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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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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qiushu.cc [天火大道]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莲藕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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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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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txt下载80txt.com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txt下载80txt.com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的,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他淡淡道:“也不是。”
看来并不讨厌。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闪过丝微不可察的闪过丝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沿路回去。
此时丫环们已经把小件儿都在往外送了,她停在旁边,从竹萝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剥开。
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要提一次,他耳朵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么睡得,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么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后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起来,放在一众小件中。
各房的东西陆续都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
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儿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于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不过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着他的面子不去计较。
老夫人心知今日吴姨娘又在蹦上蹦下,瞧见杜云岩一脸孝顺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的!”
那是老生常谈了,杜云岩笑道:“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勒令她一个月不要出门,您看行吗?”
“做姨娘得有个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而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战乱虽淡了规矩,可不消几年又会是太平盛世,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就有些重了,杜云岩也才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赵坚建立燕国,各家各户回归原有的位置,她是要重新竖立门风。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么,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老夫人点点头,走到二门处,只见小辈们都在等着,瞧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她又高兴起来,招手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坐马车,我这路上都不用愁了。”
四姑娘杜绣笑眯眯迎上来:“好啊,祖母,我带了洞箫来呢,正巧也新学会了一支曲子,叫虞美人,等会儿我吹给您听好不好?”
声音甜得发腻,杜蓉扫她一眼,知晓她又在学杜若,这家里谁有什么优点,杜绣都喜欢学,真正是姨娘生出来的种,一肚子的坏水,与她的娘唐姨娘一样。在杜蓉看来,唐姨娘甚至比吴姨娘还要可恶,因为她从来不犯错,老夫人训斥吴姨娘,唐姨娘总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贤妻良母的样子。
杜绣也是,最会讨老夫人欢心。
可惜她没有抓到把柄,杜蓉气呼呼的与杜莺道:“就她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吹箫,你什么不比她好?”
“便让她吹罢,我也吹不动。”杜莺轻咳几声,掩着嘴道,“虞美人很是好听,我们有耳福了。”
杜绣谦虚道:“二姐呀,我这是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二姐是大燕的才女,只是洞箫未免损伤体力,要是二姐的话,祖母定是要心疼的。”
杜莺出生的时候,在胎中就带了病,她生母刘氏身体也不好,便由着老夫人抚养,祖孙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老夫人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便已经在揪心,一叠声的道:“快些上车吧,瞧瞧你连披风都不曾穿,丫环怎么伺候的?百珍枇杷膏可带了?这东西虽然精贵,你别不舍得吃,咱们搬去长安,后院就有好些枇杷树,到时摘了送去宫里,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御医便会做的。”
“祖母,今儿那么热,哪里要穿披风呢?”杜莺笑着挽住她胳膊,“原来咱们的国公府有枇杷树呀?等到五月热了,可做枇杷凉糕吃。”
“还有枇杷糖水,枇杷粥。”杜若补充。
老夫人道:“倒忘了若若这馋虫了,有你在,家里多少枇杷树都招不住。”
众人都忍不住笑。
老夫人一左一右被两个孙女儿扶上车,杜绣瞧着嘴唇微抿,到底她不是嫡女,勿论怎么努力,老夫人待她始终都没有待杜若杜莺那么好,可姨娘与她说,只要她肯下功夫,就一定行。
现在看来,姨娘就是骗人的。
杜绣拿着洞箫上车。
杜若发现杜蓉一直没有上来,有些奇怪,因她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比谁动作都快,现在竟然拖到最后,她坐在车窗旁,把车帘卷起来探出头。
三月里花木长得蓬蓬勃勃,杜蓉就站在杏子树下,面朝着南边。
不远处,杜家男儿都在一起,杜凌正与一个人说话,看得不太清楚,杜若把手掌搁在眉上挡住阳光,眯起眼睛,她才发现那男人是章凤翼。
那是父亲手下一个参将的儿子,并不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大周皇帝荒淫无道,民变四起,赵坚借机造反,四处招募大军。章家就是那时候加入赵军的,而在以前,他们不过是荒漠上纵横的马匪。
杜若心头一跳,原来杜蓉这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章凤翼了!
可怎么会私奔呢?杜蓉虽然性子直率,可只要她与长辈们说,长辈们未必不肯的,她为何要私奔?
这一私奔,引发了多少事情,梦里刘氏去世,杜莺大病一场,也让老夫人伤心,杜蓉与杜云岩彻底决裂,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最终伤心离去。
后来唐姨娘做了二房的主母。
而杜蓉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嫁给赵豫。
那时候杜蓉已经生下儿子,杜若依稀记得,章凤翼是对她很好的,可到底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
值不值呢?
杜若并不知晓,她只是想假如可以,或者她能让杜蓉改变主意,不要再去私奔了,她们想个法子,说不定能顺利的嫁给章凤翼呢。
她一直不清楚去年那些梦因何而来,也深深为之困扰,但现在她发现,因着这些梦,她可以改变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倚在车壁上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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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先到的下人们已经在府邸门前放起炮仗,杜若捂着耳朵下车,跟在老夫人的后面,听见她在认真叮嘱母亲,让厨房去准备乔迁宴,还说一定要煮很多的米饭,这样整个家族才会兴旺起来。
杜若有些好笑,家族的荣衰怎么能只看搬家的米饭呢?可她却很乖巧的道:“在粳米里煮些江米更好吃呢,又黏和,就像咱们一大家子总是和和美美的。”
这孙女儿就是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老夫人搂住她:“咱们若若真聪明,就再煮些江米进去。”
谢氏笑起来:“我晓得了母亲,”又朝女儿看,“别再赖着你祖母,行了那么久的路,你祖母定是要歇息一会儿了,你快回去,看着丫环把厢房整理好,有什么缺的记下来。蓉儿,莺儿,绣儿,你们也这么办吧。”
她是长媳,行事八面玲珑,老夫人也信任她,府中事宜多交予谢氏,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各自由管事领着去住所。
宋国公府原先是大周的靖海侯府,长安被打下来,大周的官员逃得逃,降得降,所有的府邸自然都落在赵坚手里,他又把这些赏给手下的将领。
杜云壑虽不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可也是当初最早跟随在赵坚身边的,且他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赵坚都喜欢听他的意见,他的地位牢不可破,不然三大国公爷,其中一个位置绝轮不到杜家。
而那些府邸中,靖海侯府算是别具一格,想必请了能工巧匠打造,楼台亭榭步步是景,杜若沿路欣赏,极是喜欢。
管事江姑姑与她道:“老夫人晓得姑娘们都喜欢花,叫他们一来就把南苑腾出来,说来也巧,正好有四个独院,姑娘们一人一个皆大欢喜,不然另外修葺,可是要花费一番大功夫了。”
说话间,已来到一处独院,遮掩在青竹之间,只露出些许白墙,倒是暗红的琉璃瓦很是显眼,被阳光一照,浮出淡淡的红色。
杜若很兴奋,欢快的走过去,瞧见两扇朱漆小门,铜环不是那么新,已然有些发绿,往里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石砖,挨着角落还生出青苔。
江姑姑忙道:“才搬进来,好些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怕杜若生气。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云雨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看见他好像丧家之犬般逃走,杜蓉心里才有些痛快。
用完宴席,因搬家的缘故,众人都有些劳累,杜若回到卧房,闻着将将点上的山水香,清淡,高洁,闭起眼睛好像身在山中似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过得五日,杜家才完全安顿下来,所有家具都摆放好了,花园里,庭院里也种上了一些新的花木。
而赵坚也开始像个真正的皇帝,启动早朝了,杜家两位老爷早起晚归,像是回到当初中原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整个大燕变得有秩序起来。老夫人见越来越太平,竟琢磨着要给家里小孙子,与四个姑娘请个夫子。
谢氏道:“也不过是表面,咱们大燕与各势力,与大周陆续打了七年,两败俱伤,粮草用尽,都没有余力再战,可以后是说不准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谁都想占据整个江山,只是形势所迫,各自停手修生养息罢了。
老夫人自然清楚,可几个小辈不能无所事事啊,她道:“以前他们几个就是有夫子教得,只兵荒马乱没个闲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让以前学得荒废了。你去打听打听,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谢氏想一想也答应了。
四个姑娘也确实闲,杜若在树下看得会儿话本昏昏欲睡,就想去床上躺着,可这几日她睡得太多,只觉脸又要往横里长了,不敢睡,便打算去杜蓉那里看看。
两人玩玩斗草,说说闲话,日子才好过去。
太阳热热的照在头上,杜若嘴里哼着歌,穿过月亮门往前直走,不料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路,耳边只听见柔和的声音问:“若若,我送得蝴蝶哪里不好,你竟不要?”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身侧,穿着雪青色的春袍,头戴紫金冠,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流光溢彩。
放在任何人身旁,赵豫都是出色的,高大英俊,温和沉稳,让人不经意间就心生好感,别说她这种小姑娘了,他对她好,更难以拒绝。
可现在杜若已经不一样了,她看赵豫有了不同的角度。
挺直了身子,她清楚的说道:“无功不受禄,大殿下,我不能收下这份礼物,多谢您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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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可那一对蝴蝶是他走遍整个长安城才选到的,很是满意,以为杜若必定会喜欢,然而前日杜凌竟然来还给他,说妹妹不要。[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赵豫不相信,亲自过来,没想到杜若真的不要。
赵豫有些不悦:“便算是赤金,于我来说又算得什么?只是个小玩意儿,你都不愿意要?若若,你是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蹲下腰,他近乎与她齐平的看着她。
男人的瞳孔漆黑,专注的看着她,充满了感情,好像是真的很疼她,所以她在将来才会嫁给他吧?虽然杜若现在还小,可十三岁的姑娘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假使赵豫一直这样待她,几年之后,娶她易如反掌。
只是杜若不明白,既然赵豫那么早就对她很好了,为何又要背叛她?
她明亮的眼眸好像剔透的水晶,在那水晶里,倒映着他的容颜。
赵豫忍不住想去轻抚她的头发,可杜若一下就躲开了,她一向慢吞吞的,这回动作竟敏捷的很。
他气得笑了,直起身道:“若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不想理他,因现在在她看来,赵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要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她连敷衍都不肯。
“我已经长大了,男人的东西我不能随便收,母亲知晓会责备我。”她抚一抚腰间挂的香囊,“请大殿下回吧,咱们这里的内宅,男人是不该进来的。”
大义凌然。
赵豫瞥她一眼,在同龄人之间,她算是生得高挑,今日穿一袭水绿色芙蓉花开的褙子,下方露出雪白宽边的裙角,微风吹动,衣裙飘摇,盈盈细腰若隐若现。
本是要笑话她,可赵豫这时却微微失了神,他一直觉得杜若生得漂亮,可也只是小姑娘的灵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显露出了少女窈窕的样子。正待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道:“豫哥哥,你来见三姐姐呀?”
她不叫他,有得是人叫。
可赵豫并不喜欢,回头看去见是杜绣,淡淡道:“我原是来见国公爷的。”他顺一顺袖子,“你们姐妹说话罢。”
他转身告辞。
杜绣瞧着他的背影,与杜若道:“我记得大殿下时常带你出去玩,还以为他又要与你去看戏呢,大燕建国,定都长安,而今城里极是热闹的,听闻来了好些戏班子,有些还被叫去宫里。[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我本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结果他是来找大伯父呀。”
“现在又不在打仗,”杜若一本正经道,“怎么好跟一个男人出去?”
杜绣扑哧笑道:“什么男人女人,三姐,你想得真多,我们离嫁人可还要好几年呢,再说了,我们是将门虎女,又不是那些深闺千金,像穆南风,她还跟他父亲去打仗呢,所以才能得到荣安县主的封号。”
乱世之中,先前还居无定所,男女大防是没那么严,所以才会出现穆南风这样一个少有的例子。
见她把荣安县主提出来,杜若本也很喜欢穆南风,知晓自己在这一点已是辩不过她,她小嘴一撇:“反正我不会再与他玩。”
杜绣实在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大殿下得罪你了吗?”
