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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城
建康,南朝刘宋时期的繁华帝都。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城门外,此时天空稠密的雨点突兀而下,峰拥而至的百姓身披雨蓑,头戴斗笠风驰电掣地往朱红色大门聚拢。
然而,于城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背后,一拨人马高掣着刘宋军旗赫赫地飞奔而来,在离城门数丈以外的地方停下,待地平民百姓接二连三出得城门之后,那拨人群才井然有序地往城门缓行。
朦胧雨雾中,那身穿月白铠甲的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牵着马僵,神色盎然地盯着城门上两个镀金大字‘建康’。
岿然不动的仰望许久。
他身后紧跟着的男子也是一身盔甲,手中握着长、枪,骑马奔到领头的身侧,微笑道:“义兴,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不过离开半年,竟是如此挂念了。”话至嘴时,脸上已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只是碍于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眼尾处略略有些慵懒和困倦。
身后同行的骑士大吸一口气,奔至近前,打趣道:“我看义兴是思妻过度了罢!哈哈,所以才百里驱骑,连夜地赶回建康。[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此人身上一身贵族装扮,率性真实,说话尤不做作。是朝中元老孟显的孙子孟珙,也是这豫王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你胡说甚么,过几日是义兴岳父大人的寿辰,身为女婿,岂能不按时返回?”刘义兴身旁的男子斜眼觑了觑孟珙,疾言厉色地说道。
孟珙嘟嘴不乐,辩驳道:“哪是胡说,你自己向他问个清楚?”
“梓苏,珙弟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伊然了。半年未归,也不知……”心底发愁,可脸上却是赧赧笑意。
“义兴,王妃贤良淑德,是非分明。定然明白你去兖州的重要性。”梓苏是豫王刘义兴从小的玩伴,也是一直相濡以沫的兄弟。
“我说吧,还不相信!”一旁的孟珙嚼着嘴巴,好不得意地叫了声:“回来的时候风驰电掣,到了家门口又在这里闲聊,真是两个怪人!”夹了马肚,往前行去,快进城门之时,回首得意一笑,“梓大头,在回来的路上,偶尔听说凤鸣斋又出新曲了。你既然这么繁忙,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你这孟小子,等等我!”梓苏侧头望着刘义兴,面腮突然转红。
刘义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忙使了使眼色,平静道:“快追阿珙去罢,你不在旁边多看着,没准他闹出甚么乱子来。”
“嗯!”梓苏拉着僵绳快马奔去,忽而又掉转马头,呆呆地定着豫王。
刘义兴半玩味地一笑:“这么慢吞吞的,看来是很不乐意我这个差事啊!”
隔着老远,孟珙已经消失在了雨雾中。
“多谢了,义兴!”狂奔的梓苏向后摇了摇手,而后身影也跟着淹没无存。
领头的刘义兴伸出右手一招一倾:“出发!”
大拨骑士随着领头刘义兴的手势慢慢驶进帝都,而官道上被雨中突生的急风打落的树叶,却纷洒了一地,像光滑路面上开出的凄艳之花,承受着大队人马的践踏。
细嗅一番,遍地叶香。
入了建康,皆见琉璃瓦的琼楼玉宇,而豫王刘义兴也径直抵达自己的王府。
门前两个惟妙惟肖的大石狮子虎虎生威,蹲伏在座。
入门站着的两个府兵也是精神抖擞,神采焕发。
他们挺拔的身躯如松,屹立不倒。
“殿下,殿下回来了!”大开着的朱漆门内嚯然走出一个年迈的老仆,风尘仆仆地行到豫王刘义兴的跟前,接了头盔,喜乐盈盈地将刘义兴迎入府中。
“这半年有发生什么大事吗?”刘义兴边走边询问家中事宜。
老仆元甫报告道:“没有。殿下尽可放心,府中一切事物,王妃都打理地井井有条!”
“也对,伊然那么能干,怎么可能会出事呢。我也是多想了。”刘义兴兴致勃勃地往内院行去,随口又问,“那王妃呢,现在何处?”
老仆元甫神色陡然一变,不发一言。
“伊然要给我接风洗尘是不是?”刘义兴瞧见元甫托着盔甲缄默,眉角生出窘意,却是担心不已,“王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元甫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应答。
“哎,你倒是快说,王妃怎么了。”刘义兴急不可待,加快步伐赶至翰轩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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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噩耗
起居室中,八宝香炉里正焚着蕙草,缭绕不绝的香气从顶部的口中苒苒升起。qiushu.cc [天火大道]
屋中香气充盈。
几案上安置着文房笔墨。不过笔架上的狼豪却散了一地。
砚台压着的雪白宣纸上利落地书写着两个字,命运!
里间华丽温馨的床榻上睡着一个赤胸袒腑的年轻兵士。
那兵士的粗壮的胳膊枕着韩伊然的脑袋。面上如水安稳宁静。
王妃神态安祥,葱白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这兵士的胸膛上,轻声细语地附在那人的耳边说:“这件事过后,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这兵士被说地一阵惊慌,嘴唇哆嗦着开始发紫。
当伊然的眼睛一瞥见屋外窗纸上现出的身影时,她果断坚决地朝兵士吻了下去。
恰在此时,伴随着一声伊然,大门开了。
玉兰香肩露现在刘义兴的眼里,两人的**悱恻还没有继续往下进行的时候,门口站着的男人,豫王刘义兴已经怒了。
入地房中,他腰上佩剑呼啦拔出,指着早已从床榻上如弹簧般立起来的兵士。
可他满面乌云密布的脸却现在韩伊然的眼里。
刘义兴颤抖着手臂问:“为什么?”
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是心力交瘁的人才能发出的嗓音。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韩伊然掀开被子,慢条斯理地下榻,冷眉一挑,已夺了刘义兴手中的长剑掼穿了该兵士的胸膛。
刘义兴震惊地望着面前的一切,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你,你为何又……”
“一个觊觎王爷女人的奴才。这种大逆不道的下人,不是该死吗?”语气淡漠如冰。
“伊然,我只想问问,你,你究竟是想干什么?”刘义兴的眼眶里星泪闪闪,心如刀割地说,“你可知,这样对我,我的心有多痛么。八年了,你同我在一起八年了!”
韩伊然心上不忍,朱唇微启,缓步近到刘义兴的跟前,右手轻轻抚过豫王皱紧的额头,她把头轻轻地挨到刘义兴的肩前,两手拢住这个她深爱的男人,软语安慰道:“义兴,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真的不想这样。”眼中也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水,润湿了刘义兴胸前的衣服,韩伊然抬起头来盯了盯那双亮如白昼的瞳星,“什么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应我一件事。”
“你,你想让我应你什么事?”头上呼出的热气仿佛冻了的坚冰受热突然融化了般。
韩伊然坚定不移地说:“我希望你能夺嫡!”
“什么?”刘义兴推开韩伊然,神情惊诧:“你说……说什么?”
韩伊然仍然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你刘义兴坐上帝位,希望你能成为九五……至尊!”
啪地一巴掌,干脆响亮。
刘义兴恍惚不定,心中的怒意如同掀开的火焰,蔓延无终。
“韩伊然,你就那么想当皇后吗,为了这个,竟然可以……”
“是,我就是想当皇后,就是想母仪天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韩伊然截断了刘义兴的话,步步紧逼,“刘义兴,自我十九岁嫁给你,我就想要告诉你。我,韩伊然,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只做一个王妃!我想要的更多,你知不知道?”她忽然泪曳眼睑,“义兴,我记得,你娶我的时候,总跟我说,要让我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帝位,你都不愿意为了我好好争取一下呢。难道,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被打的侧脸妆容花了,一块一块的红晕。只是韩伊然毫不在意。她苦笑了几声,“呵呵,幸好你还知道,我是十九岁嫁给你的。这八年以来,你敢说出有多少个日夜是待在这偌大的王府,而不是在外奔波吗!”
刘义兴面色颓白,愧疚道:“我知道这些年出门在外冷落了你,可身为一个王爷,难道不该保国保天下吗?”
“保国保天下?!呵,一个王爷,时时驻守在外,不得与归。旁人听上去哪像一个受宠的皇子?”韩伊然冷笑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你高贵的身份?”
“大哥是太子,自然要在朝监国!”刘义兴反驳道。
“那桓王淮王端王呢,他们也要监国。义兴,你自己掂量掂量。普天之下,还有比你更窝囊的王爷么?”韩伊然扶着圆木桌子坐下来,幽幽弱弱地笑了笑,“我一直记得,你曾经同我说的那些甜蜜的话。直到现在,我还信以为真,然而今时今刻,我才明白,那些想头,只不过是你年轻时的一句笑言罢了!”
“你,你不要逼我!”刘义兴神情疲倦,颤抖的右手拽住了早已插回的剑柄,侧目凝神道,“伊然,从今以后,我不希望你嘴里再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否则,你我数年的夫妻情分便就此了结了罢!”
赶回建康的时候,勒僵的手心都是汗渍斑斓的。
可这个时候,他那有神的的眼珠都显露无疑地镌刻着疲惫和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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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愤怒
刘义兴刚刚跨出大门,便有一个白影出现在韩伊然的面前。(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韩伊然眼睑都没抬一下,便低沉着嗓音道:“是昭姑来了。”
昭姑三十九岁,自韩伊然出嫁便一直呆在身边服侍。
整整八年,为王妃韩氏得力心腹,做事精明干练,也可说是尽心尽力。
昭姑面色犹豫,却还是近前,关切道:“夫人,怎么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殿下?夫人明明是……”
话远未说完,倚在床榻上的韩伊然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昭姑着慌地上前,捏拳轻拍了拍韩伊然的后背,不解道,“听下边的人说,殿下是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来的。”
韩伊然丝绢捂着嘴唇,抓住昭姑的手站了起来:“我知道,他嘴唇干裂,神色疲倦。倒也不难猜出。”
“那夫人为什么?”昭姑伺候韩伊然多年,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美貌大方,善解人意,体贴豫王。(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是个难得的王妃。
所以一向伺候在侧的昭姑对韩氏也是推心置腹,真诚以待。
韩伊然什么事情都不愿意瞒她。
“先时你说的那些,我觉得很对。我既然心中有他,自然要为殿下的安危着想。他这人什么都好,文韬武略,德才兼备。但他就是不会耍心眼,是以这么多年,他一直被人玩弄于手掌之中。”韩伊然叹了口气,踱到几案前坐下,“他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以诚相待,自然不会在心里对那些人存上半点心思,可我不同。”
她再次苦笑,接着道:“我是他的人,而他也是我一生的依靠!我当初选他,也是因为真的喜欢。”抬头凝视着昭姑,认真地问,“昭姑,你说,我如此爱着的男人,我怎么能看着他被人算计,怎么能看着他……看着他死于非命呢?”
昭姑走近,长辈似的抚着王妃韩氏的脑袋,凄凄地道:“可你终究是个女人啊,这么大的重担压在肩上,又该如何承受?昭姑心疼你,心疼你啊!”
韩伊然依偎着昭姑,也是泪流满面。
直到现在,她都认为,除了豫王,昭姑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也是最信任她的人。
屋里的香气依旧氤氲,外面的朦胧细雨吹拂在窗纸上,沙沙地响个不停。
月轩凉亭里,雨水冲刷着亭脊,气势大地要掀走瓦片一般。
刘义兴就坐在那里,被细雨润湿的头发就像衣服发了潮似的。
老家仆元甫托着头盔垂首立在一旁,催促道:“殿下,雨越来越大了,舟车劳顿,还是回屋歇息一下罢!”
刘义兴犀利的目光瞪过去:“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元甫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殿下,老奴不敢妄言。”
“别担心,你只要如实相告,本王不会治你的罪!”刘义兴再道。
“自你离开,每隔半个月,王妃就会唤人将那兵士带来!”元甫实话回答。
“那人是谁?”
“也没什么大的来头。”元甫摇了摇头,恭敬道,“只不过王府里一个养马的府兵而已!”
刘义兴皱眉:“府兵,什么来历?”
元甫沉眉冷肃,犹豫不决:“老奴不知。”抬首坚定道,“府里兵士都有记载,要想知道,查询一下兵簿便知。”
刘义兴摸着栏杆,思索一会儿,又道:“家丑不能外扬,这事儿还是不要让王妃知道了。”他一挥袖,“好了,你下去罢!”
元甫起身,速速查证去了。
空荡的凉亭里,一时冷冷清清。
眼睛望向院中,眉目敛地也更深了。
“雨已经下得大了?”身后紧然而出的韩伊然抿了抿唇,“妾身让昭姑准备了酒菜,殿下……殿下同我回屋去罢?”
刘义兴并未回头,他显然心有怨气,只是理智让他压在了心里。
八年来,刚刚是他第一次给了自己的**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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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事与愿违
“你自己先回去罢,本王还有事儿!”他利落起身,绕过韩伊然。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义兴!”韩伊然拉着刘义兴的袖子,涕泗横流,“我,我是骗你的!”
“骗我?”刘义兴回头,莫名惊诧。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韩伊然知道,他正在等自己一个解释。
“那府兵生了不治之症,已经快死了!”韩伊然咬着唇角,“我,我之所以做出那种事,只是,只是为了刺激你。”
“韩伊然!”刘义兴彻底崩溃,摇晃着韩氏的两肩,“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欺骗我,怎么可以!”
若非真地伤得厉害,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哭哭啼啼。
“妾身很抱歉,真的对不起,可是殿下~~~”韩氏紧紧地搂着刘义兴的腰,那如铁钳一般紧紧圈住的两手早已将半年多来周全的计谋全盘托出。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只是所谓的真相听起来还是让刘义兴觉得残忍。
“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我就无法……”
冰凉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刘义兴讥讽道:“你就无法说出自己的野心,说出你一心想要坐上的皇后宝座,是么?”
韩伊然身体颤了颤,声音也在下一刻如冰寒冷:“对,你说得全都对!”韩伊然挣开刘义兴,抹了眼角的泪水,“你一直说你爱我,可是我要怎样才能知道呢。”
“这天底下爱人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挑这种?”刘义兴哽咽着嗓子反问。
“因为你生活在天子脚下,因为你是贵胄,因为你是这建康帝都里威风八面的王爷!”此时的韩伊然双木如火,头头是道地劝解,“试问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要安心埋没在马厩里,让寥寥无几的伯乐对你们随意驱使呢?”
刘义兴不说话,怒地单手拍在朱漆的栏杆上。
“义兴,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太过幼稚,也对你太过残忍。可是你大好前途,又何必轻易放弃?”韩伊然近前,手指本想触碰刘义兴的脸,可是落空了。
那悬着的手臂只得落下去,缩回衣袖,指尖往袖角凹了凹。
她仰头逼迫自己将禁不住的清泪敛在了眼眶。
闻见有步子缓踱的声音,韩氏回首,笑了笑:“昭姑,你看,覆水难收就是这么容易,不是么?”
昭姑自责道:“都怪奴婢,奴婢早该料到。殿下也是一个男人,于男人而言,这种事情只能是越解释越乱!”
韩伊然虽脸色泛白,嘴唇却不自然地浮现出一股不屑。
“那又有何妨碍?”韩伊然风轻云淡地扬了扬眉,“有些事情做过了就再难回去了,可也正因为它们无法还原,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夫人,这样做无可厚非会……”
韩伊然招手,笑着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同他闹翻。他是我夫君。他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么?”忽而想起了什么,哀伤爬上眉梢,“那兵士自知行将就木,还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助我,实是忠心为主。你下去打点一下,准备上好的棺木将他好好安葬。”
“是,奴婢遵命!”昭姑行了行礼。
“等等!”韩伊然叮嘱道,“让账房拨一百两送去安抚他的家人!”
昭姑点了点头,欠了身,告辞离去。
此事关系韩王妃和豫王殿下的名声,知根知底的昭姑断然不敢声张。
豫王殿下聪明绝顶,手下也不乏良将。要想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实是轻而易举。
那么安稳解决此事,昭姑能够想到的,那便只有夏如霜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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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凤鸣斋
凤鸣斋的后院里,特意置了染坊。[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夜风凌凌,挂起的霜白锦布被吹卷起来,肆意翻飞。
透过万花布丛,赫然站着两个人影。
昭姑解开披帛,取下帛帽,讳莫如深地望着她。
夏如霜柳眉弯弯,红唇如火。手中一把美人团扇,娇滴滴地笑了笑:“难得昭姑会来?”
“夏姑娘,你个性爽朗,昭姑就不同你抹嘴皮子了。”昭姑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黑瓷小瓶。
此瓶的颈口拴着一个红头小绳。
外围色泽光鲜亮丽,摸起来丝滑如发。
“这是什么?”夏如霜看向摊过来的手心。
昭姑笑了笑,答地十分坚定:“殿下是何等明智的人,想要查不到王妃厚待那兵士家人一事实在不可能。所以王妃想让我找人除却她们,以免后患!”
“伊然又在计划甚么事呢!”夏如霜想起她经常见到的一幕,有些发愣。9; 提供Txt免费下载)因而盯着瓷瓶,沉默不语。
随即瞥过了头,望着悬挂的染布,指桑骂槐地说:“这世人有些人再如何高贵,可心却如初初的白布,洁净绚丽。”笑了阵,盯着昭姑,“昭姑,你呢,究竟是什么人?”
昭姑笑地淡然,应答道:“夏姑娘只要知道,我昭姑永远不会伤害王妃便是了!”见夏如霜接过瓷瓶,昭姑才满意地抬腿离去。
“那好,我便替王妃办了此事!”夏如霜在背后朗声回道。
可刚刚一会儿,她的脸色又晦暗了。
若是这事儿被伊然知晓,岂不成了她与殿下的死结?
“姐姐!”从屋中走出来的女子紧腰细束,黑发高高绾起。
有着白巧如玉的精致小脸。
夏如霜站起来:“你都听到了?”
玉婵点了点头:“是,斋主打算让何人去办?”
夏如霜抬首顿感落寞:“说实话,历来办的事都是受王妃之命。如今却要违她之愿,我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
玉婵睥睨了一眼昭姑离去的方向,冷静道:“她怎么说?”
夏如霜语声低喃:“还能如何,只道是受王妃办事。可我同王妃相识已久,怎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性情?”
玉婵提醒道:“姐姐,可我们凤鸣斋是王妃的人啊!而姐姐贵为斋主,也是王妃之命啊!如今这紧要关头,岂可听从那来历不明之人的挑唆。万一就此酿成大祸,倒陷姐姐和凤鸣斋姐妹不义!”
“是啊,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夏如霜骤然立起,吩咐道:“快,随我更衣,前去王府。”
在还没来得及通禀之时,事情已经生了变故。
豫王刘义兴的麾下大将马郅已经连夜出发去那兵士的老家接了数人入了帝都。
只可惜前一夜里,纷纷惨死在马将君的府里。
“殿下!”马郅风尘仆仆地行到豫王的面前,单膝跪地,摇头伤感道,“属下办事不利,办事不利啊!”
身前刘义兴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有人潜入府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了殿下让属下带回来的……那些人。”马郅垂首一拜,神情莫不感伤:“属下办事不利,望殿下恕罪!”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马郅摇头:“殿下特意交代,属下不敢知会他人!”
刘义兴背首道:“马将军辛苦了,你下去罢!”
“是,属下遵命!”
一脸冷漠的刘义兴此刻垂头丧气,面有难色。
梓苏端着茶托上来,安慰道:“义兴,你要有事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刘义兴接过冒着白气的热茶,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还能有事儿?”
“可是,你……”刘义兴起身,拍了拍梓苏的肩,解释道:“可能真是赶路赶得太急了,这几日还真有些疲倦!”
然后他大步穿过长廊,往偏厅而去。
他能走得这么快速,未有丝毫拖泥带水,只能说明一点。
刚才一大早从书房里跑出来的时候,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王妃韩氏喜笑开颜地持着剪刀在修裁花草。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儿,他肯定会心驰神往地揽她入怀,听听她的心得。
不过,也许那样,今儿早上,他也不用从书房里面出来了。
“义兴。”急步而来,却在中途顿步。因为刘义兴想见的女人就站在两丈之外。
她今日不是王妃特有的装束,应该是比王妃还要高贵冷艳的装扮。
刘义兴知道,韩伊然平日都是就简,一支钗头凤便已过了。
“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刘义兴蹙眉,“我记得,你以前都不爱这些钗环珠翠。”
韩伊然低头一笑,她的笑在他的眼里总是小鸟依人,令人心驰。
“以前不喜欢,那是年轻气盛,觉得自己美貌如花。可现如今我人老珠黄,殿下再不待见我了。那么……也许就会是色衰爱驰了?”
这话本就寻常,可是听在刘义兴的眼里,就显得分外痛心。
她应该明白,他心里只有她韩伊然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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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覆水难收
刘义兴的眼里仿若垒就的冰山,寒气如瀑直泄而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伊然,我只是没想过,为了让我夺位,你会这样来伤我的心。”
刘义兴爱她更甚自己,所以连说话都有些失魂落魄,“我从没想过还要娶妻,你早就明白的。”
他转身就走。可是这一次,韩伊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
“我错了,我知错了。”韩伊然的双手从他的背后揽过去,声音如蚊喃喃,“自从你回来,就不愿意理我。我不想让你生气,不想同你吵架。所以,请你原谅我,求求你!”
刘义兴暗自伤心,抽搐了一会儿,还是将她的手指掰开,“本来我想查清那事抚平伤痛也就算了。哪想到你会下毒手将所有真相掩盖。如果只是想想,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你是我最想好生对待的人!”
这次走地一丝不苟,都未看到他面上的任何忧心忡忡的表情。
韩伊然止步,慢慢挪到栏杆下的河池。盯了一瞬,昭姑便来了。
“是你找的人罢?”王妃韩氏说话素来平静,再多严重的事在她嘴里都是毫无起伏和波澜。[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昭姑欠了欠身。她对韩伊然尊敬,本性里却不卑贱。
昭姑回答:“是,昭姑明白王妃狠不下心。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奴婢的,也自当为主子分忧!”
“所以,你就去杀了那些人!”韩伊然神情冷肃,“手段毒辣,一个活口都没留。”
“王妃为什么如此笃定?”昭姑反此一笑。
韩伊然面对面地看向她:“因为凤鸣斋是我的,夏如霜也是我的人!除非是替我办事,否则总会事先问问我的意见。因着凤鸣斋是帝都有名的风雅之地,靠离马将军府也最近。所以你想借她之手杀了她们。这样死无对证,我同殿下的矛盾便会越来越大。如此,昭姑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是不是?”和缓了下语气,“不过,你事觉不妥。考虑到如霜的同我的关系,你还是另择了人去,对不对?”
“是,奴婢只是想替夫人做个选择,并非有意相瞒!”昭姑双膝跪下去,但是她躬着的背却只有稻穗的弯曲,没有本性上的卑贱。
也许在她的意识里,面前这个王妃是她的主子不错,可是一个忠心的女仆不是因为韩伊然是她主子就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甚至觉得奴才也是人,除了常理上的尊敬外,还必须有个人独到的忠心手段。
譬如自己处事判断的方式就必不可少。
王妃韩氏必然晓得这个理,所以她并未深究。
“昭姑,你这样,哎。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韩伊然面无表情道,“如今人都杀了,再计较也是无用。何况你是我手下的人。你杀和我杀又有什么区别?”宽袖中的手指如雨落浮萍晃了晃,王妃平心静气地说,“你且起来罢,我要出去转转。”
“好,奴婢去拿披风!”昭姑眼观天色,准备退下。
“不用了,今天我想一个人出去转转!”韩氏绾了绾手中碧青色的帛纱,拔掉了头上的凤钗玉簪。
一盘发髻里所剩不多的银白玉钗被留了下来。
可是她脂粉淡淡的脸上,还是那么高贵。
气质分毫不减。
昭姑也不担忧,会心一笑。望了望那柔弱的背影,抿了抿唇退出了走廊。
刘义兴没在武昌堂。
平日他都喜欢和着一群府兵在那里切磋。
每每汗流浃背之际必会脱掉上衣,露出自己麦黄色的皮肤和坚实宽阔的胸膛。
她嫁给他的时候也从不害臊,人前人后递上帕子给他擦汗。面上也是笑意浓浓。甚至胆子再大点,还会拎起武昌堂左右栅栏上的红缨枪,和自己的丈夫,一个血性男儿真刀真枪地干下去。
赢了,便同豫王和府兵一起大块吃肉喝酒。
刘义兴很爱她,甚至宠溺她。
只是她一直淡泊名利,不娇不噪。
所以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娇王妃在一众皇子里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或者说除了受尊重以外,她少了女人的那种妩媚。
明明美似玉兰,却给男人一种遥不可及的虚无状态。
与其说不愿意亵玩,不如说本身没有多大魅力。
然而,让所有皇子想不到的是,这个王妃韩氏让豫王爱地死心塌地。
尽管宠爱豫王的南宋帝想要给自己的儿子纳门儿侧妃,但都被豫王一笑拒之。
遂八年以来,所有的皇子都有两位以上的王妃,可豫王刘义兴却仍韩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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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司马风
城郊之中,昭姑手持一把墨梅油纸伞,静静地矗立在高耸山头。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身前大树蜻蜓点水般地一响,几片树叶悄然而落。
伞檐矮下去,露出昭姑一丝皱紧的眉头。
“你每次都很准时!”昭姑的脸上汇聚了笑意。
可树枝上那抱臂立着的剑客却纹丝不动。
“那些人你处理地干净利落,很好!”昭姑扬起眉目,向树上那人露出夸赞的神色。
“王妃,她怎么说?”这剑客蒙着面,除了左边耷拉的刘海,只能瞧见一双阴鸷的双瞳。
昭姑微笑道:“我们同是她的仆人,你替她办事,自然是忠心耿耿了!”
“可这件事是昭姑你让我办的?”剑客挑眉反问,“这还是第一次没有经过王妃的允许!”
昭姑扫视了他一眼,狂妄道:“按年纪,我也是你长辈!要知道,王妃是个女人,而且她还年轻。有些事情我们做奴才不推波助澜点,只怕不能成就大事!”
“那好,我知道了!”树上的人仅仅点了点头,就踏风掠下山顶。[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只瞧得山下几棵大树闪过了几丝幢幢人影。
“臭小子,跑得还挺快。”昭姑眉目几丝得意,“可如今这世上,还有几个轻功这么厉害的人物呢!”
然此人刚刚下山,却被一众堵了个正着。
“余旭拜见义父!”
来人灰衣襦袍,眼角鱼尾纹斑斓丛丛,一头发丝或黑或白。额头上戴着一只刻着飞鹰的银环。
“我听说昭姑又叫你去杀人了!”
来人是前朝大司马府司马谦的兄弟司马风。
自从亡国,这位曾经声名赫赫,威风八面的大将军不得忍辱负重,隐姓埋名。
“孩儿不明义父的意思!”余旭疑惑不解,神情疏忽。
“意思,我的意思你还听不懂吗?”司马风指指点点地责备道,“义父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的主子是王妃,是我们的大小姐。当年,昭姑一家全被灭口。她的筹谋是什么显而易见。别说如今这个大皇朝,就是现今的姑爷,只怕她心里也是深恶痛绝的,可,可你做了什么?”背手在林中来回踱步,看得身边的人都禁不住冷汗直冒。当年他们这位主子可谓临危不乱,何时出现过这种慌张模样?
“义父,孩儿知错了!”余旭双膝突地一跪,整个人却已拜伏在地。
“你呀你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司马风怒意刚刚上来,便有手下抬了一把木椅,左右护卫持了一杯热茶递到老将军的手心。
“那昭姑都让你杀了什么人?”司马风叹了数口气,又问。
余旭吞吞吐吐地回答:“只是,只是几个老弱妇孺!”
“什么,你替昭姑杀了几个手无寸铁之人!”司马风素来嫉恶如仇。如今听见余旭如此说,心中甚恼,“昭姑打的算盘真精啊,真精啊。可是你不该忘了自己是司马府的人,而我们应该服从的人是大小姐,是现在的韩王妃啊!”
物是人非,所有从乱战中活下来的形似傀儡的人之所以苟且偷生的活着,也无非是在等待时机,直到某一天厚积薄发,卷土再来。
“风叔,你还是让旭哥起来罢!”
身后突然响起女音,闻知若黄莺燕鸣,婉转动听!
数人一看,方知青青草丛里,来此的女子正是他们口中尊敬的大小姐,如今的豫王妃韩伊然。
“参见大小姐!”
“风叔,您何时也这么生分啦!”韩伊然拖着长裙行到司马风的身前,“昭姑也是为了计划周全,以免我功夫白废。她会违我意愿杀害她们,说起来也无非是心急所致。何况昭姑是我的人,她是什么样的性情,我了解。”食指伸了伸,调皮地拉了拉司马风的胡须,“风叔,哎,看您这个样子,我倒真有点同情我的那些哥哥们了!”
司马风狐疑不定:“你这小丫头,怎么不怜悯一下风叔年迈,反倒同情起你的那些哥哥们来!”
身后两个黑衣男子扑哧一笑。司马风诡异地问道:“戚儿,成儿,快说说,你这妹妹是个什么心思?”
司马戚和司马成连忙拱手,畏惧地闭口不谈:“孩儿愚钝,不明燕妹的意思!”
司马风拍了拍膝盖,摇了摇头:“哈哈,你这两个臭小子。我还不知道你们,避而不答,只是为了让爹出丑罢!”
王妃韩氏掩唇一笑:“燕儿这么一点小聪明怎么能难倒风叔呢。不过,风叔对哥哥们也确实太严格了。”退后数步,扶起还垂首跪着的余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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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杀手
她的手刚刚抚上余旭的手背时,便觉此人冰冷异常。9; 提供Txt免费下载)
“旭哥,你!”韩氏格外好奇,惊地捂住嘴唇一吼。
然而在不自觉掀开他半张脸上的黑布时,她才突然明白。
青天白日,他蒙脸不仅是为了遮住容貌,害怕办事打草惊蛇。
更是担心自己的肤色把人吓坏。
余旭的脸很白很白,是那种你第一次看就会吓坏,总以为是得了不治之症的病白,像一个失血过多的人的苍白嘴唇。
加上这种体温,如触冻冰一样冰冷。
尽管韩伊然心知如此,她的那双细指纤纤的手还是默默地伸了出去,手指握住了余旭的手臂:“旭哥,快起来!”
“属下,属下不敢!”余旭的眼锋如他的皮肤一样冷,可是那眼神很冷,有时看久了,还会觉得那如同一双黑夜的猫瞳,夺目闪闪。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他是个睿智的男人,但韩氏觉得这卑贱的身份限制了他施展自己的才华。
可她有办法,因为她总会有机会得到这些不被发觉,受人冷遇的才华横溢的人。
用人之际,他们是她胜算的根本。
韩伊然就是在这个时候,稳重地转过了身,她做了一个唯有平时对皇亲贵胄才有的特殊礼节。
“风叔!”韩伊然目光深沉地望着司马风,“现在正处于用人之际,可侄女我却缺一个独到的下手。旭哥武艺卓绝,正合我意,望风叔将他指给我共谋大业!”
司马风有一刻的怀疑,但也只是那么一瞬。
在这个晚辈且是主子的面前,他没有旁的办法。
所以司马风只能点头,同时还毅然而然地陪着笑:“我司马风一干人等誓死追随王妃!既然王妃对小儿余旭如此抬爱,风叔便恭敬不如从命!”鼻梁颤了颤,心情颓然失落,“可是余旭坏了侄女大事,不知还能否挽回?”
“人死不能复生,这事断然无法挽回。既然不能,何不让它发挥另一番作用!”韩氏叹了口气,遥望苍穹,“再严密的计划,总有捅娄子的时候,关键是要看人怎么补漏,不是么?”
“燕妹说得对啊!爹!”两侧站着的男人也附和道。
司马风冷冷地扫了两儿子一眼。
两儿屏首再不敢应声。
只有司马风单膝跪地,拱了拱手:“王妃的话,司马风记住啦!”
“对了,昭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只是她如何到了韩府,又是凭借什么跟在我身边,这些我都不清楚。风叔一向手下如云,若是闲来无事,便帮我查上一查。”
司马风默然点头。
曙光充斥在林间,晨雾寥寥,那乳白色铺就的山林里现出几丝静谧。
可静谧久了,韩伊然又会觉得太深邃可怖了。
但时机往往隐藏在那危险丛丛的地方。
夜幕降临的时候,建康城里最为忙碌的便是三街两巷摆出来的夜市。
这里不乏没人时寂寂冷清,有人时喧嚣不绝的凤鸣斋。
也不乏亭台轩阁,美酒歌谣的曲坊舞园。
当然,可以面对面大张旗鼓竞争的顾客的当数面积大小相差无几的清风阁和凝香馆。
除此以外,略小的宏泰坊,烟雨城,晗月楼都毗领而居,承载清风阁和凝香馆装载不下且名头尚小的商客。
但两大楼平时在帝都招揽顾客时,都有自己的独门方略。不会派打手在别人的地盘上无理取闹,更不会平白无故地诋毁某一处。
因为在最繁华大街上摆出自己一大桩生意的同时,其实它们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若稍有一方不遵守规矩,那么最后必然捞不到半点好处。
因为每每光顾的是人,而每每使他们生意蒸蒸日上的也是人。
只要是人,他就有表达自己喜欢和厌恶的权利。
凡曾经有某种事让他享受到得以满足甚至觉得自己容光焕发的时候,他对某个地方的就是实心实意的喜欢。
所以清风阁和凝香馆从来就不敢打包票,更不能绝对地认为建康所有的达观贵族,富商巨贾会对自己的风月场所绝对地满意。
也正是因为这毫无可能的绝对,使得毗邻而居的会所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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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淮王
不过投机取巧的事情是常有的,劈如凝香馆。[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凝香馆的二楼多是包间,密布的雅阁里有隔音的屏风,也正是此楼的老板从遥远的北燕购回来几件如此先进的物什,才使得知根知底的贵胄选在此处商量那些本不在他们管辖之内的国家大事。
不过偌大的一座楼里,有个华衣华服的男子只抱着个酒樽躺在一张大桌子,灯笼里曳出来的烛光照着他的一张分外俊俏的脸。
他的俊俏一眼看上去毫无魅力,甚至有些呆滞。
倘若不细细地瞅那双细眉,你绝对想象不到他的懦弱和自卑。
但是这种懦弱和自卑你看不见,它深入骨髓,也许扎进了骨头。
只是他袖角上那金线镶织的回纹边让他不遭遇任何尴尬便轻而易举地入得了凝香馆。
他的耳形像女人一样貌美。
不过那耳朵上突兀的一颗黑痣倒是可以令人记忆犹新。
这个躺在桌上略显得**的男人此刻已经晕眩,他好像喝醉了酒。[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不过那躺着的酒樽一半却润湿了他华贵的衣袍,而少一半还是川流不息地流进了他的嘴里。
但是,他还是要喝酒。
可是来得了凝香馆的男人,有些名头的多会邀请几个艳丽的女人作陪。
然而他只点了酒。
好几坛的酒。
喝过的以及没喝过的,全堆在桌子下。
许久,待地他头晕目眩,七上八下,左右不分的时候。
凝香馆的顶层上司才心急如焚地走到楼下,脑袋一拧,示意了身边几个模样出众却十分冷艳的女婢将这个男人拖到了顶楼堪称凝香馆唱曲红牌姑娘秋灵蓉的房间。
这**年纪并不大,可以说,身上毫无固有的市侩的气息,她华美的紫薇花裙下,还有隐约的淡淡的贵族气质泛出来。
如清晨偶然荡漾在叶尖的露珠,晶莹剔透,颇有光泽。
她绾起袖子,认真地专注地擦那男人的脸,就好像是他的相好一样。
动作轻轻地,轻轻地,柔和地仿佛觉得那男人的皮肤很嫩,嫩地如同一个孩子。
这女妇大概四十五六的年龄,可是徐娘未老,她身上还有着青春未逝的错觉。
皮肤保养地又白又嫩,脸上一丝一毫的皱纹也没有。
尽管某个时候你第一眼觉得她并不年轻,但是你除了认为她跟你不是同龄,却不能说她不美貌。
因为她很美,端庄大气又高贵的美。
秋灵蓉瓜子脸,一双眼睛水汪汪地。
她身材保养地很好。
双腿又细又长。可是这位红牌姑娘还是无法同身边这位**比,因为她美却只能认为秋灵蓉还年轻。
秋灵蓉盯着方舒那小心翼翼的举止,不禁抽了口凉气。
“馆主,他是谁?”秋灵蓉把持不住,开口问了。方舒就是这凝香馆的**,也就是这偌大**的老大。
底下的人都尊称一句馆主。
“一个你没有资格打探身份的人!”方舒冷冷地扫视了秋灵蓉一眼,那个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她卑贱的身份。
在这凝香馆里,秋灵蓉虽然拥有一副亮丽的好嗓子,唱出的曲儿也的确可以吸引很多风流才子登馆欣赏。
然而她不讨人的急脾气却是让馆主方舒深恶痛绝的。
一个才华出众却不会圆滑的人,对于馆主来说就是没用,一个没用的人拿捏在手心,在还没来得及利用的同时,她就不会让秋灵蓉死。
“你出去!”方舒眉心怒意深重,好似很不希望这个女人待在身边。
秋灵蓉是那种妖媚又贪心的女子,她虚荣心强。因为钱,她让很多男人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过她某时也很聪明,极端的聪明冷静。
前年登门的一位五品官员在她浑身疲惫的时候扰乱了她的心情。
在神思不明的情况她杀了那官员,却还是平静如水地处理了后事。
犹如家常便饭。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她却只记得自己朝伺候的红杏慵懒地说了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给他一口棺材不就得了!”
不过至于她靠什么功夫迫地官府中人不愿找上门,却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谜。
方舒的丝绢滑上了那男子的鼻梁,轻轻地摩梭了一下上面细密的汗珠。
男人怪脾气地吼了声:“谁在戏弄本王?”
本王一称在平民百姓中绝对罕见,所以这男子的身份必然大有深意。
不过凝香馆里这位徐娘未老的馆主似乎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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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馆主
“义……渠,是……是姨娘啊!”方舒捧着男子的脸,哀凄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同姨娘说说!”
淮王刘义渠揉了揉双眼,一骨溜地跪伏在地,泣道:“姨娘,义渠丝毫办法也没有了,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这男人性情温顺懦弱,但志在夺嫡,然而若要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似乎也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
譬如其生母如妃。
同样是一母所出的皇子,却偏偏宠爱端王。
端王性情急躁,嗜马成痴,是一个常往返于烟花之地的风流王爷。可即便是这样,如妃还是对刘义渠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他还是对你不管不顾?!”这句话虽然是动怒所出,听者却无不温柔。
刘义渠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继续拎起桌上的白玉酒樽喝酒。
他面色潮红,语意里透着不解和无奈:“她不会喜欢我的。”苦笑一会儿,又道,“也许她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一个儿子看待。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胡说!”方舒狠狠地掴了刘义渠一个耳光,嘴里喃喃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明明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方舒认识淮王,并不是靠手段获得。
她一眼望过去的宽阔无边的凝香馆就是为面前这个人而开。
因为他是她姐夫雷霆的儿子。
这个姐夫很多年前还是她的爱人,她一生当中的挚爱。
不过最终方舒没有同雷霆成婚,因为她的父亲把自己的姐姐方翎许配给了那位才华横溢的男人。
于是那个男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姐夫。
不过在某日和暖如春的三月,一个太过适宜的日子里,她成婚已久的姐姐被当朝皇帝看上,成为了艳冠后宫的如妃。
再后来,她眼看着自己的姐夫,自己的爱人雷霆伤心病逝。
老早就知道,这个并无皇族血液的淮王就是自己当年爱人的遗孤。
方舒原想清静地过完一生,可不知她从哪里得知帝都中赫赫威名的太子竟然是秦皇后的爱子杞王刘义菖。
正是这纠结痛苦的心情迫地这个女人历经二十年的努力,在富丽堂皇的帝都建康造起了这样一座‘囚笼’,不仅是钱财,源源不断地流进方舒口袋里的还有人和消息。
能干的人和可靠的消息。
“呵呵,也许……我真不是她的儿子。”刘义渠憔悴的面容上更添几分慵懒,那是被绝望抹平几近崩溃的苍白。
“其实,您不用再替我费心了。我刘义渠何德何能,有您这凝香馆的馆主帮忙!”刘义渠哭笑不得,“此生本王只能空有这个头衔罢了。不过……”他看向方舒,感激涕零,“本王无人疼爱,如今在这百姓家认了您做姨娘,实乃本王的福气。义渠没别的想头,只希望馆主能另寻他人。也好过辅助我这么个无权无势的落魄淮王!”
方舒一阵心痛,不得不说,她看见的是那样一双真诚而柔情的眼,就像看见昔日的**。
也唯有**,可以细心到如此地步。
至少,她看出,这位懦弱无能的王爷眼里那一抹浓厚的关切。
他让一个选择自己夺嫡的谋士退出,剖析地更准确些,又何尝不是他无与伦比的善良呢?
“难道至始至终,你母亲都没有为你争过那位置么?”方舒并没有将话挑地太过明显。
但即便含蓄,底下的人也听得格外清楚。
包括刘义渠。
“她,为我?”刘义渠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不在想尽办法让我远离她身边便不错了!”
方舒听不太明白。
因为她从未了解到刘义渠有多少因为自己母亲的提议而被宋帝派往偏僻的疆场。
若不是他常表现地体弱多病,又无打仗的经历。只怕早已奔赴沙场,日夜沐浴烟尘,与黄土相伴。
“义渠,那你从来都没有问过么?”方舒叹了一口气,尽量压制内心的醋意,“也许,她是为了你好呢。”
“这点,我也曾想过。”刘义渠摸了摸自己中指的金扳指,摇头道,“可有些事情,你就算不曾表态,也大概能猜出个一两分。为什么他连一个明确的理由也不肯说呢,至少,至少也该说个明白。我是她儿子,难道是非好歹都不懂得吗?”
“这……”方舒没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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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剑客
外面吵嚷的女仆又在歇斯底里地喊。(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只要每次招架不住,歇斯底里的时候。
凝香馆的馆主就会知道有特别了不起的贵客入了门。而这特别二字不是出众的背景家世,就是江湖鼎鼎大名,无法撼动的大哥。
所以很久之后方舒只留下了手上两个心腹帮忙照看刘义渠。
刘义渠这样懦弱地毫无道理,且在一众绝貌的女人中,不给自己丝毫的自尊。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已经喝醉了。
烂醉如泥。
这个人看得最透彻地其实还不是刘义渠的姨娘,而是站在旁边的烛沐青。
烛沐青这个女人画着妖艳的浓妆,眉目弯弯若溪水。
她的眼神很亮,亮地如同一把刀。
同秋灵蓉不同的是,她睿智地没道理。
秋灵蓉是清馆人,她一生爱钱却不会出卖自己的身子。可烛沐青不是,她在赚钱的同时,她在受邀的同时永远会将此人看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譬如一个人的身份。
传言她所伺候一个男人,你都不会觉得呕吐。
她这一生让很多男人得到满足。
这些得过满足的男人都不是登徒浪子,他们都未拥有家室。
他们倾尽一切地爱着凝香馆里这个女人。
也许烛沐青这个女人之所以让男人痴恋,是因为她的美貌。
但是凝香馆里很多人刚刚有了这个看法之后,立马就打消了。
因为江湖青衣剑客乐矢自和烛沐青**一夜,每晚都会如期赴约。哪怕见不到烛沐青这个人,也会心平气和地买上一瓶酒,抿上一小口或者喝完,亦或者一口都没喝,就提剑走了。
仿佛乐矢每一次来都只是留一个影子,或者寄一点相思。
以便告诉所有人,他乐矢来过,他为烛沐青来过。
所以神秘的剑客因为这便显得更加神秘,但是他多半的神秘都因为那所谓的“青娘”,他的心上人毁于一旦。
乐矢有很多江湖朋友,江湖朋友因为他独特的情史总要奉劝一句。
那还是三个月前,一个疯狂灼热的正午。
他们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拿着酒樽坐在树桠上。
还有的躺在高高的茅草屋顶,沐浴着金色的日光。
他们的眼睛都不会注视着他,因为对于拿剑的侠客,特别是很会杀人的侠客。
当他们的目光专注地盯向一个人时,实际上他已经在打另外一个主意。
他们会做的事情,他们拥有的目的只会有一个。说得简单点,那就是让你死。
“乐矢,你不会没发现自己丢了一样东西?”屋顶上单手持剑地坐着那个人目光如星光一般闪烁,他缓缓地垂首,笑了,“难道你不问问我们是什么吗?”
乐矢也陪着笑,但说话的时候便是毫无所谓的表情:“做剑客的只要把剑用好,其他的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石头上的男子盯了一瞬,说得实在:“可你已经跟我们有所区别了?”
乐矢还是笑。那是一种看起来很明朗,看久以后就会有所畏惧的笑。
他反问道:“就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他嚯地拔出了剑,那剑身上泛着鱼鳞般的光。好像还很锋利。
乐矢又说:“直到现在,这剑还是很会杀人!”
毋庸置疑,在场的剑客都听出了他话的用意。
所以很久以后,几人只是面面相觑,露出无奈神色便消失了影踪。
他们闻名江湖,震慑江湖。就连皇朝的人都很稀罕。
所以也免不了有皇朝中人以钱财收买人心,命这些剑客搜罗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证据。
不过愿不愿意只在于他们本身。
因为拿剑的是他们,同别人拼命的也是他们。
所以剑客非杀手。
剑客顾命,有选择。而杀手没有选择,更不能有丝毫顾命的念头。
就像余旭。那位前朝大臣收养的干儿子,培养出来的最忠心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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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韩虢
“夫人,这次您为什么要……”
不等昭姑说完,韩伊然便截断了她的话:“为什么要打扮地如此出众?”
昭姑点头:“是,奴婢想不明白!”
韩伊然笑了:“昭姑,有些事情想太明白也不好。[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对着菱花镜描了描眉,“呵,其实,也没想得那么复杂。就是平日娘家那些姑娘丫头,他们看殿下的眼神倒有些格外地不同。好歹我才是女主人。处理事情多少该小心为上,不是么?”
昭姑心中一丝得意。若不是看王妃韩氏在豫王刘义兴的眼里是个宝。
也许她会想出更加冷酷的方式来复国报仇。
韩伊然当然能够看明白这一切。
华丽精致的牡丹袖摆兜到昭姑的面前。昭姑愣了一瞬,伸手搀扶起韩氏。
“殿下那边?”绣花鞋刚刚踏出朱漆大门,昭姑便警醒道。
“不用等他了。那事儿他心里颇能犯堵,不恼几日,又怎么可能呢?”韩伊然又是云淡风轻地笑。
“可是,夫人……”昭姑依然犹豫。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好了,不要再唠唠叨叨的了!”韩伊然又是没心没肺地笑,“反正那日殿下也看了我的妆容,这下又何必重蹈覆辙,让他厌恶?”
“不过,夫人!”如果不是另有所图,昭姑绝不会阻挠三次。然而王妃韩氏似乎早已洞析了她的用意。那双艳丽的双眸好像扫过来几丝犀利的冷风,她冰冷的口吻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昭姑,既然你这么啰嗦。那我就要好好同你说叨了。你那计策虽好,可终究没有起到效果。我意欲息事宁人,可你指派他人,灭悠悠之口。以致此事覆水难收,让我进退两难!昭姑,你说,你究竟还想让我怎么样?”
那苍白面颊下承载的怒意让昭姑怔了片刻。随之俯首拜道:“奴婢……奴婢知错,望夫人恕罪!”
昭姑第一次手心生汗,她有些后怕。
不过,韩氏也怕。
因为一向视昭姑为长辈的心突然因为什么颠倒了一下。
那绝对同她夫君刘义兴脱不了干系。
她也很爱他,那眼神骗不了别人。
西华巷口那座雄浑磅礴的高大府邸书写着赫赫地两个金字。
一顶青穹色地华盖马车哒哒地行到韩府门口。
掀开车帘,大门处迎客的管家严昱喜笑晏晏地走上前来。
韩伊然下马,淡淡地笑了笑:“严叔!”
严昱点头,微微躬了躬身,有礼道:“二小姐,快请里面坐。”
严昱四十一,他本是遥远山区一个做农家活的。
当年,军粮被北魏截获,韩虢不幸桎梏山林。当然,也正是在那饥不饱食的落魄境地下遇见了严老头。
严老头为人朴实,见到韩虢,未说只言片语,就将自己家里仅有的最好的东西拿来招待贵客。
最大最甜的南瓜和番薯干。
之后韩虢返回帝都,念起严老头的救命之恩。
这才派了手下千里迢迢地将人给带回来。
想他朴实善良,不贪小便宜,韩虢便让他做了管家。
一晃二十年,他的腰比做农活那些年更加弯曲了。
“二小姐?”严叔近前低声道,“殿下,殿下已经到了。”
韩伊然朝他一笑,算是谢了。
登门贺寿的大臣车水马龙,朝中几多大臣都携着家眷前来,循规蹈矩地奉上自己礼物,你说我笑。
因韩虢常年在沙场走动,所以武将好友居多。
然而文臣也不弱,这里面最为出名的是王嵩龄老先生。
他家远在温州,少时在福纭邑馆学读诗书。
十四岁时能文赋诗,其才华震惊江左。
二十岁便在帝都建康设教坛讲学。因其能力出众,刘宋帝便将王嵩龄老先生请到皇宫,亲自辅佐太子。
后来便成为了当朝太子刘义菖的先生。
其实私底下便是德高望重的谋士。
“王老先生远来捧场,老夫荣幸之至,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韩虢笑意浓浓,尊崇地朝王嵩龄老先生拱了拱手。
“将军严重了!”王嵩龄白眉跳了跳,紧接着便道,“今日是大将军寿诞,老夫就先祝大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执帖的大臣官员携礼而来,也纷纷被带到大厅引见。
“大少爷,前厅已经忙不过来了,大夫人让奴婢唤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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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旧友
一个名叫小红的丫头在门口禀了声儿。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正在厨房指挥厨夫仆役做菜的韩云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
“大夫人可说甚么了?”韩云边走边问。
小红紧跟身后,低低道:“奴婢在大夫人的门口 听到,太子和大子妃也要回来。”
“哦,大姐?”韩云蹙了眉头,随即问道,“那豫王殿下呢?”
丫头小红掩唇吃吃一笑。韩云顿步,焦灼道:“你这丫头,笑什么?我问你,他到底来是没来?”
“豫王殿下早来了,正在后院厢房等少爷呢。”小红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梓苏和孟小子呢?”
“也来了!”小红回道。
“好了,小红,你速速回禀大夫人,就说我有要事,迟一步就来。”
“是,少爷!”
小红是韩云的贴心丫头,从小就跟在韩云身边伺候着,主仆情意更是深厚。
每逢韩云有事,小红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替少爷分忧。
柳眉圆脸,细腰长腿。胜过许多名门闺女。
较之府里的其他丫鬟,她是非分明,更伶牙俐齿,思维敏捷。
所以韩云很少将她看作奴婢,而是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从走廊穿过去,然后从竹林里那条小道走到后院,便可避免前厅的贺客。
这是韩云儿时玩捉迷藏开辟的小径。
“少爷呢?”大夫人曲氏一眼扫在小红的脸上。
小红跨过门坎,双膝跪下去,冷静道:“夫人,少爷说要给您一个惊喜!”
“哦?”曲氏眉毛挑了挑,“今日是他爹的生辰,怎么想着给我一个惊喜?”
小红假意掴了自己一个耳光,笑着道:“不,是奴婢说错话了。应该……是给夫人和老爷一个惊喜!”
大夫人探究的目光越发深邃,然而片刻便敛地没了影踪。
“那好,小红,你就给我说一说,那臭小子又想出了什么花样?”
端庄坐在身畔的严氏面色憔悴,神情有些彷徨。
如果跪地的这个丫头不能给出一个可喜的答复,只怕身前这气势凌人的大夫人曲氏要拿她的亲儿子开涮了。
“小红,你说来听听!”曲氏的食指慢条斯理地定过去,垂首的小红双目陡然一亮。
她缓缓道:“豫王殿下就在后院!”
“哦,这……”曲氏僵持了一会儿,面色忽然明快了起来,“这确实是一个惊喜!我想老爷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依旧笑了笑,“小红,你起来罢。”
小红起身,应道:“奴婢遵命!”
“等等,你让少爷接了殿下过来!”大夫人曲氏对着走过门坎的小红喊。
小红转身,作揖道:“是,奴婢这就去!”
前院宾客如云,喧闹之声绕梁不歇。
这里正对着后院梧桐树的是韩云的屋子。
那里面隐隐约约有笑声传出来。
“我说,孟小子,这宴席还没开始呢,你倒喝上我爹的酒了?”韩云盯着房梁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嚷嚷。
孟珙朝韩云抹了抹嘴,将手中空了的酒壶往韩云的胸膛上一扔:“还给你,小气鬼!”
韩云双脚一踢,那酒壶便朝着大门而去。
哗啦一声,是酒壶碎落在地的声音。
“少爷!”紧跟着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传来。
小红怒气冲冲地叫嚷道:“少爷,知不知道,像你们这样,很容易砸死人的?”
房梁上的孟珙连忙赔礼:“小红姑娘,孟珙对不住了!”
得知不是韩云搞怪时,小红的一张脸霎那通红,好比天边的七彩霞光。
“小红,你怎么来了?”韩云抬步近前,“大夫人没有生气罢。”
小红拍了拍肩膀,笑着道:“少爷,幸好今日是老爷寿辰,否则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跟大夫人开口。”
韩云把着小红的肩,**道:“好了,可爱的小红姑娘。韩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少爷,我不跟你说了。”小红抽离自己的两肩,退出门坎,补了一句,“大夫人交代,若是忙完了,赶紧带着殿下过去。”
慌慌张张地疾步离去。
梓苏一笑:“阿云,你只怕把那丫头吓到了!”
房梁上的孟珙也笑道:“是啊,男人应该懂得怜香惜玉!”
韩云无奈地耸耸肩,看向两人,很是无辜地吐了吐舌:“我又没做什么,这也能怪我吗?”
孟珙抚着右腮,玩味地反问道:“小红姑娘是因为你才逃开的,不怪你难道还怪我和梓苏啊!”
说到中途,至始至终没显露半点欢跃的豫王刘义兴说话了。
“我们出去罢,阿云?”
“哦……好!”韩云望着他乌云密布的脸,愣了一瞬,不明其理地答道。
“哎,义兴,等等我!”孟珙一个跟头翻下来,稳稳地落在屋子正中。
掠过身旁的梓苏拍了拍韩云的胸膛,一本正经道:“怎么,还不肯走?”
正自醒悟,那孟珙也笑眯眯地走将过来。
韩云拦住他,讶异道:“他怎么了?”
孟珙翘了翘眉:“谁知道呢,兴许是和自己的王妃吵架了。”
“吵架?”韩云挠挠头道,“然妹又犯什么事了?”
糊里糊涂地,仍没理清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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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寿宴
到地大厅的豫王王妃已有下人迎住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只是韩伊然素来不愿束缚,便撤了下人。
身边仅随了昭姑。
不过她的熟悉的容貌和得体的装扮倒是让一众达官贵族认出来了。
兵部温大人一心想攀上韩虢这门亲戚,此时眼观惆怅不解的豫王妃韩氏,心中得意一笑。
“卑职参见豫王妃!”温大人贼眉鼠眼,嘴唇上一缕滑稽的胡渣。
“你是?”韩伊然揉着额头,目光并没有汇聚到这个人的身上。
昭姑从旁提醒道:“夫人,是兵部侍郎温成大人。”听罢,韩伊然淡然立起,平和地朝温成福了福身。
兵部侍郎温大人见状,震惊地也还了还礼。
“温大人,我听说前两日兵部正在招兵,不知是否边疆战事吃紧?”韩伊然纳闷道。
温大人拱了拱手,面上有些尴尬:“边疆北魏突然压境,我方大将缺乏。所以同北魏一战,兵士伤亡惨重。故而这几个月,卑职都在征收新兵送往北境?”
韩伊然困惑道:“一些新兵,即便胆识出众,可没有一些好的排兵布阵的大将,恐怕也是枉然罢!”
温大人犹豫了一会儿,冷静道:“陛下已经将这些新兵分到了豫王麾下。卑职估摸着陛下是想让豫王训练好了再去北境罢?”
“又去?”韩氏不由自主地惊叹一声道,“殿下半年未归,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
温大人咧嘴一笑,再次恭敬道:“宫中谁人不知豫王殿下深得陛下宠爱。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也许就是这来之不易的信任,陛下才将如此重任寄托在殿下身上罢!”
韩伊然心灰意冷地思了一会儿,随即也笑道:“温大人说得极是。若不是父皇器重殿下,又岂会委以重任?”
闲聊几句,大厅里便走出一位红光满面的男人。
双瞳星光璀璨。只是岁月不饶人,额头紧绷着三条或长或短的皱纹。
胡须少许,看上去少了壮年的一股英气。
他肚子上的肉渐渐低垂,整个人也嫌得有些臃肿。
这人便是韩虢。
他高坐在大堂上,常年结茧的手轻轻抬起,趣味盎然道:“感谢各位前来贺寿,我韩虢先敬大家一杯!”
武将说话向来开门见山,韩伊然便靠在石柱微笑笑。
“昭姑,寿礼备下了么?”韩氏瞅着天空慢慢汇聚的黑云,自言自语,“他们也应该到了罢!”
这个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刘义菖和他的太子妃韩语涵。
韩语涵是曲氏长女,韩伊然是曲氏的小女。
大夫人曲氏一生只有两个女儿。也正是如此,大将军韩虢后来才会倾心于严氏。
严氏性子温顺,虽得将军宠爱,却一生被压在大夫人曲氏之下。
曲氏端庄大气,虽心中少有怒意,却能以和为贵,不滋生事端。
看待问题也常以大局为重。是韩虢这个武人步步高升的贤内助。
譬如她凭自己的力量将自己的长女嫁给了太子刘义菖;又凭自己的睿智撮合了受陛下宠爱的豫王刘义兴和小女。
只是除了韩虢将军本人和这个大夫人曲氏以外,谁也不清楚豫王妃会是前朝将军司马谦的女儿司马燕。
个中事宜,无人明白。
她又倚在栏杆上闭眼沉默了一会儿。却听得大门处有人朗声高喊。
韩伊然睁眼,望向来人:“果然,真是他们来了!”
“夫人,我们……”
“夫人,来的似乎不只那么一位皇子?”昭姑目光循向身后。
“我知道。”朱唇抿了抿,韩伊然又道,“淮王呢,他可来了?”
昭姑摇头道:“奴婢并未望见。不过……”
“不过什么?”
“端王来了。”韩伊然站起,食指在栏杆上摩擦而过:“昭姑,我们也过去罢!”
“是。”昭姑点头应道。
曳地的裙摆拖在朱红长毯上,仿佛一条温顺的火蛇,紧随着主人随意摆动。
细细瞧去,那朱漆栏杆上还有被轻轻划过的痕迹呢。
“老夫参见太子殿下,未能及时相迎。还望恕罪!”
太子刘义菖刚刚行到跟前,大将军韩虢便单膝跪下去。
一众的宾客皆是双膝跪地。
“诸位免礼!”太子一拂衣袖,对着堂下宾客道。
韩虢望见金钗银环的长女韩语涵,又一垂首意欲行礼:“老夫参见太子妃……”“
爹爹,今日是您大寿,可莫要再向女儿行礼。”太子妃近前搀扶着韩虢,摇望四周,却见身后韩伊然款款而来。
与众不同的装扮,看得太子也是眼前一亮。
韩氏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欠了欠身。又向爹爹韩虢福了福身。
“爹爹大寿,小女来迟了。”韩伊然神色自若地客套了一番。
“王妃客气了!”
韩虢是守礼之人,言辞间绝不疏忽怠慢。
不过他的应答怎么听都有些言不由衷。
这种冷淡和陌生只让韩伊然全身一颤,但很快平静下来。
韩虢的目光瞥向身后,现出十分怪异的表情。
太子刘义菖笑着帮衬道:“这次防御北境,父皇便把招收的所有新兵交给六弟训练了。若是来迟,还望岳父不要怪罪!”
“岂会?豫王殿下处理要事,可谓日理万机,此次不能前来,实非情势所逼,怪罪不得的。”
韩伊然朝太子感激一笑。随之解释道:“爹爹,殿下早时便到了。估计这会儿正和云哥哥往大厅赶呢。未能说明,倒是女儿疏忽了。”
韩虢喜笑颜开道:“这是自然,王妃说地言重了。”
垂目的那一冷寂的目光清凉如水。
好在刚入大厅,韩云便带着豫王刘义兴过来了。
几人笑说了贺辞,便恭恭敬敬地坐了。
太子殿下一等居左首,豫王殿下一等相对坐下。
里外多有来头的宾客纷纷坐定。
……
韩虢道:“老夫寿宴,能请到诸位前来,实在是三生有幸啊!”朝左右太子豫王点了点头。
老先生王嵩龄是太子的教书先生,依礼当坐上座。加上其至高的地位,在座贺客自然也是敬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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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眼线
只是豫王妃和太子妃只在韩虢面前祝了寿,聊表孝道。80电子书wWw.80txt.com便各自回母亲曲氏的房里。
曲氏为老爷寿宴高兴,此时端坐在内室,同侧室严氏笑谈。
“妹妹啊,云儿虽不是我儿,但毕竟是老爷唯一的儿子。”曲氏笑了笑,“他也老大不小了,我想着,也是时候指门婚事了。你我老了,朝廷偌大的担子都压在老爷身上,这府中的琐碎杂物可再不能落在老爷肩上了!”
曲氏说着,宽大的衣摆拂了拂膝盖。
“姐姐的话,妹妹记下了!”严氏虽然是府中的侧夫人,身份地位却并非如此。
此刻,她躬身站在曲氏面前,循规蹈矩,不敢多说一言。
“紫沅,大小姐到了吗?”身旁一绿萝裙的女仆约莫三十岁年纪。
她仓皇地奔至近前,平静道:“大夫人,大小姐已经在门外等候了。适才见你和二夫人在说话,所以不敢进来惊扰,故而在外等候。而且……”
紫沅顿了一下,神色恍惚地瞥了二夫人严氏一眼。
严氏会意,福了福身,温婉道:“姐姐若没事,妹妹便下去了。前院那边,正好妹妹去瞧瞧。”
“也好。妹妹就先去罢,今日来得都是些贵客,可别短的缺的,让别人看笑话。”
严氏点头,携着丫鬟渺音出去了。
“紫沅,这里已无旁人,你说罢!”曲氏理了理褶皱的衣裙立起来。
紫沅欠了欠身:“是。”看向曲氏,“二小姐也过来了!”
“哦,她来了?”曲氏捏着手中一小串挂珠,小心翼翼地问,“这些日,王府里有什么动静?”
紫沅眉锋一凛,如实禀报道:“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听说二小姐同府里一个养马的府兵藕断丝连。[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哦,有这种事儿?”曲氏挑了挑眉,看来难以置信。随即又摇了摇头,“这不可能!那丫头同豫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可是有目共睹的。”
“回大夫人,奴婢也不相信。可那边的人都是些什么密探,您还不清楚么?”紫沅继续道,“身为探子,除了他们不得诉说的身份以外,还必须做到绝对地准确无误。若非亲眼目睹,这等消息又岂能胡传?而且……奴婢还听说一回府的豫王殿下还抓了个现形呢。”
曲氏犹豫了一下,仍然不敢信以为真,她低低怀疑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那丫头究竟要玩什么把戏。”一抬手,冷肃道,“这事在没搞清之前,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如若我在府里听见谁和谁嚼舌根。那我断然饶不了她。记住了吗?”
紫沅吓地扑通跪下,一口同声地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你快出去,请大小姐二小姐进来。”
“是!”紫沅慌张退出,看向正对大门约两丈外的太子妃和豫王妃,神色凝重,疾行到跟前伏首:“奴婢参见太子妃和豫王妃!”
“本宫和妹妹不过前来相见母亲。你是母亲跟前的红人,不用行礼。”端庄贤淑的太子妃韩语涵中指带着凤袖往上托了托。
“奴婢谢太子妃!”紫沅利落站起,伸手朝曲氏的起居室一挥,“太子妃和豫王妃请!”
等着太子妃韩语涵和豫王妃韩伊然踏上铺着朱红地毯的石阶时,紫沅才默默地随在身侧。
步上最后一级石阶,两人才见到一身紫袍的贵妇曲氏匍匐在地。
她毕恭毕敬地朝两人行礼:“臣妇拜见太子妃和豫王妃!”
太子妃韩语涵一急,搀扶起曲氏道:“母亲快快请起,你这样可不是折煞女儿么。”
豫王妃也着慌地跪地从旁劝阻道:“是啊,母亲。我们是您的女儿,您这样。岂不是让女人为难。”
尽管如此,曲氏仍然一本正经地搬出身阶原则。
“太子妃和豫王妃不要这样!您们身份尊贵,理当受臣妇叩拜!”
太子妃为难地觑了韩伊然一眼,又得托了托自己的袖摆:“曲氏请起!”
曲氏再拜:“谢太子妃!”
等着曲氏笑着立起,太子妃和韩伊然才搀扶着母亲欢笑连连地进屋。
曲氏的左手臂被长女揽着,右手臂被幺女揽着。
相聚太难,亲情倍深。
“语涵,伊然。等宴会结束,你们二人可得好好同你说说话。他在家常常想你们,可是朝中事物繁忙,总得不上空。现如今北魏来犯,边关告急。更是连身都分不开了。”念及此事,曲氏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母亲切莫难过,我和妹妹不是回来了么。一会儿待地爹爹回来,我定然同他好好下一下棋。”太子妃安慰道。
曲氏拍拍太子妃的手背,亲切道:“那便好,说起棋艺,也不知你爹荒疏了没有?为娘知道,你自嫁给太子,少不了夫妻切磋,也不知棋艺精湛到什么地步了!”
韩伊然一时难耐,也只得陪笑附和道:“是啊,从小到大,也唯有姐姐才能同爹爹对弈!”
太子妃抿了抿朱唇,摇头道:“妹妹莫要笑话我了,哪次同爹爹对奕,我没输得一败涂地。倒是妹妹,自小武艺卓绝。爹爹还常夸妹妹,说若是男儿,必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沙场战将呢!”
韩伊然也摇头:“姐姐尽取笑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就能到战场杀敌呢。”
太子妃刮了刮韩伊然的鼻子,宠溺地一笑:“是啊,幸好妹妹不能,否则豫王殿下不知如何吃醋呢。”
“吃醋?”韩伊然狐疑不解。“妹妹这么厉害,要抢了他飞龙将军的头衔,岂不名声在外了?”
太子妃奉承地一笑。
曲氏趁势旁敲侧击道:“伊然,你同豫王已经八年夫妻了,为何还一无所出?”
她温暖柔滑的手覆盖着韩伊然的手背,令韩伊然一滞,想起那晚昭欢宫里触到自己手背的冷冰指尖。
曲氏见她发愣,推了推她胳膊,再劝道:“是不是你同豫王有些矛盾。伊然啊,母亲是过来人,你当明白。我们女人不就图个和睦吗?再说了,夫妻吵架,不都是床头吵,床尾和么?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切勿因为一点事情就小题大做。到那时,也许想挽回都挽回不了了。”
韩伊然面色白了白,好半天才欠了欠身,木讷道:“母亲说地是,孩儿记下了!”
提起此事,气氛一时怪异冷漠。
太子妃虽有所出,却只一女。
然而太子刘义菖另纳的两门侧妃温氏尤氏却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
“好了,前院估计也差不多了。好歹今日是你爹爹大寿,你姐妹二人也随我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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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试探
午时过后,用过膳食的人大抵散去。txt下载80txt.com
太子妃同豫王妃都面色难堪地行到厅中。
太子刘义菖察觉不对,小声道:“怎么了?”
太子妃忍着委屈笑了笑,赶紧抬首应道:“没,没事。臣妾多谢殿下关心!”
韩伊然神情疲惫,面色慵懒。
这点豫王似也觉察到了。只是他盯着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就见她失魂地从他身旁擦过。
“怎么了?”豫王还是心有不忍。
汗渍斑斓的手抓着豫王的手紧了紧,她干枯的嘴角也尽量扯出一丝笑:“妾身没事,殿下放心!”
众目睽睽之下,刘义兴业也不好多问,只能用大力往有气无力的手心按了按。
一身大红锦服的韩虢红光满面地笑道:“然儿怎么了,怎么筋疲力尽的?”
他从来不喊豫王妃伊然,只要抛开一切尊卑身份。
他的称呼就是然儿。
不知道内情的人总会死心塌地地认为这父女关系融洽。
加上韩虢又从未捅破韩伊然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真相,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轻声软语的问候蒙蔽了。
然韩伊然没有。刚刚的生疏让她久久无法释怀。
韩虢尽管已经鬓生白发,肚子也渐渐凸起。可是他那有力的双臂依然让人觉得虎虎生风。
尤其是那双看人的眼瞳,好像你所有的囧态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也许太子妃韩语涵继承了其父这些特征。所以每当面对太子妃,韩伊然也会情不自禁地震慑一下。
“然儿,爹许久不曾和你比武了。[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些年,不晓得你武艺有些进展没有?”
此话一出,旁边便有人随身附和。
太子殿下的教书先生王嵩龄老先生便笑着提议道:“王妃,原谅老臣多嘴。今日既是大将军寿辰,你身为其女,莫要辜负了大将军一番心意啊!”
韩伊然福身故作天真道:“老先生说得是,本妃受教了。”
转身已拔了豫王腰上的一把佩剑,疾喇喇旋转朝韩虢腋下刺去。
“好,速度是越来越快了!”韩虢拍案而起,退后弹跳而起,腰上佩剑一拧,已彻底阻了韩伊然刺过去的剑风。
韩伊然身形一转,掠上河岸边的柳树,心下道:“他们引我比武,无非试探武功。我若使出全力,必然不妥。”就在她迟疑不决之时,韩虢已当空劈来。万般无奈之际,她倒吸一口凉气。点足一转,侧身跃到地上。
“爹,这一招,您可注意了!”只见得韩伊然腰间一转,那长剑便随着她手势而动。
刘义兴看得分明,这招‘斗转乾坤’是他喝得半醉时悟出来的一招制胜的剑式。
如果不是韩虢剑法五花八门,内力浑厚又善变通,只怕会被韩伊然的剑势所伤。
“然儿的武艺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韩虢负剑而立,欣慰一笑。
“爹爹,承让了!”韩伊然将剑扔出去,刘义兴接过,有些许困惑。
“这是什么招式?”韩虢疑惑道,“以前从来不曾见过。”韩伊然侧眸望向刘义兴,娇羞无限道:“殿下没事的时候,总会指点一二。”
众人明了,斜眸不可思议地一笑。
梓苏和孟珙更是诧异,这怎么想,都无法揣测到夫妻两人近来吵架不睦。
韩虢不以为然地瞅向豫王,恭敬道:“殿下武艺精湛,老臣佩服!”
拂着河堤的斜柳被风曳着,在湖面上迎风招展。
暮色暗沉,繁忙一日的寿宴终于尘埃落定。
外院上的宴席纷纷被撤,菜盘碗碟零碎碰撞地发响。
不过,那些看上去拥挤的桌椅板凳却在衬托着杯盘狼藉的景象。
而曲角走廊上却似万家灯火一般挂着红彤彤的纸灯笼,微薄的红晕映亮了整个府邸。
密闭的轩窗透出朦胧的光影。
曲氏手挽外衣披在正埋头疾书的韩虢身上,关切道:“老爷,夜已深了,还是早点回房休息罢!”
右手缓慢地放下狼毫,韩虢抬首定着曲氏,心不在焉地说:“你派人查探然儿,可有发现什么?”
曲氏神情凝肃,贴上韩虢的耳边说了一阵儿。
“你说什么?”韩虢背手决然立起,怀疑道,“怎么可能,想当年我们不都是顺了她的心意,让她嫁给了自己欢喜的人嘛!”
韩虢摇手揣测,“不,不可能。这丫头一定还在盘算别的什么?”
曲氏惊疑道:“老爷是说那丫头还有别的企图。”
韩虢感叹道:“这些年,除了你我,无人知道那丫头的身份。既然不知,我们便是她的亲生父母。既然如此,她何以做出大逆不道,有辱门风之事?除非……”话到嘴边便收住了,“也许是你那边的人出了奸细,为了制造韩府内部毛盾,苦心孤诣地编些不利那丫头清白的事。要么……这丫头就是半年前重阳节那个肆无忌惮的女刺客?”
曲氏诧异:“今日听云儿说,老爷同那丫头比武。莫非也是为了试探?”
韩虢点头:“半年前那个晚上,行刺我的那个刺客受了我一巴掌。她身形曼妙,同那丫头无异。出剑速度又快又狠,若不是我那把金刀护身,只怕要被横削了胳膊,终生不能用刀了。”
曲氏近前,急迫道:“那可问出来了?”
韩虢仍然摇头:“那丫头狡猾多端,我再如何相逼,她也只是不动声色。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她招里的破绽。而且……”
“而且什么?”
“我在想,近日你那边人带出来的消息会不会是那丫头和豫王殿下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曲氏揣测道:“你的意思是豫王殿下也开始觊觎那个位置了?”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他已被陛下宠爱了那么多年,要有这个心思,早得手了,又怎么会多年以来只是一个王爷?”
韩虢笑了笑:“夫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夺位的野心。何况夫人也说了,他不是一个被冷落的王爷,他有陛下宠爱。只要稍微使一下力,太子差不多就被拉下来了!”
曲氏摇了摇头,远想也有这个可能。思虑再三,再道:“老爷,你说。那丫头既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瞒着我们自作主张助豫王夺嫡?”
韩虢盯着轩窗外掠过的黑影,只随口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倘若无处可飞,他们是在那里等死呢,还是找寻机会一鸣惊人呢。”回首坚定地望向曲氏,“夫人,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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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严氏
形势逼人,曲氏有些许忌惮,眸色担忧地往楠木椅子一坐,踌躇不决:“那……老爷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要不要通知语涵?”
“事实是否如我们而言尚不可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既然这样,那便不可妄言,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老爷的意思是先缓缓?”
“对。至少要再过几天。”韩虢面色沉沉,“兵部尚书崔辽远近日正在处理一桩案子。也许可以拿来借刀杀人?”
曲氏急问:“兵部崔辽远与我们素无往来,老爷怎可笃定他会为我们所用?”
韩虢分析道:“崔辽远多年来踏实上进,也正因为如此,才得陛下多年重用。若是以财帛收买人心,我们断然得不好处。”
“那……这个人不是更不好对付了吗?”
“不,他也不是那么不好对付。为夫沙场多少年,早知道知己者百战百胜这个道理。既然他崔辽远是个踏实上进之人。我们便以此对症下药,让他心甘情愿地受我们所用,还义无反顾,毫无怨言!”
末了,韩虢冷地一脸森肃,尤像冬日里放在碳火上的手。
红晕叠生,惊悚可怖。
经常望这人,他绝对是个英猛的悍将。但却因为一肚子的阴谋奸诈,让人显得那么地臃肿。
似乎一不小心,他那粗壮地且不轻易抬起来的胳膊就会将你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成粉碎。
支离残缺的身体透着一股无法呼吸的绝望和直入骨髓的呆滞!
北魏兴兵来犯,韩虢身为大将军,哪有得空休息的日子。
是以大晚上还燃烛布置军务。兵部征兵事项,北境对敌的先锋大将。
没有了豫王这一指挥能将派遣,他似乎有些吃力。
毕竟,朝廷内部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提防。
入夜以后,冷风冲开半合的轩窗,咿呀杂声不断。他立起来,负手绕室徘徊。
走了十来步,门口突然有人唤道:“老爷还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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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严氏。
她一身百合花裙,装束淡雅朴素。
全身上下,如果算精致一点的,只怕是手腕上那个玲珑剔透的玉镯子。
镯子色彩亮丽,华实大气。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这玉镯不是这位微风凛凛的大将军赠予的,而是大夫人曲氏特意准备的。
一眼便能看出这位曲氏在韩家的地位。
韩虢年轻气盛,那时如果不是他醉酒的缘故,也许他死也不会娶一个身份如此下贱的女人。
严氏曾经是韩虢门下一个官员的歌姬。
她陪酒,她跳舞,她做很多让人恶心的事情。
直到现在,韩虢都在怀疑当年于自己门下官员喝醉而误和严氏发生不清不白关系的事情是不是被人所用。
本来于一个官妓而言,麻雀变凤凰实在是不太可能。
然而,这对严氏却是一个惊人的巧合。
因为正是由于韩虢的醉酒寻欢,才导致严氏腹中怀上了孩子。
加之当时曲氏久无身孕,所以一心当爹的韩虢才以不让韩府的子孙落在外头的借口将严氏娶做了二夫人。
严氏性子软,曲氏百般刁难也从不抱怨。
但韩虢也是一时无奈,不得已才将严氏接回府上,根本算不得什么情投意合。
因此,曲氏惩治严氏不过是为了保证自的地位罢了。但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毕竟严氏的出现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威胁。
“二夫人有什么事么?”韩虢手持书册往门外的暗影瞥了一瞥。
“老爷,刚才见你书房灯火透明,想你不曾睡下,所以做了些夜宵。”
“你进来罢!”严氏轻推房门,入了书房。严氏本想说些什么,却见韩虢食指一挥,面无表情道:“放在那儿,你就出去罢!”
“是,老爷!”严氏只能欠了欠身,再拖着裙摆出去。
她身旁的崔嬷嬷倒是机灵,嘴唇一翘,端着燕窝就跌过去。只听得碗和勺子噼里啪啦地摔倒在地。
“放肆!”站立一旁的韩虢怒眉上扬,崔嬷嬷放声痛哭,拱起的驼背矮下去,她双膝跪地哀求道:“二夫人,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手脚迟钝,害得二夫人辛辛苦苦亲手熬了一个小时的燕窝摔落在地。”
哭地撕心裂肺不说,额头直碰地地板发颤。仿佛那摇摇欲坠地是地板,而不是她的脑袋。
严氏盯着洒落一地的燕窝,心生无奈。片刻间,眼神里已交换了遗憾和可惜的情绪。
良久,她近前扶起年迈的老嬷嬷,诚恳道:“嬷嬷年事已高,打翻一碗米粥,没有多大妨碍。还是快快起来罢!”
随后又转身朝韩虢福了福身:“玉娘马上命人将这里收拾干净,老爷莫要怪罪!”
说着急急出门,韩虢望着那个背影,终于怜惜地唤住她:“玉娘,既然来了就坐下罢,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严氏转身,再行了个礼:“是,老爷。”
待地嬷嬷唤来的几个丫鬟将地面的秽物打扫干净之后,两人才秉烛夜谈。
“飞儿年纪也不小了,我正想同你商量,给他指一门婚事。不知道玉娘你……有没有什么意见?”韩虢明明是在和商量,可言辞间却莫不觉得是在命令。
严氏柔和一笑:“这是但凭老爷做主!”
韩虢好像习惯了她的言听计从,不禁喜上眉梢。
他粗糙且不失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严氏的手背上,笑着道:“玉娘,你放心。我给飞儿找的女子温柔貌美,贤良淑德。她一定是位不错的儿媳妇。”
严氏再次一笑:“玉娘相信老爷的眼光。”
今日寿辰,韩虢越发容光焕发,抚了抚手册,小心翼翼地商榷道:“玉娘啊,青青也……”“
老爷,玉娘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即便你要盈儿星儿做妾,我都无话可说。只是青青是我阿姐的孩子,她从小是我看到大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顾阿姐的在天之灵,把青青往火坑里送!”烟氏身子一颤,着急道。
韩虢怒地站起来,暴跳的眉毛连成一排黑线。
“什么叫往火坑里送,端王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如妃所生的孩子,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前途更是无可限量。”韩虢解释道,“要不是端王殿下看上了青青,我为何不把这大好机会留给盈儿杏儿。”
“老爷,玉娘求你了。”严氏双膝一弯,扑通跪地。她手抓着韩虢的长袍,恳切道:“老爷,并非我偏爱青青。只是青青从小体弱多病,端王又性情暴躁。若是……若是嫁过去,万一哪天青青惹端王殿下不高兴了,不是把青青推上绝路了么?”
“外面嚼的舌根子你也信。端王殿下是有点急躁,但也不至于拿女人出气。何况青青貌美如花,他那样欢喜还能无缘无故打人不成?!”韩虢反问道,随意手指用力一指,“你呀,就是妇人之仁!”
严氏哭得梨花带雨,彷徨无奈地回答:“朝堂官员谁不清楚端王的所作所为。青青嫁过去,还能有活路么?”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韩虢怄气道,“你看看艳儿,当时征选太子妃一事,她的大女儿语涵还不是青春年少。你怎么不问问,她怎么舍得?舍得把女儿送上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
“玉娘不知,玉娘不知啊。”严氏哭得撕心裂肺。
有很多大道理她不是不明白,而是没有选择。
阿姐临死之时,无疑交代了,让她照顾青青。
可如今尸骨未寒之际,她却忘却承诺,将青青送上绝路。
这种**不如之事,她这个做姨娘的怎么狠得下心?
“哼,玉娘。我不是在同你商量。”韩虢挣开她的手,“此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你没有选择!”长袖一挥,韩虢便送客地叫道,“你走罢!”
“老爷,老……爷!”
头贴地,严氏的心如同刀割一般。
当年原以为的情意现下看来付之一炬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了。
那时她的爱情只是一个笑话,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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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和好如初(上)
清早的晨光刚刚冲破窗纸的时候,睡在案几上的豫王殿下便已醒了。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他书房没有过多的变化,但他却知道有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过。
肩上披着的是一件灰黑色的大氅,里间是上好的狐皮。
行军打仗,受冷在外。他总喜欢带着。
不仅因为它暖和,更重要的是那是王妃韩氏于他生辰那天送给他的。
他直起上身,大氅便轻若针响地掉在地上。
他一转身,便瞅见了。平心静气地掸了掸上面的灰。
“来人!”响亮的声音对着殿外叫道。
“殿下!”有人急冲冲地行进书房,稍稍垂低了头道。
“是谁在弹琴?”刘义兴摸了摸后脑勺,慵懒问道。
宿光打躬回望了一眼,恭敬道:“是,是王妃。”
那琴声如潺潺细水,时而高亢,时而低缓。
当你正酝酿心情准备欣赏下去。那弹琴之人便将你引入到另一处与众不同的境地。
这种惊喜不断且神秘莫测的弹琴方式唯有一人如此。
这个人就是他的王妃,韩伊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走出书房,入眼便瞧见左侧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凉亭里坐着的女人。
褪去了那日光鲜的锦裙,此时身着一件朴素的芙蓉花裙静静地坐在亭里的小凳子上,身前放着他赠给韩伊然的琴。
从前心情好的时候,她总会用他送的琴弹出自己擅长的曲子。
十指纤纤,她轻拨着上面的弦。
等着那强而有力的声音慢慢地响彻耳畔,而入目处便有一双黑色长靴时,她的琴声便戛然而止了。
“义兴,我的琴艺生疏了没?”韩伊然抬起头来,温柔地盯着那双眼睛。
刘义兴侧过身,冰言冷语地回答:“你的琴艺还是老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他不喜不怒,脸上如水,什么表情都没有。
可是这张脸比他战场杀敌还要恐怖。
刘义兴径直走到栏杆处坐下,问道:“你何时偷学了我的招式?”
韩伊然眸色不变,手指落在弦上一动不动:“那已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她手指往武昌堂一指,“殿下那时就在那里舞剑,不过当时从东宫回来,您好像喝醉了。”
韩伊然并未问,刘义兴也并未解释就绕道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娘说什么了么?”
“嗯!”韩氏点头。
“那天梓苏收了很多药材。”刘义兴好像知道那是什么药,“他们是不是说什么了!”
韩伊然平和道:“殿下查过那都是些什么药么?”
刘义兴眼眸深邃,淡淡地应了句:“药量数额庞大,怎么说我都不能直接拿给你。”
“殿下,谢谢你!”韩伊然的脸如霜一样白了,“这么多年,不管我有没有子嗣,你都没有厌恶我。我……我对不起你!”
“伊然,我想你应该记得。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说过,喜欢你并非一时失误。”刘义兴平和地看着韩伊然。
那双瞳里承载着无法言喻的宠爱,不过他还是起身准备离开了。
“义兴。你……你会希望我喝下那些药么?”刘义兴头未回,薄唇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只要是药,总有它的效用。如果是以前,我的确会考虑你要不要试试。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毫无必要了。”刘义兴一恼,回转头来将韩伊然桎梏在石桌上,“其实这么多年,你若想要孩子,早就有了。何苦费尽心机来蒙骗我呢?”
“你,你……都知道了?”韩伊然自责道。
“我当然知道。”刘义兴解开韩伊然的领口,将戴在脖子上的香包拿出来,细细打开,敛了敛眼睑,“为了不怀上孩子,你想尽办法将每日服用的浣花草藏在这香包里。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他的手指划上韩氏的红唇,刘义兴绝望道,“伊然,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同我说一句真话。”
“我,我并不想。”韩伊然着急道,“等过些日子,我会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呵。”刘义兴放开她,狞笑了一声,后退几步道,“其实,你不想要孩子,我也没什么。无论如何,你有你的选择。”
“义兴!”韩氏含泪阻止他,“我韩伊然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殿下一个,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那双柔弱的手紧紧揽住刘义兴的胸膛。她冰冷的脸夹着泪水,蹭着坚实的后背。
“你说的……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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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和好如初(下)
刘义兴扳过她的手,盯着那双眼睛。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她王妃的眼睛是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
里面的迷茫无奈真实虚假只有一个他一个人能看透彻。
“她除了同你这些话以外,还同你说了什么?”刘义兴伸手抚了抚他早已熟悉的眉眼,“伊然,你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而且,我也从未见过你哭。兴许你还是个女人,是我把你高看了。又或者我早已习惯了你冷静如水的样子!”
“义兴,我……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韩氏手里的丝绢捻进袖中,有些心神不定,“在我没有同意之前,你切勿再娶别的女人,行么?”
刘义兴一怔,惊地再次转身望着她,似乎想用他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找到一丝以往的痕迹。
但是她思维如此敏捷,在他还没有找到一丝柔情蜜意时,韩伊然已经垂下了头。
只是那双躲闪的双眸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刘义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王妃是不是听底下的人说了些什么?”
韩伊然知道瞒不过她,眉眼一挑,较劲道:“当然了,妾身听说父皇又为殿下指了一门好婚事。[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而且那姑娘俏丽妩媚,还是名门闺秀。”
“王妃这句话是在吃醋么?”刘义兴的脸突然逼近,那双瞳近的几乎装满了一个人。
“我……我是害怕你喜欢别的女人。”从来镇定自若的人只有在她自己选择的夫君面前才会犹豫不定。
也正是因为这份犹豫,迫地她不自觉地撞在了朱红色的栏杆上。
脑袋一碰,却是柔软。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伊然?”深情的瞳仁里汇聚了一束耀眼四射的光芒。
刘义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都未曾有半分下移。
韩伊然大着胆子一鼓作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番言辞:“你每次回来的时候,我总会听到府里的丫鬟婆子说,说……”
“说什么?”“说豫王殿下您英姿飒爽,都亟不可待地希望成为你的女人呢。”
刘义兴不自觉地翘了唇,可是目光里的情意却未有半分虚假。
“那你认为么?”
“嗯?”韩伊然一时不明。“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韩伊然的面色由红转白,她吃吃地笑了:“义兴,其实我比其他的女人更有眼光。”
“哦?”刘义兴不以为然,“你真的会这样想?”
“至少,我当初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你。而如今我已经二十七岁,我们在一起过了八年。即便有哪个女子看上你,她也不可能如我一样拥有义兴。”韩伊然的脸贴上去,挨紧了些,“关于那事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好吗,只求……只求你不要生气,能够原谅于我?”
刘义兴的手正要拿开,韩伊然却紧握住它,“殿下若是不信,妾身可以指天盟誓!”
“不必了。”刘义兴道。“伊然不会再痴心妄想了,殿下!”
韩伊然盯着那又要从眼中消失的背影,蹲伏在地,痛苦不已。
“我没有不相信你。”刘义兴蹲下,露出浅浅一丝微笑,“你今天是特意让我高兴的么?还是为了给我吃一济定心丸故意骗我的呢?”
“我以为……”
“以为什么?”刘义兴道,“我们夫妻多年,吵架自然是我们俩的事。你以为我堂堂一个王爷还会幼稚地吃醋再随便找一个女人来气你么?”
“那你前几日……”刘义兴又笑了:“说是伤心并不为过。可是伊然,我这么伤心,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伤我的那个人是你。你心里知道,如果你骗我是被迫的,我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但是那时候,你一句话也没说。”
“义兴,我有件事情必须同你说清楚。”韩氏抬起头,“我可以不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如果某一天你受到伤害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你是我的男人!”
刘义兴被说地一惊,随即豁然大笑。
“我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这个女人来保护我么?”刘义兴盯着她,“如果真有那时候,我一定会在你身边,替你承担一切的风雨。理由同你一样,你是我的女人!”
韩伊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活力,看着刘义兴反问道:“待我同你讲清那兵士的底细,我们这一段就算揭过去了好罢!”
“既然是夫妻,就要同心。醋已经尝过了,难道还要一直吃下去么?”刘义兴浅浅笑道。
“嗯!”韩伊然点头,脑袋紧紧地放心地贴在了刘义兴的胸膛。
几日以来的沉闷气氛一瞬间烟云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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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暗查
红日西沉,暗淡的薄晕落在窗棂上,昭姑默默地走到韩伊然的身边,不卑不亢地诘问道:“夫人同殿下言和,难道不再打算……”
执檀木梳的玉手一扬,韩伊然捋着乌黑的青丝笑:“他是我夫君,我同这样亲密的枕边人闹僵于我们的筹划并没有好处。[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昭姑,你要知道,这一次的‘防患于未然’,你显是输了。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你的一出好戏,却让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敌人隔岸观火,看我们内部的人鹬蚌相争,以坐收渔翁之利。”
昭姑凛然,却坚决道:“难道说我们的计划被人发现了?”
韩伊然不怒反笑道:“我夫君雄韬武略,聪明能干。何况他也晓得我的动机,所以那事稍稍一查便能明白。可他心系于我,不想毁了我的清白。故而定当对外人止口。可是……”侧了身看向她,“可是不是殿下把消息传出去的,那……那就说明……”
昭姑听罢汗流浃背,急急问道:“那,那说明什么?”
韩伊然看她一眼,温婉而笑:“说明我们这密不透风的四面围墙看似高不可攀,实际上却早已有敌人潜进来做了密探!而一直在明的我们竟尚未发觉。[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昭姑拱手出谋划策道:“要不明日奴婢将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撤出去?”韩伊然摇头:“撤走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周而复始的,你不嫌麻烦,我也嫌累了。”
“夫人的意思是?”昭姑颔首低眉。
“既然她们喜欢传消息,我们何不反其道而用之,将我们希望传出去的消息让她们给送出去呢?”韩伊然冲着镜子神秘地一笑,“有句话叫瓮中捉鳖。待地她们毫无用处了,再好好地打扫一下屋子岂不是更好?”
昭姑也笑,拱笑赞道:“夫人高见,奴婢自愧不如!”
“哦,对了,你下去打点一下。”韩伊然手中的檀木梳缓缓地放下,“今晚殿下要来,你替我燃一炉好香。他喜欢那种味道。”
“是!”昭姑正欲退下。
韩伊然又道,“你把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叫来伺候本妃沐浴更衣。”
昭姑看了看天色,疑惑道:“夫人,这个点儿?”
“夕阳西下,离夜幕也不远了。天色越晚,不是越容易隐蔽么?”
昭姑也笑,随之敛首退下。
豫王殿下刘义兴端正坐在书房里,背手对着好友梓苏道:“梓苏,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岳父寿宴,他引伊然比武的事儿?”
梓苏点头:“记得。”
刘义兴接着道:“你可有觉得哪里奇怪?”
梓苏再道:“既然韩大将军同女儿情深。比武乃寻常小事,又何必急在一时?可韩大将军竟在自己寿宴当***王妃动手,可见……”
刘义义出乎意料:“梓苏也这样觉得。那日我还奇怪,他急攻而上,丝毫不给王妃回旋之地。仔细一想,竟然也是别有用心。”
梓苏摇头无奈道:“怎么,他还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动手。”
“伊然不是他亲生女儿,这事儿我娶几年前就派人查过。”刘义兴抚了抚首,“我只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前几日那边派人送来一批摇摆。可与王妃有些干系?”梓苏顺藤摸瓜地问道。
“那都是一些治愈无法生育的滋补良药。”刘义兴冷冷地团紧了手掌,“那日伊然脸色苍白,断然受了责备。可是我俩夫妻不和之事,他们又岂会知道?”
“不和?”梓苏生气道,“他们也太能杜撰了罢!”
刘义兴回头望了望,径直走过去将窗子闭拢,哀伤莫名爬上眉梢:“梓苏,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告诉你。其实,那日回城,王府里就已经出了变故。你也许想不到,王妃竟然……竟然会和府里的兵士做出那种无……无耻之事!”
梓苏惊讶一阵,随后便犹豫道:“怎会?王妃的为人,我和阿珙都看地清清楚楚。当时若不是真的欢喜,何已遵从父命嫁给你呢?”
刘义兴的神情石化一般,似海面风平浪静地回道:“你说得对,我也不信。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她竟是想让我……”
目露难色。
刘义兴虽不说,梓苏却看了个分明。他下意识地转了话题:“这么看来,府里定然有他们的人了。不然怎么事情刚一发生,那边就知道了。”
刘义兴坐回案几处,沉思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事儿。”
梓苏道:“你担心王妃会出事儿?”
刘义兴点头应道:“她一个女人,不知朝中阴谋诡计。万一被人所骗,只怕误入歧途,受人所害。朝中事物繁多,我也脱不开身。”
梓苏主动请缨道:“这事儿就交给我罢,我派人去查。”
剑眉星目掠过一丝怀疑,他叫出踏出门口的梓苏,“梓苏,这事儿你密查便可,不必说出去。尤其是王妃。”
“好!”梓苏点头应道。
坐在书房不久,正值夜幕降临,便觉困倦。
“殿下!”此时昭姑来到门口轻唤了声。
“什么事?”
“夫人在房里等你!”昭姑微微欠了欠身。
刘义兴放下笔,揉了揉酸麻的后肩,起身随昭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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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计划
夫妻八年,两人早已没有当年羞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义兴。”坐在穿畔的韩氏身穿粉红色薄衫,眼色迷离地望着他。
不过让人怀疑地是她房里那些忙里忙外的下人。
片刻,韩伊然便站了起来,她一拂衣袖,沉着道:“你们下去罢!”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是’后,屋中已寂静异常,落针可闻。
刘义兴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噗嗤乐道:“今晚是怎么了,怎么穿得这么随意?”
“什么,随意!”韩伊然俏皮地望了他一眼,不悦地叫嚣道,“这明明是我的一番心意,殿下倒好,说我随随便便。喂,你说哪一个随便的女人会在晚上把自己打扮地这么风情妖、娆的?”
“哦?”刘义兴挑眉一乐,“那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啊?”韩伊然手臂抚腮,趣味盎然地走过来,“妾身是有些想法。阿娘说得对,我们女人呢,守住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孩子。既然长辈这么替我们着想,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让他失望不是么?”
刘义兴一把揽住她,左右盯了盯大开的轩窗和未曾动过的窗帘蚊帐,他下意识地明白了。
“想以夫君为饵引出什么大鱼来?”不安分的手在韩氏的背上游离,而他的嘴唇却蜻蜓点水地附向韩氏的耳鬓前。(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缭绕不绝的气息拂在耳边,确实透着一股暧、昧的味道。
韩氏葱白柔嫩的手臂搭上豫王殿下,朱红的嘴唇也往那英挺的鼻梁一点。
“今晚的安排也不全是放长线钓大鱼?”韩伊然轻声回道。
刘义兴脸色一冷,定定地看着她:“要为夫怎么帮你?”
韩伊然的双眼忽然沁出泪来,她紧紧地揽住刘义兴的脖子,柔情道:“只要对我温柔点……”
不言而喻,豫王殿下是最了解韩伊然的人,他的嘴唇在吻上韩氏的那一刻,手中已有利刃脱手而出,将那扇大开的轩窗闭拢。
屋中香气忽然浓郁起来,床账里的气氛也暧、昧到了极点。
烧红的双瞳带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刘义兴笑看着韩伊然的脸,赤着上身打量着眼前的妻子:“你这丫头,难道没有想过设计出这样的计策会很吃亏么?”
“吃亏什么?”韩伊然反问,若有所思道,“你是夫,我为妻。我们两个之间,什么都很正常。”
刘义兴背身转过去,笑着道:“旁的人看来,你是我的王妃。伺候服侍我是很正常。可是自从你戴上香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并不想为我生一个孩子。”忽然有些失落地问,“伊然,其实我很想问你,当年我们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是不是只是为了让旁人觉得琴瑟和鸣而已,仅无其他?”
韩伊然直起身,伸出雪白的手臂,紧紧地握住了刘义兴的手:“义兴,伊然不会骗你。以前有多么爱你,现在就有多么爱你。就像你送我的这个手镯。当年有多漂亮,现在还是这么漂亮。”
刘义兴扫了一眼那手镯,灼灼地血红色光泽,明晰华丽。
“如果我按你说得做,最后能够成功么?”
刘义兴苦笑一声,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能让我平静一段日子。又或者他们再不会随时随地揪出我的小辫子。”韩伊然的脸上冷地如同染上一层白霜。刘义兴抚抚她的眉头,软语安慰道:“一个女人,怎么总是想那么多。为什么不相信,让我也替你挡一挡风雨,伊然,这不好么?”
韩伊然悲戚一笑,实话道:“义兴,王府好像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这让我觉得很是束缚,好像一只逃不掉的笼中鸟。”
她垂着头,好似带着恳求,“无论你在还是不在,我都困在别人的眼线里,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笼中鸟的日子,我已经过很久了。”
刘义兴有些内疚:“是我不好,早该有所警觉的。”
韩氏摇头。
“这事儿我会想办法查明的。你……你好好休息?”他将上衣一挑,合衣穿上。
“义兴,我……”韩伊然捉住刘义兴的手。
“若无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会出此下策。我知道,你不用……解释!”刘义兴哀伤地披衣走出。
“我早该料到的,我早该……料到的。只要有你,无论怎样。终究忍不下心!”韩氏趴在床头,哭地梨花带雨。
她本想着借此让王府里潜伏的密探将消息带到暗人的手中,可是此刻带去的怕也只是王妃搔首弄姿,殿下愤怒而逃的笑柄罢!
韩伊然瞅着那光鲜亮丽的玉镯,开始自然自语:“其实,我从来都不想瞒你,可每当我想好好说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全部看穿了。为什么我永远也做不到吃一嵌长一智呢?”
他们生活了八年,八年以来的夫妻感情从来都是不增不减。
若不是当朝小人的唆使和因皇帝器重导致的长期分离,只怕他夫妻二人生活幸福美满。
然而两人恩爱,却从来不得子嗣。这难免不被那些闲来无事之人说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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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真相(上)
裸、露的双脚从被中缩出来,贴上了凉凉的地板。[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那双雪白的长腿一步一步挪到了梨花木椅上。
她从零乱的手势盒里翻出无数个装满浣草的香包。
这些混在床上,榻上,以及香炉里的东西,让她光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于是她气恼地扔掉她,扔地很远,发现不见的时候,她又按耐不住地寻找。
赤脚散衣地在各处搜索,搜索到那个香包以后,她拿起来,团紧握在掌心,仔细地闻,恶心地想吐也一丝不苟地闻。
等到全身虚脱,血脉凝滞的时候,她就得到了一种释放。
精神上的释放。
一种差点坏了大事的罪恶感从骨子里漫出来,随后袭卷全身。[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她用力地往胳膊上挠,往胸膛上挠。等抓地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又开始哭。
伤心欲绝。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夜风。
一场夏雨突兀而至,像要洗掉所有的尘垢。
雨滴从尖尖的房檐上落下来,钻进泥土里。
一滴,啪。两滴,啪。三滴,啪。
啪啪数响,那滚圆的泥土块被雨水打散。
四下一片平静。
韩伊然走近轩窗,透过窗子望见外面稀稀落落的雨。
她想起了七年前的一个夏天。
她刚刚成为豫王妃不久。
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
她匍匐在贤妃娘娘的面前。
这位妃子是皇帝一生挚爱。
也是她新婚夫君刘义兴的母妃。
然而万万没料到,这个外界传言宠冠六宫的娘娘竟然死时是如此凄凉的光景。
她绝美的容颜下尽显苍白,身上柔软的衫子遮不住她优美的曲线。她干枯的嘴角微微扯出笑意,食指幽幽地伸出,朝里送了送:“王妃,来,你……你过来!”
那个时候韩伊然还有些惶恐。
“母妃?”韩伊然垂首大体地行了个礼。
“来,快,快起来。王妃,王妃到母妃身边来!”
韩伊然膝行过去,怔怔地盯着贤妃。
贤妃娘娘端详了好半天,才笑着夸赞道:“不错,很美。皇儿真有福气!”她得意一笑,又道,“王妃,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千万不要舍弃他。因为母妃……母妃马上就要死了。”
韩伊然本能地摇头道:“母妃不要说傻话,您会好起来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贤妃用迷离的泪眼瞅了她一会儿,回望四周,屏退殿中随从。
“王妃,你再离我近一点。”贤妃气若游丝地呼唤着。
“是,儿媳遵命!”韩伊然凑近了点,伏耳过去。
“母妃,母妃……”气息微弱的声音诉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豫王妃韩氏的双瞳突然放大,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
她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那双贴在她后肩温热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掉下去。
脉息没有了,呼吸没有了,无声无息的。
贤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双手开始发颤,事实上,清心殿中,贤妃娘娘临死之时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就是韩氏。
她想象不出那晚清心殿里的冷清。
她也想象不出她病重榻前的哀愁。
殿里的心腹全部被换掉了,那个高高在上给她所有一切的男人撤掉了她所有生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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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真相(下)
贤妃只是告诉伊然,她所有的宠幸全部都是伪装的,是皇帝陛下的障眼法。txt小说下载80txt.com
韩伊然花了三年,买通许许多多的杀手和密探查清了当今豫王殿下生母贤妃的真实身份。
在贤妃还未成为皇妃之前,她的心早已属于原兵部尚书裘染裘大人。因为得天独厚的惊人美貌让当今陛下一眼看上,纳为了皇妃。
为了将美人据为己有,他随意给清廉贤明的裘染安排了一个反贼的罪名。
裘府上下几百口人全部赐死。甚至同裘染有些亲戚关系的人也未幸免。
皇帝为了安抚朝中上下,特任崔辽远为尚书,打理兵部上下。
从此以后,尚书崔辽远断不敢再接近豫王殿下,唯恐惹火上身。
一想到此,走神的韩伊然不禁哆嗦一阵儿。
“夫人,殿下他……”昭姑打破平静。
“他已经回书房了。”韩伊然不怒不喜地回身,“你到厨房做一碗燕窝送过去。”
“是,奴婢遵命!”不知何时到得内室的昭姑又敛首退下去。
这一场雨连绵不休地下了三日。
但是这丝毫未减短清风阁和凝香馆的来客。(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就连一向淡雅的凤鸣斋也都因为推出了一首新曲而博得了京中众多才子俊杰的亲睐。
白色布帘随风翩翩。
隐约中,一个蓝袍少年端坐在堂下。
斋主夏如霜拨弄着琵琶弦定定地唱着小曲儿。
曲子温婉动人。
而一旁的姐妹棠哥手舞着那把硕大的狼毫在二楼坠下的布帘上挥下了大展宏图四个大字。
书法雄浑有力,很难看出这书法出自一个女人的手中。
棠哥不是叔侄兄弟的称谓,而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个女人年纪很小,十六七岁的模样。
她一身男儿装扮,英姿飒爽,别有一番韵味。很多到来的俊杰都想以书法切磋切磋。然而刚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又在一瞬抹除掉了。因为棠哥小小年纪,都能书地一手好字,而在官场拼搏多年的他们万一不甚落于下风,岂不成为笑柄?
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很能看得过去。
那蓝布少年二十二三岁年纪,他膝前放着一支玉箫。
“夏姑娘,要是我来这里,一定能成为凤鸣斋的头牌罢!”孟珙得意地朝斋主夏如霜眨了眨眼。
“孟公子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我这区区凤鸣斋怎敢收纳您这样的人才呢。”斋主夏如霜客气地笑了笑。
“喂,夏姑娘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孟珙嘟着嘴,不悦道,“琴棋书画就是当今太子都默认不讳的。”
夏如霜轻轻抿唇,没有说话。不过陪同的梓苏却客气地拱了拱手:“夏姑娘请勿在意,阿珙只是说笑,并无它意。”
“梓大头,什么无它意。我明明就很在行嘛。”孟珙恼了恼,“这天底下也只有义兴最心疼我,不像你,老看轻我的才华。”
“好好好,阿珙什么都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梓苏无奈地摇摇头,随口敷衍道。
“你真是胡说,天底下最厉害的明明是义兴。”
梓苏觑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挺有自知之明。
然而孟珙却拍着胸膛道:“我孟珙应该是天底下最聪明可爱的人!”
梓苏朝夏如霜尴尬地一笑,轻声道:“夏姑娘,不好意思。那小子无药可救了。”
夏如霜不以为意地客气道:“无妨无妨,孟公子实乃真情流露。何况这建康,谁不晓得孟珙是一大才子呢。”
“听说北境战事吃紧?”夏如霜问道。
孟珙一改少不更事的模样,冷肃道:“是啊,北魏兴兵南下,断了我北境防线。幸好太子殿下英明,另派了檀宏等几位大将前往边塞。只是……可惜义兴不能去。”
“豫王殿下?”夏如霜揣测道,“怎么回事,陛下没派豫王去么?”
梓苏想要回答,孟珙又抢白道:“陛下是准了。不过后来又反悔了。好像太子殿下提议让义兴训练新兵,以防日后战场所需。如今的朝廷,有能力的大将都在北境,可以挑选出来训练新兵的,只有义兴了。”
夏如霜一副崇敬的神情:“豫王殿下南征北战,报效国家,心诚志坚,真可谓是刘宋百姓之福。”
梓苏笑着道:“是啊,多亏了太子殿下的聪慧。若不是他在陛下面前举荐义兴,只怕此刻奔赴北境的就是义兴了。”
孟珙插嘴附和道:“是啊,到时候不知道王妃要发什么脾气呢。”
“阿珙,胡言乱语什么!”梓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孟珙会意,忙天真地一笑:“这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嘛。就是经常在一起的我们,也难免要耍耍皮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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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访友(上)
夏如霜柔和地一笑,随之拍了拍掌。[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只看地内室里几个身材曼妙的女人舞动着水袖婀娜多姿地上了正中的舞台。
“我这里虽不及隔壁凝香馆的繁华,可是舞姬却也并不落于下风。”夏如霜朝身旁立着的妹妹点了点头。
那女人便迅速地入了内堂。
不一会儿,就是一身舞衣出现在舞台正中。
水袖左右横出,如同丝带一般轻盈光滑,行转间约莫山涧清泉,汨汨横流间自有一种气势。
夏如霜一笑,手持桌上一把七弦琴,纵身一跳,直入看台东南角。
伴随着雄浑刚劲的曲音,那水袖更是如风穿盈而过,自女人的两袖间呼啦啦飞奔而出。
再一眼,便见得堂哥的狼毫在直出的水袖上书写了四字。
远观并不见上面所写何字。
然而水袖被一种力送至二楼处时,上面的‘国泰民安’四字便遥遥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舞姿灵动,书法绝妙。实在是美不胜收,美不胜收啊!”跪坐的孟珙用力地拍着掌心,随后感叹道,“哎,要是梓大头能带上自己的琴,说不定就可以同夏姑娘一起合奏了?”
“哦。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夏如霜疑惑道,“梓公子也有琴?”
“当然了,梓大头尤擅古琴,不知道的人也许还要吓一跳呢?”
夏如霜微微点头:“原来梓公子也是风雅之人。如霜真是孤陋寡闻了。”
看着自己心上人如此赞叹自己的才情,一时无限欣喜。
“夏姑娘,梓大头古琴我可听过。”孟珙摸摸下巴,想起当年一同去邺城游玩,回来的时候幸运听得梓苏的古琴之音。
豪放爽快,又有战场号角之烈。
高亢处,时而振奋,时而悲悯。
听得这位喜好音律的公子哥都有些心驰神往。
“那下次如霜还望梓公子不吝赐教!”夏如霜欠了欠身。
梓苏伸手:“夏姑娘高看了,我这个粗野武人怎么可以比得上夏姑娘纤纤玉手弹出的妙音呢?”
夏如霜道:“梓公子若再推辞,岂不叫如霜难堪?”
梓苏只好点头应承。
三人把酒闲聊至深夜,夏如霜从来不喝酒,不过每次办她的事,她就总是破例。
夏日酷热难耐,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感觉凉爽。
此时夜风凌凌,孟珙和半醉的梓苏行在喧哗热闹的夜市中,显得有些单调。
孟珙拉着梓苏的胳膊,有些怀疑地蹙蹙眉头:“梓大头,你说夏姑娘是不是有些奇怪?”
梓苏疑惑道:“夏姑娘有什么可奇怪的?”
孟珙心如明镜一般,想了想,笑道:“我看你就是太喜欢夏姑娘了,以至于什么都为她辩解开脱!”
“夏姑娘又没做什么错事?需要什么开脱?”梓苏气恼地抽回了手,“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梓大头,我才不是发酒疯。”孟珙追上去解释,“我只喝了一点点,不像你。只要夏姑娘给你倒,你就喝得一滴不剩。”
“盛情难却,你知道什么?”梓苏这人十分固执,加之此刻酒劲儿上来,更是大着胆子责备道,“夏姑娘待我们如此,你倒在背后说起不三不四的闲话来!”
望着那个疾驰的背影,孟珙有些无奈,不安地追上去,火急火燎地劝道:“什么良**心的。你这是被儿女情长蒙蔽了眼睛。梓大头,我也不是针对夏姑娘,只是她每次都向我们打听朝廷和义兴的情况,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嘛!”
梓苏怒地停下:“阿珙,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难道你忘了,上次我们也听过夏姑娘的志向。如若不是女儿身,早同我们一样奔赴僵场杀敌了。何以委身在书斋里。”
孟珙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梓苏的胸膛,啧啧舌道:“呵。没想到嘛。梓大头还对一个姑娘的志向这么上心。莫非真的是……情不自禁了。我不过说了几句,看把你气地,脸都红了一大半。”
“谁脸红了,胡说八道!”梓苏背手快速地踱步至前,忽视那样一双澄澈却令人心慌的眼眸。
孟珙不罢休地拖着梓苏的手臂:“喂,不会真的生气了罢!大不了我向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梓苏一本正经地挑眉: “此话当真?”
“当真!”孟珙用力地点头,随之小声嘟囔道:“你自己的心都管不住还妄想来管我?真是活见鬼了。成
天夏姑娘夏姑娘的挂在嘴上,也不害臊?”
“你!”梓苏捏拳想要揍人。
孟珙不屑地扫了梓苏一眼:“你什么你。难道我说得有错么?每次只要一和你聊到夏姑娘,你就神魂颠倒,是非不分。”末了又气恼地嘟起嘴,“我认识的人里面就你梓大头最没意思。”
梓苏越来越气不过,可也不好还口。
只能任由孟珙在那里说三道四地瞎揣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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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访友(下)
梓苏无奈地摇头,一转身体加快速度离去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而静寂的凤鸣斋里,从内室里走出一戴着披帛的女人。
她取下头戴,冲跪坐的夏如霜微微一笑:“他们和你倒很谈得来?”
夏如霜拎起桌上的檀木茶杯,倒上一小杯茶递过去:“你也许久没来我这里了?昭姑……那事解决了么?”
韩伊然淡淡道:“她找了几个人把那些人杀了。”
夏如霜冷着眉站起来道:“那……你和豫王殿下怎么样了?”
韩伊然只是品尝,并不说话。
夏如霜猜测道:“你们该不会真的吵架了罢!”
韩伊然捏捏额头,有些为难地笑着道:“一个男人,亲眼目睹这样的事,多多少少心里有些犯堵的,倒也没什么稀罕。”
夏如霜握着丝绢犹豫道:“早在那时候,她就替你出了这个主意。你既然明白她不诡的用意,为何还要听她的?”
目光中生出一丝沮丧:“昭姑不是外人。你也知道,如若不是战争,就不会凭添那些不幸。她心里也就不会承载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人也不至于你说得那么深藏不露了。”
“哎,你呀。可让我说你什么好?”夏如霜刚接近韩氏,便蹙起两道柳眉,她瞠目结舌地问:“你怎么还带着那些个物什,豫王殿下若是知晓,岂不心寒?”
韩伊然不急不怒地回答:“其实,他早就知道了。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夏如霜惊了一瞬,花容失色:“你……你全部都告诉他了?”
韩伊然笑答:“不,我一个字都没说。不过他眼力劲儿太好,早把我看地透透的。”
夏如霜神情恍惚地望着远方:“豫王殿下他……一定很爱你。”
夜风轻轻地扑打着厅中帷幄,只听地一声蚊若喃喃的疑惑声。
“哦?”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何况他是一个同你生活了八年的男人。”夏如霜转过眼眸,神情哀伤道,“对一个女人而言,你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说什么你都不该辜负他的。”
“我知道。”韩伊然将茶杯掷出,只听地铛铛两响,那茶杯便稳如泰山地静立在矮小的如镜光滑的桌面上了,“正像你说的。他还是一个天潢贵胄嘛!不过……”手指往花袖里绞了绞,“他一日未能顺利夺储,我便一日放不下心。他这样一个清风明月似的人物,没有我这种人的干涉。如何才能醒悟地了呢。虽说昭姑的计策太过偏激,不利我同殿下的关系。但是若这方法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效果,也就不算白费功夫。”
夏如霜的臂帛一卷,将韩氏腰带上的那个香嚢收到手心,愤愤地提醒道:“你现在就算不想要孩子,也没必要在身上挂这么多香物。没有孩子倒也没什么,身体垮了,你所计划的一切可就白搭了。”香包拢进袖子,抬头觑了一眼,“这些物什既然有害,你戴在身上便毫无用处。那么这个我先替你收着。”
韩伊然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谢什么,我可是你朋友!”夏如霜轻拍了拍韩氏的手背,抚了抚她鬓边长发,“你头发乱了,让我替你梳一梳罢?”端正坐在凳子上,夏如霜拿着玉篦子篦着韩氏漆黑如墨的长发,心神一凛。
回想起初见韩伊然的场面。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竟然是一个单纯调皮的红女郎。
于是满腔的爱慕之意日日渐旺,越发难以自拔。
和风吹拂着夏如霜的发丝,一身男儿装的韩伊然挑起她的下巴戏弄道:“喂,你到底看上我哪儿了?”两手放背,怀疑道,“没有哪个女人说我身上有点男人的朝气的。”
“我不知道韩公子是不是为了拒绝如霜而找的说辞。”那时候天真的她还抬起尖尖的下巴对韩伊然的话置若罔闻,“韩公子,你若不招惹我,我何以对你痴心一片?”
那时候,韩氏并没有丝毫的倦怠,而是腾出两手,解下发带,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青丝,如同瀑布般垂落在夏如霜的面前。
韩伊然嘟着通红的小脸,指了指自己:“喂,我长成这个样子,你也要嫁给我么?”
“你,你是女的,你竟然骗我?”夏如霜恼羞成怒地骂道。
韩伊然难耐地回口道:“喂,漂亮姐姐,事先我也没有说自己不是女人罢?”
“你不是穿着男人衣服么?”
“出门在外的,为了安全起见,男扮女装的,这很正常。”韩伊然兴致勃勃地挑了挑眉。
就这样,她们成了姐妹,也因为这件事二人友谊地久天长。
夏如霜沉默一会儿,突然有人叫她。
“如霜?”
菱花镜中的女子还是有着男子般的英姿飒爽。
她微微地敛了敛眉,笑着对韩氏道:“刚刚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韩伊然淡笑道:“当初是我顽皮,如霜可不要生气!”
夏如霜豪爽道:“说起来,我那时候还真是对伊然一见钟情呢。”
韩伊然尴尬自责:“若我当初向你坦白,你也不至于……都是我害了你。”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话音很小,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掩盖。
窗外曳动的树枝摇晃了几下,两人便在喧噪的气氛中沉默了。
夏如霜笑言,韩伊然是她的知己。
如果最后不是得知她是女人,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嫁给她。
可是,天不遂人意。她是个女人,所以夏如霜便只能视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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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心魔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夏如霜执着她乌黑油亮的发丝问。[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了?”镜中的韩氏说地无关紧要一般,“这次寿辰,除了曲氏找我问过话,他也试探了一下我的武功。”
夏如霜手一紧,急忙道:“那……你?”
韩氏不露声色地扬手:“如霜,别担心,已经不妨碍了。”她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葱白手臂上的一条刀痕,“那次本想查探身世,不料被他撞见,斗了一斗。”
“你受伤了?”夏如霜蹲下,盯着那条口子。
“已经结疤了。”韩伊然抚着那条刀痕,“当初没能及时处理,以至于带了条疤。这疤就像我的心病一样。再这样长在我手臂上,我真怕有一天会出事。不瞒你说,那天晚上若不是殿下宽宏,不愿逼我。只怕这伤疤都让他看了去。那关于当初韩府失窃,武侯遇刺岂不全怪在了我的头上?”
“这疤一看就知是利刃所伤。真得想个办法把它全部抹去。”夏如霜思了一瞬,沉着道,“听说江湖有一种药水,无论刀疤剑伤,只要涂上一点,就能消失地无影无踪。不如,我派人去查探一下。”
“不,如今危机四伏,正是用人之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各处姐妹切不可乱动。”韩伊然笑了笑,“何况这小小伤疤,我不相信,还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夏如霜道:“妹妹既能从容不迫地避过众人耳目,我想那韩虢老匹夫断然没有看透。既没有理出点头目,他就算心有怀疑都拿捏不到把柄。”
“是啊。幸亏当时我以殿下的招式避开,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你不知道,当日他所使的每一招式都是那晚挡我的武功,如果不是我未按平时出牌,只怕早已给他认了去。”韩伊然说起此事还心有余悸。
“那你还有什么顾虑?”夏如霜不解。
韩伊然凛了凛眉毛:“我倒不怕他们会明目张胆地刁难我。只是……他们若要怀疑,可能牵扯到的,怕就是殿下了。”
夏如霜的目光突然一亮,嘴角也隐隐现出笑意:“可见,你心里还是装着豫王殿下。不过,建康谁人不知,豫王殿下是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皇子呢。”
韩伊然的脸唰地苍白,好像听见了什么恐惧的事情,她蹙眉有些不悦,怒气冲冲地说:“我宁愿殿下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种殊荣。兴许,他还能过地快活点!”
夏如霜拍她的肩:“别这样想,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韩伊然抬袖拭去泪水道:“夜已经深了,我得回去了。”
夏如霜忙唤外面的仆人:“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大晚上的雇辆马车,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夏如霜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护卫,害怕有人劫财劫色啊?”
“不!”韩伊然玩味似地回答,“天子脚下,还能劫我多少?”
踏出凤鸣斋,走到喧闹繁华的长街上。
临近的两个富丽堂皇的阁楼。
就是清风阁和凝香馆。
凝香馆二楼处的女子露着饱满玉兰肩,下巴处有一颗漆黑的小痣。
粉色薄衫透出她纤细优美的身体曲线。
暴露的胳膊上均带着两个银白色的臂钏。
她手持美人团扇,倚在栏杆处,不发一言地瞪着她。
那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不过她嘴角隐带的笑意却仿佛流露出几丝妩媚。
韩伊然震惊地手指发凉,她拖着裙摆拼命地逃过那女人的视线。
直到转过一个弯,跑进人烟稀少的窄巷。
这一急,正好撞进人的怀里,那身上还带着寥寥一缕青竹香。
气息不匀,加快的心跳就透过这个怀抱落到这人的眼中。
韩伊然紧紧桎梏着面前的人,那双手似一根铁锁,将这个男人嵌进这人的胸膛里。
“殿下,那边没人!”黑漆的窄巷突然亮出火把,韩伊然紧搂刘义兴的画面就在这徐徐耀起的火光里凝固了。
光束映地巷子发红。
韩伊然抬起头,那张脸通红如日。不知道究竟是明灭闪烁的火光,还是她紧张羞怯的心情。
身后的属下窥视着眼前这一幕,立刻敛首退出了巷头。
“这么大晚上,你出来做什么?”刘义兴不怒而威。
韩伊然摇头,泪水却顺着脸颊掉下来。刘义兴突生怜惜:“我并非故意吼你,只是有些担心。黑灯瞎火,遇着歹人怎么办?”
“我,我没事。”韩伊然慌张地握紧了拳头。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刘义兴的手指勾起韩氏耳边一缕被汗映湿的青丝,“难道有人追你,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没有。”韩氏盯着刘义兴,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垂下去,突然间,视线一片模糊。
她晕倒在刘义兴的怀里。
等着再醒时,已然躺在府里的大床上。
她闭着眼睛,不愿意苏醒。只知道有暖热且粗糙的指头触到自己的脉搏。
那黑影就落在床畔掖着的床帘上。
此人微垂着头,是宫中医术高明的元太医。
诊治完了脉后,元太医神色肃穆地将豫王殿下迎到了内院正门口。
“王妃怎么样?”刘义兴问道,“无缘无故地晕倒,这是以前都没有过的事儿?”
元太医拱着腰背,慢吞吞地起手道:“殿下,依老臣诊断,王妃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
“中毒?”刘义兴急道,“可查清是什么毒?”
“这毒药气味大,若是放在明面处,一眼便可看到。可是这毒……”元太医摇头晃脑,有些捉摸不定。
“莫非这毒藏得很好?”刘义兴困惑。
元太医从手中拎出一个香嚢,从中摸出一颗米粒般的药:“这东西若是混在浣草里,日子一长,臭味也会自行散去。所以一旦有人中毒,便很少有人发现。”
“这毒能解么?”刘义兴目光盯着内室,心中五味掺杂,“王妃的身体可严重?”
元太医拂了拂衣摆,正要下跪。
刘义兴阻止道:“你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医治王妃便可!”元太医俯首道:“是,老臣遵命!”
豫王抬步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冰冷地道:“关于王妃用药一事,没有本王的允许,绝不能泄露出去。”
“殿下!”元太医痛心道,“王妃万不可再行用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义兴侧了头轻声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好了,你下去吧!”
元太医再次俯首,退出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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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中毒
豫王妃韩氏晕倒的消息一度被韩府大夫人曲氏安插在豫王府的密探传出。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可是,时隔三日的内院正房里,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终于睁开自己厚重的眼皮。
而嘴窝上那个浮动的微笑却似河池中的白色芙蓉,缓缓盛开。
昭姑挑开朦胧似雾的床帐,轻瞥了一眼,忽地又放下。
她意欲而走,韩伊然却拂出去拉住了她。只是她的嘴唇还是苍白地毫无起色。
“昭姑,你怎么不问问?”韩伊然咳嗽了几声,忽然一笑,“你说我这个计策同你给我出的计策,哪个更好?”
昭姑郁闷地礼了一礼:“王妃计谋自是独高一筹,奴婢又哪能想到自害这么深谋远虑的谋略呢?”
“昭姑,是我考虑不周。不晓得你为我担忧,你千万不要生气。”韩伊然握住那双温暖光滑的手。尽管昭姑在背后背着她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但是多年来如同母亲一般的关怀却时刻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夫人!”昭姑叹了口气,拂袖回身坐下,“你怎么就不听奴婢的劝呢。关于曲氏一事,奴婢自会派人处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你为何非得以自己身子为饵?”
韩伊然手撑着牡丹花样被褥坐起身来,淡淡地说道:“其实,你说地也不无道理。不过要想拿捏一个人,要想让某些人相信,不都得用上一些或不可缺的手段嘛!”
“那,那夫人平日里往自己香包里放的那些毒药怎么从来也没对奴婢说,难道奴婢对夫人而言真的不值一提么?”昭姑连连抱怨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昭姑。你莫要多想?”她的目光没有转向昭姑,那带点幽怨的眼神她甚至不知道该移向何方。
她每次都在算计,而每次利用的人都离不开她的夫君。
“殿下那边可说什么了?”韩伊然飘渺不定地问,“他一定恼羞成怒地离开了罢!”
“不,殿下很是担忧。还特请了宫里面德高年邵的元老太医入府替夫人诊治呢。”昭姑款款道来,“不过他已经知道夫人常佩戴……”眼神移向她的脖子处,迟疑了一会儿忽又惊愕了。因为那香包丝毫未动,还在她的脖子上。
“你是在瞅我这个对么?”韩伊然将脖子上的香包放入衣中,擦了擦额上的密汗,随之凄凉道,“殿下早就知道我随身携带这些物什,他也并非绝了我的念头。那毒我放在浣草的表层,我想总有一日我闻着它的气味会有所反应,没想到才不过几天,就真的出现了这种事来。”
她的笑声就像清晨破口的黄莺一样顺耳,丝毫哀伤都没有。
“夫人,你就不怕殿下查究其中细节么?”昭姑凛然道。
韩伊然又是轻松一笑:“能够查出是我,那也很好。至少在她那里我不用瞻前顾后了。如果透过这点牵扯到韩大将军府,那就更好。起码我能知道,这离间关系,让殿下意识到道路之险,也不枉我自害身体。”
昭姑瞠目结舌地问:“夫人做到这一步,莫非是有了万全之策?”
她的眼睛像星星一般同,尤其是夜色中夺目的璀璨。不过那倒是冷面孔里难得的一喜。
“有把自己的身体拿来搏一线生机的么?”韩伊然的笑容有些难堪,反笑道,“我这样,也像一个拥有万全之策的人么?”
昭姑嗫嚅不答。
“昭姑,我的身子我清楚,也许,是时候给殿下引见一位侧妃了?”韩伊然微笑地抬头看着屋顶,“有个石头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每每望见那个女人,想着她的所做的一切,我就全身发抖。”
昭姑抱住韩氏,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目中透露凶意:“奴婢早说过,但凡这世上存在一位对你不利,奴婢都会想办法处理。”
“想办法处理?”韩氏道,“怎么处理,又派余旭杀了他们?呵,单凭一个杀手就能将他们除之而后快,这么多年我又何必自讨没趣,算计我的夫君。”
昭姑原先总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隐秘。可最近这些日子里,她渐渐觉得韩氏有一双聪慧敏锐的眼,那些藏地在没底的东西都能被她连土带铲地掘出来。
她因韩氏的智慧所后怕,又被韩氏的智慧所自豪。
有如此超乎常人的心计,还怕不能斗过那些阴诡皇朝里的尔虞我诈,实现复国么?
“我们的人来报,说韩大将军世子韩云刚刚升任为宫城禁军统领。”昭姑低声道。
韩伊然手中扭动着被角,深眉紧锁地自言自语:“韩云……”抬首看向昭姑,神情淡漠,“或许这个人日后对我们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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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天普医馆
京郊一带的皇城内,有个天普医馆。txt小说下载80txt.com
这医馆里有一个清俊瘦削的小伙子,陈牛。
他老实敦厚,待人和善。
老爹陈于元是京郊地区出名的太夫。正因为这老爹医术高明,天普医馆也因此成为了受百姓津津乐道的地方。
不过,总能看到一个自韩大将军府后门走出来的清秀姑娘,她穿着蓝布衫子的衣裙。葱白肤色,桃花粉面,一个小家碧玉的嘴唇,让人见了都情不自禁地想要亲一亲。
严氏玉娘是这女娃的姨娘,平日管教也甚是严苛。
但是,最近一个月里,青青都会执着自己书写的药方到这天普医馆里抓药。
拿单给抓药的小伙子就是陈牛。
见着青青,他总是和善又和气地边捣药边说:“姑娘,又替你爹来抓药。”
青青撒着自己的谎,面色红红地点了点头。
她抓药的次数太频繁,久而久之陈牛也会提前细心地给她抓好,将药放在柜子里。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等着青青一到,便又是和善地来一句:“姑娘又来抓上次的药么?”待地青青点头,陈牛才将自己准备的厚厚的药材拿出来,从柜面上递过去:“早给姑娘包好了,快拿去罢!”
青青微笑着将手缩回腰上荷包里摸银子时,陈牛又是慷慨解嚢地说:“姑娘常在我这医馆取药,可令堂病情却迟迟不见起色。我若再收你银子,岂不违背了行医救人的原则。”
说话时温文儒雅,青青心头又是一动。
许久以后,青青向憨厚老实的陈牛表明了心迹。
然而这事不久,就被曲大夫人身边紫沅察觉了。
书房里,曲大夫人倚躺在临窗所置的软木躺椅上,嘴边磕着香瓜子,疾言厉色地问:“说吧,你又查到什么事了?”
“大夫人,据奴婢观察,青青那丫头近月已频繁出现在城中的天普医馆。”
紫沅颔首低眉道。
“有这回事!”曲氏立时坐起,沉思一会儿,“莫非这小妮子喜欢上了什么男人不成?”食指一递,森肃道,“速速去查,弄仔细了再来回禀我。”
“奴婢遵命,大夫人。”紫沅退下。
曲氏缩脚又放上躺椅,盯着窗外铅云密布的天空,喃喃道:“看来这雨又得下好一阵子了。”
赫赫将军府查探一个小小的天普医馆,简直是小菜一碟。
还未入夜,紫沅便查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此事牵扯到了皇亲贵胄,大夫人曲氏不敢妄动,只好打着灯笼去到侧廊,到地韩虢的书房里。
“老爷。”曲氏欠了欠身。
“夫人啊,来,过来。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韩虢放下书册,朝曲氏招了招手:“这次下朝偶遇端王,又旁敲侧击地问了我青青一事。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让陛下下旨赐婚了。”
“你说端王指明要那丫头?”曲氏紧张道,“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虢疑惑地瞪着:“夫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曲氏不安地坐下,侃侃道来:“老爷,你不知道。近来那丫头常常打着买药的幌子同医馆里的小子厮混?”
“什么!”韩虢恼羞成怒地立起来:“若是那丫头失了名节,我可如何向端王交代?”
曲氏恨道:“要不我让紫沅那丫头把她关起来。”
“你关得了她的人,关不了她的心。”韩虢思索着说,“再说,玉娘也看着呢,你把她外甥女关起来,可不惹人非议么?”
曲氏道:“老爷,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不我派几个下人去把那混小子教训一顿?”
“好罢!”韩虢点头,随之又摇手否决道,“夫人哪,莫要牵动府里的人,你直接买凶教训一下那小子便是了。呸,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好,老爷。”曲氏刚要告退。
韩虢又叫住她问:“那是什么医馆?”曲氏细想一番,出口道:“好像是……天普医馆。”
“天普……医馆!”
韩虢双瞳闪亮,似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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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一擒一放
“那小子是不是叫陈牛?”韩虢着急道。(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曲氏点头。
“那看病的大夫叫陈于元是不是?”
曲氏再次点头。
“这就好办多啦!”韩虢喊出来,阴笑道,“那陈于元是崔辽远的义兄。而这陈牛却算崔辽远半个亲儿子。如果我们治他一个行为不检之罪,那么夫人,你说,崔辽远会不会包庇罪犯呢?”
曲氏笑答:“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趁机拉拢兵部。如此,便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被动啦!”
韩虢夸赞道:“夫人真是聪慧动人啦!”
曲氏害羞地侧脸。韩虢又道:“不过夫人,你还是得找人去天普医馆闹他一番,不然闭府不出的崔辽远怎么会知道他侄儿那些惊世骇俗之事呢?”说着纵声大笑,曲氏也附和淡笑。
第二天,天普医馆在建康城里就闹得沸沸扬扬。
好看热闹的人凑近一看,才知几个无故生事的歹人拆了医馆的招牌。
陈于元为保护自己的儿子免受其害,不幸被活活打死。
“大哥,这事儿闹大了!”年轻的小跟班朝一个浓眉大眼,络须胡子的大汉说道。
大汉眼神朝外一瞥,不动声色地说:“走,我们撤!”吆喝着十几个兄弟出了医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兵部尚书崔辽远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徒步来到天普。
见到狼藉一片的医馆和多年义兄陈于元鲜血淋漓地躺在药渣一片的地上,心痛地狂吼。
然而谁都不知哪一伙人究竟出自哪里,又借着谁的胆儿在京中兹生事端。
“大人,这看上去不是偶然啊!”崔辽远身边的老管家石化忙搭腔道:“今天早上还好端端的,这一晃眼,就让他们给打死了。”
他的话很慢,却又透着哀伤。
崔辽远咬牙恨道:“哼,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歹人!”
不久,韩大将军也派了人前来。
“看来早有人替我们收拾了。”韩虢捂着嘴唇道。
崔辽远见之,忙躬身而拜。
“崔尚书,不好意思。你侄儿必须带回刑部。”这话看似在温婉柔和,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命令和愤怒。
崔辽远颔首,不解道:“大将军,不知小侄所犯何罪?”
“他行为不检,**爱妻甥女,怎不该交由刑部发落!”韩虢怒发冲冠地。
崔辽远忙拱手辩解:“大将军,小侄生性温婉,循规蹈矩,是个敦厚老实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不耻之事?”
韩虢反此一笑:“这么说来,崔尚书是认为本将军在捏造谎言了!”
崔尚书忙解释道:“不,下官并非此意。”
“来啊,还不把陈牛给我抓回刑部?”
一阵盔甲磨蹭之声,稳稳利落的脚步响在耳畔。
只是那满面淤青,头发蓬乱的小伙子还跪坐在陈于元身旁,呆滞地一声不吭。
泪痕斑斑,在一张敦厚的脸显得无比脆弱。
甚至两个府兵从他腋下将他拖走的时候,他那眼神都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那睡在鲜血柜台下的老大夫陈于远的身旁。
陈于元同崔辽远关系非同一般,如今他不幸枉死,罪魁祸首无从查起,只能坐壁上观。
不过小侄是陈家唯一血脉,崔辽远必当竭尽所能将其从刑部救出。
此时崔辽远负手来回在书房踱步。唉声叹气连连,直教身旁贴身随从担忧。
石化问:“大人,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陈家公子出来了么?”
崔辽远看了他一眼,悲从中来:“得罪的是韩府的人,想要救阿牛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那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老爷会如此惧惮?”石化小心翼翼地问。
“韩虢是朝中一品大将。其大女儿是当朝太子妃,次女是豫王王妃。世子是宫中禁军统领。如今又以甥女蒋青拉拢了端王。你说他们的实力不足以一手遮天么?”崔辽远向老管家石化分析,“阿牛若被处死,那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
石化不明白地反问道:“难道天子脚下还没有一个可以说理的地方么?”
“说理?呵。没准儿我那可怜的义兄都是端王殿下派去的,就为了杀人灭口哇!”崔辽远哀叹道。
正举步维艰之际,看守府门的家仆来报。
一品武侯韩虢到访。
崔辽远神色蓦地一惊,整了整官袍就往外迎接。
大门洞开,首先被抬入的是一个满脸血色,容颜憔悴的少年。
崔辽远细一瞧,竟然是小侄陈牛。
府中夫人闻声立马派人将陈牛接了回去。
“大将军,这边请!”崔辽远躬身将韩虢迎进自己的书房。
老管家石化忙吩咐下去,泡好了热茶端到房中。
韩虢拍了拍股下椅子,开门见山地问:“崔尚书可知,本将军为何会将令侄抓了又放回来?”
崔辽远垂首如实回答:“小侄身犯大罪,按理……该收关刑部,等候发落。关于大将军何以释放之理,下官愚笨,尚未参透!”
“今日本将军前来,不过是想卖崔尚书一个人情?”韩虢拢着袖子,一本正经道。
崔辽远怔了一会儿,方拱手应道:“大将军您想让下官去做什么?”
韩虢两步近前,若有所思地笑笑,随口又问:“本将军听说陛下交给崔尚书一桩案子。历来捉拿犯人,调查案子不是刑部的职责所在么,为什么陛下独独交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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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鬼面人心
崔辽远思了一瞬,忙笑道:“大将军误会了。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每年兵部供需都是按时发放的,不想今年海上出了个‘小白鹰’。官渡往来军需全部成为了小白鹰的囊中之物。这件事原是张刺史呈报给上面的。因关系兵部,所以陛下才将这个重任交予下官。”
“哦,原来是这样。”韩虢故作惊讶,随后一笑,“那,那‘小白鹰’是个什么人物?”
崔辽远思忖道:“朝廷上的人又怎敢动军资,无非是那些不受朝廷约束的江湖中人罢了!”
“江湖中人?”韩虢惊讶,“那崔尚书可有个应对之策?”
“不满大将军您,下官这几日也为这事儿心力交瘁。听说那‘小白鹰’功夫了得。因很少上岸,我们三番四次派去的人便很难接近他。如今陛下派下官前去捉拿,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崔辽远骇然痛苦地叹气道。
“哦,那‘小白鹰’竟然有这么厉害?”韩虢不以为然。想了想,计上心头,“既然崔尚书如此为难,为甚不回禀陛下,让陛下给你指派个好将才呢。”崔辽远敬道:“望大将军指点!”
“豫王殿下文韬武略,才华横溢。80电子书wWw.80txt.com若你能在狩猎当天,在豫王殿下跟前恳求陛下。本将军想,一定会有所助益。”
崔辽远双瞳闪了闪,连忙拱手道:“大将军高见!”
……
红粉瓦墙的宫廷里有一条长长的**官道。
从官道走进,方可见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古松古槐坐落在园林中,于奇花异草,假山石秀相得益彰。
太湖石叠筑地蹬道上,赫赫立着一个人。
虽然脸上眼纹深邃,不过鼻子上那一抹英俊还未因岁月褪去。
龙袍上金线袖角在日光下映得闪闪发光。
园林中一个身穿红衣,白发丛生的老公公手持拂尘快速地走上蹬道,来到那人的面前。
他微微躬了身,双眼却不敢往身前的男人抬一抬。
只听得风声鹤唳的园林里发出一声沙哑的‘陛下’。
皇帝居高临下地觑了一眼,笑着道:“你这老东西,做事怎么毛毛躁躁的?”
老公公憨笑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陛下,起风了,还是回去罢!”老公公提醒。
“你说那凤仙花好看么?”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脊背也挺地直直的。
老公公抬首望向御花园,那盛开着的凤仙像是美人的脸,娇俏多姿,岂能不好看!
然而他想起了什么似得眼神垂下去,喏喏道:“陛下觉得好看,奴才就觉得好看。陛下觉得不好看,奴才也觉得不好看。”
皇帝立刻嗔怪了他一句:“你这老东西,越来越滑头了你!”
老公公姓赵,名德福。花白的头发统在帽子里。
他那月牙儿般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亲切感和信任感。
这同皇帝那双威慑力的眼睛是不同的。
“如妃和皇后还没有停手罢?”皇帝插着腰,“历来后宫的女人没有哪个不盼着皇帝死的。等朕撒手人寰的时候,还不知道会不会消停呢?”
