着、他的心碎悲戚,就像一把把利剑穿透了她的心。 她都做了些什么!李墨言滑坐到地上,后背灼烧似火,她摊开颤抖的双手,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血。 宫离雪,你赢了,今生今世我李墨言都欠你。 “姐姐,你怎么了~”诺诺被她突来的眼泪吓到了,急急忙忙从袁邑怀里下来,手足无措地为李墨言擦着眼泪。 而此刻,袁邑脸色铁青,他豁然蹲下身,一把握住她的双肩,恶狠狠道:“女人,你哭什么,你是不是得知了他的身份便后悔从他身边逃离开来,啊?” 李墨言泪眼朦胧,呆呆望着袁邑漂亮的眸子,根本没有反抗反驳的意思。 这让袁邑怒意更甚,他用力推开李墨言,话语越发恶毒,“你既后悔了,去找他便是,哭成这副要死不活地样子给谁看!” 找他?李墨言目光一凛,怒吼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你哭个什么劲!”袁邑俊眉紧皱,被她前后的极大反差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李墨言横袖把泪一擦,眼中已然一片清明,“笑话!我怎么可能会哭!你哪只眼看见我哭了!” 说罢,迅速爬起,抱起诺诺就往袁邑怀里塞,十足十的悍妇举动,“抱着!” 袁邑凤目一眯,嘴角肆意勾起,“女人,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 第050章 端倪(二) 对于赵无薛的突然出现,台上的三人都始料未及。 尤其是莫轻扬,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费尽心机引来的却是武学泰斗赵无薛! 原定计划一下次被打乱了,莫轻扬怎能甘心就此前功尽弃,挡在李锦兮面前与赵无薛打起了太极,以多给后生晚辈机会为说辞,试图将他劝下台去。 只是效果显然不佳,赵无薛是铁了心要领教他二人的“轻云出岫”。 无奈之下,莫轻扬只能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离场,临行前还特意叮嘱二人小心应对。 “奶娃娃,你们就直接使出绝招吧~”赵无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白须,锐利鹰眼充满兴奋。 见状,楚九侯和李锦兮不禁皱眉对望了一眼。 抬手间,出云刀和岫云剑同时出鞘,一刚一柔的两股气流迅速拧做一股,刀尖相交,两人相偎相依,刀尖剑口直刺向赵无薛的眉心。 这招“轻云出岫”几乎达到了两人毕生武术的颠峰,至今从无失手,击溃过无数武林高手。 然而今日,他们的“轻云出岫”居然毫无用处! 赵无薛只是轻轻点地,便凭空消失了!两人连忙收招,赵无薛已落在十丈之外。 眨眼间,一抹绯色剑光蓦地自他腰间闪出,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猛地刺了过来。 楚九侯大骇,下意识将李锦兮拽向身后,然后只见绯色剑光在他胸口处一闪,人再次消失。 他就连招式都没看到,只觉胸口剧痛难忍,他低头望去,唯见一行殷红血液侵染了白色衣襟。 好快的剑! 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楚九侯脚步速移,又将李锦兮挪回原位。 霎时,两人同时出招,都快若电光。 在刀剑还未相交时,刀流剑气发生剧烈冲撞,猛地发出“叮”的一声巨响,绯光侵袭,出云刀竟被震脱出手! 楚九侯满眼震惊,他的出云刀还是第一次被人震落! 就在他怔住的一刹,绯红的剑光再度袭来。 楚九侯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击,那一抹绯红色已经逼到了他的面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叮~” 千钧一发之际,岫云剑及时将绯剑挑开。 李锦兮足尖点地,身体猛地后仰空翻。 虎口被那绯色的光震得生疼,差一点便拿不住岫云剑。 在旁观望的莫轻扬顿时一怔,赵无薛手中分明握着一把软如细柳的绯光剑! “他不是赵无薛!”莫轻扬疾呼,心已经浮到了嗓子眼。 绯光剑!绯光剑啊!他等了一辈子的绯光剑终于出现了! “无雨,是你么?”莫轻扬快奔上前,双眸溢满了悲伤。 无雨?李墨言心下一惊,他所唤之人莫不就是十年前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亲姨花无雨! 她定睛瞅向“赵无薛”,他身形纤细、脚步轻盈,确实不像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 听到莫轻扬喊出的名字,他的反应很大,显然也认识花无雨,而且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只见那把刺向楚九侯脖子的绯光剑倏然停止,而后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负心汉!”赵无薛转身,张口已变成冰冷女声,充血的双眼竟飘浮出一层雾气,里面载满了悲伤。 那样相似的眼神,几乎令莫轻扬这样一个心早已冰冷如铁的剑客为之一震,“你不是无雨?” “你可想见她吗?”赵无薛咬牙,杀意顿现,足尖点地间,绯光剑立即调转方向。 “舅舅!”袁邑白脸惊呼,绯光剑已经完全没入莫轻扬的胸膛,鲜红的血不停从他上扬的嘴角溢出。 赵无薛冷笑,一点一点将绯光剑从他还温热的胸膛抽出,“要忏悔就亲自去她面前忏悔!” 这是有多恨啊!李墨言呼吸一紧,下意识去瞅袁邑。 “袁邑,你怎么了?”李墨言颤手拂向袁邑嘴角,温热的血瞬时染满指尖,“难道……” 难道他刚才所言都是真的,他当真活不过二十五岁吗? “你别激动,我这就去救他!”李墨言说罢,双手立时把住栏杆巨力一撑,身子随后轻松翻过。 双脚离地时,左臂蓦然被人拉住。 “你做什么!”李墨言仰首怒视,实在不理解袁邑此举。 袁邑一手抱着诺诺,一手拉着李墨言,狭长的桃花眼里全是恐惧,“别……去……” 李墨言一震,袁邑对自己到底是种怎样的情感? “放手!”李墨言低声呵斥,蓦地抬起右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她的左臂掰开,“顾好诺诺。” 音落,李墨言一掌拍向鎏金牌匾,白裙翻飞间,人已飞向莫轻扬处。 “莫前辈,你怎么样了~”李墨言扶起仰面倒地的莫轻扬,右手二指本能并向他的脖颈。 待感觉到他还有一丝微弱气息,果断盘腿坐下,预备将自己的内力传输到他体内。 耳边却陡然传来莫轻扬虚弱的声音,“别……没用的……咳咳咳……” 李墨言神色一紧,自顾自地灌输内力,“我不管,反正你不能死!” 你若死了,袁邑那厮还能活么! “李姑娘,你就让我去见她吧。”有了李墨言的内力,莫轻扬果然有所好转,只是他的话让李墨言犹豫了。 “当年,我若能像你爹爹一样带她远走高飞,她也不至于……咳咳咳……” “莫前辈!”李墨言扶住剧烈咳血的莫轻扬,心里已然波涛汹涌,他居然爱着花无雨,他居然认得自己! 莫轻扬伸长了手,仿佛要去触碰什么,“二十五年了,我多想看看面具下面的那张脸……” 原来他之前听见花铃宫的人要来而表现出来的不安大部分竟出自对花无雨的期盼,所以他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再见她一面么? 想到这,李墨言不由鼻子一酸,决定将真相告诉他。 “莫前辈可见过我娘亲?”李墨言附耳问道。 莫轻扬虚弱地点了点头,“见……过……” “花无雨与我娘是双生姐妹。” 莫轻扬睫毛轻颤,暗淡的眸光渐渐恢复神采,仿佛自己已经揭下了那副纯金面具,看到了面具下的人儿正对着自己娇笑,“无雨……” 李墨言连忙捂住嘴鼻,眼泪毫无预兆滑下,渗入指缝,莫轻扬这一生何其悲苦,花无雨这一世何其凄凉。 而今日,他们终于在黄泉相聚。 “师妹!” 听到楚九侯这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李墨言当即抄起手边的青光剑,飞身冲向节节败退的李锦兮。 ------------ 第051章 端倪(三) 赵无薛眯眼,手腕立时一翻,电光火石间无数剑花挽出,一时间绯光冲天,数不清的剑招汇聚犹如飞凤,铺天盖地袭向费力周旋的李锦兮。 见状,李锦兮面色惨白,足尖点地急忙后退,黄衣翻飞间,她慌忙抬手格挡,然而绯光剑势若瀑洪,她根本避无可避,两臂黄袖很快染上斑斑血迹。 一退一进,赵无薛并没打算就此罢手,剑锋就势横扫,眨眼间便冲到了李锦兮跟前,那利剑就如同长了眼睛似的,蓦地自她纤细手腕自上而下贯穿,鲜血浸染,然后又迅速抽出,血渍随即喷薄而出,洒落在翠绿绸缎,形成斑驳痕迹。 绯光一闪,软剑一挑,岫云剑脱手飞出,赵无薛再出杀招,冰凉剑尖直刺李锦兮胸口。 “师妹!”楚九侯大惊失色,悲愤几乎撕裂了他的胸腔。 众人屏息,不敢相信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就在生死攸关之际,一抹青光横插直入,一击即中绯光剑。 “叮~~~” 青绯相融,发出绵长刺耳的声响,让人不觉一阵心神恍惚,仿佛就此永陷剑吟迷惑之音。 “碰!”青光剑落地,赵无薛奋力摇头,迷离目光逐渐恢复清明,只是眼前已无李锦兮的身影。 她颤手顾盼,眼神俨然比那出鞘之剑还要阴森,“落花吟!竟然是落花吟!” 听到这尖锐刺耳的声音,挂在李墨言肩膀上的李锦兮倏然停住,抬起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揪在她的衣领处,怒道:“你会花铃宫的落花吟,你究竟是何人?” 李墨言眸光一沉,当即抓向她血肉模糊的手腕,然后手肘一抬,一把将她杵开。 “啊~”李锦兮咬唇低吟,身子猛地向后倒去,恰好被血色尽失的楚九侯抱住。 “你做什么!”楚九侯怒瞪,溢满心疼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李墨言视若无睹,冷哼着一把夺过楚九侯手里的出云刀,转身便朝着来势汹汹的绯光剑奔去。 楚九侯愕然,但见那瘦弱的身影渐入绯光。 疾奔中,李墨言突然点地腾飞,以力破千钧之势一连劈出十八刀,刀刀凄厉,十八道剧烈刀流立刻扩开,将铺天盖地而来的绯光砍得粉碎。 不做丝毫停留,落地的李墨言立时踢出右腿,自内而外顺时针滑行一大步,左腿随即跟上步伐,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半圆,她借着身体迅速旋转带来的力量,再横劈巨力一刀。 疾风呼啸,绿缎翻飞,赵无薛顿时一愣,仿佛看见一匹气势凶猛的大漠苍狼扑面而来。 她把脚一跺,成弓字状而立,手腕翻转再挽剑花无数。 霎时,刀流剑气相撞,竹筏就此崩散,水花高溅,两人都不同程度地向后退去。 李墨言双手一紧,只觉得手心里已捏出一把汗来。 而赵无薛的情况更糟糕,似是被刀流震伤了内力,嘴角赫然溢出血来。 “楚怀,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李墨言凤目微眯,她早在救李锦兮时就问出了她身上特殊的药味。 “哈哈哈~”楚怀闻言,却张狂大笑,“收手?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落花吟重出江湖,你却让我收手?” 十年!十年了!这十年来,她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以一人之心换千人之面,浪迹天涯、叱咤江湖,只为寻得杀师仇人,以祭恩师在天之灵。 杀师仇人之后终于出现,她怎么可能就此收手! 花无常大笑,拂袖扫过脸颊,蓦地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因为长久未接触阳光而导致面色惨白的脸。 看到这张略带几分熟悉的脸,李墨言微微一怔,楚怀竟是“千面娘子”花无常! 这一张人皮就是一条性命,拥有“千面娘子”之称的花无常手里到底攥着多少鲜活生命! 赵无薛也好,楚怀也罢想来已是她剑下亡魂! “师傅!”花无常近似癫狂,忽而仰天长啸,一袭紫衣在风中肆意飞舞。 师傅?难道花无常是亲姨花无雨的徒弟? 李墨言面色发白,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无以言表的酸涩,她不愿意与这样的花无常生死搏斗。 但她知道,此刻的花无常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果然,花无常再看她时,眼中只剩下浓烈的恨和杀气。 李墨言紧咬下唇,只见她轻举绯光剑,左手蓦地在软如细柳的剑身上弹了三下,唇瓣轻启,应声落下三个字,“杀!无!赦!” 李墨言心神大震,偏头扫向水廊,果见水廊中已然一片刀光剑影,那些所谓英雄豪杰竟有一半都是花铃宫的人乔装而扮,伺机而动。 “花无常,你师傅是自作孽,根本与他人无由!你这样滥杀无辜就不怕天诛地灭吗!”李墨言急呼。 花无常却无所畏惧,冷笑过后,眸中渐染哀伤,她从怀里摸出一张被严重腐蚀的纯金面具,凄然笑道:“天诛地灭又如何,终此一生我已再不能与她相见……而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你一家生不如死!哈哈哈~” 耳边厮杀声不断,李墨言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脑海里反复只剩下一个声音:落花吟,唯有落花吟才能阻止这一切! 想罢,她双膝一弯,忽的腾跃而起,举着出云刀便砍向花无常,意图逼迫她反击,从而让出云刀与绯光剑交锋。 而花无常似乎料到了她的预谋,脚步一个劲错乱速移,愣是不出剑招。 李墨言心念电转,趁对方陷入只能费力防御的境地,她再度发起强烈攻势,花无常一时躲闪不及,李墨言左手一翻,便掐住了花无常的脖子,“让他们住手!” 只可惜,死亡当前花无常也不曾有一丝怯懦,嘴角的笑依然嗜血,“杀。” 话音一落,李墨言心里立刻浮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只觉一股阴冷疾风自身后拂过。 她掐住花无常急忙转身,只见一抹形似鬼魅的黑影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窜上了碧绿竹楼。 竹楼上,袁邑一袭华贵白衣,怀里抱着面露惊恐的诺诺,嘴角还残留着刺眼的血迹,他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就像这夏日里的一股清风,眸中的飘渺和悲戚紧紧纠结着她的心,而她耳边传来的是花无常充满死寂的笑声,“呵呵~我说过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第052章 交锋(一) 生不如死? 李墨言凤目圆嗔,黑衣魅影已飘至三楼,手掌一柄寒气逼人的利剑直刺二人而去,她瞳孔微缩,只见面色苍白的袁邑,双手一托猛地将诺诺抛下了竹楼,而后他自己却绝然闭目,张开双臂,神情淡若地等着那裹染冷冽锋芒的利刃穿透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心跳仿佛就此凝滞,脑海里久久回荡着一个问题:袁邑的死是否当真会让她生不如死? 只是,她已经来不及细究,身体更是早早地做出了判断。 右脚猝然大步往后挪出,掐住花无常喉管的左手巨力一甩,右手轻抬间,一枚涂抹了落红的穿云箭自袖中飞出,犹如一道闪电,直击黑衣人。 “碰!”利剑跌落,一声痛苦惨叫后,黑衣人转眼便被腐化作一缕夹带恶臭的白烟。 看到此情此景,花无常的心疼得几乎快要裂开,她死死捂着自己已然渗出鲜血的脖子,脑海里的记忆渐渐鲜活。 【无常,等师傅回来。】 师傅临走前,拖着她的小手那样温柔地说着,只是为何她等回来的却是这张腐蚀严重的纯金面具! 花无常阖上细挑丹凤,斜躺在竹筏上身体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皓齿下那饱满唇瓣愣是鲜血四溢。 十年前,同样是七月半,同样是艳阳天。 三千铁骑从天而降,一举踏平穆阳城,生息枯萎,繁华落尽,弥留在生死边缘的她坐在死人堆里嗤笑人生残梦。 那一天,她遇见了师傅。 【孩子,活着才有希望重建穆阳城。】 金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当泪水渗入干裂唇缝中的时候,她缓缓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那一刻的贪恋,那一刻的痴迷,她依然记得,就像从此刻入灵魂,她多么希望自己这一生一世能牵着这股温暖相伴终老。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毁了她的梦,断了她的念想! 花无常怒睁双眸,燃起的熊熊怒火分明将面前的一切美好吞噬。 李墨言!李墨言!李墨言!我要毁掉你的一切,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 “诺诺别哭,有姐姐在。”李墨言健步如飞,终于在最后的瞬间接住了惊魂未定的诺诺,刚安慰上两句,不好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急忙扭头,只见竹筏上一片狼藉,早就没有了花无常的踪影。 “小心!” 袁邑呼声急促入耳,李墨言本能抬头,不想他已经落入了花无常的手中,锋利无比的绯光剑就那么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 似乎很是恼怒他这一声疾呼,花无常面色怒沉,手腕微微一侧,立刻在他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半指长的血口。 李墨言凤目一眯,知道自己定是陷入了危险境地,否则袁邑也不会不顾自身安危而出言提醒。 她闭目侧脸,双耳仔细聆听,确定大致有四个人自左右两边包抄而来。 “抱紧!”料准方位,李墨言赫然睁眼大喝,左手搂住诺诺,右脚卯足劲,立时往后高踢,正中一个银面黑衣人的下腹,而右手里的出云刀也不闲着,惯足内力挥出,当即将那人被劈成了两半。 热血喷洒,李墨言抚在诺诺的脑袋的左手用力往自己肩膀上一摁,血渍随即渐染了自己一脸。 紧接着,她双腿猛地屈跪,后背紧贴地面,出云刀顿时自下而上挥舞,将三把都淬有剧毒的剑锋一股脑地格开。 三个银面黑衣人被刀流震开后,再发猛烈攻势,李墨言用刀柄往竹筏上一跺,身子豁然跃起,衣袂翻飞间,勉力使出一招翻云十八刀,虽然效果远不如之前,但对付眼前的小喽喽却绰绰有余。 只是这一拨人刚灭,另一大拨人便源源不断地从水廊撤出,花无常分明是打算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将她制服! 花无常是有多恨自己,居然舍得放弃眼前吞并武林的大好机会! 李墨言眉头紧皱,望着把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银面黑衣人,不禁暗道:她这算不算是牺牲‘小我’挽救了这场武林浩劫? 可惜,那些所谓武林豪杰们实在不堪,或径相逃去,或隔岸观火,竟没有一个人肯过来帮忙。 她哪里知道,他们之所以不肯帮忙是因为她的落花吟和落红。 落花吟一出,众人就已经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待到化人尸骨的落红一出,众人自然百分百肯定她就是魔教圣女! 她若不是花铃宫的圣女,断不会两者皆具。 至于,她为何会和袁家人混在一起,为何会与花无常为敌都不在他们关心的范围内,他们只知道花铃宫此次内斗必定要大伤元气,届时他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歼灭心头大患——花铃宫! 这边,李墨言势单力薄,纵使武艺再高也难以敌众,更何况她怀里还有个诺诺。 渐渐地,费力周旋的李墨言有些力不从心了,银面黑衣人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她的内力和体力都在大大损耗。 如果继续硬拼下去,她肯定会力竭气衰而亡! “花无常,我有话要说!”李墨言扭头怒吼道。 花无常冷哼,绯光剑仍架在袁邑的脖子上,“等你肯低声下气求饶之时再说!” 求饶?她若求饶,花无常就会放过他们吗? 李墨言凝眉,显然非常质疑,她一刀砍下,又了结一条鲜活生命,“你若想知道花无雨的真正死因,就把袁邑放了!” 闻言,花无常眸光一闪,大笑道:“李墨言你甭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先卸了他的胳膊!” “别!”李墨言一怔,心知她绝对说到做到,就在她慌神的那一刻,左臂结结实实挨了银面黑衣人一刀。 “嘶~”李墨言吃疼,抬脚就是狠狠一踹,心念电转间,又冲花无常道:“花无常,你可曾见过你师傅面具下的真容?” 不等她开口,李墨言又道:“但是我见过!十年前,我亲眼见她揭下了纯金面具,你可知……” 说到这,她故意拉长了音调,花无常果然上当,急忙追问:“可知什么?” 听罢,李墨言放肆冷笑,“呵呵~你若想知道就让他们全都给我住手!” ------------ 第053章 交锋(二) 花无常娇眉紧蹙,手腕旋即往外一翻,架在袁邑脖子上的绯光剑猝然挥开,“全都给我退下!” 得令,银面黑衣人相继收了兵刃,只是那一双双死寂的眸子仍紧紧盯着嘴唇发紫的李墨言。 “解药!”李墨言抿了抿嘴,丝毫不敢松懈,手握锋芒出云刀豁然朝花无常一指,湿漉漉的刘海紧巴巴地贴在脑门上纹丝不动。 毒素在她体内疯狂蔓延,腐蚀着她的意识,削弱着她的视力,剥夺着她的呼吸。 所幸,她赌赢了花无雨在花无常心中的地位,花无常果然甘心受她要挟,扔出了解药。 李墨言手肘一弯,将出云刀就势往竹筏上一插,接住冰凉瓷瓶后,拇指一撬仰头便往嘴里倒,似乎料定花无常不敢耍阴招。 “碰!”苦涩液体入喉,她执瓶摔出,袁邑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渐渐清晰,“放他下来!” “李墨言,你别得寸进尺!”花无常脸色倏沉,左手三指死死掐住袁邑掌心的太渊穴,袁邑吃疼,不甘愿地扬起脖子,唇瓣血色尽失。 李墨言冷笑,感觉四肢的麻痹感在慢慢消退,“得寸进尺又如何,你放是不放?” “滚~”花无常丹凤眼微眯,骤然松手,得了自由的袁邑捂住仍在淌血的脖颈,眸光里蓦地闪过一丝杀意。 他快速走出竹塔,无视银面黑衣人手中扬出的淬毒利剑,径直朝台中迈去,双眸突兀地倒影着李墨言的憔悴容颜。 袁邑伸手,染血指尖不由自主抚向她耳边散乱的青丝,一种无以言表的心疼瞬间充斥心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抱诺诺走。”李墨言冷冷开口,倔强双眼一直与花无常对视。 袁邑闻言,眸中尽显复杂神色,他张开双臂,蓦地将二人紧紧抱住,下巴扣在李墨言的肩膀上,冰凉发丝肆意缠上她的脖子,“女人,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李墨言心脏微颤,一股莫名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去触碰,那感觉又随着面前飞舞的青丝转瞬即逝。 “走!”李墨言大声一喝,侧身奋力挥舞,出云刀随即劈出一条血路,袁邑不敢耽误,抱起泫然若泣的诺诺毫不畏惧地冲向停在方台西侧的竹排,他知道身后的女人会用生命保护他们。 又被她耍了! 见状,花无常顿时勃然大怒,绯光剑就势一挑,将翠绿竹栏杆击得粉碎,打向三人所在方位。 听见声响,李墨言当即抬起秀腿踹向银面黑衣人的下腹,拔出已深入那人胸腔里的出云刀,挡在了袁邑身后,并以刀作剑挽出无数剑花,来阻挡粉碎竹屑的侵袭。 只是竹屑纷乱犹如暴雨梨花,李墨言一时不慎还是中了招,淡紫色的肩头随即布满点点血花。 李墨言咬牙后撤,绚烂紫衣紧步相逼,剑招中惊现杀机。 “女人,快点!”袁邑撑着竹竿低吼,关心之意盈盈于耳。 李墨言皱眉斜目,但见二人已安然坐上竹筏,诺诺惊魂未定,袁邑蹙眉伸手,阳光摊满掌心,见她仍没有动静又催促了一番,“女人,还愣着做什么!” “谁也别想走!”花无常狂怒之下,点地急进,手中寒气逼人的绯光剑微微颤动,即刻散出一片剑花,直刺李墨言眉心,她怎容得仇敌之女就此逃逸。 “小心!”袁邑惊呼,眸中蓦地闪过一丝惊恐。 只见,李墨言左膝忽而弯曲,身体迅速倾斜,惊险躲开剑锋,并用出云刀在剑身柔韧的绯光剑的剑柄上用力一拍,本欲击掉她手中之剑,不想剑尖突然回弹,直刺而来。 电火石光间,李墨言果断踢出右腿劈叉而下,剑尖犀利刺入她的发髻。 簪落,青丝断,李墨言猛地伸出左手,抓住花无常的脚踝就是奋力一扯,出云刀随后横劈而去,在花无常腰际结结实实落下一刀。 花无常一声闷哼,软韧绯光剑就地一撑,将她失重的身子旋即反弹起,她怒火难消,左手捂住伤口,右腿毫不留情地向发丝凌乱不堪的李墨言踹去。 而李墨言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招,手一松,就地滚到竹排处,然后双腿用力往竹排上一蹬,“走,别管我!” 袁邑睁大了双眼,身影不觉一晃,好在有撑竿所护,才不至于跌落湖中。 方台上,交锋再起,刀光剑影反射而出的白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嘴唇微抿,毅然撤掉了绑在手腕上的白缎。 白缎翻飞,幽幽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两抹轻盈身影利落飞出水廊,继而加入了方台乱战。 众人惊诧,只见这二人皆身着耀眼白衣,身形犹如午夜鬼魅,以疾风骤雨之势瞬间解决了所有银面黑衣人,动作之快、手法之犀利不禁让人大惊失色。 “天啦~是绝煞门的天璇和天权!” 这话一出,水廊立时炸开了锅。 李墨言捂住左肩,目光紧紧盯着护在她身前的二人,只见左边的白衣侠女乌发高高盘起,冷冰如霜的双鱼银簪下流着一绺长至腰间的马尾,银线湘绣的精美腰带处杵着一根长约四尺的八棱御凤锏,看着好生霸气。 而右边的白衣侠士身材高挑,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白色缎带轻缚在脑后,修长的五指间握着一把形如新月的九转弯月刀,俊朗中透着疏狂。 花无常眸光一闪,不想来人竟是分别排在榜四和榜六的天璇和天权,她的排名虽在二人之上,但此刻却未必是二人的对手,何况之前与李墨言一战已耗费了太多的内力和体力。 她把剑略微一收,轻吐道:“天璇、天权,你们要杀尽天下负心汉也好,斩尽天下贪官污吏也罢,我花铃宫都不会插手。同样,我花铃宫要杀之人,你等也休要插足!” “不让又如何。”天权弯刀一抬,话语轩昂,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花无常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若不让,花铃宫定当血洗绝煞门!” “哼~”天权冷笑,一双锐利目光直射寒星,“花铃宫好大的口气,江湖中谁人不知,绝煞门想杀之人无人能救,想救之人也无人敢杀!” “你!”花无常怒目相望,心想今日绝煞门是护定了眼前之人,只是她着实不解,为何独步武林的绝煞门会对李墨言百般维护。 她正郁闷着,面若冰霜的天璇突然一语惊人,“绝煞门的当家主母怎容得你花铃宫侵犯。” 当家主母! 李墨言和花无常俱是一震,尤其是李墨言。 想那日曲凤林中,她就差一点被摇光与天玑二人灭口;同福客栈里,她又险些成为天枢的剑下亡魂;风清楼后院,摇光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要置她于死地,现下她怎的就成了天璇和天权誓死保护的当家主母了? 好嘛,这个转变太快,她实在消化不了。 见二人态度如此坚定,花无常怒不可遏,眼前局势逆转,看来她只得从长计议。 “好!好得很!我花铃宫从今日起,与你绝煞门势不两立!” 说罢,她蓦地掷出一物,方台立刻升起缭绕白雾。 待白雾消散,方台上只剩下一地红艳残尸。 ------------ 第054章 交锋(三) 清风舞,白雾散尽,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林间。 众人惊诧拧眉,但见竹台散崩,残骸横尸遍布湖中,血红渐染,远远望去,一片触目惊心。 宫离雪面色阴郁,手下朱红栏杆猝然断裂。 “师兄。”长笙蹙眉,皓齿紧咬红唇,双手死死拽着他的手,溢满担忧的目光蓦地掠向靠岸的竹筏。 竹筏上,袁家少主眸光冷傲,苍白的脸颊上看不出一丝惊恐,他扔下撑筏竹竿,矮身将脚边惊魂未定的诺诺抱起,张狂迈入水廊。 雪白缎带与乌黑发丝悄然落定,藏青一行人等在其左右跪成了两排,惶恐神色中带着绝望,“让少主和小少爷受惊,属下等罪该万死!” 袁邑目不斜视,径自越过,染血衣袍霎时划过藏青的眼角,他薄唇略微掀起,声音阴森冰冷仿似从地狱深处渗出,让人顿觉寒彻刺骨,“那就去死。” 藏青一行人面若死灰,涣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于裹染冷冽锋芒的腰刀上,好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执刀便往脖子上抹去。 热血喷洒,众人大骇,纷纷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唯恐沾上这个踏在腥红之上拥有倾城之貌的修罗少主。 “忠叔。”无视众人眸中的恐惧,袁邑最后停在了正为莫轻扬整理遗容的莫家管事莫忠身旁。 莫忠仰首,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珠子里溢满了悲伤,枯瘦的双手悬在他衣袂下剧烈颤抖。 “用我的马车送舅舅回去,后事等我回来操办。”袁邑阖上双眼,将复杂心绪全然敛下,再睁眼时,眸中只剩无尽凉薄。 他转过身,冰冷目光直视众人,以一种很不屑的语气宣布道:“本届武林大会就此结束,盟主之位暂由在下接掌,各位江湖侠士请移步崔冉阁共商歼灭花铃宫一事。” 这话一出,立马遭来质疑。 “就凭你?笑话!”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黑衣侠士,腰间挂着一柄白色短剑,乃苍雪派大弟子陈希夷。 苍雪派也算江湖名门大派,只是自立派以来便一直恪守大隐于武林的派规,对盟主之位不敢有丝毫妄念。今日会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完全只为共商歼灭花铃宫一事。 岂料莫盟主竟遭那花铃宫的毒手,一时间群龙无首,他正打算推举某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继位,不想却陡然听到袁家少主口出狂言,心中顿生不爽。 陈希夷冷哼,嘴角处堆满鄙夷,“袁邑,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盟主之位何时轮到你来暂代,你与那花铃宫妖女究竟是何关系?” 见有人打了头阵,人群之中随即便有人接腔,唯恐天下不乱,“对!你和那妖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怀里的孩子可是你俩的孽种!” 妖女?孽种? 袁邑桃花眼微眯,苍白嘴角肆意扬起,“怎么,你们这是要声讨我?” 众奴仆自刎谢罪,无疑让他刚失了最后的靠山,他们会落井下石也在情理之中。 “袁公子莫要动怒,我等只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你若真与那花铃宫妖女毫无干系,我等自不会为难与你。” 就在两方对峙不下之时,一长须飘飘的老者站了出来,语气较刚才二人明显有所缓和,显然对富可敌国的袁家很是顾忌。 老者话音一落,刚才那接腔之人立刻换了口风,“玄空道长说得对,我们武林正派定不会为难无辜之人。” 袁邑不动声色,寒星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玄空道长的脸。 “诶,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干吗老揪着他不放,莫盟主是他舅舅,危急时分由他暂代又有何不妥?你们可得弄清楚了,眼前是竞选武林盟主重要,还是商议攻克花铃宫重要啊~” 司马翠茹看不下去了,这帮人口口声声自称是武林正派,关键时候却只知道做缩头乌龟,刚才若不是有他们口中所言的“妖女”出手,吸引了花无常的注意力,他们现在能安然无恙地在这争夺高位? “司马姑娘,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他若和花铃宫是一伙的,我们的计划不得全部落败么!”陈希夷反驳道,手里的白色短剑丝毫不顾及地指向静默不动的袁邑。 司马翠茹白眼一翻,直接一鞭子抽了下来,凶巴巴地回击道:“放屁!莫轻扬可是他亲舅舅,他能跟花铃宫是一伙的吗?我看你们一个个分明就是气不过让他暂代盟主之位而已,虚伪!” 司马翠茹向来直来直往,说话从来不过大脑,一想到她身后还有陵哥哥为她撑腰,气焰愈发嚣张,捏着鞭子大步往陈希夷面前逼近,“你,就你,没事挑事是不是觊觎盟主之位很久了?” “你别胡说!我,我没有!”陈希夷急忙打断司马翠茹的逼问,一张俊脸黑如锅底。 司马翠茹冷哼,猝然转身,将矛盾随即指向玄空道长,“那就是你!道长,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害臊呢?你好意思为难刚失去至亲的后辈啊~” “咳咳~”玄空道长干咳了两声,很不自然地摆了摆拂尘,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就像一朵皱巴巴的牵牛花。 “阿茹,别胡闹。”宫离雪适时站出,眸中却并无歉意,只是象征性地劝解了一句,话中丝毫没有怪责之意。 司马翠茹听罢,一双水灵的眸子转溜了会,而后佯装生气道:“我哪有胡闹,胡闹的明明是他们!” 说着,举起鞭子怒目扫过众人,“你们自己说,是我胡闹,还是你们糊涂!” “……”众侠士或面面相觑,或摸着鼻子自惭形秽,或捏着兵器打量悠然轻摇象牙骨红梅折扇的宫离雪,都没敢吭声,也不知是在顾忌宫离雪背后的皇权,还是在思忖司马翠茹身后的司马家族。 就在这时,袁邑开口了,充满揶揄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既如此,袁某让位便是,不过……” 听到袁邑突然开口,陈希夷短剑轻提,戒备道:“不过什么?” 袁邑冷笑,蓦地朝司马翠茹扬了扬下巴,“不过,这盟主之位须得让她来坐!” “啊?”司马翠茹嘴巴长得大大的,眼看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可置信道:“你说让我做武林盟主?” 袁邑上前一步,狭长的桃花眼倏尔一挑,周身旋即升起一股威严,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对!你等可还有意见?” 形势逆转,谁也没猜到最后竟让司马翠茹占尽了先机,她背后又是逍遥王爷赵思阔,又是富可敌国的袁家少主,再加上司马翠茹刚才那正义凛然的一出,谁还敢有什么意见。 “如此,你等还不赶紧拜见新盟主。”袁邑冷声呵道,大有笑看群雄的架势。 矛头瞬息转向司马翠茹,袁邑借机脱身,就在他淡出人群之时,宫离雪挡在他面前。 宫离雪一身雪白袍服,张口便问道:“她在哪?” 袁邑抬眸,冷笑回视,出言戏讽道:“不知王爷说的是谁?” 宫离雪眸光倏沉,索性坦然承认,“本王的爱妃。” 爱妃?袁邑面色不佳,眸中暗涌不断,转瞬讥讽道:“既是爱妃,王爷怎的问我要人,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最后袁某再赠送一句:若王爷真想拴住那人,就该先下手为强,跟她生个娃~” 说完后,得意洋洋地在诺诺脸上吧唧了一口,“可惜,你晚了一步。” ------------ 第055章 险境(一) 日落黄昏夜幕起,一身狼狈不堪的李墨言终于回到了程家。 程家灯火初上,宅中气氛一如往日般沉闷,李墨言无视下人眼中的惊恐,拖着疲惫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卯足最后一口气冲进了前厅,甩下被灰尘覆盖却仍留有血腥味的出云刀,抄过桌上冷茶一顿海饮。 听到下人回报,甄马帆着急忙慌赶了过来,只见瘫坐在朱红木椅上的人一脸菜色,浅紫衣襟上落满点点血迹,像是被一种类似暴雨梨花针的恶毒暗器所伤。 既是暗器,只怕多半有毒! 担忧隐现,甄马帆伸手便摁住她的脉搏,吹着山羊胡须张口便问:“阿言,你身体可有何不妥?” 李墨言白眼一翻,懒洋洋地摆摆手,不答反问:“师叔,我哪有您想得那般羸弱。您别瞎操心了,您就告诉我什么时候开饭吧,我好饿哦~” 甄马帆嘴角微顿,气恼地甩开她的手,还没开始数落,面前突然横插一人,正是程浩的独子——程诺。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不想诺诺一见她,就张口大哭特哭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还是因为她半道突然消失而仍感到害怕。 李墨言扔开茶杯,双手搀住他的胳肢窝,就势抱起,边给他擦眼泪边安慰道:“诺诺你别哭啊,姐姐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诺诺吸了吸鼻子,眼眶仍旧红肿,他乖巧地点点头,仍止不住地抽搭。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李墨言只好绕开话题,“对了,诺诺你是怎么回来的?” “还能是谁!”甄马帆撇嘴,语中带刺,负手走到桌旁另一端坐下。 李墨言有些惊讶,师叔不是很喜欢袁邑那厮的么? “是,是九叔叔送我回来的。”诺诺抽抽搭搭道。 九叔叔?李墨言这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诺诺哪来的九叔叔?还有,为什么不是袁邑,难道他出事了?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甄马帆眉头微皱,“阿言你怎么了?难道楚九候和李锦兮有问题?” 诶?原来诺诺说的九叔叔是楚九候啊~ 李墨言眨了眨眼,也懒得细究叔叔和哥哥的称谓,慌里慌张地避开甄马帆的锐利目光,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他俩也在宅里?” 甄马帆捋了捋山羊胡须,疑惑转瞬即逝,“嗯,明明没那本事还要强出头,现下都在宅里养着呢。听说,是绝煞门的人救了你?” “嗯。”李墨言点头,淡然道:“是绝煞门的天璇和天权,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救我。” 就怕他刨根问底,李墨言赶紧又补上一句,“他们把我扔在荒郊野外便消失了,我没来得及问,只听他们口口声声唤我主母。” “哦?”甄马帆沉吟,若有所思地端过茶杯,而那茶杯正是李墨言刚才喝剩下的那杯。 见状,李墨言连忙出言阻止,“师、师叔……” 就在这时,程管家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先生、李姑娘,请移步偏厅。” “嗯。”甄马帆应声,终于将茶杯又搁回了原位。 李墨言松了口,见他走远,这才漫不经心地向诺诺询问起袁邑的情况,“诺诺,姐姐走后,那些人可有为难你袁哥哥?” 诺诺重重地点头,嘟着小嘴好不委屈,“有!他们说姐姐是妖女,说诺诺是孽种,威胁袁哥哥交出姐姐,还不让袁哥哥做盟主。” “后来呢?”李墨言神色一紧,心里七上八下,他莫不是因为她的关系而被人给杀了吧? 不会!不会!李墨言摇了摇头,即便失了莫轻扬这个强劲后盾,可他身后至少还有个袁家啊。 “不是说饿了吗,你还愣着做什么呢?”见李墨言久久未跟上,甄马帆忽然折了回来,深沉的眼睛里尽是探究。 触及他的目光,李墨言还不赶紧装傻充愣,抱起诺诺迅速追上,敷衍道:“我这不是累了嘛~” 运动了一整天,就吃了两个包子,她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是谁给她一头牛,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地吞下去。 只是事实往往相反,这一顿饭吃得她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味同嚼蜡,而这问题的关键就出在多出来的楚九候身上! 吃饭你就专心吃饭嘛,从头到尾黑着脸算什么事?这么死死瞪着她又是闹哪样?难道师叔已经向他二人透露了自己身份? 她心里本就挂着袁邑的事,再被他这么一盯,心里更加烦闷,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一桌五个人,谁也不开口,就连怪责和训斥都没有,就好像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让她相当不爽。 李墨言强忍着把他狠揍一顿的冲动,火速扒光了碗里的白饭后,最后还是借着去探望李锦兮的名头才下了饭桌。 临走时,看到楚九侯那又似嫉妒又似吃瘪的表情,她的心情才稍微有所好转。 进入后院,扫过一眼昏暗无光的夜幕,李墨言习惯性地拧了拧手腕,只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猛地想起了李锦兮那只被绯光剑刺穿的手。 霎时间,愧疚之意犹如洪水猛兽般涌出,瞬息淹没了她的轻松。 “哎~”李墨言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要害,那时她若能早些出手,或许李锦兮就能逃过一劫了。 “你别进来!”李墨言刚伸出手,屋内骤然传来李锦兮充满厌恶的声音。 李墨言蹙眉,不理解她这厌恶从何而来,是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还是她错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李墨言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多心了,然后附耳贴于木门,低柔唤了声,“李姐姐?” “滚!”不想,回答她的仍是一声暴怒,只是厌恶更甚。 李墨言讪讪然摸了摸鼻子,现在她肯定,她这厌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李墨言撅嘴,右手本能摩挲起下巴,努力回想今日在玉竹园里发生的事。 是气她见死不救?还是恼她隐瞒身份?抑或是恨她当众下她颜面?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一股疾风猛地袭来,随之而来的是浓浓杀意。 “谁!”李墨言倏然转身,黑暗中三道高挑身影迅速放大,然后她便看到三双寂静如死水般的眸子。 在那眸中,李墨言只看到一个字——死! ------------ 第056章 险境(二) 这个眼神似曾相识,正是当日在同福客栈天枢看师叔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使命,也是一种以终结对方性命为归处的本能。 与天枢一样,他们都是冷血无情的杀手。 她逃脱了天下第一杀手天枢的毒手,今日又是否能侥幸脱逃? 杀意侵袭,李墨言只得强行运气,可是她这一运气,体内真气即刻大乱,只觉一股腥田自丹田处直往喉头喷涌。 李墨言脸色骤变,嘴角随即溢出一抹鲜血,死亡的惧意瞬息在血液中冻结,眸中那三把裹染锋芒的利剑陡然停在她脖颈处。 李墨言屏气,犀利目光肆意扫向面前纹丝不动的剑尖。 此剑银光淬然,光可鉴人,只要再近一寸,就能挑断她的大动脉,眼下不杀她怕是另有所求。 李墨言暗自松了口气,挑眉望向正对自己的黑衣人,只见对方目光如镜,眸中没有丝毫波动,黑色蒙面下忽然发出一声冰冷,“交出来。” 李墨言眉头一皱,根本不知他所言何物。 “刀。”就在她困惑之际,对方又吐出一字,依然是冻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刀?什么刀?李墨言暗忖,难道他们是为凤鸣刀而来? 李墨言吞下一口腥甜,决定乖乖配合,她小心翼翼地抬了抬下巴,哑声道:“在我屋里床头上……” 只是,她话才刚说到一半,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把剑尖往前一送,李墨言瞳孔微收,本能往后闪躲,带着凉意的锋芒顺势擦过她的喉结,窃取了原本属于她的体温。 “不是凤鸣刀。” 听到这话,李墨言凤眼一眯,垂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 不是凤鸣刀,那就是金丝楠乌木刀,其实她早该想到金丝楠乌木刀远不止世人想的那么简单,其中定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难道他们是袁邑派来的人? 这个想法一出,很快便被她否决。 不对!袁邑若想拿回木刀,当日在袁宅他便可拿回,不需多此一举。 况且今日在玉竹林她与袁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他不像是会使出如此阴毒的招数之人。 若不是袁邑派来的人,事情就复杂了,莫不是袁家早已被人架空操控了? 如果是这样,她就更加不能交出金丝楠乌木刀了。 “我只有凤鸣刀。”李墨言嘴角微扬,眸光倏地沉了下来。 对方虽早已料定她会矢口否认,但眼中还是忍不住溜出一丝恼意,三把利剑不约而同地往前刺出。 “吱呀~” “碰!” 就在千军一发之际,房门一开一闭,刚才还在剑下的李墨言已被人拽入了房内。 “就知道李姐姐会救我~”李墨言大笑着,脚下径自往后退去,脑袋懒洋洋地倚在李锦兮肩头,完全无视她那张苍白的臭脸。 李锦兮娥眉轻蹙,冷哼着将李墨言推开来,手握岫云剑对着门口做出防御姿势。 