杜若没有回答。
她想起在宽大喧闹的戏院里,她曾经跟赵豫坐在一起,他买了好些瓜子放在她面前,她一颗一颗的剥,他觉得她吃得慢,把瓜子抓起来在掌心用力一捻,摊开来,瓜子的皮就自己掉掉了,露出了香甜的瓜肉。
那时候,她笑得多开心。
假如可以,她宁愿她做得梦都是假的。
咬一咬嘴唇,她转身道:“我要去看大姐姐。”
杜绣拿她没办法,总不能逼迫,她也没说要跟着去,因为杜蓉不喜欢她,这家里,杜莺,杜若虽不与她很亲近,但大体仍当做姐妹,唯独杜蓉,极是不喜。
也是可笑,杜蓉在老夫人那里也不是很得喜爱的,偏在她面前摆谱儿,杜绣道:“我就不去了,今日请了包家,等会儿总要见到的。”
她朝前头走去。
不似杜若与杜莺的院子都掩在青竹林,甚是清幽,杜蓉那里花团锦簇,老夫人挑的地方都是合了姑娘们的性子。
这般浓烈,就像是杜蓉。
听到禀告,杜蓉放下手里编的剑穗,笑道:“我眼睛酸了,正当要歇一歇,你就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吩咐丫环上茶,微倾着身子,与她很亲密的样子,“听说祖母要请夫子了。”
“是啊,我觉着请了也好,有时候听夫子讲讲课挺有意思。”杜若目光瞄一眼那剑穗,“大姐,你扎这个扎得挺好看的,是蛇形结吗?”
“是,扎了玩儿的。”
可杜蓉怎么会扎剑穗呢,杜若以前许不会在意,可现在她知道章凤翼的事情了,自然就会怀疑起来,但她也不好冒然询问。
就在这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石榴来传话,请她们去上房,说包家已经到了。
群雄逐鹿,武将定国,而在两国交战中,运筹帷幄少不了谋士,包兆辰就是赵坚颇为重用的一个谋士,在长安定都之后,被升为吏部郎中。
这次做客,也是老夫人昨日就下了帖子的,杜若道:“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还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杜蓉审视她一眼,见她颇是妥当,笑起来道:“也不用换裙衫,我们先去阿莺那里,再一起去上房。”
杜若道好。
包夫人坐在堂中,正称赞杜家的景致,与老夫人道:“我原先便听说这靖海侯府修建的极好,今日看来名不虚传,你们住在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笑道:“也是圣上恩泽。”
包夫人端起茶喝,目光却瞄向珠帘,只见小丫环两边拉开,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便看见三个姑娘陆续进来,至于杜绣,她是第一个来的,包夫人已经见过,另外三个,她当然也认识,目光准确的落在杜蓉的脸上。
彼此心知肚明,双方的意思。
杜蓉生得英气勃勃,颇有杜家武将之风,而他们包家书香门第出身,儿子文弱,两人倒是相得益彰,鉴于杜家才得国公府的富贵,包夫人心里是有七八分的满意的,就是这亲家母,她看一眼刘氏,委实有些扶不起来。
幸好杜蓉不像她,不然怎么撑得起一个家呢?
她笑眯眯的拿出礼物送与她们:“我就喜欢你们家的姑娘,个个都跟天仙似的。”
杜蓉看着礼物,面上有些犹豫,可四个姑娘都有,她不好不收,只得拿了。
长辈们一起说话,杜家姑娘们便与包家的独女包琳去园子里玩,谁想到到得海棠林,竟有三个年轻男人在,杜若抬眼看去,一个是她哥杜凌,一个是赵豫,还有一个,正是包家公子包岱。
原来赵豫还没有走,杜若正要扭头不看,却见赵豫对她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有宋玉之美,潘安之风,幸好杜凌生得也很英俊,那包岱是瞬时就被衬成了海棠树的树干。
可杜若偏偏不上钩,还是很坚决的移开了眼睛。
赵豫这是要以□□人,可她不会再喜欢他的。
小姑娘毫不留恋,头偏向东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对着他,混没有以前的可亲,他不知何故,极是奇怪,收回目光之时,却瞧见杜莺正盈盈立在粉色的海棠花下。
她今日穿着天蓝色的褙子,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了小小的杏花,素雅又不乏秀丽,身材削瘦如扶柳,楚楚动人。赵豫心里一动,暗道外面都传杜家的二姑娘病入膏肓,他原也以为活不长久,谁想到现在竟有这等风韵。
不过他现在一颗心都在杜若的身上,只瞧得眼便转过头去。
他实在不明白,杜若为何突然讨厌他了,要放在以前,她见到他总是欢欢喜喜的,甜甜得叫着他豫哥哥,然而今日她竟然叫他大殿下。
那样的疏远。
两年多的感情只是虚无吗?一股无名之火烧在胸口,他恨不得上去好好问一问,只顾忌旁人在,只能按耐住,依旧面带着微笑,好似真的在赏花。
倒是包岱见到杜蓉,笑着迎上来:“大姑娘,听闻你喜读兵书,我正巧在家里寻到一卷《百战略》,不知道大姑娘可喜欢看?”
白皙的手递过来,虽是送书,可这样坦坦荡荡,倒也不讨人厌。
谁料杜蓉并没有去接,口气冷淡的道:“谢谢包公子,这卷书我是有的。”
杜莺眸光一动,那《百战略》极是稀有,他们家有很多兵书,唯独没有这卷,杜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表情并不明显,可杜若看见,却也猜到杜蓉是在骗人。
目光在包岱脸上打了个转儿,她想起那章凤翼。
他是马匪的儿子,皮肤微黑,高大魁梧,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嘴里还常叼着草,一股子流氓痞气,反观包岱,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两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若是杜蓉喜欢章凤翼,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欢包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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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这桩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就有些不悦,与刘氏道:“包公子很是谦逊有礼,学识也渊博,他送书与蓉儿乃好意,蓉儿怎么能当众给人难堪呢?”
比起杜若的贴心,杜莺的善解人意,杜蓉是有不足之处,她做事太过冲动,老夫人对她也是有些不满,只一样是孙女,她还是很尽心的予她挑选佳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刘氏看老夫人有谴责的意思,忙道:“蓉儿也不是故意,许是不喜欢这兵书罢。”
“她自小就喜欢看,怎么会嫌弃?”老夫人手放在案台上,看见刘氏诚惶诚恐,又对杜蓉有些怜惜,也是因这母亲,杜蓉的性子才会那么刚烈。
当初瞧着很是温婉端庄的一个姑娘,谁想到软弱至斯,丝毫笼络不住丈夫,还得要她这老婆子管着三十几岁的儿子呢!
老夫人道:“罢了,下回我自己问她。”
刘氏便低声应了。
杜家将将在杜家安家,姑娘们附近的小厨房还没有建好,故而杜若每日都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饭的。
刚踏入院门,她就瞧见杜云壑在庭院里舞剑,那一把闪亮的剑被他舞得好像流光般在空中飞翔,停下来的时候,周遭满是落叶,都是被剑气打下来的。她一边走一边击掌:“爹爹的剑法真厉害呀!”
看到宝贝女儿,杜云壑收了剑,颇有些审问的意味:“若若,为父教过你的落英剑法,你到底学会几成了?”
杜家男儿每一代都是以武立世,个个都是马上将军,故而便是姑娘家,偶尔也是习得一些的,可杜若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性子又慢,怎么学得了剑术嘛,她心想要是真打上了,稍微慢一些,她就要被人削去一块肉!
心里惶恐,杜若垂下眼皮道:“爹爹,我拿不动剑。”
杜云壑倒不是要责备女儿,他是想保护她,不过看见她水袖中一对儿胳膊细得像淮山,他又舍不得说。
杜凌这时正好过来,闻言笑道:“爹爹,妹妹学这个作甚?她又不出去打仗,在家里谁也不会欺负她,退一步说,便算有人欺负,还有我呢,我剑法可不差。”
杜云壑斜睨他一眼:“前几日与玄儿过招,你三下都没有挡得住。”
干什么要揭人伤疤啊?杜凌极是不满,皱眉道:“他比我大了两岁呢,我也没有他这等历练,比不过又有什么?”
“人一旦找借口,这辈子也就完了。”杜云壑冷冷道,“你最好给我记住!”
杜凌不服气,要说他哪里讨厌贺玄,也就这一点,父亲总拿他们两个比。
见哥哥不高兴,杜若拉拉他的衣袖,鼓励道:“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你没有他武功好,可是你比他讨人喜欢啊!”
这也算优点?杜凌嘴角一扯:“那你喜欢我肯定比喜欢贺大哥多咯?”
“当然,我一点不喜欢他。”杜若用力点头。
杜凌心里舒服一些,不过想到杜若上回那么甜的叫贺玄,他又有点不相信,因为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贺玄,有回下大雪还非得去看他,听说后来两只脚都陷在雪地里,还是贺玄把她抱回来的。
那天到得家里,他浑身都覆着雪花,幸好护得好,她没有冻伤,倒是贺玄得了风寒,为此妹妹还被母亲说了一通。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后来不知为何,他们又疏远了,杜凌拉着她走到远处,轻声道:“你怎么又叫他玄哥哥了?”
杜若一怔之后,笑眯眯道:“他现在可是王爷呀,叫他玄哥哥可以沾光!”
这鬼丫头,杜凌不得不服。
谢氏招呼他们进来用饭。
四人坐一起,八仙桌各人占一边,丫环们在旁边布菜,杜云壑是不喜欢的,他总是自己夹菜,谢氏对此也不管,可儿子女儿的规矩,她是要教的。
杜云壑吃得八分饱了,谢氏与他说些事情:“老爷,今日大殿下专程过来,是为何事?”
“能有什么,不过讨教下而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杜若竖起耳朵听。
杜凌道:“他是钦慕您,父亲,谁不知道您百战百胜的威风?便是皇上提起您,也是赞不绝口的,莫说是大殿下了。”
赵豫很早就与杜凌混熟,他帮着说话也是常事。
杜云壑打量他一眼:“你们感情再好,也得有个规矩了,他是大皇子,你只是国公府的公子,不要走得太近。”
这话什么意思?杜凌皱一皱眉:“莫非父亲是说立太子一事?”
事关储君,杜云壑脸色沉下来:“莫张口就说,这与你无关。”
谢氏见状忙屏退下人,见门关上了,与杜云壑轻声道:“老爷,你也别尽想堵住儿子的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便是你不说,他难道就不知?堵不如疏,你与凌儿说清楚,他才不会胡说八道,大皇子可是常来我们家的,其中固然有老爷的原因……”
杜凌皱眉道:“娘的意思,大殿下是因为父亲,才与我们交往的?”
“你这孩子就是急,”谢氏道,“听老爷说罢。”
杜云壑看儿子一眼,淡淡道:“别把大殿下说得那么卑鄙,人都有私心,可人也要交朋友的,凌儿,凡事都要想想两面。既然你娘把这件事摊开来说,我便告诉你们,三位皇子都有争夺太子之心,这并无对错,虽说长幼有序,可历史上,违背此例的多得是,并无规矩可言。你只消记住,这件事你千万莫掺和进去。”
“但并不是让你完全避开大皇子,抱着平常心便可。”
杜凌到底年轻,被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下来。
而在旁边的杜若却别有心思,甚至是恍然大悟,难怪赵豫会背叛她,他想当太子,想做皇帝,想拉拢父亲,所以才会娶她,并不是出于真心。
一切都好像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她道:“我看他就是故意接近我们的,父亲,您一定不要帮他,他会忘恩负义。”
“若若,你何出此言?”杜云壑奇怪。
杜若不晓得该不该把做梦的事情告诉他,如果告诉的话,还得搭上贺玄,恐怕父亲会很为难罢,一边是旧主,一边是未来的新帝,她试探的道:“我做梦梦到的,他做了皇帝会背叛杜家……”
杜云壑听了十分的好笑:“梦若是能信,不知得有多少荒唐事,你说他做皇帝,哪一年做的?”
梦里,好像是四年之后,可赵坚不死他不可能做皇帝,但赵坚现在还年轻,她也没有梦到赵坚是如何死的,怎么说服他们?杜若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冒失了,她应该想个更好的法子来解释这梦。
她不说话了,扒拉着米饭。
杜云壑大事上从不纵容孩子,叮嘱道:“若若,梦乃幻象,下回千万别拿出来胡说了,幸好是我们,要是别人听见传扬出去,这可是大罪,要诛九族的!”