赵德福笑道:“陛下身体康健,哪那么容易大去呢。”
“哎。你让朕不死朕就不死么?”皇帝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到了赵德福的手中。
两人拾级而下。
“岁月不饶人,岁月不饶人啊!”
走到御花园里,皇帝恼羞成怒地对着一支凤仙花踩踏。
他手脚并用,毁掉了一株又一株的凤仙。
可是迎目望去,满眼的凤仙又如何能够轻易毁掉。
于是他停在花丛里,扬起了自己的手,对赵德福道:“让人一把火给我烧干净,一株也不要给我剩下。”
“是,老奴遵命!”赵德福随手招了两丈外站着的小太监,拂尘一倒,吩咐道:“来,放火把它们都给烧了。”
年轻的小太监一脸惊诧,愣愣地问:“这么好的花,就这么一把火烧了多可惜啊!”
一拂尘扫过去,赵德福教训道:“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个狗奴才。你呀,长了几个脑袋,还敢过问陛下的事,真是不想活了。”
赵德福训斥奴才的时候,眼神还是同没发火时一样慈祥温和。
赵德福快速地跟上前,随上了皇帝。
而被训的小太监毫不以为意,朝赵德福佝偻的背影吐了吐舌,便忙事儿去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绚丽的凤仙,好像在努力拼着最后的力气吐出自己最后一丝芳华。
不过来年夏天,又会是另一番风景。
凤仙依旧,然时光却不止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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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不谋而合
旌旗招展,马匹成百。
落落马队里,横排并列高骑马背的正是朝中几位威风八面的皇子。
当然,除了最前面坐着的皇帝。
那是唯一一个面无表情的人。
他并非真的没有表情,只是他所有的表情在众人面前都毫无表情。
因着他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所有人都畏惧。
“义菖,来,让父皇看看你近日箭法如何?”皇帝眯着他那如苍狼一般孤傲的双瞳,手臂向前一指,他那带着金线的袖袍在日光下摇摇曳光,十分耀眼。
“是,父皇。”太子殿下刘义菖收了侍卫递上的弓弩和长箭,欲势带发。
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远处奔跑于森森草野中的野兔当场毙命。
“义菖箭法虽好,却不及义兴!”皇帝坚定不移地看向身后隐忍未发的豫王殿下。
望向一众皇子羡慕眼光里深藏的妒意,皇帝又一脸笑意道,“非父皇有心偏袒,实是你们六弟的真本事。义兴啊,既然你皇兄皇弟们不信,不如你露个一两手与他们瞧瞧。”
刘义兴一时走神,全然没听进去。倒是梓苏,好心提醒了一番。
“殿下。”梓苏碰了碰刘义兴的胳膊,“陛下叫你呢。”
豫王殿下一定是聪慧的,否则他不会只消一眼便看清了所有的形势。仅仅那么一拱手,便淡笑道:“是,父皇。”
刘义兴拉弓射箭的姿势很妙,你还没看清他如何拉弓,就已经听到了远处扑哧一声猎物落地的声响。
“妙,妙,妙啊!”刘义菖拍手夸赞道,“六弟的箭法,皇兄我甘拜下风啊!”
太子殿下俊俏的脸上那双诚挚的双瞳看地刘义兴不禁一滞。他拱手的时候目光已真诚一跳。
“皇兄谬赞了!”刘义兴笑道。
坐在马上的孟珙倒是伸长脖子朝落地的实物望了望:“喂,你们不要那到手的猎物,我可要了啊!”呼呼两声,孟珙坐下白马窜出两丈以外,跃进草丛,拽着满身鲜血的灰兔,向不远的马队摇了摇,“啧啧啧,这么可爱胖兔子,可惜了可惜了。不过,谁让你没事的时候出来瞎溜达呢。义兴可是货真价实的弓箭手,就你这一肥的肉,还想轻轻松松地逃了过去?”
他拎着兔子又跳上了马背。快近到马队前,手中的猎物已经到了随身侍卫的手中。
“小阿珙行事就是爽快利落!”皇子贵胄们都习惯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年纪尚小却能力出众的孟珙。
“这可不能怪我,是你们自己太懒了。”孟珙吹胡子瞪眼瞅过去,“陛下看着呢,你们也不害臊。”
皇帝的胡子也随着那一声豁然开朗的笑飘起来:“是啊,你们以大欺小。也不害臊啊。”
“多谢陛下!”孟珙拱了拱手,朝豫王殿下挤了挤右眼,“你们要是不乐意,大不了那猎物归你们了。反正义兴最喜欢我,再搭弓拉箭便是了!”
一众皇子都知道孟珙是在开玩笑,并不在意。
正午,围场狩猎的兴头上,几人纷纷下马。
三三两两打团而坐。
皇帝盯着臣子里一脸木讷的兵部尚书崔辽远,纳闷道:“怎么,今天崔爱卿愁眉苦脸的,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身旁的大臣伏毕摸了把胡须,讪讪地替崔辽远道:“陛下交于崔大人之事,恐怕有些麻烦。所以近来忧心忡忡,十分为难罢!。”
“崔爱卿,是这样么?”皇帝的脸瞅着崔辽远,“崔爱卿,伏爱卿说得是真的么?”
崔辽远感激涕零地垂首:“是,陛下。我虽屡派手下捉拿小白鹰,不想都是空手而归。”他不敢稍稍抬高视线,双手却扑通着地,跪伏道,“陛下,臣恐怕不能胜任啊!”
“哦,那小白鹰那么厉害?你一个兵部尚书都对付不了。”皇帝踌躇了一会儿,郁郁难安。
韩虢轻轻一笑,望向众皇子中的豫王刘义兴:“豫王殿下才高八斗,以前也不乏海上擒贼。不如,这次……”
皇帝隐隐带着笑意,并未回答。
可犀利的双眼却望向了早已闻知的刘义兴:“义兴啊,这次谴你前去捉贼,你意下如何?”
豫王殿下周整身子,立起时果断坚决地拱手道:“儿臣一定肝脑涂地,不辜负父皇期望。”
皇帝也没有回答,只是眼光扫向了跟前团坐的几位大臣,手指抬起来道:“你们说,派豫王前去如何?”
大臣中也不乏同韩虢关系不错的,先时也被打过招呼,此时点头一一表示赞同。
皇帝垂首间,嘴角忽然闪过一丝讥讽,不过大臣们的建议正好合了皇帝的心意。
“好,就听众大臣的意思。那这件事就义兴去办罢!”皇帝慈爱地朝豫王点了点头。
所以刘义兴主动请缨之事便铁板钉钉,不容更改了。
朝中即便晓得其中缘由的老臣,也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任韩虢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擒拿江左盗匪小白鹰一事竟会牵连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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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恼羞成怒
“老爷,这次真能成么?”曲氏有所怀疑,“那豫王毕竟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岂是轻易就能除掉的?”
“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万不能那么轻轻松松地躲过去。”韩虢一拳锤得光滑如镜的桌面砰砰数响,“而且,我们不用自己手下的人,即使刺杀失败,也断然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老爷想怎么做?”曲氏问。
“当年不还有那么多死士活下来么?”韩虢嘴唇一翘,“命令柳元景将他们放出去。”
“用他们?”曲氏惊疑未定,“老爷,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韩虢道:“他们可是死士,任务一旦失败,绝不会苟活。”余光扫向曲氏,“夫人这么说,是否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曲氏思索一会儿,方道:“云儿如今是皇城中禁军统领。不如老爷前去要些东西?”
“东西。夫人的意思是?”韩虢贴耳过去,脸上微微漾出笑来,“嗯,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即便有人失败落网,豫王殿下怀疑的对象也断不会是我。”
“是啊。云儿是殿下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前去刺杀他们呢?除非……”
“除非是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对自己下达的命令!”韩虢接口道,“可当今能够让云儿禁军统领调兵谴将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
“老爷真是高明!”
“我这一借刀杀人固然妙,可你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法子也不容小觑啊!”韩虢得意扬扬地夸赞道。
这一场戏还没有开始的时候,端王府里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刘义武彷徨踱步在内帐里,盯着自己面前匍匐跪地的亲信,懊恼道:“本王不是早说过让你派人盯着他么,怎么就让他们给钻了空子?”
一把黑色飞鹰扇被端王连连敲在了桌子上。直震得胳膊边那杯热茶淌在镜子般的桌面上。
“殿下,小的此前早派人过去通知了啊。”龙宓惶恐不安地回答。
“哼,早派人过去了!”刘义武插口不悦道,“早派人过去了?我父皇平白无故会指派崔尚书秘密调查此事?若不是围猎场上,众人提起。恐怕我连绝处逢生的机会也没了!”
“殿下,奴才该死!”龙宓脑袋撞在地板上,端王声音冷冷得嘱咐道,“算了,再责备你也是枉然。你立刻书信一封,转给曹咎。让他立刻派人灭了小白鹰的口。若是唯一的知情/人死了,剩下的也就好办了。”
龙宓刚离开府邸。
门外便传来一阵凄切之声。
挑开珠帘,一钗环并茂的女子双膝着地,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刘义武的面前。
这是端王最宠爱的女人。
因生得妩媚而被扶为侧室。
“妾身恳求殿下,救我哥哥一命!”曹樱哭道,“在这世上,妾身…妾身只有…这么一个亲哥哥。”
“王妃……快起来。”端王心疼地扶起曹樱。
曹樱执拗道:“殿下……殿下若不答应,妾身……妾身便长跪不起。”
“你……”刘义武正待离开,却不知为何折回去,扶起曹樱,“好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执拗?”他宽阔的大手爱怜地往曹樱手背拍了拍:“你大哥一事,本王早已派了人。你莫担心,快起来。”
曹樱拭了拭泪水,握着刘义武的手心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道:“多谢殿下!”
“殿下!”曹樱娇羞扭捏地将端王的手放在自己饱满的胸前。
“你这小鬼头!”端王府邸又是温暖地如同春日水榭拂下的一汪水。自从其妹曹樱成了端王侧妃,曹咎这个做哥哥的无不想法设法聚敛财富,欺压黎民,以求得财帛孝敬自己这个有可能登上帝王宝座的端王殿下。
因端王母妃还是当朝宠冠后宫的如妃。
曹咎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巴结。
所以欺压百姓,私卖军火这等赚钱的买卖曹咎也当仁不让,甘之如饴。
“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哪,小白鹰已经连续劫了我们三大船。照这个速度,只怕我们这事儿都给抖了出去。”曹用想起近日同小白鹰交手连连落败的惨状,心中隐隐不安,规劝道。
曹咎仍旧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碗里的吃食。
“天高皇帝远,大哥我还不信,他会派人来抓我?”京中有人撑腰,曹咎办事自是胆大。也正因为胆大,所以历来瞒着朝廷,替端王办了不少大事。
曹用是个智慧超群的人,因想着曹家得人庇佑,这才不得已答应大哥,做这偷运军火之事。
当然,敛财是不可或缺的。
“大哥!”曹用着急道,“毕竟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让到来的人不怀疑到我们的头上。除非先下手为强。”
“杀谁?”曹咎耸了耸一字眉,“小白鹰可不是初来乍到的白面书生。你若同他硬碰硬,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你听二弟的话,唯今之计。只有杀人灭口才能维持长久平安哪!”曹用诚恳地乞求道。
“哎,二弟。你实是多心啦!小白鹰想当江东霸王就让他当去,我还不信他每天都有闲心,竟然能天天抢我的船?”曹咎毫不在乎地笑道。
“大哥!”
“好,你不用说了。”曹用看着大哥趾高气昂的神情,总让他有一种不耐烦的思绪涌上来。
他走了,面色冷冷地穿过巷子。
宽袍被风浮动的时候,毫无一丝生气。
总体看上去,他整个就像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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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再与君别
然而,豫王府里还灯火通明。
“夫人。消息探出来了。”昭姑透过那张屏风,向里面的倩影微微地揖了揖,“殿下已经主动请缨要去江东。”
“呵!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选择!”韩伊然失魂落魄地跌到木椅上。
在未说话之前,响起的是一片杯盘跌落在地的碎音。
昭姑紧张道:“夫人,你……”
“不用担忧,不过是茶杯掉地的声响。”韩伊然笑道,“哦,对了,这次你出去可找到人了。”
昭姑一凛:“夫人,这次我们还用自己的人吗?”
韩伊然摇手:“不可。那边的人也绝对不会傻到派自己的人去唱这一出戏。”
“夫人的意思是?”昭姑问,“你是打算动用那里的人了么?”
“对。”韩伊然神色恭谨地说,“可是我心里很矛盾。如果再让鸾弟的人因我而死,只怕我会心有不安。”
“不过夫人还是要去做?”
“是。”韩伊然坚定不移地答道,随之望向窗外笑道,“不过这一次,除了他们,还有我自己。”
昭姑言辞生硬地一口否决道:“不可,此行山高路远,夫人身体恐怕吃不消。”
“我不去不行,因为小白鹰这个人非比寻常。”韩伊然看向窗外,“义父身处汾岭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我这个不孝的干女儿却只有在有企图的时候才会想到他,真有些卑鄙!”韩氏自言自语地责备讽刺自己时,她嘴角牵出的那一丝笑倒显地有些怪异。
对于这一段故事,昭姑不知道。因为曾经调皮离家,游山玩水的只有她韩伊然一个人而已。
“你放心,在所有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不能轻易地停下脚步。包括我的命!”
昭姑默然垂首:“昭姑明白了。”
“殿下呢?”韩伊然有一个习惯,每当到了豫王殿下下朝的时间,韩伊然总会不由自主地问,殿下呢?
所谓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她再怎么记性差,也早该料到,她那个心心念念的殿下已在自己那从未心甘情愿地登入的书房里。
老早就想着,书房是男人的天下。
换句话而言,她更希望,那书房是豫王殿下的密室。
可以用来商讨一切朝廷大事,最好里间的曲曲折折她一概不知。但是,她似乎想错了。
刘义兴没有秘密,刘义兴也不想成为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他大抵觉得丑陋,所以努力把自己往光明道路上带。
“夫人,殿下在书房里。”昭姑问,“有什么事情需要奴婢代劳的呢?”
“是啊,他除了在书房里,还能去哪儿呢。我一定是忙糊涂了。”韩伊然缓缓坐下,靠着临窗的椅子。
刚闭上双眼,尚未休息好,便做噩梦一般地立起来。彷徨难耐地环顾四周,惊地满头大汗。
“王妃。”醒时身旁立着的竟是巧儿。
巧儿着急地问:“王妃怎么了?”韩伊然没有看她,昭姑离开,这是不容置喙的,因为这偌大的王府里。
上下奴婢府兵皆称呼她为王妃,除了昭姑。
好像夫人一称是昭姑特有的词。
韩伊然的身上是一件精致的薄衫。她用心地抚了抚,余温仍在。
“是……殿下来过了?”
“是。殿下来的时候,王妃还在小睡。殿下见王妃睡意正浓,便没让奴婢唤醒您!”巧儿毕恭毕敬地回答。
“什么时间了?”韩氏道。
“正午。”巧儿道。
“是时辰了。”韩伊然站起来,拉了拉身前的衣服,“陪本妃去给殿下准备一些可口的吃食!”
“是。”巧儿领路。
韩氏有一双灵巧的手,她以前并不做女红等精细的活儿。
只在后院厨房里,和一堆身份低下的厨娘学习厨艺。
所以这么多年,如果唯一能让刘义兴的念念不忘,应该就是她高超的手艺罢!
“王妃,你做的糕点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小丫头巧儿望着乳白色的糕点垂涎欲滴。
韩氏微微笑了笑:“天下的糕点,无奇不有,好吃的好看的数都数不清。你怎么偏偏认为本妃的糕点最好吃呢?”她面粉似的手刮了刮巧儿的鼻子,“你这小丫头,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
“本来就是嘛!昭姑常教诲奴婢们,殿下待王妃从来都是表里如一,真心实意。”巧儿翘着嘴巴道。
“好了,堵上你的小嘴巴罢!”韩伊然从盘子里捻了一块乳糕,塞进巧儿的嘴里。神色间好不欣慰,“鉴于你说的是动听的话,这糕点就赏你。”巧儿嘴里含着糕点拼命地点头。
一阵轻爽的风拂过大门,身后便已静了。
“巧儿,你说本妃的糕点味道如何?”韩伊然笑着回身,却讶然地瞪着大门口的那个端着盘子正在品尝糕点的男人。
“殿下?”
“跟当年一样,糕点还是轻脆可口!”刘义兴放下盘子,认真地看着她。
良久以后,他在她快要背身的时候撂出一句话来:“伊然,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了。也许……也许这次会很久才能回来。”
“父皇钦点你去的么?”韩伊然的手死死地拽着袖子。
“身为儿臣,没有理由违背父皇的旨意。”刘义兴一针见血地回答。
这时候,风起了,拂乱了韩氏耳边的一缕发。
这让韩氏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沧桑。她的话听起来也很沧桑。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派你去呢,义兴?”尽管韩氏知道个中缘由,却依然小声地问道。
“按阿珙的话说,让陛下赏识敬佩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按梓苏的话说,忠君为主,报效国家是臣子的本分!”刘义兴说得坦然。
韩氏还是问:“那么你呢?”
“也许……于我而言,奔波追逐能让我的心平静!亦或者它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刘义兴再次开口,可丝毫未见那紧绷的额头慢慢地抚平,散开。
“如果遇上事便将消息带回来,我在京城,想做点事也方便许多。”韩伊然还是回过了脸,忍住了眼睛里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此次出行非同一般,万事你……且多多留心注意些。”
“好!”刘义兴点头,走出了厨房。
韩氏回头盯着那空落落的盘子,只是愁。
无边丝雨细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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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暗中仆人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韩伊然大醉了一场。
那天晚上的风花雪月,她唯独记得肌肤上停留下的暖热的触感和那几丝淡淡的翠竹香气。
她始终不愿意忘掉那一星半点的回忆。
不过从昭姑眉开眼笑的神情里,她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也许那天晚上她喝醉的缘由也不过是想换取多日丢掉的怜惜。
其实,一个女人。最舍不得的就是夫君的宠爱。
那远比勾心斗角所换取的强颜欢笑要珍贵得多。
她再弄清这个事实以后,第二天早上就将身上的香包一一除去。
没必要为了那个唾手可得的位置,抛弃自己的夫君,抛弃自己的爱情。
也许过多隐藏自己的本意,豫王殿下会掉转马头,和她并站一条线。
心思飞远的时候,她还衣衫单薄地坐在床上,目光炯炯。
昭姑在一旁笑:“殿下走了,夫人也是时候起来了。”
昨夜的缠、绵悱恻不过是夫妻之间的一场家常便饭,韩氏却抱紧双腿,木讷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昭姑,你说我这样……做得对吗?”
“夫人,一心在自己职责上,说起来也没什么过错。不过我们女人做什么不都该有男人做我们的支柱嘛。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放掉原本的幸福,独自承担呢?”昭姑劝道,“殿下走了,夫人也该准备准备了。”
韩氏点了点头:“昭姑说得是,快去备辆马车。”
烟蓝色百花褶皱,清新淡雅的朴素装扮,让孤寂的王府一下越发冷清了。
“昭姑,出发之前,我得去见一个人!”韩氏命令道,“尽快通知乐矢,那边的事儿就先搁一下罢?”
“是,夫人。”昭姑急急忙忙地走出府门。
韩伊然更是盛装打扮之后,悄然地出府去了清风阁。
因王府无不设有曲大夫人的眼线,所以刚刚踏出府门的那一刻,便被暗处的人跟上了。
经过一处窄巷,屋顶上的石青瓦片仿佛被人蜻蜓点水地摩梭地沙沙而响。
日光映照着巷道,一个黑影便守株待兔,于关键处将紧随而来的紫衣侍女杀死了。
“余哥,这次多亏你了!”余旭从巷头走过来,微微一笑。
“能为王妃效力,是余旭的福气!”余旭客客套套地垂首拱手。
“这个人……”韩伊然近前,俯视这人,见她身形娇小,手臂上又有个昂贵的金环。
她顿时明白了,这个密探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还伺候她下厨房的侍女巧儿。
韩伊然并没有挑开她遮面的面纱,而是温柔平和地嘱咐道:“余哥,麻烦你,买一口好棺材,将她好生安葬了罢!”
“王妃何不用她为饵,引出更多的密探呢?”余旭目光并未直视,却看破她心中的忧愁。
韩伊然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那么,你说说,她一个死人又能有什么用呢?”
余旭一口道:“清风阁阁主非鸾弟子遍布天下。在他手下有一位武功高超,善于易容的女子碧月。如果可以说服此人,余旭觉得,这放长线钓大鱼的好事也会握在王妃的手上了!”
“碧月?”韩伊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花一般娇俏的女孩。
她容颜秀丽,忠心耿耿,是个难得的奇女。
如果不是受制于她人的救命之恩,恐怕不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个女人的丫鬟。可以说,更是不容小觑的左右手。
韩伊然心中一冷,后退到冰冷的墙角。
背贴背,额上已渗出大汗。
“王妃,你怎么了?”望着失了魂般虚弱的韩伊然,余旭早已顾不上身份地位,抚上了她凉透的双手,“王妃,王妃。”
朦胧的双眼恰如其分地抬了抬,韩伊然神情恍惚地看向余旭道:“如果没有此女的帮忙会怎样?”
她的样子带着焦急和恐怖。
余旭也跟着吓了一跳,忙安慰道:“王妃莫急,属下只不过认为,若是得到那个女人,有了她的参与,胜算更大一些罢了。”
“哦。”韩氏收回了手,扶着墙面慢慢地移了两步。
“王妃,你……”余旭道。
“我没事,你赶快将那尸体处理掉罢!”韩氏轻声道,“府里的动静一定要给我盯好了。”
“是,属下告退!”余旭飞鹰一般地提起那瘦小的女子尸首,一下子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但是他离开间瞳中现出的关切之意是任何东西都掩盖不了的。
也许他同昭姑想象地不太一样,至少他是位有弱点的剑客,因为他痴情。
从遇上韩伊然,他就知道。
今生成为无情杀手还有一个原因,守护他一见倾心的女人。
只是,那时侯他还没发现,待在身边守护这位王妃的男人那么多,也都那么出众。甚至都肯倾其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于他,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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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清风阁(上)
风入高楼,帘动人影。
赫赫耸立京中的清风阁虽白日不比晚间人多,可还是有着三三两两身着华丽衣服的奴才到此前来为自家主子预定位置。
包括需要哪个姑娘陪伴,需要哪个姑娘唱曲,又需要哪个姑娘跳舞助兴等等。
“姑娘,您找谁?”这清风阁有一个习惯,女子很少在外拉客。
各房姑娘需在特定的时日抛头露面,以自己的才华免费为大家助兴。
所以来此地的雅人世家都是由自己钦点姑娘。
实在不知所措的便由统管姑娘们的老憨举荐一位。
因为这清风阁里都是些才华横溢,各有千秋的姑娘,所以无一例外,很少有人不满意。
除非出现很多抢着闹着要某某姑娘的世家,这个时候,便会由阁主出面调解。
调解不成,便请客出门。所以也因为这个原因,清风阁在拉拢很多望门贵族同时也得罪了很多中下层的官僚。
而对凝香馆,这圆滑处事便有些不及了。
“劳烦老憨,就说‘燕子归来’了。”韩伊然恭敬地拱手,笑着道。
老憨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往楼阁处扬手道:“姑娘快请,飞鸟姑娘在楼上等你呢。”
韩伊然顷头,缓慢踱步到了楼顶。
楼顶有一件半开的雅窗。
临窗而置的是一把古琴。
古琴上一星点的灰尘也没有,精致地在通透明晰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韩伊然取下面纱,朝负手而立的男子笑了笑:“鸾弟好雅兴。”
那男子双肩一颤,转身过来,激动道:“燕姐,是你?”
“除了我,还能是谁?”韩伊然漫不惊心地拢了拢发,调侃道,“鸾弟琴艺真不错,照这样下去,这世间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你了。哎,姐姐真是无地自容。”
“燕姐又在说笑?”非鸾说话很慢,声音温文儒雅,爽耳动听,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看见他的人大抵无人能猜透他才二十来岁。
他睥睨着古琴道:“京中乐艺上造意匪浅的不是还有燕姐常挂在嘴边的小阿珙吗?”
韩伊然抿唇道:“可再如何,他也二十有余。鸾弟小他几岁,便有如此本事。可不在他之下?”
非鸾侧头抚腮:“燕姐安慰人的本事还是没变?”
风流不羁的容貌,坦胸露脯的慵懒姿态让韩伊然噗嗤一笑:“大白天的,这副装扮。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同谁春、宵一刻呢?”
“燕姐还不了解我,你难道不知,可以不受丝毫限制到地我房里的只有燕姐你一人么?”非鸾持着茶杯,柔情似水地觑了韩氏一眼,“春宵一刻?呵,燕姐莫不是……”
“打住。”韩伊然差点把茶喷出来,“你嘴皮子厉害,燕姐可说不过你。”
“言归正传,燕姐来找鸾弟是为何事?”愁意突然爬上眉梢,非鸾郑重其事地说,“前几日,风华来报。据说皇帝那老儿指派豫王殿下去查他儿子的秘事!”
“可不是么?他不过才刚刚回来,皇帝又要让他离开了。”韩伊然的眼角垂下,那滚滚眼珠里深藏着缭绕不歇的哀伤。
非鸾心头一冷,忙道:“鸾弟觉得,这事绝不简单。如妃宠冠后宫,就连皇后娘娘,恐怕都要看她几分眼色。端王是他儿子,皇帝再怎么无情也不会不给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一点脸面!”
韩伊然抹干泪水道:“你说得极是。可我实在想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也没什么。至始至终,我想做的,不过是护佑义兴的安全。”
“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么?”非鸾捉住她的手。
韩伊然顺着手臂看下去,温婉道:“宫中禁军可有你的人?”
“有。他们隐藏太久了,估计年年盼着我这边能有行动。”非鸾起身,走近古琴,食指拨弄了下琴弦,“燕姐打算如何?”
“近来传言的天普医馆一事,鸾弟听说了没?”韩氏问。
非鸾点头:“听说还牵连上了兵部尚书崔辽远?多年以来,他是一位顶清廉的大人。”
“你说得不错!”韩伊然道,“可我的人查到,崔辽远曾任邓州刺史时,同地方上的一位大夫拜过把兄弟。后来因沐皇恩,登上尚书之位之时,便把这位把兄弟接到了京城。”
“崔尚书上任之后,为官清廉,待人友善。这人好朋居多,自会将他亲力亲为操办的天普医馆带得热火朝天。”非鸾解释,“加上那陈太夫也非泛泛之辈,品性至善,医术高明。”
“不错。他的儿子正是欢喜上严氏的外甥女蒋青青才遭了韩虢的毒手!不过有谁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韩伊然苦笑道,“监牢里随便找个人替代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了。”
“或者韩大将军就是以这个把柄威胁崔尚书,让他提议豫王殿下前往江东也不一定呢?”非鸾揣测道。
“我也这样想。所以这不来找鸾弟脱困来了么!”韩伊然如实相告,“前路漫漫,韩虢断然不会坐臂上观,失去这个大好的机会。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派人沿途刺杀殿下。不过派什么样的人最佳,这点我还没参透。”
“那么宫中禁卫又能帮你什么忙?”非鸾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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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清风阁(下)
“无论韩虢派怎样的人,我都要把对象指到适当的人身上。要么是太子,要么是皇帝!”韩伊然解释,“只要义兴愿意相信一方有人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他就非得夺嫡不可了。”
“燕姐,你真的要这么做么?”非鸾不忍地劝解,“要知道,众多皇子里。皇帝待他不错。无缘无故地让豫王反抗他的父皇,一定会物极必反,久而久之,你同他之间的关系也会恶化。”
“我知道。”韩伊然回首,直视着那双担忧的眼睛,“可自从那些年下定决心这样做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除非铲除他身边所有祸患,否则我永远不能安心。非鸾,燕姐知道,你都明白的,不是么?”
“可你不清楚,我到底有多担心你么?”非鸾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真不知道,这样帮你,究竟是对还是错!”
“燕姐会成功的,燕姐一定会成功的!”放在桌上的手指团起来,韩伊然坚定不移地说。
“好罢,言归正传,燕姐需要鸾弟如何做?”非鸾抚着腮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事先声明,鸾弟每次帮你都能得到什么好处。”
韩伊然笑了笑,反问道:“我听说云霞姑娘向你撒过气?”
“哦?”非鸾显然弄不懂她打的算盘,“然后呢?”
“并无然后!”韩伊然摇头,再道,“不过你不想知道云霞姑娘为何会生鸾弟的气么?”
非鸾就着桌面的凉茶饮了口:“燕姐有话直说。”
“云霞姑娘之所以撒气,只是因为喜欢你!可在鸾弟的心里,早已对另一个人心有所属。这点,燕姐猜得可对?”
“是。那么这两者同你我之间的交易有什么联系?”非鸾挽起袖子,面无表情地靠着窗。
韩伊然抚手的动作带着一丝仓皇,不过她表现得很好,就连眼神都伪装地狠辣至极。
“昭姑把实情告诉了我?”韩伊然盯着琴案上那双白玉剔透的手指,“鸾弟难道不想听听她说了什么?”食指划过去,铮铮之音响起。
非鸾半玩味地一笑:“鸾弟想要知道,可燕姐肯说么?”
“她说……鸾弟你……喜……欢……我!”韩伊然望向他,“不知道燕姐有没有痴心妄想!”
“对。如燕姐这般的女人,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倾心一二。”非鸾并无尴尬,一如既往地微微看向她。
韩伊然仍旧大大方方地说:“你们男人不是讲究个英雄救美么。既然我是你的心上人,那么我遇到难处,你都不该帮衬一二么。”
琴声止了,非鸾却辩驳道:“这的确是个好理由,燕姐说服了我。”
“那么,多谢!”韩氏起身,径直打开房门,她侧了脸,还是那么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有很多好女人,为什么不愿意敞开心扉接纳那些爱着自己的女人呢。”她回转头欠了欠身,“很抱歉,你对我始终如一。可我,却还是利用了你。”
“燕姐不必自责,你是好是坏,鸾弟心中有数。”非鸾食指一伸,一个半大的小竹筒便如疾风飞出。
韩氏接过那竹筒,纳闷道:“这是……”
“上个月你命我所查之事已经有了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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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生疑
“上个月?”韩氏深邃无波的双瞳渐渐眯缝着,毫无一丝一毫的波澜。
跨出清风阁,韩氏随即怔住,望着眼前重重的楼宇,心中仿佛什么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她原不该这么自私地将非鸾牵扯进来。
可是为了计划的成败,她终是克服了内心深处一次一次的矛盾。
这就是女人。
不过望见对面的凝香馆,她的心再次纠紧。
想起那个女人绝色的面孔,她再次彷徨畏惧。
不过她心中明白,要见那女人,这还不是时候。
至少现在不能。
“夫人!”刚一抬眼,昭姑便躬身禀告,“事情奴婢已办妥。就准备明日启程了。”
韩伊然朝昭姑点了点头。
不过她只是无关紧要地看向那另一幢白日中灯火璀璨的楼宇,低声问:“昭姑,你说。如果以清风阁攻破凝香馆,胜算如何?”
昭姑思考一瞬,回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明白,非鸾阁主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是啊,他!会竭尽全力的。什么也不顾地竭尽全力的。”韩伊然兜着袖子转过街巷,再也没说一句话。
步子缓缓地,低低地混在沿途小贩的叫卖声里,幽远而绵长。
……
“义兴,我们启程快一日,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马车里的孟珙啃着鸡腿不明白地问。
刚一提,梓苏也觉得难耐,连忙关切道:“是啊,义兴。你有什么事也莫要憋在心里,同我和阿珙说说不好么?”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刘义兴右手抵着下额,“每次父皇指派任务,我心里都会觉得难安。你们说,我是不是多虑了?”
“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活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是很好么。”孟珙开怀道,“你呀,就是把自己搞得太累。再说了,只要知道自己最终没事,还能逢凶化吉地完成陛下的任务,岂不是好?”孟珙嘟着嘴道,“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跟我爹那个忧心忡忡的样子,那全天下的人都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梓苏调侃道:“那像你这样的人,也不见得有过安心日子罢!”
“没有么?”孟珙愤怒。
“没有!”梓苏道。
“义兴,你来主持公道。哪一次不是我孟珙发挥了关键作用才让任务圆满完成。”孟珙看向刘义兴,仰起高高的下巴道。
“你那能叫起了关键作用,没把我们拖下水就算好了!”
“梓大头,你欺负人!”
“好了!”刘义兴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你们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吵吵闹闹,争得面红耳赤也不怕人笑话。”
梓苏缩回脖子,一本正经道:“我私下打听,据说这案子是兵部尚书崔辽远接手的。”
“陛下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孟珙抿唇,“兵部尚书崔辽远是什么人,竟然妄动刑部的事儿。”
“围场你都听什么去了!”梓苏忍不住叫嚣道,“伏大人不是说了么?这案子可是陛下交于他的。要不是有陛下撑腰,他怎么胆大包天,敢管刑部的事儿!”
“梓大头,不用你说。我全都知道!”孟珙怄气地拍拍胸膛。
“是啊,父皇既已将此事交给了崔辽远,又为何会突然答应众大臣所请而派我前去呢?”刘义兴有些怀疑。
梓苏安慰道:“陛下是信任你也说不准。满朝文武,恐怕没有谁不知道你的能力。”
“天真!”孟珙翘起嘴唇,“照你这么说,那陛下还宠爱如妃娘娘呢,怎么不派去抓捕小白鹰?”
“你!”梓苏气地瞪着他,“如妃娘娘只是个女人,难不成还派去抓捕盗匪呢?”
“哼!”孟珙一支玉萧敲过去,得意道,“据我所知,这同京城里天普医馆所发生的事儿有些联系。”
“天普医馆?”梓苏一愣,道,“不是说那里老大夫的儿子觊觎韩大将军的外甥女,所以才被迫收押刑部么?”
“哪。你是不是还听说那大夫的儿子受不过,在牢狱里被人活活打死了!”梓苏颇信服地点了点头。
孟珙一笑:“梓大头,你可真是个死脑筋。难道你不知道这是那些贪官污吏最常用的掉包手段么?”
“你是说,真的陈牛已经被带走了?!”梓苏不解,“可这偌大的刑部,还有谁会有这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放人呢!”
“都说了是借尸还魂,什么光天化日一下啊!”孟珙似乎对梓苏的思维无法恭维,“只要找个比刑部官大点儿的人,稍一出面。上下打点番,还怕那刑部不放人!”
“阿珙揣测地不错!”刘义兴绷紧额头蹙眉道,“听说那陈牛还是崔辽远结拜大哥陈于元的儿子。”
“所以这个比刑部更大的官儿就是他从中作梗,才让一向清廉耿直的兵部崔尚书不乖乖就范!”梓苏恍然大悟地说道。
“对,聪明!”孟珙意有未足地拍了拍梓苏的肩膀,笑道,“其实,你想不想知道,这个大官是谁?”
“是谁?”梓苏惊愕。
“就是当朝一品武侯,太子妃的父亲。哦,也就是义兴的岳父!”孟珙抹袖朝自己的竹萧吹了几口气。
“韩老将军?”梓苏立马拉长脸,犹豫不决地笑道,“不可能罢。再如何,韩老将军的……”
爹一字尚未出口,他便想起了刘义兴所说过的事情。
王妃韩氏并非韩虢的亲生女儿,既然如此。那么韩虢的企图便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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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来者不善
“上次我让你查的事儿有头绪了么?”刘义兴看向梓苏,“待这事完了,必得将那些密探清除出去!”
“虽然王妃并非韩虢之女,但还不至于被人盯上罢。再怎么说,都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梓苏疑道,“自你回来,王妃便神神秘秘的,也许真有些你不知道的事呢。不如让这些密探……”
“不行!”刘义兴本打算出口的,却不想被孟珙抢了个先,“梓大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了。亏得王妃拿我们当亲人看待。你不会没良心到派人去查王妃罢!”
梓苏看着刘义兴苍白的脸,忙解释道:“义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无妨。我明白你的顾虑。”刘义兴哀伤莫明道,“自从这次回来,伊然是变了许多!”
孟珙抱怨道:“义兴,你不会也怀疑王妃了罢。在我眼里,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如她那般痴情了。”
“阿珙,你放心。我不会胡思乱想的。”刘义兴沉着道,“她既然是我的女人,我就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因此,她的人品如何自然也不在话下。”
孟珙咧嘴一笑:“王府出了什么事,你让梓大头又在调查些什么。”着急道,“别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梓苏劝解道:“没什么,阿珙。你别起哄。”
“哼,什么都不告诉我!”孟珙侧过头,有些莫名地懊恼。
但很少有人能够真正看懂他的洒脱不羁。
这种行为举止同往常没多大的差别,不过带着薄膜,看上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透很明,没有什么把柄和弱点可以拽在手里。然而,他们不知,这个孟珙心里面的大是大非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透彻。
日光逐渐耀人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
车厢里坐着的三人次第下车,到路边一棵槐树下乘凉。
孟珙持着手中的箫,孤独而寂寥地盯着远方。
他喜欢吹、箫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吹个不停。
一直吹。
某些人认真听地时候又会自然而然地将他整个人联想起来。
“义兴,我真佩服阿珙的本事。”梓苏盯着自己面前的影子,若有所思地说。
刘义兴也感伤:“是啊,阿珙的萧曲真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只可惜他是文叔的儿子。否则这一生也不用好担忧的了!”
“义兴,你说。文叔会选太子殿下么?”梓苏深思道,“太子殿下品性至善,心怀天下;又有治国安民之能。若最后他能成为皇上,那天下百姓一定能安居乐业!”
梓苏对太子的信任和崇拜从当年太子施以援手时就根深蒂固了。
此刻,他双瞳大放异彩,仿佛镌刻着渴盼以久的光芒。
刘义兴突然一怔,他看着这个挚友心里延伸出来的信念,这让他某一刻猛窜出来的质疑全部压了下去。
“是啊,皇兄的才华在一众皇子里确实是出类拔萃的。”刘义兴应道。
“只可惜,他虽贵为太子,后台却不够强硬。”梓苏叹气道,“说实话,我真担心如妃娘娘那边会使一些绊子。若真让端王坐上了那位置,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梓苏!”刘义兴眉宇划过一丝哀愁。
“怎么了?”
“没什么!”刘义兴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这一路,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曲终,孟珙也跟着移身过来。
“喂,据我观察,这里风水不大好,我们还是多注意点。”
梓苏不屑地瞥了瞥他,随后一笑:“你这小子,还会看风水。”
孟珙反驳道:“怎么,瞧不起我啊!”
“不是瞧不起,而是我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梓苏说着大声一笑。
孟珙这个小冤家还没有进行辩驳的时候,不远的树丛里便跟着瑟瑟一响。
“是落叶!”梓苏淡淡地笑道。
倒是孟珙,眼皮绷着,敛出一个谨慎的表情:“不,林中有人!”
梓苏扬手道:“你发神经吧,这分明就是风……”声字未出,梓苏也开始犹豫了。
第二次落叶还未响起的时候,刘义兴三人已拔出佩剑翘首以待。
“什么人,出来!”刘义兴吼道。
“看,那里有人!”话音刚落,十几个黑影人便有序地呈八面之势将三人包围起来。
“你们是何人?”刘义兴执剑喝道。
“前来取你性命的人!”左边黑影单脚一点,凭着树枝,借后退之力猛冲而下。
凛厉的剑锋削左削右,如一条缠斗上下的火蛇。
三人倾尽全力,和他们殊死搏斗。
虽然吃力,却还是将数人击败。
“快撤!”打斗间,有一人仓皇叫道。
这一紧张,也不知落下了什么。
“伤我朋友,休走!”孟珙飞奔而上,擒了个速度稍慢的黑衣人近到刘义兴跟前,恼怒道,“快说,主人是谁!”
“不好,他咬舌自尽了!”梓苏看出端倪,蹲身瞅着他早已心如死灰的脸。
“啊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死啦!”孟珙挠头烦躁,“人家可抓了老半天的。”
“我可看见,你一招就擒到了他!”梓苏讥笑道。
“梓苏,你们快看!”刘义兴拉开那蒙面的黑纱,“他好像是服毒自尽的。”
“服毒?”孟珙不解,“不是咬舌自尽的么?”
刘义兴拨开那人的嘴角,竟然发现,他的舌苔已经断裂。
“这刺客死地倒是奇怪!”刘义兴感叹一声,眼望向不远的树枝,“那里掉了什么东西?”
梓苏道:“我去拿来!”拾起那枚腰牌之时,梓苏惊慌道,“是宫中禁军!”
“阿云?”孟珙摇头不信,“怎么可能是阿云,他可是我们的朋友。”
“是啊,阿云还会派人杀我们么?”刘义兴也摇了摇头。
“或许阿云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梓苏揣测道,“也许真正要杀义兴的是阿云上边的人。”
听罢,三人面色一僵。
宫中禁军一律由皇帝调谴。
那么上边的人也自然是皇帝。
“不可能,你又不是没看见陛下平日对义兴的好,哪能那么无情地派人杀他?”孟珙的话算是化解了刘义兴矛盾难耐地心。
“父皇绝不会无情杀我!”刘义兴起身思忖道,“那么除了父皇有这个能力外,还有谁有这个想法,动机又是什么呢?”
“说不准是韩老将军。”梓苏道,“毕竟王妃不是……”
刘义兴迷茫了。
梓苏猜得没错,自己也是皇子,先不说有立储资格。就是自己深受皇帝宠爱这一关系,都可能会威胁太子殿下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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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忖度
“当年伊然成为我王妃之事,莫非有意安排!”刘义兴握着那禁卫军的腰牌,思量道,“他既然有心派人杀我,又何必让自己儿子冒险呢,万一事情落败,岂不害了他儿子的性命?”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孟珙笑道,“他又不是傻子,万一失败了,这腰牌就会落到我们手中。若是将这东西呈给陛下,只怕他亲生儿子也给搭了命去!俗话说,虎毒还不食子呢,难道他真那么狠心?”
一番痛苦地挣扎以后,刘义兴觉得此事是越来越复杂。
“好在我们三人都没事!”刘义兴插回剑,吆喝着赶路。
车轮转动,布帘随着日光摇摇晃晃。风拂过,还有隐隐绰绰摆动的帘影。
“我真是想不明白,义兴。”孟珙疑惑道,“既然这凶手不是韩老将军,那会是谁?”
“阿珙,你是怎么了?”刘义兴笑,“你平常不是总说,胡思乱想太无趣了么。今日怎么倒关心起那些未能得逞的刺客呢。”
孟珙不乐意地叫嚣道:“我是担心你,好吧,好心没好报。”
“好啦,我说笑的。阿珙,你……你真介意了。”刘义兴看着孟珙挂在脸上的愤怒,愧疚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据说凤鸣斋的夏如霜姑娘又谱了名曲儿……”
“给我看,给我看……”孟珙着急地把脑袋蹭过去,“义兴,我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梓苏抚额表示无奈:“阿珙,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孟珙食指狠狠地戳了戳梓苏的胸膛,“喂,梓大头。我招谁惹谁了,你这样欺负我!”有神的眼珠子溜溜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怕我抢了你心上人的新曲是不是。”拍了拍梓苏的肩膀,眨了眨眼道,“放心放心,我虽嗜乐,却也不能夺人所爱呀!我孟珙行得端坐得正,最多……最多就那么小心翼翼地瞄一瞄。”
梓苏倒真是随口应道:“你记忆力那么好,曲子要被你瞄一眼,那还不全部到你脑袋瓜里去了!”
两人说笑着,却见刘义兴失神地缄默了。
“义兴,你怎么了?”梓苏问。
刘义兴目光微抬,深思道:“派来杀我们的人出手无不狠辣,可是为什么会故意落下这块腰牌?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腰牌是……故意落下的?”梓苏震惊道,“不会吧。他落下这东西又能有什么好处?”
“兴许可以让我们把目光转向父皇和岳父呢?”
“经你这么说,倒是有这个可能。”孟珙再次凑了过来。
外面风沙吹动,前行的马车也忽然停下了。
无声无息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
三人掀开车帘一看。
那驾马的车夫垂着头,胸口正赫赫插着一柄长箭,鲜血顺着箭头流淌出来,染红了车夫的衣裤。
车夫的表情轻松惬意,并无半点痛苦姿态。
孟珙拔出那箭,瞧了瞧死者的伤势,诧异道:“这射箭之人真是好本事。竟然正中胸口!”
“是啊。能够不惊动我们,将这车夫悄无声息地射杀。实在是厉害地紧。”
梓苏揣测道:“会不会是这车夫自己故意做的。”
孟珙火烧眉毛,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别胡说,这车夫可是我的人。梓大头,你摸着良心问问,我会害你么?再说了,他自己杀他自己,干嘛要用箭。直接拿刀抹了脖子不更快啊?”
刘义兴忙过来圆场:“梓苏,你确实多想了。适才你没看见么,若是他自己自尽,这箭穿心肺之声还不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我们之所以全然不知,只能说明射箭的人速度够快!”
“等等。什么声音?”孟珙嘘声问,“你们听到了什么?”
“小树林里好像有人!”梓苏道。
“走,快去看看!”
林中茂盛的草丛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首。
他们身穿的衣服同刚才的刺客并无差别。
“得,不用看了。刚杀我们这就得到报应了!”孟珙得意洋洋地笑。
刘义兴还是习惯于屈身去检查他们的伤口。
“从伤口看,倒像是剑伤!”
“会不会是他们制造出来的假象?”梓苏又道。
孟珙白了他一眼,沮丧道:“梓大头。在你眼里,天下人是不是都是有病的傻子啊!动不动拿刀抹了脖子,闲得没事做是不是?”
“你那么生气做甚,我又没说你!”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孟珙多么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可要是再被你这种脑子给糊弄,只怕会越来越笨啦。”孟珙毫不掩饰地说。
“他们已经服了毒。”刘义兴道,“早知道会死,再抹自己的脖子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么说来,杀他另有其人了!”梓苏摸着下巴,“这些无非是刺客,任务失败,被自家主子杀害倒是情有可原。不过他们既然服了毒,那就没有必要再被人杀?可脖子上的剑痕如此明显,只能说明一点。”
刘义兴开门见山道:“杀他们的人一定不知道他们是将死之人!”
一旁的孟珙连连应和:“所以这些刺客是他杀就确定无疑了!可……谁会杀他们?”
两人望着孟珙,又是摇头。
刘义兴没想到,此行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如同一张牢不可破的网,将三人困在了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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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太子殿下
芦苇沟疯长的野草掩住了那握桨的男子。
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重重的盔甲。
眉毛处有一块隐隐看不清楚的疤。
“柳将军,你为什么走到哪儿都要穿一身盔甲,难道你不觉得它既难看,又行动不便么?”
说话的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李睿。
斜身看过去,你便知道。同行一条船的还不只这两个人。
那至始至终盯着局盘的男人便是当今朝堂之上传地沸沸扬扬的太子。
他浓厚的剑眉横在那圆圆的俊脸上,蒜头鼻翼高高拢起,看起来显得莫不才高八斗。
此刻,太阳光映着的那双手正握着黑指。
棋盘上被密密麻麻的白棋包围着的黑子看上毫无退路。
不过那一声高亢有力的落子声很快就扭转了险象迭生的形势。
“柳将军,你说,我这一步走得如何?”太子殿下柳义菖的脸在金色日光的倾泻下,有些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柳景元往棋盘望了一眼,拱手恭敬地回答:“黑子看似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其实只需一步便可反败为胜。殿下棋艺精湛,微臣佩服!”
“这次你立了大功,本宫一定会好好嘉奖你!”太子殿下瞥向芦苇丛里的狗蛋子草,微微笑了笑,“柳将军,你跟在他身边多少年了!”
柳景元再次拱了拱手,回答道:“回殿下,已经二十八年了。”
“二十八年?”刘义菖慨叹道,“真是个不小的数目啊!柳将军,韩老将军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失去了这么一个好的对手,不会很可惜么?”
柳景元双肩一颤,严肃地垂首:“微臣只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的。所以只要是殿下吩咐,微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柳景元本是韩虢麾下一名大将。
然而几年前的一个雪夜里,柳将军跪倒在韩虢府门外,希望借助韩家气势打消一下自己夫人的嚣张气焰,然而当时韩虢只道是家事,不便处理。
柳景元绝望之际,路遇贵人。
毋庸置疑,这个贵人就是太子殿下,就是刘义菖。
“你们夫妻之间可还相处得和善?”刘义菖望向柳景元,“本宫相信没有了郭氏,柳将军家里应该不会鸡飞狗跳了罢。”
柳景元的脸微微红了红,全身洋溢着幸福的姿态,笑着回道:“多谢殿下当年能为玉娘撑腰,若不是殿下帮衬,只怕属下此生永远不能和玉娘长相厮守!”
“本宫也没做什么?”刘义菖站了起来,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是指派个杀手将柳将军讨厌的人除去罢了!”
虽然刘义菖并未出力,不过就是这种果断狠辣的手段,让原本忠心耿耿的柳景元有了几丝犹豫。
加之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事情也因为在柳景元心中的分量,便显得浓墨重彩了。
“他培养的那些前朝死士,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本宫效力罢!”刘义菖分析,“韩虢这只老狐狸,明知道事情败露会牵连自己的儿子,可是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派自己的人去杀六弟,这说明了什么?”
柳景元眼神深邃,分析道:“莫不是韩虢那老匹夫想让豫王殿下误以为是陛下派的杀手!”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刘义菖笑,“不过六弟深受父皇宠爱,即便是怀疑,也会怪罪到他自己的头上。那么所做的一切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景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殿下,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刘义菖道,“韩虢也知,六弟才华并非虚有其表。所以才放手一搏,忽略了自己。”
“殿下是说韩虢在声东击西,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柳景元自言自语道,“可是他精心安排,只为了拖延时间。会不会显地太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刘义菖轻蔑地瞅了他一眼,“呵。不了解他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他勃勃的野心。培养死士,求赐良缘,收买朝臣。目的无非是借着本宫的手一步一步权倾天下罢了!”
柳景元惊疑道:“殿下是说,太子妃也是韩虢老狐狸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他何以费尽心机,将数十位选妃的大臣赶尽杀绝?”刘义菖提醒道,“柳将军,有时候,红颜祸水,这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
”“是,殿下,属下记住了!”柳景元道。
“你的剑术倒是越来越高明了!”刘义菖并没有看他,“相隔百里,你倒是能一箭致命!”
柳景元尊崇道:“不,都是殿下的计策好!”
“那些尸首没有处理掉罢?”
“没有,属下只让他们杀了人赶紧撤,并未清理现场。”柳景元怀疑道,“殿下此举难道……有深意?”
刘义菖摇头:“柳将军,本宫素来杀人可需要过什么理由么?”
柳景元惶恐,躬身垂首,再不敢发一言。
那船只行在芦苇丛里,身影慢慢淹没在草丛里。
只是水天一色的湖面还倒映着几人的影子。
零星的光芒便在玻璃如镜的湖面上夺目璀璨地闪烁着。
然而百里以外的丛林里,那尤有露珠的茵茵草地上还滴落着鲜红的血渍。
乍看去,如同很有格调的血河。只是走近时,方感到那浓厚而刺鼻的血腥味萦绕不散,令人好生厌恶。
“算了。我们还是赶路罢!早点到得江东,脖子上的这颗人头也不至于总是被人惦记着!”孟珙催促道,随之觑了觑豫王,“哎。看,我说吧,就是因为我们的义兴平日太受宠了,所以我们这些好朋友也要跟着受累!”
梓苏蹙了蹙眉,笑道:“阿珙,你怎么不说正是托了义兴的福,才让我们被躲在暗处的人看高了身份呢。”
孟珙转了转眼珠,竟然附和一笑:“哪,这倒是个理儿。”
“快上马车罢,还想争到什么时候?”刘义兴坐上马车,侧头往车厢里面指了指,“哪,还不准备进去?”
梓苏并不答理,绕到孟珙身旁,径直走到了赶马的一旁,诚心道,“义兴,还是让我来罢!”
“不用了。”刘义兴否决道,“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发生呢。你和阿珙进去,我守着。”
“争什么争,又不是什么好位置!”孟珙也不客气,独自上了马车,“还是车厢里比较暖和。”
“大热天的,你还觉得不够热?”梓苏扭头看着他躬身的背影。
“嘿嘿,这我就不告诉你了!”孟珙眨了眨眼。
入得马车,他果然是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扔到了坐榻上,呼呼地睡起大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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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酒楼大汉(上)
在梓苏和刘义兴这两位赶马好手上,距离江东的路便越来越近。
暮色西沉,渐渐笼罩在路道两旁的酒肆。那酒肆约摸二楼,门口便是马厩。
刘义兴瞪着那马,欢喜地同梓苏道:“说不定今日我们能睡一个好觉?”
梓苏也笑:“是啊,有了这些马,也就不用挤在狭窄的车厢里了。不过对某些人来说倒不认为这是虚度光阴。”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朝刘义兴比划了一番。
“阿珙!”刘义兴道。
孟珙伸了伸胳膊和腿,拂袖立起来,跨下马车激动道:“太好了,终于遇到个歇脚的地方。”眼睛大致一扫,已看见这座酒楼的整体布局,“义兴,这次我们不用累了。”
梓苏纠正道:“不,应该是我和义兴不用受累了。某些人呢,可还在睡大觉呢。”
孟珙气恼地连连跺脚:“梓大头,要不要这么小气!”
“我喜欢!”梓苏也跃下马车。
“不过我看这里稀奇古怪的,一会儿吃饭喝酒还是小心为妙!”孟珙交代道。
“哦,没看出来嘛!原来你也有这心思。”梓苏笑着打趣。
“那是自然,这不是你和义兴同路嘛。要是我自个儿,被人偷钱劫色也都无所谓。”孟珙有些自豪,他说完那句话,就大步流星地从梓苏身旁绕出去。
唯有梓苏,听着他口中而言的劫色二字当场愣在了原地。
过后,他和刘义兴相视一笑。
“这阿珙,脑袋里一天到晚想的什么?”梓苏感到无奈。
三人近到酒楼前,只瞧见里面柜台处一个驼背白须的老头。
小二瘦骨嶙峋,眼睛一圈极黑,倒像是许久没睡觉的。
不过他后肩上搭着的那块毛巾还依然焕然一新。
正当三人准备进入酒楼时,一个肥胖猴腮的大汉拎着把铁斧闯进来。
大步近到屋中正中央的桌子前,向粗布褴缕的小二叫嚷道:“小二,来盘牛肉,一壶好酒。”
“好嘞!”远处正招呼别人的小二只能硬着头皮附和一句。
这大汉也不动怒,不过酒楼里所有的人都像盯住了他似的,不怀好意将他望了望。
然而他本人并未在意。
“这酒楼江湖人士居多,我们还是处处小心?”梓苏道,“阿珙,那满面猴腮的家伙,你万勿前去招惹。”
“是是是,我的好梓苏!”听那语气,明白着敷衍。
事实上,孟珙也绝没做到那么地安分。
“好了,我们过去坐!”孟珙推了推迟迟不进的两人,到得那靠窗的座位前,“小二,来三盘牛肉,一壶好酒!”
这句话在梓苏和刘义兴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孟珙的依样葫芦画瓢很快吸引了酒楼人所有人的目光。
小二见到三个身着锦衣打扮的公子,喜笑颜开地跑过来,嘻嘻哈哈地点头应道:“是是是,客官稍等,客官稍等!”
“小二,来碟花生!”中央那个大汉紧接着喊。
孟珙一咬牙,也大声喊道:“小二,再加三碟花生!”
大汉终于抬首朝孟珙望了一眼,不过他还是没有动怒。
仍然好脾气地笑着喝自己的酒。
“喂,小二。那大哥的酒我包了!”孟珙的手臂往中央的大汉一指。
梓苏脸色一黑,斥责道:“阿珙,别惹事!”
刘义兴端着茶杯轻轻地笑了笑:“梓苏,我看那大汉也不是什么恶人。你又何必生气。再说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阿珙这热心肠,你我还不清楚么!”
梓苏点头。
“还是义兴好,最了解我了。”孟珙感激一笑,朝受责的梓苏吐了吐舌头。
“就你惯着他!”梓苏小心地嘟囔了一句。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孟珙得意地扬眉,“所以说这个人一定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梓苏纳闷:“可我没看出那人有什么特殊的。”
“你没看出,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没看出啊!”孟珙翘着嘴唇扫了他一眼,“哪,等着。我去探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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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酒楼大汉(下)
“客官,你的酒!”小二抱着一大坛陈酿放在桌子上。
可还没有片刻功夫,这酒已经好端端地落到孟珙的怀里。
“哎,阿珙。你……”梓苏气急败坏地阻止。
“罢了,梓苏。随他去吧!”刘义兴伸出袖子拉住了梓苏的胳膊。
“好,再出什么事可别找我!”梓苏火大地瞪着正往大汉移动的孟珙。
刘义兴没有表情,但眼神却还是专注着的。
此时酒楼中又喧闹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贵族公子无聊阅历浅薄的言谈举止,无关紧要。
“大哥,你这里的酒菜我请了!”孟珙揭开红盖子,给大汉的碗里斟酒。
大汉没有看他,只是用他那一贯雄浑且低沉的声音问:“怎么小兄弟要请我喝酒?”
“嘿嘿。既然碰上了,好歹是种缘分。”孟珙翘起大拇指,欢笑道,“大哥直爽,小弟欢喜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见大汉沉默不语,孟珙又思了片刻。端起桌上的酒豪放道:“大哥,小弟敬你一杯!”
说着自己先干为敬。
这时候大汉的眼皮才慢慢挑了挑。
“怎么,小兄弟要请我喝酒?”孟珙本以为吃了闭门羹,打算尴尬地退回去。不想此刻大汉开话,心头一凛,连忙点了点头。
“小兄弟不是这里的人吧?”那如火烛般鬼魅的眼瞳抬高了,和孟珙对视了一眼。
这时候,孟珙觉得手背一痛,已被那大汉紧紧捏住了。
“嘿嘿。大哥,小弟……小弟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孟珙扫描了一下,终于给自己的身价定了位,“小弟是个商人,是和两个哥哥一同到得这里做买卖的。”
“做买卖?”大汉怀疑地凝眉,“听说商人最是图利。你我从未相见,却无故请我喝酒,实在是事上罕见!”
孟珙的脸一下就白了,他站起身怒道,“喂,谁说天底下的商人都图利了。你见过了天底下人的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啊。真是莫名其妙!”
“小兄弟莫气,我只是说笑而已!”那大汉反为孟珙斟起酒来,“大哥是个混江湖的,为防被人所害,所以才时刻谨慎小心。”
“哎。你既然是混江湖的。那你阅历一定丰富。不如给小弟说说呗!”
大汉乐了乐,继而饮酒。
孟珙恳求道:“小弟初来乍到,不涉江湖。还望大哥不吝赐教!”
“你看这间酒楼有什么异常?”大汉低声地问。
孟珙左瞧右瞧,没看出个所以然:“这地方,除了人多,汗气较重以外,也没有什么异常啊!”
“没有吗?”白瓷碗离唇,沙哑的音却传出来,“你左右坐着的那些人有何古怪?”
孟珙的眼睛再扫过去,果见那些人精神饱满地端坐着凳子上,而桌子上那个碗里还盛放着满满晶莹剔透的清水。
“哦。原来是这样。”尽管已经看透,孟珙还是迷糊地靠过去。
“嗯,没看出来!”孟珙挠了挠头,央求道,“大哥还是直接告诉我罢!”
“一般来这福星酒楼的人,多半都是赶路至此。可为什么他们来这里这么久,碗里一口水都没动呢?”大汉轻声道。
“这也没什么稀奇啊?”孟珙继续装傻,“大哥不说了么,他们都是江湖中人,走到哪里不是要谨言慎行么?万一不小心因为一碗水丢掉了性命,岂不是太不值当了?”
“小兄弟分析得不错。”大汉动了动嘴唇,轻笑了声,“可你没发现,这酒楼上下出入的不仅仅只是那些赶路的江湖中人罢!”第一次正视着孟珙,“譬如商人。不过据我观察,小兄弟并非什么商人,而是从京师赶来的贵家公子。”
孟珙再也无法装下去,睁着通红的眼睛道:“你,你是何人?”
大汉将手中的大斧一放,仍然言简意赅地说:“江湖中人,仅此而已。”斜眼睥睨道,“其实,小兄弟早已看明一切。既如此,何苦来问!”
“掌柜,结账!”大汉拿着那大斧匆匆忙忙地晃出门去。
远远地,那宽阔的背影像从门框压下来,然而被突然闯进来的暮色覆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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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神秘男人(上)
“怎么样,吃闭门羹了罢!”梓苏见孟珙一脸烦闷,挖苦着问,“你一口一个‘大哥’,我怎么未见他对你一般亲热啊!”
孟珙左顾右盼一番,忽然道:“梓大头,情况有变,我们今晚不能在此住宿。”
毕竟是相处多年的朋友,看此时孟珙严肃的表情,梓苏也正经起来。
“怎么了?”
“这酒楼有些古怪,我们还是早些启程为好。”孟珙不安道,“你们看四周的这些人,他们的眼睛好像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刘义兴侧眸瞥了一眼,赞同道:“说得不错,进进出出的这些人每个都镇定地紧,全不似我们想象地那般风尘仆仆。”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起身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
三人正待离去,却听得四面八方次第传出的拔剑声。
“快走!”刘义兴于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哪知右窗剑雨锋芒毕露地朝三人砍削过来。
然左右两面的人却身着不同的衣服。
有的招招阴险,有的招招留情。更有甚者,身怀高超武艺,却装模作样,迟迟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
三人背紧挨着背,瞧着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他们似乎发现有些杀手处处紧逼,毫不留情。而有些杀手却只是起兴于来回缠斗,时刻于危险中收手。
“义兴,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梓苏道,“似乎是两拨人?”
孟珙否决道:“不,还有楼上那拨!”手臂往楼顶处飞檐走壁的几个黑夜一指。
刘义兴骇然道:“怎么这么多杀我们的人?”
“义兴,我早说了。皇宫里的人阴险狡诈。你这么受宠,指不定是嫉妒你的哪个皇子呢?”孟珙边打边道,“若这次不死,你可得好好对我。这世间有像我这么一心一意,生死不弃的好朋友么?”
梓苏附和道:“若你我不死,我梓苏请你喝酒!”
刘义兴笑道:“到时候我们三人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喂,楼上的。你们也一起下来罢,我们不怕你!”孟珙剑尖朝上,指着二楼叫骂。
“哦,这等狂妄?”开口的人坐在栏杆上,说话阴阳怪气地,还有些莫明得意忘形,“让我出手,你还不配?”
“喂,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别扭,听起来活像一个太监!”孟珙呶了呶嘴,“什么配不配,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挂在栏杆上的人激怒道:“大哥,让兄弟们给他一点教训罢!”
那领头的黑衣人翘着兰花指道:“不急不急,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为何不隔岸观火,看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啊!”
“大哥真是聪敏绝顶!”
那黑衣人恭敬地赞同道。
梓苏道:“义兴,他明摆着想让我们鹬蚌相争,渝翁得利!”
刘义兴挽了挽衣袖,怒火滔天道:“罢了,别跟他们废话,速战速绝!”
楼下一拨人再听到这速战速绝四字时,立刻对视几眼,跳窗而去。
“有部分人走了?”孟珙惊道,“义兴,你……你也太有魅力了!”
“阿珙,不要放松警惕!”刘义兴盯着楼顶的数位黑衣人,“该你们上了!”
“哦,能领略到豫王殿下的风采,我真是三生有幸!”楼顶如鹰鹫掠过一道黑影,刘义兴挺剑而上,同他搏斗了起来。
楼底下的另一拨人自是加大攻势向孟珙和梓苏刺去。
一时间酒楼里热火朝天。
而屋外十里的丛林里,一棵老槐树下。
一粉色红装的女子正焦灼难耐着。
韩伊然问:“没让殿下抓住把柄罢!”
“王妃放心,属下遵从号令,除了缠斗,并非狠下杀手!”那男人清丽嗓音,单膝跪地,拱手回道。
“除了你们,可还有人?”韩氏不相信皇宫里的那些人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
“除我们这些兄弟以外,还有两拨来路不明的杀手。”那男子禀报道。
“两拨人?”韩氏皱了皱眉,心中思量,“韩虢派来的人早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杀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莫非……”恍然如梦般再道,“人数多少?”
那男子惶恐道:“人数虽少,但个个出手狠辣。”
“看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人!”韩伊然忖度会儿方入马车换了夜行装。
昭姑拦住她:“夫人,殿下武艺卓绝,你没有必要为他担心。何况同路的还有梓将军和孟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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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神秘男人(下)
“胡说!”韩伊然一巴掌扇过去,命令道,“计划再怎样,我都不能弃我的男人不顾!何况他还不只是我的男人。若没了他,你也休想复国!”
“那夫人是想怎样?”昭姑紧嚷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告诉殿下,夫人你在跟踪他?还是想要殿下知道,派人前去的刺客还有夫人你的精心布局呢?”
韩伊然闭眼,冷冷地回答:“我会百般小心,不露出丝毫破绽!”
“那昭姑同你去!”昭姑建议道,“夫人心系殿下,难保不会情不自禁。但倘若有昭姑随行,便可在关键时刻提醒一二,何乐而不为?”
“敌方不知何人,你若贸然跟去,也讨不到半分好果子吃。”韩伊然静默片刻,“昭姑,你知道的。他不会拿我怎样,可我没必要把你们全部搭上。没了我,你们的路……还是要走!”
她坚定不移地说出这句话后就换衣决绝而去。
尽管昭姑神色焦虑。
然而昭姑并没有任由她胡来。
“既然来了,还不出来?”昭姑朝着密密麻麻的树枝上,瞥了一眼,“你在夫人身边,我也比较放心些。”
树上坐着的那人却也不说话,恍惚一眼,也只身掠向另一个丛林深处了。
“还未到得江东,我这里的情形他们都不知道。”韩伊然村度不安道,“计划已经周全,还会有谁私派杀手?是皇子,还是大臣,还是……他呢?”
瞳光出奇明亮,镶嵌着看不明的恐惧。
这个他,韩伊然只要稍稍想一想便要发抖。
他可以动动手指头便将不爱自己的女人化为灰烬,实在是心思深沉。
那座朱红皇城里埋下的青春白骨,究竟会有多少呢?
“龙帮的鲁木清已经到了。”那人倚在树上,除了露出来的那把精致的剑,没有谁能看清他的面目。
听见此音,韩氏只稍稍有些惊诧,随之欢喜道:“哦,鲁叔来了。”
“福星客栈里,他倒与三人打过照面。”那人问,“夫人打算怎么做?”
“到得江东,我必定会去见他们。”韩伊然冷静地回答道,“你怎么会认识她的?”
这一‘她’虽温柔清脆,却是不容置疑地命令,说得自是昭姑。
那人笑道:“她把我错认成了别人!夫人不用担心,她什么也不会知道。”
韩伊然笑:“你办事利落干脆,又万全周到。我自然放心!”
“夫人说过的一万两黄金呢?”树上的人冷声道。
“你答应过我,待我成功之后再拿给你的?”韩伊然踌躇,“哪里都需要打点,如今我没办法找出那么多给你。”
“我能遵守承诺,可夫人呢?”那人声音冷地如冰,责备的口吻更加强盛,“早先答应我比剑一事,夫人莫非忘了?”
韩氏愣了一下,突然道:“早比会输,晚比也会是输。同样会输与你,我又何必再比?即便真就庆幸地赢了,你也会让我。因为……”她抬首,“你好像喜欢我!”
树上的人没说话了,良久微微一笑:“夫人果真自恋!”
韩氏忽然出招,掠向树后,锦袖中的短刀如疾风往那人脖子上割去,那人弯腰轻巧避过,伸手拔剑朝韩氏腰前猝不及防地一刺。
剑快没入腰枝上,那人双手一揽,将未闪开的韩氏抓住。
“夫人输了!”那人说。
“对,你赢了。”韩氏盯着短刀道,“就你看到的,是我学艺不精。”
“我没想同你说这个!”那人关切道,“你真要去那里?”
“是。”韩氏说得在理,“一来可以查查刺客的背景,二来可以看看他。你说这可怎么好,我想他想地都要疯了。”
那人挑逗道:“是不是每个男人对你好,你都会不由自主地依赖他?”
韩氏觑了他一眼,天真无邪地说,“我不知道。不过……如今的我就只爱他一个,以前是,以后也是。”
“但是那个女人也来了。”这个人凑近韩氏的耳边,低低道,“很抱歉,这么久了。我都未能打动那人的芳心!”
“其实,你大可不用的!”韩伊然摸了摸剑身,“这把剑很好,适合一心一意的主人。”
“以后他若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哭!”嘴边的热气喷在韩伊然的脖颈上,缭绕不歇,“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就是有一把剑。”
“你觉得,我会让你杀了我夫君么?”韩氏反问。
“不,我可没这么想过。”那人道,“但你至少还有人可以哭。必要的时候朝我的胸口上来一刀,或许你会消消气!”
韩氏哭笑不得:“拿你撒气,还不如拿自己呢?何况你死了我也舍不得。”
“你知道我绝对不会把自己往棋子方向想。”
“我也没认为你是我计划中的棋子。”韩伊然握紧他的手,“你陪我这么多年,有些感情了。哪一天有人往我身上划一刀,兴许你会愿意救我。”
“哦,你真的这么依赖我?”那人笑地得意。
“同一条船上的人,谁没了都会烦恼。”韩氏看向密叶中那双犀利的眼睛,“好了,我真该走了。”
“我想你身边的那位是白担心了!”那人抚了抚头,“罢了,还是早点拿到一万两黄金划算!”
那人不见了。
韩氏知道他不见,只是不知道他会那么快不见。那树顶上还残留着菊花的青香。
也许真的是在女人身边待久了,连她都有些嗤之以鼻了。
那香味怎么会让她如此厌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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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不畏牺牲(上)
酒楼里,打斗还挺激烈。
立着二楼的那个蒙面人似乎还没打算动手。
这个领头的人骨子里藏着不容猜疑的鬼魅。
就连那从眼睛里带出来的笑容也狠辣地像是一把刀。
韩伊然到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她望着慢慢逼近的几人,心中还算放心。
对于自己相处八年的夫君来说,这些人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还好,无碍。”韩伊然倒抽了一口凉气,正待离开。忽看得梓苏眼神迷离,两腿发软。
“梓大头,你……你怎么了?”孟珙对敌时大声地嚷了句。
“那……那酒好像被下了药。”话刚说完,便整个人摔了下去。
“迷药?”孟珙心神一怔,扭头看向豫王,“那义兴……”说着一黑衣人又劈头盖脸地奔过来,朝孟珙胸口击去。
孟珙回身,吃力地闪身避开。
如今少了梓苏,豫王又身中迷药,体力不支。任谁都不态然处之。
房梁上的王妃韩氏更是胆颤心惊。
“你还好么?豫王殿下!”支手坐着的黑衣人瞥向孟珙的几个手下,“你们只管拖着他,剩下这位就由我解决了便是!”
“哼,你以为单凭迷药就能将我杀了?”刘义兴怒不可遏地反问。
“哦。生气了。用迷药杀你?这我倒没想过。”那领头的黑衣人叹了口气,“不过我这迷药下手重了些,你饮酒虽少,却难保无事。只要再等半个时辰,你就会完完全全地倒在我面前。兴许那个时候,豫王殿下就没有办法这么猖狂了罢!”
“是么,那我拭目以待!”豫王突然双膝麻木地跪在地上,心知今日绝逃不过。
唯一的办法只能寄托于孟珙。
“哦,是啊,我忘了。你还有位朋友?”那黑衣人娇嗔一笑,“可是你大概不知道,他恐怕……也支撑不住了。”话毕,孟珙也摇摇晃晃地跪下去。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喝?”孟珙暗暗道。
“你是没喝,可是刚才你不是给别人斟酒了么?”那黑衣人缓缓地走下来,“这是我的地盘。若要劫杀,岂能没有周全之策?我早知会出现此等异样。可也无妨,因为这里的桌椅茶具都啐了药。”
“阿珙?”刘义兴焦急地吼了声。
“义……义兴!”孟珙也毫无知觉地倒在了地上。
“豫王殿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领头黑衣人双掌击来,疾风闪电地朝刘义兴额头劈去,说时迟那时快。房屋上方瓦片飞落。
韩氏从窗户上跃下,手中匕首割了那黑衣人的大拇指。
可也正因为如此,那柔软的小腹生生受了刺客一脚。韩伊然咬紧关头,强迫自己没发出一声叹息。
那眼泪在眶里打转,刘义兴的手想要去握住那早已颤抖的人,但是她巧妙地避开了。
只回头望了一眼刘义兴就跃窗而去。
速度何其快。
刘义兴忽然绝望,他胸前衣服上染着的血渍不知是刺客的血,还是那救命恩人的血。
不知为何,他越想越心焦。五味纷杂,就像自己什么东西被掏空了一般。
那一脚着实不轻,韩伊然奔到林中已是满头冷汗。
充血的双瞳,咬破的嘴角都可以清晰到令人畏惧。
头顶上的树枝摇动了几下。
韩伊然警惕道:“谁?”
“是我。”嚷音冰冷,还充满了责备,“幸好我来了。”
“你不是去会美人去了么?要记住,这可是你获取一万两黄金的前提!”韩伊然嘴角抿出一个笑来。
“早晚都是我嘴里的菜,我又何必急于一时?”那男人道,“无事献殷勤多了,女人也会讨厌的,你说对不对?”
“既然如此,你帮我一个忙可好?”韩伊然话锋一转,突然哀求道,“他们酒楼中了埋伏。你快去帮我杀了那些……那些刺客。”
那男人跳下树来,关切道:“你别担心,昭姑早派人去了。倒是你,可有踢到实处?”
“没……没事,你可以送我回去么?”韩伊然颤低低地祈求道。
那男人点点头,温语道:“你安心睡会儿,等你醒来,就到地方了。”
韩伊然放心地合眼,手臂却软下去。
无声无息地绝望感。
“或许只有这时候,你才会心无旁骛地让我帮你?”那男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若你真能狠心让我只当一把剑,是不是我的心里就没有这么难受呢?”
念此,身影早已跃进了丛林,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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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不畏牺牲(下)
“夫人,夫人。”耳边嘤嘤窃窃地有人叫着。
“昭姑。”韩伊然低低地问了声,“这是哪儿?”
“夫人,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昭姑安慰道,“你怎么能……”
昭姑不忍说出实情,背过身含忧带愁地擦着眼泪。
“怎么了?”韩伊然问,“贸然离开是我不对,说出那些话伤你也非是我本意。昭姑,我……很抱歉。”
“算了,夫人说得也对。我昭姑死心塌地地跟在你身边,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复国么?”昭姑冷冷地说,“无论夫人怎么想我,都是无可厚非的。”
“昭姑,你……你还生我的气?”韩氏撑着被褥正打算坐起来,“是我不好,我……我给你赔罪了。”
“哎!别起来!”昭姑忙劝道,“你身子不舒服,赶紧躺下。”
“我睡了两天两夜,殿下也应该到了江东了罢?”韩伊然亟不可待地问,“如果我猜得不错,此时此刻我们也在江东。”
“是,余旭飞鸽传书于我,说夫人您已经到了江东。”昭姑回答道,“夫人,余旭这样的人才一定要好好对待!”
“余旭?”韩伊然惊愕了一下,终于明白了。
原来乐矢还是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与韩氏之间的交易都是守口如瓶。
“我有些饿了。”韩氏道。
“那我马上下楼同店小二说。”昭姑轻言细语地说,“夫人快快躺下,一会儿我就上来。”
“这封家书,你帮我送到浮生堂,交给一个名叫鲁木清的男人!”韩伊然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他若问起,你便同他说,这封信干系重大,需要你家主子亲启。”
“夫人!”昭姑拿着书信疑惑不解,“莫非夫人已经打算让龙帮参合此事了?”
“江湖中人,甚少畏惧权势。我请他们帮忙,再好不过。”韩伊然道,“何况龙帮帮主还是我义父的旧友。”
“义父?”昭姑困惑地注视着韩伊然,“怎么没听夫人说过?”
“那是我离家游玩认地义父,并未存心瞒你。”韩氏随口道,“何况许多年不见,却也不知他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
昭姑默然,躬身退出关上了门。
韩伊然靠着床头坐起身,突觉双腿麻木,而小腹却如被针扎一般,万千蚂蚁啃地心乱如麻。
韩伊然摸着自己的腹部,泪滢双颊。
她一直不愿去回忆自己躺在乐矢怀里到达这个地方,潜意识里那几段模模糊糊的字眼。
很久以后,她蹲坐起来,咬着被角声嘶力竭地痛哭着。
没有哭声,可她的脸却胀地通红。
昭姑出房并没有走,快拐弯的时候,她才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韩伊然,她的主子。
恐怕这辈子都没法成为母亲。
“主子。”走到窄巷,一女子便拱手道,“豫王妃怎么样了?”
昭姑面带忧愁:“兴许过不了多久,她真的会失去豫王所有的爱!”叹了口气,“哎。一个女人要想永远拴住男人的心,可不就是孩子么?”
那手下问:“莫非王妃她……”
“罢了。我让你们做的事怎么样了?”昭姑道,“殿下那边可别出了甚么叉子?”
那属下支支吾吾地回答:“属下派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人救走了。”
“什么,被救走了?!”昭姑动怒,“何人所为,你们可看清楚?”
属下自责地摇头:“事情仓促,属下不敢打草惊蛇。所以……”
昭姑的右手焦急地捶着左手掌心,欲哭无泪地自言自语:“这若让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嘱托道,“这事莫要让王妃知道,你们速速打听,尽快查出殿下等人的下落。如有差错,拿你们是问!”
这人刚走,另一位属下又急匆匆赶来。
昭姑面无表情地问:“身子还能调养好么?”
这人面黄肌瘦,脸上皱纹斑斑。
不过腰背挺直如松。
这老大夫倔强道:“又不是利器所伤,自然能够调养得好。”
昭姑大喜:“这么说,夫人以后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老大夫别扭地捋了捋胡须:“我只说你家夫人能够调养好,又没说她还能怀上孩子。”
“你这老顽固!”昭姑意欲抬手给他一巴掌,手却顿在了空中,一拂衣袖,问道,“说罢,你要多少钱就能把她治好!”
“哼!你自己家的夫人身受重伤,才不能够怀上孩子。这同我有什么干系?”老大夫道,“我在这江东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蛮横的人。若你家夫人还能有孩子,那我岂不是华佗在世?又何必拘泥于遥远的江东,而不到繁华的京城去就医呢?按你所言,我王头子岂不是家喻户晓了。”
“你!”昭姑被气地满脸通红。
老大夫又冷酷道,“你作为你夫人的贴身丫头,不知道规劝你家夫人平日用药禁忌,却还在这说风凉药,羞是不羞?”
“你!”昭姑恨地咬牙切齿。
突然,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昭姑。”那女人气息微弱地说,“有些事情无法挽回,你再逼他也是无用。”
“夫人,你?”昭姑震撼地说不出话。良久才垂头低声道,“夫人,你都知道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清楚么?”韩伊然轻飘飘地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我没事。”
“如果让……他知道了,那……”昭姑急问。
“我没孩子的时候,他都没休了我。如今真的成了这般,难道他就下得了狠心了么?”韩伊然云淡风轻地回答,“倒是你,可别因为这么一桩无关紧要的事忘了此行的目的!”
无关紧要?韩伊然说出这短短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如今的夫人难道真的被复国火焰腐蚀了,还是因为夺嫡真得变得不折手段了呢。这不是她所希望的么?
“我让你送的信呢。”韩氏突道,“事情紧迫,还是别耽搁了,快点去罢!”
昭姑微微倾身抬步。
“等等。”韩伊然又突然叫住她,“适才我听你手下说殿下……被人带走了?”
昭姑一愣,点头应承道:“是。”走过那老大夫,还忍不住拿眼睛凶恶地瞪了瞪。
“夫人,我已经派人去通禀了,若有结果,他们会及时回报的。您身子弱,还是在这客栈暂且休息罢!”昭姑作揖道。
“按我昏迷的时间,他们已经早到了。”韩伊然思忖道,“除了太子,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目光幽深如一汪死潭,潭底被隐隐的日光笼罩。
这是一双比任何人都藏地深邃的眼眸,那本来是双挺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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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聚义居(上)
江东聚义居里有一位均影公子。
均影公子喜爱菊花。
院子里满眼望去,都是金黄璀璨一片。
江东的老百姓经过那聚义居时,很少有机会能看见这个人。
谣传他学识渊博,风流倜傥。而他自己也挂上风头招牌,替人消灾。
刘义兴,孟珙和梓苏获救之后,坐在那凄清的院子里,还不甚有些怅惘。
梓苏好奇道:“义兴,你说,这一路上这处心积虑行刺我们的会是谁呢?”
孟珙摆手道:“有什么好猜的,反正每次有杀我们,也有救我们的。”
“你也这样想?”刘义兴惊诧地盯着孟珙。
咬着糕点的孟珙笑着道:“就说那天客栈,我们所见到的人几乎都是刺客。不过你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计划多有纰漏。如果是同一拨人,怎么不早商量好谁引诱,谁击杀?至于在我们药性还没发作的时候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耍耍把式么?为什么不直接看着我们昏迷,来个瓮中捉鳖呢?”
刘义兴道:“阿珙说得不错。正是因为他们未能达成共识,才在我们面前暴露了目标。”言简意赅地推测道,“他们显然不是一路人!”
梓苏问:“但他们为什么都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孟珙立刻摇头:“哪,错了。置义兴于死地才是真的。我们两个嘛,顶多是个陪葬的。”想了想,沉思道,“我猜啊,义兴的这颗脑袋,没准太子殿下也惦记着呢。”
“殿下不是那种人!”梓苏激动地吼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孟珙反问道,“他现在可是东宫之主,是将来的陛下。而义兴呢,是他的弟弟,还深受父皇的宠爱。你自己说,要你是太子殿下,还不有那么一丁点畏惧和忌惮?”梓苏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激动地站了起来,末了只说了一句,“我出去走走!”刘义兴微垂着脑袋,小心道:“我也相信,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还是我二哥!”
孟珙纠正道:“义兴,你做事就是太有原则,太够兄弟义气了。所以平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哪些亏。”
他嘟着嘴,揣测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陛下宠爱你这个儿子没准也是装出来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一个人面对种种危机呢!”
“我不准你这么说!”刘义兴也气急败坏地叫嚷道。
“好罢,算我白说!”孟珙耸了耸肩,也走出了院子。
只有刘义兴一个人坐在那里,看在夏季也灼灼开放的菊花。
微风撩起他耳畔的乌发,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王妃,想到了韩伊然,想到了她做的那些事,想到了她说的那些话。
许久以后,他才痛哭流涕地抚着自己的额头。
因为那酒楼里最后现身的那个人一度令他觉得熟悉。
或许不是错觉,那就是自己的王妃。
“伊然,如果你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那么为什么呢?”想了一会儿,那大理石桌便滴答滴答地落了几行泪。
到底,这个男人哭了。
等到晚上的时候,闹脾气的三人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厅里。
窗子,帘子,桌椅板凳都是菊花图案。
“三位请稍等,我家公子一会儿便到。”通禀的丫鬟还算乖俏,扎着如意发髻。
她手上的灯笼花纹别致,倒不是旁的东西,还是普普通通淡泊名利的菊花。
再仔细一瞧,她们的衣裙,她们的头饰,她们的鞋子全部都是菊花。
孟珙依旧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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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聚义居(下)
待丫鬟走后,孟珙道:“喂,义兴,这家的主子也太怪了吧。就连仆人的衣着也要弄得菊花满地的。”
刘义兴扫了他一眼,有礼道:“阿珙!”
孟珙侧过头道:“神经兮兮的,搞什么这么严肃。”
梓苏碰着茶杯:“别忘了,这均影公子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非是他,兴许我们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谁说的,就算没有他,也自会有人来救我们!”孟珙撅着嘴道。
当然天底下除了孟珙自己,谁也说不清楚还会有谁前来救他?
事实上,子虚乌有的盼头也说不定。
等了半个钟头,那丫鬟急急来报。
“这位可是刘公子?”刘义兴望了梓苏孟珙一眼,拱手道:“正是在下!”
“我家主子想要单独见见刘公子!”那丫鬟欠身道。
梓苏有些担忧,忙抓住那丫鬟的胳膊问:“等等,我们三人初到江东,同你家主子也素不相识。为何我三人坐在这里,你家主子却要单独接见我的朋友?”
那丫鬟爽朗干脆地一笑:“这位公子,我家主子吩咐断然不会让我这个做奴婢的知道,你又何必难为我呢?”
刘义兴拍着梓苏的肩,以安慰的眼神看着道:“莫要担心,我去去就回。”转身有礼道,“请姑娘带路罢!”
走过一个花厅,转过一个假山。
方入了一个别苑。别苑里,也到处栽满了菊花。
虽然黑夜里很难辨别花色,可是那每到秋季不经意间散开的芳香依然熟悉到了骨子里。
刘义兴驻足,没有多想,望了一眼四周,突然问道:“姑娘,你家的主子就这么喜爱菊花么?”
那丫鬟笑答:“与其说我家主子喜欢菊花,倒不如说我家主子喜欢菊花这般的人!”
刘义兴有些木讷。
那丫鬟也不多说,轻笑了一下又将刘义兴引进屋中。
屋内花香四溢,帘影后正是一间浴室。
刘义兴步入房中,还没来得及多问,那丫鬟就消失不见了。
唯有一个朱红色的纸灯笼还耀着残光。
房中有流水叮咛,那水泄声音清晰地有些耳熟。
大厅里安分坐着梓苏,而孟珙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刘义兴敛起眉目,心道,这均影公子倒是古怪,竟然会在沐浴的时候挑我前来。
倒挂在窗外的孟珙心中打鼓,私心觉得这均影公子此举无不显得有些断袖之态。
刘义兴客客气气地坐下,大大方方地饮着那茶。
“刘公子难道不怕我在茶里动点花样么?”帘影后传来一个女音。
刘义兴一愣,恍然不知地站起来。只听得里间衣裙簌簌响动的声音。
“原来均影公子竟然是个女人?”刘义兴作揖,“在下眼拙,还望姑娘莫要见怪!既然姑娘不便相见,那在下于厅外侯着便是!”
说完便走,不作片刻逗留。
“刘公子倒是很会说笑话?”那女人柳眉杏眼,额心一红梅花钿。
身穿一件素色衣裙,却也是菊花花样。
她身子极差,从你旁边走过的时候,总会觉得她很虚弱,如跌在风中一般,“刘公子,确是我夫君救了你不错。只是他刚出了远门,我又一心仰慕公子大名,所以想要亲眼见见,刚才有失礼数,公子莫要见怪!”
刘义兴拱手诚心道:“均影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感恩戴德。”
“哦,感恩戴德?公子说笑了!”那女妇欠了欠身,“其实刘公子不用这么多礼,把这聚义居当成自家便是!”
刘义兴垂着眼睑道谢:“多谢夫人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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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美貌女人(上)
“刘公子家中可有妻氏?”这女人并未抬眼,却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是否貌美如花?”摸着自己的脸颊又道,“同我相比,谁更貌美?”
刘义兴思虑了一会儿,突然道:“夫人妩媚动人,在下夫人柔情似水,也是楚楚动人。各有千秋,在下也不好评头论足!”
那女人笑地越发深了,她抚了抚发鬓:“可想而知,你一定深爱自己的娇妻了!”摇了摇头,对着门外道,“郁宁,打灯笼送刘公子回去吧!”
那丫鬟也是深不可测,出现在刘义兴身后的时候,那脸上又泛起了迷人的微笑。
灯笼又被她拎起来。
她伸出手去,端庄大方:“公子请!”
刘义兴暗暗松了一口气,大踏步出去。
刚刚出了府门,那丫鬟便折道不见了。
速度快地有如鬼魅。
周围漆黑地辩不清方向。
“义兴!”旁边有人叫了一声。
火折子晃出的微渺光芒耀出孟珙朦胧的面颊。
“阿珙,你怎么来了?”刘义兴道。
“再不来的话,只怕你要一个人待在这地方了!”孟珙摊手道,“你没发现么,那丫鬟是故意中途离去的!”
“怎么会?我并没有什么地方冒犯过她。”刘义兴表示不解。
“还没有冒犯过啊。刚才我在窗户上听得可是清清楚楚。”孟珙一字一句地解释,“刚才人家夫人问你,是王妃貌美一些呢,还是她更靓丽些。你果断地回答,各有千秋,无法评论。听这话,可不感觉到那女人一腔春水付诸东流么?”
“可……”刘义兴犹豫。
“可她有夫君,而这均影公子又恰好是我们救命恩人。再言之呢,你心里面只装得下王妃一个人。所以就算她再有心透露对你的思慕之情,你也未必能够听得进去罢!”
“我……”刘义兴有些尴尬。
“你什么你,你爱着王妃,这也没错啊!”孟珙竖起大拇指,“再说了没必要因为救命之恩就去巴结恩公的夫人罢!哪,走啦,回去了。梓大头兴许已经等急了呢。”
刘义兴这才回过神来,借着火折子那微弱的光芒往大厅赶。
梓苏佯装地淡然,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站起对孟珙和刘义兴道:“阿珙,义兴,你们请便,我先回房了。”
“喂,不准备听听故事啊?”孟珙在身后嚷,“关于救命恩人的也不听?”
梓苏惊讶:“是好事么?”
孟珙摇头,嬉皮笑脸道:“不是什么好事!”
“那还说什么!”梓苏一句话堵住了孟珙。
“可可……可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孟珙一时紧张地结结巴巴。
刘义兴朝他点头:“梓苏,我们正有要事商谈,你也过来坐下听听罢!”
梓苏这才返回原地坐好。
“喂,梓大头,你知道么,这均影公子的夫人倒是看上了义兴!”孟珙大大咧咧地说。
“别胡说,阿珙!”刘义兴白了他一眼,镇静道,“均影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按理说,我们总要留来答谢一二。但既然均影公子不在,我们多留也是无意,还是早日告辞,前去完成任务罢!”回头看向梓苏,“我们被救之时,均影公子的人截杀了几个刺客。我本想让梓苏查查尸首,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但主人既然不在,这事就先搁置罢!”
梓苏凛然道:“适才那丫鬟已命人让我查看了尸首。”
“有何发现?”孟珙急着道。
梓苏苍白的脸瞥向豫王,低声道:“他们……他们都是阉人!”
“什么?!”刘义兴扶着软木椅,身子瑟瑟发抖。
孟珙一鼓作气道:“什么,又是陛下派的人!”
刘义兴仍然摇头不信:“不可能的,父皇……父皇不会这般待我。”
“义兴,你醒醒吧。生在皇族里,还有什么亲情可言。兄弟之间,夺嫡已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你还想欺骗自己,不做任何反抗么?”孟珙生着闷气道,“也不知道你这么努力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单纯地为父皇办事。”
“无疑,这是我这个做皇子的职责。我不知道什么宫廷斗争。我只知道,哪里有需要,我就必须去解决。”刘义兴道,“母妃生前只同我说,做什么都是次要的,而愿不愿意做才是或不可缺的。阿珙,你也不是因为我这点而喜欢跟我在一块儿的么,风雨无阻,永远都站在同一条线上!”
“别说地这么感伤!”孟珙揉了揉红肿的眼,“感觉起来怪怪的。”梓苏搭上他们两人的肩,笑着道:“无论前途多么艰辛,都要有人迈过去不是么。既然这样,一个人迈和三个人迈又有什么不同?而且,我们三人一起走过多多少少风风雨雨。”
孟珙推了推梓苏:“梓大头,要不要这么肉麻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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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美貌女人(下)
三人在夜色中握紧了拳头。
而后院那间房子里的女人正喝得酩酊大醉,她的面色自带红晕,发丝被雨水浸泡得出了水。
郁宁走进去,轻唤地却仅是一句。
“小姐,喝酒伤身,你还是别喝了!”郁宁抢过她的酒杯道,“你就算喝醉了又如何,他想不起你就是想不起你。自从你被划为反叛份子后,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你的身影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母妃究竟受了怎样的折磨罢!”
“是啊。我拼尽全力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无非就是为了复仇,为了回到他的身边。”那女人凄凄一笑,“我可以什么都抛却,却始终无非忍受他对我的忽视。你知道吗,他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时,我的这里究竟有多痛,究竟有多痛。”她狠狠捶打着自己的心,“即便是在那种苟且偷生的日子里,我都没有放弃任何希望!可在他面前,确实一丁点冷酷的话就会让我心痛到这个地步。郁宁,你说,我活得真是一个大笑话!”
“小姐,你千万别这样糟蹋自己!”郁宁握着她的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难道你忘了在凝香馆里,那些男人对小姐是何等怜惜。乐矢,对。乐矢,他那样的人物不是对小姐倾心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么?还有……还有公子。即便知道你心里没有他,即便你成为了他妻子。公子也没有强迫小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对不对?所以你绝对不能放弃。何况……何况那个女人也没有说不帮助小姐啊?”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呵,郁宁,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么?”这女人情绪崩溃地傻笑,“她会帮助我?她会帮助……我?她自己明明……明明是王……王妃。”
“你非得这样折磨自己么?”再次近前劝阻的是个男人。
拿剑的男人。
他英挺的双眉动了动,随之坐下。
这女人道:“我想怎样都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我只是关心你!”乐矢说,“其实你大费周章地救了他,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告诉他一切?”低垂着双眉,“兴许他也不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女人突然立了起来,她修长的手指如狼般拉扯着乐矢胸前的衣服,怒气冲冲地反问道:“你以为我要的只是他的怜悯,你以为我努力这么多年,仅仅是想靠在他的身边?”话毕她又失魂落魄地笑,“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至始至终我想要的……都是他的爱呀!”
女人摊软在乐矢的怀中,泣不成声。
丫鬟郁宁道:“乐公子,请你劝劝小姐!”
“罢了,让她哭吧!只要哭出来什么都好了!”乐矢轻拍着那女人的后背,“他呢?”
郁宁低下头,面色有些难看:“小姐将公子给吱出去了!”
乐矢一愣:“她骗他?”
郁宁爽口道:“其实公子也知道小姐骗他,只是公子习惯了自我欺骗。所以他才自行离开,将聚义居不闻不问地交到小姐的手里!”
“均影公子还在江东?”乐矢的脸有一瞬阴暗,但郁宁很快会意了他的情绪。
“乐公子,小姐她根本不喜欢均影公子的。”郁宁的话像是在安慰他。
乐矢自嘲地一笑:“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嫁给均影公子?”
“也许……那时候只有均影公子能够帮助小姐。”郁宁答地很是坚定,“小姐有难处,并非无情无义。”
“可碧月姑娘倒是有情有义?”乐矢往后一坐,“你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她,难道不担心……”
郁宁眼神凶恶地望过去,不置可否地问:“难道乐公子打算告诉我家阁主?”
“我没有这个心思。现在,我最关心的就是她!”乐矢横腰将女人抱回了床上,他给她掖被子的时候,脑袋里就不由而主地生出一种怜悯之情。
很显然,这个女人的身世和爱情令他觉得熟悉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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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龙帮
郁宁是清风阁非鸾阁主的手下。
她真名碧月,易容术可谓天衣无缝。
“她死里逃生,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破坏!”郁宁道,“我碧月此生只记得在饥寒交迫之时所受的一杯羹。要不是当年樊游大人,我又怎能活到现在,如今他女儿蒙此大难,我碧月焉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如若这般,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所以碧月姑娘哪怕是在跟前做个小丫鬟,也无所谓?”乐矢问,“倘若这一辈子你家小姐都没办法同那男人相认呢?”
“不,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碧月握紧了拳头,“哪怕是死,我也会为小姐争个名分!”
“名分?呵,碧月姑娘难道从未在京城听过一个传言。”乐矢反问道,“豫王殿下心系王妃。几年无子,都未曾变过半点心思!”
“我不相信!”碧月一笑。
乐矢也笑:“是啊,我也不信。”
碧月低低怯怯地讽笑:“碧月没想到乐公子会动怒到如此地步。可是你要知道,我小姐的心今生只属于一个人!”
“人都被我攥在手里,还怕心会飞走么么?”乐矢挑眉,“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便不会任她随意溜走!”
他的眼神冷如冰,却不像是在说笑话。
碧月怔了怔,移走了无法与之对视的眼神。
……
江东余杭一带比较繁盛。
而王妃韩氏便落脚在这里最大的酒楼。
据说这里之所以闻名遐尔。倒不是因为它大而壮观,而是这里厨师的手艺,香甜可口,老少皆宜。
韩伊然在这里住下的时候,心情就格外舒畅。
“其实我很好奇,这也算江东最豪华的酒楼了,怎么不见那‘小白鹰’将这里盗去?”韩伊然望向窗外,问身后的昭姑,“你说,京师里一道传的‘小白鹰’会是个欺压百姓的江洋大盗么?”
昭姑福了福,回禀道:“那可说不准。至少传到京师里的谣言便不可全信。”
“你说得对,京师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牢笼。很多消息无不成为达官贵族们扭曲事实获取利益的凭证。”韩伊然道,“就像当年,就像母妃,就像义兴。”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殿下他们的消息可查到了?”
昭姑摇了摇头:“暂无任何消息。”凝神瞥向王妃,“夫人,会不会是龙帮所为?”“龙帮。”韩伊然困惑道,“我也不知,不过我从未透露半点消息,义父又从来不爱管闲事。若殿下真得他们所救,我倒是欢喜。罢了,待鲁叔前来,我便一道同他回龙帮一趟便是了!”
“鲁木清这个人可信么?”昭姑道。
“可信!”韩伊然毫不犹豫地点头,“鲁叔可是我义父最得力的义弟。龙帮之所以在这江东有立足之地,全靠义父和他的兄弟打拼。”
昭姑打听道:“那么浮生堂是龙帮的联络之所了?”
韩伊然一凛,掩唇笑了笑:“联络不联络的,我可不清楚。再说,义父当时又岂会因为我这么个干女儿将帮中机密告诉我呢?再言之,告诉了我又有何用?”
昭姑听罢,再不痴心妄想了。
因为她了解,一旦夫人在自己的面前以各种理由否决自己的问题时,那一定是触犯了她的底线。
韩伊然也知道,但凡自己的拒辞说出去的时候,昭姑就已经洞察了。
“殿下不知所踪,原计划已无法进行。只是……”韩伊然转身道,“昭姑,你觉得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昭姑拱手道:“夫人,我私底下派人查过。‘小白鹰’确有其人,不过在这江东,倒非什么江洋大盗。而是为国为民的好侠士!”
“怎么说?”昭姑再道:“这事同端王倒有些干系!”
“端王?”韩伊然怀疑,“照你这么说,皇上派义兴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昭姑面色泛白:“看来陛下是有心挑起皇子争斗!这做父皇的,心倒是真黑!”
“他黑的倒不只这些呢!”韩氏咬牙切齿,缓慢地团起了手掌,“他总以为能瞒天过海,殊不知早在我预料之中。”
“夫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昭姑道,“是要先找到殿下,还是启程去龙帮呢?”
“当然是去龙帮!”韩伊然一口道,“不过这次前去龙帮的主要目的是求他们相助。‘小白鹰’是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他的所做所为我也不想管。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他嘴里边那些证据。”她掩口一笑,“呵呵,我忘了,这事不是同端王殿下有些干系么?如果能凭借此事打击一下端王的势力,也算不错!”
昭姑忙道:“可夫人,我们主要做的不是应该考虑殿下夺嫡一事么?”
“自然是要夺嫡!”韩伊然冷冷道,“可想要顺利夺嫡,我们就必须先扳倒东宫太子。贤妃娘娘已逝,义兴身后孤立无援,若要夺嫡,实是一条艰险之路。因此我们便要拥有万全之策。昭姑,你说。如今这天下,可以同东宫太子争储的,还能有谁?”
昭姑细细回想了一会儿,方道:“端王殿下!”
“不错。如妃宠冠后宫,端王又是她最宠爱的皇子。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审时度势,虽嘱意太子殿下,却不能不被迫偏向端王。”韩氏分析道,“我若能同时斩断太子和端王的羽翼,那么皇帝宝座便非殿下莫属了。而昭姑,你的复国之路不也为期不远了么?”昭姑喜不自禁,赞扬道:“是,夫人分析得是!”
“可惜,这一条漫漫不归路又会付出什么代价呢!”韩伊然的手静静地划过自己的小腹,心茫然若失。
昭姑看着感伤的韩氏,一时哀愁爬上眉梢。
然而那只是片刻。因为她的手指轻轻地嵌进了自己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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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行程(上)
她一拂衣袖,温婉道:“昭姑,你先下去罢!”
“那曹咎一事……”昭姑颔首道,“要不要我派人下去打点一下!”
“既然殿下在江东,这些事情还是由他亲自完成比较好!”韩伊然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甜蜜的微笑,“殿下足智多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查出的事根本不用你我插手。何况,我也希望端王殿下狗急跳墙。这样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是么?”
“夫人是想借端王之力逼迫殿下么?”昭姑问。
韩伊然神情冷肃道:“这是我所做的最坏的打算了!昭姑,你说,我真的有这个把握么?”
“我相信夫人的能力!”
“多谢,要不是你这一路的支持,我可能没有这么大的勇气走到现在!”韩伊然侧了个头。
“不用谢我!其实,就如夫人说的,我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昭姑笑地一脸自然,“若不是为了复国,谁会甘冒风险,就为了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韩伊然微笑道:“我知道,昭姑永远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昭姑脸红了红,仿佛两颗冰冷的心又拉近了些。
“夫人,你今日够累了,赶紧去歇着罢!”
“嗯!”韩伊然掀开床帐,悄无声息地躺下来。
她将被子盖住了脸。那温暖的被褥好像吸去了她滚滚的泪水。
“义兴。”韩伊然小声地喃喃道。
~
深夜时分,屋外呼呼地刮着风。
轩窗被震地左右摇晃之时,韩伊然便被吓醒了。
她额头渗出了冷汗!前一秒嘴角里喊出的名字‘义兴’还没有消失,窗口处已坐了个男人。
“看来,你的确很想他!”乐矢坐在窗户上,冷着脸问,“他没事,这会儿正在聚义居。不过如果你还不打算和他言和,恐怕会令那女人趁虚而入?”
韩伊然低低地回答:“我知道。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她还是会按奈不住的。”
“你这个人很怪?!”乐矢嚯地亮出自己的雪白的剑锋,“当日你怎么不拿一万两黄金买我这一剑,要知道,杀一个人对我来说难度不是很大?”
韩伊然笑了笑,道:“如果每件事情都像杀一个人那么简单,也许我也不用筹划这么多年了。”她走过去,握着那手,轻轻地将剑送回去,“你的剑固然厉害,但山外青山楼外楼,墙中自由墙中手。倘若你遇到了对手,又会如何?”
乐矢弯了弯唇角,轻声道:“你这样是在关心我?”
韩伊然道:“你若要这么理解便这么理解罢!”
“可是无论我怎样,那女人都没有半点动心!”乐矢自嘲地笑笑,“也许我只适合做个剑客。”
“不,你完成地很好,待这一切结束,一万两黄金我定会分文不差地交到你的手里。”韩伊然感恩道,“你根本不屑做这些无聊之事,都是……都是我逼得你。我很抱歉。”
“早就说过我为地只是那一万两黄金,仅此而已。”乐矢淡淡地道,“何况我也有私心。那女人我确实有些怜悯。就像她……所经历的那些事!”
“是,所以我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韩伊然抬起了头,“如果她这个人会轻易地陷进去,也许我不至于会想要拉拢她共谋大业?”
“共谋大业……如何共谋,她要的人可是你心尖尖的男人。难道你就不在乎那个男人的选择么?”乐矢突然问,“还是你在自己欺骗自己。”
“我爱他,这话断然不假。我的心也永远不会变,可是每做一件大事,我们需要的便是舍弃和牺牲。若连这起码的东西都不能做到,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他的妻!”韩伊然彷徨地转过身去,她拭着泪水,颇有些郁郁。
“你应该多多休息!”乐矢侧眸道,“药物没有夺走他们,可那一脚却……答应我,别让自己活地太累。”
“你……”韩伊然脱口而出,然乐矢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等着天色蒙蒙亮,昭姑便已捧着乌漆茶托走进来。
她掀开清一色茶杯的盖子,将半分满的菊花茶递到韩氏的手中。
这眼神分明有些企盼,倒像是有话要说。
韩氏会意地一笑:“没想到江东的菊花茶味道竟然如此醇香!”
昭姑疑惑地问:“夫人喜欢菊花么?”
“它们品性志节,文人墨客一向欢喜。我……并不讨厌!”韩伊然忽然好脾气地笑笑,“你故意提起菊花,是不是有要紧事想同我说说?”
“昨晚余旭来过,将殿下的消息带给了我。”昭姑毕恭毕敬地说,“能于这时节见到朝气蓬勃的秋菊,在这江东,怕只有均影公子的聚义居了。夫人,你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这个人么?”
韩氏指甲磕着茶杯盖:“我这个人一向欢喜对我们大业有所助益的人?”
韩氏故意的抬眉好像另有深意。
昭姑近前两步,扫描了一下四周,轻轻道:“除了龙帮以外,这个人在江东破有势力。若能得他相助,岂不如虎添翼?”
“哦?”韩氏饮茶笑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了。”顿了会儿,“是他救了殿下?”
“是,夫人!”昭姑道,“均影公子酷爱菊花,还是一年以前,他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妻子之后。”
“算了。你耳目众多,便找人将这个查清了再知会我罢。”韩伊然起身,突然道,“哦,对了。今日我们便去龙帮。你下去收拾一下。”
“龙帮?”昭姑呆愣着不说话。
“哈……你好几次想让我带你去见见,怎么今次傻愣着了。”韩伊然真诚地望着他,“你上次说得有理。既然龙帮家大业大,我借它势力谋取大业,却也谈不上什么可耻之处。只要义父点头,那也算是我的运气了,不是么?”
昭姑道:“夫人真的打算借助江湖势力?”“当然,夺嫡是件大事!”韩氏问,“现下只是殿下,若他能够同我们齐心协力,那就真的是皆大欢喜了。只可惜……”
“早知道问题严重,我一年前就不该同你说那些有的没的?”昭姑自责,“什么女人下点狠心,男人就会屈服。”
“是呢。你还说过择日不如撞日呢。”
“我还以为夫人不会介意呢?”昭姑笑地淡然。
“说实在的,心里确有些难受。”韩氏嘟着小嘴,“昭姑要不是不这么提点一下我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拉个人就在殿下的面前唱戏。他可是我的夫君啊!”
这话说地无奈,甚至有些许沮丧。
昭姑知道她这么笑就说明是真坦然,真的没有计较。
但是她的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却明显带着伤悲的。
总会让人不轻易间地想起,这个人其实是词不达意。
不过昭姑并未说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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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行程(下)
韩伊然换上便装,轻装简行。
渡口的商人很多。
撑桨的船夫满面猴腮,头戴一顶破草帽。
脚下一双草鞋。腰上右边配着一把短刀。
“总说今天会遇到贵人,没成想还真是?”那船夫拍拍胸脯笑道,“姑娘,老头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是啊,小丫头。你可终于赶到了!”那男人从舱里走出来的时候,仅仅看到了帽檐。然而当整个人现在韩伊然的面前时,你才会察觉到此人魁梧的身材下那滚圆厚实的肚皮。
韩伊然轻启朱唇,快步走上前去,温婉道:“鲁叔,是你?”
“小丫头,怎么?好久不见,这么难以置信!”大力的手掌揉了揉韩伊然的脑袋。
韩伊然拉了拉鲁木清的脸,亲切地笑:“才没有呢。这么多年,鲁叔还是那么年轻。”
“好多年了,都老了。”鲁木清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怎么还欺负鲁叔。”
“鲁叔没有老,自然不用遵从什么尊老爱幼。”韩伊然啧啧舌道。“好了,快上船罢。帮主已在寨中等候多时了!”
鲁木清回归正题,顺手接过韩伊然手中的行李。
大掌伸到昭姑的面前,昭姑略略有些迟疑。
只听得韩氏喊了句“不用担心,自己人!”才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包裹。
进了船舱,船夫向东行进。脚下湖水湍流不歇,清澈见底的水池里隐隐可见刚刚出来觅食的小鱼。
两岸山峰曲折盘旋,时不时有鸟雀之声传入耳中。
高高的太阳似蒸笼一般照在头顶,映地湖水闪闪发亮。
“鲁叔。”韩伊然关切道,“义父身体可还康健?”
“前几日在江上受了寒气,咳嗽不止。”鲁木清拍了拍脑门,神情郁郁地说,“这会儿还卧病在床呢。幸好偃月那孩子在身边照顾他!”
“义父他……”韩伊然悲从中来,缓慢站起身踱步到船外。
昭姑紧随而出,安慰道:“夫人,你别担心了。老帮主只是偶感风寒,一定会没事的!”
“做儿女的不能承欢膝下,实是不孝!”韩伊然拭去眼泪,手指往远处山峰指了指,“鲁叔,是不是快到了!”
鲁木清出舱一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下船之时,那船夫招了招手便离去了。
鲁木清道:“老根头也算帮中的老人了,还是这么精明干练!这来回一趟,真是多亏了他!”
“以前上船不是有暗语么?”韩伊然问,“凡上船的人,他就直接往龙帮带!”
鲁木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自从我上次上了那船,来往商客便再也没有回头了。小丫头,兴许真如你说的。就我这五大三粗的人,还有哪个普通人不为之退避三舍呢。”韩伊然和昭姑相视一笑。
“小丫头,待鲁叔回去差人来接你罢!”鲁木清口中虽是小丫头三个低下的称呼。
可语气中却甚是恭敬。
韩伊然拎着裙子,摇了摇头:“没什么妨碍。何况我也是习武之人!”
“那……”鲁木清的脸瞥向昭姑。
“我要是走路,她绝不会独自去坐轿子的。鲁叔,你还是别难为昭姑了!我们……赶紧上山罢!”韩氏道。
“那好,我们便一起上山罢!”
三人互相照料,往山中而行。
半山腰的时候,便听见有马踏之声。
响声越来越烈。
鲁叔眯缝着眼睛,朝前一望:“看样子,是南煜下山来了。”
“南煜大哥。”韩伊然低声喃喃。
这声大哥她忘不掉。
曾几何时,她是如此费尽心机地想成为南煜的女人。
灰色的马身渐渐逼近的时候,韩伊然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路的中央。
楚南煜神色惶恐,一夹马肚,停在大道的中央。
韩伊然抬头之时,那双清澈的瞳仁就现在楚南煜的眼睛。
楚南煜惊愕地和面前的女人对视,不是所谓的陌生,只是震撼。
从未有过地震撼。
“然妹?”楚南煜出口道。
身旁的男子不以为意地笑着道:“大哥,你弄错了吧。然妹离开的时候可还是个丑巴巴的小丫头呢。”
“可是她……”楚南煜居高临下地瞪着面前失神的女子。
“夫人,你怎么了?”昭姑近前推了推。
“没事!”韩伊然拍了拍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她故意地笑了笑:“我要猜得不错,你一定就是排行老二,平日冲撞鲁莽的楚云霄,对不对?”
楚云霄瞥了瞥身旁的大哥,两手插腰,吆喝道:“喂,你是谁呀,我认识你么?”
“二公子,她可是……”鲁木清忙上前搭口。
“嘘,先别说!”韩伊然提醒道。
“嗯。你要载我一程,我就告诉你!”韩伊然食指敲了敲脑袋,保证道,“我发誓,这绝对不是亏本的买卖!”
楚云霄仔细想了想,拍着胸脯答应道:“哪,不亏本?”
韩伊然点头:“不亏本!”
“我还是想不通,你这个女人究竟会是谁!”楚云霄摇了摇僵绳。
“你送我到了可不就知道了么?”韩伊然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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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大嫂(上)
“煜哥,煜哥等等!”身后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车厢里隐隐可见一位大腹便便的少妇。
马车紧赶至几人跟前。
楚云霄跳下马,叫嚷道:“大哥,是嫂子。”
楚南煜神情焦灼,也翻身下马道:“芝霖,你大着肚子,怎么还在马车里颠簸。这么大个人,怎么不想想自己的身子,想想我们的孩子?!”
呵斥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冷酷无情,可实际上那里面掺杂的疼惜和怜爱也不动声色地露了出来。
在旁的人都听地仔仔细细。
尤其是韩伊然。
楚南煜习以为常的温柔,她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忘却?
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忽略?
“大哥,嫂子也是关心你,才好意送东西过来。”楚云霄拎起车厢里放置的包裹,兴高采烈,“哪,是我们最爱吃的煎饼果子。”
“不顾腹中骨肉,大老远坐马车追来,你可真是个好母亲!”楚南煜厉声讽刺道!
女妇只得侧过头,独自拭泪,好一会儿,她才福身道:“夫君不要生芝霖的气,芝霖之前一直都小心翼翼的,只是后来老远看见你们背影,这才加紧马力赶来,只是想……”
“哼,还在狡辩!”楚南煜毫不留情地说。
“……呵呵……真是好笑!”在这寂静地毫无声息之时,韩伊然突然冷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周围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楚云霄手臂扬出去,大叫道:“喂,你这个女人,瞎笑什么呀?”
韩伊然摆摆手:“自然是笑你们这一家人了!”
“什么,笑我们!”楚云霄摊摊手,不罢休地问,“我们有什么可笑的?”
“我横看竖看,你们这一家可笑之处还挺多!”韩伊然念叨道,“当娘的不知道疼惜自己的孩子,当爹的不知道疼惜自己的女人,当弟弟的更不知道缓和哥嫂紧张的关系。你说,能不可笑嘛!”
“你……你欺人太甚!”楚云霄腰间配剑嚯嚯挥出来,指着韩伊然的心口。
“这马不错……我要了!”韩氏后退两步踮足抢夺了马疾疾奔去。
鲁木清恍惚明白,按兵不动。
楚云霄大声嚷嚷:“大哥,你快去帮我把马抢回来啊!”
楚南煜一凝,重重地拍了下马屁股,追赶而去。
到了一处山坡,韩氏跳下马来。
“姑娘,这马我……”楚南煜温婉道。
“我从未想过要你们的马!”韩氏正视他,莫名地烦躁,“这一辈子,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南煜大哥,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她绕过去的时候,楚南煜突然拉住了她的袖子。
浑浊惊诧的声音响起来:“你是……然妹?”
韩伊然敷衍地一笑:“还能认出我来,记性倒是不错!”
“然妹,大哥……”
“放开我!”韩伊然恼羞成怒地甩开手臂,绝望地笑笑,“我曾经努力了那么多年,就只是为了得到你的爱。可到底,还是……被你抛弃了。既然……既然你早就心属芝霖姑娘,为何那日要骗我,说你并没有……你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
“然妹,大哥并不想欺骗你,只是那时……”楚南煜急着解释。
“不用再说了!”韩伊然转过来,目光坦然地望着他,“南煜大哥已经快是做爹的人了,至于我……也早已嫁为他人,妻。你觉得,如今再说这些还……有用么?”
楚南煜的手臂仍僵在空中,良久他放下去,直率地低声说:“然妹的意思,我懂了!”
“你喜欢芝霖么?”韩伊然道。
楚南煜果断地回答:“喜欢!”
“你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韩伊然还是不忍地问了问。
楚南煜坚定地道:“自我见到她开始!”
“如果我问你,你喜欢芝霖什么。你能回答么?”
“简单的身世,简单的人!”楚南煜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这辈子能娶她为妻,我楚南煜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简单……”韩伊然苦笑,“你怎么就知道我身世不单纯,人也是……不简单的呢?”在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她几乎在心中思量了很久。
似乎这所谓的‘简单’有些讽刺。
“然妹,你已成了豫王王妃,心中思量的再也不是当年我们计划的那些琐事了!”楚南煜感叹一声,翻身上了马,“这次大哥本要前往蓟州。既然你回来了,我和二弟便同你一道回去见见义父罢!你走的这些年,他老人家真的很挂念你!”
韩伊然手抚着疼痛的心,自责不已:“这么多年没回来,我真是不孝。”
“然妹无需自责,你是王妃,每日断然不会比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更有闲心!”虽是自贬,却少不了话中那或多或少的讽刺之意。
话毕,他已经策马先行了。
韩伊然盯着那她自认为温暖坚实的后背,一瞬间有些失落。
那到底是她第一次欢喜的男人啊?
许久以后,她想起了豫王。
想起了刘义兴。
她一如既往地认为,自己的夫君远远看上去如冰雪般寒冷,而相处久了才知道,其实他的怀中竟然是火辣辣的暖意。
韩伊然自言自语道:“其实,大哥,我本不用这么傻的。”
两人赶回来的时候,几人还坐在草丛里等待。
楚云霄拔着野草,火急火燎地怒骂:“喂,你这女人也太……”
“二哥!”声音几乎紧跟着传出的。韩伊然在楚云霄还没有吐出那骂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愣住了。
“你,你叫我什么?”楚云霄诧异地问。
韩伊然亲切地叫了一声二哥,就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楚云霄张着两手,嗫嗫诺诺地道:“你这丫头是……是然妹。”
“对,是我。二哥,你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嘿嘿,你,你不会生二哥的气吧!”楚云霄挠挠头,咧了咧嘴。
芝霖兴高采烈地晃过来,握住了韩伊然的手,柔和地笑道:“伊然姐,是你,真的是你!”
“对,是我,大嫂!”韩伊然抽回了自己的手,尽量表现地平和。
楚云霄尴尬地看向芝霖,笑着道:“大嫂,辈分在这。你可别让然妹为难啊!”
芝霖也只能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是是是,弟弟说得有理。”
“然妹,你好久没回来了。要不要二哥带你到处转转?”楚云霄勾肩搭背,将韩伊然拉到了一旁。
“二弟!舟车劳顿,你怎么不让然妹回寨子歇歇?”楚南煜当即呵斥道。
“嘿嘿……这说地倒也是。”楚云霄摸了摸头,笑哈哈地继续道,“然妹,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先回去见阿爹罢。阿爹……也不知什么才能醒转?”韩伊然皱着眉头道:“没请大夫来瞧瞧么?”“阿韵呢,她医术不是一向很好么?”她接着问。鲁木清跨上前来,摇头沮丧道:“何尝没让阿韵瞧瞧呢。哎,几味药下去都没见好。醒虽醒过,可一到晚上,就又说些迷迷糊糊的梦语。”
“不会的,爹一定会醒。”芝霖笑着道,“那会儿,映月妹妹将聚义居的均影公子请来了。都说这位均影公子是个奇人,保不准他就治好阿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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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大嫂(下)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楚南煜惊疑道。
“也是好些时候的事了,映月妹妹为了替人保守秘密,不得已才不让……”芝霖回禀楚南煜的时候,就知道目光深不可测了。喉咙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这个人真有那么厉害?”楚云霄瞥向韩伊然,“然妹,你说?”
韩伊然手指触着下巴,困惑地摇了摇头:“江东地区,你们应该比我熟。”
楚南煜道:“这个人才貌双全,在江东地区也是很有名气的人物。据说但凡他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呢?”
“这么含糊,谁信?”楚云霄嘟着嘴,率直地说,“要那么厉害,怎么不到皇城脚下分个高低?!”
楚南煜瞪了瞪,随后道:“我说地只是江湖地位,你别钻牛角行不行?”
“好了,不同你说了。总是凶巴巴的。”楚云霄瘪瘪嘴,朝韩伊然眨了眨眼,“然妹,跟二哥走罢!”
“不成。”韩伊然抽回手,犹豫不决道,“哪,我要是骑你的马,昭姑怎么办?”
昭姑恭敬地一礼:“夫人不必担心,昭姑随后便到。”
“这里山路崎岖,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若让昭姑走路,我……可做不出来!”
楚云霄拍了拍手,朝身后牵马的小伙子道:“哪,黄真。你走路!”
“是,二公子!”那人将一匹白马牵到昭姑的面前。
昭姑冲韩伊然点了点头。“二哥!”
早已跃上马鞍的韩氏朝楚云霄伸了伸手,“哪,还不上来!”
“好!”楚云霄拉着马鞍一跳,也跃了上去。
几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
唯独楚南煜担心自己的妻子,所以才没有跟同几人骑马。
而是徒步成了牵马人。
韩氏回头望了一眼,觉得安心的同时又不免心中烦闷:“二哥,这马还能快一些么?”
“当然能了!”楚云霄凑到韩氏的耳根道,“不过,我可说好了。你保证途中不乱喊乱叫!”
韩氏反问:“莫非经常有人因为你的速度乱喊乱叫?”“可以这么说!”
“映月妹妹?”韩氏疑惑不解。
“聪明!”楚云霄嚷了句。
山风呼啸而过,震得衣诀猎猎作响。
等到昭姑几人远远甩后,楚云霄才大着胆子问:“然妹,这些年你都嫁人啦?”
韩氏顿了顿,轻微地点了点头。
“三年前我到京城处理事情,恰好看见坐在青篷马车里的你。想着同你打声招呼,不想被大哥斥责了一顿。他说,既然你已成为王妃,又何必再行相认,扰人清梦!”
“扰,人,清,梦!”韩伊然一字一句地念叨着,心中无奈苦笑,“到底他那是那般看我的!”
“哪,他也是好心。再说了,要是我们真就认你,万一皇族中人认起来,可不于你不利么。”楚云霄语重心长地解释着。
“倘若不是我追求无果,又怎会系情于别人呢。”韩伊然蚊若喃喃。一出神,手却不自禁地松开了。
“喂,你这要是放开,掉下马了我可不管!”大力挥来,按在手掌上,警告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嗯!”韩伊然抓住那衣袖。良久便已回过神来。
策马呼啸声声,转眼便到了寨子跟前。
“看,是二公子!”高岗上立着的手下朝下挥了挥,寨门呼啦一响洞开。
“高伯!”楚云霄拱了拱手,笑道,“你快过来,看看这位是谁?”
高玉往高岗边缘呆呆地瞅了数眼,激动道:“啊呀,这不是大小姐么?”
“高伯!”韩伊然自马奔上,一拳已然挥将而去,“多年未见,伊然前来讨教!”
寨中各弟兄闻声而来,不时便以楚云霄为中心围了个水泄不通。
高伯是个长辈,功夫底子原就不错。只是自从初见便吃过苦头的韩伊然思虑以后,便得了空研究了个好法子。
此刻出其制胜,倒已占了上风。
“小滑头,竟然想出这么一招!”高玉以木为倚,转圈后左踢腿朝韩氏而去。
韩伊然嗯了一声却收手不住退下马去。
“然妹!”楚云霄大吼一声将韩伊然扶住,嚷嚷道,“高伯,你到底是帮中老人了,好歹出手有个轻重啊!”
高玉见韩伊然面色陡然转白,吓了一跳,忙拱手道歉道:“大小姐,高伯不是有意伤你的!”
“我不要紧。高伯,你别担心!”韩伊然伸出手去,“是我不自量力,非要高伯出手!二哥,你别维护我了。”
“你呀你,不争个输赢真是不服软!”楚云霄碰了碰韩伊然的额头。
“喂,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不好好站岗,瞎看什么呢?”出来的女人一身水草色的衣裙,半露香肩。面色雪白,腮红如苹果。
“映月妹妹!”韩伊然盯着面前的人亲切地叫了声。
“你,你是?”映月有些错愕不已。
“我,我然姐姐啊!”韩伊然指着自己。
“然……然姐姐,真的是你!”映月扑过去,双手揽着韩氏,激动欢欣地落泪,“然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韩伊然摸着映月的头发,高兴地说,“一晃这么多年,映月妹妹都长大了。”
“你呢,还不是一样。”映月没轻没重地嘀咕道,“自己偷偷摸摸地嫁人了,也不知道知会知会一下我们!”
楚云霄斥道:“哎,我说。你胡说些什么呢?”
“我才没胡说呢。本来就是嘛!”映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侧了侧身,不甘心地说,“自己明明喜欢地要命,却还说地这么风轻云淡,轻描淡写!”
“臭丫头,你,你别胡说八道!”楚云霄跺跺脚,冲映月嚷嚷道。
映月龇牙咧嘴地笑笑,突然道:“然姐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爹爹一定要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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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楚瀛(上)
“义父,义父……醒了?!”韩伊然紧紧地拉住映月的手腕,急不可待地问道。
映月挠挠头,拍着掌道:“有均影哥哥的帮忙,怎么可能不醒呢?”映月自言自语地激动着。
可韩伊然已经奔入房中了。
楚云霄紧随其后,入到内房。恰看见楚瀛背靠着枕头,手中握着盛满苦药的白碗。
“义父?”韩伊然泪光滢滢地吼了声。
“然……然儿!”白碗碎裂一地,楚瀛着慌地爬过去,声音凄凉。
“是然儿,是我,真的是我!”韩伊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楚瀛的面前,“然儿不孝,请义父责罚!”
“快,快起来!”楚瀛咳嗽了几声,忙唤映月将韩伊然搀扶起来。
“来,坐到义父身边来!”楚瀛握着韩伊然的手,慈祥地望着她,“分开的这几年,你还好么?”
韩伊然泪涌眼眶,梨花带雨地点了点头:“好,挺好的。”
“听煜儿说你成婚了,怎么不来信告诉我们呢。义父也好赶去喝一杯喜酒啊!”楚瀛的手摸了摸韩伊然的脸,“你说你,以前脸圆乎乎的,怎么现在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新郎官欺负你啊!别害怕,等义父好了,替然儿去教训他!”
韩伊然拼命地摇头:“没有,他们都待我很好,没有谁亏待过我!”
“哦,对对对。应该派人知会你干娘一声。”楚瀛朝站在跟前的楚云霄示意了一下,楚云霄便点头出去了。
楚瀛的夫人于氏并非像龙帮的人那样尊敬她。
可以说,她是唯一一个对韩伊然很不友好的人。
这种不友好是自她发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开始的。
此刻,她在附近山上采药。均影公子说,楚瀛体内寒气郁积,山上草药良多,若能觅得,对楚老帮主身体恢复很有助益。
所以于氏才不辞辛苦地去到山野处采药。
楚云霄骑着马儿,兴高采烈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于氏的时候。
于氏正板着脸,毫不理会地负着背篓往回走。
“娘,你到底怎么了?然妹几年没回来,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可别摆出这样的臭脸啊!”楚云霄在背后嚷嚷。
“没规没矩,臭小子,谁教得你跟娘这样说话?!”说完,于氏再不吭声,只将装着草药的背篓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赶回去了。
的确,她并没有像楚云霄预料的那样和善。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韩府二小姐,身份显赫的豫王王妃竟然会登临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野寨子!”
于氏一身青蓝色布衣裙。头后一支白玉钗别着所有的青丝。
她两手插腰,神情好生傲慢,盯着韩伊然再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王妃来此有何赐教?”
韩伊然恭敬地福了福:“干娘,是然儿不孝!”
“你是不孝!”于氏大睁着红色如火的双目,食指定着韩伊然的眼睛道,“都是因为你,他们才那样对我!”
“干娘,我……”韩伊然想要解释,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摸着灼热的面颊,低垂着脑袋,也低垂着眉眼。
“娘,你到底在做什么?!”楚云霄质问道,“然妹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要这样对待她?!”
楚瀛当下也急了,瞪着眼睛也问:“你怎么……怎么可以?”
“我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于氏愤愤不平地说,“当年她既然认你为义父,短短几月,又为何不辞而别。她说她是个孤儿,又怎么会无故成为当朝豫王妃。瀛哥,难道你就没有对她这些冠冕堂皇,无耻之尤的话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质疑么?韩伊然,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龙帮处在江东,同皇城八竿子打不着。你处心积虑地回到这里,绝非有心探望,对不对?!”
韩伊然果断跪下去,泪泣道:“干娘,伊然所做之事无法求得您的原谅。这次返回龙帮,也确实有事相求,所以……所以……”断断续续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氏已经劈头盖脸地又扇了韩伊然一耳光,恰巧昭姑随同鲁木清进门。
望见此幕,昭姑奔上前去,厉声道:“前辈此举,未免欺人太甚!”
于氏冷冷地看向昭姑,厌道:“尔又是谁?”
“我,我是……”
韩伊然慌忙接口道:“她,她是我随从!”
“呵,随从。看来王妃的待遇确实不错嘛!走哪儿还有忠狗护主!”
“你!”昭姑凛然瞪过去。
韩伊然忙起身拉住昭姑。
楚瀛疾言厉色地道:“你,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
“瀛哥,这样的人,你也袒护她!”于氏怒道。
“出去,你给我出去!”楚瀛捶着床畔。
楚云霄忙劝阻道:“爹,娘她……”
“霄儿,你别劝你爹。为娘这就出去!”捂着嘴巴哭哭啼啼而出。
韩伊然自责道:“义父,都是然儿的错。”
楚瀛望了一下四周,屏退几人:“你们也下去!”
昭姑担忧地拉着韩伊然的手。
韩伊然使了一个眼神道:“我没事!”
内室片刻便安静了下来。
“然儿,过来。”楚瀛平和道,“你干娘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有心这样说你的。”
韩伊然恭敬道:“义父,我明白。”随后又要跪下去,被楚瀛制止了。
“有些事情然儿不便多说,恳请义父原谅。”韩伊然诚心地说。
“任何人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得已隐瞒,焉能有错?”楚瀛摇了摇头,笑道,“然儿,义父不求其他。只盼你所做之事是你心中所愿,心中所喜便够了。然儿,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不就是讨一个好么。你何苦把所有的事儿都装在自己的心里,一个人承受呢。”
“义父,你为什么要对然儿这么好?”
楚瀛摸了摸胡须,慈祥地笑了笑:“义父只知道,当年那个肯花费力气背着我这个陌生人回家的泥娃娃,可不是那么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韩伊然不好意思地瞥过脸去:“喂,这件事你老怎么还记得呢。泥娃娃?说地人家怪难堪的。那时候,然儿有那么丑么?”
“哈哈。当时那不是丑,是真丑。”楚瀛笑着责备道:“你说你,明明是一个女娃娃。怎么女扮男装把自己搞地脏兮兮的。”按着韩氏的肩膀,细细地瞅了瞅,“哎呀,现在好了。不是以前的假小子,竟然成了一位貌美的王妃。义父这心里头,真是替你高兴啊!”
听着这句话,韩伊然不由自主地伤感起来,她赔礼道歉:“义父,当年不告诉你们真实身份,然儿实在过意不去。但是请你们相信我,以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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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楚瀛(下)
“不用说啦。义父都懂。”楚瀛拉着韩伊然的手,安慰道,“谁能没有个难言之隐?以前的那些事你不用同义父讲。适才你说,回来有事让义父帮忙。究竟是什么难事啊?”
韩伊然双膝跪下去,接连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道:“义父,然儿如今在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关系着很多人的生死。原谅然儿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只是此刻,然儿想借你们龙帮的势力,助我找一个人。”
“这个人很厉害么,官府中的人都不行?”楚瀛蹙眉。
“不行。”韩伊然摇头,“官府几次派人前来。但都一无所获。此人猖狂睿智。除非是与他等同的江湖势力。否则要想抓他,只怕难上加难。龙帮的管辖范围广阔,若义父能够施以援手,然儿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将此人抓住。”
“然儿啊。”楚瀛拍着膝盖腿,“你说了半天,义父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呢。你适才说要龙帮助你抓一个人,那这个人是谁?你又为何要抓他?”
“这个人的来历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经常在海上横行霸道,打劫官船。人称什么‘小白鹰’来着。”
“什么,小白鹰?”楚瀛大吃一惊。
“怎么?义父认得他?”韩伊然问道。
“实不相瞒,两年以前,他还救过义父和映月一命呢。”在只言片语中,楚瀛开始慢慢回忆,“当时义父和映月远渡海上,本想沿途去看看早先置办好的年货。不想中途被一拨人给截住了。随行的老张头跟几个弟兄为了保护我们都死了。对方领头的将你妹妹捉了去,逼我让出龙帮帮主之位。我手足无措。不想遇上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气宇轩昂地,派人便将那几人杀了。这才救下了你妹妹。他还好心将我们护送回去。”
“后来呢?”
“后来,我就感激他。知道他经常在海上见义勇为,是个大好人。所以命你大哥送了一面黄镖旗给他。”
“黄镖旗?就是龙帮弟兄海上互认船只,彼此联络的帮旗?”韩伊然揣测道。
楚瀛点了点头,道:“是。就是帮中的旗子。也正因为有了这面旗,我龙帮的弟兄都认可他的身份。所以海上之事,从未对他有过阻拦。适才你所说的抢劫官船之事我并不知道。但依我对‘小白鹰’的了解,他却也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小人。义父以自己的人格担保!”
“义父,然儿知道。”韩伊然恨恨地分析道,“朝廷上多少贪官。奸臣当道,自然会胡报消息。也许‘小白鹰’这个为民的好人到了他们那些恶人口中,就真的成了为非作歹的强盗了呢。”
“那,你这次抓他……”楚瀛连忙问。
“哦,义父莫要担心。之所以然儿想找到这个人,也只是为了从他那里了解一些事罢了,并无它意。”韩伊然道,“这次回来,也只是考虑到龙帮海上关系。然儿……然儿不会多待的。干娘她……也不用那么讨厌我。”
“然儿,义父……”楚瀛泣道,“你干娘并非是个不讲理的人。她……她只是有些怨。你或许不知道,你大哥之前的事儿罢!”
“之前的事儿?”韩伊然惊愕。
“煜儿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楚瀛惆怅道。
“你说……大哥……大哥他喜欢我?”韩伊然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这事儿也怪你义父。从小的时候,就给他定了亲。对方是我过世大哥的女儿。也就是你见到的芝霖。尤兄是为我而死的。临死前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心愿。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芝霖。所以……”楚瀛哀伤道,“所以为了这个亲事,我和你干娘才逼不得已让你大哥迎娶芝霖。”
“所以……所以也就是那一次大哥……才莫名其妙地对我说了那些话。”韩伊然忽然站了起来,泪滢双颊,“义父,你……好生歇着罢。然儿……然儿明日再来!”
她捂着嘴唇,痛哭地跑了出去。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第一次落魄的表白其实只是无可奈何,仅此罢了。
她就站在附近的草野中,身遭都是疯长的野草。
每一次凉风从她耳边习习拂过的时候,都令她想起了从前。
身后步子舒缓却有些沉重。韩伊然知道是谁,但是她没有叫他。
她没有勇气说声对不起。于是她只能看着前方,对着莽莽草野,自言自语。
“那一天真是个不错的天气。杏花微雨的好时节,身前也没有……没有这么多的草。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跟你说……喜欢你。可那时候你笑我自恋,笑我自作多情。更残酷地是,你说我可怜。大哥,那个时候,我真的恨死你了,我对天发誓,以后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我都要恨你。可是越恨便越难过。”她哽咽了一会儿忽然抽泣起来,“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呢,为什么就不理智问问。偏偏一句话也不留就回去了。倘若……倘若那时候我能再死缠烂打一会儿,兴许……兴许我就会体谅你。只可惜那个时候再也回不去了。就像现在,然儿爱上一个男人,努力地拼尽一切地保护着他。可我却一点点快乐都得不到,如同行尸走肉。我脑子里每每想尽那些阴谋诡计的时候,心就难受地要命。然妹……然妹害怕啊。”
韩伊然仰天长啸地蹲下去。
“别害怕,然妹这么厉害,前路一定不会走地很吃力的。”说话的这人嚷音沙哑,却是楚云霄。
韩伊然擦掉眼泪,仓皇回身,站起来退了几步,惊慌道:“二哥,是……是你?”
楚云霄的眼帘低垂,看不见他的瞳孔。
“原来,原来以前你喜欢的……就是大哥!”楚云霄痴痴地苦笑了几声。
良久才抬起他通红的眼睛,泪洒眼眶。
韩伊然问:“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言简意赅的回答,楚云霄解释,“刚才我看你从房里哭着跑出来,以为你有心事。所以跟着跑过来。不想听见了你的心里话。二哥很抱歉。”
楚云霄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然妹,你知道二哥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地方?”
韩伊然愣着沉默。
“因为这里静地只能听到风从草丛里曳过的声响。
”楚云霄自问自答。韩伊然叹了口气,突然道:“我记得二哥以前都是喜欢热闹的。”
楚云霄轻轻一笑:“呵呵,如果不是落寞。谁会喜欢这种安静地毫无人烟的地方。满眼望去,全都是草。”
“为什么呢?”韩伊然有些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楚云霄摸着胸口说,“也许这个地方坚强地有些没道理,又或者心有些疼。说实话,我这个人还有些固执。”
韩伊然也赞同道:“是啊,二哥是有些固执。记得以前我抢了你一只野兔子,二哥就非得让然妹亲手抓了兔子烤好再还你。那时候我就一直想,二哥……真是固执地没道理。”
“是吧。二哥那时候没有大哥那么体贴呢。”楚云霄轻飘飘地说,“所以然妹的心很快被大哥的温柔体贴占据了。”
说完,他突然回头,双目炯炯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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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痴爱(上)
韩伊然瞪着,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团。因为这个眼神她从来也没有察觉过。
愤怒中夹杂着一丝绝望。
她对这种眼神太过熟悉。
“义兴?”韩伊然轻喃了一声。
楚云霄道:“然妹叫的是谁?”
“是我夫君!”韩伊然果断地回答,情绪却平缓了下来,“我现在所谋划地一切,都是为了他。二哥会不会觉得可笑?”
“有个问题二哥一直不明白,然妹是如何成为了王妃?”楚云霄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韩伊然也直视着那样的目光:“如果然妹说,我以前所说的身世一句不假,你信么?”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信,但二哥仍然选择相信你!”楚云霄道。
“我之所以成为王妃,是有人刻意安排。然而我并不惧惮那些安排。因为早在之前,我已经彻头彻尾地欢喜上了那个人!”她侧头微微一笑,“二哥,你说,然妹是不是很幸运?”
“这一切是因为大哥么?”楚云霄突然道,“你会爱上别人,就是因为大哥在那个杏花微雨的时刻否决了你的心意。所以,你恨了他几年。就如同这次再见,你……对他的态度。”
韩伊然豁然开朗地一笑:“不。我已经不爱他了,又哪里来的恨呢。之所以会难过,只是想起了那时他留给我的难堪。二哥,你说然妹这种女人是不是很爱记仇?”
“如果二哥跟你说,我很快乐。你会不会觉得可憎?”楚云霄眨了眨眼。
韩伊然走近,仰视着那双瞳孔:“不,我只是想知道原因。”她伸出手指,轻抚那道化不开的哀愁,“二哥,为什么此刻你看上去这么不快活?”
“你不爱大哥,爱上了别人。这……倒是安慰了我的自尊心。但凡我日后回忆起以前的那些事,便不会觉得这几年的等待都是白废。因为二哥心里边一心一意地装着你,比你曾经喜欢的人还要努力。呵,也许是固执吧!”