李墨言几步踉跄,一屁股栽倒在地,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李锦兮缠满白色纱布的右手。 不容她多想,门外三个杀手已破门而入。 李墨言连忙爬起身,只见李锦兮左手使剑,费力阻挡被三人击碎的木屑。 木屑之中锋芒毕露,瞄准李锦兮剑招的缝隙直刺而来。 “小心!”李墨言一个箭步冲过,只身便挡在她面前。 李锦兮心神一震,只见那泛着冷冽青光的剑突兀地刺进了李墨言浅紫色的衣服里。 被复杂情绪干扰的李锦兮不知道,李墨言只是想试试身上这件金甲软背的威力,是否果真如天权所言那般——刀枪不入。 事实证明,这金甲软背确实当得天下至宝的名头,那一剑根本就连她的皮毛也没沾到。 “还愣着做什么!”李墨言神色如常,一掌将李锦兮推到书柜后,顺势夺下了她手里的岫云剑,转身划出一个完美半圆,果断解决了还处于困惑状态的黑衣人。 使不出内力,就用蛮力吧! “还不快去搬救兵!”李墨言大喝一声,猛地格开另一个黑衣人挑过来的剑招,然后使劲往黑衣人肚子上踹。 李锦兮趁机逃出房间,火速往偏厅跑去,岂料那头亦是一场厮杀。 菜肴倾覆,桌椅损破,残骸尸首遍布。 偏厅中,楚九侯和程浩以二敌六,正费力与黑衣人拼杀,只为护得诺诺与甄马帆周全。 “师妹,你怎么出来了?”看到突然出现的李锦兮,楚九侯果然分神,一个不小心左肩又挨了黑衣人一剑。 “师兄小心!”李锦兮惊呼,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全然破功。 只是她这一声惊呼,很快便招来了黑衣人的注意,离她最近的黑衣人见她身负重伤又手无寸铁,果断将目标瞄向了她。 “师妹快走~”楚九侯被两个人缠住了,一时之间根本脱不了身,情急之下体内真气乱窜,两只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危机关头,还是程浩够淡定,再挑开黑衣人剑柄后灌注了八分内力,凌空劈出一刀,才救了李锦兮一命。 李锦兮的气度倒也不差,在片刻惊慌失神后,理智捡起了地上的长剑,随即加入了厮杀。 以三敌五,局面稍稍有所缓和。 “师妹,你跑出来做什么。”楚九侯皱眉,自是舍不得怪责她,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师叔一心维护的李墨言,“她呢,她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能任由你身范陷境!” “她……”李锦兮张了张发白的嘴唇,犹豫了好半天才道出真相,“她为了救我被黑衣人刺了一剑,现在正被三个黑衣人围困,恐怕、恐怕……” 闻言,楚九侯手一抖,脸上难得露出了羞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甄马帆和诺诺,听到李墨言被刺了一剑,脸色俱是一白,一个身形一晃,一个泫然若泣,都急得都说不出话来。 “甄兄莫急,阿言武艺惊人,定能安然无恙。”程浩脸色发青,话中明显底气不足,就连手中的陌刀也不由染上一丝颤抖。 以三敌五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个刚出山的小姑娘要以一敌三。 “程弟,你别管我们了,你赶紧去救阿言,她绝对不能有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护诺诺周全,我求你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落雁山庄……”甄马帆越想越乱、越乱越慌、越慌越是语无伦次。 程浩也想冲出去救人,可是黑衣人实在太过难缠,再加上楚九侯和李锦兮都身负重伤,如何能护得二人周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甄马帆这一席话下来深深刺痛了李锦兮的心,同样是师侄女,甄马帆却如此有失偏颇。 李墨言救了她两命不假,可她也救了李墨言两命,她根本不欠她什么,凭什么她就得处处压她一头! “师叔你可知,今日这祸端就是因她而起!”李锦兮挽出一个剑花,蓦地偏头瞥向甄马帆,果见他神色大变。 李锦兮冷哼,一种名为报复的快感霎时涌上心头,火上加油道:“若不是因为她夺了别人的至宝,又怎会招来这杀生之祸!” ------------ 第057章 险境(三) 李锦兮的话虽然刺耳,却是不争的事实,阿言纵有万般好,却抵不过这一条罪名。 就好像一个人做了再多的补救,也擦不掉当初犯下的错。 甄马帆哑然,不是因为被李锦兮戳中了要害,而是觉得自己亏欠了程浩。 若不是因为阿言的顽劣,程家断不会遭此劫难。 “生死关头同仇敌忾便是,还盘根究底作甚!” 许是看不惯李锦兮如此目无尊长,一向寡言少语的程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听得李锦兮僵着上扬的嘴角怔在原地,就连黑衣人的阴毒剑招都忘了躲。 好在楚九侯时刻关心着她的一举一动,关键时刻劈出了出云刀,一刀斩断了黑衣人的锋芒长剑,才解了她的危机。 断剑落地,偏厅内只剩下刀剑相交之声,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几人的脸色是出乎意料般的统一,仿若乌云盖顶。 而一再被四人提及的李墨言就远不如四人轻松,在内力大损的情况下还要以一敌二。 夜色中,李墨言捏着岫云剑小心应对,刚才被剑刺中的地方竟隐隐有些刺痛。 看来金甲软背虽为她挡了血光之灾,却还是没能抵消她的皮肉之苦。 李墨言偷偷叹了口气,虎口握剑的地方已经痛得没了知觉。 李锦兮久久未带救兵前来,可见师叔他们也遭到了劫杀。 她是不是应该乖乖交出金丝楠乌木刀? 这一刻,李墨言选择了妥协,毕竟这把金丝楠乌木刀上攒着太多人的命。 “我给你们刀。” 李墨言倏尔收住岫云剑,料定黑衣人会受她胁迫。 利剑相架,再想逃脱几乎成了妄想。 “在哪。”黑衣人问,声音依旧是滩没有波澜的死水。 可见,同伴牺牲并没有影响黑衣人的情绪。 “停止杀戮,否则你们永远别想得到金丝楠乌木刀。”李墨言继续威胁。 让杀手停止杀戮,这无疑是句天大的笑话。 也只有像李墨言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才敢威胁杀手,才会相信杀手会停止杀戮。 “好,在哪。”黑衣人点头。 李墨言幼稚却不蠢,“你得先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休想!” 受制于人还敢如此嚣张,黑衣人那如冰碴子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片刻的功夫,裂痕修补完毕,在他的一声刺耳口哨后,四个黑衣人急速回归了队伍,然后甄马帆一行人等也跑进了后院。 “阿言~”甄马帆眼眶微红,抱着惊魂未定的诺诺,被黑衣人拦在一旁。 被剑锋架着脖子的李墨言回以无畏一笑,然后感激朝程浩望去,说道:“大恩不言谢,还望程伯父日后多加照拂我师叔。李师姐、楚师兄,待会请你们护送师叔他们去寥望斋。” 李墨言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了紫萼玉簪,连同岫云剑一同抛给了神色复杂的李锦兮,“去找宫离雪和司马翠茹。” 不管袁家是否被架空,都去不得,唯有逍遥王爷赵思阔才能护他们周全。 “还不走!”望着白了脸的甄马帆和程浩,李墨言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不耐烦。 她和黑衣人离得那么近,又怎会感觉不到那愈渐浓烈的杀气。 没有了后顾之忧,李墨言的脸色渐渐有所缓和,而黑衣人的杀气也浓到了极点。 “在哪。” “剑拿开,不然我怎么带路?”李墨言眉梢一扬,嚣张气焰丝毫不减。 以一敌六,没有丝毫胜算,她不会傻到用命去保住一柄不属于她的刀。 在她的带领下,七个人转移了阵地,来到了袁家厨房的小院子里。 院里,青柳独大,一地银光,李墨言无视架在身后的刀剑,径直往拴在柳树下的老白走去。 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老白惊醒了过来,暴躁不安地在原地踩踏。 李墨言幽幽叹了口长气,伸手摸向老白的耳朵,竟是低声告别起来,“老白,你我怕是缘尽了。” 说罢,她把心一狠,解开了套在老白脖子上的缰绳,然后用脚使劲往老白屁股上一踹,“走吧~” 剑锋迫近,黑衣人不容她再耍花招,“刀呢。” 李墨言白眼一翻,蓦地猫腰往树下一钻,抄起插在柳树下的木刀,挡开了追击而来的长剑,冷笑道:“可不就在这么。” 没错了,黑衣人费尽心思找遍了整个程家都没找到的金丝楠乌木刀就插在树下。 “拿来。” 听到黑衣人近似命令般的口气,李墨言只是瘪嘴摇了摇头。 黑衣人眼中的杀气从未消散,她才不要既赔了刀又丢了命,怎么着也得拼死一搏吧~ 再说了,既然绝煞门这么清楚自己的行踪,还口口声声唤她作“主母”,没理由放任她不管吧~ “莫奕远,你还不出来?” 李墨言妩媚挑眉,她倒是十分怀念面覆半截乌金面具的莫奕远和他那根出神入化的嗜血玲珑鞭呢。 她扬起嘴角,果见一身如血红艳的莫奕远悠然踏着月华而下,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李墨言喜欢那既幽暗深邃又透着邪魅性感的银光的冰眸子,更喜欢这种全身上下都涌动着嗜血因子的人,就像喜欢那个她一直不敢正视的自己一般。 所有的可能都被李墨言料中,却惟独没想到黑衣人会不战而退。 来得突然,去得诡异,转眼的功夫,院中的黑衣人全部消失,这让李墨言始料未及。 难道,面前这个眼中噙笑的男人当真如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他们要金丝楠乌木刀,莫奕远,你要什么?”李墨言不再看他,徐步走到去而复返的老白身边,漫不经心道。 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若不是另有图谋,绝不会对她百般呵护。 “原来,你都不记得了。” 李墨言顿住,没想到莫奕远的声音会这么温暖,就像四月里的春风,看似无力却能勾人心魄,与他的嗜血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记得什么?”李墨言偏过头,无意看清楚了乌金面具上的图腾。 是一只凤凰,准确的来说,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 第058章 真假(一) 月华如银,缥缈澄清。 面前的莫奕远一拢红衣,曝露在面具外的红唇微微扬起,少了三分嗜血多了一分柔情。 他扯过缰绳,下巴不经意地擦过她的额头,突兀落下一句,“上去。” 李墨言微愣,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竟乖乖爬上了驴背,既没有反驳也没询问。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留在他身边才能保命。 刚贴上驴背,一大波困意随后袭来,李墨言摇了摇脑袋,努力打起精神。 冷清寂静的大街上,老白意外地没有撒泼,而是任由莫奕远牵着,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地缓缓前行。 听着时不时飘来的几丝鼾声,莫奕远的嘴角不由又多出几分柔情。 晚风轻拂,肆意将他两鬓长发托起,露出了他细长脖颈处新结痂的剑伤。 他慢慢回过头,只见李墨言整个人趴在老白身上,已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仍旧紧蹙,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他腾出右手,轻轻抚向她的眉骨,眉形似乎刻意偏离了眉骨的方向,才让她的五官变得松散。 “言言,乖。”不自觉地,莫奕远低声道,就如同一股清泉滑入干涸已久的人心,抚去了藏匿于心底的杂念。 “不记得也好。”莫奕远扫过一眼桎梏在李墨言手腕上的墨玉手镯,视线终落在仍捏在她手里的金丝楠乌木刀。 穿过昭陵街,转过庆丰楼,莫奕远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庆丰楼下站着一个翩翩少年。 少年身着一袭惨绿罗衣,手持一杆红缨梨花枪,脸形如桃杏,姿态似寒梅,立在月光里很是打眼,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渗出罗衣的鲜红。 “开阳,鞭子的滋味如何。”莫奕远张嘴,声音里只剩下无尽凉薄。 开阳,傲居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八,乃虎将之后、罪臣之女,曾手执一杆红缨梨花枪,单枪匹马独挑敌军先锋营,是当今武林最富传奇色彩的傲骨女子。 开阳垂眸,傲骨瞬息烟消云散,握枪的手惨白一片,“属下知错。” 莫奕远撤回目光,嘴角戏谑勾起,见李墨言依然沉睡,又道:“人呢。” 开阳心神领会,自知他说的是今晚围杀李墨言的神秘黑衣人。 “一个未留。”开阳如实禀报。 “嗯。”莫奕远满意颔首,伸手将散落在李墨言鬓角的青丝小心翼翼勾回到她耳后,“天璇和天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如门主所料,花无常果然去而复返,率领一众门徒夜袭莫宅,意欲抢夺莫盟主的尸骨,与事先潜伏在莫宅的武林正派激烈厮杀,结果两败俱伤。” “哦?”莫奕远收回手,漆黑眸子忽而泛起亮光,“死的都有谁?” 开阳抬眉,正色道:“苍雪派的大弟子陈希夷和玄空道人朱自成。” 陈希夷和朱自成?他们不是武林大会上反对…… 莫奕远蹙眉,只怕又是天权那厮在暗中动的手。 “门主放心,袁公子安然无恙。” 就在莫奕远暗自思量之时,开阳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更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果然,这话音刚落,趴在老白背上的李墨言便低吟转醒,嘴里还不停嘟囔道:“大半夜的不睡觉吵什么吵~” “醒了?”莫奕远偏头询问,声音转瞬变得温柔起来,这让一旁的开阳不觉沉了脸色。 李墨言点点头,朦胧睡眼里赫然映着乌金面具上栩栩如生的浴火凤凰,“这是哪?” “西城门。”莫奕远说着,指了指点着火把的城门。 原来是要送她出城。李墨言揉了揉眼睛,在看到右前方的执枪少年时,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人不是那日在袁宅追着她讨要金丝楠乌木刀的绿衣少年么!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李墨言这下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提起金丝楠乌木刀紧紧抱在怀里,唯恐他会来抢自己的木刀。 开阳很鄙夷地撇了她一眼,却还是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恭敬,“属下开阳拜见主母。” “诶?你是女的?” 莫奕远嘴角微顿,李墨言睡醒的时候,果然是她思绪逻辑最为迟钝的时候。 “是,属下是女子。”开阳强忍想抽死她的冲动答道。 李墨言双目圆瞠,难怪当初师叔一再让她确认执枪少年的性别,不过她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纵然已有了长笙的先例。 “你不是袁邑的人么!”李墨言疑惑重重,难道绝煞门和袁家有什么莫大关联? “属下只是奉门主之命,在暗中保护袁公子安危。”开阳眼角一抽,继续作答。 李墨言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们刚才说的袁公子就是袁邑了?他当真安然无恙?” 不等开阳作答,莫奕远开口了,话里有种说不出的酸,酸里似乎有带着一点点的甜,“言言你好像很关心袁邑?” “谁允许你叫我言言了,你不过是还了我的救命之恩而已。”不想李墨言突然怒目低吼,显然对他这声‘言言’很是反感。 “李墨言!”莫奕远咬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上半身扯到了自己面前,怒火中烧道:“怎么,可是我声言言让你想起你的情郎了?” “你?”李墨言顿了顿,两人眼睫毛差点就贴在了一起,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让她更为恐慌的是,眼前这样的莫奕远太像袁邑,就连刚才声音也像极了他,让她差一点就以为眼前的人就是袁邑。 察觉到她的异样,莫奕远蓦地将她推回到驴背,然后板着脸对开阳吩咐道:“开阳,今夜就由你护送你家主母出城。” 说罢,不等李墨言反应,便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这无边的黑夜里。 李墨言望着地上的银光,皱眉收回没能及时抓住莫奕远的手,只觉刚才的画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主母,请坐好。”开阳说着,拽过缰绳,可愣是没有拉动老白分毫,一时面红耳赤,大囧不已。 李墨言却司空见怪,老白是出了名的执拗,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拉得动它,一是她自己,二就是梦里的袁邑。 等一下,莫奕远为什么能拉动它? 李墨言愣住了,在她梦里能牵动老白的人不是袁邑么? “开阳,你家门主和袁邑究竟是什么关系!”李墨言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倾身向前,目光灼灼道。 ------------ 第059章 真假(二) 对上李墨言探究的目光,开阳猛地一怔,心下不由百转千回,沉吟半响才道:“如主母所见,门主与袁公子乃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哈哈哈~”李墨言含泪大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开阳蹙眉,只见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李墨言蓦地跳下驴背,然后双手举起金丝楠乌木刀作势便要折断,吓得她立刻白了脸,“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李墨言冷笑回视,愤怒的双眸里几不可查地划过一丝伤痛。 她转过身,踉跄着往后退出三步,然后冲着寂寥夜空撕心裂肺般地喊道:“袁邑,你有本事就在我面前装一辈子!” 话音一落,红衣再现,正是一直未曾离去的莫奕远。 “你在胡说什么!”莫奕远快步袭来,伸手便钳制住了李墨言。 李墨言倔强抬头,滚烫的目光似要看穿他脸上的面具。 “我胡说?”李墨言挑高眉峰,没被桎梏的右手风驰电掣般伸向乌金面具,“那你倒是让我看看面具下的脸!” “碰~”青丝飞舞,墨玉镯与乌金面具撞击,发出一声脆响。 李墨言的动作极快,却还是略逊莫奕远一筹,就在指尖刚触碰到面具的时候,她的手腕骤然传来一丝钻心疼痛。 是莫奕远在侧脸的瞬间,再一次成功地擒住了她的右手。 “你就那么想看我的脸吗?”莫奕远低下头,薄唇不经意地略过李墨言的额头。 四目相对,李墨言的脸上全无羞涩之色,有的只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放开!” 莫奕远眸光倏沉,双手奋力一扯,果断将她揽入怀里。 “你既招惹了我,就休想把我推开!”莫奕远皱眉,正准备直接把人打晕抗走,可怀里的人突然不再挣扎,只听她幽幽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是你!” 然后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嘴尖牙随即咬住了他的左肩。 莫奕远吃疼,本能将怀里的人推开,“你疯了么!” 李墨言冷笑,横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左手直指他脖子上的剑伤,“袁邑你二大爷,你究竟要装到什么时候!” 循着她的视线,莫奕远伸手摸向自己的左颈,然后神色大变,他竟忘了处理掉今日被花无常所割的剑伤。 “身中剧毒?终身不能习武?活不过二十五岁?你这么费尽心机地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墨言大声怒吼指责,好似要将埋在心里的所有羞辱一并宣泄。 “难道又是为了这把破木刀?”李墨言捏起金丝楠乌木刀,眼中蓦然浮现出一丝决绝,“那我今天倒要看看这金丝楠乌木刀里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说着,她突然强行运气,周身立刻形成一股漩涡。 李墨言身处漩涡之中,双眼充血如魔,金丝楠乌木刀就那么横在她手心。 见此,莫奕远面色倏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他没有阻止李墨言这疯狂举动,而是惊慌地越过她徒手接住了开阳刺出的梨花枪。 “嘀嗒!”鲜红的血滴落,轻柔而又突兀。 闻到血腥味,李墨言倏然转身,眼前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火焰里埋着一张宽阔的背。 “开阳,我说过什么!”莫奕远挡在李墨言身前,右手掌仍旧紧紧包裹着泛起银光的枪头。 红缨飘飞,开阳脸色煞白,她呆呆望着仍在滴血的手,忘记了刚才自己的意图。 莫奕远把住枪头,用力从开阳手中抽出,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回去自领三百鞭!” “碰~”红映梨花枪被扔在了地上,孤独地接受月光的洗礼。 而李墨言彻底从怒火中清醒过来,她垂下手,转到莫奕远面前,将金丝楠乌木刀轻轻放到了他仍在滴血的手心里。 然后,拽起缰绳,默然转身。 “别走。” 疾风呼啸,李墨言旋即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她凤目圆瞠,那一刻血红占领了她的全世界,久违的悸动带来所有被她遗忘的记忆。 凤凰花海、温柔细语、耳鬓厮磨,原来一个拥抱可以隐藏这么的过往。 她闭上眼睛,双手无力垂落,“凤凰花海里,守了我整整一夜的人,是你吧。” 不经意地,一颗眼泪滑滚入唇,其中的纠葛只有她最清楚。 “你究竟是袁邑,还是莫奕远,哪一个才是真,哪一个才是假。” 莫奕远一震,缓缓松开了手,紧抿的薄唇翕张,“袁邑也好,莫奕远也罢,终究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你又何必执着,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墨言泪如泉涌,右手手心里紧紧捏着因沾染了鲜血而悄然松落的墨玉手镯。 【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记得这话里的窃喜。 【原来,你不记得了。】 她也记得这话里的伤心。 李墨言阖上双眼,仿若回到了豫州城,他穿着粗布麻衣,用纤长五指拨动了阳光下的心弦。 直至今日,她都不敢承认,那张脸其实早就悄悄住进了她的心,让她魂牵梦萦。 可是,正如他所言,无论那乌金面具下究竟藏着谁的脸,都不可能是与她携手共看黄花之人。 李墨言蹲下身,将染血的墨玉手镯轻轻放下,又将被他丢弃的金丝楠乌木刀捡起。 一切都如你所愿吧,如果利用我能让你释怀。 李墨言牵起老白,最后只留下一句叹息,“心已许,万不敢负。” “心已许,万不敢负。” 莫奕远端坐在庆丰楼的屋顶,又低声默念了一遍,心就像被人碾过了一般,疼得他喘不上气。 好一句“心已许,万不敢负。”,他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门主若是舍不得,追回来便是。”说话的是玉衡,人称玉面鬼医,只医将死之人。 莫奕远抬眸,望向直立于他身侧的白玉公子,戏谑道:“世人只言玉衡性格古怪、行踪不定,却不知,只要有莫奕远的地方便有玉衡的踪迹。” “还会骂人,看来墨言姑娘下手还不够狠。”玉衡温吞一笑,甩开云纹蓝袖,不急不缓地从腰间取出一柄茶色玉箫,“哎,只可怜了开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玉衡将玉箫凑到嘴边,不想却吹出一个破音。 他皱了皱眉,又将玉箫放回腰间,掀开衣袂就地而坐,“其实开阳就挺好,人美心善,最重要的是对门主你早早许了芳心。” 闻言,莫奕远不禁放肆大笑,他挑高桃花眼,倏然往玉衡肩上倚去,“哈哈哈~她开阳再来,也不若玉衡半分,不如这墨玉镯送你可好?” 然后,玉面鬼医玉衡的脸彻底黑了。 而莫奕远仍旧望着李墨言消失的方向,低声道:“怎么能舍得,只是该追的不是莫奕远,而是袁邑。” ------------ 第060章 约定(一) 出了幽州城后,李墨言并没有走捷径,而是选择了官道,虽然曲折了些,但至少免去了不必要的危机,况且自己伤势未愈,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她伏在老白身上,握了握仍留有血渍的金丝楠乌木刀忍不住叹了口气。 究竟有一股多大的力量在威胁袁家,才会让本该肆意享受人生的袁邑选择做莫奕远? 是不是只要她确保金丝楠乌木刀不落入他人之手,莫奕远就能堂堂正正地做回袁邑了呢? “见鬼了!” 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为袁邑的事纠结,李墨言一声嘟嚷,豁然坐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的肚子果断饿了。 “原来都到中午了啊~” 李墨言仰头,扫过一眼悬在正中的太阳后,决定去前方不远处的茶铺解决当下最紧要的问题。 说到茶铺,李墨言不得不承认,禹朝在民生治理方面还算略有小成,尤其是这官道的修筑,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基本五里一茶铺,十里一驿站,而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拴好老白,李墨言又喂了它两根胡萝卜,这才走向茶铺。 茶铺不大,里里外外只摆了六张八仙桌,其中棚外四桌已座无虚席,大多是些江湖人士,而棚内两桌还剩有空座,却是散乱地坐了两三个衣着素朴的书生。 “姑娘,您里面请。” 官道上茶铺伙计从不挑客,任你衣着光鲜艳丽也好,衣衫褴褛也罢,都一视同仁,毕竟卧虎藏龙之辈比比皆是。 李墨言点头,也不拘谨,径自越过茶铺伙计,在棚内一白衣公子对面坐了下来。 “两个馒头。” 李墨言吩咐完,正要给自己沏茶,对面正闭目养神的白衣公子突然“咦”了一声。 然后四目相对,一人喜笑颜开,一人却如五雷轰顶。 “你这是什么意思!” 被雷轰的自然是李墨言,因为这白衣公子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悠的袁大公子! 李墨言的脸色很不好看,而袁邑的心情却出奇地好,恬不知耻地回答道:“自然是来追娘子你呀~” 袁邑本就长着一张翩若惊鸿的脸,走到哪都分外惹眼,这一声娘子喊得声音虽然不大,却成功招来了这间茶铺所有人的目光。 “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李墨言两手握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提醒对方,自己已经与他袁邑没有任何关系了。 岂料这厮却装傻充愣,就好像李墨言从未收到他那一纸退婚书一般,陡然倾身到她面前,厚颜无耻道:“哦?娘子倒是说说为夫到底忘了什么?” 李墨言眯了眯眼,蓦地伸手去掐袁邑的脖子,只是不等她用力,袁邑已假装受制,一个鲤鱼反身竟倒坐在了她腿上,并且用两条胳膊牢牢圈住了她的脖子, “三日不见,娘子愈发热情了。” 袁邑说得一脸含情脉脉,李墨言却羞得满脸通红。 “袁!邑!” “嘘~” 袁邑目光迷离,倏尔凑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便是一顿耳鬓厮磨。 画面确实香艳,只是事实并非众人所见那般,李墨言掐在袁邑脖子上的手可从未留情,而袁邑凑在她耳边说的也并不是什么让人血脉喷张的情话。 “我送你到京城后,你我各不相欠。” 听了他这句话,李墨言随即松了手,心里也不再反感他这些看似亲密的举动。 “为什么是京城?” “那你又因何要去京城?” 两人四目相对,相较不下,便各自妥协,只是李墨言心里显然更习惯也更喜欢与莫奕远打交道,直来直往,干脆利落。 “那你这一路上要一直这么恶心我?”李墨言皱眉,眼角在不停抽搐。 袁邑勾唇,似笑非笑,手仍旧挂在李墨言身上不肯撒手。 “没办法啊,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袁邑自以为道,却不想这番话听到李墨言耳中却有了另外一番意思。 是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那么,谅你也不敢在他们面前展露武艺! 李墨言冷笑,袁邑顿时僵住,悻悻然道:“放心,以后若没有你的准许,我绝不碰你一根头发。” “那你还不滚?”李墨言眉梢一挑,积攒在心头的阴郁瞬间一扫而空,只是她却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也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想,抑或不敢。 “是,娘子。”袁邑邪魅一笑,随后便不着痕迹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整理好仪容,李墨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带了多少银两。” 袁邑微微一顿,像是明白过来什么,露出两排大白牙,毫不吝啬地从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足够娘子一路挥霍。” “啧啧啧~”李墨言抓过银票,心里十分激动,这一摞少说也有几万两啊。 发财了,发财了! 李墨言喜形于色,整个一财迷,一边迫不及待地往自个儿兜里塞银票,一边理直气壮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然后还十分粗鲁地冲茶铺伙计嚷了一声,“伙计,再来五斤牛肉!” 这下,茶铺里旁观的众人算是彻底看傻了眼,这容貌、气度、身家皆不凡的白衣富家子是眼瞎了吗,那个粗俗贪财的小丫头究竟哪好了,居然还那么费尽心思地讨好。 只是,旁人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的人开心。 “娘子,牛肉好吃吗? “唔唔唔,好吃,你也尝尝~” 李墨言长在山林,心性单纯,总是记好不记坏,就像现在她就只记得袁邑给了她很多钱,让她吃上好吃的牛肉。 “快吃啊,这样举着手很酸诶~” 看着她夹到他嘴边的牛肉,袁邑心情很复杂,对他亲昵他自然欢喜,怕只怕对别的男子也这般亲昵。 “我是第几个?”袁邑敛了笑,凤目中眸光闪烁。 “诶?”李墨言疑惑眨眼,有点不明所以,“什么第几个?” “第几个能有幸吃到娘子亲手喂的美味。”袁邑不罢不休地追问,看起来十分幼稚,果断得了李墨言一双白眼,“不吃拉倒!” “谁说不吃。”见她要往自己嘴里送,袁邑连忙倾身向前,张口咬下了那块在空中举了半天的牛肉,然后还一边嚼一边评论,“筋太多,肉太老。” “切,德行!”李墨言又抛出一对白眼,嘴上又道:“你是第四个。” “第……四个?”袁邑挑了挑桃花眼,有点生气,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前面三个是谁!” “你真想知道?”李墨言双手趴上桌边,勾唇道:“十张银票。” ------------ 第061章 约定(二) 用十张银票换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这摆明就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人觉得值,而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伸手砸下一万两银票。 “哪三个。”袁邑也趴上桌边,俊脸几乎与李墨言贴到了一块。 李墨言心下一滞,连忙撤离,抓起银票便坐了回去,然后一边数一边漫不经心地罗列道:“爹爹,娘亲,诺诺。” 听到这个答案,袁邑喜上眉梢,但见她数银票数得那么起劲,又忍不住打趣起她来,“娘子一下子吞了为夫五万两银,是不是也应该赏为夫点甜头?” “甜头?”李墨言抬眸,不经意地看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袁邑,白衣黑发,浅笑倾城,美则美矣,可惜,他却不是他。 李墨言收回目光,然后右手就势一推,将剩下的一大盘牛肉全都推到了袁邑面前。 “喏,全给你。” 看着这一大盘硌牙的牛肉,袁邑哭笑不得,只道:“娘子,你出手还真阔气……” “少拿话揶揄我,你爱吃不吃~” 李墨言刚撇开脸,又突然间惊觉起什么,当即没好脸色地拍了一下桌子。 “不准叫我娘子!”李墨言怒瞪,桌面上被震起的杯碗筷子随即落定。 袁邑剑眉一挑,坏笑道:“不叫娘子,难道叫言言?” “言言也不准叫!”李墨言很激动,嘟嘴皱眉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发怒的猫。 袁邑双肩一耸,“好吧,那你说叫什么。” “莫言。” “不要。” 袁邑侧过身,端起茶杯慢饮,显然并不想自己跟路人甲享同等待遇,思虑片刻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谁也没叫过的称谓。 “墨墨!” 袁邑撇回头,满眼笑意,嘴上越叫越欢喜,“墨墨觉得如何?” 墨墨? 李墨言白眼一翻,没吭声。 袁邑没羞没臊,继续得寸进尺。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这墨墨只能我叫,如果你敢让其他人叫,我就一直喊你娘子~” 李墨言“切”了一声,心里忍不住冲他骂了一句“幼稚”,嘴上却道:“好啊,既然如此,我们就约法三章。” 袁邑勾唇一笑,凑了过来,“哪三章?” “第一,同行可以,但是我为主,你为奴,所有打杂跑腿的活都你干,所有吃穿用度的钱都你出,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你就向东,我让你往西你就往西,行还是不行!” 李墨言嘿嘿冷笑,坑人占便宜的事她最擅长了。 袁邑放下茶杯,眯了眯眼,笑道:“行,怎么不行。” 李墨言微愣,转而又道:“第二,途中不管是口头上还是肢体上你都不能占我便宜!” “没问题~” 李墨言犯难了,这厮是铁了心要粘着她啊 “第三,你把脸蒙住。” “嗯?” “嗯什么嗯,叫你蒙你就蒙,不行就拉倒散伙!”李墨言斜了他一眼,依然没有好脸色。 袁邑摸了摸自己的脸,蓦地微微一笑,“蒙脸是没问题,关键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没办法吃饭喝水了?” “吃饭喝水的时候你不会摘下来吗!还有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被人盯。” 李墨言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袁邑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李墨言便越发不自在。 “笑什么笑,还不快去结账。” 说罢,李墨言迅速抄起金丝楠乌木刀,起身就往栓老白的树下走去。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一言一行落入旁人眼中像极了被自家相公骄纵惯了的悍妇,可惜旁观者虽清,而当局者却迷。 初秋的午后阳光正暖,落叶飞舞的官道上郝然多出一道靓丽风景。 白衣遮面,牵驴而行,明明气度不凡,却丝毫没架子,而他身旁驴背上则坐着一位玄衣女子,女子闭目,气质出尘,手里始终握着一把木刀,正是刚才与袁邑约法三章的李墨言。 “你怎么知道我会经过这里。”李墨言睁眼,遥望前方,嗓音略微有些清冷。 袁邑不动声色,依旧牵驴前行。 李墨言蹙眉,也跟着沉默起来。 袁邑终于开口,“爷爷让我在此处等你,即使不能将你带回袁家,也必须护你回落雁山庄。” 李墨言转头,心里更加迷糊了,这个袁邑变幻莫测,真是叫她越来越猜不透了,而她终究是小看了袁家的权势。 “那你又说只到京城?”李墨言眸光一沉,此事她只与师叔说过,他若不是派了人监视她,又从何得知。 “天权还是天璇?”李墨言追问。 袁邑偏头,眯笑的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笑意,“墨墨放心,现在只有我。” 李墨言与袁邑对视,很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奈何这双凤眸始终波澜不惊。 失了兴致,李墨言撇回脸,又把话题扯开,“前方是哪?” “水都,漾城。” “水都?”李墨言低声附和,脑子里全无概念。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袁邑主动解释起来,“水都,顾名思义就是水上之都,以水为路,以桥为梁,以船代车,所有建筑物都凌驾于漾湖之上,故而取名漾城。” 听袁邑这一解释,李墨言茅塞顿开,瞬间对漾城之行充满了期待。 “何时能到漾城?” “天黑之前,不过……”袁邑说着突然皱了眉,眉宇间写满了不安。 “怎么了?”李墨言问。 袁邑不答反问,“墨墨可懂水性?” “不懂。”李墨言摇头,回答得很干脆,听得袁邑眉头皱得更深了,索性牵着老白停了下来,严肃道:“那我们还是退回幽州,绕道而行吧。” 一听这话,李墨言怒了,当即撅住袁邑的耳朵就往上提,“袁邑,你玩我呢!” “嘶~”袁邑吃疼,伸着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嘴里直嚷道:“姑奶奶诶,你一个不懂水性的旱鸭子去漾城岂不是自寻死路嘛~” 李墨言咬了咬下唇,寻思了一会,觉得袁邑说的也没错,那帮觊觎金丝楠乌木刀的人若想要抢刀杀人,必然会选在漾城下手,而袁邑这厮肯定不会在那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毕竟装了这么多年,没理由半途而废。 可是,她真的很想去水都漾城瞧瞧~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李墨言不甘不愿地松了手,话里隐约还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袁邑一愣,偏头望向自吹刘海发闷气的李墨言,眼中蓦地闪过一丝柔软。 “墨墨当真想去漾城走一遭?” “当然了!”李墨言撅嘴,“我可从来没见过水都呢~” 袁邑嘴角微挑,不再说话,而是牵起老白坚定地往前迈开了步子。 “你……” “为夫也想去那水都瞧瞧呢,看看漾城的姑娘是不是跟漾湖的水一样柔美,啧啧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李墨言白眼一翻,心里却莫名划过一丝暖意,嘴上仍是不饶人,讽刺道:“我就知道,色鬼!” ------------ 第062章 漾城(一) 漾湖,宽广无垠,镶嵌于幽、充两州之间,乃禹国境内最大的内陆湖。 当李墨言二人抵达漾湖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余辉尽洒湖面,波光粼粼,李墨言站上船头,一身玄衣不经意地也渡染上了一层金光,而远处漾城,俨然一座空中之城傲然凌驾于天边。 “真美啊~” 眼前奇景真乃见所未见,李墨言一时怔在那,不禁由衷感叹。 袁邑浅笑,望向船头格外耀眼的人儿,也低低附和了一声,“是啊,确实很美啊~” 湖面风势渐大,李墨言听得并不真切,于是回头看向舱中,冲着坐在舱中自泡香茗之人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两人远远对视,袁邑慢慢扯下面纱。 “我说,看够了就赶紧回来,否则被这漾湖里的水鬼拽下去,我可不管~” “切~” 李墨言大翻白眼,正要骂他胡言乱语,不想船夫随即接过了话,听着并不像胡诌。 “姑娘,你还是听公子的话赶紧下来吧,这漾湖湖上虽美,可这湖下确实危机四伏。” 李墨言微楞,却是不怕,索性蹲下了身,扶着船头边缘,细细打量起湖下的情形。 湖水清澈,水草不生,肉眼只辨一分通透,九分幽暗。 这里会有什么危机呢?总不可能真有水鬼吧! 李墨言看得很入神,头越压越下,脸颊几乎就要贴上水面。 突然,“咚!”一声,水面立时炸开,被浇了一脸水的李墨言吓得不轻,还真以为水里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后仰起身的同时反手抽出木刀就是狠狠一劈。 木刀断水,两堵水墙直起一丈,只见一个悬空的瓷杯瞬间碎裂,而身后传来的是袁邑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 船身动荡,李墨言狼狈转身,瞪着大笑的袁邑,两眼几乎冒出火来,而船尾的船夫则惊得张大了嘴,久久不曾有任何反应。 李墨言气闷,矮身坐进船舱,攥着木刀死死瞪着罪魁祸首。 袁邑努力憋笑,果断把自己喝的那杯温茶递了过去,“墨墨,我错了。” “错?”李墨言凤眸一凛,当即抢过茶杯就往袁邑脸上泼,“袁邑你二大爷!” “是是是,是我二大爷,是我二大爷。”袁邑忙不迭地点头认错,而后又抓起茶壶举了举,试探道:“要不再来一杯?” “幼稚!”李墨言重重放下茶杯,最终还是松了手里的木刀,可能又觉得还不够解气,于是一把扯过袁邑的衣袖开始一顿擦拭。 “墨墨?” “闭嘴!” “这衣服我穿了三天了……” “!!!” 听闻此言,李墨言倏然停住,眼角一阵抽搐之后,万般嫌恶地推开了身边之人,指责道:“你不早说!” 袁邑委屈地眨了眨,就着李墨言擦过的衣袖又自己擦起脸来,“一开始我就想说来着~” “咦~~” 李墨言鄙夷后挪,又拉起自己的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 “墨墨?” “又怎么了!” “你好像也有三四天没换衣服了吧?” “……” 良久,船舱内只有一个女声弱弱在其中飘荡,“船夫,麻烦入城后直驱成衣店。” “好嘞~” 夕阳下,船夫掌舵,湖面一片安详。 当木船通过城门临检,抵达漾城最大的成衣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华灯初上,两人钻出船舱,李墨言握刀在前,袁邑蒙面在后,都走进了霓裳阁。 再出阁时,两人完全变了模样。 尤其是李墨言,换上了一身素雅白裙,裙乃纱质,薄如雾柔似水,整个人看起来仙气逼人。 而袁邑换回了红衣,仍是蒙面而行,被满湖的红灯笼一照,更添妖邪之气。 一仙一妖,两人并肩站于船头,分外惹眼。 “船夫,去雅楼居” “好嘞~” 水道宽阔,十舟并行而不拥堵,舟船行驶有序,左右而分,左边逆流而上,右边顺流而下,或为私人舟船,或为移动商铺,所有交易、交流都在移动中进行,让李墨言只觉眼花缭乱。 “公子,雅楼居到了。” 再好的景看得多了,也终有意兴阑珊的时候,当李墨言听到船夫说到雅楼居时,可算松了口气。 “明日巳时,劳烦在此等候。” “是,公子。” 细微之处见风雅,李墨言不得不承认袁邑一本正经起来确实人模人样。 嘱咐好船夫,两人随后登岸。 竹排铺湖,宽广无边,竹排之上雕龙画栋,灯火通明,不似酒楼,俨然一座水上城池,直叫人匪夷所思。 李墨言咂了砸嘴,脚下用力一踩,霎时竹排微晃,湖水却纹丝不动。 “咦?” 难道这竹排之下另有乾坤? “此地是以铁柱定脚,十八层竹排纵横搭建,完全可以撑起半个幽州城,哪是墨墨你一脚就能撼动的。” “这么神奇!” “墨墨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漾城究竟为何人所造?” “一点也不~” 李墨言撇嘴,坚决不上当,袁邑这厮明摆着在说她无知嘛。 袁邑浅笑,不再自讨没趣,索性径自走进了雅楼居。 雅楼居很大,是漾城最大的商业圈,内里构造其实与陆地城池无异,什么酒楼、客栈,什么赌坊、商铺,都中规中矩地建在两边,中间则走满了行人,繁华程度一点也不输幽州。 李墨言走在袁邑身后,一路走马观花,揣着几万两银票舍不得花,反倒忧患起来,“这里全都是木质构造,难道就不怕起火吗?” 袁邑脚步微顿,并没有接话,听着身后之人的嘀咕之语,眉头忽而舒展忽而皱起。 “就算四周都是水,火势若大起来,至少也能灭了整个雅楼居啊,在这种地方能安心吃饭睡觉嘛~” “哎呦~” 李墨言正忧国忧民,没想到袁邑会突然停下来,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袁邑的胸口。 “你干什么呀~” 李墨言扬起下巴,左手揉着额头,脚下还不经意地往后退。 “墨墨放心好了,雅楼居绝不会着火的。”袁邑笑着,伸手向她的齐刘海拨去。 李墨言歪开头,不着痕迹地躲开,反驳道:“你又知道,万一真着火了呢!” 袁邑摇头,莞尔走到路旁,指着街道上每隔一里就设有一根的青竹管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墨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走了过去,轻轻在青竹管上敲了敲,声音低沉,好像并不是空心的。 “湖底有机关?” 袁邑眸光一闪,颔首并不言语。 李墨言仰头,就着灯光顺势往青竹管顶部望去,只见上面安装着一个类似小型水排的转轮。 她捏了捏手里的木刀,思绪豁然开朗,青竹管必然与湖水相通,一旦雅楼居起火,只要摁开机关,水就会被抽上青竹管冲击转轮,湖水就会以最大覆盖面积浇灭火源! 等一下! 李墨言偏过头,黛眉忽而蹙起,挥起木刀,一把拍开了某人又伸过来的爪子,“你之前来过这?” “没有。” 袁邑摇头,委屈的摸了摸爪子。 “那你怎么会这么清楚雅楼居的格局!” 一问完,李墨言猛地回想起一件事,这厮下船的时候貌似就在显摆来着,难道! “你别告诉我,这雅楼居又是你袁家的产业……” ------------ 第063章 漾城(二) “袁邑,你们家到底有多少产业?” 帝味楼二楼雅间,一直埋头啃大闸蟹的李墨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闻言,侧坐李墨言对面的袁邑剑眉微微一挑,“墨墨真的很想知道?” 见有戏,李墨言连忙扔掉蟹壳,趴上桌边舔唇道:“嗯嗯嗯。” “好吧~”袁邑放下茶盏,蓦地伸手朝李墨言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点。 李墨言倒好,一点也不避讳男女之别,干脆挨着袁邑坐了下来,还用满是油脂的手拽拉住他的衣袖,一顿催促,“快说快说!” 看着紧贴自己而面不改色的人儿,袁邑笑得很无奈,自己到了她面前怎么就这般没有吸引力了。 “墨墨要听长话还是短话?” “短话!” “袁家富可敌国。” “!!!” 李墨言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那你怎么会混得这么惨!” “树大招风。”袁邑苦笑,心里还是欢喜李墨言第一反应是在担心他的处境。 李墨言点了点,沉吟半响又道:“金丝楠乌木刀里是不是藏着袁家全部家产?” “算是。”袁邑凤眼一眯,眸光闪烁不定。 李墨言皱眉苦思,并未发觉他的异样,“那你查到背后是谁在指使了吗?” 袁邑摇头,蓦地抬袖擦拭起李墨言的嘴角,“我只知当年花铃宫落败也与这股势力有关。” 一听到花铃宫,李墨言脸色倏沉,“你说花铃宫!” “没错。”袁邑放下手,话锋忽而一转,“墨墨,你娘是当年花铃宫的圣女,她可曾告诉你什么?” 信任不再,李墨言霍然起身,她手腕一翻,立时将金丝楠乌木刀吸入掌心,冷眼直视面前之人。 “袁邑,这就是你跟着我的真实目的吗?” 袁邑不予置否,顾自饮下一杯冷茶。 “墨墨,其实你应该很清楚,你我之间的婚约意味着什么。它不是我俩能用一纸休书说退就退的,它可袁家与落雁山庄真正结盟的契机。” 袁邑起身,紧步迫近吃惊的李墨言,“墨墨是聪明人,一定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李墨言靠在门页上,一时气息紊乱,不能言语。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双眸已经恢复清明,“十年前一场恶战,我娘失忆了,而我下山只为三件事。第一件事,揪出当年让我娘和亲姨自相残杀的幕后真凶;第二件事,履行十年之约,送还琉璃白玉;第三件事是我自己的私事,不便与你明说。” 原来花无雪和花无雨竟是双生姐妹! 袁邑皱眉,“你刚才说送还琉璃白玉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接掌落雁山庄么?” “是!”李墨言挡开袁邑的手,绕到窗前站定,“我不喜欢被桎梏。” 不喜欢被桎梏? 袁邑苍凉一笑,这世上又有谁甘心被桎梏! “墨墨,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袁邑叹了口气,跟到了窗前。 “或许吧~”李墨言偏头,夜风将她两鬓长发托起,“袁邑,婚约我是一定要取消的。不过,不影响我们结盟!我们一起查出真相,一起揪出幕后指使吧!” 袁邑回望,见她目光灼灼,想笑却笑不出来,“墨墨打算以什么身份跟我结盟。” “李墨言,只以李墨言个人名义与你结盟,在袁家没有稳固之前,我任你利用,如何?”李墨言嬉笑着举起右手,等待对方击掌结盟。 可是,袁邑却撇开了脸,不再看她,语气冷得吓人,“你是在可怜我吗?” 李墨言尴尬地放下手,摸着鼻子讪笑道:“没有啊~” 长久地,袁邑都没再开口说话,李墨言站在他身旁,只觉莫名地心慌,她一会捏捏衣服下的琉璃白玉,一会看看袁邑的侧脸,一排白牙几乎快要咬破自己的嘴唇。 “袁邑。” 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李墨言突然开口,“我李墨言,现在以落雁山庄未来庄主的身份要求与你结盟!” “你说什么?” 袁邑转过身,只见李墨言神色肃然,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以落雁山庄未来庄主的身份与袁家结盟,直到双方地位稳固!” “李墨言。” 袁邑薄唇轻启,目光极为复杂。 “为什么!” 为什么?李墨言一怔,显然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者她需要时间为落雁山庄选定下任庄主。 “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就说结还是不结!” 李墨言敛下思绪,再度举起右手,只见袁邑眼中渐渐有了暖意。 “啪!” 掌声清脆,两人相视一笑,袁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李墨言突然撒了手,叫嚷着扑回了饭桌。 “啊~~饿死我了~~” 李墨言又开始大快朵颐,袁邑苦涩一笑,继而收敛思绪,回到桌前饮茶。 “听说墨墨你已经跻身武林十大高手排行榜了,而且位列榜首。” 关系的突然改变确实让人很不自在,为了缓解气氛,袁邑只好转移话题,只是他没想到李墨言会这么突然地喷他一脸鸡腿肉。 “李!墨!言!”袁邑站起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李墨言嘿嘿一笑,怪嗔道:“谁让你忽悠我~” “我说的千真万确。” “诶?” 李墨言瞪大了眼,“为什么啊~” “记得当初榜首是谁吗?”袁邑无奈坐回桌前。 “记得。”李墨言颔首,“天枢,你绝煞门的人。” “没错,你是第一个没被他杀掉的人。” “就因为这个?”李墨言撇嘴,“那你们江湖中人排名也太草率,他不杀我不代表杀不了我啊~” 袁邑勾唇,眸中倏尔略过一丝阴鸷,要知天枢剑下,从无活口,即使是他,也无法左右天枢的七星龙渊剑,而这些他并不打算让李墨言知道。 “对了,你不是绝煞门的门主吗,为什么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很简单,因为榜上十一人均不曾有机会与我交手。” “嘿嘿,什么时候我俩也切磋切磋?”李墨言甩下鸡腿,搓着双手跃跃欲试。 袁邑摆手,一口否决,“不比,榜首的位置你还是自己坐吧,不过,如果你只是想学玲珑鞭法,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真的!” 李墨言大喜,脸上完全没有被看穿意图的羞愧,“什么时候?” “反正不是今晚。”袁邑坏笑,起身就往门外走。 而李墨言果然上当,抄起木刀紧追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嘛~” “敌人出现的时候。” “那敌人什么时候出现嘛~” “该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 ------------ 第064章 漾城(三) 夜已深,雾正浓,有人唉声叹气,辗转难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的李墨言。 今天是她和袁邑留在漾城的最后一晚,按理说黑衣人一定会再出现才对,只是她躺在床上左等右等,院子里就是没有一丝动静。 “不管了!” 李墨言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索性一脚踢开了被子。 她跳下床榻,一袭白裙整齐在身。 取来金丝楠乌木刀,李墨言破门而出,屋外月华铺地,树影婆娑。 “阿嚏!” 凉风拂过,李墨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一身红衫的袁邑也来到院中。 “来了?”李墨言歪头,清冷的声音丝毫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袁邑颔首,蓦地从手中之物扔给了李墨言,而自己则退到了树下。 李墨言插回木刀,伸手接住袁邑抛来的皮鞭后,猛地巨力一甩。 “啪!” 皮鞭击打竹排,声音清脆响亮。 “怎么不是玲珑鞭?” 李墨言望向藏身在树影中的袁邑,有点失望,有点埋怨。 “给你玲珑鞭,你还不拆了我的雅楼居。” 袁邑实话实说,李墨言撇嘴暗笑,原来这厮还在记恨自己差点拆了袁府。 “来了,记住千万别出院子。” 袁邑话音刚落,院中灯笼开始摇晃,待风一定,李墨言身前陡然多出四名黑衣人。 没有蒙面,没有多言,更没有先礼后兵,四名黑衣人就像扯线木偶,目无生气,一出招就是夺人性命的杀招,可见来者并非前来夺刀,而是索命! 李墨言眸光一冷,身形轻闪,皮鞭自左向右急甩而出,鞭头直扫黑衣人面门,执剑的黑衣人俱是一怔,纷纷后仰下腰,不想软鞭下沉,突然回旋,反向四人脚踝扫去,犹如水中灵蛇,吐信而至。 可惜,她手中拿的并不是袁邑那根自带九十九把锋芒利刃的玲珑鞭,而只是一般皮鞭,杀伤力实在不足为惧。 一记后仰空翻,四人随即落回原地。 李墨言不急不缓,拉直皮鞭高举过肩,然后左脚率先滑出,右脚蹬地之时,身体急速旋转,鞭花散落,四个黑衣人瞬息被逼到四角。 待李墨言身形稳定之际,鞭头忽然缠上了树影里的黑衣人。 她手腕一拉,手肘骤然压下皮鞭,黑衣人眨眼便被拽出了树影,被死缠脖颈,黑衣人却不自救,而是顺势奔向李墨言,一剑刺出。 李墨言冷哼,鞭头立即松开了黑衣人的脖子,反夺走了他手里的长剑。 长剑飞射,李墨言换手一扯,原本刺向她的长剑,转瞬穿透了伏击在她左后方黑衣人的胸膛,而其余三人此刻围攻到了李墨言身前。 李墨言手臂急速画圈,皮鞭弃剑而回。 鞭,历来不宜近守,李墨言果断后退,试图与三人拉开距离。 只是,黑衣人似乎也看出了这点,三人排成一条弧线,一路紧追不舍。 眼看李墨言被逼到死角,树下的袁邑终于开口指点,“见缝插针。” 是了,招数之间尚且有缝隙可破,更何况是三个人。李墨言心神一凛,忽而脚踩奇步,身躯闪动,忽左忽右,忽急忽缓,仿若游魂一般飘忽不定。 如此一来,身后三人破漏百出,即使李墨言没有回身,而其手中皮鞭却像生了眼睛一样,横空杀入三人之间,然后只听“喀拉”的一声,那个失去长剑的黑衣人立时被皮鞭勒断了脖子。 疾风呼啸,李墨言猝然转身,左手掐住了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右脚则踩在另一个黑衣人拿剑的手腕上,她右手一拧皮鞭,被踩的黑衣人痛苦地发出一声沉闷。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见场面被控制住,袁邑终于走出了树影。 “墨墨别浪费口舌了,他们是死士。” “死士?”李墨言微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袁邑站定在李墨言身边,“换言之,就是杀人的工具,任你使出浑身解数也问不出究竟,因为他们大多都被割去了舌头。” 听完袁邑的解释,李墨言的心不由一震,左手顾自游移到黑衣人下颚,迫使他张嘴,果然只见那口腔之中缺了品尝人生五味的舌头! 不忍涌出,李墨言撇开了脸。 “你们走吧,别再来了!” 今夜之事就此结束吧! 李墨言如是想,谁料她刚一松开,耳边猛地传来袁邑的惊呼,等到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袁邑抱在怀里,带到了树后,而刚才那两个黑衣人已被万箭穿心。 李墨言愤怒抬头,只见东西两边的院墙上落满了黑衣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各个面无生气,手执长弓羽箭,好像刚才所杀之人并不是自己的同伴一样。 “别冲动!” 袁邑剑眉深锁,下意识地拉住怒火中烧的李墨言,并强行用一直藏挂在身后的凤鸣刀换下了她手里的皮鞭。 “玲珑鞭法以后再练,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 心念电转,李墨言伸手一拦,明眸中有一种狠了心的锋利,“你做什么,我不准你半途而废!” 说罢,一掌将他再度拍回了树后,自己则顺势滑进了院中。 月华倾斜,李墨言一身白衣似雪,两边院墙上的黑衣人几乎同时拉满长弓。 羽箭脱弦,直射白衣,李墨言娇喝一声,凤鸣刀即刻出鞘,锋芒毕露,她跃地而起,踏箭雨飞奔,一刀斩向西墙。 顾得了身前,便顾不了身后,东墙之上,黑衣人调整好方向,一连竟射出三四排羽箭,羽箭当空,犹如大雨倾覆。 李墨言凌空转身,双眸直迸出如饿狼觅食般的噬人幽光,凤鸣刀挥动,气势汹涌,刹那间漫天落叶飞舞,落叶通灵,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皆向箭雨迎去。 箭头锋利,碰树叶则落,那一刻院中所有事物似乎都静止了一般,唯有那穿过箭雨,直射东墙的树叶,顷刻间割断了所有黑衣人的大动脉。 血染月华,第三批死士接踵而至,攻势和狠辣手法远远超过之前两批。他们不再攻击疯狂白衣,而是瞄准了树后“手无缚鸡之力”的袁邑。 ------------ 第065章 漾城(四) 白衣急掠,单刀变双刀。 凤鸣刀锋厉,削铁如泥,一路斩飞利剑无数。 乌木刀钝沉,刀不开锋,贵以灌入内力,震退穷敌。 李墨言疾步速行,翩然落定在袁邑身前,她双手交错,蛮力一挥,两道弧形刀气一柔一刚,纵横交错,霸气无比,一举扫退数十人。 “墨墨!” 袁邑心急上前,只见身旁白衣青丝乱舞,嘴角鲜血直流,显然是刚才强行运气舞双刀所致。 “别~” 像是察觉出了袁邑的心思,李墨言偏头,连忙出言制止,“现在还不是时候暴露绝煞门。” 袁邑眸光一痛,缓缓抬手,轻轻擦去了她嘴角的血。 “墨墨放心,今晚没有人可以活在玲珑鞭下。” 言罢,袁邑突然收手,嗜血玲珑鞭猛地自他肩后向前抖出,摇曳九十九把锋芒利刃直入敌群。 红衣飞出,月下之人面覆红纱,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黑影之中。 抖劈挥,撩扫缠,真正的玲珑鞭法不过六字而已,能练到此种登峰造极的地步,无非在于执鞭之人的快、准、狠! 李墨言瞪大了眼睛,蓦然记起了凤凰林中她初见莫奕远时的情景,然后她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黑衣人进攻有序,倒下一批,又冲上去一批,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指挥! 李墨言了然,当即跃身上树,屏气凝神之际,迅速扫射四周,果然在西北方位发现异动。 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此时李墨言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已经顾不上袁邑的再三嘱咐。 “墨墨!” 呐喊声中,一道白虹掠出院落,直奔雅楼居西北方位而去。 袁邑心急如焚,出招越发狠辣,院落西北临近漾湖中心,不仅水深千丈,而且常有漩涡。李墨言不懂水性,若不慎中计落入湖中,后果不堪设想! “啊~~” 一念至此,袁邑不禁杀红了眼,害怕、惊慌,那些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不停地骚动他的神经,而奔远的李墨言自然没能听到他这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白衣落定,浓雾遮眼,李墨言挂回凤鸣刀,遂用乌木刀挽出一个剑花。 浓雾稍淡,她再度刺出一剑,脚步轻移间,她不急不缓地舞剑。 白衣颤动,李墨言突然一声大喝,眼前浓雾突然全部消散。 “啪!啪!啪!”有人拍手而出。 李墨言转身,只见一个身着藏绿罗衣的男人朝自己走了过来,那人约莫二十来岁,满身酒气,手里似乎还提了个酒瓶。 “行云流水剑法果然精妙,呃~” 一个酒嗝毫无顾忌地打了出来,男人嘿嘿一笑,忽然抬眸,朝默不作声的李墨言晃了晃手里酒瓶,“丫头,喝酒么?” 李墨言皱眉,若有所思。 醉醺醺的男人却随意撩起衣袍一角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漫不经心道:“花无雪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你认识我娘!”李墨言情急上前,左手下意识地握住凤鸣刀,“难道你是花铃宫宫主?” 那人一愣,继而放肆大笑起来,“宫主?哈哈哈~” “你笑什么!”李墨言压下心中波澜,脚下又上前一步,“说,你怎么会认识我娘!” 笑声戛然而止,那人捋了捋耳边长发,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嗯……当年花无雪闯出五祸门的时候,本辅佐想收她为徒来着。” “五祸门?”李墨言低声附和,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还有,他看起来这么年轻,要收徒也是她娘亲收他为徒吧! 见她一头雾水,那人又摇头晃脑起来,语气里似有几分怜悯,“看来花无雪什么都没告诉你,就这样也敢让你入世趟这趟浑水,当真是铁石心肠啊~” “要你多言!” 李墨言奋起,双刀在手,那人嗤笑一声,扔出棕色酒瓶。 酒瓶应声而碎,刚才还在眼前的男人已腾空而起。 “丫头,本辅佐劝你还是不要强行耍双刀的好~” 李墨言冷哼,却还是收了凤鸣刀,“废话少说,你不是要夺这金丝楠乌木刀吗,有本事就拿去!” 说罢,她脚尖一点,身形急速腾空,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腰带,落地后,她又用力一扔,显然是要将他丢进漾湖。 为防范那人伸手拽自己一起下水,李墨言又蛮力补了一刀。 腰带离手,那人横飞而出,自始至终都泰然自若。 脚踩波澜,那人去而复返,看向李墨言的眼中满是厉色。 李墨言心绪一颤,当机立断,转身拔腿就跑,跑出五丈后,双脚骤停,反身便劈出一刀。 刀气斐然,竹排轰的一声从中裂开,水墙直起,有人屹立在上,可见轻功十分了得。 “原来,丫头怕水啊~” 被人揭露了短处,难免恼羞成怒。 “谁说我怕水!” 李墨言嘴硬,将乌木刀也挂回后腰。 墙落,水滴四溅,李墨言马步一蹲,倏尔伸指一弹。 啪。 一滴水珠被弹中飞出,接连撞击第二滴,第三滴,第十滴,第一百滴,第一千滴,第一万滴,水滴串联、汇聚,成线,成剑,直刺向那人胸膛。 那自称辅佐的人显然没有料到她竟有这般内力,情急之下,只好劈出一掌强行接下她这诡异一剑。 嘭! 漫天剑气炸开,那人握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狼狈落地。 而他身前的李墨言则捂住嘴,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溢出,刚才那一剑几乎耗掉了她所有内力。 “倒是小看了你这丫头!” 那人抬眸,起身拂袖之际,一排银线猛地射出,李墨言体内真气大乱,避无所避。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袭红衣突然从天而降,适时甩出了沾满猩红的玲珑鞭,打落了一地银针。 “玲珑鞭!” 那人眸光一沉,脸色十分难看,“你们绝煞门是活腻了吗,事事都要插上一手!” 袁邑眯眼,玲珑鞭蓦地抖出,脚边竹排寸寸碎裂,带着巨浪直卷向那人。 “你可有事?”袁邑转过身紧张问道。 李墨言挤出一丝微笑,虚弱地摇了摇头,然后发现他此刻正戴着属于莫奕远的那半截乌金面具。 她抬手抚向面具上的浴火凤凰,心底没来由地松了一口,在她缩手之时,袁邑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李墨言神色忽变,骤然被袁邑抱住。 “在这里等我。” 不好的预感涌现,李墨言还想追问,袁邑却已松开了她,并把什么东西强行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小心!” 李墨言疾呼,低头蓦地发现,戴在她手腕上竟是那枚曾经因沾过袁邑的鲜血而脱落的墨玉镯。 ------------ 第066章 漾城(五) 墨玉镯滑入手腕,李墨言立刻感觉到在体内乱窜的真气平稳了下来,而且内力耗竭的现象也明显有所减轻,这一刻她恍然大悟,她之所以屡次深受重伤都能迅速恢复,武林大会上她之所以身中剧毒却没有立刻毙命,都是这玉中之王的功劳。 天枢没杀她,是因为它。 天璇、天权救她,也是因为它。 李墨言深吸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滑动着手腕上这枚黑如纯漆、细如羊脂的墨玉镯,视线径直扫向那月下红衣。 湖水涌荡,袁邑脚踩碎竹,手中挥舞的玲珑鞭仿若蛟龙,霸道围困自称辅佐的男人。 只是数十招下来,那人只守不攻,虽为玲珑鞭所困,却总能安然无恙地躲过玲珑鞭的各种致命攻击。 李墨言上前一步,心里七上八下,这场水上恶战,多半是袁邑输。 怎么办! 李墨言心急如焚,突然见那人衣袖一甩,缠住了玲珑鞭的尾端,拉扯间,袁邑精心设下的天罗地网破了。 那人身形轻闪,蓦地跳出阵局,左手两指往身前一划,湖水平地而起,而后右手紧接着拍出一掌,无数水滴骤然成冰,直射袁邑面门而去。 岸上,一直旁观战局的李墨言再已顾不得自己,闭目提气之际,一把抽出凤鸣刀,在两人之间赫然劈下一道鸿沟。 鸿沟不深,两堵水墙却刚好截断所有冰针。 “莫奕远!” 李墨言大声呼喝,袁邑屏气凝神,趁机甩下一鞭。 刹那间,水墙一分为六,鞭头下压,直击那人头颅,逼得那人只得抬起双肘相挡。 “嘭!” 一声巨响,“丰”字成形,那人被击入水中,不见踪迹。 袁邑踏水腾空,玲珑鞭在湖面肆意回扫。 水花四溅,李墨言退步咬唇,将体内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喉咙。 她插回凤鸣刀,转身巡视四周,湖面月华如银,哪哪都不见那人踪影。 就这么死了? 李墨言摇头,袁邑刚才那一鞭应该没有打中那人要害,他既然能化水为冰,那么只要入水,他就等同披上了银铠盔甲,任你武功再高,也不能伤他分毫,除非以水治水,以火克冰。 “哗啦!”一声,有人破水而出,李墨言低头扫去,幽暗的湖面,一下次钻出好几个黑衣人,他们身形矫健,如飞鱼一般,都不约而同地扑向自己。 李墨言大惊失色,连忙向后退步,右手下意识地摁住身后的金丝楠乌木刀,水声响彻,玲珑鞭接踵而至,黑衣人就像断线的风筝,被袁邑一并拍飞。 湖水落静,红衣飘然而下,落定在白衣身前。 “啊!” 李墨言正要开口说话,左脚脚踝突然被人拽住,直拖下水,袁邑连忙转身去拉,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指尖交错,李墨言惊慌落入水中。 湖水冰冷,无情灌入口鼻,李墨言本能挣扎,眼皮却越来越重。 死亡逼近,月华渐离,她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了。 李墨言鼻子一酸,有泪流出眼睛,混入了漾湖,而她始终摁着金丝楠乌木刀,不曾松手。 那一瞬,所有过往都在脑海里快速放映,最后都只在眼前定格。 李墨言微微一笑,恍惚中,她看到红衣翩然,浅笑倾城。 似乎笃定此女已毙命,黑衣人旋即松开,踩水而上,试图夺取金丝楠乌木刀。 不曾想,黑衣人刚碰到刀身,心口骤然一凉,眼前的水霎时染上鲜红,而刺穿他胸膛的是一根镶嵌了利刃的红鞭子,而鞭子另一头是个带着半截乌金面具的红衣男子。 袁邑收回玲珑鞭,游水而下,终于找到了在心尖上颤抖的李墨言。 这一次,两人的手终于牵到了一起。 袁邑伸手一拉,将李墨言紧紧搂住,左手随即贴上她的胸口,就像疯了一样,不断为她灌输内力。 真气涌动,积水顺利排出,睫毛轻颤,李墨言渐渐恢复了生命迹象,袁邑眼眶微红,蓦然低头一吻。 这一吻,深情不移; 这一吻,地老天荒。 “哗啦~” 月华里,两人相拥,破水而出,已分不出流在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两人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萧瑟秋风里,袁邑一身湿漉红衣,他背着昏睡的李墨言,一步步地往回走,眼中异常温柔。 其实他知道,李墨言是清醒着的,早在水下他为她灌输内力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水下那一吻,她不是无心。 可惜,有人心已许,有人万不敢负。 “你既不想负他,那就负我吧。”袁邑低声道,只觉肩头的湿漉异常滚烫。 他弯起嘴角,仰头望月,清澈的眸中没有袁邑的风流疏狂,也没有莫奕远的嗜血冷酷。 “月光白,白青丝,你我今夜也算共过白头了。” 袁邑呼出心中闷气,又道:“你我盟约就到京城为止吧,到了京城,我拿回金丝楠乌木刀,你我再无相欠,袁家与落雁山庄也再无相欠。” “哎,终归是我对不住你。” “虽然盟约解除了,但我也一定会帮你查出当年设局的真凶。” 袁邑背着李墨言,一路走,一路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像要把这一辈子想对她说的话都说尽。 “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敢动落雁山庄。” 月下,袁邑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却很坚定。 “墨墨你找到他后,就跟他一起退隐山林吧,朝堂也好,江湖也罢,都不要再涉足,踏踏实实,平平凡凡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墨玉镯你也别想着还给我了,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你俩的新婚礼物吧。” 说到这,袁邑的声音不禁有些低哑,也不知是隐忍,还是哽咽,经这孤月一照,听起来显得格外落寂。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很长时间的犹豫,袁邑再次开口。 “还是会不甘心呢,等了十二年才等到你出现,若不是,若不是……” 袁邑的声音越说越小,身后的路却越来越长,他知道,不管他有多舍不得跨步,两人终究也会走到尽头。 京城,就是他俩的尽头。 ------------ 第067章 兆城(一) 创世初,陆分九州,以水系山脉为界,划为豫州、幽州、荆州、青州、冀州、兖州、雍州、青州、扬州。 其中,土地最为广阔、肥沃的当属雍州。 五十八年前,禾国灭,禹朝立,开国明崇帝建国都于雍州中心的樊城,改名兆城,谐音国姓——“赵”,取瑞雪兆丰年之意。 大禹皇朝立国近六十载,历经三帝,国号依次为明崇、明德、明钰,国之根基尚算稳固。 当朝明钰帝,年四十又一,乃先皇嫡长子,名曰:赵启龙。 继位九年间,轻赋税重人才,乃天下百姓口中难得一遇的明君。 其后有四弟一妹,分别是护国公主赵仪、晋南王赵梓良、兖西王赵立滨、逍遥王赵思阔以及异姓王侯——镇北王司马甫禅。 膝下育有三子一女,太子赵誉清、次子赵誉远、幼子赵誉云、独女赵怡澜。 明钰九年,处暑。 皇太子赵誉清正逢弱冠之年,于是一场场以甄选太子妃为目的的游园会就此拉开帷幕。 晌午,宰相府后院,一池怒放白莲伴着缭绕琴音拼命散发着最后一波淡雅莲香。 而这琴音源自玲珑水榭,正出自宰相**傅姿幽之手。 傅姿幽身着一袭浅粉素纱长裙,娴静坐于玲珑水榭中,纤纤十指轻巧拨弄,对自房婢女尧希的提醒充耳不闻。 尧希年十六,较傅姿幽年长一岁,五岁入府,六岁被亲点进隐梅园。 “小姐~您这次要是再不去,相爷真的会把您赶出府了啦~”尧希望着纹丝不动的傅姿幽,急得直跺脚,绣满兰花草的裙摆在阳光下折射出幽幽青色。 闻言,傅姿幽无名指一勾,第三根琴弦突然断开,“噌~” 她怔了一怔,娇唇随即抿住,也不知是心疼这把伴了她七年的凤尾琴,还是因为尧希那句无心之言。 听见断弦之音,尧希自知言语失当,蓦地屈膝跪地,举起巴掌便往自己那略微发白的脸上扇,“尧希该死……” 红梅裙摆扫动,尧希的手腕骤然被一股巨力扼住。 “与你无关,该断的总是要断的。”傅姿幽轻声道来。 尧希鼻子一酸,她知道小姐说的不是琴弦,而是小姐等了十年的人。 “走吧,为我梳妆。”傅姿幽起身,佩戴着碧玉镯的手顺势抄起了凤尾琴。 粉袖轻盈飘飞,傅姿幽快步迈出水榭,点缀在裙摆上的红梅,刺痛了尧希的心。 申时一刻,骄阳远不似晌午那般猛烈,一顶宝蓝色的四人大轿幽幽从宰相府右侧小门抬出,穿入了繁华街市。 轿子右前方,尧希穿着一身用蓝色丝线锁边的素雅襦裙,边走边打量着街道中心吵吵囔囔的人群。 “尧希,前面发生了何事。”傅姿幽玉手轻抬,撩起蓝色窗幕,漫不经心道。 尧希缩回拉得老长的脖子,兴奋地瞟向轿窗答道:“听说今日院试放榜,大家都在那看榜文呢,小姐咱要不要……” “哦。”傅姿幽慢慢放下窗幕,声音分不出悲喜。 尧希咬唇,侧身又往街道中心瞅去,不想猛地眼前一花,整个人差点被撞飞了出去。 “哎呦~”尧希捂住被撞疼的右肩,怒火是噌噌往外冒,“你眼睛是瞎了么……” 尧希才刚说开口,眼前蓦地闪过一抹烟青,始作俑者已逃之夭夭,耳边徒留一句匆忙,“对不住了,小生还有急事要办。” “诶~你给我站住~”郁闷之气还噎在喉咙,尧希怎肯就此罢休,拽起裙摆就要去追。 只是,她刚追出两步,身后陡然传来傅姿幽略带恼意的声音。 “尧希,你去哪?” 傅姿幽将窗幕拉开,一张五官精致的鹅蛋脸顷刻漾入阳光,引得过路行人纷纷回首惊叹,惊叹这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尧希跺了跺脚,扫过一眼跑远的男子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轿旁,嘴里还不停嘟囔道:“真是遭尽了那身书生打扮,如此莽撞,难不成是去赶着投胎么~” “尧希。”傅姿幽娥眉轻蹙,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些,“当街骂骂咧咧的,成何体统!” “小姐……”尧希眼眶微红,怒意已被委屈取缔。 “闭嘴!”傅姿幽撇开脸,随即放下窗幕。 尧希撅嘴,递给轿夫一个“还不走!”的眼色后,果断消音。 申时两刻,大禹宫朱雀门外,陆陆续续有轿子、马车停靠,这里面抬的、载的可不是一般人家,而是朝中各大臣的千金小姐和本届各贡士,专门为参加太子的游园会而来。 也许是觉得时辰尚早,三三两两的千金小姐们聚成一团,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其中一个身着紫色流彩暗花织锦宫装的女子,忽然指着斜插在御史大人千金林颖芝发髻上的两支珐琅玛瑙雨花簪惊呼道:“呀~林姐姐你头上这两支发簪可真别致~” 闻言,林颖芝只是抬袖遮唇浅笑,任由一旁穿着水红色缕金蔷薇纹广陵月华裙的庄小蝶揶揄,“苏妹妹不知道么,这珐琅玛瑙雨花簪可是公主赏的。” 苏瑾讪笑,尴尬地往宫门口挪了挪,言不由衷道:“哦,原来是公主赏赐,看来此次的太子妃非林姐姐莫属了。” 林颖芝依旧浅笑,而庄小蝶转瞬变了脸色。 “园游会一时半刻是结束不了的,尧希你且去凌波阁等我。” 就在气氛急转几下之时,傅姿幽也抵达了朱雀门。 傅姿幽的声音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清冷和傲骨,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睹本尊芳容。 这一看,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她会穿着一袭素朴纯白出席太子的园游会,而且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林颖芝凤目眯起,眼中哪里还有半点笑意。 傅姿幽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只一身清丽脱俗的白裙就将她们全然踩在了脚下。 面对众人的炙热目光,傅姿幽始终面不改色,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可一世的骄傲和妖媚。 “呲啦~”拽地白裙撕裂,一端还连着裙摆,而另一端则被踩在庄小蝶的水红蔷薇绣鞋下。 庄小蝶冷笑,对上傅姿幽的清冷目光后浮夸地跳开道:“哎呀呀~小蝶真是罪该万死,竟然踩到了傅妹妹的尾巴~” “扑哧~”苏瑾一时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而林颖芝则一改反常,急忙拾起裙摆,安抚道:“傅妹妹别担心,姐姐带了针线包……” 不等她说完,庄小蝶倏然拉住林颖芝的手臂,“林姐姐管她做什么,她哪里会领你的情~” 说着,用力一拽,林颖芝身影一晃,踉跄着往后退去。 只听又一声“呲啦~”,那一身仙气飘逸的白裙被彻底毁了。 ------------ 第068章 兆城(二) 一个恶言相向、一个出言示好,庄小蝶和林颖芝二人天衣无缝般的合作无非就是想破坏掉傅姿幽异于他人的先机。 而且,她们清楚地知道傅姿幽绝不会发难。 傅姿幽虽为相府千金,然其父傅友铭之所以能攀得高位和权势,全仗自己有个贵为皇贵妃的妹妹——傅幽青。 如此得来的盛宠,终要随着朝代更迭而陨落。 果不其然,明钰帝登基后,便开始慢慢疏远起傅友铭,傅家的权势逐渐被架空。 若不是因为明钰帝仁厚,顾及与逍遥王赵思阔的兄弟之情,恐怕傅友铭连那名存实亡的宰相头衔也要保不住。 庄小蝶挑唇,美丽双眸里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 对此,傅姿幽视若无睹,她转身,幽然走到守卫在丹凤门的将士面前。 然后握住借来的刀,一刀便斩断了破烂不堪的裙摆,脸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傲骨。 庄小蝶脸色微白,若不是有林颖芝拦着,怕是要冲过来撕破她的脸,叫众人一睹这傲骨女子到底有何可骄傲的。 今日的园游会设在紫薇园,园中开满了大片大片的紫薇花,如此炫目而烂漫的紫似要将最后的夏意涂抹到极致。 当傅姿幽抵达紫薇园的时候,设在紫薇林中心三座朱红亭台前的流水席上已坐满了同样盛装出席的贵公子们。 她知道,那坐在首位的男子便是太子——赵誉清。 因为贵为太子,所以才敢将那一身明黄明目张胆地穿着在身。 他正襟危坐,发冠玉簪,远远望去倒显出几分儒雅气息来。 许是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目光,赵誉清忽然偏过头来,恰巧与她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傅姿幽一怔,赶紧松手,脚下急忙往一旁花枝葱茏的地方躲,紫薇花枝轻弹,白莲绣鞋上立时落满一层紫红。 她捂住胸口,掌心即刻传来一阵慌乱,好一会才缓和下来。 “轩哥哥……” 傅姿幽仰首望天,天空湛蓝如水,像极了幼时升平村的那片蓝天。 爹爹让她入宫,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希望自己跟姑姑一样,再一次撑起傅家的荣华富贵。 或许,爹爹当年不惜千里将她寻回,苦心把她培养成天下第一才女,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滚烫的泪溢落,划破了佯装多年的冷傲。 她多么希望轩哥哥此刻能出现,带她远离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势纷争。 宽大白袖拂过脸颊,傅姿幽的手里赫然多出一个陶制梨形埙。 埙,乃乐器中极难掌控的一种,练此乐器而大成者,少则需时十年多则需时几十年。 所以,大禹皇朝极少有人愿意学习此种乐器,而集大成者更是寥寥无几。 傅姿幽捧起陶埙凑到唇下,右手无名指处有明显修补过的痕迹。 她吸气闭目,一曲低沉如呜咽的小调霎时沉寂了紫薇园。 这曲小调名叫离思,是自己那痴等了七年的疯娘最爱吹奏之曲。 谱奏娘亲那悲苦而又短暂的一生,从爱恋、相思、怨恨,到最后的释怀和浓浓不舍,怎叫人不心碎感伤。 听见耳边渐行渐近的窸窣声,傅姿幽的心却绝然沉到了谷底,纵使她这一曲本就是为了吸引太子赵誉清。 曲落,花落,傅姿幽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毫无俊朗可言却略显苍白的脸。 不是太子!傅姿幽蹙起娇眉,望着眼前这个身着素朴烟青长衫的男子,眼中破天荒地有了一丝鄙夷之色,因为此人正是今日在集市撞了尧希的冒失书生。 傅姿幽捏着陶埙,侧身往亭台处望去,见赵誉清支开了身边宫人正往自己这边过来。 见状,傅姿幽不由大惊失色。 她绝不可让太子看到这副情景! “走!快走!”傅姿幽回头急忙催促,可书生却一直神色激动地看着她,脚下不曾移动分毫。 傅姿幽怒然,只得伸手去推他,待走近才发现,自己竟矮了他一头。 “你还愣着做什么,不想死就赶紧走!” 傅姿幽刚伸出手,手腕却被他给牢牢扣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傅姿幽面色铁青,抬起仍捏着陶埙的手就往书生脸上砸去,显然是被书生唐突的举止给彻底激怒了。 而白面书生也不躲,直挺挺地站在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砸来的陶埙,激动而又兴奋道:“小姿,你可是小姿妹妹?” 陶埙停在书生额头前咫尺之遥,傅姿幽眼中的怒意瞬息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 衣袍鼓风的声音越来越近,书生下意识地往傅姿幽身后瞥去。 四爪金龙加身,来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来不及细想,书生果断拽起傅姿幽的手,转身便往紫薇园南边的假山群处跑去。 清凉的风肆意拂过双颊,傅姿幽咬着红艳娇唇不禁泪流满面,封藏了十年的记忆霎时逆流成河。 “轩哥哥……轩哥哥……”傅姿幽不停唤道,被攒在林梓轩手掌心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两人之间空缺的十年,一点一点填满。 听到这一声久违的“轩哥哥”,林梓轩也不由鼻子一酸。 当年杏花树下,他们五人相视而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想竟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林梓轩狠狠抑住喉咙回首,只见青丝和白裙齐飞,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他们身后影子里哭泣的小姿,如今已长成了一朵白莲,傲世、独立。 两人转入假山,并排贴在石壁上,静静相互凝视着对方,手始终紧紧握在一起,像是害怕眼前的人只是梦境里的泡影。 “轩哥哥……”傅姿幽侧过身,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地拂向林梓轩的眼。 他的眼睛一如往昔般透彻,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最为真实的傅姿幽。 “轩哥哥这些年过得可好?”傅姿幽颤声问道。 林梓轩点头,抬袖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脑海里还盘旋着她那一曲离思,“小姿呢,可是过得很辛苦。” 傅姿幽小嘴一憋,眼中泪意更甚,却还是倔强地摇头,一如从前。 林梓轩叹了口气,倏尔倾身向前,把这个倔强的丫头紧紧搂在了怀里,“如果过得辛苦,就跟我回升平村吧。” ------------ 第069章 兆城(三) 音落,伏在他怀里的娇躯猛地一震,耳边的啜泣声顷刻间扩大了数十倍,其声势堪比瀑洪。 林梓轩的手臂又紧了一分,心想小姿这十年来定然过得十分艰辛。 美人在怀,林梓轩的眼里却没有丝毫杂念,有的只是满满的心疼。 他轻轻拍打着傅姿幽的后背,其行为举止怎么看都像是哥哥安抚受了委屈的妹妹。 他不知,一段不对等的情感,注定将引发一场不可收拾的悲剧。 “呜呜呜……轩哥哥……”傅姿幽仍嚎啕大哭着,只是这眼泪更多的是幸福的喜悦。 因为在她听来,那句“跟我回升平村吧”无异于“嫁给我吧”。 这些,林梓轩是不知道的,他仍沉浸在旧友重逢的欣喜中。 “轩哥哥,你是特地来京城找我的吗?”傅姿幽红着脸,羞涩地退出林梓轩温暖的怀抱问道。 林梓轩浅笑,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摇头道:“不是,我此次来京,是为参加本届科举。” 傅姿幽一怔,嘴角刚浮现的笑意随即被冻结,但是这种难过很快便被她掩饰了下去。 “科举?”傅姿幽抬眉,疑惑陡然解开,“因为通过了院试,所以轩哥哥才被特许入宫,参加园游会。” 说到这,傅姿幽不觉喜上眉梢,轩哥哥进京赶考才好,他若能取状元之名,她也好去求爹爹,求他把自己许配给轩哥哥。 林梓轩颔首,自是不知她的心思,漆黑眸中蓦地划过一丝清明,显然明白过来什么,天下第一才女傅姿幽可能并不是与小姿同名之人! 也就是说,小姿或许就是当朝宰相之女! 林梓轩皱眉,猜想慢慢逼近现实,“小姿刚才林中一曲,是不是为了吸引太子殿下?” 傅姿幽心虚一愣,转而心急如焚地拽住他的衣袖,解释道:“轩哥哥,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根本就不稀罕做什么太子妃,我……” 说着说着,傅姿幽的眼眶又红了。 “你别哭,我都知道。”林梓轩抬手去擦她的眼泪,“花无百日红,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卷进这永无休止的后宫争斗,况且傅家大势已去……” 闻言,傅姿幽蓦地松了他的袖子,脸上的错愕一清二楚,“轩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梓轩被问得有点发懵,以为傅姿幽认定自己是在怪责她贪慕虚荣,于是赶紧补救,“当然,如果小姿已经准备好用一生韶华去守住太子殿下,那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只能祝福你们……” “林梓轩!”脸色越听越差的傅姿幽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倏然打断了林梓轩自顾自的大度,“林梓轩,你当真要祝福我和太子殿下么!” 被指名点姓,林梓轩还是头一回,他虽不明白小姿为何会突然发难,但是仍旧耐着性子点头道:“当然,我希望小姿你过得开心、过得幸福。” 傅姿幽心神一震,小脸霎时血色尽失,她快去冲上前,捏住他的手腕,质问道:“轩哥哥,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刚才不还说要带我回升平村吗!” 面对傅姿幽撕心裂肺般的哭诉,林梓轩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暧昧,只怕小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小姿,你忘了么?”林梓轩俊眉深皱,残忍将事实脱口而出,“十年前,我曾当着你的面,答应要给你阿言姐姐穿一辈子的鞋。这些,你都忘了吗?” 轰隆! 这一句话,对苦等了他整整十年的傅姿幽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不!”傅姿幽捂住耳朵,脚步踉跄着往后退去。 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最后怎么能只得来痴心错付的结局。 如此残忍的事实,如何能让她接受,“你骗我,你骗我!你怎么可以拿当年的戏言来搪塞我!” “小姿……”看着这样的小姿,林梓轩心有不忍,但他却不可以松口。 他若现在心软,不明确自己的态度,将来极有可能把伤得她更深。 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林梓轩打算把态度一次性挑明,“小姿,如果你认为当年的我是因为年幼不懂情爱而妄下戏言。那么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身份再说一遍。” 傅姿幽痛苦摇头,泪水肆意在风中跳跃。 她以为,她和他最坏的结局莫过于两人永生不能再见。 却不料,她最爱的人竟要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最妒忌的人许下白头之约。 “今生,我林梓轩只会娶李墨言为妻。” “我林梓轩只会娶李墨言为妻。” “只会娶李墨言为妻。” 没想到,最后横在他们中间的竟然是一个死人! 可笑,可笑! “哈哈哈~”傅姿幽仰天嗤笑,浓烈的不甘心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 她冷哼一声,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种藐视的风情,“轩哥哥你可知,你等了十年的李墨言早十年前就死在了歧路谷!” 这话一出,林梓轩瞬息变了脸色,他激动地握住傅姿幽的双肩,嘶吼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阿言怎么会死,阿言只不过是离开了升平村!” 被握疼的傅姿幽没有反抗,仿佛只有疼着,她才能感觉到林梓轩的真实存在。 