这道理她当然知道,杜若答应一声。
从堂屋出来,杜凌就取笑她:“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不要大殿下的乔迁礼了,真是傻丫头,还相信梦呢。我跟你说,我昨日还梦到我在大河里游水,你猜遇到什么,一只跟院子一样大的乌龟,我爬到它背上……”
“这些古怪的梦我也做过,可这不一样。”杜若打断他,“哥哥,你真不信有些梦是能预示的吗?这世上就没有这种事情吗?”
杜凌挠挠头,想了一想道:“倒也不是,我听说大燕的国师就有天眼,能看到将来的事情,可他是道家出身,与我们不一样。”
大燕的国师道号宁封,杜若以前也曾听说过,但她没有见过他,现在听杜凌说他知晓将来,如遇到同道,忙拉着他袖子问:“国师住在何处,他怎么从来不露面?”
“他们修道的人清心寡欲,自然不像俗世之人。他现在住在八仙观,皇上称帝之后,他便成为八仙观的观主了。”
杜若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在长安定都已有月余,赵坚既然把此地选为都城,便是要长居此地的,今次耗费不少财力物力,重修前朝遗留在长安的宫殿,而他与皇后,三位皇子则暂时居住在明光宫。
经历了七年的战乱,不管是赵坚还是众位官员都是极为疲惫的,而今总算能安定下来,赵坚这日请了一众官员及家眷同游芙蓉园。
芙蓉园是前朝皇家禁苑,位于曲水池,占地极广,苑内修建着错落的庭院,大大小小的池塘,广阔的绿茵草地,甚至还有像城区一样的戏园子。杜若也是头一回来,没料到长安竟有这样的地方,一时也是兴致勃勃。
观赏间,赵坚与皇后秦氏并肩而来,穿着龙袍凤裙,光彩夺目,三位皇子立在他们身后,虽是才成为大燕的皇族不久,竟也已生出几分尊贵的气派。
众人上前行礼,高呼万岁。
赵坚这回是要君臣同乐,丝毫不摆架子,走到大臣们中间笑道:“朕从来没来过芙蓉园,你们想必好些也是第一回来罢。”他叫一个大臣的名字,“吴大人倒是长安人,不妨领我们去看看,我听说芙蓉园的假山建得别具一格,是也不是?”
就像跟知己好友说话一样,众人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男人们慢慢就往假山那里去了,女眷们则与秦氏在一起,秦氏笑道:“你们也别拘着,尤其是小姑娘,要是我在这年纪啊,早就待不住了,都去玩儿罢。”
秦氏的温柔贤淑是有目共睹的,在赵坚领着属下冲锋杀敌的时候,秦氏留在后方,对女眷们也极是照顾,但凡谁家有个难处,她总会亲自前去探望,赵坚能坐稳现在皇帝的位置,与秦氏也是息息相关。
原本杜若也很喜欢她,可因为赵豫,却不是那么想与秦氏亲近了,听得此言,眼见姑娘们都散开,便与杜蓉,杜绣往紫云楼而去。
紫云楼高大宏伟,耸立在芙蓉园的中心,远远就能看见紫红色的楼顶,杜莺病弱今日不曾来,杜蓉指着不远处与杜若道:“若若,穆姑娘在那里呢,咱们去找她,与她一起去紫云楼。”
穆南风是姑娘们心中的女英雄,杜若笑道:“好啊,好啊!”
两人拔脚就走,杜绣心想这穆南风虽是英武威风,可却像个男人,她是不太喜欢,不过穆南风深得皇帝欣赏,交个朋友还是不错的,她轻快的跟上去。
穿过小径,前方有处小园林,穆南风就在前面,杜若正要上去问好,杜绣道:“三姐你看,王爷在那里呢。”
杜若顺着她的说得方向看去,果见贺玄正坐在海棠林中的亭子内,墨袍玉面,那满树的繁花也不能柔和他的冷峻。没料到会突然遇见,她朝他甜甜一笑,当作是友好的打招呼。
贺玄眼力极佳,看得清清楚楚,他说出几个字,随从元逢大踏步就朝杜若走过去。
三位小姑娘都有些吃惊,只见元逢直走到杜若身边才停下来,微一抱拳道:“三姑娘,王爷请您过去。”
“我?”杜若发怔,“请我过去作甚?”
“三姑娘去了便知。”
杜绣就笑起来:“三姐姐,王爷相请,你就去罢,你们一起长大的,又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可杜若还是有些犹豫。
杜蓉见状道:“你要是不肯,我让白果去传话,说你要与我们去看荣安县主。”
“算了,我还是去看看。”她实在好奇,因为贺玄从来不会主动请她,哪怕是年少时,他也没有请过她去家中做客。倒是她闲来无事,总会去打搅他,她那时……现在想想,真是厚脸皮啊!
她随元逢走到贺玄身边。
因今日出外游玩,她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穿着玫瑰红折枝白牡丹的襦衣,淡蓝细折子素裙,玫瑰同色的腰带缀着流苏系在腰间,挂着双蝴蝶白玉佩。
清新明亮的好像这三月的晨光。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想到之前的事情,她不止突然叫他玄哥哥,今日又对着他笑,好像一根若有若无的羽毛似的划过心头,让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所以他让元逢去请她,结果她也真的来了。
杜若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询问道:“玄哥哥,你找我有事吗?”
他不置可否,只道:“坐下。”
杜若扫一眼石桌,才发现桌上竟摆着茶水,她正当走得口渴,看到这个嘴唇就有些发干,顺势坐下来,抬头问元逢:“还有茶盅吗?”
贺玄把自己面前的推给她。
杜若吓一跳。
贺玄淡淡道:“我没有碰过。”
清冽的眼神注视着她,像这林中的微风,并无大的动静,却能掀起小小的波澜。
杜若的手指离茶盅几寸远,闻言一下子绷紧了,又慢慢的回握,直到成了一个空心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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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亭子里安安静静,并无一丝的声音。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杜若抬起眼,看到杜蓉与杜绣已经走了,大约看到她坐下来,以为她与贺玄要说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再等她。
她有点后悔过来,偷偷看贺玄一眼,不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他从来不说假话,那茶盅定是干净,可她没必要拿他的啊。放在他面前,定然是常用的,目光掠过他淡红色的唇,她半垂下眼帘道:“我要是用的话,你就没得喝了。”
虽是拒绝,可声音甜美,听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贺玄想起她年幼时没脸没皮的闯到他家里,没少用他的东西,包括茶盅,眸光就有些闪烁,看来她现在对他的亲近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他让元逢新倒了一盏茶。
那一盏孤零零的放在旁边。
杜若着实是渴了,拿起茶盅就喝起来。
含着郁香的茶水萦绕在舌尖,拂来层层凉意,碧水银波,乃是竹叶青,她忍不住笑道:“尝起来好像是峨眉山的,是不是?”
她的情绪总是大开大合,前一刻还在担忧后一刻就能把什么都忘掉。
贺玄道:“是。”
杜若慢慢将茶都喝光了,元逢又予她倒满。
他仍是坐着,身姿挺拔,纹丝不动。
她松开手,看向他:“你叫我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喝茶罢?”
“就当是罢。”
他眸光摇曳,像夜里的星光倒映在湖泊中,她一直知道他生得英俊,而今离得近,越发清楚的看见他深邃的五官,她抿住唇,不再说话。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也不说话,曾经无数次的见面,总是她一个人喋喋不休,他只听着。可那时她那么容易满足,还觉得贺玄很好,不像哥哥,她要是说些傻乎乎的话,哥哥总会笑他,可贺玄从来不会嘲笑她,他好像一条不知深浅的沟壑,什么都能倒在里面。
然而,他了解她了,她却一点不了解他,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河边,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却看不清河底到底有些什么。
她又拿起茶盅放在唇边,亭子外面忽地传来脚步声,赵豫径直走过来:“无则,难怪我找不到你,原来你躲在这里呢。”
分明是对贺玄说话,眼睛却看着杜若。
杜若一下就呛到了。
她想站起来就走,可水在嗓子眼折磨的她咳出眼泪,贺玄眉头一挑,他当然知道她与赵豫的关系,赵豫是赵坚的长子,身份尊贵不便冲锋陷阵,时常是留在后方的,也不知如何与杜若交好,他有日回来便听见她喊他豫哥哥。
比当初叫他还要甜。
现在看到他,是太欢喜以至于失态了吗?
可见杜若咳得难受,他的手先于玉竹的放在她后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
玉竹没想到他会出手,忙又退回去。
从赵豫的位置,看起来就好像贺玄在揽着她一样,他心头暗恼,淡淡道:“早就听闻你与三姑娘青梅竹马,今日一见,还真有几分感情。”
他用得力道很巧,杜若很快就不咳了,贺玄收回手,站起来道:“殿下寻我,是有要事不成?”
不知是不是故意不解释刚才的事情,赵豫走到亭子中,大马金刀的往石凳上一坐。
就在杜若的左侧,她好像被烫到一般站起来,半垂下头道:“大殿下,王爷,你们有事相谈,我便不打搅了,告辞。”
她匆匆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贺玄心头生出疑惑,她难道不喜欢赵豫了?不然以她的个性,绝不至于那样匆忙,她定是要与赵豫说上几句话的,就像当初她对着他,明明没有什么事情,也能寻到那么多的话来说。
他这边猜测,赵豫气得嗓子发干,眼见桌上有盅茶,伸手便去拿。
谁料手指将将碰到,却有一道劲风直袭过来,将那茶盅从他手边推了出去,到得石桌的边沿才稳下来。
赵豫脸色一沉:“无则,只是一杯茶你都不舍得?”
贺玄与元逢道:“给殿下拿盅新的。”
他才想起刚才杜若咳嗽的样子,那茶盅是她喝过的。
眼前闪过杜若娇若花瓣的嘴唇,还有刚才她离去的样子,赵豫说不出的烦闷,他自问对杜若十分的好,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他,看见他竟好似看见蚊蝇,这着实让他有些羞辱之感,毕竟他一介皇子,走到何处都是颇受欢迎的。
就在刚才,他在路上都遇到好几位姑娘抛来秋波!
可他并没有停留。
真是不识抬举的的丫头,以为她宋国公府了不得了?还不是他父皇封的?赵豫目光往贺玄身上一扫,眼前这王爷也是。
他一样看不惯贺玄的态度,便算当年他父亲有辅佐之功,可他一早就去世了,也是父皇仁厚,念在那点功劳重用贺玄,甚至封他为王,换作别人试试呢?赵家的江山牺牲了多少人,贺玄的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
不过父亲有句话说得在理,贺玄是少有的将才,赵豫笑一笑道:“无则,刚才兰州传来急报,蒙古军与金军在边界打了起来,你看,咱们大燕可要插手?”
那是外夷之间的事情,不过蒙古军假使把金军吞并,势必会成为猛虎,威胁大燕,贺玄道:“若兰州有多余之力,大可相助下金军,不过……”
赵豫挑眉:“怎么?”
“我记得驻守兰州的只有吴将军了。”
“那又有什么,”赵豫笑道,“还有你啊。”
“我?”他才从岭南回来,又想派他去兰州,贺玄笑一笑,“若皇上也有此意,我自领兵前往。”
赵豫站起来,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无则!难怪父皇说能者多劳,咱们大燕能有你这样一位王爷,真是大燕之福。”
贺玄淡淡道:“殿下谬赞。”
见赵豫大摇大摆走了,元逢气得脸色铁青,低声道:“王爷您在岭南受得伤还没有好呢,怎么能再去兰州?兰州地处偏远,这一来一回就得要大半年,等到您去,说不定那战都打完了,不是耍着王爷玩吗?”
贺玄拿起原先那茶盅浅浅一尝,并没有说话。
元逢没辙了,他是弄不明白贺玄在想什么。
又不是他的江山,他这么拼命作甚,到头来还不是赵家的人享福,他就只得个王爷的封号,虽然也是挺响亮的。
元逢叹口气,暗想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凭着老爷的本事,赵坚哪里比得上,要是老爷在,兴许还是老爷当皇帝呢!