“二哥,你……”韩伊然诧异。
“以前不敢说出来,是知道你心里面有他。而现在,他承受不住压力娶了别人,二哥……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你!”楚云霄悠悠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踱步而去,“可我不知道,这一切似乎都太迟了,太迟了。”
那韩伊然一度觉得潇洒的背影在面前慢慢消逝。
而草间里的风又呼呼地刮起来。只是吹荡在了韩伊然的脸上。
她伸出手,静静地喃喃:“是啊,这个地方静地发冷。”
韩伊然再次走进内室的时候,楚瀛已经着了衣服起身了。
他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屋中一众都安然地坐着。
韩伊然从于氏身旁那个空座绕过去的时候。
于氏亟不可待地站了起来:“那个……然儿你……就坐这里吧!”
韩伊然回转过头看见了烧红了脸颊的于氏。她相信,这个女人其实并不像她相象中的那样恨她。
“……嗯!”韩伊然点头。拉过凳子坐下,她就看向楚瀛道:“义父,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见见这个‘小白鹰’么?”
“哦,这个。”楚瀛神色怪异地瞥了瞥众人。
唯有映月跳起来奔到韩伊然的跟前猛力地点头:“伊然姐姐这么想见鹰哥哥么,实在是太好啦!”
韩伊然疑惑不解地看着:“这……映月妹妹怎么了?”
楚南煜沉着道:“自从小白鹰在海上救了她。她每天脑袋里都想着那个男人。”
映月憧憬着,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大哥胡说,映月哪有嘛。”
楚云霄噗嗤一乐:“还没有,全部都写在脸上呢。”映月捧着两腮,朝韩伊然挤了挤眼睛。
乍一看,就是个天真少女羞于启齿的渴盼。
韩伊然便只顺着她:“哪,大哥二哥,你们这一大把年纪的,竟然欺负自己亲妹妹,这着实有点丢人哦。”
“哎……”楚云霄张大着瞳孔,摇了摇食指:“然妹,你怎么偏心。为什么不是她欺负我们呢。”
“……哈。因为你是二哥呀!”映月听着姐姐这耍赖的话语,情不自禁地笑了。
于氏的脸望向同样笑容酣畅的两个儿子,心中升起苒苒的火来。
“义父,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小白鹰’如何?”韩伊然沉默一会儿忽然祈求道。
“不急不急,然姐姐。鹰哥哥可是大晚上才出来的?”映月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大晚上才出海,这……这是什么怪癖?”韩伊然震撼道。
“不是不是咯。只是因为鹰哥哥每次都要在晚上才能惩恶扬善哦。”映月双手合手,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映月妹妹有心上人的时候非常可爱呢!”韩伊然暗自出神,自言自语。良久她才转了话题:“大嫂腹中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呢,到时候一定要让我当孩子的干娘哦。”
不知所觉说出了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收口。僵持着好一会儿,全身都开始发冷。后背也好像生了许多冷汗。
“嗯,好。等孩子出生,我一定让然妹做干娘。”芝霖红着脸,抚了抚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楚南煜微微笑了一下,韩伊然不经意间看见了。然而她又心不在焉起来。以后大哥会有孩子,二哥也会有孩子。
那么他呢,是否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呢。一定会吧。只有她自己明白,无法怀孕的王妃是多么地难堪。
“夫人?”昭姑试探性地推了推。
“没怎么,不用担心。”韩伊然勉强一笑。在这样冷寂的时刻,于氏也似乎想要快刀斩乱麻。
“然儿?”于氏轻唤道。
“嗯?”韩伊然瞧过去。
“你二哥过不了多久就要迎娶鲁家小姐了呢。”于氏大大方方地介绍道,“如果有机会,然儿可以多留一段时间看着你二哥成婚再离开么?”
“成婚,鲁家小姐?”韩伊然垂首有些失落,“是……鲁叔的女儿么?”
“嗯?不不,大小姐误会了,是凤炎堂的鲁二小姐!”鲁木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见了几次,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呢。”
“可爱……”韩伊然抬起头,温婉笑道,“二哥的终身大事,然妹又怎会错过呢。”
楚云霄霜白的脸扫过去,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我先出去透透气。”
于氏紧接着也出去:“也快到时间了,我就先去收拾晚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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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痴爱(下)
外面的风有些微的冷,但天还没有大亮。
楚云霄开始发牢骚:“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儿子的心思!”
于氏道:“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这么做。霄儿,你不是已经同意和鲁家小姐的婚事了么。既然如此,早说晚说又有什么差别!”
“至少……至少也该等到然妹离开啊!”楚云霄扶着栏杆,哽咽无声。
于氏走过去,安慰道:“霄儿,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以前的小然再也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小女孩。她如今是别人的女人,是身份显贵的王妃啊。以前你自己一个人默默等着,娘可以由着你。可现在已经有结果了不是么,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接受事实呢。”
“你就那么想让我难堪么,你……你就算在众人面前这样说又有何用。她曾经在乎的,一直只是大哥啊!”
楚云霄崩溃地跪在地上,两手捂着耳朵。
那迎风吹来从草丛曳过的杂草声,让他心情烦躁。
“是……是娘没有好好保护霄儿的心思,娘很抱歉。”于氏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仍然一本正经地说教,“还是那句话,儿子。得不到的东西又何必煞费苦心,因为到最后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呢。”
于氏站起,并未再说多余的话。楚云霄抹干眼泪,猝不及防地问:“那么,娘呢……煞费苦心不是得到了么?”
于氏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反问道:“娘真的得到了么?呵,也许真的得到了吧。”
谁也不知道这样睿智聪慧的于氏当年也是痴心的苦情人。
她一心想要嫁给自己崇拜的对象,也就是这时的楚瀛。
那时候。
为了能够得到楚瀛的心,她前前后后费了不少的心思。
曾经的龙帮没有地域,只是一个狭小的组织。仅仅由几人撑起来。按道理说,楚瀛不是那几个人当中最优秀的男人,然而他却不知不觉成了最高大的领袖。
那么一往直前,无所畏惧。又何尝不是毫无障碍的缘由?
“娘先后生了你和大哥,为了助他登上帮主之位,真是双手沾满鲜血呢?”于氏伸出手掌,“儿子,你这样堂而皇之地随意离开,难道不用担心然儿会多想什么么?”
“哎。这个……我根本没有……”楚云霄挠头。
“你不是这个意思,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哦。”于氏在胸膛上给了自己儿子一拳,“既然这么在意,还不如回去坦然相对。儿子……难道你心里还怨娘么?”
“好啦。回去了。”楚云霄凝着眉头再次踏入内室。
韩伊然已经站了起来,分外自责地叫了声‘二哥’,能看出骨子里延伸出来的欣喜。
“然妹,你是否调查过‘小白鹰’的底细?”楚云霄开门见山地说,“其实这个人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难道二哥认为我会无缘无故地派官府的去抓他?”韩伊然指甲摩梭着桌面,“世上有很多人都是不一样的,同朝廷扯上关系的人就更不一样。”
“刚才莲衣来报,晚膳已经做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于氏平和地开口,“说起来,一会儿还得乘船去找‘小白鹰’不是?”
“耶,真好。马上就可以见到鹰哥哥了呢。”映月张牙舞爪地跑出去。
那脸上洋溢的笑容比屋中任何一个人还要简单。
不过,究竟同芝霖的简单一不一样呢?韩伊然这般在意地思考着。
她仿佛精神分裂,又突然窜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如果义兴听见了她这样龌、龊的心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跑掉吧?
“昭姑,你下去收拾一下。”韩伊然握了握昭姑的手。
昭姑听明白了韩氏的心思,便福身奔出去。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逗留,前去通知自己的人,而且让那些人前来也并非要大打出手,徒增事端。
只不过是应非常之人所做的非常之事罢了!
……
沉寂的夜色还没有笼罩所有人的视线,码头四周的火把已经亮堂起来。
正如楚瀛介绍,龙帮即使到了晚上,也是轮流值班。
丝毫没有哪位松懈。
“爹,你不是说上了船就可以看到鹰哥哥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出现?哎,你们长辈说话就是不靠谱。”映月嘟着两腮,坐在甲板上唉声叹气。
“你这丫头,你爹不是正在找么!”于氏责备道,“我们都还没有急,你这个小丫头急什么呢。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小白鹰’自然会出现了。”
“过往的船只都插着黄镖旗,还怕我们找不到么?”楚瀛大笑一声。
甲板上的韩伊然把着船杆,沉思不语。
“你在想什么?”
照下的如纱月光,将楚南煜的影子拉得老长。
韩伊然看过去的时候,不禁一滞:“大哥,呵。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神出鬼没。”
“不是大哥神出鬼没,是然妹……想事情太认真了!”楚南煜辩解,“我从来不知道,然妹会如此认真地筹谋一件事!”
“筹谋?”韩伊然诧异。
“不是么?”楚南煜挑挑眉。
“当然,似然妹这样的人,可不所有的事都要隐藏在心里么?”韩伊然自嘲道,“当然,当然不会同大哥这么简单!”
“可我这样的人还是很能遭记恨不是么?”楚南煜认真地打量她,“那天晚上,你和二弟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和二弟真的很恨我呢?”手掌覆在韩伊然的头顶,“看来然妹真的长大了。”
“当然。大哥之所以从不知道然妹,也许就是从未在意罢!”韩伊然走开,“不过,我已经不在记恨你了。若是记恨,那便有心。我连当初的心都没有了,又谈何记恨呢?”
“呵。是呢。大哥自作多情了。”楚南煜转过身,吹着夜晚的凉风。
“爹,快看,快看。那是鹰哥哥的船罢。”映月跳起来,大嚷道:“喂,是鹰哥哥么?”
“大哥,你看。那不是楚帮主和楚小姐么?”对面的船上的人手臂向这边晃了晃。
“是他们?”小白鹰轻声道,“他们大晚上出来做什么?”
“大哥,莫不是你抢官船之事被龙帮主知道了罢。说不准还得罪了官府。他……他正派人来抓你呢。”那人提醒小白鹰,“要知道,江湖中人最不愿意同朝廷上的人扯上关系。若你犯了事,龙帮帮主还不是要乖乖地把你交出去!”小白鹰嘴唇弯了一个弧度,却仅是不动声色的冷笑。
那船还没有靠近,他已经督促手下将船停了下来。朗声高喊:“楚帮主,你唤在下,所谓何事?”
海风隔绝了人声。
楚瀛也督促手下将船靠过去。
“鹰哥哥,我姐姐想见见你!”映月张扬地朝对面船上的男人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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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小白鹰(上)
小白鹰同韩伊然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清秀挺拔的身姿,一张令无数花龄少女为之心动的脸蛋。
而且他的眼睛一眼望过去,清纯地毫无沙子,时刻会带着些仿若柔情似水的东西。
他穿的衣服很轻,那种薄薄的外衫总让韩伊然有种快要飘下海去的错觉。
然后小白鹰凝了凝眉,随即对着船上的龙帮帮主楚瀛拱了拱手:“楚帮主深夜来此,是找小白鹰什么事儿么?”
小白鹰只是这个大盗的绰号。
至于他打哪儿而来,因何而来,这些都是一个猜不透彻的谜。
“这位就是威震四方的小白鹰。”韩伊然笑了笑,“果然不同凡响。”
“你……是谁?”小白鹰抬眼盯上韩伊然的时候,他那清澈的眼睛已经大不以前了。
多了一种类似困惑和警惕的神色。
韩伊然摇头:“公子不用知道小女子是谁?”
楚瀛连忙介绍:“恩公莫怪,这是楚某的义女。”
韩伊然往楚瀛面前靠了靠,恳求道:“义父,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同他谈谈,能不能……”
“然妹……”楚云霄叫嚣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知道的?”
韩伊然道:“二哥,并无什么大事,你别多想。”
因两船相隔距离很短,韩伊然施展轻功奔到了小白鹰的面前。
众位手下一凛,纷纷拔剑。小白鹰怒道:“退下。”
“公子,能否入舱谈谈?”韩伊然指着船舱。
“姑娘请!”小白鹰手臂一抬,正是默许了韩伊然的建议。
入得舱中,已有手下递上了茶。
里间金黄色的花鸟虫鱼,金黄色的酒杯器皿,金黄色的被褥床单。
过眼之处,均是亮灿地耀眼。
韩伊然的手指触着那酒杯,微微一笑:“看来,很多官船都成了公子的囊中之物嘛!”
“你!”他身旁站着的手下面色冷黑拔剑跃跃欲试。
“姑娘说笑了,倒也不全是打劫官船所得。”小白鹰自豪道,“还有一部分则是他们孝敬所得。”
从进来开始,小白鹰就是撑着右腮静静地盯着她。良久,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个人不求其他,不过是看不惯朝廷一些贪官污吏。若姑娘不加为难,姑娘看上什么,我小白鹰所取之物随意挑选。”
“金银财宝?”韩伊然摇头,“我并不缺。公子,若说值钱,你的这颗人头却是不错。”
“要在下的人头,也要看姑娘有没有本事取!”小白鹰讽笑。
“若真要取公子的人头,我也不会孤身一人前来讨教。命是多么稀罕的东西,我怎么会轻而易举主动奉上呢。”韩伊然再道,“今日前来,不过想同公子做笔交易。”
“交易?”小白鹰的手磕着桌子冷笑,“我这里金银财宝虽有限,但花一辈子却也不成问题。姑娘以为……我会在意?”
“金钱不爱,那么权势名利呢?”韩伊然道,“再说,我又不让你杀人放火,公子的心里在担心什么?”
“这个不错!”小白鹰起身,“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是豫王妃。”韩伊然突然冷道,“我夫君的名头恐怕家喻户晓,若有我的提议,让公子得个官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罢!”
“哼,姑娘请回罢!”小白鹰送客,“朝堂上这类君君臣臣的关系我可不喜欢,还是做个江湖中人比较自由!”他凑近韩伊然,附耳道,“就凭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的姑娘的王妃身份准确无误?”
“这事儿,公子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韩伊然掀帘而出。
……
楚云霄懊恼地拍着栏杆:“真不明白,然妹究竟在想什么?”
楚南煜道:“想不清楚就不想,何苦折磨自己?”
“大哥难道就不担心?”楚云霄问。
“担心什么?”楚南煜闭眼打座,“然妹的武功未必在你我之下,你觉得她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二弟。然妹是王妃。既然那小白鹰所做之事与朝廷有关,你觉得然妹会毫无保留地对我们知无不言?”
“是啊。朝堂之事她断然不想我们有所牵连。”
“所以此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等然妹的好消息?”楚南煜到底成熟些,考虑地万分周全,“她性情固执,若真遇到事儿,要求我们帮忙早就求了。”
“你的意思是……”楚云霄误以为韩伊然同自己生分,便不由得有些哀伤。
楚南煜点了点头:“然妹身为皇妃,若不事事讲求分寸,循规蹈矩,只怕身陷泥淖,无法自拔。何况,她要办的什么大事多半是艰险之路,既然我们不明事实情况,又何必掺和进去,让然妹为难?”
“原来大哥如此了解!”楚云霄的脸淡地有些苍白。许久以后,韩伊然果然掀帘从舱中出来。见着对面赫然立着的楚南煜和楚云霄,心中一暖,微笑着倾了倾头。
回到自家船上,最先赶过来的便是映月。
她隐隐红腮的脸现在韩氏的眼里,滚圆的大眼睛却始终望向对面那艘大船。
韩伊然触了触映月的鼻翼,轻声笑道:“看来映月妹妹着急着把自己嫁出去了。”
映月的脸越发红润:“然姐姐,你别总开这种难为情的玩笑好不好?”
“难为情?”韩伊然爽朗地抵着下巴,明知故问道,“哦,原来映月妹妹看不上他呀!”
“不,鹰哥哥……他救了我。”映月忙着解释。
“鹰哥哥?没想到已经亲切到这个地步了呀。”韩伊然继续开她的玩笑。
“然姐姐,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映月生气地拧过了身。“好啦好啦!然姐姐不开你的玩笑了。”韩伊然拉了拉映月的袖子,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然妹,你们在聊什么?”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两人令韩伊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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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小白鹰(下)
“没,没聊什么?”韩伊然慌张地回答。
“对,就算有什么也不跟你们说。”映月双手插腰,得意忘形地说。
韩伊然立刻竖起了大拇指。
映月拉着韩伊然,笑眯眯地说:“因为这是我和然姐姐之间的秘密!”随之她便跑开了。
“秘密?”楚云霄挑了挑眉。
“不是说了么,二哥。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韩伊然趾高气昂。
“好罢,这我们不问。”楚南煜道,“小白鹰那里怎么说?”
“他……他说什么。”韩伊然警惕地瞥了他一眼。
“不用瞒我们。然妹,你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跑到江东,难不成只是游山玩水么?”楚南煜理直气壮地说出缘由。
“大哥二哥可知小白鹰的底细?”韩伊然突如其来地一问。
楚南煜摇了摇头:“说起来,这个人无非是在海上做点买卖。怎么名声还会传到京城了去?”
“起初我也这样想。不过,他既然劫了官船。就算天灾人祸,贪官也不会就此罢手。如此一来,每次官渡军需必定供应不足,江东刺史又岂会不上报朝廷?”韩伊然条条解释,“先时我派人查过,小白鹰所劫的私船来自地方官员曹咎曹大人。”
“曹咎?”楚云霄思索,“莫非然妹说得是曹用的大哥?”
“曹用?”韩伊然问,“他是何人?”
“此人精明能干,比他哥哥更会处事。”楚南煜道,“各个码头并非总是商家货物。有时还免不了官船。然妹,你也知道。我们龙帮并不愿意和朝廷牵扯,怕因此闹出事儿来。所以便同意了官船货运。殊不知曹用也是个守信之人,即便船货几次被劫,也绝不会赖龙帮兄弟一分钱。”
“是啊,那家伙做事圆滑睿智,待人也真诚。次次见他,倒没有因为他是官场之人平生厌憎!”楚云霄也附和道。
“听你一说,我倒有些好奇了。”韩伊然恳求道,“大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见见这人?”
“大张旗鼓地请官场之人登门,必定受人怀疑。而且……帮中兄弟知晓,也会招来嫌细。”楚南煜眉头绷紧,有些犹豫。
楚云霄却挤眉弄眼,哈哈大笑:“反正曹用不会武,得了空二哥把他绑来见你就是了!”
“万万不可。”楚南煜道,“他是读书人,最讲究礼法。若像你这么个强盗法的待客之道,只怕要让别人深怀怨恨。而且你我他都见过,这么一来,岂不惹人非议。我们龙帮哪还能有什么立足之地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楚云霄不服气。“差人送封匿名信给他。”楚南煜忖度,“他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他不会不按时前来。”
“好,就按大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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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打算怎么办?”身旁的手下看着小白鹰深眉紧蹙的模样,心中难安道。
“还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小白鹰叹了几口气,“既然连龙帮的人都出动了,这豫王王妃不简单啊。”
“那……要不要向老爷禀报?”手下又道。
“他日理万机,每天都诸多缠身的事务。如果……我连这么一点小事儿都替他处理不好,岂不辜负了他的信任?”
手下斟了一杯酒放到小白鹰的面前,恐惧道:“那大哥可有办法?”
“具体情况暂不向老爷透露,待我将此事推波助澜,得他所愿,再回京禀报也不迟!”小白鹰捏了捏眉心。
良久后背一暖,他挥手道:“小池,你下去罢!”
“鹰哥哥,你要困了,还是回床上睡比较好!”淡淡的脂粉香扑进小白鹰的鼻子。他一惊觉,连忙站起身来。
肩上毛皮披风也应声而落。
小白鹰慌慌张张地看着映月:“映月……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我,我早就过来了呀。”映月天真地指了指舱帘,“不过刚才我打赌,绝对绝对没有偷听你们的对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白鹰惶惶不安。
“鹰哥哥,我发誓。刚才你们讨论的什么向老爷禀报的问题我都抛之脑后的!”映月急地一张小脸越发红润。
“糟糕。”小白鹰暗暗道,随之懊恼地再次捏了捏眉心。
他强颜欢笑道:“映月姑娘,你怎么来这里的?”映月不顾男女有别,生生将小白鹰拽出去,指着船尾那小小的竹筏,娇笑道,“哪,就是瞒着一众坐这个来的。”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鹰哥哥不会生气了罢!”
“鹰哥哥?”小白鹰惊诧。
“哦。你不是自称小白鹰么,那我就只能叫你鹰哥哥了。”映月伸着脖子觑了觑小白鹰,怯生生地说,“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我没生气。”小白鹰佯装地很友善,继而温柔体贴地走到映月的身边,刮了刮她的鼻子,“阿月能来,我……很高兴。”拥抱住那一瞬的目光明明带着怒意。
“阿月?”头顶的小白鹰喃喃,“刚才你听到的话就当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么?”
映月靠着那扑通直跳的胸膛,含羞点头答应。
小白鹰仍不放心,踌躇道:“其实,那个所谓的老爷不是别人,是我的……爹。”
“那鹰哥哥为什么称他为老爷呢?”映月不解地看着他。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夜空,玹然欲泣道:“因为我……我恨他。”
也许这天生的柔情似水并未令映月察觉到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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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张刺史(上)
“鹰哥哥?”
“嗯。”小白鹰轻哼了一声。
“如果有可能,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映月满脸期待地盯着他。
“这……”小白鹰犹豫,“楚姑娘,我们认识地不久,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知道。”映月一口坚定地答道,“就像你适才对我说的那些话,那是秘密,也是你的身世。”
拥着他的手一颤,小白鹰得意地发呆道:“果然,这丫头还是信以为真了。”
只是心中的话还没有吐出来,他的神色却不禁一悲。
似这般真挚诚恳的目光,没有人给过他。
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苦心孤诣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利用他,像条狗一样,时刻牢记着忠心二字。
“鹰哥哥,你……你怎么哭了?”映月伸手抚了抚他的眼眶,那湿润的食指镌刻着一种名叫永恒的东西。
“啊!”怀中的人惊叫了起来,茫然失措地轻推开小白鹰。
映月道:“我要再不回去,我爹和哥哥们一定会生气的。”
小白鹰温婉一笑:“好。那我们下次再见。”
“喂,我要走了,你怎么都不挽留一下?”映月嘟着嘴。
“又不是生离死别,弄地惨兮兮地要做什么?何况我相信,下次还会再同阿月见面!”小白鹰摸了摸后脑勺,眨了眨眼,“难道阿月不这样认为?”
映月点了点头,天真地笑了。而后再踏上返回的竹筏,她又突然想起来别人嘱托的事儿。
“哦,鹰哥哥。然姐姐到底是要跟你说什么事儿?”映月撑着桨,默默地等着。
“没什么大事,无非是想……”见着映月期待的眼神,小白鹰有心糊弄道,“想问问在下是否娶妻,有没有意思当她的小妹夫?”
“小妹夫?啊,这……”映月的脸唰一下全红了。
半会儿功夫便逃之夭夭。
哈哈大笑的小白鹰静静地望着远方的船只。
他背后隐藏的手下道:“大哥,映月姑娘对你不错。你刚才那样说,真的……真的忍心么?”
“什么忍不忍心?”小白鹰转过身去,阴险地一笑,“做我们这行的,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忠心。为了如我所愿,即必然无所不用其极。倘若连一条狗的价值我们都失去了,那时候我们离阴曹地府也不远了,知道了么?”
“大哥,可是,可是……映月姑娘它……”那人犹豫。
“天底下好女人多得是。少一个又有什么干系?”小白鹰猖狂地笑道,“如果因为一个女人,而未顾全大局,后果会很严重。除非你不怕死?”
那手下后退两步,惊地满头大汗。
船按原路返回,楚瀛等几人坐在船舱,目不转睛地盯着回来后一言不发的韩伊然。
“然儿,你怎么了?”楚瀛打破僵局,关切道。
“也没什么,就是吃了闭门羹?”韩伊然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他什么事让你不如意了?”楚瀛道。
“义父,你放心。不过是个未谈成的买卖。”韩伊然道,“从未来过江东,也没想到海上的风这般肆意凉爽。我……出去透透气。”
楚云霄嚷道:“然妹,我陪你去!”
楚瀛看向镇定自若的楚南煜,使了个眼色道:“煜儿,你怎么不去问问?”
楚南煜摇了摇头,轻笑道:“很显然,然妹不想让我们知道。既然是她的意思,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况且,我跟过去,也不过是说几句安慰的话。不仅一无用处,还会惹得二弟烦躁。”
“真不愧是我的儿子!”楚瀛得意地摸了摸胡须,神色不安道,“煜儿,虽然你说得在理。不过爹还是想让你去看看。毕竟然儿曾经最听你的话。你二弟腹中谋略并不如你,她若有事,恐怕也无法诉与你听?有句话爹不得不说,然儿现在是你的妹妹,她已成婚。你同你二弟一样,没什么理由再畏惧惶恐的。明白嘛?”
“孩儿知道了。”楚南煜点了点头,也紧跟出去。
只是大出他的意外。
随在韩伊然身边的只是寸步不离的昭姑。
楚云霄,他的二弟仅仅孤坐在她两丈以外的地方,望着星光寥寥可数的夜空。
昭姑轻声问:“事儿成了么,那人怎么说?”
韩伊然目光呆滞:“他不同意!”犹豫了会儿,突然感伤道,“只可惜这个人身份背景我无从查起,否则我倒想知道是什么让他鬼迷心窍,竟连戳手可得的官位都瞧不上?”
“从京城到江东这一路上,不乏刺杀殿下的。这个……小白鹰……”昭姑拧紧了眉头,“会不会同那些刺客有些干系?”
“我也这样想。”韩伊然说完又摇了摇头,“不过义父说过,一年以前,小白鹰还曾救过他们。难道事情真的有这么巧?”
昭姑颔首道:“夫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韩伊然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看见远远站着的楚南煜,韩伊然命令道,“你下去罢!”
昭姑福身离去。
“大哥。”韩伊然近到楚南煜的跟前,“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好,我洗耳恭听。”楚南煜正经道。话还未说,楚云霄已经站起来了,回身静了片刻就无言地入了船舱。对上那双灿烂的眸子,韩伊然敛了目光垂下去。
“你不想让二弟知道?”楚南煜道,“刚才你没发现他很失落么?”
“我知道。可是一月后便是二哥大婚。”韩伊然放眼看向海上,“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我……不想牵扯到他?”
楚南煜苦笑道:“那么你就想牵扯上我?”
韩伊然解释道:“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何况……你现在有了芝霖,有了孩子。我的生死……于你已经没甚么关系了罢。可二哥……”她叹了口气,娇笑道,“大哥聪慧过人,不会连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你让二弟置身事外,却让大哥我花费心思为你筹谋。然妹,这是什么道理?”楚南煜双目炯炯,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醋意。
韩伊然羞愧道:“若大哥不愿,然妹便自己想办法!”她仓促逃离那灼热的目光。
“等等。”楚南煜握住她的手,“你想让大哥做什么?”
“几日以来,干娘都不太喜欢我。如果我打映月妹妹的主意,想必她会和我誓不两立。”韩伊然怯怯道,“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同干娘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次算我求你,若到关键时刻,可否装聋作哑?”
楚南煜道:“映月?这同映月什么干系?”
“看得出来,映月妹妹很喜欢小白鹰。若能凭借映月妹妹和小白鹰交换条件,兴许他就会……”韩伊然分析道。
“无可救药!”楚南煜狠狠地瞪着她,“然妹,你怎么能拿映月的幸福开玩笑?!”
“映月妹妹那么喜欢他,就算……就算赔上自己的清……”韩伊然急切地想要说个明白。
“你无耻!”挥袖刹那,楚南煜的耳光已经扫向了韩伊然。
清脆响亮,利利落落的一巴掌。
只是碍于在海上,没有人知晓。
韩伊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失去了理智,会说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话来。
就像当初拿自己的声誉去逼迫自己的丈夫夺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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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张刺史(下)
楚南煜哽咽道:“没想到几年前我心心念念的女人会变成你这个样子。然妹,你的心什么时候如石头一般,硬地这生无情无义?”半边脸颊似被辣椒烧灼一般疼痛。
“映月喜不喜欢小白鹰,我不知道。同样地,她愿不愿意嫁给小白鹰,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是她一个人的选择!”楚南煜回身道,“若映月真是如你所说,关键之时楚南煜自会帮衬。不过,若无此意。就算和你划清界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置映月不顾!”
“那么多谢!”韩伊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毫无心思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映月若真欢喜小白鹰,又岂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去伤害心上人?无故想到这些,真是昏了头。
她捶捶自己的脑袋:“我,真的是无可救药!”
夜风吹动着她柔顺的发丝,也吹冷了她久久不安的心。
也有一段时日了,如今的义兴究竟在做什么呢?
“聚,义,居。”韩伊然喃喃。
……
十分诡异的聚义居里,刘义兴,孟珙和梓苏早已按耐不住了。
自从被救以后的几日,那夫人便连续不停地于晚上召见刘义兴。
不是请他喝酒,就是听一晚的小曲。再就是静静地盯着刘义兴,一声不吭地出神。
又一日。
“夫人若没什么事,在下就出去了!”刘义兴被看得全身发麻,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等等,你先别走!”那妇人睁开迷离的眼睛,叹息着问,“我听说,你和你朋友都在着急着出去?”
刘义兴止步,侧眸道:“是。只是郁宁姑娘说,夫人有要事请我们帮忙,所以……”
“没关系,你们今日就可以离开了。”妇人果断道,“只是很抱歉,我手下的人除了查到他是个彻头彻尾太监以外,并没有别的收获!”
“太监?”刘义兴吃惊,自言自语,“果然,梓苏猜得没错。”刘义兴激动地拱手离开。那妇人急道:“接下来,公子打算去哪儿?”
刘义兴愣了愣,还是和和气气如实相告:“在事情还没有处理之前,在下暂时不会离开这里。”
妇人欢欣雀跃,眼中却含着泪:“那,那公子一路保重!”
刘义兴举步而出,感激地点了点头。
回到大厅,等候的孟珙和梓苏已经收拾好了包裹。
“你们都知道了?”刘义兴道。
梓苏回答:“是,刚才郁宁姑娘亲自来传送的消息。”
孟珙附和道:“是啊,要不是她主子说话,指不定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呢。”
梓苏揣测道:“每一次告别,都会碰见郁宁姑娘,我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会千变万化。”
“你胡说吧,我们明明遇到的是府中几个下人。其中三个还是男的呢。”孟珙不以为然道。
“不,他们是同一个人。”梓苏说得一针见血。
“怎么讲?”刘义兴问。
“若是男人,说话怎么能没有喉结?”梓苏抱臂,“三人样貌大相径庭,可扫地,端茶,擦桌的举止都是惯用左手。你们说,这不是很奇怪么?”
刘义兴眯缝着双眼,开始回忆,“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印象。那三个身份年龄虽大不相同,不过习惯却是一模一样。”
“喂,照你这么说,那郁宁姑娘是个左……”话到中途,梓苏已经疑神疑鬼地捂住了孟珙的嘴巴。
梓苏郁闷道:“呆瓜,这么想死啊!”
孟珙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嘿嘿,对不住。我没想到这点。”
刘义兴平静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走为妙。”
“是啊,万一她们又反悔了呢。”孟珙环顾四周,惊悚地缩了缩脖子,“哼,这个地方看着挺简单的。却没想到也是机关重重。”
三人快步跨出聚义居的大门。
而于高阁处默默目送的女妇却满面泪光。
郁宁安慰道:“小姐,我们回去罢。他们已经走远了。”那女妇拭干眼泪,凄凉地笑着问:“郁宁,你说。我明明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怎么如今一个都认不出来呢。”她摸了摸脸,“难道容貌这个东西真的毁了我的一生么?”
郁宁关切地说:“小姐,你别多想。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的事情也会水落石出的。”
“我不是多想,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女妇又突然掉下眼泪,拍了拍郁宁放在肩膀上的手,掩饰着说,“你看,真不好意思。又让你失望了。阿月,这些日子以来,你都是隐姓埋名陪在这样不堪的我,我……我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不,小姐。是阿月不好。明明答应过要帮你扫除障碍,早日同豫王相见的。”郁宁摇了摇头,“可除了想办法给你这样一张陌生的脸,却没办法恢复你真实的身份。说真的,郁宁真的很自责。”
“阿月,你别担心。我现在真的很好。”女妇握紧郁宁的手,“早跟你说过,我要争气的。可……”
郁宁插口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小姐只是下不了手,不舍得而已。”
“是啊,每次我都拥有足够的机会了。”女妇闭着眼睛,“我努力这么多年,随便想个法子都可以置她死地。可是只要一想着她是义兴心上的女人,她可以成为义兴坚强的后盾,我就说什么也不敢下手了。因为……我连拿刀的勇气都没有!”
郁宁抱着她喃喃:“可小姐,你这么做又是何苦呢?那些事情他如果不了解,也许永远不知道你是谁,在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女妇轻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可那女人是他的王妃,以后也会拥有他的孩子。”
郁宁着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小姐是打算放弃了,还是继续苟且偷生,活在这样无趣的日子里?”
那女妇莞尔一笑:“放弃,怎么可能?我用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可以毫不保留地去爱我所爱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放弃呢。”她紧握郁宁的手,妩媚一笑,“阿月,你相信我,我有自己的原则。同情,只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多多少少懂得设身处地。但也正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更放弃不了自己追求了很久的东西。如果……如果没有了他,我又该凭借着什么活下去呢?”悠悠地叹了几口气,“阿月,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是场硬仗。那么……你……”
郁宁突然精神崩溃,反握住女妇的手道:“小姐,你别想让我离开,阿月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除非你已获得幸福,这是我唯一报答你的方式啊!”
“不,你陪我这几年,已经够了。阿月,你真的不欠我什么,真的……”女妇抚着郁宁的脸颊,感激涕零地说,“要不是你,如今的我仍然一无所有,也许我还会活在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我的一切光鲜都是你给我的。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感激我爹爹的救命之恩。可是那是我爹,你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我去毁掉自己的幸福。你忘了么,你现在只有十九岁。十九岁是一个女人特别的日子啊。江湖的事我不懂。可是我想你欺瞒自家阁主,这般不守规矩,断然会落人口舌罢!”
郁宁也感动地流泪:“是,小姐顾虑地没错。但是以前在阁中的时候,无论我多么优秀,阁中的姐妹都没有看得起我。那时候我为了搏得她们尊敬和羡慕的目光,所以一直发愤图强。可后来我发现,其实别人看不看得起你与你自身努力没什么干系。她们看得顺眼便看得顺眼,看不顺眼便看不顺眼。这完全是她们个人的想法。直到遇见小姐,我才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光,若不是老爷当年救命之恩,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碧月。”
“傻丫头,那些明明是你自己的努力啊!”女妇感慨万千,抱住郁宁的脑袋痛哭。空空荡荡的聚义居,在三人的视线中远去。
刘义兴最后的一眼只是内心深处的感恩。
那算得上是他刘义兴的救命恩人。
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三人亦显得疲惫不堪。
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还有不知所为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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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密报(上)
但很快,他们就有了下一步打算。
张东原是湖北蓟州人,因素以至诚至孝处事待人,所以皇帝才将他擢升为刺史,迁徙到江左余杭地区。
原在建康的三人老早就听说过这个张刺史清廉公正的作风,所以此刻便抱着一堵风采的心愿来到了府门前。
因是私访,不易大动干戈。
所以三人于后门通秉,这才见到垂垂老矣的张刺史张大人。
得知三人身份,张刺史躬腰作揖,说着便要跪地叩拜。
刘义兴阻止道:“大人万万不可!”微微笑了笑,恭敬道,“我刘义兴在建康是个王爷,可今次只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拜访,还望张大人莫要见怪才好!”
张刺史听罢有礼地回了一礼,扬手道:“殿下请!”
来到正厅,只见得花厅处一个满脸泥垢的小娃娃扭动着小脚朝刘义兴走过来。
刘义兴不禁一喜,蹲下来轻握那小孩的白胖胖的手儿。
张刺史的夫人杨氏见豫王甚为亲切,恭敬一笑便将小娃儿带入了房中。
孟珙打趣道:“义兴,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
刘义兴笑道:“莫非你不喜欢小孩?”
梓苏插口道:“义兴,王妃还是那般……”
“梓苏!”孟珙阻止地嚷了一句。随后看向张刺史,嘿嘿笑道:“张大人,你可听说过小白鹰?”
“这个人?”张刺史捋了捋胡须,笑道,“曹咎曹大人倒屡次来我府中说起此事,码头官船多次被劫,令曹大人三番四次组织手下前往追击。不过……都惨死在了小白鹰的船上。”
“哦,小白鹰这么厉害呀?”孟珙吃惊道,“那曹大人没请您去帮忙么?”
“没有!”张刺史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事情接连发生,下官本想奏明陛下,让陛下定夺。不想山高路远,曹大人又颇有微词,奉劝下官莫要多管闲事!”思了思,接着道,“为了避免冲突,下官便未插手此事。后来下官又听说,官船被劫。因而下官这才打算上报陛下。不想……”
“不想什么?”
“大晚上曹咎就登门拜访,抓了下官妻儿,威胁下官。下官不得已才就此作罢!”张刺史说完愧疚地摇了摇头。
刘义兴怀疑道:“可我听说,海上‘小白鹰’一事是张大人上报给朝廷的?”
张刺史摇了摇头,惊愕地张大了眼睛:“真有此事?”
“当然咯!”孟珙微微点头道,“张大人心怀天下,我们还觉得做个刺史太委屈您了呢?”
“哎。只要是为国家出一份力,哪谈得上委屈与否?”张刺史摇了摇手,感叹道,“不过我小小一个刺史,京中又没亲没戚。若将‘小白鹰’一事上报,无疑是害了自己。再说曹咎已履履威胁,我又怎敢妄动?”
“真的不是你?”梓苏惊道。
“不是。说起来真是羞愧难当。为国为民,呵。也是抬举了!”张刺史黑色的胡须在微风中颤了颤。
兵部尚书崔辽远也是个有才学的人,无故捏造事实断然不敢,那么还有何种方式能让朝堂上的人信以为真,供认不讳!
就在三人迷糊不明的时候,张刺史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先时碍于我这身份,始终没有办法将上奏的折子交上去。后来更没指望,花了半天写好的又在路途中被强盗给夺去了。”
“是想向陛下交代此事么?”孟珙道,“怎么,你又有胆子同小白鹰那家伙对抗了,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不,在曹咎还未动手的时候,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等着进京禀报了。只可惜半道被人截了去。非但书信毫无下落,就连我自己的命也差点儿……”张刺史已经说不下去,他躬起的驼背已经显出他的苍老透出的无助。
但在这对话中,刘义兴倒理清了一件事。
小白鹰所劫的官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曹咎不会费尽心思派人履派手下大加阻止?
可是他们于中途打劫,无非就是夺下上报的奏折。
那又为何短短数日里奏折已经落到了父皇的手中呢?刘义兴百思不得其解,望望张刺史,再道:“张大人,此事落败,后来你可有再加干涉?”
“东西丢失不久,京城里就派人来处理这事了。下官想着,既然朝廷已经在管了此事,再闲得没事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下官也就没在多此一举。”张刺史一字一句地说。
“东西不过刚刚丢失,京城里就派人追查了?而那曹咎一心阻止,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主动上报呢?真的是正大光明么,真的没有什么秘密么?还是他们认为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呢?”刘义兴双手抱臂,心中暗暗思量。
“殿下,下官有个不请之请?”张刺史突然双膝跪下,拱手叩拜。
刘义兴搀扶起张刺史,不解地回答:“张大人请说!”
“殿下,下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那……那曹咎真的是无恶不作啊。”张刺史哭诉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曹大人不仅隶属兵部,而且还是端王殿下的大舅子。下官……无论如何也冒犯不了他呀。”
“张大人,您起来说罢!”刘义兴捉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上拉,“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起来说。”
“殿下,那……那曹咎不是人啊!”张刺史痛哭流涕,“您不知道,这些年我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想收集那小人的证据。三年前,我远房的妹妹突然来找我。他说……自己还未满十七岁的女儿,在赶来江东的路上,遇见了曹咎。他……活活玷污了我的侄女啊!妹子拼尽全力,历尽艰辛来到下官身边,可……可我这个做哥哥的,什么证据据都没有哇!我根本无法替他们报仇雪恨!下官……我真是没用啊!”张刺史仍然不愿起来,“殿下,殿下,下官求求你,求求你!”
“哼,这曹咎真是太没有人性了!”孟珙打抱不平,“义兴,你好不容易来江东一趟,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
“是啊,义兴。这样的恶人留在世上何用!”梓苏赞同道,“我和阿珙倒是乐意为你杀了这个狗官。不过……他是兵部的右参卫。说起来也是个不小的官职。加上他又是端王的大舅子。怎么说,都只有你能帮衬一下了。”
刘义兴犹豫道:“我虽有可以与之抗衡的身份,但是没有证据,一样无济于事。而且还会落人口舌,无论朝堂上下,包括父皇。说不定他们也会误以为我参与了夺嫡,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对,义兴。你考虑地没错。”梓苏点头应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还不如找到切实的证据。到那时候,别说这一个身份特殊的曹咎,就是成千上万个,我也不会放过他!”
“是啊,要不然你就对不起你的拳头!”孟珙趁势朝梓苏的肩膀拍了拍,“不过与其在这里迷迷糊糊,自怨自艾!还不如振作起来,找寻有力的证据,也好帮你铲除障碍,张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孟公子有理。”张刺史连连点头。
“也许,这个人我们得去见见!”刘义兴朝梓苏使了使眼色。
“正有此意!”梓苏也点了点头。
孟珙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我们不去看看。还不知道那家伙会在江东多么猖狂呢?”
“可惜。”梓苏难过了一瞬,“端王殿下遍布羽翼,他底下的曹咎就算收拾了,可能还会有无数个曹咎。何时才有清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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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密报(下)
“喂,梓大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孟珙探究的目光终于让梓苏的心事憋了出去。
事实上,如果这里没有张刺史这个旁人在的话,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话说出来的。
刘义兴明白,不过他仅是沉默。因为对于梓苏来说,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何其刻骨铭心。
“张大人,你知曹大人住处,明日便不用替我们寻他来了。”刘义兴思索道,“否则,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把这笔帐算到你的头上。”
“那殿下打算?”张刺史抬高了眉。
孟珙道:“张大人,收拾曹咎一事我们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打算在这儿一直跪到天黑么?”张刺史愣了愣,忙颤颤地站起来,退后坐下拱手道谢。
刘义兴不耐地抬了抬手。
还没等到夜色暗沉,三人就出发了。甚至连一顿晚饭都没有吃,就急急地来到了街市。
快到夜里的时候,一眼望见的都是高高挂着的七彩灯笼。
江东地区,连夜里都并非阗静。
一群一群的人扎堆看花灯,猜灯谜。
同建康的年夜佳节有过之无不及。
“义兴,我们真的要去曹咎那里?”梓苏问。
刘义兴想也不想地点头:“当然要去。”
“可是,倘若日后这事儿被端王殿下知道了,或许,相处愉快会有些麻烦。”
“无妨。”刘义兴道,“如果真的是这种奸逆小人,留在世上原也没用。不过梓苏……”他转向梓苏,“你的顾虑没错,都是兄弟,为了这事儿闹僵,倒也没有必要。”
“那我们……”梓苏困惑。
孟珙摸着鼻尖,高兴地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借刀杀人呗!”
“借刀杀人?”刘义兴和梓苏同时问道。孟珙拍了拍胸膛,解释道:“反正你们都害怕端王殿下知道,那还不如找个死对头,尽力助之。既帮了别人,又帮了自己。何乐而不为?”
梓苏疑惑不解:“你是说小白鹰?”
“你说呢?”孟珙微笑。梓苏转向刘义兴,却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三人找了客栈,拟定了一个好的方案。正打算出发的时候,刘义兴沉思道:“不行,我们这样子可不像个商人!”
孟珙和梓苏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回答:“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梓苏从背后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裹,将其推到桌子的正中,“我想,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嗯,这样最好不过了。”刘义兴激动地笑,“你们谁的鬼点子,这么厉害?”
孟珙伸长了脖子,夸赞道,“除了我这个世上无双的孟珙,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办法?”
“这衣服似乎很不便宜。”刘义兴随手摸了一件,瞧了瞧。孟珙难耐地抚了抚额,用理所当然的神情回道:“当然了,做生意的嘛,还会穿烂布料子啊!”
刘义兴笑着点头:“说得也是。不穿地阔气些。还真不容易骗人!”梓苏拿了件,站起身来:“那我们赶紧换上罢!”
三人点头。
客房里一阵簌簌穿衣声。待地出房,三人已经焕然一新。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从哪里来到此地的商人。
“哎!我们什么时候来了三位这么有钱的人?”一楼掌柜眯着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跨出大门的背影。
“阿珙,到了码头别乱说话。小心暴露了行踪,知道么?”梓苏在路上来回叮嘱。
“好好好,无论如何,我不张嘴巴就是了。”孟珙不耐烦,“都说了几十遍了,烦不烦啊。”
“你每次要能管住嘴,我还说什么?”梓苏反问。
孟珙忽略不理。
氿时码头停了许多船只。每条船只都站着一位撑船的伙计。除了一条船外,所有的伙计都是同三人相差无几的年轻人。
波涛轻咛,平静安详的海面吹来阵阵凉风。拂脸犹觉温暖。
金色的日光浅浅如彩霞,地毯般铺在琉璃玻璃的海面上。
船只插着一杆青绿间黄的旗子,上面绣有黑色花样的一个龙字。
海风骤起,旗子便随风飘动。
轻便中不失灵动。
伙计们腰上配带着一块黑色的令牌。
看上去做工精密而细致。
“这明显是一个帮派!”孟珙神秘兮兮的说,“如果不想办法得到他们身上的任何一样,我们就没办法渡船。”
“如果有货物就好了!”梓苏感慨,“若是商货,总有人接的。”
“怎么说都来了,还是试一试看看情况再说?”刘义兴大步往前迈去。
“阁下是走哪条道?”三人前去的路道正是那个看上去独树一帜的老人。
刚刚上船,老头便抬眼觑着三人意味深长地问。
“道?”三人不解。
好心的老船夫解释:“老头子想问,三位是走官道还是私道?”
刘义兴平易近人地笑:“官道和私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老船夫遗憾地摇了摇头:“很抱歉,三位客官。你们走错了道。我这船既非官道,又非私道。”
“老前辈,可否说个明白。官道,私道,都指什么?”刘义兴再问。
老船夫拿下后腰挂着的酒葫芦,浅呷了一口小酒,轻轻地问:“三位不是本地商人罢?”
“是,我们从京师来。”刘义兴诚恳地说。
“码头货物都是由龙帮统辖的。往返商货均由杨威负责。”老船夫边说边用手指介绍,“而右边那位便是私道。只要你出得的价钱合适,龙帮的人自然会将货物送到指定的地点。”而后又将酒壶放回原位,“老头子这里啊,既不是官道,又不是商道。”
“那你这里是什么?”孟珙好奇地问。
老船夫摸了摸胡须,慈祥地回答:“若真要安个道,那么便是人道罢!”
“人道?”孟珙挠了挠头,似乎也没听明白。
“既然老人家的船坐不得,那我们兄弟三人便另想办法!”刘义兴拱手道谢,“还是要感谢您,若不是您指路,我们还不清楚呢。”三人又折回岸上。
梓苏道:“义兴,那老人家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刘义兴思忖道:“我从未涉入江湖,对他们那些帮规教条也不甚明白。但我想,无论是官道,还是私道,我们都不太容易蒙混过关。”
梓苏黯然:“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人道?”刘义兴喃喃自语,“看来我们还得找他!”
“走,上那船!”刘义兴又带路走进。
孟珙轻声抱怨:“怎么,你们还要过去啊!”
老船夫藏在斗笠的那双眼睛终于明亮了。他说:“我想,你们总还是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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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机缘
“老前辈!”刘义兴拱手。
“龙帮一向讲究眼见为实。你们三位从遥远的京师而来,身上未有一分行当。就算说服了官道和私道的两兄弟,可无货的话,我们也只能是爱莫能助啊!”老船夫笑道,“适才三位匆匆离去,如今却又到得我这船上,是何道理啊?”
刘义兴礼了礼:“老前辈,适才你不是说您的船是‘人道’么?”
“不错。”老船夫道,“既然你以此为由,那么老夫要问问,三位可知龙帮建于何年何月,现任帮主是谁啊?”
“喂,这些我们怎么会知道。”孟珙嚷嚷道,“反正前辈这船也是渡人的,要那么麻烦做什么。”
“非也,非也。”老船夫大笑着摆了摆手,“这位小兄弟真是说笑了,老头子在这河畔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坐我船却不知龙帮底细的生人?”
“哪,老前辈。”梓苏连忙掏出钱放到老船夫的手心,“出门在外,谁没有要紧事。求您渡我们一程。这些就算报酬。”
老船夫摸了摸胡须,拿过梓苏的手,将银两倒进去,“公子,这并不是钱财可以买到的事儿。实话同你们说罢。这船只是龙帮专属。若同龙帮毫无关联的人是坐不上的。”
“龙帮?”孟珙想了想,转头看向刘义兴,尴尬道,“说实在的,这船我们还真不该坐。”
梓苏也沉默地点了点头。三人又举步上岸。
但不远却传来一阵怒骂声。
接着官道处的杨威就同一帮人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
刘义兴等三人纳闷,飞奔而去。只见得杨威右眼红肿,鼻角还泛着血渍。而出拳的一方身材瘦小,面容严峻。但那一身官服却格外地引人注目。
“杜赫,你究竟想怎样?!”杨威揉了揉鼻子,不耐烦地吼道。
“哼,想怎样?!”被唤作杜赫的小子恶脸相迎,“别以为你小子是龙帮的,老子就不敢动你。杨威,我警告你。再勾、引我苏蓉妹子,老子打断你的腿。”
“阿蓉是我媳妇儿,说什么勾引!”杨威面不改色地回答。
“呸,阿蓉是老子童、养媳。”杜赫骂道,“老子对她有恩,她不嫁给我也就罢了,却偏生嫁给你这么个臭小子。”
“胡说八道。”杨威恨恨道,“阿蓉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不管不问倒罢了,却说出这等污言秽语。害不害臊?”
苏蓉是杜家的养女。
杜家长子杜赫欢喜此妹,不想苏蓉却在两年前自作主张嫁与杨威为妻。那会儿因杨威得龙帮帮主支持,所以杜赫并不敢强行阻挠。
但因过人胆识得曹咎赏识,做了一个贴身小将。
如今否极泰来,杜赫自要找杨威讨个公道。
龙帮的手下都清楚帮中规矩。任何地方任何时刻都不可同官场中人产生瓜葛。
不然,帮规处置。这也是杨威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不愿因为自己的家务事影响龙帮的原因了。
“哎,这可怎么办?”老船夫叹了口气,跑上岸来圆场,“杜军爷消消气,消消气。阿威并不是什么坏人啊。他同苏姑娘之间是真心实意的。”“老家伙,滚开!”杜赫一把推开老船夫,叫嚣道,“杨威,要不要休了阿蓉,你自己决定!”
“杜军爷,求求你放了阿威罢。这些年,他从没亏待过苏姑娘啊!”老船夫抓着杜赫的裤腿,凄凄切切地哭着。
“走开!”杜赫又踢了一脚。
杨威大喊道:“老伯?”随之双膝跪下,叩拜:“杜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放了老伯,放了我罢!”
“放了你?”杜赫哈哈笑道,“没想到闻名江东的龙帮也会害怕我这么个小官。真是可笑之极,可笑之极!”
孟珙弯唇笑看向刘义兴,说道:“得,方法来了。”梓苏劝阻道:“阿珙,别惹事,小心暴、露了身……”份这个字眼还未脱口而出,刘义兴已经及时拉住了他。
“别担心,这么个小场面阿珙还是震得住的。”刘义兴得意一笑,“何况,这么一闹,那事儿也就成了?”
“那事儿?”梓苏困惑地挤挤眼。
刘义兴微微抬了抬下巴:“咯,你自己看。”梓苏顺着刘义兴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得那呆立在原地的老船夫。
梓苏刹那明白,别有深意地朝刘义兴竖起了大拇指,赞赏道:“得,真有你们的!”疏忽一会儿,孟珙已抓住了杜赫的手臂。欲待拔剑的杜赫一时只觉手臂软麻,毫无力气。不由地恼了句:“他奶奶的,你是谁?”
“嗯?你猜猜咯?”孟珙好生自在地眨了眨眼。
杜赫再骂道:“老子的事情你也敢管!”
“嗯,你再猜猜我敢不敢咯?”孟珙好整以暇地盯着杜赫的眼睛笑。
“你他娘的知道老子是谁么?”杜赫火烧眉毛地咬牙切齿道。
孟珙学着杜赫的话,点了点头:“你他娘的我不知道你是谁呀!”
“你……滚开!”杜赫本打算一拳将孟珙推出去,不想肩上被人重重一点。
一时杜赫捧腹大笑,全身酸软无力,就像有千万只蚂蚁从脚心轻轻掠过。
杜赫在地上像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翻来覆去地打滚。
身后大大小小的几个跟班见情形不妙,当下拖着自己的老大跑远了。老船夫哈了一口气,微笑地来到杨威身边,轻拳打在胸膛上:“你小子,不错!”接着担忧道,“身上的伤不碍事罢?”
杨威傻笑了声:“放心,老伯。我身强体壮,打不死的。”老船夫安下心来,回首走到孟珙身边,拱手道谢:“多谢你们救了我侄子。”
“老前辈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刘义兴抱拳,“我兄弟三人还有要事,老前辈,就在此别过了!”转身离开,老船夫急道:“看这样子,帮主今日也不会出来了。三位打算去哪儿,我老头子反正无事,载你们一程便是了。”
刘义兴望了孟珙和梓苏一眼,也不迟疑,当下感激不尽:“那就有劳老前辈了。”
船渐行渐远,三人坐在舱外,沿途观赏美景,后无聊难耐,便与老船夫闲聊起来。
“老前辈,刚才那闹事的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孟珙手扶着栏杆,盯着水中来回游动的鱼。
“哎!这事说起来就长了。也难怪,三位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杜赫那小子是谁的手下。”老船夫感慨道,“两年前,他不过是个混吃混喝,要不是有点胆子。官府里的人哪敢要他!”
“他……他究竟是谁的手下?”发了半天牢骚,终于安定下来。
老船夫被盯地有些不好意思,忙继续道:“这个人是朝中水军都督曹咎。但相较驻守北方的卫临军,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悠悠叹了口气,“这些年,剥削下边的人,捞了不少的油水。”
“就是那个让龙帮助自己运输货物的曹咎,曹大人?”梓苏讶异道。
“是是是。这个曹咎的确要求过我们龙帮运输货物来着。每次以官货运到京中。因为数量罕见,水路更为便捷。所以他经常让龙帮帮忙!”老船夫严肃道。
“既然知道这曹大人是什么人,那在什么还帮他的忙?”孟珙天真地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唉,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啊!可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老船夫叹气道,“龙帮之所以可以延续到几十年。那都是先辈拿命换下来的。就凭我们这区区几百号人,还敢去得罪官府,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灭了口!所以一直以来,我们帮主都不让我们同官府做对。自然那曹咎,我们也不轻易去得罪了。不过好在他弟弟曹用是个明理的读书人,但凡运输货物,钱财什么的都是一手交付,绝不拖欠耍赖。因而这几年我们也过来了。”
“看来这曹督军必须得去见见了!”梓苏握紧拳头。
“哎,曹咎哪是你们这些人说见就能见的?”老船夫眯缝着眼睛瞥向远方,“前几年有些年轻气盛的江湖人,指名点姓地要去收拾他。结果呢,进去以后,死地连残渣都没有了。后来有人传,那人住地地方固若金汤。别说是人,连一只蚊子也别想飞进去!”
“不会罢,那么邪乎?”孟珙张大眼睛。
“哼,不过是那些胆小鬼自我欺骗的说辞?!”梓苏讽刺道,“我还不信那曹咎是什么铜墙铁壁,无人奈何地了他!”
“呵,只可惜我们是手无寸铁的商人,不然兴许有能力除暴安良?!”刘义兴故意叹息地接了你。
“义兴,你……”梓苏纳闷。但同刘义兴投来的视线相对,他便下意识地明白了。没办法,出门在外,身份就应该是个秘密。
“老前辈,你常年在海上,可有听说过‘小白鹰’这个人?”刘义兴问。
“小白鹰?”老船夫惊道,“怎么人人都在寻他!”
“怎么,还有人在找他么?”刘义兴错愕。
老船夫慷慨地笑了笑:“是我家大小姐。她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我也才见过一面呢?”
“是么?”刘义兴淡淡地敷衍了句。事实上,他并不想知道旁人。此刻,他只是略感困惑。倒是孟珙,异想天开地说:“说不准龙帮的大小姐看上了这个海上行侠仗义的‘小白鹰’了呢。要不然大老远会从京城赶回来?”
梓苏和刘义兴被逗地发笑,老船夫却哈哈大笑起来,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们家大小姐早已嫁了人,现在是大官的夫人呢!”
孟珙的话被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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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偶遇
“对了,我说这浪里来浪里去的,你们三位就只是要找‘小白鹰’么?”
刘义兴心中突生一计,忙笑道:“是啊,他可是我们在江东唯一的朋友。这次远道而来,就是想要同他聚一聚。不想东问西问,竟然还在海上?”
孟珙忙陪笑道:“是啊,那家伙说好了请我吃海虾,这次必须给蹭一顿。”
老船夫看这三人模样,听着三人真真切切的对话,一时倒也没起甚么异心。
“那你们……可来错了!”老船夫意味深长地笑道,“小白鹰素来有个习惯,白天休息,到了晚上才会兴师动众地行船。”
“晚上?”刘义兴的目光盯向老船夫。
“好事做到底。既然你们救了我侄子,我老头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败兴而归!”老船夫拍拍胸膛,“放心罢,大不了晚上你们再坐我船。”
“可老前辈不是……”老船夫摇了摇手:“大小姐刚刚回来,老帮主的病也刚刚好。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开。再说,这么些日子,我也好久没看见那小伙子了。”
三人感激涕零地拱了拱手。
说说笑笑一段时间,等着夕阳踱上的金黄色光辉渐渐漫过的时候,三人又返回岸上。
……
到得客栈用了晚宴。这才急匆匆地赶来。可惜码头毫无人影。
梓苏斥责道:“阿珙,早让你走快点!唉,这下好了,老船夫的人影都没有了?”
“可是肚子真的很饿么,不像你,铁打似的人。奔波一天,不累不渴。”
“还有理说了你!”梓苏挥起拳头。
“喂,你们还不打算上船呀!”说话的这位恰是白日见到的杨威。
他彬彬有礼地行到孟珙的面前,温和地谢道:“今日多谢三位拔刀相助!”
“咦,怎么是你?”孟珙疑惑不解。
“哦。是这么回事。今天老伯刚好提起你们的事。”杨威解释道,“虽然我杨威没多大作用,可我这拉货的船可大有裨益。那小白鹰素来清楚我的船才有运往京城的官货。说不定他还会趁势前来呢。”
“哎。说得不错。”孟珙分析道,“小白鹰若是真起了歹意,不正好可以和我们三个撞见么?”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官货,而非商货呢?”刘义兴诧异,“难道只认船不认货?”
杨威否决道:“那倒不是。我这若是官货,必定会有一路护送的官兵。船上人手增多,说什么他也会派人打听一下的。”杨威从船舱里叫出这个人来:“哪,你们几个出来一下!”
几个青年男子陆陆续续地掀帘出来。
杨威只是介绍这是平日跟在身边的龙帮兄弟,关于身份地位半分不露。
走进杨威的船舱,三分拘束地坐下。不一会儿,便行在茫茫夜色的海上。
向东而行,越远越可瞧见模糊的烛光。
明灭闪烁的火把璀璨地照着慢慢移动到跟前的船只。
唰唰唰,直听见扎耳绵长的拔剑声。
“听,他们已经上船了。”躺在地面的孟珙突地直起身标题身来,敏锐地说:“看样子,小白鹰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怪不得官府的人抓不着。这么神出鬼没的江湖人,哪能那么容易就被捉了去!”
“三位!”脖子上架着锋刃的杨威眉开眼笑地闯进来,大喊,“小白鹰找到了!”
三人齐齐立起,呆若木鸡地望着舱门。
小白鹰和三人对视,惊愕道:“你们是谁?”
刘义兴神态恭敬地说:“阁下能否松开杨兄弟再说?”
“小池,放开他!”小白鹰命令道。
杨威糊涂地问:“你们难道不认识?”
“杨兄弟,走,我们出去看看。”孟珙和梓苏趁机将杨威带出去了。
“这下你可以说实话了!”小白鹰冷道。
刘义兴淡笑:“慕名而来,别无他意。”
“为了找我,你们才串通龙帮杨威布了这个圈套?”小白鹰惊异。
“阁下怎么能说这是圈套呢?”刘义兴坐下,“因为得知阁下是海上惩奸除恶的英雄,所以……才大费周章地想见一面?”
“英雄。呵,这可是我小白鹰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小白鹰背手望着刘义兴的眼睛,“谁不知道我小白鹰是个彻头彻尾的强盗,朝堂也多次派人前来,目的也是为了杀我。先不说那位身份显赫的曹督军,就是他那诡计多端的兄弟曹用,也先后几次想要取了我的命。”眼角一弯,猜测道,“莫非,你也是官府中人?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向阁下要点特别的……东西?”
“要什么?”“曹督军送往京城的货物不是被阁下洗劫一空了么?”刘义兴反问。
“哦,我说呢。原来是同行。”小白鹰挑眉,“可是你真确定我会将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东西堂而皇之地送人么?”
“当然不会。”刘义兴道,“不过我始终相信一点,每个人都有欲望。包括阁下!”
“名……利……权,我没有一个缺的。”小白鹰坚定不移地回答,“财么,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江东这几年,财你自然不缺。”刘义兴赞同道,“你身在江湖,名利和权势也决计不稀罕!”犀利的目光一挑,“但是,是人就有弱点。我相信,终有一天,阁下定然会缺点东西。那时候,我再拿阁下想要的东西交换,岂不公正?”潇洒自如地举步而出。
小白鹰却及时唤住他:“等等!”前进的脚步顿住,刘义兴回头问:“阁下想说什么?”
“说实话,你这人倒是有趣。”小白鹰笑道,“既然你这么有把握我会被你收买,不如留下来打个赌。”
“打赌?”刘义兴摊手道,“要赌什么?要知道,我可不比阁下。你财大势大,而我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呵,商人!”小白鹰怒道,“你的这些话听着倒是有模有样。”刘义兴愣了一下,还是不动声色地迈步出去。
刚刚出舱,便瞧见十里外灯火通明。
一艘大船徐徐靠近。
船身别着一面青绿间黄的旗子。
旗子旁侧悬挂一盏渺茫光线的灯笼。朦胧的光芒映衬着旗子,使得周围经过的行船都调转路线加速离去。
“大哥,是楚大公子来了?”小池在外禀报,“杨威正在相迎呢。我们……要不要撤离?”
“我小白鹰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可害怕的。何况这海面又岂能没有恶徒浑水摸鱼?”小白鹰洋洋得意地轻笑了声,“走,我们也去迎迎!”
“嗯!”这答话的声音里夹杂着喜悦。
小白鹰问:“你什么事情如此激动?”
小池问牛答马地别扭道:“小池只是为大哥……高兴!”
“为我?”“是啊。龙帮的二小姐说不定要来呢?”外面的小池欣喜道,“这些年大哥光忙着,却没想着找个好姑娘潇潇洒洒地过一辈子。倘若……”
“不要说了!”小白鹰有气无力的问,“你真以为大哥也能是个有家的人么,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不会的。如果……如果大哥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小池愿意替你。”手下忠心道。
“你替我?”小白鹰无奈一笑,“如果拿你们的命来换取我的幸福,那我小白鹰可做不到!他是谁?他的人遍布天下,如果有心想要铲除我们,哪里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夜风中,能听到小白鹰轻微的哽咽声。
“罢了,小池。叫上弟兄,赶快回去!”
“是!”小白鹰离开了。
又是一阵清风吹荡挂帆的扑簌声。
“他们走了?”孟珙问。
“听这声音,就知道船上没人了。”刘义兴抵着下额,“下次还得找找这个‘老相识’!”
一旁的杨威盯着远方激动道:“喂,一会儿你们别说话,由我来应付!”
“那个人是谁?”
“大公子楚南煜和二公子楚云霄在江东都是赫赫威名的!”杨威夸赞道,随之解释道,“今无缘无故看见了我的船,势必要多问几句。”
“你不用顾及我们,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就成!”孟珙拍拍胸膛。
“那怎么成,你们是我杨威的救命恩人。”杨威倔强地说,“虽然有段日子我这船没有在海上走动了。可是并不表明以后不走啊!”
“可是你今天安排这一出只是个幌子。”孟珙自责,“是因为我们三个才开地‘官道’船。”
“杨小子,你怎么又开这船了?”远远地,楚云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杨威单脚跪下,拱手相告:“大公子,二公子,杨威并非有意借用此船。”
“哦?并非有意?”楚南煜笑道,“那你为何今夜在此,还引来了小白鹰?”
他犀利的目光遥遥地忘了一眼早已远去的船只。
“昨日杜赫前来挑衅,是这三位恩公救了我。大公子,常言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三位恩公有意求我,我杨威又岂能作视而不见?”
楚云霄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十分仗义。”手臂一挥,再道,“哪,你的救命恩人,给不给我引见一下?”杨威忙起身介绍。
“这位是……恩公你……”杨威指着刘义兴,却忽然想起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姓。还是豫王自己开了口:“在下刘……刘兴。”
梓苏也接着开口:“在下苏梓。”
孟珙最为滑稽,接口道:“嘿嘿,我叫梓兴。”梓苏一脚踢在孟珙的小腿上。孟珙哎呦一声,看着梓苏得意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楚南煜看着刘义兴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另有所因。然而碍于待人接物的礼仪,不得已弯了弯唇。
“喂,既然你们是杨小子的救命恩人,不如随我们到龙帮去坐坐!”楚云霄眨了眨眼睛,放浪形骸地笑道。
杨威揣测道:“不过,我也奇怪。原来小白鹰也是你们的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而已,不是多么熟识的。”刘义兴处之泰然地说,“阁下……”
杨威忙道:“这是龙帮大公子!”
楚南煜手掌往身前一指,目色深深地说:“这是我二弟。”
“喂,你们怎么也在找他?”楚云霄坐在船栏上好奇地伸长脖子。
孟珙犹豫了会儿,大笑道:“呵呵,其实那小子是我们……我们多年的朋友!”
“朋友?”楚云霄的目光突然上涨,“小白鹰是你们的朋友?”
楚云霄信以为真,突然想起韩伊然的事儿来。倘若说动三人劝告小白鹰来完成然妹的事,然妹一定会很开心吧。
“……嗯,对。”梓苏也尴尬地笑笑。
楚云霄跳下来,刚准备大喊。忽然听得海水中扑通一声。
那个素洁的衣裙没进海里,漫过三层波浪。
“什么声音?”楚南煜敏锐地问。
楚云霄挠挠头:“不会又是阿月妹妹搞得鬼罢!”
楚南煜扫描一圈,正色道:“你招待好朋友,我去看看!”
“好。哦,对了,记得让然妹也过来!”楚云霄督促道,楚南煜平静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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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隔阂
转过舱中,并未见到韩伊然。
不过从落水处可以清晰猜到。这个人是谁?
“莫非然妹……”楚南煜一急,什么也没有多想,一头便扎进了海里。他似乎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慌似海浪一般卷进他的心里,将他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心撕扯地不成样子。
海水中,那个溺在水里张牙舞爪的女人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迫地无法呼吸。然而她仅是没在水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脚底下穿梭而过的小鱼。
楚南煜握住她的手,拼命地往上拉。然而韩伊然却被什么东西桎梏地动弹不得。
不言而喻,她在拼命地抗拒。
“你到底在做什么?!”楚南煜用力将韩伊然拖拽上岸。
“喂,大哥。你还好罢?”一伙人手持火把意欲探身往水中看看。
哪知扑通一声,韩伊然将楚南煜拉到了船身下隐藏着。
楚南煜能够感受到韩伊然那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指,像要扯条口子,将自己的渴盼和哀求传达出去。
他凝望着那在船上忽明忽灭的火光下映衬的泪水式的目光,心中一凛。
他未回答。直到楚云霄看见船下那被绳子系住却摇摇欲覆的竹筏时,他会心一笑:“看来大哥有得折腾了。好了,我们走罢!”
刘义兴不解:“就这么,不派人下去看看么?”
“不用。”楚云霄得意,“我大哥凫水本事不错!等过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孟珙笑道:“你们龙帮的人真是令人费解!”
楚云霄难耐地摊手:“兴许是吧。”
梓苏并未理睬,紧跟着三人离开。
楚云霄笑:“哪,你们三位要去我家么?”
刘义兴拱手:“多下二公子美意。不过……”觑了一眼梓苏和孟珙,“我三人还有要紧事要办,就不相扰了。”
楚云霄道:“那好罢。刚认识就这样,是有些强人所难。”
刘义兴连忙回礼:“下次若有缘,不知还会否同二公子见面?”
楚云霄淡然的话语中掺杂着无法排解的浓浓哀伤:“会的,一定会的。说不定本公子下个月还会请你们喝喜酒呢。”
“喜酒?”刘义兴凝眉。孟珙玩味地笑:“啊哈,原来你下个月成亲啊。真是恭喜!”
“是啊,这本来就是个幸福的日子了!”楚云霄摇摇手,就告辞离开。
理所当然地,三人再次回到杨威的船上,返回了陆地。
夜色又恢复到寂寥的时候,韩伊然才大口大口地呼吸。
楚南煜问:“大晚上的你跳进水里,是不想活了么?”
韩伊然推开他的手,自嘲地笑笑:“我就是太想活,太想活得舒适温暖,所以才为了那来之不易的幸福不顾死活地跳下来。可我是这样,大哥……你……又是为了什么?”
楚南煜心照不宣地说:“还能为了什么,不过是不希望阿爹责备罢了。”
“是么?”身后的韩伊然冷若冰霜。
“虽然你不是阿爹的亲生女儿,可他待你却胜似亲生女儿。如果你出了事,还不知他会怎样迁怒于我!”楚南煜严肃道,“好了,你还不打算对我说实话?”
“……我。”韩伊然摇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楚南煜冷笑,“就因为那三个来路不明的人,你就吓成了这副模样!”
“这……这与你无关!”韩伊然咬紧双唇冷冷地说。
“是,就算我楚南煜多管闲事!”楚南煜松手冷漠背身。
“大哥!”韩伊然叫道,“……对不起,我……”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楚南煜恼羞成怒地拍打着水面,情绪崩溃道,“然妹,大哥从没想过我在你的心里竟然这般不值一提!”
夜里火光再次亮起,第二批往来的行船渐渐驶过。
楚南煜唤来数人,将韩伊然带上了船。
上船的楚南煜至始至终都冷着眸,他沉默不言地走进舱里。呛了几口水的韩伊然咳嗽不止地软坐在地上。
“大小姐,你……你怎么?”走‘私道’的孙大同上下打量韩伊然几眼,关切道。
韩伊然摇摇手道:“我没事,你们还是去忙自己的罢?”
“是。”孙大同应承着退下了。
韩伊然掀帘走进舱里,默默地坐下。她狠狠地掐了一下才道:“我来江东这事他并不知道!”
楚南煜一惊。韩伊然又道:“皇上派他前来此地,抓捕海上作乱的‘小白鹰’。其实,那次我只是去同‘小白鹰’谈判。可惜,他毫无所动。当时得知阿月妹妹喜欢他,这才头脑不清地想到以阿月妹妹为铒。就像你说的那样,即便我是阿爹的亲生女儿,我也没有资格决定阿月妹妹的幸福。”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不瞒大哥,自从我心里有了夫君以后,就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他对我情深意重,我不希望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感到失望!”
“你说的那个他……是豫王?”楚南煜轻声问。
“是。在这世上,他是我的唯一!为了他,我韩伊然可以做任何事!”韩伊然理直气壮地抬起了头,“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哀求你。只是很多事情皆要以大局为重,若我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大哥,如果你对然妹还有一丁点兄妹之情,请你不要把晚上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二哥!”她起身,披着满头湿发走出。
楚南煜愣愣地瞪着,什么也没有在乎。只是到了龙帮,刻意提醒了孙大同几人。
“然儿回来了么?”楚瀛心神恍惚地在内室踱步,就连晚膳都没吃。
夫人于氏中途也劝了几次。
待地韩伊然全身湿透地到得楚瀛面前,楚瀛才歇斯底里地将人揽在怀里,口里声声道:“我的好然儿啊,你要出了事,让义父怎么办?”
此时此刻,楚瀛忽视了厅中站着的于氏一干人等。
那凝聚着怨气的眉头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恨。
韩伊然在义父的怀中别扭地推了推,她不敢盯着厅中朝自己递来的那几丝不怀好意的目光。只能犹犹豫豫地说:“义父,然儿衣服已经湿透了,就先……就先下去了。”
韩伊然仓皇地逃离大厅。
身后昭姑紧然跟随。“昭姑,这个地方恐怕不能再呆了?”韩伊然道。
“为什么?”昭姑不明。
韩伊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神色恍惚道:“他……他已经来了。”
昭姑一凛:“豫王?”
“今晚上就差点和他们撞见。好在我急中生智,跳进了水里。”韩伊然着急道,“原本我俩关系就僵,如若再让他发现,只怕指派杀手一事也瞒不住了。”
“可我们还能去哪儿,这余杭一带我们也没熟人啊!”昭姑捶打着手心。
“暂时找个客栈也成,反正不能让他们给发现!”韩伊然决定道,“另外,派人盯紧‘小白鹰’,一有行动,立刻来报!”
“可是小白鹰经常在海上,我们的人也进不去啊!”昭姑慌张道。
“哼,我还不信。那小白鹰能一辈子呆在船上。是人就有破绽,只要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行踪。我还不信他能凭空消失!”昭姑揣测道:“夫人这般在意,莫非您怀疑他也是那边的人?”
“怀疑没用,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韩伊然道,“我们不能总是处在明面上,而被四面八方飞来的横祸压倒!”
昭姑点头:“夫人,我会注意的。”
“曹咎那边,你安排妥当了么?”韩伊然道,“邀约一事,我不想节外生枝。”
“放心罢!”昭姑安慰道,“您放心罢,那臭小子办事精明干练。哪怕是绑,也得给你绑来?”
“什么时候,在哪里会面?”
“五天之后午时小阑山。”昭姑拱了拱手。
“这样最好,我也能早早离开。”韩伊然松了一口气。
“夫人,今日于夫人来过了。”昭姑面色尴尬。韩伊然轻描淡写地哦了声儿。
昭姑犹豫:“夫人,有句话已憋在我心里很久,我真的不得不说。”
“什么?”韩伊然揉了揉太阳穴。
昭姑抿了抿唇,坚定道:“昭姑看地出来,那两位公子都很喜欢你。可是……夫人身为王妃,断不能与之旧情复燃,若藕断丝连,殿下知晓……恐怕……”韩伊然没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她:“好了,我答应你。他们只是我哥哥,不会阻挡你我之间的计划。”
“那……夫人歇息罢!”
“等等。”韩伊然叫住她,“师娘说了什么?”
“于夫人希望我们早些离开龙帮,她说不想让龙帮也跟着受牵连。”昭姑言简意赅地说。
“原来是让我识时务罢了!”韩伊然双目紧闭,流下了两缕清泪,“我本就不是她亲生女儿,对我的无情疏离,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
街市柔和的灯火映着宽阔的巷道。
三人亦步亦趋地漫步走着。看着刘义兴盯着江东喧闹不已的青楼,孟珙噗嗤一声乐道:“义兴,原来你平日里的一本正经都是装出来的!”
刘义兴垂首寂寂无言,良久才轻轻地说:“边境男儿抛颅洒血,保家卫国,可这儿却还是灯火酒绿,歌舞升平。”顿步停了下,又道,“……不仅这里,还有建康。”
“喂,哪朝哪代没有青楼,哪朝哪代又没有战事。”孟珙嚷嚷道,“义兴,你就是这样,太多愁善感了。所以每时每刻都活地很不快活。”顺手拍了一下刘义兴的肩膀,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还不如像我这样,随时随地平心静气得过且过。我相信,过不了多少日子,你呀就全放宽心了。”
梓苏看着两人,微微地动了动唇:“已经不早了。”
说完这句话,三人便又加快了脚步。
书房里焚着惯有的檀香,男人的手指轻拿细捏着一卷书册。
呆呆地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墙面。
轩窗大开的地方有一轮明月,泛着惨白的光芒,伸臂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张白色的宣纸。
宣纸的左上角被砚台压了个角。而画的正中央搁着一支残落墨汁的狼毫。顺着笔尖细瞅,方知那点星子的地方是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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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秘密
楚瀛手撑着地面,用力地站了起来。拾起画上的狼毫补上了另一只眼睛。双瞳隐隐间带着勃勃向上的朝气。可是尽管如此,他的神色还充斥着无法灌溉的欲望,那手指在宣纸上细细地,轻轻地抚摸。
他闭着双眸,温柔地就像抚着女人那不堪一握的柳枝细腰。
即便食指间已感觉到平滑的水汁,而浓重的墨香也比往常更快一般地弥漫开来。
恰好,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便被书房大门的砰一声响碎灭了。喘息分明的一个贵妇,眼神里深藏着道不破的愤概。
楚瀛漫不经心地站起,沾着墨汁的手指缓缓背后,淡淡道:“是你啊!”
“常年推开你这扇书房大门的,除了我还能是谁?”
“哎,无缘无故地,你怎么又发火?”楚瀛蹙着眉头,觉得有些无聊。
“呵,这我倒要问你了。好不容易病好些,你怎么又郁郁寡欢地闷在这书房里?”言辞虽含关切之意,却透着无法逼视的命令。
“正因为好得差不多,所以才到处走走!”楚瀛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偌大个龙帮,能让我这个感染风寒的人待上一阵子,恐怕就只有这个书房了?”除了他手臂往书房一挥,并无感激的目光扫向于氏。
于氏倒也识趣,只痴痴地近到那案几面前,盯了瞬砚台压着的宣纸,眉目的愁意便如墨落白纸,一时晕染开去。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挫骨扬灰,让她痛苦一千倍?!”于氏睥睨一眼,冷冷道。
楚瀛听着这话,手指突然指出去:“你……蛇蝎毒妇!”“哼,已经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还会在意这四个无关痛痒的字眼么!”
于氏一挥袖子,轻语地好似在后悔道,“……当年若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幸福,我何至于成为一个蛇蝎毒妇,何至于一无所顾地……嫁给你?”
“夫人,夫人,我……”楚瀛叹了口气,上前关切地把着于氏柔弱无骨的两肩,“是为夫不够理智,你别……别生我的气。阿蓉她,都是……是我的错,是我离不开你,也……拖累了她。”泫然欲泣的一张脸突然因为此话,而慢慢晕开了淡淡的微笑。
于氏咬着双唇,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跨出了书房的门。
那脑海里反复重现着宣纸正中央,狼毫画就的双眸。楚楚动人,柔情明灿,仿佛可以想象出那样一位清纯绝丽的妙人。楚瀛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时间的暴风就已经席卷了第二天明媚的清晨。
邻近的房间里便传来五雷轰顶的杯盆器皿声。
“一大早的,又出什么乱子了?”楚瀛嘀咕了一声,着急地赶过去了。
推开寝室的门,见着于氏身着白色寝衣正安坐在光滑的檀木圆凳子上。
她身旁立着的老嬷嬷也如司空见惯一般神态自若。韩伊然正蹲在地上,拾起地面碎落的白瓷碗,她神态自然
安宁。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楚瀛胸腔里仿佛郁积着难以言语的痛苦,只刹那便如水滴闪烁四周。
风一般地掠过在座三人的耳膜。
于氏以明知顾问的眼神瞪过去,正准备站起。却冷不防地被闯进来的楚瀛甩了一个耳光。韩伊然吓坏了似地,茫然无措地捂住嘴唇,也下意识地抓住了楚瀛的手臂,声嘶力竭地问了句:“义父,你……到底怎么了?”靠前拦在于氏的面前,冰冷地质问道,“干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么对她吼!”
身后的于氏突然狞笑起来,一张可怖的脸庞挂着几滴泪珠,有股原来如此的惊诧。
院中七零八落的人也跟着汇聚,一时门坎也挤成车水马龙。
楚云霄盯着自己的母亲,神色惶恐不安,瞥了瞥身前的韩伊然,道:“然妹,我……我娘怎么了?”
瞅着身后愤概不已的爹,继而道,“爹,您怎么……”
“大人的事,你们懂什么?!”楚瀛上前,推开楚云霄,怒眼重重地盯着于氏,“这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地计划好的,对不对?你这么做,究竟想干什么!”
于氏诡噘地笑起来:“你这么快就赶来了,我还能做什么!”她的手指悄悄地移向韩伊然的肩膀,歪着头讽笑道,“这么美丽的脸孔,搭配上这么熟悉的双瞳,你能舍得了么?”
韩伊然恐惧地退到后侧:“干娘,您……您?”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于氏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目光带着一种无法直视的深怨。
“楚瀛!”于氏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一甩衣袖大怒道,“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要在我面前,在这些孩子面前隐瞒你内心羞于启齿,无法示人的事么!”
楚瀛满面怒容,两手一挥:“哼,我楚瀛做事光明磊落,有什么无法示人之意!你莫要胡搅蛮缠,含血喷人!”
于氏一双火烧的眼睛旺地有点春风吹又生的味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于氏步步紧逼,“其实,你当年就瞧上她了吧。也是因为那双和苏蓉一样的眼睛,所以才毅然决然地认她做义女,好随时随地留在自己身边。”食指捅了捅楚瀛的胸膛,“因为是自己死心塌地苦心孤诣单恋的心上人,所以即便留在身边做个义女,你也感到万分庆幸罢?”
韩伊然冷道:“干娘,我敬你是晚辈,请你不要说胡话污蔑于我!”
“污蔑?呵,韩伊然,是不是污蔑,你问他!”于氏的手指指着他的眼睛,“要不是因为知道你成了王妃,他怎么会受风寒卧床多日。要不是因为你回来,他又怎肯喝大夫方抓的药?要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同意你大哥同芝霖的婚事?”
韩伊然面色越来越难看,本就软麻麻的身子突然瘫软无力,再一惊,就快倒在地上。好在昭姑及时扶住了她。
“于凤,我们之间的债你骂我便是,无故牵连上然儿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楚瀛恼羞成怒地仿佛一只待食的猛兽,令在场熟人一怔。院外围拢的手下也是大感震撼,以一种好奇的心态默默守在门外,却全然不知接下来会有何等洪水泛滥。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怕别人说么,楚瀛。既然你心里会那样想,为什么,为什么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于氏将韩伊然往跟前一拽,“来,当着她的面,你自己说个清楚。”
“我,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楚瀛内疚地转过头去。
于氏大叫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她,韩伊然,既是你的义女,又是你多年爱慕的女人是不是?”全然轰然一片,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韩伊然面色已如寒霜一般。
“于凤,你……你别胡说?”
“我胡说?!”于氏恨得咬牙切齿,“你书房里有多少张她的画像,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别说了,别说了!”楚瀛一巴掌震碎了跟前的圆木方桌,“阿蓉,阿蓉的死你于凤大概忘了吧。为了你自己的虚荣心你把她残忍地杀害了。而然儿却有一双同阿蓉一样的眼瞳。对,当初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是收然儿为义女的。可那又怎样。当着你,当着孩子们,娶她为妻么?于凤,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她明明是我的干女儿啊!”楚瀛跪在地上,双眼红肿。
于凤却泪眼迷离地傻笑着:“是啊。在你的心里,我这个妻子却也不如你收的干女儿分量大。你每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念阿蓉那贱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为你出生入死,为你生养儿女的我,于凤呢!为什么,为什么?!”她整个人坐下地去,开始疯狂地傻笑。
良久笑声一咽,面如死灰。嘴里重复念叨着:“阿蓉,我是阿蓉……”再一会儿就耷拉着脑袋跑出去了,俨然成了疯子。
楚云霄也跟着跑出去。
韩伊然望着跟前一幕,也是震撼地六神无主。楚瀛难过地哽咽一声,起身拔掉门坎站着的高玉手中的长剑,斜身自刎。
韩伊然惊觉之时,只看得楚南煜同映月两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楚瀛伸手握紧儿子楚南煜的手,尴尬且放松地笑了笑:“煜儿啊,阿爹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把整个龙帮交在你的手上了!”食指微微倾出去,视线也落在韩伊然的身上。
“然姐姐,你别傻站着啊。爹在叫你,爹在叫你。”映月着急地叫着。韩伊然跪倒在地,脸上冷冰。只是泪水不止地流淌着。
“然儿,义父就快死了。你……你也就没什么压力了。你干娘的那些话你……你别往心里去。义父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一个女人……”手掌抚过韩伊然的双目,嘴里絮絮叨叨地轻念着,“阿蓉,阿蓉,我来了,我……来了……”
手掌滑落在地上,指尖上闪闪发光的的东西恰是两三滴刚刚混合的泪珠。
楚南煜颤抖地起身,朗声朝龙帮弟兄诉说了其父去世的消息。
全场哗然,无不泪泣。
唯有听见声音的楚云霄跑进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
此后再也没有见韩伊然一面。
料理完后事的第三日正午,楚南煜成为龙帮继任帮主。疯癫的于氏每天只呆在书屋里。盯着那书卷上的一双眼瞳,傻傻地大笑。嘴里念着的还是那两个字阿蓉。
韩伊然前来告别的时候,楚云霄闭门不见。
新任帮主楚南煜也是悻悻地看着,孤高冷傲地说了两个字:“不送!”
乘船送别的是明白事理的楚瀛兄弟,高伯。
韩伊然冷唇上扬,看上去有些红润的面颊突然霜白。
“我以为,事到如今,再无旁人前来相送?”韩伊然鞠躬道谢,拭了拭眼泪道,“高伯,有件事情我想拜托您。”
高伯拱手问:“大小姐请说!”
“二哥性子扭,这次婚事恐怕也要泡汤了。千言万语都是我对不住干娘,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决绝上船,神色疲倦。
楚云霄策马赶来的时候,船已经走远了。
高伯拱手闷闷地站在面前。
“她走了么?”
楚云霄淡淡地问。
“走了!”高伯风轻云淡的回答。
“她可说过什么?”楚云霄话中又带着一丝期冀。
高伯的脸看向茫茫无边的平静江面,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只字未提!”
“……我就知道,我明明知道!”楚云霄狂笑一声,挥剑砍掉了马下的一簇一簇野草,飞快地返回原路了。
船上的昭姑内疚道:“若我当日能劝夫人不来,恐怕就没这些事了?”
韩伊然拢紧双手,声音低沉:“可该来的来了,该看到的也看到了,该听到的也听到了。不是么?”痴痴凄迷地盯着水面,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其实……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担心自己回到这里,会舍不得,会……舍不得。”
水波清清,昭姑再没说一句话。四周就这么清清地,干干净净的。
一丝的杂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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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背后的算计
然而到了岸上,王妃还是王妃,她固执的心依然没变过。
“昭姑,斗笠拿来……”韩伊然手臂伸出。昭姑便将早早准备的斗笠递上去。
“怎么样,认不出吧?”黑纱下的人笑了笑。
“绝对认不出。”昭姑道。大步流星地迈出去,却在拐角与三人擦身而过。熟悉的味道闯进韩伊然的鼻子里,她驻足停步,回眸瞥去,只见得日光下那俊郎不凡的侧颜和白衣男子的身影。那是江面偶然相遇的男人,他的夫。
“怎么了,义兴?”梓苏道。刘义兴回头,迷糊道:“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孟珙猛拍刘义兴的肩膀,大笑:“不会罢,青天白日的谁会盯我们。除非……”
“除非什么?”梓苏好奇。
“除非是那些没见过我们这么俊俏男人的娇美娘!”孟珙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韩伊然红着眼睛,缓缓地拾阶而上。
到达二楼的时候客房的时候,屋外已经站满了许多人。
“韩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此时此刻,昭姑正被人双手牢牢桎梏在柱子上。韩伊然抬手,身子一倾,口里叫道:“金……金城?”
“金城?哦,不不不。你也该称呼我为均影公子?”均影公子嘴角一扬,“还记得五年前我同你打的赌么?”
“原来你还是记着?”韩伊然轻盈地走至均影公子的跟前,镇定地坐下。
均影公子也笑:“是啊。要不是令尊五年前年的所作所为,我金城也不至于沦落江东。有家归不得啊!”
韩伊然撑着右腮,盯着那张再如何凶悍也能看出柔情的男人:“没想到,你心里还记恨着我姐姐?”回身无聊地品着桌上的热茶,“其实,金城。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出身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纠缠着阿姐那样的女人不放呢?”
“哼。你以为说这话我就会原谅你,原谅韩家。”均影公子气地拍桌立起:“韩伊然,当时是你,是你告诉我。说我这样出身的人,无论如何,都胜利在握。可事实呢,你那最亲近的阿姐却因为贪慕虚荣,恋栈权位,一夕之间成了堂堂的太子妃!”杯中茶水四溅,均影公子的声音轻而冷冽,“可我金城呢,我全心全意地等着她,为了爱她,我愿意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交给她。甚至包括……包括我这条命!”他气地踢翻了凳子,手指着韩伊然的脸,“我不会再相信你,而我们金家所受到的耻辱我一定会让你们韩家血债血偿,一定会!”
韩伊然的目光却坚定地对了上去,她微微笑着:“你这样的身份,还能拿陛下的宠、臣如何?金城,不要忘了。现在你只是一位被废尚书的儿子。你虽能文能武,却也只是一个落魄的逃难少爷。你觉得,这样的你,真能置我们韩家于死地?”
均影公子捏着韩伊然的下巴:“也许现在不会。不过……明日兴许你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笑了。哦,对了,忘了问你,龙帮那里住得还安适罢。这么多年,你的豫王妃当得又如何?”
“是你挑唆的?”韩伊然拉住均影公子的手,“他们与朝廷,与韩家毫无瓜葛,你为什么要对付他们?!”
“害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均影公子推开她,大嚷道,“是你害了他们,是你的出现让那个家分崩离析。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当然,有件事我也得告诉你,鲁家的那女人已经对我情深似海,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爱另外的男人了。”
“鲁家?二哥。”韩伊然彷徨不安地坐在地上,莫名地惶恐。
“走,我们回去。”均影公子唤走手下离开客栈。
“金城,你这个疯子,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韩伊然冰冷着双瞳,抓着桌子腿全身发颤。
昭姑倒在地上,关切道:“夫人,你要冷静。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啊!”
“我二哥幸福毁于一旦,你让我如何冷静?!”韩伊然开始自怨自艾,“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昭姑哭笑不得:“我不明白,为什么夫人那些事情金城这般清楚?”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韩伊然崩溃地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夫人!”昭姑及时抓住她的手。
“那个时候,我只有他一个好朋友。我信他,依赖他,我甚至把自己在江东的秘密也告诉了他。他……答应过要为我保密的……呵,我真是个笨蛋,世界上最大的笨蛋!”蜷曲着身子哭地不可自已。
“公子,你怎么了!”下楼的均影公子突然一阵晕眩。
“我没事,夫人那里如何了?”均影公子道,“他们都还在么?”
“刚才府里来报,他们几天前就离开了!公子……您要不要回去?”身后跟着的手下忙问。
“回去!回哪里?你觉得那里是我的家?”均影公子神色一紧,勉为其难地笑了笑,“那个女人有多痴情,你不会不知道,何况这个关键时候我再回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公子担心夫人会起疑?”
“起疑?她起疑不是很正常么?”均影公子略略挑眉,“朱骏,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自从公子被调遣到江东,属下就一直跟随在身边。”
“哦,八年了。”均影公子喃喃。
朱骏愁眉紧锁:“公子,我记得以前在建康,你跟我说过,韩小姐是你唯一的……唯一的朋友。”
均影公子抚额:“当然了。可对于仇人的女儿,我有必要法外开恩么?”手臂指了指,“回去了。”
“是!”朱骏退后。
想起曾经的一切,韩伊然泪水盈腮。不过人不能事事都后悔。这个时候,她已经站在了窗边。
从窗户遥望那个映在霞光万丈的码头,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
“昭姑。”韩伊然轻言细语,“你跟我这么久,这个男人你不会没见过?”
“是。”昭姑颔首,“她同我为敌的缘由你也是清楚的,对么?”
“对。”昭姑道,“夫人这么问我,莫非是在怀疑昭姑?”
“怀疑?”韩伊然冷笑,“同在一条船上,船无缘无故地翻了,我还能怪你?”修长的手臂轻轻拍了拍昭姑的后肩,“只是昭姑你办事从来都是心细如发,怎么关键时刻还能让他的人逮了去?”
昭姑手臂一紧,掌心也沁出汗来。
韩伊然神色哀伤,显而易见,她只是小小的提醒。随即,昭姑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你知道我遇见殿下是什么感觉么?”韩伊然回转头,盯着她的眼睛,“你不可能知道。我每天夜里,都会害怕。要是……要是他哪一天知道为了帝位,我处心积虑欺骗他,利用他。而后还要……一想到这些,我总会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真的是他的女人么,真的……是么?”
昭姑嗫濡地不敢回话。
韩伊然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可我毫无办法,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夫君被别人玩弄于手掌之中?我既然爱他,就要懂得承担。所以无论我多么阴险,多么凉薄。我都要做到狠,做到毒。因为也许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昭姑愕然抬头,眉目间一股无奈的感伤。她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杵在那里垂首盯着地面。
夫人为情而伤,她虽有些同情,亦有些烦躁。
这同她多年的计划有些出人,因此她佯装地淡然,知趣地退了下去。
多年前的建康,在韩伊然的眼里,如同坠满红霞的天幕,尽管骨子里生长着令人难以招架且深恶痛绝的野蔓,但左右延展开的喜悦却沁在人的骨髓里,与血液同食。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王妃,只是一个刚刚情窦初开却抹杀在摇篮里的无辜少女。
她可以同从不感到陌生的阿姐情人那里吐露自己的心事,她也绝对地相信那个稚气俊郎的金城胸腔里那颗火热正直的心。
可是事到如今,同被命运戏弄的两人,连往昔情意都不管不顾了。
再回首,却是天涯陌路人。
韩伊然定在门口,想着白日发生的那一幕。亦有些惆怅。袖中的手指团紧握拢,像是觉察到了什么。
这酒楼比同旁的房舍高,右边可望见船只停泊的码头。
左边伸手却可触及房上的青石瓦砾。她突然有个想法,倘若一个人想从这个窗户闯进来,那一定是轻而易举。想着想着,入夜的时候便没敢问。
风吹动屋中的水晶珠帘,她一凛,窗户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韩伊然手指一僵,愣了瞬。随即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说:“你还是这样,来的时候神出鬼没。”
乐矢低下眉:“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
“是。”韩伊然笑地凄凉,“他是我少时的朋友,只是现在…或许成了仇人。”
他环抱着剑,沉思一会儿便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很抱歉,那件事情,我恐怕办不成了。”
“看来你很同情她?”韩伊然侧头。
乐矢笑:“有过那样经历的女人,不该同情么?王妃,既然这事没办成,我乐矢也不会向你索要一万两黄金。”
韩伊然冷笑:“闯进我计划里的人,没有谁可以全身而退!”
乐矢反问道:“王妃要杀了我?”
韩伊然用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会无缘无故地杀一个有用之人。只是这年头,若不做地谨小慎微,也许死的那个人就是我!”
乐矢紧握着手中的剑,镇定自若地说:“我不会逃走,王妃放心。”他转过身,抬眸凝视她,“可我也不是只为了一万两黄金。”
“那……那你要什么?”
“别忘了,我乐矢,也是一个男人。”扔下这句话,那人又消失不见了。
唯有大开的窗户迎着风摇摆不定。
“夫人,你…没事罢?”隔壁客房的昭姑听见动静,拿着火烛披着外衣就站在门口轻喊。
韩伊然两肩一颤,只好沙哑着嗓子应付道:“哦,没事。昭姑,大晚上的,你快去睡罢!”
烛光映照的昭姑有一刻迟缓,凛了凛眉,依旧摇头回了自己的房。
韩伊然摸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码头却也是静的,坐在船舱的三人,心情都好生压抑。
当然了,龙帮帮主与世长辞,丁老头自然是要回帮吊唁。所以三人才恰好有了这艘以‘人道’为命的船只。
撑船的伙计是孟珙找来的,据说曾经在江上打过鱼。技术娴熟,小伙子人也算老实。这才大胆一搏。任他暂时顶了丁老头的位置。
刘义兴扶着两膝,面色沉重。
孟珙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根狗蛋子草。唯有梓兴正襟危坐,显得好生安分。
“义兴,你说,朝廷那么多捉贼的人选,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孟珙的脸在烛光中红彤彤的,“有问题,这里边绝对有问题!”
刘义兴抬起头:“朝堂当然不缺乏抓贼的大臣,不过,我们总得考虑一下这个贼的身份来历。你想,倘若他的身份牵连了京城的人。你说,父皇会明智地随意交给臣子么?若是臣子也没什么大碍,关键是……他若同皇宫里那些人扯上关系呢?”
梓苏插口道:“照你这么说,这事跟皇子有些干系?”
刘义兴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牵连之人身份绝不简单。父皇既然交给我做,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孟珙咂咂舌,不甘心道:“哼,老子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反目成仇,真够黑心的。”
梓苏嚷道:“阿珙,你又乱说甚么?”
“我没乱说。”孟珙放下腿,分析道,“义兴,你想啊。这明知道罪魁祸首是他儿子,可他还派你来江东捉贼。难道他就没想过把你也给牵连进去么?我们是你兄弟,知道你不屑夺嫡。但你那些兄弟呢,他们可不认为你淡泊名利一世无争!此番你捉到这海上霸王小白鹰,那就相当于拿到了你兄弟的把柄。傻子呢,是会认为你是忠心耿耿,替自己的父皇分忧,可那些旁人呢,他们一定会十分正常地看待你这种做事认真负责的行为。”孟珙双手一摊,“得,无非就是为了夺嫡么?你自己说,我刚才说的有错么?”
梓苏赞同道:“对啊。义兴,阿珙说得没错。无论你做还是不做,这事儿都不简单。”
刘义兴固执道:“可……这是父皇交代的任务。梓苏,你们说,我既是儿子,也是父皇的臣子。无论是身在哪里,有什么困难。但凡父皇让我做的,我都义不容辞。哪里还有推卸的理由?”
孟珙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再不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反正他是天。你这个做儿子的都没办法,我这个臣子的更没办法了。只是…”面带忧色,“义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时时刻刻注意这些就是了。我跟你说这些话,只是希望你能有些自己的想法。别总是让别人担心。人心险恶,何况你还处于那样的位置?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若……”
刘义兴知道孟珙想说什么,很快截断了他的话:“阿珙,我了解。你的话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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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后患
梓苏也道:“是啊,阿珙。你知道义兴,他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夺嫡的。我们作为他的兄弟,就该支持他的想法,又怎么能逼义兴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好啦,别说了!”孟珙瞪鼻子上脸,“梓大头,我还不知道你。胳膊肘老往外拐。太子不就顺便救了你一命么,怎么,连兄弟情义都不顾了。什么都替太子想,也不念念义兴的处境?”
梓苏憋着怒火,郁闷道:“谁不顾兄弟情义了,臭小子,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孟珙跳起来叫嚷道:“怎么,不服气啊。我说得就是你,不顾兄弟情义的家伙,哼!”
“你再撒泼,我把你的舌头给割了!”梓苏站起来,凶恶道。
“有本事你就来!”孟珙跑出去了,梓苏也恼羞成怒地追了出去。
一时间的船舱摇摇晃晃,仿佛真要倒塌一般。
刘义兴看着那两人背影,心思更加沉重了。
摊开两手。
一双南征北战,手握长戟的手显得有些粗糙。
父皇的私心他又何曾不知道。可是真的要像伊然所说,夺嫡才是唯一的选择么,他有些不大相信。
……
均影公子的计划真地成功了。
龙帮二公子的婚礼并未如期举行,谁也没有预料到,鲁小姐以死相逼,终让爱护自己的父亲妥协。
鲁家拖着一个月前送去的彩礼来到龙帮,彬彬有礼地将这求婚的帖子送还。
楚云霄握着那拒婚书时,一片惨淡。
如果这事发生在还没有出现他爹娘那些事的时候,他一定疯狂而无理智地跳起来,告诉自己。胜利了,胜利了,他终于可以不像自己的大哥,失去自由。失去选择自己一生伴侣的权利。
可此时他落寞极了,连天空都卖力地为自己的心情一片惨淡。
高大的身躯立在鲁家的面前,那一时显得英俊的脸一下子变得彷徨孤寂了。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抓住来人的领子,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了几日以来郁积于心的苦闷。
“你的女儿到底是为什么不愿嫁我,我楚云霄哪点配不上她?”他咬牙切齿不肯罢休,“鲁楚两家联姻,是您和我爹娘的杰作!如今你女儿悔约,究竟是因为什么?”手指着身后灵堂上的那个牌坊,“我爹刚刚去世,您鲁家便要悔婚。你自己说,是为了什么?这世间,怎么会有你们这等恶人!我还记得,当年要不是我们龙帮,要不是我爹,你们鲁家还能撑到几时?!”
“二弟,二弟你冷静点!”楚南煜忙上前劝阻。
不知其因的龙帮弟子还误以为他们的二公子对那不曾见过几面的鲁家小姐深爱不已呢。
“大哥,这事跟你无关,我不想同你说!”楚云霄火红着一双眼睛,痛恨地盯了鲁家人一眼。
他松手,退后了几步:“今日我当着龙帮所有弟兄,跟你们鲁家说清楚。从此以后,我同你女儿再无干系。而鲁楚两家,呵。就从今天,彻底了无瓜葛!你记住,你记住!”
“二弟,你,你何苦闹成这样,你明明……”楚南煜极力挽回关系。
“退婚的是我楚云霄,而不是你楚南煜!”楚云霄指着自己,厌烦地睁大了瞳孔,“好了,我们龙帮不欢迎你们!”
“贤侄,这事我们鲁家是对你不起。”鲁家人道,“可要不是你这么推三阻四地,不肯及早娶我女儿过门,如今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现在,你同我谈利害。那好,我们鲁家就同你说说这个理儿。别说淼儿没嫁给你,就是嫁给你了,你和你们龙帮在我面前也还是不值一提!”
“滚,给我滚出去!”楚云霄手指着大门。
“哼,我们走!”鲁家人临行小声嘀咕了句,“就这副德行,活该没媳妇儿。”
挥挥衣袖,大队人马策马离去。
围堵的龙帮弟兄在新任帮主楚南煜的号令下纷纷散去。
楚云霄失落地软坐在凳子上,手抚额头,很是怅然:“自从她回来,这屋里就接连出事,爹死了,娘疯了。这婚事,呵。”看着掌心纹路,“我原本就不怎么看好,现在没了,倒也落个自在!”
楚南煜一本正经地苦笑着,盯着他二弟的眼睛:“对于然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二弟,倘若真是这样,那你这几年的期待都是装腔作势的么?”
“我……”
“算了,大哥不难为你。其实你辩不辩解大哥都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楚南煜抬起手来,感叹道,“事到如今,然妹已经走了。我不说别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们还是收敛点吧。也许然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快活。她那样的身份,随时随地不做到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便只能成为别人板上鱼肉。”
“大哥说得,我都明白!”楚云霄站了起来,“我真有些担心,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已经去了爹的书房了罢?”
“去了。”楚云霄笑,“全是眼睛,跟然妹的眼睛很像。”
“那…你还恨然妹么?”楚南煜从袖子里取出一金黄色的盒子,推到楚云霄的面前,“这个……是然妹让我给你的。她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对不起你,并祝你和…鲁家小姐百年好合,相爱到老。”
楚云霄接过礼盒,兀自哽咽道:“她,她……还没走么?”
楚南煜站起来,沉着道:“那是她……最后一次来见我们!她走了!”
她走了。
这三个字比听到婚事被拒还要觉得羞辱。
不过片刻,他抬首,使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再次返回去。
于是,他感到遗憾了。
……
均影公子多年隐藏的身份终是暴露在了韩伊然的面前。
那些并非细心筹划的计策在第一次实施就得到了良好的成效。
这让均影公子内心积怨得到了很好的释放。但是,这只能用他自己的一句话形容。
那还不够。事实上,让他一度想要报复,想要折磨的,是那个女人。
荣耀在身的太子妃。而现在的这个女人只是他曾经的朋友,韩家的一分子。
“夫君回来了。”这问候冷淡地就像早间飘浮的一丝雾气。
“他们走了罢?”均影公子看向那女人,“我如了你的意,为什么你看上去还是那么不高兴?”
“有分别么?”那女人堂而皇之地开门见山道,“夫君,今日你我就坦诚些。这几年,我不爱你。你不爱你。我们所存的这个缘分无非是互相利用而已。”
均影公子凝眉苦笑:“不错。那年我娶你是为了利用,可现在,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很多顾虑。”手指玩弄着女人耳旁的发,“你的那些事我并不清楚,如果不是想着能用你伤害豫王和王妃的关系,可能我也不会费尽心机娶了你。但是……我也绝对相信,你这个女人答应婚事单单只是对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寄托。”
“对,你说得没错。”那女人笑道,“那些年你在我身上耗费的心血,我无不感动。有时还真会相信你爱我的诚意。但是我一早也让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嫁给你确实是为了很好的庇佑。除此以外,还有你的实力。”拎起茶盅各自倒了杯茶,对饮后笑了笑,“不过,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处心积虑地活下去的理由也无非是为了早日报得大仇,早一步同他相见!”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
那女人凑近了点,紧逼道:“这几年你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什么所谓的利用,公平地很!”
均影公子突然全身发凉:“我起初真的是抱有这种私心。但是后来时间长了,我发现我们两人的关系并不单单只是利用。也许……是互相需要。”
“听你这意思,是真的喜欢上我了?”那女人白色的指腹轻轻地划着桌檐,“夫君想不想知道这几个月我在京城遇到了什么人?”
均影公子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依夫人的姿色,那一定是个垂涎欲滴的男人!”
“不,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剑客。你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兴许见过他。”
“也许罢,不过我还是不太希望听到这么多不雅的传闻,而且…”嘴唇贴耳,呼出灼灼的热气,“每一条都和夫人扯上了联系。”
“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休了我。”那女人高扬着嘴角,“你我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岁月了,没必要冲动一时,为了面子苦苦纠缠!”
“你就是巴不得和我断绝往来,是么?”均影公子怒气重,手指捏着那女人的下巴,“真不敢相信,你们女人无情无义起来比我们男人还要厉害!”
那女人用力地咳了咳,勉为其难地牵出了点儿笑:“你在别的女人那里吃了亏,却无故把气出在我的头上,真是好没道理?”
“哼!”均影公子立起来,扔袖而去。
刚跨出门坎儿,隐藏在帘后的碧月便出来了。
她福了个身:“小姐,你这样说,公子他会不会…”
“刚才你没听见么,娶我,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如今听到这些话,心里自然不好过。但是也不至于赌气把我的价值都一概抹去了。”那女人冷静地说,“你也知道,我们夫妻俩见面,向来谁都不给谁好脸色。既然什么也没变,那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碧月躬着身,不再执着话题,只是问:“小姐,我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等下去!”那女人凝着细眉,看向不解的丫鬟,“我和他现下有着共同对付的敌人,所以只要作壁上观,迟早能渔翁得利!”
“我们来江东有一段日子了,恐怕不能再呆下去。”碧月思考利害,着急问,“小姐多少警觉些。要知道,凝香馆里面的女人每一个好对付,对小姐你,个个眼红着呢。都巴不得你犯些大错,也好合了她们的想头?”
“你说话倒是没轻没重的。凝香馆里哪个姑娘不是才貌双全。要不是馆主厚待,谁知道我是什么样子?”那女人谦卑地说,“原以为这次出来定能和他重逢,可是见了面才知道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碧月大大咧咧地问:“小姐就是太多顾虑了。回忆是骗不了人的。但凡你能狠下心说出那么一段往事,我还不信豫王不会有所怀疑。建康,谁不知道豫王文武双全,有情有义。若不是当年出了那些事,豫王妃的位置还不是小姐的,哪能轮到那韩家二小姐?”
那女人绞着手帕:“碧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你也该知道,义兴哥哥若是凭空收留了我这么个女人,外界不会有所怀疑么,只怕此事一出,全城都知道了。那女人说的某句话很对,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祸害了义兴哥哥的前途。说起来,他也是受害者。但是他被蒙在鼓里,每天对着自己的仇人称臣。你说与此相较,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小姐还在担心他的处境。”碧月跺脚,徘徊于桌,“他就算再可怜,可至少是个王爷。虽认贼作父,但也没有像你一样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他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王妃。金银财宝,权利身份,他是样样不缺。小姐,你没听说么,现在被人捧在掌心的皇子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男人!我碧月跟在你身边,不是要护佑你一辈子。可我这里光使劲,小姐却屡屡后退?你这样,是将我的努力置于何地?”
“我…”那女人摇着头颅,“再给我一点时间,阿月,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碧月近前,手心轻轻拍在那女人的肩膀上:“小姐。阿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比任何人都过得好。”两人抱头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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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接二连三
夜色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刘义兴三人就已经趁兴而归了。
这一次并未像他们想象中那般艰难。
坐在舱中,四人促膝而谈。
小白鹰感伤龙帮帮主楚瀛的去世,内心郁郁不欢:“遇见楚老帮主还是几年前的事儿,可物是人非,他却先一步离开了。”
刘义兴安慰道:“生死由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白鹰叹了三口气,正色道:“我知道,你们三人身份非比寻常。”
“喂,那阁下猜猜?”孟珙撑着腮,好奇地看向他。
小白鹰笑了笑:“官府派过多少人杀我,我又岂能不知?他们下手个个凶狠,似你们这般软语劝降的,倒是头一次看见。”手掌挥起来,“痛快点,你们三位来我这里,估计不只是为了见见我这个海上霸王罢!”
刘义兴绷紧了额头,有些不可思议地。
“痛快地说罢。你们目的何在?”
“虽然同阁下刚刚相识,可你的事情我们兄弟三人还是知道的。”刘义兴看向梓苏,示意让他解释。
梓苏会意,解释道:“我们三位皆为朝廷中人,这猜得倒也不错。可是若是心存不良,要取阁下性命,那也是无稽之谈。否则我们兄弟三人怎会墨守成规,假扮商人前来同阁下见面?”
小白鹰了然地点点头:“我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你们若不取我性命,那又想得到什么?”
“水军都督曹咎,这个人阁下可认识?”
小白鹰诚心实意地点头:“曹大人可是老相识了。”
孟珙凑近了些:“嘻嘻,我们知道。你抢了几次官船,都是他的。”
“不错!”小白鹰回答,“曹咎这几年欺压百姓,又仗着自己在京城的靠山为非作歹。试问这样的人,几位也能无所顾忌地看下去么?”
“的确不能坐视不管!”刘义兴深眉冷肃,“可阁下这做法倒也并不显得高明?每年来往官船何其之多,阁下一味硬抢,难道不怕遭人非议。”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何可担心的?”小白鹰爽朗地说,“江东水患,百姓流离失所。可对于朝堂之中的有钱人,我劫他几船,救济难民,又有何罪?!”
孟珙一副兴师问罪地口气:“依你这意思,以强盗行径来惩恶除奸是多么光彩的事儿了!”
“虽说是有些不光彩,但至少比建康里的那些狗官强。我劫的是欺压百姓的恶官,又未枉害无辜人的性命,有何不可!”小白鹰站起来,从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下属手里取了包裹扔在了桌子上,口里愤愤不平地说:“这里头大半是我这几年收罗的证据。我知道,像你们这种好管民事的家伙不可能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商人!”口气轻哼,“多日打探我的消息,要么是为了我这条命,要么就是为了那几船赃物。好了,该给的都给你们了,至于那些船货,一部分给兄弟们用去了,一部分被我藏在了安全隐秘的地方。等过段时间,我会如数奉还。”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身份不简单。既然是官府中人,那这些民事就指望你们了!”说完这些话,小白鹰面色和缓,终是松了一口气。
“喂,就这么走了?”刘义兴和梓苏默默坐着,算是明白了他的一番话。
唯有孟珙,虽然了悟,却仍然好管闲事地再次拉长了声音:“喂,你就这么走了?”
小白鹰走得仓促,一眨眼,便只瞧见夜色里星光一闪而过的帆影。
“义兴,这个人有些古怪!”梓苏皱着浓黑的眉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如果是你,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家底儿展现在旁人的面前么?”
“我也这样想过。”刘义兴捏着下巴,接着笑道,“罢了。没准真如他所说的,只是猜到了我们的身份而已呢。”拎起包裹,接着道,“说到底,我们忙活这么久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些条条罪状么?待得返回建康,见了父皇,江东一事不也圆满?”
“圆是圆了。可是那些刺客来历可不知底。这次回去,陛下那边也只当你这位豫王做事利落,哪里会想想你这一路来的艰辛?”孟珙开始念叨,“就说那一拨又一拨的刺客,你能说他们跟朝廷毫无关系么?那些争名夺利的皇子们谁都会毫无情义地在背后捅你一刀,你呢,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阿珙说的对。义兴,我知道你不屑夺嫡。可到底是陛下器重的皇子。他日若有人忌惮你的地位而想法设法地除掉你,你说,你可还有选择的余地?”梓苏拉着刘义兴的手臂,劝解道。
刘义兴听得有些无奈,只招了招手:“这些胡话还是不要提了,如果被人捡了去,兴许我们还落个大匿不道的罪名!”
梓苏焦灼地盯着那了无残星的眸子。
孟珙却抱着双膝,呐呐地不说话了。
快返回码头的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四周一下亮堂起来。繁华街巷热闹不歇。但不知为何,微风吹动,不安地扭动着。
三人在路摊边的一个卖馄饨的小铺子驻足停步。
刘义兴看向孟珙,侧了侧头:“怎么,还不进去?我知道你一向是小馋猫,只要能够外出办事,定要好好吃些美食的。”
孟珙嬉皮笑脸地咧嘴乐了乐,小兔子一般灵活地蹦了进去,刚坐下,便瞅着小二叫道:“来四碗馄饨。”
梓苏不解地拧着眉:“我们不过三个人,你怎么要了四碗?”
刘义兴了悟道:“你怎么糊涂了,他一碗又怎么够呢?”
梓苏摸了摸袖角:“你说得倒是有理。”
孟珙嘟囔道:“你们俩别磨磨唧唧了,我饭量又不大。只不过这外面的美食有点儿不好,所以我不得不点两碗了。”
梓苏好奇道:“那你倒说说,这……这馄饨耐着你什么事儿,至于你这么大感触?”
“不是馄饨碍我事儿。我是说天下的美食。你想啊,这只是个小摊。如果给顾客的一碗馄饨弄得太多,那不就亏本么,还赚什么钱!”梓苏听后哈哈大笑。
“梓苏,你先别笑。其实,阿珙这理儿也不错。我们之所以不了解,兴许只是生活殷富,衣食无忧。所以才不知道平民百姓劳作之艰,生活之难。”刘义兴道。
话毕,四碗馄饨却也摆上了桌,那温润小二却平和道:“几位公子话是不错。可我们这些平民也不会自私小气到如此地步。何况,我们平沣馄饨在这一带之所以闻名遐尔,靠的都是它肉鲜味美。”三人只好抱歉地拱了拱手。
孟珙夹着馄饨喜滋滋地说:“真是好馄饨。”
梓苏轻哼道:“还不是你那大道理,怎么到底没显灵呢。”
“事有例外么,又不全是。”孟珙贴耳小声对两人道:“谁知道刚才那小二不是听见我们的话才那么说的。”
“怎么讲?”梓苏又好奇。
“被我们知道他的赚钱手段,他很苦恼呗。”孟珙乐滋滋地摇了摇头。
刘义兴和梓苏相似一笑:“你呀!”
孟珙不理,对着两碗香喷喷的馄饨埋头苦干。
街面酒楼上布帆曳动,情况忽然转变。
雪亮刀锋在日光下晖然闪耀,同旁叫卖的小贩面色凶狠,突然从小货下将藏得深深的兵刃摸出来。
三人一愣,执筷扔出。只听得哐当一声,拿刀的杀手颓然倒地。
馄饨处一时乱作一团。飞沫横陈,四下里鼎沸人烟左右跑窜。喊声,脚步声,婴儿啼哭声交杂一起,令此刻气氛更加危急紧迫。
“怎么又来了杀手!”孟珙怀疑道。
三人防范得滴水不穿。
“这么耗着也不是什么办法,我们得赶快脱身!”梓苏道,“刚才我看过了,这里四面八方都有杀手,但是有个地方却没有,也许我们可以把那里当成突破口。”
孟珙问:“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别管那么多,一会儿你们只管朝酒楼窗户那个方向逃,其他的,我自有办法!”梓苏面不改色,“阿珙,这里离刺史府并不远,搬到救兵倒也方便。”
“梓大头,你不会打算一个人对付这些人罢。”孟珙劝道,“你看,这些人可不是平平凡凡的草包。你要当大英雄,也要看清时候啊!再说了,我孟珙可不是兄弟道义之人。既然你是我兄弟,那哪能在这个时刻让你一个人收拾残余呢?”松了松手腕,“义兴,一会儿我和梓大头留下对付这些杀手,你自个儿去搬救兵罢!”
刘义兴眯缝着眼睛,看向日光射过来的那个角落,平静若水道:“我们战场上经历的可比这危险多了。这样的架势,还不至于让我们胆小如鼠?再说了,江东这地方,我们的人也会少么!”这话明显是对着所有杀手说的。
孟珙也附和地大声道:“是啊,跑什么跑啊。再说了,谁要是敢乱来,我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轻蔑地朝着身前身后的杀手瞥了瞥,目光得意不已。
“大人,你看他们,我们要不要~”
“别慌,他们根本就没有后援,那只不过是他们唱的空城计,哄骗我们撤退的。这个时候,我们断不能自乱阵脚,上了他们的当。”
“是!”几个领头的杀手还在窃窃私语。
“看来,这些人不容易上当。”刘义兴有些失策地看向两人,“一会杀出路来,你二人就先离开。”
梓苏惊恐道:“你是想自个儿留下?”恍然摇头,“不成,我不同意。义兴,你是殿下,我们是臣。哪有你为我们开山取路的道理?”
“别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决定吧。”刘义兴平静如水道,“我是大哥,你们都得听我的。”
梓苏叫嚷道:“义兴!”
刘义兴拍上梓苏的肩旁,重情重义地看着他:“梓苏,别较真了,听我的吧。”
三人无奈犹豫,可剑拔弩张之际,亦无法可施。
此刻,风声霹雳,一群黑衣人飒飒而至。刀刀直砍底下众人。
杀手虽极力反抗,终被打地死地死,散地散。
一会儿功夫,地面已横陈尸首,血淋漓地,叫人发憷。
这些人,行动如飞箭,执行完命令,便听得一声清脆口哨声。
黑影再次如风奔走,孟珙着急地喊:“喂,多谢救命之恩,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哪?”
他那一声叫去,却哪还有人的影子。
只是三人不能忘记,那一双双如冰冻似的眸子还刻在自己的心里,经久不忘。
这些人还要训练有素,就像京城里守卫皇城治安的羽林卫。
不过,刘义兴那颗原本平静的心此刻却有些躁动不安了。
这一路来江东,多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可他浑然不知。但他心里总该知道,如同孟珙和伊然说的,他那受宠的身份在一次又一次将他送入险境?“他们究竟是谁?”刘义兴喃喃。
孟珙拍着胸膛道:“我们这一路虽然灾难连连,但毕竟是有惊无险。这不,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贵人相助。”
“别感叹了,没丢脑袋已经是万幸了。”梓苏打趣,随之目色深沉,也觉疑惑,转向义兴道,“那些人同上次的人一样来路不明,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看来没人希望您安然无恙地返回建康了。”
这种时候,孟珙最能缓解气氛。
“不过,义兴到底毫发无损不是,这要是被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指不定狗急跳墙了。”眨了眨眼皮,“正好,好好地气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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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返程
黑衣人刚刚撤走,酒楼里的女人就已经开口说话了。
那是一扇绣着广茅草原,飞驰骏马景致的屏风,遮挡着里面的女人一举一动。
不过听那声音,还是知道她是谁。
韩伊然握着桌角说:“刚刚那些刺客都是些什么来历?”
昭姑恭敬地说:“回来的人的也大多负了伤,看样子并非只是些普通的刺客。”韩伊然叹了一口气,神色哀愁:“看来想杀殿下的人不只一个。在这方面,我们又大意了。”
“算算时辰,殿下那里也应该有所动静了。”昭姑道,“夫人,要不我差人去查查。”
“不用。”韩伊然叹了一口气,“小白鹰不是什么恶人,殿下若以礼相待,定能找到从中找到证据。我们谁都清楚,那是端王底下的人惹的事儿,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很难上奏。只是,我一直在想,不过区区围剿一个盗贼,皇上怎么就会答应崔尚书之请,派殿下前来。莫非这几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昭姑揣摩:“夫人,有没有可能是韩虢在中间使绊子。”
“你说的不无道理。”韩伊然道,“若要太子殿下成为他日后的靠山。他就必须为了这个铲除太子殿下身边一直存在的隐患。而这个隐患,就是殿下。殿下受陛下的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宫里的皇子谁能不忌惮几分呢?”
“夫人的意思是陛下是故意这样做的?那……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昭姑愕然地问。
“具体如何,我也猜不透。”韩伊然道,“总之,这一次的江东之行也快结束了。我也该想想其他的办法了。”靠着椅子,捏了捏额头,“一晃已是这么久了,我也想回去了。”
“那曹咎呢?”昭姑提醒。
“曹咎不过是一根朽木,殿下回了京城,自有他的下场。那曹用是个好苗子,日后殿下夺嫡,倒能助其一臂之力。只是生在了曹家,他大哥犯事,免不了要跟着一起降罪。他又是个出谋划策的,更难逃一死。”韩伊然实话道,“真要遇着困难。我们能帮则帮。他是死是活就要看天意了。”
昭姑尴尬地问:“夫人是不想要曹用了?”
“呵。有能力的人我都想要,可不是每一个有用的人上天都会眷顾。既然没有办法扭转乾坤,那顺其天意也就罢了!”昭姑直起腰,犹豫地瞥了瞥:“可是夫人,我早先按你的吩咐,已经将他找来了。”
“他在哪里?”
“隔壁房间里。”
“快随我去!”韩伊然急急推门而出。
走进隔壁房间,曹用慢慢取下斗笠。他虽是一个文弱书生,举止言谈却颇有一股气宇轩昂的霸气。
他笑着道:“韩王妃,在下有理了。”韩伊然眼角一跳,大概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王妃身份。
“你就是曹用?”韩伊然问。
“是,我就是王妃查探许久的曹用。曹都督的二弟。”曹用坚定不移地看向韩伊然。
韩伊然怔了怔,没有回答。
“在下知道,韩王妃到此,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曹用一种志在必得的语气说。
“信不信,就你今日这一句话我就可以让你死无葬尸之地。”韩伊然怒地揪住了曹用身前的衣服。
曹用只好软下语气:“王妃莫要见怪。在下只听说王妃和殿下情深意重,若殿下离京,王妃断然会随行左右的。”
韩伊然一听,回缩了手:“这一次,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曹用明白。”他说着便抱手单膝桌地,“所以曹用才赴约而来,望王妃指点迷津,给在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韩伊然果断地问:“这次前来,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曹用咬咬牙:“家兄不听劝阻,走上歧途。曹用愿大义灭亲,改邪归正,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韩伊然诚心地将曹用扶起:“本妃刚才说话太重,望公子不要介意。”
曹用摇了摇头。
韩伊然笑眯眯地说:“你跟你哥哥倒有些不大一样。”
“我们虽然同为曹家人,心性倒是不同。家母从小就教育我不要贪得无厌,残害无辜。可我大哥却……哎,真是曹家不幸。”曹用烦闷地回答。
“曹用,你的妹妹不是嫁给了端王做侍妾了么?”韩伊然怀疑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事儿会牵连到她。”
“她家境贫寒,从小孤苦无依。那时我爹见她可怜,才收她做了义女。所以我们之间,并非亲兄妹。”曹用说道,“这次前来,在下并非为己开脱。只是,若得王妃帮衬,曹用日后必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以后也一定多做善事,为百姓谋福。倘若无法,曹用也不会怪罪他人。毕竟是我助纣为虐在先。”良久,曹用拱手一礼,“韩王妃,在下告辞。”
“等等。我相信曹公子的人品。”韩伊然道,“本妃只是在想一个万全之策,可以让你脱胎换骨,真正为国效力。你名性恐怕不可再用。为了防止上峰查究,我还得为你重新安排一个身份。”
曹用满面笑容,躬身道:“多谢王妃成全,曹用日后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韩伊然轻抬手指:“你且起来吧。”对着身后默默站着的昭姑道,“你速速安排,早点了了此事。”
“是。”昭姑领了命,快步而出。
深夜,一场熊熊大火燃到了曹都督的府邸。
曹都督的二弟曹用随着屋宇化为灰烬。
这事儿在江东传开,灰头满面的曹都督一大早上就鼻涕眼泪地坐在名副其实的‘土房’里痛哭。
所有的百姓听罢还微微觉得大快人心。
因为那被称为固若金汤的堡垒一时间坍塌,也为那些官府中的人留下了一丝突破口。
江东欢腾无比。
曹都督也在自己的房中挂了二弟的画像。仆中下人口头一致地认为曹用在同他的大哥曹都督吵架以后,当天晚上便将自己烧死在了房中,为了心中积累的怨恨和满腔怒火。
这事暂且告一段落,韩伊然成功将才智不浅的书生曹用纳入了自己的麾下。
她有一刻的轻松,也有一丝的得意。那仿佛是一个她为自己夫君准备的栋梁。
待地以后夺嫡成功,也许曹用就是辅弼义兴的心腹大臣之一。
于是正午的时候她便开始打点一切,计算着过几天就回建康一事。
只是她心里隐隐有些后怕,义父楚瀛被说破的不耻意图让她全身都感到不舒服,一种极致地羞愧感。尽管她只是一双眼睛同义父心上人有些许相似,但她还是生了一种挖掉眼珠的冲动。
绷紧的一字嘴唇,看样子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实际内心已经心潮澎湃,惴惴不安。
义母是直接被义父气疯的,不过那原因或多或少都是因为他。
加上少时好友金城的算计,她看上去更加有些力不从心。
当然,深夜她又有了梦魇。梦见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恶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啊地一声惊醒,满头大汗。
她很想回去。这江东也成了她的噩梦。
她自认为那些事差不多走到了终点,但是很遗憾,
没有。
……
飞花飞漾,清明香郁。
寂静,惊悚的林间小路上。
小白鹰带着他散乱的队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已经找不到了方向。
天下之大,亦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
从一开始,他只是枚棋子。如今被利用完了,他就得从容不迫地去死。
“大哥,怎么办?兄弟们都走不动了。”小白鹰的心腹握着剑问。
“是啊,该来的迟早要来,我们想走都走不了。”小白鹰感慨道,“可惜我小白鹰竟然会死在这渺无人烟的山林里。罪魁祸首是我一个人,你们兄弟没必要陪着我一块儿死。”
“可……兄弟们还能去哪儿?”那手下也是郁郁寡欢。
“把所有钱财给弟兄们分了,四下散了。能逃得还是赶紧逃。”
“大哥,那你呢?”手下担忧。
“我?”小白鹰啐了一口唾沫,“我本来就是从死牢里面出来的,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无非是靠上面那个计划。现在走到了这份儿上,活还是死已经不是由我支配了。”
“梁平,别来无恙啊?”树冠突然掠下一个人来。
那人墨衣布锻,剪裁地相当合身。
他脸庞虽然英俊,却犹带一股阴险的味道。无论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把剑。
锋利。
小白鹰知道,杀他的人来了。
毫无怀疑。
阆煜堂里面的人,替人办事从不留人活口。
因为他的上司是皇帝。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小白鹰傻傻地笑,“阆煜堂的人真的是名不虚传!”他看向身后一众弟兄,语气哀伤,“我做事,他们从不知情,能否请左使放他们一条生路?”
“实在抱歉。我有心无力。”那人道,“上峰的命令是不留活口!”此话一出,所有人拔剑对阵,势与小白鹰生死与共。
细微的光影缱绻铺地,白银纤细的丝线随着树冠里跳下的身影,以往寂静无人的山林里传来一声短暂的沙吼声。
可以肯定地说,小白鹰身后的弟兄已经相继死去了。
银丝从他们脖子上抽走的时候,还伴着藕断丝连的血线。
恶心,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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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杀机
那贵为左使的人立在上方,拇指和手指一打,清脆如青石之声便随即响起。
“剩下就是你了!”左使的手往前一摆,意欲进攻。
小白鹰看着满地的死尸,内心凄凉。
那最后的一声笑里包含着无尽的沧桑。
然而正当他束手就擒时,斜喇里日光一片的岩石后走出一位少女。
稚嫩的容颜,背上一条长鞭。她朗声高喊:“不许你伤害鹰哥哥!”左使认真瞥去,狡黠地笑了笑。却没答话,有种坐看好戏的意思在里头。
楚映月又高声道:“喂,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放了鹰哥哥!”左使侧了头,用他那阴冷的视线往楚映月身上瞧去。
果然,一道黑影迅捷如风,手臂上现出的短刀直刺人的心脏。
鲜血溅出去的时候,楚映月几乎不敢想象。挡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她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她傻眼了,呆愣地看着。
小白鹰口吐鲜血,笑笑地说:“傻丫头,你到底跟了我多久了。”
楚映月紧闭的手指还是一个劲地去捂住那血流如注的胸膛,嘴里嘤嘤切切地喊着:“鹰哥哥,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带你找大夫。”
血手覆上楚映月的手背,小白鹰语声中带着哀怨:“没办法,这是我小白鹰的命!楚姑娘……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以后……以后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真命天子。而……而我,不过是死牢里一个任人宰割的囚犯,你这样对我,不值得,不值得。”楚映月哭泣地抱着那稍不留意就无声息的男人,泪盈双睫。
小白鹰的手滑下去的时候,楚映月的双眼已经红肿。
可她还是酸软无力地坠下去,再无意识。
“那女人怎么办,大人?”一黑衣人站在原地,问身旁的左使。
左使面不改色地说:“朝堂不问江湖事。这女子既然是江湖中人,那便放了她罢。”
“可是看刚才那样子,她同梁平的关系非同一般啊。就这样放了她,日后露下马脚,上面怪罪下来。阆煜堂的兄弟只怕都得受连。”
左使面如冷铁,银丝现出来的当口,凶恶地眼神再次瞥向了楚映月。身后的属下及时拉住了那蠢蠢欲动的胳膊。
“大人,属下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既能不负众望,取得上峰信任。又能缓和您和右使大人的关系。”那人微低着头,诡异地一笑。
左使大人抚着大树,神色莫名诧异,好笑道:“好家伙,说说,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这个手下名唤葛二,脸色蜡黄,最为明显的是唇下一颗黑色的大痣。
“大人,您忘了么?右使大人家中有一慈母,耳朵听不见人说话,相当可怜。又因右使大人相貌恐怖,至今无女愿嫁其为妻。若能……”葛二的手指轻轻地朝昏睡在地的楚映月一指。
左使大人大拇指朝葛二额头上一推,神气漾漾地说:“亏你想得出来,竟然这么对待一个女人。”葛二摸了摸额头,悲悲戚戚地说:“属下也是为了大人着想嘛。再说了,不是这女人自己撞到我们面前的么?”
“你说得也不错。归根结底,都只能怪她自己。要不是她莫名其妙地前来阻挠,我们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件事。”左使大人走过去,手指抬了抬楚映月的下巴:“不错,不错,长得确实挺标志。配他倒是绰绰有余。”
左使口中那不屑一顾的你字令人有些惴惴不安。
楚映月被带走了,这个消息虽然传到了龙帮楚南煜的耳朵里,但是还未达成实际性的效果。
“你说,三妹到底会去哪儿呢?”楚云霄闷闷不乐地拍了下桌子:“真是气死人了。家里本来就乱,这死丫头也给人找事。”楚南煜斜眼睥睨道:“最近吃火药了啊,映月妹妹招你惹你了!”
“反正那丫头我管不着!”楚云霄立起来,急匆匆迈步快速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
楚南煜固执地以为自己的三妹随同自己的心上人出游了。谁知道是否因为讨厌而不留恋家乡呢?一想到这层,他就弯了弯唇,春风满面地回了内堂。
建康不乏有西域异士,左使回京复命之时特意带回了死囚梁平的人头。
当然,那也算是功不可没的小白鹰。
同行的楚映月苏醒时确有大哭大闹,寻人复仇的举动。然而入了京,被混元西那个金发师父迷惑以后,她便安分了下来。
过去如同被人连根拔起,什么事情都顺风而去了。
就连她楚映月这个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哥哥,你说我们这是去哪儿?”楚映月懵懂地拉着车厢里左使大人的手,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睛。
左使大人回握住楚映月的手,神采奕奕地笑道:“大哥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楚映月听罢脸腮透红如果,回缩了手臂,轻捏住自己的袖角道:“谁,谁要嫁人!”
“呦,曦曦害羞了。”左使大人掀开车帘,朝自己的心腹葛二对视一眼,微微顷了顷头。
马车沿着小路快速行使着,每每被车轮碾压的地方像是阳光铺了一地,泛着金黄璀璨的宝珠色。
……江东事情约莫快完了,清晨。
豫王王妃对着大开的轩窗遥望了码头许久,终于静静地拭泪离去。
外面的昭姑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早上的吃食放在了桌上。
“夫人快用些膳食吧,我们也好早点启程回去。”昭姑劝着说道,“殿下总能将事处理完的。”
“也不知道这次前来江东,是对还是错?”韩伊然道,“哼,殿下来江东倒是衬了那老匹夫的心意。”
昭姑身子一僵,淡笑道:“夫人是在怀疑韩老大人?”
“不该怀疑么?”韩伊然轻哼一声,“谁不知道他控制兵部,联合几位大臣上书陛下派遣殿下前来江东擒拿一个小小的海上霸王。你以为他单单是看中殿下腹中谋略么?”
昭姑惊道:“夫人的意思是?”
韩伊然解释道:“我们都可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何况是他。难道他不会耍些手段借刀杀人?殿下是陛下明面上最得宠的儿子,如果由殿下去得罪端王。你觉得谁胜算较大?”
昭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太子殿下!”
韩伊然双掌一拍,赞同道:“不错!正是此意。”
她刚刚坐下,昭姑已经将筷子递了出去:“那夫人打算如何?”
韩伊然自言自语:“还能如何,不过是顺随天意。虽然心中不甘,可不还是得佯装淡定,表现得若无其事么?再说,皇上都默许了,我们这些人还有反驳的余地。我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垂眸抚额泪泣,“愚笨的人又能怎样,至少被人算计,他们还能快乐。可某些人,明明看透别人的意图,却还是保持平和的心态无所顾忌地接纳别人。这种人,可会活得快活…”
昭姑知其心思,连忙阻止道:“夫人,还是快快用膳吧!”
韩伊然往嘴里塞了一口白米饭,愣愣地不言语。半晌,筷子啪一声放桌,韩伊然站了起来,果断地说道:“昭姑,把饭菜收了罢,我没胃口。”
“那……”韩伊然扬手往大门一指:“回去。”坚决果断地打开了房门。
昭姑点头,紧随而出。
巷角,轿子。
为了以防万一,韩伊然则让昭姑先行一步。昭姑听从命令,自西告辞而去。
“我们也出发罢!”手从帘外摇了摇,抬轿的四人便精神抖擞地立起。
一时间,仿佛乘云驾风,迅猛至极。当然,这几人非普通轿夫。而是司马风麾下几位优秀的兵士。
因为他们发间的飞鹰银环正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轿子抬到凤来山脚就歇下了。
四位兵士近到轿外等候。一人领头道:“夫人,已到凤来山底了。”
韩伊然揉了揉太阳穴,下车远望明山秀水,静静问:“马车在何处?”
此话一出,便见得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昭姑跳下马车,有礼道:“让夫人久等了。”
韩伊然入了马车,只听得车外一阵铁锤当当之声。
昭姑做事从来都是谨小慎微。自然乘坐的轿子也要砸碎处理掉。韩伊然清楚,便也不抬帘看看,只兀自好笑地抿了抿唇。
“昭姑,我们一定要比殿下早些到达王府才成,否则殿下怀疑起来,只怕先前做的那些也前功尽弃了。”
一路上,韩伊然心力交瘁。时常不安地说些胡话。
驾马的昭姑微笑着安慰道:“夫人,你放心罢。派回去的人早有书信捎来。估计殿下这会儿还在江东呢。”
韩伊然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若真的被殿下知了去,也不知道会怎样想我。没准儿他会将半道儿上的刺客全部塞到我的身上。”昭姑突然一言不发。
“怎么了?”车马缓行,昭姑的话中带着责备:“夫人确实有些鲁莽。上次不听我的,独自前去救人,实在令人担忧。何况……那一脚,也踢到了实处。夫人日后……”
韩伊然面色平静无波,可语气里却是无尽的怀疑:“不会那么投缘的。怎么……怎么可能一脚就让我当不成母亲了呢。昭姑,你……你言重了。”
昭姑烦道:“那岂能是我说笑的?夫人,大夫是昭姑我亲自请去的,还能有假。你这样,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昭姑,我……”“夫人,有句话我还是得说说。旁的王妃到你这个年纪,再如何都有了孩子。可你呢,竟是费尽心机吃药不孕。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没有孩子到底对你有何好处?”昭姑语重心长,“殿下之所以知道这些事还纵容你,不过是你仗着他喜欢你。若是他的心里装了旁的女人,连孩子都没有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装得若无其事么?”
这话说到了点儿上。韩伊然的脸一下就白地厉害。她咳嗽了声儿,终于和缓语气问:“那你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有补救之法吗?”
“只要夫人自己不放弃,我相信建康的名医一定会妙手回春!”昭姑嘴角忽然闪过一丝明快的微笑。
这话太过明显,韩伊然自然听到了心坎里。
她自己也知道,其实那特别痛苦的一脚不过是个表面火药,真正点燃它的是王妃不合时宜的坏习惯。
她吃药。不孕的药。只要可以不让她怀上孩子,她便心情激动。
而且按常理来,一个成婚八年的恩爱夫妇,连个孩子都无,那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两个是谁没有能力。
再言之,倘若韩伊然肚子里再没一点儿动静,只怕这个笑话就会传遍京师各个角落。
而豫王王府就成为了笑柄。
韩伊然神情虽然冷峻,却也并非看淡此事。她也想要孩子,但是她知道,不能。
孩子是牵绊,有时候被人抓住还可能成为别人的把柄。
为了殿下,为了她自己,她认为无子很好。若非得给一个人性化的理由,那么就是很方便。
待得自己的如意郎君夺得天下,她会替他寻觅些娇娘,照料生活,为他生育。一联想到此,她握住坐塌的手就已经死死地捏出了响声。回到建康王府的时候,临走时所筹谋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管家元甫虽然几次三番查探过,但毕竟没抓到把柄。
所以直到现在,他兴许还同昭姑所说的那样,一直信以为真地以为王妃在书房里吃斋念佛,保佑早生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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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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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入宫
“幸好你早有打算?”书房的韩伊然小声嘀咕,“甫叔是王府的人,凡事听命殿下。这么久没见我,他不弄出点乱子才怪呢。”
“呵呵,其实这问题根本不大,关键还在夫人。”昭姑眉开眼笑,神采奕奕。
“何出此言?”