她安静地笑着,明倩的眉眼之间有一种横了心的锋利,“那年我随爹爹离开升平村,在路过歧路谷的时候,看到了李夫子家里的马车。它就那么塌散在路中央,衣物器具全都被零碎,上面落满了血渍……” “不,不,人尚且有相似,更何况是马车,定然是你看错了……对不对?”林梓轩仓惶追问,脸色白得吓人。 傅姿幽泪眼婆娑,嘴角却依然上扬,“如果阿言姐姐活着,为什么你等了她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出现。” 林梓轩怔住,即刻面若死灰。 他松开傅姿幽,脚下慢慢地往后退去,嘴唇翕张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轩哥哥……” 看着眼睛里没有了光彩的林梓轩,傅姿幽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她急忙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林梓轩却像一阵风,转身绝然而去。 “轩哥哥!”傅姿幽拉起裙摆赶紧去追,不想脚下蓦地一崴,整个人栽进了锦鲤池。 “噗通~”水花四溅,发出一声巨响。 失魂落魄般逃离的林梓轩倏然顿住,他转过身,只见傅姿幽坐在刚没过腰际的锦鲤池中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 “轩哥哥……不要抛下小姿……” ------------ 第070章 故人(一) 残阳似血,红霞晕染天边。 曲终人散,热闹的紫薇园只剩一地璀璨落英。 清风起,花瓣飞舞,在空中翻腾数圈后,幽然飘向南边的锦鲤池。 紫薇花雨缤纷洒落,就如同傅姿幽眼角的泪,永无休止。 她坐在池边的巨石上,手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一身胜雪白裙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 凉爽的风,带着深秋的凉,好似隆冬的冰锥子,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心窝。 傅姿幽痛苦地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依旧是林梓轩转身时的决绝。 十年蜕变,她破茧成蝶,却不想还是输给了幼时夺走了她所有光芒的阿言姐姐。 “不可以!”傅姿幽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喊而变得嘶哑。 她利落擦掉眼泪,拎起长裙,一路碎步小跑。 残阳中,裙摆甩动,洒下一路坚决。 太子妃位已失,她不可以再失去轩哥哥。 戌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在凌波阁外焦急等待的尧希终于盼到了自家小姐的出现。 “小姐,您怎么才到,急死我了~”看到傅姿幽,尧希连忙迎上前去,细瞧之下竟发现她脸颊异常绯红。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尧希担忧道,手上却触到一股刺骨的冰凉。 “天啦~小姐您的衣服怎么是湿的,您是不是又被她们欺负了?” 尧希急得双眼通红,捧起傅姿幽冰冷的手猛地放到自己脸上,似乎迫切地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 傅姿幽没有答话,滚烫的泪就那么直挺挺地滑入发白的唇,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尧希,我见到他了。” “他?”尧希大惊,自知小姐说的是谁。 “小姐,您胡说什么,林公子怎么可能会在皇宫里出现?”说着,尧希赶紧伸手去摸傅姿幽的额头。 傅姿幽摇了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尧希硬推进了轿子。 “都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府!”尧希恶狠狠地冲轿夫们呵斥道。 轿辇起,尧希大步跟在轿后,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朝夕相对十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心里的矛盾。 “尧希。”傅姿幽揭开窗幕,双眼微肿泛红,她伸出右手,指尖紧紧捏住尧希的手,“尧希,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本届所有贡生们的消息可好?” 尧希蹙眉,有些疑惑,“小姐要我打探他们的消息做什么?难道……” 傅姿幽点头,激动地接过尧希的话,“是,尧希你会帮我吗?” 尧希咬唇,眼中担忧更甚,“小姐,相爷是不会答应的!” “那是从前,如若轩哥哥成了本届的状元郎就另当别论了。尧希,我求你了~” 面对傅姿幽的苦苦央求,尧希始终没有抵抗力,“好吧,但小姐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 傅姿幽转忧为喜,而尧希仍旧忧心忡忡,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在林公子没成为状元郎之前,小姐万不可在相爷面前提及此人、此事。” 尧希很精明,她自知没有办法改变傅姿幽的决定,所以只好暂时压住暗涌,不让小姐和相爷起正面冲突。 尧希说得认真,可傅姿幽听得却不怎么上心,一双充满震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轿子的侧前方。 见此,尧希有点着急,有点生气,倏尔上前一步,把她的视线挡了个正着,不满道:“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傅姿幽没搭理她,努力伸着脖子往尧希身后瞅,目光一路追随着稳坐在黑驴背上的白衣女子,嘴里还不停喊着,“停轿停轿~” 尧希从未见过小姐如此不顾及形象地大喊大叫,顾不得太多,她连忙扶住从轿门里匆忙走出来的傅姿幽,“小姐,您慢点~” “是她,是她!”傅姿幽面带惊恐,扶在尧希手臂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半响又道:“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小姐,您在说什么?” 尧希使劲撑住近似疯狂的傅姿幽,安抚道:“小姐,您别激动,我们先回府,先回府可好?” 傅姿幽咬紧牙关,狠狠抑住喉咙,心里一片惶然。 不可能,不可能!阿言姐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她那双露在面纱外堪比夏日骄阳的眸子又怎么解释?难道真的只是人有相似吗? 不行,不行!她已容不得事情有一丝意外了! 想罢,傅姿幽使劲拽住尧希的手,吩咐道:“你去跟着那个骑驴女人,去把她的底细打探清楚。” “小姐……”尧希皱眉,扫了一眼驴背上的白衣女子,心里十分不解。 “别啰嗦,赶紧去,我自会平安回府。”傅姿幽说完,一把将尧希推开来。 尧希百般不甘,却只能按吩咐行事,瞟过一眼面色惨白的傅姿幽后,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看着人影渐渐消失在华灯深处,傅姿幽这才回到轿中,可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始终不能平复。 她闭上双眼,无力地倚靠在轿窗,脑海里放映的是十年前杏花树下的场景。 天空湛蓝,白色杏花纷飞,五个孩童嬉笑打闹。 那么认真的脸,那么稚嫩的声音,说着那么刻骨铭心的话。 “阿言姐姐……你为什么不死……” 一颗泪幽幽滑出眼角,傅姿幽拧在一起的手苍白一片。 ------------ 第071章 故人(二) 幽州往北,绕过麒麟山脉,穿过富察河,就是雍州地界。 八月初,雍州地界虽然还没有正式入秋,但是夜里的风已不知不觉染上了凉意,然而这股凉意并不影响兆城的繁华。 兆城,作为大禹皇朝的皇都,似乎与世俱来就带着一种包容天下的气度,让人倾心向往。 黑夜,走在这样繁华的皇城里,李墨言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那些入世后她所遇到的人和事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抽空。 或许,这就是作为皇城的气度与魅力。 李墨言蒙着面纱,安静地坐在老白背上,略带倦意的眼中多了一丝紧张和一丝不属于她的沧桑。 她垂眸,侧目瞟了一眼也蒙着面纱的袁邑,心里浮出一种既安心又揪心的懊恼。 漾城那一夜过后,谁都没有再提起,他仍是那个风流、爱捉弄她的大家公子,她仍是那个贪钱、痴爱武学的山里小姑,一个月的朝夕相对里总算相安无事,可隐隐的双方心里都有点复杂。 李墨言深深吸了口气,左手习惯性地摸着老白的耳朵,声音隐隐有些发颤,“袁邑,京城到了。” 红衣轻顿,袁邑浅笑偏头,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寂,“我送你到凌波阁。” 李墨言的手微微一抖,金丝楠乌木刀差点掉了下去,她垂着眼眸,始终没敢去看他,“好。” 于是,在繁华兆城的街道上,便有了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红衣男子牵驴前行,声色不动,人之所至处,纷闹不得入。 而驴背上的白衣女子,面蒙白纱,身段婀娜,神色亦是清冷。 看到此二人的众人心里都忍不住惊诧,惊诧京城里竟来了这样一对气质出尘的佳人。 然而悄悄跟在后面的尧希可就没有众人这般有闲情了,她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唯恐跟丢了两人的踪迹,但是她不知道那二人早已有了察觉。 “墨墨。”袁邑停下脚步,倏尔朝李墨言伸出了右手。 李墨言偏头,看着那掌心里清晰纹路,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这只手它曾无意拨动过她的心弦。 没有犹豫,李墨言将自己的手放入袁邑的手掌,不似当初的冰冷刺骨,袁邑的手不知在何时起渐渐有了温度。 来不及细想,在袁邑的托撑下,李墨言利落跳下了驴背,两人十指相扣,竟是并肩而行。 看样子两人在进京的路上没少被人跟踪,伪装都成自然了。 “似乎不像是袁屈派来的人马。”李墨言依偎在袁邑身旁,小声嘀咕道。 袁邑抿嘴一笑,眉梢眼角处皆是风情,他握了握李墨言的手,勾唇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月都忍了,怎么着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李墨言蹙眉,忍不住瞪了一眼袁邑。 袁邑微笑以对,也不气恼,顺手将她耳鬓的碎发勾到了耳后,“别生气,待会一试便知。” 说着,袁邑缰绳一拽,猛地调转方向,携着李墨言,牵着老白顺势转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 巷子很窄,光线很暗,袁邑安置好老白后,与李墨言一起躲藏在阴暗处,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快速向两人靠近。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们?” 待人影进入内巷,李墨言果断跳出,截断了最后一丝光线,手中的金丝楠乌木刀在黑暗里无声挽出了一个剑花,等待随时割破那一脉青幽。 “我,我,我……谁跟踪你们了~”尧希有点慌张,本以为自己把人给跟丢了,却不想被人给反跟踪了一把。 听到这样一个柔弱而毫无内力的女声,李墨言的警戒立时松懈了下来。 她把木刀往肩上一撂,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尧希面前,左手手肘一把横在她脖子上,把她整个人抵压在了略有潮湿的墙上,学着袁邑装了把花花公子,“小妞,天黑了就应该赶紧回家绣花~” 李墨言冷笑低头,凑到尧希耳边刻意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近似于男声,吓得尧希浑身直打哆嗦,“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 “我什么我,说!”李墨言手下的力度又加深一分,声音也越发冷冽,就像一把利刃,直刺人痛处,“是谁派你来跟踪我们的!” 尧希拼命喘气,脑海里只剩下求生意识,“是,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李墨言眉毛一挑,继续追问,“你家小姐是谁?” “我家小姐是相府千金!”尧希拼命挣扎,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相府千金?李墨言微愣,他们貌似才刚到兆城,什么时候又得罪了相府千金? 难道是袁邑之前惹得风流债? 想到这,李墨言的脸色沉了沉,她转过头,瞪向一旁的袁邑,眼神尽是不满。 被她这么一瞪,袁邑心里竟有些欢喜,嘴上却道:“墨墨,你别那么看着我,我可不认识什么相府千金~” 李墨言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尧希的时候,手下的力道不禁又紧一分,也不知为的哪般,“你家小姐叫什么?” 尧希艰难地眨了眨眼,只觉得生命的意识仿佛在远离自己的身体,“傅……姿……幽……” “!”李墨言猛地一震,旋即松了手,语气里满是激动,“你说什么!你刚才可是说你家小姐叫傅姿幽!” 尧希瘫坐在地,努力地喘息,那一声“是”已经到了听不见的程度。 小姿妹妹!竟然是小姿妹妹!李墨言大喜过望,没想到自己一进兆城就找到了小姿妹妹。 她连忙蹲下身,扶住尧希,“姑娘,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没想到你会是小姿妹妹的人。小姿妹妹这些年过得可好,她真的是相府千金小姐吗?” 听到这话,尧希立马有所顿悟,眼前这个蒙面女子恐怕就是小姐儿时的朋友。 只是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她与小姐的反应会截然相反? “没事,没事。”尧希有些惊慌失措,不敢贸然回答她的问题,只好敷衍道:“我只知道我家小姐叫傅姿幽,是相府千金,但不确定我家小姐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小姿妹妹……” 尧希话还没说完,李墨言却万分笃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肯定是,不然你家小姐能让你来跟踪我?” 既然小姿妹妹都能一眼认出自己,那么书呆也一定能一眼认出自己。 李墨言很开心,拽着尧希的袖子囔囔道:“姑娘,你能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吗?” “啊?”尧希张大了嘴,心下已百转千回。 小姐刚才的惊恐还历历在目,可见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她若把人带了回去,保不齐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怎么了,不方便吗?”李墨言蹙眉,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尧希点头,为难道:“小姐如今的处境并不好,恐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好?”李墨言抓住她的手,神色很是紧张,“你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小姿妹妹不是相府千金吗,怎么会过得不好?” 尧希微愣,没料到眼前之人竟如此关心自家小姐,于是一五一十道:“小姐虽是相府千金,可傅家权势已不若当年,况且小姐是庶出,所以不管是府里府外,小姐都要低人一等。” 李墨言长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尧希的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就说阿言姐姐一切安好,适当的时候便会去府里寻她。如果觉得过得辛苦,就跟阿言姐姐回升平村。” “好。”尧希爬起身,听到这掏心掏肺的话,喉咙不禁有些哽咽。 尧希临走时,李墨言又拉住了她,“姑娘,请一定帮我好生照看你家小姐。” ------------ 第072章 风起(一) 凌波阁,高四层,地处兆城繁的华中心,乃大禹皇朝中唯一逾越了皇家建筑规制的高层楼阁,因历来只接待皇孙贵胄,一度被世人称为宫外宫。 得知这凌波阁的特殊后,李墨言哪里还肯住进去,当即拉着老白就要走,却被袁邑拦了下来。 袁邑将她拉到凌波阁外的紫荆树下,任由那灿烂的紫落满肩头,他低头看着倔强的李墨言,心中涌现出一股抑制不住的痛。 “这凌波阁虽与皇家有关,但对你找人却有莫大的帮助,而且你那小姐妹傅姿幽也经常会来此处。”袁邑一边说着,一边将落在李墨言头发上紫荆花扫下,那眼角的温柔和不舍看得直叫人心生酸楚。 李墨言不是瞎子,又怎么会看不到,可是她只能视而不见。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李墨言扬起了头,清澈的黑眸沉静如水,“我住这就是,这个还你。” 余晖里,一红一白对立而站,中间却永远隔着一柄刀的距离。 袁邑脸色有些发白,他苦笑着推回金丝楠乌木刀,声音听起来格外寂寥,“半个月后我再来取。” 李墨言神情一紧,左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袁邑的袖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你别担心,只是计划中的事。”袁邑扫了一眼抓在自己袖口上的手,眼中总算有了一丝神采,他弯起嘴角,突然倾身凑到李墨言耳边,“京城不比幽州,你万事小心。” 灼热的气息吹在颈边,李墨言的耳朵不争气地绯红一片,她慌乱退后,硬是没敢抬头,“知道了,你自己……” 不等李墨言把话说完,袁邑突然飞快地在她眉间留下灼热一吻,李墨言又惊又怒,正欲出手教训他,可他人已经飞奔到了十步开外,并且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冲着她分外妖娆地喊了声,“娘子,为夫这就去给你买一品御的桃花酥,等我哦~” 李墨言小脚一跺,狠狠地磨了磨牙,终究没有驳斥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袭红衣在众人惊艳的目光里消失。 她站在紫荆树下,任由余晖侵绕,那句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终究与心里那没来由的失落一并给咽下了喉咙。 于是,在众贵胄们的鄙夷目光里,李墨言牵着老白仪态万千地迈入了凌波阁。 “住店。”李墨言冷声道,伸手就甩出一千面银票。 可那掌柜司马序只是眉头一皱,看都不看她和银票一眼,回了句,“客满了。” “哦?”李墨言双肘一撑,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柜台,语气已有些不善,“去把你们东家叫出来。” 这话一出,司马序总算舍得抬头,正好对上李墨言这双耀若星辰的眼,他微微一愣,见她面覆白纱,气质很是出尘,态度这才有所好转,两撇小胡子顿时张开了些,“不知姑娘府上何人?” 李墨言眸光流转,仔细斟酌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以为是要问自己的靠山,于是轻咳了一声,道:“幽州袁家。” “这……”司马序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眼神远不似刚才热忱,“姑娘,你还是另寻住处吧。” 这话李墨言不爱听了! “啪”的一声,将金丝楠乌木刀拍在了柜台上,“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削了你那两撇小胡子!” 这一路走来,还从没有人敢不买袁家帐的! 感情迟钝的李墨言不曾发觉,其实自己此种表现完全是在维护袁邑。 “姑娘,这里可是京城。”连忙护住自己胡子的司马序沉声提醒道。 “京城又怎么了!” “天子脚下,怎可由你胡来。再说了,我凌波阁有我凌波阁的规矩,断不会因你一人而废。所以,还请姑娘另寻住处。” “另寻你二大爷!老娘还不住你这破地方了!” 被袁邑罩着的一个月里,她何时受过这种屈辱,当即抓起银票,拽起老白就要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又回想起袁邑来,如果她没有住在这里,到时候袁邑要去哪找她拿回金丝楠乌木刀? 想到这,李墨言犯难了,于是又折回到了柜台前,语气不善道:“不就是要个大靠山嘛,世子司马俊易够不够?逍遥王赵思阔够不够?” 虽然李墨言一连甩出两个大人物,可司马序只是短暂地震惊了一下。 因为平时用这招的来招摇撞骗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司马序下意识地认定她也是借想两位大人物的名声入住而已,于是吹着小胡子,不耐烦地驱赶道:“姑娘,这世上知道世子和逍遥王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啪!” 这次被拍在柜台上的可不是金丝楠乌木刀,而是一直蒙在李墨言脸上的白纱。 “用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了,看看你姑奶奶我到底是谁!” 自那日在幽州失踪后,李锦希一行人便找到宫离雪和司马翠茹求助,宫离雪二话不说,立马换回了赵思阔逍遥王的身份,与同样知晓了此消息的司马俊易一人求了一张皇榜广布大禹皇朝,各自张榜悬赏寻找一女子,虽然那榜上之人画风各异,但谁都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李墨言。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墨言后来也一直用面纱遮挡容貌的原因。 李墨言如今这面纱一揭,果然要引起轩然大波。当司马序和阁中众贵胄看清楚她这张脸时,都不由呆住了。 虽然眼前这白衣女子的长相实在只能说是普通,可一想到她是能够同时得到世子和逍遥王垂青的奇女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哪个还敢对她唏嘘、揶揄。 “对对对对不住,是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姑娘您这边请,这边请。” 被惊出一头冷汗的司马序更是差点当场就给跪了,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低头哈腰的样子让李墨言好生解气。 但是解气归解气,等李墨言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的时候,这会儿肠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甩掉的人如今只怕都要找上门来了。 李墨言欲哭无泪,忍不住又恨恨地瞪了一眼司马序,自己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激怒了呢? 苍天啊~ ------------ 第073章 风起(二) 因为这张不怎么好看却同时上了两张皇榜的脸,李墨言顺利被这凌波阁掌柜奉为上宾请进了东苑。 迈入东苑朱门,踩上这一地火红落枫,李墨言总算明白为何这里会被称为宫外宫了。 虽然她没去过皇宫,却经常在书籍上看到过对皇宫建筑的描述,可不就像眼前这般,处处红墙绿瓦,雕梁画栋,重檐飞角嘛。 李墨言扛着包袱,忍不住搓了搓小手,敢情这是有人把皇宫搬到了民间啊,可是谁会有这么大胆子呢? 李墨言正寻思的,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的疾呼,激动中略带几分颤抖,几分熟悉。 “莫言~” “呃……”李墨言缓缓抬头,当目光触及到楼上那一袭紫衣时,小嘴忍不住一阵抽搐。 居然是司马俊易! 几乎出于本能,李墨言当即拔腿就跑,不想这脚步才刚迈开,那抹绛紫身影已然落到身前,将她拦了个正着。 “莫言,真的是你。” 司马俊易激动迎上前来,双手紧紧握住了李墨言的手腕,风采依旧,只是比上次见面略微清瘦了些。 李墨言抖了抖唇瓣,笑得十分僵硬,“话说……司马兄能不能先放开我……” “啊……对……对不住。” 司马俊易慌里慌张地放开了李墨言,俊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红晕,“你没事就好。” 李墨言微愣,眼角有些发酸,她感觉得到司马俊易是真的担心她。 “我没事~多谢司马兄关心~” 李墨言重重地拍了一下司马俊易的肩膀,表情有些古怪,“对了,司马兄有时间就去把那皇榜撤了吧,这一路走来甚是不便。” “好。”司马俊易浅笑,又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世子爷形象,李墨言悻悻然收回爪子,也回以微笑,因为齐刘海的缘故,整张脸显得圆润了不少,再加上脸上的刀疤被撕,易容膏也淡去了不少,五官便立体了许多,到叫司马俊易看得有些痴了。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难道有东西?”被看得发毛的李墨言摸着脸怪嗔道。 司马俊易爽朗大笑,竟是调笑起她来,“当初还担心莫言嫁不出去,如今一看倒是我多心了。” “你才嫁不出去!”李墨言瞪了他一眼,索性转身,大摇大摆地朝阁楼走去,“今天入阁我报的是世子的名头,接下来一段时间京城里只怕会有些流言蜚语,到时候还望世子爷莫怪罪才好。” 司马俊易愣了愣,而后摇头苦笑,莫言的随性还真是出乎他所料,遇到此事她倒先担心他的名声了。 “莫言多虑了。”司马俊易随后跟上,询问起那日之后情形。 只是李墨言不肯多言,寥寥几句就一笔带过,只道是得了高人相助,至于为什么来兆城,李墨言是半点也没遮掩,还难得娇羞了一把。 “我是来找情郎的。” 这话一出,司马俊易的好脸色有点挂不住了,对李墨言他虽没有到很喜欢的地步,但也是存了几分好感的。 失落转瞬即逝,司马俊易依旧温润地笑着,“是吗,不知莫言的情郎叫什么,兴许我能帮上你几分。” 司马俊易说着,给李墨言倒了杯热茶。 茶香四溢,扛着包袱的李墨言激动地将半个身子趴到了桌子上,“太好了,他叫林梓轩,长我三岁,此次来京是为赴考。” “哦。”司马俊易的手不经意地抖了抖,嘴角笑意不减,“我待会就去帮你打听,每年入京赶考的很多,可能需要些时日。” 完全没看出异常的李墨言高兴地点了点头,“嗯,没事,反正也不急这一时。” 说着,李墨言接过了司马俊易递过来的茶盏,轻呷了小口,“对了,你久居兆城,跟傅家可熟悉?” “傅家?莫言说的可是当朝宰相傅友铭?” 傅家的局势可不大好,司马俊易有些担心,“莫言跟傅家莫不是有何关联?” “那倒没有。”李墨言放下茶盏,卸下包袱,娇眉紧蹙了起来。 “只是我与傅家小姐傅姿幽是旧识,听说她这些年在傅家过得不是很好,所以想去看看她。” “原来是这样。”司马俊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却是不忍李墨言失望,继而爽朗笑道:“如此,明日我便以家妹的名义往傅家递一封邀约函。” 一听家妹,李墨言这才猛地想起司马翠茹来,听他这语气司马翠茹眼下也在兆城咯? 想到这,李墨言立马蔫了,“还是不劳烦世子爷了。” 若是让司马翠茹知道了,又得追着她甩鞭子了~ “呵呵~”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司马俊彦大致猜到了她的心思,“莫言怎么就这般害怕家妹。” 李墨言嘴角抽了抽,正要为自己辩驳几句,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踹得那两扇门页啪啪直响。 “真的是你!”来人入门就是一声吼,不是司马翠茹又是哪个。 “莫言,你个大骗子!” 今天的司马翠茹可谓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将一身贵女气质展露无遗。 忙着躲鞭子的李墨言自然没空欣赏,只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她跟这妮子肯定是命里相冲,不然怎么哪哪都能碰到,可是她这会儿不应该正粘着宫离雪吗? 难道宫离雪和宫长笙也在兆城? “郡主别闹。”李墨言缠住鞭子尾部猛地用力一拉,将脸凑到司马翠茹跟前,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没忘,而且这次我来兆城是为了找我情郎。” “放屁!”司马翠茹杏眼微瞪,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质疑,“你既然有情郎,为什么又来招惹我哥和陵哥哥。” 李墨言白眼一翻,几乎是咬牙切齿,“谁招惹他俩了,我来兆城找人这事金凤也知道,况且如果我真是有意招惹你哥哥和宫离雪,想来此时我不是王妃就是你嫂子了,哪容得你在我面前放肆!” 司马翠茹红唇蠕动,斟酌了一会才道:“好吧,暂且信你。” “嘿嘿,郡主果然大度。”李墨言笑嘻嘻松开鞭子,抬手勾搭住司马翠茹的香肩,很不要脸地得寸进尺起来。 “郡主,为了证明我没有撒谎,我决定让你帮我找人,如何?” “凭什么!” 司马翠茹愤然抖了抖肩膀,对李墨言的厚脸皮显然已经鄙夷到了极点。 ------------ 第074章 风起(三) 司马俊易不知道李墨言最后到底跟自己妹妹说了什么,知道原本正互掐得厉害的两个人最后竟然勾肩搭背地一起去逛大街了,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对此,司马俊易表示很失落。 再回想起自己之前又是送灵香水,又是送紫萼玉簪的,心里就更堵得慌了,他知道自己对李墨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心。 李墨言确实与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不同,独立、有主见也好打抱不平,喜欢上她似乎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司马俊易握着那杯已经凉透了茶,苦笑了一声,“好在情意尚浅,做朋友兴许更好吧。” 他放下茶盏,走到窗前,负手看着在枝头颤动的红枫,心中总算释然。 女人都敏感,李墨言又能迟钝到哪去,如何不知道袁邑、宫离雪、司马俊易三个人对她的特别,或许都事出有因,或许都有目的,或许都不那么纯粹。但她心里早就认定了林梓轩,所以是打心底想跟这三个人划清界限。 如果此时让她知道司马俊易会这么“通情达理”,她定然要给司马俊易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深情款款地赞他一句,“司马兄果然通情达理啊~” 当然,李墨言眼下正忽悠司马翠茹带她去宰相府,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如此这般,郡主以为如何?” 李墨言挑着眉梢,用肩膀撞了一下司马翠茹,嘴角的笑坏坏的。 被撞的司马翠茹没吭声,只是拿杏眼狠狠瞪了她一眼,脚步也不自觉地往一旁挪了挪,显然在嫌弃她行为粗鲁,不屑与她为伍。 “别这样嘛~”李墨言嘿嘿一笑,当即大步一跨,伸手揽住了司马翠茹的肩膀,继续撺掇,“你带我去宰相府见傅姿幽,我教你怎么讨好长笙,不是很划算嘛~” “少来!”司马翠茹抖了一下左肩,示意她把手拿开,语气依旧愤愤不平,“你肯定是想借着长笙好接近凌哥哥!” 李墨言白眼一翻,算是服了司马翠茹的想象力了。 “行行行,那郡主你说,要怎样你才肯帮我?” 司马翠茹蹙着娇眉,瞥了李墨言一眼,心里也在思量她话里的可信度。 上次在幽州,当凌哥哥和长笙得知李墨言遭人暗杀的消息后,神色中表现出来的关心,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断不能让李墨言再凌哥哥他们帮忙。 自己出手相帮不仅可以避免她和凌哥哥接触,又能让她下自己一份人情债,何乐而不为? 理清楚其中的好处,司马翠茹的脸色又好了很多,只是碍于面子,态度难免有些别扭,“帮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本郡主暂时还没想好条件,你就先欠着吧,不过在我帮你之前,你得答应我,不得私下去见凌哥哥。” “好,郡主果然痛快,咱们击掌为誓。” 李墨言说着,举起了右手,可司马翠茹却是鄙夷地撇开了脸,啐了句“幼稚!” 李墨言也不恼,笑嘻嘻地拉过司马翠茹的手,硬跟自己击了个掌。 “其实,我还挺喜欢郡主的。” “呸!”司马翠茹抽回手,甩过头,簪在发间的金步摇叮铃脆响。 “是真的呢,郡主性子率直,心地也很善良,就是脾气大了点。” 李墨言笑道,不禁回想起了两人在禹州城初见时的情形。 自她下山已有大半年时间了,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其实大部分人她都是喜欢的,比如说司马翠茹,比如说长笙,比如说秦冉,比如说金凤,所以现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爹爹硬要逼她下山了,因为世间虽然有诸多世态炎凉,但总会有一些人出现,来温暖她的心。 这么想着,李墨言觉得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哼,你倒是敢说。” 司马翠茹噘嘴道,星眸中却多了一分光彩。 “郡主也是喜欢我的吧。” 李墨言浅笑着,斜过眼,话说得相当直白。 “呸,不要脸~” 司马翠茹小脸一红,却是不敢与她直视,躲闪的样子既带着几分娇羞,又露着几分可爱,惹得李墨言又哈哈大笑起来。 司马翠茹红脸瞪着李墨言,当即把小脚一跺,“你还笑,再笑我就不带你去宰相府了!” “别别别,我错了,不笑了。” 李墨言憋着笑,摸了摸鼻子,讨好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天马上就黑了,你不会是想让本郡主带你去宰相府蹭饭吃吧?” 司马翠茹说罢,又拽起了大小姐脾气,“本郡主可丢不起这个人~最快也得明天。” “没事,那就明天。” 见好就收,李墨言自认混得久了,也知道什么叫做看眼色行事了。 看着司马翠茹叉着腰,又有暴走迹象,连忙换了语气,去拉她的衣袖,“走,今晚我请郡主吃饭。” “哼~” 司马翠茹抬了抬下巴,仿佛很是受用,但是对于李墨言当初小气的劲还是记忆犹新,“得了吧,就你那点钱,还是本郡主请你吧,就当给你接风洗尘了。” “好好好。” 李墨言连连应声,自然乐意。 于是,华灯初上,小打小闹的两人走进了兆城最大的酒楼——自来居。 一进自来居,李墨言算是见识到了兆城的不同了,明明都是一样的大厅,明明都是一样满堂坐客,可堂中的气氛却自带文雅,既不似幽州那般带着浓郁的江湖气息,也不像漾城一样带着神秘氛围,坦坦荡荡,谈笑风生,颇有阳春白雪般高雅。置身其中,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该是出身于书香世家,否则都不配来这吃饭了。 堂中书生很多,年纪大多都在二十岁左右,跟着司马翠茹坐到了二楼雅座的李墨言忍不住想,书呆会不会就在楼下。 于是,选了临近栏杆的位置,歪着脖子朝着楼下好一顿打量。 “土包子~” 司马翠茹冷哼了一声,跟小二哥点好些酒菜。 李墨言听而不闻,继续搜寻书呆,只是看了许久,没有看到一个像的。 “你不会是在找你情郎吧?” 待小二哥走远,司马翠茹坐了过来,抿了口茶,也学着李墨言用肩膀撞了一下她。 李墨言失望回过头,叹了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把话给顶了回去,“郡主怎的也学会打趣人了。” “得,看你一脸失落的,你那林梓轩真的有那么好?” 司马翠茹凑了过来,好奇道:“比我哥,比凌哥哥还好?” 李墨言吹开茶波,瞥了她一眼,笃定道:“那是自然。” “啧啧啧,我不信,说来听听。” 果然是女人都八卦,司马翠茹也一样,丝毫没发觉自称都变了。 李墨言也不遮掩,索性将她与书呆、小姿、二牛、猴头五人的约定和过往都细细地说了一遍。 ------------ 第075章 嫉妒(一) 翌日一大清早,司马翠茹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凌波阁东苑,把还在睡大觉的李墨言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郡主,要不要这么早啊~” 李墨言一边由着司马翠茹拽着一边跟着后面打哈欠,下眼皮略有些发青,看样子昨晚没睡好。 “早什么早,上车。” 司马翠茹说着,踩着车夫的背现行钻进了一辆奢华马车里。 李墨言“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跪着没敢动中年车夫,没有抬脚踩,而是右脚轻轻一点地,用轻功飞上了马车,就着司马翠茹掀开的帷幔钻了进去。 坐下后,才发现,司马翠茹今天的装扮比昨天还隆重,特意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发髻边上簪了两把镶了绿宝石的金梳,很是夺目,刚好衬托出了身上那袭翠绿色的水纹八宝立罗裙的娇贵。 这一对比,李墨言的脸黑了,缎带绑发,对襟白衫,浅青袄裙,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丫鬟。 “待会到了宰相府,你可乱说话,跟在我身后便是,他们自当你是我侍女。”司马翠茹拉着李墨言的手嘱咐道,全然没注意到她抽搐的嘴角。 得!还真是丫鬟! 宰相虽不如以前得势,但宰相府的位置依然很靠近兆城中心,所以从凌波阁到宰相府行车也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两人草草吃了些糕点茶水充饥,看着司马翠茹那一脸严肃和紧张,李墨言忍不住笑了。 “郡主,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司马翠茹瞪了李墨言一眼,嚷道:“能不紧张吗,傅友铭可是凌哥哥的舅舅,本郡主可不能得罪。” “哈?” 这层关系,李墨言哪里知道。 她掰着手指一算,惊讶道:“那小姿妹妹不就成了宫离雪的表妹了吗?” 司马翠茹没理她,只是翻了白眼。 李墨言抿了抿嘴,只能感慨这世界太小了! “去通报一声,就说翠茹郡主前来拜访。”司马侯府的车夫待人接物还是很有一套的,当李墨言从思绪里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年逾五十的干瘪老头被一帮下人们簇拥了出来,嘴里依稀说着,“郡主莅临,本相有失远迎呐~” 李墨言闻言抬头,趁着司马翠茹和他寒暄之际,仔细打量了一下,但见他长得一双绿豆眼,一张鹰钩鼻,鬓角和胡须都已花白,跟她的小姿妹妹真是半点不像。 “郡主,请进。” 傅友铭虽是宰相,却早就没了实权,而司马俊易不同,手上握有兵权,所以自然不敢怠慢很得陛下宠爱的翠茹郡主,请她坐了主位,与自己并肩。 “不知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马家与傅家私下历来没什么交往,司马翠茹今天前来实在出乎了傅友铭的预料。 “难道是昨日在宫中,小女失仪得罪了郡主?” “相爷严重了,昨日园游会,本郡主并未入宫,只是一直仰慕傅姐姐的才情,所以今日前来请教。” 两人一探一推,比打太极还精彩,李墨言低着头站在司马翠茹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急着去见小姿。 “原来是这样,只是小女眼下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望郡主见谅。” 本来有郡主上门来结交,傅友铭该是偷着乐的,但是昨日看到女儿那身狼狈后,他忍不住发了顿火,用了点家法,身上带着伤,如何能让外人见了这家丑,所以只能推脱掉。 “什么!” 傅友铭话一落音,李墨言突然惊叫出声,吓了两人一跳。 “这位是?” 李墨言穿着虽然低调,但眉间自带英气,气度甚为不凡,要让傅友铭不注意到她很难。 司马翠茹尴尬地笑了笑,自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虑,于是解释道:“这位是哥哥在江湖上结识的朋友——莫言,本郡主见她武艺了得,便拜了她为师。对了,刚才相爷可是说傅姐姐病了?正好啊,本郡主的师傅不仅武艺精湛,医术也十分不错,就让她为傅姐姐看看吧。” “秦裕过来。” 司马翠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傅友铭实在不好推脱,只好招来管家,并在管家耳边低语了几句,才对司马翠茹说道:“那就麻烦郡主的师傅了,本相还有事,便不亲自带郡主去了,秦裕你好生招待郡主和郡主的师傅。” “是。”秦裕恭声道。 司马翠茹也连忙起身,朝傅友铭行了一礼。 待傅友铭离去,司马翠茹这才拽着李墨言的手腕,小声埋怨道,“你刚才怎么回事?” “抱歉,一时情急。”李墨言皱着眉头,担心道。 司马翠茹大抵已经猜出了傅姿幽“病”的由来,也知道李墨言是关心则乱,所以虽然生气也没有再多加责怪。 “走吧。” 跟着秦裕的指引,两人来到了相府的后院,在一处名叫“隐梅园”的园子前停了下来。 秦裕与园里的丫鬟打过招呼后,便自行离去。 “郡主请,莫小姐请。” 这丫鬟李墨言见过,正是昨天跟踪自己的尧希。 看到李墨言,尧希也有一瞬间的失语,但很快就被掩饰了下去,不愧是大府人家的丫鬟。 一入苑中,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原来竹林后有一池白莲,池上还有一处玲珑水榭。 只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一池白莲怒放? 奇怪归奇怪,李墨言也没有多想,可司马翠茹却忍不住想,这傅姿幽似乎不像李墨言口中说得那般不得宠。 光这园子就能说明问题,面积大也就算了,里面却几乎囊括了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如此精心布置和打造,所住之人又怎么能是个不得宠的主。 “莫言,你确定这个傅姿幽就是你的小姿妹妹?” 在潜意识里,司马翠茹早就把李墨言当成了朋友,对于朋友,司马翠茹可谓是推心置腹,只是她自己没察觉而已。 “嗯?” 李墨言古怪地看了司马翠茹一眼,“自然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防着点她。” “郡主,你想多了。” “希望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那边听到消息的傅姿幽已经迎了出来,一袭白纱衬得人儿越发娇弱,“傅姿幽拜见郡主。” ------------ 第076章 嫉妒(二) 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娇弱美人,司马翠茹面色不善,冷不丁地吐出一声“矫情!” 声音虽小,但吐字清晰,刚好入了李墨言的耳朵。 “郡主?” 李墨言皱起眉头,显然不明白司马翠茹为什么突然对小姿妹妹生出了这么大的敌意。 “起来吧。” 司马翠茹不咸不淡道,也不等傅姿幽谢礼,转身绕过李墨言就朝玲珑水榭走了去,只留下一句,“你们自己聊吧,聊完了叫我。” “好。” 司马翠茹肯带她来见相府,李墨言心里终归是感激她的,行了一礼后,便去扶傅姿幽,“小姿妹妹,是我。” 李墨言欣喜道,手舞足蹈的样子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是我啊,你阿言姐姐。” “你真的是阿言姐姐?”傅姿幽激动道,眼泪顺着发红的眼眶就淌了出来,被李墨言扶着的手臂还隐隐发着抖。 “是,是我,你看!” 李墨言激动地说着,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只见雪白的锁骨处一颗红色朱砂痣耀眼夺目。 傅姿幽唇瓣蠕动,泪眼中倏尔闪过一丝阴戾,“真的是阿言姐姐,呜呜呜……” 被傅姿幽用力一抱,李墨言鼻子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 “别哭别哭,外面风大,你身体向来不好,咱们进屋说话。” 李墨言说着,搀扶起身体娇弱的傅姿幽一步步进了屋,那一脸心疼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自己一身内力尽数给了傅姿幽。 待两人进屋,尧希主动退了出来,又张罗着其他丫鬟准备了些吃食送到了玲珑水榭。 两人相扶着坐上软塌,四目相对,皆是无语凝噎。 李墨言红着眼眶,不停地给傅姿幽擦着眼泪,无意识上扬的嘴角包含着无限喜悦,“十年了,能再相见,真好。” “嗯。”傅姿幽轻点额头,眼泪簌簌而落,粉嫩的脸颊就如同染了白露的秋荷,纤尘不染,就如同李墨言记忆里的小姿妹妹。 记忆纷叠,李墨言感慨万千,“我的小姿妹妹长大了。” 