可惜人有时候就是比个命长命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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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杜若离开凉亭,因走得急,到得杜蓉那里,额头上竟溢出一层的薄汗。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那是极为少见的,杜蓉惊讶的看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背后追着你呢。”
杜若有苦说不出,从袖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我是急着要看穆姑娘,”她抬头冲穆南风一笑,“穆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穆家与杜家原先素无来往,是在赵坚造反,穆家成为麾下之后,方才相识。那时候穆南风已经习得一身的武功了,杜若当初第一眼看到她,她穿着深青色的衣袍,手握长剑,腰悬匕首,她以为穆南风是个少年。
而今她仍是那样的风姿,立在姑娘们中间,混没有女儿家的娇态,英姿勃勃,她生来就该穿着戎装。
看见杜若,穆南风也笑起来:“而今两国相持,许是要有一阵子的安宁,我不去打仗,便能经常见了。”
杜绣抿嘴一笑:“到时不知能否有机会再看穆姑娘打马球。”
年轻男女总会寻些玩乐的事情,赛马,比武,打马球,踢蹴鞠,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没有一个拉下的,但这几样,姑娘们能尝试的并不多,倒是穆南风,什么都能参与,比如打马球,有回是少年们一起比试,谁料穆南风中途插入,竟差些拔得头筹,出尽风头。
不过这魁首,却是杜凌得的,杜若心想,她这哥哥,难怪父亲有时要责备他,正经的武功比不过贺玄,可打马球,玩蹴鞠等玩意儿,却是精益求精。
穆南风爽朗道:“打马球好呀,哪回我们姑娘家聚一起玩一场。”她一摆手,“走吧,去紫云楼。”
众人便朝紫云楼而去。
芙蓉园最巍峨的建筑便是这楼了,姑娘们沿石阶上去,靠着围栏俯瞰,只见楼台亭榭尽收眼底,一时都忘了赞叹,直到又有脚步声传来,惊醒她们,方才再次说笑。
杜绣好奇来人是谁,盯着那石阶,只见有位姑娘款款而至,她一推杜若的胳膊:“是周姑娘呢,三姐,你不是与她最好吗?”
杜若心头一跳,身子有些发僵。
可周惠昭柔软的声音已经响起来:“若若,原来你也在紫云楼呀,我说刚才怎么找不到你呢。”
周惠昭是富昌伯府的独女,性子温和,与杜若一见如故,杜若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两人总在一起,所以在梦里,她才会将周惠昭请到宫里做客吧,可她绝没有想到赵豫会碰周惠昭,真正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周惠昭的清白就这样被他玷污了,可赵豫既然喜欢周惠昭,怎么不娶她呢?非得要强占她,杜若心想,幸好她知道了将来,她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深呼口气,转过头,她朝周惠昭微微一笑:“周姐姐。”
阳光下,小姑娘的笑容好像栀子花,有着天生的单纯与甜美,周惠昭上去挽住她胳膊:“往前与我那么多话,今日就只叫我一声姐姐了?”
与杜若不同,周惠昭生得很是柔弱,长眉细眼,如弱柳扶风,身材也很单薄,明明比杜若大一年,看上去却有些小,手腕细得仿佛一碰就断。
杜若挨着她,笑道:“哪有,只是刚才往下看,真的太漂亮了,我都不晓得说什么,你来看,是不是?”
周惠昭便也站到围栏这里来。
姑娘们看得好一阵子才从紫云楼下来,又往假山而去,路过一大片碧绿的草坪时,杜若发现好几个年轻男人正在玩蹴鞠,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海青春袍的男人最是显眼,因为玩蹴鞠,他竟然把下摆都撩起来拴在腰间,露出雪白的绸裤,看起来不伦不类。
可行动间却又是潇洒不羁,让人忍不住会想多看两眼。
众位姑娘都停下脚步,只见蹴鞠传到他脚下,他斜里一踢,蹴鞠没有滚向该去的地方,而是朝着她们径直飞过来,周惠昭吓得花容失色,拉着杜若的手避到一边,然而这蹴鞠却很准确的落在了杜蓉的脚边。
阳光下,年轻男人双手插在腰上,咧嘴一笑:“劳烦姑娘把蹴鞠还给我。”
杜若才认出他是章凤翼。
那瞬间,她瞪圆了眼睛,一直以为是杜蓉喜欢章凤翼,但现在她实在怀疑是章凤翼勾引了杜蓉!
杜蓉脸颊飞红,暗地里骂章凤翼鲁莽,可又觉心里甜滋滋的,她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用力一踢,把蹴鞠踢向他。
章凤翼接住蹴鞠:“谢谢姑娘。”
他笑得很灿烂,杜蓉却不敢多待,转身走了。
从芙蓉园回来,已是傍晚,杜若走了很多的路,极为困倦,从轿子里下来就昏昏欲睡,杜云壑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又忍不住与谢氏道:“都是你惯的,看看,要是从小就好好学习武艺,指不定我们家也出一个穆南风呢,现在呢,肩都不能挑十担。”
谢氏才不赞同:“若若是我心头宝,我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就好,做什么女将军?我们家有老爷你,有凌儿就够了。”
“是啊,父亲,穆南风有什么好?”杜凌想到穆南风那男人的打扮就很不喜欢,“姑娘就该有个姑娘的样子。”
杜云壑瞅他一眼:“你也就马球赢得过她!”
杜凌又被揭疮疤,脸忍不住一红。
这世上有贺玄就罢了,还有穆南风,真不知道她一个女人那么要强作甚,女人的职责应该是相夫教子,而不是跟男人一样上场杀敌,他很是不满:“她厉害又如何,都没人愿意娶她。”
生怕父亲责备,他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跑。
杜云壑果然吹胡子瞪眼:“连个女人都比不过,他也好意思。”
谢氏偏袒道:“凌儿什么性子你不知?他是小孩子脾气,谁让你总是不夸他,老爷,世上没有哪个儿子是不期盼父亲的夸赞的。”
“那他也得做些值得我夸的事情!”杜云壑一拂袖子走了。
杜若在那里笑:“爹爹只是嘴巴硬,又不是真的不疼哥哥,不疼的话,早就像其他几位将军那样,拿鞭子抽不听话的儿子了,可爹爹从来没有打过哥哥。”
谢氏道:“可不是,你爹也就只能用张脸来吓唬我们。”
母女两个笑成一团。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大燕初定,赵坚日日早朝,与臣子们商定大燕律令,维护秩序,这日又在八仙观打平安蘸,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免百姓受天灾之苦。他这皇帝也真算得上尽心了,什么都考虑周到。
故而这次的蘸祭极为隆重,是由礼部官员参与主持的。
这样的热闹,杜若自然不能错过,坐在车里就已经跃跃欲试,瞧见她的欢快,杜蓉暗地里叹口气。
要是她也才十三岁该多好,还不曾考虑成亲,可现在她十六了,昨晚祖母留她说话,专门提到包家的事情,她言辞间有拒绝的意思,祖母有些不悦,也不知会不会改变主意,她心想,最好章家来提亲就好了。
不晓得章凤翼有没有与章老爷说呢?
不过章家马匪出身,家中也没有个主母,章凤翼底下三个弟弟,全是一群臭小子,祖母以前就说过章家没有规矩,兴许他来提亲,也不会同意。
她越想越觉得担忧。
杜若看她不说话,关切道:“大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在想一会儿蘸祭上会不会有咱们大燕的国师。”杜蓉自小就很独立,不喜欢诉苦,她笑道,“我听说,国师有一百多岁了,已修炼得道,不然也不会有天眼,早早预测皇上会称帝呢。”
世上有人能活那么久吗?杜若大为吃惊:“真的那么长寿?”
“谁知真假,反正很少有人见到。”
说话间,马车已到得八仙观门口,三位小姑娘一起下来,只见眼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一时都不知该往哪里走,还是杜凌命几位护卫在前头开路,一直到有官兵驻守的地方,才能从侧门进入观中。
此时蘸场中已是围了几圈的百姓,有三位道士缓步前来,手里拿着浮尘,清风道骨,杜若一个个看过去,见到其中有位须发皆白,貌若六十,她心想这莫非就是国师?
谁料礼部官员一开口,尊称他清辉道长,她才知道不是。
原来宁封并没有亲自来主持蘸祭。
这就不好了,她对打蘸虽然好奇,可最最重要的原因是想结识国师,她想从他口中得知那些梦的解答。
事情无法办成,她不太甘心,左右看一眼寻找杜凌,可杜凌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竟不见了,许是遇到好友,她只得与杜蓉道:“大姐,我要去如厕。”
其实姑娘家为方便,临出门时是不太喝水的,杜蓉皱眉道:“你专门来看打蘸的,怎么这会儿要去如厕?”
杜若道:“我喝多了水,我也不想啊。”
很无奈的样子,杜蓉道:“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杜若道好,转身离开人群,两位丫环跟在她身后,只见她尽往深处走,到得没有人烟之处方才停下来,与玉竹道:“你去问问前头的小道士,国师是不是住在这里。”
玉竹惊讶:“姑娘问这作甚?”
“叫你去问便问。”杜若站在一堵白墙边,只见此处种满了青竹,甚是幽静,“得道高人就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在深山叫小隐隐于野,而今这八仙观正当在都城,那是大隐隐于市,不过骨子里定是不变的,仍喜欢安静。”
玉竹听得她一番分析,脑袋里如同被塞了浆糊:“可姑娘要找国师为何呢?”
她不是来看蘸祭的吗?
“我自然是有要事……事关天机,不可泄露。”杜若神秘兮兮,“快去,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玉竹拿这主子也是没有办法,正待要走,青竹间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
杜若亦没料到有人在此,她抬起头看向他,只见这男人面容秀丽,气质高雅,一对眼眸清澈明亮,像这蓝天上的白云,笼罩下来,使人心里溢满了快乐。
她想问他是谁,他却先道:“你找贫道……为天机之事?”
杜若闻言目瞪口呆,国师不是一百多岁了吗,可他看起来怎么那么年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国师您老真是驻颜有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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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您老……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让宁封对杜若有点刮目相看,他淡淡一笑道:“贫道修习道术,自是异于常人。(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
原来真的有一百岁,杜若极为震惊,心想不愧是开了天眼的,果然是得道高人!她言行更是谨慎,朝宁封端正的敛衽一礼:“国师,我冒昧前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宁封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一笑道:“可以。”
杜若心头大喜,让两个丫环退到远处,吩咐完,她也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左右的看,生怕有人偷听。
宁封瞧着好笑,小姑娘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荒唐,可隐隐又有种直觉,她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不顾姑娘的身份,亲自在八仙观寻找他。他又仔细打量了她,侧行一步道:“你随我来。”
杜若连忙跟在后面。
穿过竹林,前方有一处独院,半旧的门口有两个小道士在打盹,听到脚步声方才惊醒,看见是宁封也不害怕,笑嘻嘻道:“国师您又回来了?”
竟然没有丝毫的敬畏,杜若暗想,便不说是国师,单看他这年纪也足够别人尊敬了呀,莫非是他平时太过平易近人?
她回想了一下,宁封还真没有什么国师的架子。
小道士这时目光移到杜若那里,宁封道:“她是客人,你们去厨房说一声,烧些热水来。”
他领着杜若直走入堂屋,她看一眼,发现陈设非常的简陋,并没有昂贵的木料,与她想象中高人的住所是一样的。
宁封关上门,请她坐下。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漏进来,有些许撒在他蓝色的道袍上,杜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鲁莽,她刚才竟然一点没有质疑宁封的身份,就随他进来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温和,端坐在椅子上极有风度,不知不觉的让人产生信赖。
见她打量他,宁封身子略微前倾的问:“还不知你是哪家府邸的姑娘。”
“宋国公府,我在家中排行第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杜若道。
“哦,杜家。”宁封心想,难怪观她面向非富即贵,他目光微敛,“请三姑娘说明来意罢。”
提到这事儿,杜若又有些紧张,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思量了下才道:“我听闻国师您能预知将来,是不是?”
“也谈不上预知,世间万物,皆有其律。”宁封眸光闪动,没有想到杜若会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与杜姑娘你今日的来意有关?”
“是……”杜若在这关键时刻又犹豫起来,毕竟家人都不信,宁封真的会信吗?她又不是修道的,而且她也不确定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就在她左右摇摆的时候,宁封笑一笑:“假如姑娘还没有下定决心,不如下回再来罢,不过最好在半年之后,因为贫道近日可能要离开长安。”
半年之后,那是很久的时间,杜若顾不得了,轻声道:“国师您信不信梦有预知之能?”
有些意思,宁封眉头略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最为奇玄的,很多事情都能在梦里找到解答。”
看来没有找错人,杜若道:“假使有人做了这样的梦,是因为什么呢?毕竟那是罕见的。”
宁封瞧着杜若:“三姑娘你做了梦吗?”