“分别数月,夫妻必然牵肠挂肚。若是夫人不再与殿下为难,愿意主动请和。昭姑觉得,就算再强硬的冰块,也会抵不住枕边的温柔乡。”昭姑劝道,“夫妻没有隔夜仇啊,还望夫人三思。”
“可你当初不还说,如果我不下点狠心,以此威胁。殿下那里就始终放不开手么。”韩伊然怒道,“如此千变万化,我究竟从何着手。昭姑,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你的办法我都是认真对待的!”
昭姑摇头:“可事实说明,刺激殿下并非是个万全之策。如果殿下心中早有打算,何必推诿至今,不愿参与其中。”昭姑微躬着身子,以不可一世的目光轻蔑地瞅了韩伊然一眼,“夫人是主,昭姑是仆。世上索事,哪有主听得仆的道理?!昭姑不过几句揣测,夫人便信以为真。如此没头没脑,岂不笑话!”昭姑说完话双膝跪下,伏身拜倒,“昭姑今日所言虽然大逆不道,但句句发自肺腑。夫人是昭姑心之所寄的主心骨,是报仇雪恨的关键。而我的所作所为也只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宏图霸业,但愿夫人能体谅昭姑一片诚心,不加怪罪。”
韩伊然着急地将她扶起:“快先起来。”随之解释,“你说得对,我长了脑子,也应该懂得思考。不能你打一鞭,我才前进一步。可我对殿下除了下点狠心,还能做否。你应该明白的,昭姑。殿下要走的道路又艰又险。我走不动了,你尚且还会推我前进。可殿下走不动了,谁又能加以疏导,推其前进呢?”韩伊然眼角红润,“只有我罢了!”
昭姑责备道:“照夫人的意思,真的要同殿下对着干了么?”
“我只是在帮他!”韩伊然轻描淡写地吐了一句。
昭姑捶打着手心:“早知如此,我就不陪你计划那些事情了。夫人,女人同男人对着干,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啊!”
韩伊然冷笑着反问:“那你呢?明明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却还是要倾尽全力对付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你自己说,用这种方式光复国家,又何尝不是以卵击石!”
回想起当初东晋灭亡,家族毁灭的往事,昭姑便是一阵锥心的痛,她咬牙切齿道:“那些不同!”
“怎的不同?”韩伊然道,“你杀皇帝陛下无非是为了国仇家恨。而我,一心帮助夫君夺嫡,当然要拼尽全力对付精明的皇帝。我俩正因为目的一致。所以才能联起手来共谋大业,难道不是么?”
“怎会相同?”昭姑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感伤,“夫人那时只是一个从未经历世事的襁褓婴儿。而昭姑却是从水深火热里爬出来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为了复仇,我孤苦这么多年,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身份地位如此明显,焉会相同?”
“你说的不错。论身份地位,我的确比你强多了。可是~我并不快活。”
可是,谁知道我不快活?
就在豫王王妃回府的第二天,刘义兴便同梓苏孟珙三人策马而归。
刚刚到达建康,刘义兴未曾回府一番洗漱就来到皇城门外向陛下请安。
收集到的证据被放在一个黄色包裹里,旁侧的梓苏拿着。
“殿下,老臣恭候多时了!”立于朱漆大门的伏毕大人抱手严谨地朝对面高头大马的豫王殿下一礼。
刘义兴回手一礼,惊讶道:“父皇让您在这儿等我的?”
伏毕点头微微一笑,随即摸着自己胡须,赞道:“不错,殿下果然在陛下规定的期限完成了。”
跨步入得宫中,由内庭太监引路准备去到清静幽雅的御花园。
走至藤蔓覆盖的长阁,皇后娘娘便在此等候了。
她一身金黄绣袍纹襦裙,脖子上戴着一串佛珠。
气质雍容华贵,脸上也难掩岁月爬上眉梢的小小皱纹。
女官芳巧看见缓缓行来的内监,忙近前唤醒坐在亭中小憩的女人:“皇后娘娘,人已经到了。”
皇后娘娘睁开双眼,随之伸出手去。芳巧会意,忙递上了自己的手臂。
皇后娘娘站起来,附耳对女官说了些话。芳巧点头,快速走了前去。
“奴婢芳巧叩见豫王殿下!”芳巧跪地,拦住了刘义兴的去路。
“起来罢!”刘义兴说完忙疑道,“你是?”“奴婢是新到皇后娘娘宫中的婢女。”芳巧嗫嚅着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皇后娘娘找我做什么?”刘义兴思了片刻,问道。
“我家主子请殿下到亭中一叙。”芳巧躬身。
刘义兴点头应道:“好。”
几个内监面面相觑,女官芳巧则将其唤到一旁,使了些钱两让他们暂且等候。
“义兴,这次前去江东,一切都还顺利吧?”低哑的声音传出来,皇后娘娘走近,轻拍衣上灰尘,“路途迢迢,你怎么不回府歇息一下再来请安呢?”
“江东一行,虽说艰险重重,但事儿倒也顺利。”刘义兴颔首一礼,“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义兴啊。”皇后娘娘捏着袖角,回身走了两步,“本宫听说陛下这次派你所查之事同义武有些干系!”
刘义兴颔首道:“是否有直接的联系,义兴还不清楚。这事儿还得由父皇定夺。不过,义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呃,说得不错。说得不错。正合本宫的意思。”皇后娘娘迟疑了一会儿,便尴尬道,“义兴,你所搜查的证据能否给本宫一览?”刘义兴思索了会儿,乐道:“皇后娘娘,义兴此次前去江东,不过是抓一个海上作乱的贼子,哪里有什么证据?今次进京,不过给父皇报个平安!”
皇后娘娘虽然并不相信,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装模作样地让开路去。
“既然你父皇在御花园等你,那本宫就不为你接风洗尘了!”皇后娘娘一拂袖摆,朗声道,“芳巧,让内监们领路送义兴去御花园罢!”
清脆的嗓音,芳巧敛首答了个是。就上前搀扶着皇后往自己的寝宫玉岫宫徐行。
刘义兴回头看着那高贵冷厉的背影,神情一滞。
果然,后宫里能够掀起血雨腥风的恐怕只有这位容颜衰竭却仍气质非凡的皇后和那位年纪尚轻却宠冠后宫的如妃了吧。刘义兴一刻闭着双眸,心道。
伊然,这样痛苦不堪的生活,你为何也会如此憧憬呢?兀自摇了摇头,也没多想,就离开了。
进去御花园,走过鹅卵石蹬道,便见到气度不凡的皇帝。
皇帝陛下耀眼的金黄龙袍沐浴着和暖色的日光,老道霸气。内监老总管赵德福伺候在旁,躬着腰肢轻轻地捶打着皇上的两肩。见着远方出现的人影,赵德福老公公贴着陛下的耳朵提醒道:“豫王殿下已经到了。”
老皇帝撑了个懒腰,睁开半眯着的慵懒双瞳道:“这么快,同皇后说完了。”
不言而喻,皇后截路一事,老皇帝心中是有数的。
刚近前,梓苏同孟珙两人便单膝跪地,朗声道:“微臣向陛下请安。”刘义兴在侧,也拱手躬腰说道:“儿臣给父皇请安!”说罢双膝一跪,拜倒。
“得得得,三个小东西快起来吧。”老皇帝抬起双手,慈和道,“快跟朕说说,江东一行,有何变数?”
刘义兴微微一笑:“多谢父皇关爱。此次前去江东,虽未如愿抓住小白鹰,但儿臣却获得一些朝中官僚的秘事。”
“什么秘事,义兴说来听听?”老皇帝思索道。
刘义兴愣了一瞬,直言道:“朝中官员不乏各司其职,忠君为主之人。却也有借助朝廷赋予的权力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小人!”
“怎讲?”老皇帝坐直了身体,“义兴把话说得明白些。江东也有人敢背着朕放肆!”
“父皇。这次前往江东。儿臣查到,那江上小霸王之所以抢夺官船,无非是因为水军都督曹咎搜刮民脂民膏水运到京师的献媚之举而不平。”刘义兴解释道。
“曹咎,谁人部下?”老皇帝刨根问底。
孟珙快言快语,刚要脱口而出。梓苏却抢先一步,回道:“回陛下,究竟谁人部下,一查便知。微臣这里有多封曹咎同京师大臣互通的一些证据。”说着将黄色包裹双手呈上。
“去,拿过来!”老皇帝对身边的赵德福。
赵德福点头,快速走过,将包裹呈去。
一封一封的书信在老皇帝的面前摊开。大致扫描了几封,老皇帝就怒不可遏了。
当下一把扯碎了手中的书信,兴师问罪地对赵德福道:“去,把端王给我召进宫来!”
“是,奴才遵命!”赵德福快步退出御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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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猜疑
老皇帝眯着眼睛看向三人:“那曹咎是端王底下的人,你们早就知道罢?”
刘义兴回答:“是,儿臣知道。只是……”迟疑一会儿,又道,“端王是儿臣四哥,同大皇兄又是父皇器重的皇子。义兴虽于江东查证此事,却并不能单凭这些往来书信判定四哥的罪。何况这些书信里头未有一封是四哥所回。其中因由,说不准也是曹咎媚主。”老皇帝的双眼一阵发亮,许久又暗淡下去,声音平静无波地说:“这些事情朕会查个清楚。舟车劳顿,你们还是先行回府歇息吧。”
刘义兴拱手:“儿臣告退。”
孟珙梓苏也拜道:“臣告退。”走出御花园,孟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梓苏的胳膊:“喂,梓大头。你关键时刻还是有些脑子嘛。幸亏你想得周到,要不然皇帝陛下还以为朝中结党结派,拥护太子殿下呢。义兴也是,你的回答更是出人意料。你如果直言端王过错,无异于是在宫中竖敌。太子殿下和端王,你肯定也得罪了?”
刘义兴面色苍白,语气淡淡地说:“早晚都要得罪,我又怎能选择?父皇素来猜忌疑心。我适才那一番话不过是给父皇一个台阶。你们也知道。如妃是父皇宠妃,四哥又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犯了大事,父皇想要包庇,总得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啊哈,对呀。你刚才那么说,陛下也就可以替端王开脱了。”孟珙拍手夸赞道,“嘻嘻,同梓大头相比,义兴还是最聪明的。”梓苏嘟囔:“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我们当中最笨的?”孟珙咧嘴:“哼,要你说!”
“只是毫无疑问,我还是得罪了四哥?”刘义兴有些颓唐。
“唉,为什么?”孟珙摸了摸脑袋。梓苏摇摇头感叹道:“一向以为你聪明得很,没想到江东一行,竟然笨到了这步田地。哎哎!”迈步跟上刘义兴。
孟珙追上前去:“喂,你们两个卖什么关子,知道就跟我说一下嘛!”
“父皇袒护端王,太子殿下心里必然不舒服,对不对?”
“对。”
“想要太子殿下不会对自己的偏心难过,又能让端王不被治罪。唯一的办法就是说义兴证据不足,此去江东,根本没有捉到海上霸王。而且,我们也确实没有把小白鹰给绑回来。或者说那小白鹰胡言乱语。再或者派个心腹将那曹咎给办了。你说,这样的话,端王不就安全了。而明知道义兴查到了端王罪证的太子殿下能不被得罪了么?”梓苏一步一步分析地透彻有理,直听得身旁孟珙连连点头。
刘义兴听着那话,也只是笑。不过只是不知道,第二天拥护端王的几位兵权在握的将军就被老皇帝打入了监牢,送进了大理寺。
至于判罪的证据,就是那些义兴呈上去的书信。
黑字白字,端王否认也无法。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日后的辅助大人一个个被连根拔除,刘义武毫无还手之力。
而端王亦被披上看管下属不严之罪,独留府中面壁思过。
听到端王府里的这个消息,东宫中的一行人倒是把酒言欢。甚至有人言,豫王殿下作为妹夫,是真心希望拥护太子殿下为正主。
一番诚心,日月可鉴。就着这日月可鉴的用心,三天两头太子殿下刘义菖都谴心腹送来了珍奇古玩。
就连太子妃韩语涵也打着拜访二妹的目的到来了豫王府。
因刘义兴受兵部侍郎温成大人所请赴府挑选将才送往前线,一时不知。
徒王妃韩伊然在府中应对。太子妃携此送来的一些多是些女子用物。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样样精贵。
韩伊然客客套套地行了个礼:“娘娘能够来府已让臣妾荣幸之至,又何必带来这么多东西?”
“妹妹哪里这么生份,姐姐来看看你岂不应该?”太子妃一把握住韩伊然的手,热情地说,“妹妹,你别这样。我们是一母所生,本就是一家人。此次妹夫能够在父皇面前将端王之罪如实相告,真是令殿下和姐姐好生高兴。”
“端王是因为殿下才被禁府的?”韩伊然脸上诧异。
太子妃笑道:“那是当然了,若不是妹夫带回来这么个好消息,那端王又怎么会被父皇惩罚?而殿下又怎会立马被父皇夸赞。就说我们韩家,也一并得了赏赐。这些都是妹夫的功劳才是。娘知道以后也高兴极了。”—
“竟然……是这样!”韩伊然出神,独自喃喃。
“妹妹怎么……怎么不大高兴?”
“没,没有。”韩伊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没想到殿下前往江东所做的事情同……同端王殿下有关。”
“可不是么?”太子妃柳眉上扬,“这次幸亏是妹夫办的。倘若搁了旁人,指不定忌惮如妃娘娘的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对自己葱白的细指孤芳自赏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说,“姐姐晓得妹妹是个识大体的人,什么样的人可以拿来依靠,什么样的人可以避开。心里明镜似的,可通透了。妹妹,你说呢?”韩伊然直视着那道犀利的目光,虽然胸腔里一团怒火翻涌骇浪,但还是耀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向太子妃道喜:“姐姐的话,妹妹记下了。姐姐大可放心,妹妹不会不知好歹的。再说,我要是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儿,那娘不是会生我的气么?”太子妃心宽地点了点头:“妹妹既然这么说,姐姐就放心。”轻捶了捶腿,“哎,坐着不动,腿都会麻。真不知道心不动的话,人会不会麻呢?”
韩伊然好脾气地笑笑:“姐姐,心都不动了,人不就死了么?”
太子妃低眉点头:“妹妹说得对。心要是动了,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么!”韩伊然连连点头。
“哎,姐姐糊涂。说了这么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太子妃佯装地望了望天色,“一会儿姐姐还得去玉岫宫给母后请安呢,妹妹,我就不多待了。若是妹夫回来,还望你替姐姐好好道个谢。”
韩伊然双膝跪下去,拱手拜倒:“姐姐放心,您的话,妹妹一定带到。”
“兰珠,随本宫回去吧。”
“是啊,娘娘!”被唤作兰珠的女孩牙尖嘴利,立马奉承地迎上去搀住了太子妃的手臂。跨出府门,凤轿已停在了门口。
四个眉清目秀的抬倌井然有序地将轿子抬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米黄色的沙幕吹卷,那入座的太子妃脸上横亘些难以形容的舒畅得意。
韩伊然静静立在门口,心像风一样,清凉。
昭姑在旁叫道:“哼,这太子妃真是别有用心,显摆个甚么劲。”
“她们又赢了一次,能不得意么。”韩伊然有些悲伤地看着府门口两个雕刻地栩栩如生的大石狮子。
“站在府外做什么?”一回首,就看见刘义兴定在面前。步上石阶,细眼瞅着韩伊然,“你……哭了。”
“……没,风迷眼睛了。”韩伊然答地迅速,手臂轻抬,拭去了泪光。接着问,“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训练新兵一事已被父皇交给了四哥。我过去,只是应温成大人之邀,替他从中挑几个骨骼精奇的人才送到北境罢了。”刘义兴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这次江东一行,小白鹰并不得名。真正惹出事儿的是端王殿下。殿下不是早就查出来的么?”韩伊然思虑在三,好奇道,“殿下,你好糊涂。妾身知道,你刚正不阿。但你也不能不在乎时局,向父皇说了实情啊!难道……难道你不知道,此举算与端王和如妃娘娘结下了梁子么!”
韩伊然说得有理有据,却只听得对方一句话:“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猜的。”韩伊然神色恍惚,左藏右躲地说。“猜的。我前往江东,追拿小白鹰一事,从未对第三人说起。除非……元甫……”
“对,是元甫跟我说的。”
“我走之时除了朝中大臣,并未告诉元甫。他又是从哪里得知我前往江东捉拿小白鹰一事?!韩伊然,你不再要说谎了。”刘义兴恼羞成怒地握着她的手腕,脑袋一转,“莫非我去往江东一路上所遭遇的刺客是你派遣的人?”
韩伊然摇头,抵死不认:“我,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如何知道我去江东的任务。说,谁告诉你的?”
韩伊然后退,刘义兴步步紧逼。脚后跟不幸贴着石阶,啊一声韩伊然倒在地上。
刘义兴虽一时心疼,却仍是怒火中烧。许久,他一拳打在石狮子上。血渍斑斓的拳头现出来,韩伊然着慌地捂住嘴:“殿下,您的手……”刚站起来,摸出丝帕包扎。刘义兴就瞪着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凝视着:“伊然,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义兴,你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生我的气。”韩伊然抓住刘义兴的袖子,“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会把那些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她哭得梨花带雨,摔倒石阶磕地破皮的手捏着丝怕用心地抚着刘义兴的胸口,“义兴,你不要生气,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刘义兴长舒了一口,终于心软地去拭她脸颊的泪,“别哭了,手还痛不痛。”韩伊然盯着握住她手指细细打量的男人,一时心动。却丝毫说不出一个字。
只有一行一行的泪水抹灭她眼中那个一时恼怒又一时温柔的夫君。
为什么她总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那些秘密再一次如蚂蚁搬家,层层集结。她原本以为,经过了那些事,自己的丈夫心中必生疑惑,也会了悟到自己身为皇子的处境。
但事实上,她想得过于简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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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鸿门宴
“前往江东那一天,并不是殿下一个人的旅途。”韩伊然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身旁的豫王殿下手捂着茶杯,也低垂着头:“那么,那天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韩伊然笑了:“殿下刚走的前一刻。”
刘义兴疑惑摇头:“为什么跟着我?”
“如果妾身说,舍不得你。殿下会相信么?”刘义兴一愣。韩伊然掩面泪泣,“我等了你半年,可殿下好不容易回来,就又被派遣至江东。我不知道,这一次,殿下又会花费多少时间,更不知道江东一行是否凶险。与其说妾身心怀不轨,不如说妾身是心系殿下,所以一路尾随?”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豫王殿下显然没有怀疑。只是思忖,开门见山道:“既然伊然不舍得,那为什么不选择和我同行。此行凶险万分,若是你有什么好歹,可叫我怎么活?”
韩伊然直视那双饱含深深情意的亮瞳,不自觉地回答道:“这只是妾身的一点私心。没能及早知会殿下,是妾身不对。可殿下也说了,江东一行,凶险无比。倘若妾身与殿下同行,岂不成了殿下的包袱。妾身没多大本事,几招花拳绣腿根本不能护佑殿下安危。自己受伤,殿下会难过万分。殿下受伤,妾身也会自责无能为力。既如此,妾身又何必说出实情,让殿下烦忧?”
刘义兴回转头来,一把将王妃揽在怀里:“是我不对,误会了伊然你的一番好意。”
韩伊然感动道:“不,是伊然不对,害得殿下担忧。”
“可是伊然,下次再有这些事,切不可瞒我。你不知道,此行刺客不断,我们可谓是艰险重重。要不是路上得贵人相助,只怕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刘义兴轻呢地抚着伊然的脑袋,心焦道:“以前不知,这京城里,会有那么多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就连宫里出色的禁军都被发动了。”
“禁军?”韩伊然心中讶抑,“莫非是皇帝陛下……”
“那殿下是……”
“阿云是从小要好的兄弟,而且他又刚刚升为禁军统领,派人前去杀我,我断然不信。可是伊然……”刘义兴有些难过,“可以随意调动宫中禁军,那便只有父皇了。他……他怎么可能会害我呢?”
韩伊然知其心思,忙安慰道:“殿下不要多想,父皇平日是最宠你的。怎么可能安排刺客杀害自己的孩子呢?再说了,妾身觉得。皇朝里地位显赫,可以在禁军身上做手脚的,又岂非只有父皇?!”
“幸好你提醒我,要不然我真要胡思乱想了。”头顶上的刘义兴呼出缭绕不歇的热气,苦笑道,“伊然,倘若以后我们二人都能像今时这般举案齐眉,夫唱妇随,那就太好了!”
韩伊然羞红了脸颊:“妾身何时没有同殿下夫唱妇随了。只不过平时免不了一些小吵小闹。但是对于八年的夫妻,这明明算不了什么的。只是殿下胡思乱想,不能释怀。”
刘义兴乐道:“好好好,是我小心眼了。以后我断不会再怀疑你了,好不好。”
“嗯。”韩伊然紧紧地拥住豫王殿下。
“好了,我还有些事情。你跟我在外漂泊了这么久,还是好好歇息吧。”刘义兴说着就走,韩伊然捉住他的手腕:“那殿下今晚上会来么?”
刘义兴眨眼睛,左顾右盼:“这府里边还有其他我能前往的地方么?”
韩伊然勉为其难地一笑,松手放了刘义兴离去。眼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跨出门,韩伊然才眸色深重,泣出泪水:“对不起,找到这样的理由欺骗你。可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那身姿挺拔的男人刚刚转过一个府门,步子却在悠长的回廊处停下。他面色沉重,眸如深瞳,很难耐地叹了几口气:“真不知道我哪里让你如此不放心了。”说些疾步而走,头也没回。
去武昌堂静坐许久,老管家元甫便急急地走过来,躬着身子报喜道:“殿下,适才太子殿下那边派了人来。”
“是有何事?”
“请殿下赴宴东宫。”元甫捏着袖角,满面皱纹微微一动。竟然是笑着的。
“老奴估摸,兴许是昨儿个殿下你参端王一事,太子特特来谢殿下您的。”元甫一阵为难,“适才太子妃也到了府邸,不过同王妃寒暄了几句便走了。”
“你去回禀,就说我准时赴宴。”刘义兴一手拍在朱红色的柱子上,眼望池中清清湖水,心中困惑更加排山倒海,激起万丈涟漪。
太子邀请所为何事?
这宴会背后又隐藏着什么?轮不到他细细斟酌,天色就已经沉下去了。
天边铅云密集,又是一场不可预料的大雨。
黄昏时分,雨还未下,只是天黑地不成样子。趁着时辰,韩伊然为豫王准备了马车。
石阶之上,韩伊然为豫王整理着朝服,含情脉脉尽现夫妻情深。
“殿下,到了那边,定要谨言慎行,万不要任由自己胡来。”韩伊然提醒,“这事儿一出,宫里上下必然生出些胡言乱语。到那时候,你也要克制自己的脾气。”
“好啦,说得我真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刘义兴顺了顺韩伊然的鬓发,“今晚用过膳后便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可是……”
“放心,为夫自有分寸。”刘义兴轻拍了拍韩伊然的手背。就步下石阶。
梓苏抬起车帘,让豫王先行上车,随后也紧跟而上。
车夫挥动着马鞭,慢条斯理地朝着皇城而去。
刚过不久,头顶一道惊雷,雨水唰唰而下。眼帘处唯有成线的雨珠,而那马车却已消失在了雨雾中。
韩伊然探出一双手出去,接过急骤的雨滴,抿唇哽咽了一声:“早就知道,这雨不那么容易停止的。”
昭姑问:“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韩伊然傻笑了会儿,突然静默,“我相信,殿下应该会有办法应付。只是,这一切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了。”
回身入府,心里五味杂陈。
将至戌时的时候,窗外大雨更是连绵不歇。
雨打芭蕉业,左摇右晃,癫狂地很是厉害。韩伊然坐在内室里,只点了根蜡烛坐在窗口,手里捂着热气袅袅的茶盅。
天是暗的,走廊上那几盏灯笼好像也甚孤独寂寥的,反射着那几道虚无缥缈的光辉。门咿呀一声开口,昭姑端着膳食走了进来。彬彬有礼地将饭菜放下,劝道:“夫人,赶快用些膳食罢。”说着自作主张地走至窗口,将轩窗闭拢了,“夜里风大,屋外又下着雨,这窗奴婢就闭了。”
韩伊然应和地点了点头,只是道:“什么时辰了?”
“三个时辰了。估计殿下今晚不会回来了。夫人,您还是不要等了。”昭姑将饭菜从托盘里面取出来。
“是么。三个时辰了。”盘膝坐在塌上,双腿酸软无力。起身眼睛迷朦,竟然看不真切。
“真是有些麻了。”韩伊然讪讪一笑,“有些事情在想也是无用,兴许我是太小心翼翼了。”拿起筷子,舒了口气便开始用膳。
雨雾中,这凄清的王府却同太子东宫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
自大理石地面的花园穿过去,路经水榭楼台,廊阁苑庄。便到了东宫。
殿门大开着,地上铺着的是一层厚厚的红地毯。
左右各坐着朝中大臣。刘义兴暗自揣测,那些人之所以落坐在此,恐怕都已成为皇兄的党羽。
果不其然,太监刚领豫王坐下。两排大臣便纷纷起身,喜笑颜开地朝他行礼。不过他们目光中盛满了欢欣。那仿佛是说?太子殿下,他们的主公终于苦尽甘来了。
终于网罗像豫王殿下这样身份尊贵,德才兼备的人才。拥有他,即便端王雄心勃勃,也会因为不得意的人心而处于更加劣势的地位。
“六弟。这次江东一行,你可是功不可没啊。”太子举起桌上酒杯,恭敬地朝豫王一礼。
身旁的太子妃会意一下,持起手中酒杯款款踱步至豫王跟前。举杯感谢道:“是啊,幸好有六弟的相助。”刘义兴还礼道:“大哥大嫂说笑了。实在是父皇嘱托,职责所在而已。”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不安烦躁显而易见。
太子和太子妃此刻的言行举止在众位大人面前无非是召告天下,他,豫王殿下已经和东宫太子连为一体,而第二天的清早,这些消息就会传入老皇帝的耳中。
梓苏神情激动,倒不深思豫王处境。只是想着自己能为救命恩人卖命,是一件光荣且温暖的事情。
“六弟,大哥听说。那海上小白鹰,你根本就没有抓住。”似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太子殿下问道。
“大哥不知,那小白鹰在江东可谓家喻户晓。此人为百姓着想,打压贪官污吏。是个不可亵渎的君子。臣弟已然同那人成为朋友。既是朋友,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陷害于他?”
“……那么?”太子殿下手指磕着桌面。
“六弟自作主张将他放了。”豫王殿下解释道,“这人是个地道的江湖中人。朝廷和江湖素无交集。既如此,我们更加没有抓获的理由。何况,他所打劫的军资都是大有来头的。”
太子殿下震撼了一下:“……这是何意?”
“若不是水军都督曹咎存有私心,暗地里以押送军资孝敬主子。哪里会生出这些祸端出来?”开口说话的这位倒不是刘义兴。
循着目光,瞥向这朗朗一声的答话,殿中大臣纷纷朝来人看去。只见得此人正襟危坐,璀璨明目,盈满笑意。
此人正是吏部郎中尤池尤大人。
“尤池,既然你知道江东详情。便同我们说个明白。”太子殿下食指一扬,定往尤池所坐的方向。
尤池随即立起,拱手喃喃回道:“微臣遵命。”礼罢,将擒拿海上霸王一事娓娓道来。
诸位大臣听得甚是起兴,就连太子殿下也了解了彻底。
“本宫不知,四弟的人竟然会做出如此奸邪之事!”太子殿下手掌重重一拍,桌上杯碗相撞,发出叮咛之声。
底下的礼部尚书关鹤之也随声附和道:“是啊,端王殿下平日脾性执拗,不听劝阻。难怪身边的下人也常做些溜须拍马之事啊!”
这些话甚和太子心意,可明面上他还是好人为先地说:“不得无礼。四弟身份尊贵,虽说年轻气盛,难免认人不准。但如何评说却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尚书就可以做主的。”
“微臣妄言,望殿下恕罪!”关鹤之跪地,连连求饶。
太子殿下平缓了语气道:“罢了。你且起来吧。四弟任性胡为,也不怪你们对他指指点点。只是刚才的话切不可胡说……”目光朝向豫王,微笑着道,“幸好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否则只怕你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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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半真半假
三更至,夜深。
走进偏殿里的屋宇之前,刘义兴回望了一眼人烟消散的大厅,神色莫不烦忧。好一会儿,他才徐徐迈出脚步,跟随着太子身旁几个内监离开。同行的,还有被两手下努力架着的梓苏。适才宴会上,因梓苏心中高兴,多饮了几杯,所以现在醉意熏熏地倒在案桌上,一发不可收拾。
“梓苏,醒醒。”刘义兴顺手推了推。“来,喝,继续喝。”梓苏口里说着梦话,手臂也随着一甩,脸贴桌,醉地不省人事。“四弟,既然梓苏醉了,不妨你也在我这里歇下吧。”太子殿下见状,脸上挂着几丝若即若离的微笑,道,“本宫这里不差住处和仆人,什么都顺人心意。也好过你自己赶马出宫不是?”太子平易近人地征求豫王殿下同意的神情总有一股别有心机的味道。兴许正是他盛气凌人,以及随意命令的口吻,才产生了这种错觉。而且太子的笑容是僵硬的,毫无回绝的余地。
刘义兴只好同样微笑地点头。应承了此事。太子殿下见他神色伤感,连忙补了一句:“你放心,本宫现在就派人去知会王妃一声。”“那么,六弟就不客气地住下了。”刘义兴抱手,爽快地答应。
此刻,刘义菖轻拨茶盅,去了侧妃吴氏的茵如殿。“殿下,你可好久没来这里了?”吴氏穿着一件透明的薄衫,露出胸前丰腴,娇柔可怜地出现在太子殿下的跟前。“好了,可爱的美人。本宫这不是来了么?”太子殿下将吴氏往身前一带,不安分的手已经搂住了吴氏细指纤纤的小腰。
“殿下不去姐姐那里么?”被桎梏在怀中的吴氏丰姿绰约的脸上隐隐有些不安。刘义菖风流倜傥地坐在床畔,手指握着吴氏平直的一缕黑发:“这几个月,本宫不是经常歇在你这茵如殿么?怎么,美人,你还不知足?”吴氏一拂衣袖,撒娇道:“哼,臣妾再怎么得殿下的宠,也不敢跟你正宫里的那位比啊?要是哪一天臣妾得罪了姐姐,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我爹只是朝廷中的正三品。哪里及得上武侯!”“既然你不乐意本宫歇在这里,那本宫只好……”佯装起身离开,吴氏却心慌地扑到太子的怀中,“殿下别走,臣妾舍不得你。”太子回身得心应手地将刘氏圈在怀里,捏了捏刘氏的鼻翼:“放心,你是本宫的女人,你爹就算再不济,本宫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岳父堂而皇之地被人算计!”
吴氏粉面色含春:“多谢殿下。”“乖……”太子揽腰一抱,吴氏已经被网捞鱼般捞到了床上。而身上那件薄衫却随着雪白的香肩滑落在地。
春风一度胜今朝。
翌日,吴氏早早起床梳洗装扮,想起昨夜和太子缠绵的情景,面上羞红,扭转过头,对着身边抚弄发髻的婢女笑道:“走,本宫要亲自给殿下准备几件可口的吃食。”起身而走,仍然兴奋不已地回望了一眼自己寝帐中的男人。
茵如殿不过刚刚安静片刻,床帐中闭眸安睡的男人就已经醒了。赤着的两脚触地,神色一凛,便将屏风上的锦袍穿在了身上。行转间气宇非凡。
“来人!”
“殿下!”
“告诉你们娘娘,膳食不用准备了。”
“是,殿下!”刘义菖吩咐一声,随即走出。刚刚走过茵如殿,刘义菖才停下脚步。满眼望去,姹紫嫣红。
“李睿!”
“奴才在!”
“太子妃素日喜欢什么花?”
太子殿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已经瞥向了园子里白花黄蕊的百合。李睿察言观色,眼睛顺着太子殿下的目光:“奴才记得,太子妃还未嫁给殿下时,殿下亲自送了一篮子百合。”“是么?”太子殿下眉眼一挑,手指着那花,“你说得不错。那个时候,本宫确实送了一篮子百合给太子妃。那……你去摘一篮子送过去。”李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殿下,奴才不懂。”李睿挠了挠头,不明地望着刘义菖。“傻小子,什么不懂?”太子殿下疑道。“殿下您既然不喜欢太子妃,那为什么要送百合去讨好她?”李睿眨着那双闪亮的大眼睛,“每次您哄了茵如殿这位,就又要去哄媥和殿那位。来来回回地,真是累。殿下是太子,以后就是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每个都这般哄,还不给烦死!”“傻小子,也就你敢跟本宫这么说话。”刘义菖食指往李睿额头一搓,笑道,“要是这宫里每个人都长得跟你一样的脑袋,那本宫储君之位只怕是手到擒来了。”李睿追着轻声道:“殿下是太子,以后就是皇上,这是无法置噱的事实。”“你这傻小子,就会哄本宫开心。”太子瞧着一脸傻气却又天真的小奴才,不由得笑了两声。
“殿下,奴才现在就去摘花。”李睿拍了拍手,就从走廊的栏杆攀了过去。不晓得远处一浓妆艳抹的女子走了过来。皮肤又白又嫩,长长的细眉。两双眼睛浑圆有神。太子殿下面色一阵白,忙对着园子里那摘花的李睿嚷道:“傻小子,回来。”李睿被这一声吓地,当场摔在地上。拍拍双手,抖抖两脚,就要扒拉那明媚超烂的百合。
身后尖门嗓子吼起来。
“何人敢在此采摘百合?!”如妃呵道。见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如妃,李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脑袋重重磕在生硬的青石地板上。如妃年龄虽大,可徐娘未老。惊人美貌依旧如昔。“你是哪宫的奴才,竟然敢私摘本宫的百合?!”
李睿心道。这园中花草一分一毫都属于当今陛下,何时又成了这如妃所有?可另一边又思忖道,这如妃受当今陛下宠爱,若要在陛下耳边扇风点火,那园中牡丹还不是任其管辖?而自己的主子,太子的生身母亲皇后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一层,李睿则是脑袋贴地,一个劲儿磕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如妃本欲处置这偷花奴才,不料斜喇喇走来一位太子。
不言而喻。
适才太子那一声提醒,显然奴才李睿是错过了的。
刘义菖深深地拱手鞠了一个躬,平和地朝着如妃一拜:“义菖手下的人惊扰娘娘,实乃无心之过。还望如妃娘娘能网开一面!”自太子身影出现在如妃娘娘面前时,她的表情已经甚似呆滞,如寒冰凝固不化。
“娘娘,娘娘。”女官小心地近前唤了几声。如妃才恢复正常,看着仪表堂堂的太子,语气却不同以往生硬霸道:“你……的人?”刘义菖看着如妃定过去的手指,小心回答:“是。这奴才……”太子本想将罪名揽在李睿身上。不想如妃潇洒地一挥手,声音依旧平和:“不必了。这小子既然喜欢百合,便随手摘几朵就是了。只是不要总在一处逗留,否则园子稀疏出来也挺难看的。”手臂往婢女手中一搭,“翠儿,回宫吧!”“是,娘娘。”婢女翠儿毕恭毕敬地回答。太子神情惊诧,随即懂事地让出一条路来。
李睿糊里糊涂地爬起来,问:“殿下,您说如妃娘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她怎么可能会看在你面子上送奴才百合啊!”“哼,看来你小子要学的还真多。”太子不屑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功夫做得越好的人,说明她的心思就藏得越深。”“殿下您怎么会知道,万一她是为了日后能够平安度过晚年也说不定呢?”李睿翘着高高的嘴唇,“这也算是给自己和自己儿子一条后路,免得殿下当了皇上,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放肆!”太子冷斥一声,“以后再敢说出此等狂言,小心本宫割了你舌头。”“殿下……殿下饶命!”李睿吓地两腿啰嗦。“好了,你起来吧。”他语中虽是责备,可双瞳里明明是得意的璀璨。
“殿下,那……那这百合花?”李睿垂首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只能闷声闷气地指着百合。“废话,当然是摘了花送到太子妃的宫里。”太子捏额表示十足的无奈。李睿一鼓作气地捏捏手心:“殿……殿下……”“哎呀,有话快说,一个大男人,腿别给我哆嗦。”“是,奴才遵命!”李睿努力压住内心的恐惧,颤颤发抖地站直了些。
“殿下……殿下如果要让两位娘娘相安无事,奴才觉得这送百合花还是殿下亲自前去比较好。”李睿分析道,“殿下您想,倘若您能亲自前去,并且安抚一下太子妃的情绪。这样既能让武侯不至于为女儿抱屈而动怒,又能让吴笙大人了解到殿下对自己女儿的宠爱,进而死心塌地地为殿下……殿下效力?”太子殿下摸着下巴深思熟虑地点头笑道:“你这小子,不说啊。关键时候脑子还是有点聪明。”李睿傻笑:“嘿嘿。”
“得,摘花去!”
李睿张大嘴巴,惊恐万状:“殿下,您站在这里,奴才一个人就可以。”“哎,你呀。不是你刚才教导本宫的吗,只有自己亲自去摘,才显得很有诚意嘛!”太子殿下挽起袖子,朝着花丛走去。不小心被荆棘割伤了皮肤,他却仍然不屑一顾地笑着。仿佛朝阳初升的时候,他的面前就横亘了一条平坦的大路。
……
从下朝以后,那篮子百合花就飞速到达了太子妃的寝宫,韩语涵在看到那新鲜绽放的百合花时,面上不由得地浮现出当初情窦初开的甜蜜。她大体地朝着面前的男人作揖:“臣妾多谢殿下赏赐!”“说甚么赏赐?”刘义菖走过去把着韩语涵的肩膀,“在本宫的心里,太子妃是一生中最无可替代的女人!”这仿佛是什么保证,听得韩语涵喜上眉梢。“殿下所做的一切,臣妾都明白。”太子妃面颊绯红,善良贤淑地福了福身。“殿下下朝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臣妾说?”韩语涵吩咐丫鬟上茶。自己便扶着太子坐到了自己的跟前,“殿下,臣妾的确有件私事想跟您说说。”
“何事?”太子妃扫描了一下四周。“这里人多眼杂,我们里面去说?”“好!”太子屏退一众下人,紧随太子妃入了内室。“太子妃要说甚么?”太子微眯着眼睛。“您既然对语涵厌倦了,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和我扮成恩爱夫妻?”说是私事,其实只不过想留住太子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她眼睛红红地,止不住地掉眼泪。“我本来以为,殿下再不怎么喜欢,也至少会明白我对殿下的心。”韩语涵道,“可似乎我错了?”
“太子妃怕是累了,本宫明日再来!”太子懊恼地站起。“殿下,等……等臣妾说完,好不好?”太子妃按耐不住地拦住了他的去路。殿中一阵沉默。“韩语涵?”太子平和地笑着,手指着太子妃,诚诚恳恳地说道,“当年我们之所以在一起,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宫想借助你韩家势力争夺储君之位。而你……”环视了韩语涵一周,“若本宫没猜对,语涵。当年,你之所以不会以自家势力否定本宫娶你之意,其实也是因为惦记着无数女人羡慕的皇后宝座?跟你一样,想方设法地娶你也只是借助你韩家势力。既然……我们都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那又何必干预对方做什么事,心里在乎什么?”
太子妃骇然地跌倒在桌子跟前,却努力忍住决堤的泪水回答:“对,殿下说得都对,原来……一直是臣妾妄想了。臣妾……从来都没想过在殿下的眼里,臣妾是这样的不堪。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也许当年的假戏做成真的了呢?”
“……真?”太子殿下难得吓了一跳。但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以往的沉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本宫很抱歉。因为……本宫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一个女人!”
“豫王殿下从我们这里走出去的事情,朝中各大臣已经知道了!”韩语涵快刀斩乱麻一般,拭去了泪水,“殿下,我韩语涵此生既然嫁给了你,自然会为你的前途着想。你想……你想利用什么样的女孩,你想……纳多少妾室,我都可以把它烂在肚子里。只要……殿下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日后若夺得储君之位,必让我做皇后!”
“……好!”太子回过神来,不可琢磨地讽笑。
仿佛要说一句——果真,狗改不了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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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水灾
端王府院中,稀稀疏疏地只有几个打杂的下人。房门紧锁,门口站着的几位兵士甚么表情都没有,仅像柱子一样牢牢定在朱漆大门外。手握长戟,一副龙腾虎跃之态。
端王殿下刘义武被禁闭府中不过刚刚发生的事,却令昭阳宫里的那位如妃娘娘火烧眉毛。端王性子急躁,心上藏着一窝的火,由于无法发泄,便就着府邸搭了个比武的台子。时常拎几个花拳绣腿的手下拼刀练剑。
前几日里的正午。
七月流火,太阳灼烤着大地。刘义武赤着的上身汗水淋漓,麦黄色的胸膛一滴一滴地淌着线珠。他大口喘着气,恶狼扑食一般地盯着身前几个斗架的仆人。他挑衅地招了招手:“来来,过来!”几个仆人满面通红,汗水更是一层盖着一层,肩上布衣都被润湿。额上湿发数根数根地黏在脸上。果真是热。吃过苦头的几个仆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在刘义武的叫声中毫无斗志地冲上去。片刻,撒米一般被扔掉了。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几个仆人仓皇地跪倒求饶。“奴才们无能,望殿下恕罪!”“都给本王起来!”端王看着齐齐跪倒跟前的下人,肚子里的火气更是不停歇地往上冒。好一会儿,他挥动自己手中的大刀,簌簌两张响,刺在了几个仆人跪倒的木桩子上。
一个黑影头顶穿过,吓地几人反射性地拜倒在地。“英伯,你说母妃为什么还不想办法让父皇原谅我?”刘义武握着茶杯,心慌意乱地说,“出个府都被下人挡回来,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英伯握了握胡须,风轻云淡地笑:“殿下别着急,娘娘会想办法恢复殿下的自由之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等等等,还要等什么时候。本王现在吃不好睡不好,烦死人了!”刘义武一拍桌子,抖地茶杯都跟着颤了两声,“要是母妃再想不到办法救我,只怕那储君之位就被那刘义菖夺去了。
“殿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个时候,我们除了安心等待,别无它法。”英伯猖狂一笑,“但我想殿下恢复自由之日也快了!”“那是什么时候?”端王豁地立起,喜出望外地看着英伯。“嗯……殿下不必操之过急。如果老臣猜得不错,估摸着过几日朝堂之上就会有些结论。”端王瞧着英伯讳莫如深的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
……
豫王殿下和梓苏是翌日清晨离开的东宫,摸摸厚重的脑袋前往朝堂之时,却意外碰到了整装待发的太子殿下。他金色腰带,配着的翡翠玉佩耀人夺目,但那更代表了高贵的身份。走在一众皇子朝臣之前,别有一种英明神武,雄姿勃发的感觉。刘义兴和几位皇子依着辈分和顺序随在刘义菖之后,庄严肃穆地进入了大殿。老皇帝威严大气地坐在宝座上,瞅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神情倨傲。正对着一叠又一叠的奏折。
“诸位大臣,近日各州刺史接连上奏,对朕说靠近江东的州郡水患频乏,平民百姓之家多遭洪水,流离失所。关于这事,你们有何看法?”工部尚书覃葛天双手执着象牙玉板走上前来,双膝跪地,走上前来,恭敬道:“陛下,微臣以为,临江州群应加强防范设施,另外,兴修水利,改道筑堤。”老皇帝点头:“爱卿所言不错!”深思一番,又道,“可是现下最重要地是前往各州郡,察看人员伤亡,救助百姓水火。崔爱卿啊!”覃葛天退下,兵部尚书崔辽远听声乖乖执笏上前,拱手鞠躬:“微臣在。”“等回去了,你那边也支点能干的人帮助工部修桥筑堤。”“是,臣领命。”崔辽远颔首。“诸位大臣还有本奏么?”老皇帝说完,众位大臣斜眼瞅瞅,一句话都没有说。“既然如此,退朝罢!”被公公赵德福搀扶着回了后宫。
暖熙宫内。
塌前女子红衣锦袍,头上戴着一支翡翠玉钗。圆脸细眉。发鬓柔顺光洁。细长的手指以合适的力度捏着老皇帝的两肩,神色娇羞无限。
“如妃啊,朕就喜欢你这个力度。后宫之中,独你捏地最舒服!”闭着双目的老皇帝默默地享受着。“能让陛下喜欢,是臣妾的福气!”如妃娘娘巴结逢迎道,“如果陛下喜欢,臣妾以后天天都为陛下揉肩。”
“算了,朕知你今日为何对朕这么唯唯诺诺的,说吧,是不是为了义武的事儿?”老皇帝粗糙的手掌覆上如妃娘娘的手背,关切道,“你素来不这个样子,除非是为了义武的事儿。”如妃娘娘停手,从塌上下来,近到身前,重重地拜倒:“陛下,义武自小心无城府,遇到事情从来不会圆滑应对。所以宫中多有皇子算计,这才……不小心步入了别人的陷阱。念在臣妾思儿心切,陛下就原谅义武,撤了禁足。要如何惩处,臣妾这个做母亲的来为儿子承担。”言罢叩头,泪盈面颊。
老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将如妃娘娘扶起,语重心长地说:“如妃啊,你也知道,宫中争斗俯拾皆是。要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还得牢牢把持自己的言行举止。否则被人利用,揪住了把柄。那朕就算有心放过义武,也堵不住众朝臣上下的悠悠之口啊。”如妃泪泣:“陛下教导得是,臣妾日后一定严格要求义武。还望陛下能够撤除义武禁闭之罚,给义武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呜……”摸出丝绢拭了把泪,娇滴滴地煞是可怜。
如妃是在半路成为王妃的,年纪比皇后小。当然比皇后更胜一筹地,自是她绝美的容颜。尽管年龄已经四十好几。但是依然是这后宫中颠倒众生的一份子。后宫嫔妃若谁不知好歹,大放厥词,只怕会死无全尸。
“如妃啊,义武这次做得也太明显了。如果不是义兴奉朕查到那些对义武不利的证据,朕也不可能如此随便地就把义武禁闭起来吧。何况……如妃你也知道,皇后很久就跟了朕,她待朕可谓是一往情深哪。”老皇帝持起酒杯,慢饮了口,“这些证据都是放在明面上的,朕如果不严惩义武。也不知道太子那边会闹出什么事。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又会传出什么流言。”右手抬了抬,劝道,“兴许……说朕老眼昏花,不识真相。又或者说朕这……储君早就心有所属,而义菖不过是遵从礼制,虚设的一个太子罢了!”
如妃心中一振,忙嗫嚅道:“陛下的意思是……”“如妃啊。你和皇后之间结的梁子还小么,这个时候朕若对义武百般宠爱,不晓得皇后那边的人又会如何兴风作浪?”老皇帝拉过如妃娘娘的手,“如果因为这么点儿事,太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朕该如何自处?所以……朕这么做其实是有原因的,既可以避人耳目,又可以保护义武不受其害。你想啊,从关义武到现在,朕可有亏他吃亏他穿。除了不能出府以外,朕可有派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去伤害义武啊!”如妃娘娘一听,心中尤为感动,当下伏地而拜:“臣妾不知陛下深意,真是羞愧不知。”“好了,老夫老妻的,说甚么羞愧。如妃啊,这些日子国事繁忙,很久都没有听到你的曲子了。”老皇帝侧了一下头,“要不,来一曲。”“是,臣妾领命!”
困难一过,如妃的脸上又恢复了浓浓的笑意。那种随时随地都透着的妩媚动人是如妃特有的气质,也是老皇帝年轻时一见倾心的气质。相比皇后的沉闷,他更喜欢如妃的飞扬跋扈。
“陛下,要不咱们和一曲,看看这多年的技艺有没有荒疏。也看看陛下和臣妾谁更高一筹?”老皇帝掀开膝盖前的被褥,大笑起来,“好啊好啊,这宫里也只有你敢这么挑战朕!也罢,朕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如妃抱着七弦琴拧眉:“谁输谁赢可不是靠嘴皮子功夫的?”袖子里那根玉箫摸将出来的时候,老皇帝的神色有一刹那的恍惚。许久迎着如妃那张春风笑颜,他才感叹地说:“这混了大半辈子,还是把它给拿出来了?”如妃诧异,仰起明目问:“陛下,你手里的玉箫真是别致。”“可不别致么,这可是她……悉心做给我的?”老皇帝说起玉箫的时候,脸上就浮现出难掩的幸福。
“她……”
“呃,就……六音司里的雷匆。他做的玉箫挺不错的。”“原来是雷匆。”如妃挑了琴弦,“不过就算陛下有‘法宝’,也并不能说明这赌就是陛下赢了。”“呵呵。那就同朕试一试呗!”老皇帝也挑起浓眉。
暖熙宫里,一夜的丝竹之声。
宫里的太监仆人偷听了这个消息以后,广为传唱。一传就传到了皇后娘娘的宫里。皇后大动干戈,但除了把火撒在几个舌头长的丫鬟嬷嬷身上,别无他途。
“这贱人,纯粹是想给本宫难堪啊!”皇后抚着自己的面颊,内心感伤,“也怪本宫容颜已老,否则哪那么容易次次让她抢了风头。”“娘娘,您别伤心,小心自己的身子!”心腹女官芳巧在一旁劝慰,“这贱人也得意不了多久了,娘娘您想。端王不是已经被陛下限制了自由嘛。”“哎,芳巧。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皇后揉了揉太阳穴,“陛下之所以不大加惩处。说白了,也还存有私心。禁闭端王于府,不过是避人口舌,掩人耳目。等时间冲散了那些罪行,端王也就没事了。一想到这些,本宫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如果有生之年不能把她给拉下来,只怕义菖那储君之位不保啊!”芳巧吓地捂住嘴巴:“娘娘的意思是?”“本宫估摸着这次临江州郡发洪水一事,贱人那边定会想方设法往自己的身上揽。”芳巧嘟囔:“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东宫将此事告诉太子殿下。”“罢了。义菖素来能干。本宫觉得他不会不知道把握这次机会!”皇后娘娘说话地时候横眉竖眼,眼神里时而有种憎恶的情绪在里边,“芳巧,替本宫梳妆打扮。”
“娘娘是准备探探口风?”“陛下高兴了,本宫才能抓住机会!”皇后娘娘团拳磕了磕桌案。芳巧会意,忙唤来门口几个丫鬟,为皇后梳洗打扮。差不多正午用膳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去了陛下的居所承乾殿。穿过长廊,到了正殿。老公公花白的发丝被风带地满天飞。大概吹了一阵风的时间,赵德福就望见了,容光焕发且风尘仆仆的皇后娘娘。头顶凤冠,金步摇在走动的步子间左右叮咛。
“老奴参见皇后娘娘!”赵德福眯着的眼睛周围全是条条皱纹,岁月不饶人的气息就那样赤、裸裸地展现在皇后的面前。皇后看赵德福这个样子,心中正觉诧异。既然这赵德福是随时随地跟在陛下身边的掌事太监,那为何会伺候在外?莫非陛下早就明白,她今日这个皇后是要为自己儿子的谋取幸福的?!
“陛下用膳了么?”待赵德福看清了皇后娘娘身后几个托着山珍海味的太监丫鬟时,赵德福才毕恭毕敬地微微一笑:“老奴正要前往御膳房,没想到皇后娘娘就来了。”“呃,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皇后娘娘见赵德福并没有通传的意思,心中更加困惑。赵德福也看出了皇宫的困窘。忙移开身体领着一帮奴才退开路去。“皇后娘娘快进去吧,陛下恐怕也饿了。”赵德福低眉敛首,言行举止很是周到。
皇后一挥衣袖,带着丫鬟太监入了承乾殿。直到缓步来到殿中,望见坐在案几后面,垂头望着奏折的老皇帝时,她才大步近前,矮了半个身子:“陛下!”“是皇后来了吧!”老皇帝放下奏折,朝上抬了抬自己的右手,“别多礼了,快起身吧!”“听赵公公说陛下还未用膳,所以……”皇后朝后示意了那些摆好珍馐玉食的桌子。“皇后想得真是周到,朕……还真是有点饿了!”老皇帝摸了摸浑圆的肚皮,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哪知人矮体胖,坐得太久,双脚麻木,站了好半天都没站起来。皇后娘娘素来仔细,见这架势忙奔上前去:“陛下!”老皇帝理所当然地把自己交给了皇后,手臂伸过去的时候,他就笑了。
“看来朕真的是老了?”老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腰,感慨道。“……臣妾也老了!”皇后思虑一会儿附和着笑道。老皇帝伸手将一旁的奏折拿给皇后:“来,你也看看!”皇后微微笑着接过,翻开奏折,脸上立刻肃然下来,犹豫:“……陛下打算让何人经手此事?”“这次洪灾来得突然,工部也打算修渠改道。可是……遭灾的百姓应该派谁前去安抚,朕还不曾有满意的人选。”皇后赶紧道:“陛下,以前义菖也不乏做这些赈灾拨款的事儿,不如派他前去,可好?”低垂的脸面有一刻的讽笑,片刻后老皇帝抬起头来:“是么,皇后觉得义菖合适?”老皇帝板着面孔,背手踱步,“这次灾情严重,处事之人务必细致周全。义菖……的确是此事的不二人选。不过京师任务繁重,若义菖离开,何人帮朕打理国事?罢了,义武……脾气虽然莽撞,可做起事来也是一把好手。朕想……还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皇后心知陛下想放端王一马,也不好多说,紧跟着点了点头,“是啊,义武这孩子做事还是不错的,这次的处罚确实重了些!”“既然皇后也觉得可靠,朕明日就派人宣端王进宫吧!”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仿佛是给端王获释的祝酒,吃得皇后空生了一肚子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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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对策
自承乾殿陪着皇上用了膳,皇后才平心静气地出了大门。离自己的寝殿越近,皇后的火气便越大,等到入了宫中,她才心力交瘁地摊坐在软椅上,神情恍惚。
“哼,早就知道那贱人会在背后使这小心思!”皇后团拳磕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愤愤不平地说。女官芳巧将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双手拖到皇后的跟前:“娘娘保重身体,何必跟那贱人置气?”芳巧聪慧敏捷,别看她是刚刚到了玉岫宫的奴婢,可做起事来却不比任何人含糊。正因为如此,芳巧短短数日便成为皇后的心腹。加上她巧舌如簧,做事干练,所以皇后许多大事都不曾瞒她。
“估摸着明日端王又要重回朝堂上了!”皇后咬牙切齿,“真是可恨。那贱人真是打算跟我斗到底啊!”“娘娘,奴婢觉得,陛下只要还没将端王殿下放出来,我们就还有机会!”芳巧轻笑。冷眸忽转,皇后微启嘴巴:“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说给本宫听听?”“皇上说端王无罪,端王就真的无罪了。”
“听你这意思,是找到补救的办法了吧!”芳巧挤了挤眼睛:“娘娘觉得,若是端王被放一事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后果如何?’”“还能怎样,自然是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呗!”皇后翘着嘴唇,“这些年,本宫没少为这孩子操心。以前本宫操心他年纪小,恐他在这深宫被人给害了,如今他成了太子,成家立业了。本宫又担心他那储君之位给宫里的人拉下来!哎,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呃。”说罢,戴着金手指的手指微微上扬到了自己的眉心。
芳巧近前,胸有成竹地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德才兼备,必是这未来储君。”“可偏偏本宫色衰爱驰,不如后宫其他妃嫔那般帮得上他!”“娘娘帮不上别人,但太子殿下可以自己帮自己啊!”女官一副信誓旦旦的神情,“端王不过几日便恢复了自由,殿下知道了去,心里当然会不高兴。可殿下不高兴了,扶持殿下的朝中大臣们不也不高兴了么?陛下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到底不能纵容朝堂中的流言蜚语。如果被说成偏袒如妃不过就是后宫里的事儿,可若说成偏袒端王,那恐怕就不是家事儿那么简单了?”皇后娘娘一怔,抬头豁然开朗地笑:“这丫头,你倒是有主意。”“奴婢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分忧。”“你有此心,本宫倒是欣慰!”皇后吩咐道,“好了,按你的意思下去做吧!”“是,奴婢遵命!”芳巧躬身跪拜,随之退出了玉岫宫门。
皇后又喜滋滋地端起茶盅,漫不惊心地品尝起来。
……
深夜,一辆马车自宫门而出。车轮碾到朱红色城墙下,禁军都督一把拦下缓缓行到跟前的马车:“何人出宫……”车门被阻,里间的人低哑着嗓音吼了吼:“怎么,本官不能出府?”
常年守候宫门的小六和马三蹙眉固执地挡在马车面前。
“小六,怎么回事?”夜色里走出来的铠甲将军握着配剑迈到跟前,当听得车中声音是吏部尚书伏毕大人之后,韩云方道:“你们两个糊涂了,这明明是吏部尚书伏大人!”“啊,是伏大人!”马三小六大为惊诧,挠了挠头,退后又笔直地站向了宫门。“奇怪,怎么伏大人这么晚才回家!”韩云瞪着黑影幢幢的车子,怀疑地想看穿什么东西来。转了几个弯,走了几条巷子,才在靠近郊区的竹屋停下。
首先慢步而下的是伏毕大人,而后镶丝儿黑云底儿靴现出,皇帝身穿华服被伏毕搀扶着下车。
“伏毕,你说,这女人是不是太不容易看透了。”老皇帝望着纸窗透出的一丝微光,望着面前这个有些破旧的竹屋,怀疑道。伏毕摇头,笑笑:“微臣愚钝,不知何故。”“哎,像你这样聪明的人都看不透她,朕就更看不透了。”
话音刚落,屋门已经开了。云娘就站在阑珊灯影里,毕恭毕敬地盯着他。然后蠕动着红唇,俏媚一笑:“哪是云娘心思复杂,不过是陛下不愿真心交付罢了!”云娘将两人迎入屋中,自顾自地为两人添了热茶。“陛下今晚怎么会忙着过来?”云娘就着跟前的凳子坐下,关切道,“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心烦意乱,朕就过来坐坐。”老皇帝看来并不愿意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烦恼,“加上朕又惦记着你的琴艺,所以顺便过来看看。平日朝中事物繁忙,朕哪,又常脱不开身,适宜找了伏毕接朕出来掩人耳目!”云娘轻轻侧了侧头,目光清澈如水。不以为意之时,轻轻扣了扣茶杯盖,“陛下,是否在为江东州郡洪灾忧心?”
老皇帝一愣,揣测的深邃目光凛了凛:“云娘也知道?”云娘双手轻拍了两下膝盖,抬头灿烂一笑:“水灾来势凶猛,灾民饿殍遍野。这么大的事儿,云娘早就听说了。”“看来,这次灾害果然严重。”老皇帝深锁眉头。云娘又一笑:“云娘也知道陛下最近寝食难安的原因只是因为心中没有最为合适的人选,对么?”云娘句句中的,老皇帝又是一阵儿惊愕。许久以后,才平和地问:“那么云娘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听伏哥说,端王殿下几日前因为江东一事已被禁闭府中,如今流言未去,陛下就要将人释放,予以重用。这无论如何,都不绝妙。一来支持太子殿下的大臣势必寒心不悦,大肆叫嚣。二来宫中各位皇子也会以此为范,不思进取。可若是重要太子殿下,陛下那边又不能讨好如妃娘娘,以后恐怕……”“你分析得不错。”中途老皇帝激动地认同,“朕就是这苦恼,云娘,你帮朕想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解其惑?”“陛下,既然如此,为何不从多个角度选择呢?”云娘抿了抿嘴唇,“难道宫中就只太子和端王两位皇子?”“是啊。朕怎就没有想到这儿。”老皇帝恍然大悟地立起,一拂衣摆,大步离去。
伏毕瞠目结舌,接着也一声长啸,抚着胡须紧随而出。
路上,伏毕大人得老皇帝令回府歇息。
风声寂寂,枯叶翩翩。
小厮赶车刚刚走了一里,便听得人烟稀少的丛林里跳出一拨身披深蓝披风的黑衣人。他们戴着手套,握着银丝。见到马车,单膝跪了一地,齐声道:“陛下!”“好,真不愧朕栽培你们!”车中的老皇帝笑问,“还跪着坐甚,都起来吧。”一拨人全部整齐地立起。
“那个人如何?”
正中为首的男人意气风发地拱手回道:“陛下放心,属下解决地相当彻底。”“很好啊。这样就没有什么人拆穿了?”车中的老皇帝摸出袖子里的玉玺,笑声诡异,“抢朕的东西,你们都还嫩一点儿!”
“不过,属下此次前往江东,发觉一件奇怪的事!”那男人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豫王殿下被人刺杀似有江湖义士背后相助!”
“……什么?!”老皇帝双手一抖,握住车辕,低低自语,“当然跟裘染有些关系的人都诛了九族。怎么还会……”思来想去,老皇帝问:“你可看清是什么人?”“属下不知。”那男人道,“检验尸首,属下发现,刺杀当中,还有一部分人是阉人!”“阉人?”老皇帝动怒,“莫非连皇后也参与其中了。”老皇帝惆怅地捏了捏额,那眼神里承载了一种叫做心伤的东西。
作为九五之尊,最免不了的就是心痛。尤其是晚年不能颐养天年,还得被自己的血肉骨亲屡屡算计。他那个位置,一直做得一丝不苟,如今叫他轻易抛弃,他又有些不甘心。加之心中时常觉得他这个东西有些无与伦比的诱惑力。至少在他看来,若是皇子们各个据理力争,一定会手足相残,面目全非。那么他后宫里的那些妃嫔也会因为母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为此,这些年,他心思缜密地安排了许多考验。可以制止波涛汹涌的皇子这一庞大的群体。只是他这时的心烦意乱有些奇怪,心里明明是得意的,双眼里却饱含泪水。要掉不掉的样子,就像后悔似的。
阆煜堂是老皇帝很久以前就创立的,这里面的左使大人名叫火海棠。此刻他立在草地上,神情冷默。一想起那位自己从死牢里带出来的囚犯刚刚死在自己的手上,四脚就开始发麻。
杀人的人肯定不太在乎杀了人,杀了怎样的人,可一定在乎怎样杀的人。
手上团紧的银丝明明光洁如皎月,却好像踱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影。血影在瞳孔里迟迟不散,火海棠的手心里就开始冒汗。幸好这个给予他一身荣耀的男人暂时还没有指派新的任务。
“回宫!”老皇帝团指敲了敲马车,赶厮的下属才挥动那根马鞭。
朱漆宫门的守卫是轮流值班的。像刚刚拦车的小六和马三可能职业心强,宫内外有车马出入,总会拿着长戟挡上一挡。可此刻更换的另外两位胡三和刘四似乎就没有那么称职了,索性抱着剑靠在宫门上打盹儿,好在夜更人深,老皇帝坐在马车里,他的人影不见,就更别想看见其他的人影了。
回宫这一趟行程,车马无阻。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黑夜最会出现的类似刺客杀手这样的人,见到躲在暗处那一双犀利的眼睛,也只能叹着气就此作罢。
总而言之,阆煜堂的人,没有谁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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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重用淮王
森森暗野里走出一个人来,松开系着的披帛,快速来了竹屋的跟前。他并未敲门,直接推搡着门走了出去。恰好正对上那巧笑倩兮的,津津有味地品着桌上的热茶的云娘。她浅呷了一口,忽地抬起头来。
“师哥,我就知道,你还是会来的。咯,茶都给你泡好了。”白瓷杯被云娘轻轻一送,便到了伏毕的虎口中。伏毕瞪圆了一双黑瞳,面无表情:“师妹,你真不该这么胡闹!”“什么是胡闹?”女人啧啧舌,目光转了转,“陛下还不是相信了你师妹的话。”“他一时相信你的话,无非是因为你师哥我在旁边打圆场。倘若没有师哥,就凭陛下那素来猜疑的性子,还不对你安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你呀,真是太欠考虑了。”“师哥啊师哥?”云娘捏着杯口往茶盅盖轻轻地滑了几下。“以前不知道,原来一向谦谨的师哥也会这么自恋。”云娘说着一拂衣袖,干脆地站起来。盯着伏毕的眼睛有好阵儿的恼羞成怒。
“师妹,你怎就这么糊涂!”朝堂上所传言的吏部尚书大人伏毕是个祸事落到脚背上都不会轻意跺脚的人。可此时此刻,不得不让人怀疑,眼前的伏毕究竟是不是平日的伏毕。他责备着云娘刚刚在老皇帝面前的锋芒毕露,而态度也近乎焦头烂额的地步。云娘低哑着回答:“我可不这样认为!”
“你就没想过陛下听到这些会怎么想?”云娘轻笑:“还能怎么想,怀疑呗。师哥你自己说的,他是个素来多疑的人!”“既然如此,那你……”“是,不错。他会先怀疑我。可是他不会对我怎样。毕竟端王殿下被禁府早就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我往返闹市,随便听说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么?至于我为何会替陛下出主意,不过是觉得他可怜。夹在两个亲生儿子之间难以抉择,不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么?再说,既然端王和太子这两位皇子都不能重用,何不换个殿下?师哥,你可别告诉师妹,身为九五之尊的陛下,后宫三千佳丽,却仅仅两个儿子。”
“师妹,师哥明白你的意思!”伏毕的语气缓和下来,有些悲怨:“你推荐其他皇子,难保陛下不动动疑心。万一你再牵连到淮王殿下,岂不是功亏一篑。师妹,听师哥一劝。只有现在装聋作哑,聚沙成塔,方是上上之策。”
“我们两个,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云娘,而非凝香馆的馆主方舒。”云娘叹了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才混到这个地步。不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云娘挑了挑眉,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何况师哥并不用太过担心。京师的朝廷重臣谁不知道,豫王殿下也是陛下宠爱的皇子之一。如果真要派人前去赈灾,不是非豫王殿下莫属了!”
“你这话倒是不错!”伏毕轻步走过去沉思,“若太子和端王排除在外,那朝野中值得陛下信赖的就只有豫王一个人。你把矛头指向豫王,这也是不错!”
云娘又恢复了凝香馆里做方舒时候的面容。会耍心机,又有些高深莫测。
“既然你自己早算计好了,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只是以后万事想通透些。师妹应该明白,走错一步,全盘皆输的道理。”
伏毕起身开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重新戴上帛帽,走在渺无人烟的山林。这一次,他总算放松地吐了一口气。步子也轻便许多。
走过街,抵达自己的伏府。却看见自己的夫人秦氏正担惊受怕地朝回家的方向张望。
他迅速地走上台阶:“夜里凉,夫人怎么出来了?”“我还不是担心你么?”秦氏抱怨,“你说这大晚上的,陛下还招你进宫,为妻能不着急么?”“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伏毕这样说着,脸上却瞥向了何处。
秦氏纳闷:“老爷这样子可不像个没事的人?”紧跟着自己的老爷,“跟为妻说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是你方师妹的事儿?”伏毕捶打着手心,实话道:“可不就是她的事儿么?”
“怎么,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想着替她姐夫报仇?”秦氏捂着嘴唇惊呼,“可方翎不是现在宠冠后宫的如妃娘娘么,她怎么斗得过?”听到这个,伏毕就连叹了三口气,垂头丧气道:“夫人哪,关键是……她通过我见到了陛下,还自称是我的流落异乡的妹妹。”“啊!”秦氏瞪大了眼睛,“她报仇也把你给拉进去了,她不会……是有别的目的吧!”“谁知道呢。不过她既然能处心积虑地接近皇上,想必动机也不单纯!”
伏毕背首望着夜里被风吹拂的摇曳不停的芭蕉树,心里冰凉凉的。
后宫的女人,能够走出下来的只有两种。一种是靠在心里耍手段心机已经上位了的人,另一种是被折磨地咽气已经被人抬出去的人!显然,他的师妹方舒属于第一种。
……
第二日的朝堂上,老皇帝果然公告了这次前往州郡赈灾的皇子,不过大出朝堂一众大臣的预料。既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刚刚获释的端王。更不是一向能力出众,受老皇帝器重的豫王殿下。而是那个不值一提,几乎被朝廷大臣和皇宫后院忘记的皇子就是淮王殿下刘义渠。
“义渠,你到父皇的身边来!”老皇帝眯着眼睛朝远远立着的淮王招了招手。“是,父皇。”刘义渠唯唯诺诺地穿过一众大臣走到老皇帝的身边。“义渠啊,这次赈灾一事交给你去办怎么样?”老皇帝用极其和蔼的声音商量,“以前父皇都没好好重用你,这次就权当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好不好?”淮王刘义渠扑通一声跪下去,领命谢恩:“是,儿臣遵命!”
“等等,父皇给你派个军师!”老皇帝用手指着一众大臣,突然瞳孔收缩,目标转向了伏毕,“伏爱卿,义渠有不懂的,你就多教教他。这是他第一次出外办事,你心细,凡事多指点他一下!”
之所以他的手指会不偏不倚地知道自己的头上,伏毕很清楚。因为朝中格局已被分成了两拨。要么是端王这拨的,要么是太子这一拨的。至于那位豫王有没有一拨,他还不甚清楚。总而言之,他觉得,唯有吏部尚书伏毕还是忠心自己的大臣。
按他自己的意思,将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淮王交到伏毕的手上,他很放心。
同样,这个决定还不会得罪正宫的皇后和美艳的如妃。也不会招致流言蜚语,影响自己的名声。
朝堂中站得笔直的武侯韩虢也正因为看出了这点,他才有一刻的木讷。神思清明的时候,他也跟着众位大臣朗朗一声别扭的呼和:“陛下圣明!”
圣明这个词让这个自负的老皇帝更加得意,于是他脑海里在那一瞬间联想到了抚琴对坐,笑如桃花的云娘。
这个女子还是朝堂下面那个唯一没有背叛,唯一没有和自己的儿子们勾帮结派的大臣引见的。他很高兴,是那种明朗如日的笑容,总让他有一种大事告成的优越感。
……
至于韩伊然这边呢?她并没有过多的期望。州郡洪灾不洪灾好像跟她没有多大的联系。她唯一担心地,只是无罪获释的端王听见太子大力宴请自己夫君一事而心生忌妒,日后产生嫌细。从此也互相对抗不休。韩伊然想想就很心焦,几天几夜寝食难安。有时候还会突然觉得自己这种担忧日久天长一定会在不经意间萌发成事实。越想到这点,心里就越是难过。
手持竹筷,夹着的块玉笋却奇特地放到了桌面。同坐的刘义兴一惊,看着她奇怪地将空筷子放入口中慌若未知的表情。他担忧地问:“伊然,别出神……饭菜都凉了!”
“呃。”韩伊然回过神来,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回话:“殿下,这玉薯真好吃。”
刘义兴整个人呆滞了,“伊然,你夹的是黑菜!”瞥到自己的桌子跟前那块放得端端正正的蔬菜,韩伊然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我……我……”以前还有昭姑在旁边稍加提醒,而如今昭姑被滞留在外,不在跟前伺候。韩伊然便只能努嘴给自己盛汤。拿着汤匙的手不住地发抖,越到后面,整个手就不停使唤地晃荡。热汤洒了一手。
温热的大手伸过来,很快握住了她的碗,“如果心里有事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韩伊然固执地摇摇头。“大哥借太子之位留我在他宫中,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持久……你放心!”双眼一滞,目光再次回到男人脸上,“他……不能拿我怎样,别害怕!”“可这样,端王以后就是你的敌人!”韩伊然泪光闪闪,“他日之后,若是太子和端王……”
“不会的!”刘义兴咬牙,“那个位子对别人也许还有一丝吸引力!”韩伊然听后,有些难耐了。看来,江东之旅依然没有激发豫王内心深处掩埋的恨意。这个恨,她决定,必须找那个女人来填?见韩氏不说话,刘义兴闷闷地问:“……你知道这次父皇找我说了什么么?”韩伊然忧心:“什么?”
“他说……这次州郡赈灾一事,我本是不二的人选。因考虑到你的心情,所以便不派遣我去了。
“因为我?”韩伊然不解地指着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膝下无儿无女。父皇说……这是为我们考虑。”老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又打算给义兴纳为贤良的侧妃么?
“……如果有一天殿下真的要纳侧妃,能不能让伊然决定?”韩伊然抬头,目光炯炯。
刘义兴被韩伊然瞳孔里闪闪发光的东西惊愕住了。他近前两步,握上她的手,温婉地说一句:“别担心。侧妃不侧妃的同我没什么干系。”韩伊然却勉为其难地露出一丝笑,手也从豫王的掌心拖出,“也许,父皇说得不错。义兴你……是该纳为侧妃了。”
“连你也这样想?你……你真的这样想?”刘义兴逼近她,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胳膊,“伊然,先前你不是不喜欢我……”韩伊然退后,摇了摇手,神色伤感:“呵,我说不愿就不愿么?殿下实在太天真了。我韩伊然是个什么身份,竟然可以阻止当今陛下。再说,父皇的话不无道理。这些年,我没能添子增福。殿下没有休弃,已是莫大的恩赐。如今我还求些什么呢?既然父皇是有意为陛下纳位侧妃,殿下何不同意?如此一来,朝中诸臣和皇子们也不会说三道四了。”
“说来说去,伊然,你就是巴不得我娶了别人是吧!”刘义兴为韩伊然的妥协生气了。
“殿下别误会,伊然没有这个意思。”韩伊然笑笑,“如果有能力拒绝,那倒是好说,可是违逆皇命,那就说不准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和父皇闹得不可开交,值当么?”
这些话听上去温柔大体,事实上对于刘义兴就有些残忍。好在豫王扯了话题,并不同韩伊然置气。
“殿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次为何父皇没有派你前去赈灾么?”
当她理直气壮地把这个刚弄明白的问题抛出去的时候,看到豫王发怵之后又无奈的表情,她已经深深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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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新的选择
刘义兴原本期冀着谈起父皇让自己纳侧妃一事让自己的王妃态度有所改变,也能感到当前身份的紧迫感,从而倍加努力。可事实上,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想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要多幼稚就有多幼稚。于是他放下筷子,就这么沮丧失落地立了起来,开口的话像是一个借口:“我有些不舒服,回房歇歇。”
回房?这两个字如果正常来说,应该就是身旁进入内室休息。可刘义兴不同,即便是从前,也是有规律地回到自己的书房。对,他去了书房。回书房的路并不远,那个背影有些孤单。每逢这种情况,韩伊然就知道。自己一定有话伤到了他。而且对方一定不知道,她在说完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在心痛。就如刚才,韩伊然多么渴望自己夫君的脸上能出现一丁点的不甘心。然而看到的,却是为难和无奈。
人走了。门咿呀一声合闭。暗影投在光滑的桌面上,映衬着的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孤寂的日子里渐渐散去热气。美味漂亮的菜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光华。
昭姑带人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瞥见桌上浅浅几筷子的佳肴,心一凉,怔怔地看着韩氏:“夫人,你和殿下又……”韩氏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关切,自顾自地感叹:“看来老天真的是要我走那步棋了么?”昭姑惊诧:“夫人你……”昭姑站起来,把头转向昭姑:“一会儿我打算去见一个人,昭姑你收拾收拾!”“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完她又坐下,开始了漫长的发呆。失魂落魄地又让她忽略了身旁着急的昭姑。
午后,毒日头微微收敛了一些灼光。韩伊然是从王府的后院离开的,昭姑跟着她一路步行到了西华巷,穿街来到凝香馆。她戴着披帛,遮了面颊。静静地站在馆门口。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见到这个异样打扮的女人时,纷纷嚷嚷地往外退了少许。依旧卖力地拉客人。
呆了片刻,韩伊然抬起头,对上栏杆上的那个女人,然后徐徐离开了馆门。那些女子也不觉得诧异。自凝香馆开业后,三天两头有穿着华服来到馆门大哭大闹的女人不下十位。今次来了个打扮神秘却止步不前的女人,约莫也是考虑到自己的形象。知书达礼的小姐最是在乎自己的形象。
“夫人,我们不进去么?”随在身后的昭姑边走边问。“不用了。你难道没看见那女人一直在盼着我们么?”韩伊然抬眼朝楼上瞥了瞥,“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等着我的。昭姑,就去那个茶楼吧。”“不用去叫那人么?”“不用。过不了多久,她就自己来了。”韩伊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成竹在胸似的。
果不其然,一杯茶的功夫。那女人就到了。取下面纱,冲眼前的韩氏笑了笑。“夫人可是好久没跟青娘会面了?”朱红色指甲的细指轻磕了磕桌面。韩伊然了悟地伸出酒杯夹到青娘的面前:“请用!”烛木青正要接,一双手比她更快一步。瞅去,竟是身边的丫鬟郁宁。拨出银针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酒水。韩伊然便笑:“青娘能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聪明伶俐的丫头,真是好福气啊!”烛木青回应:“夫人不也一样?”眼光瞅了瞅昭姑。“是啊,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人!”韩伊然的感叹听得昭姑很是茫然。
许久以后,韩伊然仰目盯着郁宁的眼睛:“你们阁中的人就是与旁人有些不同!”“夫人说笑了,奴婢只是一个小丫头。”郁宁低调地作揖。“是么,一个小丫头?”韩伊然摇头笑,随即瞅着她的衣服,“这样的打扮倒是很适合一个丫鬟。”“夫人这话……什么意思?”习惯了江湖中人的郁宁又一改常态,露出那双犀利的眼睛。“呵。这个模样。毫无疑问了。”韩伊然手撑着腮,“碧月姑娘为了报恩,可以屈身做个丫鬟,实在是让人敬佩。”
“夫人……是喝醉了吧?”郁宁反笑。“我的第一杯酒都让你家小姐喝了,你说说,我能喝醉么?”韩伊然随性拉了拉自己的臂帛,“碧月姑娘大可不必这么惊慌。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于我又有什么用呢?”郁宁生硬地问:“夫人想做什么?”“不做什么?”韩伊然的脸一下子冷肃了,“来帮你家小姐达成此生心愿。”“此生心愿?”郁宁一怔,随即讽笑,“夫人可知道我家小姐这一辈子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吗?”“当然知道,一个男人而已!”韩伊然瞪着烛木青,字字珠玑,“小时的青梅竹马。”“哼!”沉默不语的烛木青冷冷地插了句,“夫人可别忘了,这个男人是你的相公。难道你愿意和旁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么?”韩伊然巧笑倩兮地望着她,“当然不愿意。我这个女人,独占欲还是很强的。可是没办法,我爱他。”
“天底下可没哪个女人会因为爱男人而想法给自己的夫君纳妾的?”烛木青夸赞,“夫人这样的女人,倒是与众不同。”“我身体差,怀不上孩子。虽然我夫君并不介意,可是我心里好歹有些顾忌。因而我想着替他择一位像青娘这样睿智美丽的女人为妻,岂不是很棒!”韩伊然抚着额头,“找一个姐妹负担,我不就可以轻松一些么?”烛木青微启了红唇:“夫人就不在意我这特殊的身份么?”“我相信青娘绝对是个洁身自爱的人。”韩伊然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遭,“再如何,你也比皇族里那些只会争宠的女人好得多?”
烛木青踏步上前,手指捋了捋韩伊然的秀发,“夫人就不担心,日后我青娘取代了你的地位?”“如果真是那样,那就是青娘的本事!”韩伊然不屑一顾,“我知道,青娘当初如果没遇到那些事,恐怕今日这个‘夫人’的位置就属于青娘的了。如今好不容易走在起跑线上,谁输谁赢总算是公平了。”郁宁不乐意:“哪能一样,我小姐可是为了脱胎换骨掉了一层皮。而夫人你可是趁人之危成功做了王妃。”“那我可没办法。”韩伊然耸耸两肩,“毕竟我也是被人算计的。只不过比你好一点,我恰好喜欢上了殿下,殿下也恰好喜欢上了我。”郁宁嘟囔:“如果殿下知道我家小姐尚在世,一定不会娶你做王妃。”“兴许吧,谁又知道。”韩伊然眨眨眼睛,摊了摊手。两人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聊着。
等着底楼看台上那位说书先生敲着了醒木。烛木青才抖抖衣裳站起来:“夫人真那么自信殿下会娶我?”韩伊然挑眉,直视她:“我相信,就算我不过问。青娘也一定会加倍努力。活到现在,你不就是为了同殿下相见么?说得实在点,也许殿下才是你一直活下来的支持和动力!”“你能这么大方,青娘我很感激。”烛木青招手就要离去。
“等等。”韩伊然想起什么似地唤住她,“有件事必须得同你说说。如果真要嫁给殿下,那么青娘就要‘改头换面’了。”“夫人何意?”“若青娘还是凝香馆的女人,先不说殿下这一关,就是陛下那一关我都过不了。”韩伊然一时真情流露,紧握住烛木青的手,“青娘,倘若日后你嫁给殿下,那我们就是姐妹了。你我既然都爱着殿下,那断不能绝了殿下的前程是不是?!”烛木青缩回自己的手,惊诧之中还有震撼:“你放心,嫁给他是我这辈子的心愿。既然如愿以偿,那我也没必要挑出事端。身份这事,我自有分寸。如果夫人早想好了对策,也可以按你的意思施行。”
“青娘!”“……怎么了?”看着韩伊然那一双泪眼,她紧绷的心有一丝的悸动。“如果你有一日真的成为殿下的侧妃,你愿意对天发誓,永不背弃殿下么?”“夫人,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烛木青一本正经地瞥过去,“在你还没有认识殿下之前,我们已经相爱了很多年!”这次走得相当彻底。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木楼梯传来的咯吱声。
店小二提着茶壶走上来的时候,雅座上的几位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桌角立着一锭雪白的银子。而楼顶处的布帆随风曳动,不断飞舞。店小二挠挠头:“赶考也没这么快的?”
“小二,看茶!”
“嘿,来了!”店小二搭着毛巾,风一般掠到了底楼听书的来客中。
……
回到府里,韩伊然靠在软塌上休息,一闭眼,面前茫茫人海,毫无方向。像是被梦魇缠住,大汗淋漓地直冒冷汗。嘴里一直叫着义兴,义兴。醒时刘义兴就坐在自己的跟前,手指捏着的披帛恰好盖到韩伊然的胸前。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刘义兴没看她。“义兴?”韩伊然突然握住他的手指,“上午我说的话你别介意。”“先休息,不提这个!”刘义兴伸手抹去她额角的汗,“做了什么噩梦竟然吓成这样?”“刚刚我梦见义兴……你不要我了。”韩伊然好像刚刚从梦魇中挣脱,语气里还有些撒娇的意味,“义兴,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不会不要我?”“别瞎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刘义兴笑,“哪怕我真的被你伤了,也最多会不理你。生活了这么多年,哪能说要就不要了呢?”
“那就好。”韩伊然放心地点了点头,“一会儿不搭理我总好过一辈子不搭理我。”“但……伊然!”刘义兴的手指擦过韩伊然的鼻翼,“还是不要想法去伤我的心好么?尽管我舍不得不理你,可有的时候这里也会很痛!”他指指自己的心。“若没必要,我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发誓!”韩伊然稚气未脱般将手高高抬起,认真地做了保证。刘义兴吻了吻韩伊然的手指,轻喃道:“如果平时你也能像现在这样,说不定我们也不会各怀心事,互不搭理。”“是义兴不搭理我。”韩伊然嚷道,“平日我说话挺有分寸的。”“不仅有分寸,还有逻辑。”韩伊然固执地望向他。“呵呵,是挺有分寸,也是挺有逻辑。”刘义兴将王妃揽入怀中,同妻子小争片刻,也终于如释重负地减轻了些许负担。
夜晚,夫妻同寝缠绵。豫王歇下,王妃韩氏却大睁着眼睛,盯着夫君的眉眼。
很多年前就觉得好看的眉眼。如今呈现在这么亲密的时刻,她却伤情感慨。给他纳位侧妃,除了为后代着想。还有一个方面,她其实也是想要做出一个选择。
那个从小和他青梅竹马的人,真的会因为相见旧情复燃么?她私心地想考验一下她自己的爱情。想真正赌一把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是物有所值?她成了一个爱到疯狂的女人,韩伊然笑着合上了眼睛。泪珠滚圆,撒落枕间。
“义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安危,我不会做这样残忍的选择。你一定会……谅解我吧!”她这自我安慰的话显得有些凄凉,使得本不想掉下的眼泪,却如洪流,泛滥成灾。
……
“小姐,你真的相信那女人的话么?”回来的郁宁心事重重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烛木青对着铜镜取下头上的发钗,轻轻地回以一笑:“郁宁,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小姐,你别怪我啰嗦。凡事还是小心为妙。”郁宁气急败坏地跺脚。“小心什么?”烛木青反问,“如果她真的那么想拆除我,早就如愿了,何必等到现在,还以这嫁人为诱饵。”“你怎么什么事情都不操心操心啊!”郁宁很是烦躁地坐下。
烛木青走过去,把着郁宁的两肩:“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不该逗你。郁宁,其实你这困惑我也想过。可后来一想又觉得幼稚。你也看见了,今天她那么郑重其事地让我发誓的表情,可不像是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既然她都真诚相待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事实?”
“小姐,你就是太善良。”郁宁说。
“不,我不是善良。”烛木青脑中一下子想起了临走时那个女人泪光点点的双瞳,低声回答说,“凭一个女人的直觉,她这个人我愿意全盘相信。”
“直觉?”
郁宁觉得她的小姐还是被那样的条件迷惑了。一定是非常喜欢那个男人的吧!良久郁宁也理解地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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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流水无意
碧月以郁宁这个身份呆在烛木青身边也有好多年了。从她一时沉默寡言的时候,烛木青就已经猜到。
郁宁,她又开始胡乱分析了。
许久以后,两人同出一辙地抬头。“郁宁,我知道你还在为我担心。这些年你也的的确确一直没有少过对我的担心。”烛木青是真心诚意地继续道,“这些年,只有你陪我度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在青娘的心里,我早就把你视为唯一的亲人。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像你们一样正常。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自己分析对错。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说清楚。虽然那个时候我努力活着的确是因为心中有个愿望。希望能和义兴重逢。那些美好的回忆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但是有一点我也很理智,真地想要活下来,又何止是因为那个心上人。”
“我了解。”郁宁突然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别样的东西,“小姐是因为心中的怨怒。这怨怒从你全家被灭就注定了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倾尽全力护佑小姐的理由。小姐,跟你说实话吧。碧月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因为我也是看重了你这种胸中日益积攒的怨怒,才会想要跟你合作,共同击退当年的始作俑者。”
烛木青说着就无缘无故地掉眼泪:“可郁宁你知道么,这个敌人也许我们永远也无法接触到。即便是拼了性命,到最后我们也可能毫无所获!但是……”
“小姐……不甘心!”郁宁浅笑,“其实我也不甘心。”忽而她眉梢又显露出百般愁意,“可我脑子笨,还没替小姐想到如意的办法。”“没关系。”烛木青轻呢地握住她的手,“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无论到了哪种境地,我都会想到办法化解。”她眨眨眼,“你难道没发现,麻烦来临的时候,机会也跟着将至了吗?”
“什么意思?”郁宁好奇,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先坐下来,我慢慢解释给你。”烛木青将郁宁拉到自己的身边,轻言细语地解释道,“今天王妃邀我相见,其实是应付不住了。可想而知,那狗皇帝已经想着替义兴纳侧妃了不是。你也知道,八年以来,他们再恩爱,可私下却无子。刚开始我还奇怪,义兴既然和她夫妻恩爱八年,怎么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好在她肯放下身份,同我说个明白。”“你真的相信她身体不好,无法生子?”郁宁怀疑。“光凭她自己说的,我当然不信。”烛木青抚额,“可是我若亲自查探一番呢,那样不就水落石出了。”郁宁越发好奇:“那你查到什么了?”“收买府中几个有些经验的丫鬟。听说王妃收到了母亲送来的一些奇怪的药。”“奇怪的药?”“傻瓜。武侯夫人是王妃的生身母亲,你说老皇帝降职令豫王殿下纳侧妃,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早点采取措施弥补,好保住女儿的王妃之位?”烛木青说得头头是道,郁宁按耐不住地夸赞。末了,互相笑笑。
郁宁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个女人来的目的有两点。表面上,的确是真心为殿下纳侧妃,替夫君传宗接代。但是她的真实目的只怕是利用自己小姐的身份背景为自己谋出路。她越分析越觉得处境危险。烛木青倒像是看透了她似的:“放心,别心有顾虑。她想做之事于我们无害。试想一下,平日恩爱的两个人突然有了嫌隙,那将会是怎样一种滋味。”郁宁笑笑:“那么,小姐如果在嫌隙期间添油加醋,豫王的心迟早会回到小姐的身边。”“是啊。虽说人是不可以趁人之危。可是在爱情面前,趁其不备的事情不是常有的么?”说到这里,郁宁放心了。
果然,小姐已经从曾经柔弱的女子裘真蜕变成一个坚强精明的烛木青。这样的小姐,她甚满意。也由此放松了在乎的心。
交谈间,馆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喂喂,我说,你这人怎么又来了?烛木青若是真的在意你,早就出来迎接你了。何必关着个房门,连公子的面也不见呢?”说个话都能如此嚣张地自然是对面住着的红牌唱曲姑娘。像秋灵蓉这样的女人,她平日都是不搭一话的。可就在见到了乐矢这个剑客以后,秋灵蓉就一门心思地想着在这个男人身上撒气。
乐矢握着酒杯离唇:“秋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瞥过去的时候,那愤怒的眼神就让秋灵蓉畏惧了。她的双脚明明在打颤,可还是扶着楼梯咬牙说:“公子瞪着我有什么用,我秋灵蓉说得可是实在话。烛木青要真待见你,何必现在还……”砰一声门开了,烛木青抱臂淡淡地看着她:“秋灵蓉,怎么,你就这么待见我的朋友么?”
“哼!”秋灵蓉怒气冲冲地摇着团扇离开了。烛木青靠在栏杆上,撑着右腮,妩媚动人一笑:“怎么,你还没有果断地决定么?”乐矢抱着双臂神采飞扬:“当然了。我可还想在青娘这里做最后一搏啊!”烛木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臂钏,“乐公子,不好意思。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乐矢耸肩:“怎么,还是不愿意给我机会么?早说过了,就算你要做什么考验我,我也都是可以接受的。”想起似地抬起手来,“呃,很明确地告诉你,关于那件事,我从来就没有当真过。”
那件事,烛木青心知肚明。言外之意就是想说,即便她烛木青已经嫁给了均影公子,他仍然相信她是情有可原的。烛木青听了这话分外感动。于是她命令郁宁热情邀请乐矢进屋。美酒佳肴,细心招待着。
乐矢忽然放下剑:“我究竟要用什么才能打动你们女人呢?青娘,说实话。我对你已经无计可施了。”烛木青淡然处之:“无计可施并不代表你的失败。作为旁观者而言,乐公子之只是局限自己的心罢了。因为公子……只是缺一个善良的红颜知己陪你谈谈心。可正像你说的那样,我心里住着个人,你再怎么出力,也是于事无补,不是么?”
“不过,我也想问问。我们女人该拿什么来打动你们男人呢?”这问题太过突兀,乐矢几乎是再三斟酌才回答的。倘若是那个女人这样问他,他一定会调侃:“什么都不需要,除了一颗心。如果是你的话,只要是个人就不错了。”这样一情不自禁,他就真地笑着问:“其实对于像我这样的男人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是青娘这个人,就算最大的惊喜了。”说完以后,不只郁宁和烛木青惊讶,就连说完这些话的当事人乐矢也被震撼地失了魂。
“没想到你这个常年握剑的人也会说这些甜蜜的话讨女人喜欢。”乐氏焦急:“我……我刚才说什么了么?”“没,没说什么?”郁宁忽悠道,“我走神了,什么也没听见。”乐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瞧着郁宁的神色,有些尴尬。然郁宁只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乐公子,这次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失望了?”乐矢拍了拍膝盖,“这话怎么说?青娘,你看,我的心还不够诚么,就……这么不给我机会?”乐矢只要想着那个女人憔悴的脸,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上,着急万分。“对不起,乐公子,这辈子能得你青睐是我的运气。只是一直没能说明白,那个人在我的心里扎根太深,如果要让我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我真的做不到,也舍不得。”
“罢了。不用说对不起。我都明白!”乐矢拿起剑,利落地站了起来,“既然青娘已经心有所属,我再百般纠缠也是无用。今次也许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你……你多保重!”“你也是!”烛木青学着江湖中人拱手一抱。郁宁抢在前面,很悲伤地替他打开了房门。“乐公子,谢谢你!”烛木青把着门坎,诉说着自己的心事,“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如果……如果有缘,日后再聚。”“好,告辞!”乐矢侧了个身就这么快速地离去了。
踏出凝香馆的那一刻,他神色还颇有些郁郁。计划彻底落空,他拿不到一万两黄金倒没有什么。但是如此一来,那女人必定要采取这样极端的措施了。他心里提心吊胆,就害怕她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没想到刚刚走到街上,就瞧见斜剌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乐公子,等你多时了!”
夜色里,巷口摆放的一口大箱子。有四位高手把守着。
“王妃怎么出来了?”乐矢脸上不知是惊还是醒,半晌竟然只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走吧,我们去林子里说。”乐矢也不多问,紧跟着韩伊然延着巷口走去。慢慢地,速度越发地快。待行到林子里,韩伊然揪紧的心才得到一刻的放松。
“乐公子,凡事先容我替你说个明白。我想你应该清楚,今晚我带来的一口箱子装的是什么。不错,这是起先约定的一万两黄金。你不要觉得有压力,认为我交给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其实,这些日子你帮我的不下少数。你虽是个剑客,可爱憎分明。我让你去做那么无耻的事情,你不大加计较,还呕心沥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心存感激!”歇了一口气,“如今我已有了新的方案,你的任务也到此结束了。”
乐矢的脸一下子黑了,他愤怒不是因为她拿钱给他,而是她轻描淡写地辞退。仿佛她的心里已经完完全全舍下了他这颗棋子。于是他逼近韩伊然,同她对视:“王妃不必多虑。以前所作所为都是我自己找的。既然你交代的任务我没有完成。那这一万两黄金,我乐某也不会拿。江湖人办事,说到做到。”手心捏出汗渍,他特特换了双粗糙的手握剑,“如果王妃没事,乐矢就先告辞了。”“等等,乐公子。”韩伊然及时唤住他,“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再说,没有必要让你搭上一条命不是么?”身为王妃,既然好言相劝。乐矢也不好再发脾气,只是喏喏道:“那么,后会有期!至于……”眼光瞥到箱子,他揣测,或许王妃只是不想失言,亦或者是防备他说出秘密的封口费,“这些东西王妃好生收着,我一个走南闯北的剑客,拿上这些东西确有不便。”韩伊然爽快道:“既然如此,我代为保管。乐公子何时想要了,自己来取?”
“王妃?”乐矢握紧剑,“某些事情尽力而为就行了,不要反其道而行,否则只会失去得越多!”两手抱剑往外伸出,“珍重!”一闪身,消失不见。韩伊然径直走到箱子旁边,吩咐道:“让风叔赶紧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否则引起内乱就不大好了。”“是,属下谨遵大小姐命令!”飒飒一响,几人抬着一大箱子离去。
韩伊然回身盯着乐矢消失的方向,心中黯然。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除了这个,我还能有其他的选择么?
拭掉眼泪,也走出林子。林外的一角,昭姑正在等候。
见着韩伊然,她鞠躬一礼:“夫人,适才凤鸣斋夏姑娘飞鸽传书,说是有要事相商。”“如霜姐姐?”韩伊然一凛,“走,速速随我前去。”“是。”昭姑拉开车帘,扶着王妃进去。
车轮傾压出一路的碎响。等着颠到了凤鸣斋门口。她左顾右盼,方才入了斋中。由侍女引进内室安坐。
夏如霜拿着个宝盒走过来眉开眼笑:“咯,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名药。”夏如霜蹲下解开韩伊然的衣裳,“这块疤痕有救了!”“太好了,没了这块疤痕,也就少了个把柄。”韩伊然兴奋地自言自语,“就算再回去,也不怕韩虢查出来。”“伊然,这是北地姐妹寻到的。”夏如霜交代,“药虽好,可就是有些痛。一会儿你忍忍。”韩伊然点头,咬牙任由夏如霜敷着。
“你是真打算给殿下纳侧妃了么?”夏如霜急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了以后殿下会怎么想?”
“我知道,开始的时候是有些生气。”韩伊然自信道,“可是万事都计划好了,问题就不大。我相信婚后,一定会不一样。”“但是那人会帮你到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传宗接代?”夏如霜好奇。
“那倒不全是。”韩伊然抿了抿唇,“其实,我是在想,如果殿下了解到她的真实身份,或许会愿意了解当年真相,提高警惕。再说,就算视而不见,那女人还是会想方设法搞破坏的,与其主动出击,不如我这边真诚接纳她。两个女人一起谋划,总好过我在这里单枪匹马苦思冥想地好。”雪触肌肤的凉,针扎似地疼。
“呃,对了,你与殿下的关系还是那么……”
“没,没有。姐姐放心。”韩伊然握住她的手,“昨晚上我们还……”“哎。你们如此相爱,又何必那么残忍呢?”夏如霜不忍地转开脸去,“这条路真是又艰又险,身为朋友,我真不愿看到你这样!”“成大事者哪能没有牺牲呢?”韩伊然解释,“只要每步路把持地好,就不会白白牺牲!”
“好了,我说不过你。只是,姐姐必须提醒你一句。”她望望夜色,“你今日出门这么久,昭姑又跟着。难保殿下不有所怀疑,你还是想想法子。”
“嗯,多谢姐姐提醒。”韩伊然感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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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策略
自凤鸣斋里出来,韩伊然已经弃了马车。徒步走在夜市中,思忖着如何回去化险为夷。但刚刚拐过街角,她就觉得夏如霜姐姐的话在理。
韩伊然深知自己在豫王殿下恼羞成怒的面前,是扭不过任何关卡的。与其现在回去被‘逼供’,不如好好找个挡箭牌。一失神,便从远方听来一支箫曲。
“小阿珙最爱箫曲,我何不以此为由前去拜访?”想了想,折回凤鸣斋,求助夏如霜,要了新谱的曲子前往孟府。
抵达孟府时,天色已经深沉。唯有府门口还箫索地挂着两个灯光微渺的红灯笼。轻叩门扉,前来开门的是一个半醒半睡的小厮。
府中人烟寂寂。仿佛没有几个人。韩伊然突觉奇怪,忽然见着一个少年郎从走廊里穿过来。近前乍一看,恍然明白。这外貌秀气,透着股英姿的是几日不曾相见的孟珙。
“咦,是你啊!”孟珙说话很真诚,不似达官贵族的巴结虚伪。就连称呼,他都只是笑着带一个‘你’。“义兴不陪我玩,府里面就很无聊呗!”韩伊然眼观四周,笑问,“你这里又是怎么了,凄凄凉凉的,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孟珙甩甩手:“哎,别提了。一家老少都出去玩了,就丢下孤苦伶仃的一个我看门。”韩伊然幸灾乐祸:“那你可真是惨。”“伊然姐请!”孟珙恭敬地伸出手,“走,到屋里坐坐。你一来,这家里一下子不那么冷清了。”孟珙喜笑盈盈地将韩伊然迎进去。
“用膳了么?”孟珙好意问问。“早用过了。”韩伊然随性地坐下,“不过我可不介意你给姐姐泡一杯茶!”“好吧!”孟珙向屋外的小厮一招手,吩咐来人下去。“伊然姐好久都没到我这里来了,我闲得发慌。”孟珙把弄着竹箫,“最近我又新谱了箫曲,好听得不得了。”挤眉弄眼,“哎,姐姐要不要听听?”
“反正坐在这里也是闲着。”韩伊然理理衣裙,“你向来吹得好。我倒是喜欢得紧。只可惜没带我的琴。否则定要同你和奏一曲。”“那敢情好,他日阿珙再登府请教!”“好了,新曲子就快吹来听听!”孟珙悻悻地摸出竹箫。慢慢地吹了起来。一时间,箫声如清风流水,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这是一支较欢快的曲子。韩伊然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怎么样?”孟珙等待着评论。“不错,很欢快,让人高兴。”韩伊然实肯的评价。“那当然了,这曲子可是个宝贝。”孟珙神叨叨地说,“这是给皇太后寿宴时准备的。”“皇太后娘娘的寿宴?”韩伊然捂住嘴,“是什么时候?”“下个月初二。”孟珙笑,“你一定是闷在府里太久了,所以还不知道。所以你要感谢今天前来!”“是是是!”韩伊然嘟囔着摆摆手。
“伊然姐,义兴知道你来我这里了么?”孟珙想起这茬,急问。韩伊然摇摇头。
“啊,你没打声招呼啊!他要是不知道,铁定急坏的。”孟珙咋乎,“那我马上派人到府中说一声。”“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韩伊然从袖中摸出曲子,“你看看这个。”孟珙接过瞄了一眼,大喜:“天哪,如霜姑娘的新曲。你怎么拿过来的?”“就知道你喜欢,所以我专门求来给你的。”韩伊然温和一笑。
“那要我怎么谢你?”孟珙凑到韩伊然面前。“不用谢我。”韩伊然直言道,“你最宝贝的东西是这些,我最宝贝的,却是义兴。如果以后义兴遇到什么困难,你只要记着多多帮衬一下就好了。”“放心放心,义兴是我的好兄弟,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孟珙的心早就飞在曲谱上去了。
韩伊然喝了杯茶,就出门带着昭姑回了府。
刚上石阶,大门咿呀一声就开了。刘义兴背手站在门口,身后几个打着灯笼的家仆。
“殿下!”韩伊然呐呐轻言。“孟珙传信说你去了他那里!”刘义兴担忧,“出去玩怎么不打声招呼,深更半夜不见人,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也不想,就是走得太匆忙了。”韩伊然抬首明灿地笑着道,“再说殿下天天那么忙,我这么一点小事就没必要说了。”“那……用膳了么?”韩伊然摸摸肚子:“用过了,只是……还有点饿。”
“正好府里还有燕窝。”宽阔的手掌伸到韩伊然的面前:“走!”“嗯!”韩伊然一愣,近身握了上去。……“嗯,好吃。”韩伊然吃着就笑起来,“殿下做的?”“算是吧。”刘义兴答得惘然。“怎么讲?”“我只帮忙加了水!”刘义兴抚腮,“伊然,今天我做了个梦。”
“白日梦?”韩伊然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是白日做的梦。”刘义兴的温暖的手覆过来,“我梦见……我们有孩子了!”白匙叮呤一响,韩伊然神情有些捉摸不透。看着王妃异样的表情,刘义兴忙安慰道:“对不起,我说这个不是因为……”“殿下,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韩伊然认真地瞪着他,“我已经很久没吃那些东西了?我……会努力的。”
这下换成豫王殿下错愕了。但听罢他觉得很是欣慰。“你要是不想,我们可以……”刘义兴唯恐为难韩伊然。“义兴,我没说假话。”韩伊然反握住刘义兴的手,“我一定会在这上面百般努力,不让殿下成为众位皇子的笑柄。”“笑柄?怎么会这样想?”刘义兴的手抚过韩伊然耳边的鬓发,“我只是觉得府里空荡荡的,有时候太冷清了些。”
“义兴,倘若我一辈子生不了孩子可怎么办?”韩伊然目光闪烁。刘义兴微怔:“怎么这般胡说?呵呵……我二人又没有……哪能生不出孩子?”明显的,刘义兴不相信。
“有件事情很重要,伊然不想瞒你。”韩伊然两手紧握着,十分地紧张。“什么事?”刘义兴双瞳一动不动。“义兴,我……”韩伊然欲言又止。“怎么了?”“殿下还记得上次江东一行么?……在福星酒楼里。”韩伊然说不下去了。
刘义兴的手缩了回去,目光涨满了哀愁:“那个替我挡一掌的人是你?”“是我。”韩伊然抬头,“那人踢到了实处,太夫说……我此生恐怕生不了孩子了。”惊天雷毫不客气地劈到豫王的头顶。他苍白无力地问:“你没有……仔细检查过么?”
“义兴,我对不起你!”韩伊然垂首,痛哭流涕,“当时我实在是太固执,不愿好好休养。所以……”一想着回建康后,昭姑请来的名医说出来的那几句话,她就心如刀绞,“加上……我曾经用的那些药,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她一向都不在乎孩子。也没有细细揣摩过没有孩子的重要性。所以她心安理得地过到现在。
直到夫君刘义兴开门见山地一个梦。
一个关于孩子的梦。没有孩子就没有顾虑!她总是这么想的。
可是要理所应当地在刘义兴面前说个明白,她就会感到无比的惭愧。如同上千万只蚂蚁深入骨髓,步步啃噬。然而她除了对不起,还是只有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刘义兴揽住娇躯,轻呢地安慰,“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可那些痛你又是怎么承受过来的?伊然……是我对不起你。”刘义兴自责地捶打自己的胸膛。
没想到这个悲悯的消息害得豫王殿下一夜未眠。他安静地坐在书房里,想着刚刚用膳时的试探。不曾想,先前的怀疑果真如洪水猛兽,应验地真真切切。韩伊然侧身躺在床上,也未安睡。水雾般的眼睛大睁着,她其实早就知道免不了有一天义兴会前来试探。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她看得出来,义兴确实有些震撼,也有些心痛。但这种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又岂是轻易就可以抹掉的。
终于,她就在这头昏脑胀的日子里睡去了。刘义兴从书房来看她,只瞧见她憔悴的脸庞上镌刻的浓浓睡意。他出了房门,仰望着夜色,舒了一口气。
……
承乾殿中,老皇帝倚靠在太师椅上。手中握着那支箫。
他一向对外人所道的雷匆做的箫。但是此刻他满目疮痍的表情,饱含秋水的眼神里透露了他的心事。
不言而喻,那支箫有古故事。不然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将竹箫送给京师里最有造诣的小阿珙。除了他以外,很多人都知道孟珙爱箫。
“陛下,夜深了,早点歇息吧!”赵德福老公公尖着嗓子大胆劝道,“明儿个陛下还要早朝哪!”老皇帝斜眼瞥了瞥赵德福,用他一贯犀利的眼神看向他:“老东西,你也觉得朕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了是不是?”明明是责备的话,赵德福却实话实说:“是啊。陛下每天日理万机,理当注意身体才是。老奴老了,不中用了。可这大好的江山还需要陛下护佑呢!”
“嗯,你说得不错!朕这腰老毛病又犯了。”老皇帝伸手撑了撑自己的腰,不得不感慨岁月的蹉跎。赵德福赶紧伸手将老皇帝扶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将人扶出了承乾殿。“陛下打算让哪宫娘娘侍寝?”赵德福老公公嗫嚅道。老皇帝扶着老腰,感叹道:“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侍寝?这些妃啊嫔啊平日在后宫中争风吃醋的还少么?就说那两个女人,在后宫中翻云覆雨,想一出是一出。把朕的耳朵都磨出来了茧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朕都不知道哪里能够清净一些?”
赵德福细细琢磨,提议道:“陛下,后宫佳丽三千,盼望一寝的可还排着长队呢,要不去其他宫怎么样?”“在理,说得在理!”老皇帝十分赞同赵德福的主意。
于是那一天晚上便头一遭地宿在了云嫔那里。然而,第二天早朝刚下,便听说年纪轻轻的云嫔落井而亡。
“陛下,要不要让大理寺调查云嫔娘娘之死?”赵德福急急托着白色拂尘走到老皇帝的跟前。
老皇帝手持羊毛狼奏毫专心地批阅奏折,眼不离笔地问:“云嫔临死之前可还见过什么人么?”赵德福想了想,思忖道:“听说云嫔娘娘在后花园遇见过赏花的如妃娘娘,而被发现死在井里的是皇后身边的丫头。”“哎,那还查个什么劲?杀人凶手不是皇后就是如妃。这两个女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老皇帝抬起头来伤悲,“可惜了云嫔,年纪轻轻便因朕而死!”说着怒拍桌子,心中好生沉痛。
想着后宫佳丽三千,独独这两个女人在后宫翻云覆雨,为非作歹。心中也有些郁郁寡欢。也正因为云嫔这件事情,老皇帝一度冷落了两人。平日处理完政事以后,都会携着老公公赵德福出宫看望那位以云娘自称的方舒方馆主。
方舒手持着针线正在绣一副‘大好河山’。俯瞰的阴影落在绣帛上,低沉沙哑的声音便自头顶传出:“云娘的针线功夫竟然这般传神!”云娘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媚人的笑,起身对着跟前的老皇帝福了福:“陛下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想来云娘这雅致的屋舍寻个清净!”老皇帝沉思一会儿莞尔笑道,“云娘会收留朕吧?”“陛下要留在这儿,云娘巴不得呢。”方舒大大方方地说,“这山里怪凄清的,我一个人也住不大惯。陛下前来做个伴,云娘可求之不得!”
这种不拘一格的表达方式和爽朗的笑容,让老皇帝时刻紧绷的心情得到了缓冲。
他挨着云娘坐下,体贴道:“这‘大好河山’尚未绣好,不如云娘先绣,朕静坐在这里看看就成?”“嗯,那好。陛下再等云娘一会儿。”方舒也不尴尬,再次大胆地穿针引线。
两人便这么坐着,等到日薄西山。中途老皇帝赞道:“上一次你给朕的提议不错。”“那陛下最终选了哪位皇子前去?”方舒知道这老皇帝疑心较重,忙扯了话题,“水灾这么严重,陛下一定要挑个做事干练的皇子。不然老百姓可要遭殃了!”
她边说边忙自己的事情,普遍的反应和言行很难让老皇帝捉到有力的把柄。于是乎,随着次数一多,他高度防范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云娘……”老皇帝有些不好意思,“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如何?”云娘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相貌嘛,是有些老。不过陛下看着倒是精神。加之陛下善乐,又是一个不错的知音。其他的嘛……云娘暂时没有发现。”方舒垂头不自觉地问,“陛下今次是怎么了,怎会问云娘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老皇帝枯瘦如柴的手触向方舒拿针的手,“云娘,随朕进宫怎么样?”
方舒的手指紧跟着一颤。她在这个时候本该高兴计划成功,可心底仿佛有一股寒流簌簌而过。
她想起了那个死去的男人。
那个一度不愿承认的姐夫。老皇帝愣怔了下,急问:“云娘是有什么顾虑么?”云娘捂唇一笑:“云娘都这把年纪了,陛下还拿我寻开心嘛。”“朕的年纪不也一样大么?”老皇帝企图说服云娘,“再说朕喜欢的只是云娘这个人,又不是年龄?”老皇帝眯着那双狡黠的眼睛,“何况云娘也是一个容貌秀丽的女人,而朕却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子了。”
“陛下不许胡说,哪有那么严重?”云娘连忙制止。
“这么说,云娘是同意了?”老皇帝欣喜地望着她。
方舒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入宫后,方舒很快地得到了贤妃的称号。也成了能够同皇后和如妃两人对抗的角色!
不过,天知道,老皇帝抱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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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麻烦
方舒入宫以后,老皇帝将她安置在冷宫里面的偏殿住着。因着担心如妃和皇后的迫害,所以特意吩咐了自己的心腹内监赵德福照料着。临走之时,老皇帝将自己的令牌放到方舒的手心:“云娘,朕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乏一种人情味。今次让你暂且住在这儿。等过些时日,朕再公布你的身份。”方舒还是有礼地笑问:“陛下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刚来皇宫,难道还能得罪什么人!”环顾冷宫四周繁盛的花花草草,“这里不仅空气清新,而且还挺安静。跟山林里那间屋子没有什么特别的。陛下,你选的这个地方,云娘很喜欢。”
“云娘喜欢就好!”老皇帝笑眯眯地吩咐赵德福,“以后贤妃好生照顾,千万不得再出纰漏。”“是,陛下,老奴记住了!”赵德福抱着拂尘拖了拖。“那爱妃在此休息,朕还有些政务,就先走了。”云娘催促:“好好好。陛下放心,我这么大个人,还能出什么问题?”老皇帝哈哈大笑地抬腿离去。
方舒瞪着那背影,凶恶的眼神一扫而过。
“总有一天,我会走进这里,我会让你受尽折磨,悔不当初。方翎!”
……
“我问你们,剑斛到底去哪里了?”禁军统领韩云在训练场不停地对着底下的士兵不是叫嚣道。时值正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被训练的禁军身着厚重的铠甲,挥汗如雨。
“怎么,你们嘴硬,想包庇他是不是,好,你们厉害。今天就在这大太阳下给我晒着!看谁倔得过谁!”韩云双手插腰,脸涨得发青。许久以后,一个怯懦的禁军抖着两腿轻言细雨地回答:“韩统领,不……不是我们不说,只是剑斛早就死了。”
“什么,死了?”韩云满脸地惊讶,“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一个月以前,他就悄悄执行任务去了。”那禁军惶恐道,“他走之前还特意去工部要了十几套铠甲和十几块腰牌呢?”“执行……任务死的?”韩云不解,“我一没派他打仗,二没派他杀人,怎么会死?谁能告诉我,他执行谁的任务?!”这一通臭骂,底下的人都只是挠头困惑:“不就是执行统领你的任务么?!”韩云骂道:“胡话,老子什么时候派你们去执行任务了!”手指头伸出,定着刚刚那个说话的禁军,“来,你说。剑斛执行谁的任务去了?”
“统领,属下不知啊!”那禁军单膝跪地,“当时只听剑斛说,要在江东劫杀。至于劫杀什么人,属下一概不知。”“江东?”韩云眯缝着眼睛,神思百转千回,心中暗暗思量,“上个月好像陛下派遣义兴去江东查究海上小白鹰一事。能够去江东的,也只有义兴啊!”韩云抱着双臂,神色好不对劲,“到底是何人借我之手想要对义兴不利!皇帝……”韩云自顾自地摇头,“不对。如果真是陛下,什么时候都可以刺杀。那么还能是谁?”双眸如剑光闪烁,仿佛间,只觉得眼前一股森森白雾,“莫非……莫非是爹?是了,语涵姐嫁给了太子殿下,下,爹自然是偏向太子一方的。义兴受陛下宠爱,难保爹不想法替太子殿下铲除障碍。”一摸索到这一层,韩云不禁毛骨悚然。
黄昏刚至,他按耐不住,便想要奔到豫王府邸,找刘义兴探个究竟。不料宫中好友,户部郎中文大人文宣到访,邀他今夜前往凤鸣斋听曲儿。一时无法推脱,韩云只好跟着一道好友先行前往凤鸣斋。
“少爷,你也太过分了。”丫头小红跟在身后直念叨,“也只有出去吃花酒的时候你才会把我给叫上!”“怎么了,生气啦!”韩云凑近盯着小红粉嫩的脸,“你看,我也是没办法嘛。这偌大的侯府里,我就跟你最亲近。你要是不过来伺候我,万一他们把少爷灌醉了,谁送我回家?难不成小红……打算让我路宿街头?”
“谁让你路宿街头了?”小红嚷嚷,“明明是你自己说要露宿街头的。再说了,就你这么大个人,还能倒在地上不起来啊!平日里那么灌你也没醉,还让我这个弱女子替你挡酒,羞是不羞?”小红啧啧舌。韩云揽着小红的肩,噗嗤笑道:“喂,你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好好想想,如果大晚上少爷我喝醉了,你会得到什么?”
“还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二夫人的一顿臭骂,或者是大夫人的一顿打。反正少爷以前说的,小红我骨头硬。”小红俏着嘴唇,闷闷不乐地跟在身旁。“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红,你看,你这种想法都不对?”韩云滑头地解释,“你想啊,我要是喝醉了,大半夜的,你遇到了采花大盗怎么办?何况,我喝醉了,你也不能把我扛回家。可你要是喝醉了呢,少爷我轻轻松松就把你给抱回去了。”
“少爷,你!”小红被说得一阵儿尴尬,“不跟你说,每次你都耍赖!”
两人说说闹闹到了凤鸣斋门口,正准备进去。却瞧见不远的巷口有香甜的蜜枣饼。“喂,想不想吃那个?”韩云蹭了蹭小红的胳膊。见着小时候最喜欢的甜食,小红忍不住直流口水,望着韩云,心无旁骛地点了点头。“那好,站在这里等着!”韩云拍了一下小红的背,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小红静静地在大门口站着。
嘎吱一响,竟有轿子落在大门前。
小红眺望着韩云离开的方向,心中万分高兴。在这高兴的劲头,自然也没注意什么轿子不轿子的。
“喂,哪里来的臭丫头,挡着我公子的路了!”一个男人用力将小红推搡了一把。“喂,你们干什么呀!”小红一挣,人就现在面前男人的眼里。红润的脸庞,清澈的大眼睛。小巧伊人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端王上下打量她,忽然想起,曾经在武侯府,经常与此女擦肩而过。那个时候,他一度觉得这样美貌儿的小人应该是个小姐。
“姑娘怎么在这儿?”小红身为下人,很少抬头对着主子说话。所以即便端王几次瞥见过她,她也没有多大的印象。这会儿子听着来人的客气有礼,她也只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因为我在等我家少爷呀!”
“你的酒量是不是很好?”刘义武开始回忆,“当时见你撂倒了很多人!”“哪有啊。”小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呃,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一次吧。其实,那是因为他们太笨啦。”
“哦?”刘义武背手挑了挑眉。
“都是一坛子酒,他们却偏要拼速度。因为喝得太急,要么呛到了,要么喝得烂醉!而我之所以没醉,只是因为我喝地比较慢,而且也只喝了一点点。”小红是个很睿智的丫头,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忸怩。是什么就说什么?个性爽朗。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她总能掏心掏肺,贡献出一倍的友善。
于是乎,毫无城府的小红在那一刻的笑容俘获了端王的认可。
“你刚才说……你家少爷,那么你是……”端王禁不住好奇。“一个丫头而已。”小红简洁地答。“韩武侯府里的?”端王急问。小红吃惊:“你怎么知道?”端王的随从得意洋洋地拍马屁:“这京师还有我爷不知道的事么?”“胡说了吧!”小红嘟着嘴,“我才不信。”“想不想进去,我可以帮你?”刘义武指着喧闹的凤鸣斋。
“你先进去吧。我家少爷还没来呢。”小红摇摇头。“说了半天,你家少爷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端王唯恐在这丫头美人面前降低了身份,有些不如意地瞪着她。
“有些事情,做下人的不能随便说!”小红见端王盛气凌人的模样,很难将他往好人方面想。“信不信,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我的人了!”刘义武近前贴耳威胁道,“就因为你刚才那句话!”小红两肩颤了一下,随之面色发白。
“小红?”远处的韩云拿着蜜枣饼呆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侧脸。几乎一刹那,韩云心中闪现了两个字。如妃?
“微臣拜见端王殿下!”韩云下意识地单膝跪地。“起来吧,韩统领!”端王转过身,斜眼觑着小红,“这……你的丫头?”韩云悻悻点头:“是!”
“挺聪明伶俐的!”刘义武夸赞道,“倒是挺中本王的意!”侧身转向家仆,“一会儿把这丫头带回府里去!”小红当下跪地求饶。韩云也急地出汗:“端王殿下,臣……”“一个丫头而已,韩统领不会不舍得吧?”
“可是,臣……”韩云极力辩解,却始终挽回不了。“呃,本王倒忘了,这丫头是武侯府上的人,要了她还得请示一下你的父亲大人。”端王挠了挠头,“你们几个,松开……呃,小红姑娘。”面朝向韩云时,已是不容反驳的命令口气,“韩统领,麻烦你回去告诉你家父亲,说本王明日登门拜访!”
韩云沮丧地拱手:“是,殿下!”刘义武看着小红有股说不出的诡异,好像一口吞吃的表情。
“走了,今儿不听曲儿了。”端王招了招手,“走,回府去。”踏上轿子,掀开轿帘,兴奋地朝小红看了两眼就快速离去了。
凤鸣斋大门好像吹过一阵冷风,冰地两人手指发冷。小红呆滞地摊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完了,这下彻底完了。”韩云奔上去,抱住小红娇小的身躯:“小红,你别害怕,少爷不会轻易让端王抢走你的!”
“可是少爷,那是端王啊!”小红一语点破处境,“如果武侯不同意,那就等同于得罪了如妃。再说,我这么一个低贱的小丫头,武侯怎么可能为了我同端王作对?”韩云泪泣道:“你对我那么重要,我绝对不可能抛下你!”
可是抛不抛下哪是他可以抉择的?若不是曲大夫人生的都是女儿,那么就轮不到他这个妾氏的儿子继承衣钵。他有今天这个成绩,都是上天赋予的运气而已。韩云心里明白,这事有多么棘手!小红心里也知道,她家少爷处理这事有多么艰难。但她咬着双唇,不让自己有半刻的惊慌。大不了自杀来保住自己的名节,再如何,也不能辜负面前这痴情的少爷。
……
这事儿一出,拿捏不定的韩云便于第二天清晨来到豫王府,求助好友刘义兴。
刘义兴听后,敲着茶盅盖道:“阿云,你这事儿倒是有些麻烦?”梓苏有点憋气:“早说那端王难缠,你怎么偏偏去得罪他!”韩云无奈:“我也不想,可这不撞上了么?”孟珙道:“那你真的是对小红动真情了?”
韩云一本正经地说:“是,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是我最亲密的人!”孟珙正气凛然地看向豫王:“义兴,这次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刘义兴揉着太阳穴道:“且容我想想!”“这事儿我还得考虑一个万全之策。阿云,今日你先回去。明日我就前去求见父皇。”刘义兴道,“要解决这事儿,还得父皇帮衬。”
韩云点头:“那好,我现在就回去。”孟珙站在凳子上同情地招手:“阿云,明天等我们的好消息。”回身郁闷地坐下,“义兴,你说陛下真的能解决此事么?”“自然不能。”刘义兴分析,“你们想。四哥不过只是看上了一个小丫头而已,父皇怎么可能大题小做?”“那你还……”梓苏看着回廊,“这么一来,明日阿云不是要失望了么?”
“也不见得。如果我们把握得好,救人还是有些希望的。”
梓苏着急:“那要怎么救?”刘义兴看向梓苏:“这次得看你的了!”“看我?”梓苏纳闷,“我能有什么办法。对方可是端王哎!”
“可你那一边不是还有太子么?”刘义兴笑,“只要你亲自出马请求大哥,让大哥将小红赐给阿云,那……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你不是说一个皇子看上个丫头,陛下只会视而不见么?”孟珙好奇。
刘义兴再道:“那是因为端王有个地位显赫的母亲。可太子不是也有一个皇后母亲么?如果这两者对抗,父皇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这丫头是太子赐的,是起不到多大作用,可若是皇后娘娘赐的呢。难道父皇这点薄面都不给?”梓苏双手一击:“真是个好主意。”随之立起身来,“那我现在就去求助太子殿下。”
“嗯,好!早点办了也让我们放心!”刘义兴点头。孟珙立起来,笑眯眯地说:“那我陪你去!”刘义兴连忙阻止:“阿珙,你别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什么重要的事儿?”孟珙问。
“明儿个一早我们就去求见父皇!”刘义兴一口坚定地回道。“……嗯,这倒是挺重要!”孟珙立起来,“那我先回去,明儿早来找你!”“嗯,好!”刘义兴揣摩,“只要明天下朝见到父皇,这事儿就能解决。”孟珙点了点头。
然而没曾想,第二天下朝,风尘仆仆的两人刚赶到承乾殿门口,老皇帝却已经跟着皇太后携着两位娘娘去普洱祭天上香去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刘义兴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孟珙捶着手心。“还能怎么办?”刘义兴冷道,“找马追去!”“那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马!”“成,我在宫门口等你!”刘义兴回道。
两人风驰电掣地奔向普洱。因为谁都明白,这是一件会要人命的事儿。
……
韩府后院,小红整理着韩云平日的衣服,脸上淌着泪水,以她一贯清亮的嗓门说:“少爷,这次小红一走,你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你性子强,在大夫人那里一定要沉得住气。不然我……我怎么放心走呢?”韩云急得拔下她手中的衣服:“说什么胡话,我是不会让别的男人把你带走的!”
“少爷,你这才是孩子话呢!”小红又拾掇起衣裳,哭哭啼啼地叮嘱,“少爷,你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要是喝醉了也不至于没人送你回家。另外……你凡事顾虑也不结果,也不至于做了以后大夫人来找你的麻烦。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这些胡话传出去。”韩云拥抱住她,加紧了力道:“傻丫头,我才不会让你为了我死呢!”
小红哭得眼睛都红肿了起来:“少爷,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的,这些年我心里就你一个人,要是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红,如果这次你真的回不来了。我也不打算活了。”韩云想起自己虚挂的禁军统领,一时感伤莫名,“反正我这个位置也是摆着好看的,没有什么实质作用。”
小红十分感动,和韩云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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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智救
第二天一大早端王殿下就带着自己的心腹登门了,韩虢出于礼节在府门口等候。喜笑颜开地将刘义武迎进府里,随之在正厅谈论了一阵儿,曲大夫人就将小红打扮一番送到了刘义武的跟前。
这时的韩云还在宫中当值,自然不晓得自己的父亲大人将小红当礼物送给端王一事。但烈日当头,知道一点苗头的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加上眼皮跳的厉害,更加让他坚定了风波的突然将至。
“小六,你们先替我一下,我得回府一趟!”韩云握着腰上配剑,心中十分难耐。趁着脚力好,赶到了府中。却早已没有小红的影子。找个嬷嬷一打听,才知道一大早端王殿下就亲自将小红接走了。想着昨晚小红对自己的那一番真情,心中更是难以平静。纠着府中嬷嬷,怒发冲冠的问:“昨晚上我让你们好好看着小红,为什么没有做到?没把本统领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
“公子哇,奴婢们不敢!”嬷嬷丫头跪了一地,嘴里只是求饶。这听来纯粹是韩云无理取闹。但倘若不是真的难过到了极点,又何至于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武侯韩虢听见后院有人嚷嚷,急匆匆地赶来。韩云出言不逊,当着父亲的面质问道:“爹,为什么你要把儿子的心上人送给别人,为什么你这般狠心!”韩虢额上青筋暴起,手臂一伸:“胡闹!”
“我没有胡闹!”“那只是一个丫头,跟你是门当户对么?你玩玩就罢了,爹也不说什么。但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低贱的丫头。那小红有什么好,不就长了一个狐媚脸么。天下漂亮女孩儿多得是,干嘛要喜欢一个丫头!”“丫头怎么了,丫头也是人。云儿跟小红在一起这么多年,感情深得没法想象。”韩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孩儿这么多年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是这次还望您跟端王殿下求求情,将小红毫发无伤地还给我。”说着脑袋还不自觉地磕在地上。很快就淤青一片。
“你,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韩虢面上红如辣椒,看看自己面前这为了个丫头没出息到如此境地的儿子,那一瞬间有些崩溃。“想小红回来啊,没门!”韩虢怒道,“端王是什么身份,你该清楚吧!怎么着,你想为了个丫头把我们韩府上上下下的人命搭出去。”
韩云摇头:“爹,不会的。真的不会的。再说了大姐是太子妃。难道她就不能见死不救么?”一旁的曲大夫人不乐意,啐了一口唾沫道:“呸,你自己惹出来的事竟然让你姐姐来奔。真是没出息!”
“大娘。”韩云伤心欲绝,还是一个劲儿地磕着响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严氏闻见风声,急匆匆地赶到后院,看着自己亲生儿子面目憔悴地跪在地上,心中又是好一阵儿难过。未能思考,便也是出人意料地一跪。拽着老爷韩虢的裤腿,严氏拼命地哀求着:“老爷,老爷。求求你救救云儿。他这样下去,是会磕出问题的。”曲大夫人翻了个白眼:“自己的孩子没有教养好,还好意思求饶。”严氏膝行过去,悲痛道,“姐姐,妹妹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
“好了,玉娘。你起来吧!”曲大夫人摇了摇首,“玉娘,你不是不晓得,当初端王殿下本就对青青有意,是你非要拆散了这对姻缘。如今拿个丫鬟顶,你怎么又不甘愿了?”“姐姐,你也知道。青青的心里一心装着那个叫陈牛的小伙子。作为姨娘,我实在是狠不下心。”严氏尽力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姐姐,你明白的。身为母亲,看到自己的儿女难过,自己也会更加难过。”
“很早以前,老爷就想同端王联亲。这事儿玉娘你不是不知道。趁着小红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还勉强可以算半个亲人。若是这次小红嫁去,真把端王伺候好了,这亲也算成了一大乐事。”曲大夫人识大体地分析说,“身为老爷的女人,你不替老爷筹谋,倒让他处处为你着想。你这算什么?阿云一表人才,非得这辈子娶个小丫头做夫人。”手臂恼怒地朝严氏一指,“亏你是个做娘,姐姐我都替你害臊!”
严氏默默回望了一眼呆跪在地上早已矢神的韩云,终究把蔓延而来的疼爱压制了下去。双手用力将丝绢一握,她就站了起来。“这事儿老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严氏怜惜地走到儿子跟前,“云儿你也莫要这般没出息。说起来那小红也只是小小丫头。你一时欢喜她只不过是相处久了,没见过旁的姑娘。要是你看见比小红还要娇丽的姑娘,指不准就不这么想了!”严氏捏住丝绢想要擦韩云的泪水。却听得韩云放肆地怒喝:“你们不懂,你们甚么也不懂!”挣脱母亲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在这京师,韩云从来不受其父韩虢器重。长到那么大,也只有刘义兴这么几个真诚的朋友而已。彼时疾行到豫王府邸。刘义兴几人都没见到。
只有韩伊然坐在窗口小憩。
老管家元甫将人带到屋中,对着韩伊然轻声唤了句:“王妃!”
“……嗯?”韩伊然嗯了一声,揉了揉额头看向面前焦头烂额的韩云,“云弟,你……”“王妃,臣此次前来,是找殿下的?”环顾四周,“他不在么?”“通传的人回来,说殿下和阿珙去了普洱,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殿下不在,这可怎么好!”韩云捶胸顿足,脸上一片霜白。
“既然殿下不在,那微臣就告辞了!”韩云说着作揖,正要离开。“等等。云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韩伊然看他神色好不对劲,着紧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般差?”韩云苦笑了一阵,敷衍道:“没什么事儿,多谢王妃关心!”“云哥!”韩伊然闪身拦住他的路,“你有什么事儿就不能跟我说说么?难道你只当义兴他们是你的朋友?而我这个亲人反倒什么也不是了?”
韩云固执地摇头:“臣没有这样想!”许是想着韩伊然是曲大夫人的女儿,所以刚才所呕的气全部撒在了韩伊然的身上。“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不愿同我说的?”韩伊然盯着韩云的眼睛,“在以前我就知道,你一生气准是眼睛都气肿的。”她把着韩云的两肩,“好了,都是兄妹的,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会儿子殿下不在,找他不成,还不能找我么?”“我……我……”韩云欲言又止。“别叹气了,有什么事情快跟我说说!”韩伊然将他拉到桌子前,“你一向是个爽快的人,今次怎么扭扭捏捏起来。若是大事,说出来我还可以帮衬你一把。也好过你独自在这里愁眉苦脸。”韩云想了想,很快便回过了这个劲。将小红如何见到端王,又如何被端王看上据为己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云哥,你真喜欢小红了?”韩伊然听后惊诧道。“然妹,云哥不骗你。这些年我迟迟不娶的原因也是怕小红受不住。如今我和她心意相通,不求别的。只愿和她共度一生。这件事很麻烦,我都知道。所以云哥不会让然妹烦扰。这事儿我自己想办法解决。”说罢抽身而走。韩伊然敲着桌子,焦灼地唤住他:“话都没说完,你急什么?难道这会儿人见不到,你就打算闯端王府了不是?”
“我,我没有这样想!”“你没有这样想?哼,你看看你自己,都说地什么乱七八糟的。”韩伊然站起来,思忖道,“这事儿是挺麻烦。可又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这个样子,反而大题小做?到时候本没有什么,别人揪住不放,偏治你一个罪不可!”“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韩云手足无措地叫嚷。
“你先别急,今晚好好睡一觉。等到明日你再过来!”韩伊然宽慰他,“反正人都抓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个晚上。何况你站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回去休息呢?”韩云思了瞬,终究还是苦恼地拱了拱手。
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韩伊然就坐马车去了端王府。一身艳装立在光滑的大理石正厅时,刘义武正悠哉地抚着茶杯盖饮茶。
“以前花大把的心思想请王妃来,王妃却不来?可今天怎么这生奇怪?”端王假意地抬手看了看天,“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韩伊然噗嗤一笑:“端王殿下真会说笑。此刻可是晚上。”她轻踱几步,翡翠烟柳群下飘荡出馨人的芳香,她悠悠地指着刘义武身旁的位置,娇笑地说:“也对。伊然好不容易来府里一次,殿下却也不赐个座,要是旁人听起来,指不定还说殿下小气!”当年韩伊然有幸同端王见过两次,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对于一个男人,很难不被瞧上。只是当时如妃地位还不稳固,韩虢为了拉拢豫王,便设计将伊然嫁给了刘义兴。
“如不嫌弃,王妃也可以坐本王身边来?”端王拿手指了指自己靠近的凳子。“外面的人都说端王殿下性情暴躁,可今日一见,伊然才知原来那些……也不过是谣传。”韩伊然撑着腮细细打量着刘义武。柔情蜜意的眼神看得刘义武全身都不自在。“你这么盯着本王做什么?”
“看看殿下今年时运如何?”韩伊然神秘兮兮地抚了抚发丝,“虽说天庭浑圆饱满,可惜还是有些……遗憾啊……”“遗憾?”刘义武瞠目结舌,“你还会看相?”“不,江湖上所谓的看相只是为了银两养家糊口,而伊然,不过是有个预测的习惯罢了!”
“预测?”端王瞪着两眼睛,听地是越来越糊涂了,“怎么讲?”“殿下……真想听?”韩伊然立起来,疑神疑鬼地说,“殿下随意掳走一个丫鬟,是没什么妨碍。不过……殿下却由此忽略了最要紧的事!”端王放下青瓷茶杯,草木皆兵地说:“什么意思,难道一个丫头还会危害到本王么?”
“不不不。”韩伊然得意地扬了扬手指,“一个小小的丫头怎么可能危害到殿下的性命呢!”“既然不会,那你还神叨什么?我知道,你是心疼自己的哥哥的好姻缘被本王给拆了,所以来当说客求助本王放人的吧!”“刚才殿下自己也说了,那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韩统领能文能武,还怕找不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么?”韩伊然話锋一转,人已经俯下去,“只是伊然担心,殿下害人害己,就连自己的前程也给白白搭了进去!”
“你,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端王生气地瞥了韩伊然一眼。“就是殿下心里所想的那个意思呗!即便韩统领以兄妹情意求我夺回小红,可伊然努力没有救成,难道他还怪我不成。于情于理,这事儿对伊然没有任何影响。可殿下却不同了。”“哪里不同?”刘义武心力交瘁地瞥了韩伊然一眼。
“小红是个低贱的丫头,韩统领喜欢上就是有辱家门。那么……殿下喜欢上……应该是什么?是放浪形骸,还是……风流不羁?”“你,你!”“端王殿下先别生气,先听伊然说完。我爹未有丝毫顾虑就将小红送给殿下,难道殿下就没想过他最终的目的。无论里子面子,都是因为忌惮殿下母妃的身份。担心日后殿下成为九五之尊,便……会因此灭他满门?”
“你,你继续说!”端王一本正经地坐起来,命令韩伊然继续。“虽然我爹做地一丝不苟,却可惜还是打错了算盘。用一个小丫头来成功收买殿下的心,殿下你说,这不是明摆着笃定殿下的能力,认为殿下不能成为九五之尊,不是么?”“对呀!那老家伙这不是在奚落我么!”
“还有一点!”韩伊然说得口渴,握了端王的茶,慢饮一口,“江东一事,殿下才刚刚得到父皇的原谅。门禁虽然被撤,可到底还处于最关键的时刻。我爹为了太子殿下,可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给殿下重重地一击。大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住,不有些愚笨么?”
“有理,有理。没想到这老匹夫还有这么阴毒的损招!”刘义武当下唤来一个家仆,吩咐道,“去,把小红给我原原本本地送回去。”那小厮刚走,端王就恍然如梦地站起来。刘义武逼近她,口中喃喃:“不对,不对。”韩伊然一怔,脚步后退:“什么,什么不对?”刘义武诡异一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本王有些奇怪了?”
“奇怪,奇怪什么?”韩伊然慌乱。“本王还是第一次遇到诋毁自己父亲的女儿?”韩伊然静立不动,冒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端王殿下,这不是很正常么?”刘义武摸着下巴,怀疑地抬了抬眉:“哦,是么?”
“殿下也是儿子,可还不是义无反顾地算计自己的父皇。那么,我们两个人,又有什么区别?”“本王算计是为了皇位,你一个女人算计自己的父亲做什么?!”这未经大脑思考的话一出,刘义武吞吞吐吐地想要解释,“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
“那是什么?”韩伊然讽笑,“端王殿下是闹着玩儿的?”掩袖笑了一阵儿,“放心,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伊然全当没有听见。可是殿下的话伊然可以烂在肚子里,那么伊然今日之请,不知……”“一会儿本王就派人将那丫头送回去。”看着韩伊然犹豫的神情,刘义武果断道,“你们放心吧,打那丫头入府,就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本王还没提得起兴趣。”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伊然总算放了心。
“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那么伊然就告辞了。”韩伊然福了个身,亲切道,“今日多谢四哥能够网开一面。”“不必了!”刘义武神情端肃,“本王并非心善,只是因为你这个王妃太过咄咄逼人,令本王不得不乖乖就范。何况这大晚上,你能孤身前来,倒也勇气可嘉!”
“伊然胆子可不大!”韩伊然侧头轻笑,“只不过笃定端王殿下不敢过于放肆罢了。您不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不挽留的么?”“你,你说什么?”韩伊然并不道破,只是沉默地走出大厅,看着茫茫夜色里的一点星光。
你今晚若真是对我做了什么事?也许明日你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霸道了。我还是我,而你,却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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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彼此的信任
当晚,小红跟着韩伊然回了豫王王府。直至第二天早晨,韩伊然才派昭姑前往宫中通知了禁军统领。是日正午,韩云便火急火燎地来了。见着小红毫发未伤,韩云大喜,近到韩伊然的面前,神清气爽地作揖:“这次多谢然妹了!”