她拨弄着傅姿幽鬓角的碎发,眼眸温柔如水,这是她从小就护着的小姿妹妹啊~ “阿言姐姐……”傅姿幽泪眼朦胧,一抹嫉恨转瞬即逝,复杂的情绪纠结于心。 李墨言丝毫未察,只是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信誓旦旦道:“别哭,别哭,阿言姐姐再也不会扔下你了。” “嗯。”傅姿幽抹着眼角,转眼笑靥如花,“阿言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你的脸……” 李墨言迥然,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右脸淡去的疤痕,尴尬笑道:“哈哈,你别担心,这疤是假的,还有这脸也是假的。” “原来是易容,真神奇。” 傅姿幽柔笑道,眉间尽是一派天真无暇。 李墨言连连点头,只是这一想起自己因为这张脸而遭受过的冤枉罪,心情顿时就不那么美好了,瘪嘴道:“都怪我娘,闲着没事做,偏要给我整这么一出。” “呵呵~世道无常,雪姨也是关心阿言姐姐。”傅姿幽捂嘴轻笑,一对柳叶眉微微挑起,故作疑惑道:“阿言姐姐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洗掉呢?” 李墨言叹了口气,耸肩道:“我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哪是能用水洗得掉的。” 傅姿幽睫毛轻颤,径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嘴里不禁喃喃自语,“原来用水洗不掉啊~” “是啊,不然我早就洗了。”李墨言接过茶杯,并没有在意她话中深意,吹开雾气腾腾的茶面后,又补了一句,“不过,好在它只有三个月的时效,再过半个月就能自动化去了。” “是么。”茶香四溢,傅姿幽低眉颔首,抿着红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闺房素雅清静,两人并排而坐,李墨言小口饮茶,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 “阿言姐姐,你也是来京城寻我的吗?” 傅姿幽捧着茶杯,突然抬头问道,眼波流转的明眸中溢满期待。 也? 李墨言猛地怔住,心里没来由地一慌,正想询问,却听傅姿幽又陡然转开了话题,“啊,对了,今天可是雪神节呢,外面一定很热闹~” 像是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傅姿幽眯着笑眼站起了身,“阿言姐姐你等我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哦,好。” 李墨言有些发懵,只见珠帘晃动,一身白衣的傅姿幽径自去了内室。 她放下茶盏,抬头起身的瞬间,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对面窗棂旁的雕花木架上。 木架成圆形,上下共四层,零零散散搁了些典籍和字画,李墨言随手抽出一本,见是《烈女传》,便又抽搐着嘴角,把书放了回去。 目光流转,倏尔定格在了第三层,没有典籍,没有字画,也没有饰品,只有一架雕工精致的七弦琴,可惜断了一根琴弦。 李墨言闭目偏头,无名指顺势一勾,一个轻飘的宫音翩然入耳。 好琴! 难怪断了琴弦还被小姿妹妹好生收着,想来这凤尾琴定是她心爱之物。 李墨言了然一笑,拿下凤尾琴正想用内力为之接弦,一沓被压在凤尾琴下的书信却顺带被扫了下来,哗啦啦,足有十几二十封,全然洒落在了她的脚边。 来不及细想,她连忙放下琴去捡书信,就在指尖刚触碰到信封时,一手熟悉的小纂猝然入眼。 她僵住身子,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一室的画卷,一地的书信,画面交错杂糅,“傅姿幽亲启”五个大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空气变得稀薄,力气也不断从她身体里抽离,她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自己悬在书信上的手一阵剧烈颤抖。 慌乱,害怕,不安,那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洪水,不断冲击着她心底最后的防线。 不会的,不会的! 李墨言用力抄起一封书信,试图打开,可她的手实在抖得太厉害,几次伸入信封都没能抽出信纸。 最后终于抽出信纸时,又被换好衣服的傅姿幽一声尖叫打断。 “阿言姐姐!” 信纸跌落,李墨言缓缓抬头,一双总是灵动的明眸此刻却没有往昔的光彩。 没有痛,没有伤,没有泪,甚至没有光,她仰着头,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傅姿幽。 倒是打扮得如同花仙子一般的傅姿幽,红了眼,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漫步向李墨言走近,语气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阿言姐姐,你听我解释,轩郎他……” ------------ 第077章 嫉妒(三) 一声“轩郎”被傅姿幽唤得情意绵绵,有意或无意都形同一把利刃刺穿了李墨言的心。 “你唤的轩郎不是书呆,对不对?” 当话问出口,李墨言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有多厉害。 “阿言姐姐……”傅姿幽抿了抿红唇,伸手握住了李墨言冰冷得没有了一点温度的手,眼中似有不忍,也有挣扎,“阿言姐姐,我不想骗你。” 李墨言唇瓣翕张,木然看着傅姿幽的脸,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十年前的誓言那么真切,十年后的画卷那般用心,她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是,她从小就护着的小姿妹妹就忍心骗她,伤她吗? “阿言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也喜欢轩郎却还是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 傅姿幽表现越是愧疚,她的思绪就越乱。 无尽的冷和痛不断从四肢蔓延而来,她扬起头,无声地笑了,被傅姿幽握住的手紧紧攒成了拳头,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从嘴角溢出,一滴一滴犹如落梅,簌簌落下。 鲜红的血,雪白的裳,夺目、刺眼。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千里迢迢地追到京城,最后得来的却是这样一种局面。 双眸渐渐失了焦距,瘫坐在地上的李墨言只是无声地笑,仿佛气血逆行的不是自己一样。 反倒是傅姿幽,吓得不轻,使劲摇晃着李墨言的双肩,哭声凄然,“阿言姐姐你别吓我,我错了……” “呵呵~” 错?你有何错?如果你喜欢书呆是错,我又何尝就对? “小姿,你知道书呆在哪,对吗?” 李墨言偏过头,眼神空洞,声音飘渺,如同一阵顷刻间就会消失的风。 傅姿幽含泪点头,死死拉着李墨言的手腕,染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哀求,“阿言姐姐,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是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再等三天。殿试在即,轩郎真的不能分心。我保证,三天后我一定让你见到他,好吗?” 李墨言冷漠地回望着傅姿幽,就如同看陌生人一般。 娘亲曾言,尘世间,唯情这一字最伤人。 的确,不管是哪一种“情”,一样都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她闭上眼睛,强行将傅姿幽的手掰开,领口边上的血就像一簇落败的梅,“三日之后,你我他三人在此决断。” 说完,她不顾傅姿幽的哭喊,不顾尧希的惊叫,不顾司马翠茹的追赶,飞身绝然而去。 李墨言和司马翠茹走后,隐梅园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之前还泣不成声的傅姿幽眼下正冷笑着烧着那一沓书信。 三天,只要三天,三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将轩哥哥从她身边抢走了。 “小姐……” 火盆对面,尧希使劲绞着帕子,一脸的欲言又止。 傅姿幽神色不动,嘴角依旧挂着冰冷的笑,素手捏着最后一封书信,突然将目光瞥向了尧希,“是不是连你也想去她身边伺候?” 话音一落,她素手一松,书信立刻跌入火中,尧希小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尧希不敢,尧希侍奉小姐多年,从不敢有他想,还请小姐明鉴。” 傅姿幽眸光微动,语气这才略有好转,“起来吧。” “是,小姐。” 尧希战战兢兢地爬起身,脸上惧色未减,她侍奉在小姐身边已有十年,可今天才发现,她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小姐。 看似步步受制的小姐,竟能将每一步掐得精准无误。 “信送过去了没有?”傅姿幽踢开火盆,用手在鼻下扇了扇。 尧希局促颔首,如实禀告道:“送了。不过……” “不过什么?”傅姿幽不耐烦地抬眉,瓜子脸上哪有半分往日的恬淡。 尧希不敢隐瞒,连忙道:“不过林公子病得重,奴婢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来。” “你说轩哥哥病了!”傅姿幽蓦然起身,眼中盛满了着急和担心。 “是。” 傅姿幽捏着手,在内室走了半圈,当火盆里的信烧尽了才回头对尧希说道:“你领个大夫过去看看,务必要治好轩哥哥,殿试绝不容有失。还有,你隐晦地将我被父亲幽禁的消息告知于他,到时就算他没看那封信,也会来相府寻我。” “是,小姐。” 尧希说着,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又被傅姿幽叫住,“等一下。” “小姐,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过悠然居后,顺道带着大夫去一趟凌波阁。见到李墨言后,你就说我放心不下她,总之把话说得越愧疚越好。” 看着傅姿幽脸上的阴冷,尧希忍不住打了激灵,哪里还敢再说什么,丢下一声“是”后,几乎落荒而逃。 直到出了相府,尧希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 她咬着唇瓣,急急忙忙朝医馆走去,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越来越弄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所作所为了,李小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她看得出来,她对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好。 只是,小姐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她,要处处算计于她? 还有,小姐今天究竟跟李小姐说了什么,明明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怎么走的时候竟成了那副模样,那副骇人样子倒是与悠然居病重的林公子有几分相像。 等一下! 尧希顿住脚步,思绪突然一下子明朗过来。 小姐喜欢林公子她是知道的,可昨日小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明明是哭过的,难道说林公子喜欢的不是她家小姐,而是李小姐吗! 对,一定是这样,否则小姐为什么第一次看到李小姐的时候她会那么害怕? 天啊! 想通这一点,想到小姐烧的那一沓书信,尧希的脸越发苍白。 呼吸急促,她连忙扶住墙根,眼泪不自觉地往外淌。 “为什么,为什么小姐会变成这个样子……” 爱不应该让人变得更好吗,怎么就让小姐变得如此狠毒! 尧希不明白是因为她不知道,这世间的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她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 而傅姿幽对李墨言的嫉妒早已深入骨髓,从十年前杏花树下的那一语誓言开始,嫉妒就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不断地疯长。 到今天,那树上已然开满了妖艳红花,落地必将血流成河。 ------------ 第078章 初雪(一) 不顾气血逆行,李墨言强行施展轻功逃离,眼下她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逃到一个没有人地方好好静一静。 书呆是她念了十年的人,小姿亦是她惦了十年的人,所以最后不管真相如何,都会在她心口上划下一道伤。 脚下一个踉跄,气血翻涌的李墨言蓦地从空中跌落,摔在了无人的巷子里。 三千发丝散落,她静静地伏在地上,涣散的双眸幽幽注视着巷口。 无数双脚,来去匆匆,却没有一双为她停留。 白衫染血,青裙沾尘,掌下的沙石粗糙难平,她苦涩地咧开嘴角,看着雪花一片一片从天而降,慢慢模糊了她的目光。 “书呆,今天是雪神节!” “嗯。” “所以我们去山顶吧。” “去山顶做什么?” “等初雪啊~” “等初雪做什么?” “嘿嘿,娘亲说,只要两个人能在雪神节那一天一起等到初雪,就能够一生幸福相守,所以你要跟我去吗?” “好。” 记忆明明已经模糊了,偏偏那些话却还一直盘旋在脑海里,不肯离去。 纷纷扬扬的雪铺天盖地的落,十年前她和他没能等到那场雪,十年后她和雪却没能等到一起看的人。 有一种苦涩带着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委屈得眼泪直往外淌,寒风萧瑟,雪花一层又一层地往她身上。 洁白的雪融进鲜红的血,有人走进了巷子,用一把青竹油纸伞遮住了她头顶的一片天。 李墨言艰难地睁开眼皮,在黑暗来临之前只看到一袭寂寥青衣。 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拖着一身病骨的李墨言从医馆小徒口中只问得救她之人是个身穿青衣的年轻男子。 其他的,一概不知。 道了谢,正准备离开,医馆小徒又疾步追着给她送来一物,说是青衣公子临走之前特地留给她的。 “那位公子说,雪虽美,却易伤多情之人,望小姐珍重。” 李墨言怔了怔,这才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 伞面上,青竹傲骨,竹叶凌厉,她捏住伞柄,眸光微动,终将纷飞白雪挡在周身之外。 因为是雪神节,所以今夜的兆城格外热闹,李墨言撑着青竹油纸伞漫步走在人群里,目光有些迷离。 花灯、白雪、面具、青竹,世事纷挠,她又该何去何从。 直到夹在风中的金铃声入耳,心中的迷茫才倏尔散去,她停下脚步,侧目望去,只见一座两层高的四角木式建筑岿然耸立在风雪之中,二楼的屋檐四角悬挂着一串金铃,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红灯笼的照射下闪现出点点金光。 风过,铃停,音落,一缕雌雄莫辩的声音蓦地从阁楼内传出,荡进了她慌闷不堪的心。 不自觉地,仿佛中了魔怔,李墨言执着伞柄,一步步走向阁楼,推开了半掩的门。 大门一开,视野豁然开朗,大堂中央搭建的木台上,一袭青衣甩着云袖,幽幽唱来。 “雪里清香,月下疏枝。更无花、比并琼姿。一年一见,千绕千回。向未开时,愁花放,恐花飞。芳樽移就,幽葩折取,似玉人,携手同归。” 台上的人低低吟唱,台下的人痴迷相望,一种极度不协调的氛围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是他! 李墨言怔怔地望着台上那个把喜怒哀乐掩饰得天衣无缝的人,心里竟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心疼。 人们总以为自己守住了那盛世流年里承诺,可是到头来才发现那承诺已被岁月冲刷成仓皇而斑驳的谎言。 泪轻轻落下,划过皮肤,落进脖颈,恍然间的通透让她的心终于有了释怀。 李墨言笑了,发自真心。 他不止救了她的人,也救了她的心。 可是台上的人却哭了,站在舞台中央呆呆地凝望着她。 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其中的堪苦,谁看在眼里,谁感同身受? 这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他等了多少年? 为何天意总是弄人,让他终究错过了她。 李墨言不合时宜的出现显然惹怒了台下的观众,纵然耳边的骂声不断,她却无心去顾及,眼里心里满满的全是台上男子的泪眼。 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里有太多的情愫,惊喜、开心、悲凉、绝望,仿佛相识了多年,等待了多年,最终只能遥遥相望。 李墨言敛了笑,捂住心口,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认识我么?” 这话一出,全场骤然静了下来,众人屏气相待,似乎也很好奇俊美如谪仙般的夕尘公子与这无盐女的关系。 可惜,台上的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霎时全场又发出一阵抽气声,夕尘公子居然笑了! 李墨言微微皱眉,心里忍不住无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哭……哭得让她竟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你要跟我走吗?”不及过脑,荒唐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在场所有的人连同她自己都被这唐突的话惊讶到了。 堂内有笑她不自量力的,有糗她异想天开的,也有骂她不知廉耻的,可是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看着台上的人,仿佛天下之大,只有夕尘一人。 红尘太苦,她和他之间当有一丝羁绊。 时间一点一滴地悄悄流逝,众人肆意的讽刺几乎要将两人淹没,固执若斯的李墨言只是朝前伸出右手,她笃定台上的人愿意跟她走。 青衫回旋,乌丝舞动,夕尘突然转身而去,只留下台上的点点泪迹和一场荒唐的闹剧。 李墨言一怔,眸中的希冀被击得粉碎,而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下,她扬起头,忍不住一阵嘲笑,她究竟在做什么! 抛下青竹油伞,她落荒而逃,迎着风雪,一路朝着凌波阁狂奔,不等入阁,有人栖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劈头盖脸就骂,正是苦找了她一天而不得的司马翠茹,“好你个莫言,竟还敢回来!” 骂完才发现李墨言神色不对,一脸失魂落魄不说,衣领上还满是斑斑血迹,一肚子的怨气立马消了大半,“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李墨言眉眼低垂,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司马翠茹的肩头,闷声道:“郡主,我想我爹娘了……” 司马翠茹浑身一震,原本想去推李墨言脑袋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泛红的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 后知后觉的李墨言拦腰抱住了司马翠茹,她怎么可以忘记司马一族的荣耀是用鲜血换来的,怎么能在司马翠茹面前提及“爹娘”! “郡主,我……啊~” 李墨言才张口解释,后脑勺果断得了一个爆栗。 “姓莫的,你的脑袋是让老白踢傻了吗,在本郡主面前你矫情个劲啊!” 司马翠茹骂着,板了脸,一把将李墨言推开,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阁中看热闹的人吼了声,“看什么看,信不信本郡主挖了你们的眼睛!” 望着霸气无比的司马翠茹,李墨言眨了眨眼,瞬间觉得今天的自己弱爆了。 “还有你,你丫要死再敢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郡主就立马灭了你!” 被她指着鼻子骂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只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竟有些怀念这被骂的滋味,她果然有受虐倾向。 “不敢了。” 李墨言摸着鼻子讪笑道,只是眼中的愁绪依然无法散去。 ------------ 第079章 初雪(二)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远了,有些人打着打着就近了,或许这才是人生,总有聚散。 接下来的三天,李墨言闭门不出,可耳边关于书呆的消息却一直没有断过。 第一天殿试,他受陛下青眼有加,封了新科状元。 第二天宫宴,他再展风华,被赐婚与宰相之女共结连理。 第三天相府,他官袍加身,亲自携至宝下聘。 听着他的名字,听着那些传言,她忘了反应,因为太遥远,因为太陌生,因为太害怕。 窗外,雪花依然纷飞,这场初雪竟接连下了三日。 悄然间,兆城披上了银装,刺眼夺目,所以她的眼睛只是因为被刺得疼才会流泪。 “莫言。” 看着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的李墨言,司马俊易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其中的心疼不言而喻,这三天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寡言、沉寂,对于他带回来的消息也是不闻不问,反而是自己的妹妹司马翠茹,气得火冒三丈,若不是他阻拦,怕是已经闹到了宫里。 李墨言没有回应,只是捏在手里的鸳鸯喜帕皱成了一团。 离开禹州城时,金凤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回旋,那时候的自己信誓旦旦,怎么也听不进去她的提醒,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人心有时候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愿意相信书呆,相信两人之间的羁绊。 “你去哪!” 情急之下,司马俊易已经顾不得男女之别,拽住了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李墨言。 “去相府赴三日之约。”李墨言仰起头,不去看司马俊易担忧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虽然含着泪,但却恢复了一抹往日的光彩。 司马俊易愣了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张越来越惊艳的脸道:“我与你同去。” 李墨言回过头,迎上他目光的同时忍不住蹙了眉头,刚要张口拒绝,又听他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真诚总是不忍让人拒绝,李墨言没有再坚持,撇开脸,算是默许。 司马俊易这才松了她的手腕,又回头从衣柜里取了一件领口镶了白色皮草的织锦斗篷披在她身上。 “我自己来。” 李墨言身形一侧,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亲近,司马俊易面色微僵,讪讪然垂下手,嘴边笑意不减,“走吧。” 还有七天就满三月了,李墨言脸上暗沉和刀疤几乎快要消尽,若非有厚重的刘海遮掩,怕是又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墨言偷偷叹了口气,将帽檐压得更低,只给众人隐约留下一个模糊侧脸。 这次没有坐马车,两人并肩而行,漫步踩雪,一个风雅秀都,一个垂眸不语,所幸街上行人稀少,李墨言顾自沉浸于思绪之中,或猜想,或编排,或许她始终都不愿意承认这三人成局的场面。 半个时辰后,李墨言站定在相府外。 衣袂翻飞,她仰头而望,漂亮的黑眸却被一层暗淡所掩,那种悲伤就连冬日的阳光都无法抹去。 司马俊易静静地看着身旁的人,心中有一种强烈想带她离去的冲动,只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他懂她的执着,也懂她的骄傲。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司马俊易浅笑道,话语里有着无尽温柔。 李墨言不敢回应,也不会回应,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他一眼。 因为,不恰当的感动有时候偏偏会成为最致命的毒药。 今日的相府诡异般安静,李墨言跟着前来相迎的尧希木然前行,脸上的淡薄恰似这隆冬的雪,冰冷刺骨。 “请姑娘稍等,容尧希前去禀……” “不必了。” 不等尧希把话说完,李墨言抢先迈进了隐梅苑。 步履轻踩,她悄然无声地穿过了竹林,竹林后的一池白荷争相绽放,李墨言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凝望着玲珑水榭里那人,直到那人被眼中的水雾模糊,她才肯垂下眼眸。 十年不见,原来那人早已变了模样。 雪花簌簌飘落,玲珑水榭里的两人最终相拥在了一起。 一个蓝衣映雪,自有一派书气风华,一个白裙翻飞,眼中尽是温柔缱绻之意。 李墨言闭了闭眼,任由泪水划破伪装。 纵使她知道眼前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小姿自导自演的局,可她阻止不了书呆入局,也说服不了自己去争,去抢,去撕破五人的情谊,去伤害珍视了十年的人。 而书呆和她太像了…… “就看他最后一眼吧。”李墨言默默跟自己说,可泪水始终不断。 “你会不会怨我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你?” 她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任由鲜红放肆染红了指缝,眼睁睁地看着小姿在他怀里笑靥如花,眼睁睁看着书呆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里,而最后荡漾在她耳边的是司马俊易愧疚的声音,“对不起。” 司马俊易食言了,他放心不下这个侠义心肠的傻姑娘。 明知道是局,却还要来,明知道会受伤,却不忍心揭穿。 情之一字果然最伤人。 抱起昏睡过去的李墨言,他不再做丝毫留念,傅姿幽的自作聪明总有一天会报在自己身上,而林梓轩…… 虽然无辜,但又关他何事! 是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傅姿幽精心布置的局,利用谣言,利用人心,利用十年情谊,以为骗过了所有人,然而最终只是骗了自己。 她得不到林梓轩的心,也抢不了别人的爱情。 李墨言被司马俊易带回了凌波阁,司马翠茹闻讯而来,看着床上一脸惨白的人是怒不可遏。 “真是没出息,竟被一个小小庶女耍得团团转。” 话虽冲,但难掩心中担忧,否则也不会拉着陈太医急急忙忙赶来了。 “如何?” 司马翠茹的脸色很不好,陈太医不敢隐瞒,“气血逆行,伤了心脾,需要好好静养,近日绝不能动武,否则只怕会重伤心脉。” “这么严重?” 司马翠茹眉头紧皱,将目光转向了自家哥哥,看懂他眼中的担忧和心疼,她不禁暗自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终于拉着他来到了窗户旁,“哥哥,你是不是喜欢莫言?” 虽然是问句,但却蕴含七分肯定。 司马俊易微微一震,看了眼一脸认真的妹妹后又朝床上的人儿瞥了去。 喜欢吗? 答案似乎毋庸置疑,可是又远远不够。 看着哥哥的举动,司马翠茹眸光一沉,哥哥果然喜欢莫言,可是莫言她…… “翠茹勿忧,我和莫言最后不会走到那种局面。” 司马翠茹张了张口,终是垂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希望吧…… ------------ 第080章 初雪(三) 第四日,这场初雪终于停了,阳光普照,天空湛蓝如水,兆城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好天气,只是司马翠茹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她捧着汤婆子,矗立在门口,望着倚在窗边的莫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自莫言醒来,她就一直这么枯坐着,就像入了魔怔,不吃不喝也不睡,不管她和哥哥怎么劝,她都不理不睬,仿佛那双没有焦距的杏眼里只剩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司马翠茹迈步进屋,脸色阴沉得厉害,这屋里的温度竟比屋外还冷,而那人坐在窗边,脸色煞白,连斗篷都没披一件。 司马翠茹脸色一沉,怒气冲冲地奔了过去,一把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到了她怀里,然后指着窗外,厉声道:“你自己看看,这初雪已经停了,你还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二人!” 李墨言眼波微动,干裂的唇瓣艰难地翕张着,最后只吐出两个嘶哑至极的字,“停了?” 因为不眠不休地看了三天的雪,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已经完全看不清任何事物了,所以她并不知道雪已经停了。 看到她的异样,司马翠茹心头一震,连忙伸手在她眼前不死心地晃了晃。 果然,她的瞳孔竟没有任何反应! “莫言……你的眼睛……” 司马翠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语气里满是慌张和心酸。 她红了眼眶,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心里咀嚼着一件事。 “莫言你知不知道,在你作践自己身体的时候,林梓轩已经去相府迎亲了!他要娶傅姿幽了,他要娶傅姿幽了啊!” 可她不敢说,她怕说了,莫言会崩溃。 毕竟,莫言是那么地在乎林梓轩,在乎傅姿幽,在乎到不惜伤害自己。 “莫言,你赶紧闭上眼睛,我这就去找哥哥,哥哥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不用了。” 不等司马翠茹把话说完,李墨言突然伸手拉住了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自己的眼睛。 “只是轻微的雪盲症,休息一下就好了。” “真的吗?” 听了她的安抚,司马翠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 “嗯。” 李墨言点了点头,再次表示自己的眼睛不要紧。 “那就好。” 司马翠茹哽咽道,然后弯下腰,用力抱住了李墨言,完全不在乎她身上的冰冷,努力地自己的体温过渡到她身上。 被抱住的李墨言猛地一怔,闭着眼睛,安静地与她依偎着,只是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缓冲了长久的酸涩。 李墨言记得,自己也曾这样抱过一个人,很用力地,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暖都分享给对方。 可惜,她到现在才知道,那人有多讨厌自己。 “郡主,我很害怕。” 害怕所有的人都变了,只留下她一个人与回忆作伴。 “我们五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听着李墨言的话,回想着她曾经述说过的故事,司马翠茹心里也忍不住一酸,她轻轻地拍了拍李墨言的背,只能笨拙地安慰。 “既然回不去,就继续往前走吧。” “往前走?” “对,往前走,你不是还没有找到猴头吗?” “是啊,我还没有找到猴头。” “告诉我猴头叫什么,我帮你找。” “谢谢你郡主,猴头姓顾,单名一个尘字。听二牛说,当年猴头是跟着一个戏班子走了,可惜他也不知道那个戏班子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司马翠茹突然推开了李墨言,神情格外激动,“莫言,你刚才说猴头的名字叫顾尘?而且还是个戏子?” 李墨言眉头微蹙,点头道:“是啊。” “糟了!”司马翠茹连忙站起身,神色肃然道:“莫言,你可有听说过这兆城有个叫顾夕尘的绝色戏子?” 顾夕尘?不就是那天救了自己的青衣男子吗? “他就是你要找的猴头啊!” “你说什么?” 李墨言豁然起身,一把抓住了司马翠茹的手,力度之大完全超出了司马翠茹的承受范围,连视力恢复了都没发觉。 “嘶~疼!” “郡主,你把话说清楚。”李墨言仍旧抓着她的手没放,只是暗自卸了内力,不至于伤了司马翠茹。 如果顾夕尘就是顾尘,那么他那天的眼神就说得通了,只是为什么连他也要骗自己! 明明认出了她,偏偏说不认识! 李墨言其实已经不需要司马翠茹的确认了,只是一时不愿意相信而已,不相信猴头也会骗她。 “罢了!”李墨言松开手,颓废地闭眼坐下。 他既然不肯与她相认,她又何必舔着脸再凑上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管他了吗!”司马翠茹眉头紧皱,揉着手腕气鼓鼓道。 李墨言垂着头,冷笑了一声,“呵,他用得着我管吗。” “怎么用不着!” 想到顾夕尘如今的处境,司马翠茹有些生气了,“你不是最在乎他们四个吗,为什么就独独对顾夕尘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什么见死不救?猴头他出什么事了?”李墨言抬起头,声音因为惊慌染上了颤抖。 司马翠茹松了口气,她忘了莫言已经三天没出门了,并不知道顾夕尘的事。 “莫言,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司马翠茹担忧道。 “你说。” “不要动怒,不要冲动,更不能动武。” 司马翠茹越这么说,李墨言的情绪波动越大,她隐隐觉得,或许猴头之所以不与她相认是怕连累她。 李墨言脸色一沉,努力压下心头的波澜,“我尽量。” 司马翠茹咬了咬下唇,挣扎了一会,才开始娓娓道来。 “你说二皇子赵誉远要娶猴头做妾!” 听完司马翠茹的话,李墨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竟敢让顾夕尘一介男子顶红盖头,坐大花桥! “是,而且……”司马翠茹纠结了半天,还是松了口,“而且婚期就定在今天,现在全兆城的人都等着看……诶~莫言你去哪!” 去哪? 呵呵,自然是去抢人! 李墨言一把抄起金丝楠乌木刀,完全不管之前答应过司马翠茹的事,健步如飞地就冲了出去,急得司马翠茹小脚一跺,连忙去追,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糟了糟了,这下闯大祸了,哥哥知道了非骂死她不可。” ------------ 第081章 夕尘(一) 李墨言心急如焚,一路横冲直撞。 脑子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播放着顾夕尘穿着一身青衣,轻甩云袖,与她遥遥相望的画面。 那么熟悉的眉眼,她为什么没有认出来! 他转身时的眼神那么绝决,她为什么没有看懂! 是了,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和眼里满满的只有书呆和小姿,所以才会全然看不到。 残忍到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自顾出现,又在他最期望的时候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人孤苦无依。 她无法原谅自己,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带他走。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刺耳的喜乐也越来越近,李墨言握紧了手里的金丝楠乌木刀,又加快了脚步。 半刻钟后,李墨言终于拦到了迎亲队伍,只身一人横在朱雀大街的中央,任由寒风鼓吹衣袍。 青丝飞舞,她一身白衣凛然,在喜乐戛然而止的瞬间,突然拔刀相向。 四周众人鼎沸,或惊讶,或鼓动,或声讨,她都全然未觉,如一际闪电,直射马上之人。 然而,就在刀尖快要刺进新郎官脖子的时候,李墨言却蓦地收了剑招,结果被内力反噬,倏尔从空中坠了下来。 情急之下,她冲着白马拍出一掌,借着力才平稳地落在了马前十步之遥的地方。 那双眼睛!竟然是书呆!他竟真的要娶小姿了吗! 李墨言拄着木刀,单膝跪在地上,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刘海下面。 同样震惊的还有林梓轩,他白着俊脸,用力拉住缰绳,目光却紧紧跟随着李墨言。 “阿言,是你吗!” 听到那熟悉的昵称,李墨言握着木刀的手晃了晃,憔悴的小脸又白了一分,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书呆穿着一袭刺眼的喜服翻身下马后,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多像她曾经幻想过的场景啊…… 只可惜,那一身喜服不是为她而穿的。 李墨言僵在原地,不敢进,也不甘退,或许她对书呆还有期待吧。 “阿言,是你吗。” 同样一句话,同样一个人,第一次说的时候夹着满满的震惊,第二次说的时候却溢着满满的深情。 听到李墨言心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听到傅姿幽心里却是滔天的恨意。 “轩郎!” 傅姿幽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怎么可能甘心让林梓轩回到李墨言身边。 她掀开自己亲手绣的并蒂莲喜帕,走下了花桥,绝美的脸上已经落了两行泪,似在提醒林梓轩,又似在乞求李墨言。 林梓轩脚步一顿,停在李墨言只有一步远的地方,面色僵硬地回过了头。 那一眼有太多的情绪,有责怪、有愤怒、有不忍、也有疼惜,最后只杂糅成了一句无言的话。 “为什么?” 看懂他眼里的意思,傅姿幽忍不住白了脸,娇弱地扶着喜娘,几欲绝望,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次唤了声,“轩郎。” 呵呵~ 李墨言冷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熟悉的腥甜,在喉咙那放肆地翻滚,她捂着不停抽痛的胸口狼狈起身,不再看两人一眼,决然离去。 等林梓轩发现的时候,李墨言已经走出了好远,就好像永远都追不回来了。 可那是他等了十年的人啊,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阿言!” 林梓轩一把扯下了挂在肩上的红绸,急忙抬脚去追,撕心裂肺地呐喊让人听得几欲落泪。 可是,紧随其后的还有傅姿幽,不过她唤的是林梓轩。 一如小时候的三个人,永远是傅姿幽追着林梓轩,林梓轩追着李墨言,而李墨言却顾及着傅姿幽。 就像一个死循环,永远只有痛苦没有终结。 只是如今,李墨言不想再介入了,有一个人还等着她去救。 “我不是阿言,公子你认错人了。” 李墨言冷漠地避开了林梓轩伸过来的手,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淡薄,俨然一个局外人。 “阿言,别这么对我。”林梓轩恳求道,痛苦已经泛滥成河。 十年等候,转眼成空,你叫我如何承受。 “那你让我怎么对你!” 李墨言仰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通红一片,看起来竟有些嗜血的森然,“让我把你抢走,留下她一个人吗!” 如果真的忍心留下,你又怎么会穿上这一身喜服……… “轩郎……”傅姿幽终于也追了上来,只是娇弱的样子眼看就要晕,也不管林梓轩愿意不愿意,整个人强行依偎进了他的怀里,并且将他的腰缠得死死的。 李墨言闭了闭眼睛,再次转身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傅姿幽任何一个眼神。 人,或许真的会变。 可小姿,也许从来就没变过,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看懂过她而已。 “莫言……” 目睹了全过程的司马翠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明明想要费尽心力瞒着莫言的事情竟然让她亲自撞破了,而且最后还是让那朵黑莲花赢了,想想都来气。 “你没事吧?” 感觉到司马翠茹的小心翼翼,李墨言冰冷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回温。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想下一秒就捂着嘴用力地咳了起来。 司马翠茹的武艺虽算不上一流,但好歹还是也是个习武之人,又怎么闻不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用内力的!”司马翠茹又急又气,围着还在咳血的李墨言一连转了好几圈,“要不要紧?” “啊,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司马翠茹转眼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青花瓷瓶,之后又从瓶子里倒出了三粒雪白的药丸。 “莫言,快把它吃了。” “咳咳咳,是什么?” “治内伤的,我从长笙那摸来的。” 听到长笙的名字,李墨言的双眸忽的闪了闪,也不知道这么久了,长笙的气消了没有。 不再犹豫,她接过药丸直接吞服了下去,丹田翻腾的内力也确实得到一丝舒缓。 “你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李墨言认真地看了一眼司马翠茹,话里有一种不容置否的坚决。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马翠茹捏紧了瓷瓶,脸上全是怒色,“你把本郡主当成什么人了!” “可你确定要为了我让司马一族与皇家杠上吗?”李墨言厉声呵道,见她脸色不好,又适当放柔了语气,“再说,你若去了不仅帮上忙,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可陈太医说了,你不能再动用内力了。”司马翠茹气鼓鼓地说道,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李墨言咧开嘴,温和地笑了,“放心吧,没事的,你要相信长笙的医术和我手上的这只墨玉镯。” 司马翠茹努了努嘴,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也就不再坚持。 “但是你一定要保证平安归来,哥哥会担心。” “好。” 李墨言颔首,脸上的笑意显得愈发温柔,就像拂面而来春风,能够轻易融掉别人心里的防备。 司马翠茹呆了呆,觉得眼前的人就如同一只即将破茧的蝶,美得让人心惊。 “我走了。” 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李墨言心里对司马翠茹竟有了一丝不舍。 “啧!知道了,别摸本郡主的头!” 司马翠茹嚷道,想也没想,一把打掉了她的手。 可是就在不久之后,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曾经那么轻易地打开了莫言的手。 因为她从来没想到,这会成为她与莫言最后的交集。 ------------ 第082章 夕尘(二) 说服司马翠茹后,李墨言直接飞身上了屋檐,一路沿着去往赵誉远府邸的路线掠去,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迎亲队伍。 事实证明,有目标地搜寻总是比较高效。 一刻钟后,李墨言果然在半道上找到了那一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奏喜乐的,抬花轿的,担嫁妆的,都穿着如血般的鲜红,洋洋洒洒,前后至少有三四十个人,做足了戏文里说的那十里红妆的派头。 