那瞬间,他目光一下锐利起来,竟是叫杜若避无可避,她硬着头发道:“是,我去年梦到大军攻入长安,今年真的便在长安定都了。”
宁封听得此言,手在椅柄紧紧一握,他能看出杜若的单纯,她不在骗人,不过赵军早在很久之前就定下围困长安的计策,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兴许听得杜云壑只言片语也未可知。他道:“或许是巧合。”
“不,不是巧合。”杜若摇头。
如果不是一件事,而是很多件,那么是足以让她烦恼的,也是,若不到这个程度,只是一个梦成真并不会让人惊慌,他暗想,没想到世间真有人会看到将来。
他沉默思忖的时候,有小道士敲门送来热水,他拿起茶壶,给杜若沏茶。
动作飘逸,袍袖微拂,杜若心想,这人要不是穿着道袍,倒像是个翩翩佳公子。
“请罢。”他做罢,微微一笑。
杜若喝得几口,连声称赞。
宁封自己也喝完一盏,方才缓缓道:“我原先听到你说天机,并不相信,但现在我信了。三姑娘,此乃天机,必不可泄露。假使你透露于旁人,恐会折寿,也必会殃及无辜,除非修炼道术方才能挡此大劫。”
吓得杜若差点把茶盅摔破。
见她面色顿变,他扬眉道:“莫非你已告诉旁人?”
杜若不吱声。
宁封道:“此等玄机之事,便算告知,旁人恐也不会相信罢?若是不信,便也无妨的。”
一句话又解了她的忧愁,她呼出一口气,暗想难怪宁封敢与赵坚说称帝的事情,因为他是道士。可她不敢与宁封说别的事情,江山更改,皇位易主,她是不好说出口的,她今日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做这些梦,只是病得一场,难道就不同于常人了?
宁封手指摩挲着茶盏,宽袖上银线织就的云纹隐隐发亮,见杜若沉默,他说道:“假如你有疑惑大可与我说,你一个小姑娘担负太多,恐是难以承受的。”
声音像从云端落下,洒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温柔,使人放松警惕,杜若张了张口,正待要说,外面传来小道士急促的声音:“王爷,国师他……”
门突然被人推开,杜若回眸一看,发现来人竟是贺玄,她惊讶道:“玄哥哥!”
贺玄并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宁封道:“杜家人担心杜三姑娘,本王现在带她回去,国师不介意罢?”
宁封笑一笑:“我这儿也不是龙潭虎穴。”
贺玄没有理会,握住杜若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还有事呢。”杜若皱眉,可贺玄像是没有听到。
竹林间,两人一前一后。
他脚步迅捷,她慢慢吞吞,几是被他拖着在走。
“你怎么会来?”杜若实在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哥哥在到处找你呢。”
杜若才发现自己这如厕有些久,原来哥哥等不得了,是他告诉贺玄,所以他才帮着一起找她吗?是了,刚才在看蘸祭的时候没见到哥哥,恐那时贺玄就在了。
“我其实是有些事想问国师。”她道,“你大可回去与哥哥说一声。”
“你不要接近他。”贺玄却突然停下脚步,很是严厉的警告道,“你记得我今日说的话,不要再与他见面。”
“为何?”杜若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我觉得他为人不错。”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贺玄盯着她,“你到底有什么要问他。”
“也没什么。”杜若眼睛一转,“我听说他有一百岁,我想问问他怎么能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年轻。”
贺玄嘴角动了动,很是无奈的样子:“谁跟你说他一百岁的?他只有二十七岁。”
杜若才晓得被宁封骗了,她说了好几句您老,可宁封很是坦然的受了,这国师……是不是喜欢捉弄别人?她有些生气,不过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叫他老人家,他可能也不太乐意罢。
她不再说话,往前而行。
谁料过得好一阵子,两人也没能走出竹林,贺玄停下来,伫立不动,杜若顺势坐在地上,小拳头一下下敲着膝盖,抱怨道:“好累,我记得来得时候并没有这么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贺玄垂眸看她:“你好好想一想,在路上是不是碰了什么东西?”
碰东西跟回去有什么关系吗?杜若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贺玄的,回想了一下道:“你走得太快,我好像抓了一下……也不是知是不是旗杆,就插在竹林中的。”
贺玄眉头拧了起来。
看他不满的样子,杜若也有些不悦:“我刚才都要摔了,还不能扶一下别的东西吗?”
她是这个样子的,有些散漫,有些天真,他不是不知道,他道:“我们被困在迷行阵了。”
“迷行阵?”杜若睁大了眼睛,“是阵法吗?”她竟有几分兴奋,“我在话本里见过,原来世上真有阵法,是国师布下的?”
赵坚能当上皇帝,宁封是立下大功的,可这人,贺玄对他并不信任,他淡淡道:“是。”
“真厉害!”杜若道,“真不愧是国师,那他会不会撒豆成兵?”
“他又不是神仙,你话本看多了!”贺玄语气很是冷淡,“难道你就不害怕,假使出不去呢?”
“不会的。”杜若心想,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会害怕,可是有贺玄在,她刚才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得恐惧,她笑道,“你肯定会带我出去的。”
贺玄面色又缓和了一些,说道:“起来,我们去找阵眼。”
听说又要走,杜若面露倦色:“我真有些走不动了,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这竹林的路并不平坦,她穿着绣花鞋,着实走得累,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迷阵的关系,这会儿觉得脑袋也有些发晕,那又何必连累他,他一个人走,定然快上许多。
贺玄看她一眼,回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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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
他仍是穿着墨袍,一身漆黑不容易令人亲近。txt下载80txt.com
可现在他竟然要背她。
杜若腿也不敲了,直直得盯着他的背。
不似少年时的修长瘦削,他这几年渐渐长得伟岸了,背影也越发的英挺,乌发压在紫金冠之下,在眼底闪闪发亮。她鬼使神差的还真想爬上去,可一想到自己的年纪,就有些难为情,这不是该被人背着的岁数,便是杜凌,她也没脸再让他背。
别说是贺玄这样一个,已是称不上熟悉的人。
她摇摇头:“不用,我还是自己走罢。”
贺玄想到她的磨蹭,哪里同意,喝道:“快些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封为王爷,他身上的威信骤升,这一声就好像平地惊雷,叫杜若不由自主把手搭在他肩头。
被太阳照得滚热的衣袍把她荡得一下,她清醒了又想缩回手,可已经来不及,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两只手往后一捞,轻松就把她钳在了背上。他生得高大,等到站起来时,她的脚与地面已是拉开很高的距离,要跳下也不容易了。
男人身上的味道从他脖颈溢出来,十分的好闻,她以前就闻到过,也不清楚是什么,有些像父亲带回来的哈萨克的奶豆腐。
小姑娘不声不响,被他突然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贺玄道:“你好好看一看,何处不对,告诉我。”
杜若嗯了声。
他便疾步走起来。
霎时风声呼啸,杜若怕摔下来,忙用手搂住他脖子,隔着云袖碰触到他脖颈,她又有些不自在,稍许松了松,可很快又搂紧了。
这样掉下来肯定会摔死的,她并不想自己受伤。
那微弱的动静贺玄并没有在意,他想起有回赵军与大周的军队对阵,便是依托了宁封的阵法才占得优势,他的阵法很有迷惑性,听说师承广成子。可广成子不问世事一心修道,怎么会有宁封这样的弟子?
然而赵坚很信任他。
他走了段路,停下脚步问杜若:“有没有看到你之前碰的旗杆?”
“没有。”杜若道,“你走得太快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离得近,她的声音一下灌入耳朵,他侧一侧头,谁料她的头发又垂下来,随风贴在他脸颊上,带着小姑娘特有的香气,并不浓烈,但味道悠长。求书网小说qiushu.cc
那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也许背着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两人这样贴着,热气在身体里流窜,他好像出汗了。
可不这样走,她的性子不知得寻到何时。
他犹豫间,杜若突然叫起来:“旗杆,我看到旗杆了!”
贺玄放下她,也往前看去,谁料只是片刻功夫,那旗杆竟然自行变换了方向,杜若惊讶万分:“它自己会动,难怪一直找不到。”
贺玄没有再说话,他静立在那里,只见旗杆已然变得八个方向,那是阵中有阵,他得预测到旗杆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
杜若见他那么专注,不敢打搅。
也不知过得多久,他突然挥出手中的长剑,杜若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可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幽灵般的旗杆又出现了,迎面撞在长剑上,被斩成了两截。
眼前风景陡然变化,杜若发现他们已经出了竹林,玉竹与鹤兰就站在不远处。
“破阵了!”杜若一声欢呼,“玄哥哥你真厉害,我还以为我们要一直被困在里面了,不过国师早晚会发觉,会来搭救我们的罢?”
贺玄心想这阵法本就是宁封布下的,他们才离开就触发,或者并不是杜若的原因,难道是他故意的?
他眼眸眯了眯,与杜若道:“你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
杜凌这时才找来。
看见哥哥,杜若很是愧疚说道:“让你找那么久,是我不对,我下回再不会这样了。”
“你知道就好!”杜凌一弹她脑门当做惩罚,“走吧,还来得及看蘸祭呢。”
杜若极为惊讶,她记得他们在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以为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呢!可蘸祭竟然还没有结束,她看向贺玄,想问他是不是因为阵法的原因。
贺玄知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
看来在阵法里,时间是过得很慢的,真有意思,杜若笑一笑,拉住杜凌的衣袖问:“哥哥,那大姐,四妹还在不在看蘸祭了?”
“大妹定然不在了,她见你总不来,去茅厕找你呢。”杜凌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该不会去找国师了吧?”
杜若怕贺玄知道梦的事情,轻声道:“回去再说。”
看她神神秘秘的,杜凌没有再问。
三人往蘸场而去。
兄妹两个走在前面,贺玄在后面,一直都没有声音,杜若以为他悄悄走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还在,瞧见她,眸光仍是浅浅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去襄阳,临走时没有来与她告别,她后来才知道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她隔三差五的就问父亲,玄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何时回来。
其实她真的依恋过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可他从没有把谁当成真正亲密的人,有时候像是近了,到最后总是远的。
就像今日他背过她,那也算不得什么,再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仍是陌生的。
杜若又转过头。
蘸场中,果见道士还在,倒是杜蓉不见了,杜绣挑眉道:“你与大姐也是心有灵犀呢,你在她不在,她在你不在,我都不知你们怎么回事。”
“不过是在外面逛了逛,能有什么?八仙观里面你没看过罢,风景不错。”杜若道,“有一片好大的竹林呢。”
杜绣笑一笑:“还是蘸祭好看些。”
说话间,杜蓉回来了,看到杜若就是一通训:“害得我一阵好找,下回你再这样诳我,我非得打你不可!”
“好姐姐,我下回再不敢了。”杜若道,“等回去,我请你吃蒸糕。”
“蒸糕就想打发我?”
“还有芸豆卷,行吗?我们索性就去荷香楼吃饭罢!”杜若在阵法里走得那么久,还真有些饿,说到吃的,兴致盎然。
众人一致同意。
看完蘸祭,他们便朝观外走去,谁知迎面遇到赵豫,杜若想避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我原是来交代礼部的事情,不料那么巧,你们也在。”赵豫目光落在杜若身上。
小姑娘垂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不想看见他,明明刚才在路上眉开眼笑,灿若桃花,这下突然就蔫了,赵豫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无则,云志,相请不如偶遇,不如我们去看戏,庆春楼正当要演《女驸马》,我在前排占了位置。”他故意与杜若说话,“若若,你一向喜欢看戏的,定是很欢喜罢?”
叫她小名儿,杜若浑身难受,可偏偏赵豫是大皇子,又与以前不懂事的她极是亲密,在旁人看来,许是正常的很。她闷声道:“多谢大殿下的好意,但是我们才看完蘸祭,很是劳累。”
那是拒绝的意思,杜凌有些吃惊,暗道妹妹怎么还在执着那些梦?他皱眉道:“若若,看戏又不花力气的。”
杜若道:“可是我的腿就是酸了。”
她在生气中,声音听起来不太欢喜,可这嗔中又带着甜,倒有几分的撩人,赵豫笑一笑:“腿酸了可以坐马车,在楼里也是坐着的,不过你要实在累,便下回再看罢。”
竟是好耐心的很是温和,反显得她没有礼貌。
杜绣嘻嘻一笑:“三姐姐哪里是累,分明是馋极了,不如我们还是先去荷香楼吃饭,吃完饭了再去看戏!”