韩伊然漾出一个清澈的微笑:“云哥这是什么话,你太客气了。”韩伊然拉住小红的手,轻喃地说了几句,然后望向韩云,诚恳地说:“云哥,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安置小红?”韩云的含情脉脉地走向小红,忘我地说:“我想娶小红为妻!”
韩伊然倒不震惊,只是提议道:“然妹的话可能有些不大中听。”小红确是机智,抢先问道:“王妃但说无妨。”“小红,因着你的身份,云哥那边是有些不大好交代。就算严姨娘心疼云哥,答应了你们的婚事。可是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韩伊然神情憔悴地看了他们一眼,“终身大事你们一定要细细思量,只有所有都解决好了,才能一帆风顺的。”“我知道,然妹放心!”韩云点点头,回应了一声,“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小红的。”
“那好,云哥。请记住今日的承诺!”韩伊然提醒,“若到了你们喜结良缘的一天,我韩伊然就是个见证!”韩云用力地点了点头。“也不知义兴回来了没有?”韩云感慨万分,“现在小红已经救出来了。可我却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
“不用通知了!”韩伊然转身朝着后园一指,“你看,他们不是都回来了么?”原来,昨晚三人担心会出人命。已经加快脚步回了府邸。只是在三人担心害怕的情况下却看见了小红,不由得暗暗惊喜。
韩云拱手:“义兴,你们都回来了!”“昨天三更前我们就回来了!”刘义兴觑了一眼小红,“小红安然无恙,你总算可以放心了!”“是啊,这次多谢了然妹!”韩云欢喜地看向然妹,“要不是伊然孤身闯府,救出小红,只怕小红给……”那些最糟糕的情况韩云想都不敢想。
刘义兴认真打量自己王妃的时候,韩伊然已经天真地笑了:“哪有云哥说得那么神奇,这次能成功救出小红,其实也是端王殿下太多顾虑罢了!再说了,端王殿下又不是傻子,连韩虢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端王殿下又怎么会想不通呢?”孟珙点头赞扬:“王妃可真是厉害!”
几人都在为此兴奋的时候,刘义兴却目瞪口呆地向韩伊然投来一个怀疑的神色:“你说……韩虢?”“我的意思是我爹,我爹!”韩伊然连忙想办法解释。孟珙推了推傻愣着的刘义兴:“怎么啦,说急了不都这样么?”“呃……这样。”刘义兴回神答应了一声。
“喂,对了。你们不是去普洱山了么?”韩云好奇,“到底见到陛下没有?”“哎,说来话长。我和阿珙费劲心思赶到普洱山时,才发现父皇根本没有随同。”刘义兴揣测道,“看来父皇是有意躲避朝中官僚。”
“兴许也不只是躲避官僚。躲避皇子也没准儿!”孟珙分析道,“再怎么着,这次水灾都是交给了三哥的。可不是大哥和四哥?”韩伊然揣测:“交给了……淮王?”“是啊。淮王殿下倒是最可怜的。虽然如妃娘娘是他的母妃。可也没见着如妃像心疼端王一样心疼他啊!真是费解!”孟珙挠挠脑袋。
“对啊,这是为什么呢?”韩伊然心中暗暗思忖。韩云看向刘义兴:“义兴,小红已经被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梓苏,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刘义兴转向梓苏,“皇兄那边可愿帮忙?”
“我这边还不错。”梓苏哈哈笑道,“太子殿下听说此事,愿意出手相助!”“这样就太好了!”几人正激动地欢欣雀跃时,韩伊然却冰冷着双瞳否决道:“不能,不能求助太子!”
“为什么,然妹?”韩云无奈耸肩,“有了太子殿下的帮忙,这事不就全部解决了么?”韩伊然躲闪的目光有些呆滞,她徘徊原地,有些无理取闹地否决这个提议:“反正这事儿决不能求助太子殿下!”梓苏态度强硬,近前有些不解:“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那边,我都已经说好了!”
“那就前去收回!”韩伊然冷瞳一扫,“这事儿必须按我说得做!”“你……”梓苏一拂衣袖,瞥过脸去,“哼!”
孟珙劝说道:“喂,你今天吃错了药了。义兴都还没说什么,你发什么脾气!”“她这样做,不是让我不守信用么?”梓苏用胳膊肘推开孟珙,暴躁地跺脚离去,“反正太子殿下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若是你们真的有意见,那这事儿我也就不管了!”侧身的目光看向王妃,“让想管的人去管!”
“喂,梓大头!”孟珙在背后连连踢脚,“你今天发什么疯啊!”“喂,义兴。你们先商量着!”孟珙看向怒走的梓苏,“哎,别担心,我去追他!”
院中一时如至冰窟,呆呆地站着四人。小红见此情景,忙拉了拉韩云,着急道:“少爷,我们出府吧,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韩云会意地点点头:“好!”“然妹,这件事情……我们明日再谈!”韩云抱剑一行礼,拉了小红离府。
等到四下都静地只能听见风声的时候,韩伊然才缓步走向刘义兴,轻启朱唇道:“义兴,这事儿我并非无理取闹,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我没有生你的气!”刘义兴出人意料地镇定,回握住她的手笑,“如果连我都不能理解你,那伊然的苦到底要往哪里咽哪?”手臂一带,往厅中走去,“这事儿不能走漏风声,凡事我们回去商量!”“嗯!”韩伊然点了点头,欣慰地一笑。
……
“伊然,昨晚回来得晚,我也没问你,你是怎样说动四哥放了小红的?”刘义兴兴致勃勃地,似乎很感兴趣。“也不看看我韩伊然是谁的夫人?”韩伊然得意地扬眉,“昨晚一事办法都在这儿呢。”“是么。没想到我刘义兴这么有福气,竟然娶了伊然这么聪明的女人!”刘义兴激动道。“可不是?”韩伊然嘟着嘴唇,“所以义兴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我。”“那是自然!”刘义兴摸摸伊然的脑袋,“快与我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哥他……有没有为难你!”
“他倒有那个贼心!”韩伊然揉了揉太阳穴,一针见血地说,“可他没那个贼胆?何况,我也明确告诉他,要是他欺负了我,我夫君也不是吃素的!”开了玩笑,两夫妻才回到正题说起正事。
“小红是个丫头,义兴,这你知道?”
“是,我知道。”刘义兴点头。
“那像四哥这样的人却娶一个丫头为妃,朝中的大臣会怎样想?”
“所以你……”刘义兴抱着双臂,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自信的眼睛。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韩伊然手指伸进茶杯,蘸了一点儿放在桌上的凉茶水,一笔一笔地写了皇位两个字,“义兴,你想,倘若端王殿下真的这么做了,那就算父皇有心偏袒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父皇再怎么厉害,也堵不住朝堂上的流言蜚语啊!尤其是太子那边的心腹大臣。你说他们还能放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如果端王殿下真的这般做了,到时候赔进去的只怕是自己朝思夜想的皇位了!”
“看来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刘义兴恍然大悟地说,“再加上这次四哥刚刚恢复自由之身这个处境,小红获救也是情理智中的事儿了!嗯,伊然,真没想到,你的脑袋瓜会想出这样的妙计!”
“那义兴有没有由衷地佩服呢?”韩伊然移动身体轻轻将脑袋靠在了刘义兴的肩膀上,“义兴,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缠人!”
刘义兴情难自已地笑着,手臂微屈,抬起轻抚王妃的侧脸。
“义兴,梓苏那边我要怎么办?”韩伊然失落的气息喷在刘义兴的脖颈上,身体不自觉地微怔一下,微笑地安慰道,“大哥是梓苏的救命恩人,他会生气,也实属正常。别担心,我会处理好!倒是你,这两日又分神了吧,老这样熬夜,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只要义兴永远在我身边,永远这样爱我,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韩伊然捉住刘义兴的手臂送到自己的耳边,亲呢地吻着。刘义兴只是温柔地笑着。
“伊然,你猜这一次去普洱,我遇到了谁?”“不知道。”韩伊然纳闷,“义兴遇到谁了?”
“隋伯。”刘义兴笑道。“隋伯?”韩伊然惊讶,“隋伯回来,怎么会在普洱呢?”“隋伯可不是一个人在普洱?”刘义兴提醒。“呃,看来隋伯他老人家找到自己的幸福了,真是太好了!”韩伊然也高兴。
“可不是么,更有意思的是,他还有了儿子!”
“呃!老来得子,那隋伯这次该有多幸福啊!想当初他还自嘲,说自己孤苦一辈子。这不,老天爷有眼,总不会抛弃好人!”“是么?”刘义兴温婉一笑,“伊然,你说。老天爷会不会眷顾我们,也让我们……”
“不可能的,义兴。自从出了那事,留下病根,我就明白,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事实了。何况我也没喝那些草药,如果真的还能,也不至于等到现在啊……”韩伊然抚额有些沮丧,她同刘义兴又没闹多大别扭,更没分分合合。在一起恩爱缠绵多日,要是有效。早就有了孩子。
她郁闷难堪,实在不解:“义兴,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孩子?”
“伊然,先别着急,等我说完。”刘义兴想说个清楚。
“我知道你不喜欢夺嫡这条路,可是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烟消云散的,它从你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尊荣,注定了只能靠着尊荣扭转命运。不被承认的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苟且偷生的活人。而我,只希望你倚靠尊荣做个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刘义兴根本没想到韩伊然会说得这么努力。一句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原来,你把这些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刘义兴这才知道,他低估了自己妻子的智慧。
“你为什么……一直纠结着那个根本无法实现的事呢?”“没有去做,怎么能够断定无法实现!”韩伊然抓住刘义兴的手,“义兴,夺嫡一事我可以不逼你。但如果真的到了非得为此争一争的时候,你就必须为自己思考一条后路!”
刘义兴反握住她的手:“好,我答应你!”
这句答应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但那里面不容置喙的真诚温暖着韩伊然的心。其实,也一定要闹僵关系来逼迫义兴做不愿意做的事。有时候,顺随天意又何尝不可呢?这么一想着,她就考虑到了纳妃一事。
由自己亲自推动义兴做那样的选择何尝不是一件残忍的事,可若是顺随天意,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轻松?刘义兴也望着对方。这次普洱一去,真是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因为这个,他遇到了隋伯。也从那个简单豪爽的老人身上明白了夫妻之间不可缺少的东西。
那就是信任。
唯有在信任的基础上彼此扶持,再艰难的坎儿也能轻轻松松地迈过去。就像今日,若是按照以前的脾气,他一定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韩伊然的算计而心生疑窦。可现在,他忽略了结果,更看重了过程。没有亲身体验过,他怎么就能笃定自己的王妃是个自私邪恶的人?
想清这点,他开始联想起回到建康所发生的一一系列的事!孤独地守着空荡的王府,却要抑制外面的喧嚣,怎么可能不心烦意乱?能随便找一个府兵来气自己,本想得到夫君的安慰,却换来汹涌澎湃的误会。怎么想,也不能把自己说成一个大度的男人!难怪,难怪,阿珙常说自己是以自己为中心,所以在爱情的边缘里把本该是妻子的好便看成妻子的恶了!
“义兴?”就在他用力思考的时候,韩伊然却泪盈双颊:“义兴,为什么你总是包容我的固执。心里有火就不能坦坦荡荡地同我和盘托出么?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真的让我好心痛,又真的好心疼!”
刘义兴热泪盈眶地低下头吻住了她。
……
伊然,从现在开始,我要成为你最值得爱的男人!尽管有时候真的很难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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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兄弟赌气
孟珙追着梓苏一路瞎转悠,直到抵达了凤鸣斋,两人才回过了神来。梓苏抬眼思量许久,终于抬步而进。快速干脆地找了座位坐下,孟珙追过去的时候梓苏还在生闷气,一口一口地灌着桌上白瓷酒壶里的酒。
孟珙挨他旁边坐下,态度恭敬,语气平和。“喂,梓大头。虽然你比我大,脑子也比我成熟。但我还是需要以哥们的身份说叨说叨你!今天你这个疯发得一点儿道理也没有。先不说王妃否决地是否太过果断残忍。但就你今日对着王妃那个态度,就严重地影响你男人的气度!”梓苏不听他的胡言乱语,仍然置若罔闻地喝着酒。
孟珙一着急,顺手抢夺了他手中的酒壶,趁机也喝了一大口,“梓大头啊,真不是阿珙我多管闲事,的确是你今日行为太过鲁莽。来,我先给你分析分析。义兴是我们的兄弟对不对?”梓苏被逼问地紧,不耐烦地应了句:“对!”“那你当着兄弟的面儿说他妻子,这形象好不好?影响大不大?”尽管梓苏心里不大愉悦,甚至有点愤怒。但听着孟珙,心里还是有一些愧疚:“形象……是有点不好。影响……也有些大!”梓苏低沉着嗓音,“如果义兴重色轻友的话,明日恐怕就舍弃我这个兄弟了!”说着又抢过酒壶,莽撞地饮了两大口。
孟珙听了这话,有些烦心了,眼神里喷薄的愤怒像一把刀子在梓苏眼前乱晃。“梓大头!”孟珙一声惊叫,“什么重色轻友,那可是义兴共度一生的女人。你以这样的思维去看待兄弟的女人本就不可饶恕,再拿这种思维去看自己的兄弟就更不可饶恕!”梓苏见他真是认真到了极点,只好扯开话题说了句:“你就当我是个疯子,算我什么也没说!”
“你到底是哪根筋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孟珙抓耳挠腮,有种秀才遇到兵的错觉。“那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孟珙气地立起身来,“我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会大白天地跟着个男人在这里喝糊涂酒!”“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什么都没说!”梓苏不以为意地扫了他一眼,“你这小公子爱上哪儿上哪儿,搭理我做什么?”
夏如霜从内室里出来的时候,恰好瞥见这靠窗坐着的俩人吵得不可开交的火药场景。
“这两人怎么了,大白天的大吵大闹!”兀自摇了摇头,快速走到了两人的跟前。拢袖的手指微微抬出,夏如霜指着桌上碰倒的酒杯,轻笑道:“这两人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望着夏如霜,梓苏顿觉尴尬起来,俊俏的白脸一下转红:“没……没闹别扭!”说话的声音像个蚊子似的,有些没底。孟珙却双手插腰,气鼓鼓地嘟着嘴唇说:“可不是在闹别扭么?如霜姑娘,你可不知道,今天这家伙脑子进水……”回头抹了一把汗,言辞犀利地喊,“脑子进水!”“两个大老爷们,也不害臊!”夏如霜拉拽着两人,分忧道,“好啦。这可是看台,有什么事情我们到里面去说好不好?”命令几个手下,围拥着送到了内室。
夏如霜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茶:“好了,你们两个现在心平气和地说个清楚,可别再向刚才那样没大没小了。幸好是白天,要不然晚上,那么多顾客盯着你们吵,也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东西。”孟珙叫嚣道:“本公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被人传。倒是某些人,敢做不敢当!”梓苏垂首沉默。“怎么,在如霜姑娘面前哑巴啦,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害怕丢脸了!”孟珙趁此开始有力的说教,“有本事你在如霜面前说出实情啊!低着头不说话算个什么意思!”
梓苏瞥了他一眼:“不想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要是真不想,干嘛不直接回去?偏在这里逗留。还不是心里藏些小心思。”“没法同你这种人进行交流!”梓苏转过身,郁闷道。“你说不交流就不交流啦,谁允许你不跟我交流啦!”孟珙莫名其妙地耍赖,“我还就要跟你耍赖了,你想怎么的!”
“无聊!”梓苏悻悻地骂了句。“你才无聊!”梓苏侧过身毫不理会。“好啦好啦,你们两位平日在一起好得跟什么似的,怎么这会儿倒像还没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了!”夏如霜挨到跟前将泡好的热茶送到梓苏和孟珙的手中:“快生气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理了理衣裙,“正好是白天,我也不忙。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快说给我这个旁人听听,兴许我能评个理儿。”
“如霜姑娘说得在理,那我就一句一句,一字不差地说给你们听听。”孟珙瞥了他一眼,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不许说!”梓苏瞪着他,“说一句我就跟你急!”“就说就说。”孟珙并不避讳,只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也并非事实一般真切,“这家伙自己没本事,还冲一个女人发火。如霜姑娘,你说说,这样没气度的男人还算男人么?”
“算个男人!”孟珙咦了一声。夏如霜接着道:“不过不是一个好男人。连女人都要欺负的男人我夏如霜第一个瞧不起!”冷厉的眼神扫过去,梓苏已经震惊地绝望了。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垂着头开始思索夏如霜那句话包含的几层含义。他喜欢这个女人,也在乎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今听到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他仿佛觉得自己的暗恋结束了。
“我……我出去走走!”梓苏站起身,瞳仁失去焦距一般,暗淡无神。夏如霜怔怔地立起来,看着那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仿佛刚刚的戏弄之言显得有些过分。孟珙着急地跺脚,扑到夏如霜的面前直哀求:“如霜姑娘,他一这个样子绝对脑子多想了。阿珙求求你,就帮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怎么这么叫我?”
“嘿嘿,觉得更亲切。”
夏如霜忽略,只是疑惑不解地问:“他……他怎么成了那个样子?”“就是刚刚你那一句瞧不起啊。他这个人吧,脑袋笨。爱胡思乱想,心里也经常藏着事儿,要是没人开解他,也不知道做出啥事来!”孟珙在一旁连连作揖。
“那是我的话……伤了梓公子?”“是,没错,绝对!”孟珙用力地点头,“如霜姑娘赶紧去看看她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那好,我马上去!”夏如霜交代,“这里你帮我先盯着!”
“好,快去吧!”就在夏如霜以一种负罪的姿态奔出去的时候,孟珙却坐在凳子,翘着二郎腿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梓大头,这一次,你就好好感谢我吧!”悠哉悠哉地品着桌上的热茶。哪知茶杯没有端稳,一杯开水尽数倒在自己裤子上,还是难么有缘地打湿了那个特殊的地方。他一惊,仓皇地捂着自己的裤子,左顾右盼。
……
热闹喧嚣的大街上,夏如霜嗫嚅地跟在梓苏的背后,眼见他走到拱桥之上捏额烦恼,心中更如急雨打鼓,好不平静!梓苏的腿刚刚往拱桥边缘移动了一寸,夏如霜就吓地浑身发抖,一鼓作气地奔出去,拖带着梓苏往后一拽,还没弄清情况又跟上了一响亮的巴掌。
“喂,梓公子,你怎么这般无情。就因为我那么有口无心的一句玩笑话,你就打算把自己的命搭上嘛!我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和事佬,反而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凶手!”夏如霜泪光闪烁的双瞳让梓苏看得发神。他适才只不过有点头晕想要扶桥一歇,怎会被夏姑娘误以为自己要跳河自尽。
“夏姑娘,你……你别哭啊!”梓苏一副愣头青的神情,“我适才不是要自杀!”
“不是……自杀?”夏如霜揉揉眼睛,转而为怒,“傻乎乎地跟在你后面,还泼妇骂街一样地跑出来阻止你,真是太奇怪!梓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白痴啊!”背过身去,拂袖拭泪。她好久都没有这里不理智了,竟然能在一个男人面前撒出如此可怜可爱的一个娇,实在是匪夷所思。
“夏姑娘,刚刚是在下惭愧,你……你别生气!”看着夏如霜娇滴滴的可人模样,梓苏的心中一凉。今天的自己到底是唱了哪一出呢?
“其实今日我只是心中有些犯堵,并没什么妨碍。夏姑娘担忧追来,是不是……”“还不是孟公子么,说你这个样子不太正常,害怕你会做出傻事,所以才求我跟着来劝劝!”夏如霜想起自己回忆起自己刚刚的模样,有些羞囧:“梓公子,你下次可别吓人了?好啦,孟公子还在凤鸣斋等你,快随我回去吧!”“……好!”梓苏讪讪地点头。
“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夏如霜微微侧目,“幸好你没有多想,要不然我和孟公子就闯了大祸了。你也是,我不过一个中间人。你们吵嚷的事情我也全不清楚,怎么我随便插句话,你就能气到心坎儿里了呢。”她摇摇头,对自己今日所做之事有些震撼。除了曾经的韩伊然,她还不曾做过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事情。
“夏姑娘,你不知道。皇族里的人有多么艰难?”梓苏这句低沉的话一出,夏如霜就定住了。
她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顿步回道:“我懂!”
梓苏像没听明白似的,讶异地看着那清瘦的背影:“夏姑娘也懂?”“皇族的人各个都为了自己的前途竞争!”夏如霜勉为其难地一笑,“他们没有选择,即便有些竞争是不得已的。”“夏姑娘你……”梓苏有些怀疑,他从未预料到夏如霜的回答是这么的不着边际。可是,他很高兴。哪怕旁边的心上人全不了解,他也为她说出那句意义非凡的话感激。
“梓公子,你觉得当今天下,谁最有可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拱桥下是一条花船往来的运河。运河两岸植了些垂柳,凭添了几分雅致柔美。她在这么大好的时节里,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惊世骇俗,胆大妄为的话。
梓苏的神情显然有些木讷。但对于他这个常常思考这个问题的男人来说,这还不够让他愤怒和惊恐。
“日后的得主一定是太子殿下!”梓苏五指用力地握住了另一只手的手腕。
“为什么不是端王殿下呢?”
“难道夏姑娘希望是?”从梓苏的眼睛里,夏如霜突然明白。这个所谓的太子殿下在这个男人的心里神圣不可侵犯。倘若某一天太子深陷困境,这个男人绝对会毫不客气地为太子赴汤蹈火。
夏如霜的心一下子冷了。她助的姐妹,未来的得主也必须是豫王。而现在这个她一度有些不同感觉的男人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这一刻,她几乎看到,自己的动情就要抹杀在这个平静的运河之上。
在这个热情的夏日。
“夏姑娘,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梓苏不等夏如霜认可,便自问自答道:“因为太子殿下是我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所以我的选择不能违背原则!”一个以命抵恩的男人,怎么想,她都不愿意把他拉离自己的世界。
“如果你选择的使命会伤害你身边的人呢?”
“那么我无从选择。但是有一点我相信,主子的过错我都可以替他偿还。”
夏如霜沉默不语。她其实很想抛开他固执己见的脑袋,可是她没有勇气。
她怎么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指着他的鼻子骂,梓公子,你以为自己的命价值不菲,可以偿还无数人的性命么?!
……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了凤鸣斋。
看台下方的一角围拥着斋中一众姐妹,剖开一条羊肠小道进去,便见着悠闲的孟珙正在神采飞扬地调弦。清秀美丽的女孩坐在旁边,认真地听从孟珙的指导。
“哪,像这个音,这样弹听起来就比较有味儿!你下次试一试我刚教给你的方法,兴许会有跟以前不一样的味道!”孟珙挤了挤右眼,调皮地说,“不过……好姐姐。以后得了什么新曲儿,一定要借给我一阅!”
“好啦好啦。放心放心!你帮我这么大的忙,肯定少不了公子的好处!”孟珙咧嘴笑笑:“谢谢姐姐!”
“孟公子,你也替我看看这短笛?”走完一个,又挤进一个请教的女孩。
夏如霜站在一边浅笑:“孟公子真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他一向擅长这些音律,难得姑娘们也喜欢。”梓苏在旁边应和,“在这京师,像阿珙这么年轻有为且活得有滋有味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可不是么,你要是有孟公子一半的简单惬意,兴许我就不会为你担心了!”怪道是情不自禁,说完之后对方便听到了心里。不过她还无动于衷地傻看着面前的孟珙。
梓苏目视着佳人的淡淡红润的脸,微抿干唇,欣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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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结交
高耸挺拔地苍天古树旁边,黑黢黢地有些鬼魅。一个米黄色衣裙的女人披着黑色的披帛,端装地倚靠着粗壮的树身。
一阵轻声踩踏干枯黄叶的摩梭声由远及近,慢慢地近到了那垂首思量的女人面前。女人一用力,站直脊背,用她那深邃无波的双瞳深深地瞥了瞥近到身旁的女子。
“近来水患如何?”沉着有力的声响,无不显得女人的威严。“还是老样子。”这一身夜行装扮的女孩清秀的容颜一闪而逝的哀愁,“馆主,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啊?”“……嗯,殿下身边还有人么?”“师兄师姐们正沿途保护着。”这女孩蹙了蹙眉,疑惑不解,“馆主,杏儿不明白,您既然已经贵为贤妃,为什么不请求陛下将淮王召回呢?水患如此严重,难保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啊!”
“废话!”方舒吐了一口唾沫,“如今,我在后宫之中只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娘娘。在地位还未巩固以前,一切都是泡沫。杏儿,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是,馆主。”杏儿畏惧地垂了首。“叫他们高度警惕,切不可让殿下处于危境。”厉眼一瞪,犹如霹雳闪电,“要不然,你们这些人就都白活了!”“是,馆主,杏儿明白。”杏儿回话的时候态度恭敬,连眼睛都不敢轻易眨一下。
“我身在皇城,少有机会出宫。若是遇到问题,就去伏府寻找吏部尚书伏毕。他和我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没有办法拒绝。”“馆主,那伏大人可是老皇帝的心腹大臣啊。如果找他,会不会被其利用。”“你无需担心,这狗皇帝素来猜疑心重,我若是在中间使绊子,陷害于他。想他也活不了几日。再说,你不知道。这个伏大人可是智谋出群,明知道这个狗皇帝是个宁肯多杀错杀,也不放掉一人的君王。背着我耍心思。他难道就不知道轻重么?”
方舒摸了摸纹理层层的树身,自言自语地说,“霆哥,这一次,我一定会让她下来见你!你就看着吧,她跟她的宝贝儿子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求你在天上保护我,让我能够顺顺利利地,不出任何意外!霆哥,霆哥……”声音渐渐隐没在夜风中,谁也不知道这声音是喜悦还是悲伤?
“馆主,有件事情我想同您说。”杏儿有些犹豫不定。“难道你们没保护好殿下,让他发生了意外?”她右手疾出,恶狠狠地揪住了杏儿的衣领。杏儿咳嗽几声,嗫嚅地求道:“馆主,没有。殿下……没有出事。”杏儿反射性地拉住方舒桎梏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泪眼婆娑地哀求。
“那是什么事?”方舒回身一松,疾言厉色道。“殿下在路上结识了一些人!”杏儿如实禀报,“殿下在前往各州郡察看水灾的路上碰到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刺客。这些刺客分拨而至,我们的人极力反抗,死伤大半。好在中途遇到一拨江湖中人,这才救了殿下。殿下感恩,和他们结拜同行,留在自己的身边。杏儿身为丫头,没有理由请求殿下忘恩负义,和那拨江湖人断绝往来。可为了安全考虑,杏儿觉得还是有必要同馆主您说一声。”
“那拨人可有什么特殊来头?”方舒斜眸试问,“有查过底细么,同朝堂可有什么关系?”杏儿摇头:“师兄师姐起初也疑心,曾经百般试探。但没有什么异样。他们的言语谈吐确实江湖中人无疑。馆主,您说,这些人同殿下打交道,能是好事么?”“对于现在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方舒笑了笑,“先时我还担心地要命,如今有了这拨人的参与,殿下的安危我也可以放心了。只是你们万事小心,时刻严察防备。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被人莫名其妙钻了空子,我可是好不容易使了个反间计才让那狗皇帝上了当得。哎~这次成败与否就要看义渠的能力了。”
“馆主,您真的相信淮王殿下么?”杏儿突兀的一句话倒是方舒曾经的后怕。然而,不消片刻,方舒就果断坚决地看过去,“杏儿啊。这世界上越是好奇的事情越不要去深究。太过锋芒毕露的人就越无法掌握自己的命!不过……你这一问倒是让我满意。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们现在拥护的淮王必定是这刘宋王朝的下一任天子。”杏儿双肩跟着一抖:“馆主饶命,杏儿再不敢妄言了!”
“这样最好!”方舒提裙而过,“好了,没事就赶回到殿下身边吧。为了安全,我们还是不要太过频繁地相见为好!”
“是,馆主。”杏儿微微作揖,转身走进迷茫的夜色中。唯一相同的,是踏在枯叶上循环往复的摩梭声。嗤嗤,嗤嗤……
淮王殿下出发来到的第一个灾区名唤海州,这里河流纵横交错,一发水,灾情便愈发严重。
刘义渠乘坐马车到达此地,正看见狼藉一片的街巷和被水冲垮的废墟。
刘义渠走在路上,神色焦虑:“南煜,看来这次的灾情非常严重啊!”楚南煜绷紧额头,看着眼前饿殍遍野的凄凉景象,心中一片黯然:“渠兄,百姓的生死最为重要。我们还是拨粮施粥吧!”
“好,这事儿拜托南煜了。”刘义渠拱了拱手表示感激。楚云霄蹙着高高的眉头,踌躇道:“渠兄,你们那陛下也太不理智了。这么多州郡发洪水,他却只给了这么一点灾粮。估计海州这一个地方的百姓都吃不够。”“我知道霄弟的意思,可是光拨粮赈灾治标不治本,何况北境战事频繁,粮草本就不多。此次水患又较严重。若不精打细算,恐怕是过不了难关的。”刘义渠瞻前顾后,分析其中利害,“我们的陛下也是无可奈何。”原来淮王刘义武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份暴露引发事端,因此以刘渠称之。粗粗省略了皇子辈该有的义字。如此一来,楚家两兄弟单单知道刘义渠是朝堂中的大人,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其实只是刚刚在朝中声名鹊起的淮王殿下。
“你别太担心无法向你上面交差,我和大哥都会竭尽全力帮你的。”楚云霄拍拍刘义渠的两肩,“不过看你这架势,官儿应该不大吧。要不然怎么带了这么几个不怎么中用的随从!”刘义渠从容不迫地应和楚云霄道:“可不是么,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不过也幸好遇到南煜兄和霄弟。否则我刘……刘渠就魂归西天了!”
就在楚云霄和刘义渠说说笑笑的时候,楚南煜已经在两里外的地方吆喝了:“喂,你们快过来看!”从半大的麻布口袋里摸了一把粮食,却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稍稍算好的,却已经被水润湿,泡涨了。
“渠兄。这是海州各商家囤积的一些粮食。”楚南煜深锁眉头,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就这些粮食,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啊!”“鹏天,我们带了多少粮食?”
“没多少,主子。”鹏天是刘义渠平日的一个小跟班。虽然没什么出息,可是十分地忠心。即便在淮王最寂寞难过的日子也没想着离开他。所以这次自家主子东山再起,鹏天免不了跟着得意几分。
“现在最主要的是安顿百姓,减少伤亡。粮食问题就先交给我们兄弟俩吧。”楚南煜信誓旦旦地说。“是啊。渠兄。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和大哥一向是不搭理官场中人的。不过我们三人性情相投,是挺有缘的一件事。所以你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了!”刘义渠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过得舒心愉快。
在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命运坎坷。因为谁都没料到他这个如妃的大儿子竟会无端失宠。而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在那个将自己近乎抛弃的母亲身上,他没有看到一丁点儿的希望。直至姨娘的出现。那个来来往往,人员复杂的凝香馆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承诺的姨娘让他怀疑,震惊,还有只增不减的欣喜。
若非她的筹划算计,估计一众皇子里边,老皇帝打死都不会提议让这个从未处理事务的皇子前往江东处理水灾一事。
“南煜,霄弟。”刘义渠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两双眼睛,心里一阵铺天盖地的感动。感动?他觉得,这一年的感动实在太多。看来上天终于开始顾忌他的存在,所以眷顾他了。
“喂喂喂,渠兄,不会吧。你……这么大了还要哭鼻子啊!”楚云霄受不了这结拜兄弟的表情。“是啊。渠兄。我们不是结拜过了么。而且……你也礼尚往来,答应帮我们找妹妹呢。既然这样,我们之间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是不是?”楚南煜轻拳打在他的肩上,“都是爷们儿,我二弟说地没错。别动不动就掉眼泪!”
“不好意思。”刘义渠擦擦眼泪,“我只是有些激动。没想到这次出来能结交你们这群好朋友。真的,有些情不自禁。”“别说得这么肉麻。”楚云霄抱着双臂故意地抖了抖,“听你说这些话挺怪异的,让人好不习惯。”
“好了。一大堆正事要做呢。”楚南煜提议,“要不我们分工合作吧。安抚百姓的事渠兄去。粮食一事我负责。二弟,你就去察看一下灾情,有特殊的就回来告诉我们。看来,我们必须准备一个方案。”
刘义渠好笑地耸耸肩:“不对。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歇脚的地方。”“嗯,不错。但是这里灾情这么严重,住店肯定不好。不如我们去农家吧。”楚南煜从刘义渠的任务思考到一个很好的点子。水灾一来,最先受害的自然是贫苦老百姓。房子破旧不坚固,承受不了水的冲刷。再加上粮食又少,雨水一多所以就比较容易受迫害。
“主子,那边请您过去一趟?”鹏天指着不远处恭敬站着的海州刺史钟天磊。“霄弟,你们在这里等等,我……”食指定着刺史,“我去去就来!”“去吧去吧。”楚云霄摇摇头。未几,楚云霄将楚南煜拉到一旁,嘀咕道:“大哥,你不会是疯了吧。水灾这种事情,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农家最受迫害。你还要让渠兄去那里住宿。这明摆着折磨人吧!”
楚南煜笑拍楚云霄的兄弟,暗暗一挑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一路上,你不是一直好奇此人么?既然这样,我们以这个方法瞧瞧他的人品也不错啊?”“人品,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懂。”“怎么,真不懂?”楚南煜瞪着那人的眼睛就好像是再说谎话就要把人一巴掌拍死的感觉。
“嘻嘻,我脑袋瓜这么聪明,当然懂了。”楚云霄挠挠脑袋,快速地躲避了大哥楚南煜准备的一击。“不说了,我这就去察看灾情。”楚云霄刚要迈开步伐,就被楚南煜拽住了胳膊。他有些消沉地看着自己二弟的脸:“心里有什么不快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别总是找没人的地方哭。大哥知道,你心里还一直想着她,惦记着她。可是……二弟,你要明白,有些失去了的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物品放久了也会坏掉,更何况是人哪?”
“大哥,我真的没事!”楚云霄抽出自己的手腕,声音低哑,“没有了然妹,我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哎。这次打着寻找三妹的借口带你出来透透气,可别是让大哥白跑一趟。”“不会的,二弟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你放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浪费了。”
楚云霄拍了拍楚南煜的衣服,傻笑道,“大哥,今天二弟才明白,你这个人其实挺坏的。每一个和你交心的朋友,你都这样肆无忌惮,理所应当地试探过罢!”
“二弟,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楚云霄大步迈出去,朝身后一脸困惑的大哥摇了摇手,“大哥,我先察探去了。你一会儿给渠兄捎个口信儿吧。”楚云霄那走在雨雾中的潇洒的背影看上去非常落寞,可是让楚南煜看透的是那隐隐约约传达出来几日若有若无的愤怒。
兴许,是刚才那个举措暴,露了他的残酷的认人方式。
那种试探,毋庸置疑。也用在了韩伊然身上。楚云霄一直以为的默默无私的大哥在这时如张薄纸一样苍白无力。
“抱歉,刚处理完那些事儿!”刘义渠有些尴尬,掉转话题问,“南煜,霄弟呢。他……他去哪儿了?”
“二弟提前去察探灾情了,他让我给你说一声。”楚南煜抬头,往远处瞥了一眼,“怎么样,刺史怎么想?”
“他说他尽了力。”刘义渠一本正经。
“或许是想用这个理由来求你不要牵怒他全家吧。相信我,毕竟你们都是官场上的人。”
“可是看刺史那个样子,不像是个撒谎的人。”尽管被楚南煜的话挑起一丝怀疑,但淮王仍然选择相信,“这次灾情这么严重,他无能力解决本也属正常之事。他会推托,倒也不怪。等到需要人的时候再把他拉回来就是了。”
“你真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楚南煜抱手道,“能交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
半真半假的笑容很快表明,楚南煜的试探还没有结束。
“渠兄,看样子雨要下大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楚南煜以手支额,“雨水模糊视线是件挺不舒服的事情!”
“南煜,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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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冰释前嫌
三日后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梓苏热情高涨地拽着孟珙去各处风雅之地听曲儿。完事后又带着孟珙到京师有名的酒楼里去吃烤鸭。孟珙触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又紧张兮兮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感觉两方温度并无多大差别时,才神采奕奕地对着梓苏笑眯眯地说:“哪,梓大头。莫非最近拾到黄金了,出手忒大方啊!”
梓苏咋咋舌,听不惯这话儿:“你今儿说话我可不爱听。感觉平日我很小气似的。”看着侧身不搭理的梓苏,孟珙只好好脾气地服个软:“好好好,你不小气。那你可以说说这几日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吧?”“这……这……”梓苏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就有件小事儿想问问你!”
“小事儿?……什么小事儿?”孟珙瞪着俩大眼珠,来回不定地瞟,“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都行。”“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我还能让你去杀人放火么?”梓苏客气地给孟珙倒茶,“我呀,就是有一件很小的事情想问问你。”“那你就说呗!怎么扭扭捏捏的。”孟珙怀疑地看了梓苏一眼,“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你的作风?”
梓苏还是躲躲闪闪,犹豫不定。孟珙急地直跺脚:“到底什么事儿啊,你快说啊!”“王妃……王妃最喜欢吃什么?”孟珙被突然冒出来的疑问怔了半晌,良久眉飞色舞地笑:“梓大头,怎么,这会儿良心发现了,知道前去道歉了。”
“好了,你就别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梓苏拱手拜托。“这个嘛!”孟珙背手站起来,缓步踱到窗户边儿,伸手唤梓苏过去,“来,过来看。”
“看,看什么?”梓苏纳闷地循着孟珙伸出的手指看过去,“什么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左看右看没看出个什么来,“拜托,你究竟让我看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好吧。”“哎呀,就是运河那块荷花池。”孟珙把梓苏狠狠地往窗口拽了一把,“哪,看清楚了没有?”
“王妃喜欢荷花呀?”“不,王妃喜欢地里边埋的那个。”孟珙摩梭着自己的指甲。“地里埋着的那个?”看梓苏那个错愕的那个表情,孟珙只好重新解释一句:“就是里面那个莲藕啊,哎呀,你真笨。”“莲藕?王妃喜欢莲藕啊啊!”梓苏兴奋激动地捶了捶掌心,“我现在就去挖。”
“哎呀,你傻啊!”孟珙揪住梓苏的衣裳,“这么大块,你又没有经验,也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好了,现在一切听我的。一会儿你就到运河那里呆着,找几个会水会挖的下去帮你!至于你嘛,就负责雇辆推车。把清洗好的莲藕放上去就得了。”
“好,听你的。我这就下去!”梓苏点了点头。孟珙摇头傻笑,一眼瞥到桌上油光照人的烤鸭,孟珙一个激灵追出去:“喂,梓大头,还没付钱呢。”后来,孟珙随行,陪伴梓苏挖了一大车莲藕推到了豫王王府的面前。
不过这两人并不知道,府里的韩伊然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桩大事。
“义兴,梓苏真的喜欢吃西瓜么?”韩伊然摇着刘义兴的胳膊,神情焦灼,“我怎么总觉得心神不安啊!”“伊然,相信我。梓苏一向最喜欢吃西瓜的。”刘义兴转头扫了一眼后院堆得差不多的西瓜,蹙眉好笑道,“不过你一下子准备这么多,倒真的有些吓人。”
“你不知道。这个道歉嘛,要真心诚意。所以说这个道歉的礼越重,就闲得越有诚意嘛。你可千万别抹杀我的自信心。知道么,这些西瓜可是我命昭姑一大早就去购置的,可用心了。”很难相信,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解释起来还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可是你像把京师整个夏季的西瓜都给搬没了?”刘义兴捏了捏额,小心嘟囔着,“梓苏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撑下这么多西瓜啊!”“义兴,你懂什么呀!”韩伊然跟着坐到大理石桌旁,“就是要吃一个夏季才好呢。西瓜水分多,最适合夏季食用。梓苏平日练兵累。回到家里若能吃上自己喜欢的水果,岂不是好?”
“……好吧!”刘义兴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怎么,心疼银子了啊?”韩伊然凑上前,笑着打趣。“我一个皇子,什么时候差些个银子?”刘义兴道,“我只是有点担心梓苏的肚子。”
“这……真的很多么?”“不多不多。”瞧着夫人失落的模样,刘义兴连忙摆了摆手,“礼重情义重嘛!”
两人嬉笑之际,管家元甫却风驰电掣地来了。见着半院子的西瓜,元甫瞠目结舌地通报:“殿下,梓大人和孟大人来了。”“哦,梓苏也来了?”刘义兴朝怀中的韩伊然眨了吓眼,“起来吧,该你好好表现了。”“是是是,我的好殿下。”韩伊然优雅地起身,微微福礼,“我一定端正态度,好好认错!”
通报的时间明明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却没想到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刘义兴还好,靠在石桌上,悠闲地坐着品茗。可韩伊然就不同了,在那里思忖了无数了和梓苏相见的场景,她笔直的后背因为时间的缘故也微微有些酸疼。
正要唤人去看看,孟珙梓苏两人却已经来了。只是有些怪异的是,孟珙引路,梓苏却在后面推着莲藕汗流浃背。刘义兴站起来,还没等着惊诧,韩伊然已经吓白了脸。
“这……这是?”“呃,刚挖不久的莲藕。”梓苏讪讪一笑,“听阿珙说王妃喜欢,所以……所以特带来向王妃道歉,希望王妃不要计较梓苏那日冲撞之过!”“你……你!”韩伊然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刘义兴倒是欢喜帮忙解释:“梓苏,你和伊然也太有趣了。难道你进来都没发现这院里有什么奇怪的么?”“什么奇怪?”孟珙刚一张望,就惊恐地捂住了嘴巴。老天,这么多绿油油的西瓜,也太不罕见了吧?
“义兴,这是你弄的?”孟珙拿胳膊肘碰了碰豫王,“虽然你我都知道梓大头好这一口,可是也没这么夸张。”附耳小声笑道,“这分明是把梓大头当猪喂了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梓苏瞅着那满眼西瓜,会心一笑,“这些好东西都是给我的么?”“自……自然是……给你的。”韩伊然一张脸涨得通红,勉为其难地笑着解释。只是每一句都不利索,结结巴巴地好像挺要人命的:“上……上一次我……太过任性,让……让梓苏……为难,实在是……对……对不住。”右手用力捏了捏袖角,“梓苏,上次那件事我有不得不拒绝的苦衷。为了此事能够安全解决,所以才……”
“不用解释了,王妃。”梓苏恭敬地作揖,“上一次的事情都是梓苏没有考虑周全。不过,我已经全部明白了。”“多谢!”韩伊然无缘无故落下两滴泪来。一旁看这笑话的孟珙和刘义兴却仓促地打断二人。“喂,梓大头。你到底完事了没?要是完事好歹吭一声儿。大概只有你的允许我们才可以一饱……”挑眼看了一下身后的东西,“口福嘛!”
“好啦,只要得了梓苏的允许,我没什么意见!”韩伊然两手一摊,自顾自地走到莲藕的身旁,“这些莲藕又大又新鲜,口感肯定不错。到时候我可以做成莲藕片,莲藕汤,莲藕羹……”“哎哎,义兴。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倒霉了。你看,梓大头可没少挖莲藕啊。你当时都没看见,我让他少挖几根,他都不干。还口口声声什么礼重情义重。”
“我这里也是。昨晚没睡,一大早就买回来这么多西瓜。本来我劝她再卖出去,但她也是一口咬定,说什么礼重情义重。”刘义兴也小心翼翼地谈论此事,随之又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也觉得好幸福。”“你和王妃之间……好了?”孟珙难以置信地说,“没吵架了。”
刘义兴剑眉一扫:“从来就没有吵过架好吗?”神色一横,“你见过我和王妃吵过架?”孟珙笑嘻嘻地摇头:“没见过,什么都没见过。”“那不就得了!”刘义兴一板一眼,不动声色地反客为主。
韩伊然觑着一车的莲藕,唤来管家元甫,将莲藕送到厨房。家仆来到后院时,也是翻脸无语地震惊。
主子们这与众不同的癖好还真的是捉摸不透耐人寻味啊!“喂,各位。今天晚宴吃莲藕怎么样?”韩伊然回身看着木讷站着的梓苏,“再怎么样,也不能辜负梓苏的心意是不是?”轻飘飘地坐到刘义兴的身旁,“义兴,今晚吃莲藕,不开荤。你肯定愿意的是不是?”
刘义兴宠溺地笑笑:“伊然想怎样就怎样,不用在意我。”孟珙嘟囔:“能不能也开开荤啊?你们看,我长得这么瘦,该补补!”
“……嗯,好吧。”韩伊然感激地说,“这次小阿珙又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本就该好好谢谢你的!所以,吃荤就吃荤吧。”“耶,太棒了!”孟珙举起手,一副胜利在握地表情。
……
只是遥远的海州,却像刚刚经历海啸一般,陷入水深火热的死寂气氛。
“哎呀,三位公子,你们怎么不去找间客店住呢。你看看我们这家,到处都是潮湿一片。家里的儿子孙子为了这个都逃难到北方过活去了。”老婆婆留着花白的头发,对刘义渠楚南煜和楚云霄说话的时候,干瘪的手指无意识地虚空划了划,“老婆子呀要是年轻,我也逃了。这不是老伴的根儿在这里,我压根也不想留着。”
老婆婆的友善并未让三人觉得反感,尤其是失去双亲的楚云霄,则更是乐意得很。
“奶奶,您儿子不在家,那你每天吃的什么啊!”老婆婆抿了抿唇,燃着蜡烛,喜笑颜开地说,“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看看去。看看老婆子……在这里吃的什么?”径直走入破败潮湿的厨房,来到一个大米缸前。掀开木盖,捞出一把泡涨的米笑笑,“雨水太多了,庄稼也损失严重。别看这米都这样了,可是煮一煮还是能够填饱肚子的。何况,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老天爷什么时候想要我的命,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奶奶,您放心吧。有我们在,阎王爷不敢收你的!”楚云霄拍了拍胸膛。
“是么,借你吉言,老婆子可仰望你了!”老婆婆是性格豪爽之人,看样子也十分愿意同晚辈打趣。
最终,三人被带到一个指定的地方睡觉。
屋上的瓦片连日冲刷,有些也不大结实。雨还下着,时不时从洞里滴下来,落在床铺的一角,雨水便淘气地散开,晕没在棉被里。刘义渠不舒适地翻身,翻身,再翻身。最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瞧着同旁两兄弟被破落的泥窗透进来的凉风吹得瑟瑟发抖。
刘义渠沉默良久,终于看不过去,一脚踏下床来,把被子扔给了两位兄弟。独自找了把破伞撑到外面上了屋顶,用搅拌好的湿泥和着瓦片补好了漏洞。
一时间雨水从瓦片顺利地淌过去。
“太好了。这可是我刘义渠第一次美好的杰作!”油纸伞终究被打落在地,不过揉着满额的湿发,他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的。
那若有若无的一丝挂在嘴角的笑容似乎昭示着,他的生活正渐渐步入正常的轨道。相信只要努力用心地完成这次的任务,那位老皇帝,他的父皇一定会睁大瞳孔,向这一次一样出人意料地信赖他,命令他。
“刘义渠啊刘义渠,这还是你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替父皇做事吧!呵,努力吧!”刘义渠沾满泥土的手抚摸着冰凉的瓦片,私心想着。
“喂,你下来吧!不会功夫还瞎逞能。”屋顶下的楚云霄冲着那个蜷缩的背影大嚷道,“这种事情还是让我这个习武之人来做比较好!”刘义渠义正言辞地回答:“不用,我是个男人。虽然武功底子弱,可这些……应该还不在话下吧!”
“喂,我和我哥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办差的,怎么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呢?”楚云霄扶住木梯,“难道你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怎……怎么会?我是刘渠,一个朝廷命官,仅此而已。”
“不对呀。区区一个办差的,也有人恨你恨得牙痒痒。”刘义苏顿了一下,忽然平静地低声道:“这有什么,家里兄弟多,忌妒地都想争一争罢了?喂,霄弟?”“什么?”楚云霄移过去一点。
“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该努力争一争么?”
“争,当然该争!”楚云霄背靠梯子,在雨雾中淌下了泪,“无论多么艰难,都是该争一争。如果错失了机会,再想一争的时候,兴许就真的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渠兄,这个世界,唯有你自己不放弃,才能有逆转乾坤的机会!可没有机会,再争也是无用!”听着这饱含深义的话,刘义渠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也要坚持下去。
抬手的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手臂上青紫色的血管。不言而喻,那里面也同样流淌着高贵的血液。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拥有夺嫡的身份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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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右使闰沐
楚映月摸摸疼痛的脑袋,撑着酸软无力的胳膊起身,望望牡丹缎面的被褥,瞅了瞅大开的轩窗外啾啾而鸣的飞雀,心中激动万分。赤着的两脚摸索着床畔的绣花鞋慢慢站了起来。“好渴。”楚映月吐了吐舌,拉了圆木板凳刚坐下喝茶,便瞧见门口一个暗影覆下来。“哥哥?”楚映月兴奋地一抬头,便瞅见这坐着的人惊悚可怖的面目。
“你,你是谁?”楚映月慌乱地站起来,后退到床跟前,“这,这是在哪里?”坐着的人沙哑的嗓音,浑然天成的冷酷:“你哥不是说你是自愿跟着我的么?怎么,原来也是假的。”“我……我哥在哪里?”楚映月揉揉额头,敲了敲脑袋,“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我好像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是么?”那男人不屑地勾起嘴唇,逻辑分明地站起来,逼近楚映月:“如果你是真的失忆了,那么我会送你回去。毕竟你也是被自己的哥哥算计了的可怜女人。但如果你只是假装失忆,专门投怀送抱以此帮助你哥哥获取情报的话,那你兄妹俩的心倒是狠辣歹毒,深沉至极。”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楚映月糊里糊涂地盯着那男人的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到底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你哥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没有向你交代这是我闰沐的家。”“闰沐?”楚映月摇头,“我,我不知道。其实,我连我自己的全名叫什么都不大清楚。”“呃,真的失忆了?”闰沐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睛,“你要是说谎,瞪着我的眼睛,一定会吓地躲开。”闰沐摊手,“事实上,你真的避开了。所以……火姑娘,你还要继续若无其事地佯装下去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楚映月直视那双惨不忍睹的眼睛,“之所以会吓地躲开,只是因为你的脸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好像是被……被火烧过?”
“你!”被人无所顾忌地提出自己的伤疤,闰沐气地直咬牙,“若非看你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楚映月嚷嚷道:“你,你凭什么杀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呵!好好!我还以为火海棠有多大本事,今日一看,其实也不过如此!”闰沐恼羞成怒地背手踱到门口,“松鼠,把火大小姐毫发无伤地送回去。”“可是,右使。左使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了!”外面站着的松鼠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回答。
“好啊,主动上门来了!”闰沐神色猖狂,“带左使大人进来!”。“是,属下遵命!”松鼠连忙奔出府去。
“怎么,妹夫这么不待见我,大哥前来也要派人通传?”火海棠不走寻常路,直接带着心腹属下葛二攀墙跃到了院中。“谁是你妹夫?!火海棠,休得胡言乱语。”如果不是隔地太远,闰沐的手指已经戳上了火海唐的眼睛。
“这不明白着的么?”火海棠走过去,一把将楚映月拉了过来,食指抬着下巴,戏谑道:“怎么,右使大人。嫌我妹妹的姿色不好,配不上你!”闰沐直言:“实话实说,你妹妹长得不错,配我这么个丑八怪倒是委屈了她。不过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当真狠毒。好端端的一个妹妹,却把她弄得失忆,就为了来送给我做夫人。”
“呵呵,右使大人又在说笑!”火海棠笑眯眯地坐过去,“曦曦在家总说仰慕你,还一直吵着要嫁你。我这不是没办法,还厚颜皮地替她谋一个好归宿嘛!”“好归宿?”闰沐手指着楚映月,“你可知道你那娇滴滴的小妹妹一起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她问我……我是谁?”为了使话更加突出鲜明,闰沐故意加重了抑扬顿挫。
“呵呵,她问你是谁?”火海棠干笑了一声,“我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怎么,还不死心?”闰沐拍了拍膝盖,态度端正,“倘若真如你说的,你妹妹青睐于我,那么,我挺想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想要青睐的男人却凭空无礼地会问出一句‘你是谁呢?’,这不是太奇怪,太不符合逻辑了么?”火海棠定着身后着急的葛二,当场噎了一下。
楚映月的记忆全被混元西掏空,唯一固定的就是她的哥哥。这个面前有些窘态的左使大人就好像成了她的主人,两双眼睛盯着他的眼神,突然有些迷茫。随即她站了上去,不乐意地冲闰沐喊:“我仰慕不仰慕你,是我自己的事,我嫁不嫁你也是我的事。起初听旁人讲的那些故事,我还有些崇拜你。可现在我才明白,你不仅容貌奇丑,连心都是丑恶的。我哥哥前来,不过是为了看看我。既然你爱搭不理,那也没有理由呆在这儿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楚映月拉着火海棠的手,催促道,“哥哥,走啦,我们回家了!”
“呃……这……这!”火海棠不明所以地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拉到了门外。回想起刚刚那个猜测不到却又恰到好处的冲动,一时间错愕惊奇,而又欣喜莫名。特别是找到混元西,问明情况以后,他才升腾起了一种占为己有的欲望。
这是从来不愿意接触女人的他所出现的一个微渺的想法。发现这个龌龊的想法之后,他双手就开始发抖。他一向最顾后果,万一真的如人所料,他日后会被儿女情长牵制。那岂不是一件纠结复杂的事情么?
“混元西,你确保自己的方法不会有所纰漏么?”火海棠突兀地将混元西扯到了跟前。那金色的蓬曲卷发看上去特别地浮夸。“左使大人,小的只是一个术士,日后这姑娘会不会恢复记忆我并不清楚。”混元西说得比较诚实中肯。“什么?你骗我?”“左使大人,等等等等。”混元西按住火海棠扯住自己衣裳的手,“不过至今为止,小的用的这术还没有过失误。所以依小的看,这姑娘也是不可能恢复记忆的。”
“哼!”火海棠舒了口气,随即松开手看向他,“那你的意思是她会被我一直控制着。”食指指了指躺坐在椅子上昏睡的楚映月道。“左使大人哪。小的这术不能控制人,只是截了她曾经的记忆而已。而她的为人处事乃至性格通通都是完好的。”混元西句句真实。
“原来她今日为我打抱不平并非控制所致?”火海棠的心里这么不由自主地想着。而他的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欢快的微笑,像吃着沾满蜜糖的卷儿。很脆,很甜,甜到心上。
“好了,你下去吧。如果有事我会派人通知你!”火海棠起手,唤人将混元西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火海棠静静地走到楚映月的身旁,手指轻轻地摩梭着那女人的嘴唇和脸庞。灵秀的容颜呈现在这个男人的跟前,他的心一刻悸动:“那葛二的话当真不中听。像曦曦这么可爱的女人,还真的不该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
游离在额间的手还没有落下,楚映月就醒了。睁开厚重的眼皮,发现这一举动的她并非冷漠地推走火海棠的手,反而热情地拉住往自己的脸颊蹭:“哥哥,你今天高不高兴?”
“做什么?”火海棠笑。“哎,你忘了。今天我帮你臭骂了那丑八怪一顿?”楚映月推推火海棠的胳膊,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本来我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的,就因为替你报仇,我的形象就这么丑恶地暴、露无遗。哥哥倒还,还没有一点点的表示。”
“说吧,你想要什么表示?”火海棠好奇心骤起。“葛二说外面很好玩,所以我想出去!”楚映月手指着大门。“不行!”火海棠横眉竖眼,“哪儿也不许去!”
“哎,说翻脸就翻脸,不理你了!”靠在椅子上的楚映月侧了个身,十分委屈地把脸转到了一边,“还说心疼妹妹呢,全是骗人的。”火海棠蹙了眉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老天,果然女人不是池中之物?他俯瞰着楚映月的眼睛:“好啦,真的想去?”“是,真的想去!”楚映月立刻撑手坐好。
“真不知道你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么腻歪人?”楚映月随口应了句:“什么样的环境,哥哥不是该了如指掌么。再说了,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变成这样,还不是哥哥你宠的?”一句话令火海棠哑口无言。
是啊,还能怪谁?抹去记忆之时,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哥哥,而不是……恋人?
突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
如今产生了这种念头的他要如何去‘化险为夷’呢?
……
楚南煜伸伸胳膊,慢吞吞地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屋顶上坐着的两人,心思沉沉地说:“泡涨了的瓦片可禁不住你们的重量,小心房子塌个窟窿?”
“没事,我和渠兄昨晚试过了。”楚云霄摇了摇手,“好不容易出了这么太阳,正好借助它晒晒湿透的衣服!”“霄弟说得对,南煜。昨晚补漏洞,身上的衣服全湿了。”他伸出手,指着朝阳,喜乐融融地说,“若是几天都这样,那海州百姓们也不用这么受罪了!”“可不,到时候渠兄也可以完成皇命,回京复差了。”
说起皇命,刘义渠又急了:“不错,趁着天气还好,可不能在这里赖着,还是赶紧去街上看看为好。”“不差这么一会儿?”楚云霄笑道,“昨晚上我哥都提前帮你安排好了。这会儿你的那些手下大多都在施粥呢。而刺史调动当地的人正在盖房子呢。你呢,就派个得力的手下,快马加鞭地回去禀报你那位皇上,多要点粮食和生活所需物资。”楚云霄拍拍刘义渠的肩膀,“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朝堂上做事就是没有我们江湖人痛快。拨个款粮的还得向上头请示请示。”
“是啊,要是日后我能做那个主,绝对不会这么麻烦。”这话一出,刘义渠已经惊地满头大汗。什么叫做自己做主?难道天下会堂而皇之地交到他手上么?若是太子和端王在场,早就挑起事端,治他个大逆不道的罪了。
“呵呵,我也觉得。要是日后渠兄做皇帝,没准是圣明的君主,呵呵。”楚云霄调侃。“霄弟,这种事可不能胡说。被人听去了,可是要杀头的。”刘义渠好心叮嘱。“我可不管这个。”楚云霄摇手,“我们是江湖中人,朝堂上的事儿我们管不着。当然,我们的事儿朝堂也管不着。”刘义渠赞同道:“霄弟还真是直爽!”
“多谢。”楚云霄抱抱手,指着高许的屋顶,“敢下去么?”“有何不敢?”刘义渠握紧了手。“别有什么顾虑,我们可是兄弟?”楚云霄拉着刘义渠纵声一跃,“好了,这可拿个梯子省事多了。”
“有道理。看来渠兄我回京也得下点苦功了。”刘义渠笑道,“要不然爬个屋顶还可能摔个半身不遂。”
“可不是?”楚云霄拍他的肩,“好好练,以后霄弟跟你切磋。”
“那可要说到做到,不许反悔。”刘义渠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好,我们击掌为誓!”手掌相碰,成就了一个承诺。“好了,我们也去看看情况!”自从昨晚的一试,楚南煜已经可以断定刘义渠是个品行较佳的好官了。仿佛是个好消息,他也放下封闭的心,开始真诚地接纳。
……
遇到合适的机会,韩伊然总会邀着孟珙前往凤鸣斋。孟珙常明白似的,大大方方地走到一边,倒不妨碍两人说话。
“好啦,我呢,只是过来听听新曲儿,就不打扰你们女人说话了。”孟珙背着手踱了老远。夏如霜给韩伊然斟茶:“王妃可有些日子没来了?”韩伊然瞅瞅四周,也故意地笑着回道:“我也想来,不过最近几日总是太忙了些。”两人说笑的声音很大,引得孟珙也时不时的抬头一笑。
“姐姐,这次可多亏了你?”韩伊然覆着夏如霜的手,温婉一笑,“若不是你好言相劝,只怕梓苏那边我就给得罪了。”“哪里是我帮了妹妹的忙?”夏如霜撑着腮,“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是在为什么赌气?正好你在这儿,快跟我说说。”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到里面去说。”韩伊然使了个眼色,随即站起来,“姐姐等我会儿,我先同孟珙打声招呼。”
“小阿珙?”韩伊然疾步走近,凑在耳边叫了声儿,却不知孟珙脸色转白,唬了一跳。“下次再吓我,可不给你和夏姑娘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孟珙站起声,喜乐盈盈地小声说,“要是这里不便就进去说吧,我在这里盯着就行。”
“那……多谢了。”韩伊然轻推了孟珙一下胳膊,“下次有了好东西绝不忘了你。”回身,从众多姐妹的围绕中挣脱出来,随同夏如霜进了内室。
“每次来我这里,都带着他,好么?”夏如霜警惕地看了一眼孟珙。“别看小阿珙年轻,其实心里边明白着呢。他同义兴要好,很多事情也都理解我。我们之间,可是比朋友还要要好的关系。所以,你放心,他不会害我的。”韩伊然轻松惬意地说道,“上一次云哥来求助殿下,希望能帮忙救救小红。呃,这个小红我说过的,是云哥身边的小丫头。他们自小一起,算得上青梅竹马。”
“你的意思是你哥看上了一个丫头,这个丫头就是小红?”夏如霜突生愁意,“这么门不当户不对。韩虢那老匹夫一定不会同意吧?”
“可不是。因着端王看上了小红的乖俏伶俐,想要带回去做个小妾。云哥不悦,这才上门请义兴帮忙。只是那会儿殿下出了门,不曾回府。是以我……才想了个办法,前去搭救小红。”韩伊然说出前因后果,随之神色紧张,自嘲地笑了笑,“姐姐不知道,这一趟吓得我浑身冒冷汗。有时候想想,我的胆子也挺小的。”
“你孤身一人去的?”夏如霜焦灼中又不失怀疑,“端王殿下那么霸道,能那么轻松地让你把人带回去?”
“他自是不愿。”韩伊然道,“可是又不能不愿。你知道,他被老皇帝禁足这一段儿可还没过呢,怎么敢在捞个丫头做妾。我又跟他分析,说韩虢不愿意让儿子娶个身份卑贱的丫头,可是却满心欢喜地往他那里送,可不显得颇有心机?”“他怎么说?”“刚开始是相信我的话。不过,后来却发生了我提前没预料的问题。”
韩伊然感叹道,“我素日不在意韩虢这个爹的想法,那是在私底下。可表面上我却不能。所以一分析到这个,他就开始质问怀疑。幸好我赌了一把。”
“赌的什么?”
“皇位!”
夏如霜惊恐地捂住嘴:“这个点子又好,可又最危险。若是太子殿下,你这关就过不了。”
“好在不是太子殿下对不对?”韩伊然得意,“也正因为不想让太子参与,所以才同梓苏闹了别扭。哪晓得他早向太子求了请。这么一来,我只能当着面儿把人家给拒绝了。想想就觉得过分。”
“所以才出了西瓜和莲藕一事!”夏如霜掩着唇笑。
“姐姐如何知道?”
“猜猜看啊!”夏如霜神秘兮兮地撑着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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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密谋之计
“嗯。我知道了。”韩伊然指着窗户,“西瓜的数量太多,闹市上的人多半觉得惊诧。阿姑阿婆的,传上一传也是有可能的。”“聪明!”夏如霜打趣,“不过梓公子公开挖藕倒是比你的更有意思。”“呵呵,难怪。”韩伊然意味分明地笑道,“姐姐,有句话一直想问问你,你对梓公子存的是个什么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妹妹可别胡说。”夏如霜推搪地回答,“我不过受孟公子之托劝劝他,哪里会生出妹妹口中的意思来?妹妹要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好好好,我不说笑了。”韩伊然起身恭敬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不再坐会儿么?”“不了。外面的小老虎等急了,那我可没理。”韩伊然挑开珍珠帘子,匆匆忙忙地唤了孟珙离去。走到门口,孟珙便笑嘻嘻地提议:“你觉得梓公子配夏姑娘怎样?”
“怎的,小阿珙想给梓苏做媒?”韩伊然顿步,挑眉瞥向孟珙,“人家都没着急,你就自作主张地贴上去,万一双方无意。你岂不是毁了他们的声誉?”
“啊。不会吧。一直觉得你眼尖,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孟珙开始冗长的解释,“每每办事回来,他总要到凤鸣斋坐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优点,就是观察能力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夏姑娘,何以这么紧张在意?”孟珙偷瞄了四周一眼,小心翼翼地道,“你不知道,昨天我去梓苏家,发现他的枕头底下放了一个木雕。”
“木雕?”韩伊然紧眉弄眼。“这木雕不是旁的什么物件,就是夏如霜夏姑娘!当时我心里还在想,这梓苏的剑法还真是精妙。可是在这精细活儿的背后,埋藏的不就是梓苏那一颗动了的红鸾心么?”“照你这么说,梓苏是对夏姑娘存了个心思呃。”韩伊然激动地一拍掌,“那好,待我调查清楚了,就撮合他们二人成婚。”
“那敢情好。”孟珙微笑,“这我可得好好计划一下。”两人说着笑着走到了街市。
“以前也没见这街上这么热闹。怎么最近多出这么多小贩?”韩伊然不解地瞅向孟珙,“小阿珙,你知道么?”
“多半是因为皇太后的寿诞吧。”孟珙分析,“平民家的小玩意最多,对于皇族也最稀罕。各宫贵人和朝中大人的美眷们可能都出宫想着能寻一件稀罕的玩意儿作为皇太后的寿礼吧!不过她们的礼物绝对没我的好,你知道的。”孟珙朝她挤眼睛的样子特别像一个调皮可爱的小孩。不过,他的解释没错。再有二十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诞了。
对于这个特殊的日子,估计每位皇子和宫人都会逮着这个机会献媚。当然,其中一定会多出些一飞冲天的小人物。韩伊然想想就觉得有干劲。无论如何,都该为义兴寻个绝妙的东西。
“伊然姐,有件事儿你听说了么?”孟珙一边盯着字画,一边说着来京的神秘人物,“镇守云南的周禄周大将军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率领三百铁骑灭了一座城池的厉害人物?”韩伊然睥睨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这次皇太后寿诞,他会前来?”
“云南就他那么一个厉害的人物。他要是无缘无故地走开了,南疆出了乱子,还不乱了套去?”孟珙有理地嘟囔。“既然不来,那你提起这人做什么?”韩伊然不解道。“别着急嘛。他不来,不代表其他的人不来啊。我倒是听说,陛下派内监去云南周府送礼来着。”孟珙摸了摸下巴,“嘿嘿,想不想知道周府谁会来?”韩伊然摇头。
“周大将军的独女周盈。”孟珙饶有兴趣地笑笑,“听说长得可灵秀了。”
“怎么,我们小阿珙看上了?”韩伊然打趣道,“看上了也别憋着,直接求陛下把她娶回家呗!”“呵,你倒是别笑。我就算有意,也无那个份啊。你想,陛下千里迢迢地把周大将军的女儿送到京师,目地何在?”看着韩伊然拿捏不住的困惑表情,孟珙又笑着道,“嗨,猜不着了吧。实话跟你说吧,陛下这一次有的是想法哪。”
韩伊然全身绷紧:“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把周大将军的女儿许给诸位皇子做妃?”冥思苦想会儿,“可是大部分的皇子早已成婚生子。陛下是打算把周盈赐给谁呢?”“反正没名头的皇子,陛下就算愿意,周大将军也是不干的。所以我想,周盈所嫁的皇子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韩伊然听罢,双脚一僵,竟然迈不开步去。
“那……会是谁?”韩伊然低声问。“还能是谁?淮王呗!”孟珙坚定地续道,“太子端王还有义兴都成了婚,反正总不至于让周大将军的女儿做个侧妃吧!”“侧妃?”韩伊然脑中嗡嗡作响,好像什么东西就要炸开一般。
“是……是呢。怎么说,周盈也不可能会愿意低人一头!”韩伊然自我安慰地想着。“但是,说回来,伊然姐,你和义兴打算送给皇太后什么特别的礼物?”话锋一转,孟珙又扯来了话题。
“哪里有什么特殊的礼物?估计连你的一半都比不上。不过这种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怎样还得看义兴的意思。再说了,他找来的宝贝必然比我的宝贝好!”“我看也是!”明亮的瞳孔带着奇异的光彩。
……
从回府以后,就没见到豫王。一打听才知,刘义兴在书房。推开书房的大门,才发现这个书房的格局竟然大出自己意料的神秘。
“伊然?”刘义兴欣喜若狂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了她的手,“走,过来跟我看看。”转动卷轴下的铁伐,推开书架,步入宽敞的密室。
“义兴,你要给我看什么?”韩伊然忍耐不住地猜测,“别是什么礼物,想要送给我吧!”刘义兴食指轻勾了她一下,开门见山地笑道:“的确是礼物,可并不是送给伊然的。”
“那你……”当听完这个回答以后,韩伊然果断地想到了一件事。皇太后寿诞在即,估摸着义兴也是在为寿礼呕心沥血地准备。走了一小段路,刘义兴才松开手,正正经经地对她说:“这幅画‘五童贺寿’就是我打算献给皇太后的寿礼?”还没询问意见,韩伊然就捂着嘴唇哈哈大笑起来。
“哪,怎么了,你笑什么?”韩伊然指着那画,直笑,“义兴,不是我说,这画虽然符合祝贺。可是……这东西在京师俯拾皆是,同其他皇子的礼物比起来,一定太俗了。”说完之后,刘义兴却也不屑一顾地呵呵笑起来:“伊然,这你就不明白了。”他伸手将韩伊然拉到面前,面朝着画道,“你再从这个角度,细细地瞅一瞅那除了是‘五童贺寿’,还是个什么?”
“神神叨叨的,一幅画还能变成什么?”韩伊然拂拂臂帛,真就近到跟前细瞅。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画的中心,再瞥左瞥右,不难发现,五童献寿桃的姿势拼合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韩伊然啊啊一声叫起来:“寿,那里有个寿字。”
“看明白了吧?这就是这幅画的特别之处。”刘义兴洋洋得意地笑道。“可是这也没什么特别的?”韩伊然提醒道,“义兴,你会找个拼寿字的画,别人就不会么?兴许其他皇子还会鬼使神差地找来个能拼寿字的石头呢?哎,反正伊然觉得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呀你!”刘义兴感慨万分,“看来我不出个绝招,你是不知道神奇之处的了?”“好吧。反正我也好奇,就看看你有什么好点子?”韩伊然摊摊手,找个位置坐下。
“想看也行,但伊然得把眼睛闭上!”刘义兴抱着双臂,“若没我的允许,决不能偷看!”“好,都依你。”眼皮落下,尝试了一会儿黑暗,终于听到一句“好了!”的回答。
睁眸看去,韩伊然突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在灭了烛火的漆黑暗室里,那福‘五童贺寿’光芒万丈地闪烁着夺目的金光。寿字更加明显,五童也更加逼真。隐隐泛红的小脸无不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童子的稚气。
韩伊然心悦诚服了,微微顷头自然自语:“这么特别的画儿,奶奶定会喜欢的。”
“我也这样认为!”刘义兴自信地点了点头。
“这里怎么会有个密室?”韩伊然打量四周,越发好奇。“豫王王府修建的时候,母妃曾来过这里。当时也不知为何,就命人修了这个密室。”韩伊然心惊肉跳:“这里能走出去么,通往哪里?”
“我也尝试走过。不过走了一会儿就没路了。”刘义兴道,“我看这里布局不错,就将这里收拾出来放些珍藏的名人手稿。就当是个藏书楼吧!”“义兴,我们王府以东是谁的府邸?”韩伊然急问。
“阿珙是靠离我们最近的,除此之外,应该是兵部尚书崔辽远府上吧!”
“崔辽元?”韩伊然愁眉一跳,心中赫然浮现出千万个谜团。贤妃为何要建密道?密道究竟通往哪里?为什么密道无缘无故地被毁了呢?
……
昭姑轻碰酒杯,将半杯酒水推到那低眉冷眼的严氏面前。
“怎么了,严夫人,你考虑清楚了么?”严氏抬头明媚地一笑:“你说的话,我哪能不听?可是王妃那里,你真的有办法交代?”“只要你守口如瓶,有谁知道是我们在算计!严夫人,你不会不知道你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吧!”严氏手指捏地青筋暴起:“这个我当然知道。只要有一日她还在那府里,我就没有出头之日。”
“不错。”昭姑笑道,“看来你还不算笨,知道自己身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中。就说你的儿子,煞费苦心想要收个丫头为妻,韩老武侯和曲大夫人都是坚决拒之,即便你百般哀求,也是无能为力。可见你这卑屈的地位。不过……你大可放心,同我合作,他日我定保你出出这口恶气!”
“我相信你,你每一次都没有言而无信。”严氏抬首果断问,“说吧,这次又让我做什么?”“附耳过来!”昭姑招了招手,轻声地在严氏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严氏大惊失色:“什么?这……能成么?”
“我又不要你买刀,又不要你杀人。只是普普通通地当个说客,让韩武侯能够听你所言,接见闵聿大人。”
“闵聿大人?”严氏深思的表情看来并未对此人有多大的印象。“一个出身寒门的武将。”昭姑举起酒杯,“这人没旁的用处,不过倒能帮个人!”
“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来历?”严氏试问。砰一声,筷子被折断,昭姑紧握严氏的手腕:“夫人,我似乎以前就对你说过。同我合作,有些事,有些人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地好?”
“那好,这我不问。可是你凭什么有把握,认为韩虢能够听我一言,前去见那闵聿?”
“见闵聿是假,见闵聿的义女是真。韩武侯自然不能听你一言前往一个小小武将的府里。可若是发生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昭姑将一张纸条递到严氏的手心:“这个女人一死,韩虢可就有机会了!”
严氏瞳仁如星闪亮,一瞬的功夫就低眉弯唇自笑。昭姑同严氏的勾结已不在一时,当初韩伊然同府兵勾搭这样骇人听闻的秘事都是昭姑告诉严氏,私下传道给曲大夫人那边的?目的何在,可想而知。顿了片刻,严氏忽然道:“万一韩虢怀疑到我头上怎么办?为什么说我别有心机?”
“呵呵,如果是这样,那你这个夫人当得可真是一文不值啊!”昭姑讽笑道,“我会与你合作,也说明你有你的价值。倘若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如何共谋大事?”
“豫王若是纳个侧妃,你不怕你家夫人地位不保?要是这样,你们在府中还能又一席之地呢么?”严氏有些不安。“你以为豫王殿下同你家那位老爷一个德性?”昭姑恨道,“京师谁不知道,我家夫人八年未子,却仍然同殿下夫妻恩爱。虽然难免吵吵小架,可最终都是大而化之。就凭这点,我也敢赌上一赌。反正,娶个侧妃,也能避过流言蜚语。好了,今日所谋之事切不可泄露半句!”
“我明白。”
昭姑敲敲桌子,唤来身后的小厮,“带她从后门出去。”极目远望,那只是个连着酒楼的小布庄。褪得不成样子的蓝色帘幕后,恰是双眉紧皱的昭姑。
“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夫人,你拖得实在太久了!”她握着酒杯,一饮而尽。
“主子!”一个穿着粗布褴褛的男人走了进来,抹了一把汗:“刚打听出来了,周大小姐已到宁城了!”
“人都准备好了么?”
“早已准备妥当,就等主子一声令下。”
“来,喝口酒压压惊!”昭姑把斟满酒水的杯子递上去,“通知余旭,让他做得越快越好!”
“上一次他帮主子就被司马风责骂了,这一次还有可能帮我们么?”男人有些质疑。
“你不会说是王妃的命令么?而且我想他早已收到了消息。”昭姑教训道,“凡事动动脑子,知道么!”
“是,主子,我现在就去!”那男人抱手一揖,又从后门走了。
隐匿在暗处的严氏悄无声息地看着,嘴里嘀咕着,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想知道,夫人不会亲自去问么?”豁地一响,剑已抵到了脖子。
严氏仓皇地靠在墙上求饶:“大侠饶命!”
“里面的那位……应该交给你任务了吧?”
“是,给了,给了!”严氏花容失色,几乎有失声痛哭的念头。好在剑鞘一拨,那人就不见了。
握着丝绢的手轻轻捶打着跳动不止的胸膛,严氏快速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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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惊弓之鸟
风拂帘动,朱唇微微一抿,昭姑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静静地瞧着门坎儿处那个面色病白,抱着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的男人。
“这么快?”昭姑拂了耳鬓的发丝,好脾气地笑道,“刚还想着以夫人的命令唤你前来。怎么,是要去杀周大小姐了么?”“不错,是王妃的意思。”余旭淡淡地笑道,“刚才走了的女人是谁?”
“严氏。”昭姑说话懒懒散散,不快不慢,“你问这个做什么?”余旭噗嗤一乐:“难道你不知道已经被人听了墙角?”“适才你不也替我解决了么?”昭姑淡噱,“就算你不帮忙,她照样不敢为非作歹。”翘指淡然,“咯,余旭。你知道为什么?”
余旭斜眉:“莫非你抓了她什么把柄,所以她才心甘情愿地为你办事?”“把柄?呵呵,能有什么把柄?”昭姑凝眸,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她那种人,原本就欲、望颇多,只要稍稍利用这点,就能像条狗一样对你死心塌地。”
“那么你联合她……是想算计什么?”余旭怀疑,“又是不利王妃的事。”
“哈哈,我算计自家主子做什么?何况你也知道,夫人是我们复国的唯一人选!”昭姑睥睨了那个神色凝重的人一眼,“你别担心,我知道你关心夫人。可你也要相信我,除了你以外,我也关心夫人!”
尽管有时候是有些残忍。
这句话她只是藏在心里。
因为无可奈何。
“天色不早了,我该启程了。”余旭的神情异样感伤,尤其是配着那双苍白的脸庞。“昭姑,像我们这种人,每次执行命令的时候,是不是都挺无奈的?”余旭抹了一把眼泪,“哪怕某一天脖子被另外的剑抹掉了,也不会有人掉下一滴泪是么?”
“当然。因为这是命。既然是命,就应该改变命。好的则享受,不好的则努力改变。唯有这样,才不会被人生打败。”昭姑负手立起来,“余旭,你虽是杀手,可还年轻。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消磨。等到曙光迎来的时候,你还是可以卸下厚重的包袱,归隐山林,娶妻生子。可某些人却无可挽回了。难道这些年,你……还没发现么?”
“那么,王妃还可以回头么?”余旭沉眸,“她还能有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么,会不会多年以后和我一样得到幸福呢!”“呃。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意着别人!”昭姑难以置信地说,“没想到你们杀手也能这么痴情!”
“是人就会动情,是人就会有心。我虽杀手,但我不缺心。”余旭固执地仰起下巴。
那一刻,昭姑像是曾经望见了战场上那个屹立不倒的背影。如同一股暖流,温暖着她冰冷的内心。
“余旭,每一个任务都很重要。可命更重要。如果有一天任务威胁到命运,记住要努力保住命。”昭姑转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伤。可若命没了,便什么也没了!”
“多谢,我会记住的,昭姑。”余旭飞奔而出。快地只有一个影子,轻轻地在帘子上晃了晃。
……
老皇帝金色的龙袍在烛光下微微曳动。
老公公赵德福在旁研着浓磨:“陛下,明儿个在看吧!”“一天才几个时辰啦,这会儿不看。明天的又来了?”老皇帝摇了摇手,“算了,还是看完了再歇吧。哎,老东西。你天天催我,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就不中用了。”
“陛下,老奴哪敢哪。”赵德福微微退后行礼,“老奴看着陛下天天挑灯夜战,心疼啊。年纪大了,就是该多多休息才是啊!”
“谁不知道这个理儿?”老皇帝捶了捶酸疼的胳膊,“人老了,就可以停,可江山能停么?停了以后,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来做?”“可也不能没日没休啊!”赵德福担忧道,“再说,陛下您要是累垮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还是没人做么?”
“你呀你,管了朕大半辈子了。”老皇帝笑眯眯地伸出胳膊,“那好吧,朕就先歇一会儿。”刚刚扶着坐下,接过赵德福送过来的茶,就着急道:“今儿个一天都没去看贤妃。德福啊,一会儿你派人送点……玉饰手镯过去。老这样冷着云娘也太不近人情了!”皱巴巴的脸一惊,赵德福轻笑道:“陛下啊,与其送这些身外之物,还不如您亲自去看看贤妃娘娘呢。要是贤妃娘娘亲耳听到你说这些,不是更好么?”
“不不。朕这会去了,那这些奏折怎么办?义渠察看水患还没有消息,朕这个做父皇的也有些担心啊。你知道,朕以前从来都没有关心这个孩子,也没让他独自经过历练。很多东西他都还没学会。”老皇帝垂眉深思,“德福啊,朕就担心他出个什么意外啊。这次朕谁都没有搭理,就偏心把这重任交给了他。你没看到么,朝中上下那么多眼睛盯着朕呢?朕就心焦啊,万一他哥哥弟弟们心肠毒点,派个杀手刺客在半道上劫杀,那该怎么办?”
“陛下,您别担心。要是淮王殿下真有个好歹,跟在他身边的人早就回来通报了。”
“是啊。就是这个理儿,所以呀朕就没有派人前去看看。算算日子,想他也该回来了。他奶奶的寿诞总不能不参加罢!”
“是啊。诸位皇子都是孝顺的孩子,皇太后娘娘寿诞,都不可能缺席的。”赵德福安慰道,“陛下应该静佳音,等着淮王殿下归来才是啊!”“说得是,说得是。朕生的儿子哪个没点出息。朕呀,不该想得这么多。”
“那陛下要去贤妃娘娘那里么?”赵德福未能得到同意已经开始拿来披帛。“你呀,早知道朕的意思了是不是?”老皇帝抬手指了指,“走吧,去贤妃宫里边。”
“陛下,外面风大,快披上这个!”老皇帝任由赵德福将披帛披在身上。刚刚从承乾殿里走出去。就有来自皇后和如妃埋藏的人跟着跑回了宫中。
两宫的娘娘都同出一辙地做出了十分相似的惊讶表情,不约而同地问了句:“什么,陛下去了冷宫?”
皇后沙哑着嗓子,软坐在塌上,神情忧虑:“这么多年了,陛下去那冷宫做什么?”芳巧回忆起前几日撞见的马车和疾行的丫鬟,急问:“娘娘,陛下会不会……”
“等等。”皇后娘娘抬手止住了芳巧的话,“你的意思是。陛下另寻新欢了?不不不。不成,芳巧,你让德公公去冷宫瞧瞧动静?”“可是娘娘,奴婢认为这个时候,你应该以静制动。而不是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皇后一脸弧疑地瞧着她。“娘娘,奴婢认为。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么如妃那边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得到了消息。但是倘若这个时候我们主动出击,那么就给了如妃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芳巧细细分析道。
“对,你说得不错。陛下哪一天心血来潮欢喜上某个嫔妃都是十分正常的事。何况,本宫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又有什么能力阻止陛下的选择?罢了,本宫不淌这次的浑水。反正暖煕宫那位本宫也忍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她要有那个力气去折腾,就让她去吧!”皇后娘娘抚了抚额,心情好不悲痛。
不过她身边的芳巧是个伶俐的丫头。瞧着主子伤感,便近前安慰:“娘娘,您不必难过。兴许这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呢?”芳巧见皇后转了个身并不搭理,她又近前大胆道,“娘娘,您听奴婢说完。在这后宫,如妃一直和您对不上眼。而您也一直碍于陛下的颜面,无法和她明目张胆地……”皇后手臂抬起来的一刹那,芳巧敛眉低首退下去。
“等等,你继续说下去!”皇后叫住她,“可按你的意思,本宫还有什么特别的办法么?”见皇后喜笑颜开,芳巧连忙凑上去。“娘娘,若到那个时候,陛下也就不怎么待见如妃了。那么如妃……也不敢再无所顾忌地压制娘娘了。”
“你的分析倒也不无道理。可是万一藏在冷宫的那位真的麻雀变凤凰,到时候压制的除了如妃那贱人,不还有本宫么?”
“娘娘,凡事都有两面。既然存在利,那么也会存在弊。但娘娘您想,为什么不和那位即将得宠的娘娘搞好关系以备后患呢?”
“可万一如妃比本宫先行一步收买了人心呢?”
芳巧轻抿嘴唇,漾出一个灿烂的笑,俯过身去,轻声道,“娘娘,奴婢斗胆。那位娘娘再怎么傻,也不会笨到连形势都搞混吧?”皇后娘娘豁然开朗地点头:“呃……本宫好像有一点明白你的话了。”摩梭了一下自己的金手指,挑起那双早已被岁月雕刻的鱼眼纹双瞳,“本宫也不管了。你把先时支去的那些人全部给招回来吧。本宫就好好看看这两个女人如何鹬蚌相争!”
芳巧恭敬地拍马屁:“娘娘圣明!”
皇宫这一边倒像是刚刚海面微微掀起的一点儿涟漪。可如妃那边却是热锅上的蚂蚁,炸开了锅。“滚开,出去!”如妃愤怒地将梳妆台的胭脂水粉抹下地面。那砰砰数响搅得人心神不定。
“娘娘,娘娘。您别生气了,千万要当心身体啊!”丫鬟翠儿扑通双膝跪地,神情郁郁地哭泣道,“再怎样,您也不能和那些女人低贱的女人置气啊!”如妃颓唐地跪坐在地,神情落寞难耐,她抓着翠儿的手:“翠儿,翠儿。本宫完了,彻底完了。”
“娘娘,娘娘。您别吓唬自己。以前不也有过陛下宠幸其他嫔妃的事情么?您要是现在自暴自弃,只怕是要被玉袖宫的那位笑话了。”如妃一听,猛地摇了摇头,惶惶不安地站起来坐在塌上。“派去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如妃叫嚣道。“已经回来了,只是……”翠儿神色悲戚,不敢言语。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他们被陛下罚了二十大板,已经……已经逐出宫了。”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说,让从来自负的如妃一下子如坠悬崖,心如丝絮被拉扯地四处乱飞。她几乎没有料到,曾经在自己发生的辉煌一幕会在这个时候落到另外的女人身上。
而她的心情也许正好是二十几年前正宫皇后的心情。
这么心痛,且又惊慌失措。
可是,她第一时间想不到什么特别的办法来解决。因为冲动会让一个人变得敏感。而此刻该做的,就是用理智武装自己的头脑,以快速转动的思维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那么,是什么?
“茶杯!”如妃忽然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给本宫茶杯!”翠儿不加思考地将桌上的冷茶送出去。正想问问,需不需要重置时,却忽地看见如妃将整杯凉茶尽数泼到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下,她荒唐跳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翠儿。明日随同本宫前去冷宫瞧瞧,那妙龄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掳获陛下的心。”如妃嚣张地抬高了杏眼,“顺便把琴给本宫带上,陛下最欢喜听本宫弹奏的曲子。本宫不相信,一个刚刚进宫的女人也敢同本宫争宠!”
……
恬静的夜晚。
阁楼之上,方舒倚靠着栏杆,神情舒畅:“陛下,您就这么随意地将如妃娘娘手下的人处置了,不怕她会不高兴么?”
“怎么,朕还需要怕她!”老皇帝怒气冲冲地拍在朱漆栏杆上,“她这人一向心高气傲。朕要再不给点颜色看看,恐怕她就飞到天上去了。这些年,她在后宫翻云覆雨,争强好胜。惹出多少乱子,朕不怪罪,只是给她一个台阶。哪知这些年她不但不改,反而日益过分。同朕的正宫皇后天天算计。在这后宫,什么都是她们说了算。哪里把朕放在了眼里。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让她们安分一些。可是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如何,朕都不能不顾忌夫妻情分是不是?”老皇帝拉住方舒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前,“云娘,你明白朕的是不是?”
“是,云娘一直理解陛下的苦衷。无论以后在这宫里怎样,都会一如既往地理解陛下!”方舒温婉一笑,“可是陛下,以后若再是遇到皇后娘娘和如妃娘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生气。如此,您就算放了云娘一马了!”方舒抽身步入屋中。
“云娘,此话怎讲?”老皇帝不明。
“如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性情如何,云娘不知。只是要想在这后宫生存,万事都得以和为贵。云娘喜欢清净,不喜欢得罪她们给自己招来麻烦。”
“原来是这个意思!”老皇帝干咳了声儿,“云娘放心,过几日朕会正式公布你的身份。不会让她们在你的宫里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方舒浅浅一笑:“那么,云娘多谢陛下!”
“哈哈……”老皇帝拉着方舒,喜笑颜开地步入内室。
有丫鬟恭敬地挑起珠帘,掌起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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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一触即发
自打从孟珙那里知道有周盈这么一个女人以后,韩伊然心里就总不踏实。为了不让这个女人入得建康,成为豫王的侧妃。她谋划着,要在半路上结果了人家的性命。可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心中难免有些不静。踱步在内室,想了许久,才唤来昭姑道:“昭姑,你再派人去通知余旭,万不能让他把人给我杀了。”
“可是夫人,余旭昨日就出发了!”昭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平和地福了福礼。“那……你再派人去阻止啊?”韩伊然着急,“昭姑,你可知道。那周盈并非普通人。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我也没什么好忧心的。只是她乃周大将军独女,若是中途被杀,肯定会波及建康,牵连甚广。周大将军镇守云南,手握重兵。素日陛下都会让他几分。你想,他女儿要是死了,周大将军会怎么做?陛下又会怎么做?”
昭姑神色一僵:“夫人的意思是……不杀了?”韩伊然咬牙坚持道:“是,不杀了。”“那如果她到了建康,陛下将她赐给殿下做侧妃?”昭姑试探性地抬了抬眸,“夫人,这个时候万不可心慈手软啊!”
“不行,不能杀,绝对不能杀。至于侧妃一事,我……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现!昭姑,你……快去把他们找回来吧!”昭姑只能佯装地如水平静:“好,夫人,昭姑现在就去!”
看着昭姑疾行的背影,韩伊然松了一口气。如今只期望余旭的剑能慢一些,千万不要铸成大错。
打开房门,走到门口,韩伊然嚷了一声:“殿下上朝还没有回来么?”元甫挡住头顶渐渐升起的晨光:“王妃,看这时辰,殿下也该回来了!”“一会儿殿下回来,你再来知会我!”韩伊然叮嘱元甫道。“是,王妃。老仆先行告退!”
元甫一揖,提步往大门口而去。
……
淮王刘义渠和着两位结拜兄弟将海州处理地差不多的时候,才乘车去了别处。
街巷中,刚刚经历了漫长如梅雨的季节以后,到处都迎来了一种新的气息。刘义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又看着海州百姓恢复如初的明灿笑容,心里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卖杂货的,卖吃食的,应有尽有。
走在喧嚣的集市上,还不时有刚刚认识的百姓负着各种各样的吃食来感谢刘义渠这个千里迢迢从京师赶来的大官。那些百姓不懂品阶,只知道既然是从京城建康那个地方来赈灾,绝对是不容小觑的朝廷命官,至于他们上头那个唯唯诺诺的刺史,他们再次明白,这个大官是比刺史还要大的官。
“渠兄,你看,这下你可闻名海州了,哈哈!”楚云霄毫不客气地接过路旁伸到刘义渠面前的篮子。用他那一贯轻松的笑容应付每一位感恩热情的百姓。
刘义渠胸腔里也牵引出一种类似幸福的东西。那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把人义无反顾地带到某个领域中来。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刘义渠谦虚地看看天色,“都怪天公作美,天就一放晴,就不下了。”“好啦。又开始谦虚了。”楚云霄笑道,“渠兄,有些时候,我们就是应该自信地承认自己的努力。你是个人,用心做一件事虽然不求回报,但至少要让别人了解知道啊。默默无闻这类举止不过是给那些愚蠢的人设计得罢了!”
每次一说出比较敏感的词汇,他就会理所当然地往自己的爱情上拉。的确,要不是当初自己默默无闻地付出,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影子在那个女人只那么微妙地闪过一道没有丝毫价值的光。
“霄弟,我可没有谦虚。要我说,这次最大的功臣就是你和南煜。没有你们帮衬,我可能还只是一个没有经验,拿不出半点主意的闲官。哪里还能在今天受到海州百姓的拥戴。你们才应该让人尊敬。”“好了。你们打算互相谦让到什么时候?”楚南煜中途截断了两人的话,“要我看,这次水患能够柳暗花明,我们都功不可没!”
“不,还有海州百姓共同的力量!”刘义渠纠正道。
三人快走出街口的时候,鹏天才骑着高头大马奔到刘义渠的跟前,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京师运送的粮食物资都到了!”“好。”刘义渠点了点头,“一会儿你找几个人把东西都发了。”
楚南煜拍拍刘义渠的肩,沉思一会儿说道:“水患只安抚百姓,到底不能治本。难道渠兄就没向你们的皇上反应一下?”
“南煜不用担心。再过些日子,工部的人会联合兵部到发生水患的各州修堤开道,真正防御水患灾害的发生!”刘义渠神情凝肃,正儿八经回答的表情让人看着都有些有些紧张。
“渠兄不必紧张,都是自家兄弟。”楚南煜提醒。刘义渠哆嗦一阵儿,终于正常地笑笑:“有些……发抖!”
“渠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官,处理事情来虽然认真,可是没有官风。连同人说话,都好像要咬文嚼字似的。”楚云霄真心诚意地提出不足,“不过你这种老实官很厉害。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好,也对你自己要求地相当严格。”
大概是对刘义渠并未自称为本官而感到亲切可人。
“多谢!我日后会更加努力,绝不辜负霄弟和南煜的期望!”刘义渠憨态可掬地拱了拱手。楚云霄朝自己的大眉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得,你看,又来了?”
楚南煜轻轻地拧了拧眉,示意楚云霄不要多说,徒生尴尬。
“渠兄,这一次你回京城,一定会有很多赏赐吧!”楚云霄闲得无事,总喜欢打听一二,“会不会再让你做个更大的官?”
“赏赐不赏赐的,我都不清楚。能不能提升官阶,我也并不知道。只是我在想,经历了这一次,父……”差点蹦出皇字,他骇然地捂住嘴巴。楚云霄笑笑:“你父亲大人会怎样?”
“不会在冷落忽视我吧!”刘义兴抬头望了望天,“父亲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多半都比我优秀,身份也比我高贵!我只要某一天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就算最大的安慰了!”
“不会吧。你们家里边哥哥弟弟还有地位高低的,太搞笑了吧!”楚云霄向楚南煜咂了咂舌,“大哥,看来我的身份应该比你低一低?”楚南煜瘪嘴:“算了吧,这么多年,你可没低到哪里去。小霸王一个,谁能惹得了你!”
“就你最凶!”楚云霄半玩味的笑,“你要是欺负我,看我回去修不修理小松?”“好你个楚云霄,自家的侄子也敢欺负!当真是越来越没人性了!”
“那可不能怪我,渠兄。你瞧,明摆着是大哥欺负我对不对?”楚云霄固执地把头转向旁观者的时候,楚南煜已经用力捏了一下刘义渠的胳膊。刘义渠看着楚南煜,淡笑着说:“这事是南煜挑起的,自然是南煜的错!”“好兄弟,多谢啦!”楚云霄退后冲一旁的楚南煜横眉竖眼地斜了斜眼睛。“云霄,我真羡慕你!”
“咦,为什么?”楚云霄听着这句不可琢磨的话,有些猜不透彻。“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你的大哥耍赖,而你的大哥也会毫不在意的包容你。不像我,如果哪一天像你们这般说个笑话,兴许就因为犯忌讳而被处死了!”
“啊,不会吧。你们家都是什么人啊,听着这么邪乎。”楚云霄尽管有些许怀疑,但他还是拍上刘义渠的肩膀安慰道,“渠兄,别这么消极。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其实你已经据为己有,所以不觉得幸福。而你往往看到的,只是那些离你遥不可及却永远也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罢了。”
楚南煜看着楚云霄认真的那个表情,他就已经崩溃了。谁能理解,那种失去却又想得到的情意?
“霄弟。你真的很会安慰人!”刘义渠拱手道,“多谢!”
“再过些日子,这里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楚南煜问,“是打算回京师了么?”刘义渠点点头:“……嗯。南煜,你和霄弟愿意同我回京城么?这次你们功不可没,说不准我可以……可以让陛下赏赐你们!”“呵,渠兄。”楚南煜那种淡淡的轻蔑声在刘义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说,你实在太小看我们江湖中人了!因为这个,他只能想到另外一个挽留的理由:“也许令妹已经到了建康,就等着你们前去碰头呢。人不是常说嘛,往往越不可能的地方,往往最有可能。渠兄虽然只是一个小官,可找人的人脉还是有的。南煜,霄弟,相信我,我……我不喜欢骗人!”
“京城?”记忆迅速翻转,楚云霄想起了一件事。韩伊然是当今豫王殿下的宠妃,八年如旧,不离不弃。也让他想起了一句话。二哥,我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好,我们……就去京城。”楚南煜抿了抿唇,自作主张地答应道。“大哥要去就自己去吧,我没兴趣!”
楚云霄怒不可遏地扔下这句话就走了。楚南煜紧追不舍,也只在转口处听到他的心里话。
一团无处可发的火。
楚南煜不清楚这些日子自己的二弟是如何装得若无其事的?现在看来,他其实一点都不理解他这个亲弟弟。
“为什么不去,云霄,你到底在怕什么?”楚南煜不待他说完,就又继续说道,“京城那么大,映月跑到那里去是有很大可能的。难道你这么自私,就因为躲避心上人,就要置映月不顾!你想清楚,谁才是和你一个母胎里出来的亲妹妹!是映月,是映月你知道么?”
“大哥。我知道……”楚云霄内疚地一拳敲在墙上,“可我没办法,因为我控制不了。”
“大哥明白,大哥都明白!”楚南煜轻声拍打他的两肩,“你别难过,如果去了京城还是没找到映月,我们马上离开,一刻都不逗留。”楚云霄也不好再发脾气,只能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
半点星子都没有的大晚上,秀丽绝貌的如妃娘娘伸伸懒腰,就从塌上站起来,吩咐丫鬟好好地梳妆打扮一下,就携带着前几个月陛下所送的西域贡品前往冷宫而去。
那里曾经一派狼藉不堪,可透过灯笼里摇曳的火光,她仿佛看见刚刚被裁剪修饰的花草,而留下来的鹅卵石路道精美绝伦,给如妃一种新建宫殿的错觉。
“看来,这个冷宫的女人不容小觑!”如妃暗想,“能让陛下如此重视对待,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吧。”因着以往的宠幸,她一向自恋,而今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压在自己头顶上的女人,她总觉得自己身处梦境,还不曾苏醒。
可真地穿梭在后花园里,那个一度怀疑的东西如愿实现的时候,她的底线便彻底的如沙涣散了。
“娘娘!”翠儿轻唤一声,“已经到了!”“……嗯?”如妃抬眼,一瞬便瞅见了那个亮堂的阁楼。
檐下垂挂两个八宝红镂大纸灯笼。随风而起下,是薄如蝉翼的帷幔。
瘦弱的只影,细指轻握青瓷酒杯,朦胧面容便似有似无地闯在脑海里。
如妃踉踉跄跄地踏上磕碰的石阶。还没端个比较高傲冷冽的气势,楼梯上便自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背对着如妃,方舒顾盼双眸盈盈生辉。
“姐姐,怎么来妹妹这么冷清的地方了?”
如妃心中一动,激动道:“妹妹刚刚进宫,就被陛下安排在这么个没有人住的鬼地方。好歹都是伺候过陛下,所以前来看看?”手指一招,递上前去,“这是前个月里陛下送给我的上等胭脂,希望妹妹能够喜欢!”
“呃,上等的胭脂!”方舒回身冷笑,“姐姐亲自送来,妹妹真是受,宠,若,惊!”一字一步,字字如惊雷巨响。
互相对视的那一秒,如妃的瞳孔睁得异常大,毫无汇聚的光采也在那一刻消失匿迹。真的是~妹妹,妹妹。
她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因为这个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至少此刻手腕处跳动的是那早已跃跃欲试却始终不曾更改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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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宫门森森
“阿……舒?”胭脂盒不受驱使,在如妃娘娘的手中颤颤发抖。瞪着这熟悉面目的她一惊,东西砰一声滑落在地,而那掉坠的香木盒也因此摔开,将上等的胭脂半数倾洒在地。未唤方舒,如妃的双目已红,朱唇渐白。神思不明地叫了句:“阿……阿舒?”
“如妃娘娘认错人了吧?”倘若是旁的女人,惊见这宠冠后宫的如妃,怕是会双膝发抖,畏惧怯懦。可对于从小一起长大,对方性情知根知底的小妹方舒来说,冲撞姐姐,却不过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然而谁也没料到,多年的姐妹相见会是这种悲凉之境。
“阿舒,姐姐……”对于当年所做之事,如妃自愧。本想着能够如愿对人倾述的时候。方舒已是开门见山不见血光地自嘲了句:“姐姐可真会开玩笑。”微微作揖,“妹妹刚刚入宫被封为妃,论资质和阅历都不如姐姐。不过……娘娘若是厚爱,妹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推辞的。”“阿舒,我……”如妃急切近前,却被方舒横臂一挡:“如妃娘娘,请你自重!现在站在面前的是陛下刚封的云娘罢了!”
“阿舒,姐姐知道对你不起!可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如妃情不自禁地握住她葱白手指,“你知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为长女,有什么能力否决?”“如妃娘娘到底在说什么?”方舒一副不得而知的表情,“很抱歉,妹妹一句都没能听懂。”
“阿舒,我知道那时候姐姐对不起你,可你也没必要装作不认识我啊!”如妃娘娘恳切地笑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姐姐明白。可你……如今……”
“我如今怎么?”方舒紧逼而上,凶恶地笑了笑,“我如今取代姐姐的位置了是不是。我快抢走属于你的一切是不是?你在担忧,亦或者在害怕。”方舒的手肆无忌惮地贴到如妃娘娘的胸膛上,“姐姐,你的心跳得真快啊,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呢?”
“阿舒,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别对我这样,好不好!”如妃娘娘心碎地摇了摇头,只见得头上金环玉翠跟着左右叮当。
“你求我?!呵,姐姐啊姐姐,你大概忘了吧。我当着爹娘的面跪在你的面前苦苦哀求时,你说了什么?”方舒怒火中烧地反问道,“怎么,你忘了?那我告诉你。当时你说,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呵呵,这句话多么动听。可你知道么,就因为你这两句话,我心里已经对你恨之入骨。雷霆是妹妹的心上人,你怎么能够这么残忍,夺走人生中属于我的东西!没了他,我活不下去。妹妹一开始就对你说过的。可你只把这些当成耳旁风。说的,做的,截然不同。如果早知道你这么没有人性。说什么当初我都不该原谅你!”
泪珠在如妃娘娘的脸上盘旋。“你不肯原谅我,姐姐不怪你。”如妃娘娘抬高弯弯细眉,“不过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妹妹,莫非你……”
“是啊。我怎么会到这个皇宫里来呢。”柔媚的声音豁地一横,“可这不是姐姐所逼么,自从你被陛下看上,入宫做了这得势的皇妃。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方家的生死了吧。”
“阿舒,姐姐不是……”
“不是什么。爹娘去世,你在哪里?”方舒质问道,“你在这朱漆宫墙里做你的如意王妃。哪怕是爹娘入了棺材,你都没有在他们的灵堂前尽一次你身为女儿的孝道。方翎,事到如今,我方家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如妃泪泣:“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可那时姐姐没有办法,刚刚怀上皇子。你也了解的,后宫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我若有一丁点儿把柄被人抓到,那姐姐和孩子都活不成的。”
“孩子,孩子?”方舒想着那不被疼爱的淮王刘义渠,心像刀子在割,“那孩子长得很像姐夫,性情温顺,耳形如女人一般貌美。只是因为你这个母亲的缘故,做事优柔寡断,胆小怯懦。”
“义渠他不是……”如妃一瞥四周,不忍地抬了抬高了眉眼,“阿舒,有些事情姐姐跟你道不明白。但你要相信我。妹妹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义……义渠的事儿。”
“没有么?方翎,这些年来,到底是你没长眼睛,还是你从来就没有在意那个孩子。”方舒瘫软在地上,神情憔悴,“他生在怎样的环境中,他有没有抱负,有没有朋友。这些对你这个亲生母亲来说,都太奢侈了。就因为他不是皇族血统,就因为……他是姐夫的孩子,所以你就……冷酷无情地忘却他忽略她是么?我真的看不明白,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恍惚觉得曾经那个温柔贤淑的方翎早已不是跟前的你了!”方翎闭着双目,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没想过,有一天,我在自己亲妹妹的心里是这么的狼狈不堪。”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永远也不能恢复原状呢。就像曾经的你,曾经他,曾经的我们。”方舒提步,伤感地抚着楼梯的栏杆,“你走吧,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阿……舒!”在这个皇宫,如妃娘娘的最后一声咆哮都被喑哑的嗓音代替。她不是哭不出来,只是在这厚重的宫墙里,大声说话等同于一个禁忌。稍不注意,就是一个把柄。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有些天大秘密的她。
“娘娘,快起来吧!”翠儿是如妃娘娘的心腹,从跟着主子开始就没瞧见过那么脆弱的主子。这是第一次。所以她感伤那不知何由的过去,更心疼自己的主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翠儿给自己的定义。虽然这样形容很不贴切。还算自嘲。可是她却觉得没有哪个词可以如此形容了。
“翠儿?”如妃娘娘在丫鬟的搀扶站了起来,她哑着嗓音说,“今晚发生的事儿千万不能传出去,一个字都不可以。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性!”翠儿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翠儿,不是本宫吓唬你。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娘娘只要不祸及奴婢家人,奴婢愿意一死。”翠儿挺直脊背,俯首叩拜。
“翠儿,这么说,你不怕死?”翠儿笔直的两肩如枯草一样搭拉下去,她有点哭笑不得:“娘娘,奴婢也是个人,不仅怕痛,而且还害怕死!可是为了家人,奴婢没有旁的办法!”
“翠儿,你误会本宫的意了。”这次换如妃娘娘伸手拉着她站起来,“本宫只是想加个威胁来安抚自己慌乱的心罢了。若是今晚这个事儿传到玉岫宫那人的手里,那么再治你的罪,如何?”翠儿转涕而笑,就算如妃不加这个威胁,她也没有胆子将今晚这个事说出去。因为她也没看明白。
“能做到么?”
“娘娘放心,翠儿即便是死也不会透露出半个字的!”翠儿俯首谢恩。
“不用跪着了,扶本宫回宫罢!”手肘微屈,翠儿反应灵敏地站了上去。
……
第二日下午,皇后正在玉袖宫用膳的时候。方舒已经携礼登门拜访了。
因着早朝老皇帝才公布了方舒贤妃的身份。不过颇让朝堂一众怀疑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不是其他的封号,却是这个让人一听到就联想到死的身份?贤妃,贤妃。这两个字,如同飞花扯碎,将当年那一场残案分割地如此细致。
判国贼子?当今陛下是如此嫌恶地以这个身份来评论那位尚书。想想都觉得大有深意。特别是裘染被杀,九族惨灭之后的某一天,那位德高望重的贤妃病死宫中的罕例。
“你说,陛下此举何意?”兵部侍郎温成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地瞧着身旁的同僚,“哎,我这心里面慌啊。”
“温大人心里是慌什么呢?”那大人笑着不明。
“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那判乱么?”温成大人斜眸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原兵部尚书裘大人拥兵不自重,所以才被陛下灭了九族?虽然事实如此,可传言却和这大相径庭。哪,易大人,你想知道么?”温成挤了挤眼,“据说是因为贤妃娘娘和裘大人有染,所以裘大人才会惨遭灭门。”
“温大人!”这位大人提高惊地捂住嘴巴,大叫,“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否则是要被杀头的。”
“嘘嘘嘘,你小声点。”温成大人急道,“真想脑袋搬家啊!再说了,我这不也是怀疑么。如今被封的这位封个什么不好,非得是贤妃。另外听宫里的人说,这位娘娘还住在贤妃临死之时所住的宫殿呢。自从那位娘娘病死以后,那里都成了冷宫,凄清着呢。”
“听你这么一说,这里面还大有蹊跷呃。”这位大人也被牵引地好奇不已。“可不么,所以我一直在想,这位娘娘会不会跟当年的贤妃长得太像了,才会让陛下旧情复燃呢?”
“说不准儿。”那位大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好说到兴头上,不想撞见了吏部尚书伏大人。伏毕握着袖子,站在那里别有深意地干咳嗽了一声:“两位大人,聊什么呢?”那位大人顺势拉了拉温侍郎的袖子,快速地往宫外而去。温侍郎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却被伏毕一声叫住。
“温大人!”低声一吼。“呵呵,伏大人。”温侍郎唯唯诺诺地转过身,表情十分地僵硬。
“过来!”伏毕招了招手。温侍郎看伏毕大人的心情,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伏毕的一声‘过来’,已经让他两腿发麻。“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伏毕贴耳轻声笑道。
说罢,温侍郎额角冒汗,两腿更像软体动物一般打颤。待地伏毕暗笑着离去,温侍郎立了差不多一杯茶的功夫,才悻悻地跑开了。
说不准儿如今的贤妃就是当年病死的鬼魂?!
……
淮王刘义渠返京之时,海州百姓隔江相送。因为走的水路,回京不免缩短了时间。
楚南煜立在甲板之上,望着幽幽江水。
“大哥,从一上船,你就心不在焉。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楚云霄扒拉着烤鱼靠着船栏问道,“有事没事你都是这副样子,二弟就算想替你分忧也是有心无力?”楚南煜心思沉沉地说出一句大跌牙齿的话出来:“二弟,大哥突然觉得这次的决定做错了。我们……真的不该前往京师!”
“为什么?”楚云霄惊讶地站起来,“你,你也不敢了?”
“不,二弟,你别多想。这同然妹无关。”楚南煜目光皎洁,低声道,“也许渠兄并非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楚云霄倒是见怪不怪:“不是普通人?大哥。这点……我早就猜到了。”
“你猜到了?”
“皇家事儿才最多,就渠兄给我们讲的那些家事,除了皇族,你还能想到其他的身份么。再说,区区一句话,就能拿到灾粮。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在这么长的路程赶回京师,不是身份不同凡响,哪那么容易?再说我们遇到渠兄,就碰到他被数人追杀。若不是朝中皇子夺嫡这类档的事,何至于遭遇一拨一拨的刺客?然妹曾经提过,说这是宫中皇子们的老套路。”
“不错,只要逮着机会,便要铲除异己。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是皇族之士一贯的风格!”楚南煜抵着下巴,“那你……怎么从来也没有说起?”
楚云霄不可一世地笑:“大哥不是也没说嘛?”
“你!”
“如果渠兄真是皇子,那他也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子。能够无怨无悔地和我们住在农家,冒着大雨上房补漏。和我们江湖中人称兄道弟,想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可你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楚南煜激动地看向他,“二弟,你跟以前大不一样!”
“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果还不能长点记性,那我可不是真的没救了?”
“我看也是!”楚南煜被这突然的笑话逗乐了。
“好啦,下来吃鱼。”
“候着!”
金光映照的黑影覆在甲板上,那人已经一步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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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算计人心
昭姑收到飞鸽传书的时候,心里很不痛快。如果刺杀得这么容易,她也不至于安全起见设计了第二和第三套方案。而且余旭带来的消息十分精确。据说江东水患,周盈大小姐不幸感染风寒,路中刺杀全没有逃跑的迹象。余旭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轻轻松松地应付了此事。只是碍于路途遥远,未能及时返回,所以飞鸽传书通知了昭姑。以此让昭姑能够及时准备下一个方案。
按照预料的那样,昭姑命人故意作戏将消息透露给了韩虢的暗中密探。如人所料,韩虢果然徘徊在书房多日,多日都是心急如焚。
曲大夫人立在身侧,眸中担忧:“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么郁郁寡欢!”韩虢背手踱步到曲大夫人的面前:“夫人哪,你知道谁被杀了么?”
“谁被杀了?”曲大夫人犹疑道,“老爷,你不会大题小做了吧。这么多年,杀人的事儿你还少见么?”“可,可这次不一样,夫人!”韩虢抓耳挠腮,在在绞尽脑汁地准备一个解决方案,“云南周府的独生女儿被人杀了,你自己说,出了这么大件事,到底该怎么想办?”
“周大小姐?”曲大夫人思索一会儿,惊嚷道,“就是皇太后打算赐给豫王为侧妃的那个女人!”“正是。夫人,周大将军这么显赫的身份,要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去京路上被杀。你想,他会把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再说,皇太后大寿将至,这么紧要的关头却少了这么个关键的礼物?那么你觉得皇太后又会怎么想?”
“皇太后上了年纪,这事儿就算泡汤了,也于我们无害吧!”曲大夫人不以为然地说。“哪里那么容易?皇太后不这样想,不保证陛下也不这样想。夫人,你仔细想想,这事儿一出,最先动怒的还不是陛下么。豫王妃虽然不是我们亲生,可除了我们两人,外面的人根本一无所知啊。要是陛下误认为周盈一事儿同我们有些关系,只怕是凶多吉少啊!”曲大夫人翻眼无语:“老爷,看你说的什么话。那要照你们这个意思,我们不就背了黑锅了么?无缘无故,陛下就惩治我们,那肯定是老糊涂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到时候就算我们一味地否认,那又有什么用?朝堂上的各位大人,指不准认定那是我们筹划好的。通俗地说,那周盈成了豫王侧妃,威胁地是我们女儿韩伊然的地位啊!”韩虢神色镇定,“而且,能够做这事儿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下地毒手,另一种就是豫王妃下地毒手。”
“那我们就咬定是豫王妃做的不就成了。”
“夫人,你实在是太天真了。这世上哪有爹娘污蔑自己女儿的?如此一来,不是让人看扁''''''''说我们狼心狗肺,不配做对父母么。说不定,陛下也会大加指责呢?”
“那……这一次我们不是逃不掉了么?”听着这手足无措的话,韩虢也有些难堪。兀自踱着步,在书房烦忧。饶是严氏有心,怀着从容赴死的念头带着自己的嬷嬷敲响了书房的门。
“谁啊?”
“老爷?”严氏轻声开口,“妾身有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进来吧。”严氏左顾右盼,盯着曲大夫人的脸有些黯然。“有什么事,快说罢!”严氏有些犹豫。
曲大夫人很快会意了那个眼神,找了借口带着嬷嬷退了出去。房门一关,严氏才怯生生地低首:“老爷,刚才你和夫人的谈话妾身已经听到了!”
“什么!”正待发怒,严氏再次抢白道,“不过妾身有个好办法,兴许能为老爷分忧!”韩虢半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说吧,玉娘,你有什么好办法?”
“闵聿这位大人,老爷还记得么?”
“闵聿?”韩虢仰望着脸,开始了深深地回忆。许久,他摇了摇头:“这人是谁?玉娘何以这样问我?”“老爷,恐怕你真的忘了。”严氏微微近前,“可是这个大人一直没有忘记您呢。老爷,闵豫大人曾经是你麾下的武将。”
韩虢沉思一会儿:“莫非你是说那位寒门出身的武人?”
“不错。他虽然富有才华,却因为战场上的一次失误被陛下陛下责备,如今已鲜少在朝堂上露面。老爷,这个人前几日来找过您,希望您能看在他曾跟着您在沙场上打仗的情份,再替他谋个好的官职,重回昔日战场?”
“哼,为他,凭什么?”韩虢思前想后,觉得他区区一个穷酸武将,也敢求访他这个一品武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格?严氏早就胜券在握,微微作揖笑道:“他说自己是没什么好东西孝敬老爷,不过府上有一位宝贝,兴许老爷能够瞧得上眼?”
“什么宝贝?”韩虢怀疑。
“玉娘也这样当面问过,不过闵聿大人滑头地很,似乎对此事有心隐瞒。”韩虢不屑:“看来本候还必须亲自去一趟府了。可是玉娘,你怎么就认为这位闵聿能够帮得上本候的忙?”迟钝的头脑忽然梗住,记忆迅速地翻转,她终于不卑不亢地看过去:“老爷,这也是玉娘的一点儿私心。某次出府不幸遇上这位闵聿大人,也多亏了他帮我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麻烦。玉娘感恩,所以才胆大妄为替闵聿大人传信儿。希望老爷万莫怪罪!”心诚地颔首跪地,请求韩虢的原谅。
“你没有收受闵聿的贿赂,却肯帮忙,也算是有情有义?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就算要怪,也是闵聿太过艰险,无端设计了夫人罢了!”“你把我的意思传给那位大人,就说三日以后,本候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是老爷!”严氏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好了,你若有事就下去吧!”韩虢亲喃道,“玉娘,有件事情算是合了你的心意!”
“什么?”严氏道。“皇后娘娘今儿个找过本候,说把小红那丫头赐给阿云做个小妾。等皇太后大寿一过,你就安排他们的婚事儿罢!”韩虢说地一板一眼,“这事儿能够如此顺利,也不过是因为你那宝贝儿子平日善于交友,一次性求到上头,这事儿就莫名其妙地糊弄过去了。”
他那笑容还算可亲,兴许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韩云这小子是继承了自己的风格。能力再不济,却处事圆滑,颇对某些皇子的胃口。
“妾身替云儿谢过老爷!”严氏恭敬地福了福身。“别谢了,好好张罗这事儿吧!”韩虢扬手,“玉娘要是没事,也多出府走动走动。遇到什么夫人,也学云儿交个朋友。说不准儿什么时候,你也就不至于看着这么无聊了!”严氏是听得出韩虢这几句话的讽意的。不过他并不怎么在乎。事实上,她只要达成和昭姑的协议就已经不错了。
……
“姐姐都没前去妹妹宫里,妹妹怎么倒先看起本宫来了?”皇后娘娘因着贤妃方舒地主动登门造访显得十分地诧异。“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妹妹理当第一时间过来跪拜的?”见皇后如此随和自称,她也毫不客气,礼尚往来地装了个亲切。
方舒微垂着首,“臣妾初次进宫,宫中诸多礼节还未学会,希望皇后娘娘能够提点一二。”皇后娘娘客气地笑了:“妹妹哪里的话,教人宫中礼仪,本就是份内的事儿!”狡黠的目光扫到方舒温婉的容貌上,“妹妹能够得陛下宠幸,想是聪慧之人。既是聪慧之人,又说甚么指导不指导的话呢?”
方舒又是毕恭毕敬地一礼:“多谢皇后娘娘宽厚,臣妾一定勤奋刻苦,务必在最快的时间里学会宫廷礼仪。”
“妹妹不必多礼,快起来!”皇后下榻虚与委蛇地将贤妃扶起来,“以后妹妹万莫再这么生疏。我们同时陛下的妃嫔,理当相亲相爱才是。妹妹若是不嫌弃,就唤本宫一声姐姐吧!”
方舒点头:“嗯,姐姐!”
“对了,妹妹家在何处?”皇后开始打听。
“自从双亲去世,家中再无亲人!”方舒谈起往事,眸中一片伤感,“没有家人,何谈有家?”太过的情不自禁让皇后无从再问。
“别难过,来了宫里。我们都是妹妹的亲人了!”皇后覆住那冰凉的手背,劝慰道。
“……嗯,多谢姐姐!”方舒略略感动地笑了笑。两人聊到深夜,方舒走在玉岫宫外的鹅卵石路道上,心中似微渺清风,自在惬意。
“馆主?”搀扶着自己的婢女是方舒自己带进来的。绝对地忠诚可靠。私底下只唤方舒一个称呼?馆主。凝香馆的馆主。
“凝香馆那里……嗯,让姐妹们都仔细费心着些?本宫若要在这宫里扎稳根基。就必须处处谨慎小心。若是小事,就让楠妹处理。十分要紧的事儿才来通知我们。”
“是,馆主。”方舒又摇了摇头:“以防被人听见,日后你还是唤我娘娘罢!免得被人抓个现形!”
“是,娘娘!”这属下迅速垂眸,听从命令。
“对了,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了?”“姐妹们飞鸽传书回来,说殿下走水路约莫一天,估计没几日就回了京师。若是回来,记得跟他说……”拉住丫鬟的手一重,俯首说了接下来的任务。“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那丫鬟答地坚定,“可是娘娘,既然你知道这皇后是个难缠的人,那为什么还要前去招惹?”
“呵。你以为我不去招惹她,她就不会想方设法地来接近我?与其被动地任人算计,还不如主动出击前去算计别人。”方舒瞧着身边稍稍年轻的婢女,“你还年轻,心智单纯,这很正常。”
“娘娘说得是!”“没进宫之前,我以为玉岫宫的这位是个摆设。可今日一见,才发现她心机深沉。不似表面那般端庄贤惠!”方舒笑道,“只是可惜,某些人还以为自己厉害得很。哪晓得别人只是装腔作势,不与之计较罢了?”
“娘娘的意思是?”
“如妃和皇后,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个人占了上风?”方舒手指擦过脸庞。“皇后娘娘的儿子已经成了太子,还不算占了上风么?”丫鬟不懂。
“呵,太子?你呀,凡事都没想个透彻。要知道,即便是坐上了皇位的皇子,也不见得他得到了以后一番风顺啊。何况还是个没有得到的。”
“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好像明白一些了。”方舒声音放低,超乎寻常的冷静:“罢了,不说这些事情。说多亦或者说错好像都有事情!”叹了口气,人就走远了。
皇后望着殿外,眯着干皱的一双眼睛问道:“芳巧,你说,这位究竟揣的什么心思?”
“不直接依附得势的如妃,却客套地跑来找娘娘,可见……这人的用心!”芳巧反笑道,“娘娘您想,这位怕也是一个厉害的主儿,能够拿娘娘来未雨绸缪,不就是给自己一条退路么?”
“这是何意?”皇后把目光瞥向芳巧。“以前诸如此类的事儿发生过很多。哪一位不是得宠之后第二天就来拜见娘娘,好给自己一条退路。也不至于失宠以后还没个‘栖息之所’。”
这个‘栖息之所’同普通的房屋有很大的区别。芳巧根据以往的案例很快给方舒到来的目地下了一个很好的定义。她觉得,贤妃娘娘方舒是为了自己后半生。倘若老皇帝今时的宠幸发生巨变,那么突然的失宠就会让她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后宫中夹缝生存。
如果得宠之时没有加入皇后和如妃任何一个阵营,那么失宠之际的下场就会惨绝人寰,难以想象。事实上,皇后和如妃这两个主儿绝对不会给一个曾经盛极一时且压在她们头顶上的女人有任何一丝翻身再起的机会。
“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明白那位的意思了。”皇后望着斑斓的金手指,嘴角微微闪过一丝得意,“既然是这么个理儿,那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反正这个女人来找本宫,也是有利无害。既然是有利无害的事儿,本宫又何必对那宫主子所怀的目的耿耿于怀麽?”
芳巧躬身只是道谢:“娘娘圣明!”
“不,是你聪慧过人!”皇后夸赞道,“能得你这么个丫头,本宫真是修来的福气!”芳巧猛地跪倒,嚷嚷着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
“本宫夸一句就把你吓成了这样?”皇后笑话道,“以后你是不是不打算为本宫出主意了!”
“不不……不,奴婢必定忠心侍奉娘娘,为娘娘排忧解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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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先入为主
回到冷宫的方舒一眼便望见高楼上坐着的男人。金丝线儿的龙袍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方舒径直走到老皇帝的旁边,很是郁闷地握住了檀木桌上的酒杯。颓唐无神地苦笑了番儿,终于果断地将酒杯拿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儿,云娘?”老皇帝干枯有力的手按住了方舒葱白细指的指骨,“有心事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朕等了你大半个时辰,可不希望你是这个惆怅的模样!”方舒难耐,抬手一瞬已是泪如雨下。狼狈的面庞直视着老皇帝:“陛下,我真希望你没有送云娘到这皇宫来?”
“怎么了,云娘?”老皇帝心力交瘁之际也有些不明所以的困惑,“为什么,是不是这宫里缺些什么,让你住着不如意了?”
“不,这寝殿富丽堂皇,什么也都不缺。云娘住得很好,也很如意。只是觉得……没有臣妾那林子里的竹屋安全。”方舒一脸沉闷,又兀自倒了一杯酒饮下。
“云娘,适才你去哪里了,朕老早来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老皇帝虽然话中带点责备之意,但目光却并没望着她。
“臣妾去玉岫宫看望皇后娘娘了!”一反往昔,云娘竟无半点隐瞒,“陛下知道为什么臣妾会急着去皇后娘娘那里么?”老皇帝随意道:“朕不是很清楚。云娘你说,去那里想做什么呢?”方舒愁眉不展地站起来,双膝着地,很是诚恳地俯首:“是因为臣妾想要……活命!”
“这……话是为何意?”老皇帝震惊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谁敢要云娘的命!”
“他们说……是陛下!”方舒微垂双目,眼角也透露着疲惫。
这会儿老皇帝便笑了:“朕心疼云娘还来不及,怎么会要云娘的命呢?”“这后宫都在谣传臣妾会……死!”方舒满目泪光,“而且能够要臣妾性命的,还是陛下!”
“云娘,你越说越奇怪了,朕怎么会无缘无故要你的命呢?”
“陛下先听臣妾说完!”方舒哀求道,“臣妾被封妃之日就听说了后宫的事情。一些丫鬟更扬言臣妾活不过明天!”“放肆!谁在那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老皇帝怒发冲冠,“云娘,别听他们瞎说。朕会一直保护你!”
“陛下,臣妾在她们的眼里只是一个得了陛下宠幸的女人,倘若陛下新鲜劲儿一过,臣妾同样也会成为和冷宫嫔妃类似的女人。到那时候,皇后和如妃断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臣妾!”方舒在老皇帝面前失声痛哭,“陛下,让臣妾回宫外的竹屋罢!”诚心诚意地起手叩拜。
这一声近似哀嚎的祈求让老皇帝明显地怔住了。他看着那双委屈的眼睛,心中翻涌而起的是一阵同情。他突然沮丧地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心里突然念起那些曾经陪伴自己的年轻嫔妃们,一夜之间香消玉损的悲哀惨下场。贤妃不仅是个女人,还是现在后宫中受宠过后失宠的妃子们的代表。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因为自己的命运而变得惺惺作态,小心谨慎。
他九五之尊,总以为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弥补的。可真的遇到那些事情,才让他觉得彷徨。如妃和皇后在后宫的势力,他不可能看不到。那么,经这两人之手被杀的妃嫔也就多得不可计数了。
“云娘,快快起来!”老皇帝连忙将方舒从地面扶起,“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能讨个什们公道?”方舒哑然失笑:“陛下也许还没告诉皇后娘娘如妃娘娘,否则,臣妾也没什么活路了。”
“如妃她们找过你?”
“找过!”方舒一口同声地说,“只是云娘选择了皇后那条路!”
“嗯,不错。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你若同她搞好关系,确实可以避过如妃的迫害!”手指磕着桌面,略有所思,“可是云娘,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后,最终的命运还是同她人无异!”方舒情不自禁地抬头:“所以,臣妾才来求助陛下。”
“放你出宫?”
“是。”
老皇帝和善地笑笑。“怎么不帮朕同她们斗上一斗呢?”老皇帝蹲下紧紧地拥住了方舒,“云娘,别怕。朕会想想办法的。你也别老想着逃走,丢下朕一个人不知所措!”
怀中的人扭动了一下身子:“是,臣妾谨记!”
第二天早朝,老皇帝在贤妃处整理了着装,就上朝去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诺言,老皇帝后来的半个月里都在贤妃宫里休息。一度急坏了暖煕宫的如妃,也由此震惊了玉岫宫里的皇后。
“云娘啊,再过些日子,就到皇太后的寿辰了。”老皇帝清了清嗓子,一把拉住了方舒的手,“朕要是把这个庞大的任务交给你,你有没有胆子敢接呢?”
方舒温文一笑:“只要陛下敢给,臣妾就有勇气接!”“好好!云娘既然答应地如此爽快。那这事儿就交你去办吧!”方舒凝眉:“陛下,如果非要臣妾照办。那……臣妾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你说?”老皇帝伸开双臂,让方舒着衣。“陛下给臣妾一道圣旨!”方舒娇笑,“陛下也该知道,这事儿交给了臣妾,就意味着得罪了如妃和皇后。如果还没有陛下的口谕傍身。恐怕会担惊受怕,龟缩不前!”
“这话听着有理。好吧,等朕回去就拟一道圣旨让人给你送来。”老皇帝俯视云娘,“不过朕可说好了。你要是去做,就要做出个花样。万不能草草了事,让皇后和如妃嘲笑,也让文武大臣看朕的笑话!”
方舒挑眉:“这么说,陛下不相信臣妾?”
“不是不信,只是害怕失望!”
“那臣妾就在此和陛下打个小赌。这次母后寿宴,若不能令文武百官称叹,臣妾就自愿素斋三月,去寺庙抄写佛经,为百姓祈福!”老皇帝蹦紧了额头,悄声道:“云娘,那佛经可无趣的很!”“可总比被人小看得好!”方舒固执地嘟唇。
……
一辆轩华宝盖的马车停在了闵聿大人的府门。很是出乎意料,刚刚掀开车帘,韩虢就瞥见府门口站立的瘦弱男人。
明明如同缺了水一般,只剩下一包骨头架子,可看到那枯瘦如柴的手臂上生龙活虎的青筋时,韩虢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随即跳下马车,上下打量着这个随同过自己出战却从来也没有被重视的武将。
“闵大人可好啊?”韩虢揣着袖子,看着他那一身明显略旧的官服,很是嫌弃地再次觑了一眼。
“多谢武侯大人的关心,下官很好!”闵聿说话的样子还好不是曲意逢迎的谄媚姿态。虽然恭敬,却不低贱。
“你打算盘却打到本候夫人的头上,倒是格外地聪明啊!”韩虢仿佛生来就喜欢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这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下属毫无溜须拍马的畏惧态度,当下怒火丛生,便从根本上打响了首要的一枪。
“当日之事,实属冒昧。还望大人不要见怪。下官心中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闵聿大人起手向韩虢一揖,“大人,还是进府说话吧!”
“好,就进府听听你小子打得什么算盘?”韩虢大步一抬,入了府中。没曾想府中蝶舞笙歌,好一派热闹景像。
台上郁宁轻拨银弦,微笑地看着正中的女人水袖翩飞。而走进的韩虢似乎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到了。他手指一抬,对着那女人果断一送:“那女孩是谁啊?”垂首的闵聿弯了弯嘴唇:“武侯大人,这位是下官的义女。”
“义女?”韩虢恍惚明白了严氏的另一层意思,“这女孩芳龄几何?”
“二十又七。”闵聿道。
“没想到同然儿一般年纪。”韩虢思忖一会儿,忽然道,“本候不喜欢拖泥带水,实话实说,闵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闵聿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拜倒:“武侯大人,乌嘴角一战确是下官考虑不当,所以才导致失误。下官只希望这辈子所学的一身功夫不白白浪费。所以……”
“闵大人是想本候上奏陛下,说乌嘴角一战另有原因,并非闵大人之责?”韩虢加大声音,故意刁难道。“武侯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韩虢忽然抽出手来,抱着手臂的手指一上一下。
“呃……不是这个意思。那闵大人是希望本候能够请求陛下开恩,让闵大人重回战场?”韩虢在来之前,早已对闵聿大人做了最详细的调查。出生寒门,地位低贱。北境战场乌嘴角一战因其失守而被陛下撤了官位。名头上仍旧挂着武将的头衔,却终生不能再上战场。
“不错!”闵聿叩头:“恳求武侯大人成全!”
“陛下素来猜忌,本候若要帮你,岂不是让陛下误以为本候收受贿赂,以此治本候一个欺君之罪!”韩虢背过身去,一阵洋洋得意,“你区区一个降职官,凭什么让本候冒着杀头的危险帮助你?”
闵聿听着这话,当下就懂了,随手往台上一瞥:“武侯大人觉得下官的义女如何?”
“曼妙的舞姿配上灵气的外表,算得上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武侯大人如果觉得下官义女有益,那么下官愿意将小女献上!”闵聿思虑道。
“本候对一个女娃还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倒是对这个女娃的归宿有个很不错的安排!”韩虢捋着胡须笑道,“好了,本候应下这个要求。不过你这个做父亲的可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做个侧妃呢?”
“能够被武侯大人选中,实在是小女的福气!”闵聿连忙再拜。周大将军独女周盈被杀,势必影响皇太后的寿诞。但这个老奸巨滑的武侯,为了能够拍上皇太后的马屁,一度将这个貌美如花的烛木青送到了皇太后的跟前。
皇太后倚躺在坐塌上,微眯着眼睛打盹儿。一头高高盘起的斑白青丝,远看竟像镜子一般柔顺光洁。
“韩虢啊,你一个武侯怎么有空到哀家这里来呢?”皇太后皱巴的眼睛眯成一团,往韩虢肥圆的身材觑了觑。
韩虢拱手微笑:“太后娘娘,微臣有个义女,不仅天资貌美,性情温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道……”
“哦?真的是位貌美如花的才女?”皇太后激动地扫了几眼,“快快,宣进宫来给哀家瞧瞧。”
周盈在往京的途中不幸感染风寒去世的事情是透过老皇帝禀报的。
老皇帝说起自己豫王这个儿子的婚事,心里就不由得窝火。同自己的母后一商榷,才想出这么个招,计算着把周盈赐给刘义兴做个侧妃。
豫王成婚八年,尚未得子一事似乎在建康家喻户晓。皇族里的人更是知根知底。
“太后娘娘,下官已经将小女带来了。”
“既然带来了,就快叫她进来的。”皇太后有些着急。
韩虢同皇太后身旁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太后娘娘,该女从小就渴望看到您的尊荣。所以这次前来,她还特地准备了节目,嚷着要表演给你来了?”
皇太后笑地一脸感动:“呵呵,是么。那快点让小丫头进来吧。本宫可是好久没看后生们表演的节目了?”
不出半刻,烛木青便在皇太后的召唤下,步入了房中。
身后十几个陪跳的丫头穿红着绿也款款走了进来。烛木青穿的是一件素净的清荷白衣。跳舞时手脚环佩如铃铛轻响。
舞曲欢快,人也欢快。对于已经作为老人的皇太后,此刻感受着如此喧嚣的气氛,心中当然满意。
“好好好,跳得很不错啊!”皇太后手臂一抬,对着恭敬站着的烛木青招手:“孩子,来,过来!”烛木青困惑的目光愁了一眼韩虢。
“快去,快去!”韩虢哆了哆嘴,示意烛木青上前。
皇太后拍拍身前的坐塌:“来,孩子。坐奶奶这里来!”
烛木青一副怯懦的神态坐在了皇太后的旁边。
“孩子,嫁人了么?”
“没,还没有呢,太后娘娘。”烛木青侧头,抿着红唇有些不好意思。
“不对,应该叫哀家奶奶。那奶奶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怎么样?”皇太后粗糙的手轻轻拍在烛木青的手背上,“你……愿不愿意呢?”
烛木青再次学着大家闺秀低下了头:“幻儿听凭旨意。”
皇太后听后大喜,乐此不疲地笑了笑:“你叫幻儿,嗯。好,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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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唯欠东风
因为烛木青貌美的容颜和适合的年龄令皇太后很是满意。也由此被皇太后视为珍宝。
“幻儿啊,以后就跟在奶奶身边吧!”皇太后慈眉善目地握紧烛木青的手,就此将她牢牢拴在了自己的身边。烛木青成功被韩虢送到皇太后的身边,眼看事情成功一半,闵聿府中早已张灯结彩,大加庆贺。
大堂中一个软甲系背,满脸猴腮的将军对着高座的闵聿举起酒杯祝贺道:“老哥,这一次真的是恭喜你了!”
“老弟哪里的话?这次能够重回北境,披甲上阵,都是老弟的出谋划策。加上那女孩儿的如虎添翼,我才能被陛下宽恕。否则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达成心中所愿?老弟啊,你到底是从哪里给我找来这么一位漂亮的闺女。要不是为了实现心中所愿,我才不会将那么漂亮的姑娘送给别人做小妾呢?”
“是啊,大哥,那女孩究竟是谁啊……”
台下男人食指放唇,对着嚷嚷的一众嘘声道:“你们小声点。那女孩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知。不过我想,她背后的人应该是不容小觑的。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找到我这么个没有地位的武将呢。罢了,我们还是不要随便谈论吧。再说,那些江湖中人个个神通广大,没准什么时候就得到了消息,回来找我算账?”
“……是这样。”闵聿犹豫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声音压得低了些:“既然是江湖高人,我们还是不要过分追究的好。免得到时候老哥这事儿又出了什么叉子?那就真的白忙活了!”
“对对对,兄弟们喝酒,喝酒!”台下的男人小声应和。
烛木青在得知陌生书信的时候,也有些许的质疑。但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最后梦想成真,就像郁宁说的,那是一个难得的奇迹。
那时候,她绷紧眉头,手指不安地团着自己手中的丝绢。郁宁看着她出神,毫不犹豫地摇醒了她:“与其在这里质疑真假,不如按送信儿的人前去做做。那个女人答应让你回到豫王身边,始终是遥遥无期。如果……你主动一点,努力一点。没准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郁宁夺过书信夹在手指上,思索一会儿,眉目又弯出一个恬淡的笑意:“别担心,一旦发现这个计划有误。郁宁第一时间想办法把小姐给救出来。可是小姐,光我在这里鞭笞你没用,得你自己充满干劲才行。要知道,小姐。这兴许是张罗网,但没准儿也是一个机会呢。是不是?由自己握住幸福不是更好么么?”
烛木青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得也对,与其在这里担心着急,不如亲自试一试?”
就这样,烛木青成了闵聿的义女闵幻。也如书信所料被武侯韩虢献给了皇太后。
……
时间越来越紧迫,皇太后的寿诞也即将到来。方舒自信地在老皇帝的面前接下了这个重任,如今更是在紧锣密行中筹备。
“御膳房所有的菜式通通都要改变。最好能够别出心裁,花样百出。而以往普遍的菜单就不要保留了。除旧迎新,倒是很对人的口味。”
“是。娘娘。”女官捧着以往的菜单嗫嚅地回答。
“等等,告诉御膳房。先动脑子炒两样新菜式拿来给本宫瞧瞧。注意,记得告诉他们,要肥而不腻,香甜可口。”
“奴婢记下了!”几个女官顺从地作揖。
“呃,对了。这次出宫找些杂耍艺人进来,最好身份背境简单,舞蹈有趣耐看。知道了么?”方舒查看女官准备的戏份单子,“宫廷舞蹈也叫舞娘准备一些,不过所跳舞蹈要同以往不同。”
“娘娘,可是那些舞娘……”另一位女官想到短时间排练有些许困难,不免有些质疑。
“别担心,告诉那些舞娘。想要一鸣惊人,光想想是绝对不够的。有时候我们还需要付出点儿实际行动!”
“是,娘娘。”又一位女官再次退下。
吃的,看的差不多了。这时候就要考虑一下人了。
方舒揉了揉太阳穴,计算着所有来客的人数。更立刻联想了一下所有到位人数的位置。辈分高的,辈分低的。身份尊贵的,身份低下的。有名的,无名的。执起狼毫画了一个座位图,将所有联想到的人物通通写了进去。
除此以外,就是外围布置。皇宫内院大厅大堂,各个宫殿等等都将被彻底的装扮。
一想到庞大的重担,方舒就疲倦地叹个了口气。闭着双眼躺在塌上。
刚刚休息半刻,黑影渐渐地覆在自己的脸上。
“云娘,知道重担磨人了吧!”老皇帝偷瞄着那双红肿的双眼,不徐不忙支额想要起身:“陛……陛下!”