若是唤作旁人嫁女,也许真的会让人狠狠羡慕一次。 可是,这对于身为男子的顾夕尘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李墨言捏了捏手里的金丝楠乌木刀,带着一丝嗜血的目光紧紧盯着在马背上笑得一脸轻狂的死胖子。 就他这种货色,竟还敢肖想她家顾夕尘? “呵~” 李墨言眯着眼,冷笑了一声,脚步未停,在跃过一棵繁茂的松树时,顺手抓了一把松针,也不管究竟有多少根,将丹田涌出的内力全部灌输在松针上,然后手臂一扬,掌中的松针顷刻被打了出去,直射赵誉远,其架势堪比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松针没有淬毒。 她这一举,看似无意,实则目的明确。 毕竟,像赵誉远这样的皇家子弟,其身边肯定少不了武艺高强的暗卫。 果然,下一秒,她就看到有八个人影从街道两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直奔赵誉远而去,试图为他挡开突来的暗器。 只是,李墨言不是常人,被她打出的那数十枚松针,每一枚都含着极深的内力,为挡住松针的攻势,八个皇家暗卫,眨眼间竟折去了大半。 人群暴乱,场面一下子失去了控制。 李墨言趁乱,飞身而下,踩着众人肩膀,直逼花轿。 在接近花轿的一瞬间,又利用巧力,对着嫣红花轿蓦地拍出一掌,四人抬的大花轿立时应声而散,唯有坐在轿子里的人安然无恙。 众轿夫们只觉肩上一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轿子已经散得不成样子了。 “滚!” 李墨言凝眉怒吼,带着三分内力,吓得轿夫们当即撇下了轿子,逃之夭夭了。 周围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他穿着一身艳丽红衣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人和事都与他无关。 这一刻,她的眼里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这一次,她李墨言要做顾夕尘的盖世大英雄。 “这次,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李墨言没有去揭喜帕,只是把手伸向顾夕尘,并确保喜帕下的眼睛能够看到自己的手。 “如果要,就自己揭了喜帕,牵住我的手。” 不要再含着泪眼与她遥遥相望了,从此就与她执手,牵绊一生吧。 李墨言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那只纤长如玉笋的手揭去了喜帕,她才笑靥如花地弯下腰,用冷若冰霜的手,紧紧地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寒风瑟瑟,喜帕随风飞扬,她定定地看着顾夕尘那双纤尘不染的明眸,放肆地咧开了嘴。 “顾夕尘,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两手相握,四目相对,李墨言突然扬起了金丝楠乌木刀,对着飘在空中的喜帕,张狂地挥舞了几下。 然后,天空落下了红妆,如同怒放的红梅,铺满了一地。 “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本殿下抓住他们两个!” 赵誉远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噪杂中传来,李墨言勾起嘴角,拉起顾夕尘转身就跑。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衣夺目,两人相视而笑,执手共奔天涯。 对上顾夕尘的笑颜,李墨言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又被填满了,不再痛,也不再空荡,只剩下无尽的温暖,让她再也舍不得放手。 就像谁说过的,有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等的是那朵长在高山上的雪莲花,于是穷尽半生,颠沛流离,结果却发现,它不过是残留在我们心底的执念,我们真正想要的,只是路边那朵欣欣向荣的迎春花而已。 “顾夕尘,这次你可要好好牵住我的手。” 别再像小时候一样,明明舍不得,却又不得不松手。 “是,阿言。” 顾夕尘笑颜浅浅,握着她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 他再也不要和阿言分开了,再也不要了。 “以后,你去哪,我去哪。” 顾夕尘面如绯色,轻柔的声音里镌刻着无限坚定。 李墨言微微一震,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这天下,只有最纯粹的人,才能给予最纯粹的爱。 顾夕尘,茫茫人海中,能再次遇见你,是我李墨言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小心!” 李墨言用力拽过了顾夕尘,脸色因为那枚差点刺入他后背的梅花镖变得十分阴沉。 “在这别动。” 她说着,一把将顾夕尘推到了树后,自己却捏着金丝楠乌木刀怒不可遏地劈向了对她们穷追不舍的皇家暗卫。 “你该死!” 被触及软肋的李墨言总是会不经意地暴露出嗜血的面目,没有花哨的招数,苍狼刀法从来都是以最狠绝的方式聚焦内力,以达到团灭敌群的效果。 一时间,那三个皇家暗卫只看到白雪飞扬间,一股强大的气流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们根本直不起腰来,只能狼狈地跪在地上,任由那无数道的刀流砍在身上。 雪花纷落,萧瑟大地再次铺上红妆,只是这一次的红妆,更加华丽。 “阿言,你没事吧?” 看到如此骇人的场景,顾夕尘哪里还记得李墨言交代的话,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飞奔了过来。 “没事。” 李墨言眼神微闪,连忙擦去嘴角的血,并将沾上猩红的衣袖藏在了身后,然后硬撑起虚弱的身体牵住了顾夕尘的手,笑道:“快走吧,官兵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嗯。”顾夕尘红着眼点了点头,丝毫不提她煞白入纸的脸。 李墨言全然未知,还以为自己成功地骗过了顾夕尘,拉着他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等避过这两三日的风头,我就带你去落雁山庄可好?” “好。”顾夕尘搀扶着她,酸涩地回以一笑。 “你知道落雁山庄吧,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庄呢,只要我们到了那就安全……” “嗯。”顾夕尘颔首,眼眶里的泪,因为她越来越虚弱的声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告诉你哦,我……我可是落雁山庄的下一任……咳咳咳……下一任庄主……咳咳咳……顾夕尘,你别哭,我……我真的没事,只是……累了,我记得小时候你一直想背我,可是我每次都不让你,这次你背……背我好不好……” “好,好。” 顾夕尘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人背了起来,只是脸上的泪始终不曾断过。 “阿言,你喜欢我吗?” “喜欢……” “嗯,我也好喜欢阿言,喜欢阿言的笑容,喜欢阿言的眼睛,喜欢阿言的无理取闹。阿言呢,阿言喜欢我什么?” “都……都喜欢……” 顾夕尘背着她,哽咽着,一直不停不停地问。 因为他好害怕,害怕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会再一次得而复失。 “阿言,你冷不冷?” “不冷……” “阿言,不要睡。” “嗯……” “阿言,不要再丢下我。” “好……不丢下……” ------------ 第083章 夕尘(三) 纵使兆城有万般繁华万般好,但对于如今的李墨言和顾夕尘而言无疑成了虎穴之地,积郁成疾再加上擅动内力,李墨言最终昏死了过去,背着她盲目逃窜的顾夕尘又慌又怕又乱,最终还是将人背到了医馆。 医馆的小徒一眼就认出了两人,只是男子褪了青衣着了艳丽喜服,容貌更加耀眼,而他背上的女子好像就快死了,呼吸浅浅,脸上血色全无。 小徒还来不及诧异,原本在內间休憩的师傅便闻着血腥气走了出来,面色颇为凝重,“阿尹,去将门关了。” 阿尹正是医馆小徒的名字,听见师傅的话,他几乎下意识地便要遵从,等关好医馆大门后,师傅已经在为那白衣女子诊治了,剑眉紧蹙,唇角下垂,眼中难得阴沉,看样子那人果然快要死了。 阿尹,心里默默道,又将目光落在了床榻旁的红衣男子身上,只见他眸中含泪,一脸凄美绝然,实乃真真一祸水也。 “大夫,她……”顾夕尘仰起头,死死握着李墨言冰冷的手,话问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下去了。 师傅没有回答,只是拧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阿尹心里突然有些不忍,生离死别总是叫人感伤。 当最后的希望被残忍地撕裂,顾夕尘顿时白了脸,瘫跪在地上的模样俨如失了魂魄,惨白的唇瓣几度翕张,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该……真的不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执念于她,我只会给她带来……不详……不详而已,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看着俨然奔溃的人,阿尹抿紧了嘴,万千思绪纠在一起,最后只汇成一句凉薄的话,“公子,节哀。” 因为他这句话,整个医馆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而这时,女子的骤然转醒,却为三个人的目光都带来了光辉。 “别哭。”她说,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那温柔如水的双眸里,全然印着顾夕尘绝望的脸。 两人四目相接,两手相握,温情而又让人心酸。 阿尹撇开脸,偷偷抹了抹眼角,随后跟着师傅去了后院,给那女子熬药。 “阿言……”顾夕尘坐在床边,微红的双眸近乎贪婪地望着李墨言,悔和怨,喜和爱,在心间杂糅,将他步步逼到了绝路死角。 李墨言微微勾起唇角,伸手吃力地抚上了他的脸,干裂的嘴开合着,似乎在说,“别怕,我不会死。” 读懂她唇语的顾夕尘眼眶更红了,用手心覆在她手背,任由滚烫的泪渗入两人紧紧相贴的手,“不怕了,阿言在哪,我便在哪。” 生死皆与你相伴,只是这辈子太短,太短了。 李墨言虚弱地笑了笑,垂下了眼眸,心中隐忧笃甚,如今她身负重伤,要如何在这虎穴里护得他的周全? 司马俊易、司马翠茹、林梓轩、傅姿幽、宫离雪、宫长笙,这些人她通通都不想再招惹或麻烦了,对了,袁邑临走前似乎还给她留了一个人,如果她没猜错应该就是当初在袁家与她有过一战的开阳。 想到这,李墨言脸色稍霁,拉过顾夕尘的手用力写下了开阳的名字,然后又写下一句话,“大声叫她的名字。” 顾夕尘虽不知原由,但还是照做了,他话音刚落,屋里随即多出一个手执红缨梨花枪的女子。 李墨言被顾夕尘扶了起来,虚弱地倚在他怀里,面前的女子依然还是那身装扮,冠木簪,着绿罗,傲然如竹。 “可会易容术?” 李墨言一边写,顾夕尘一边复述,默契得让人碍眼。 开阳冷眸微闪,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李墨言也不生气,知道她对自己一贯如此,便继续在顾夕尘手上写字。 “先去寻一辆马车,然后替我们易容,赶在晌午之前护送我们出城。” 顾夕尘一说完,开阳转眼又消失了,李墨言抓着顾夕尘的手,怔怔然望着窗外,神情中有种说不出的肃穆。 她知道眼下正是刀尖浪口,但如果现在不走,只怕他们连最后一线生机也会失去。 两人静静依偎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当阿尹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只可惜那女子活不长了。 顾夕尘接过药,一口一口地喂,李墨言颤着眼睫,乖巧地喝,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适,尽管她的胃里已是一片翻江倒海。 喝完药后,李墨言就在顾夕尘怀里睡了起来,试图在晌午之前让自己恢复一点气力。 手腕上的墨玉镯微微发烫,那是它在调理李墨言的内伤,顾夕尘倚在窗边,环抱着怀里的人,目光一片沉寂。 一个时辰后,开阳回到了医馆,全程一声不吭地为两人易了容,并给顾夕尘带回了一套艳丽的女装。 等折腾完后,天色已近未时,顾夕尘和李墨言扮成了一对姐妹花,由开阳驾车,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驶向了东城门。 越靠近东城门,人心越是惶惶不安,李墨言任由顾夕尘揽着自己,眉间有一种绝然的锋利。 果然,城门口被重兵把守了起来,进出城的排查力度也远比往日严,当车幔被揭开的一瞬间,李墨言看到自己和顾夕尘的画像被大喇喇地贴在了城墙边上。 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垂下了头装柔弱,怕泄露眼底的冰冷。 开阳的易容术实在算不上精妙,虽然顾夕尘被她扮作了女子,但容貌竟与那画像还有三分相似。 来来回回,被盘查了半刻钟才放行,李墨言眯了眯眼,心里的不安并没有随着马车的行驶而有一丝一毫地减少。 她怔怔地望着车幔,车幔另一头的人后背挺得直直的,无声却隐隐散发着一股杀气,也预示着她的担忧并非庸人自扰,危险正在急速靠近。 李墨言忽然退出了顾夕尘的怀抱,揭开了车幔,一把抓住了开阳的手。 不同于她手掌的冰冷,开阳的手灼热似火,两人四目相接,暗涌如同滔天巨浪般翻滚。 “请务必保护好他。”李墨言说,仍旧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双杏眼目光灼灼,满是决绝,让开阳难得失神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阿言……”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顾夕尘不安地唤了她一声。 李墨言闻声,慢慢回过头,笑颜千千的模样就像一股随时会散去的风。 顾夕尘心底的不安和哀伤愈发浓烈,伸手想去抓,可那人却突然跳下了马车,而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不!”顾夕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想爬出去,可马车的陡然加速又将他抛回了车厢,划断的指甲,渗血的指尖,撕裂的嗓音,一切都变得触目惊心。 ------------ 第084章 离殇(一) 李墨言落定后,就被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给围了死透,她抬起头,森然一笑,原来要置她于死地的远不止一个赵誉远。 是谁呢? 如果是花无常或者摇光,必定不会这么藏头露尾。 李墨言眼睫轻颤,脑海里蓦然划过傅姿幽泫然欲泣的脸。 她低下头,苦笑了一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傅姿幽,是不是连顾夕尘都是你为我设下的局? 为了林梓轩,你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她既然要护着顾夕尘,就一定会护到底! 没了内力如何?一身心伤又如何? 只要她还活着,那么顾夕尘就必须安好! 其实,自入世以来,李墨言就一直甚少使用杀招,因为爹爹说的侠义二字,可是事实是,她越退,他们越是紧步相逼,一点活路也不留。 行云流水剑法太温和,落花吟太费内力,若论杀伤力,还属秦坤的翻云十八刀。 有诗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用来形容眼下的场景却是一点也不为过。 李墨言一身浅紫罗裙,脚步错踏,如一道鬼影穿梭在黑衣人中间,没有开刃的金丝楠乌木刀就像长了眼睛,嗜血般地割破了黑衣人的咽喉。 热血喷洒,白雪飞扬,李墨言的脸慢慢地蒙上了一层死灰。 在黑衣人全部倒地的瞬间,一批箭雨突然撕裂了天空,凄厉而至,李墨言仰起沾染了血污的脸,捏紧了手里的刀,就在同时,一抹绿影落在她身前,却是去而复返的开阳,舞着红缨银枪为她挡开了第一波箭雨的攻击。 看到她,李墨言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拧起眉心,连忙回头去看身后,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而车前的人不是顾夕尘又是哪个? “该死!” 李墨言暗骂了一声,然后一个转身,疾步向顾夕尘奔了去,左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眼眶通红,目露凶光,无声质问道:“谁让你回来的!” 当消失的人再度真实地出现在眼前,顾夕尘只是笑眼浅浅地唤了声,“阿言。” 不舍、眷念、欢愉,有太多的情绪在那双茶色的明眸里杂糅,李墨言心下一软,再也舍不得怪责。 若换做是她,必定也是会去而复返的。 箭雨一波一波地来袭,纵使开阳有通天本领也扛不住了,一边挡一边退一边冲两人喊道:“快走!” 李墨言面色一沉,当即拉起顾夕尘就往旁边的树林里跑。 风声疏狂,箭雨倾覆,虽有开阳殿后,却仍是让密如雨下的羽箭占了缝隙。 李墨言闷哼了一声,右肩如同撕裂了一般疼痛,冷汗浸湿了后背,她用力将顾夕尘推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自己脚下却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在了雪地里。 “别出来!”她偏头怒道,狠厉的态度毋庸置疑。 顾夕尘垂泪相望,却是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漫天的箭雨突然停了,只有赵誉远的声音在树林外盘旋。 “顾夕尘,你若再不出来,本王就放火烧了这片树林!” 像是终于下了决定,顾夕尘闭上眼睛,缓缓说道:“阿言,忘了我吧。” 李墨言脸色一白,唇瓣急得不停地开开合合,却没有一个字传到对方耳朵里,眼看着顾夕尘拆了发髻,拔了梅花簪,转身绝然朝树林外走了去。 胭脂红的裙摆拽地,一头青丝飞舞,李墨言一边奋力攀爬着,一边无声嘶吼着,“回来!顾夕尘,你给我回来!”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是说过,我在哪,你就在哪的吗? 为什么食言,为什么食言! 顾不得肩上的伤,也顾不得衰败的身体,她只想把人拉回来。 同样一身是伤的开阳看了,有些不忍,想去扶她,但被狠狠地推了开。 “滚开!”她说,如同一只红了眼的兽。 开阳目光闪烁,仍想去拽,入手的却是她一直想为少主拿回来的金丝楠乌木刀。 “滚!拿你要的东西滚!”她说,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只剩下一双锋利无比的眼睛。 开阳有些怔忡,看了看手里的金丝楠乌木刀,又瞥了瞥一步三晃的人,最终眉心一蹙,转身离去。 顾夕尘知道李墨言不会轻易离去,也知道赵誉远不会放过她,所以当他露面的一瞬间,便用手里的梅花簪抵在了自己的脸上。 白皙的脸颊,尖锐的梅花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穿着一身胭脂红,傲然立在众人身前,如同悬崖峭壁上的青松。 “都别过来!”他说,既是说给赵誉远听的,也是说给李墨言听的。 “顾夕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誉远恼羞成怒,指着追出来的李墨言,道:“你若敢毁了那张脸,本王便将她挫骨扬灰!” 顾夕尘冷热一笑,手下更是加大了力度,眼看那猩红的血划破了脸颊。 “赵誉远,放她走。”他说,眉眼间自成一派风情。 赵誉远花了这么大的心力,为的无非就是他这张脸,他原本就没有打算活了,只是舍不得半路杀出来的阿言。 “好,只要你放下簪子。”赵誉远狠厉地眯了眯眼睛,刻意放软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阴鸷。 顾夕尘置若罔闻,只道:“给她一匹马,只要她安然离去,我便与你回去。” 两人交锋的期间,李墨言紧紧抿着干裂的唇,任由眸底风起云涌。 听到赵誉远最后的让步,她凄然一笑,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顾夕尘的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硬将抵在他脸上的梅花簪转向了自己的脖颈,一寸一寸地刺了下去。 “让我忘了你,除非你杀了我。”她说,一字一句,鲜血淋漓。 顾夕尘心头一颤,万千情绪终究难敌她一个眼神。 她在怪他,怪他食言,怪他再次放手,怪他不相信她甘愿与他生死相依。 “我错了,阿言。”他喜笑颜开,却泪流满面。 染血的梅花簪被丢弃,李墨言仰着头,慢慢偎进了他的怀里。 “别再抛下我。”她说,一身戾气全然散去。 “好。”他说,一颗心瞬间被填得满满的。 气急败坏如赵誉远,恨不得将面前紧紧相拥的两人生生撕碎。 “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给本王绑回去!” ------------ 第085章 离殇(二) 李墨言再次醒来是被沾了盐水的鞭子抽醒的,火辣辣的痛感不停地灼烧,她撑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目光下意识地搜寻顾夕尘的身影,未果。 这是一间刑房,阴暗、潮湿,到处充斥着一股血腥味,除了镶嵌房门的那面墙,其他三面墙都挂满了刑具,琳琅满目。 施鞭的是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狠辣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她认得。 “傅姿幽,顾夕尘在哪。”李墨言抬眸,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上扬的嘴角溢满了讽刺。 被一眼就认出来的傅姿幽,手顿了一下,对上她讽刺的笑时,阴沉的眸底旋即卷起一股滔天恨意。 “啪!”又是一鞭子,只是这一次用足了十成十的力道,甩在了她右脸上。 李墨言一动不动,甚至无动于衷,挂在木架上,就那么看着她,一直看着,如同一条蛇,眼睛里一片冰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看得傅姿幽心头一震,忍不住退了一步。 “顾夕尘。”干裂的嘴唇固执地一张一合,反复地唤着顾夕尘的名字,即使从头到尾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傅姿幽捏了捏鞭子,呆愣在她面前,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就在这时,赵誉远拖着一身肥肉走了进来,揪住李墨言的头发一把扯向了自己,“啧,还真没看出来,这张脸竟顾夕尘不相上下。” 听到顾夕尘的名字,那双如死灰般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在哪。” 惨白的脸,猩红的血,乌黑的发,幽深的眸,组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赵誉远心神一荡,下腹禽兽般地有了反应。 “他?”赵誉远猥琐一笑,鼻尖放肆擦过李墨言的耳垂,近乎痴迷般地嗅着她脖颈处的腥香,“自然在本王……床、上!” 李墨言眸色骤然一沉,怒极反笑,一双杏眼半眯上扬,更添妩媚风情。 “很好。”她说,看赵誉远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可色令智昏的赵誉远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她的杀意,另一只肆无忌惮地爬上了李墨言的腰,且一路向上,意欲攀登高峰。 一边冷眼旁观的傅姿幽见此,觉得心里痛快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 “二殿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傅姿幽捏着鞭子上前走了一步,试图提醒赵誉远,李墨言不论生死都只能掌握在她手里。 “呵~”赵誉远偏过头,仍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被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傅姿幽顿时恼羞成怒。 “怎么,二殿下要食言!”傅姿幽凝眉,周身散发出的杀气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自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 李墨言垂下头,眼下随即落下两道阴影,傅姿幽身后果然站着一个更大的靠山。 是谁呢? 李墨言忽然想起了那夜在漾城遇到的酒醉男子,武艺高强又自称辅座,还敢擅自动袁家,而且完全没有把花铃宫看在眼里。 或许,傅姿幽身后的势力就是他。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所代表的那股势力就太可怕了,不止插足江湖,而且还搅弄朝堂,这是不是代表天下就要乱了? “怎么会~本王还盼着姑娘能带我入暗宫呢。”赵誉远笑眯眯地推开了李墨言,一边往傅姿幽方向走,一边用袖子擦着手,语气带着几分恭维,“咯,这人要杀要剐都随姑娘。” 杀?剐? 不,她不会,她只是想要让“阿言姐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已。 傅姿幽身体一侧,轻易便避开了赵誉远的触碰,紧接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白色瓷瓶。 “阿言姐姐,如果你肯乖乖喝下,我就帮你救顾夕尘,如何?” 傅姿幽附在她耳畔,轻声细语道,亲昵的模样一如当初。 李墨言无声一笑,却是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了。 “我要再见他一面。”她说。 傅姿幽眸光闪烁,有些怔然,又有些犹豫,半响才点头。 “我要见顾夕尘。”傅姿幽转身对赵誉远说道,软糯的嗓音里透着命令的味道。 赵誉远只是迟疑了一小会,便命人带来了奄奄一息的顾夕尘。 那样纯粹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就像一个被摔碎了的瓷娃娃,被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却仍旧执着地唤着她的名字。 “阿言……阿言……” 就像要她刻进自己的骨子里,不死不休。 李墨言垂着眼眸,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在不停地问自己,恨不恨。 恨不恨? 呵,怎能不恨? 她死死咬着下唇,任由腥味溢满口腔,蓦地她仰起头,望向傅姿幽,只问了她一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傅姿幽心头一跳,匆忙将脸撇到了一边。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早就猜到的李墨言却像疯了一样大笑了起来,明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让人听了心里忍不住一阵发寒。 “别笑了!”傅姿幽脸色发白,甩手就给她了一鞭子。 可她仍旧笑着,笑到嘴角都渗出了血,张狂、高傲,仿佛天下间谁也不能让她屈膝,而这样夺人心魂的李墨言最是让傅姿幽厌恶! 毁了她,毁了她! 恐慌、厌恶、妒忌、怨恨最后统统化作了一道道鞭打,狠狠抽在了李墨言身上,杂乱无章,一如傅姿幽眼下的心绪。 五下,十下,二十下,不管鞭子怎么抽,都抽不完她心头的恨。 直到鞭子的另一头被李墨言捏在手心,傅姿幽才恢复一丝清明。 只是,她会给傅姿幽反应的时间吗? 不会! 已经痛到无感的李墨言,眼中只剩浓郁的杀意,抢过鞭子,下意识地就使出了袁邑教她的玲珑鞭法。 第一鞭,甩掉了傅姿幽的面巾,第二鞭,毁了傅姿幽的右脸,第三鞭,缠上了傅姿幽的脖子,死死勒着。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等赵誉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傅姿幽已经被勒得快没气了。 见死胖子要逃,李墨言勾唇一笑,将傅姿幽甩开后,一鞭子打在了门上,阻了赵誉远的去路。 赵誉远脸色骤变,连忙大声呼救,只是话才吐到嘴边,喉咙便被鞭子死死勒住,而一脚踩在他胸膛上的人就像是死神附体一样,全身散发着一股漆黑的戾气。 呼吸被剥夺,临死前,他仿佛听见了碎裂的肋骨扎入心脏的声音。 最终,赵誉远死不瞑目。 目睹了这一切的傅姿幽,一脸惊骇,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刑房,连面巾都忘了捡。 大批的官兵涌进了牢房,李墨言坐在赵誉远的尸体旁,小心翼翼地将顾夕尘拥入了怀里。 “夕尘,你怕不怕?”她无声问道,颤抖的指尖在他脸上温柔描绘,就像入了魔怔,眼里心里只剩下顾夕尘一人。 “阿言,阿言……”他仍念着她的名字,没有一丝转醒的迹象。 眼泪来得没有一丝预兆,李墨言红着眼,将最后的三鞭子打在了油灯上。 油倾覆的瞬间,火一下子蔓延开来。 火光之中,李墨言浅浅笑着,把自己的脸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 第086章 离殇(三) 那一晚,二皇子府南院的火烧了整整半宿,当司马俊易两兄妹闻讯赶来的时候,南院只剩下了一些残垣瓦砾,所有的东西都被烧得干干净净,连一具尸骨都未曾留下。 司马翠茹白着脸,呆愣地站在寒冷的夜风里,忘记了哭闹,垂在两侧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眼前浮现的尽是临别前莫言那张憔悴的笑脸和那只被她打开的手。 “哥哥……” 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喉咙实在哽咽得厉害。 她不明白,明明白天才见过的人,怎么转眼就成了一捧死灰。 司马俊易没有心情去安慰自己的妹妹,因为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个正直的傻姑娘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他紧紧地抿着嘴,满目苍夷,痛心的同时,更多的是深深的自责。 若非他的疏忽,她又怎么会身陷囹囵,葬身火海…… 就在两人追悔莫及的时候,一波江湖人马突然杀到了二皇子府。 说是一波,其实只有五个人,三两男女,各个武艺高强,杀人如麻。 听到声响,司马俊易当即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将妹妹司马翠茹护在身后,在目光触及在几个人使用的兵器上的时候,眉心几乎拧作了一团。 玲珑鞭、七星龙渊剑、八棱御凤锏、九转弯月刀、银牙弓、来者竟是绝煞门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来人依次是绝煞门门主——莫亦远,绝煞七星的天枢、天璇、天权、摇光。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莫言竟是绝煞门的人? 司马俊易正琢磨,忽听得身后的司马翠茹惊呼了一声,“是他们!” 武林大会上,她看得分明,在莫言和花铃宫对抗的时候,就是绝煞门的天璇和天权救走了莫言,那个时候与莫言并肩而行的是袁家少主——袁邑。 “翠茹,你认得他们?”司马俊易皱眉,低声问道。 感觉到哥哥语气里的凝重,司马翠茹不敢隐瞒,将武林大会上的事和盘托出。 听完后,司马俊易目光流转间,将视线定格在了莫亦远身上,心中有什么东西正要呼之欲出。 嗜血玲珑鞭肆意挥舞,乌金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充满骇人戾气,江湖上都传言绝煞门门主冷血无情,可如今一看却不尽然,与其说是冷血无情,倒不如说是至情至圣。 毕竟,他身上散发出来浓郁哀伤骗不了人,而且,若不是爱到极致,又怎会转瞬白了头。 是的,在他从废墟里翻出一个墨玉镯的时候,堂堂一代冷血门主竟然哭了,血泪蜿蜒,他就像是失去伴侣的狼王,对月嘶吼的瞬间,青丝骤然成了白发。 他身后的四人,手执武器,久久沉默。 一旁被触动的司马翠茹,再难自抑,俨然哭成了泪人。 司马俊易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寻向北方。 北方缥缈有山庄,傲然孤立名落雁。 或许,他应该唤莫言为墨言。 紫袍翻飞,他低头摊开了手,掌心静卧的,是他曾经送给她的紫萼玉簪。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就这么死了…… 司马俊易仰头,手掌骤然一握,任由鲜红的血沿着指缝渗透、滴落、然后没入尘土。 第二日,二皇子府被屠满门的事情震惊朝野。 第三日,二皇子赵誉远那些年做的荒唐事传遍大禹皇朝。 第四日,百官联名上奏,二皇子赵誉远被贬庶民,玉蝶除名。 第五日,新科状元林梓轩愤恨休妻。 第六日,宰相傅友铭下狱,判流放三千里,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傅家大小姐不知所踪。 第七日,东宫惊现龙袍,太子被废,朝堂一片混乱。 第十五日,明钰帝薨,传位逍遥王——赵思阔,满朝皆惊。 第十六日,赵思阔登基,立国号——明言,封司马翠茹为淑妃,傅姿幽为丽妃,后位空置。 第十七日,新科状元林梓轩请旨凿通祁水、香江,西水东调,人造网状水系,根治西南地界旱灾。 第二十日,绝煞门覆灭花铃宫,江湖震惊。 第三十日,世子司马俊易行弱冠之礼,世袭镇北王爵位。 第六十二日,幽州袁家,袁老爷子逝世,袁家易主袁屈。 第六十五日,袁邑携袁家家传之宝——金丝楠乌木刀夺回袁家,正式接掌袁家。 第八十六日,西南地界水系建成,大功臣林梓轩辞官回乡。 一桩桩、一件件,在那夜之后的三个月里,大禹皇朝风起云涌,朝堂、江湖都重新洗牌,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太多的痕迹被无情抹去,又有谁还会记得那个侠义心肠的莫言姑娘。 不,或许还是有人会记得的。 ------------ 第087章 归来(上) 二月惊蛰,万物复苏,白雾缭绕的清风崖边孑然站着一个青衣女子。 青袍翻飞,女子负手而立,一头长发只由一根青缎随意绑在脑后,气质出尘,容貌倾绝,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当花无常赶到天狼寨,抵达清风崖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她有些愣神,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一脸“往事随风过,一笑泯恩仇”的人与记忆里爱憎分明的李墨言重合。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花无常眯眼,嘴角肆意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绯光剑,如果李墨言敢说是,她就立马杀了她! 是的,清风崖边的青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三个月前与顾夕尘一起葬身火海的李墨言。 在大火吞噬之际,是一直想杀她报仇的花无常联合了正好在兆称的秦冉和百里辰将之救出了生天,随后又将人带到了与世隔绝的天狼寨。 李墨言转过身,两鬓的长发随风飘扬,一双杏眼仍是波澜不惊。 倒是花无常,在看到李墨言这张与自己的师傅足有七成像的真容后是一脸的错愕和激动,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声“师傅”。 李墨言神色不动,眸光深沉,身上已然褪去了往昔的稚嫩。 如果说,三个月前的李墨言是出鞘的剑,锋芒毕露,那么如今的李墨言则是还剑的鞘,坚不可摧。 “花无常。”她说,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冷冽,“我要回落雁山庄。” 花无常眸光一闪,蓦地上前一步,“我与你同去。” 之前会出手相救,是因为她查出了真相,想要为师傅报仇,就必须借助李墨言背后的落雁山庄,现在紧步相随,则是因为李墨言这张脸。 花无常的偏执就是她的命,一旦失去,就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李墨言深深看了一眼花无常,终究没有拒绝,只道:“可以,但你必须用真容、换名字。” “好。”花无常颔首,袖子拂过脸颊的瞬间便撕去了一层伪装,露出了柳叶眉、玲珑眼、挺鼻和菱唇。 不同于楚怀的艳丽,也不同于之前的妖艳,真正的花无常有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 “从今天开始,世上再无千面娘子——花无常,只有我李墨言的义姐——朱颜。”李墨言沉声道,语气里是不容置疑地坚决。 朱颜是她在入花铃宫之前的名字,世上少有人知道,她不知道李墨言是从何得知的,心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暖,一如当初遇到师傅时的情形。 “好。”朱颜点头,眼底却难得有了笑意。 “何时出发?”朱颜问道。 “现在就走,秦冉已经备好了马。”李墨言冷淡道,越过朱颜,径自往山下走。 朱颜“嗯”了一声,表示了然,亦步亦趋。 半年前,李墨言入世时,身边尚有一把金丝楠乌木刀在手,而现在,她两手空空,孑然一身,固执地只穿青衣,再也不笑、不哭、不喜、不怒。 说不上哪里不好,也讲不出哪里不妥,只是看到这样的她,相熟之人总忍不住唏嘘一场,道一句:世事无常。 没有过多的嘱咐,一句“后会有期”便道尽了江湖人的情谊。 就此别过后,李墨言二人不再多做停留,马鞭一扬,直奔青州。 披星戴月地赶了半个月路后,风尘仆仆的李墨言二人终于来到了慕华城。 慕华城地处青州,与雍州交界,距离兆城足有百里之遥,而它之所以名扬天下正是因为城中的落雁山庄。 落雁山庄很大,几乎占去了大半个慕华城,这也是落雁山庄的财势能与幽州袁家并驾齐驱的根本原因。 城中繁华似锦,少有武林人士居之,江湖人若要携兵器入城,须持落雁山庄特制木牌。 所以入城前,朱颜也不知道从哪寻来了两块木牌,才打发了守城兵。 李墨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由她折腾,丝毫不提她身上的庄主玉牌。 入城后已近黄昏,两人没有急着去落雁山庄,而是在城中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自从顾夕尘死后,李墨言再也没有睡过一天的好觉,她总会梦到那段时间在兆称发生过的事,林梓轩的犹豫、傅姿幽的设计、顾夕尘的死,她固步自封,把自己困进了梦魇里,再也逃不出来。 又是一夜恶梦不断,翌日起来的时候,眼下有了明显的乌青。 朱颜看不过去,在她脸上巧妙地盖了一层胭脂水粉。 吃过早饭后,两人这才弃马换了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去了落雁山庄。 落雁山庄很大,入其内需越过三道山门,一道水门,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落雁山庄的防守,那必须是固若金汤。 两人驾着马车,在第一道山门就被挡住了。 朱颜费了半天口舌,都不及李墨言一语道破自己的来意有用。 “去传话现任庄主,就说李墨言来履行十年前的承诺了。”李墨言跳下马车,望了一眼石门上“落雁山庄”四字后,一脸淡然道。 山庄弟子们似乎被提前交代过什么,听完她的话后,立刻就放行了。 朱颜蹙眉,盯着李墨言看了一会,才迈步跟上。 当走到第二道山门的时候,两人碰到了熟人,李锦兮和楚九恒。 一别四月,两人没有太大的变化,李锦兮仍是握着岫云剑一派诺诺大方,楚九恒仍是扛着出云刀一脸警惕。 “在下李锦兮,这位是我师兄楚九侯,两位是?”一身鹅黄罗裙的李锦兮上前一步道,眉宇间藏着几分疑惑。 李墨言抱拳回礼,声音冰冷,双眸无波,俨如对待一个陌生人,“在下李墨言,这位是我义姐朱颜,来赴庄主十年之约。” 李锦兮神色复杂,紧紧望着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终是无果。 “原来是找家父的,这边请。” 比起之前,李锦兮的性子确实内敛了许多,就算满肚子疑惑,却还是能一脸温和地为两人引路。 相比她,楚九恒的忍功就差多了,眼中的探究和怀疑展露无遗,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有了李锦兮的自引,接下来的路就走得顺畅多了。 春水绿如蓝,碧天透如玉。 李墨言负手站在船头,目光幽深,李锦兮三人立在她身后都各怀心思。 只有过了这最后一道水门才算真正地进入了落雁山庄,如果不是当年那段不容于世的正邪之恋,这里本该是她的家,是她长大的地方。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她终归要经历这趟红尘,得到并失去,注定要浴火重生。 ------------ 第088章 归来(下) 绿水悠悠,轻舟扶摇,一刻钟后,李墨言等人终于抵达了天镜湖彼岸。 迷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座嵯峨殿宇依山垒砌,群楼重叠,气势恢弘。 绿色是树原,紫色是花海,白色是蜿蜒石墙,金色是飞檐屋角,蓝色是无穷天界。 强烈的视觉冲击直抵人心,落雁山庄的神秘面纱似乎越揭越玄妙,永远叫人看不透。 李墨言心里是震惊的,只是面上不显。 相比天狼寨,落雁山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外观巍峨绚丽,内部曲折莫测,廊道交错,殿堂杂陈,俨如一座巨大迷宫。 她仿佛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落雁山庄能一举抽身于武林和朝堂之外而百年不衰,她甚至可以笃定,这世上唯一能与暗宫抗衡的便是落雁山庄。 宫离雪啊宫离雪,原来你才是心计最深的一个,一边凭借暗宫势力复仇上位,一边又想得到落雁山庄永除暗宫。 你究竟是纤尘不染的玉面神医——宫离雪,还是满腹心计的无情帝王赵思阔。 而为暗宫所纵容的傅姿幽的所作所为,其中是不是也有你的默许? 李墨言望着位于凤凰潭中心的三层八角琉璃亭,眸色不自觉的沉了几分。 原来有时候不是那个人你看不透,而是因为距离太近,被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迷了眼。 琉璃亭中,李锦兮与楚九候二人正在向亭中人禀报,期间几次用探究和戒备的目光偷瞄她二人。 李墨言神色不动,一脸坦荡,任几人窥视,倒是身旁的朱颜有些愤愤然。 也是,按照花铃宫和落雁山庄之间以往的过节,自是两看相厌的。 除去李锦兮和楚九候,亭中一共有三人,一个着白衣留白须的耄耋老翁,两个年纪相近的中年侠士,其中穿着镶白边的黑色劲装,不怒自威的是十年前与李墨言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伯父——李旭阳,穿湖蓝长衫,续山羊胡的是与她同游过江湖的小师叔——甄马帆。 不难猜想,那个慈眉善目的耄耋老翁应该就是她的爷爷了吧。 看到他,李墨言不禁想起了对她呵护备至的袁老爷子。 可惜,他死的时候她都没能去为他老人家上一注香,也不知道袁邑他如今怎么样了…… “阿言,你可是阿言!” 正垂眸沉思着,甄马帆已经激动地奔到了她面前,看到他微红的眼眶,李墨言最终还是停下了退后躲闪的动作。 “师叔。”李墨言冷淡回视,语气态度已无一丝亲昵可言。 甄马帆眸光微顿,转瞬便压下了心中的复杂,只哽咽着应了声,“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而后一步到来的李旭阳两父子对李墨言的表现却极为满意,荣辱不惊,不急不躁,气场强大,颇有其父李旭宇当年的沉稳之风。 “墨言见过祖父、大伯父。” 初次与长辈见面,须行大礼,李墨言虽长在山野之间,礼数却学得极好,指尖相对,双手平举于额前,一跪一磕,一举一动之间都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端庄和威仪。 “好。”李老庄主大喝一声,眉宇间尽是赞赏之色。 