杜若这一刻真想揍她。
可杜绣的话一点儿没错,他们之前是说好要去吃饭的,可她实在不想跟赵豫先吃饭,再去看戏啊!
“还是看戏好了。”她有气无力,“我也不太饿。”
赵豫笑起来,又看一眼贺玄:“无则,你也真的要去吗?我本以为你对看戏没有多少兴趣呢。”
贺玄淡淡道:“殿下相请,总不能拂了好意。”
其实是可以拒绝的,赵豫心想,所有人都可以拒绝,他只是不希望杜若也拒绝,不过也没有办法了。
庆春楼的戏班子很是出名,今日门口也是车水马龙,不过听闻大皇子驾临,也没有人敢挡道,纷纷让路,便是到得楼里,闹哄哄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他们慢条斯理的往最前排走去,杜若走在其中,很是不情不愿。
眼见到得尽头,她正想选个位置坐,不料后领口突然被人揪住,她伸出去的腿只得收回来,回头一看,发现是贺玄抓着她。
她满脸疑问,贺玄道:“坐最右边。”
最右边是靠墙一张座椅,只留着小径供倒茶水的行走,赵豫很难来打搅,杜若觉得不错,喜滋滋就坐过去,正待喊杜凌或者杜蓉坐在旁边,谁料瞬间,左边一张座椅被贺玄占领了。
他将她隔绝在了角落里。
杜若侧头看着他,好想说这位置不是留给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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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惊讶,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转过了头,没有赶他走。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她也不敢。
位置被贺玄坐了,杜凌,杜蓉并没有在意,因贺玄年少时他们便常见的,心里把他当成半个家人,陆续就坐在他旁边。杜凌挨着贺玄,杜蓉在杜凌左手边,而杜绣则坐在最外侧。
瞧着这乱七八糟的排序,赵豫伸手抚一抚额头,实在是有些心烦。
看他伫立不动,杜绣朝他笑道:“豫哥哥,这庆春楼是不是能点吃的?”
没有杜若的声音悦耳,可杜绣生得很可爱,大眼睛,圆脸,那样展颜一笑,恰如春风拂面,带着鲜花的香气,赵豫脸色缓和一些,招呼伙计过来,亲自点了几样吃食方才请他们几人也自行挑选。
杜若坐在最里面,轮到她点的时候,伙计竟然已经送吃食上来了。她垂眸看去,有核桃糕,有香瓜子,有绿豆卷,还有蜜汁汤,共八样整齐的放着,都是她看戏的时候喜欢吃得,不用说,那定是赵豫点了的。
那一刻,或多或少的她都有些动摇。
要不是做了梦,她现在与赵豫定是很好的,他温柔体贴,很有耐心,与他在一起总是十分的舒服,便算她还小,其实也有过模糊的念头,嫁给赵豫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那梦是惊人的,把所有的都抹杀干净。
要她与赵豫和好,她绝对做不到。
锣声骤响,戏班子登台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戏子身上。
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贺玄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他略侧过头看向杜若,她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腮,并没有吃东西,只在专心的看戏,嘴角挂着笑,看到精彩处,忽地坐直身子,眼睛瞪大了,直勾勾盯着戏台,嘴唇也微微张开,发出轻轻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是跟着那戏子唱词呢。
那样的忘我。
贺玄摇摇头,背靠在座椅上,半眯起眼睛。
杜若听得越久越饿,偏偏她还不吃赵豫买的东西,可现在戏班子已经在表演,要点吃的都已点了,伙计们退到一边,不是喧哗的时候,她无奈之间发现隔壁贺玄的桌上也摆得几样吃食,其中就有绿豆卷。
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一眼,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杜若把手偷偷伸出来,极快的拿了块糕点缩回去。
以为谁都没看见,却不知玉竹,鹤兰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明明面前那么多吃的,怎么自家姑娘就要偷王爷的呢?
她们虽然已看出她不喜欢赵豫了,可委实没料到,竟到这个地步。
杜若偷到绿豆卷就吃了起来,只一块太小填不饱肚子,她又去拿贺玄的,结果他突然把眼睛睁了开来。(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她的手伸在半途,不上不下的,像是小贼被抓到现行。
幸好贺玄没有问,淡淡道:“都拿去罢。”
杜若就有些脸红:“你不吃?”
他没答。
她整盘端过来。
他瞧着她,发现赵豫买给她的一样都没有动,心想这丫头要绝情起来也当真绝情,就像当初对他一样,他都不知哪里得罪她,她就与他疏远了,从此再没有叫过他。现在她又甜甜的喊着玄哥哥……他想着眉梢一扬,该不会是因她与赵豫决裂,她才又重拾旧情罢?
他脸色沉了沉。
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杜若一开始还吃得欢,后来就吃不下了,伸手递给他一块:“你应该也饿了罢?”
他道:“我不饿。”
不饿总看着她作甚?杜若暗自腹诽,也不吃了,拿帕子擦擦手道:“这样好看的戏,你竟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睡觉是暴殄天物。”
贺玄闭起眼睛:“我本来就不为看戏。”
难道是累了,寻个地方睡觉的?杜若对他的行为实在难以理解,她很快就沉浸到戏里面去了,不知赵豫隔着四张座椅,也在心不在焉,要看她看不清,想要过来又觉不妥。倒是杜绣叽叽喳喳的,好像一只雀鸟,多少解了一点烦闷。
等到戏散,众人纷纷往台上扔铜钱,杜若也叫玉竹去赏了一些银子,这才从庆春楼缓缓出来。
楼里人多,从前排走到门口需得一些时间,杜若走在最后面,余音绕梁,她犹自回味,不想被人突然抓住胳膊,用力一拉,她没有站稳,差些摔倒,赵豫扶住她道:“还有别的路出去,你随我来。”
根本就是他拉的,杜若恼道:“你放手,我不要去别处。”
她这样大的声音很快就会被别人发现,可赵豫实在不甘心,就像被人砍头也得知道个罪名罢?两年了,他在她身上投入的心血如何收回?虽说一开始他是想与杜家走近,才借机相交的,可渐渐的却也喜欢上杜若,因他没有妹妹,杜若漂亮又可爱,他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着,而今她突然的无情起来,他也有割肉之痛。
怎么能不问个清楚?
“你到底因何讨厌我?我买的东西你都不碰,你恨我什么?”他说得又急又快,“若若,你得说个理由!”
手掌的温度烙在胳膊上,好像烧热的铁,杜若盯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她没有任何他不好的证据啊。
可她又演不来戏,她没法做到像以前那样与赵豫说说笑笑的,她皱眉道:“我没恨你,只是长大了,不应该与你那么亲近了。”
那她还跟贺玄坐在一起?
忽地想到那日在芙蓉园,她也是与贺玄孤男寡女坐在亭中喝茶,赵豫心头被刺了一下,难不成是因为贺玄回来了?他眸光变冷,盯着杜若,没想到她那么善变,可到底不聪明。贺玄只是王爷,他是大皇子,谁的将来更为高远,她难道不知吗?
真是瞎眼了!
他极是恼火,可嘴角却弯起来,噙着笑,伸手摸摸她脑袋:“若若,不管你长多大,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柔情蜜意的叫杜若浑身生了细栗出来。
到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放弃吗?杜若真有些怀疑,梦是假的,她揉一揉胳膊,抬起头正对上贺玄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忽地感受了一丝凉意。
回到府里,她实在提不起精神,被赵豫的温柔折磨得浑身疲乏,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都表现出了讨厌,他偏还对她好呢,真是奇了怪了。要换作贺玄,她这样试试,他定然不会再见她的。
可见赵豫比玄哥哥难对付啊!
杜若头疼。
杜凌偏还来问八仙观的事情:“你到底见到国师没有?他怎么说?”
贺玄让她不要相信宁封,可宁封却相信她说得话,杜若觉得,他对梦的见解应是正确的,那是天机,兴许是不该泄露的,她笑一笑道:“国师说我这些梦算不得数,我现在也不信了。”
杜凌道:“我早让你不要信,天下谁不做些荒唐梦呢?”他顿一顿,脑筋又转了个弯,“不对,你要是不信了,怎么对大殿下那么差?”
“我怎么差了?我就是累了不想看戏。”
“我看你看得很高兴嘛。”
真是难缠的哥哥,杜若一跺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怎么样?你要再问,我也不喜欢你了!”
说不过就耍赖,杜凌拿她没辙。
两人去谢氏那里请安。
谢氏笑道:“早前有小厮回来传话,还真去看戏了。”
“殿下盛意邀请,不去不好。”杜凌道,“他还请我们在戏楼里吃了东西,而今也不需再用午膳。”
“大殿下为人真不错。”谢氏语气平淡,她是想到那天在芙蓉园,皇后秦氏在她面前夸杜若的事情,幸好女儿还小,与赵豫又差得六岁,不然她真怕秦氏要杜若做儿媳妇。要说这大皇子,不管品貌,都算出众的,只可惜身在皇家,太子没有定下来,杜若真嫁给赵豫,将来二皇子被立为太子,那结局不用猜,也必是惨淡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并不想杜若嫁入皇家,但也不想得罪赵豫,因谁也不知,赵豫以后会不会是皇帝。
若他是,岂会不记得对他冷待的人?秋后算账也未可知。
是以不近不远的便是了,反正杜凌年纪还小,帮不了赵豫什么,至于杜云壑,他做事最有分寸,应是不会行差踏错。
她让两孩子回去歇息。
过得阵子,杜家请来两位西席,男的专教杜家小少爷杜峥,女夫子便教她们四个姑娘,杜若以前就学过琴棋书画,那女夫子也是从头教起,并没有什么难的,只寻到事情做,总是没那么清闲了。
临近端午,女夫子稍许有些松散,多给与她们时间做些香囊送与亲朋好友,故而这日只教得她们谈一首曲子,便放她们回去。
小姑娘在路上叽叽喳喳的,杜蓉道:“我那里好些的珠子,昨日寻出来,才发现根本用不掉,一会儿你们来拿一些,就用在香囊上,也不是贵重的东西。”
杜若笑道:“好呀,我正当要编个长命缕给哥哥,中间串一些珠子最是漂亮。”
“男儿家还要漂亮?”杜绣忍不住道,“大哥到时愿意带出去吗?一亮出手腕,那珠子亮闪闪的。”
“我做的,他敢不戴!”杜若道,“我还要给他做个亮闪闪的香囊。”
这下连杜莺都笑了,也不知杜凌欠了她什么,非得要戴呢。
四人正说着,来到园子西边的月亮门,却见杜云岩正走过来,也不知瞧见谁,脸上瞬时布满了怒气。
可杜蓉向来不怕他,也不喜欢这个爹爹,见状微微侧过头,而杜绣是很喜欢缠着杜云岩的,每回他回家,她总是甜甜的扑上去,问候父亲,可现在,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杜绣也不敢上去。
都察觉到了异常,杜莺最是冷静,上前问安:“父亲,您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云岩没有看她,而是突然把手指向杜蓉:“孽障,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杜蓉身子挺的笔直,挑眉道:“不知父亲有何话要说?”
见她还在不听话,杜云岩心想她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被他这个父亲逮到小辫子了,竟然还能如此大义凌然?
杜云岩几步过去,一把握住她胳膊,拖着去了旁边的藏书楼,关上门喝道:“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与那章凤翼勾搭上的?他父亲今日与我说,跟他是一家人!我们杜家何时与章家成一家人了?”
杜蓉脸色一下子煞白。
看她终于害怕了,杜云岩想起她以前屡次指责他这个父亲没有做好,可她这女儿又做好了吗?