“算了,这么困就别起身了!”老皇帝按住方舒的两肩,“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别因为这次寿宴,把自己给累坏了?”“多谢殿下关心,云娘不累。”方舒摇摇头,对着老皇帝淡淡地笑着,“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呵呵。刚才看您安排的那些,朕倒真有些刮目相看!比以往皇后和如妃安排的更费心思。有趣,有意。朕很高兴,云娘,谢谢你!”
“陛下若再夸臣妾,臣妾下次可真的什么都不敢做了?”“那不成。”老皇帝背着手退回去,“这可是云娘第一次为朕办事!”“好好好,陛下放心,臣妾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方舒还是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老皇帝哀叹一声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下。
“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方舒看着疲倦不堪的老皇帝,语出关切道。“云娘?义渠要回来了?”老皇帝愁眉不展。“义渠?”方舒装作不知,“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问题么?”
“这个人是淮王,是朕儿子中的一位。你刚进宫,可能还不知道?”老皇帝开始解释,“这次江东州郡水患,他孤身领命前往赈灾。如今时日一过,人也快回来了。”
方舒温和地笑了:“淮王平安归来,不是天大的喜事么?陛下何至于这般惆怅?”
“是该高兴的事儿。”老皇帝扭转过头,端过桌上的茶杯,“可又是十分麻烦的事儿。”
“高兴,麻烦?陛下说得臣妾都糊涂了。”方舒故作木讷地看着老皇帝,十分无奈,“为什么陛下这么说?难道这淮王殿下有什么不足之处,令陛下……不喜?”一番话原是试探。这会儿老皇帝便说不出来。踌躇了会儿,接着道:“此次出行,淮王算是立功。可朕若是大加赏赐,这宫里边另外的两个皇子只怕又要闹出什么名堂了?”
“陛下是指太子和端王两位殿下?”方舒坦言。“除了他们两位,还能是谁?”老皇帝叹气,“淮王被朕忽视这么多年,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公平。可是若真真加封淮王一个亲王之位。只怕这宫中上下又不得安宁了!”
“但陛下如果不加赏赐,又觉得不妥是不是?”方舒点出关键,“如果这样做陛下真的寸步难行,不如就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而行,怎么个反法?”老皇帝拍了拍额头,“无论朕怎样做,都是一条死路?赏赐了淮王,太子和端王就会大加干涉。会不会合起伙来要义渠的命,这朕真不怎么清楚?如妃又不怎么待见他,则更加有些麻烦。但若不赏赐,该举无不打击其他皇子的心。认为朕这个做父皇的当真是太偏心。没准儿还说朕虎毒不识子呢?”
“既然这样,臣妾觉得……陛下就更应该赏赐了!”方舒分析,“陛下您想,淮王朝堂上并无人脉,加上你且说的如妃不疼端王一事,那淮王至始至终就处于弱势。对于一个处于弱势的人,陛下赏赐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淮王殿下为陛下分忧,陛下如此重任,想必淮王心中万分感激。儿子感激父皇,岂不是两全其美?”方舒凝了凝眉,“不过陛下,臣妾真不明白。淮王既然是如妃亲生儿子,为何这般不受待见?”
老皇帝哽咽一下:“这还得怪朕。当年朕把如妃召进宫来没过几个月,如妃就有了身孕。朕担心不是皇家血统,所以就命人验血查了查。”
方舒心急如焚地站了起来,急问道:“陛下,然后呢?”
这一刹那,方舒的内心涌现出许多难以名状的喜悦。她想,原来自己所找的真的就是雷霆的儿子,她姐夫的儿子,她曾经爱人的儿子?
“是朕疑心了。”老皇帝懊悔,“真是朕的孩子。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如妃洞悉了,所以一连几个月毫不待见义渠。之后生了义武,如妃就再也不再待见他了。”
“是么?真是……这样?”方舒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蹲伏在地,失魂落魄。可有什么办法?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只怪是她的包袱,只怪是雷霆的儿子。正如那日见到她,她所说的那样,没办法,她不想那样,实在是为了性命不得如此?
一想到此,便全身发凉。老皇帝看着神情异样的方舒,诧异上前,安慰道:“云娘,你……你怎么哭了?”
“臣妾只是心痛!”方舒擦掉眼角的泪水,“陛下,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母亲?臣妾真的搞不懂。”
“云娘你倒是感性!”陛下笑道,“受冷落的皇子那么多,朕要是全部给你说了,你还不哭个底朝天啊!”老皇帝轻轻地拍打着云娘的背,替她抹了滚烫的泪水,软语安慰着,“你这一哭,朕倒也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淮王不仅该赏,还应该大大的赏。”
“陛下?”方舒泪眼婆娑,全不知老皇帝的筹划。
“别担心。正如云娘说的,作为父母不应该这么狠心。如果能够因此打破朝中和后宫格局,朕会高兴得很?”老皇帝笑笑,“云娘,多亏你这一哭。要不然朕还没有这个勇气能够下此决心。”
“陛下想通就好了。”方舒惬意,却还佯装悲伤,“臣妾什么都不能替陛下分忧,真是惭愧!”
“胡说什么?这皇太后的寿诞这一重任不是扛在云娘的肩上么?”老皇帝轻拍着方舒的手安慰道,“别哭了。哭花了脸,可会让两宫的女人笑话你了?好了,朕还有事儿,云娘就先忙着。”
老皇帝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坎又犹豫回头,“呃,对了。朕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皇太后中意了一位女孩,想将她赐给义兴为侧妃。你安排筹划可别忽略了这个啊?”
“义兴?”方舒又呆怔了一下。
“算是朕最痴心的皇儿。也是最没有想法的皇儿。”
“就是建康传道的豫王?”方舒反问。
“猜得不错,就是他!”老皇帝沧桑的面庞浮动着几丝道不分明的笑容。
……
豫王王府,难得的其乐融融。孟珙与梓苏二人来到府中,也顺道被韩伊然邀请吃饭。饭桌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红的,绿的各色菜肴。不过不难震惊的是桌面上雪清脆的莲藕。
“不会吧。真的有莲藕?”孟珙夹着一块尖叫起来,“王妃,你真的……”
“那么吃惊做什么?”韩伊然也顺道给自己喂了口,“吃着味道不错呀。小阿珙怎么还咋乎。何况这些莲藕来之不易,是梓苏亲自为我挖的。换成是你,也不舍得看着它们坏掉吧。”
“当然不会。”刘义兴也笑眯眯地给自己夹了块莲藕,“梓苏的心意,阿珙可不能视而不见。”孟珙吐舌拒绝道:“怎么可能,阿珙可是最听话的?”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莲藕片嚼碎。
“你们别这样,弄地我浑身都不自在!”梓苏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梓大头。前几日在训练营,你不还把王妃整筐整筐的西瓜搬出来让我们替你解决么?”
“阿珙!”刘义兴和梓苏同时大叫。
这次换韩伊然低头捣蒜地搅和米饭了。
尴尬,真是一个难耐的感觉!韩伊然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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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淮王加封
“义兴,这次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送给皇太后呢?”孟珙捧着腮暗暗觉得好奇,“看你们这个样子,我猜一定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宝贝吧!”
“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宝贝,只是……”刘义兴正要开口,却被身边的韩伊然阻断,“哪,这个暂不透露,到时候小阿珙就可以瞧见了。”
“王妃都不愿意说,看来是挺挺值钱的宝贝?”刘义兴这下懂得看韩伊然的眼色了。“是挺值钱的宝贝!”韩伊然笑道,“要想知道它是什么,再等几日便是了。”
“哪,那我到时候可得擦亮眼睛仔细瞧瞧是什么好宝贝。”孟珙屈肘又往嘴里夹了块黑木耳。心中荡漾着难掩的兴奋情怀。只要再等几日,他几多练习的箫曲就可以在众多文人雅士面前大展宏图了。
“阿珙,你一向最有点子。那么这次,你送什么做寿礼给皇太后呢?”梓苏盈盈看向他,“我想到时候最为风雅的应该是你吧。哪一年哪宫娘娘的生辰不是属你的礼物最为有趣?”
“那是!梓大头,我是谁呀,我可是建康城里最有才学的小阿珙?”孟珙被人夸赞也不谦虚。照他说的那样,过于谦虚只能显得矫揉造作。而他并不属于那种人。
“对了,忘了跟你们说。前几日我瞧见阿云了。”孟珙笑道,“皇后娘娘做主,将小红赐给了韩云做妾。择日就要完婚。原本那小子还有些不舒坦,可后来我就说,让小红做你的小妾总好过把你们活生生拆散的好。他一琢磨,也觉得是理儿。心里面也不再莫名纠结了。”孟珙嘟囔道。“是么,他们真要在一起了!”刘义兴震惊。
“是皇后娘娘做的主?”韩伊然瞥向沉默不言的梓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梓苏的办法最为有效!”梓苏解释:“不,这不是我的功劳。”
“能够不兴师动众地说起此事,其实只是义兴在皇后娘娘面前打了一声招呼。王妃不必内疚,那事原就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梓苏又道。
“不,是我。”韩伊然拾起桌上酒杯,神色尴尬:“梓苏,那件事我对不起你。我,先干为敬了。”说罢韩伊然将杯中酒水饮尽。
梓苏和同桌的两人只是错愕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云。其实,她只是觉得有些难过。
自己的努力了半天的东西,如此看来,终究不值一提。
……
淮王回建康的那日,城中挤满了很多的平民百姓。这对刘义渠来说,是十分难得的一次接待。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接待。淮王刘义渠跨下马车看着如潮人海全都目光烁烁地盯着他的时候,那一刻,那平日哀伤莫名的双瞳像冲破层层阴霾,蜕变成两双清澈的明目。
“渠兄,你看,这么多人来接你。你该多幸福啊!”楚云霄立在车辕上,迷茫的眼神明明瞪着来来往往的街道,却空无一物地笑出这么句话来。
“我,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刘义渠温软的目光隐隐流露出一丝感动。“渠兄,别多想了。今日的一切不正是你努力的结果么?”楚南煜坐在马车外,神情冷漠,话中却略略带着热情。
哪曾想,这从朱漆宫门里迈步而出的将军却冷不丁地双膝跪地,冒出一句骇人听闻的话:“殿下,卑职前来接驾!”那一声殿下惊地周围百姓齐刷刷地伏了一地。唯独车辕上立着的那位和马车上坐着的那位。他们神色震惊,却又带着一股早已了悟的错愕。
只是刘义渠,有些愧疚地转过身望向那两位朝夕相处的同伴。他说了谎,他骗了他们。
“陈将军,你先进去吧!”刘义渠着急地回转身体,大踏步走到楚南煜的面前。
他觉得有必要给一个解释。所谓的大官身份原不过是位皇子。
“南煜,我……我要同你们解释一下!”刘义渠双膝打颤,却握紧手心捏出冷汗。“解释什么?”楚南煜漫不惊心地看向他,“早就知道,渠兄怎么都不会只是朝廷上的一名小小官员。”
“是啊,渠兄,你可以不介意我们江湖身份,还愿意和我们结交,这就足以说明你不是什么用心不良的小人?”楚云霄呼地跳下来,“别太自责了。如果是因为你的身份才让你这么内疚。那也完全没有必要。返京之前,我和大哥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是……是么?”刘义渠不敢相信。“当然。”楚南煜也跳下来,“身为皇子,做事可不能这么悲观。好了,既然把你安全送回了建康,我们就先告辞了吧。”
“你们要走?”刘义渠拦住两人,“为什么要走,不是把我当兄弟么,既然如此,怎么不留下来。这次水患能够顺利解决,全靠你们的相助。不要走,留下来。待我回禀父皇,让他封你们一个好官!”
“渠兄,真不用了。”楚南煜婉拒道,“你不知道么,我们是江湖中人,平日闲散惯了。过不得朝堂那些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活!”
“是啊。渠兄。我们从小都是在宫外长大的,不习惯做官,喜欢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生活。”楚云霄附和道,“你也说过在这里面很累,又何必残忍地把你现在结交的兄弟也搭进去。不怕我们因为不开心而记恨你啊!”
“啊……那,那。”尽管楚南煜和楚云霄并不生气,但他心中还是不甚愉悦。他从来也没有过知心朋友,如今能够结识朋友,实属不易。既如此,那难免会流连忘返,不舍几人相伴的热情岁月。
“别难过了,我们……真的要走了?”楚南煜拉着刘义渠到一旁,悄声提醒:“宫里不比宫外,别随随便便相信人。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可一定要记住了。万不能把自己轻易搭进去。另外,我想跟你说一句。这里边住着多少皇子,我这个江湖人并不清楚。不过要想在这重重争斗中好好活下来。最不能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忍。”
“是啊。渠兄,你是好样的。别叫旁人把你给看扁了。”楚云霄轻捶他的肩,“相信自己,多努力,总有一天你能冲破所有的束缚,实现你自己的愿望!”
“多谢!”刘义渠正经地团起手来,鞠躬向人致谢。
“不客气。我们可都是兄弟。”楚云霄摇摇手,“好了,你快进去吧。我跟大哥也要离开了。”
“你们要去哪里?”
“还没找到妹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建康。”楚南煜回答,“渠兄,我们后会有期!”淮王看着两兄弟离开,忍着所有的感动依依地告别。
被人带入承乾殿,老皇帝出人所料地给了淮王刘义渠一个亲王身份。
旨意一下,当日夜晚,皇后和如妃便不约而同地去了方舒的寝宫。只是时辰不同,皇后比如妃快一步入了方舒的寝宫。
“她怎么也来了?”如妃站在外面,握着身旁的翠绿树枝,眼底生出寥寥的怒意。
“娘娘,这……”拿着礼物的丫鬟紧随其后,愣怔地急问。
“哼,罢了,回宫!”如妃扭头就返回了自己的寝宫。而步入方舒寝宫的皇后娘娘一身雍容华服立在方舒的面前。
“妹妹,这次母后寿宴真的是辛苦你了?”皇后娘娘拉住方舒的手,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出一方精心包好的长方木盒。在方舒面前细心撩开,却是一支坠着琉璃翠珠的金钗,“这支八宝翠鎏钗是陛下前几年亲自赏赐给本宫。本宫不如妹妹貌美,特地拿来送给妹妹,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姐姐哪里的话,这么好的东西,妹妹欢喜都来不及,哪里还瞧不上?”方舒双手接过木盒,将盖子盖好,冲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等着丫鬟将东西收好。方舒才客客套套地将皇后拉到上座:“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妹妹听说了么?”皇后娘娘忧心忡忡地望着方舒,“今日陛下赏赐了淮王殿下!让他坐上了亲王之位?”
“这事儿妹妹倒是有所耳闻!”方舒正经地问,“听说淮王殿下是陛下派到江东州郡赈灾的。如今任务办好,自是会得陛下赏赐的。”
“哼!”皇后娘娘怒拍桌子,“这要不是暖熙宫那位搅和,这赈灾一事儿也不至于落到他儿子身上。”因着老皇帝受方舒劝抚,接连去过玉岫宫。皇后娘娘这才放松警惕,未能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姐姐这话究竟何意?”方舒摇头,“难道淮王殿下并非是陛下亲力挑选,前往赈灾的?”
“当然不是!”皇后娘娘烦躁道,“两个月前,陛下派豫王前往江东捉拿小霸王。在此一行中,豫王找到了那些端王手底下人犯案的证据。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被陛下禁闭府中。不想这如妃在这其中胡乱使些心思。害得本宫皇儿不能得其机会,大展伸手!”
“呃,姐姐的话妹妹大概明白了。”方舒耐心解释,“姐姐,这事儿却也怪不得陛下,太子殿下虽然并未牵扯此事,可那是姐姐这样想。而旁的人呢?端王刚一获罪?太子殿下就领命赈灾。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会怎么想?就算有一部分是殿下的人,可也免不了端王那边的人对殿下的诽谤啊。不知道的还会传出太子殿下谋害兄弟这等事儿来。”
“呵,本宫皇儿会谋害他!”皇后娘娘动怒。
方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姐姐先不要生气。等妹妹慢慢给你分析。太子殿下谋害端王一说并非是最主要的。更要紧的事情是牵连到……陛下?”方舒凑近了道,“倘若他们胡乱给殿下安个谋朝篡位的罪名,那可如何是好?妹妹私心觉得,陛下此举实在是替殿下着想。不希望他太子之位被人算计,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听妹妹这么一说,本宫倒是误会陛下了。”皇后娘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陛下……陛下竟是在保护义菖。本宫怎么就没猜透呢?”
“可贤妃娘娘,那要按您这么说,陛下这次赏赐淮王意义何在?”芳巧按耐不住地请教道。
“这个……这个就更简单了。”方舒喜笑颜开地站起来,“你自个儿琢磨琢磨。陛下是仁义之君。淮王不辞辛苦远里赈灾,那可是把脖子系在裤腰带的大事儿。可好不容易返宫,却丝毫赏赐也无。姐姐试想一下,这宫中诸位皇子哪个不会为此寒心?陛下……他兴许真是不愿做这薄情寡义之人,所以才给淮王一点赏赐。”
“赏赐可大可小,何至于加珠赐了个亲王?”皇后娘娘不解。
方舒莞尔一笑:“姐姐,你糊涂了不是?这一次如果赈灾的是太子殿下,姐姐会不会有所期望呢?”她顿了一句,接着道,“倘若是端王豫王,做成此等大事。断然会加珠封为亲王。可淮王殿下呢,同样身为王子的他就不能也得到此等殊荣么?陛下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毫不迟疑地封淮王做了亲王?”方舒回身将热茶送到皇后娘娘的跟前,“姐姐,妹妹所说并无它意。可很多事情就是这个理儿。我们同为陛下的女人。陛下的决定又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再说,陛下最不喜后宫干政。赈灾一事单单找了一个毫不起作用的淮王,这不正是陛下的用心之处么?陛下……是不希望姐姐和那如妃为了这事闹得不欢而散。我们都知道,马上就是皇太后的寿诞了,如果因为此事姐姐和如妃闹得不可开交,岂不是扫了皇太后的兴致?皇太后不高兴,陛下也会不高兴。所以……陛下才心无旁骛地让淮王做了亲王。”
“哎,只要是一想到淮王是如妃的儿子,本宫心里就不大高兴!”
“姐姐切勿难过。待这事儿过了再同暖熙宫里的那位斗法可好?这种关键时期,万不可打草惊蛇、挑起事端,否则陛下一生气,我们就再无扭转乾坤的机会了!”
“你说得不错,越是这时候本宫就不能自乱阵脚,让那贱人抓住了把柄。”皇后挺直脊背,悠然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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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姐妹为敌
如妃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暖熙宫。
“娘娘,你……你喝茶。”翠儿恭敬递上的茶水还没有碰到如妃的手心,就已经被推得四溅了一地。“这皇后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那个时候去!”如妃捏了捏腮,随即愤怒地说道,“把那些糕饼拿出去喂狗,全部喂狗!”
“是……是,娘娘!”执糕饼的丫鬟躬着两腰退到门口,再转身逃了出去。原来,这如妃得知淮王被封亲王的消息,正要登门同贤妃方舒说说,不想看见捷足先登的皇后。是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这究竟怎么回事?皇后为什么也要去找阿舒?”如妃蹙起细长的双眉,一脸惊慌,“莫非阿舒和皇后也串联起来准备对付我?”如妃心中暗暗觉得不妙。怎么办,怎么办?她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这三个字。
丫鬟翠儿也在一旁捶打着手心。近来半个月自家主子都没有等到陛下,莫非真是逆转了乾坤,成了失宠的妃子。她一急,立马上前焦灼道:“娘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好主意,不如我们前去拉拢……拉拢贤妃娘娘罢?”
如妃慨然一叹:“本宫又何尝不想拉拢阿舒?可她因为当年之事早已对我恨之入骨。那晚本宫百般哀求,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娘娘不必忧心,淮王殿下是娘娘所出,如今也被封为了亲王。如此一来,娘娘的两位皇子都是亲王了。”翠儿眉开眼笑,有些激动。所谓母凭子贵。就算最后如妃不再受宠,等到端王和淮王任何一位皇子成为了当今陛下。权力还不是任由她主子掌控?
这么一想,如妃面临的恶劣局势又有了另一大转折。
“罢了,今晚本宫再去求求她。”如妃泪盈双颊,有些烦忧。义渠被封了亲王,竟然义渠被封为了亲王?不知为什么,她如此落魄地苦笑?额角黑发淌下几滴汗水,让人看着越发心疼。
……
当夜,如妃仍然携礼拜访,两脚刚刚步到石阶,心里就如海浪翻滚。不因别的,此刻和自己的妹妹方舒欢声连连的却是自进宫以来就一直和自己敌对的玉岫宫正主皇后。
柔软的烛光映在斑驳的窗纸上,更加显得屋中喜气融融。本来打算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如妃团起手掌咬牙冲进了大开的寝殿。步履娇柔,匆匆行至方舒的面前,盈盈微笑:“妹妹……”
“如妃娘娘怎么有空到本宫冷宫一坐?”对于热情的如妃,方舒总是没有好脾气,第一句的开场白便是这冷不丁地讽言嘲语。
“妹妹,本宫是来……”语气委婉平和。手臂伸出的礼盒还没有递到贤妃方舒的面前,方舒却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如妃娘娘,怎么,见到皇后娘娘,如妃娘娘行礼都不会了?”方舒又是一阵娇笑,回身再往塌上一倚,目中无人地继续同皇后说叨。
“姐姐,陛下这几日可去过你的玉岫宫?”
“去过,去过。当时本宫还有些吃惊?”皇后瞥着方舒,困惑道,“怎么,是妹妹同陛下说了什么?”
“哪里是妹妹说了什么?”方舒夸赞道,“姐姐的蕙质兰心陛下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的。有些野花一时芳香扑鼻,陛下会被引诱,实乃常事,断不会长长久久。可姐姐却不同了,唯有姐姐这样的人,才能毫不费力地维持着细水长流的爱情。”方舒客客气气又为身旁的皇后斟了一杯茶,对于无事献殷勤的如妃视而不见。
“姐姐,上一回你送妹妹的东西当真好看。”
“妹妹喜欢?”皇后握着茶盅,轻飘飘地说,“妹妹既然喜欢那个味道,那下次姐姐再让司珍房多多打制几支给妹妹送来,如何?”
“既是这样,妹妹就不客气了?”方舒也不客气,满面容光地回答道。唯有如妃,在那里吃了闭门羹一般,眼神晦暗,毫无光彩。回手将礼物收起来,细指摩梭着锦盒,面色肃穆且惨淡。
“皇后娘娘和贤妃妹妹的关系可真不错?”如妃娘娘找了话题愤愤地瞪着方舒。
方舒直面如妃的质问目光,她笑。“本宫在宫外举目亲,能够进宫伺候陛下已是福气。又能因志趣相同,和皇后娘娘姐妹相称。更是难得的交情。”如妃怔了怔,不知如何接话下去。
不过她泪水盈盈的目光可以看出来,她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
是一种听上去十分牵强的联系。亲情。
“翠儿,我们走!”如妃是在羞辱中迈步离去的。本以为自己同贤妃这姐妹关系能够让在场的皇后难堪,进而尴尬离场。不想自己错算了一步。送礼拉拢方舒一事就显得悲悯龌龊,只要一回忆起来,如妃就会感到一股类似羞耻的东西从血管里喷涌而出。
不言而喻,自己亲妹妹已经投靠皇后,打算共同对付她了。那自己的皇儿还有夺嫡的把握么?这么一伤感,外面便传来一声太监的吆喝声。
“娘娘,陛下来了?”翠儿在耳边推搡了好几次,才换得失魂落魄的如妃。
“何事?”如妃茫然问道。翠儿徐徐地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老皇帝,要说的话全部噎在了喉咙里。“想什么呢,如妃?”老皇帝居高临下地瞧着慌张不已的如妃,露出一点儿比较平和的笑容来。
“陛……陛下!”如妃欠身拜见。老皇帝扶起如妃,不以为然地说,“头痛好些了么?怎么不在塌上躺着?”
“头……痛?”如妃有些吃惊。老皇帝一拍膝盖,安静地解释:“朕今日去贤妃那里,贤妃说你头痛不适来着?怎么,有没有好点,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嗯。前几日是有一点儿不适,不过已经好些了?”如妃故作难受地捏了捏,随即笑问:“陛下今日怎么前来?”老皇帝幽幽笑道:“近几日国事繁忙,朕有些冷落了你。”望向身后的赵德福,“朕今晚就在暖熙宫歇下了,回去同芳华殿那边说一声儿?”
芳华殿不是别地。正是方舒所居的冷宫。如妃听罢眉梢上扬,露出几丝笑意。她自以为是地认为,今日方舒其实只是和皇后演了一出戏,并非故意刁难自己?
“对了,如妃。”老皇帝夸赞道,“渠儿这次任务干得不错。那边天气转好,水患的情一事也颇为好转。特别是海州刺史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里边,一大部分都是赞扬义渠的。所以……朕就……”
“陛下的意思,臣妾都明白!”如妃福了福礼,“能够得到陛下的赏赐,那是义渠的福气!”
“胡说甚么?朕是谁?朕是他的父皇!”老皇帝一语中的,“义渠这孩子做事努力,你平日也别对他太苛刻了。”苛刻?这个字犹如整座大山,一时令如妃有口难辨。尽管心有不甘,她还是认命地笑着回答:“是,臣妾谨遵陛下的旨意。”
“对了,如妃啊。母后平日最喜你的琴声。如果有空,多练一练。到时候若能和小阿珙合奏一曲,应该不错。”老皇帝眯着眼睛,“朕知道你这次心有疙瘩。可是你该知道,义武所犯,并非小事。太子那边的人再跟着一搅和,恐怕义武就没法翻身了!”即便如妃心里觉得老皇帝的话太过夸大,可她也只能好脾气地说,“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妾没有思虑到陛下的难处!”
……
第二天清晨,如妃兴高采烈地来到芳华殿的时候,仍然带着那还未送出去的礼物。昨晚陛下的宠幸让她一度对这个妹妹有了更好的定义。
刀子嘴豆腐心。
“阿舒,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殿里的丫鬟全部被方舒屏退了,唯有如妃和方舒两人定在殿中央。
“阿舒,这一次,你应该能过收下姐姐的礼物了吧?”锦盒被方舒捏了个小角的时候,突然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一块上好的玛瑙手镯自脚边滚到如妃的身后。
如妃张大着嘴巴,不明所以地震惊:“阿舒,你……你这是?”
“姐姐,这可不能怪我。”方舒指着低声碎在地的玉镯,“姐姐你看,看来老天都不让我们的破镜重圆,和好如初?”
“阿舒,你怎么了?”如妃眼望四周,疑神疑鬼地说,“你别害怕。这殿里只有我们姐妹两个!跟姐姐说说,为什么要进这宫里来?难道你不知道这后宫中不是人可以呆的地方么?姐姐现在是陛下的宠妃,你想要什么姐姐就给你什么。万不用拿自己的幸福来取!”
“这一辈子,姐姐有给过妹妹幸福么?!”方舒质问道,“没有,我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方翎所逼。呵呵,幸福,现在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到底有多么奢侈,你一定不会知道?在你狠心抢走他的那一天,在你狠心抛下他的那一天。我心里……”方舒情绪崩溃,“早就视你为一生的敌人!事到如今,你这样的人还敢跟我说幸福!”
“阿舒,当初那是爹娘的意思,姐姐并不想……”
“你没有嘴么,你不可以拒绝么,你不能告诉他们雷霆是你妹妹的意中人么?”方舒声嘶力竭,连着三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说清楚!”如妃摇头。
“我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方舒苦笑,“因为……那个时候,在姐姐的眼里,雷霆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对吧,姐姐那时是这么想的?”
“我……”如妃无法自圆其说。因为方舒的话早已说到了关键。那个时候她不反驳的理由真的就是这个原因吧。
“为什么不讲话?”方舒大笑,“我说到点儿上了,你那时真的这样想的?”
“阿舒,你原谅姐姐……姐姐那个时候只是头脑发昏?”“头脑发昏?姐姐当然可以头脑发昏。可是你知道你这一头脑发昏,我失去的是什么么?是心。那颗因为你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如妃听得有些烦躁,转头郁闷地回答:“可那个时候你也同爹娘说明你的心意啊!”
“呵……”方舒没想到她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我……没……说,我怎么可能没说。可爹娘什么时候认真地听过我说的?无论在哪里,里,做些什么。在他们的心里,你都为长,你的幸福就是这个家所有的倚靠。而我,却永远被看成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妹。我的幸福……又算……什么呢?”方舒已经泪流满面。
那些晶莹剔透的泪珠从脸颊滚下来,有的淌下了脖子,淌过了那显露在外的锁骨。而有的,却无法预料地经过了嘴唇,一阵咸咸的味道在口腔里经久不散。
泪水的味道。
“好了,如妃娘娘,你请罢!本宫不想再见到你!”方舒指着大门。
“阿舒。你别这样!”
“走,走啊!”方舒大嚷道。
“阿舒,你要是恨我,为什么又要帮我?”
“帮你?”方舒掩唇大笑,“是向赵德福透露你头痛难耐?还是让陛下前来看望你?还是让你不至于被宫里的女人说成失宠的贵妃?方翎啊方翎,未进宫我还是有些高估了你。想不到你是如此愚昧无知,见识短浅!”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会轻轻松松就原谅你么?”方舒轻移步子,坐到椅子上,拾起桌上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忽而放下,“我只是不想简简单单地放过你!方翎,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到这宫里来么,那好。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想让你悔恨,想让你看着你这些珍爱的东西一步一步落到我的手里,我要让你望眼欲穿的美梦碎得无声无息!”
如妃畏惧地后退到椅子上,“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端王是你的期望吧?”方舒调侃,“你说我要是第一个拿他解气如何?”
“你无耻!”如妃啪一声挥在了方舒的脸上。
方舒见怪不怪:“很好。本来我还想着自己是他姨娘,送他见阎王应该温柔一点。可看姐姐这个态度,我想也没什么必要了!”
“你,你……方舒……本宫要杀了你!”
“来人,送如妃娘娘出去!”方舒一声大喊,几个丫鬟鱼贯而入。
看她们瞪着如妃的样子,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奴婢。
如妃明智,不敢在贤妃的地盘放肆,只好惊恐地扑了出去。
那狼狈的样子引得殿中笑声一片。
真是痛快淋漓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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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母子关系
原本亲姐妹相见是一件十分有缘的事。不过成了贤妃的方舒到底是怀着目地靠近如妃的,所以这见面自然没有预料中的感动。于是,在这个风吹树动的夜晚,如妃和方舒彻底撕破了脸。
如妃再次被方舒的言语激怒。
而后在等二天清晨,淮王刘义渠前来给自己的母妃请安时,便倒霉透顶地成了方舒泄火的竹筐。
“你来做什么?”虽然岁月如水过,但是如妃仍然显得貌美端庄。只是此刻她黑着一张脸,高高地站在刘义渠的面前,神色肃穆。淮王几乎一刹那有些僵住。他好像觉得自己听错了,刻意哽咽了一下才看向如妃。
“母妃,儿臣是来给您请安的!”刘义渠有些怯懦地垂首。微躬着的身子隐约可以瞥见紧逼而来的大紫色的襦裙。衬托边角的是那看上去十分华贵的金丝祥云。
“母……母妃?”刘义渠不曾这样站在如妃的面前,此刻心里扑通扑通,跳动地很是厉害。“你父皇加封你为亲王,你很得意是不是?”不知为何,如妃偏生对这个儿子恶言相讽,“所以你来到这里,来这里向本宫炫耀是不是?好,你赢了!本宫……”她嚎啕地指着自己的心,“这里因为这事儿确是真真切切的难受了。”
刘义渠想了许久的心里话却仅仅在这么一刹那,整个面色白如死灰。他声如蚊喃:“为什么不一样?”
“怎么了?”如妃没听清楚,“你恨本宫?难道本宫说得不对?”
刘义渠浓得化不开的眉紧紧地绷了一下:“义渠从来没有恨过母妃。只是……有些对母妃的所作所为……有些伤心。”他迷离泪眼抬高一寸,和如妃红肿的灿丽目光相撞,他哑声道:“母妃,儿臣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在您的心里,儿臣永远也敌不过四弟。是不是儿臣根本不是母妃亲生的儿子?”释放了这团怒火,撩下这句略带质疑的话,让本该发发小火说说胡话的如妃一下爆发了。
“滚,给本宫滚,本宫不想再见到你!”如妃一拂宽大的袖襦,手臂朝向了日光充盈的暖熙宫门。
刘义渠不甘示弱地背手回身,跨步走到门口,悲戚道:“母妃,从今以后,儿臣不会再打扰你!”大步流星地跨出宫去,疾步而行下埋藏着内心深处久久无法忘怀的悲伤。四肢发麻,眼睛也无神地凹下去。
“殿下,您怎么了?”鹏天也为自家主子的处境伤心。刚封亲王,应该是一个苦尽甘来的事情。可没曾想,那个暖熙宫里的女人会如此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殿下,您别难过。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抛弃你。奴才也不会抛弃您的。”鹏天拍拍胸膛,说得信誓旦旦。刘义渠莫名感动之余也不由地一笑:“等你成亲的时候,可不一定能跟在本王身边。”鹏天是刘义渠在宫外救下的,所以并没经历作为太监那痛不欲生的一幕。鹏天下意识地挡住那个同太监有些不同的地方,直爽大气地回答:“大不了奴才不成亲了,就跟着殿下闯天下?”
“路都不认识几条,说甚么闯天下?”刘义渠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再说,就算本王再怎么努力,如果无路可走,也终归只是一个四处游荡,毫无归宿的人!”鹏天跟淮王这么久,当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就他自己的身份,他很了解,自己的安慰话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殿下,有件事儿您听说了么?”鹏天行在花园中,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
“什么事?”
“陛下新封了一位贤妃?就安置荒废的冷宫在芳华殿。”
“什么,父皇竟然新封了贤妃?”刘义渠担忧,“如果这样,母妃的地位不是受到威胁了么?”一说起母妃,刘义渠竟又是一番难耐的苦笑。她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过自己的儿子?可他却一直固执地担忧着自己的母亲?
“可不是么,殿下。听说这位贤妃刚入宫就受到陛下欢喜。连皇后娘娘也首次携礼登门拜访。”鹏天叫嚷道,“也不知道这后宫会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再有什么大风大浪,你也别担心。本宫始终都是没人惦记的。所以只要你们不嫌麻烦,去给本王惹事生非,想来也祸害不到什么?”刘义渠支着额,“鹏天,有时候本王真希望没有生在帝王家。那样,本王就可以活得敢做敢为,活得自由自在。”他憧憬在海州相处的幸福时间里,“跟自己结伴的兄弟吃吃烤鱼,喝喝小酒,应该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不像这里,明明喧闹不已,却总是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个个都要勾心斗角,去拿个较为和善的面孔来伪装自己,以此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他猛地摇头感叹,“如果,如果,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殿下说好了不多想的。”鹏天笑道,“既然殿下这么想念楚公子他们,不如殿下出宫去寻寻他们,坐在一起喝个茶水放松放松。”
“是啊!”谈及兄弟,刘义渠的面色又恢复了红润,“是啊,他们没办法来找本王,本王还不不可以出宫去找他们么?”
“就是,殿下已经被封了亲王,再也不会被宫门的人瞧不起了。奴才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同他们吵嘴!”鹏天眨眨眼睛,兴高采烈地说。“你呀。还是不要这么得意。保不齐哪天本王这亲王身份又被抢了,也许那个时候,同你吵嘴,吃过哑巴亏的人都要从你身上原原本本地报复回去?老实说,你不会连自己的后路也给堵上了吧。”
“是啊。奴才这颗傻脑袋,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鹏天挠挠头,“殿下,幸亏您提醒了奴才。”
“本王提不提醒不要紧,好在是你原意听。”刘义渠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日无趣得很。就按你说的,出宫去吧!”
“是,奴才遵命!”鹏天青蛙一样单膝跪地。夸张的演技搏得淮王很不容易露出的微笑。
……
随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后花园里的女人才一脸温和地站出来。
“殿下是刚刚回来的吧?”方舒笑看着身边的丫鬟,“本宫的义渠总是这样的孝顺懂事!”尽管刘义渠并非方舒亲生,可她爱屋及乌,对姐夫雷霆的情意全都转到了这个孩子身上。
她总觉得那是雷霆的影子。
“都说淮王不中用,可谁又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弄明白他!”方舒捏着花园的绽放地十分耀眼的红花,“这花尚且需要人欣赏,又何况是人呢?”扭头一脸认真,“杏儿那丫头也回来了么?”
“飞鸽传书过来,一众兄弟姐妹都回来了。”身边的丫鬟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娘娘要出宫么?”
“不用了,还是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皇太后的寿诞万不能出点差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对了,舞服准备得怎样了?”
“正在抓紧赶制,宫里师傅说再有个三日就差不多了。”丫鬟禀报道。
“把倩娘找来吧!”如妃命令道,“让她帮着本宫训练一下那些舞娘。免得到时候登了台还没有什么看头?告诉倩娘,本宫不想出洋相。除非她训练的人,本宫才能放心。”
“是,奴婢遵命!”那丫鬟躬身答应了一声。
“娘娘……”那丫鬟有些茫然,“淮王殿下已经回来了,为何娘娘还不打算……?”如妃截断她的话:“打算和他见面?”如妃冷道,“淮王殿下并不知道新封的贤妃就是本宫,一个在宫外凝香馆承诺助他夺得天下的人。你想,如果他因为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而在外人面前胡言。到时候本宫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么?”丫鬟了悟地点点头,随即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是不是认为早晚都会见面,为何本宫要糊里糊涂地等着?”这丫鬟是宫外的人,并非宫中知礼的丫鬟。所以思想上没有根深蒂固的卑贱。
那种身上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下意识。
“是,奴婢不明白。”那丫鬟道。
“本宫不贸然行事,无非是希望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同殿下解释清楚,也好过再次遇见手足无措,让人看穿!怎么,还有疑问?”
那丫鬟微笑摇头:“馆主真厉害,属下佩服!”犀利的眼神扫过,那丫鬟自知说错话,连忙低头傻笑:“奴婢……奴婢说错了,娘娘饶命!”
“罢了,下次万不能再叫错!”方舒命令道。
“是,娘娘!”丫头作揖。
……
听闻淮王被加封亲王,韩伊然一下午都有些不开心,失神地靠在软椅上,不理睬任何一个人。
窗外是王府清新的后花园,夏花烂漫,全被管家元甫剪裁得体。虽然风景清新秀丽,但是树上偶尔的知了乱鸣,也会让人心情烦躁。
身旁的桌子上茶水已淡,昭姑已经私下添了好几回。水气氤氲滚烫。
看了多时,不禁觉得口渴,手臂微抬,快要摸到敞盖的茶水时,另一只雪白细长的手就已将热茶挪了开,并平和地责备道:“想事这么认真,不怕手被烫伤?”下意识地抬头,望着这个在日光下烁烁发光的男人,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早不晚!”刘义兴把目光汇聚到桌子边的杯子上,“就在伊然最容易受伤的时候?”
“哪儿那么严重?”韩伊然得意一笑,“我可是习武之人。烫得厉害还不知道缩手么?”
“说吧!”刘义兴拉了板凳坐下,“何时这么费神,至于伊然想了一下午,昭姑来找我,我还不大相信。”
“没什么?”韩伊然拾起茶杯,“昭姑多心了?”
“你越是这个样子,我就越不放心!”刘义兴扳过她的手,直视着她闪躲的目光,“伊然,看着我的眼睛。”
“我真没胡想什么?”韩伊然敷衍,“我又能想什么?不过是天气太热,坐在窗户旁边吹吹冷风。”突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够充分,又草草补了两句,“院子日头那么毒,就算我想出去,也不能出去啊!”
“……嗯,不对。”刘义兴拆穿她,“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一定……是为三哥加封亲王一事烦恼吧!”韩伊然苦恼,甚至有种被拆穿的困窘:“既然知道,何必前来问我?”
“别生气。我也是看你难过,随便问一问罢了。”刘义兴赶忙解释,“伊然,水患并非小事。三哥孤身前往赈灾,能够安全回来,全靠自己的实力。再说你我都知,三哥平日并不讨喜。就连他的母妃——如妃娘娘都对他疏离冷淡。此次加封亲王,不正是苦尽甘来么?”“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韩伊然赧然不悦,“但我就是不大甘心。为什么你常常在外奔波,却空无赏赐,而淮王只出宫赈一回灾,就能得个加封成为亲王。我……我不服气。”
“原来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刘义兴轻笑,“伊然,太过追逐名利,只会让自己伤心难过。何不放弃这些虚无的东西,难道像我们这样平平淡淡不好么?”
“可是……”在韩伊然又要辩解的时候,刘义兴又制止她:“伊然,是你说。不会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的!”
“我记得。”韩伊然努嘴,“每次我想行动的时候,你总会这么劝我。一来二去,我没说动你,你倒说动我了。不过你有句话说得不错,我天天愁肠百结替你操心,可你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想想都觉得不公平。还不如跟你一样索性不管了。”
“怎么,想通了?”“听真话?”刘义兴点点头。“没想通!”韩伊然沮丧地呼了两口气,“可是就算我想劝你,也应该劝不动吧?”“聪明!”刘义兴团指磕磕如镜桌面,“既然不置气了,那么伊然,去武昌堂练剑如何?”
“喂,义兴。我输了,你就这么……高兴?”韩伊然凑过去,轻喃,“没个赌打,毫无乐趣!”
“……那么伊然觉得,打个什么赌为好?”
“谁要是赢了,谁就得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韩伊然续道,“义兴,这个赌……可合适!”
“好,成交!”刘义兴故作懵懂地抬手起誓,“若违誓言,就要孤单一辈子!”刘义兴只顾得上王妃的展颜一笑,并不知道她为何会下这么一个奇怪的赌注。
不过他素来不追根究底,也就没再多问。
来到武昌堂,两人舞枪弄棒,默契不减当年。由于‘摆设’终于在拖了一年又一年的情况下派上了用场,府中洒扫的仆人都不约而同,成群结队地站在老远之处观望。
看到精神抖擞,剑拔弩张的两人,难免会伸伸脖子,私心笑上一笑。
管家一手放背,另一手扶着柱子深思许久。
早前大大少少的架没少吵,咋地越吵越来劲儿呢。
“这你就糊涂了吧!”身后竹箫一横,来人已道,“夫妻吵架一向是床、头吵来床、尾和。”元甫大惊失色,迎目一看,恰是孟珙和梓苏。看孟珙捉弄元甫的神情,一向正经的梓苏竟也是开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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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太后寿宴
皇太后的寿诞已至,宫中太监丫鬟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远目望去,朱漆宫门之中,更是一片绯红。在蓝天白云地映衬下,更加显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以防宫中安全,禁军统领韩云一大早就带着禁卫军铠甲配刀地穿梭在皇宫之中。刚刚新婚不久的他面色红润,一双凤眼细长有神。总感觉一刹那,他那大步流星的迈步姿势也会因此显得格外地精神抖擞。
“云哥?”“是你们啊,来得这么早!”豫王殿下带着王妃韩伊然盛装走到韩云的面前,微微拱手祝贺,“阿云,我和伊然恭喜你了!”韩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多谢!”
“人来人往的,可真是热闹!”韩伊然环顾四周,“不过这一下云哥可要受累了?”
“可不是么,大热的天气,还得带着这帮家伙巡逻护卫。”韩云搓了搓两手,眯着右眼笑道,“一会儿我忙完了去找你们喝酒!”
“嗯。那……一会儿见!”两人说笑着穿过长廊,往皇太后的大殿而去。
拐角处,却碰到了正守株待兔的好友。孟珙和梓苏。
“哪,可等到你们了?”孟珙哈了一口气,“本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才最耽误时辰,没想到你们比我还慢!”韩伊然玩味地笑:“那是因为你还没成亲!”
孟珙嘟着嘴:“啰不啰嗦的,跟成亲又扯上什么联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你要是成亲了,你夫人修饰形容不都得你这位做夫君等上一等么?”韩伊然好心解释,“所以并非我迟了,而是我们一道迟了。哪一天你像我们一样,绝对差不到哪儿去。”梓苏捂着嘴,自顾自地笑着。
那怎么感觉,都是一个经不起考验的事情。
“又在显摆!”孟珙嘟着嘴,大步追了上去。正想起,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横穿而过,快而稳健。
刘义兴伸手将伊然一拉,疑问道:“这人是谁,这等放肆!”对着梓苏觑了一眼,便在那不知不觉的过程中,马脖子被踢了一下。
车轰地停了下来。
一下子寂静非常。
正待走近,忽地扑通一响。
“劣马何处?”远远韩云拔剑吹了过来。“大人,在那儿!”一个禁军手臂朝刘义兴等人的方向一扬。快步追到停下的马车,车帘一挑,竟然是烂醉如泥的端王殿下。
“四哥?”刘义兴望着伊然,诧异莫名。
“殿下,殿下!”韩云伸手拉了拉躺在车中的刘义武,叫嚷道,“殿下,快醒醒,快醒醒!”刘义武呵了几口气,伸了伸懒腰,便迷迷糊糊地撑起身来,望着众人道:“什么时辰了,到大殿了么?”
“如果没有你这一出,估摸着已经到了。”孟珙跳上马车,打趣地说,“你贵为皇子,一身的酒味,这是打算闹哪儿一出?就算要自己风度翩翩,与众不同,也好歹弄个特殊新颖的吧。”
刘义武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小阿珙,本王可不像你那么爱显摆!”
孟珙牙尖嘴利:“要显摆,我也比你显摆得好。”韩伊然毫无心思,拉了拉刘义兴的袖子:“时辰快到了,义兴,我们走吧!”“……嗯。”刘义兴点点头,微笑着继续前进。
“好了,忙得很,不跟你玩了!”孟珙跳下马车,跟着梓苏快步跟上去。
走到老远,也能听到韩云在那里很不客气地收拾烂摊子:“殿下,臣有几句话应该说给您听。您这样做,实在是有意干扰微臣管理宫中巡逻工作!”
端王哈着气,道:“这不赶上喝醉了么?”刘义武又摆摆手,随之警告道,“好啦。这事儿可别告诉父皇。你那儿的人也要守口如瓶!听明白了没?”韩云心里即便再不高兴,也到底不敢拿着一家老小横冲直撞。
就这样怯懦地垂了垂首,再垂了垂首,便算是应下了。除了皇亲贵胄,还有一群伶牙俐齿的文臣和生龙活虎的武将。
利落地抵达皇太后安乐宫。
正殿恰是这次大摆寿宴,接见贵戚和大臣的地方。
遥望高耸的亭阁一角,韩伊然悻悻不安。从铺陈着红毯的石阶上走过去,便赫然看见大开的殿门中,白发苍苍的贵夫人高坐在案几上,虽然鬓发斑白毫无活力,全身也干枯缺水。可眉梢下那双犀利的亮瞳却昭示着一种华贵的气质。
同身后旁坐着的皇后一较,才知谁更黯然失色。韩伊然拉了拉刘义兴的衣袖,眉目一丝愁。
“怎么了?”刘义兴侧脸轻声问道。“我……有些心绪不宁。”韩伊然抚着额角的冷汗,“义兴,我……”
“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刘义兴望着那凄楚斑白的神色,顿时明白自己王妃心中的层层顾虑。两人成婚八年,宫中再不济的皇子都有了一女,何以就是这个这个豫王王妃的肚子里毫无动静?幸好刘义兴了解,便巧言安慰了两句,将韩伊然带入了安信殿中坐好。豫王正坐,王妃居后。接着一群大臣悉数落座。
“哎,义兴?”孟珙吐了吐舌头,“伊然姐的琴艺这么好,一会儿帮忙抚抚琴呗!”刘义兴当下会意了自己兄弟的好心,轻轻点了点头。韩伊然也知道,孟珙是希望自己能搏得皇太后的欢欣,以至于让德高望重的皇太后打消替豫王纳侧妃的磨人想头?那次街上交谈,孟珙摆明了是拿淮王当个借口,以此分析皇太后的赐人人选。这一片好心,韩伊然当然感激。遂偏了偏头,盯着孟珙的笑容有些许的感动。她想说声谢谢,但这样的日子,根本不容许。
梓苏自从进入安信殿,目光就瞅到了范宜大人的孙女范小幽。他们虽然少有见面,但跟着范大人一同而行的家眷中,范小幽就落座在身后。水灵灵的目光瞥向梓苏时,还很不矜持地张牙舞爪了一会儿。
梓苏瞧见,略略皱眉,随即垂下了高高的额头。孟珙最为细心,就像他自己说的,自己的观察力很强,非常人能及。所以就在这么强悍的观察力下,他一眼就看到了范小幽对着梓苏傻笑的这一幕。只不过回头望梓苏时,却偶尔发现这男人置若罔闻的滑稽表情。
“喂,义兴。你看梓大头。”孟珙右手半遮嘴唇,小心翼翼地说,“范家小姐似乎对梓大头有些意思呢。”梓苏倒像是故意心无旁骛似的,看上去并不怎么专注的悄悄话却被他听到了心坎里。“胡说甚么,她哪里是对我有意思?”
“梓大头。你急个什么?我只说范小姐对你有意思,又没说你对她有意思。”孟珙仔细打量着她的那张俊脸,“瞧你,一张脸都红成什么样了?”梓苏气恼地拧头不搭理。
两人闹得正酣,不料上方坐着的慈祥的皇太后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小阿珙啊,你们在嘀咕什么啊?”孟珙做直了身子,尴尬地瞅着梓苏:“奶奶,我呀,是觉得今天到来的小姐里,有很多对我朋友感兴趣的。”梓苏斜斜地一扫孟珙,心情着实郁闷。原以为在场所有年轻姑娘的目光会往梓苏身上一觑。不料皇太后开口便震惊全座:“哪,小阿珙啊,这些姑娘光喜欢你朋友去了,就没有人喜欢你了?”
一句反问,却也未能让孟珙困炯尴尬。“奶奶,怎么会呢,阿珙我怎么优秀,这么聪明。估计她们都喜欢我,只是不敢当着面说罢了。”孟珙抬高脸,“奶奶,你看,我长得这么好看,哪能不喜欢我呢。奶奶,你晓得的,现在的姑娘们都矜持着呢。”
爷爷孟显咳嗽一声,反问道:“你又不是她们,就知道她们所想了。”老爹也在一旁这么训斥:“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还敢在诸位面前大言不惭!”
孟珙嘟嘴:“人家本来就长得好看嘛。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我,多没面子啊!”两大人同时一张老脸似黑云。幸好皇太后兴致高昂的一笑才得以化解:“孟爱卿啊,小阿珙这话说得也没错哪,你们两人板着一张老脸也太……太没风度了吧!”
老皇帝也在一旁打圆场:“不错不错,两位爱卿,你们也太严肃了。今儿是太后寿诞,搬出你们那一套家法做甚么?小阿珙率真活泼,喜欢他的女孩子早就多了去了。好了,可不许那么严肃了呃。”
孟显坐在椅子上,杵着拐杖恭敬垂首。孟扬也微微颔首。
“老臣遵命!”
“微臣遵命!”
就这么,气氛一下子浓重起来。
主子并不拘束,下面的大臣皇亲们也渐渐放宽了心。老皇帝轻敲桌子,看向身后坐着的贤妃:“云娘,你准备的表演呢?”“陛下稍安勿躁。暂且等一等。”方舒神秘兮兮地对身旁的丫鬟示意了一番。
凝香馆的风味被搬上台面,那些常常游览风雅之地的大臣,看见这一幕,自然是惊讶。不过可以想见的是,那种错愕之后的欣喜。那些无法用言语道明的东西,无一不呈现在诸位大臣的面前,皇亲国戚的面前。
莺歌燕舞,婀娜多姿。不过也有不同,韩伊然是知道的。这种绚丽多变的队形和动作在她的心里印象深刻。
但是,她因此而走神。
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些身着艳丽服装的女人所震慑。容貌,身材无可挑剔。那么她想不到的是,这个新封的贤妃究竟是何方神圣了,为什么此刻的舞蹈这么让她怀疑?
对,怀疑。
目前情况下,只能用这个词才足以表明她心中的忧虑。
随着乐曲的结束,舞蹈结束了。
舞娘作揖,有次序地退出大殿。紧跟着第二拨,第三拨。总之花样百出,看得人眼花缭乱。
意犹未尽之时,孟珙也缓慢从袖子里取出竹箫,而将一路负着的上好的古琴递给了闷闷不乐的韩伊然。
“记住了,一会儿看我的手势。”孟珙笑眯眯地看向她。韩伊然微微点头。
可此刻心浮气躁的她,如何能驾驭此等乐器?可是孟珙毕竟是为她着想,也不好推托。只能轻抿干唇,听任上台。
一舞终了,孟珙站起,对着台上和蔼可亲的皇太后笑道:“奶奶,阿珙给你吹一曲子如何?”
“小阿珙要吹箫?”皇太后大笑着,“好好好,这建康里就阿珙吹得最动听。哀家喜欢,喜欢……”“可是奶奶,阿珙要请一个帮手抚琴,您不介意罢?”
“呃,还要弹琴啊。”皇太后手舞足蹈,有点激动,“快快快,哀家都等不及了要看你表演了呢。”孟珙侧身,对着静坐在刘义兴身后的韩伊然打了打手势。箫曲清脆悦耳,仿佛是从遥远的山谷传来一阵又一阵嘹亮的歌声。
慢慢地,有风,轻轻地回荡在耳边,紧接着鸟儿成双成队,从树桠上扑腾着翅膀窜开。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只数越来越多,像一个庞大的密网。
渐渐地,鸟儿飞回了山中。而草地上又突然静谧下来。依旧有清风。只是淡淡地,低低地,似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随着山谷蜿蜒河道流向远方。
而美景在一众宾客的耳中盘旋不断。曲终时,孟珙会心一笑,轻松惬意。而抚琴的韩伊然却大汗淋漓。擅长乐器的人都听得出来。抚琴之人急躁不安,若不是紧跟箫曲,随着吹箫之人稳稳稳不乱的节奏,恐怕会中途错音,甚至弦断声止。
可是,这么一点小小的把戏,皇太后又怎么看不穿呢?
“奶奶,奶奶,我弹得还行吧?”孟珙急地上前,按耐不住地介绍自己的曲子,“您知道么,我谱出这么好听的东西多不容易?就为了它,我几晚上都没睡好觉!”
皇太后心疼道:“啊呦,几晚上都没好好睡觉,就为了吹这曲子给奶奶听。”孟珙急地点头:“就是就是,不止觉没睡好,连饭都没吃好呢?”
“你哪里没睡个好觉,哪里没吃好饭?!”孟显用拐杖狠狠地戳了戳地面,“陛下和皇太后的面前这般胡闹,简直没羞没皮,还不退下!”
“爱卿啊,你怎么又说哀家的小阿珙了?哪里没羞没皮了,这都是为了哀家,做事如此认真。你怎么老说他啊!记住,这是哀家的寿宴!”孟显怯懦地点点头,不敢再说话。
“对了,小阿珙啊,刚才抚琴的在哪儿啊?”皇太后怀疑地问道,“同你合奏地倒挺像那么回事!”皇太后说话一向留有余地。明明错洞百出,却能说出这么一句言简意赅委婉话来,着实是老道的皇太后。老皇帝扫眼一觑,只道:“那儿坐着的是义兴的王妃吧?”
“王妃?”皇太后也眯着一双眼睛,细细朝豫王的方向看来。不过韩伊然神情呆滞,恍若未闻。
“伊然?伊然?”刘义兴轻声地往桌上磕了磕。
韩伊然心慌意乱地回答:“什……什么事?”
“奶奶叫你。”刘义兴蹙着眉头,担心道,“你怎么了?”
未及回答,韩伊然已经在众目睽睽的眼神示意下,躬身走到了殿中,双膝跪地,叩首。“这孩子就是义兴娶的那位王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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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意外赐婚
“是,奶奶。”这位尊贵慈祥且年迈的皇太后一向欢喜诸位小辈亲切地称呼自己为奶奶。而她自己也常常如此自称。这会儿韩伊然近前叩首,她眯着眼睛,听了甚是欣慰。于是专注地瞪着双膝跪地,起手恭敬叩首的韩伊然。为此,不免细细打量了数眼。只觉得这孩子空灵清秀,曼妙身姿。加上今日所着的乳白色中衣,外罩的青叶长衫。更将此女映照地夺目生辉。不过很快,皇太后就蹙起了高高的眉头,伸出手指定着韩伊然:“你就是建康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王妃?”
众位看客一愣,韩伊然也是一愣。皇太后语气温和,亲切问道:“你们……成亲几年了?”韩伊然细眉弯了弯,有些担忧地起手回禀高:“奶奶,我们成亲已有八年了!”“呃,八年了?”皇太后大睁着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继续道,“都成亲八年了,你这肚子咋就怀不上孩子呢。”
韩伊然面色红润,神色困窘。“因为……因为……”韩伊然躲闪的目光一眼就扫遍了殿中的宾客。但从那无数纷扰的眼光里,她被一种揣测和怀疑吓地全身发抖。这种情况下,这种境地下,她该如何自圆其说?
孟珙睁圆眼睛,有点打抱不平的意思:“奶奶,这事儿你可不能只责备王妃?”皇太后挑起高眉,哦了一声。
“那小阿珙,既然你知道点内情,那你来说一说怎么回事?奶奶除了怪罪王妃,还应该怪谁啊?”孟珙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拉豫王胳膊的同时,狠狠地掐了一下:“还要怪谁?当然是……义兴咯。奶奶,您老人家好好想一想啊,这生孩子不能单靠一方啊。要是没有义兴,王妃想生也生不成啊!”话虽粗鲁,但两人的难以启齿之话却说得格外清楚,“义兴常常在外面执行任务,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呗!”
在场的人噗嗤一下,乐得开了花。唯独豫王和韩伊然两人尴尬非常,一个呆跪着,一个呆站着。任凭面前那个口无遮拦的浑小子用他那七寸不烂之舌对两人的秘密危境做出一个极大的调整。不过这一次,孟珙打错了算盘。
皇太后异样的神情倒被杵着拐杖的老臣孟显观察了个透儿。又是有力的一声,孟显愤道:“胡闹,下去!皇太后哪里再让你回话!”双肩略略一抖,看着爷爷警示的神色,孟珙只好知趣地退下去。这一次,皇太后再未替孟珙打抱不平。而是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跪地的王妃和站立垂首的豫王。
韩伊然知道,倘若不独自承担所有罪责,那么她的夫君也会因此被人鄙视。甚至拿这种事情在面前戏谑。于是她挺起身体,朗声叩拜:“奶奶,孙媳有罪!”“你……有什么罪?”正欲研究试探的皇太后突然回神问道。“所有过错,均是孙媳不对。不能为殿下绵延子嗣,是孙媳没那个福份!”
“难道你们夫妻二人感情不合?”皇太后幽幽地看过来。只听得殿下同出一辙的回复。“不是,是我……”两人在同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都不约而同地怔了片刻。韩伊然抢先一步起手道:“孙媳……不能生育!”握着裙角的手汗渍斑斓。如果不出意外,恐怕第二日建康就会传出豫王刘义兴和王妃恩爱八年不得子嗣,实际另有原因。貌美如花的王妃不能……生育。而原先青眼相加于这位王妃的许多皇亲国戚,也会因为没攀上武侯那门婚事而幸灾乐祸。
“王妃起来吧!”皇族之人,最讨厌不能生育的女子。此刻皇太后拉长老脸,故作没看见地抬了抬宽袖:“王妃起来吧!”和善的目光转向刘义兴,轻声细语,“义兴啊,既然你王妃不能为你生儿育女,那你怎么不同意你父皇给你纳门侧妃呢?”刘义兴也吓地单膝跪地:“儿臣……儿臣唯爱王妃!”
“只是纳门侧妃,不耽搁你爱不爱王妃!”皇太后瘪着嘴,“义兴啊,答应奶奶,还是听你父皇话娶门侧妃吧。”今儿是皇太后寿辰,不搭不理当然不妥。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打消这个念头呢。“奶奶这次过寿,正好替你这孩子相中了一位。包管你会喜欢!”皇太后伸手对着隐在大殿中的女人招了招手:“幻儿,你到奶奶这儿来?”
韩伊然在瞟到轻移步子走到殿中的女子,心中五味翻涌。
再熟悉不过的容貌,这个女人,是她一直想要撮合给义兴的侧妃烛木青。
此刻,见着这女子,她本该兴致盎然,可不知为何,她慌张的心跳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个窟窿。一种空虚,内疚,还有悔恨塞满其中。“这姑娘,哀家甚是喜欢。”皇太后看向刘义兴,“义兴,你瞧瞧,这姑娘合不合你心意?”
温润的面庞,一双碧波荡漾的双目映着殿正中徐徐曳动的金光。他不知何故,竟然会觉得故人相逢的欣喜。其实,在那江左,早已见过。相反地,明知道烛木青真实身份的韩伊然却半露失望之色颓唐地微垂着脑袋,等待着下文。兴许,立刻,皇太后就会将这位风情万种的绝丽佳人赐给豫王,赐给她的夫君。
“看你这样子,是喜欢上幻儿了吧!”皇太后顾不得当事人的目光,就把这个女人现场指给了豫王殿下。刘义兴意欲否决,一旁沉默许久的老皇帝却哑着嗓子,反斥道:“义兴,凡事多思量。今儿这坐着的不是旁人,是你的奶奶。”意思是,皇太后寿诞在即,休要胡作非为,不顾大局。豫王刘义兴只能哀伤地双膝跪下,谢恩叩首:“儿臣……遵旨!”
“王妃,今时不同往昔。既然这是皇太后亲赐,你总不能让这姑娘委曲求全吧?”言外之意是,皇太后给你夫君赐给的女人,总不能做个小妾吧,“无子不孝,所以朕若命你让出嫡王妃的位置,你愿意么?”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在座的人都等着这个女人的无奈回复。不过那抬高的朱唇却明明白白地说了一句:“儿媳……不愿意!”
在场被这句话吓傻的人不在少数。一众大臣只觉得豫王王妃敢违逆皇帝的意愿,实在是胆大包天。武侯及家眷被吓傻,是害怕自己这个特殊的后辈毁了自己的前途霸业。太子及各位皇子吓傻,是为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女人而震撼。除了刘义兴。之所以被吓傻,是因为他高兴。因为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王妃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胆大妄为地维护自己的爱情!
“放肆!”老皇帝被激怒了。韩伊然似把脑袋埋进了膝盖,就那样做了一个较大的叩首。她泪滢双瞳:“父皇,如果您硬要义兴娶眼前女子为妃,让她坐上我的位置,儿媳纵然百般不愿,也没有能力阻止。”韩伊然盯着豫王,“可儿媳同义兴情投意合,若是这般逼迫,就算触怒农颜,九死一生。儿媳也不会听之任之。”
“呵,这……还挺大的口气!”老皇帝指着韩伊然的表情,一拍桌面,“罢了,今日母后大好的日子,朕便不同你计较!”身旁的皇太后故意为难地一笑:“好了好了。既然王妃和义兴相处得这般愉快。这嫡妾之分也无关大雅了。不为难这些小辈了吧,陛下。”
看着自己的母后如此般亲切平和,老皇帝胸腔里升腾起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因为他似乎想起自己年轻时披肝沥胆,算计人心,登上这个九五之尊的宝座,是多么地呕心沥血。而期间从自己母后索取的爱又是多么的温暖。
“罢了,选个吉日就让他们完婚吧!义兴,你扶王妃起来归座吧!”老皇帝话锋一转,已是另外的事情。韩伊然双腿发麻,被刘义兴搀扶着归位时,心中还是滚滚洪涛,久久不能平静。孟珙一向是最闹腾的,也在发生这件事后噤若寒蝉。
入夜后,安信殿中丝竹笙歌,诸位献上自己的寿礼。而本该展示一番寿礼的豫王也托孟珙一并献了,不做任何的说明。一幅有些特殊含义的画成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寿礼。
“义兴,要不我让人送王妃回去吧!”孟珙追赶着豫王的脚步,“王妃醉成这样,被人看见总不太好!”
“不用了,阿珙,梓苏,我……自己送伊然回去!”刘义兴凄然地望了一眼怀中醉意熏熏的韩伊然,咬着双唇坚决地说。
从朱漆宫门分道扬镳以后,王妃的婢女昭姑已经候在了宫门了。瞧见两人,奔上前来,担忧道:“殿下,王妃她……”“宴会上多饮了几杯!”刘义兴命令道,“把车门打开!”昭姑不说二话,将车门打开,挑起帘子,放二人进去。
马车律律一声已经前行在茫茫夜色中。
呕吐,难受,胡言乱语。是这短暂归途中所经历的一切。
刘义兴抱着韩伊然,双目无神地靠着马车。
“如果……伊然,我能有所选择,多好?”一个大男人在周遭无声的境地下咬着拳头哭泣。除了滴滴泪水润湿锦袍,并没什么难堪的哽咽声。
一个男人,伤到心上,表面佯装坚强,可内心如何脆弱,只有他本人知道?
……
孟珙和梓苏踱步在城门之下,心里无不悲戚。梓苏急问:“阿珙,你说发生了这事儿,王妃会怎样?”孟珙鄙视地瞧了一眼:“还能怎么样,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呗!”
梓苏摇头:“可皇太后的意思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们除了毫无条件地答应,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么?”“我哪儿知道?”孟珙跺跺脚,“刚开始我以为皇太后是要把周大将军的独女赐给义兴。可哪里想到会找那么一个不知身份的姑娘?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那姑娘是哪位大人的掌上明珠呢?”孟珙凑过来,“梓大头。你一向见识广,那姑娘你见过么?”
梓苏抱着双臂,夜色下的眼睛也是毋庸置疑的困惑:“我也没见过。”
“其实,我奇怪着呢。”孟珙揉揉脑袋,“你想,这周盈感染风寒半道被人杀了,怎么陛下和皇太后也不担忧?”“说地也对。我也纳闷,那周盈何等超凡脱俗,死了之后,怎么云南周府还没半点动静?不想着派个人敛敛尸骨,或者亲自到帝都找陛下兴师问罪?”梓苏也开始怀疑,“皇太后和陛下越是这么镇定,越有些不大正常。而且那姑娘从何处而来,有何身份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不如明日我派人打探打探?”孟珙以箫拍了梓苏一下,“嘿嘿,梓大头,你也跟我一一样好奇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梓苏点头,“放心,我跟你一起查!”孟珙用力抱了梓苏一次:“嗯,不愧是我和义兴的好兄弟!”梓苏干咳了下:“能不能别拉拉扯扯,都快被你桎梏地无法呼吸了。”孟珙松开手,有些尴尬:“没办法,谁让你长得这么高。”
“还敢说,让你天天吃肉不吃菜!”梓苏淡噱,“好了,要查什么,明天也得起得来床。”梓苏跨上宫门仆人牵着的马,一摇僵绳,大嚷道,“好了,阿珙,记得明日别贪睡!”
“知道啦!”孟珙背着手,飘到府中的下人的身边,呵呵地笑道,“嘿嘿,本公子平日起得早么?”那家仆胆怯地摇头不语。“说真话就给你加银子!”
此话一出,家仆抬高的眼睛一瞬就亮了:“公子,一年当中,你就没几天起得早!”孟珙立刻耷拉着黑脸:“拜托,本公子真有那么懒么?”家仆又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哼,这次你一分钱也没有啦!”孟珙掀开车帘,跳上了马车。
“公子,是您让奴才说的。”外面的奴才跟着马车鬼哭狼嚎,眼泪要掉不掉,“公子,您不能这么狠心,全家老小都靠我养活呢。要是没有钱,我们一家怎么活啊!”等到家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孟珙才嘻嘻哈哈地吐了吐舌头:“喂,我说,你也太老实了吧。刚才我明显逗着你玩嘛。”
“啊,公子,您……”家仆欲哭无泪。
“不过,下次您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本公子懒了?”
“奴才就当着您的面儿啊!”孟珙固执道:“难道你没看见我身后那些走过的大臣么?”
“啊……”
老天,伴主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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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泪诉往事
“皇帝啊,你对哀家把那女娃赐给义兴做侧妃一事怎么看?”皇太后斜眼瞅着跟前这个细心搀扶自己的老皇帝,“你说,哀家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插足人家家事了?好好的生活,因为哀家这个赐婚给破坏了。”
老皇帝舒展着眉头:“母亲怎么想,儿臣不知道?不过给义兴纳位侧妃却也是朕心中所思。这次母亲愿借大寿来达成儿子心中所想,实在是让儿子感动!”
皇太后躬着老腰笑着看向老皇帝:“呦呦呦。这事儿哪那么容易呢?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哀家的脑袋里藏着呢。皇帝啊,云南周府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女儿周盈消失,总该有个说法啊!”
老皇帝点头:“儿子已经派阆欲堂的左使右使前往宁城寻找,相信不日就能寻回那周盈的尸体!”皇太后抿了抿干唇,得意一笑:“皇帝啊皇帝,你就没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么?”
“古怪?”老皇帝开始思索整件事情,忽然道:“母亲的意思是,那周盈的身份有些蹊跷?”皇太后睁圆眼睛,意味不清地笑了,“周盈如果是真的周盈,怎么云南那边毫无消息?倘若这次韩虢送来这姑娘没有一丁点目的,又何必经哀家之手,赐给义兴那孩子一个侧妃?”老皇帝点了点头,觉得说得在理,“母亲说得不错,没想到韩爱卿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幸福都要拿来葬送?若不是亲眼得见,真不敢相信?”
皇太后被搀扶着坐在躺椅上,大睁着犀利的眼睛:“是啊。朝中上下都以为哀家这个皇太后老了,脑子也不中用了。所以什么有利于自己利益的事情都想通过我这个老婆子达成?哎!”皇太后揉了揉额头,“皇帝啊,你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能让后辈做的事儿就交给后辈去做吧。莫要全部压在自己的头上。你也知道,人的生命有限,江山易主是多么司空见惯的事儿,只要江山还是刘家的江山,不改朝换代就是最幸福的事儿了,不是么?”
“母亲的意思,儿子都明白。”老皇帝得意地一笑,“该放手的时候朕自然会放手。不过江山还由谁来做,才最为可靠,儿子暂时还没想好。”
“好了,这些事情皇帝啊就慢慢想,哀家可是不想牵连其中了。”皇太后提醒道,“义兴那王妃敢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不愿意’这三个字,想必心中是十分欢喜义兴的。既然他们俩感情不错,皇帝也就没有必要把王妃这正主的位置给撤了?再怎么样,她爹只是她爹,也不是王妃,不是么?”
“母亲且放宽心。”老皇帝深思道,“自从发生了当年那件事,儿子已经不习惯一棒子打翻一船人的点子了?”
“当年那事儿,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皇太后看着老皇帝在岁月下渐渐逝去的英气和取而代之的沧桑,心里也是好生难过。早知道江山如此磨人,还不如那时放手,不去为争宠夺嫡。
“在这个最高的地方做了大半辈子,累了吧?”皇太后手指摩梭着老皇帝耳边的鬓发,“看看你自己,日日操劳国事,头发都白了大半不部分了。”
“母亲别自责了,当初也是儿子自己想要选择这一条路!”老皇帝面色突然扭在一块儿,白煞煞的一张脸。看着儿子诡异的痛苦表情,皇太后叫唤道:“儿子,你……这是怎么了?”
“朕这腰病恐怕又犯了。”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就着皇太后的身边坐下,“母亲,你知道的。我身边这些个女人儿子,对朕这个位置眼红着呢。隔日就会想出一个点子来搏得朕的欢喜?可是,朕这个位置只有一个名额,除非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在彼此对抗中脱颖而出,否则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也许,就是这个理由,朕有时候也学会了顺其天意,视而不见?”
“宫里的妃子们勾心斗角,不会真心关心你,那么宫外的呢,你新封的那位如妃怎样?”皇太后揣测道,“皇帝是真喜欢她么?”
“云娘最知朕心中所虑。除了和朕在一块儿谈心赏乐,并不过多奢侈要求。”老皇帝平和安适地笑道,“她不争宠,也不吃醋,朕想去哪里,她也总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朕。这个世上,能有一个比自己还懂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跟云娘在一起,朕觉得很踏实。加上她宫中又无子嗣,同时又少了勾心斗角的理由。朕这心里便更加放松了。”
“好好好。皇帝啊,你这个岁数,还能找到和你心意想通的另一半,母亲替你开心。”皇太后拍着老皇帝粗糙的手背,“别把朝臣的事都拽在自己的手里,好好过一下自己的生活。母亲年龄大了,说不准儿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到时候想帮衬帮衬都不知道了。”
“母亲别那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朕都是万岁,你是朕的母亲,自然要比朕还要活得长久!”老皇帝难得的俏皮话将跟前年迈的皇太后逗笑了。
“年纪这么大了,说起孩子话来也不害臊的么?”
“朕再老也是母亲的孩子。”老皇帝眉眼一挑,“何况朕当初也是孩子,也年轻过?”
“呵呵。说得倒也是……”母子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家常。安信宫里其乐融融。
……
对比宫外的豫王王府。两人倒像是沉默了许久似的。
“王妃,殿下,你们快用些膳食吧,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回事儿啊!”管家元甫就着急地将两位主子劝着。可谁也没说,谁也未动。失神的双瞳好像因为此事大受打击。不过让人觉得意外的是,下一秒,两人抬头说出的话却是出奇地一致:“酒!”始料未及的两人对视失落地笑笑。
韩伊然先道:“义兴,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是啊。上次我们这样坐着对饮还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刘义兴无奈地提议,“吩咐下去,吵几样下酒菜,怎样?”
“……嗯。”韩伊然点了点头。元甫退下以后,两人突然泪落眼睑。两人互看着对方闪亮的泪珠,情不自禁地笑了。
“义兴,这次你恐怕没办法推托了!”韩伊然故作幸灾乐祸的神情,“早就说过,有些事情我们没法抉择!”“没关系。”刘义兴现出满足的神情,“有你那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想起自己头一次说出那么果断的话,韩伊然就有些难为情:“义兴不觉得我只是在挽留自己的地位么?你知道做你的小妾,我不能容忍?”
“你还是这样善于伪装。”即便听到这样的话,刘义兴的嘴角也还是笑着的,“说真的,估计当时除了我,没人会为你那个举动感到高兴。伊然,你知道为什么?”
韩伊然并不迟缓,有理有据的表情:“还能为什么?我能在一个九五之尊的面前表明那样一个大逆不道的态度。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觉得我在找死?”
刘义兴凑过去:“那么伊然,我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人么?”“你不算。”韩伊然突然痛哭流涕地勾住他的脖子,大哭大叫起来,“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啊!义兴,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
“你看,刚说了你放不开我的?”刘义兴拍着韩伊然的后背,“很少看见你这个样子的。不过,别担心,就算那姑娘嫁给我,在我的心里也依然只有你一个。”
即便她嫁给了义兴,他的心里也只有她一个。听起来多么甜蜜的话,可韩伊然却觉得如坠迷雾,找不到方向。
能这样自私地占据么?那么烛木青呢?那个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靠着她心上人努力活着的女人呢?还有她亲口应允的承诺呢?直到现在,她或许才了解豫王回府之时看见自己同府兵苟且的心碎?
那原来不是简单吃下小醋就可以表达的情绪?有些爱,有时候也会自私地达到占据的状态。
可是,她是个女人,真的没有办法做一个早已预料的,期待的自己。
之前很多次听闻给豫王纳侧妃的消息,她毫不在意。其实不是不爱,而是她总觉得曾经一次一次的突发情况摆在自己面前,都被自己的夫君巧妙化解了。
她以为这次也很容易。
认为只稍稍睡上一觉,第二天又会柳暗花明。
然而,没有。
一会儿,美酒佳肴就摆在了面前。两人举盏对饮,聊起当年相遇一事。那个时候裘尚书刚刚抄家,他那个玩得极好的青梅竹马也为此蒙难。
“伊然,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刘义兴说得有些怅惘,“在没见到你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很有个性的姑娘。”“你爱她?”韩伊然下意识里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爱与不爱又有什么意思?”面上一阵潮红,眼神里却是道不明的哀愁,“因为父皇的降职,她家惨遭灭门。九族上下,无一活口。”
“那……你当时就没有想过去救她?”韩伊然侧头擦去泪水,难掩哀愁,“你是皇子,如果诚心救她,应该不至于……没有机会的。”
“我……曾经也这样想。”刘义兴分明想以看天的方式来阻挡快要倾泻而出的泪水,“不过我没有想过,父皇的旨……会下得那么快。不给人任何营救的机会,就在当晚火烧裘府。你想不想知道……执行父皇旨意的是谁?”
“……是谁?”韩伊然早就听说过此事,却还是明知故问地说了句,“这个人我认识么?”
当然不会陌生,那个人就是养育她的仇人。
现在的武侯韩虢!可若说成仇人,这个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的男人,不也是她的仇人,她的宿敌。
昭姑说过,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出生不就久的襁褓婴儿,如何明白国家被灭,血雨战场,狼烟遍地之时的悲壮和凄怆。
“就是武侯,你的……父亲!”刘义兴直视她水灵的目光,“知道为什么当初韩虢设计,我会无所顾忌地答应么?”
“也许是因为义兴……想要报仇!”韩伊然冷冷地又喝了一杯,“所以我就成了义兴复仇的工具。”
“不。你说错了,伊然?”刘义兴摇头否认,“下旨的是我父皇,身为皇子,又岂能做出六亲不认的事情?”“所以……为什么?”韩伊然兴致突然被挑了起来。
“答应娶你,原本是为了发泄!”刘义兴自嘲,“很邪恶吧,当初我对你竟然抱着这样龌龊的念头。”
“没有!”韩伊然也摇头。
“但是很遗憾,当初的怒火再也无法宣泄了!”刘义兴浅呷了口酒,算是壮胆,“我爱上了你。这不在我的意料之中。而且……”得意挑眉,“我给自己找的理由很牵强。”
“什么理由?”韩伊然附和地说,“不会认为我不是韩虢亲生的吧?”两人说话已略带酒意。白指移过去,摩梭着豫王的嘴唇,“我相信你不会自欺欺人!”刘义兴亲吻着王妃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当然,我还不是那么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火热的气息浮在自己的脸上,“那么伊然,你是武侯的女儿么?”
“想必义兴已经查过了。”韩伊然握着酒樽,“你运气不错。我真不是亲生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上你的似水柔情,是这样么?”
“对。正因为你真实可信的身份,才让我放松了警惕,也抛去了那个邪恶的念头。内心再怨再恨,也得理性看待不是么?”韩伊然扑通一声立起来,挨近,踮脚蹙上豫王的剑眉,“别这样愁,不好看!义兴……”
“……嗯?”
“要是你的那位青梅竹马还活着……你会怎样?”
“娶她做我的妻子!”刘义兴并不揣测自己的心思。
韩伊然低下头,声若蚊喃:“那么……我呢?”
刘义兴搭上她的肩,耐心解释:“如果真是如此我娶她则是因为责任。毕竟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只剩下一个我。伊然,设身处地地想想,换作是你,你会如此冷若冰霜,对此视而不见么?”
“不会!”韩伊然迎向他坚定的眼神,“义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那……纳妃一事呢?”刘义兴试探。
“只要你的心是属于我的,其他的事又如何呢?”韩伊然俏皮地笑笑。
“伊然……可真大方。”刘义兴摸摸韩伊然的头。
义兴,这样的我怎能算作大方?可不这样,还会有其他办法来弥补我对你一次一次的欺骗么?还有什么能激起你夺嫡的意志?所有的一切,只能靠她,仅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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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宁州寻人
山林幽道,一辆马车缓缓行着。金色夕光淋浴着车身,微风徐徐拂过,牵起驾车那位魅惑的红衣男人。一如他的名字那般猖狂大气。
葱白细手挑起车帘,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楚映月好笑道:“哥哥,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似疑非疑的口吻中带着向往憧憬的欢欣。
火海棠扭转过头,宠溺地勾了一下楚映月的鼻梁:“怎么样,曦曦,哥哥说话算话了吧!”
楚映月俏起尖尖的下巴,固执地转开了脸庞:“哪里说话算话了,我明明是想在建康城里玩儿的。可你倒好,把我带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哥哥为上头办事,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按自己想做的那样?”火海棠捧着楚映月的脸,触碰着那人的肌肤,忽然让他指尖灼热。可他还是压低着眼睛,无波无澜地说,“曦曦,你是我妹妹,应该能够明白哥哥苦衷的。”
楚映月突然惊慌失措地拉住火海棠的手:“哥哥,我好像这一辈子只记得你这么个人了。曦曦……曦曦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别怪我好不好。你自己也说了么,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妹妹不懂事的时候,哥哥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火海棠情急地抽回手指,竟然莫名其妙地嘀咕了句:“男男女女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
楚映月倒不以为意,反而更加娇气地贴了上去:“那有什么,我们是兄妹。打从一个母胎里出来,贴的还少么?”火海棠不语,怒气上涌,一使力便已加速挥鞭驱马。楚映月在这种疾驰下于车马中东倒西歪。
“喂,哥哥,你别赶这么快,会让人受不了的!”楚映月大声叫嚷着,脑袋碰撞在马车上,咚咚两响,楚映月磕在车沿上。虚力拉扯着火海棠的后背的衣服,“哥哥,曦曦错了,你把马停一下好不好?”车骤然停下,回头一瞬,楚映月已因惯性逼入了恰好回头的火海棠怀中。脑袋撞在火海棠的胸膛上,头顶发钗刺得胸腔发麻。
火海棠闷闷一声:“曦曦,你这样还不如拿刀把哥哥杀了为好?”抬起头看着火海棠难为情地揉着自己的胸膛,竟然不能自控地大乐起来:“你别看我,谁叫哥哥你把马车开那么快。要不然,我也不会撞进你怀里,发钗也不会扎在你胸膛上了!”火海棠甚是沮丧地看了楚映月,随之也极其无奈地背过了身,继续徐徐地行路。
身后马儿昂首嘶鸣,前蹄高抬便阻在二人马车之前。火海棠眼疾手快地停下马车。
“右使大人,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火海棠郁闷地望着面前这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大道这么宽,为何要挡在我的前面?”闰沐抬高了脸,闭着双瞳觑了一眼扑闪在翠叶上的熠熠金光,神情自得地笑笑:“左使大人也说了,大道这么宽,一人两人不都是要走,谁前谁后又有什么干系呢?”
“……那好,既然右使大人要走,我改道便是了。”火海棠说着掉转马车,神色郁郁不安。“等等。陛下限我们三日完事。从建康出发到这儿已经走了一日。难道你还打算再返回走其他的路程再多花一日的时间。”闰沐点中其中的关键,“左使大人,你该知道,为陛下办事玩忽职守应该受到怎样的处罚?”火海棠没有说话,显然是有所顾虑了。
“哥哥,你别这样。反正大路这么宽,谁走不是走!”楚映月打破僵局,劝解道,“既然是为皇上办事的,就应该和平共处,一起谋划。再说,到时候任务没完成,皇上应该是要杀我们头的吧!你就算不稀罕自己的脑袋,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妹妹的这颗脑袋啊!”
“左使大人,看来你妹妹更能以大局为重!”右使大人嘲弄地回了一句。眼珠子一转,闰沐面色肃穆地问:“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你是阆煜棠的人,陛下的杀手。这样的身份,难道你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要骗么?”
楚映月双手一拍,对着高头大马的闰沐笑道:“右使大人,上一次是曦曦冒犯了,您没生我的气吧。不过这次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楚映月从后面伸手拽住火海棠的脖子,“右使大人,我哥哥脸皮薄,你大人有大量。我们……还是一起同行做个伴吧!”“曦曦你……”楚映月拉低火海棠,轻声说道:“哥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那丑八怪也说得没错。我们见机行事好不好?”火海棠厉眼:“可是……”
楚映月用力掐了一把火海棠的后背,“好了,就听妹妹一次啊!”楚映月站起来,跳下马车,看着金光下那个十分风流倜傥的背影。刚想开话。闰沐却笑:“怎么,臭丫头算计好了,明白了!”楚映月嘿嘿地笑:“没算计,哪能算计右使大人您了。不过右使大人适才解释的大道理,我们倒是明白了。”
“那好,我们走吧!”闰沐一夹马肚,缓缓行去。“等等,右使大人!”楚映月唤住那带头的闰沐,“给我们两匹快马吧,马车实在是太慢了。”远去的背影淡漠成冰,只是那人却还挥手向身后的两人招了招手:“你哥那般厉害,求他便是,何苦烦我?”“呀呵,这么小气。难怪长得丑!”楚映月跺了跺脚,有点气不过。“哥哥,他不愿意帮忙,看来我们还是只能坐这拖拖拉拉的马……”
一转身吓地全身发抖。车沿四面八方都站了两个蒙面的黑衣人。而火海棠却一本正经地甩着马鞭,笑看着楚映月道:“曦曦,你还认为哥哥不如那丑八怪么?”
“不,哥哥最厉害了。”楚映月扑过去,高兴地吧唧一口,直瞧得同旁的黑衣人呵呵直笑。“曦曦,曦曦!”火海棠瞥见自己手下意味分明的笑容,连忙将撒娇的妹子推搡到一边。“哥哥,你又害臊了!”楚映月赌气,“就没看见过你这么害羞的哥哥!”一旁的黑衣人直接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火海棠推开楚映月,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坐进去。黑衣人强忍住面孔憋着笑。
“葛大哥,笑得这么勉强那还不用笑了呢?”楚映月好整以暇地盯着右边车沿上的那个黑衣人。葛二有些讶异:“小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因为……”楚映月抿了抿干唇,开始卖关子,“因为……你是所有人里边最胖的!”
黑纱下的面容虽然瞧不真切,但可想而知一定是极其难看的了。
闰沐和火海棠不分先后,同时抵达了宁州。
三人闲坐在郊外的茶棚歇脚。
楚映月持起茶杯,撑着腮,有些漫不惊心。“我们为什么来这儿?”不经意地提问,火海棠防备不周,只能低眸道:“办事!”言简意赅,毫无兴致。闰沐却是好心帮到底:“陛下派我们来找个女人!”
“女人?”楚映月一梗,“什么女人?”闰沐瞧着那极其认真的样子,反把目光转向火海棠,“你是她哥哥,怎么这些事情从来不说?”
“女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做什么?”火海棠继续饮着杯中的茶。楚映月不服气,继续刨根问底:“究竟……是个什么人?”“云南周府的大小姐周盈?”楚映月摇摇头:“……听不明白。”
“本来皇太后大寿,是要宣周盈入京的。”接话解惑的这位却是刚刚还闷闷不乐不搭一言的火海棠,“不想赶上水患,周盈感染风寒,路中下落不明。此次出来,为地就是寻她?”楚映月听了这话,有些纳闷道:“你们见过周盈?”
火海棠和闰沐同时摇头:“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们是如何知道她感染风寒的?”这个问题倒是把两人问糊涂了。从接收这个任务开始,老皇帝就是如此告诉他们的。火海棠刚要咳嗽,想把问题丢给闰沐。不料楚映月却坚定不移地看着两人:“我知道了,皇太后大寿,周盈没有按时前来,所以……皇上派人打探了一番?”
闰沐淡笑:“估摸着是这样。”
“真不明白皇上打得什么算盘?”楚映月略略有些疲倦,“既然他早派人来查过,又何必故弄玄虚,再派你们来寻?”她喝完茶立起来,走到酒楼外。青青草地旁是一棵古老的柳树,粗壮的枝干伸展着无数翠绿的柳条。优雅而恬静。就如同草地上站着的楚映月。颀长的黑发如瀑,在日光下闪烁。她在愁,却不知为何愁。只是内心深处会隐约觉得愁。
闰沐背着手盯着那女人:“赶路这么累,出来做什么?”尽管他的半张脸肌肉溃烂般令人发指,不过其完好俊俏的另外半张脸却显露出他的英气!自身散发出来的同时,也迫地楚映月少了对他早前的厌恶?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闰沐站着睥睨了她一眼,淡问。
“我只知道哥哥叫我曦曦。也许我叫火曦也说不定?”楚映月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上次没骗你,我这里真的不记得什么了?你们说我失忆,兴许倒是真的。”
“是受了什么打击么?”闰沐问,“有没有让大夫瞧过?”楚映月摇头:“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站在这里?”闰沐怔怔地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从你眼睛里,我好像看到了失落。”
楚映月避开话题的尴尬:“右使大人还能看透别人的眼睛?”“我也是人,也会难过。”闰沐反笑,“你对你哥哥就不怎么警惕,兴许可以把心里的事告诉她?”楚映月突然低低地说:“我心里好像有些不安!”
楚映月不知为何会在闰沐说完那句话主动说出心里的想法。“不安什么?”闰沐道,“是有什么烦恼?”“我不是我怎么办?”楚映月说得迷迷糊糊地,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是你?”闰沐被这句话弄得很稀罕,“你不是你自己,那是什么?”楚映月揉揉额头:“没有从前的记忆,就总会不自觉地怀疑自己。右使大人,我是不是很奇怪?也许……我真的是想多了。”“你没有想多?”闰沐犀利的目光瞥过去,“若我猜得不错,你是怀疑你哥哥?”
楚映月连忙嘘声:“算我求你,别把这事儿告诉他!”“不告诉他……真的成么?”闰沐有些不解,“亲兄妹有什么不能问的?”楚映月傻傻分不清楚,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感觉!”
“既然是感觉,那就别想那么多!”闰沐伸手揉了揉楚映月的脑袋,“总觉得你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这看似温馨的一幕瞥在葛二的眼里,就有些不同。
“左使,你就这么让丫头跟那右使在一起?”葛二忧心道,“左使不是有些喜欢那丫头么?这种场面……你看得惯?”左使握紧的茶杯突然碎成一片,有些固执地扭转头:“朝我们预想的事情发展,有什么不好的?你我难道不该为这种场面感到高兴么?”
葛二手肘撑着栏杆:“可左使,我看你似乎对这丫头不怎么……讨厌哪,难道是我看错了什么?”“你看错了!”火海棠若有若无的冷酷表情,“她那个丫头,原本就是个工具!”
“工具?”葛二露出惊诧的表情,站在那里窃窃私语,“是这样么?可属下怎么觉得左使大人挺喜欢那姑娘的呢?”摇了摇头,终是不明。
可就这不明的过程里,葛二已经瞧见自己的主子愤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楚映月的身边将她拉了开去。“哥哥,你弄疼我了!”楚映月用力想要从火海棠的手中挣脱,却不想大力握着,一点办法也无。
来到一座木桥上,火海棠突然送开楚映月的手,定定地将他瞧着。“哥哥?”楚映月看着瞳仁里那闪烁的一束微渺的怒火,手心轻轻握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曦曦。”一瞬的怒火渐渐转化成柔情。火海棠左顾右盼,却瞥开脸去,从腰后摸出一杆马鞭,“给,你的鞭子。”
“我的?”楚映月指着自己,天真地咂舌,“我不赶马,哥哥!”火海棠摸摸鼻子,心不在焉地低声道:“这不是用来赶马的,只是一件防身的兵器。”
楚映月杵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下来。火海棠仅把挽起的马鞭放到楚映月手中就背过身去,冷冷地说,“它的主人是你,不是我。”
“喂,哥哥!”楚映月对着那离去的背影吼了一嗓子。可火海棠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闰沐只站在柳树底下笑。
身旁一名手下摸着脑袋道:“右使,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兄妹!”
闰沐摸了摸鼻子,眉目飞扬:“好戏还在后头呢!”
“属下不明白!”那手下仍然不知何意。
闰沐的目光转过去:“不是兄妹,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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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晴天霹雳
又是匆匆几日,皇太后所赐给豫王的侧妃已被送到了豫王府中。当然,一顶轿子打包送到这里的还不只那个娇滴滴的风味女人。韩伊然站在府阶前,恭敬地瞧着烛木青被两个老辣的嬷嬷带进了府中。因着辈分,烛木青当然要屈身提早向这个进门八年的正妻行礼。
可是碍于在两个嬷嬷面前被其监控的形象,韩伊然却早一步下阶,扶住那正欲福礼的烛木青:“妹妹,既然来了,就是自家人了。何必拘于一礼。”烛木青对着韩伊然的清丽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身后的昭姑深眉冷肃,她原本十分庆幸自己筹谋的大功告成。可看着面前这个强颜欢笑的王妃,她作为女仆内心萦绕着一股哀哀的愁。她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急于求成地替夫人做出这个抉择?她又想,皇宫那日大寿宴上究竟夫人经历了何种难堪之事,竟让她独自饮酒落泪?她还想,面前这个从水深火热之中走出来的女人在日后的岁月中,究竟于夫人是福还是祸?一连串的疑问铺天盖地地砸来,令她有些许的恍惚?
“昭姑?”韩伊然冷目看向她,“通知管家,替妹妹做些新换的衣裳和首饰?”昭姑退后行礼:“是,夫人?”“另外,送亲的嬷嬷们和轿夫们都辛苦了,按本妃的意思,从库房拨些银两打赏一下?”韩伊然侧眉一扫,昭姑也会意地点了点头。皇太后事先有过交代,以防豫王府里这位新夫人受委屈,她们是要跟在身边随时伺候。但此刻豫王妃明显是在撵人。想着皇太后寿宴上,这位王妃公然拒绝的言辞,两位嬷嬷只好哑巴吃黄连地对望了一眼便退下了。
韩伊然带着烛木青入了后园,一道长长的走廊之上皆是夺目绚丽的鸢罗。从头行到尾,便可一路观花赏色。烛木青侧头回望了这个自进府就没有好脸色的女人:“王妃何必生气?让我来此不是你一直的宿愿么?”韩伊然弯唇,露出苦笑:“我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有些心里话我也不瞒你了?那次寿宴你也看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给殿下纳侧妃会这么地生气,心里面翻江倒海地难受。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如此激动。事先早答应过你,要让你成功入府,可闹出那一段实在不是我心中所想。”她垂首作了一揖,“还望烛姑娘不要生气!”
烛木青回过声,语气淡漠:“我没有生气。倘若是我,我也不愿意让出自己的位置。我很高兴,义兴能娶到你这样的王妃,宁愿自己被耻笑,也不愿意让义兴受嘲。换作是我,也不一定比你做得好!所以……王妃不必内疚。”
“那么……你答应帮忙了?”韩伊然欣慰道,“你愿意……同我一起助……殿下夺嫡么?”烛木青神色一变:“你知不知道,随便说出这些话会是什么后果?稍有不慎,那可是要被杀头的。”“我没有时间想这个,也不愿意去想。朝中局势越来越混杂。如果不在这个时候绝地反击,到时候就没有机会了?”韩伊然怒道,“义兴的处境,你也应该明白。就算他对储君之位无意,也不能代表其他皇子不会采取行动来防备他。我死没有什么,只要能助得义兴夺得储君之位!”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另外一件事。烛姑娘为了自保已经嫁做他人、妻?”韩伊然点破,“以你夫君遍布的探子,找到烛姑娘恐怕不是难事?”“王妃是在威胁我?”烛木青一拂衣袖,“我既然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嫁进这王府,就一样有本事让王妃服输。”摩梭了一下耳边鬓发,“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能进这王府,还多亏了武侯的功劳?要不是他收养我为义女,并将我引见给皇太后。恐怕本姑娘还得仰仗王妃才能达成心中所愿呢?”
“烛姑娘,你不是忍辱负重多年,才扛到现在么?难道那些死里逃生的事情还不能让你激起心中的恨?为什么……你……”
“不要跟我提起那些陈年旧事?!”烛木青咆哮道,“害得我家破人亡,面目全非的不就是你们韩家么?身为裘家的女儿,你以为我会和仇家的女儿同流合污?王妃,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不会,永远也不会。从今日起,我会把曾经所受的苦原原本本地报复在你的身上!”
“你不能这么做!”韩伊然沮丧地摇摇头,“我不是韩家人,你的那些事不该报复在我的身上。早前我们就有过约定,嫁入王府,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共同为义兴筹谋!”
“哈哈……”烛木青猖狂一笑,“这可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了,王妃。单凭你的一句话就想置身事外,你想得也太容易了!我会报仇,我一定会报仇!”
“烛木青!”韩伊然忍无可忍地问,“你到底告不告诉义兴?”
“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他我真正的身份!”烛木青绝情地走进屋中。
韩伊然靠着朱漆柱子,沉沉地呼了几口气。她慢慢地坐下,有些意想不到的失落。可没曾想一会儿昭姑便来了。紧跟在身后的是碧月。呆在烛木青身边改名为郁宁的丫头。
“碧月姑娘……也来了?”韩伊然颓唐地站起来。“奴婢是小姐身旁的丫鬟,既然她嫁给豫王殿下,奴婢当然要随行才是!”
“碧月,你要记得你是清风阁的人!”韩伊然拉住她的手臂,“你家小姐恨韩家入骨,这我没什么说的。可是她的真实身份不能不告诉殿下。你应该知道,这很重要!”
“王妃严重了。”郁宁垂首笑道,“我一个奴婢,怎能劝动小姐?再说,小姐的真实身份王妃不是很清楚么,又何必让奴婢这个外人牵涉其中呢?清风阁?奴婢从来就没有听过,王妃还是不要折煞奴婢了!”
“烛木青,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韩伊然回身重重地敲了一下屋门,“你们……到底……想要怎样?”这屋子是几天前就收拾好的屋子。为了讨好这个即将嫁进豫王府的合作伙伴,韩伊然几乎用心到把这收拾得跟自己的屋子一样。唯怕一个不注意,就让烛木青反感,从而造成恶劣的关系。可看着她自己现在这个手足无措的样子,她有一种自己仿佛是个滑稽小丑的意识。
“夫人,您起来罢!”昭姑伸手想要来拉她,却被她斥在当场:“你走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怒眼瞪着昭姑,“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昭姑愣怔地看着王妃在自己的面前呕出一口血,神情悲戚而倨傲。
她有些心虚。
夜色暗沉,却布着星子。
老皇帝下了旨,命着一众大臣皇族前来豫王府吃酒。
侧妃和豫王的喜酒。
这个消息传到豫王府很快。所有的家仆都开始大肆的布置。原以为早上送来侧妃,简简单单一个洞房花烛也就够了。没想到晚上才是真正的噩梦。
承办此事的是太子殿下。喜宴诸如事件均不可少。因着这侧妃是皇太后亲点,所以太子殿下也不敢疏忽大意。
“时辰到了么?”太子殿下坐在大堂处,敲了敲桌上的大红喜袍,“梓苏,还是由你去把这个给义兴送去罢!”梓苏点了点头:“是,殿下。”
孟珙坐在凳子上,神情郁郁:“梓大头,又不是你成亲。那么积极做甚?”
“阿珙,还是你陪我去吧!”梓苏犹豫间蹭到孟珙身边,“我担心义兴他……”孟珙倔强地俏起下巴:“要去自己去,我才不去!”“孟珙,你到底要怎样啊!”梓苏有些不悦,“就你难受,我就不难受么,义兴也是我兄弟。可你看看王府这些人,这事你我不做就可以算了么?”
“可你总该想想王妃啊。”孟珙瘪瘪嘴,烦躁不安道,“连我们都去了,王妃她会怎么想?”
“阿珙,让我去吧!”袅娜步子微移,韩伊然双手接过桌上的大红喜袍,抿着朱唇笑道:“义兴长得那么好看,穿上这个也一定很好看!”摸着袍上的金丝线纹,韩伊然不禁落下几滴清泪。
“王妃?”孟珙上前安慰,却猝不及防看见那妆花的脸颊。
“阿珙,梓苏,这事儿就由我代劳了吧!”韩伊然扭转头,朝后园迈去,经过长廊,转过花园。
步子停在水榭处。
她望着湖水对面那倚着栏杆畅饮的男子,心碎迷茫。握着喜袍的手一僵,她迈步缓缓走近。垂眸盯着的翠绿色裙襦渐渐逼近,刘义兴赧然抬头笑笑。笑声透着缭绕的翠意:“伊然,是你啊!”
“义兴,我把这个拿来给你!”韩伊然双手托着喜袍,目光镶嵌着更古不变的浓浓哀伤。刘义兴瞧着握着喜袍的手指好似活活捏出几个洞来。他不由自主,毫不迟疑地走上前去,拥抱住了穿着单薄衣裳的王妃。
“为什么要这样?”挨在耳侧的刘义兴痛苦地问。“我也不知道。”韩伊然也哽咽道,“总觉得由我这个嫡王妃亲自送来喜袍给你,会有些与众不同!兴许……我太要强,我害怕徒生蜚短流长影响你我的关系和地位!可是义兴,你为什么要喝酒呢?酒只能麻痹自己,并不能解愁。”她挣脱怀抱站好,伸手抚摸义兴的剑眉,鼻梁和嘴角。
她勉为其难地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借酒消愁愁更愁,难道……你不知道么?那晚你不是还安慰过我么?”
“纵然那晚我如何的宽心无谓,可真的遇到,也会迟疑和迷茫。伊然,也许,爱这个东西,果然是不能同旁人分享的!”
“是呢。”韩伊然苦笑,喜袍努力地朝刘义兴身前送了送,“正因为此,今晚我不亲自……把这东西送来了么?义兴,日子那么长,幸福那么短。倘若你我放弃,不是更短了么?”
刘义兴砰一声扔掉了白玉酒盅:“你说得对,逃避总不是办法。好了,伊然,为我穿上喜袍吧!”他伸开手,展开温文面容,“总觉得这一幕像在八年以前,那日我娶,你嫁。我们共执红绫,同拜天地……此刻回想起来,多么的幸福。”韩伊然抬袖擦了擦泪,调侃道:“是啊。那时的我貌美,义兴英俊。你我结缘,可不相配?如今八年已过,义兴才纳这么一位侧妃。相形见绌之下,伊然还不是幸福么?”刘义兴的手擦过韩伊然的脸,感动地说了句:“伊然,谢谢!”
韩伊然周整刘义兴的喜袍,着衣系带,细心温柔。她自欺欺人地想着,豫王不是纳侧妃?而是她亲自把夫君送给旁的女子来爱?因为她的爱太少,太累。可刘义兴这样的夫君,却值得更多的人来拥有?
……
刘义兴大步走开,微风瑟瑟。韩伊然神情哀痛,扶着栏杆蹲下去,开始了最为心痛的大哭。隐隐约约地,被一袭湖水隔断。
潺潺流水,相思泪。情苦,情泪。
“豫王殿下来了,是豫王殿下来了!”一身大红喜袍的刘义兴在夜色的笼罩下更加英气勃发。他神色谦恭,对前来恭喜道贺的亲朋好友表示感激。
随后被人众星拱月地挤进大殿。
烛木青已经头盖百鸟朝凤的喜帕。没有人看见她如愿之后欢欣雀跃的娇羞神情。只是她站起来时身体的凹凸有致配上这大红裙襦,无不衬得娉婷袅娜。众大臣盯着新娘子,眉开眼笑地闲聊着。
韩伊然从那边走来的时候,只听见三朝三拜的礼官声以及众位看官的评比声。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搀扶着烛木青的嬷嬷扶着她的手,毕恭毕敬地送到了刘义兴的手心。
那手很暖,没有任何刀疤。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毫无瑕疵。这同韩伊然不一样,虽然同样的白皙纤纤。但他知道,这手比那手暖。这手在冬日比王妃的手更经得起寒风的摧残。
“六弟,还是入了洞房再掀盖头吧!”太子殿下冷着脸,明明是提醒的话却透着命令的语气。刘义兴淡笑,伸指拨开红盖头,烛木青艳丽的妆容就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不多时,韩伊然也来到了殿中。她抿着薄薄的朱唇,微微一笑。
太子慌张地命令道:“昭姑,扶王妃回房。”
“等一等,太子殿下!”韩伊然挺直脊背,回身冷冷瞪着他。她福了福礼,神色掩盖地极其自然,“伊然来这儿并非闹事。只不过毕竟是殿下娶亲,我这个正妻再如何也应该祝福他一下不是么?”
“夫人!”昭姑近前,忧心地叫道。
“退下!我说了,不闹事!”韩伊然怒斥,随之从孟珙的桌前拨了两杯喜酒,盈盈近到刘义兴的面前。
“伊然,敬我酒做什么?”刘义兴露出宠溺的微笑,“我娶旁人了,还要祝福?”韩伊然故作委屈,天真地拉了拉刘义兴的脸:“怎么,纳一位这么倾国倾城的侧妃,我还不能看看?再说了,伊然只是来恭喜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推托了?”两人把自然镇定演绎地淋漓尽致,很难想象这对夫妻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就连观察能力如孟珙的他,也看得一头雾水。
喝酒,道贺。甚至将两人的夫妻深情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一旁坐在桌角的端王实在看不下去,蹙眉插了句:“六弟都娶别的女人了,王妃倒还能沉得住气!”
韩伊然并不发怒,只是浅笑着自嘲:“哎,谁让伊然肚子不争气呢。要是端王殿下……娶了一位不能生育的女人,也应该会想着纳一位侧妃吧!”
“无耻!”太子殿下恨道,“王妃是不是喝多了,这种羞耻之话也能说得出口!”
韩伊然揉揉额头:“是有些喝多了,所以我也要回房歇息了?”左肩擦过新娘时,韩伊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去。对着刘义兴道:“义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先进这个门的。是不是也该让妹妹敬敬我?”很显然,韩伊然是为了上午的那番话前来示威的。
碍于在场的诸位,烛木青也不好拂了王妃的意。只好回身从嬷嬷手中端起一杯茶,欠了欠身:“姐姐,请喝茶。”
韩伊然身子忽地一跌,等着站好,她却摇手道:“不喝了,好像已经喝多了。”
太子妃看着疯疯癫癫的韩伊然,担忧道:“殿下,还是让臣妾送妹妹回去吧!”
“好!”
“不用,姐姐。妹妹好得很!”韩伊然握住太子妃的手,苦笑道,“姐姐,替我好好谢谢爹娘。我脑子不清不楚的,有些犯困,也就不去拜见他们了。”
“娘娘!”孟珙追出去,恭敬道,“要不微臣送王妃回去吧!”
太子妃看着韩伊然的样子,思量了会儿便点了点头:“好,就你送吧!夜色黑,注意点儿,别摔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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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婚宴失意
孟珙并没有上去搀扶,唯有目光停在那摇晃不动的身影上。韩伊然的脸上带着红尘过后的沧桑,但即便如此,刚才的行为却让她有了一刻的幸福快意。仿佛积聚内心已久的怨气在一刹那消散无踪。
“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做?”孟珙握着竹箫,定着颤颤欲掉却始终未掉地的韩伊然。身形回转,韩伊然挤了挤右眼,似醉非醉地说:“也许是忌妒,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不服输。”“你的话太深奥,有些无法理解!”孟珙抢先一步走到跟前,“不过你挺厉害,至少在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面前这么放肆无礼的,你还是第一个!”
“哪有。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些罢了!”韩伊然嘀咕,“只可惜再好的运气也不能把她给撵走!”明明如蚊子般的声响,孟珙却听得很是清楚:“哪,你是在吃醋吧!”韩伊然也不否决,只是反笑道:“那依你的意思,我是不能吃醋的了?”
“嘿嘿,我可没说。”孟珙抓耳挠腮,“你铁定是酒喝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韩伊然步子停下来,瞅着璀璨耀目的红,心里沉沉。手指却指向了别处:“我……我要从那里出去?”
“出府坐什么?”孟珙不解,“太子妃让我送你回房,可没说送你出府啊!”韩伊然别扭地摇摇头:“义兴要入洞房,我回去坐什么?阿珙,你带我出去喝酒怎么样?”孟珙张大着嘴巴:“啊,还喝啊!”
“对,我还想喝。阿珙,好阿珙,你带我出去好不好,好不好嘛!”从韩伊然这般对他说话的模样,孟珙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她已经醉了。但强忍着骨头酥麻的意识,勉为其难地咧了咧嘴:“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好心帮到底,带你这个失意人出去透透气!”韩伊然喜笑颜开,脑袋靠在孟珙的肩上,微微动了动唇:“义兴,你……你真好!”
“我的天啊。我啥时候成义兴了?”孟珙把竹箫别在腰上,耐心地将王妃搀扶了出去。过廊转院,韩伊然还时不时清醒地问几句:“到底出府了没有?”这个时候,孟珙便只能慌慌张张地来几句:“别着急别着急。就快到啦,就快到啦!”
两人趁着夜风,独自走在喧嚣的街市。韩伊然撑着脑袋看着面前偌大的酒楼:“阿珙,就……就这家好不好?”“耶,咋又认出我了!”孟珙手背不小心滑过衣服,垂下头一瞥,却看到自己右肩濡湿的锦袍。诧异一会儿,怀疑道:“莫非她刚才哭了?”对着摇晃的背影一喊,“喂,你别走那么快,当心摔着!”紧张兮兮地扑到跟前,找了一处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
“阿珙,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韩伊然心忧地指着自己,“什么好东西不引到府里,偏偏引了一只白眼狼!”孟珙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你说谁是白眼狼啊?”“还能有谁?新娘子呗!”韩伊然嘟囔,“就是她……害得我把义兴弄丢了。”孟珙揉揉她的手臂,“喂,你不会真的醉了吧!”
“没醉,我怎么会醉呢?”韩伊然得意地扬起眉毛,“喂,拿酒来啊!”孟珙只好听从地向不远地掌柜招了招手:“掌柜的,一壶酒!”很快,飘荡在酒楼的小二就将两人所要的物什端了上来。“确定要喝?”孟珙拎着白瓷酒壶,“喝多了,一会儿可要吐的!”“不会!”韩伊然抢过酒来,直接就咬上了壶嘴,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孟珙咋乎道:“喂喂喂,你怎么喝酒啊!我……我还没喝啊!”无奈,孟珙只得叫第二次。可是仍然出人意料地被韩伊然夺走了。在第三次,终于下定决心要阻止的时候,却又被韩伊然花言巧语骗了过去。看着三壶酒下肚的韩伊然,孟珙有些心酸。桌子底下发出一个奇怪的声响,孟珙正要细看。却看得王妃一脸委屈地瞪着孟珙:“喝多了,义兴,肚子好疼啊!”
“啊……”孟珙跳上桌子,大叫,“那,那你要干嘛?”韩伊然捂着嘴唇:“我想喝水……”还未征得眼前人的同意,韩伊然就捂着嘴唇奔上了酒楼厨房。
等了半会儿,老掌柜和一众的伙计突然拿着自己的家伙什跑到孟珙的面前。孟珙再次站起桌子上,防备道:“喂,你们要干什么?”老掌柜回过神来,忽地把菜单放在桌子上:“客官,你快进去看看。那位姑娘掉进水缸里去了!”
“什么?”孟珙一个鲤鱼跃龙门,快速地奔到了厨房。果见韩伊然全身湿透地扑在水缸沿上,而衣裳上的水正以迅耳不及掩耳之势簌簌地往下落。“哎呀。伊然姐,你快醒醒啊!”孟珙哎呦连叫,一把将人捞了出来。看着满缸浑浊的水气,和青苔一般的美人。老掌柜是又焦又气:“小伙子,你到底把你家夫人怎么了?怎么伤心到这个地步?”
孟珙连忙摇手:“我,我不是……她……她是我姐!”“哦……”老掌柜换了一个语气,又歇斯底里地叫起来,“那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把你姐姐伤得这么严重啊?”孟珙拍了拍脑袋,扔下一个银锭子,带着周身湿透的女人飞奔了出去。
停在酒楼门口,呼呼地歇了两口气,自言自语地叹气道:“今晚我的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怎么,竟然会答应把你带出府来?”抱着水气充盈的美人,一路回了自己的府邸。
孟府院子里,孟显和儿子正在酣畅淋漓地下围棋。头顶一个纸灯笼闪着忽明忽灭的红光。“爹,爷爷,大晚上还在下围棋,你们累不累啊?”还没看到人影的孟显小孩子似地回绝道:“这不我和你爹兴致都来了么?”
人影渐渐走近,在听到地面上滴滴答答的水渍声时,孟显快速利落地抬起头来:“哎呦,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光影暗淡,两人并没有看到脸,只瞧着一头青丝低垂到地面,而雪白的手指上还水渍斑斓。
“这是王妃,她今晚喝多了酒摔在酒楼厨房的大水缸里了。”孟珙抱着人心力交瘁地问:“爷爷,老爹。你们说,我这咋办啦?”
“哎呀,快快。送到房里去!”两人扔了围棋,叫嚷着女仆过来帮忙。好一会儿,韩伊然被扔进了浴桶,而孟珙和老爹爷爷三人却在门口哎声叹气。
“今晚上你是去吃喜酒,怎么就把王妃给带回来了?!”爷爷孟显用力地拿拐杖敲了敲地面,而老爹插着两腰,神色迷茫地斥责:“臭小子,天天给你爹惹祸!”孟珙低垂着脑袋,很是委屈地挤了挤眼泪:“那有什么办法嘛?王妃非得让我带她出来喝酒嘛!王妃是我的好朋友,她有难处,我就不能帮忙嘛!”老爹挥着大掌:“臭小子,还敢嘴硬!”孟珙咚地一声跳了老远。
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脱衣服的脱衣服,擦水的擦水。等着把王妃洗好放到了床上,才看见她们的少爷忧心忡忡地溜进来:“怎么样,弄好了么?”
“公子,差不多了。”领头的女仆小声回道。“好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孟珙近到韩伊然的床边,掖好杯子,才哈着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地,韩伊然就醒了。撑着手肘站起来,只觉得口干舌燥。赤着脚丫走到桌边,想要倒水,却发现茶壶是空的。“好渴啊!”韩伊然扒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面。
此刻冷风瑟瑟。她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毫不熟悉的里衣。敞肩露臂地走到院中的石凳坐好。却看见身后一个白影闪到了跟前。
“喂,睡不着啊!”孟珙显然是刚醒的,月色下,他的眼睛还有些慵懒。“嗯,有些口渴。”韩伊然实话实说道。“房间里没水了么?”孟珙手臂用力往后一抬。韩伊然再次点了点头。“等着,去给你倒水!”孟珙拍了拍韩伊然的肩,一骨脑又扎进了自己的屋子。没多时,手里就多了一个茶盅:“哪,给你水!”韩伊然神色一怔,微笑接过:“多谢!”
“呵呵,恢复正常了。挺好,挺好的。”孟珙傻笑着挠了挠头,“天亮了,还敢回去么?”“为什么不敢?”韩伊然反笑,“自己不回去好好看着,恐怕失去得越多!”“啊哈,也对!”孟珙仗义地拍了拍韩伊然的肩,“哪,如果有心事随时向我这里倒,可千万不要藏在心里!知道么,昨晚那个样子,作为好朋友,可是很伤心的!”
“多谢!”韩伊然回头有些难为情,“昨晚的我是不是把阿珙折磨透了!”“……嗯,想听真话?”韩伊然点头:“……对。”“是……折磨得够呛的。”孟珙一语道破,“不过你掉进水缸的样子还挺可爱的!”“什么,我……我掉水缸了。”韩伊然惊地立起。“可不,要不然你也不会穿着这件衣服啊!”孟珙上下瞅了瞅,有些发慌地想,“幸好义兴不在这儿。否则非得把我给劈了。”
“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孟珙的眼神深邃了下去,“虽然我一向认为义兴是个痴情的人,可难保他不会因为其他什么误会你。既然同在王府,凡事你都担着点。不要在公众场合说出去,私下还是同义兴商量商量吧。把柄这个东西,有些时候,并没多大的杀伤力。不过万一成了关键,受伤的可是你自己了。”
“我会好好处理的,你放心。”韩伊然有些心虚。原来旁人早已看透一切。“你的身子……究竟怎么回事?”虽然素日是直爽大胆,可问起某些私事来,他还是有些脸红。韩伊然也不隐瞒:“你还记不记得,你们福星酒楼遭遇刺客一事?”
“咦,福星酒楼……你怎么会知道?”孟珙摸着下巴,“莫非你也跟着去了?”韩伊然点头:“不错,我担心义兴出事,这在跟着一路。你们走在我的前面,当然出什么事情我都会知道。不过那日,我到的时候,你们已经中了迷药。所以至于猜没猜到是我,就不得而知了。八年以来,为了不怀上义兴的子嗣,我一直在吃药。因为这个,身体也就未能调养好。加上那蒙面刺客给我的一脚,所以……”
“你真不该这么鲁莽!”孟珙劝说道,“可是,我也理解你的做法!义兴受宠,京中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这我们不会不知道?可是义兴……”摇头有些惆怅,“那后来冲进来救我们的就是你的人了?”“……不错。”“这事儿不可能瞒过去。”孟珙揣测,“义兴后来知道了?”
“他早就猜到了。而我……也不得不说。”韩伊然哀求道,“阿珙,这些事情,能够替我保密么?”“放心,我嘴巴可是最严的!”孟珙拍拍胸膛,“除了我们三个人,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你就踏踏实实地去做你自己的事吧!”韩伊然深不可测的目光一瞬间落下泪花:“阿珙,为什么……你愿意帮我?”
“你是一个十分聪慧的女孩子。而我,喜欢同聪慧的女孩子打交道!不过嘛……要是能娶到你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孩子也是不错!”太过直接的话说得韩伊然面腮绯红如霞。“怎么了,你觉得我这么好看的人不能娶到你这么聪慧漂亮的夫人啊!”孟珙得意地睁圆了眼睛。
“别生气啊。我可没说小阿珙娶不到!”韩伊然掩着唇,“阿珙,要是以后我有麻烦了,还得来找你么?”孟珙拱手:“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良久他凑到韩伊然的耳边,“哪。凤鸣斋的那位也是你的帮手吧!”
“我……”韩伊然的双瞳似爆裂了开。“别害怕,我一定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孟珙拍拍她的肩,大义凛然地笑,“好好干,到时候我会出马帮你的!”“阿珙,你对伊然大恩大德,伊然无以为报!”孟珙眨眨眼:“你既然这么感激我,那我求你个事儿呗!”“但说无妨。”
“每年七夕节的时候,你绣给我一个好看一点儿的荷包。这样我就不用愁那些女孩子无缘无故找我麻烦了?”孟珙近得只能看见韩伊然因惊愕而放大的双瞳,“喂,成不成?”韩伊然会心一笑:“我答应你!”“谢了啊!”孟珙回身,向后晃手,“回屋了,困死了!”
……
“义兴,不知道这一次我还会不会赢呢,真有些担心?”韩伊然惴惴不安地嘀咕着。凉风扑来,惊地她抱着双肩,双膝屈起,环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暗暗的天幕,如同一张冲破不出的大网。将她的心,她的身全部遮掩。
有些挑战是未能预料的,也是无法估算的,所以她只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去同命运抗争,去同幸福抗争。
“命运?”韩伊然摊开滢白的掌心,“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能力为你掌控?”正说着,身后的轩窗砰一声被人挑开。
孟珙手撑着窗沿笑道:“要发呆也得先回屋啊!”“没事,不冷!”韩伊然口头上较真,可夜风窜过,还是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哪,要是伤了寒,恐怕你就斗不过侧妃啦!”孟珙歪着头提醒,“不是我说你,身子不是拿来糟蹋的。”
“我知道,可是阿珙,我……有些睡不着。”韩伊然摸摸手臂,“你能舍命陪君子,再跟我说会儿话么?”“行是行。可是你得想想办法解决一下这里的问题。”孟珙摸着自己的肚子,“它好像饿了。”
“厨房在哪儿?”说罢韩伊然就利落地站起来,“我可以简单给你做点儿。”“好耶!”孟珙穿着衣服就往外奔。
……
两盏茶的功夫,厨房里已经升起袅袅黑烟。
“别说,你一个少爷。竟然把火生得这么好?”韩伊然边揉面团边夸赞。“那是,我孟珙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做什么不行?”孟珙双眼一抬,神采奕奕地看过去,“你要是嫁给我,说不准会快乐许多!”
此话原没有什么,可是说将出来,不免有些尴尬。韩伊然脸红了红,并没回答。
“这个……”孟珙挠头,“我说着玩儿,你别生气呃。”
“没,没有。我也这样想。阿珙这么阳光的人,哪个女孩嫁了你不会快乐?”韩伊然奉承,“而且还是建康最有才华,长得最……最好看的一个!”
“喂,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啊?”
“没,没有。你想多了!我这是实心实意地夸你呢。”
厨房里噗嗤一声,两人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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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宁州遇兵
天刚蒙蒙亮,孟珙就打发下人送了韩伊然回去。临近王府时,已有婢女上前来迎。
“殿下呢?”韩伊然忍不住好奇,在下人跟前,她面色如水平静,并没有显得过分地哀伤。“夫人,殿下大婚。这会儿子还没有起呢?”“也对。洞房花烛夜嘛!”韩伊然自顾自地咽下了所有的心酸。随之抬头,注视着昭姑:“殿下新婚纳的那位侧妃,可有什么喜欢的甜点么?”韩伊然拢着袖子,神情悠哉自得,“我在孟府做了些糕点,一会儿你拿给他们尝尝?”意味深长地瞧着四周一眼,踏上石阶,回身叮嘱了一句,“别去吵醒他们。时辰可还早呢?”
“是。”昭姑矮了矮身,好奇道,“夫人一夜未归,是去……”“闲得无聊,出去走走!”韩伊然揉了揉耳边的黑发,眉梢闪过一丝怒意,“殿下纳侧妃,昨晚上也是二人的洞房花烛。我同殿下的关系那么好,你说,让我大晚上孤孤单单地独守空闺,合适么?”昭姑屏住呼吸,沉默不语了。
刚从豫王府门踏进去,便瞧见清早坐在凉亭的男人,懒散地穿着那件喜衣,撑着右腮静静地安睡着。“义兴?”韩伊然轻声开口,未有半分迟疑就起步来到了凉亭之中,就着栏杆坐在了男子的身旁。手握丝绢,刚刚挨上刘义兴的额头,这人就猝不及防地睁开了清冷的双眸。
在刘义兴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韩伊然便闷闷不乐地开口道:“一大早上连喜袍都不脱?看来你对她真感兴趣?”甩甩绣花鞋,面色郁郁。刘义兴却撑着腮笑:“要不要吃这么大的醋,害得我足足担心了一个晚上。昨晚上……去哪儿了?”“明知故问!”韩伊然俏着红唇,“我都没管你洞房花烛,你又管我去哪里?”“孩子话!”刘义兴伸手覆住韩伊然的手背,“之所以不想换这喜袍,只是想着这是伊然你亲自给我穿上的。”
韩伊然低目俯视着刘义兴放大的脸:“真的,没骗我?”“怎会?”刘义兴拢住韩伊然细长的手指,“绝不骗你,我保证!”“那你昨晚上和她……”刘义兴冰冷的手指触着她的朱唇,脸色变了变,清亮的眸子也随之暗沉下去,“怎么,真以为我是个好色之徒啊!”韩伊然看着他一贯认真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于是又故意挨近了两分:“真的没和你的娇艳侧妃一度春,宵?”故意的置信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刘义兴怒着起身,心情不悦:“既然这么想我,那我可不能辜负伊然,这便前去?!”“喂!”韩伊然一阵惨败的释然,鬼使神差般地拉住刘义兴的长袖:“算我冤枉了你,别生我气行不行?再说了,你知道我这人爱吃醋的。不是因为……因为你太过优秀了么?”
“好了,不逗你。”刘义兴沉着脸,“用过膳了没?”韩伊然猛地点头:“昨晚上已经在阿珙的府里吃过了。哪,饿不饿,我带了糕点回来!”“我也不饿。”刘义兴撩开韩伊然的发,不经意间察觉到了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要不回房里睡睡!”刘义兴侧头笑道,“房里的熏香已经备下了!”
“不用。就想跟你说说话!”韩伊然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露出欣慰的面色,“义兴,我不想再做一个好强的女人了!”刘义兴并不问其缘由,只是略略挑眉,直截了当地说:“那就不做。”“可如果侧妃同我势不两立呢?”韩伊然双目充满了困惑,“她……她让我觉得害怕。”“别怕,还有我!”刘义兴抚着韩伊然的面颊,“伊然,我不想瞒你。昨夜虽未发生什么,可我真的和她同塌而眠!”
“早猜到了!”韩伊然拧拧鼻子,“放着那么美丽的侧妃,就算是睡在旁边看看也很好啊!”“她是奶奶钦点的侧妃。若是怠慢,于我二人到底不利。这点,你……能明白么?”韩伊然握着那手,亲吻着掌心:“我知道。即便哪一天她真的成为你的妻子,我也会以大局为重的!”
“昨晚上,你可是够狠的。”刘义兴嗔怪地摸了摸王妃的鼻子,“公然挑衅侧妃。不怕仇人增多啊!”“那你可说错了!”韩伊然眉目得意,“昨晚上我可是最大的苦主。再无情的人也应该理解我一下的!”“幸好是!”刘义兴清眉冷目,微微弯唇露了点儿若有若无的微笑。
“你醒了?”瞧着梳洗完毕的烛木青从房间踏出来,刘义兴便近前,语声轻轻,很是关切,“府里还适应么?”“臣妾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烛木青轻轻一礼,便瞧见身后直直愣在原地的韩伊然,“姐姐回来了?”见韩伊然未答,又似疑非疑地说了句,“昨晚姐姐一夜都没有回来,妹妹担心得紧。”韩伊然斜靠在亭柱上,兀自动了动眉,“妹妹放心,姐姐没事!”
“既然大家无碍,我们就去用膳吧!”刘义兴圆场道。韩伊然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踏入房中,一向简单随便的用膳也突然铺张浪费了起来。长长的檀木桌上,精心摆放着各色菜肴。而令人更加怀疑的,是那日被谴退的嬷嬷已经形同木偶立在了桌子的两侧。见着豫王和王妃,纷纷行了个礼。韩伊然笑:“你们怎么又来了?”“皇太后命令老奴们前来伺候幻儿姑娘?”两个嬷嬷齐齐躬身。
“呃,原来是这样的。那……一起坐吧,两位嬷嬷。”韩伊然和刘义兴对视一眼,直接拉开身旁放好的板凳。“老奴不敢。”两位嬷嬷骇然畏惧,步子朝后缩了缩。“放心,你们主子不会介意的!”韩伊然瞅了瞅烛木青,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人带到自己的跟前。“昭姑,给两位嬷嬷盛饭!”韩伊然撑着腮叮嘱着昭姑。“是。”昭姑福了一礼立刻上前给两位嬷嬷盛饭。“两位嬷嬷不用拘束。你们是随幻儿妹妹一起进入府里,自然同是一家人。今后,还请嬷嬷不要见怪才是。”这样年纪的嬷嬷,也许一生之中,都没有吃到这么好的膳食。此刻好不容易在大饱了眼福以后再大饱口福。当然不能轻易错过。于是那眼神里流露出的垂涎欲滴的憧憬,就这样充斥在屋子里。但即便这样,她们还是被日常的行为习惯所约束。
“好了,嬷嬷。你们再不动筷,殿下指不定饿死了?”韩伊然举筷吆喝了一声就开始动了。适才谈话就曾说过不饿,刘义兴倒是不顾其他的尝着王妃带回来的糕点。
良久,烛木青依偎过来:“殿下吃的什么?”刘义兴将糕点推到烛木青:“要不要尝尝,这是王妃的手艺?”烛木青一听,神色古怪地坐直了身体:“既然是姐姐为殿下的东西,妾身还是不必了。”“妹妹不必客气。这本就是我带回来和大家一起分享的。”“那……就多谢姐姐了!”烛木青不好推辞,只好也拿了块糕点,神情气爽地吃起来。
但没有人知道,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吃好。
……
火海棠和闰沐以及楚映月刚刚住到宁州不久,就见到一拨疑神疑鬼的军官。长刀在怀,举止蛮横。
楚映月握着筷子未动,只凝目望着那些人好奇。
“曦曦,吃菜?”火海棠浅呷了口酒,凝缩在楚映月身上的目光开始变暗。“那些人是不是……有些奇怪?”“是有些奇怪!”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同样观察着那拨兵士的闰沐。
“左使大人,你瞧瞧,他们的刀?”闰沐朝火海棠使了使眼色。抬头望去,只见得几人的刀柄上镌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周字。火海棠和闰沐同时面上一黑:“南疆将士?”楚映月犹疑:“他们什么身份,你们这么害怕?”
“并非如此。只是熟悉他们的将军罢了!”闰沐手指着其中喝茶的一位,“单看那人的刀,就知道他的身份绝非一个小兵。至少都是一名中职卫。”“不错,中职卫在周军大营里算是同大将军献谋出策的人了!”火海棠嘟囔之后随即困惑,“大张旗鼓地带着一行人到这宁州转悠,此举何意?”
“也许是……”火海棠和闰沐对视一眼,焦灼难耐。楚映月却浑不知情地挠挠脑袋:“你们要是害怕,我可以代你们去?”火海棠疑惑:“曦曦做什么?”楚映月一甩鞭子,沮丧道:“杀人啊!”
“杀人?”火海棠和闰沐俱是一愣。“我知道,你们是受皇帝之命来要人命的。”楚映月放下筷子,摸出鞭子笑了笑,“要不然哥哥也不会给我鞭子防身!”火海棠懊恼:“说的胡话,你怎么杀他?”“你们……不是畏缩不前的么?”楚映月不好意思地嘀咕。“谁告诉你,这次哥哥是来杀人的?”火海棠瞪着两双苒苒如火的眼睛。
“自己瞎猜的!”楚映月摩梭着手指,显得楚楚可怜。“反正同杀人无异,你又何苦这么色厉内荏?”闰沐觑了火海棠一眼,直入主题,“接下来我们怎办?”
“哎呀。过去问问!”还未等到两人同意,楚映月已经走到了那军官的面前,打量着放桌的宝剑。那军官防范地将刀拿远了些。“你这东西有什么古怪,连看都不能看了?”楚映月嘟嘴,“哥哥还说你们是周大将军的名士,没想到却是唬人的。”听到楚映月拆穿了身份的话,他们不由地眼皮一跳。当下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楚映月被人一斥,畏缩地退了两步。
火海棠看地心急如焚,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又闯祸!”大步走进,扶住楚映月的双肩。楚映月回头盯着火海棠的眼睛:“哥哥?”不多时,闰沐也到了跟前,拱手客客气气地笑道:“几位军爷,莫要见怪,可否借一步说话?”
“活得不耐烦了吧,谁要跟你们借一步说话……”一个兵士刚刚开骂,中职卫就伸长将他们拦住了:“好了,退下!”手臂一抬,中职卫正经开口:“请!”一拨人随着三人上了酒楼雅间。
密闭的房间里,那拨将士军纪严明地坐着。“三位看穿我等身份,不知有何目的?”中职卫困惑地拱了拱手。“大人莫要见怪,我三人并无它意。只是有个问题不太明白,想要请教大人?”闰沐拨弄着茶盅,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这个人是我们的主子!”君字落桌,中职卫已经跪倒在地:“卑职参见大人!”
“起来吧!”闰沐不解,“你们不在男疆为将,跑到宁州这个地方,想做什么?”中职卫犹豫一会儿,只能回答:“卑职封将军之命,前往京师找寻大小姐!”“大小姐?”闰沐蹙眉,“莫非是周盈姑娘?”
“大人……认识我们大小姐?”中职卫兴奋道,“大小姐自从云南离别去京已有多日,我们大将军想着,皇太后寿诞已过。就算事情再紧迫,也总该捎份书信吧。可时隔至今,我们大小姐仍然全无消息。”火海棠神色出奇的诡异:“可你们不清楚,周大小姐已经路中遇刺,下落不明了吗?”
“什么?!”中职卫双目赤红,“怎会发生这等事情!”彷徨立起,焦灼沮丧,“不行,大人。卑职必须立刻返回云南周府回禀大将军。”“等等。”叫住几人的却是烦心无聊的楚映月,“回禀你们大将军以后呢?”
“以后?”中职卫不解。“你们家小姐是在去京路途中被杀,与我们全无干系,你们若要讨个说法,可不应该在这里?”“姑娘的意思是?”中职卫绷紧额头。
“你们大将军那么厉害,去皇上面前讨说法总好过在自家诉苦。说不定到时候皇上还会为你们做主呢?”楚映月拉拉火海棠的胳膊,询问道,“哥哥,你说是不是?”火海棠脑子全没想好,竟然毫不思索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一拨周府将士又只得匆匆忙忙地赶回云南。而楚映月却聪明狡黠地将寻人的难题扔给了建康的皇帝。飞扬的眉目稍露得意,人群四散后的寂静的房间里,楚映月却退坐到凳子上,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曦曦!”火海棠为她的自作主张蹙了眉,黑了脸。“哥哥,你别这个样子!”楚映月委屈地低下眸,“我不也是想为你们出出主意么,而且你刚才不还应和我了么?”
“可是,此事真就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我们就是玩忽职守?”火海棠大声嚷嚷。楚映月刚刚的惬意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毫无预料的惊恐。看着面前狰狞的面目,楚映月往闰沐的身后躲了躲。“曦曦这个法子也非全无道理?”闰沐开导,“再怎么样,提出这个点子的是曦曦姑娘,而非我们阆煜堂的人!如果能轻轻松松地把疑难推给旁人,也是一大乐事,不是么?左使大人何必这么横眉竖眼,拂了自家妹子的一番好意!”
“我管自家妹子,与你何干?”火海棠啪一声拍在桌上,震地一张坚固的桌子都碎出一条长长的裂痕。楚映月扭着衣裳的袖角,很是无辜地往火海棠身边蹭了蹭:“哥哥……”火海棠把身子转过去,忽略不理。
“哥哥?”楚映月又叫。火海棠还是视而不见。楚映月急了,拉着闰沐奉承道:“右使大人就是比哥哥聪明,知道我筹谋的计划。不像哥哥,老耍小孩子脾气。”
“呃,可我上次还记得你说我丑来着着?”闰沐爽朗道。楚映月眼神一淡,盯着闰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等着垂眸刹那,她才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对不起,当时我没在意你的感受。”闰沐看得出来,她的表情是诚恳的。说完那些话,她又狠狠地敲打自己空白一片的脑袋。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眼神毫无光彩。火海棠见此,焦虑地喊了一声:“曦曦?”
“哥哥?”楚映月故意忍住难受,调皮地在火海棠拉住自己时俏皮地挤了挤眼睛:“不生我气了?”火海棠手一松,气恼地负手而出。“喂,哥哥!”楚映月回望了闰沐,急急地追出客房。
“这两人……真是越来越有看头了!”闰沐抱着双臂,淡淡一笑。
追到大门口,固执的楚映月望着人如白蚁的街市。头一阵儿地发晕。矢足正要摔倒,一双有力的手臂却及时接住了。火海棠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生硬,甚至可以说透着一股温柔:“曦曦,你怎么了?”
“哥哥。我不是故意要逞能的。可你总不听我解释,实在是没有办法。”楚映月摇摇头,“早先你就说过,那周盈不是好惹的人物。可这任务毕竟是皇上交给哥哥了的。若是出了差错,上面怪罪下来。哥哥又会怎么样……我真不敢往那里想。”面上含悲,句句不能言。火海棠拉她入怀,显露骨子的自责:“是哥哥不对,明明曦曦是为哥哥着想。哥哥还是把气发在你的身上。”
心里话没有任何遮盖地藏在眸中。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然如此在意起自己在你心里的看法!我……不明白。
风吹着眼角,似有泪水扑着面颊掠下。
啪啪坠地,毫无踪迹。
然而对于一个自己费尽心机捣鼓出来的妹妹,真的可以毫不怀疑地成为恋人么?
有什么办法?火海棠心下打鼓。计划着回到建康后定要找混元西问上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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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风波再起
豫王特别温柔的对待让刚刚嫁到府里的侧妃有了一刻的消停。这是韩伊然始料未及的事情。也许正应了当初凉亭时自己气馁的那句话。我不想在做一个女强人。于是他便以这种压抑的方式去讨好侧妃,以此为自己的王妃争取更多缓冲的机会。
韩伊然挥袖擦过不知不觉落下的泪水,带着些许迷蒙的双眼来到了豫王的书房。她踌躇着,没有敲门。里间一个清澈如莺的声音从窗扇透出来。
“殿下,这些都是你的珍藏?”语声柔而甜。刘义兴抬头抿了抿唇:“算是吧。有些压得久了,我没把它们拿出去晒一晒。兴许雨季发霉了也说不定。”烛木青眉目一挑,故意直口笑道:“哦,姐姐没帮殿下晒晒么?”刘义兴握着狼豪的手一凛,定着书桌上铺陈的白色宣纸,良久还没有韵出一个回答。
书房的大门已经扑通一声被人推开了。两人同时目光疑惑地往进来的人影儿上觑。“姐姐天性懒,没有功夫和时间替殿下晒书。”话锋一转,韩伊然坐到桌前,“不过妹妹要是有这个闲心,倒是可以靠着此事来博取殿下的欢心。可是光说不做那就是嘴巴式。妹妹……应该不是这种人吧!”烛木青的脸色颓然一白,握着手册的手指似要狠狠地嵌进去。因而发出高低不平的磨砂声。
“姐姐既然这样说了,妹妹要是不做不就太失礼了么?”烛木青面色暗沉如墨,瞳孔里也隐约浮动着微不可察的怒意。刘义兴温柔一笑:“幻儿不要在意,王妃说笑的。这么多书,我自己都懒得晒,更何况是你们?”韩伊然阻止道:“那不成。妹妹聪慧可人,这等俗事哪能没有个万全之策?”
刘义兴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呵斥道:“伊然,莫要胡闹!”韩伊然呕气:“我没胡闹!”“那好,这事由我和幻儿一起搬!”刘义兴愤愤不平地立起,宽袖移动,狼豪已挥洒在地。
烛木青震惊地瞧了瞬,眼眶有湿润的东西淌过。在她还来不及发泄心中怨气的同时,却被这温柔的话语撼动了。难道自己曾经所爱的豫王真的只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
建康这对家喻户晓任人传道的夫妻真的会因为这么一个连自己都有些陌生的自己而产生隔阂?她不禁有些欣喜,可也不知为何会凭空生出一股恼意和伤感。如果是这样心机深沉的男人,她爱得那么辛苦,岂不好笑?
“不用,殿下。幻儿能行。”烛木青垂眸拿着书册呆呆地立在原地。“无妨。我唤几个人前来帮忙!”刘义兴说着朝门口站着的元甫嚷嚷。随即便见着那位老管家躬腰驼背地飞奔着下去了。不多时,已带了五位家仆来到了书房。
“帮本王把这些东西抬到院子里!”刘义兴吩咐。“是。”齐齐的一声回响。五位家仆已经毫不犹豫,手脚利落地干了起来。“幻儿,跟本王到院子里晒书如何?”刘义兴伸手拉住自己的侧妃,头也不回地跨出了书房大门。
眼看着那仿佛一世一双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淡去,韩伊然却十分郁闷地甩着臂帛坐下:“就算是为了我在府里好过,也不用演得这么像吧!”
她这样子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吃醋。谁都知道,醋这个东西是不会经过头脑思考就会发生在任何时刻任何情景下的举止。“夫人?”昭姑朝房里倾身一叹。“进来吧。”韩伊然不能自已地叹了几口气,见到昭姑,懒散地伸了伸手,“怎么,出了何事?”