李旭阳含笑点头,连忙将人扶起,并仔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脸型似母,眉眼肖父,绝美不失英气,内敛兼具磅礴之气,确是未来庄主的不二之选。 “阿言长大了啊。”李旭阳意有所指地感叹道,一旁冷观的三个年轻人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朱颜眯眼沉思,李锦兮呼吸紊乱,楚九候满目震惊,都将注意力倾注在了仍旧波澜不惊的李墨言身上。 “锦兮、九候,过来见过你们的小师妹——李墨言。” 将几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的李旭阳突然开口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李锦兮和楚九候心头一震,显然已经明白过来,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在幽州结识的莫言,想起她之前的种种,他二人心里只有一种被戏耍了的屈辱感,如何还肯给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师妹见礼。 场面有些僵持,李墨言却丝毫不在意,冷淡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李锦兮的右手腕上。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讽刺,武林大会上,朱颜伤他二人,她救他二人,可惜仇人恩人就在眼前,他们却不识。 眼下,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他二人眼中就只剩下怒火和怪责。 第一次倾身相救她尚且能当作是还二人在风华楼的拔刀相助之恩,可第二次呢? 安然脱身后不顾她生死也就罢了,如今还想针锋相对吗?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只有绝对的利益和利用。 不等李旭阳斥责,李墨言先一步开口,不是她大度想化解矛盾,而是不想浪费时间给无谓的人。 “祖父,大伯父,阿言想去拜祭祖母。” 出公主岭前,爹爹确有交代,让她回到落雁山庄后,务必为他和娘给祖母上三柱清香。 “嗯。”提到妻子,李老庄主微有动容,深深看了一眼李墨言后,竟要亲自为之引路,“阿言,随爷爷来。” 李墨言颔首,临行前又将朱颜嘱托给了小师叔照看。 落雁山庄西面有一个山谷,谷里开满了连翘,祖母林氏的坟头就在花丛深处。 一路上,李老庄主在前,李墨言在后,李老庄主断断续续地问,李墨言冷冷淡淡地答,话题只围绕她的武学造诣展开,全然未提那个漂泊在外十六载的儿子和儿媳。 坟前,李墨言嘴里念念有词,实实在在地给墓中人磕了三个响头。 在爹爹的回忆里,祖母是个温柔的人,当年爹爹和娘亲最后能全身而退,其中大半是因为有祖母暗中相助。 换言之,若没有祖母,她或许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起来吧。” 李老庄主负手站在李墨言身旁,目光落在坟头,神色有些惘然。 李墨言依言起身,径自将挂在脖子上的白玉牌摘了下来。 阳光下,白玉剔透,李老庄主看了一眼,并未去接,只问道:“阿言可愿接下这重担?” 李墨言抬眼,眸光沉寂如水,一如当年的李旭宇。 李老庄主松垮的嘴角扯过一个苦笑,整个人显得格外落寂,“阿言是在怪祖父吧,怪祖父袖手旁观,害你痛失了朋友。” “是。”李墨言唇瓣轻启,字字珠玑。 “十六年前,你这样对待爹爹,让爹爹差点痛失娘亲和我,十六年后,你又这样对我,如果落雁山庄是个连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存在,那么我的选择和爹爹一样。” 李老庄主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又听她说,“但是,我的选择并不重要,我会如你们所愿,坐上庄主之位,接掌落雁山庄,负起重担。” ------------ 第089章 剑道(上) 时隔十六年,李锦兮只是落雁山庄庄主养女的旧事再次被重提,原本最有希望接管落雁山庄的候选人一夜之间换成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青衣女子。 听说那女子,名唤李墨言,容貌清绝、武艺高强,气度出尘、无人可及,乃是落雁山庄真正的大小姐,只因自幼体弱,便一直被养在天山,近日才回山庄,准备在一个月后接掌庄主之位。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大禹皇朝都轰动了,多少人闻讯而来,只为一睹落雁山庄这未来庄主的风采。 只是,慕华城易入,落雁山庄却难进。 多少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连那女子的头发丝都没瞧见一根。 其实别说外人,甚至就连落雁山庄庄内之人也极少有幸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小姐。 自那日两祖孙从瑾华谷出来,这位大小姐便独自一人住进了落雁山庄的禁地——雪海渊。 雪海渊,是一方深渊,坐落于落雁山庄极北雪山群内,因常年覆盖积雪而得名。 百年来,每任庄主继位之前,都会在雪海渊闭关三月。 雪海渊极深,要安然入其内,必须有一身极高的轻功,否则只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明面上,雪海渊确是一方深渊,实际,深渊之下却藏着一座地宫。 地宫入口,有一道石门,石门之上印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阵,阵眼一凸一凹,凸出和凹陷的部分形状正好与庄主玉牌一样,李墨言按照李老庄主的嘱咐,两手同时用力,一手按压凸出的阵眼,一手将白玉牌嵌入凹陷的阵眼,果然下一秒八卦阵便骤然旋转,片刻之后,一盘玲珑棋局浮现而出。 李墨言退后一步,仔细观摩,发现这棋局竟是爹爹在她十岁那年摆给她破解的残局。 而她苦苦冥思了六年,才破了残局。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会那么执着于那盘玲珑残局,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当黑子落定,八卦阵再次运转,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她取下白玉牌,觉得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人的一生,忙忙碌碌,何尝不是一盘被摆好的棋局。 地宫不算大,装饰无比奢华,到处镶嵌着夜明珠,恍如白昼,李墨言没有时间欣赏,直奔偏室温泉。 热气氲氤,她深吸了一口气,想也不想便一头扎进了温泉,然后任由身体下沉。 青丝舞动,她尽量将自己的思绪放空,试图通过皮肤上的触感来判断水流动的方向,进而找到泉眼的位置。 世人皆不知,其实泉眼通往的地方才是雪海渊最大的秘密——万剑山。 万剑山,消失了三百年,只存在于江湖人口中的地方。 这偌大的武林中,大部分名剑和名剑谱都出于此,一如爹爹的云霄剑和行云流水剑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万剑山最后的陨落和消失,大抵源于此。 只是消失的万剑山为什么会在落雁山庄的雪海渊里,便无人得知了,而她也不想深究。 她此行万剑山,就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剑,并琢磨出专属于她自己的剑道。 虽说只给了三个月时间,但实际上,每一个进入万剑山的人所用时间都不同,短则一月,长则三年不止。 这其中当然也有终生都没能悟出自己剑道的人,而这样的人最终都会被剥夺候选资格。 而这次,李墨言从入到出,前前后后却只用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之后,当她捏着一柄锈剑出现在一众人等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即便是当年天赋异禀的李旭宇,也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可她前后竟只用了十天时间。 李旭阳大喜过望之后却也忍不住担心,因为十天的时间实在太过仓促,即便悟出剑道,又能悟出什么样的剑道? “阿言,你悟出了什么。”李旭阳将李墨言叫到一边,问道。 “虚无。”她说,神色比之前更加冷清,一双杏眼里无波无澜,仿若深不见底的天镜湖。 “虚无?”李旭阳眉头紧蹙,竟有些哑口无言,而后又指着她手里那把锈得就跟块废铁一样的剑问道:“那你拔出的这剑?” “虚无剑。”她抬眸,骤然挽了一个剑花,内力催动的瞬间,红锈陡然脱离了剑身,悬浮在剑身周围,蠢蠢欲动,就如同突然衍生出无数小剑,围绕着主剑,蓄势待发。 李旭阳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这是!” “虚无剑法,虚则实,实则虚,一剑万相,一相万剑。”李墨言也不藏掖,将所悟之道法一一述出。 李旭阳眉头舒展,一连笑呼三声好。 “果真是天纵奇才。”李旭阳很欣慰,感叹落雁山庄终于后继有人了。 李墨言神色不动,将内力全收,而后抱拳道:“大伯父,若无事,阿言便退下了。” 李旭阳一脸的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边,心道:这孩子果然是被伤了心,可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只能颔首道:“好。” 一出正堂,门外便迎来两人,喜笑颜开的小师叔——甄马帆和一脸凝重的朱颜。 “师叔、颜姐。”李墨言拱手行礼。 甄马帆连笑点头,目光径直寻向她手里的剑,“阿言,你得了把什么剑?” 碍于这江湖说书人的老毛病,李墨言很果断地把剑递给他,“虚无剑。” “咦?”甄马帆摸着生满红锈的剑身似惊讶又似疑惑,“怎么选了把这样的剑?虚无是你给它起的名字?” 李墨言颔首,正要回话,却被朱颜不管不顾地拽走了。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凤凰潭边,朱颜一脸阴沉,左手扣着她的右手腕,右手摁着绯光剑,那架势仿佛只要她说很多,她就会立马抽剑出来劈了她。 李墨言移开视线,不答反问,“那你又瞒了我多少事?” 是啊,其实两个人虽然从敌人变成了同伴,但双方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对方,不管是李墨言瞒着朱颜关于庄主玉牌的事,还是朱颜瞒着李墨言关于绝煞门曾找到花铃宫,甚至灭了花铃宫的事,总之都心怀芥蒂,不肯倾心相付。 也许,是因为都受过伤,所以再也无法信任。 想清楚这点,朱颜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所以,你真要如他们所言,将在半个月后正式接掌落雁山庄?” “是。”李墨言冷冷道,面上没有半分继位的喜色。 朱颜啧了一声,气急败坏道:“如此一来,我们还怎么低调,还怎么去查暗宫的事!” “呵~”李墨言冷笑了一声,抽回手,“放心吧,他们自己会找上门的。” 朱颜不予置否,嘴上却还是道:“我只怕到时该引来的没来,却引来了绝煞门那群疯子!” 没错,在朱颜看来,亦正亦邪的绝煞门人就是一群疯子,只要盯上,就绝不会放过。 对花铃宫如此,对武林正道亦是如此,若真有被特殊对待的,天下间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墨言。 不管是在武林大会上,还是在二皇子府,绝煞门人和莫亦远的种种行径都让人捉摸不透。 先是极力护短,后是一夜白头,若说这两人之间没有私情,谁信? 望着前后几乎判若两人的李墨言,朱颜一时间有些唏嘘和怔然,当初那个爱管闲事的无盐村姑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至少有血有肉,敢爱敢恨,她虽不喜,但也不讨厌,可如今的她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揪心。 朱颜眯了眯眼,不动神色地移开了目光,视野里却陡然闯进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一个握刀,一个执剑,并排而来,正是楚九侯和李锦兮。 “啧,看看,这才刚出关,就立马有人来找你麻烦了。”朱颜挑唇,似笑而非。 李墨言侧目,望向两人,眸中无波无澜,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朱颜眉梢一挑,颇有些煽风点火的意思,“可要借你绯光剑?” “不用。”李墨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拒绝了,她可没忘了武林大会上某人曾用绯光剑重伤他二人的事。 当然,朱颜从来就是个不嫌事大的,而她恰恰相反,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不过,当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的时候,她会选择先下手为强,然后永绝后患。 这时,迎面而来的两人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风吹进了脖子里。 ------------ 第090章 剑道(下) 凤凰潭边,春风拂柳,搅乱了一波金碎。 站在树旁的李墨言负手而立,一身青衣悄然染上了一抹斜阳。 三月的黄昏,短暂、微凉。 身旁与她并肩的女子,寂静、又张狂,就像山涧里肆意淌下的泉水,清澈得让人无法相信,它本源自于地下的暗涌。 “李锦兮,你想杀我。” 李墨言抬眸,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谈论一件日常琐事。 “是。”李锦兮脸色倏沉,也不否认,只是眸中早已风起云涌。 “十六年了。”她说,一双好看的凤眼泛着迷离的光,“为什么十六年后,你要回来?明明都已经走了,明明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 “呵呵。”李墨言幽幽偏过头,声音冷得仿佛凝出了冰渣子,“那你可知道,白玉令牌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 李锦兮眸光一闪,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 一人退,一人紧步相逼,她李墨言从来就不是良善之辈。 “你以为没人看破你的伪装?你以为没人知道你对落雁山庄的觊觎之心?你以为只要顶着庄主之女的身份你就真的是落雁山庄的大小姐了吗?李锦兮,你记住,属于别人的东西永远只能是别人的!觊觎别人的东西只会让做自己迷失,而你身边有更值得你去珍惜的东西。” 李锦兮脸色微白,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云淡风轻。 从小到大,她最痛恨的就是这份血缘,就因为身体里少了那份属于李氏一族的血,所以那么努力的她最后只能成了觊觎别人东西的小偷! 她不甘心! “李墨言!”李锦兮止步抬头,星目灼灼,眉宇间有一种决绝的锋利,“你敢不敢与我赌一把。” “赌什么。”李墨言下颚微扬,嘴角若有似无地泛起一抹笑,那是一种了然的轻蔑,也是一种莫名的欣赏。 “赌我李锦兮不比你李墨言差!” 赌你除去那层身份后,处处皆不如我! “好啊~”李墨言不假思索道,态度有些漫不经心,然后在李锦兮惊诧不已的目光里将白玉令牌摘了下来,“拿去。” 掌心的白玉令牌翠染着微光,李锦兮却迟迟没有去接。 “你……” “怎么?你不想入雪海渊了?” 被她一眼看穿了心思,李锦兮有些怔忡,既惊讶她的干脆,又恼怒她的无谓,自己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她却弃之如敝履。 “你会后悔的!”李锦兮信誓旦旦道,垂在两鬓的碎发肆意被风托起。 “呵~”李墨言冷笑了一声,蓦地将白玉令牌往空中一抛,“那我等着。”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躲在不远处看戏的朱颜见此,兴致缺缺地跳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刚从甄马帆手里抢回来的虚无剑。 “没意思,还以为有好戏看呢。”朱颜撇嘴道。 李墨言接过剑,只是神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今晚同我去浮屠塔。” 浮屠塔,落雁山庄内的又一秘境,坐落于雪海渊南边的紫竹林里。 百年前,因内藏天下之密而扬名,是落雁山庄中极为隐秘的一派,武林中人口中最负盛名的江湖百晓生便出自其中,只是世间少有人知。 “浮屠塔?去那做什么?”朱颜收起脸上的揶揄,蹙眉问道。 李墨言眼睫低掩,认抚摸着手里的虚无剑,淡然道,“找点东西。” “哦?”朱颜眼眸微闪,深深地望向她,似探究,又似疑惑,“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不惜让你这未来一庄之主执意夜访?” “秘密。”李墨言抬眸,顺手又挽了个剑花, 朱颜嗤笑了一声,右手有意无意地拂向了自己腰间的绯光剑,眼中满是跃跃欲试,“过两招?” 李墨言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自收剑道:“你还是留着体力今晚和真正的高手过招吧。” 朱颜耸了耸肩,不予置否。 落雁山庄作为超脱于庙堂和江湖之外的第一山庄,其中定然少不了绝世高手。 “听说李旭阳有意在传位之际为你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朱颜突然说道,让近来总是没有表情的李墨言难得愣了一下,她拂开挡在身前的柳枝,一双黑眸幽深似海,语气里有一种近似冰封千里的冷,“我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他们来做主。” “是么?”朱颜冷笑了一声,话里讽刺说得十分露骨,“你以为落雁山庄的庄主真如江湖传闻中的那般逍遥吗?” 如果真那么逍遥自在,当年你爹和你娘就不会被逼得隐没山林了。 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得便有失的,若想要权势,就必然会失去自由。 他们如是,她和师傅亦如是。 “那就各凭本事吧。”李墨言说着,大步迈入余晖中,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奇长。 朱颜怔在原地,看着走远的人,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心道:这人去了一趟雪海渊似乎变了许多。 常言道:剑道即人道,剑品即人品。 李墨言的剑道是虚无,而虚无是万象之源,万物之本,心中若无大沟壑之人是绝对悟得到此等大境界的。 一想到这,朱颜骨子里的嗜血因子又忍不住躁动起来,比起那些甘愿对落雁山庄俯首称臣的绝世高手,她还是更想跟焕然新生的李墨言交手呢。 她闭上眼,右手紧紧地摁在剑柄上,上扬的嘴角突然开启,“出来吧!” 话音一落,她身后果然又出现一个人,俊眉紧皱,正是被支开却一直未曾走远的楚九候。 因为担心李锦兮吃亏,所以一直藏在暗处,以为隐藏得很好,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 对此,他并不气恼,他气恼的是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两个人,特别是李墨言。 明明前一刻还满嘴谎言,偏偏后一刻又一派正气凛然,明明上一秒还咄咄逼人,偏偏下一秒又爽快地给出了白玉令牌。 让他在某个瞬间不得不承认,比起师妹,李墨言的确更适合接掌落雁山庄。 因为落雁山庄已经沉寂得太久,只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能让这个百年老庄重新鲜活。 楚九候握着出云刀,心绪久久难平,那边朱颜却陡然睁开了双眼,拔剑出鞘。 冷冽锋芒交错,两人一剑一刀处处不留生机。 ------------ 第091章 为聘(一) 自李墨言归来,整个落雁山庄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压抑且惶然,而李锦兮的突然失踪和楚九候的昏迷更是将这种氛围推演到了极致。 不过当事人自己却无感,自那晚夜探浮屠塔后李墨言就一直窝在自己的翩跹阁里,并不经常出现在人前,也就师叔甄马帆不厌其烦,时常过来叨念她。 无奈之下,李墨言只好转战檐顶,抱着骨笛,眺望远方,一呆就是大半天。 所以,当甄马帆再次火急缭绕地冲到翩跹阁的时候,就看见她穿着一袭青衣,安静地坐在檐角吹骨笛。 笛音清冽,曲调低沉,和在一起只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悲凉。 甄马帆神色微动,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疼这个侄女的成长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阿言……”甄马帆站在槐树下轻唤了一声,藏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墨言闻声,气息一顿,低婉的笛音猝然断裂,她低着头,眼睫轻颤,似乎心里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垂在两鬓的青丝肆意在春风中舞动。 甄马帆掀了掀嘴皮,斟酌了好一会才道:“他来了,说要以天下为聘,迎你为妻。” “呵……”李墨言低声笑了,有太多的过往在脑海里回放,最后萦绕在心头的却只有宫长笙那张决绝的脸。 原来,她对于宫离雪无缘无故的“喜欢”,从来都可以这么无情。 一笑过后,笛声再起,没有之前的悲凉,只有说不清道不尽的讽刺。 看到她这个态度之后,甄马帆这才偷偷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毕竟,比起后宫之主,这一庄之主好太多了。 “阿言放心,师叔这就去言明你的态度。”甄马帆道,眼眸深处还隐隐有些不安,或许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一国之主哪里是那么好得罪的。 “慢。” 笛音猝停,李墨言蓦地飞身而下,一袭青衣随风鼓动,显得十分飘逸。 “我与师叔同去。”她说着,落定在甄马帆跟前,手腕翻转间又将骨笛挂回到了腰间,语气笃然,让人不容置喙。 甄马帆寻思了一会,觉得可行,便没有拒绝,“也好。” 于是,两人转身出了翩跹阁。 “阿言,此次同来的还有那长笙丫头……”回想起半年前在同福客栈外的那一幕,甄马帆尤不放心,长笙的冷漠还历历在目,而阿言又太过重情重义。 “师叔放心,阿言有分寸。”李墨言偏头道,眼中分明没有一丝波动。 见此,甄马帆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翩跹阁离正堂并不算太远,一路上山庄门人的称呼已经从李姑娘换成了少庄主,突兀又带着一种疏离的敬畏,让李墨言不禁轻蹙了眉头,但至少好过叫大小姐。 或许,在他们眼里,落雁山庄的大小姐只能是李锦兮吧。 自李锦兮入雪海渊已经有十天了,期间大伯父来找过她一趟,怪责她不分轻重,给了李锦兮白玉令牌。她没有生气,也不觉得委屈,反而弯了眉眼,任由他责骂,因为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担忧。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他们做了十六年的父女。 “少庄主到~”伴着通传声,两人并肩而入。 堂中三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了李墨言身上,只见她一头青丝飞舞,一身长裙翻动,仿佛踏风而来,携着三分的傲,七分的冷。 从惊艳到沉默,中间有多少情绪,李墨言无暇揣测,只是施施然朝主位上的李旭阳行了一礼:“大伯父”,对另一主位上笑颜浅浅的宫离雪和他身旁冷若冰霜的宫长笙选择了视而不见。 李旭阳可是个人精,自然看懂了她这一出,眸光闪烁间,亲自将人扶起,并拉着她客套地向宫离雪二人介绍了起来。 “来,阿言,这位是我们大禹皇朝的新帝——明言帝。”说罢又一脸亲和地将脸撇向了宫离雪,“明言帝,她就是我落雁山庄的少庄主——李墨言了。” 物是人非说的便是这般,李墨言不知道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的宫离雪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不再是白衣胜雪的宫离雪,她也不再是一派天真的宫长笙,而她同样不再是当初的无名之辈——莫言了。 “在下李墨言,拜见陛下。” 李墨言一板一眼地行礼,宫离雪一脸铁青地看着她,而宫长笙的头压得越来越低。 气氛有些僵,李旭阳和甄马帆二人冷眼旁观,有点看戏的意思。 “李庄主,可否容我二人单独说会话。”宫离雪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墨言一字一句道,周身萦绕的是属于一代帝王的威严。 李旭阳有些迟疑,将目光寻向了李墨言,见她点头,便拉着甄马帆退出了正堂。 “长笙,你也退下。”宫离雪又道,语气比之前显然软化了一些。 李墨言眼眸低垂,没有反对,只是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擦过了长笙略显苍白的脸。 诺大的正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墨言幽然抬眸回视,一双深邃杏眼无波无澜,却像一把利刃,直接刺进了他的心脏。 “宫离雪,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她说,一张绝美的脸上还刻意留着一道淡淡的鞭痕,他知道,那是傅姿幽留下的。 嗜血一闪而过,他的眼眸里只剩下如水温柔,“真好,阿言你还活着。” 宫离雪说着,忍不住抬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轻易躲开,他苦笑了一声,失落地收回手,自说自话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李墨言眯了眯眼,右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看着眼前这个头戴金冠、身披华服的人,忍不住想:究竟是他太会演戏,还是她太绝情? “阿言,我要以天下为聘,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敛下失落,像是看不见她眼中的戒备和讽刺,宫离雪浅笑着,信誓旦旦道。 唯一的妻子? “呵!”李墨言闭眼,骨笛被紧紧握在掌中,一股悲呛不停地在心底翻涌。 “你到底把司马翠茹当成了什么,把宫长笙又当成了什么!还有林梓轩、傅姿幽、顾夕尘!“ 李墨言愤然睁眼,里面是掩藏不住的血红,“赵思阔,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从宫离雪到赵思阔,之间有千差万别,就像从云端到深渊,只能万劫不复。 他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开口,加注在他身上的帝王身份让这一切的放任都百口莫辩。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放任而为都藏着他的私心。 就连他自己最终看中的是阿言本身还是她身后的落雁山庄,都未得知。 “阿言……”宫离雪艰难地掀开唇瓣,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了打斗声,震动之大,远远超出了两人的意料之外。 ------------ 第092章 为聘(二) 李墨言心下一颤,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思阔,其中的怨责不言而喻,赵思阔有心解释,可她人已经先他一步冲出了正堂。 赵思阔凤眼微眯,望着她渐远的身影,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腰间的龙纹玉牌。 三月的天,湛蓝如水,与蓝天相印的是正堂外的姹紫嫣红。 百花齐放,绚烂非常,宫长笙一袭红衣如血。 风吹衣袂,长袖轻舞,她身随影动,周旋在一男一女之间,婉若游龙。 触及这一幕的李墨言猛地停了下脚步,内心翻涌似海,唇瓣翕张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围攻她的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武林大会上救过自己一命的天权和天旋。 天权擅刀,一把形如新月的九转弯月刀使得风生水起,天旋使锏,一根长约四尺的八棱御凤锏舞得霸气斐然,两人都身着白衣,一个只用白色缎带轻缚长发,俊朗中透着疏狂,一个只用双鱼银簪盘发,利落中泛着冷傲。 李墨言死死捏着骨笛,也不知道是在惊讶宫长笙的深藏不露,还是担心宫长笙已慢慢落了下风。 既然天权和天旋出现在了落雁山庄,那么是不是代表袁邑也来了? 想到这,她眸光微动,正欲搜寻那人的身影,却见宫长笙突然在天权的九转弯月刀下露出了一个破绽,而她几乎是本能地从手边摘了朵桃花打向了天权的右手腕。 桃花崩落,九转弯月刀猝然一顿,原本占了上风的天权顿时陷入了宫长笙的反攻,只见她反手一挥,指间的三根金针即刻刺向了天权的双眼和脖颈,悻然天旋眼明手快,蹙眉的同时,左手猛地击出了右手里八棱御凤锏,替天权挡去了其中两针,而剩下那一枚金针则狠狠擦过了天权的颈部。 红血零落白衣,刺目而又冰凉。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个天真可爱的长笙可以这么狠。 可能是因为见了血,天旋和天权的招式突然狠厉了起来,即便是姹紫嫣红的花此刻也被染上了杀气,李墨言杏眼一眯,知道不能再指望只顾在一旁看戏的大伯父和师叔了,蓦地上前一步,冷呵道:“都给我住手!” 可惜,她这话一出,迎来的却是宫长笙的无视和天权、天旋二人的怒目,无意却激化了长期压抑在她心里的无力和悲凉。 当无力和悲凉压抑到极致,迸射出来的将是无法阻挡的煞气,如同一株藤蔓发了疯的生长,将她的心,她的眼睛,她的意识彻底包裹了起来。 内力催动,虚无剑突然出鞘,红锈随剑,利剑随人,众人只见姹紫嫣红里霍然生出一抹青翠,而青翠之外百花旋绕,本在其中的天权、天旋二人相继挂彩被击出了花丛,众人甚至没有看到她出招,待花瓣陨落,那青衣人孑然独立,剑锋直刺宫长笙眉间。 “阿言!” 就在剑锋触碰上宫长笙眉间的时候,追上来的赵思阔却破裂了往昔的冷静,那颤抖的嗓音就像是被撕裂了似的,满满全是莫名的恐慌。 是恐慌宫长笙死在李墨言剑下吗? 不,是害怕李墨言死在自己的冰魄银针下。 恐怕连赵思阔自己都没想过,自己的那一手绝技有一天会用在自己一直信誓旦旦要娶的她身上,他明明知道,李墨言是绝对不会杀宫长笙的啊! 那一刻,所有人都仿佛失语了。 就连宫长笙也忘了眉心的血与痛,眼中不再冰冷,只剩满目复杂。 那一刻,明明那么临近死亡,李墨言却很想笑,笑那个刚才还说要以天下为聘娶她的蠢男人,笑这个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试探赵思阔的傻女人。 宫长笙,赵思阔,从今以后我们就真的不相欠了。 以李墨言现在的身手,她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不躲则是因为笃定有人绝不会让她死。 “娘子,你又调皮了。” 话音落,冰魄银针亦落,寂静中有个白发男子,一手执着玲珑鞭,一手牵着倔驴,施施然闯入了众人的视野。 当然,最瞩目的还得属坐在驴背上的小屁孩,胖嘟嘟的,俨若一个粉团子,一口一个“娘亲”,唤得那叫一个亲昵。 “诺诺?” 听到声音,李墨言缓缓转过身,眼中的戾气早在剑锋指向宫长笙眉心的时候就已然散去,就在她目光触及到这仿若父子的二人一驴时,眸中竟是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抹喜悦,而这抹喜悦终于为这双久蒙阴霾的眼睛带来了光。 亮光扩散,其效果一如画龙点睛,早在三个月前就恢复了的绝美真容似乎这一刻才真正显现出来。 长眉斜飞入鬓,杏眼玲珑透亮,贝齿菱唇相印成画,妖娆又不失清冽,再配上这一身脱俗青衣,当真如画中仙狐,惊艳了众人的眼。 “师叔,大伯父。”谦恭有礼,进退有度,眼前的俊美男子哪里还是过去那个浪荡且轻浮的袁家少主。 甄马帆忍着内心的诧异,生硬地摆出了一副长辈的面孔,摸着山羊胡,好一顿频频点头,“来了就好。” 相比之下,李旭阳看袁邑的目光则多出了七分审视和三分感慨。 这个他们当年亲自选定的孩子,如今看来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只手掌着大禹皇朝的大半财富,一手握着江湖闻之色变的绝煞门,其势头之狂妄,倒是能与明言帝斗上一斗。 “嗯。”李旭阳颔首,心中虽喜,面上仍是不满,伸手指着扑向李墨言的小屁孩便问道:“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袁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底深处是隐藏不住的宠溺,“自是小侄与娘子的孩儿,您的侄孙子。” “什么!”李旭阳炸毛了,他家言言才十六岁好不好! “旭阳师兄,淡定,淡定,其实诺诺是……”眼见李旭阳要发飙,甄马帆连忙将人死死抱住,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程诺的身世,一边给口没遮拦的袁邑使眼色。 只是袁邑的目光已全然被李墨言占据,顺便还得时时刻刻提防赵思阔。 见赵思阔还有脸走向她,袁邑的脸色不禁又沉了几分,三步并作两步,抬袖将他拦在身前,“明言帝,你是不是忘了武林大会上我与你说过的话了?” 四目相对,两相交锋,一如百兽之王对上狼群之王,谁也不肯退让。 ------------ 第093章 为聘(三) “娘子?”呢喃着袁邑口中的昵称,赵思阔扬起了唇角,眸中一片冰霜,就连春阳也融不掉眼底的冷。 他冷漠回视,不怒自威,一字一句道:“袁邑,朕是来下聘的。” “哦?”袁邑毫不示弱,眉梢一挑,被玉簪绾住的白发隐隐泛着银光,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李墨言,嘴角微扬,眉眼笑如弯月,一双黑眸仿佛要望穿两人的前世今生,“娘子,你可是要再一次抛下我们。” 李墨言站起身,望向两人,却没有一丝目光是留给赵思阔。 袁邑的满头白发,让她看得喉咙发堵,这个从来只爱穿红衣的妖孽如今却憔悴成了这副模样。 眼前此情此景,梦中演过多少遍? 或许,从他第一次入梦的时候起,她的心就已经不再那么纯粹了吧。 “我的聘礼呢。”她扬唇道,杏眼里闪现出来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光彩,无意却乱人心跳。 明明含着泪水,偏偏又蕴着喜悦。 那一刻,在场的人恍然大悟,原来袁邑才是那个能带给李墨言光芒,能让她重新活过来的人。 除了他,谁都无法再入她的眼,她的心。 袁邑慢慢走近她,用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泪,他低下头,眉梢挂着一种说不出的宠溺和疼惜,“傻瓜。” 他说着,蓦然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轻声在她耳边道:“没有聘礼,只有嫁妆。” 李墨言怔住,不是因为他的承诺,而是因为这个不再冰冷的怀抱。 像是被春阳晒的,这个怀抱温暖得有些发烫,烫得她的心尖都忍不住地发颤,发疼。 “娘子,我好想你。”他说,颤音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慌。 那般小心翼翼,唯恐她会再次消失,而李墨言假装了三个月的若无其事也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眼里的泪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连同她心里所有的委屈一起宣泄了出来。 甄马帆两眼微红,既欣慰,又心疼。 赵思阔面颊紧绷,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连广袖都无法遮掩,凤眸幽深,仿佛藏着一场暴风雨,几度旋起又平息。 “阿言……”他掀起唇瓣,声音无力而哀伤。 “师兄。”宫长笙泪光涟涟,死死拽住了赵思阔的手腕,鲜红的血不停地从嘴角溢出。 即便时至今日,看不清楚自己心意的人始终都看不清楚。 也许,有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怕害失去,纵然他从来不曾拥有。 后辈们的情感纠葛,李旭阳可没心思观摩,倒是对抱着他大腿叫“爷爷”的小粉团子来了兴趣,难得卸了平日里的威严,将人抱了起来,一边往朱廊那头走,一边大笑道:“你这小鬼头倒还真有几分像小时候的阿言,够机灵,哈哈哈~” 李旭阳走了,甄马帆自然不会留下,只是拽着老白临走前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李墨言。 至于天权和天旋,已经早就识时务地隐退了身影。 偌大的花园里,眼下只剩下四人。 袁邑和李墨言,赵思阔和宫长笙,气氛感伤而又凝僵,直到李墨言的情绪平缓后,僵局才被打破。 她擦干眼泪,退出了袁邑的怀抱,泛红的双眼从面色苍白的宫长笙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移到赵思阔身上。 “赵思阔,我可以助你除去暗宫这个后顾之忧。但是,你必须交出傅姿幽。” 提到暗宫和傅姿幽,四人神色各异,其中尤属宫长笙脸色最差。 “你说暗宫?”宫长笙失色道,在确认李墨言所言非虚后,神色几度大变,最后抓着赵思阔的手腕,不可置信地控诉道:“师兄,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宫氏一脉与暗宫历来便有宿怨,确切的说,五十年前风光无限的宫氏一族正是为暗宫所灭,只有宫长笙这一脉侥幸逃脱,故而神医门有一条不为外人道的门规:永远不与暗宫为谋。 等一等,暗宫,暗宫,暗宫,难道暗宫并不是一个神秘门派,而是藏在皇权背后一把刀吗! 宫长笙唇瓣蠕动,眼睫轻颤,钳着赵思阔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师兄……你有没有……有没有……” 赵思阔一动不动,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良久的沉默让宫长笙彻底被绝望侵染了,可她仍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垂着颤抖的眼睫,一如往昔地固执,不管她的质问有多无力和苍白。 赵思阔薄唇翕张,终是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他望向李墨言,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语气温柔得让人心寒,“阿言,傅姿幽暂时还不能交给你。” 李墨言眉心微拧,转瞬又松开,眼中的讽刺昭然若揭。 “果然,你果然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李墨言怒目相对,蓦地上前一步,“如果我没猜错,傅姿幽根本就不是傅家的血脉,而是出自暗宫!”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就连袁邑也不禁沉了面色。 “只是赵思阔,你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 李墨言冷笑道,略微上扬的眼角有一种惑人的妩媚。 “你做了什么!” 赵思阔眉头一蹙,大步向前,身上的帝王之气全开,眼中再无往昔的温润。 他伸手想去抓李墨言,却被袁邑强行拦开,一来一往,两人空手过了十几招后再次僵持住。 李墨言视若无睹,径直绕过两人,来到了被赵思阔甩开的宫长笙面前。 她蹲下身,一边用袖子擦着宫长笙嘴角的血,一边说道:“长笙,情能伤的只有痴者而已。” “痴者?”宫长笙抬头,迷离的双眸渐复清明。 她回望着李墨言,眸中的眼泪越蓄越多,从眼底折射出来的情绪多到让人心疼。 “可是阿言姐姐,这红尘之中谁又不痴?” 李墨言右手微顿,张口欲再劝,却被宫长笙先一步打断,“阿言姐姐,不管师兄做过什么,可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所以我求求你,你帮帮师兄好不好?” 她恳求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寻向了赵思阔。 这样的宫长笙让李墨言想到了飞蛾,而赵思阔就是那把它奋不顾身也要奔赴的火。 李墨言闭眼,叹了口气,良久才睁眼道:“好。” ------------ 第094章 为聘(四) 月下,蹁跹阁阁顶,李墨言和袁邑并肩坐在檐角,一个垂着眼睫,断断续续地吹着陶笛,一个静默不语,心无旁骛地擦着玲珑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人同行去京城的时光。 袁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提,就好像数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曾为林梓轩伤心而走,亦不曾与顾夕尘共浴火海,她依然是那晚与他在月下共白头的未婚妻。 不同于袁邑心如止水般的静,李墨言的心绪就如同火山底部翻滚的岩浆,躁动不安。 只要周围都静下来,她就会想起被她亲手推开的林梓轩和被她亲手害死的顾夕尘,接着便忍不住痛恨自己的自私和懦弱。 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陶笛。 夜风拂过,携着丝丝微凉,可再凉,却凉不过那绺不经意被风吹拂到她手背上的白发,素白如雪,耀若银光。 她呼吸一滞,眼眶顿时变得通红。 她颤着指尖想去触摸,可却在刚要碰到的时候又屡次退回,那种复杂的情绪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揪着她的心,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突然好害怕,害怕袁邑会是下一个顾夕尘。 李墨言的异常,袁邑始终看在眼中,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地撇开了从不离身的玲珑鞭,将人给抱进了怀里,并轻声安抚道:“傻丫头,没事的,只是头发白了而已。” 怎么可能会没事! 情深不寿,一个人要经历了怎样的大悲大痛才会一夜白头。 李墨言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浸湿了袁邑的衣袍。 “别哭,别哭,娘子若不喜欢为夫的白头发,为夫将它染黑便是,实在不行,剃了也成,只要娘子不嫌弃为夫这个俊和尚。” “噗嗤……袁邑你臭不要脸!” “是是是,为夫臭不要脸。” 袁邑一边安抚,一边浅浅笑着,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此时盛满了柔情。 夜风吹拂,青丝和白发交缠,袁邑浅笑,一手扶着李墨言的肩膀,一手轻轻擦拭着她泛红的眼角,道:“傻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放心,我袁邑是个祸害,注定遗千年。所以,李墨言,你可愿嫁我?” 李墨言仰着头,微愣,一双泪眼亮得仿若星辰,让人忍不住为之着迷。 袁邑捧住她的脸,骤然低下头,急促的呼吸顿时交织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就在唇瓣要碰上她的时候,袁邑的眼底倏尔闪过一丝疼痛,他停住了动作,深深地望着她,眼底有太多浓烈的情绪,痛苦、挣扎、爱恋、痴缠,似要望穿她的心,看透两人的一生。 李墨言红着脸,不明所以地乱了心跳,慌了神,红唇上下翕张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下一秒,一个吻便重重地压了下来,用力而又炙热,像是一股漩涡拉着她在天地间浮浮沉沉。 这是袁邑第四次吻李墨言,第一次是在清风楼,因为思念,他情难自禁吻了睡梦中的她,第二次是在引凰阁,因为恼怒,他不管不顾吻了来退婚的她,第三次是在漾城,因为恐慌,他满怀不舍吻了差点溺死的她。 他以为,只要他放手,她就能幸福,可是他却差点永远失去她。 所以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她的幸福,以后由他来给。 