他冷声道:“你休想嫁入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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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这一突发的事情,叫杜家其他三位姑娘极为惊讶,都跟在后面,也去了藏书楼,可杜云岩把门关上了,她们听不见那父女俩的对话。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杜莺的身体本就不好,急忙忙走那一段路,已经站不稳,被木槿扶着坐在楼前的石凳上。
此地清幽,微风拂面,将园子里的百花香送到鼻尖,可谁也没有心思去嗅,杜若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想的是那些梦。
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所以杜云岩才会那么生气?可章凤翼到底做了什么?还是有别的事情?她实在猜不到。
杜绣瞥一眼暗灰色的大门,也坐在石凳上,幽幽道:“大姐与爹爹三天两头都要吵,我们早该习惯了,又有什么呢?等会大姐必定会昂首挺胸的出来,爹爹又要落了下风。”
杜云岩是经常说不过杜蓉的,杜蓉才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替刘氏出头了,印象里,杜若记得有次杜云岩要打刘氏,杜蓉甚至拔了刀出来对着杜云岩,极其惊心,要不是老夫人出头,不定会闹出什么。
可那一次之后,杜云岩再没有打过刘氏。
门这时突然开了,趾高气扬从里面走出的并不是杜蓉,而是杜云岩,他一句话未说,拂袖而去。
藏书楼里静悄悄的,杜若探头看去,只见杜蓉靠在书架上,一动不动,她的背对着她,散发出了一些郁气。
“大姐?”她轻声唤她。
像怕惊吓到杜蓉,声音极其的温柔。
刚才父亲说的话还盘旋在脑海里,他让她死心,说绝不会让她嫁给章凤翼,说他今次宽宏大量,念在她年少无知,饶她一次。他高高在上,摆出了那副嘴脸,说得她好像欠下他天大的人情。
可他凭什么决定她的命运呢?他根本也不配!
杜蓉的手握成拳头,深呼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绽放出笑容:“若若,去我那里拿珠子罢,你要做长命缕,做香囊,今日就得开始做了,不然以你的性子,恐怕是来不及的。到时候给祖母的香囊都没有,她老人家要生气呢!”
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她依然如故。
杜若原是满腔的话都没有了,她本期望杜蓉会向她哭诉,她就能安慰她,给她出主意,可现在看来,杜蓉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她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道:“大姐,你遇到麻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杜蓉扬眉道:“我能有什么麻烦,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走吧。”顺势就牵住她,从藏书楼出来。
另外两人瞧见杜蓉的样子,也知她绝不会松口,杜绣便先告辞走了,杜莺与她们一去杜蓉那里。(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还真是有许多的珠子,玛瑙,碧玺,翡翠,各色珠玉,五颜六色装满了一大匣,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蓉道:“还是大前年外祖母来时送的,当时在秦渡,哪里得空做东西,我叫她们收起来,后来去晋县,一直就忘记了,这回来长安,我才想起来呢。”
刘家因刘氏嫁入杜家的关系,刘老爷也跟着赵坚造反,而今在达州任知府。为巩固后方,赵坚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派遣能信任的官员驻守,这样一步步打稳根基,是以哪怕夺得半壁江山,秩序仍是不乱的。
杜若就有些羡慕:“我记得你们外祖母可好了,来得时候还带了一篮子达州的柿饼呢!”
她就没有外祖母,谢氏的父母都去世了,只与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她那小舅此时也不在长安。
杜蓉噗嗤笑起来:“那柿饼又有什么好吃的,甜得掉牙了,你那时刚吃完就掉了两颗牙齿,你不记得了?”
好像是的,她那时还在换牙,杜若连连摇头:“我一点不记得。”
终于想起丢脸的事情了,杜蓉抿嘴笑,也不戳破她,抓了好些珠子予她:“都拿去吧,记得给我也做一个。”
“好。”杜若喜滋滋收下,告辞而去。
杜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屏退奴婢们,叫杜蓉坐她旁边方才道:“父亲到底与你说什么了?刚才我不便问,现在此处也无人,你不要再瞒着我。”
杜蓉道:“父亲时常发疯,你理他作甚,他能有什么好话?”
见她还是不说,杜莺眼睛发红:“你是嫌弃我体弱帮不上忙,大姐,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可你一有事情,从来都不与我说,我怎么能好过呢?你说,是不是因为章凤翼?我那天听说,他在芙蓉园把蹴鞠踢给你,我还看见你做剑穗了,你从来不犯错,可今日父亲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想到她那么心细如发,杜蓉垂眸把匣子关上:“你不要管,我自有办法的。”
真的是章凤翼,杜莺纤长的手指按在把柄上,她实在没想到杜蓉会喜欢章凤翼这样的男人!
他是马匪,章家丝毫没有根基,可杜蓉却是二房的嫡长女,她心里清楚的很,他们二房一直依仗大房至今,底气是有些不足的,可正因此,才需要他们做子女的更为努力。而今弟弟还小,要靠他尚早,大姐她应该嫁入高门才是。
杜莺秀眉拧了一拧,她要是嫁给章凤翼,一是得罪祖母,二是又得罪父亲,往后杜绣比她嫁得好,母亲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的,倒是让唐姨娘占尽好处。
大姐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杜莺叹口气,叮嘱杜蓉:“大姐,你莫要为此事与父亲争吵,而今祖母也没有逼你嫁入包家,什么都不急的,也都有转圜的余地。”
见她胸口起伏,脸色又白了几分,杜蓉生怕她忧思太多,便道:“我晓得了,你别担心。”
杜莺看她应允了,方才离开。
杜蓉把匣子扔在案台上,她当然也是生气的,不知道章凤翼到底与章老爷说了什么,章老爷竟然会跟父亲说那种话。假使他不能解释清楚,他再好,她也不会嫁给他。
看一眼昨日剪下的边角料,原想给他做个香囊,现在也省了,她赌气的把那料子扔在地上。
这是搬来长安之后,第一个节日,老夫人早早的就让管事亲自去集市挑选粽叶,又叫厨房洗干净,放在院子里晾干。
很远就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不过杜若有些担心粽子做好了会坏,毕竟天气已经开始起暖了,鹤兰笑道:“听说只是做一部分,等到端午还要做的,再者啊,粽子煮好了沉在油汤里,能放好几日,味道也更香呢。”
杜若听着嘴馋,已经在想用江米做得肉粽子了,一走神差点把针戳到手指上,她吓得连忙放下,吃些点心定定惊,又问玉竹:“大姐那里没有事情吗?”
还在担心杜蓉,她叫玉竹没事儿找杜蓉的大丫环月桂叙叙家常。
玉竹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也不知自家姑娘想什么,她回道:“大姑娘最近也在做针线活,昨日已经做了五个香囊,没见有什么烦心事儿,说今儿午膳还多吃了半碗呢。”
这就好,杜若松口气,擦擦手也不吃了,杜蓉做了五个,她才做了两个,真有些着急,别被说中,连送给祖母的都来不及做。
鹤兰给她打下手。
她正聚精会神,心无旁骛时,杜凌笑眯眯进来道:“真是难得,我说呢一天不出门,原来在做这个,可有我的份?”
“拿去。”杜若丢给他一个长命缕。
五色丝线编得极是精致,每一小段就镶一颗小小的珠子,很是漂亮,杜凌放在手腕上一比划,笑道:“你手比以前巧了,以前哪里会想到镶珠子呢。”
杜若一怔:“你喜欢?”
“是啊,有什么不喜欢的?”
想到杜绣说,杜凌是男儿家不会要这种亮闪闪的,杜若噗嗤一笑,果然是她最亲的哥哥,她做什么他都不嫌弃。
见杜若在绣花,杜凌走过来,斜依在案前观看,过得会儿道:“你得空给贺大哥也编个长命缕罢,母亲说他孤苦伶仃的,端午也没有人一起过,让我请他那日来吃饭,那长命缕肯定也没人送他了。”
杜若道:“我哪里有空,没见我忙着呢?”
“不过是长命缕,能花你多少工夫?”杜凌道,“指不定他过完节又要去打仗了呢,兰州你知道吗?来回得有大半年。”
她手顿了顿。
自从她得知他的将来,试着与他和好之后,好像一切都很顺利,虽然他还是冷冷的,但也没有矛盾,她若像哥哥一样,把他当作最初结识的朋友,半个家人,兴许送个长命缕也没什么。
她想一想答应了。
等到端午节,长安城非常的热闹,听闻赵坚下午要与皇后,皇子们去城外的漕运河观龙舟,城门口已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些人家早早就去河边,占了位置,就坐在山清水秀之地,举家合欢。
杜家却决定用完午膳再去,老夫人也不喜欢坐在地上吃吃喝喝的。
因是节日,杜若好好装扮了一番才出门,打算去祖母那里请安,到时与姐妹们互送礼物,说说笑笑等着一起用膳。
谁料沿着海棠林,却遇到杜凌与贺玄。
见到妹妹,杜凌笑道:“我就知晓你来得晚,果然被我猜到。”
杜若嗔道:“又不是年初一拜年。”她看向贺玄,也没法子不注意,这等姹紫嫣红的时节,众人都穿得很是鲜艳,唯独他裹在黑色里,修长挺拔,好像出鞘的剑一样,散发着寒气。
真不知道他穿别的衣袍,会是什么样子。
她朝他行一礼,叫道:“玄哥哥。”
阳光里的小姑娘,蓝襦白裙,衣襟袖口绣满了粉色的丁香花,她展颜一笑,那花儿就开放了,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杜凌看一眼漂亮的妹妹,把手腕上戴着的长命缕露出来道:“若若手巧罢?我让她也给你编了一个!”
贺玄显然是没想到的,他看向杜若,眸光浅浅,像阳光下清澈可见的溪流。
他是有些高兴吗?杜若笑起来:“是给你也做了一个呢。”
她手伸着,长命缕抓在掌中,在空中摇摆。
他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看到尾端竟坠了一串珠子,动作是有些凝滞的,他实在没想到,这回她编得长命缕那么华丽,好像比杜凌的还要漂亮些。他淡淡道:“这样复杂的长命缕,我恐是不会戴了。”
“还是一样戴啊。”杜若道,“只是最后面穿了珠子而已。”
“是吗?”他将长命缕递还,“你做的,你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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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学武的人多数粗砺,可他手伸出来,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又透着力度,那五色丝线夹在指间,珠光好似都变得更为莹润,有着奇妙的美感。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杜若瞅一眼,对他说的话倒也不惊讶,因第一次她送长命缕予他,就是她给他戴的,那时他并不乐意,放在袖中转身就要走的,却被她抓住了衣袖。
少年无奈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忽然想知道一件事,问他道:“我以前送你的还在吗?”
那条朴素的多,毫不花哨,但他也不喜欢,总觉得手上戴东西是多余的,可他后来去襄阳还是放在身边,现在已是旧的很了。毕竟像长命缕这种东西,年年都有端午节,本该一年换次新的。
可她后来再没有送给他。
贺玄淡淡道:“也许在吧。”
从他口中很少听到含糊的言辞,一是一二是二,但他竟然说也许,杜若心想,大抵是没有故意扔掉,不然他肯定会说没了,是不是东西太小不知落在何处?不过三年前的旧物了,还能指望他留着吗?
他又不像她。
可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淡淡的忧伤,过去的事情到底是过去了,想起来时好像是一场梦,所以她喜欢旧物,只有它们是不变的,记载了往事,总让它那么清晰。
她垂下头,从他指尖取走长命缕,搭在他手腕上,再拿住两端,小心的互穿而过,慢慢收紧。
这样的近,可偏偏她手指一点儿没有碰到他,如同栀子花一样的洁白,开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凝立不动。
咫尺的距离,慢慢酝酿了一种旖旎,柔和了周遭。
在这安静中,她松开手道:“好了。”
他伸手轻触长命缕,好像带着她手指的余温,紧缚在腕上,拉下衣袖,他笑一笑道:“多谢。”
平日里再冷,可眸中一旦含笑,那温柔就如同甘甜的泉水般溢出来,她正对上,只觉立在片光华中,绚烂的睁不开眼睛。
比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杜凌在旁已是等得不耐烦,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磨叽,也没想到贺玄不会戴长命缕,亏得父亲还总夸他呢,他道:“快些去上房罢,等用完膳,贺大哥还要去宫中一趟,护驾前往漕运河呢。”
听出他有催促的意思,杜若哼道:“还不是你,要不是你堵在这里,我一早到了。”
“要不是你慢,我也不会堵你。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兄妹两个嘀咕着,沿着小路前行。
贺玄是在午时中去的皇宫。
赵坚正与三位皇子说话,见到他,非常的高兴,令他坐在身边,与赵蒙道:“你该多向玄儿学习,你不读兵书,仗着蛮力有勇无谋,总归是像楚霸王,难成大器。今次去兰州,你临行前与玄儿多请教请教。”
那是他次子,不若赵豫的温文尔雅,赵蒙更像赵坚,英武善战,天生神力,在沙场上有着一呼百应的气魄。
听到这叮嘱,赵蒙心里是不服气的,他年少轻狂,并不觉得自己比贺玄差,贺玄拿下岭南,永州等重城,他也一样,哂笑道:“父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兵书是该读,可仗也不能少打,您等着,我此行必会让金人臣服于我们大燕。”
赵豫吃了一惊:“父皇,二弟要去兰州吗?”