“适才奴婢……”昭姑不可自信地指着院子里出奇的晒书一幕,有些微的诧异。“有什么好稀奇的?”韩伊然摸着面颊,悲伤戚戚地呜咽,“我人老色衰,嘴巴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所以殿下被别人给赢走了呗!更稀奇的是,殿下还是没有半分犹豫就带着侧妃走了的。”韩伊然悻悻地摊手,“我这一辈子就没输过这么惨!”
明明是发自内心的感伤。却尤像饱受多大的痛楚。这份痛楚不是任何刀疤,而是连自己也不清晰的下意识的心痛。尽管她深明大义,了解豫王的所作所为。可是每一个普通的人总会在爱情的面前迷茫辗转。昭姑近前将茶杯往韩伊然身前送了送,很耐心,又很一丝不苟。直到冒着热茶的杯口水汽氤氲时,韩伊然才勉为其难地笑笑:“我说笑的,昭姑,你别担心。”昭姑也笑:“昭姑明白。”
这事儿傍晚便如期得到了解放。
淡蓝色的锦衣,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虽然没有一股轻佻的俊美,可总让韩伊然刻骨铭心。
身上那一丝熟悉,一丝淡淡的冷气是刘义兴身上特有的味道。她熟悉的味道。
“听昭姑说,伊然今夜没有用膳?”他静静地驻足在跟前,缭绕气息不急不缓地喷在韩伊然的发尖。发麻的头皮用力忍耐着,始终没有瞧见她感动的抬高眼睑。
“为什么不吃?”韩伊然恐怕没有想到他会愚笨地说出这么一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于是她侧过身,拧着胳膊上翠衫似的臂帛。
想不回答又真害怕面前这人会失望而去。
“不想吃。”刘义兴却是愈发正经地坐在她的旁边,眼波流转俱是柔情蜜意。
“不合胃口!”近似撒娇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火气,却又听得耳根发软。“可我听昭姑念叨,晚膳里有你最喜欢吃的青龙卷。”刘义兴不厌其烦地瞪着他,温婉缱绻的目光里流露着说不出的温馨光芒。
一圈淡淡的光晕围赌在此人的身边。
她不回答。
她没有理由回答。否则只一开口,内心那种显露在外的尴尬便会破空而出一般碎在刘义兴的面前。
韩伊然从未发觉,自己是一个很要面子的女人。好像过多的退让会让自己变得卑微。还好,她嫁了一个在她的面前从来也不会过分强势的男人。
“不想吃,不愿意……”被人问得烦躁,她却只得烦心地嚷了一声。可这一声并未说得干脆利落,就见头上的男人嘴唇覆下,堵住了她娇艳欲滴的红唇。挑逗的舌头试图侵占一席之地,急不可耐地引得她全身发软,失去原本不该丢失的理智。
她的双瞳睁得很大,瞳仁里被无限放大的脸上有一双好看的剑眉。高高凸起的鼻梁在眸光越发暗淡。抚在后背的一双手也加大了力度,似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宽阔的胸膛。
韩伊然一时无力招架,只是彷徨地任人摆弄。
“伊然?”温热的嘴唇从自己的唇上离开,韩伊然睁开双眼,却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韩伊然瞬间尴尬不已,面腮红润无光。一股女人特有的娇羞便毫无阻碍地映在豫王的眼中。
“伊然,不要生我的气!”刘义兴抓着韩伊然的手指抚向自己的胸膛,“你要记得,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
“我知道!”韩伊然干脆地说,“可谁让你演戏太真,想让人不吃醋都不成?”
“怎么现在才发现,伊然也会撒娇的?”刘义兴对视着韩伊然恍惚的双瞳,激动地笑道。
“我也是女人,怎么就不会撒娇?”韩伊然反问道,“明明是你不太关注我!”
“是么?”刘义兴触了触韩伊然的鼻子,“难怪,我带幻儿出去的时候,你表情那么的古怪。”“幻儿?”韩伊然俏着嘴唇,反感地扭过头去,“这称呼一点都不好,难听死了。”
“哪有?”
“就是难听!”韩伊然面色越发红润。
“……那伊然说我该叫什么?”见着韩伊然大嚷的表情,刘义兴不可自持地闻道。是啊,她改名后的身份如此,不叫幻儿还能叫什么?难道是要捅破她的真实身份么?
“还是叫幻儿吧!”韩伊然有神的瞳孔逐渐暗淡,直至最后一抹期望消失匿迹。
“伊然?”刘义兴冷静地问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你……爱我吗?”“废话!”韩伊然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我几乎天天都想着把义兴握在手里,除了我,再不让旁的人亲近。”刘义兴却突然认真起来:“除了伊然,这辈子我再不会爱上另外的女人!”
“我……也是!”这句话说地有些发虚。这让她回想起了江东龙帮的楚南煜。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一定不明白曾经她那真心交付时的心情。不过向此刻的夫君说完之后,她竟然有种全身释放的轻松。
她双手突然揽向刘义兴,死死桎梏着不愿松手。然而谁能料到,爱情的危机却并不比生命流逝的悲怆要更加苍白无力。
……
云南周大将军带着几位心腹大将来到帝都建康的时候,清晨刚刚洒下曙光。也许是奔波了几天几夜才赶得这么一个大好的日子。周大将军立在马上,神情傲慢。挺拔的身躯如一根长长的木头,纹丝不动。
“大将军!”中职卫拱手叫了句:“已经到了京城了。”周大将军话未说,手臂向上一抬,精神抖擞地跳下马车。他身形健硕,一身深黑色长袍,身上穿着金丝软甲。
头上玉冠高高束着青白相间的发。
如果不是岁月在脸庞上狠狠滑过留下的沧桑落魄。只怕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个闯过战场,沐过硝烟,厉过生死的沙场悍将。金銮殿上,老皇帝一身明黄长袍在身。眸光犀利地俯瞰着所有递上折子的官员。
“不过让他丝毫不敢怠慢的,是这个站在一众官员中,从云南那山高路远的地方到得建康上朝觐见的周大将军。他双膝跪地,眸光犀利如闪电。
“爱卿这是……”老皇帝踌躇困惑地抬了抬手,“路途招招,周爱卿有什么话起来在说?”“陛下,微臣爱女被人陷害,至今下落不明!”周大将军接着哽咽道,“自云南出发前往京师,就没曾想过会……微臣恳请陛下查明真相,还爱女一个公道。”老皇帝蹙起浓黑的双眉。
面对诸位大臣,若是敷衍此事,恐会令南疆将士心寒。但若派人追究此事,何人才能胜任?那老辣的目光从红毯阶下一路望向殿门。所有的大臣和皇子都在他的脑中过滤了一遍。
虽然一心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自己最为放心的豫王殿下。但是猛一思索,忽又觉得此举不妥。刚刚被自己逼迫纳妃的皇子如何在这关键时刻弃府中妻子不顾。尤其还是自己母亲钦点的姑娘。想了想,他的目光随即望到了恭敬立在殿中正中的武侯。
母亲当日分析再清楚不过,若是将这件事情全权扔给武侯,是不是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老皇帝心中明白,就算最终仍旧无果,韩虢也会倾尽全力地让不干人等俯首认罪。这可比任何一个公正严明的大臣处理地还要得心应手。
微绷着额头,手指轻轻地往韩虢方向抬了抬,随即又是一声恰到好处的咳嗽:“韩爱卿啊!”
韩虢手执象牙笏板上前几步,拱手回道:“微臣在!”“尽快查清此事的来龙去脉,给周卿爱女一个公道!”老皇帝故意地眯了眯眼睛,试探性地笑道,“这事交给爱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韩虢的脸一刻僵硬扭曲,许久,他才平稳下焦灼的神色,恭敬回道:“是,微臣领命!”
规定了人选,也要规定时间。朝中缺将,云南更是不能失守的关键之地。倘若这案子一日不结,殿中这位器宇轩昂的大将军恐怕不会忍气吞声地返回云南。想了想,老皇帝放在案几上的手逐渐屈起了手指,“给你五日之期,定要抓获刺客!”韩虢嘴唇干裂,想要辩驳时期,却不敢。
等着圣谕一下,老皇帝才从两难的境地中轻松下来。
周大将军手掌南疆大权,倘若倒戈相向,南楚无异于如虎添翼。到时一举夺下城池,挥师入京。那么,事情就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
此刻,考验这位老皇帝的分析能力和用人能力。不过没有人看到,老皇帝嘴角略为阴险的笑意究竟是对着谁的。
但可想而知,韩虢额头大汗淋漓的汗水无不表明对老皇帝此次任务的畏惧。
……
待到下朝,内监总管赵德福领旨将千里来京的贵客好心安置。
“将军,这次我们真的能成功么?”左参卫蒋永有些畏缩。
“交代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一个字,否则……”周大将军寒目冷厉,瞥向蒋永时似幻化成无数利剑,劈空而去。蒋永当下拱手,声音低沉有力:“是,将军。”
蒋永摸着腰间配剑,挺胸抬头地推门而出。轰一声轻响,大门关闭。
屋中盈盈闪烁不定的烛火似是预告阴谋的来临。
但这其中的晦暗隐隐,让人毫无头绪。
不过可喜的是,这周大将军连着几日的奔波入京,老皇帝终于无奈地谴回了派去的阆煜堂的密探。
白色飞鸽脱离常年带茧的大手,扑腾一下拍打着翅膀消失在了酒楼上空。
闰沐手指敲着桌子,惊喜道:“可有旨意?”
火海棠捏着细长的白色纸条,严肃道:“陛下让我们回去。”
楚映月听罢,对着闰沐温顺一笑。“这次曦曦姑娘可是出了个好主意,这下周盈一事再也牵扯不到你我的头上了!”闰沐起身迈步走到窗外,盯着宁城密如棋盘的街道,笑容凝固在唇角。
“这命令一下,恐怕建康又要掀起巨浪了。”火海棠担忧的眸色一晃而过,静静地驻足原地,回首盯了楚映月一瞬儿。忽然神色大变。
楚映月看着这不同一往的邪魅神色,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哥哥,你……你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故意挑起争端的。”
火海棠摇头,不答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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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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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父女成仇
周大将军在云南举足轻重的地位让老皇帝不得不以敬重的态度对待。当然,朝堂诸多大臣都清楚,此次周大将军翻山越岭,来到建康,必是有着紧的事要和他们的皇帝商榷。兴许也算不得商榷,毕竟个中缘由已经在大殿中毫无保留地道了出来。若死者不是周大将军的爱女,恐怕这对韩虢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案子了。
然而不行。
同原来意想到的一样,韩虢他忽略了老皇帝的老奸巨滑。
此刻,只见他落座在书房案几后,面色一狠,已将笔墨重重挥落在地。墨色晕溅在雪白的宣纸上,就像他胸腔里升腾而起的怒意。恰恰就在情绪不当的时刻,大夫人曲氏已经携着丫头紫沅步入大开的书房门口。
“老爷,你……”不明地瞅了瞅书房四周的脏乱不堪,神色有些古怪地盯向韩虢,随之侧头命令紫沅,“你先下去,一会儿再找几个丫鬟过来打扫!”紫沅微揖,转头出房。带手关门刹那,韩虢才心事重重地对着自己的正室道:“夫人,哎哎。出人意料,出人意料啊。”曲氏走近,轻声问:“这次上朝,陛下又有旨意?”
韩虢怒火中烧地团拳敲了敲案几:“哪是甚么旨意,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听了这话,曲氏一急:“怎么这般说,是什么要紧的事?”“上次周盈遇刺一事你还记得么?”韩虢露出后悔莫及的表情:“原来这次是别人设计的一出戏,就等着我上钩!”
“别人?”曲氏揣测,“有谁想置我们韩家于死地?”“这我哪里知道。当初得知周盈被杀一事也是密探把消息带回来的。”韩虢如海深邃的双瞳一眨,神色竟然现出慌张,“玉娘,快把玉娘给我叫过来!”曲氏瞧见,有些彷徨。
招了紫沅将严氏请到了书房。“老爷?”严氏屈身。“上次那闵聿是如何向你道明的?”韩虢愤道。严氏眸中盛满困惑,佯装一无所知的表情:“妾身出府是无意中遇到恶匪,也是无意中被此人所救。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妾身一概不知啊!”
韩虢背手红肿着眼睛瞪着严氏:“他府中义女一事你可知道?”严氏当即泪泣:“老爷,您是不相信妾身么。就算给妾身十个胆儿,也不敢伙同旁人欺瞒您哪!”严氏又泪眼婆娑地解释,“是,救我当日,他身边的确跟着一位姑娘,但至于甚么关系,妾身并未打听。后来他求妾身带信儿给老爷。因其救命之恩,妾身才不好拒绝。所以……”
“照你这么说,却是那闵聿算计我!”韩虢疾步走到门口,对着侍立不远的严老头招了招手:“老哥,随我去闵宅。”严老头立刻出府备马。一切准备妥当,韩虢才在严老头的陪伴下往目地地出发。然而事情总是瞬息万变。闵聿自被陛下重新重用,就带着几位随从火速返回了北境。想找人对质解惑,可哪里还有闵聿的影子?
韩虢插腰恶狠狠地开骂了一句:“他娘的,暗处这人当真是连退路都想好了!”魂不附体地再次返回西华巷口的韩府,闷闷不乐地来到书房时,曲氏和严氏已经好奇地跨出门来。
“找到人了么?”曲氏担忧。“怕是做了这事儿就给他逃了。”韩虢手指着严氏,“你看你,这都是给我引荐的什么人?”严氏嗫嚅不答。“这下可如何是好啊!”双掌闲散一拍,竟不知从何下手。“陛下为何会将此事交给老爷?”曲氏疑惑。
“能不交给我么?”韩虢叹了口气,“怪就怪在我太心急,硬将闵聿义女引荐给了皇太后。你想,皇太后是多么一个精明之人。能不将个中情由猜个大概!”严氏也跟着应和:“若是皇太后看清了此事,皇上也就不难知道了。”
“正是这个道理!”韩虢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问题出就出在这儿。皇上本就多疑,这幻儿既然是我找来的,所以那皇太后难免怀疑我又……是如何知道周盈再无机会成为豫王侧妃的?有了这层念头,陛下不怀疑我都难啊!一旦被皇上怀疑,后果就无法预料!”
“是啊。周盈的事一日不能得到解决,周大将军就一日不会返回云南。那么皇上就一日也不会安心。皇上不安心了,麻烦可不就落到老爷的头上了么?”曲氏分析形势。
“正是此意。若我们不能找到刺客,只怕是凶多吉少。”韩虢忧心道,“陛下唱出这一出,无非是怀疑到我们头上了。”严氏有一种恍若梦中的错觉:“可并非我们所为啊?”“是不是我们做的,全凭陛下的一句话。”韩虢急切地有些烦躁不安。
“不如我们去求求语涵,看看她有什么办法?”曲大夫人焦急地出谋划策。韩虢左手一抬,神情悲怆:“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何等聪明,怎么不懂此事利弊。何况语涵并不受宠,这个时候让她求人,岂不是勾起语涵的伤心事么?”“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那可怎么办?”大夫人曲氏皱眉,“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韩虢会突然失落无助到这步田地。可见此事牵连甚大,非同小可。于是那日晚上,韩虢便没睡好,夜里又吹了凉风,身体虚弱,竟然卧病不起。
羸弱不已的神情看得曲氏心急如焚,千思万想寻找解决方案。
第二日入夜,紫沅风尘仆仆地叩响了曲氏的房门。
“大夫人?”紫沅房外轻声唤道。“带他进来吧!”推门而入,却见得一个躬腰驼背的男人出现在宽阔的屋子里,浅浅烛光里露出那人不高不低的浓眉。竟是豫王府管家元甫。
“夫人!”元甫拢着双手,起手恭敬作揖:“老奴有事禀报!”
“你来了!”安祥平静的脸庞陡然间闯入元甫的视线中,烛光微烁,大夫人曲氏流露出一丝渴盼:“如果不是什么好消息,就不必说了!”站起时,曲大夫人已经从善如流地理了理自己的些许褶皱的衣裙。
“老奴相信,夫人听完这个消息一定会十分高兴的。”曲大夫人的双瞳镌刻着一种疲惫,不过也带着一股无法言语的好奇,“那好,说来听听?如果真是如此,必定重赏!”
“杀害周大将军女儿的刺客有下落了!”那老奴说话不快不慢,语声虽低却说得关键干脆。
“你的意思是……”心中犹如吃了一个定心丸,当下便急地立起,“元甫,说话要有证据!”“证据早就准备好了!”元甫自袖中摸出一块纸条双手递到曲氏面前,神采奕奕地说,“夫人请看!”
曲大夫人毫不迟疑地取走纸条,掀开看去。几日伤感的眼神忽转为喜。曲大夫人接着笑道:“除了这个,可否还有其他证据?”元甫笑意鬼魅,摇了摇头:“没有。”
“呵,那你还敢笃定这是什么好消息?”曲大夫人神情傲慢,甩手便将纸条扔到桌上,“区区一封书信,你就能把刺客转到豫王王妃身上,那可真是有点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随便找个先生临摹豫王妃一模一样的笔记,不是也能构造这……所谓的证据?”
“也许一封往来书信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如果有很多呢?”惊悚的笑意看久了便觉得可怖,曲大夫人只是一惊,震撼道:“你那里还有很多?”
“不错。只是老奴没有能力从王妃那里拿到证据。”元甫表示遗憾,“王妃住处并不许任何下人进入,所以再有蛛丝马迹也无从获得?”
“好了。”曲大夫人手臂一抬,似乎在竭尽全力地思考出一个较为合理的方案。好在咳嗽不断的韩虢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披衣从内室走了出来。黑暗中燃着的蜡烛,并不能够辩清他脸上的眉目神色。不过听他虚弱的语声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柳暗花明的快意:“你的意思是,王妃平日的行动你都知道?”
元甫点头犹豫道:“不,王妃平时往来的书信究竟写的什么,这些老奴还无所收获。”“不用。”韩虢捂着嘴唇,“只要你能证明皇太后还未大寿以前,王妃做了什么事就可以了。但是……你能打赌她与周盈这事有关?”
“是。”元甫重重地点头,“在此以前,她身边的心腹女婢倒是去了一处地方。”元甫挠挠头,漫不经心,“老奴去查看过了,那布庄只有两个伙计。老奴向隔壁做生意的老叟打听过了,那布庄平时很少开门做生意。”
“你可还记得那布庄现在何处?”韩虢急问。“记得,哪怕是闭着眼睛,老奴也不会忘记那是甚么地方。”元甫拍拍胸膛。“好,我们立刻前往。”韩虢眼眸冷冽,一针见血地望着大开的房门。
“现在?”曲大夫人上前劝道,“老爷,非得这个时候,明日就不成么?”她担忧地望着韩虢,“你身体可还没好利索呢?”
“越是休息的时候,越容易放松警惕。”韩虢挥手道,“一点儿伤寒,能耐我何?”
“可是……”曲大夫人不以为然,“就算那布庄古怪,这又同周盈一事有何干系?”“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得意眉锋一拧,便是实实在在的解释,“倘若找到可以说明伊然是为主谋的人证,恐怕周盈一事就好办多了!”“但……”“不必说了!”韩虢扬起手,“快让严管家备马。”望向元甫,呵斥,“还不带路!”
“是,老奴遵命!”低哑的嗓子传出一句抑扬顿挫的回话。不了解这事内,幕的人,总会趴在窗头,看着韩府府兵打着耀眼的火把穿梭在窄巷中。直到逮到乘人之危的时间,他们才摸出长刀将布庄两个魁梧彪悍的青年人捉回了府中。
地室里,被折磨的两人拼死不愿说出真相。可后来,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住铁铲得灼烙,体力不支之时,也只好奸诈狡猾地将目标指向了豫王王妃韩伊然。
这是无数次昭姑的警示和提醒。任何事情失败,唯一的主谋必得指向王妃,而非昭姑。因为他们是东晋之士,即便是死,也不能破坏报仇雪恨的计划,毁掉光复东晋的迫切心愿。独王妃不同。
一个没有经历过任何血腥的襁褓婴儿,尽管她身份高贵,却也不能认为她复仇志坚。而且无数次证明,他们此举是正确的。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韩虢拿着烧红的铁铲,目光迥然。“豫王王妃,豫王王妃!”铁铲落身之时,强烈的灼烧感令他们毫无招架地叫嚷着一个尊崇的称呼。王妃。韩虢见这两人皮开肉绽却依然高呼的女人,当下便乐了。
“别打了!”韩虢唤住两人身旁挥鞭重打的手下,吩咐道,“给他们找个太夫吧。记住,我要活的。”“是!”府兵抱拳拱手,高声回答。“别站在这潮湿的地方了,还是回去歇息吧!”曲大夫人摩梭着韩虢的后背,关切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周盈一事你也可以放心了。”
“夫人,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这样的结果……”“老爷放心!”曲大夫人笑道,“原本养着那丫头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不是么?”
“是是是。当年我从现场上把她给抱回来,就没想过要让她一世平安。前朝敌手的遗孤,她是生是死,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韩虢笑地愈发阴险,扶着栏杆走出室门时,面色一脸古怪难辩,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越发清晰。
……
日头极毒,知道韩虢追查布庄的严氏虽有心告知昭姑,却受人监视,不得外出。因而布庄这一联络所在之地的失去,就无人通禀。第二日韩虢部将成舟理直气壮登门的时候,是管家元甫直接领路的。
由长长的回廊步入植树栽花的院子,不由分说便命自己的部下搜屋。守门的丫鬟奴婢也是诧异,纷纷往大厅赶去。日头正毒,韩伊然站在水榭旁,沐浴着金色的日光,倩影便映照在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中。
柔柔波光,不时因着湖水潺潺之姿流动起来。
听见扑簌野蛮的声响,韩伊然敛了目光,回转头看。望到的竟是从廊院四方奔来的府兵。“成将军?”韩伊然听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声,眼色变了两变,嘴唇轻微地启了启,“你这是?”
“王妃。”成舟大人抱手一礼,眼角闪过淡淡的落寞,“武侯大人让属下前来搜寻……搜寻罪证?”
“罪证?”韩伊然眉梢动了动,“我这府里有什么罪证……成将军搞错了吧!”轻蔑地扫了四周穿得有模有样的府兵,“你带着这么多人无端闯到豫王府上,不怕殿下治你个叨扰之罪!”成舟将军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捏着红绳一丢,心平气和地说:“实在抱歉,王妃。属下奉命督办此事,不得违抗!”“圣喻?”韩伊然下意识再道,“我爹拿给你的?”“不错。”成舟大人面不改色:“所以还请王妃给个方便?”
韩伊然摊手:“可我这里能有什么罪证?”
“有人告知属下,王妃房中藏有收买刺客杀害周大将军之女的证据。”韩伊然神色陡然一变:“放肆,一派胡言!”“是不是真的,王妃容属下一搜便知?”成舟将军挑眉不屑。
“适才成将军说有人告知,那么这人是谁?”韩伊然语中冰冷如霜,“若是成将军胡诌污蔑于本妃。那么……将军应该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王妃既然光明磊落,何不让成将军一搜呢?”管家元甫磨磨蹭蹭地从梁柱走出来,得意忘形地抬高了眼睛。一双从未有过的双瞳。像一把锋利的剑直刺韩伊然的心。那一刻她突然恍惚,那边派来的密探莫非就是这个垂垂老矣,朝夕相处的管家?
“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豫王府里的一条狗!”韩伊然也顾不得言语如何粗俗,只一心想着面前这个人是她一直想要查询的密探!
元甫和成将军同时怔了怔,他们没料到豫王妃会如此的气急败坏!
不过成舟始终没有弄明白,自己的上司武侯大人何以倾尽全力去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但看此刻王妃听闻消息之后一脸镇定的表情。可以想见,这会是一件让人费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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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深谋远虑
“成将军想搜什么就搜吧。”一反刚刚怒意重重的心态,韩伊然一拂衣袖便就着柳树底下的软椅躺下去,可淡淡而出的语气却又不容小觑,“可成将军在我这里大肆搜捕,要是到时候没搜到什么东西,那殿下回府怪罪起来,可别怪本妃没提醒将军!”
成舟将军一咬唇,握着腰中的长剑提步而上,推开廊阁的第一扇大门。门开,香气四溢,扑鼻而来。迎面闻着的味道令成舟将军浑身一滞。“等等。”韩伊然突然快速立起,转身望向那宽阔高大的背影。成舟大人一弯嘴唇,有些轻鄙地笑笑:“怎么,王妃后悔了?”
“不是后悔?”韩伊然细眉微微一挑,食指定向书桌,“那是本妃初初制造的好香,就连殿下都拍手叫好。你若进去,什么地方都可以翻动,只是不要毁了那上好的香!”
“属下谨记!”成舟背对着韩伊然,伸手对她作了作揖。临近不远的地方是烛木青的住所。对于一个皇太后的人,成舟尚有一丝顾虑。从管家元甫那里了解情况以后,斜眼瞅了瞅,嘱咐自己的手下万莫在侧妃面前大动干戈。
然,鬼鬼祟祟的翻动声让居屋不出的烛木青凝了凝眉,正自梳妆,突然有所好奇地瞥向铜镜中的郁宁。“我自己来吧。”烛木青伸出手握住玉梳,“你出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听着动静不对?”郁宁朝铜镜中的烛木青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窗边,推开窗扇,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啊……”郁宁捂唇,一阵惊诧。
“小姐,看上去真不妙啊!好像是有人带兵闯府了!”烛木青也被惊慌无措的声音吓地一颤,股离凳迅速走到窗边,绷紧双眉神色紧张,“究竟发生了何事?”回身绾发梳妆,步子踏入房门时,整个人已经吓傻了。
“这些人来势汹汹,究竟有何企图?”烛木青对着身边的郁宁面面相觑一刻便提步走到了正自惬意的韩伊然身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这么毫不在乎?”那双眸子安详舒适地闭着,对于这嗔怪一问,并没有任何回音。
“你就任由他们在这里胡作非为?!”烛木青加大了声音。郁宁看不下去,忍无可忍地喊了句:“小姐,此地又不只王妃一个人,何必固执于此?”
“不是什么大事。”韩伊然抚了抚额,“府里养了条白眼狼,不小心将我认做了刺客而已!”“刺客?”烛木青玩味地笑,“这……妹妹倒有些好奇了,只是……什么人能怀疑到姐姐的头上?”
“或许你知道了会很高兴!”韩伊然弯唇一笑,近前贴耳道,“你心里做梦都想要除去的仇人!”“什么,他?”烛木青摇头无奈,“不可能。你身为他的女儿,怎么可能会陷害于你!”不信地一恼,“休要说着胡话骗我!”
“信不信由你!”韩伊然摊开双手,“被人算计最是糟糕,即便我光明磊落,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阻挡住背后射来的暗箭啊!”话毕,成舟将军满面怒意地跨出韩伊然的房门。走到韩伊然跟前,微微有些惶恐。
韩伊然笑:“找到了?”成舟将军点头拱手:“找到了。”从身后手下的手中拿过案几上的小小香炉。韩伊然故作天真地笑:“第一次明白,原来区区一个香炉也是可以成为罪证的!”
“王妃说笑了!”成舟将军冷笑,“香炉不是,可并不代表香炉里面没有什么把柄?”他娴熟地将香炉盖掀开,用匕首轻轻地拨了拨香灰,随之从暗淡无光的香灰里挑出一个并未烧完的小小纸片。
韩伊然跟着一凛。不错,那确实是封书信。上面虽未设计周盈,却清晰地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金诚。
“王妃无缘无故地写着前吏部尚书之子的名字,所谓何事?莫非这次勾结的刺客就是当年被逐出京,永不能回的……”“放肆!”韩伊然厉眼瞪过去,“成将军说话也要有凭有据!切莫信口雌黄,胡言乱语。”“王妃何必急于一时?”成舟大将军右手一抬,一本正经地笑,“王妃还是随属下去一趟将军府吧!”
“大胆,王妃是何种身份,就凭你也想私自带走!”昭姑上前面色一黑,当下怒斥成舟将军。“无妨!”韩伊然捋捋袖子,有些凄婉道,“成舟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何苦争辩?”挥挥臂帛,走在了成舟大人的面前。郁宁糊涂不已,眯缝着眼睛看向烛木青:“小姐,看来王妃真的牵扯上了大事!”
“可不?”烛木青费解地抚抚鬓发,“皇族做事向来那么地匪夷所思。”
“那要去通知殿下么?”烛木青目光柔媚地盯向廊间护送着韩伊然背影的昭姑,“就算我们不去,她也一定会去?罢了,我们进屋吧!”走到房门,郁宁突然困惑地思了思:“小姐,说句实在的话,豫王殿下到底有没有宠幸小姐?”话止,烛木青的脸上突然蒙上了如冰寒霜,明明是一张迷茫的脸,却不知为何嘴角会生出一丝微笑:“他虽没有碰我,却也没有置我于千里之外。有些时候,我真的怀疑,他是真的爱我,还是为了王妃故意敷衍我!”郁宁的脸上却闪现一股狠色,话中并无一丝安慰,果决道:“照小姐这个说法,恐怕殿下只是为了敷衍你!才可以说得通吧!”
“真的……是这样?”烛木青木讷,“可江左一事我还救过殿下的性命!如今我嫁给了他做妾,他不可能对我那么无情。”“是,小姐也说了。江左一事你还救过他的命!”郁宁话锋忽地一转,面色也有些许的质疑,“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就是因为那次的救命之恩,她才没有拆穿你的真实身份,才没有无所顾虑地置你不顾。
“你的意思是,殿下是因为感激我,才对我好?”烛木青踌躇,“不会吧。自我嫁到这里,他对我的关心难道都是假的。”“就算不是假的,也至少不是真心真意。”郁宁道,“这些年,豫王殿下和那王妃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两人夫妻感情深厚地无法形容。小姐,你仔细想想,豫王殿下如果真的是一个好色之徒,为什么江左聚义居里,你百般引诱,也终究无果。倘若对你有意,何苦还等着皇太后赐婚?”烛木青颓唐地坐在地上,神思恍惚。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饶是郁宁聪慧,在一旁替自己的小姐出谋划策。
“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郁宁面色露出一丝阴柔,“趁这机会,把乱子闹大一些,等着王妃赐死,那么小姐的身份也就上去了!”
“可就你刚才所说,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蛊惑殿下?”烛木青踟蹰不已,“你若分析地都对,那么殿下对她的情意都是无法改变的。”“成舟将军是武侯大人的手下,小姐,试想一下,她的亲生父亲都要置她于死地,同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外人又有什么干系呢?”郁宁捶着两手,“只要能从旁人那里了解到那个名叫金城的音容笑貌,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你想假扮他,去见成舟?”烛木青刚刚揣测一番,立刻阻止道,“不成,我不能让你去。成舟功夫底子如何,你我都不知道,倘若他以此抓捕你,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姐,你呀。就是对我没自信!”郁宁眨眨眼,轻轻地握住烛木青的手,“我这百变易容术可是家传的,倘若没那能力,我又何苦和你商量?相信我,小姐。要不然当日大火蔓延到府邸上空的时候,我还能从容不迫地将小姐从大门口带出来呢?”“真的……能行?”烛木青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没骗我?”
“真的,不骗你!”郁宁深沉地思虑道,“待我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自有法子帮助小姐。”
……
是夜,将军府里。
烛火耀目。
韩伊然被成舟府兵看管在后院厢房里。送饭的时候,成舟将军彬彬有礼地派人端着托盘送到房中。
“王妃还是早些用膳吧,等到明日还得见两个人!”回身时忽然不可抑制地咳嗽了两声。“你……不舒服?”韩伊然端坐在桌子上,盯着成舟将军的侧影询问道。“自从上次前往海州送粮回来,就有些咳嗽。”成舟苦笑了下,并未回头,“老毛病了,没有什么大碍!”
“没去看看大夫么?”韩伊然关切道,“加重了病情,成舟将军可没办法插手我的事儿了!”成舟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走出房间。门口两位干练的府兵对着成舟作揖行礼之后有挺直了身躯。
清早,一身便装打扮的成舟就背手来到后院厢房。没曾想,刚走到门口。一名手下就将一碗汤药送到成舟的面前。看着里面黑乎乎有些冲鼻的汁水,成舟凝眉:“什么东西?”
“王妃给大人煎的止咳药!”
“王妃……”成舟有些错愕,粗壮的手臂还未放心伸过去,身前的房门就开了。“你这病越早治越好,拖久了反而成为病根!”韩伊然劝道,“伤寒药我经常自己配,吃不死人的!”成舟有些恍惚不明的感动,手还是犹豫着没接。
“莫不是……成舟将军害怕喝药?”韩伊然巧言相激,“一个久经沙场,经历生死的将军也会怕这一碗吃不死人的苦药?”
“哼,我成舟也会怕喝药?”成舟不屑地回道。
“那好,成将军喝给我看啊!”韩伊然试探性地将府兵手中的药碗往成舟将军面前推了推。胸腔蔓延起熊熊怒火,胳膊一伸,大碗已被成舟拿过,屈肘一口就喝了下去。只看得脖子下骨骨的咽喉处有水声滑过。
“其余的药我搁房间了,每日三次,不要忘了!”韩伊然提醒正事,“这下成舟将军该让我见见那两个人了?”
“……多谢!”成舟将军却一时失神地感动,良久吐出这两个字后便将武侯大人一早送到府上的“刺客”带到了韩伊然的面前。尽管伤痕累累,皮开肉绽,可那两人讳莫如深的双瞳却刻着亘古不变的坚定果断。
“他们……”韩伊然走近,看到了曾经司马风一众手下匍匐跪倒在身前的忠诚。
这样的眼神,不迷惘,不悲伤。
她太过了解。
成舟虽然感激韩伊然的关心,但公事毕竟要公办。因为他是属下,因为这是他的原则。
成舟刀柄碰到其中一人的下巴:“从他身上的刀疤来看,初步判断他是一名专业的刺客!敢问王妃,这刺客你可认识?”韩伊然踱步而近,想要细细打量。然而当她瞥见脖子上那个青紫的印记时就默认不讳地点头:“是……他们……我都认识。”
成舟或许极力想要听到一个否定的回答,这样就可以将先前储藏的怀疑一丝一毫地消磨殆尽。然后继续寻找一个他再次怀疑的对象。然而,这内心再希望质疑的事情出现在跟前这位王妃的嘴里,却是丝毫也不辩驳地认命。
是,他们,我认识!
这一句话听到心坎儿里时,还微微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遗憾。正是那一愣所表现出来的遗憾,又迫地他提高了嗓音:“这个人……王妃真的认识?”韩伊然摇头,回答地有些突兀:“我不知道。”
“那么,王妃是不认识了?”成舟心中万般窃喜,脸上却一派森肃,当即吩咐府兵道,“把他们拖下去!”拖字出口,韩伊然再小心翼翼地把目光转向那两人时,想了想,突然做出一副不安的模样,摇头道,“成舟将军,他们……死了么?”
“估计是昨晚咽的气!”成舟茫然若失,内心突然想要为王妃开解,“可恨,这两人骨头还真是硬!”
“他们临死前向我爹承认我就是杀害周盈的主谋吧?”成舟将军立刻有种想要掩盖事实真相的无措。
“成舟将军?”韩伊然神情淡漠,哭笑不得地哀求,“如实向我爹禀报吧,这两位刺客是我的手下!而周大小姐……也确实为我所杀!”
“王妃,你……”成舟将军震惊。他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并不只是因为刚刚那个所谓的王妃对他及时的呵护,更因为他的眼睛。从他细心观察力来看,这个王妃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王妃是在说笑?”成舟在一众府兵面前试探性地点了点头,“周大小姐遇害刺杀,武侯大人接管此事,是得了陛下圣喻的。”
“多谢成舟将军的提醒!”韩伊然专注地望向成舟将军,“可我没有说谎!”
“既然如此,那么属下可要……如实禀报武侯大人了!”成舟将军再次故意地顿了顿。“好,也麻烦成将军给我带句话!”韩伊然叮嘱道,“如果这案子需要交由大理寺三司会审,那么我入天牢之时,成舟将军定要帮我带个口信给殿下。长这么大,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原无他意,却说出这么一句甜蜜的情话来。这令仍然单身未娶的成舟将军有些难堪。打死他也不可能把这样情意绵绵的口信传给一个男人。
会有些古怪。
韩伊然见他没有答应,忙嘀咕了句:“成将军,我知道这件事情很为难,可是……”
“王妃不必过多担心,事情还没有到无法弥补的地步!”成舟将军回绝地相当果断。
韩伊然明白,她这佯装出来的脆弱,真的令对方犹豫了。但是为了以后的筹划,她不得不揽下刺杀的罪名!
她认为这次刺杀,自己最有说服力!
可不,谁能否认女人之间嫉妒的杀伤力,谁又能揣测这杀伤力程度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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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夺嫡伊始
“你说甚么?伊然姐被武侯大人关进了大理寺?”孟珙扑倒凳子上,惊地两眉也跟着摇摆不定。然而,不知话音刚落,室内骤静。另外一人却锁眉沉思,脸上冷意交汇时,目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明白的浅浅光华。
“入府搜查证据的是谁?”刘义兴背手站起来,眼神忧郁徘徊不定。梓苏将剑放置在桌,将查探的消息一一禀明。“成舟将军是奉命搜查,手中也执有陛下的金牌!所以王妃不敢妄动!”梓苏不忍,“义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早就知道,云南来人,父皇定会将此事指给武侯!只是没想到……武侯那边处理地这么快?”“快又怎样?还不是拿自己的女儿开刀?”孟珙赌气地叫嚣了一番,“也不知道那老家伙怎么想的,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与其在这里抱怨,还不如说说接下来的营救方法!”梓苏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看来这几日我们都要在孟珙这里商量筹划了!”“好啊好啊!”孟珙开怀地大叫起来,“我这府里属房子最多。你们要是搬过来,和我同吃同睡,我倒是一点儿不介意!”“只说在你这里筹划营救方案,又没说在你这里吃住!高兴什么!”“哎……”孟珙哑然不已:“为什么不让人家高兴完了再说!”
“梓苏,那个人有什么动静?”刘义兴一反常态,严肃认真时,双瞳也渐渐流过一丝诡异,孟珙一瞥之下竟然有股算计人心的错觉。“你可查到伊然为何认罪?”刘义兴容色柔转,脸上一丝空愁,“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从来不会这么不理智的?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她亦然而然地认罪呢?”声音极小,好似努力想要在韩伊然俯首认罪这一事儿上找出一个有力的破绽。
“我去查过,好像是因为两个死了的刺客!”梓苏蹙眉,“带王妃对质的是武侯大人的手下成舟将军,他亲自督办的这事儿。所以详细情况,我们也可以前去问问他!”孟珙中途截断,也认可道:“那成舟将军我早前见过,是一个公私分明的好将军,倘若能在他那里得到一些情况,兴许是不错。”
“不,还是算了吧?”梓苏和孟珙两人不解,异口同声道:“为何?”“你们二人都知道成舟将军公私分明,为人不错。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害了他?你们试想一下,那武侯韩虢能将这么重要的一事交给成舟,必然对他十分信任。倘若这个时候我们前去找他,就算他为人公私分明,果断拒绝了我们。可在韩虢的眼里,会堂而皇之地认为他并未和我们同出一气?”孟珙咋咋舌:“我怎么忘了这个茬儿。”
“那我们不去找他了解情况,还能找谁?”梓苏困惑。“下不得狠心伤害无辜之人,那就得下得狠心去见伤害别人的人!”刘义兴的嘴角抿出一个弧度,“只要我们光明正大地去见韩虢,还怕他不如实相告?就算伊然再是个工具,可在我们旁人眼里看来,不还是他的亲生女儿!”
“啥,你说王妃不是武侯亲生女儿!”孟珙看着梓苏和刘义兴对视之时的滑稽表情,当下气恼地跺脚,“好啊,你们二人串通一气,竟然这么骇人听闻的大事都不同我说?”孟珙手指着两人,退后闷闷地坐在了凳子上,“真不把我当朋友!”
“谁说没有把你当朋友?”梓苏近前耐心解释,“记不记得几个月前,我让你查的人?”“记得啊。你不让我天天细查义兴府里的下人么?”“可不?所以你……”梓苏专注地瞧着孟珙。孟珙一吃惊,全身像被注入了一种兴奋剂:“呃。梓大头,你的意思是,那王府内鬼就是管家元甫。”回身双拳撑腰,“哼,原来是那歹毒的老东西。”
“我和义兴都认为,此次到府里搜寻罪证这一整件事也是那元管家带头的?”“呵,好家伙,原形毕露了。”孟珙有些困窘,“义兴,要是我府上的,就直接拿把刀把他涮了。可这人是你府上的,我就没办法动粗了。”刘义兴爽朗一笑:“不必担心。要不是为了他原形毕露,我和梓苏还不安排这一出戏呢?”
“啊,安排这一出戏。义兴,你们也太狠心了,连王妃都成戏码了?”说到王妃,刘义兴面上又是一阵哀愁。梓苏抱着长剑,当下呵斥连连:“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着我们对王妃出手了。再说,王妃是什么人,义兴能有这心?”话虽生气,梓苏却有意识地向孟珙递了递眼色,寄希望他不要再旧事重提,令人分心。
“王妃被关几日了?”刘义兴因哀伤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十分好笑的话来。“没多久,刚刚一日!”梓苏并没有讽笑,也是略为正经地回答了他,“要不要去看看?”
“不,等再过段时日吧!”刘义兴不知何为地摇了摇头。“你是怎么想的?”孟珙平心静气地上前问,“要不然,伊然姐的安全还是交给我吧。你们就放心去筹划救人!”“多谢!”刘义兴对孟珙一眼看破的忧虑感动地无以复加。“谢我什么,都是兄弟!”孟珙抬起圆圆的脸蛋,现出的正经神色同平日大相径庭。
也许这个心思简单的孟世子也有为人认真的一面。
约莫正午,两人一道在孟府吃午膳以后才回的府邸。侧妃烛木青亲自下厨做好点心端坐在府里等着。见着神色忡忡的豫王,关切之情更深:“殿下,忙坏了吧?”替其解开外衫,便招呼着刘义兴落座。
“这些……是你做的?”刘义兴莞尔一笑,欣慰道,“以后不用做这么多,我们……吃不下,反倒浪费了。”刘义兴温婉地看向她,手背覆上那一刻冰如雪水的肌肤,“这几日对不起你,府中屡出事情,所以不曾好生待你,希望幻儿莫要生为夫的气!”
室中气氛骤僵,连一旁静默观察的郁宁也跟着一滞。
若说豫王眼花认错人,可小姐的名字却也叫对了的。那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不爱的女人如此温柔?她迷惘。烛木青更迷惘。刘义兴随意夹了口菜:“本来回府前就在阿珙那里吃过了,只是你今日忙活这么多的美味佳肴,心里又着实有些痒痒。”伸手夹了块藕片,“这……是你做的?”随意瞧了瞧菜式,“怎么这么多藕?”
烛木青侧头一笑:“起初我也纳闷,好端端的厨房怎么就堆了一车的藕。可后来想想,兴许是出去采办,弄多了!”刘义兴想笑,却死死地憋住了。打死也不知道,莲藕和西瓜是他王妃捣鼓出的一场戏。烛木青想了想,还是提着胆子问了问:“姐姐她……怎么样了?听说……被关进大理寺了。”
“不错,听他们说,伊然派人杀了周盈。”刘义兴实言相告,“但事情真相如何,我也不太清楚。要等会审以后,才能知晓。”“殿下……相信姐姐么?”烛木青试探性地抬了抬眸,“要我说,姐姐她……”刘义兴撑着两腮:“幻儿,说说你的看法?”“我……”烛木青原本是打算背后恶言的,可不知为何,盯着跟前放大的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有一种心思被洞悉看穿的落魄感。以此迫地她再不敢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烛木青又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同时,身旁的郁宁也捏了一把汗。“再过些日子,我就去把伊然给接回来?”刘义兴貌似承诺地说,“监牢那些地方又脏又乱,我很担心她。”此话是当着烛木青说的,那好像是表明自己的一种态度,警告自己的这位侧妃不要急着为了上位打出一些鬼心思。烛木青全身冰化一般。郁宁也傻了。全没料到自己会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刘义兴佯装不知,轻描淡写笑了笑:“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吃了。”
烛木青忽地立起:“管家昨晚上逃走了。”“没关系,他的死活于我们无关!”刘义兴眨眨眼睛,有些好奇地盯着她,“幻儿,你成婚之时,有没有想过通知一个人?”
“一个人?”烛木青摇头试问,“殿下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东西真的莫名珍贵,仅此罢了!”刘义兴望着苍蓝的碧穹,徐徐步下了石阶。这个偌大的豫王府,没有了他的王妃,那就等同于一个毫无留恋的地方。所以,现在他要做的,是去想法子救人。
从府门备马疾驰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对方以神秘的举止将他迎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
原吏部尚书废弃的祖宅。
双脚步入长满杂草的院子,看着寥寥无几的草木前早已褪色的蹬道。心中黯然。
“我一直认为你是守信的人!”均影公子戴着黑纱,坐在一颗梧桐树下,相貌不甚清楚。只轻启朱唇,笑地亦是意气风发。“当然,但凡有关伊然的事,我都会跟过来看看。”刘义兴背手道,“上一次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这样出现在这儿,不怕招来后患么?”
“我相信你不会出卖我的。”均影公子挑开面纱,桃红满面地望着刘义兴,“豫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刘义兴走近,双手重重地敲着那人的后背,他拥着均影公子:“你还活着,真好!”“可不,幸好我跑地快!”均影公子半玩味地说,“估计这建康当中,唯有你一人相信我们金家是清白的。”均影公子伸出手去,慷慨地说,“这次王妃的事儿,我会尽全力的。”
“多谢!”刘义兴点头,“这些年,你逃得哪里去了?”
“江左!”均影公子坚决道,“如果不是江左落了脚,我的人怎么可能救你?不过……这次冒险回建康,并不是来说这事儿的。”“我了解。”刘义兴靠着梁柱,承诺道:“你放心,真妹我会帮你照顾得很好!”均影公子错愕:“她……她把真实身份都告诉你了?”
“没有。”刘义兴闭着双眸,“不过,我是同真妹一起长大的,即便相貌变了,但有些东西却不会变。何况,聚义居我早见过她,回到建康也有更多的时间揣测和打探,你说,不是么?”
“你……你还爱她么?”均影公子面露愁色:“我不求她再回到我的身边,只是希望你能接纳她。那些年,她的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爱上了真妹?”刘义兴困惑,“那么太子妃呢?你心里……”“呵。原本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可自从她消失了以后,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均影公子哭笑不得,“有件事情我不瞒你,当初求我救人的人,不是旁人,而是……”
“我那时见过她,我了解。”刘义兴打断他,“可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为何她会被皇太后选中,并被赐为我的侧妃!”“难道你不喜欢她了?”均影公子好奇,“我记得豫王殿下以前哪怕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联合大臣上书救她?”
“以前也许真的是喜欢,毕竟我和真妹都是一块长大的。可成亲了以后才知道,让我把心同时掏给两个人,还真的有些为难。”“我知道,就算你答应,韩二小姐也不会同意。”均影公子并未因为仇视韩家而将王妃的秘密告诉她。他虽然陷害过韩伊然,可冷静下来依然是位君子。
“不错!”刘义兴貌似自言自语,“她这个人喜欢吃醋,说话也直接。脑子有时很聪明,有时却也转不过弯来。以前是奉命娶他,那时也因为此事怨恨过她……”一回神却见着神情盎然的均影公子,“算了,不说了。你呢,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过得有些生不如死吧!”均影公子瞥开脸,“如果她不走,兴许我还看不透自己。”均影公子站起来,“她这辈子最大的信念就是你,豫王殿下。既然她已成为你的侧妃,请你好生照顾她,无论怎样,她爱上你都不是罪过!”
“那么,你呢?想见她一面么?”刘义兴目光呆滞,怔怔地瞧着他失落的表情。
均影公子摇头:“我不会再回来了,这十几年的算计太累,也太心痛!我恐怕要真的成为江左的‘均影公子’,而非曾经的金城了?”“以你的智慧,做一个闲淡的江湖人,实在是遗憾!”刘义兴惋惜道。
“可不这样选择,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均影公子瞧过去,坚定的目光如火,“豫王殿下恐怕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夺嫡吧?也许,你真的不适合皇族中人!”
“怎的这样说?”刘义兴嘀咕。
“韩二小姐曾经告诉过我,在她的心里,你这个人比水还澄澈,如果让你算计皇位,算计自己的兄弟,那可能比登天还难!”均影公子笑地一脸灿烂,“那时她拿我当朋友,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些话时,我还有些心疼。豫王殿下,你真是好福气。王妃对你,别说是自己的父母,就是自己的命,也毫不在意?”他头脑回想了江左的那些事,比较公正地做出这样一个总结。
韩伊然对豫王,忠的是心,忠的是情,舍的是命!
“明日你赶紧出发吧,建康这地方不宜出没!”刘义兴劝道,“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可能对你不利!”
“此话怎讲?”“韩虢已经开始计划了。”刘义兴抱着双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准备向我下手了!比较磨人的是,他的目地是我,却是从我最亲近的人下刀。金城,韩虢这人,你是知道的。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
“不错,当初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们金家再无重头之日!”均影公子心念一动,“裴家又何尝不是在他的算计下家破人亡的?只恨我现在毫无能力,杀不了他!”
“我不会放过他!”刘义兴握紧手腕,“伊然有句话我突然明白了。不愿意并不代表不能,不去做并不代表可以置身事外!”
“你的意思是……”均影公子惊喜,“若你夺嫡,我金城肝脑涂地,必定相助!”
刘义兴点点头:“如今,伊然被困在大理室。有些事情我还无法同她商量。等我救她出来,我们再一起共谋大计!”眉梢一动,“金城,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查清裘伯和我母妃究竟有何关系?”
“兴许,在这世上,还有个人能帮你解答!”均影公子愁眉不展,“等我找到他,你再向他请教吧!”“那人是谁?”刘义兴急问。
“舒伯,我的舅舅!”均影公子回忆,“当年我舅舅和我爹同朝为官,因为我爹固执蛮横,不听劝告。所以我舅舅一气之下才辞官归隐!那时我还年轻,不明何故。只是舅舅离开之前,给了我一块信物。说是他日有缘,必定相见!”
“这实在是太好了!”刘义兴目中大喜,“若真如此,我多年之惑就有人解答了!”“嗯,那我立刻出发寻他前来!”均影公子拍上刘义兴的肩膀,“你抓紧时间,可别让韩虢钻了空子!”
扑拉一声响,破败的朱漆院门已被打开。
均影公子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风声呜咽,刘义兴驻足院中,眼望远处山峦。压抑的心似被风吹散,他感觉到不一样的惬意。
尽管他不对那高高在上的宝座感兴趣?可他也想通过那样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位置保护自己想要的人。
无论是长辈,还是母妃,还是朋友,亦或者……妻子?
他一向不太注意权力这个东西,可自回来经历得这些头晕目乏的条条框框,他也渐渐懂得,其实权力不一定要用在毫无兴致的自己身上,也可用在同样毫无兴致却十分管用的旁人身上。
想通了这点,他才缓缓地踩着杂草走出了金城祖宅。
一处在很多皇族心中淡忘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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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恶言相向
大理寺。
五日后。
四周密闭的地牢。
谁也没有料到,昔日荣光满面的豫王宠妃韩伊然会身处在这般潮湿阴暗的房间里。又黑又大的蟑螂猖狂地从她的脚跟前跑过,吓地她身子不禁瑟瑟一抖。全然未知的恐惧从阴冷的牢壁自脚底蔓延。在毫无预兆地摸到一个软毛毛的东西时,她几乎抽搐了一下,反射性地啊了一声退到了地牢的另一个角落。
“呵,我到底还是赌到了这一步。”韩伊然容颜憔悴地防范着地面跑窜的蟑螂老鼠。尽管畏惧地泪如雨下,可她还是紧紧地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近似害怕的哽咽。
她不可以哭。
因为她清楚这不是一个面子问题。
轰隆一声,地牢大门开启,一丝若有若无却仿佛带着无穷力量的朝阳终于勉为其难地射在了牢外的地板上。而缓缓从石阶上走下的高大背影,却似悄无声息的黑暗中莫名闯进的第一束光。韩伊然双手握住铁栏,坚强果敢地苦笑:“我以为武侯大人……不会来见我了?”“然儿啊!”韩虢还是以这个特别亲切的名字称呼她,“别怪爹,爹不是不愿意见你?只是有些事情,错了便错了,纵然爹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却也根深蒂固了。”
“武侯大人,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么?”韩伊然好整以暇地盯着那双黑暗中格外阴险的眼睛,“从你在战场上将我抢去的那一刻,你就应该在等待这一天了吧!”韩虢突然面色暗沉,目中震惊显而易见,“你……你早就知道了,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谁告诉我的这不重要!”韩伊然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不过我的这层身份不只会害了我自己,还会牵连到你。倘若……你没有办法将我斩草除根,那么终有一天,我会向我的族人讨回公道!”
“你!”韩虢猛力抓住铁柱,不知所措的表情尤像一个抓捕猎物的野兽。“武侯大人,除非我真的死了,否则你也休想活命!”韩伊然一眼看穿他的困境,“我的身份会给你致命的一击。你说,对于我们多疑的皇帝陛下,他会如何看待你抱养前朝大将孤女的心态?就算你心善不忍,可那高高在上的人会对此毫不怀疑么?呃,对了,你训练前朝将士成为死士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韩伊然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讽笑他。韩虢双目赤红,左手突然掐住了韩伊然的喉咙:“信不信,本候立刻杀了你!”
“你最好一次性将我灭口。否则你就再也没有反驳的机会了!”韩伊然不以为然,神情自得地笑,“可你下手前一定要想清楚,倘若豫王王妃无端死在了大理寺,外面百姓会怎么想,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我的夫君……豫王殿下又会怎么想?”沙哑着嗓音努力道,“这一切的一切,也多亏了爹呢。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嫁给那样一位痴心的男人,那样一位……凡事以我为重的皇子?”
“你……”韩虢听着王妃气急败坏却颇有道理的话,心中浪淘沙,沙拍浪一般遥遥升起的犹豫不定如乱石砸来,他被逼地寸步难行。犹豫再三,粗壮的胳膊一送,掐住韩伊然脖子的手就松开了。只是过于动怒,韩伊然的额头毫无防备地撞到了铁柱上,顿时头昏脑胀,碎裂地疼痛。然而,韩伊然却完全忽略了额上的头痛,只顾撑着铁柱微微地喘气。差一点儿,她就真的成了无力回天的饿鬼。
可惜,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她并不想死。无力地蹲下,靠着冰凉的铁柱。
地牢的门再次由砰砰一动转向轰隆大开。一个清脆爽快的声音便从石阶传到跟前。“哎呀,累死我了。”孟珙提着两大食盒高高兴兴地走到地牢外面,“伊然姐,看本少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室中很暗。随之走进的不是旁人,而是面冷的成舟将军。他摸出腰上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韩伊然颤巍巍地立起,笑看着孟珙:“阿珙,你怎么来这里了?”
“嘻嘻,我想你了呗!”孟珙玩味地吐了吐舌头,“实话告诉你吧,义兴担心地紧,特别交代我过来瞧瞧。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韩伊然摇摇头,挤出一丝明朗的笑容:“除了委身在这个蟑螂老鼠的地牢,他们倒并没有怎么欺负我!”
“没有么?”孟珙手指情不自主地挨到刚刚被碰触的额头,“那你这脑袋怎么这么一大块红的!”细指温热,可碰到之时,韩伊然无意识的呻,吟声却让孟珙大叫了起来:“哇,我的老天。你这怕是肿了个大包吧!啧啧啧,到底哪个歹毒的家伙对你用刑了。本少爷找她算账去!”说着就要挽起袖子,向身后站着沉默不言的成舟将军扫了两眼。
“同成舟将军无关!阿珙,是我不小心磕到的!”韩伊然敷衍地阻止道。“啊,那你可真有出息,这么大个人还能把脑袋给撞了!”孟珙不顾言语地笑笑。责备中却带着微渺的心疼。“王妃,……出了什么事?”成舟将军作为派兵看守的将军,心中甚有些内疚。“成将军不必过虑,哪个犯人不是住在这潮湿脏乱的牢房?何况像我这般罪恶滔天的犯人!”孟珙对这话有些不情不愿,一拂袖便堂皇坐下:“普通牢房至少还有个枯草塌子,怎么堂堂一个王妃连个困觉的地方都给撤没了。”他不依不扰地看向成舟,“成舟将军,你就不怕豫王殿下怪罪下来,治你个慢怠之罪?”“臣……”成舟拱手,不知作何。韩伊然拉着孟珙站起来:“好啦,你别吓坏了成将军?若是没有上头嘱托,他哪里敢怠慢我?再说了,这地方有塌无塌不也没什么区别么?一会儿回去,你也逢给义兴提及,免得他操心!”回头看向成舟,“成将军,你先下去吧。这会儿我想同阿珙好好聊聊。”
“对对对,你这家伙就先出去吧,不要在我们跟前晃了。”孟珙挥挥手,言语很是直接无礼。眼见着那人步上石阶,轻轻地关上大门。韩伊然才凑近孟珙,以微不可察的愧疚道:“阿珙阿珙,义兴他还好么?他……”“当然担心你了,自从你进来这破地方,他天天茶不思饭不想。最可恨的是,他每天还得喜笑颜开地对着府里头那位侧妃强颜欢笑。你自己掂量掂量,是你,你能好到哪儿去?”孟珙拍拍膝盖,侃侃而谈。韩伊然不可自持地侧头,将挂在眼眶的泪水逼回去:“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他!”
“伊然姐,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竟然承认自己是杀害周大小姐的主谋?”孟珙难耐地抚抚头,“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可要是不这么做,上天还能给我什么选择?”韩伊然突然忍不住哭出来,“我爹早就想着找我做替罪羔羊了。他一向很会算计。若我不主动服罪,迟早义兴也会被拉下来?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怎么会养成这个习惯,在你眼里,难道义兴就真的一如既往地那么脆弱么?还是你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从来就没放开双手,静静地注意过他?”孟珙的手指摩梭着王妃额头上那个已然泛青的肿包。韩伊然颤动着一句话没说,任由那人的指尖揉搓着。
“快吃吧。”孟珙将食盒的盖子揭开,“我知道,你住在这破地方根本没有食欲。可是你要不好好保护自己,让自己不被饿死。那如何才能用你的眼睛去瞧瞧义兴,瞧瞧真正的他?”
“阿珙,你是在安慰我么?”韩伊然抱着双膝,把头深深埋进去,“无论我用尽多少努力,算计多少人心。他怎么也不可能改变初衷的?”“之所以不愿改变,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还没到时候呢。可当他真的注意到权力这个东西无比强悍之时,也许所谓的原则和初衷都会渐渐消逝的。王妃,相信我?”孟珙的手落在她单薄的肩头。
韩伊然泪眼婆娑的脸高高地扬起,看着表面孩子气,内心却无比从容淡定的阿珙。她突然无比崇敬他,尽管他比她小。可年纪又岂是能衡量内心成熟与否的凭据?“伊然姐,给!”孟珙的手擦过她流泪的眼角,“哪,可千万别哭了。女孩子哭花了脸很难看的。”伸手捏起一个甜糕,“快尝尝,味道如何?”
韩伊然轻启红唇,含下了甜糕。突觉古怪,一下用手绢捂住嘴唇剧烈地咳嗽,不可置信地瞅过去:“阿珙,这……这真的是甜糕么?”“当然啦。自从你在我府里演习一次,我就全部记在心里了!”孟珙得意地飞飞细眉,“怎么样,我很聪明吧!”韩伊然不忍心破坏孟珙的心情,微微侧头将残余的半块硬生生塞进嘴里:“阿珙真是厉害,只此一遍就全部学会了。”“呵呵,那是!”孟珙正欲拈起糕点,却不想韩伊然立刻扬手将食盒扯了过来,天真执拗地笑笑,“阿珙,你不是说全部给我带过来的么,怎么你自己也要吃?”
“好好好。我不动就是了!”孟珙轻轻一笑,拍拍手掌立了起来。“那好,我这就要离开了。再呆久了,成舟那家伙也没法向上面交代了。”韩伊然认同地点点头:“好。阿珙,如果……如果我……”孟珙厉眼一扫:“如果,别说如果。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救你出去的!”他猛地握上铁栏杆,“伊然姐,你记住了。打要还手,骂不还口啊!记住了,一定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韩伊然拉着孟珙的手,实在不忍心那在自己面前突然划过的流星就这么烟消云散,杳无踪迹。
石门再次一开一合。
黑暗一片。
韩伊然摊坐在地面上,神情崩溃。她拈指往嘴角夹了甜糕,又辣又麻。从未尝过的味道。却莫名带着些许幸福的味道。
踏出大理寺地牢的孟珙,抬手遮遮刺目的日光,眼神浑浊。
“我的厨艺真的那么好么?”孟珙从袖子里捏出甜糕,“哈哈,幸好刚才那块没送回去。”刚刚至嘴,嚼了两下。突然泪如雨下。他奶奶的,这啥玩意儿啊!又辣又麻。背手前进在回廊中,快要转弯时,猛力跺了跺脚,疾疾离去。
……
“阿珙,王妃情况怎么样?”梓苏抓着孟珙的胳膊,担忧道。孟珙悄悄地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你小声点。一会儿里头那位知道该着急了。”梓苏从善如流地往门口移过去一点点:“那你快说,情况到底怎样?”
“不太好。”孟珙摇了摇手,有些沮丧,“梓大头,你知道么,我都在怀疑那韩虢到底是不是王妃亲爹?呃,对。他本来就不是她亲爹。不过,你想想,好歹困觉的塌子要给一个吧?住在那么糟糕的地牢已经够可怜了,还要受着这非人的对待?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伊然姐这个王妃做得很失败!”梓苏的脸上随之也隐隐流露出哀愁:“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得赶紧想办法将王妃救出来才是么?”
孟珙重重地敲敲手掌心:“可关键是周家那边不放手,王妃就没办法安然无恙。而且……最让人生气的,是伊然姐还承认刺客一罪。”“那……你就没问问原因?”梓苏着急。“当然问了!”孟珙面色严肃,“她说是为了义兴。不过仔细推敲,也不难明白韩虢葫芦里卖的药。倘若他能借此事牵扯到义兴。那么就铲除了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当初不是因为他,王妃也不可能是……”
“得。你问到点子上了。”孟珙分析,“你想啊,陛下对义兴何等信任。别说朝堂上,就是各地将士,对我们的义兴也是格外拥护的。对这样一个既有能力,又能打仗的皇子。他不提防一下才怪呢?”孟珙看向梓苏的脸,惆怅地问,“你不会把我所想的告诉太子去吧?梓大头,我知道你因为救命之恩一向看好他。可你总该掂量下义兴的份量。他不仅是豫王,还是我们的兄弟。如果真到这种争权夺利的时候,你就算不支持,也不能胡乱帮衬太子那边呃。”
“按你这分析。韩虢是打算对义兴出手了!”梓苏环抱着双臂,根本没有把孟珙的话听进去,“既如此,我们还是同义兴好好商量商量吧!”说着侧身推门。孟珙暗暗嘀咕不休:“话说我刚才所说的,他到底听进去没有?”挠了挠头,有些郁闷地跟着进门。刘义兴正靠坐在窗边,葱白的手指摩梭着青瓷茶杯,神情呆滞,如凝结的寒冰。见光芒拂在外罩青衫的边角上,他拧头便是不可琢磨地一问:“阿珙,王妃她……如何了?”
“啊……这……”孟珙推了推梓苏,示意他想个措辞。梓苏对着他摇头:“很不好!义兴,看来我们得反击了?”“王妃那边有何感想?”刘义兴全无惧色。“她只对我说,韩虢可能是想对你下手,至于具体想法也没跟我道明,估摸着是怕隔墙有耳!”孟珙摸着下巴思考道。“梓苏,明日安排个时间!”刘义兴甩下这句话就出人意料地站起,“阿珙,随我回府!”梓苏快速下去安排了。而豫王和孟珙两人便快步出门,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街市中。刘义兴忍不住垂首愣在当地,思虑道:“阿珙,你可听说过舒伯这个人?”“爷爷常常提及此人。说每次朝堂论辩,他技压群雄。是个难得的奇才。同太子先生一样声名远播。后来不知怎的,辞官归隐了。”孟珙兴高采烈地笑道,“我要是能见到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肯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是千里迢迢,这位前辈在哪儿都不知道!”
“再过几日,他应该就能把舒伯请来了!”刘义兴欢欣道,“阿珙,舒伯一到,也许压在我心里的石头就能放下了!”“义兴……你心里有事?”“是!”刘义兴看向孟珙,“以前人人都说我母妃是病逝宫中,可我不相信。要不然就伊然而言,我常年在外征战平乱,怎么连个亲王之位都无法得到?”
“你的意思是……”孟珙嘘了一口气,将他拉到巷角,“义兴,听你这口气,你是打算参与夺嫡了?”
“很久以前,你不也是这么希望的么?”刘义兴微眯着眼睛注视着他,“阿珙,我知道你跟他人不同。表面看起来天真潇洒,无暇政事,而内心却沉稳内敛,颇有担当。”孟珙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来义兴你早就把我看得透透的了。”“那么,你……会支持我么?”刘义兴有些期待地瞧着孟珙。
孟珙毫不畏惧地点头:“你是我哥们儿,我愿意助你!”“夺嫡之路艰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刘义兴冷眸踟蹰,“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助我么?”孟珙大气地拍上他的肩:“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多谢!”刘义兴莞尔,“若是夺嫡成功,我会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孟珙捕捉到他面上的伤感:“可皇权里那些尔虞我诈,算计人心的事,你不是最讨厌的么?”
“可并不是不想就不会拥有的。”刘义兴否定道,“你曾经说过,我生下来就是皇子。恐怕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嗯。放心,有我们这些好哥们,你呆在那个地方不会寂寞的!”孟珙眨眨眼,“乖,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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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秘密揭露
舒伯来得极是时候,刘义兴带着孟珙接见他时是在城外一处凉风习习的亭子里。舒伯白发苍苍,胡须亦是白色。一字眉长地极为猖狂。而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也有种不同一般人的高深莫测。
刘义兴走近,微垂着脑袋。拱手一笑,拜倒。然后落座。这一切事情并未让他换过一个动作。“舒伯,您能来,晚辈真是感激不尽!”舒伯到底还是默默垂首作揖礼了礼:“豫王殿下不必客气!”刘义兴抬首望了望默默站在舒伯身旁的均影公子,心不旁鹜地思了思:“这次晚辈相邀,实是为了一桩私事……”话还未让豫王说完,舒伯就起手一扬,当即截断了他:“殿下邀臣前来的目地,臣早已知晓。”
“那么……”刘义兴恭敬地想要知道下文。可还没有说出下文。就又被舒伯打断了。“可是臣在告诉殿下这些以前,想先请教殿下一个问题?”舒伯端正地瞧向他,“如何?”“舒伯但说无妨。”刘义兴起手行礼。“倘若你接下来的问题会干扰殿下的抉择和生活,您还打算追问到底么?”舒伯微沉着脸,看地刘义兴不禁怀疑和畏惧。尽管如此,刘义兴还是实在地点了点头,决绝而又果断,“是。即便会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本王依然想要清楚知道。”
“绝不后悔?”舒伯眉目一挑,再次决绝问道。“绝不后悔!”刘义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那好吧!”舒伯整理了一下衣袖,才略为深肃地说:“这事儿臣原本以为永远也不会泄露出去。可如今看来,再怎么都是不行的了!当年臣离开建康的时候,是带着遗憾隐居山林的。这个事儿还得同诚儿的父亲说起。”均影公子也觉好奇,一拂衣服也坐在了舒伯的身边,语中好奇:“舅舅,当年你和我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爹和我,还有原兵部尚书裘染裘伯伯都是拜了把子的好兄弟。你裘伯伯被指认为叛贼,获罪的前一个晚上,我和你爹因各执意见,未能达成口头共识。所以一怒之下,舅舅我就辞官归隐了。”刘义兴咬着双唇,努力摇头:“不可能,小的时候母妃还曾让我有不懂的疑难问题多向裘尚书指教呢。他那样的为人,怎么可能是叛贼。”
“诚儿他爹和我自然相信你们裘伯伯的清白。可是只要这大千世界有一个相信他是反贼,那么谁也阻止不了,殿下,你说呢?”舒伯意味分明的笑意看得刘义兴一凛。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大千世界唯独不相信兵部尚书裘染的人,不是旁人,就是那位九五至尊的皇上。
他一直尊敬的父皇。
“舒伯可知这其间有何阴谋,而让父皇眼睛蒙蔽,无法辨识好人?”刘义兴有些好奇。亦有些不太明白。就在这疑惑不解的氛围中,舒伯已经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沮丧和悲悯。
“哪里有什么阴谋,不过是……儿女情长罢了!”舒伯眯着眼睛瞪过去,朗声笑问,“殿下可知道你母亲原是什么身份?”“什么身份?”刘义兴道。
“你裘伯父的未婚妻!”话音刚落,刘义兴豁豁立起来,衣诀被山风吹荡起一股难耐的箫索和孤寂。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难道是自己的母妃和臣子苟且生下来的孩子么?
“听你这意思,那么义兴……”均影公子也蹙眉。
“不不,贤妃和你们裘伯父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因为在他们还没亲的时候,陛下就已经看上了你母妃,决定纳入后宫,册封为了贤妃。”舒伯摇手,眼眶里藏着浓浓的哀伤。
“那……这跟裘伯父有何关系,竟然会惨遭灭门?”
“你裘伯父和贤妃娘娘为了不引起祸事,便将那份爱隐藏在了心里。可是事隔不久,相思难耐,两人便偷偷见了一面。”舒伯说着面色黑沉如乌云,“可这一见就出了岔子。被我们生性多疑的陛下知道了。”
“这么说,贤妃娘娘给陛下戴了绿帽子!”不知何时,孟珙凑近小心插了句。
“呵呵,倒是可以这么理解。”舒伯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跟前这个稚气未脱却聪明伶俐的孟珙,“你就是孟显那可爱的孙儿罢!”孟珙端正站好,拍拍胸膛说:“是是,我就是这建康城里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小阿珙。”舒伯爽朗地笑了声儿,接着续道:“贤妃娘娘和你们裘伯父的见面停留在陛下的脑中挥之不去。所以他才会那么急切找到韩虢商榷,一起出谋划策,以叛贼之罪抓了你们裘伯父。你们裘伯父被斩当日,府中上下其他的人,皆在当晚活活烧死,无一幸免。臣相信殿下也知道,你们的妹子阿真也在大火当中……”脸上现出不忍的神色。
尤其是均影公子,他的面色转变地最快。如果不是最了解他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他那沉默究竟包含着多少悲痛和心酸。那个所谓的裘真,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现在的爱真的那么心痛。那他真希望自己的爱不会那么的迟。
“殿下,这就是你母妃之事。相信你也该知道,朝堂上那些或真或假的流言蜚语了吧。”舒伯看向金城,目中哀伤不歇,“倘若那个时候我能劝动城儿他爹娘辞职离京,也不至于落到个和裘三弟同样的下场。”均影公子抬了抬眼,话中悲戚:“爹也许那时候并不明白此事的关键。就算他投其所好,对裘伯父的死视而不见,又怎能置身事外。何况,皇上又怎么可能放过他呢?毕竟他也是跟裘伯父关系紧密的人啊!呵,当初的我还真傻。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韩虢对付我是因为我对太子妃的纠缠不清。可原来一思,才知道我们金家早就是韩虢想要铲除的人了。可怜当时被人追杀,未能安全逃离建康。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世上留我一人。”
“别难过!”刘义兴拍拍他的肩,“总有一日,我会想办法将这笔债讨回来。”迎面看向舒伯,“舒伯,依你看,本王走上那条险路是否还有希望!”
“殿下已经决定赌一把了么?”舒伯急问。“不错!”刘义兴握住拳,“权力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永远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因为不足够强大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是任人宰割!”孟珙朝金诚吐吐舌头:“瞧,我们义兴干劲十足呢。”“不错,果然是干劲十足!”均影公子扬眉得意,“既然是同一条上的蚂蚱。又怎能少得了我金诚?”舒伯回头看着龙腾虎跃,振振有词的侄子,心中百般欣慰:“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舅舅早已认为诚儿可以独挡一面。”大手拍向金诚的肩,“就按你的心意去做吧。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至少你还在为父母的大仇而努力!”
“舒伯,你就等着看吧!我们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孟珙笑嘻嘻地往刘义兴的肩靠了过去。神采飞扬,煞是可爱。
“能不能赢,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舒伯目光深邃,满是皱纹的脸也微微透着笑意,“我老了,算计不动了。”缥缈的笑声中被亭外的风声吹远,好像是深藏在心里的秘密被轰然倾倒的惬意和轻松!
……
像往常那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集市突然之间噤若寒蝉。买卖逛街的平民百姓听着盔甲摩梭之声纷纷退到道路的两旁。
“将军,武侯大人究竟是想让我们抓捕什么人啊?”成舟将军身后的副将手执腰上佩刀不明其意地小声询问。
“金诚!”成舟将军干脆利落地扔了两个字。副将面上惨白,当即便道:“将军,你说的是被治罪的前任吏部尚书的儿子?”
成舟回头瞥了一眼:“你也认识那人?”
“属下只是听说这个金诚逃离了阆煜堂密探的追杀。”
“哼,若不是他还活着,今日我们又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成舟将军抿唇弯了一个不屑的弧度。“可是将军,金诚已经失踪这么多年。相貌都不知晓,如何寻他?”
“所以才让你们盯紧点!”成舟严肃道,“但凡发现可疑之人,即可拿下。听清楚了么?”“是,将军!”副将生龙活虎地点了点头。
一处高阁之上,烛木青立在窗口,细细扫描着楼下大动干戈的一众。
“阿月,看来你假扮的金诚起了关键的作用了!”郁宁得意一笑:“小姐,不是早说过了么。我碧月出马,哪有不赢的道理?”“也对。你可是易容高手!”烛木青抚着面庞,心中欢喜,“这次就等着王妃的大罪坐实了。”
“不过小姐,你真的不担心馆主那边么?”郁宁细眉微蹙,眼神迷离,有些担忧,“她当时可是亲眼看到了小姐出现在寿宴上?”“馆主曾予我一个容身之处。我很感激。可是感激并不代表服从。”烛木青毫无畏惧担忧之色,“阿月,你想。她在寿宴上既然装作不认识我,那么之后她就更没有理由来拆穿我。要知道,对于一个刚刚受宠的妃子,如果一旦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结果么?”
“所以,小姐的意思是说方馆主也有不得人知的秘密?”郁宁凑近道。
“有没有秘密,我并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少她现在所做的一切绝非只是做个妃子那么简单!你想,皇上是何等尊贵之人,如果不是有意接近,馆主又怎能见到皇上,并且成为刚刚受宠的皇妃。”“那小姐是如何打算的?”郁宁道,“不管不问,也不打声招呼么?”
“也不能这么说。”烛木青凝眉,“倘若馆主主动对我们施压,我们也绝不能受她摆布!要是互不干涉,那便最好。若是多加刁难。我们也不能让她好过。”
“很久没看见这么胸有成竹的小姐了!”郁宁眨眨眼,表示欣慰。
“出嫁没多久就这么想着对付人,一定会让豫王殿下反感的。”从屏风缓慢移步出来的男人,她十分熟悉。在看清来人的相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郁宁嘴角上扬,轻轻地退后了几步,伸手往桌旁一揖,“公子,请!”
均影公子毫不客气地抬步走到烛木青的座位上,右肩擦过侧妃时,眸间闪过一丝别样的温软。
宽阔的大掌一出,胳膊被人握住,紧跟着倩影也顺势带到自己的身旁。均影公子的嘴唇紧贴着烛木青的耳朵,轻语道:“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因着声如蚊喃,郁宁等手下完全没有听见,只是觉得此景太过暧昧,不太适合众人围堵。于是都垂目忽略,默默等待着此刻的尴尬自动化解。
“你什么时候来建康的?”烛木青纹丝不动。“刚到!”均影公子看着极不自然又有些许颤抖的烛木青,想了想,还是移开身去:“别害怕,这次并非要来拆穿。只是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有些担心你罢了!”
“既然这样,你已经见到我了,现在便可以走了!”烛木青冷目瞪着均影公子,毫无挽留之意。
“你就这么那么急着我走?”均影公子抬手本不过只是想抚好她耳边飘乱的话。可手指还未触到,一双雪白的手指就隔断了,声音怒不可遏,“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别碰我!”
均影公子压抑住内心的惆怅,苦笑不已地自言自语:“也对,如今你已再嫁,说什么也跟我没有关系了?”“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来寻我?!”烛木青的话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怨意,但均影公子却还是不得不忍住对方的无情:“可你还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早前就说过,你我只是彼此利用!”烛木青急于化清界限,似乎一个不注意,面前这个人就会去到豫王府上大闹一场。
“彼此……利用?”均影公子听后,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地一笑,“可至始至终你可发现我有利用你?”是啊。
自从她嫁给他,又哪里被这个男人利用呢?除了口头上常常来那么几句较为冷酷的话以外,就没有过多狠心的举止了?烛木青不敢同均影公子对视,只是固执地回答:“那是你自己说的!”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你利用我而已,所以你根本答不出来,对吧?”均影公子逼仄的眼神似是将整个酒楼都化为平静。而被充斥其间的只是两个牵涉其中的人。
“即便这样,那又如何?”烛木青的眼睛如火,妩媚姿态颇为动人,“造成今天这样,不都是你自己的原因么。因为……公子爱上我了,所以……今日才会同我说出这么缠绵的甜蜜话来!”
“是,我不打算放手了!”均影公子眼神真诚,毫无戏谑之意。烛木青大为震惊,铁青着脸,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何故?
“容我想想。”烛木青迷惘的眼神望过去,可问出来的话却甚有些明知故问,“你……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做这小妾,我不同意!”醍醐灌顶般,烛木青了悟地瞥开脸去。
她冷冷回答,不做丝毫犹豫:“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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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当年歹意
“好啦。夫人不待见为夫,我也没什么办法?”虽然心痛地不能自已,可均影公子还是佯装地若无其事。撑着右腮,努力挑了个好看的眼神对着旁边的郁宁扫了两眼,“那丫头又是给你出了什么好点子,竟会让你如此高兴?是不是又成功算计了别人?”
烛木青没好脸地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何况,我算计什么人同你又有什么干系?”均影公子的目光投射到楼阁下那些着甲配刀的巡逻兵,黯然失色地苦笑:“你知道那些朝庭中人正在捉拿谁么?”郁宁激动地反问:“公子还不知道?”
“不知道。”均影公子故意躲开了被人试探的目光,“可是隐约也会琢磨琢磨,猜想猜想?”“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烛木青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出一种厌恶。因过于希望来人消失,便口无遮拦地笑看着这人,“他们所要抓的是这建康城里叛贼,原吏部尚书之子金诚。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金……诚?”均影公子额角冒汗,仿佛不是在同自己心爱的女子闲聊。否则不会如堕雾中,连方向都不能辨别。他无声哽咽,握紧自己食指,团成一个拳头,“那么,这……件事情同……你有关系了?”
“有关无关同你有什么……”话未说完,就见均影公子烧红的眼睛空无一物地扫在她的身上。而那双不堪一握的纤细手臂就这样被眼前怒火中烧的男人紧紧捏死。烛木青的嘴唇都有些泛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均影公子。
“走了!”均影公子到底没有向烛木青坦白,坦白他的身份就是刚刚才被算计的金诚。烛木青也很弧疑,那个男人在出人意料中现身,又出人意料地离开,就像一个毫不起意的存在,在她计划中轻如鸿毛地走过。然而,她的心里依然翻江倒海,有种说不出的自责和怀疑。这个人,来建康为何?她不过算计一个同他无关的人,何以他要如此耿耿于怀,冷面相待?
再没来得及明白这一切的时候,郁宁就已经摇醒了她。“小姐,公子千里迢迢从江左来到建康,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郁宁怀疑地推推她的胳膊,“要不然……你去看看他?”
“我同他早无关系,此次前去,只会徒增伤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小姐的意思是……不管公子了!”郁宁怀疑道,“这样会不会……”“越不忍心越无法做出决定。”烛木青果断地回答,“何况我现在已经是义兴的女人。再这样同旁的男子有所瓜葛,岂不是有负于他?”
“那……”郁宁尽管心中某根不知名的弦断了。只是,她毕竟什么也没说。
……
正午过后,太阳灼烤着大地。一片昏暗潮湿的地牢里,终于随着大门的开启闯进一丝光芒。
韩伊然睁开那双厚重的眼皮,抬头朝抚着自己眉眼的男子望了望。片刻,欣喜若狂,眼泪决堤。
“义……义兴!”她站起来,抓住刘义兴的手,情绪上格外激动:“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醒我?”“伊然?”刘义兴目色哀楚,却因为此地一句心里话都说不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韩伊然轻声询问。刘义兴点了点头。韩伊然遥望四周,不安地眨了眨眼。远远台阶之上,正木讷地杵着一个男人。从在墙壁上反射的影子来看,他应该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将军成舟。
“成将军?”韩伊然冲着台阶上喊了一嗓子。成舟听闻,握着牢门钥匙快速地走到了韩伊然的面前。不过首先开口地却是刘义兴。“牢门打开!”不怒自威的声音让人无法反抗。“……是,殿下!”成舟迫不得已地将牢门打开。
铁钥匙嗤拉一响,牢门已被推开。韩伊然不能自持地扑到了刘义兴的怀里。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拥着豫王竟是真情落泪。“伊然,你受苦了?”刘义兴轻抚着韩伊然的后脑勺说。
“没有。就是觉得义兴能来,心里面好高兴!”韩伊然揽着心爱的男人,尽管泪湿脸庞,可还是心照不宣地笑着,“早点带我出去!这里……不太好!”成舟情急之下,走地迅速果断,头也未回。“还要等多久?”韩伊然靠在刘义兴的怀里,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多久了!”刘义兴答,“我一定会抢在他的面前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出去!”“那……有把握么?”韩伊然伸出头仰望刘义兴那捉摸不定的眼神,“这坎儿是不是……过不了?”见王妃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失望。刘义兴只微微侧下头俯瞰着韩伊然,态度坚决一如冬日寒冰坚不可摧:“相信我,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伊然身上!”
“那好,我相信!”韩伊然轻轻离开他的怀抱,笑看着他,严肃认真:“说不定有件事儿能够帮得上忙?”“说来听听?”刘义兴环抱双臂,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个尽管发型凌乱却十分艳丽的妻子。
“殿下倾耳过来!”韩伊然拉了拉他的胳膊,果见那俊脸离到只剩下半寸的距离,“苍平阳那个地方住着一批神秘的人!”果然说得神秘,刘义兴听罢毫不知情地将她觑着。
“至于那个地方装了什么,就要看义兴的本事了!”“说得这么神神叨叨?难道……是什么令人发指的东西?”刘义兴不以为然地再次问道,“一定有帮助?”韩伊然笑地妩媚:“处理得好,我无罪释放。处理得不好,雪上加霜,我也罪加一等!义兴可有……把握?”刘义兴得意:“倒是可以一试?”
“那好,伊然这条命可就指望义兴了!”韩伊然玩味地笑。“恐怕……我要离开了!”刘义兴食指往地牢大门一指,“住在这里,还受得住么?”“说实话,有些受不住!”韩伊然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头。就在看到刘义兴轻抿干唇自责内疚的同时。韩伊然又笑出来,团起拳头晃了晃:“放心,习武之人,当然受得住!”
“我一定会早点来接你!”刘义兴跨上去,依偎着韩伊然的耳。说出了这几日突然做出的重大决定。韩伊然不可置信地掩住嘴唇:“你……真的决定了?”
“是,伊然。你……会支持我么?”“你没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尚且支持。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了,我又怎么会反驳?”韩伊然正经地说,“我真的很高兴!”那听着有些浓情蜜意的话里,却巧妙地掩盖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重大秘密!
……
夜晚,火盆里的芯子红光耀眼,明明热地地牢里的人汗流浃背,可韩伊然却明显感觉到带着一股欺人的寒意。自从接二连三的人前来探监,成舟将军心里也有一丝隐忧。自此,一个所谓的床塌子便搬到了牢房里。
韩虢携着曲大夫人落座在侍卫抬进的檀木椅子上。曲大夫人张开双手,回顾四周,神情惬意地问:“女儿,地牢可好?”
“像鸟一样关在破笼子里。娘自己说,好是不好?”韩伊然坐在床塌上,指着暗处蠢蠢欲动的老鼠,“总觉得这里不是犯人该住的地方?娘,你说……女儿是犯了多大的罪,爹竟然这么狠心将我关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你自己不是已经招供了么?”曲大夫人走近,细细告知,“承认谴人前往刺杀出发要来建康的周大小姐!”
“不错,确有此事!我既招了供,便不打算辩驳。”韩伊然陡然神色一变,“可是随随便便地就让一个人死,不是那么容易的。”“别太得意。你这豫王妃的身份可还是娘和爹悉心筹划的。”曲大夫人后退到椅子上,接下递来的热茶,“这下你该告诉我,为何要杀周大小姐了吧?”
“娘真想知道?”韩伊然得意扬眉,“这个并不难猜。因为我忌妒!”“忌妒?”曲大夫人犹疑,“忌妒什么?”
“陛下有意给殿下纳门儿侧妃并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个娘您应该清楚吧。”
“那你杀周大小姐做什么?就算我们是你养父养母,你也没必要做这种事来害我们吧?”曲大夫人眉梢里竟抖露出一种隐隐的怒意。“害?怎个害法?”韩伊然还是礼称她一声娘,“我不过派几个人杀个女人,说什么害人?”
曲大夫人恼怒地一拍椅子站起来:“周府周禄都追到建康了,你这还不叫陷害?你难道不知,陛下已将这个重任交给你爹了么?”韩伊然不客气地瞧着黑着脸的韩虢:“要不是他在周大小姐刚死的日子里便找了个义女代替那周大小姐,想来陛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怀疑到他的头上?”
“你……你倒还有理。”曲大夫人愤愤不已,抬手习惯地给了王妃一巴掌。韩伊然只一刹那,感觉自己的右脸火烧地疼。但她却毫不在意,只抬首瞪着那双早已冰冷地空洞无光的眼神:“你打我,那是因为我不在意,所以才不过多计较。可不是每一种习惯都可以永久延续下去的。尽管当时武侯大人的确是抱着不轨的意图将我抢走。但至少让我活到了现在。在这上面,我很感激你们。不过自我十九岁就被你们算计那一次。我突然觉得,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我也算报了。事到如今,你想让我做替死鬼,那我无话可说。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们一句。万事都谨慎些,莫要让人抓到把柄。否则……哼!”
“死丫头,你到底想怎样?!”很少看到韩虢如此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答话。他冲过来拉开曲大夫人的样子就好像一只急坏的狼。“我不想怎样!”韩伊然还是防范性地退后了两步。“金诚?我已经大肆搜捕金诚。只要逮着他,不知你死,连豫王殿下也活不了!你信不信?”韩虢额上闪烁着暴跳的青筋。“武侯大人的手段,我早见识过。”韩伊然轻视地觑了一眼,“可我不信。因为你没有那个本事抓到金诚!”
“你就这么确定?”韩虢睁圆了眼睛。“当然!”韩伊然仍然无情地应道。“好好,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韩虢背手疾步而出。“老爷,你别生气……那死丫头……”曲大夫人紧跟其后,着急地劝解道。走出重兵把守的地牢,韩虢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曲大夫人弄不懂他这所谓焦躁的缘故,只一个劲儿地在旁好言劝慰。
“夫人!”韩虢顿步,焦灼难安,“我不怕旁的,就怕……那死丫头把我培养死士一事告诉豫王殿下,此事一旦被查出来,别说我韩虢的命,就是这个韩家也可能会被灭了九族。!”
“这么严重?”曲大夫人语无伦次地说,“等到陛下旨意一下,这丫头就胡说不出去了?”“可如今她这身份,我又怎能自作主张?你也知道,陛下素来多疑,行事也古怪。你越是逼迫得紧,他越会胡思乱想。说不准儿还会找人密查此事?说是说周盈为那丫头,可到底是她自己承认。万一哪一天她说甚么是为我们二人所逼,那一切我们不就白忙活了么!”
“难怪那丫头一点儿也不害怕,竟然是在打这个算盘。”曲大夫人思道,“那依老爷的意思,现下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找到金诚么?”“我就是踌躇这个!”韩虢心力交瘁地说,“成舟搜捕了这么久,却还没找到此人。我真有些担心啊……这万一别人的把柄没抓到,自己反倒被算计了。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要不将此事报给太子殿下!”曲大夫人犹豫一会儿道。“糊涂!”韩虢瞥了一眼,“若是被太子攥住我的把柄,恐怕我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不会吧。再怎么说,我们语涵也是他太子妃啊!”
“太子妃怎么了。语涵给他生下过一个儿子么?没有。当下对太子殿下最重要的是储君之位,而不是妻儿。”韩虢耐心地分析,“我若单单迎合他,万一太子哪天被废。我们的好日子也就跟着到头了。唯有站在太子和端王的中间,才时刻拥有同样的时间做出最为关键的选择。”
“老爷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语涵日后也可能成为……一个棋子?”曲大夫人突然暴露了母亲的本性,焦躁难安,“早知道是这样,我当初就万不该让语涵嫁给太子。”
“胡话。太子妃也是想当就当的么,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们韩家的势力,太子殿下会满心欢喜地娶她?”“早知道这样。你怎么不让她嫁给端王殿下?或许现在我们还不至于这么龟缩不前,难以抉择!”曲大夫人有意识地朝地牢瞥了一眼。
“当初不是你说的么?万一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伙同端王来对付我们?岂不是……”韩虢道,“再说了,太子和端王注定是死敌。只要牵涉其中一方,我们处境就更加危险。可拉拢豫王,只要这丫头死心塌地地认我为父。就一定会为了我们竭尽全力地帮助太子。太子多了一方胜算,不是更好?”
“可老爷,闹成这个地步。是我们失策了!”曲大夫人轻声哽咽。
“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韩虢背手望了她一眼,“好了,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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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以牙还牙
韩虢并未在陛下所嘱托的三日期限里了结此案,去得承乾殿认罪时,陛下又酌情宽限了五日。因着镇守南疆的周禄大将军迟迟不归,陛下害怕出现乱子无人做主。这便接二连三地派人催促。因着免不了早朝要同那位德高望重的将军遇见。所以陛下干脆命令韩虢迎接此人入府商榷。女婢端来的热茶还没有抿上一口,周禄就神情期待地望着韩虢:“武侯大人,不知小女一案可有什么结果?”韩虢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的心态中辗转徘徊,终于拿捏一个更好的说辞笑道:“大将军,这案子确实有了一些眉目。”装模作样地端起手上茶杯,于杯口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周禄大将军和其跟随的亲属眉梢各是一疑,有种琢磨不透的哀愁。周禄故意笑了笑:“那杀害盈儿的是……”“两个刺客。”韩虢抬了抬眉,“他们口头紧。本候严刑逼供,承受不住,便一命呜呼了。”“既然抓到了刺客,那么武侯大人,敢问主谋是为何人?”周禄不卑不亢地加大了声音。
韩虢连连叹了几口气,神色悲哀:“别提了,都是我那不孝的养女!”为了着重于“养”字,他还特意胡编乱造了王妃的身世,“哎。伊然不知在哪里听说陛下有意将令爱赐于豫王殿下为侧妃。她一个气不过,就做出了这等残忍奸邪之事!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真是……真是丢尽了脸面。”屋中的周禄听罢,脸色变得更加厉害了。一如霜色的白。但为了让自己的愤怒显得更加的自然,他便只能拍案而起:“甚么,杀害我女儿的是豫王王妃!”
“不错!”韩虢似被这如洪水猛兽的怒气吓坏了,惊地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周将军,此事是本候的错。本候教女无方。以至于让她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周禄不知要隐藏什么,听后一拂宽阔的袖子,怒意深重地说:“那么武侯大人是不是该给本将军一个交代?”
“本候自知犬女有罪,所以一早拿下,将她关押在了地牢里,若是将军不能解气,本候可以上奏陛下,将犬女交给将军,任凭将军处置!”“不必了!”周禄咬牙切齿地说,“本将军要立刻见她!”“那好,本候立刻差人前往安排。”因着周禄大将军权力在握,韩虢不敢过于放肆。对于周禄的高傲架子,韩虢置若罔闻。
一路备马来至大理寺。刚刚下得地牢中,便觉全身冷意森森。入眼处,是一个挤在角落坐在床塌之上环抱双臂的美艳女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这位就是建康城里传道的豫王宠妃韩伊然?没有哪个王妃身处地牢,会是如此惨不忍睹的凄境?
“这就是王妃?武侯大人的女儿?”周禄手指着牢房,惴惴不安地说,“这女娃……究竟怎么了?”“可能是牢房太过阴晦,受了风寒吧。”韩虢盯了一眼。“为什么不给床被褥?”周禄关切道,“虽说地牢外面是流火七月,可这地牢里却是森冷不已啊。”韩虢看着周禄大将军,想着这一改先前的冷漠生硬,突然凝紧了眉目。周禄瞥见,忙着开口解释:“本将军只是公私分明。她主谋杀害犬女是一码事,可她受罪惩罚又是另外一码事。”言罢,周大将军又是一本正经地端了个冷肃的面。
韩伊然缓缓抬首,静静地往牢房外那神采奕奕的几位沙场悍将瞅了瞅,方起身走到铁门处,低低地问了句:“阁下可是镇守南疆的周禄周大将军?”周禄面色怔了怔:“你认识我?”
“周大将军智谋出群,能以一百兵破敌城池。世上当无这样的奇人?”韩伊然出口利落,老实大方。全无畏惧奉承之相。“你……你认识我?”周禄手指回转,定住自己。韩伊然恭敬地点了点头。
一脸森肃的中职卫拱手于身旁唤了唤:“将军!”仿佛警告提醒千万不要被面前这个聪慧的女人欺骗那般。果不其然,片刻那周禄就露出狰狞的面孔:“杀……杀本将军爱女是豫王妃?”
“周大将军何出此言?”韩伊然顷刻目光汇聚到韩虢身上,“是武侯大人告诉周大将军的?”“武侯大人?”周禄抿了抿干唇,有些难以相信,“你……他不是……”
“武侯大人是其养父!”韩伊然朝她点了点头。“即便是养父,王妃也不能如此大逆不道的称呼……武侯大人罢?”“若是按礼数,伊然并不该如此放肆。可周大将军难道不知道,此时伊然的生命危在旦夕了么?”韩伊然大睁着疲倦的双目,“世上哪有一个爹会让自己的女儿做个替死鬼?”
“你,你胡说什么?!”韩虢恶狠狠地一指,怒道,“周大将军爱女不是你这死丫头搞的鬼么?”韩伊然哀伤地叹了几口气,目光薄冷如冰,哭笑不得地说:“周大将军不觉得好笑么?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谁有那个闲心在背后帮助于我?”韩虢立刻急躁地跳起来:“你没有能力,刺客就是听了你的命令,才会一心一意前往宁州杀人?本候府兵多人可以作证,当晚本候亲审犯人,才知主谋。”
“呵呵。武侯大人也说了,抓人,审人这一系列的事都是您做的,那么既然这样,有谁知道是不是你屈打成招,故意嫁祸于我?”韩伊然委屈地望着周禄,“周大将军,倘若是你,你不觉得这样的父亲太过心狠手辣了么?”“周大将军,本候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韩虢极力解释,“你也看见了,分明是这丫头狡辩,故意栽赃陷害?”
“到底谁在信口雌黄,栽赃陷害,武侯大人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难道在周大将军的面前,你都不愿意说出实情,还伊然一个公道?”韩虢气地咬牙切齿,一发狠。手掌团起,直劈牢房那个狼狈的王妃。好在周禄比他更快一步,左手微张,生生受了那一拳,“武侯大人,三思而后行啊!”周禄动眉,“在事情还没结束以前,如此草菅人命,是不是太不合礼法了?”韩虢犹豫,收脚收拳,面上一横,无礼道:“什么礼法,天子脚下。我就是礼法。”
“这就是武侯大人的待客之道?”周禄怒色迎面,回望身边一众,朗声唤道,“还是等武侯大人彻查了小女的案子再说吧!我们走!”“周大将军,周大将军……”韩虢回神突然心焦地追了出去。当然,这一切的一切是事先没有预料的。也许他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迅速。
等到心烦意乱地返回府中,才一脸失落地坐在椅子上。曲大夫人持着茶水放到案几上:“周大将军可说了什么?”“她真的变卦了!”韩虢抬头直视着曲大夫人,“你说,那丫头怎么如此厉害!”“地牢里……发生了什么?”曲大夫人疑惑不解。“哎,都怪我!怎么事先就没料到她会想出这么一招呢?”韩虢有点自怨自艾。“那死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曲大夫人神色凶狠。“哼,想跟本候斗,她还嫩一点!”
韩虢一拍案几,冷肃疾出。曲大夫人看着韩虢,急问:“老爷要去哪儿?”“把当年裘染临死所写的血书拿过来!”韩虢站在门口,闭着双目吹着夜风,心思沉沉地说。“老爷是打算……”曲大夫人心生畏惧,“真得走上这一步了么?”“还是那句话,我要的信任,无非就是那坐在龙座上的人。其他的一概不在乎!”韩虢大手一伸,“快去给我取来!”
曲大夫人听从命令,迅速返回书中,从供奉韩氏祖宗牌坊前面那个香炉的下面取出一块被压皱地微微发黄的布料火速来到了大厅门口:“老爷,我只一句话。万事要考虑周全啊!”可见,曲氏还是有些担忧的。
送裘染上断头台的是韩虢,自然能够不费功夫地取得裘染临死交代的所有东西。但上天早就注定,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其实原本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只会因此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大晚上,夜宿芳华殿的陛下被内监总管赵德福突然唤起,据说武侯韩虢有紧急事情上告。懒在温柔香里的老皇帝想不去吧,又害怕真的出事。想去吧,又确实困意袅袅。折腾了会儿,还是果断地翻身而起。贤妃方舒也是尽心尽责地为老皇帝穿衣。承乾殿中,老皇帝微眯着眼睛,盯着双膝跪地,神情严肃的韩虢,终于温和地笑了笑:“韩爱卿啊。深夜半夜的,你究竟有什么要同朕禀报啊?”“微臣有罪!”韩虢俯首叩拜。唱了一出负荆请罪。
老皇帝呵呵地笑:“你有什么罪啊!”“微臣隐瞒陛下当年真相,实乃大罪!”韩虢更加声情并茂地认罪,头脑贴地,无不诚心忏悔!“好了,先起来吧。朕赦免你的罪便是!”老皇帝大度地一挥袖子。
韩虢从袖中摸出一方帛书。拖举到脑袋上,诚心诚意道:“叛贼裘染临死执书一封,拖牢中狱卒带给……当年……贤妃娘娘,被……臣截获。”
“什么!”老皇帝面色苍白冷厉:“既有此书,为何不早早上报?”“微臣害怕此事牵涉陛下,所以……不敢上交!”“还有什么怕丢了朕的脸!”老皇帝大叫道:“把东西呈上来!”赵德福快扫拂尘,近到跪地的韩虢面前。
老皇帝急不可耐地翻书一看,面色黑沉如墨:“放肆,大胆!这凤仙当真是辜负了朕的一片真心啊!”那心痛的滋味让原本慵懒的人更加地箫索,老皇帝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尾处的皱纹更甚以前。“德福,扶朕回去,扶朕回去!”老皇帝干枯的脸上泪水盈然,毫无所想地从承乾殿出去。
韩虢淡然。只能离开皇宫。
第二日清晨,老皇帝就拿多年以前的战事狠狠地批评了豫王殿下。任何闪闪发亮的徽章都被老皇帝否认地一文不值。豫王殿下由大殿退出时,还能听到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
一说,王妃狠辣歹毒。另一说,豫王殿下恩宠渐驰。从而朝堂第三格局成功击破。韩虢本来心事重重,可早朝突然经历这些,心中大为快意。
“老爷,听你这么一说,我们应该成功了!”曲大夫人贺喜连连。“成功与否我还不知,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处于上风。加上今日周禄将军在一折腾,果然形势忽然好转。”韩虢指腹轻轻敲打着桌子,盎然得意。
“老爷,这一次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立在身侧的曲大夫人微微笑道。“……自然该当如此!”韩虢点头。……豫王府中如陷深潭,好一阵儿的纳闷怀疑。书房里,孟珙拍着着桌面,不悦地打抱不平:“哼,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竟会如此看轻义兴曾经的努力!”
梓苏也有些郁闷:“是啊,竟说我们训练的府兵是鱼目混珠的犊子,毫无战斗力。”“哎,父皇要想给我安个罪名,什么不可以拿来大加指责!”刘义兴抚抚鼻梁,心中惆怅如密雨。这王妃一事还没有下落,自己的恩宠就这么一落千丈。毫不知情的几人只能瞎子摸象,走一步看一步了。
“梓苏,我让你查看的那个地方,你去了么?”刘义兴回头一顾,“可有什么发现?”“那儿确实关着一批人!晨起,午睡,训练都有专门的人看守!”梓苏犹疑,“关押的地方出了屋子,外面一层还是牢不可破的铁栅栏,连窗户都只有一小扇。而且还很高。估计屋子里面也全无亮光。”梓苏耐心地回忆,“不过,更让人奇怪的是,那批人明明看上去武艺高强,却还是受制于那几位小小的府兵。实在是令人诧异。”
“啊,我看不是他们脑子有毛病,就是吃错了药。”孟珙插上这句话后,刘义兴就冷冷开口了:“说不准儿真的像阿珙猜测的这样!他们并非不想反抗,只是不愿反抗,如果命都掌握在别人手里了,还拿什么去反抗呢?”刘义兴言简意赅地分析。“啊,天哪。照你这么说,他们肯定是被灌了什么要命的毒药了。”孟珙捏着下巴浮想联翩,“要是反抗,别人不给解药,他们肯定都得死了。”
“所以……”梓苏和刘义兴对视一眼。仿佛再说,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那我们派个人进去问问……”孟珙笑道,“我朋友可多了,一定会有人帮忙的!”
“混进去以后呢?”梓苏问。
“废话,摸清楚底细呗!”孟珙把头转向刘义兴,“义兴,不过我很好奇,伊然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死士,他们都是死士……”刘义兴糊里糊涂地自言自语。不难看出,他在思考一个应对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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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乾坤逆转
“阿珙,还要多长时间,大理寺就要开始会审案子?”刘义兴踌躇地问了问。“什么大理寺不大理寺的。那纯粹就是韩武侯的一个借口。说是那么说,还不是找个关押犯人的理由?”孟珙咂了咂舌,“义兴,你也是,干嘛要坐以待毙?你看王妃都抓去好段日子了,上面连个结果都没出来。我看哪,你还不如以皇子的身份进宫同陛下要人方便得多?”
梓苏扫了他一眼,随即斥道:“你当义兴是不想救人么?说得这么冷漠无情的?”孟珙红了脸:“我也是着急嘛。记得上次去见伊然姐,可还听得她哭着说不想再呆在那潮湿阴暗的破地方呢?”“阿珙,你以为义兴不着急么?”梓苏连忙解释,“今早朝堂闹这么一出,不知道陛下是为何意。而且你也知道,那大理寺向来不是一个好闯的。里里外外看门把守的都是京中精锐。要想没有任何困扰地把王妃给救出来。必须得从长计议。最好能摸索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知道这个道理。”孟珙心烦地低下了头,良久锁眉看向豫王,“义兴,你到底想了个什么好办法,快点说与我们听听?”
“大理寺会审之前,我必须在朝堂参韩虢一本!”刘义兴固执地抬起头,冷着脸道,“要想救出伊然,就必须搬倒韩虢!”“啊,你的意思是让他消失!”孟珙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食指放唇,嘘声道,“那你……有把握么?连我爷爷,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他的不是?你还要向陛下罗列他的罪?”
“这一次,明摆着是韩虢借刀杀人。他要是平平安安,毫无差错,那么伊然就会有事了。梓苏,阿珙,我已经计划好了。在伊然的罪还没有定下来之前,我一定要先采取行动。”刘义兴凝神想了想,“派人打听的任务就交给阿珙了。”孟珙自傲道:“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半个月后。
大理寺忽然走了个形式,韩伊然身为王妃在审案大堂之上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日,旁听者不可计数。有韩武侯一家子,也有太子和端王殿下。堂外亦不乏一些亲近豫王妃的朋友和贵戚。
当然,更有逗留建康的楚南煜和楚云霄。
会审堂上,丁康用力一拍案几上的惊堂木,语气却委婉地弯了一个弧度。一看就是个惧惮皇族势力,做事畏首畏尾的大人。
“王妃啊,既然是您自己认罪,那就请给堂上诸位说说全过程罢?”“刺杀的全过程?”“不错。”丁大人见韩伊然神色安宁,并不及时否定。心想是个好审的案子。不料面前之人朱唇一启,竟是另一番笑问:“莫非丁大人真的瞧见了,不是旁的什么刺客,而是……我?”丁康神色不定,忙搬出救兵:“武侯大人早已掌握王妃杀害周大小姐的证据。”
“哦?丁大人的意思是……我爹告诉你我是凶手的?”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丁康也被问地胡言乱语:“王妃,您不要争辩了。武侯大人早就命本官彻查此事!王妃……王妃就是再怎么否认都是无济于事的!”韩伊然抚抚被风拂乱的发:“说得不错,这案子若从头到尾都是爹计划好的,那我自然没有旁的办法来置身事外!可是,我不相信在场这么多大人,眼神都同丁大人一样差劲!”丁康困窘难言,尴尬地左顾右盼。旁听的韩虢也是听得满腔怒火。大掌一拍,充满血丝的双瞳怒睁着。仿佛要将大堂之中的女子揉成粉碎。
“你胡说甚么?”韩虢手指着韩伊然,“杀害周大将军爱女的主谋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何况你还向我坦承过?”“你是我爹啊。难道刺杀周大将军爱女来保全我的幸福,不是你心中所想?”“我……才不是你的爹!”韩虢急切地解释,可当望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揣测眼神时,韩虢就明白,此事说不下去,也辩驳不了,“她在狡辩,本候怎么可能逼迫她承认这种荒唐要命的事!”
就在众说纷纭保持一致意见的同时。韩伊然却毫无表情地走近韩虢,垂眸勾唇一笑:“你当然有理由!”屏风后坐着一身金黄襦袍的老皇帝。他微微眯起了干枯的小眼睛。心道果然大有内因。“呵,本候能有什么理由?”韩虢双手沮丧地一摊,怒道,“你休得搬弄是非!”韩伊然朝堂中诸位轻轻一揖,笑着道:“诸位大人。伊然早前确实承认自己是为主谋。不过并非真心。只不过想以此入得大理寺,能在诸位大人的见证下证明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端王殿下举杯:“本王倒是好奇,豫王妃是想证明一件什么大事?”韩伊然回头绽出一个动人的笑:“端王殿下真的很好奇?”
“好奇,好奇得很!”太子殿下一脸森肃,也跟着附和道:“究竟是为何事?说来听听。”韩伊然目光汇聚到豫王殿下的身旁,抿了抿唇,想要知道情形。刘义兴朝她动容地笑。于是她站起来,对着韩虢的方向道:“武侯大人对皇位有不轨之心!”“放肆!”同说放肆这句话的有很多人。多的是韩虢的学生同僚及亲戚。少地则是一直意欲借势的太子殿下。端王倒像是捡了一个大便宜。震惊之下,又仿佛欣喜若狂。
“王妃啊,虽然你说的话是有些意思,可是这般胡编乱造也是大逆不道的。说错了的话,可是要杀头的。”端王殿下握着杯子邪魅笑道。“没有证据,我有何必在这里大放厥词?”韩伊然道,“武侯大人在暗地里培养死士。诸位觉得,这不是意图不轨,还是什么?莫非训着好玩儿?”韩虢面色惨白:“血口喷人。到底有何证据,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韩伊然还没怎么回答。刘义兴就站了起来,可开话的却是孟珙。
“武侯大人,您那么心急如焚,不会真的心里有鬼啊吧?”端王殿下揣测笑道。韩虢怒火丛生,退到座位上。看那样子,仿佛就是要一个不容置喙的证据。为了不牵扯到旁人。刘义兴并未让梓苏和孟珙参与。早在孟珙得获事情真相的同时,他就决定这一切让自己前来解决。
“昭姑,将他们其中两人带进来!”豫王吩咐道。
一盏茶的功夫,两个灰土灰脸,满脸狼狈的‘死士’就被带到了堂中。韩伊然走近,目中光芒四射,仿佛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见这两个蓬头垢面的‘死士’,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恼羞成怒。
“堂下何人?”丁康惊堂木紧跟着一拍,喝道。“丁大人,这两位根本说不出话来!”韩伊然伸出手指,轻微擦过两人的脖子,“这里的印记同一月前被用刑威逼的两名刺客无异。”“那这能说明什么?”堂上的丁大人总算冒出了一句听起来还算像样的话。
“至少能说明那两位刺客不是我派的?”韩伊然容色柔转,淡淡道,“也许是武侯大人的借刀杀人?”“可武侯大人究竟想做什么?”这才是端王殿下沉默之中的原因。“周大将军爱女心切,倘若找不到刺客,那便无法返回云南,从而镇守南疆,保家卫国。”韩伊然知道,若不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让人信服的原因。堂上一众是根本无法说服的。而屏风后的那个贵人更不会相信。“然后呢?”“周大将军是开国大将。陛下尊崇,定会命令得意之人彻查这个案子!”韩伊然用尊崇这个词语来解释老皇帝惧惮周禄在南疆的地位和兵劝。实在是贴切不过。
“可是关键的一点就来了?”韩伊然笑笑,“茫茫人海,想要从查到杀害周盈的刺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这位周大小姐的死活若是牵连到自己。诸位觉得,那还有必要去深入彻查此事么?”她一步一步逼近韩虢,“何不随随便便地找个主谋,替了这个案子要来得方便?”
诸位大人虽说吵地不可开交,可听着如此深刻的见解,也难免会疑心几分。韩虢的阵法已经被打乱了。如果韩伊然再不收手放人一把,只怕那人的所有计划都会成为一盘散沙。周禄看清形势,当下站起来喝道:“这么说,本将军的女儿是武侯大人派人刺杀的,而非……”
“丁大人,这下该您主持公道了?”丁康拿着惊堂木手脚哆嗦,不知如何抉择。“太子殿下,此事该还伊然一个公道了吧?”韩伊然看向堂中地位最高的男人。“哈哈……”韩虢狂笑起来,阴厉瞳光扫向两位面色呆滞的死士。
一手一个用力扒掉那两个男人胸前的衣服,却在看到胸口那块紫红色印记时,双腿发软。嘴里颓唐地叫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说完了以后又奔向自己的夫人,“不会的不会的。”曲大夫人哀伤落在眼底,任由韩虢扯地万念俱灰。
老皇帝也震惊地放下茶杯,从屏风后面被赵德福搀扶着走出来。丁康见此,起身退到旁边。怒色爬上眉梢,老皇帝刚刚在案几上站定。
堂内皇子官员,堂外听审的平民百姓纷纷扑地而跪。齐声高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皇帝抬了抬手,悠悠坐下。细眼打量着这个不曾打量的豫王妃,冷肃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是!”韩伊然抬目朝老皇帝点头。“既然韩爱卿是你爹,你怎么忍心让他背上死罪?”老皇帝神情郁郁,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也正因为这一蹙的劲头,深重的怒意也就不言而喻。
“儿媳今天会站在这里,想来父皇也是明白的。其实,儿媳也一直想问问,他把自己逼上绝路,是否有过不忍心?”老皇帝听罢,一怔,忙移目望过去,笑道:“韩爱卿啊,王妃说得不错啊。你做出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想的?”韩虢软在地上,仰首大笑一会儿方道:“有什么可说的,她杀了人,于国于法,不是都该偿命么?陛下,这不也是你一直的期望么?”
“你说什么?”老皇帝怒喝。“我说什么?”韩虢站起来,神情凝重,“要不是陛下把这案子交给我,我又怎会想到拿她开刀。呃,不对不对。其实是陛下想借刀杀了我。”
老皇帝敷衍:“韩爱卿,你到底在说什么?”“诬陷兵部尚书裘染为反贼一案,杀害吏部尚书金琮一案。陛下,你一定在害怕,你害怕突然某一天我韩虢这个唯一的知情将此透露出去,说当今陛下其实是个夺臣妻,杀忠良的昏君!”韩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仿佛‘死士’一事传出去,胆子也略略放大起来。
“你,你……”老皇帝手臂颤抖地扬起,对着堂中下人道:“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朕……给朕押下去!”老皇帝插着老腰,左闪右躲的目光瞥着那被两人拖出的背影,“哼,说朕是夺臣妻,害忠良的昏君。那朕就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昏君?”
由于韩虢的一时的口无遮拦,导致老皇帝名誉扫地。怒火中烧的君王便以一种惨绝人寰的方式解决了这个一直虎视眈眈的武侯。皇太后有句话说得对,倘若任由这个开国元勋活下去,那么他韩家总有一日会觊觎皇位。
谁都知道,韩家两位女儿都嫁给了皇子。一个太子,一个豫王。至于端王那边,也是几多讨好。差点儿将自己府中有些姿色的婢女送给端王做礼物。这一桩桩一件件,老皇帝都是看在眼里的,尽管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法改变早已发生的事实。
曲大夫人和严氏当即如堕云雾。双膝一抖,踉跄摔下地去。匍匐在地时,双眸暗淡无光。当然,与之相较,更加畏惧的。是这并非一心的严氏玉娘。她哀伤的眼神滑过一丝绝望。
千算万算,都没料到,今日的会审竟然会朝反方向发展。曾经身为韩虢门下学生和大人,也在这一刻做了另外一个突兀的决定。
也许豫王也会成为下一任储君。
因为韩虢一事,韩伊然那个令人骇然的身份也在其间被抹去了,算是松了一口气。
之后,老皇帝便以培养死士,谋朝篡位的罪名将韩虢押入大理寺。
无须会审,即在三日后问斩。
与之相关的亲戚,凡在朝为官的和不在朝为官的纷纷流放北地蛮荒之地。唯独嫁给太子的韩语涵留在宫中,位置不变。而豫王王妃作为苦主,也理所当然地得到了拯救。
但是,对于没有了家族庇佑的太子妃韩语涵,她接下来的岁月又跟流放北地有什么区别?
依然是苦。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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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化险为夷
第二日晨。一百名禁卫军摩肩接踵地奔到了韩府。他们身穿红色盔甲,脖子上系着黄色纶巾。身姿挺拔抖擞,然,个个面色冷峻。盔甲摩擦之声,似轻鸣啸月。腰刀在身,配上那井然有序的队形,越发看得韩府下人心惊胆颤。
有条不紊的踏步声声回荡在府中,让静静站在府门口的风迷俏丽的女人看上去凭添一股哀愁。
不一会儿,暗云低垂。天空便下起了蒙蒙烟雨。雨雾里,太子妃神色憔悴,沐浴在烟雨中。身旁丫鬟看得心急,忙将手里准备好的油纸伞递到韩语涵的手中。
“娘娘,你就听奴婢的劝吧。这么淋雨,身体怎么能受得住呢?”太子妃神情庄重,回头犀利的目光一瞪。刚还关心主子的云珠就怯懦地退到了一旁。她微垂着脑袋,再不敢上前。顺着太子妃雀鸟花样的金丝儿袖角往下看去,便瞥见一个如意发髻的小姑娘。
雨珠滴在她长长地犹如蝶儿翅膀的睫毛上,将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衬得更加灵动可爱。她绷着额头,随之不明地抬起首,遮住额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韩语涵,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巴:“母亲,我们站在雨里做什么?外公外婆呢,他们要去哪里啊?”听着这软绵绵不解其惑的孩子话,太子妃只好蹲下去,两手周整了一下孩子的翠裙。
当然,顺带那一蹲,袖子已经恰到好处地抹去了她刚刚落了许久的泪痕,端了个好看的笑面幼稚地回答:“因为……母亲在同外公外婆躲猫猫呀。但母亲一个人在这雨里站着太孤独了些,所以才拉嫣儿同娘亲一起。嫣儿,你……你喜欢么?”孩子甚小,全不明白太子妃,只是懵懂而又兴奋地点了点头:“喜欢!”
那一声清脆响亮,不难看出,孩子的表情里是十分幸福的。然而太子妃刚刚起身站定,珍珠般的泪水却如洪水猛兽,泛滥决堤。她们就这样沐浴在雨水中,直到那拨禁军分拨带走她的娘亲曲大夫人和府中的婢女女仆。
严氏颤巍巍地跟在身后,双手抱着个包袱左顾右盼,似乎在特别期待那个合作几年的同伴,昭姑。然而风声呜咽中,只听得身后一声一声的放肆无礼。太子妃双脚未动,只看着那些个背影淹没在泪水里,成为永久无法抹灭的记忆。
可尽管她在心中发出多么残酷无情的毒誓。他们这个所谓的不能侵犯的地位和权势都是不可能恢复原状的。所以逆转一事又只是如烟散去。
……
夜色里,韩伊然静静地站在回廊处,眼观池里在红灯影中若隐若现的莲花,心神不定。许久以后,她矮下身去。靠着栏杆坐下,面色有些白,可嘴唇里浮出的笑意却又轻松惬意。
“为什么坐这儿?”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一拂衣袖,只听得簌簌一声,那人已坐在了跟前,“好不容易从地牢里出来,怎么不好生歇着?”韩伊然利落地朝黑幕中那个高耸的不知什么的方向一指:“义兴,看来权力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好,站得高了些,可能一失足,跌得也越惨。”
刘义兴摸摸她的鼻子,笑盈盈地望着她:“事情都过去了,还想这做什么?而且我都跌入伊然的漩涡了,难道还要说出这些来吓我么?”韩伊然耷拉着脑袋,侧眸望向灯笼下看不大真切的红莲:“我没有吓你。只是对于韩虢一事,还心有余悸。你知道的,义兴,这一次并非是我要了他的命!而是你的父皇,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
“我早就知道了。”刘义兴苦笑,“我没想到,终有一天,我也会因为好奇去打探自己的身世。”“身世……莫非你全都知道了?”韩伊然惊诧地望着他,“谁……谁告诉你的?”
“舒伯?金城的舅舅。”刘义兴答地坚决,“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对。我知道。当年他同王昌龄先生齐名。只是这样满腹诗书的文人却还是放弃了功名利禄,归隐了田园。”良久,韩伊然抬起头来,温柔地笑,“他实在是一个很值得尊崇的人,我佩服!可是……义兴,你知不知道我今日究竟要告诉你什么呢?”刘义兴顿着没答话。可看他的眼神,算是默认了。
“当年的金诚没死,他还活着。但也许你知道这个人活着,只是清楚他现在的身份。”韩伊然歇了一口气,“不说旁的。金诚很恨我们韩家。所以他活下来的理由,就是让韩家毁于一旦。不过你大概想不到他到底成了什么人。”
“均影公子,救我的人!”刘义兴毫不犹豫地反问道,“我说的,可对?”
“你……怎知?”韩伊然诧异。“早在你入牢之前,我们就已达成了共识。”刘义兴道,“所以伊然,你不必为我忧心。其实,我足够坚强。”月色下,韩伊然盯着他,仿佛刹那便觉得刘义兴双瞳有银茫微动,暗沉之处尽是潋滟光彩。
“我明白了!”韩伊然突然有些兴奋。事实上,那个看似二十岁头的小阿珙出乎常人的分析能力真地不是胡诌的。“不过,伊然。现在你也该把你一直隐藏的身世告诉我了?”刘义兴手指微抬,温柔地抚了抚韩伊然耳边鬓发,“你既然不是韩虢的女儿,那么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为什么能够找到如此完美的替身?”说好替身,韩伊然明白了。
那个被压上大堂的两个神色恍惚的‘死士’其实并非真的死士,而是昭姑找来的两个司马风的部下。他们忠心日月可鉴,当他们知道此次前往必定一死之时,并非龟缩不缩,而是从容不迫地披甲上阵。
“不管是谁,伊然。这样的大恩,你都得记在心里!他们到底是因你而死的!”“我知道。”韩伊然苦笑道,“倘若我告诉你,我的身份不同寻常,义兴……你会不会不再要我?”
“不会。”刘义兴打趣,“每次一犯了错,就要问我这个问题。伊然,难道要让我把心挖出来给你么?”“嗯……如果挖出来,你还没死。”韩伊然眉开眼笑地嘴角上扬,“那我倒是很有兴致瞧一瞧。”
“你呀你!”刘义兴不动声色地亲吻了王妃的额头。“义兴?”韩伊然道,“我要是个不详的人,那该怎么办?”“那就要看伊然到底怎么个不详法?”刘义兴解释,“不过到底是我娶了你,就算你不详,也不会碍着旁人的事。所以只我一方不介意,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前朝司马大将军的女儿,是前朝的遗孤?即便这样,你也不介意么?”韩伊然急地脱口而出。这个身份就像一块大石头,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捡了个便宜,收拾了韩虢。说不准儿她这个身份就成了导火线,将会连她的幸福也跟着一起陪葬。刘义兴揽她入怀,没有过分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峰回路转地问:“伊然,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怀里的韩伊然蹭了蹭头,表明态度:“除了不能给你生出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倒是什么都可以给你!”刘义兴眉梢带笑亲吻着她的乌发,而桎梏妻子的手也加大了力气。
“伊然。无论你有多么离奇的身世,我都不可能抛弃你。”刘义兴提醒道,“只是如今走上那条险路,必得百般注意。你平日万莫再对旁人说起。不明的攻击,有时候真的无法预防。我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出事!”
“你是什么时候愿意做出这个决定的?”韩伊然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有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
“其实,我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还没什么动力决定。好在你计算的这些,也让我有了尝试一下的勇气。”刘义兴执着她的手,“有句话从来没骗过你,我一直不大喜欢那个位置。可终究……命运不能掌控。”
韩伊然搂住他:“无论前途多么艰险,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直到岁月流逝,生命终结。”
两人相偎相依,却不知回廊尽头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颀长的身材慢慢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落在刘义兴的眼里。
他知道她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表情。
不过他想在今晚把一切都告诉她。
这个骨子里是裘真的侧妃,他曾经的青梅竹马。
“这次姐姐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太好了?”烛木青笑看着别扭的两人,不情愿地问,“是不是妹妹来得不是时候。”韩伊然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妹妹哪里的话?我……”
她实在不想同这个女人多做争执。事实上,曾经青梅竹马的两人,后来却分崩离析,不得团聚。真的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她虽是无辜牵扯进的一人,却到底因为破坏了别人的幸福而有些内疚。
郁宁为她的筹谋,无疑是失败了。
要不然面前站着的也不会是这个她十分痛恨的女人。但,反过来一想,她又为自己关键的妥协而感动万分欣喜。
今晚上这个恭喜的确是情真意切。倘若不是豫王王妃,那个深埋在心底的仇人怎么可能变成一盘散沙,又怎么会被风吹地干干净净?
“妹妹。”韩伊然微笑着打算离开,“我正好有事,不如你……”本打着某某借口逃之夭夭,不想豫王殿下却用大了力,一把拉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当即便截断了她的去路:“不要走,等我说完。”
韩伊然木讷地点头。刘义兴走到烛木青的面前,眸中跳动的是她不曾瞧见的坚韧。
刘义兴拍上烛木青的肩膀,一句称呼骇地跟前两人大为震撼。“真妹?”刘义兴轻声道。烛木青跌地退后数步,扶着廊柱喘息:“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手心上有一颗豆粒般大的红痣。”刘义兴回忆道,“这红痣并非带胎而生,天生所长,而是我十四岁玩剑刺到的。那时候母妃常常怨我这事儿。便带着你去找了个大夫修成了个红痣。如此一来,凡有人见到,都不会认为是疤,而是天生的红痣了。”
烛木青微垂着脑袋:“所以……这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宠溺都只是因为我是真妹,而非妻子是不是?是因为你父皇害了我全家,所以你想补偿我,对不对?”
一旁的韩伊然伸手想要阻止他,却听得刘义兴果断中肯的话:“是,我内疚。但我不是为了父皇内疚,而是当年迟了一步,没能把你们从火海救出来。”他的手搭上侧妃的肩,“真妹,我不想隐瞒你,我真的……真的只爱……王妃一个人!”
“那我呢?”烛木青指着自己,“你可知道我从火海逃出来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面目全非。若不是郁宁,也许……我就活不到今天了。可现在,我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想来找你,可你竟然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了,你不再要我了。”刘义兴摇头:“真妹,我不是这个意思。”烛木青侧首突然恍然大悟地问:“你和金诚见过面了是不是?我和郁宁设计的这些你们早就知道了?”刘义兴无言以对。
韩伊然拉开他,解释道:“你别怨义兴。预料到这些的,是我。义兴刚才在说谎,他不过想宽慰我罢了。”苦笑了一会儿,突然道,“只是我同他成婚八年,夫妻感情略略深厚了些。他不愿负我,故而对你的情视而不见。其实,相较之下,你比我好很多。你们至少还有过那些美好的日子。你在他的心里也真真切切地活着。”烛木青被说地发虚:“我至始至终想害你,你却这般安慰我。难怪,如今的义兴会对你死心塌地?”
“妹妹又在说笑?”韩伊然拉住她的手,“我也有私心。先前跟你提过,你知道的。”就在烛木青踌躇不前的时候,韩伊然又急躁道,“我们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你已是义兴的妻。现在朝局动乱,对我们不利。义兴想要在几位皇子面前脱颖而出,靠得就是实力。你恨我们韩家,我便将它毁了。如此,我们之间就不该这么生疏。”她望着她,说得真真切切,“现在,该我们齐心协力做我们该做的事儿了。”
烛木青挑眉,嘴角化出一个笑来:“你真的这么想?”
韩伊然举起手:“我发誓,苍天和义兴都可以作证!”
“好。”烛木青点头,“从今日起,我会答应你们做个真正的裘真!”
直到大半夜,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刘义兴才抚着韩伊然的脸,百思不解:“我给真妹幸福,你怎么就将它打破了?”
韩伊然微闭着眼睛,镇定自若地解释:“我知道你对她放心不下,可你也不能否了她等你多年的情意,而将她莫名其妙地推给别人哪。再说她是皇太后钦点的侧妃。突然间没了,难道不会有人怀疑么?你把她放在身边,想的时候多看两眼,不安全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照管她。而且,这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满足你日思夜想的心愿……”
心愿二字说得极小,刘义兴总觉得那句话饱含深意。他说:“你是吃醋了?”
“是。”
“那伊然就凭本事争取呗!”
“争取就争取,争取不出来可别怪我?”
被褥陷下去,两人已经蒙被缠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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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真假死士
吹了约莫两个时辰的冷风,淋了约莫两个时辰的雨,孩子就突然病了。
一张小脸白地如冬日寒霜,她蜷缩在被褥中,瑟瑟发抖的身子一颤一颤。韩语涵坐在梳妆镜前,抚着簪子,神情淡漠。一如她接下来的话。
“娘娘,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奴婢看小主子这个样子,有些不妙啊!”“把案头里的药取出来,煎上几副吃了再说。”云珠瞳孔中有异样的目光晃过:“娘娘,这……不好吧?”
“不要小题大做,孩子伤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太子妃蹙了眉头,无所谓地扬了扬手。云珠见她神色忧伤,也是一副病怏怏的表情,无心在劝,只能关切道:“娘娘,从昨日回来你就没有吃过东西,要不要奴婢……”“不用。一天不吃饭有什么打紧!”太子妃看向窗外深蓝的天空,缓缓地开口,“刚才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丫鬟芳巧吧?你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到底是为何事?”
“没……没什么事。就是听说娘娘生病了,打发下人来瞧一瞧。”云珠避过那炽热的目光,躲躲闪闪地敷衍了两句。“云珠,不要说好听的话来唬我了!”太子妃犀利的目光忽转柔和,她心中了然地说,“恐怕皇后娘娘差人不是要来瞧瞧我的病,只是来通报我不要再进宫请安了吧。”苦笑声声,十分沮丧地继续道,“我想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韩家已经落魄了,作为没有背景,一个称得上无权无势的太子妃。又有什么理由让皇后娘娘一直眷顾?”
“可以前皇后娘娘最喜欢娘娘了啊!”芳巧抢白道。“你可真是傻!”太子妃心酸地一笑,“以前对我好,只是看重我们韩家的势力。如今我家被抄,无权无势的,她又何必自讨没趣,招惹上我这么一个罪臣的女儿!呵,唯有皇宫里面的夫妻最是无情无义!我若不是早看穿这个,又何必……”最后往床上的一瞥,云珠算是了解了。
太子妃原来并非心性凉薄,而是想要拯救自己,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太子殿下应该快来了吧?”太子妃无奈地笑笑,如今想要见到自己的殿下,却要拿自己心爱的女儿作筹码。她当真是无计可施了。
然,片刻后。太子殿下就急匆匆地来到太子妃的宫中。眸色赤红如红,一拂袖子便当即怒道:“太子妃这样,真不像当年的伊人?”这微瞠薄怒的话,听到耳里,却有些刺耳。缓了缓,她才轻飘飘地开口:“当然不如曾经。如今的臣妾是刚刚被抄的罪臣之女,虽未一同惩处,但殿下的意思,想必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所以太子妃就安排这么一出苦肉计,为了引得本宫前来?”太子殿下心下一横,背过脸去。“如果臣妾说,不是苦肉计,太子殿下还会相信么?”太子妃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爬起来,身子脆弱地如同掉落在地的枯叶,凋敝场景一如此刻。好不容易才走到太子殿下跟前,与之对视。却神思不明,头昏眼花。想来昨日那两个时辰的淋雨,也真地将这个强势霸道的太子妃制住了。唇边苍白,毫无光彩。她眸中悲悯:“殿下,臣妾真的……真的好寂寞,殿下……当真对臣妾一点情意都没有了么?”
太子殿下叹着气,也十分惆怅:“当日大堂之上,是你自己的父亲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这才激怒了父皇。语涵,本宫知你救父心切。可你应该比本宫清楚,如若真有法子,本宫早就将武侯大人救出来。又何苦眼睁睁地看着父皇毁了本宫夺嫡的羽翼?”“难道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么?”太子妃泪如雨下,“臣妾父亲当日只是被豫王妃激怒,这才在大堂上胡言乱语。倘若……”“就算事实如此,却还是无法将韩虢大人救出来!”太子妃疑惑不解。可太子殿下却是心中澄澈。兴许韩虢的口无遮拦真的是当年的真相。然而试图以过去肮脏不堪的事情去挑战皇权。不就是致命所在么?“好了,子鹰。喧龙太医过来瞧瞧。”太子殿下说完这些话就朝着殿门而去。临到门口,突然驻足停步,“既然事情无法返回,太子妃就不要在胡闹下去了。否则,别说是本宫,就是母后,也会因此烦扰的。”
太子妃只能无奈地躬身:“臣妾遵命!”双膝发麻,人如同被拔根的树,不稳地栽下去。云珠吓地大嚷,忙唤人将太子妃扶起。一时间,殿里乱成麻。
大的,小的,都因此病重在床。
……
地牢里。韩伊然身着一件素衣来到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她轻轻地推开大门,慢慢地拾阶而下。她站在不远的地方,侧目盯了盯身后站着的成舟将军:“成将军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同武侯大人说!”成舟拱手不答,随即转身便走出了大门。
韩伊然轻盈地走到牢门,摸出头上的今簪,喇喇一声便将牢门打开了。入门,一股恶臭。墙角落里三三两两的蟑螂正在舔残剩几滴饭菜叶子陶碗。韩伊然随口一笑:“我原本以为,经历南征北战的武侯大人不会介怀如此不堪的牢房,可今次一见,方明白传说中的那个‘英雄’其实也害怕这令人发怵的环境,和这令人难以下咽的饭食?”
毛毛躁躁的头发垂在韩虢的脸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他的双脚双手都被重重的铁链缚住。想要移动点位置都不大可能。
韩伊然走到两寸的地方突然笑出声儿来:“看来只有大理寺这个地方才会如此对待特别重要的罪犯?”只怪韩虢恶言顶撞了老皇帝,否则老皇帝不会下出如此旨意。命令看守监牢的人将韩虢缚地如此结实。韩虢哈哈大笑,目中露出一丝鄙夷:“豫王妃不是也住过么?”
“哦。武侯大人也还记得我住过?”韩伊然挑眉明知故问地反驳,“那你现在也应该尝到那时的我是怎样的感受了吧?”手指拨向他身后的那个角落,“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武侯,还可以随意指挥别人。你想吃什么,他们就给你做什么?”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生气,只是脑中回想着那两个东晋士兵临死之前的悲痛无助,心里就特别的怨恨。或许她也是个晋人。所以才会如此在乎国民的生死。
“豫王妃来此就是找本候出气的么?”韩虢得意忘形地挑了挑眉,“不过,豫王妃大概不知道吧,正是因为这个世上多了一个像我这样不可一世的武侯。才会让你的爹全军覆没,埋于冷冰冰的泥土啊,哈哈哈。”
“不错,正是因为武侯大人超群的智慧,才战胜了我爹。成为了这浩荡的刘宋王朝的开国大将军。可是……”韩伊然蹲下去,细细地瞅着那双眼睛,“即便是武侯大人这样声名显赫的身份,我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不愿意放你一马呢?这就是你煞费苦心推崇的皇帝,不是显得不值一提么?”韩伊然小声地说完这几句话就站了起来。目光森森,犹如浩瀚无限的大海。而那仇恨一瞬地宣泄,她熊熊烈火燃烧的内心竟突然出人意料地散去。
原来,有些时候。自己的内心也是如此强大的。
韩虢面目狰狞,神情悲痛。好像一只意欲吃人的野兽。“哦,对了。忘了告诉武侯大人,你的夫人和亲随们全都被皇上驱逐异地去了。哎,真不知道她们这些不能像武侯大人一般算计的女人,究竟要怎样的生活?”韩伊然心中的火苗已被点燃,除非看到跟前武侯悲痛欲绝,否则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
殊不知韩虢竟然毫无所动,只是大笑道:“倘若女人会牵绊住本候,那么八年以前我就不可能把你和语涵当成棋子各自嫁给皇子了。”
“你终于肯承认了?”韩伊然冷厉的眼神一扫,“拿自己的女儿做筹码,韩虢,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呃。豫王妃,你不觉得现在才旧事重提,显得毫无意义么?”韩虢捋开眼前的头发,干裂的嘴唇一扬,“只要是本候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啊。对。”韩伊然竟然同样不为所动地回应他,“不过……你算计到最后,应该没想过会把自己算计出来吧。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一直被我玩弄于手掌之中呢?”
“你,你什么意思?”韩虢震惊。“几年前的夜晚,闯入府中的刺客不是旁人,是我。你知道却没有能力查出来。”韩伊然开始一一列举回忆,“让刺客乔装成禁卫军于江左沿途刺杀,却不知那些人早已被我们识破,并且就地正法。明知道周大将军的女儿是皇太后赐给义兴的侧妃,却仍然愚昧无知地找个义女敬献皇太后以此顶替周盈的位置。可你事先怎么不动动脑子,这样一做,那精明的皇太后不会因此而怀疑你么。另外,忘了告诉你,刺客是我杀的。闵聿大人那边也是我派的。至于……那位侧妃嘛,我想武侯大人应该不会不了解她究竟……是谁的人了吧!”
“什么?一切都是你陷害于本候!”韩虢张牙舞爪,看上就去就想一手掐死王妃。不过除了挣脱地双手双脚的铁链发出铛铛之声,并没有其他的声响。可惜,韩虢不会料到,王妃的一席话里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也许连韩伊然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处心积虑的昭姑算不算得是自己最忠实的合作伙伴?只要一想到她算计闵聿将烛木青献给韩虢并以皇太后势力嫁给义兴,她心里就升腾起浓浓的醋意。以为自己全不在乎。哪知在乎地如此心痛。
就是因着这一心痛的劲头,她会回身把着铁链说出一个骇人听闻的事情。她笑:“武侯大人,不知堂上那两名‘死士’,你还记得么?他们并非来自是你的人,而是我苦心孤诣地制造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老人家……跳下去。啪……粉身,碎骨!”
“韩伊然,本候要杀了你,本候要杀了你!”韩虢站起来,又开始竹篮打水地挣脱那些束缚自己行动的铁链。这一次,他是真想杀了她。可是王妃更想杀了她。她不仅想要报仇,更想为了那些被他害了的人报仇。仿佛觉得,如果不狠心一些,她会对不起那两个不顾生死前来助阵的两位士兵。
大堂上兜着一口气的‘死士’。以及那些身为东晋将士却忍气吞声地苟且下来的血性男儿。
……
身在京畿重地的周大将军还没有返回云南。
他似乎还筹划着什么。
不过深夜那嵌在窗纸上的来回踱步的影子还是显得心浮气躁。不过第二天,事情就有了转机。中职卫紧张兮兮地大步进来,盯着屋中一身劲装打扮的周禄拱手道:“将军,外面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让属下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是什么东西,包得这么严实?”周禄微笑地接过手绢,细细将此打开,却见到一个银白色的手镯。亮堂堂地,极有光泽。周禄在见到此物时,神色大为震惊。目光充满期盼,又带着一丝惊慌。他背身思了一瞬,立刻问中职卫:“那姑娘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好像是说和将军在……凤鸣斋一聚!”
“凤,鸣,斋!”周禄喃喃,随即叫道,“快点儿备马。”为了避免行踪,周禄确实佯装成顾客在凤鸣斋里听了一曲儿。曲毕,才有人径直坐到了韩虢的面前。
较为隐蔽的,一个靠窗的位置。
夏如霜随手解下自己脸上的面纱,盈盈双目跟着一眨:“爹爹!”
身旁的中职卫也是大喜。
“死丫头,你怎么跑到京师来了,害得爹爹好找?!”周禄转悲为喜,“这几年来,你到底在干什么,也不回家看看?”夏如霜目光透着哀愁,嘴上挂着地却是另外一件事:“爹,为什么你要找到建康来,你知不知道,差点儿就害了无辜?”
“无辜?你是说豫王妃?”周禄揣测道,“你同她是什么关系,竟然这般关心?”
“生死相随的好姐妹,仅此罢了!”夏如霜抹了一把眼泪。中职卫不忍父女生仇,连忙解释:“小姐,你别责备将军。这事儿将军也是没有办法。红雀代你入宫,不出半月,竟然在路中凭空消失,你说皇太后和皇上听说了这事儿,他会怎么想?难道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误以为那个赴京的周小姐是假的,以此先发制人定我们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夏如霜眉头一蹙:“所以父亲是为了女儿,为了以大局为重,才亦然而然地来到建康,请求皇上追拿刺客?”