炙热的吻,慢慢变得温柔,一如现在的袁邑,温润如水,让人心甘情愿为之沉沦。 原来,被一个人温柔以待时,心上的裂缝是真的可以愈合的。 李墨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沉沦在这个吻里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但是她的心告诉她,她恋念这份温柔,贪恋这个吻,也贪恋眼前这个人。 她开始主动回应,回应这个吻,也回应这份她避之不及的感情。 她喜欢他,从初见就喜欢了,不论他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莫弈远,还是这个一直伪装自己的袁邑。 无所谓承诺,无所谓婚约,喜欢便是喜欢了。 “吾愿与君共白头。” 她说,一边伏在他肩头喘息,一边将自己青丝和他的银发编织在了一起,慎重而又神圣。 而听到这句话的袁邑却娇羞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揽着李墨言的腰,嘴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念着的都是那句,“娘子,你真好”,惹得李墨言是一阵哭笑不得。 “娘子,我们是今晚就要入洞房吗?”某大尾巴狼继续装小白兔,还死活不让李墨言剪那枚混合了两人头发的同心结。 “你想得美!”李墨言伏在他肩头,淡定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我们已经结发了啊~” 大尾巴狼继续摇尾巴,羞红了脸的李墨言决定装无知。 “呃……是吗……” “娘子,我的聘礼呢?” “嗯……嗯?” 李墨言嘴角一抽,正消化他这句话的意思,又听他说,“娘子,手给我。” “做什么?” 因为头发被绑在了一起,原本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变得十分受限。 她话音才落,手腕上立时传来一股暖流,这股触感并不陌生,正是来自当初那只碎在废墟里被袁邑又重新用纯金镶接的墨玉镯。 “娘子可不能再将为夫送你的定情信物丢了。” 李墨言刹时间有些哽咽,脑海里再度触不及防地修补起当初他在废墟里找她的画面。 “好。” “从今以后,我就是娘子你的人了。” 今晚的袁邑有多反常,李墨言的心就又多触动。 即便那么地不习惯,她却不忍心戳破。 “琉璃白玉。” “什么?” “聘礼,琉璃白玉。” 袁邑愣住了,心里的震惊自是不言而喻,“娘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墨言没有回答,只是仰起头,望着他,笑眼弯弯,那眼底的真诚是骗不了人的。 “傻丫头!” 袁邑又将她抱住,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林梓轩之所以错过她,是因为在林梓轩心里,有着比她还重要的事情,而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在复**她之间,他其实早就做了抉择。 “我只要你。” 他说,抱着她的双臂因为不敢太用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那是一种无声的疼惜和爱,幸运的是,她都懂。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想给你。” 因为,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绝煞门做嫁妆下嫁,我便敢用整个落雁山庄为聘礼迎娶。 因为所有的真心,都值得用真心回报。 ------------ 外传 ------------ 第001章 前尘(一)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云,宁静的村落里炊烟寥寥,和煦的阳光缤纷洒落,搅碎在淋漓的波光里。 溪水蜿蜒长流,边上坐着一个头梳羊角辫身穿大红碎花衣衫的小姑娘,小姑娘估摸六岁,正一边欢快地哼着民谣一边伸着脚丫子踢打溪水,那张粉嫩的小脸被太阳晒得绯红一片。 “阿言阿言~”远处孩童稚嫩的声音随着清风肆意飘散。 听见响动,小姑娘侧了侧身子,原本洋溢着微笑的脸突然僵住,不满的情绪毫不掩饰爬上脸颊,“你们怎么这么晚!” 最先跑到的是二牛,只见他气喘吁吁的停在离阿言足有十步之遥的地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表情甚是委屈,“阿言,俺们没迟到啊?” 见二牛反驳,阿言顿时火冒三丈,箭一般冲到二牛面前,腾出一只手捅了捅二牛腆出来的肚子,吼道:“昨日不是说好了么,今日午时三刻在溪边见!” 二牛听罢,抬袖横手一擦,脸上的汗水、污渍干净了一大半,恍然大悟道:“俺还以为叫俺们午时三刻从家里出发,嘿嘿……” 看到二牛湿乎乎的衣袖,阿言蓦地往后一跳,双手捂得紧紧的,仿佛怀里抱着什么绝世宝贝,然后斜过一眼二牛,鄙夷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擦汗要用汗巾!” “阿……老大~” 阿言话刚落音,猴头几个终于追了上来,许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愣是硬生生把那句已经到嘴边的阿言改成了老大,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书呆和小姿。 得了猴头这声“老大”,阿言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也就忘了计较时辰问题,一边傻笑一边拿出怀里的东西准备炫耀一番,不想书呆突然指着她雪白的脚丫子一声大叫,吓得她双手一哆嗦,两只崭新的绣花鞋就这么掉进了跟前的水滩里。 “你……你……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书呆依旧一副惊愕之态,刚刚恢复的脸蛋又是一片绯红,压根没注意到阿言脸上的愤怒,而旁边的猴头扔给书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拉着傻愣的二牛连忙后退。 “死书呆!”阿言暴怒,疾步冲向前一把揪住书呆干净的衣领试图往上拧,奈何身高不够,她只好努力地垫了垫脚尖,“死书呆,你赔我新鞋,哇哇~” 书呆看了看水滩里脏兮兮的绣花鞋,囧着脸撇开视线,小声地嘀咕道:“谁让你不穿鞋,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脚若是叫男子无端看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书呆的声音越说越小,阿言的哭声却恰恰相反,那气势仿佛就要震破头顶这片蓝天似地,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一旁模样可人的小姿才不吃她这套,帮腔道:“轩哥哥对,夫子有教。阿言姐姐应该……呜呜……” 小姿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猴头见势,果断上前捂住小姿的嘴,右脚也不闲着,踢了书呆一脚使了使眼色以作暗示,“老大别生气,小姿本就向着书呆,这事肯定书呆错,咱就罚书呆以后都给你提鞋,怎么样?” 书呆正欲反驳,但见阿言楚楚可怜,只好服软,乖乖的闭了嘴等在一旁听候她发落。 听猴头这么说,阿言立马止了哭,抬起手横袖一擦,那架势绝对和二牛有的一拼,“好!以后就由书呆给我提鞋!” “老大,既然有书呆给你提鞋,就让俺背你吧,咱去村口掏鸟蛋去,咋样?”二牛嘿嘿一笑,凑到哭红了鼻子的阿言面前讨好道。 不过,这话刚一出口,立马遭到众人反对。 “我反对!”阿言第一个不赞同,他袖子上指不定还有些其他玩意呢,她坚决反对! “我反对!”书呆第二个不同意,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二牛背了阿言,阿言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反对!”猴头第三个不赞成,支支吾吾半天却也说不出个由头。 见三个人都举手反对,可把二牛急坏了,胖乎乎的脸蛋急得通红通红,“不让俺背,谁来背?书呆没力气,猴头你又瘦不拉几,总不能叫阿言赤着脚走回去吧~” 五人一阵沉默,阿言低头,盯着自己白乎乎的脚丫子眉头都快打结了,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好看的手,手里还托着一只淡蓝色的靴子,耳边随即传来书呆如春风般温和的声音,“抬,抬脚。” 阿言愣愣地只顾着看那如同新生竹笋般漂亮的手指,自己的小脚丫子已经被人抬起一只,温柔的塞进了松松夸夸的布靴里。 不知为何,那一刻阿言突然觉得原来布靴比那绣花鞋好看的多,然后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话,“书呆,以后你要给我穿一辈子的靴子哦~” 书呆抬眸,映在眼里的是阿言那张挂着泪痕的笑脸,他虽年少,却也知道这句话里藏着多重的承诺。 “好。” 白色杏花雨倾落,无知少女的一句无心之言犹如一颗种子播到了五个人的心里,慢慢地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谁愿意为谁穿一辈的绣花鞋……记忆被时间上锁封存。 小孩子就是这样,吵吵闹闹过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如当初那般亲密。 穿好布靴,阿言脸上已是一片晴朗。 见书呆光脚提着她的绣花鞋,众人止不住又是一阵乐呵。 不想就在这时,阿言突然调皮一笑拔腿就跑,箭步如飞般往村口方向跑去,嘴里还一边嚷嚷道;“哈哈,树上的鸟蛋归我了~~” 娘亲说过先下手为强,村口树上的鸟窝她早就想掏了,其他人休想觊觎,就算是二牛、书呆他们也不行! 二牛一伙人本就已经精疲力竭,自然被阿言远远的甩在了后面,而且对于经常上爬下窜的她来说村口的杏花树根本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她便爬上了高高的树干。 正当她兴高采烈地伸手掏鸟窝的时候,树下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藏蓝,大约四十来岁,长得和他爹爹一样俊,双手环胸抱着一把古剑,犀利的眼神直直盯着树上的她,吹着胡子似要问询,“女娃娃,知不知道李夫子的家是哪个方向?” 阿言无畏回视,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李夫子?哪个李夫子?村里人都姓林,哪里有什么李夫子?大叔怕是找错了地方~” “哦?”李旭阳捋了捋胡须,心想这女娃娃怪精明的,如果直白询问,怕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想着便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一锭光灿灿的银元宝朝树上的阿言举了举,“若告诉大叔夫子家的方位,这个宝贝就给你,可好?” 升平村毕竟只是个小村落,这么大的银元宝阿言还是头一回看到,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兴奋。只是好景不长,所谓乐极生悲便是这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阿言的小脸蓦地一瘪,眼看着就要纠成一根麻花,看得李旭阳心里暗暗称奇,一个穷乡僻壤的村里小娃居然有这么多的表情,索性添油加醋一把,继续忽悠,“怎么样?女娃娃可想好了?” “嗯……还是不要了,娘亲说了,吃人家的嘴软,那人家的手短,言言的手已经很短了,若是再拿大叔的银子,会被书呆他们笑话的!”阿言说得一脸认真,李旭阳却是哭笑不得,好好的处世之道偏被她稀奇古怪的逻辑思维解释得有模有样。 听她口中提到娘亲时脸上的自豪,他顿时心生一计,蓦地眉头一皱,硬是挤出一副愁容附和道:“那女娃娃的娘亲肯定有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助人为乐’咯?” 阿言听罢依葫芦画瓢,摩挲着下巴久久皱眉,“嗯……我想想,娘亲和大叔说得似乎不大一样,娘亲说的好像是……” “啊,是‘路见不平,拔腿闪人!’” 轰!此话一出,李旭阳霎时被劈得外焦内嫩,俗话说有其女必有其母,如果有机会他还真想见见女娃娃的极品娘亲。 就当他束手无策准备放弃的时侯,还在挣扎的阿言又开口了,“娘亲还说过,‘付出之前谈好回报’,既然大叔想要言言帮忙,那大叔得先帮言言把鸟窝取下来如何?” 李旭阳眼角一抽,看了看某娃起码还差大半截的小胳膊乐了,敢情她打得这个主意,想罢将长剑往树上一挂,右脚猛地跺地一跳,轻盈上树后一手抓过鸟窝一手抱起阿言又回到了地上,动作可谓快若闪电。 “哇~大叔你好厉害!”阿言惊为天人,双手鼓掌笑得好不开心,“好好玩,大叔,再飞一次好不好?” 李旭阳扫向某娃亮晶晶的眸子,心里一阵默哀,现在哪里容得他选择……不过,他却打心底喜欢这女娃娃,至于是何原因他却是想不出来。 “言言,要不这样,你告诉大叔李夫子家的方向,大叔带着你飞过去可好?”李旭阳期待的望向阿言,语气里显然没什么底气。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阿言这次答应得相当干脆,小手往右边的道路一指,冲他甜甜一笑道:“那边!” 李旭阳偷偷虚了一口气,把鸟窝往她怀里一塞,拿回长剑笑道:“言言可要抱稳了~”说完纵身一跃,朝着南边飞奔而去,所过之处散落一地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到了!” 随着阿言的一声号令,李旭阳猛地刹住脚步,尘土霎时随风扬起。 ------------ 第002章 前尘(二) 他放下怀里的阿言,愣在不足半人高的篱笆外打量起眼前这所精心布置过的院落。 庭院不算宽阔,密密麻麻种满了不知名的花草,五颜六色好不炫目,花圃中央一条鹅卵石小道横铺直通院子中央的茅草屋,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农家,看来此番是来对了地方。 阿言一落地,捧着鸟窝便叫嚷着往屋里跑,“娘亲~” 娘亲?娘亲!恍然间一个通透,李旭阳总算明白了心底莫名的熟悉感,看着花田里奔跑的小身影,他心里忍不住一阵抽搐,这古灵精怪的女娃娃会是自己的亲侄女? 李旭阳不死心,想他二弟一谦谦白玉公子,怎么会养出这般生性顽劣的女儿?穿过花圃,他轻轻地往门口挪了挪步子,不想听到屋内两母女的对话,霎时间不知迈出去的脚步该不该落下。 “死丫头!你的绣花鞋呢?老娘可是花了整整半年时间才做好的,没找回来中午休想吃饭!” “哼!娘亲说过,就算天塌了地陷了爹傻了娘跑了,言言也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填饱肚子的!娘亲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呀哈!老娘什么时候说过‘爹傻了娘跑了’的话,想诳你娘亲,嫩了点!去,面壁思过去!” “啊~爹爹!爹爹!娘亲欺负言言!娘亲要抢言言的鸟蛋!爹爹……呜呜呜……” “嘿嘿,小丫头片子,你爹爹此时正在厨房抗战,哪有功夫管你~” “呜呜呜……” 李旭阳眼角一抽,右脚踏踏实实落了地,“那个,容在下……呃……” 他拐角进屋,只看见地上一大一小的母女抱在一起打滚,好吧,那张被言言搓揉得走样的脸的确很熟悉很熟悉,不就是当年拐走二弟的罪魁祸首——花无雪么! 他揉了揉眼睛,满腹疑惑,那个被言言压在身下发乱如鸡窝般的村姑当真是当年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魔教圣女? “呀,把大叔给忘了!”言言最早反应过来,掖着摧残不堪的鸟窝爬起了身,并没注意到娘亲脸上的阴冷。 “别过去!”花无雪腾地起身,将阿言拽了回来护在怀里,满怀敌意的瞅着门口的李旭阳,俨然一只护崽的母鸡。 也许是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阿言并没有挣扎,只是仰头看着表情严峻的娘亲皱了眉头。 欢愉的气氛一瞬间凝固,三个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娘子,是不是言言回来了?”灰色门帘掀起,一身书生打扮的李旭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肴突兀地落入众人的视线。 对于他的出场方式,李旭阳打击不小,脸上的镇定可谓瞬间崩溃,“二弟?二弟!” “大哥?”李旭宇眉宇一皱,随手将菜碗扔向桌面,几步间挡在了两母女的身前,“大哥怎么找到这的?” 二弟眼中的疏离和戒备那么明显,他又怎会看不见,几年不见他们竟已经生疏至此了么?李旭阳撇开视线,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下,将长剑卸下轻轻地放在红烧鲤鱼的旁边笑道:“二弟什么时候学起了烹饪,做得倒是有模有样。”若是让爹知道,怕是要气得吐血。 后半句的话,虽只是他腹议之言,然而血脉相通,李旭宇自是听出了他的话中深意,见他卸了剑,李旭宇脸色暂缓,转身朝自己的娇妻温柔一笑,“娘子,去帮为夫把饭菜端出来可好?” 花无雪瞄了一眼桌前的李旭阳,点点头拽着怀里的阿言便进了厨房。 李旭宇坐到他对面,斟了杯败火的菊花茶慢慢酌饮,听着某人喋喋不休的愤慨。 “二弟,你当真够狠,当初撇下偌大的落雁山庄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却偏偏要与魔教圣女厮混在一起,弄得落雁山庄名誉大损不说,还留下一堆烂摊子,你倒是拍拍屁股一走了,老爹暴怒,大老远把我从西域抓回来处理这些劳什子破事,一晃就是好几年……” 李旭宇眉毛一扬,敢情他是来发泄滴! 他放下茶杯,淡然道:“大哥是长子,接管落雁山庄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开什么玩笑!!!当初不是说好你接掌落雁山庄的么!况且现在的落雁山庄就是一烫手山芋,花铃宫那些个苍蝇整天在山庄周围打转,烦死人了!” 李旭阳激动不已,起身扬手拍向桌面,眼看桌子便要毁于他手,李旭宇眼疾手快,霎时横手一档。 “啊!!!!!”一声哀嚎轰天震地,久久盘旋于这山野之间。 李旭宇掏了掏耳朵,犹自悠哉饮茶,轻轻吐出一句,“还好保住了,不然待会就没地方吃饭了。” 某人大受打击,捂着手腕一连退了好几步,这真是他那谦谦如玉的二弟? “爹爹!刚刚有老虎叫,听到没!”许是听见响动,好奇的阿言从厨房冲了出来,乌黑的脸上隐着兴奋。 李旭宇将之拽到胸前,点了点她染上锅灰的鼻子宠溺道:“言言是不是又把鸟蛋塞进炉灶里了?” 见被爹爹识破,阿言扰扰头只好一个劲的傻笑,顺带转移话题,“爹爹在给大伯父缝衣服么?” 听完,李旭宇淡定地扫过一眼插在某人手臂上还穿着线的绣花针,摸了摸阿言的头笑道:“言言真聪明,大伯父的衣袖破了,所以爹爹就给你大伯父缝补了一下。” 绣花针?绣花针!李旭阳翻过手臂一看,那扎在手臂上的的的确确是一根还穿着红线的绣花针! 想他二弟堂堂一代大侠如今不仅出入厨房而且随身携带绣花针!天啊!!! 李旭阳木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这厮现在连说谎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居然说在给他补袖口,从前那个温吞如玉的二弟绝对是假象,现在的二弟岂止一个“腹黑”所能形容…… 一个腹黑男再加一个腹黑女…… 李旭阳此时终于有所顿悟,不是言言生性顽劣,而是这对极品父母的教育方式大有问题! 就在此刻,他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带言言回落雁山庄! 殊不知,他那灼灼目光已经暴露了心中所想。 “大哥,我劝你你最好不要打言言的主意……”李旭宇撇过他一眼,慢吞吞的吐出一句,“我怕你死无全尸。” 说巧不巧,话刚落音花无雪就端着两盘菜再度现身,脸上的笑意好不慎人。 外面明明骄阳烈焰,李旭阳的小心肝却无端一抖再抖,花无雪的绝杀技是什么来着?貌似是落红……一种化人尸骨的剧毒,正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外面的花开得真艳丽啊…… “咦~大哥怎么站着啊,来来来,坐坐坐,尝尝你弟媳亲手酿制的菊花酒。”花无雪说着倒好一杯菊花酒,冲赖在自家相公怀里的阿言笑道:“言言,去,给你大伯父斟酒问个好。” 言言歪过头,见爹爹默许,便开心地接过娘亲手里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挪到李旭阳面前,“言言见过大伯父,大伯父请用~” 看着言言天真无邪的笑脸,听着她嘴里甜腻腻的‘大伯父’,李旭阳心里乱哄哄的,虽然欢喜自己得了个聪慧的小侄女,但是花无雪的酒又岂是能乱喝的? “大伯父怎么了?言言手酸……”阿言憋了憋嘴,举着酒杯委屈不已。 “哦,言言乖~”迫于无奈,李旭阳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至于菊花酒口感如何,他可没心思好好品尝,只希望不是太厉害的毒。 酒已下肚,再担忧就是多余,李旭阳展颜,弯腰一把抱起阿言在桌前坐下,又从怀里摸出样物件在她眼前晃了晃,那架势活脱脱一个诱骗小孩的坏叔叔,“再叫声大伯父,这宝贝就给言言,怎么样~” 花无雪在旁布置碗筷,并没有细瞧那物件,依稀像是块玉牌,心里也没多想,只叹这哥俩一个德行。 花无雪放松警惕不代表李旭宇会相信他的好大哥会轻易改变所下的决定,当那块正面雕刻落雁山庄缩影的精致玉牌落入余光时,他已经按捺不住。 殊不知这玉牌看似普通的玉牌反面刻的竟是落雁山庄的印章,整个落雁山庄只此一块,乃是历代庄主之物,大哥送出此物,所表达的含义不言而喻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旭宇皱眉,蓦地放下酒杯,酒水洒出,溢满馨香。 花无雪见他表情有异,自然知道那玉牌有古怪,刚刚放下的警惕再度扛起,“言言,不要赖在大伯父身上,去看看炉灶里的鸟蛋熟了没有。” 听到娘亲的警告,阿言憋了憋嘴,目光在三人脸上游离了一阵,决定还是乖乖去厨房挖她的鸟蛋。 阿言不在,三人开始摊牌,二对一,用武力自是没有胜算。 李旭阳收回玉牌,抬头对上二弟似怒非怒的黑眸,沉吟道:“二弟以为大哥都能找到的地方,魔教会找不到么?让我带言言回落雁山庄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你们难不成想带着言言亡命天涯?” 花无雪冷哼一声,收起为他准备的碗筷,不屑道:“你不也说只是现下最好的选择么?谁能保证日后言言在得知当年抛弃自己的爹娘原是惨死魔教之手后,会不会为了报仇痛苦一生!比起让言言一辈子活在阴霾和仇恨里,我宁愿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见她神情肃穆,分析得不无道理,李旭阳无从反驳,只好从一直沉默的二弟下手,“二弟也舍得言言小小年纪便送了性命么?做爹娘的无非都盼着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弟媳之言有理,却也太过偏激……” 这边李旭阳话犹未尽,那边花无雪已经彻底被激怒,说她偏激无非是冲着她身份来的,口口声声唤她弟媳,心里是否认还是同意却不得而知,嘴上说是为言言着想,实际为的什么三个人心知肚明! 落雁山庄,百年老庄,在江湖上地位显赫,就连她花铃宫也要忌讳三分,要护她一家周全根本不在话下! 当年李老头子为保住那虚名,宁愿与相公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肯让她进门,如今倒好,后继无人才想起来找他们,嘴上说的为了阿言好,还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堂堂落雁山庄庄主亲自来寻,如此大张旗鼓,他们的落脚之处会暴露也不知因谁而起! 花无雪此时满腔怒火,碍于李旭宇的关系,只好一忍再忍。 怒火无处宣泄,最容易触动真气,似是察觉她的异样,李旭宇搭上她的手腕,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紊乱的经脉,低低唤了声,“娘子。” 花无雪一怔,眼中恢复一丝清明,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哥,无需多言,一切决定听从我家娘子的安排。” 李旭宇一言落定,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三人。 李旭阳抿了抿嘴,不再做无谓争执,二弟的脾气他很清楚,如同父亲如同他,一样的顽固,一样的执着。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便就罢了。此次暗访原是父亲授意,父亲见近日来江湖上突然流传出你们的行踪,他害怕花铃宫会找上你们,所以父亲让我先行前来通知,至于要接言言回落雁山庄完全是我突发之言,二弟和弟媳莫要怪责。落雁山庄是我李家几百年的基业,总得有人去守,父亲的苦衷希望你们明白。” 李旭阳说得恳切,花无雪即便再恨,也信了七八成。 误会解开,三人反而不自在了,桌上的菜肴已有些微凉,李旭宇垂目饮酒,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发白。 一边是不能承欢膝下心中愧疚,一边是不想骨肉分离让娇妻伤心,作为妻子他的心意花无雪如何不懂。 花无雪垂下眼帘,最终狠下心肠,“倘若十年后,落雁山庄依旧后继无人,而碰巧我们还有幸活着,我们自会让言言接掌落雁山庄。” ------------ 第003章 前尘(三) 那日之后阿言再也没有见过突然出现的大伯父,而爹爹也在当日辞掉夫子一职,娘亲说她们要搬新家,要离开她自小便呆惯了的升平村。虽然她苦苦哀求,想尽办法试图改变爹娘的决定,却还是敌不过爹爹一句“言言乖。” 阿言爬在车窗口,耷拉着脑袋一直望着车厢后面,飞舞的沙尘里早就没了村庄的影子。 她还没来得及和书呆、猴头他们一一告别,便被爹娘塞进了马车连夜出了村子。 以前她总是央求娘亲带她出村游玩,可现在她却恨不得收回所有说过的话,永远窝在升平村不出来。 “吧嗒……”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落,滴在当爹当娘的心上,花无雪拽过阿言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细细软软的发丝,“言言乖,以后我们还回来。” “哇哇……”一触及心里伤痛,言言止不住大哭起来,“娘亲骗人!呜呜呜……我都听见了!娘亲答应了坏叔叔,还收了坏叔叔的宝贝,等言言长大了就会卖给坏叔叔作落雁山的庄主!哇哇哇……爹爹和娘亲不要言言了……” 花无雪连同在外赶车的李旭宇同时一震,不想昨天阿言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愈发的难受。 “言言不哭,娘亲是骗大伯父的,爹爹和娘亲最爱的便是言言,又怎么舍得卖了言言……”花无雪红了红眼睛,想到十年后言言要离自己而去,心里别提多恨自己当时的理智,她后悔了,后悔昨日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响午的烈日无情炙烤着大地,简陋的马车在颠簸的官道上摇摇晃晃,车厢里的两母女抱在一起哭得伤心,李旭宇皱着眉,收拉手中的缰绳看着漫无边际的蓝天,心里默默盘算。 希望魔教的速度不要太快,否则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确保能逃过这一劫。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该来的终究逃不出躲不过。 “吁~”李旭宇停下马车,蓦地抽出藏在坐垫下的长剑,连忙冲车厢内大喊了一声,“娘子,顾好言言。” 话音落,十几道身影闪现落于马车四周,将之团团围住,双方对峙,谁都不敢轻易动手,方圆几里片刻安静下来,只有旁边一树绿叶‘沙沙’颤动。 花无雪从车中跳出,身后背着被她点了睡穴的言言,她扫过一眼再熟悉不过的银色面具,冷哼道:“好大的胆子!谁允你们在主子面前舞弄刀剑的!” “主子?真真是好笑!七年前,你花无雪公然弃教离去之时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又是一道黑色身影落下,嘶哑的嗓音喊得刺耳难耐,不同于其他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此人的面具竟是以纯金打造,想来在花铃宫中地位不俗。 “花无雨?”花无雪皱了皱眉,不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花无雨,花铃宫右护法,地位仅次宫主之下。 花无雨冷笑,不予置否,扫了一眼她身前的李旭宇和她背后的女孩,挥手便喝令道:“杀!” 围剿者随之拔剑相向,花无雪姣眉一蹙,连忙喝斥,“你们敢!就算我公然离教,却也还是花铃宫的圣女,岂容你想杀便杀!花无雨,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哈哈哈~”花无雨听完大笑不已,嘴角满是鄙夷,“圣女?圣女叛教一样当斩!况且只要得到落花吟,我一样可以是花铃宫的圣女!” 落花吟,本是摄魂术的一种,是花铃宫圣女的独门绝技,挥剑之时若对方以兵器相抗,刀剑摩擦间便可利用音波发功控制对方的意识为己所用,其中的厉害之处可想而知。正因为如此,花铃宫圣女在宫中的地位颇高,就连宫主也要给上三分薄面。 花无雪心里暗叫不好,她怎么就忘了花无雨一直觊觎圣女的位置,看样子她此番前来定然是瞒着宫主的,想要先斩后奏么?只是,功夫似乎做得不到家啊,落花吟岂是一般人能学的! “滥用私权,你就不怕宫主怪罪!”为今之计,花无雪只能搏一搏。 花无雨眼神一凛,“缓兵之计么?做了七年的普通人难道做傻了不成?杀!” 银面黑衣人得令飞扑而上,花无雪下意识挪步到李旭宇身后,长剑出鞘,两人将昏睡的言言护在中间。 霄霖剑阔别七年,不想今日被迫再度出鞘,烈日下剑身泛着冷光肆意舞动,两人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保护言言。 人一旦有了想守护的东西,便会不顾一切,更何况花无雪和李旭宇一个是魔教圣女、一个是誉满江湖的璞玉公子,两人在江湖排名榜上都遥遥领先。 在经过了几波周旋之下围剿者纷纷挂彩,然而花无雨是何等的心思缜密,两人的本事她自然知晓,所以带过来的人马又岂止这么十几个,两人虽奋力周旋,可是一批人马倒下立马有另外一批人马补上。 如此一来,两人硬撑下去也未必会有胜算,于是李旭宇朝花无雪打了个眼色,自己则挡在她身前拖住众人。 十年相守,默契可不一般,瞄准时机花无雪突然转身跳上马车,拿起马鞭就是一甩,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可惜对方人多势众,李旭宇挡得住银面鬼刹却没拦住花无雨,让花无雨看准了缝隙追了上去。 花无雨越上马车,扬手就是一剑刺去,冷锋直指伏在花无雪背上的阿言,惊得李旭宇冷汗湿了一背,直呼道:“言言!” 说时迟那时快,花无雪反身一闪,剑锋不差分毫擦过她的脸颊。 青丝断,血染锋芒,花无雪脸色一冷,蓦地甩出马鞭勾住车厢的木柱一拉,立时身子一轻躲过花无雨紧步相追的剑招稳稳落在车厢顶上。 “花无雨,你竟敢伤我阿言,休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花无雪袖口一抬,一只抹有落红的穿云箭从中射出。 只是她没料想到花无雨已不再是当年的花无雨,竟轻松躲开了她的穿云箭,眼看穿云箭射入了马背。 落红一出,尸骨无存。 花无雪当机立断,将阿言从后背卸下抱进怀里跳下马车,才免了车毁人伤的下场,而花无雨就倒霉了点,只顾躲闪穿云箭的同时并没有注意马匹的情况,随着失控的车厢一起摔了出去。 当然,花无雨毕竟是有武功底子的,经此一番顶多也就受点轻伤,所以花无雪可不会傻到放松警惕,而是将袖口再一次对准了地上的花无雨。 “花无雨,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花无雨瘫坐在废车旁,听完她一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血泪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花无雪皱了皱眉,正想询问之时属于花无雨那嘶哑的声音飘然入耳,“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就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圣女!而我却要戴着这个鬼玩意过一辈子!凭什么!” 说着花无雨突然摘下面具,露出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倾城容貌。花无雪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那张脸是她看了整整二十六年的脸,悬在半空中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到花无雪惊慌失措的模样,花无雨笑了,流着血的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脸颊,“你看,我们根本一摸一样,凭什么你就可以高高在上做一教圣女,凭什么我就得戴着这副面具苟一辈子活在你的影子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面具被摔在了地上,晃动的光刺痛了双眼,耳边回旋的是花无雨歇斯底里的嘶吼,“我恨你~~~~~” 花无雪愣在原地,泪仿如泉涌般流了一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是我妹妹?” “不是!我不是你妹妹!花无雪,我恨你!” 听到花无雪喊自己妹妹,花无雨就好像疯了一般,抓起地上的木屑就往自己的脸上划,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脸,直到血肉模糊这才满意的笑了,“不是!我根本不是你的妹妹……呵呵……不是,不是你的妹妹……” “不要!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花无雪放下怀里的阿言冲了过去,将已然接近疯狂的花无雨搂紧了怀里,第一次在花无雨面前放下了她圣女的尊严。 只是事实远比想象中的残酷,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花无雪的腹部,冰冰凉凉的。 花无雪松开怀里的人倒在了地上,哀伤地看着眼前这个手握带血匕首却极有可能是自己血亲的人,她相信了二十六年的世界坍塌了,花无雨到底是有多恨她啊。 “我不是你妹妹……不是……我不是你妹妹……杀了你……呵呵,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是圣女了……呵呵……” 花无雪哭着摇了摇头,她不相信这是真实,老天爷竟残忍到让她们姐妹相残。 “不要……”花无雪此时根本无力也无心反击,她能做的只有哀求,而花无雨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里匕首和地上花无雪抱头痛哭起来,“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花无雪悲怆难以自抑,伸出手试图去抓花无雨,“不要这样……” 就在这时,被点了睡穴的言言突然醒了,一边揉着双眼一边坐起身,嘴里习惯性地唤着‘娘亲’。 两人顿时一愣,目光不约而同锁向正朝这边走过来的言言。 “言言别过来!”花无雪担心万分。 “言言?”花无雨不哭了,眼睛里恢复一片冰冷,她转过身,一把拽起身边的花无雪,呵斥道:“我才是你的至亲!” 一语毕,花无雨扔开花无雪,举着匕首跛着脚一步步挪向言言,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杀了她,杀了她,你就是我的了,呵呵……杀了她……” “不要!不要啊……”花无雪哭喊着,心急之下抬袖一摁,穿云箭直射花无雨的后背,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刚才还活生生的花无雨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啊!!!”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过后,花无雪就此昏死了过去。 ------------ 第004章 前尘(四) 十年一晃而过,当年的小女娃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女,只是节奏明显不对。 “娘亲……你开门啊……”竹屋外,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玄衣少女整张脸贴在紧闭的门板上死命地拍打,不远处孤零零滚落着一个蓝色包袱和一把木刀。 不用怀疑、不用震惊,没错,此女正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花铃宫圣女花无雪和名满江湖的璞玉公子李旭宇的女儿——李墨言。 见屋内毫无动静,李墨言犹不死心,继续演绎苦情戏码,“娘亲……你怎么忍心把你最可爱的言言扔回乱世红尘,外面人心险恶,你让言言一个人怎么应付啊……呜呜呜……” “呃,相公……”贴着屋内门板的花无雪幽幽的望向认真练字的李旭宇,眸中一片动摇。 闻声,李旭宇只是瞟了她一眼,不作任何反应,叹了口气继续低头练字。 只是略有发黄的宣纸上,字迹俨然有些走样,就像写字之人的心。 花无雪垂眸对了对手指,心中不免有些犹豫。 相公说的对,言言尚幼,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人迹罕至的公主岭,陪在二人身边。 不管是十六年前定下的娃娃亲,还是十年之约,都需要言言替二人兑现承诺。 屋外李墨言还在哀求,见毫无效果,转而换了计策,整个人贴上了木板门,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爹爹,言言饿了……” 呃……没反应,李墨言稍稍有些挫败,于是加高音调,再接再厉,“啊~爹爹屋外面有蛇!” 嗯……还是没反应。 “爹爹……呜呜呜……” 李墨言一脸哀默,爹爹果然铁石心肠。 “咚!”屋内终于有了响动,听声音像是狼毫掉到地上的声音,李墨言眼前一亮,心想:有戏! 转而冲着门板继续哀嚎,准备将苦情戏码上演绎到最高峰。 可是,现实是残酷的,爹爹是冷血的,等了半天她只等到了同十年前那句一摸一样的“言言乖。” 微风肆意的刮,刮得她脆弱的小心脏一颤一颤地疼,爹爹和娘亲是铁了心要让她去滚滚红尘里打个滚啊…… 李墨言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青丝飞舞间那双灵动乌黑的眸若隐若现,她捋好头发,理好身上的衣衫,认命地捡起地上的包袱和裹缠着黑布的木刀,不再回头。 离开已成定局,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 既然爹爹和娘亲为她选了这条路,她何不潇洒地走下去,况且有些人有些事她始终未曾放下,比如升平村,比如书呆,比如花无雨,比如十年前谁导演了那出姐妹相残的戏…… 因为太痛苦,娘亲醒来之后竟忘掉了那段记忆,可是却她永远记得十年前花无雨看她的眼神,里面有怨、有恨、也有不可置信和不忍…… “言言……” 冷冷清清却不失柔情,这是爹爹的声音,李墨言僵住身子,垂下眼眸默默看着脚尖,不敢出声更不敢回头。 “回到落雁山庄后记得替爹爹给你奶奶上柱清香,至于落雁山庄和那人,随言言心意即可……” 视线突然朦胧一片,依稀只见娘亲新绣的白色绣鞋上开出一朵朵灿烂的离人花。 当倩影消失丛林,房门最终开启,嘴硬心软的夫妻两人双双飞身上了屋顶,试图从中找寻在眼前晃了十六年的身影。 “相公,你说言言会不会饿着?”花无雪盘腿坐下,怔怔望着一片苍茫,幽幽开口。 站在旁边的李旭宇眉梢一挑,知道她担心过头,轻声提醒道:“自言言七岁那年起,你已经开始教她如何在野外生活了,生火、打猎、捕鱼一样不落,她饿不着的。” “那言言会不会被坏人骗了去?”花无雪仰首,漂亮的眸子里担忧更甚。 李旭阳一愣,嘴角抽了抽,“言言自小机灵过人,从来就只有别人被她骗的份吧……” 育儿十月,常忧九十九,生为人母总是这般为儿女操碎了心。 “那言言会不会……” “娘子。”李旭宇也盘腿坐下,将欲语还休的花无雪轻轻搂进怀里,温柔地摩挲着她那有些泛白的发丝,安慰道:“娘子,莫要担心了。这十年来,那些该教的不该教你都一一教过了,更何况以言言现在的武功造诣,江湖中能胜她之人也找不出几个了。孩子的路,就让孩子自己去摸索吧。” 花无雪慢慢回抱他,抬眼对上他漂亮的眸子,眉间的担忧不曾消去,“可是我总觉得心绪不宁,仿佛忘了什么事。” 见她仍不放心,李旭宇只好一件一件帮她理清,“娘子不是什么都给言言备好了么,换洗的衣服、路上的干粮、火石、水袋、呃,还有金丝楠乌木刀、落红、银子……” “啊!”花无雪突然大叫一声,吓得李旭宇也慌了神,急忙道:“怎么了,怎么了?” 花无雪哭丧着脸,从怀里摸出了一包东西递了过去,“我忘记把银子放进去了……” “……”看着娇妻手中的钱袋,李旭宇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不好忘,偏生忘了放银子,他这娇妻做事果然还是一如往昔般地毛毛躁躁。 没有责怪,他只是拥紧了怀里的人儿,“没关系,没关系,言言自小就古灵精怪,即便身无分无也不至于饿着自己,况且江湖之中隐落着为夫不少的故交之友,若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定然会护她周全……” 李旭宇淡定地说着,只是底气却愈发不足。 当年李旭宇和花无雪隐居升平村之时便已预料此处不是长久居住之地,所以两人便把目标瞄准了地形复杂的公主岭,并常常假借出村办事为由,远赴来此布置机关,以防万一。 所以,当李墨言醒来时,看到公主岭中家具、物资一应俱全的竹屋时,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人生的转变。 果然,自那日起,爹娘对她所有的宠溺都不见了。 在这与世隔绝的公主岭里,她的生活只剩下练武和琴棋书画。 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李墨言也渐渐感知到了自己身份的特殊。 但碍于娘亲部分失忆的情况,她一直不敢问询。 直到前些日子,爹爹主动找到了在竹林里练功的自己,才将那些隐瞒多年的真相一一告知。 原来,她的娘亲花无雪是魔教花铃宫的圣女,一向心狠手辣,臭名昭著。 而他的爹爹李旭宇却是落雁山庄庄主的二公子,一直深得武林人士敬重,誉满江湖。 两人一正一邪,偏偏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成了夫妻,因为不被世人看好,因为遭受众人斥责反对,他们只好退隐江湖,从此过着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他们以为他们就此平凡一生,他们的孩子也将平安幸福一生。 却不想,十年前的那场变故,竟残忍地打碎了他们的梦。 原来,当年他们任性妄为,卸下的所有责任如今都将加倍扛在他们的孩子,也就是她身上。 换句话来说,她李墨言要为自己父母当年的任性背负起所有责任。 所以,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平凡。 而这十年来,爹娘的倾囊相授,既是在为十年之约做准备,也是爹娘爱她的唯一办法:让她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 想到这些,李墨言不觉悲从中来。 这十年来,她苦练武艺,不管多苦多累,从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她知道,离别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近,而她能呆在爹娘身边的日子也将越来越少。 终于,她最害怕的一天还是到来了。 所有情绪和努力都抵不过爹爹那句“言言乖。” 李墨言抹掉眼泪,尽量不让自己想这些难过的事情,她努力告诉自己,她只是出山帮爹娘打个酱油,顺便看一看十年未见的小伙伴,表一表当年未表完的心意。 只是,一别十年,万物变迁,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害怕。 她害怕书呆他们已经记不得她,更害怕升平村已不复存在。 害怕归害怕,李墨言最终还是踏上回升平村的路途。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