周禄点头叹气:“盈儿啊,你可知道爹走到这一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么?可那时你又不在云南。皇上的旨意爹又无法拒绝,这才想出这置死地而后生的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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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真相大白
“所以……”夏如霜有些愧疚,看着自己英姿勃发的老爹突然沮丧地叹气,她的手不自觉地覆上去。还没说话,就已经梨花带雨,满面泪痕:“爹,是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夏如霜已经轻声哽咽,头也愧疚地垂下去。周禄抽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夏如霜:“别哭了,天底下哪有父女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不该是欢喜一场么?”
“我就是忍不住。”夏如霜试图抬袖抹掉眼泪。站着的,坐着的,还是凤鸣斋里走着的,一切就这么静止了。无声无息的。“对了,盈盈。快告诉爹,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周禄望了望偌大的凤鸣斋,“这里……又是怎么回事?”夏如霜抚着桌子站起来:“爹,一时半会儿,这些事情女儿都没办法说清楚。只是……有件重要的事想同爹爹商量。”
“什么事,很严重?”周禄疑惑不解地瞪着夏如霜。“女儿先进去,一会儿爹就想个法子到里屋等我!”夏如霜交代了几句,又重新戴上了面纱。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腿入了内屋。“你们在斋中听会儿曲,等到天色暗一些,再分拨回府。”周禄行事谨慎,觑了数眼。身旁的几人已经分散找了位置坐着了。
小二端茶倒水的功夫,周禄已成功进得后台内屋。轻敲房门,夏如霜神秘兮兮地将自己的老爹拉了进去。
“盈盈,怎么了?”周禄瞧着夏如霜紧张的样子,心思不明地问。“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几日我总觉得门口有人盯着我们?”夏如霜拍拍胸口,踱步到桌边,给周禄倒了杯热茶。“爹,有件事你务必答应女儿。”夏如霜请求道。“什么事?”周禄答应得爽快,“但凡爹有这个能力,对女儿的事一定照办!”
“爹已经见过豫王王妃了是不是?”“是!”周禄忠诚地点头。“那么,女儿告诉你,这个女人是女儿的朋友,也是合作同伴!”夏如霜坚定不移地抬起头道,“很多年前,女儿承诺过要来京帮她。所以……没达成目地,绝不会食言。”“爹只想问问盈盈一个问题。”周禄神情有些惶恐,“可以么?”
“爹请说。”“你们……要做什么?”周禄盯着女儿的眼睛。夏如霜没有回答,却是婉转地反问:“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女儿也想先问爹一个问题。”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夏如霜才继续道:“爹认为如此朝局形势如何?”
“就目前来看。端王和太子似乎更容易夺得储位。两位身份显赫,又有母妃撑腰。要想争得储位,就得看两人谁得脑子精!”“不错。那么爹认为谁最有可能夺得最终的储君之位呢?”夏如霜不到片刻就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自己的老爹。周禄浅呷了口茶,摇了摇头说:“盈盈啊,最出其不意的地方不是战场,而是朝廷。兴许今天你站在第一位,而明天就可能因为皇上的一句话成为低贱的平民。朝局之事不可预料,爹也不怎么说得准。”
“对,就连爹这样的洞若观火的人也看不透这两只老虎谁会夺得储君之位?那么,也就说明最终成功地也有可能不是其中的某一位。既然这样,我就要帮伊然打赢这场仗。”夏如霜捋着袖子,有神的目光瞧过去,“这下,爹应该知道,女儿究竟在做什么了吧?”周禄震撼地望向她,一时语塞。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盈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这个想法的呢?”“从女儿的心终于得到救赎的时候。”夏如霜回答地很高深,但她知道面前这个老爹能够听得懂,“豫王妃不仅是我的知己,更是一个对女儿来说的特别存在。倘若没有她,也许我活不到今日。答应助她,是女儿心甘情愿。无论最终成败如何,我都不可能抛弃她!”
周禄似乎有些被说服的感动。
曾经的女儿只是一个冷漠坚强,不善言辞的孩子。没有朋友,不喜说话是她最大的缺陷。
而现在,周禄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朋友,也有想要表达的思想和奋斗的目标。他咬住下唇,微抬手臂,轻拍上夏如霜的后备,眼泪要掉不掉地埋头回答:“好,好。盈盈的事情爹不会干涉的。等明日奏请陛下,爹就返回云南。”
“等等。”夏如霜叫住她,“建康皇族之人都知道,爹的女儿‘周盈’已经在来京过程中死掉了。那么……爹要安全返回云南,却能不被陛下猜疑治罪的话,就必须给女儿办一个货真价实的丧礼。要让云南所有的部将都知道,我周盈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去了!”周禄止步,惊诧道:“盈盈……不,不会要爹了么?”
夏如霜连忙解释:“女儿说出这些,并非是同爹恩断义绝。只是若不这样,这建康城里的猜忌怀疑就会像火势一样蔓延。到时候受牵连的,可不只是我们父女了。爹……算女儿求你,就请答应我吧!”说罢她双膝扑腾一跪,泪眼婆娑地道:“这些年女儿未能承欢膝下,是女儿不孝。他日再见,必定守候在爹爹的身边,不离不弃!”连磕三个头就果决地站起来。
周禄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苦笑:“盈盈,爹明日就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倘若哪一天你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回来。我们云南周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大门打开,周禄又绕着后台走了一圈,才慢慢地溜了出去。亏得经验丰富,出门时也没让那些密探盯上一眼。
夏如霜蹲在地下,有些心伤。离开了这么久的父亲,刚刚相见,竟然又要分离。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曾经觉得可有可无的亲情其实对自己而言是多么地重如泰山。
等着过了一晚,翌日晨。
孟珙才替其传信将豫王王妃接到了凤鸣斋。诉给刘义兴的理由时,自然而沉稳。
落座在屏风之后,孟珙才笑盈盈地站起来:“好了,你们有要事就赶紧商量。我阿珙就好心帮到底,到那边去看门?”韩伊然嚯地立起,一把拦住了他:“阿珙不用回避,我相信你!”夏如霜也笑:“是啊,我让你传信给伊然的时候,就已经没把阿珙当真是外人!”孟珙乐呵呵地回身,端端坐下:“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到底要商量什么?”
“伊然,你也坐下!”夏如霜神情严肃,两手搅着手绢,有些吞吞吐吐:“其实,今天叫伊然来,是……是……”韩伊然笑笑:“是……是什么,到底要说什么,这么扭扭捏捏的?”
夏如霜目光哀伤,只是说:“我对不起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帮了我这么久,按道理也是我谢谢你,怎么还说对不起我呢?”夏如霜目光幽幽,闪动一丝的自责,“我,我是……”
“如霜姐姐怎么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孟珙也是一脸的好奇。
“我,我就是周盈!”夏如霜咬咬牙,一口坚定。韩伊然摸了摸脸,傻笑了一阵:“那,那又怎么样?”夏如霜急不可耐地立起来:“什么怎么样,我是周盈,我就是云南周府周大将军的女儿啊。就是差点儿害得你丧命的周盈啊!”扑通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右手捂着自己泪如雨下的眼睛,神情凄楚,“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差点就害了你啊!”
韩伊然和孟珙面面相觑。眼神扫描了一下这个场景,觉得有些好笑。韩伊然把自己的凳子往夏如霜身旁移了移:“我的好姐姐,好端端的,为何要哭成这样?我知道,你一直都关心着我。可是我也想关心你啊。现在你哭得这么难看,我也会因此内疚的,说起来,进得大理寺又不是姐姐的错。不过是受小人算计罢了。再说,你爹倘若不从遥远的云南奔赴到建康向陛下讨还一个公道。那还是一个爹爹对待亲生女儿的正常做法吗?”
夏如霜拉着她的手:“可是,当时确实惊险啊!”
“可也刺激啊!”韩伊然眨巴着眼睛,嘟着小嘴盯了盯夏如霜,“其实你不用这么自责。我会任人摆布其实也是布了很大的局。要不是这么一出,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将韩虢送到地牢里。这些……不都是你的功劳么?”她触指抹了抹夏如霜的眼泪,“这偌大凤鸣斋的斋主竟然哭得一塌糊涂,要是旁人瞧见了,那该多么丢脸啊,是不是?”
“你,就你嘴皮子厉害!”夏如霜终于眉目放松地一笑,两人一回神,便瞧见正痴痴盯着两人的孟珙。“喂,阿珙,你……看什么呢?”“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像一对亲姐妹!有那么一丁点羡慕和忌妒!”孟珙捏指比划了一下。
“怎么这生说?”夏如霜俏唇不悦,“梓公子不也是你的好哥们儿么?”“是好哥们儿不错!”孟珙敲敲脑袋,“可他每天都做出一副酷酷的模样,经常瞧不起我。”孟珙难为情地说。
“是么?梓公子真的如此虐待我们的小阿珙了么?”冷森森的双瞳看得孟珙双膝发麻。“没,没有。梓大头人品最……最好了!不过要是我们的如霜姐姐嫁给他,那肯定就更好了!”韩伊然朝孟珙眉飞色舞地挤眼睛,表示他说得相当的完美。
火府后院假山内有一个偌大的暗道。说是暗道,其实是一座面积不大不小的地宫。自假山旁多出两个把守的弟子,楚映月就十分地着紧好奇。待到内心痒痒到无法自拔的时候,她才摇着一根狗尾巴草晃进了地宫。
从暗道进去。五里便有两个岗哨。
因着她每每都用威胁逼迫的语气,所以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挡。
快到尽头的时候,便是一扇铁门。
楚映月隔着铁门能够听到火海棠同人说话的声音。“有什么动静?”火海棠盯着派出去的密探,冷道。“除了那夏如霜频繁见人以外,斋中一切正常。”密探跪地道。
“她究竟见了什么人?”火海棠从案几上跳下来,冷眸一挑。
“只亲眼瞧见过豫王王妃和孟公子去过!”那密探回答。咚一声,湿滑的路道迫地楚映月一头栽到了铁门上,脑袋嗡一声,疼地双眼冒金光。“下去吧!”火海棠嘱咐一句,就快步拨开室内按钮,看着坐在地上又揉脑袋又揉小腿的楚映月,心中一酸,怜爱地敲敲佳人的额头:“跑这儿来做什么,真想摔个大包是不是?”
“腿……腿扭了。”楚映月委屈地挤眉弄眼。“知道痛了!叫你还跑!”火海棠语气生硬冰冷。“哥哥,我腿扭了,你应该负全责吧。”楚映月傲娇地抬起脑袋。
“自己瞎跑,却还怪我,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火海棠没好气地笑。“要不是哥哥不陪我来,我至于到这阴暗的地方来么,明明就是你的错。却还不承认!”楚映月双手伸出,“咯,抱人家起来啦!”
火海棠冷了眸,竟然毫不反抗地将人抱起来放到凳子上。手指轻轻地揉捏着那青紫的小腿。身旁的葛二在一旁瞥着笑。“哥哥,你这里藏着这么一个好地方,却还瞒着曦曦,真是不像话!”楚映月撒娇似地推了推火海棠的胳膊。
“胡闹!”火海棠怒眼一瞪,“哥哥办事的地方,你跟着过来做什么?”“我也不想进来打扰哥哥的!”楚映月有些沮丧地捏了捏手,楚楚可怜地说,“一个人呆在那个冷清的院子,实在是相当的无聊啊!”
“曦曦,听哥哥的话。再过段时间,哥哥一定带你出去玩。”火海棠宠溺地揉了揉火海棠的头发。楚映月置若罔闻,撑着手立起来,望向远处日光熠熠的地方,怀疑道,“你这个地方真奇怪?难道那个地方就是走出去的出口?”“曦曦,你要干什么?”见着楚映月好奇地往前走,火海棠才一把拉住她。
葛二见情况不妙,连忙逃之夭夭。铁门紧闭,室中一下子安静起来。
“小气鬼,看看还不成啊!”楚映月嘟囔道。
“走,跟哥哥去一个地方。”推开另一扇铁门,却出人意外地,看到一个景致迷人的房间。
粉红色的被褥,清新淡雅。又隐隐透着一股温馨。
“哪,哥哥该不会是想找个嫂子,准备在这里一度春,宵吧?”楚映月大方地笑笑。
“怎么,要去躺躺么?”火海棠搀扶着楚映月过去,双双躺下。
盯着头上绿盈盈的藤叶,心里不由生出某种不言而喻的念头。
火海棠翻身压在了楚映月的身上,缭绕的气息有些危险。
楚映月平静地拍拍火海棠的后背:“喂,哥哥。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不像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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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暗潮涌动
火海棠脸色发红,想了想还是周正自己的举止,一把将楚映月给拉起来,柔语道:“曦曦,以后若没有哥哥的允许,好好在房里待着,不要随便在府里乱跑。”楚映月一脸郁闷,手指摩梭了下自己的绣带:“可你明明说过带我到城里转转的?”
“我……”火海棠瞧着满目泪水的楚映月,一时心慌地无法言语。的确,那时他如此向楚映月承诺过。然而因为中途陛下交代的差事,所以一直未能履行。又过了几日,每每用膳都静寂地不聊一句,火海棠才觉得越发磨人。招来葛二,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过会儿你准备一顶轿子,带二小姐出去转转!”火海棠沉闷地叮嘱道,“沿途你多看着,别闹出什么事情!”
“属下遵命!”葛二挠挠头,一脸激动地冲楚映月挤了挤眼睛。
沿途只能透过车帘望望外面街市的情况,根本没有兴致。楚映月踢了踢轿壁,耷拉着脑袋看向葛二:“葛大哥,你能不能把我给放下来,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招摇了!”
“二小姐,属下可不敢。左使大人吩咐了,哪怕是再重要的事也不能放二小姐下来!”“好你个火海棠!”抓紧帘子的手立刻放下,有些郁闷地再次不言。
“大哥,我们……还要在这建康城里逗留多久?”楚云霄拿着配剑,神色郁郁,“这里离皇城太近了,让人莫名心烦。”“过几日还得同淮王殿下饮酒,你我早已说好了的。如今反悔,恐怕不妥。”楚南煜摇了摇头,“何况映月还没找到,我们就这么罢手不管,又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倘若哪日娘亲恢复了神智,见不着三妹,心里面也会着急的。”
“可茫茫人海的,我们何时才能寻到呢?”楚云霄抱怨。“你……是在担心然妹吧?害怕……她有危险,自己只能作壁上观。所以才想着远离京城。”楚南煜冷着眸道,“可这次出来,我们原本就不是为了此事!二弟,你不要把寻找三妹的事同自己的私事混淆了。”楚云霄点头:“我记住了。”
“谁在市集上也如此招摇?”楚云霄斜眸望远,深深地瞅了一眼那边的轿子。“只要是皇族之人,总喜欢虚张声势地弄一顶轿子!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了!”楚南煜心想,“看这架势,却不知佳人是谁?”
“葛大哥,你就通融通融,让我下去玩一玩好不好?”轿子中的楚映月哀求地问。葛二晃了晃脑袋,想要拒绝,又害仵逆左使大人的意思。不想拒绝吧,又担心自家主子对此女用情过深,万一回去在左使大人面前嗔怪一句,他免不了也要吃那闭门羹。转了转脑袋,思忖良久,他才笑眯眯地说:“倘若二小姐依属下一件事,属下就答应让你下来。”
“什么事?”楚映月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戴上这顶斗笠!”黑纱斗笠被丢进来。楚映月眼巴巴地瞅了两眼,才悻悻地对屋外的葛二道:“葛大哥,能不戴么?”
“为什么?”葛二表示压抑。
“不要,戴在头上太丑了!”楚映月果断否决。“既然这样,那二小姐就乖乖坐在轿子里吧!”葛二悠哉悠哉地回答。“……那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磨磨蹭蹭地戴了轿子,葛二也悉心检查了以后,方才打起帘子,搀扶楚映月出来。
楚云霄看着那瘦小的身躯却顶了个丑陋古怪的斗笠,心中甚是沮丧。本想借此一睹芳容,竟不知是这副打扮。“太无奈了,都不知道那女的长什么样?是倾国倾城呢,还是丑陋不堪啊!”楚云霄摸着下巴,很是惆怅和遗憾。
楚南煜下意识地拉住他:“喂,人多眼杂。可别在京城里随意出手!”看来,楚南煜是看穿了楚云霄的意图,否则也不可能一瞬间就看到楚云霄失落的眼神。“不看就不看,反正也没伊然好看!”楚云霄痴痴地想着。
刚说一声,就见着两个男人神神叨叨地在某地转悠,抬眼一觑,竟是凤鸣斋三个大字。
“大哥,你说他们在做什么?”楚云霄手指头指了指。“兴许是密探,瞧样子也不见得是什么正道上的人!”楚南煜刚一分析。就看见门口利落地走出一个人。容貌清秀美丽,一身烟蓝色襦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见过的昭姑。
楚家兄弟同时瞧见那一幕,也同时凝住了眉头。韩伊然侧头,思了瞬,竟然未上马车。
“昭姑,我们走!”韩伊然早就看见了跟踪的两人,不过她故意淡然地背过身,装作不知。“夫人,你……”“别转头,后面有人!”韩伊然处之泰然地笑了笑,“看来有事要发生了!”“我们……被盯上了么?”昭姑询问。“不,应该是凤鸣斋引起怀疑了!”韩伊然一口否定,“昭姑,你看各处高楼,那些身着华服的男人,姿势是不是有些奇怪?”
昭姑凝目一瞥,低下头道:“不错,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腰上,目光有神专注!也许是些训练有素的杀手!”轻声询问意见,“要不要奴婢派人把这岗哨给撤了!”
“不用!”韩伊然弯了弯嘴唇,“越是担心,越容易出乱。唯有对暗处的敌人置之不理,才可能放对方放松警惕,到时候我们就拉网收鱼!”
“哇,这个有趣!”楚映月东跑西跳,意犹未尽地赏遍了玩物。直到目光闪过一块翡翠玉牌,她才呆滞不前地瞪着。“二小姐,你喜欢这个?”葛二摸出玉佩,在楚映月的眼睛前晃了晃。忽然的神思不明,眼前闯出一摊血。
“啊!”楚映月惊叫一声,竟看着自己手掌之中也充斥着血。
“这东西我要了!”葛二一回神,楚映月却不见了。
她昏昏欲睡地朝前走,不经意间也没瞧见路。
“这位姑娘!”昭姑以为是刺客,拦身在前,重重地将人推了一把。那人如同落叶,轻飘飘地落到了两人的跟前。
“昭姑,你……”韩伊然伸手将楚映月拉起来,在透过那黑纱瞧见的轮廓时,不自觉地松手退了老远。
映月妹妹……映月妹妹怎会在此地?
手指刚要触碰到斗笠边缘,那葛二就鬼使神差地冲到面前:“这位夫人且慢!”
“她……你?”韩伊然目光闪过一丝惊疑。伸出的手也被迫拿了回来。
“这姑娘……你认识?”韩伊然指了指,开口问,“她……”
“兴许是患了重症,夫人,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昭姑将韩伊然拉了拉。不出片刻,那葛二果然携着楚映月奔入轿中,火速返回。因着路中有人接应,所以并非打草惊蛇。
“昭姑,你先行回去!”韩伊然吩咐一声,快步退回到那女人跟前,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怎会?”韩伊然心里直犯嘀咕,“莫非我眼花了?”踌躇间,一回头便撞见桥上站着一个人。那乌发,柔目。仿佛就在此刻和桥下流水形成了一幅优雅的画卷。
“二哥。”韩伊然提裙往那地方移动,竟不知此人方向。
“二哥,既然来了,为什么躲着不见我!”韩伊然在桥上泪流不止地嚷了嚷,却只有桥下流水潺潺,以及呜咽风声。
……
楚映月被葛二送回府中,已是下午,火海棠入宫复命,还没有回来。
脑袋瓜有些气候的葛二便差着人将密室里关押的人混元西请了过来:“老家伙,你这狗屁迷魂术。”混元西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焦躁不安地拿手推了推:“葛大侠,不要这样,好好说,好好说。”
葛二怒道:“如果不是你使怪,二小姐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像失了魂一般,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这术法一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混元西紧张地干笑,“除非……除非是见到跟我这迷魂的东西一般无二的材质。”“是什么东西?”葛二怒道。
混元西嗫懦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佩,“这……这姑娘是不是见过这类似的东西。”“你的意思是二小姐会出现这种事,纯粹是看了这玩意儿。”
“不不不,我只是说会这类似的玉佩。我这东西稀有,一般市面上很少有人卖的。可是保不准儿也会……也会出那么几件!”
“奶奶的,什么叫保不准儿会出那么几件。你的这东西不是稀罕物么!”葛二踢翻了桌边一个凳子。火急火燎地请来了大夫。大夫微闭着眼睛,摸了摸脉,摇头一笑:“这位姑娘只是心神错乱,有些疲惫,只要好好休息,估计就没什么大碍了。”葛二左脚往大夫跟前的桌子一放,凶恶道:“真的没什么关系?”
大夫点头:“真,真没什么……什么关系,大人!”“谅你也不敢!”葛二收回脚,命令道,“好了,你下去吧!”那大夫一眨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
“究竟怎么回事?”等到火海棠从宫里面回来,不由分说就是这么开门见山地一句。
“大人,是这东西惹的祸。”葛二摸出那快翠绿的玉佩递到火海棠的眼皮底下:“大人,你看!”
“混元西呢?”火海棠轻微地瞥了一眼,直叫道。
小角落里,混元西手忙脚乱地走上前来。
“我不杀你。只要你能立刻将曦曦毫发无伤地救回来!”见那人的脸色,火海棠只好再补充了一个理由:“这样吧,若你能够救回她,我现在就放了你!”
混元西目光微烁:“大人此话当真?”
“我从来不轻易地做出承诺!”火海棠简洁明了地问,“救还是……不救?”混元西胆怯地点点头:“救,当然要救!”就在装模作样拿出玉佩准备敷衍的时候,楚映月竟然奇迹般的醒了。
她撑手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端详自己的手。手心,手背。摸了又摸,终于在没摸出什么情况下看向身前一脸着急地火海棠:“哥哥,我是不是很奇怪?”
“哪里奇怪?”火海棠笑,“还是没差了鼻子眼睛。”“哥哥,我没有同你说笑!”楚映月将滢白的掌心伸到火海棠的面前,“你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火海棠不动声色地看了楚映月一眼,忙道:“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是么,是么。你也看见了!”楚映月激动地握住火海棠的手,惶恐,“那么哥哥觉得,我现在要怎么办呢?”“手不过比我想象地白了点,还能出什么事呢?”火海棠打趣道,“好端端地出去走走也能走出病来,你这丫头真是厉害!”
“不要笑我了,我也不想的啊!”楚映月啧啧舌道,“哪哪,都怪哥哥不陪着保护我,要不然我哪里会出事?”火海棠宠溺地顶了顶楚映月的鼻梁,“真是说不过你!”
“这次你入宫,事情处理好了么?”楚映月睁着滚圆圆的大眼睛,看向一旁讶然相瞪的混元西:“怎么,哥哥府里还有红发怪人!”葛二噗嗤一乐,打趣道:“应该是红头发的鬼!”
那混元西的脸白一阵儿红一阵儿,十分困窘地退出去了。
火海棠并不拦着,却没想到混元西逃出府外,深夜便快马离城。不久就再也没见了踪影。
时日一久,再也没出现过类似情况的楚映月,也让火海棠彻底松了一口气。
心思再回到任务上的时候,又不得不谈论到凤鸣斋这个地方。
“你说陛下到底想让我们打探什么?”葛二不解,“一天盯着门口,又不出手,真有些窝火!”葛二烦躁地抱怨。
“陛下会让我们阆煜堂的人出手,可见并非小事!”火海棠眼神深邃道,“会不会同韩虢有些关系!”
“大人的意思是?”葛二困惑。
“现在妄加推测,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火海棠笑道,“我们阆煜堂的人只负责查探和杀人,其余一概不要过问。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经历过水深火热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去揣摩陛下的心思?”
说了这话,葛二也立刻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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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秘密查探
数日后,入秋。
河池芙蕖一一凋敝。唯剩半点枯黄的叶子耷拉在宫中水榭中央。老皇帝呆坐在池中,手里拿着饵料正在喂鱼儿食。半晌以后,一阵快而急促的步伐打乱了此刻的寂静。河池中的鱼儿随即呈四面八方逃之夭夭。
老皇帝凝了眉,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向身后:“来了!”手中小食盆递出,内监总管赵德福将其接过,微微颔首退到了一边。“今儿早朝之上,你是如何看待周禄请命返回云南一事儿的?”伏毕拱着手,礼了一礼,微微笑着:“陛下怎么想,微臣就怎么想。”
“不,朕想让你说!”老皇帝摇了摇手指,“别藏着掖着了,说说你的看法吧!”“是,陛下!”伏毕起手笑看着河池,幽幽道:“微臣以为周禄意不在此!”
“呵呵,说下去!”老皇帝坐到河池上方的凉亭上,微笑着道:“来,坐这儿。”“先前周禄为了爱女被杀,在大堂之上以兵权在握为由威逼陛下滞留建康,可不过几日便要请命返回云南。这两者之间,不是太过巧合了么?”老皇帝反问道:“那万一真是认命,不愿追究呢?毕竟死者已逝,再追究也是惘然?”
“可陛下……会这般想么?”伏毕挑眉之间俱是森冷。“所以呢?”老皇帝神情威严,瞧向伏毕,含着捉弄:“那依爱臣之意,有何法子?”“臣有一计,不知可行与否?”伏毕摸着胡须,思考了番,“陛下否决此事,先让周禄暂且在京。”“为何?”老皇帝敲打着茶杯盖,“爱卿是想做什么?”
“微臣以为,周禄是在隐瞒真相!”伏毕脱口而出的困惑。“不谋而合,不谋而合啊!”老皇帝拍手赞道,“不过此事断不能拖得太久,若真的出了问题,爱卿应当知道后果!且不说那周禄是开国将军,就是这几十年镇守南疆的功绩,也该尊崇对待的!”
“微臣明白。倘若这周禄对暂且滞留在京毫无反常之举,那就说明他心正不虚。到那时,陛下再准请,又有何不可?”吏部尚书伏毕笑道,“微臣斗胆请命彻查此事!”
“好,准!”老皇帝一甩袖,继续悠哉地品茶。伏毕刚刚退下,身后老公公便走到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陛下,又打算整日不眠彻查此事么?”“哎,你这老家伙!”老皇帝甩出手指朝赵德福点了点,“放心,朕一定谨记太夫的,好好吃完睡觉。”凝下深重的眸,“可是德福啊。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局势到底有多紧张么?”赵德福并不回答,只是风牛马不相及地揣摩道:“陛下打算将储君之位传给谁呢?”瞥向赵德福乐道,“是啊,你说,传给谁呢?”
赵德福垂手乐呵道:“老奴不知。”“朕拔掉了义菖身边最得力的武侯,你说他该有多怨我?”老皇帝有些干枯的脸因为忧愁显得更加地憔悴了,“可是照他那般肆无忌惮地在朝中收买人心,迟早有一天会被野心占据,逼迫朕传位于他?”“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老奴佩服!”赵德福拿着拂尘颔首。“佩服朕做什么?”老皇帝苦笑,“虽然义武没义菖那么圆滑,可你看看他,不也在这股暗流中横行霸道。照这么下去,这江山迟早被他们母子俩给败了!”老皇帝只要一想到如妃为了笼络权势在后宫中狠心算计,心里就不由地生出一股恨。可想而知,老皇帝对如妃是有感情的。只不过由于太过相似的性格,相似的野心,才导致两人分崩离析。赵德福沉默不语。
“德福啊,你说,他们就真的那么希望朕死么?”老皇帝突然萌生一种感伤,“为了储位,谁都来逼朕,谁都来逼朕!难道朕这个父皇在他们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的地位么?”感觉眼中镶嵌着泪水,他试图抬袖抹了一把。“别想这么轻易地把朕的江山夺走,这没那么容易!”老皇帝死死拽着茶杯,能感觉有茶水迸溅在他握杯的手指上。黄昏时分,承乾殿。阆煜堂右使闰沐前来通禀的时候,老皇帝正在小憩。垂首站在帘外片刻,里间赵德福微笑着出来:“右使大人,随老奴进来吧!”
入得老皇帝的殿中,见得老皇帝正微眯着眼睛,闰沐又有些困窘,正不知该当如何时,老皇帝就睁开了睡眼,迷茫地扫了一眼闰沐道:“怎么样,查到了么?”闰沐摇头:“只查到豫王王妃是凤鸣斋里的常客。”“豫王有跟着么?”老皇帝捉狭道,“几日前,火海堂也说起此地,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真的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风月场所?”闰沐果断道:“属下不这样认为!”“呵,听这意思是,你查到了?”老皇帝捉襟见肘地说,“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查抄此地!”闰沐狠绝的眼神像一把刀。“果然是朕带出来的!”老皇帝不忍看他的眼睛,只要一想到,就会无意识地联想起眼前的这人是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罪犯,罪恶滔天的罪犯,快要问斩的罪犯。老皇帝笑:“同样是那里走出来的人,朕觉得还是你比较符合朕的心意!”闰沐抱手:“多谢陛下的赏识!”老皇帝谦虚道:“是啊,也多亏当初朕慧眼识珠,知道你这小子能够担任此事!”老皇帝自负地笑笑,“要不然朕真是失去了这么一名好密探!”掀开膝盖覆盖的棉毯,眼神迷离,“朕听说,火海堂有一个妹妹?”闰沐一凛,有些难堪,想了想,只能无奈拱手:“是!”
“一个从监牢里滚爬滚打重刑犯人,怎么可能会有妹妹呢?”闰沐敷衍道:“兴许左使大人入狱之前,并未告诉留待在家的妹妹!”“老家?”老皇帝眯着眼睛,反问道,“呵,闰沐啊,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入得牢中的么?”因不甚了解对方,他也没料到火海堂是因为杀父弑兄才被人送进了死牢。
“属下……不知!”闰沐忽然跪地,后背也因此出了一身冷汗。“你们是朕的人,生生死死都属于阆煜堂。曾经朕把你们从死牢挖出来,不是心善救人。而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你们的价值!命的价值?你可知道?”老皇帝嘱咐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闰沐。可不要朕失望!”
“陛下的意思是?”闰沐虽然明了,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次,仿佛试图给火海棠留个生存的余地。给那个貌美的姑娘留个生的契机。“何意?”老皇帝叹气道,“朕每一次让你们查探的人,要么是死人,要么就是开不了口的人!”闰沐心一下就冷了。或许当年不是他以貌恳求老皇帝开恩,只怕他那位可怜的盲眼母亲就活不过明天。他同火海棠虽然经常瞧不起对方,可是还没到底非得让对方以死谢罪的地步。
此刻,突兀地听到老皇帝交给自己仿佛杀令的任务。那一刻,他的内心就像一盘倾入五脏六腑的辣椒面,辣到了心底,久久无法挣脱。待到返回阆煜堂中,落坐在椅子上时,一边的心腹才忧心忡忡地问:“大人,出什么事儿了?”
“左使大人在堂中么?”闰沐着急地问。那心腹摇头恨道:“左使大人一忙完堂中事务就回府上了。”往闰沐身旁凑了凑,“大人,属下怀疑那火左使正在忙着查豫王王妃。我们是不是……”“他既心中有数,我们就没有必要横插一杠,去打断他的计划。”闰沐突如其来的包容让身旁的心腹有些不解和好奇。然而他毕竟不敢多问,只好拱手退了下去。
“喂,原来你在这里!”右边的窗户突然被打开,一个女子爬坐在窗户上,笑着朝他打招呼。闰沐抿唇:“曦曦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楚映月一惊,连忙摆手:“放心,我刚来。没听到你们说话!”闰沐好脾气地笑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啦。我可不想过问你们的公事,不过呢,你们两个可真奇怪。每天都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算计什么?”楚映撑着右腮,“哥哥一天忙地人影都不见,真不知道到底去做什么?”闰沐安慰她:“所以,曦曦姑娘应该明白,我们阆煜堂做的就是这样的差事嘛!”他脑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不想把火海棠已经回府的事情告诉她。“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楚映月摸着乌发,小声嘀咕道,“你们一天生活地太痛苦了,一点儿都不惬意。”
闰沐好奇:“曦曦姑娘每天过得都很惬意么?”“不,以前的事情我不怎么记得了。”楚映月有些失落地低着头,想了会儿,瞳光微烁,“但是我现在过得还算惬意,就算哥哥很忙,也没时间陪我。可至少衣食无忧啊!”闰沐笑了会儿,一个出神,却望见窗户上的影子一闪而过。急急站起来,却觉后肩被人轻风朗月似地一拍,“我还没走,在这儿?”
闰沐瞪着那双澈若清泉的眼睛,有些苦恼道,“要是火海堂没你这样的妹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嘿嘿。别取笑我,我可没那么好!”楚映月点出关键,“说不准儿没我这个妹妹,他办起公来更了无牵挂呢。”这话比晴天霹雳还要让人心伤,尤其是闰沐联想到楚映月的结局,就会莫名其妙地心伤。真的要杀人么,真的要提醒火海棠么?真的要告诉火海棠陛下给自己的任务么?思及至此,心中翻涌滚浪,终于滚到了无边无际的大黑洞。在黑洞里徘徊许久才被人摇醒。
“动不动就出神,简直跟我哥哥一个毛病!”楚映月兜着手,瞧着掌心,又有些烦恼,“闰大哥?”闰沐没想到她会如此亲切地叫他。从一个丑八怪到达信任的闰大哥。怎么想,都觉得是一件欢喜的事。然,他并没过于欢喜。越是喜欢越会在意,越是在意,陛下的任务就越会犹豫。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什么?”闰沐望过去。楚映月抬起那双手:“你说,我为什么看见自己手心里有血啊?”楚映月安然地坐在椅子上,翘首以待,“每次同哥哥说起,他便敷衍地笑笑。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闰沐近到跟前:“这种现象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楚映月回忆:“几天前我在集市看到了一块玉佩!”
“什么玉佩?”“不知道。”楚映月道,“不过但凡我心慌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手上沾满鲜血!”闰沐感觉到心疼。不是因为旁的,而是那种遇事的无助和彷徨。曾经他也总看见手心里有血,只不过那时候他是畏惧。每一个漆黑的深夜,他总会想起沾满鲜血的人和屋子。那个时候,他总结出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杀人太多,害怕冤魂索命,由此畏惧。但眼前这位姑娘又是因为什么会看到沾满鲜血的手呢?莫非她先前经历过什么伤心事,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闰沐很不明白,摇了摇头。困惑的目光透着一丝古怪。
许久,楚映月才自嘲地笑笑:“你也觉得我很奇怪吧,闰大哥?”闰沐不明所以,却还是朝她摇了摇头:“别害怕,兴许是太累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楚映月不好强词夺理地威逼他人,只能佯装地十分淡定:“说不准儿真是如此。”她站起来,眼睛落到闰沐案几上的圣旨,“咦,皇上又交给你们什么任务了?”闰沐拦身在前,手臂碰到她的手:“曦曦姑娘!”
楚映月眨眨眼睛,笑问道:“不能看?”闰沐点头:“是,不能看!”
“那好吧。反正你和哥哥办公都喜欢搞地这么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楚映月自夸地抬抬朱唇,“没准儿我还能帮上你们忙呢。”闰沐如此紧张在意,并非害怕楚映月将圣旨上的任务泄露。只是这个任务无疑同她和火海棠性命有关,倘若被其知晓,那么好不容易才得意改善的关系,恐怕又会出问题了。
“好了,不看你这个。”楚映月眯着眼睛,“这次来,一是顺便看看你们这阆煜堂。二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何事?”闰沐蹙紧眉头。
“那个豫王王妃是谁?”楚映月笑,“来到建康,听到最多的事儿都是来缘于她。不免觉得好奇!”“好奇?”闰沐似乎不赞同这个理由。楚映月唯有和盘托出:“有人上门打听我的消息,被我哥哥给斥回去了?我担心……到时候豫王王妃会再来找我!”
“难道是火海堂查究凤鸣斋暴露行踪了?”闰沐心下忽道,“豫王王妃到底是处于何种目的,竟会打听曦曦姑娘?”楚映月见他又在走神,不免困惑。只能自然地转了话题:“闰大哥,你同我哥哥一起为皇上办事几年了吧?”闰沐点头。“那我们爹娘,你有见过么?”楚映月没来由地笑。
“……你……们爹娘……感染风寒病故了!”闰沐随口搬了一个理由。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事先未能商议的筹谋竟会再次于火府中提及。也因此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哥哥,我爹娘……是伤寒而亡的么?”楚映月靠在床上,手指捋了捋盖在自己身前的被子,“这么久,你也没跟我提过爹娘的事?”听到这两个字眼冒出的时候,火海棠的拳头已经捏地咯吱响。
“我们没有爹娘!”火海棠咬牙。
“哥哥真会说笑,世上哪个孩子没有爹娘?”“我说了,没有就没有!”无法预料地是,火海棠的手竟然掐在了楚映月的脖子上,如果不是还余半分理智。只怕面前的佳人就香消玉殒了。
“曦曦,哥哥,哥哥……”仓皇回神,却见到楚映月的眼眶里流下斑驳的泪水,晕湿了她的脸颊。滴落在火海棠手指上的一瞬凉意,让两人的心如絮翻飞。
愁,乡愁,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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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风雨飘摇
“好了,曦曦,你早些歇息吧!”火海棠紧握地起了青筋的手缓缓落下,他快速敛藏起自己的怒意,丢下这么一句无关主旨的话就敷衍了楚映月的打听。
一张迫地通红的小脸,待地暴风雨过后略显惨白。她就那样靠在被桎梏的地方,纹丝不动,瞳仁里留下的是那还未消散的震撼和畏惧。这样的暴跳如雷的火海棠,这样迥乎不同的哥哥,到底有何秘密?而闰沐同自己解释的真相真的是所谓的真相么?她有些疑惑不定了。
刚刚经历过风波的豫王王府突然风平浪静,几人落座在室中用膳的时候,还眉开眼笑地谈论着朝中机密。
“义兴,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韩伊然一副忧心忡忡地表情,看上去总让人有些悲怨。
“何事?”刘义兴握着酒盅。“凤鸣斋里的夏如霜是我的好姐妹,可是似乎因为我的缘故而被阆煜堂的人盯上了,能不能想办法……”韩伊然有些内疚,“有些事情以前也想跟你说清楚,可是我……”烛木青夹着竹笋,附和道:“不如我让郁宁帮忙去探探,伊然,你说怎样?”这几日的和平共处,烛木青也放下了伪装,真诚地以伊然相称。
“郁宁……去?”韩伊然恐觉得有些危险,不免蹙高了眉头。烛木青连忙解释:“夫君是豫王,倘若也牵连进这淌洪水来,只怕会更加危险?”韩伊然思了思,木讷道:“……你说得在理。几日以来,我往返凤鸣斋,也觉得他们并无把握,否则也不会只安排暗哨监督?”
刘义兴一抹好奇爬上眉梢:“是不是伊然近日有事儿瞒着我?”烛木青看她犹豫不决的目光,连忙站起来:“如果伊然让我回避……”说着拉着郁宁而出。“等等。”韩伊然拉住她的手,“阿真,你不要误会,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担心……隔墙有耳,仅此而已。”拉过烛木青又坐回自己的位置,示意昭姑闭紧门窗。
“我觉得陛下还没有完全消除对我的怀疑!”韩伊然侃侃道来,“你们应该知道,韩虢作为我爹,我却大义灭亲,置他于死地。再怎么说,陛下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被我的言辞所骗。尽管在陛下心里,他是如何地想置韩虢于死地。”“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已经……”刘义兴茫然盯向她,手抚上下巴,“阆煜堂素日未出现在朝堂之上,平日也只处理些父皇下达的密任。如今会出动他们前来调查,可见此事之重。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一想到这里,他就背手站起来,踱步会儿,暗自揣测道,“莫非父皇否决周大将军返回南疆,就是在彻查此事!那么伊然……不是危险重重?”
烛木青掩唇,面色煞白:“伊然,既然如此,你还是让夏姑娘先行离开吧?”韩伊然摇头:“不成,她……她不会离开的。”“为何?”问话的却是刘义兴,“是因为周大将军?”韩伊然惊诧:“义兴知道了?”“周大将军同凤鸣斋有何联系?”
刘义兴一口问道,“若非这二者有些关联,父皇也不会否了周大将军返乡的意思。”“她……她是……”韩伊然瞪着烛木青的目光有些黯然,“她是他的女儿?”“你说什么?”刘义兴和烛木青齐声纳闷。“她就是周盈。在路上被刺杀身亡另有其人。如今,她父女二人刚刚见面。我担心周大将军不走,她也不会孤身离开?”
“你如何知道那些事?”这个那些事正是周禄朝堂被拒一事。“阿珙告诉我的!”韩伊然有些迷茫,“义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刘义兴递给她的眼神格外地坚定。
入秋的夜晚,格外地寂静。吹荡而起的秋风凉意醉人。
韩伊然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有些心浮气躁。佯装淡定地闭着眼睛等到夜色更深的时候,她才撑着手臂,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来。盯了一下身旁的夫君,将褶皱的被褥拉开了些,接着束了发,收拾着早已准备的夜行衣离去。
她要去阆煜堂。除了公事,还有私事?映月妹妹为何会在那里,而打听她的人为何会一去不回,这些都是她在意的问题。
掠树翻入火府院中。凄清的院子偶有树叶拂下。
冷寂的同时也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诡异。韩伊然从房梁跃下,身轻如燕地来到了一处阁楼。回廊光影暗淡。韩伊然只能看见房屋中点点烛火。她在四顾之中走过去,用手指捅破了薄薄的窗纸。
唯瞧见屏风之后,一个瘦削的剪影投在墙壁上,将那圆润的身材暴露在外。缓慢地,一件一件的衣服悉数落下。一个穿着薄纱的女人走出来。看其外貌,正是楚家三妹无疑?
到底是欠了一丝考虑,她轻推房门走进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诧异。“映月妹妹?”韩伊然轻唤道。楚映月瞪着跟前这一身夜行装束的韩伊然,有些错愕:“你是何人?”
“先跟我离开再说!”韩伊然说着要来拉楚映月的手。哪晓得门口一个暗影近至身后,手中握着长剑。“快走!”同时,门口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也恰到好处地挡了一寸外的火海堂,声音低沉有力。显是男声。他拉着韩伊然跳窗而走,而刚要入睡的楚映月也因着这接连不断的状况忧虑心惊。
“哥哥,你没事吧?”楚映月扶着火海堂又麻又软的手臂,吃惊,“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火海棠不答,眼睛只瞅着被刚才那道黑影打落的长剑。到底是什么人会暗闯火府?火海棠拉着楚映月的手,幽幽目光瞥向窗外深寂的夜色。充满诡异的夜色。两道黑影奔跑在房沿上,又跃到街上。直到远离了危险,才靠着墙壁歇气。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韩伊然不自觉地出声:“义兴?”
“还好,伊然配合得好!”刘义兴扯下罩面的黑纱,“我真担心你不愿意跟我走?”打趣一番,直入主题,“把白天还想说的话告诉我吧,这样憋在心里以身犯险是想让我着急?”韩伊然拥住他,贴耳能听到他因为奔跑而起伏不定的心跳。韩伊然轻声开口:“只是私事,不用义兴出手,我也能处理好!”
刘义兴笑着责备:“今晚我要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让火海棠抓个现形?”“我早做过打算。”韩伊然固执。“你以为阆煜堂会因为你的王妃身份就视而不见?”刘义兴抚着韩伊然的肩膀,“伊然,父皇的秘密我还没有推测,但我知道,阆煜堂是父皇的一手创立的,你公然闯入阆煜堂,那便是挑战皇权。你觉得父皇不会治你的罪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这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刘义兴的。”刘义兴这句饱含真意让韩伊然又眼眶一热,垂首间掉下几滴清泪。“好久都没这么单独地走在夜色中了!”刘义兴执着韩伊然的手,微笑道,“现在说那些似乎你我都没心情,不如我们信步走一走,吹一吹冷风,说不准脑子也静了。”
“……嗯。”韩伊然朝刘义兴点头。两人沐在夜色中,双手紧握,一前一后。韩伊然没法向刘义兴说出那些曾几何时的往事。她心又焦又乱,好在刘义兴也不急着逼迫于他。
“伊然?”刘义兴挑眉,“你知道么,我一直期待着我们两人能够这样不理朝堂事,每日执手看潮气日落!也许……会是一件很是甜蜜的事!”风吹乱了韩伊然的秀发,她抬起红润面颊:“可似乎真的……得不到呢?”
温暖地双手忽然覆上面颊,火热的唇瓣贴上。离唇后,刘义兴用一种正经得有些严肃地话道:“所以同处于这样的危险之地,我们更不能有丝毫的隐瞒。伊然,我真的害怕你会为了我做出些傻事。没有了你,夺储位有何意义?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护佑,又有什么资格保护天下人?”
“义兴?”韩伊然泪流满面,她的目光中带着仓皇,不是不能做出承诺。因为她无法保证。于是她抬起手,郑重地发誓:“上天作证,但凡有一丝的希望,我也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刘义兴无奈摇头:“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真是拿你没办法!”
“好了,义兴。我们回去吧。”韩伊然望望刘义兴,又望望自己,“你我穿成这样,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说不定会把不该来的人都引来了。”“……好!”刘义兴缩到袖子里的手臂正软地无力。适才那救命的一剑,他几乎是抱着断手的决心努力拦下的一剑。然而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怕他的夫人伤心。
楚映月一夜未眠,尽管火海棠在床畔陪了她一宿。清早,老皇帝派人宣左右使进宫之时,楚映月才满面惑色地穿戴整齐,独自溜出了府。她藏在豫王王府大石狮子的背后,见着家仆打扫石阶。她才心无旁骛地走过去,眼神森冷迷惑。残缺童年记忆的她迫切需要了解些什么?
“这位姑娘,你……”家仆叫唤了一声静立不动的楚映月。
“豫王王妃可在府中?”楚映月开门见山。“你找王妃?”家仆放下扫帚,“请姑娘稍等,待小的进去通传一下!”那家仆急急奔入府中。“映月妹妹?”韩伊然双手发抖,欢欣雀跃地跑上去抱住她,“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你怎么来到建康也不来找姐姐?”被拥在怀的楚映月哽咽一声,浑不知情地开口:“豫王妃认识我么?”陌生的口吻自肩侧传来,韩伊然不可置信地轻推此人,抬首望着她:“映月妹妹,你怎么了,你……难道不是因为认识我才来到这里找我的么?”
“不!”楚映月摇头,“我不是王妃口中的映月妹妹,我叫火曦。阆煜堂左使大人的妹妹。”尽管这世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实在太少,但韩伊然还是有些顾忌地盯住她:“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心中有些谜团,无人解得开。”楚映月说地小声,“我在怀疑,怀疑我自己的身份!王妃,你既然认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能不能……”“可以。”她思都没思就果断地回答了这句话。如果不是对一个人熟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地步,也许韩伊然不会有这般无二的自信。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韩伊然提出要求,“若我告诉你是谁,你不能立刻否认,而要……”“好,我答应你。”楚映月苦笑道,“我原本就没有曾经的记忆,若王妃能给我一个机会,说不准我就能想起一些什么。”“但倘若你回想起来发生你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到那时候,你该如何是好?”韩伊然心忧。
她不会忘记掠窗而走之前,那火海棠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意。
“我不后悔!”楚映月仰起下巴,“总比做一个没有记忆的行尸走肉要强些。”“真这样想?”韩伊然微抿着唇角,随即让开一条路,“走,随我进府详谈!”“……嗯!”楚映月点头。
韩伊然说出江左龙帮,也说出她曾经见过的人,她的家人以及她一见钟情的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认真听下去,没有半分激动。尽管心里怀疑似浪,层层波及。她都没有改变心中想要回忆过往的欲,望。
“我的名字不是火曦,而是……楚映月?”楚映月指着自己,“王妃之所以派人打听我只是因为……是我的姐姐?”“对。”韩伊然回答,“不过你心里应该会有些困惑。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火左使不愿意引见?是真的因为不方便,还是他在畏惧什么?”她忽然叹了口气,执起楚映月的两手,平和道,“也许你现在对我的话还有些怀疑,但总好过你一点儿也不相信得好。映月妹妹,这世上如果自己不愿意试着回忆起来,就我们这些旁人,再如何使劲用力都没用!”韩伊然将‘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的道理一丝不苟地道出来。
“王妃,我是怎样一个人啊?”“印象中的映月妹妹活泼,聪明,天真,还有一点痴情。平素看不惯恶霸,喜欢对外人打抱不平。”韩伊然陡然想起一样物证,“呃,对了她同人打架,绝离不开那条长鞭。”
“长鞭?”楚映月撑着桌沿,有些心慌。这原就是你的东西。前去宁州的路上,火海棠如此对他道。那么也许自己因为什么失了忆,所以才被现在的哥哥救起?但为什么这种乐于助人的事情,火海棠都不愿意说出真相呢?思来想去,她就辞别了韩伊然。跌跌撞撞地走在市集上,她觉得自己的心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用尽全力都没有办法将它摧毁。
等着再次回到火府上,哥哥已经疯了般走上来,一把将她的头搂在了怀里。“曦曦,你怎么能不带随从就出去呢?知不知道,你这样,哥哥有多担心!”火海棠桎梏她的双手加大了力量。
楚映月推开他,面无表情:“我累了,先回去了!”“曦曦,发生了何事?”火海棠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没什么事,只是累了!”楚映月抽手,不多解释。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火海棠重重地敲了敲额头。唤来葛二,抱怨道:“你是怎么给我看的,曦曦怎么会出府的?”
他开始胡思乱想。曦曦对他这般冷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还是迷魂术不灵了?担心欲加严重,想着自己对她用情过深,若是让其知晓他杀了梁平,那她定是要与自己拼命的。
若是没有想起,老皇帝那边下达的杀令,也会让他崩溃。
阆煜堂的人不能有情,一点点的私心都不能有。
这就是当初老皇帝把他们从死牢里弄出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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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若成陌路
火海棠懊恼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浓重,如挥之不去的黑云。有些东西尽管内心烦躁,依然要佯装坚强。身后葛二一脸愧疚地踱步到跟前:“大人,都是属下不好。是属下……”“好了,别说了。”火海棠抬起那双手,及时制止了葛二略为歉意的话。倘若老天真的不眷顾他内心隐藏的那段爱情,那么可想而知,有些东西真的是拥有不了的。“大人,凤鸣斋那边还查么?”葛二小心翼翼的,又有些惶恐不安地斜眼瞅了他一眼。
“右使大人那边恐也参与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放放吧!”火海棠如今内心脆弱的那根弦已经断了,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逼迫着他的思维。曦曦真的知道真相了么,她会不会因此同他恩断义绝呢?恩?呵呵,哪里来的恩?火海棠不由自主地苦笑一下就靠在了椅子上。回房的楚映月也没什么心思,桌子上安安稳稳放着的是那条看样子总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马鞭。自从收到马鞭,她还没怎么使用它,就觉得那是个宝贝。
“我到底是谁?”楚映月痴痴地盯着马鞭,脑袋里回想起来的是豫王王妃那一番可供参考的话?如果自己不是楚映月,为何王妃派人查探,却被左使果断否决了?如果自己不是楚映月,那又为何闰沐同火海棠解释的身世一点也不相同?难道其中真的有隐情?
“曦曦?”发呆出神到了傍晚时,门口低沉有力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只是那每一次拍打自己房门的力气都像在打雷。楚映月越听越觉得奇怪,摩梭着自己的膝盖,声音颤抖地回答:“哥哥,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我已经睡……”了字未能出口,火海棠已经扑通一声推开了房门。
眼观鼻鼻观心,两人四目相对。赤红的眼睛藏着闪烁的泪光,他面色潮红迷离。右手上还提着一壶酒。有浓烈的酒香从瓶子里传出来。“哥哥你……”楚映月望着他,心有些发慌。“曦曦!”火海棠握着酒壶紧逼向楚映月。“哥哥,你要做什么?”楚映月步子急急后退,直到整个身子下斜,柳腰横在桌沿上。“曦曦,哥哥我……”火海棠将人桎梏在桌上,暧昧的气氛似把宽阔的屋子也逼仄地狭小了。
“你,你放开!”楚映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忙甩开被自己紧握的手臂,可无论如何扭动不得。她的身子无法从面前这个庞然大物中脱身。越动越慌张。整个人有一种被人控制的压迫感。楚映月血气上涌,揪着桌毯反抗的手也失去几丝力气。火海棠的嘴唇慢慢地逼近自己,一时地头脑发晕,等着缭绕气息再次席卷之时,楚映月瞪着两颗充满怨愤的眼珠,扫向他。许是察觉到那一丝敌意,火海棠不安分的手不敢下移。“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一串一串的清泪由眼底滑下,带着若即若离的恐慌和惊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这短短不过几个字的诘问,却迫地火海棠哑口无言。名义上,他是她的哥哥啊,是她唯一的亲人啊。纵然那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找来的西域术师混元西以控制虚拟的事情。可到底在身下这女人的心里,他是她的哥哥啊。怎么能够做出这种让人羞于启齿的,不伦不类的事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痛楚不堪地抬手去擦拭她的眼泪。缓慢地,一丝不苟地想要抚平她因畏惧而战栗的双眉。他轻唤:“曦曦?”他在这一声轻唤中,泪水滚滚发烫地落下来,滴在楚映月的脖颈上。楚映月闭着眼睛,只是不止地流眼,她不愿意睁眼去看面前这个态度大变的哥哥,更不愿意去想如今的哥哥如何的獠牙森森,又如何的龌龊不堪?
火海棠撑着桌子退后,当他瞧见楚映月被压地通红的手掌心时,心里突然升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责。这比他当年持刀杀了自己的亲人还要的恐慌无助。那一刻,因酒气而带来的意识不清突然中断了。火海棠手忙脚乱地打开房门,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跑到院子里,他才一巴掌拍在廊柱上,随即又猛力摇头,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在自己的胸膛上。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全力,都只是想击败连自己都觉得龌龊的自己。
“曦曦?”火海棠喃喃不语。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一个大男人,一个无所畏惧的囚犯哭了。
孤身一人的韩伊然此时穿着牡丹花裙靠坐在酒楼包间的桌子上。从大开的窗子往下看,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街市外是喧嚣的,不乏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的目光如同雕塑凝固了起来,所觑的地方是一座木桥。眼睛虽不时张大,却不愿错过木桥上的每一处异样。看了很久很久,太阳光都明媚地有些刺眼的时候,那木桥之上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怀中抱着长剑,眼睛死死地盯着桥下的曲水,以及三三两两的游船。紧跟着,另一个高大的身影也缓缓走上木桥,习惯地搭上别人的肩膀,并且习惯地用比较理智的话安慰别人。韩伊然知道那是谁,她永远也不可能把那个人从回忆中抹去。楚南煜,现如今龙帮的继任帮主,她的大哥。曾经一度想要婚嫁的男人。可是现在,尽管他们已各自娶妻,她依然心有愧疚。这愧疚随着岁月无限放大。
“大哥,二哥?”她轻喃出声,眼睛里也噙满泪水。可是隔着偌大的酒楼,木桥上的两人根本无法听到。更何况还是喃喃若蚊的声音。“大哥,我们要去看看然妹么?”楚云霄突然把目光从流水转到了楚南煜,“我好像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该在离开之前见她一面。”
“二弟,何必呢?”楚南煜蹙紧眉头,哀伤分明,“见到了又如何,不过是凭添一份挂念罢了。然妹现在是豫王王妃,她有自己深爱的人,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这样贸然前去,不仅徒生烦扰,兴许还会造成许多无法预料的困扰。”两个同自己王妃有些情感纠葛的江湖中人,对于那个声名显赫的豫王殿下,怎么都算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挑衅吧!楚南煜如此烦恼地思考。总归是他对不起她,可他也想再见她。不是不爱,而是没有机会了!“我们走吧!”楚南煜望着繁华街市的京城,“这建康城原就不打算再回来。这一次,不过是偶然的机遇罢了!”
“可我想见她!”楚云霄背对着他说地如此坚定不疑。“见了又怎样,二弟,我们?”楚南煜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却莫名看到木桥尽头站着一个女人。
乌黑如瀑的垂腰长发,风韵迷人的身材。耳坠银花珠链。细眉弯弯如月。一身绣着茉莉的白色襦裙。清风拂来,牵动她的花样裙摆。耳间被风凌乱的秀发便牵动着一抹愁踏江而来。楚云霄早已看到她,也在那一刻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想见她,真的非常想见她。楚南煜虽然犹豫不定,却还是在望见她眼中的渴盼以后动容地微笑了。“我就知道那一次不是幻觉?”韩伊然苦笑着提裙而上,“为什么瞒着我,来到京师,两位哥哥都不打声招呼么?”
楚云霄歪着脑袋打趣:“怕然妹太忙,顾不上我们!”“怎会?”韩伊然平易近人地笑,“要是这般,我也不会一早就在这里候着了?”楚云霄震惊:“守株待兔?”“可不是,我这个糊涂猎人,守两只与众不同的兔子容易么?”韩伊然迎向二人,揣测道,“这次前来建康,是不是帮里出了什么事?”“三妹下落不明,我二人前来寻她!”楚南煜打听道,“然妹,你可有见过她?”楚云霄也问:“寻了这大半个月,竟是毫无消息,我们心里难受地紧?”“你是说映月妹妹离家出走了?”韩伊然诧异,随即立刻点头,“也许,我知道她在哪里!”
“映月妹妹失踪前,同何人一起?”韩伊然分析。“那丫头只道去寻‘小白鹰’了?”楚南煜揣测道,“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让那丫头连家也不愿意归了?”“映月妹妹?”韩伊然当下悟了,她喃喃自语,心中顿时不安。如今的映月妹妹无故成了阆煜堂火海棠的妹妹火曦,会不会就是因为当初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才失去了先前的记忆呢?她突然很后悔没有将江左的事细细摆谈给她听。说不准儿她心里面的困惑就会迅速地消失不见,从而无须证实就能判断身份的真假。只是此时此刻,经历了这番难以预料的情景,她的内心便再也没有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法子了。不过让人不明白的是,她还是没有发怒,只是感到伤心,这是连她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情感。也许真的产生了什么异样的情愫,而她还没有发觉罢了?
翌日晨,火海棠又离开火府前往了阆煜堂。只是较之从前,火府守卫又多了一倍。楚映月对窗望过去的时候,突然觉着自己好像一只锁在笼中的鸟,明明外面蓝彩映日,她却只能不假思索地一觑,仅此罢了。“葛二,让你增派的守卫怎么样了?”火海棠犀利的目光晃过去,葛二立刻软蛋一般地应声:“早谴人将府围了个严严实实,二小姐是跑不出去的?”“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记起所有的事了。”
火海棠神色烦忧地捏了捏额头,没人注意到他犀利目光中的那一丝落魄和焦虑。于是他看向葛二,咬牙切齿地说:“你一定要办好这些事,知道么?”葛二一如既往地当成重大任务:“是,属下遵命!”“另外,不要再当她是我的妹妹!”火海棠继续吩咐道,“这原本就是我给她虚构的身份。对于我和她,这……并不适合!”葛二看到火海棠惨白的脸,了解到主人的心伤,只能默默地于身旁应声。坐落在案几旁,手抚上那些公文的时候,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突然,暗影覆下。闰沐却出乎意料地走了进来。携带者他的那位心腹。对比二人,闰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开口,便问的私事:“左使大人,令妹今日……怎么没来?”火海棠扭转头,眼中升出困惑:“难道右使期待曦曦前来?”有一种被看透的落寞,闰沐笑道:“不,只是前几日她去府上看望过家母。所以……想请她……和左使大人去敝府用膳。”原本他想要邀请一人,可碍于火海棠作为楚映月大哥的身份,不得不一起。“呵,曦曦素来是热心肠,右使大人不必客气!”火海棠替楚映月随意应承了此事。看来并不打算赴他的宴,“她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应约了。”闰沐吓地眉毛一颤:“到底怎么回事?我前几日看曦曦姑娘还好端端的。”火海棠冷哼:“生病又不是能预料的事,几天前是几天前,现在是现在!几天前好端端的,谁又知道今日就已经病怏怏了呢?”回地跟绕口令一般,好像很不满意闰沐这不同寻常的关心。
曾经的算计早已抛诸脑后,余留下的,是他内心深处萌生的强大占有欲。可以说,他真的爱上了楚映月,这个自己利用的女人。“那么,请左使待我问好?有机会我便去……”“你不用去看她,我会照顾好她!”火海棠毫不给你机会,就连客套话都被生生截断了。“……”闰沐没有通过强辩来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为了妹妹急地满面通红,怎么想,都不是火海棠的作风。所以,能够揣测到的,就是这火海棠私下的因素,同此刻他的心一样,带着寥寥无几的醋意!……豫王府里,韩伊然坐在铜镜前,那镜中照出模糊不清的影像。
只是可以想见的是,那里面的佳人此刻正因为别的什么心乱如麻。亦或者是心力交瘁。不知何时,刘义兴就踏步而进,近到身侧俯视镜中佳人时,他便神情古怪,不过嘴角漾着春风般的笑意:“又出了什么事,竟然急地满眼通红?”韩伊然受了恐吓一般,狼狈地站起来,手捂着自己扑扑直跳的胸口:“义兴,你……什么时候来的?”刘义兴答地果断:“刚来!”她看着刘义兴的脸,觉得惶恐和内疚。早就说过夫妻之间要彼此信任,可为什么她不敢将曾经的爱情公之与众,至少在这个心尖尖上的男人面前?“听阿真说你一回来就闷在屋子里。”
刘义兴侧头,“到底有什么事不肯说出来。伊然,我们真的很担心你啊!”“没,没什么?”韩伊然敷衍,“你有没有见到周大将军?”刘义兴点头:“见到了!”“怎么说?”韩伊然再道。“他同意这个点子!”刘义兴笑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整日以泪洗面,相信过不了多久,父皇就会减少困惑,放他返回南疆了!”“真有那么顺利么?”说这句话的时候,韩伊然的脑子里转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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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夫妻情深
韩伊然的双瞳深深地凹下去,有不明的火陷自她的眼睛里射出来,带着异样的奇彩,辉辉耀眼。
刘义兴只垂眸瞥了身旁佳人一眼,在觉察到她失神已久的事实以后,却未正面说透她,而是理解地坐回位置,喝着茶水,徐徐等待。
“义兴?”片刻,韩伊然回神,抬眼细瞅了端端退回位置上的刘义兴一眼,“陛下要如何才会消除戒备,放周大将军回去呢?”
刘义兴手指摩梭着青瓷玉杯,神情自得:“除非……他从容不迫地等,等到父皇疑心减轻,手里再无依据之时,那么这事儿就轻松应对了。相反地。倘若在父皇疑心深重的日子里,周大将军那边还表现得忧心忡忡,如此,恐怕就危险了!”
韩伊然一急,陡然立起:“只有一等么?”刘义兴态度坚决:“唯有一等!”“那万一阆煜堂对凤鸣斋下手了?”韩伊然着急地拉住她的手臂,“你说,那可如何是好?”
“凤鸣斋真的很重要?”刘义兴不解地想从妻子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仅瞄到了那一丝无法道明的隐情。他没再多想,就抚过她柔顺的青丝:“别担心了,这事儿我会想其他办法。”韩伊然抬头,刚刚能瞧见微笑的唇角,听着身旁这温柔夫君的一番体贴话:“伊然,我知道,你近来心事重重。如果真的没办法置身事外,那就按自己的意愿去办罢!周大将军和凤鸣斋的事儿还有我。你只要记住,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我的心都会一直支持着你!”
盈然泪光流转,韩伊然再次垂眸,已是感动地一塌糊涂。但她没有拒绝,她轻点头,回答:“好!”于是,几日以后,老皇帝再次召吏部尚书伏毕大人进宫之时,对于周大将军的怀疑便因为几日的言行举止淡化了。
刘义兴登门时,再次提醒过周大将军。说,若想安然无恙,必须对此事保持绝对的镇定,争取不露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那个时候,周禄神情困惑,对此茫茫然:“豫王殿下这是何意?”“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周大将军这样忠杰之人,能够长命百岁,一世平安!”刘义兴玩味地看向周禄,“周大将军是好人,我提醒将军这事不求别的,只为讨个安心。何况,这也是我对夫人的承诺!”周禄拱手恭敬笑道:“谢殿下!”
刘义兴微笑摇头。事情过程太多轻而易举,豫王殿下相邀周大将军,替其危险处境出谋划策,不过简简单单一席话的功夫。只是事情并非想像得那么简单。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韩虢神情憔悴,面色颓唐地盯着铁门外身着华服的男人。他青丝斑白如雪。躬着老腰,明明该觉得庄严肃穆,畏惧不前。可他苍老的面色,让韩虢一度觉得根本毫无昔日的威严。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所有的人都会老,而所有的英雄的判定,无外乎到了一定年龄还能拥有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很显然,韩虢已经不再正眼看他。
“陛下终于还是来了?”韩虢自得地瞧着上方扫了一眼,不过轻抬的余光只能瞥见那金黄龙袍的下摆,“能够铲除一个自己害怕的人,陛下一定睡得很舒服罢?”
老皇帝厉眼,却不承认:“怕你?你以为朕会怕你?”韩虢不置可否:“哦?”“呵呵,既然陛下不怕,又何必急于铲除老臣呢?”满面的蓬发垂在前额,依稀能够看见露出来的半只眼睛,“老臣从没有想过陛下会比臣心目中的陛下还要杀伐果断!”
“你怨我?”老皇帝抖了抖自己的龙袍金丝儿袖,“韩爱卿啊,难道你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不了解君王最是忌惮什么么?这得怪你自己,你的野心太大了!”
“是啊。禁军大多掌控在韩云的手中,韩云是老臣的儿子,换句话说,军方兵力便掌握在老臣的手中。陛下这么急切地想要杀了我,除了陈年旧事,可不还是因为这个了么!”韩虢悠闲快意地瞪着老皇帝那双凶恶的眼睛。如今在看那双眼睛,便再也没有先前君令一出,臣不得不从的畏惧。因为他自己进得是死牢,而他的罪也是死罪。其实,某个时候想想,韩虢会觉得这种感觉很滋意,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可以不用伪装,肆无忌惮地和他对话。
老皇帝往牢房走了几步,手指朝牢中一扬,面恶道:“若朕畏惧你到了如此地步,你以为还能这么清闲地坐在这牢房之中么?”韩虢大笑:“老臣的部下,门生。大多都是朝堂重臣,陛下如果轻易将他们贬值或者杀害。那么,您又打算如何寻人补漏空缺呢?陛下啊陛下,您是这刘宋的皇帝。这大好的江山倘若败在你手中,恐怕史书上的一笔,也是遗臭万年罢!”
老皇帝震怒道:“放肆!韩虢,你竟敢口出狂言!”韩虢露出轻鄙的神色,颔首一笑:“哈哈……陛下,老臣现在是将死之人,什么话不能说?再则,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又何必留下我的儿子女儿,却只迁怒老臣一个人呢?”韩虢见老皇帝神情肃穆,没有回答。他知道那一定承载了想见不到的怒意,于是他鼓足勇气继续泼冷水:“呃,对。轻易撤除太子妃和禁军统领,实在是不易说服朝堂上下。能因为这个,其实老臣还要感激,至少陛下给韩家,给老臣留了一个后。只是……老臣不知道以后我的女儿儿子会不会对陛下大加感激,从而鞠躬尽瘁呢?”
老皇帝面色一黑:“韩虢,你当真是好狠的心。难道你真想逼得家人都和你一起下黄泉,才肯作罢么?”韩虢啧啧舌:“哎,黄泉路上太寂寞,陛下哪能明白呢。当年的贤妃娘娘不也是担心裘尚书黄泉寂寞,才佯装不知地喝下陛下的毒药么?”“朕,朕要杀了你!”老皇帝豁豁地从属下腰上拔出佩剑,神情淡漠成冰。可明眼人都知道,老皇帝之所以如此动怒,无外乎韩虢所说的事实真相戳到了他平静如水的内心。
“说罢。韩爱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看在君臣这么多年,朕就给你一个陈述的机会!”老皇帝睥睨了他一眼。却不知他垂头刹那,竟然满目哀伤。“臣心中有怨!”韩虢抬头,“老臣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因为自己的私心就相信豫王王妃一面之眼判了老臣死罪,实叫臣心中不服!”
“你暗地里培养死士,岂不犯了大罪?”老皇帝阴险地说,“那些人都是朕亲自审问过的,真相属实。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另外,朕不明白,豫王王妃既是你的女儿,为何连她都要大义灭亲,公然挑出你的罪行?这一点,韩爱卿从来都没思量过么?”
韩虢咬牙切齿:“她非臣亲生女儿,当然要置本候于死地!”老皇帝错愕地笑:“如此,朕就更怀疑,你抚养豫王妃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比十几年的养育之恩重要?以至于她会忘恩负义到想要杀了爱卿的地步?”
“臣……”韩虢呆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当年一时心软,才从战场上抢下东晋司马将军的遗孤么?对于一向多疑的老皇帝,他会相信这么一个幼稚可笑的理由么?那么他又能想出一个何种绝妙的借口来赌面前这高高在上的皇帝?
所以,他不能说出韩伊然的真实身份。不是心善,想留豫王妃一命。而是有不得不说的理由。也许说出来,会加快他早上修罗场,早赴断头台。而他还不想放弃唯一的翻身机会。这牢笼外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地把自己弄出去吧!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些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以及面前这高高站着的老皇帝!
“如果老臣没猜错,陛下一定不会单信豫王妃一个人的吧。不管她是否为臣的亲生女儿。反正恩断义绝是不可反驳的事实了!”韩虢想着韩伊然背后的男人刘义兴,不禁重重叩拜,“不管臣适才有多么的冒犯,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想要提醒陛下。豫王殿下,不容小觑啊!”
“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皇帝明知故问。“老臣要说什么,陛下不是应该清楚么。当年陛下也是怀疑豫王殿下的身份,才去验明的罢!想陛下钟情一世,却还堪不破老臣这一点忠心,岂不是太过愚昧无知了么?”韩虢头颅贴地。然而他还是在期待,他甚至希望利用老皇帝多疑的性情一并将豫王殿下拉下台。没了他,太子努力反驳一把,自己的命约莫还是有的。
“韩爱卿,有些时候还是不要过于锋芒毕露的好!”老皇帝警告他,“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的过于求胜之心才导致了你今天这个局面呢!”转头吆喝着内监公公赵德福扬长而去。韩虢长舒一口气,软坐在地上。放地的两手抓着枯草,现出蹦跳起伏的青筋。在还没人头落地之前,谁能说最终谁为赢家?谁又能安然无恙地笑到最后?
暮色四合。韩伊然靠在塌上,面上一股凝重的哀伤。挥之不去的惆怅。待到小睡起身,却见刘义兴怔怔地站在窗口出神。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撩人月色,投到自己的屋中。因身上盖着外衣,她没有察觉到入秋以后夜晚的凉意。她抬眸,轻启朱唇,进而微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刘义兴听见,稍稍转头:“你昏睡之前,我就在这儿。”
韩伊然陡然一思,忽然想起先前是在和自己的夫君商榷周大将军滞留在京一事。她懊恼地捏捏额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看你睡得香,不忍打扰你!”刘义兴近前,拉了凳子坐下,温热的手指触了触韩伊然的额头,“还好。”
“当然好了,我又没有生病?”韩伊然拉下他的手笑。“多久没睡好了?”刘义兴责备的口吻随着乌黑的面色一路暗沉。韩伊然敷衍道:“怎会?”刘义兴一本正经:“说真话!”韩伊然垂头自惭形秽:“几天前!”“我怎么没有发现呢?”刘义兴有些自责。“我真没事,不过就是太累了而已。再说,你不也让我休息了这么久么?”韩伊然劝道,“算我不对。下次若再睡不好,必然拉着你一起熬夜!”刘义兴轻笑了一声:“真有你的!”
韩伊然眼望身周:“阿真呢?”刘义兴出奇地邪魅一笑:“走了?”“走了?去哪里了。还没看到韩虢问斩,她怎么就走了?”韩伊然着急道,“她身边没有旁的亲人,要是走了,能去哪里!”刘义兴弯唇:“不知为何,她今晨突然与我说,想见见金诚。”“你的意思是?”韩伊然淡笑,“他们和好了?”刘义兴摇头:“我不知!”随之遥望天色,“不过这个时辰还没回来,铁定是有事儿了。”
“那她知道他的身份么?”韩伊然犹豫。“在去见他之前,我早已将事情告诉了她。”刘义兴沉着,“伊然,你也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就算勉强一起,也不能给阿真幸福。然金诚不同。不,也许他以后不是金诚了。日后若能撮合二人,倒是一桩好事。你觉得,可对?”
韩伊然俏唇,双手揽上他的脖子:“此话当真?”“怎么,不相信?”刘义兴反问。“那么你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呢?”韩伊然惆怅,“老了也没有儿女承欢膝下,这可是很寂寞的。”“没关系,有你相伴到最后,也许也是幸福!”刘义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而且我们置身于王室贵胄的权力游戏之中,没有儿女,亦或者不是幸福?至少成功失败,了无牵挂?”“怎么,你终于了解我了?”韩伊然讪讪地贴上去。“你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刘义兴拉过她的秀发,“只是,我有件事情忘了?”“何事?”韩伊然贴耳过去。听完刘义兴的话,面色绯红,霞光万里。双手紧紧地揽了过去。
我忘了,我们曾经说过携手白头?可未来如何,我还不知。
韩伊然呢喃回头。
我这人太过挑剔,不看重未来,只在乎你和彼此的幸福!纵然不能白头,可与君半刻,亦然无悔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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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独闯火府
冷月如钩,一弯行在院子树梢尽头。火府亭下水逝声声,再加上笼罩的烟城波光。略略显得府中有些说不出的神秘。它神秘,但它却不凄凉。因为每每都有穿甲配剑的兵士来回穿梭在府中,巡视左右,黑靴响动的踏踏声充斥在府中。便将原本透着冷意的火府带动地格外喧闹。一时间,也叫房里的佳人分不清屋外的人是保护自己的护卫,还是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守卫。
案头上点了一支蜡烛。隐隐绰绰的光茫将她的闺房耀地四下发亮。她没有换衣,还是很单薄的一套纱裙。纤纤细指因在烛光中也有些发黄。不过,十分清晰地是她手上的那根马鞭。头端系有短短的红绳。
她不说话。但她哀愁。像刚刚还有些红润的脸却因为在回想起一件事时颓白无光。她轻轻地抚动着那鞭身,突然泪流不止。然而,就在她如此哭地泣不成声时,大门却轻轻被人推开,有泛着几丝冷意的风从屋外透进来。一瞬,双肩冷地发软。她双手将自己抱拢了些。可眉梢微蹙时已然看到一个柔情似水的眼,愧疚自责的面。火海棠解下自己的套衫,搭在楚映月的身上:“已经入秋了,夜里凉,多穿点。”
楚映月推开那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身子也朝后退了退:“不要碰我!”色厉内荏的眼光犀利如箭,直穿跟前这人的五脏六腑。手臂停在楚映月的肩上,忍了许久的心痛,他才狠心将脱离的手拉了回来。火海棠深眸低垂:“曦曦,不要走!”那声音沙哑冰冷,却又冷硬如石,带着无法反驳的命令口吻。楚映月低低地,凄凉地笑:“难道你打算……把我关上一辈子!”火海棠用力桎梏着楚映月,直到那张娇艳稚嫩的脸贴近自己的双眸,直到四目相对之时所暴露的缭绕的交缠鼻息。他吼:“曦曦……不要离开我!算我求你!”
楚映月身子一僵,虽然被人桎梏在怀,可她还是不失本能地用力地挣脱了此人。她眸光苦笑,摇了摇头。也说不出话。那条被打结好的马鞭横在自己的手腕,坚硬材质磕地手腕发疼。
“曦曦,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杀那小白鹰,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利,控制你的记忆。我不该……”火海棠抓着那双葱白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可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曦曦,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这般爱你!求求你,别离开我!”
楚映月刹那面色煞白如霜,双眸如深潭,瞧不见一丝光芒。她略略绝望的眼神铺天盖地地瞅上去。竟是那一句清澈响亮却如滞冰窟的淡漠:“原本以为,哥哥只是我人生中的过客,匆匆地将我从困境中救起而已。可现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一切回忆,都不过是你阆欲堂左使的算计……我真傻,怎么就偏偏相信你了呢?”
“你根本没有……没有恢复记忆?”火海棠忽而回头,身子骤然一僵。下意识地点头时已如沐寒霜。他不知道,他毫无预料。然而,他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极尽心力说出了自己当初的盘算。于是落下满目疮痍,道不明的纠缠不休。
“为什么你……要骗我?!”楚映月侧眸质问他,指甲冰寒彻骨。火海堂眸中暗沉无光,除了急于靠自己的肢体动作搏求佳人的原谅。“别碰我!”火海棠再次环手想要抱住她,却被楚映月斥在当地。哽咽无声。
许久,她站起来。手里紧紧拽着那根马鞭。凝眉怒道:“你给我让开,我要离开这里!”字字句句,仅是无尽的伤。哪知火海棠也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手臂朝屋门一抬。随即,有脚踏枯叶的动静,竟是门外的兵士走了进来!“让我走!”楚映月烧红的双瞳,如猎捕野兽,毫无感情色彩。“曦曦,不要逞强了,你是离不开的!”火海棠想要发怒,却不舍。只是无奈地叹气,“府上都是我新派的精锐,曦曦,你是走不掉的……”
楚映月骄傲摇头:“你以为能困得住我一辈子么?”火海棠哽咽无声,良久,他也瞪着那双讳莫如深的双眼,望向楚映月:“我知道,你的心,无论如何,我都得不到了。但是不管能不能得到你的心,只要你的人还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没有什么关系!”
楚映月泪流双颊,竟全身如坠云雾。她想破口大骂,却不清楚启唇以后到底该说些什么。对啊。说什么为好?说什么能改变火海棠这变态的思维逻辑?想了许久,终是不能想到一个良好的应付方式。于是她渐渐有些心灰意冷,沙哑着音色:“如果你这样对我,我会恨你一……辈……子!”字字饱含冷意,砸来时连腿脚都移动不开。也许,有些事情,真是说不得。火海棠目光烙上层层化不开的哀伤。但唯有这份哀伤背后隐藏的深情令他不能自已地咬住了双唇。果断地没有皱过一个眉头。
“即便曦曦恨我,我也不可能放开你!”火海棠深情对视,看着佳人泪眼婆娑,也有些不忍。不过这些不忍转化成了心痛。他背过身,手掌一扬。楚映月的大门立刻便被关上。门口两门精锐跑上前来。呈四面八方之势将人重重围住。房间里一阵凝入骨髓的凉意袭来。虽然烛光还算耀目,可婆娑泪眼看到的却是无法辩清的失落。“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楚映月心痛地趴在桌子上泪语。她还是以那个亲切的称呼叫他。总觉得,那些失去记忆的相处并不是那么糟糕。至少有过美好。
在她还没有想起过去之前。
出府是不可能的了。
豫王府里,整日担忧的韩伊然终于以没有了楚映月的消息而惆怅不已。踱步在书房,陷入了沉沉的懊悔。倘若那一天不受映月妹妹言语的摆弄而一如既往地认定她的身份,是不是意味着结局也会改变,甚至现在,亦或者就同她的两个哥哥相见如初?
愈思愈烦躁的时候。她终于起身,在昭姑的帮衬下,她终于将自己利落地打扮了一番。
但这次并非会去要求豫王殿下帮忙。因为他的夫君同样在为某些事情操劳费神。“夫人,真的不去禀报殿下么?”昭姑颔首。“不用。”韩伊然笑,“我们那么多人,随便找一个人保护我,又不是难事?”昭姑唯有点头。自从上次王妃替她背黑锅,扛下所有重责的时候,她就觉得有愧于韩伊然。那种感觉,是发自内心的。
“昭姑,你有没有相信过我?”韩伊然不知不觉地问起这话。也许是信口一问,并没什么深意。但昭姑却有些不安。“呵,我只是随口问问,您不要紧张。只是……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从你跟着我开始,我就一直把昭姑你当成我唯一的亲人。尽管你做了很多不利于我的事!”
“夫人,奴婢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夫人!”昭姑坚定地回道,“若奴婢真的做过什么不利于夫人的事,那也只是为了复国,复国!”韩伊然手臂微扬,将她躬着的身子搀起:“就像上次,明知抓不到那些死士。你还是会想方设法寻找风叔,求他两个兵士来让我脱困。虽然……这样的做法十分残忍。”
“成大事者,必须学会能屈能伸。夫人,这点,你必须记住!”面对王妃,昭姑永远不能脱下长辈的面具。韩伊然点头:“我会记住你的提醒。”
行在街市上,只见得来来往往的商贩。高大的酒楼和茶楼也是人山人海。韩伊然驻足于此,凝眸望过去。在一片人烟中,瞅见了两个穿着便服的男子。他们立在屋顶上,烁烁日光撒在衣时,陡然变得华丽无比。
“昭姑,走,我们上去!”韩伊然食指一点,快步走进了一道窄巷。透过窄巷的墙壁,她蜻蜓点水一般抵达了高高的屋脊。昭姑不会武,只能站在地面仰首担忧。“你先找个地方落脚,不用在此处等我!”韩伊然嘱咐了一声,快速地闪身避开。
走在高处,京师各地一览无余。韩伊然觉得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错觉。仿佛天下牢牢在握,无处遁形。“然妹,早就知道你能看见我们的!”楚云霄坐在房上,对韩伊然轻笑,“好久不曾试过你的轻功,今日看来功夫还是不曾落下!”韩伊然从善如流地回答:“二哥也不错。”目光转向楚南煜,眼神中没有曾经的尴尬。她甚至自然地有些坦然的成分在里头。楚南煜发觉了,楚云霄也震撼了一下。当然,他们都不会想到,在跟前这个女人的心里,有个男人扎的根如何地牢不可破。“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韩伊然提着裙子坐下去,趣味盎然地举起手来,“不若你们先猜猜,我再给你们一个惊喜。”
楚云霄摇头不解:“是什么惊喜?”楚南煜发愣,随即一惊:“不会是三妹有下落了吧?”韩伊然笑道:“猜得不错。映月妹妹……她的行踪我已经找到了。”“在哪儿?”两兄弟又惊又喜,齐声问道。“待我查清后,会知会你们的。”韩伊然回头,“在京师多待几日,如何?至少也得接映月妹妹一起回江左不是?”
“万事小心!”楚云霄急喊,“然妹,适才有人跟踪你!”一缕清风中,那朗声爽语,听在耳里,便带着一股不知觉的魅惑。不过,她忽略了另外一个男人。嘴唇微张的模样,似乎也在诉说着同样一件大事。
然妹,有人跟踪你!
不过,说出口的是身旁的亲弟弟。楚南煜从前不大觉得他这个亲弟弟有多大的魄力。可是时间处得越久,他会突然明白,其实自己当真是忽略了弟弟。他这个敢爱敢恨,敢做敢当的亲弟弟。与之相较,他便有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谢谢你,二哥。”韩伊然朝他灿然一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吧!”楚云霄也有过释然的轻松。上次,离开江左之时,他策马奔腾,终究没有送她。但这次来到建康,看到幸福的她,他终于垂下骄傲的眼睑,对她会心一笑。
从此,这个女人将会放在他的心中,成为永不磨灭的记忆。
翻下屋顶时,瑟瑟响动声后,走出来一个女人。是昭姑。韩伊然凛然:“你就站在这里等我,知不知道这很危险?”昭姑不解。韩伊然轻步移上去,擦身而过之时扔下了一句‘身后有人’这句话便迈步而去。屋顶上约莫一瞬,两人也消失无踪。大概两个跟踪的探子太过认真负责,所以不曾在中途漏掉对豫王妃的监视。不过有点可以肯定,韩伊然是故意让她们知晓的。因为接下来她将要去的地方,是火府。阆煜堂左使大人火海棠的府上。
朱漆门大开,一个管家磨磨蹭蹭地瞧了两眼,有眼不识泰山地嚷嚷:“谁家的,来这里做什么?”昭姑目光一重,当下呵斥道:“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我们豫王王妃!”那管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差,究其原因还在于当时进入大理寺,只言片语便大义灭亲将堂堂一品武侯搬倒的辉煌事迹。
“奴才马上去通报!”那管家拔腿便跑,好像多待片刻就会被眼前的女人给送上断头台。一盏茶的功夫,火海棠就恭敬到了府门口。韩伊然谦逊道:“本妃因有急事突然拜访,若有礼数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左使大人海涵。”她知道阆煜堂的地位,自然公然地与之敌对。火海棠也恭敬作揖,说了几句客套话。
“如果方便的话,左使大人能否让本妃进去相谈呢?”韩伊然笼了笼袖子,正气凛然地问。王室贵胄这类人,火海棠也不敢造次。只是谦恭着将人迎入了府中。垂头的家仆上了一杯热茶,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她的跟前。
“左使大人的府邸格局也是如此巧妙。”韩伊然是无故当然是刁难,“只是偌大的房屋,少了一样东西,未免有些可惜?”火海棠倒是敷衍地应和她:“卑职愚钝,不知府邸少了什么东西,望王妃赐教?”韩伊然晃了晃手,娇嗔道:“还能少什么,当然是女主人呗!左使大人,你觉得呢?”
火海棠双眸暗沉。韩伊然的话终是刺到了自己的心窝。仿佛刚刚在府门口,特意交代葛二看守好后院厢房的佳人那一举动显得格外地滑稽可笑。
韩伊然突然认真起来:“是本妃多嘴了。左使大人整日公务繁忙,哪里会有时间去寻个娇美娘呢?”火海棠这会儿才打量起豫王妃来。她好看的睫毛,细指纤纤,身材曲线若隐若现。好看的素衣。倾国倾城,娇媚可现。观赏完之后,他才想起昨日那个明明俏丽却满腹心酸苦楚的佳人。
那是他唯一算计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因为算计而看上的女人。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旁的女人而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一种怎样怪诞的思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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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爱殇情断
“不好了,左使大人!”匆匆迈步而进的是守卫楚映月的属下。“何事这么惊慌?”火海棠犀利的目光一扫。属下拱手,面色颓白:“二小姐,二小姐她……她……”“曦曦,曦曦怎么了?”火海棠俊脸突然涨红,神色紧张无疑。半晌,火海棠就扔下到访的贵客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昭姑本想拦住此人,借机大加训斥,不想韩伊然柳眉瞪去,忽而嫣然一笑:“不必了,昭姑我们回去吧!”昭姑不解,讶异地眼神瞅过去:“夫人,为什么?我们不是来……”
“不了。”韩伊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暗淡的,相较先前的不屑。她突生了一种惆怅,声音极低:“刚才你也看见了,平日素来知礼的左使大人竟然会因为一个姑娘而慢怠我这个王妃,可见这个姑娘在他心里的份量。”一瞬哀伤袭上大开的轩窗,她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会生出这样的道不明的同情。清泪嵌满眼眶,她低低地,有些自言自语:“如果早料到是这种结果,也许我不会白白跑这一趟了,其实,情这个东西。没有外人横插一杠也是好的吧?”昭姑侧身:“夫人,你说什么?”“没,昭姑……我们回去吧!”韩伊然随手拉了拉自己的臂帛,脸上毫无光彩。甚至府外的一众手下都觉得莫名其妙,完全猜不透这位豫王妃究竟来此何意。
当然,更猜不透的是他们的主子,左使。从未见过有过妹妹的大人,他们无法预料那一幕究竟是何等的震撼人心。后院厢房里,一片狼藉。打碎的茶杯散地四处都是。而蹲在一角的楚映月,乌黑的秀发干枯了般,毫无光泽地衬着那张惨白的脸。雪白的细指手中握着碎裂的茶杯片儿,而保持着那个一贯动作的她却咬着双唇,泪如雨珠。她没说话,只是哭泣着不准任何守卫靠近。包括火海棠。火海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房间里的时候,目光掠过的是一番陡然的震撼和惊慌。他脚步慢慢地往前挪了挪。
“曦曦……”火海棠伸出手,想要去阻止她。然而楚映月声嘶力竭地吼道:“走开,走开,你走开!”珠串般的雨丝从她的双颊,滑过脸庞,再坠入她的颈项。那么雪白柔嫩的颈项。可此刻却布满了泪水。“你把碎片扔掉。曦曦,你赶紧把碎片给我扔掉!”暴怒的大喊令屋外的一众守卫有种震耳欲聋的畏惧。火海棠的步子还是轻轻地走向她,走向屏风旁那个小角。“我说了,你走开,你走开!”瞪大的眼睛喷射着无法对视的锋芒。那碎片如同刀子,随着楚映月颤抖的手指将滢白的手腕划出了一条口子。倘若火海棠再近一步,也许那手腕的血管都会渐渐割破。
“曦曦,算我求你。将它放下,将它放下好不好?”火海棠又急切,又心痛。如今的他已经完全脱掉了平日作为阆煜堂左使的阴毒高傲。在现在这个楚映月的面前,他早已恨不得将自己融化了送到那人的手心,“曦曦,你以前不是说过会听我的话么,那好,这次算我求求你,把它放下好不好,好不好……”他的面上显现出脆弱和难堪,而想要移动步子的心却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下心乱如麻。直到火海棠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
看样子,他已经有被逼疯的趋势了。楚映月既心疼又懊恼,可她没法放下碎片,扑到他的怀里。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如今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她过去的记忆全部被他夺去了。而由他亲口说出来的真相也让她此刻的做法更加坚定。
但不知为什么,她这么心狠手辣,竟然会心痛,竟然会心慌。
“你走开,不要靠近我,不要再靠近我!”楚映月的握着碎片的手轻轻地加大了力道,鲜血直流。看地火海棠更加疮痍悲痛。“曦曦,给我放下,我叫你……给我放下!”火海棠怒斥,团紧的拳头已有青筋爆裂而出。
“火海棠,我求你,放掉我,求你放掉我罢!”楚映月含着泪祈求,“我不想做你的女人,我只想做回我自己,只想做回我自己!”
“做我的女人真的让你那么生不如死么?”火海棠低沉的声音如剑,“我,就让你这么讨厌么?”但再如何深邃的眼神,也掩盖不了那柔情似水的动容。
楚映月咬牙,冷意森森:“是,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倘若我非要逼你呢?”火海棠微仰了下头,制止了自己的眼泪冲破瞳孔。
“那我就只有一死了!”楚映月果断地抬头,那骨子里蔓延而出的心碎就在这一刻现在眼前。“那好,你若要死!我便陪你!”火海棠发疯一般,利落捡起地上的碎片割向自己的手腕,血如喷泉,慢慢溅落在地,“即便这样,你还不肯放下么?”
楚映月的朱唇苍白,面色反青。而她双瞳有泪珠盈然朦胧,她双手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眼睛盯着那个口子,颤抖的手愈发抖了抖。随即砰一声,掉在地上。趁此,火海棠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另一只手用力地搂住了她。“为什么,为什么,火海棠,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楚映月不停地用右手捶打着火海棠的后背,而不断的泪水却滴在男人的肩上。片刻,润湿。
“曦曦,我的曦曦。”火海棠也是迷茫地眼神,他任由怀中这个抽搐哽咽的女人不停地在他后背的重力袭击。泪落下,他突然欢喜地想,这个女人,这个我念念不舍的女人终于被我救下来了。终于可以不用心碎地那么厉害。整个人就像在灼灼火光里,被腾腾热气淹没思维。
“曦曦,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好心痛!”火海棠搂着她的腰,张开的手指都在颤抖。“火海棠,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记忆,为什么?”楚映月不知不觉,渐渐闭上双眸,失去意识。火海棠听着那些憎恶的话,分离身体,看到怀中羸弱的佳人,吓坏了般命令葛二传大夫。抑制住鲜血流淌的痛,他将楚映月顺手抱到了床上,口中呢喃道:“曦曦,曦曦……”他亲吻她葱白的手指:“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爱你啊,真的真的很爱你啊!”
伤心地快要疯癫的思绪已经快要盖过他手腕的疼痛。那些忠心的手下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很明显地看见曾经英明神武,绝情狠辣的左使心碎茫然,脆弱不堪。“大人,您……您要保重身体啊!”那手下包扎了伤口,不忍地瞥开了脸去。
等到太夫抵达火府,察看了楚映月的伤势,他才突然了解。原来今天她所做的一切也是内心崩溃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才做出来的。“这几日,她什么都没吃么?”火海棠语气淡淡瞧向两个守卫时,手掌正抚摸着楚映月满是泪光的脸。“是,每次属下们将饭送进去,再进去收碗时,还是完好的,看样子是一口没动。”属下有些抱歉,有些内疚地拱手回道。“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陪陪她?”火海棠完全没有平日坚硬的态度。相反,此刻他连一丝说话的力气也无。
柔情目光温软地盯向床畔的女人。他不曾如此静距离地观察过,那双闭合的双眸外灵动的睫毛弯弯,好看至极。樱桃小嘴尽管失色,却也风味动人。这是他爱上的女人,他那日才了解身份的女人,楚映月。
他低下胸膛,干裂的唇角轻轻落上楚映月的鼻梁,楚映月的嘴唇。他是真的很爱她,如同他的真心一样,从未动摇。可床上的这个女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兴许不是没能感受到,而是不愿意承认。毕竟他夺走了她的过去,连带她的身份。
入夜。楚映月睁开睡意朦胧的眼,艰难痛苦地抬起自己发软的胳膊。她侧了身想往璀璨的屋子一觑,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俊俏且略带愁意的脸。他绷紧的额头,他蹙起的浓眉,他紧闭的双眸。都让她内心生出一股复杂不明的情愫。
她约莫觉得自己爱上了这个恶魔。这个想通过捆绑将她的整个心房锁起来的恶魔。可是她又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她的脸,甚至还会固执地想要去抚平那人的眉。许久,她用尽全力坐直了身体,掀开盖身被褥。露出自己的脚。搁到有些发凉的地板时,她突然体力不支地倒下去。随着闷哼的一声,火海棠及时扶住了她。“放开我!”楚映月打掉他的手,双掌颤巍巍地按着桌子,冷眼回瞪着坐在呆愣在此的男人,“火海棠,你以为我会永远受你摆弄么?”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曦曦。”火海棠原本想说什么,却被楚映月生硬地截断。言辞冷漠,毫无情意:“是,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除非你杀了我!”
“曦曦,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火海棠想要挽回这一发不可收的局面,“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么?”“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和你好好相处?可火海棠,那个时候,我是如此地在意你,因为我原本以为你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楚映月诘问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亲情,你都要费尽心思地打破呢?难道你非得这么残忍,让我背负你所谓的爱么?”
她喜欢上了他。可她总不愿意承认。
他很爱她,却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占有她。天知道,当时他怎么会想要将这个女人给弄回来?
“你对我就没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爱么?”火海棠渴盼的目光将她的内心刺痛,“也许你是因为爱上了我,所以才受不了我的欺骗,所以才……”他身体往前倾了倾,伸出了那双受伤的手,“曦曦,我们……”
努力回身,楚映月已经挑开了那挂在墙头的马鞭:“火海棠,不要在靠近我!”那马鞭拍在凳子上,只听得啪啪重响。火海棠的眼瞳带着绝望,而他的语气里还装着渴求:“曦曦,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他知道她会无情地逃走,可他却始终不想让她逃走。曾几何时,他的爱已经达到如此偏执的地步。“我不会让你走,不会的!”火海棠负手捏住那只疼痛的手,骄傲抬头,“曦曦,你永远也逃不出去。”“不,你一定会放了我?”楚映月冷笑,“你爱我,如果你不放我,那么,我只有死。火海棠,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么?”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死。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让自己心痛!可哪一天你真的死了,那我就去陪你一起。”火海棠真诚地望着楚映月,目光完全忽略了那条挥舞起来也会威力四射的马鞭。“那好,我就先杀了你!”火海棠没有闪避,因为他几乎没料到楚映月会真的动手。当然,看着承受了自己一鞭的楚映月也有些错愕,她也没料到这个聪慧睿智的男人会忍耐自己的胡作非为,静默不动。
她嘴唇翕动,声似黄莺,却不禁带着痛心:“为什么不躲?”火海棠摇头苦笑,答地实心实意:“我以为曦曦不会对我动手?”“我说过,你若相逼,我必会杀了你!”楚映月失去控制地嚷道。火海棠不理会,仍然抬步逼近她单薄的身子:“在还没有得到曦曦的心之前,我火海棠是不会死的!”“可我会发疯的,我会发疯……”话未止,火海棠就冲了上去,霸王硬上弓的姿态强吻了楚映月。那吻漫长,那吻炽烈,那吻让人无法呼吸。尽管她多么抑制,却终究摆脱不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庞然大物。再一软,身子已经腾空。整个扑在棉软的床襦时,她放大的眼睛已经蓄满了决堤的泪水。一股灼热从自己的嘴唇袭遍自己的全身。
她用力挣脱,却换来虚脱的忍受。一夜的缠绵悱恻,将两人的爱揉捏到暗无天日的黑洞。而滴落在被褥上的血顺着火海棠的手腕坠下来。润在楚映月乳白的衣衫上。两人交缠的鼻息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暧昧充盈在屋子里。碎了的心,碎裂的情。
我很想给你全部的爱,可你永远也不会给我机会了?可是曦曦,我舍不得对你的执着?
那缠绵的热吻中,似无限放大了男人撕碎的心?
我一次一次地下不了手,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毁了我的自尊,我的梦!火海棠,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杀了我自己。这样,你我不欠,那该多好……
床帘挑落,房中的缠绵交织着悲伤,步步如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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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生死诀别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轩窗里透进来的时候,楚映月正赤、裸着双肩,紧闭眼睛躺着。只能说躺,不能说睡。因为身旁靠着床架炯炯目光观察着她的火海棠,看地十分真切。有朦胧的泪珠自通红的双颊流出,滴在枕巾上。“曦曦?”男人的肩很宽,大体扫过去可见精奇的骨骼肌肉。他侧眸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她,声音极低:“你不要这个样子,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好么?”
楚映月仍是不言语,清亮的泪水滚落。常年带疤的手指虽然不是那么地好看,但它粗糙的地方擦过楚映月的脸庞时,还微微带着点儿不同寻常的暖意。由于动作上的温柔细腻。更让楚映月感到全身的冰凉。她不想动,确切地说有些疲软无力。
不知是否已然察觉到身旁佳人的冷意,火海棠伸手一拐,将衣服挑起,披在了身上。落地的刹那,他还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床上早已醒转却迟迟不愿睁眸的楚映月。
内心怀揣着道不明的愁肠百结。他是真的……真的有些绝望。昨日的疯狂或者就是这些日子隐忍之后的爆发。“大人,昨晚二小姐是真的……真的想自杀啊!”葛二提醒道,“要不然将二小姐……拿绳子缚住吧!”“绑得了她的人,却拴不了她的心。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火海棠抽出最小的狼毫,正要落笔。神思忽地一转,莫名道:“你把混元西弄到哪里去了?”“大人,你忘了么,混元西早就跑了。”葛二恼羞成怒的唾弃道,“看来是属下平日对他太凶了,所以才会导致他不顾一切后果,自己给跑了。”“是么?”火海棠听后不觉失落,整个思绪混乱不堪。想要寻个法子讨好一下自己的心上人,都不能够。
“大人是打算,让混元西解了二小姐的……术法?”葛二怀疑。“她不是火府二小姐。我火海棠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妹妹。”火海棠自哀自怜,“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牢重犯啊!”说着他竟小声抽噎起来,泪水滴在宣纸上,片刻晕溅成一团黑。“也许……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真的是一个至上的真理?”火海棠揉了揉眼角,兀自泣语,“若某些东西能够早些预料,我还算计那些做什么呢?弄地旁人心碎,我自己也跟着心痛!”
“大人,你宽心啊!”葛二担忧地望着他,只能拱手说出这样毫无用处的安慰话来。轩窗拂过的秋风,很凉爽,院子里吹地摇晃的叶子也跟着簌簌落下,伴着凄凉的风和鸣。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也许会因为此事命不久矣。“大人!”守卫后院厢房的属下又急匆匆地跑来。火海棠反射性地站起,惊惶道:“是不是后院又出了什么事?”深邃的瞳孔里隐藏着无法忽略的慌张。“二小姐她……她有事,但又不是真的有事!”属下说地模棱两可,听地火海棠发晕。“到底怎么了?”火海棠加大了嗓音。“二小姐一早便起了,还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那属下面上好似浮动着若隐若无的迷团,挥不去,也扇不断。
“什么?”火海棠一惊,忙不跌地离开凳子加速来到后院。见到楚映月正在摆落碗筷,他有些意想不到。“曦曦,你……”火海棠在门口犹豫几下,便迈开了步子。楚映月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几丝可以敷衍的微笑:“以前你总说忙,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同我吃会儿饭。现下你既然有空,不如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火海棠诧异地迈开脚步,却被葛二一把截住,转了转眼珠子,示意不要前去。“怎么,葛大哥怕我在饭菜里下?”楚映月挑挑眉,有些不屑地首先动了筷子,吃给两人看,“这下你放心了?”火海棠用眼神扫了扫,示意拦身的葛二退后。刚要落座,楚映月又给火海棠斟了一杯酒。虎口握过去,刚要启唇,却突地被葛二打断。“二小姐,再怎么说,大人都是没有害你啊!自你来到这里,大人也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轨之事啊,你不能违背良心,不能……?”原来,葛二怀疑酒水有毒。转眸瞥到酒杯,用力扯住杯子。火海棠挣脱,刚要饮下,楚映月抢先一步又截住了酒。爽快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喝下去的时候,还因为过于想要证明而被酒水呛得咳嗽不止。“这下,你们都放心了么?倘若我真要害你们大人,恐怕他早就死了!”楚映月说得轻描淡写,嘴唇浮动起一股隐隐的不屑。“二小姐,属下……”葛二因为自己小人之心的猜忌而愧疚懊恼,面色尴尬红润,瞥见楚映月森冷的目光里,终于毫不迟疑地垂下头去。
“好了,我和你们大人喝酒,你们不必在这里!”楚映月随口命令,不过那些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的木头兵士却仍然纹丝不动。楚映月有些心急,怒不可遏地抓着桌上的酒杯,“没听见么,我让你们离开!”火海棠望着她心力交瘁的表情,只得抬手吩咐那些守卫回避。等四下静了,她涨红的一张脸才渐渐恢复理智。火海棠伸手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冷不丁地看到她快速闪避的囧态。于是他逼迫着自己将手收回。
“为什么今日要做这个?”火海棠低着嗓音,轻声道,“莫非曦曦……”“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纯粹地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楚映月垂眸扒拉自己碗里的白饭。只是白饭,连一口菜都没抬头去夹。火海棠握住筷子将菜夹到她碗里,内心没来由地欣喜,尽管他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傻丫头,不吃菜怎么行呢?”火海棠弯唇笑。“是不是我厨艺不好,所以你一筷未动?”楚映月突然抬头凝视着他。火海棠一愣,随之怔住。半晌,他才道:“不,只是很想看着你!”“看我?”楚映月本打算再问,自己又有何看的。但私心想着,也是些男女不着边际的暧昧话。因此她便咬着唇,忍下了。但或许他没有料到,其实她是以这种方式打算和他诀别。
诀别。
亦或者老死不相往来。
阆煜堂里,闰沐忧心忡忡地握着密令。这密令是老皇帝第二次果决的旨意。第一次,他还不怎么清楚左使火海棠同那女人的关系,所以未下杀令。而如今多出一个比兄妹还要烦恼的情爱关系,再次加重了火海棠的罪行。
动心,意味着死亡。
无数次记得,仰望着的那金黄的龙袍之下的。而来自于那个个龙袍在身的老皇帝,所说地一个与生死联系密切的条件。
那就是。
我可以以我的权力和地位让你们这些将死之人成功凤凰涅槃。但必须做到一点,绝对的忠心,绝对的无情。
因着都是从死牢出来,所以他们那一拨罪犯无亲无故。而忠心的证明则是要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从而在一拨又一拨的死犯中被选拔出来。
所以在成功活下来的那一刻,忠心这个虚无的信仰便已注定。可情呢?情这个奇妙的东西又该如何控制?
“火海棠,你为什么要动情,为什么呢?”闰沐手拿密令,神思恍惚。一会儿,眼泪如珠而下,“可为什么连我自己也跟你一样,有了那本不该拥有的心情!”他自言自语地捏紧密令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凄清的下场。幸好他这相貌让他徒生了自卑,也让他无时无刻不记起老皇帝狠辣的手腕。
不能动情,一生都不能动情!
火海棠没有从他这个典型例子学到忍耐,是他的失察。
“大人!”门口属下听到着嘤嘤切切的抽噎声,忍不住抬手叩了叩门沿,关切且焦灼,“大人,您发生什么事了?”闰沐迅速抬袖抹了眼泪,用一贯阴沉的嗓音回答:“没什么!”“……呃。”那属下低低点头应声。
貌似听到了踏靴落地的声音。他紧接着喊了一声:“火左使还没有来么?”“没有。据底下的人说,火左使府里好像出了点儿事。”那属下在门口挠着头道,“大人要派人去催催么?”“不……不用。”闰沐坚定地否决道。否决以后忽又联想到一个人。是个女人。那时候,她突然撬开轩窗,倚窗和自己对笑。闰沐傻愣着一会儿,又是沮丧地摇头,“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不会再来第二次的了?”
闰沐望着天,闭眸苦笑。从前的从前,也许真的是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事儿。火海棠,这个公事上的死对头以那个女子为惑,想要自己犯了大忌,再一次成为罪人。可没有想到,算计地太厉害,这一厢把自己也给算了进去。如果不是自己把持有度,没能被美色所惑。只怕拿到密令的便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火海棠。而处决的人就成了自己。
“曦曦……”火海棠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见过很多为陛下做事却因动情而被杀害的‘罪犯’。他们从同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侥幸爬出来,侥幸成为了活下去的万分之一。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他便又成为了那动情的百分之一。“我……我要走了!”楚映月低低地看着自己的白瓷碗,严肃理智地抬起了头来,“求你,放了我。我想找回过去,找回自己!”
火海棠心如密鼓,敲打地很是慌乱:“可你还没有记起曾经,你……你打算怎么回去?又能回到哪里?”“你不用担心!”楚映月傲慢地凝望着那双轻柔温婉的眼睛,“没有你,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一定会好好活去!”
“那,我呢?”火海棠缥缈不定的声音反复地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楚映月心被狠狠地撕裂了一点口子。她亲手将痛入骨髓的凉风塞入了自己的心脏。那每一刻翻涌骇浪涌现出来搅动的东西,或许就是那为之困扰的情愫,“我在你的心里,什么都不是么?”
“不,你的确在我的心里!”楚映月说地直接,“可我不爱你,我恨着你,永远地恨着你!”“呵呵,恨我?”火海棠怒目盯着楚映月眼角一闪而过的哀愁。食指拨出去,再返道折回来,“曦曦,你对得起自己的心么?真的……对得起么?”“自从昨夜以后,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楚映月目不斜视,“你也清楚,欠我的,一直是你而已。”
“对,我欠你的。”火海棠手掌都在颤抖,“所以即便不是你,老天爷也会安排我偿还吧!”“我明日一早就会走!”楚映月起身,背过脸去,“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顿饭?火海棠,虽然你做的那些事我无法容忍。可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没有了记忆的日子,我真的把你当成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火海棠满目沧桑,只微启薄唇,轻声泪语:“谢谢。这个时候你还愿意说一句让我欣慰的话来,我真的……很高兴!”他迅速起身,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那你明日……什么……时辰走?”“一早!”楚映月抬头,“我已经找人禀报了豫王妃。她知道我身份,她会帮我!”“是么?”火海棠侧身拱手,“那祝你一路顺风?”
那一刻生出的失落仿佛蔓延的火海,火势急转直下,她淹没其间,无以自拔。很难料到昨夜于床上和那男人缠绵时,她脑中忽然翻转的什么?
桌沿的白瓷碗哐啷一声,碎裂在地。飞溅而起的瓷片擦在自己的白皙的手背上。
疼,疼如刀绞。可这种落魄的时刻,再也不可能会有人急急地赶到她的面前,双眼含泪担忧内疚。因为,事到如今,她只是一个人了。永远地一个人了吧!
念及至此,她扑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哭了个底朝天。
其实,老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我有自信能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到你,不是因为旁的,只是觉得你爱我,这就是我所谓任性背后的骄傲!哥哥,为什么你我要相遇呢?
夜晚,大雨磅礴。踌躇的雨。秋雨。第二日,林间,朝阳璀璨。
“然妹,三妹真的会来么?”楚南煜和楚云霄驾着马车一早等在林外。对于楚南煜的话,韩伊然不作回答。过了许久,同样有人问起这个问题时,韩伊然却只苦笑地回转头:“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不会?”楚南煜挑眉心忧。“那个时候我等一个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问过自己。”韩伊然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心酸,“我等着他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日薄西山其实不过是一个流逝的词!一个听上去还算优雅的词,仅此而已。”
楚南煜沉默,眼神光彩晦暗。
楚云霄不语,他知道他们的曾经。
可韩伊然却笑破尴尬:“不过现在我突然能理解自己了。那时候会痴心一片,或许看上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罢了!”
楚南煜仍旧沉默。楚云霄惊诧欣慰。
能够堪破曾经的爱情,可不说明她的放下么?
“然妹,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变得这样?”楚云霄得意扬眉,“真希望有机会见见,可……估计也没机会了?”韩伊然掩唇轻笑:“不是没机会,而是……你们已经见过他了?”“我们见过?”两人同时惊愕。“他是我心目中长得最好看的人!”韩伊然毫不掩饰女儿家的娇羞,“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大哥,二哥,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感激?感激曾经的否决,感激曾经的错过?感激命运的捉弄,感激上苍的怜悯?感激成为义兴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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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离别依依
火海棠担心楚映月的衣食住行,一大早便命人收拾了平日的衣物,替她雇了一辆马车。“回江左还要走大半的行程,你带上这些东西吧!”火海棠变得有些唠叨,随后从胸口的衣服里掏出一盒白色瓷瓶,“你……手腕上的伤还没好,把药带上吧!”楚映月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袖下被白纱缠裹的手腕,摇了摇头:“路上也不缺药店,到时候若真厉害,我再想办法……”火海棠并不生拉硬拽,只是淡然地侧身将瓷瓶放在车沿上,“我说了,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于你的伤很有助益。曦曦……若不要,便把它扔了吧。”“那……那你呢?”楚映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火海棠愣了片刻,却禁不住问:“你……还关心我?”楚映月的灿眸晦暗下去,语气平淡无味:“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你别误会!”火海棠柔和的面又暗淡下去,继而吩咐身旁的属下,“葛二,派两个人送……送……一下吧?”他联想到的二小姐一词有些狐疑。也许事到如今,他总不该这般自欺欺人。
“哥哥!”楚映月不晓得为什么会突然这生叫嚷。只是她突然想起起初葛二的一句话。虽然他欺骗了她,可至少没有做过伤害他的事。反而让她觉得快乐。那本不属于她却成功写下的回忆。
“这一次分离,也许……永远就不会相见了!”楚映月说话的时候,清泪已夺眶而出。但她还是咬着唇真心地说了曾经一直想要告诉火海棠的话,“伴君如伴虎。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并不快活,那么你就辞掉它吧。毕竟……替陛下办事,无异于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虽然觉得此建议并不能实现,但从跟前这个女人的口中说出来。他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幸福。他大幅度地转了身体,看向楚映月:“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就此别过了!”秋风拂乱两人的黑发,原该一生的纠缠就此结束。轿帘被清风吹地上下翻动,朦胧中,只看见,那女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如初。
火海棠立在石阶上,他的嘴角抽搐。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波动汹涌的情愫,那感觉比被别人捅了一刀还要无助。葛二苦着脸,有些难耐:“大人,如今好了。二小姐走了,您就不用再受陛下的处罚了吧?”“呵呵,我恐怕真地没几天日子好过了?”火海棠苦笑一瞥,“可没关系,至少我成功地放掉了她。即便是赴了黄泉,也不用担心她会掉眼泪。亦或者她不会替我掉眼泪的罢!”
“大人,不会的。您身边已经没有可动摇本心的女人啊?”葛二不敢相信。火海棠一手拍上他的肩膀,语声安慰:“葛二,别害怕。等我死了,又会有另外一个阆煜堂左使来接替我的位置。这一生,我没什么出色的事情同你说叨的。只一件想要告诉你。”他语气顿了顿,“干这一行,就不要同我一样对女人动情。否则也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葛二一个大汉听了这颇像遗言的话,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他抽噎不语,却用力地点头。火海棠背身,抬头仰望着火府的牌扁。在以前,他总觉得那牌子又大又好看,也没想过某一天会从漆黑无比的地牢里走出来,成为陛下的密探,成为一个地位崇高的大人。但现在他忽又觉得可笑,阆煜堂左使,这个虚位的到来,不过是他拼尽所有,将自己的性命和思维交给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仅此而已。但当时他把那看成了自己的重生。
“大人?”葛二有些犹豫地看看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不知道。”火海棠淡淡地瞥了一眼,“说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派出杀令。也或者就在今夜。”“怎么会,陛下……”葛二怀疑,“难道他完全不在意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么?”“呵,何为赤诚之心?”火海棠摇摇头,“赤诚之心又有何用?在权力面前,我们不过都是一块可有可无的棋子。有用,握棋之人便会珍惜。无用,握棋之人便会舍弃。而舍弃,要么就是死,要么就是生不如死。就好像几年前,那位兵部尚书裘染裘大人,他难道就没有一片赤诚之心么,可还不是被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逼上了断头台?”
“大人……”葛二双膝忽地一跪,朗声泪泣,“您带着弟兄们逃吧。属下和您相依为命到现在,已经不能分开了啊!”“葛二,你又说胡话了。”火海棠拉起起身,“你跟着我的这些年,受苦受累。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在我的心里,我火海棠早已把你视为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尽管这样,我还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害了你。要记住,活着永远比死去好!”
活着永远比死去好?对于经历过死亡重生的罪犯,真的……活着比死了好么?
午后的日光,暖意舒适。
疲乏地抬了抬手,看着透过林中的那条羊肠小道。心不自然地冰冷。“然妹,三妹真的会经过这条道么?”楚南煜有些不安,“还是她根本就不会来了?”“真的会么?”韩伊然捏紧衣袖,一派慌乱。思了片刻,她跨上骏马,拉僵对两人出声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去看看?”
“需要帮忙么?”楚云霄立起来。“没关系。”韩伊然轻声启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放心。”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楚南煜阻止了意欲跟去的楚云霄,一派镇定道,“快去快回,若有急事,定要送消息给我们!”“……嗯!”韩伊然微微点了下头,便脚夹马肚,勒僵朝着金滢日光中逝去。葱郁草木,一眼望去,偶尔瞧见几丝被溅去的飞扬尘末儿。
“二弟,你不该这样!”楚南煜冷道。“你说得对,那个时候她早就说得一清二楚。我本就不该这般再次纠缠于她!”楚云霄捏紧手中的剑,有些说不出的迷惘难堪。连大哥都已看透他的私心,她又岂能没有察觉?
“待等到三妹,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楚南煜说地一针见血,“二弟,当断不断,受伤地也只是你一个,你……又何苦呢?”“大哥说地对。”楚云霄垂眸自惭形秽,“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过去了的人,过去了的事,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抓在手里,那便宽心地放弃!兴许,如此放弃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楚南煜爽快地拍上他的肩,弯唇微笑。
阆煜堂。
火海棠落座在小书房里,手中是一块执掌阆煜堂左使的大印。他用力地戳了一个,准备戳第二个的时候。闰沐突然推开了他的门,手里拿着一道杀令。他神色肃穆地送到火海棠的面前,气息不稳地喘息:“听我的,也许这个时候前去,还能见她最后一眼。”火海棠急不可耐地拿起来,瞅了瞅那道杀令。当瞄到那几个字眼时,他利眼怒斥道:“是你的人?”闰沐无奈,眼神仿佛哭过,有些红肿:“你知道,我无可奈何。那是陛下的旨意。”“为什么你不提早通知我?!”火海棠怒火深重,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他拔出剑,正待夺门而去。闰沐却伸臂用力地扯住了他。“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死了!”闰沐暴跳如雷地阻止,“难道你不明白,从暗无天日的地方走出来,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可我不能让她替我死!”火海棠愤愤道,“这是我的原因,和她无关!”“怎能无关,要不是她的出现,你能变成这样么?”闰沐恨道,“难道你要为了他再次把自己送进去。亦或者你根本就不想活着!”“是,以前我很想活。”火海棠眼睛鼓动着,带着些许缭绕的愁,“可活下来又如何,我还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密探,一个为陛下办事的傀儡!闰沐,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忘了?”他咬牙切齿,“你忘了,我没忘。为了自己的母亲,你尚且可以忍受搓皮之痛,把自己变成这副德性。那我呢,难道我就没有选择,不能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也努力一把么?”
“可你的努力只能让你送了命!”闰沐急道。火海棠一掌推开他:“即便送命,那也值得!”“好!你既然想死,那我成全你!”闰沐对着那高大的背影嚷道,“出府东南方向,城外林郊,我们会在那里动手!”“如此,多谢了!”火海棠急匆匆地出府,跨上备好的马,一路狂奔。
东南方向跟韩伊然约定的地方呈相反方向。她骑马去寻之时,才恍然记起自己筹划中最不合理的地方。虽然那日楚映月的确来找过她,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的怀疑。但她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然姐姐’。那么,不叫则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尽管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愿意接受;还有一种是她压根儿就没有回忆起过去,所以就没有所谓的相信。来自于亲人的相信。
那么,很大的可能,失忆的映月妹妹已经按着自己的计划上路了。但也仍然存在她相信自己所说,依赖自己脱困的可能。所以她才会在西北方向逗留了小半会儿时间,才凭着直觉往东南方向而去。
然,天公不作美。
一场秋雨忽至。与此作伴的,是在林中怒斥的风。林道的株株野草被雨打地摇曳不停。湿了的路道被雨冲刷的黄土在马蹄地践踏下四处翻飞。不小心落在草木上,便如同一个洗不掉的黄色印迹。韩伊然拉着马僵,左右徘徊。那雨打湿她的头发,额头被死死贴着的青丝光洁黑亮,映衬着一张茫然失措的脸,更加显得沧桑悲戚。
她跳下马,摸着马儿的头。身处林间,她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就好像一座迷宫,走了许久都是徒然。毫无方向感的她在林子里瞎窜,因着天气,人也丧失了铁杵磨成针的信心。就这么牵引着马儿,一步一步在自我安慰的境地中,慢慢地找寻突破口。
而另一边,楚映月也因为路道太滑,被滞留当场。远看过去,是马车桎梏在了水泥地里,所以才寸步难行。她掀开帘子,语无伦次地心焦道:“怎么了?”护送她的人,其中一位彬彬有礼地拱手朝她道:“二小姐,轮子没在水泥里了,恐怕赶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凹下去严重么?”楚映月眉目生出惆怅。那人用力点头,实诚道:“严重。”“既然这样,我下来和你们一起推!”楚映月在两位属下拦阻不成的境地下跳下了马车。挽起轻烟袖子,两手抓紧了车沿。可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她的力气无异于毫无助益。可她身为当事人,不太如身边两个旁观者那样瞧得透彻。
她的嘴唇在打啰嗦。手腕上的包裹着的白布也渐渐濡湿。因而那伤也为此有些疼痛难忍。见水以后的刺痛感。想要忽略,却感觉那刺痛一点点漫至双膝。“二小姐,你先上去吧,你这个样子属下们回去没法交代啊?”一手下瞧着她狼狈的模样,隐隐有些心酸。正自心疼,却觉耳后有疾驰的长风掠过。再一眨眼,那柄长剑已经贯胸而入。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洞穿,后背鲜血四溅之时,担忧觑了一眼握着车沿的佳人,担忧内疚地倒在湿滑水泥地上,重重地合上了眼睛。
另外一个手下,他的手还保持着推动的姿势,可脚底下已铺满了一滩血。顺着那发颤的双腿看上去,却见得他满脸凄怆,一支长剑正中额头。血从额头滚至双眼,再由双眼啪啪几声落在衣裤上。紧接着以水滴汇入大海的趋势淹没在了水泥地里。
有的血水混合进了黄泥,有的则浮在表面。那种蚯蚓蠕动的恶心因为楚映月那错愕的回头而静止了般。片刻,她就握着车沿开始剧烈地呕吐。黄泥淹没了她那双绣工精致的花鞋。与此同时,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镌刻着前所未有的惧惮。眨眼功夫,身周四面八方已经涌满了骑马负剑的杀手。他们个个眉沉目冷,直直地望着跟前这个全身落魄狼狈的女人。
那森冷目光里没有夹杂着丝毫感情。
因为他们是杀手,训练有素的杀手。
若是执行上司命令,他们恐怕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不过归溯曾经,他们也并不起眼。
仅是一个一个来自牢狱的死囚。
为了同一个目的,成为了一个组织。只不过在层层选拔之中,他们没有能力成为老大。所以当不得阆煜堂的左右使。
“右使大人有交代过么?”一名骑高头大马的男子手指伸出,眼神朝车沿下木愣的女子瞪了瞪,“这次的任务真是她!”“不错!”身旁的一位高头大汗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正要出手搭弓拉箭之时,却见前方佳人从腰上摸出一条马鞭。马鞭用力一甩,树叶沙沙应落。“看来有点麻烦,是个会武的。”一男子愁眉道。“那又如何,我们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箭。我还不信,在满天的箭雨中,她能够闯出去。”那男人嘿嘿笑道。
楚映月好像是在孤注一掷。可更多的是难过。
她也许误认了什么。
她觉得,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人竟会如此阴险地在放她归去之时派杀手前来。目地……是为了灭她的口。
她望着暗沉的天幕,有些心痛。但片刻她便听见自己身后一处林中,有马蹄飞扬的哒哒声。
会是希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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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风平浪静
“哥哥?”楚映月迷蒙的双眼瞅到那张熟悉的俊脸时,眉目一凛。喜出望外地嘀咕了声儿,心里升腾而起的怨恨也在那一刻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舒适的一股突然而至的暖流。
她以为这事多多少少跟他有些关系,但又努力说服自己的想法。如今同自己揣测的背道而驰,她便感到欢欣。马鞭一挥,战胜四方八方来敌的信心又多了一层。双瞳里不乏有坚定不移的意念传出去。
“看来,左使大人是真打算牵涉其中了!”那位貌似领头的人掉转马头,厚唇一翘,俱是寒冰冷意。偶尔还会觉得有些不屑。“无论如何,这旨意是皇上下的,我还不信左使大人胆敢违抗这圣令。”那人挺胸抬头,语中透着不屑。
果然,火海棠在此人两丈的地方停下来。眸光深深,直面对着远处那凹陷在水泥地里的马车旁呆立着的女子。他如今的心上人。拉着缰绳的手握紧了些,他一本正经,不容置喙的目光递出去。火海棠说:“放了她?”那人兜着马头转了一圈,语气冷冷地反问道:“左使大人,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您难道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么?”“放了她?”火海棠森森剑眉一瞪,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放了她,所有的后果本使承担!”
“承担?”那人凝了凝眉头,语气不屑,“左使大人,以往小的敬佩您。可如今……”他缥缈目光淡淡瞅了一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女人时,戏谑道,“竟然为了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真是可惜。您应当知道,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唯有忠诚事业方能活得长久!”那个长久二字他特地加大了声音。仿佛这个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撼力,听得在座骑士又不屑讽笑。
“我的事情,与你何干?”火海棠怒喝,“本使从那里爬出来,站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时候,你可能还没做成一条称职的狗!”“你……”那人面色突然青紫,团紧右手重重地捏地细指咯噔一响。“怎么,怒了?”火海棠不以为意,“就算本使再是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也轮不到你这个卑贱的手下来教训?”
对。卑贱。他说地格外地响亮。骑着大马停在跟前的都是地牢里本该处死的罪犯,是因为老皇帝的命令,才得以重获新生。不过依据他们所犯的罪的程度和他们杀人的能力,便只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同于火海棠左使一位。似乎让人觉得位高权重,以至于拉开了他同他们的距离。
火海棠从不愿对同样出生入死的同胞说出这等轻视残忍的言辞。但今日,看着自己心尖尖上的女人站在远处水泥地里的无助凄惶。他心一横,早将自己做人的原则抛诸脑后,余留下来的是胸腔涌动的滔滔不绝的怒意。若今日执行圣令杀了楚映月,他不知道能不能控制情绪放过在座的一众。
“左使大人,圣令在此。恕小的不能放了她!”那属下好像自尊心因火海棠适才的侮辱受到了强烈的打击。而此刻,他所想做的,便是对那傲慢的上司做出最沉重的打击。
“你的意思是……不放了?”火海棠挺拔的身躯,同此时朗声诘问显地大相径庭。也许是真的到了这种不得不就范的处境,他才会出现不同寻常的表情。既笼罩着杀意的邪恶,又带着为了佳人拼死一搏的柔情。
他已经对不起她,他决不能再让旁人伤害她。他小心翼翼地握紧了僵绳。如果猜得不出,火海棠是希望把握着一丝一毫的机会来消灭眼前所有的人。拼的是速度和决心。
他做上这个位置,靠地就是拼命。
然,他从来不质疑自己的速度。
袖口隐藏的银丝线儿被人拔出来。四周冷风直直灌进自己的脖颈。他眼神凶恶的时候,就是他准备攻击的时候。
“哥哥,你快走啊!”不料,远处那陷在水泥路道的女人却用她一贯清脆如莺的声音朝他嚷道。火海棠以为自己听错了,身体微倾,目光又轻轻落到了楚映月的脸上。
她全身湿透,一头乌发大半润湿,死板地贴在额头,耳鬓的青丝让他心疼怜惜。
楚映月身处危境,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怀疑地也是他。可不得不承认,当遇到两难之时,她担心却还是火海棠的性命。
她一直欺骗自己,可她确乎已经爱上了他。泪水忽而滴下杂草。她握鞭的手加大了力道。“曦曦……”骏马疾驰,他猛力往楚映月跟前的时候飞奔而去的时候,银丝线儿毫无预兆地落在离他最近的人的脖子身上。但他还没有决定杀他。
就是那个傲慢的手下。
“这下,你还笃定我不会杀了你么?”火海棠低哑着嗓音,“兄弟。我并不比你们高贵。我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你们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既然同是从水深火热中爬出来的人,为什么连最起码的心情你都不能理解了。你也知道,身为阆煜堂的左使,动了心也逃不过一死,那你也应该知道,轻易去得罪一个将死之人,最后也逃不过死!”银丝线儿被移开,泪珠却不明其意地滴下,“我活不了多久,请你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面上,放了我的女人。”
那手下瞪大了眼睛,畏惧的不只是刚刚一瞬脑袋就要掉地的痛楚。更是他看到了更为惊诧莫名却无不令人动容的目光。火海棠的神情悲怨,他甚至以那样的态度哀求。
以火海棠的本事,杀自己易如反掌。可他却放了他,说明他心装着义,装着情。所谓情义难两全。
其实,谁都明白。
那手下微怔了下,就抬手招了一众返回。临走之时,他转头回眸,用身前最敬佩的眼神盯着他:“大人,请原谅小的刚才的冒犯。谢谢你的手下留情!好自……珍重!我们走!”
四下扑腾而起的是马蹄浑浊厚重的踏地声。千军万马,气势恢宏,不过飘忽一瞬。待地人群远去,此地静地只剩下他和她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生死诀别。
他跨下马,大步走到楚映月的跟前。还没拥住她,却听得楚映月凄凄一笑:“我以为是你要我死?”火海棠愣着不动。“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楚映月咆哮着扑到那人的怀里,“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她紧握拳头轻捶在火海棠的胸膛上,目光悲悯,任性地毫无道理可言,“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对不起,都是哥哥连累了曦曦?”火海棠语出自责,“我早该跟着一路的,是我来迟了。”楚映月轻推了下他的胸膛,梨花带雨的表情抬头看向他,“哥哥,你不知道,你来了,我有多么高兴?我……原本以为活不过明天!”
“哥哥说过会保护曦曦的。”火海棠伸手挑开楚映月额上一缕湿发,薄唇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火热的唇吻在冰冷的额头,楚映月莫名惊慌。“曦曦,你一定要记得,哥哥是最爱你的!”火海棠搂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嘴唇不可自持地落在了她的朱唇上。接着是绵延不绝的长吻。多少说不清的爱意在这一吻上得到了所有的解释。
分开,退后。他用那陪他磕磕碰碰一生的长剑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水溅在楚映月跟前的草地上,心彻底困入了绝境。她抬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火海棠摇摇欲坠的身体。再还来不及享受那最甜蜜的温柔,她眼眶便倏忽一热,泪如泉涌,铺天盖地,滔滔不绝。
楚映月想要吼出声来,可她身子骤然僵硬酸软。她动弹不得,也吼不出声来。
“曦曦……别为我难过!”火海棠用力抬起手来,触碰到她的眼角,“这一辈子,能同你遇见,真是……真是太好了!”她无法应和他,喉咙已经干涩地吐不出一句。她伸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心烦意乱地想要说话。可除了满目忧伤和席卷而来的泪水。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她想说话,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此刻更想说话。“曦曦……你知道么,其实我在很久以前,这颗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许是老天的眷顾!”火海棠一口血吐出,接着是油尽灯枯的惨淡,“我努力拼命到现在,没有什么……是后悔的,只是有一件事,我做得不好。”带着血渍的手擦过楚映月的脸颊,“真不该丢下你啊,哥哥……真不想丢下你啊!可若是死在那……没有人情味儿的刑场,还不如死在曦曦的怀里!”
手落在草地上,怀里的人永久地闭上了眼睛。楚映月面部痉挛,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她抱着火海棠的身体一直发颤,全身犹如冰在寒窟中,没有一丝的暖意。
火海棠死了,她爱上的男人真的死了。刚刚还亲吻她的额头,刚刚还亲吻她的唇,刚刚……还那样柔情似水地拥抱了她。可他还是绝情地在她面前自尽了。她的眼前全是血水,混合着手腕的血一起滴到草地上,浮在表面的血水被冲刷而去。
她的手擦过火海棠的脸庞,声音轻而柔:“哥哥,其实……我不怎么讨厌你。你……真的对我很好。”待到手指落到剑眉上,她又把自己的脸颊贴上去,“可哥哥,你知道么,我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火曦。也许……那样,我就不会害怕了!”她看着那把刀,总想做点什么。可远处草地上站着的一名女子目光楚楚,神情憔悴。如瀑长发垂腰。妖娆万丈,遗世独立。
“他为了你而死,难道你还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么?”韩伊然轻启朱唇,“映月妹妹,放下剑,让他安息吧!”
“你为什么会来?”楚映月抬着红肿双目凝视他,“你为什么……还会找到我?”“你没有恢复记忆,又怎愿相信外人?”韩伊然深邃目光镌刻着箫索,手指从身后重重一指,“我从西北方向马不停蹄地赶来,只为了一件事。带你回到你的故乡。”
“故乡,我真的有故乡么?”楚映月瞅着怀里的闭目安详的男人,“这一辈子,最爱我的,我爱上的,已经……死了?”“不,还没有。”韩伊然摇摇脑袋,“你是楚映月,不是火曦。在这个世上,你还有……该爱的,以及爱着你的亲人!”说完这些话,韩伊然已经大步迈向了她,俯身而下,伸出那双滢白的手,“曦曦,跟我走吧,我们……回家?”
“可以带他一起么?”楚映月渴盼地望着他。
“不能!”韩伊然眉梢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映月妹妹,你和他不是同一道的人,他已经为你送了命。难道……你还要让你的亲人再反过来为他……送了命么?如此,即便他泉下有知,他不能心安的。何况,他的牺牲就轻如鸿毛,毫无意义。这时,也许你会因为没有记忆冷酷无情,但若你拥有了记忆呢?你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么?”韩伊然将火海棠的尸体移动到草地上,用力地搀扶着楚映月起来。好像双腿发麻,站了老半天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沉重的身体。
韩伊然抚摸着楚映月的双颊,温柔地声音再次响起:“映月妹妹,不要害怕。你还有姐姐,还有爱你的哥哥。总有一日,你会想起所有的事。也会因为那些事忘掉故去的人!”楚映月拼命摇头:“我不会忘记他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的!”
“那……把他记在这里,存在心上,你可愿意做到?”韩伊然试探性地点了点楚映月的心,“路还很长,你不能自己就放弃了自己,否则……你对不起他!”低下头扫了一眼火海棠的尸体。
“映月妹妹?他之所以会活下来,只因为把命交给了皇上!”韩伊然言简意赅地说,“可若没了皇上的信任,他还是免不了一死啊!作为皇上的杀手,绝对……不可以动情!然,情这个东西瞬息万变,火海棠之所以会赔上自己的命,可见他对你的真情真意。”韩伊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没有人不想活着,可若不是他想护你周全,恐怕今日他就不会来了,也不会……自杀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楚映月低声问出这么一句好笑的话来。“因为……我也是被人算计着的人啊,而我的命……也曾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只唯一不同的,是因为……我不愿意死,更不能死!”韩伊然咬紧牙关,“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想要做的事,也有很多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想像他一样,努力用着所有的力量保护着自己所爱的人。映月妹妹,在这之上,你是幸运的。所以你不能简单地放弃!答应我,好好活着,为了你的心好好活着!”
楚映月埋下头去,泪水又夺眶而出。
“我会好好活着,为了别人,更为了自己。”楚映月点头应道,“谢谢你,虽然至今我还没能想起你!”“那……快跟我走吧?”韩伊然瞥向天空的滚滚铅云,“看来大雨就隐藏在不远的黑云之中?”她拉着楚映月的手缓缓地朝大树的马儿走去。
二人踩蹬上马,韩伊然掉转方向,再次向着西北方向行去……
能够用微薄的力量救下自己的亲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呢?
雨后日出,金色的阳光从翠叶中洒下斑斑点点的光芒。韩伊然站在一匹骏马的身旁,左手轻轻朝马车挥动着。
马车渐行渐远,约莫要拐角的时候,忽地就停了。素手打开轿帘,楚映月执意跳下了马车。她目光幽深,藏着无法捉摸的愁绪。紧跟着楚南煜也跳下来,他轻拍上她的肩,双瞳却也是朝对面的韩伊然笑着。
“豫王妃,我一定会记住你说过的话!”楚映月大嚷。韩伊然轻点头,随即手抚着自己的心:“……嗯。”她想告诉她,一切随心就好,只要自己高兴。
“然妹,万事珍重!”楚南煜还是那样客套地背着手说出这样一句无关风月的话来。
韩伊然摇摇头,也拱手朝他行礼。唯独楚云霄,忍受不了相思之苦,暗暗躲在车厢前,咬着握紧的拳头,阻止自己潸然泪下。可越是抵抗,泪水却越是汹涌。他哽咽不能语。韩伊然明白,微垂之际,朝着马车前的人嚷:“二哥,然妹永远不会忘记你的!”马车飞快转入林中,那马车中的男人忽然不可抑制地伸出头来,回应那句叫地略略心酸的话:“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二哥不会再陪在你身边了!”
两人深情对视的目光在道路中隔断。
招手的手臂缓缓地落下,韩伊然的脸上眼睑垂下,一滴清泪啪啪一声坠至草丛,落地无声。
对不起,此生我永远也无法回报你的好!但你的话,我会铭记。
……
几日后,左使火海棠在林中被人发现,穿胸身亡,老皇帝只当失去了一条狗,毫不在意。不日后,就又提拔了一位新的左使到得阆煜堂办公。但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右使大人闰沐似乎不怎么待见他。接连几日都要在阆煜棠和他大干一场。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右使大人,你到底哪里看不惯新继任的左使大人呢呢?”闰沐的心腹属下总会时不时地挠挠脑袋问上几句。但闰沐从来都是敷衍了事地笑上一句:“哪里看不惯么?哼,哪里都看不惯如何?”属下着急:“可左使大人到底陛下亲自加封的啊?”闰沐不屑地抬起下巴:“那又如何?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趁机入危的狗?”“大人啊,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你从来都不会说这样看扁别人身价的话!”属下琢磨不透地盯着闰沐的眼睛。
“既然如此,我今日就权当开个先例?”闰沐如剑目光仰起,对望着自己的心腹,“你若不喜新任左使大人,也可以随意挑衅。只要有我在,他没有办法动你!”属下对右使大相径庭的宠信有些怀疑,呆滞地傻笑了会儿。不再通过询问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事实上,谁都发现,自从旁边左使火海棠身亡以后,他的情绪就逐渐下滑,也有了审视自己一辈子价值卑贱的独特想法。或许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眼里,他也是一条狗。只是还没到失去利用的价值。
他很讨厌如今的身份。
这也就是为何新任左使重走自己的路而有些烦躁的原因?
事到如今,除了那死去的故人,似乎没有谁反抗过这种早已被安排的命运?
原来,死这条路,并不是很痛苦。活着,活地没自由也可能会生不如死?
为了加快消除老皇帝对自己的怀疑,周禄大将军在自己所居的府邸中整日以泪洗面。此刻,他跪坐在地,跟前有一个火盆,纸钱落进,房间里便炊烟袅袅。吏部尚书伏毕派人查探的时候,终于将周禄大烧纸钱一事报给给了陛下。
“他真这么做?”老皇帝不以为然地问。
“是,自从陛下否决他离京之时,臣就几次派人查探,竟发现他每天都派自己的中职卫去街市上买纸钱。看来,爱女被杀,所言非虚!”伏毕恭敬回道,“陛下,依臣言,还是让他回去吧。若常滞留在京,南疆的将士也会心寒起疑啊!”
“是啊,前些天南疆那边又快马送来了些军情。”老皇帝意志坚定的心也有些踌躇不定,“你去传朕的意思,让周禄赶紧动身罢!另外赏黄金千两,算是安抚他丧失爱女的费用。”
因着不便再同凤鸣斋有何瓜葛,周禄也未在临走之前去见见自己许久不见的女人。但他回望城上两个烙金大字‘建康’之时,脸上浮动着无法言明的笑意。
既然女儿尚在人间,他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一拍马股,气势磅礴地带着自己的中职卫快马离去。马蹄飞扬,溅起黄沙尘末。风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豫王府里,刘义兴和韩伊然落座在窗前,看着落叶飘飘的秋。对饮而笑:“这一关倒是过了,夫君觉得如何?”
“无妨!”刘义兴薄唇上扬,弯出一个弧度,“在我眼中,不系大好山河,不屑阴谋诡计。唯忠一人?”韩伊然素手撑着下巴,明知故问地轻笑:“夫君所指何人?”
“为夫的眼前还有旁人么?”刘义兴淡月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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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好了,各位。就如你们看到的,这文到最后,储位还是属于老皇帝的,男主主角感情依旧。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此文还只是上部。不过到今天为止。上部就在错失推荐下这么凄凉地结束了。也就是说,夺嫡之路还在进行当中,意想不到的事情还会在第二部上演。第二部一定会写的,一定会写的,一定会写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请各位继续支持呃。再过一段时间将会上传有意思的玄幻文。记得支持沫沫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