在计划中,本应该贺玄去才是。
赵坚淡淡道:“是,蒙儿去最合适。”
“可刚才父皇说二弟应学无则,何不让无则也同往呢?这样更有胜算。”赵豫面上已冷静下来,可心里忐忑不安。
因他现在才知此事,可见父皇与二弟是很早前就说定了的,为何竟不告诉他呢?弄得他实在有些可笑,也有些怨气。虽然他不像弟弟善战,总陪在赵坚身边,可他留守后方,也同样付出了很多。
他要安顿好所有的官员家眷,不让他们生出异心,又要防守将将夺到的城池,安抚人心,这哪里又是容易的事情?
赵坚笑道:“人都要修生养息的,玄儿才打完仗回来,总得喘口气,再说,朕这里还需要他稳固长安。文宗帝驾崩,他侄儿杨昊登基,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对长安虎视眈眈,总有一日还得兵戎相见。”
听起来是不会更改主意,赵豫道:“是儿臣疏忽了,只是觉得无则这样的人才,放在城中大材小用。”
“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真的将军,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赵坚看向贺玄,“你最近便养精蓄锐罢……是了,皇后昨日还问起,怕你府中欠缺什么,可你一样都没有报上来,你为大燕立下大功,朕可不能亏待于你。”
贺玄道:“臣孤身一人,府中物什早已足够。”
“依儿臣看,他是缺个王妃。”赵蒙打趣,“父皇,您该让母后替他选个好妻子了,偌大一个王府无人操持如何是好?”
赵坚就笑起来:“倒是朕欠虑了,无则,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贺玄正色道:“不灭周国,臣绝不娶妻!”
声音很是坚决。
他父亲是在宣城与周军对战时去世的,赵坚现在仍记得当时亲自告知他,贺时宪的死讯时,这孩子脸上的表情。他将手放在贺玄肩头,缓缓的道:“你有这样的心很好,你父亲在天之灵定会觉得安慰,等到那日,我们统一中原,一定要在天寿山给你父亲上柱香。”
大周京都城外的天寿山是埋藏历代皇帝的地方。
贺玄没有说话,只觉得那手掌压在肩头,十分的沉重,十分的冷,那日他若是请求父亲不要去宣城,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可他那时愚钝,竟不知偷听到的话何等重要,直到以后反复思量,他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父亲坐在马背上与他告别的样子,永远的停留在了他十二岁那一年,那一日。
目光落在庭院,殿前高高的玉柱耸立入云,刺到碧蓝的空中,他道:“皇上说的是,我们大燕必会统一中原的。”
杜家的马车此时已停在二门处,杜云壑,杜云岩身为官员,一早到得城门等候圣君驾临,再同去漕运河,而女眷们不一样,去不去都是随意的。老夫人第一次来长安,兴致满满,说好也要去那里看看,杜若与杜蓉两人便一左一右扶着,谢氏刘氏跟在旁边,又是好些下人,众星拱月一般。
老夫人忍不住打趣:“到得河道可不能这样了,别人当我摆谱,不晓得是我胖的抬不动脚。”
众人一阵笑。
到得马车前,老夫人看向杜莺:“你这孩子总不出门怎么是好呢,今日不冷不热的,便出去一趟罢。”
杜莺轻笑道:“可是祖母没有我在旁边玩得不尽兴?若是,我便去了,不然因贪玩不舒服要被您老人家说活该,这样我就可以赖在您身上了。”
“是,是,赖我身上,走吧。”老夫人也是可怜杜莺,足不出户享不到这大好河山,偏偏又是那样聪明的一个姑娘,而今孱弱至此,连嫁人都不成,她轻叹口气,只愿她能过得快活一些。
四个小姑娘便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
杜绣为讨好老夫人,竟在车上讲了七八个笑话,逗得她们直笑。
马蹄声清脆,响在官道上,这时窗外忽地传来男人爽朗的声音:“云志,真巧啊,你也这时候出门。”
杜凌回头一看,惊喜道:“伯起?”
伯起是章凤翼的字。
他驱马上来,笑道:“我远远看见,好像是你,追上来看一看。”他说着往旁边的杜家马车一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看到杜蓉,可他却好像看到她满脸怒气的坐在里面,他现在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因为父亲犯了错,冒然的与杜云岩提他与杜蓉的事情,可他分明提醒过父亲,是让他先去试探下,请杜家来家中做客,再商议定亲。
可他大大咧咧的,回来时竟然与他说,他们男人喜欢的姑娘,便是抢也要抢回去,莫说他与杜蓉两情相悦,那已经是一家人。
真正要把人气死!
章凤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前几日去见杜云岩想要道歉,可杜云岩并不理会,毫不掩饰他的冷淡。
大概是父亲做得太错了,杜家的人对章家印象更是不好。
可他不能因此就退却,他得知道杜蓉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他笑道:“云志,我忘了先定游舫,今日人多,恐是没有多余的,等会儿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不过是坐个游舫,瞧你说的!”杜凌坐在马上就把手搁在他肩膀,“你便不说,我也得请你过来,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连喝酒的人都没有,你来最好了。”
章凤翼一笑,拍拍腰间酒囊:“我这儿就有上好的东阳酒,不过你这酒量还是免了,我们章家是把酒当水喝的!”
“小看谁呢你?”杜凌解开他的酒囊就喝,吃得一口,嗓子火辣辣的,恨不得吐掉又怕丢脸,转过头却发现车窗被掀开一些,杜若正盯着他看,他没憋住,一口就喷了出来。
杜若嫌弃道:“脏死了哥哥,你不能喝就不要喝。”
杜凌红了脸,把酒囊还给章凤翼:“等我习惯就会喝了。”
章凤翼朗声大笑。
声音浑厚,杜若瞧他一眼,他坐在马背上,穿着浅蓝夏袍,有着横纵四海的洒脱不羁,十分的有男人气,她心想,这样的男人跟大姐还是很配的,他此番过来,是不是也是为大姐呢?
可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要私奔?
杜若不明白。
章凤翼拿起酒囊喝,趁着杜若正拉开车帘,他眸光透过那缝隙,寻到了杜蓉,她并没有看他,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果然是生气了,不然她定然会把眸光投向他,就好像每回他借着杜凌,来到杜家,忍不住的寻找她,最终总会遇到她一样。
她也是喜欢他的,章凤翼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笑,可瞬间他又看到了老夫人,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出来了,他忙不及得扔掉酒囊,整理衣袍,挺直背,一本正经的坐好了,方才骑着马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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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
漕运河两岸栽种了许多杨柳,此时早已生出翠绿的叶片,枝条垂落下来,像一条条的丝绦,在风中摇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杜家来得不算早,河面上已经有好些的游舫,只没有停在河中央,纷纷靠着岸,那中间是用来赛龙舟的。杜若扶着老夫人走到甲板上,抬头看去,只见东边一处凉亭不似别段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很是空阔,依稀可看见有穿着官服的兵士,笔直的立在岸边。
那中间坐着的应该是赵坚等人了。
老夫人与谢氏道:“这漕运河比我想象的宽,许是几艘大船都能轻松的通过,真正是好,不耽搁调运粮食。”她顿一顿,“而今我们大燕漕运府总兵官是谁?都是新上任的,我竟不记得。”
谢氏笑道:“是蒋保慈蒋大人,在秦渡,我们与蒋夫人第一次见面,她夸过您戴的菩提子,蒋夫人是个信佛的。”
“你的记性真不错!”老夫人目光温和,“你这样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她转头看向刘氏,“那日你也在的,怎得半句不提?倒是与我一般记性了。”
刘氏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儿媳妇,一个天一个地,二房有刘氏做当家主母,又怎么能撑得起来?老夫人对她这样的不上台面,实在不喜的很,也不多看她一眼,握着谢氏的手往前走了。刘氏只觉脸颊滚烫,见到杜蓉,杜莺就在后面,忙道:“你们照看好老夫人,我去瞧瞧他们可准备茶水了,今日还带了不少吃食呢。”
杜莺嘴唇抿一抿没有说话。
“娘先去罢,等会我来帮你。”杜蓉语气轻快,。
刘氏看到杜蓉,心里就安定,笑着转身走了。
杜莺又咳嗽起来,杜蓉连忙拉着她去船舱内:“祖母怕你在家中闷,非得让你来,可我瞧着还不若别来呢,万一冻到如何是好?”
“没事,在家还不是经常这般呢?”杜莺笑笑,她目光穿过雕刻了四季牡丹的木舱门,看到杜凌与章凤翼也走上甲板,又说道,“你要是担心我,便在这里陪着我好了,我恐是不能再去外面的。”
“好啊。”杜蓉一口答应。
姐妹两个在舱内说笑。
杜若仍在甲板上,看到杜凌与章凤翼过来了,盯着章凤翼看,只见他很是恭敬的向老夫人,谢氏请安,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的,收敛了浑身的痞气,问安之后立在杜凌身边,连脚都是摆得端端正正的。
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惹得老夫人都多瞧一眼,笑道:“你父亲与云壑有袍泽之谊,你不必拘谨。”
听到这话,杜凌忍俊不禁,心想章凤翼还会拘谨?他忍不住朝章凤翼看,谁料他是真的很规矩,比他还要像杜家的晚辈,便有些疑惑起来,怀疑他刚才喝醉酒。[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不过他酒品应该没那么好!
老夫人在甲板站得会儿便要进去,杜若在这种时候总是老夫人的小尾巴,不过没等她入舱,对面艘游舫上一个姑娘亲热的叫她名字。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惠昭。
周惠昭依在甲板上的围栏向她招手:“若若,没想到真是你,我刚才就在想,会不会遇到你,我们正好一起看龙舟呢,你快些过来,我叫人搭上木桥。”
杜若有些犹豫,老夫人早听见了:“你跟惠昭像亲姐妹一样的,既然她盛意邀请,便去罢。”
周惠昭确实一开始就请她了,若不去有些不好。
谢氏晓得她是想陪着家人,笑道:“反正游舫之间搭个桥不难,你先去她那里,等过得会儿,再请她过来我们的游舫,两边走走不也挺有意思?你们小姑娘难得出来,不就图个玩乐吗?”
母亲总是很有主意的,杜若连连点头:“好,那我便走了。”
杜蓉要陪杜莺,一直在舱内,倒是杜绣跟着她:“我同你一起罢,”她走到甲板上朝周惠昭笑,“想必周姐姐不会介意罢?”
周惠昭向来好说话的,怎么会拒绝。
两个人便踩着木桥过去了。
眼看着龙舟赛要开始,周惠昭笑道:“我们请的这船夫呢,一早已经看好位置,说去了那处,看龙舟最是清楚的。”
她话音刚落,那游舫就很快的行了出去,直到九艘龙舟附近才停下来。
那真是个好地点,杜若笑道:“看来我没有白来你这游舫。”她举目远眺,甚至能看清凉亭里的人穿得衣袍,除了金黄耀眼的龙袍外,她还看到一团漆黑,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心想贺玄这样穿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不管在哪里,只消见到一色的黑,便晓得是他。
不然这等节日,谁会用这种颜色呢?只会让人想到不吉利。
贺玄确实在凉亭中,他心不在焉的看着河面,耳边是赵豫,赵蒙两兄弟绵里藏针的对话。两位皇子相差两岁,又都年轻有为,也怪不得赵坚左右为难,迟迟不立太子,使得各官员纷纷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看人下菜碟儿,生怕得罪哪个都惹不起。
眼见龙舟开始了,才舒一口气。
因是大燕新立之后第一次庆贺端午,那龙舟是连夜赶制,极是华丽,龙头高昂,雕刻精美,连龙尾处都不曾松懈,漆色亮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听一声锣鼓敲响,几十个身穿各色短打的壮汉陆续从一条大船上分别往九条舟上走去。
再是三声锣鼓震天,龙舟赛开始了,白浪飞花,龙舟化作长蛇般浮游在河上,你追我赶,紧张万分。
河中是一阵又一阵的喝彩。
杜若立在甲板上,眼睛都挪不开,她年幼时在金陵也看过龙舟赛,不过这几年战乱谁又有闲情逸致比这个,那是时隔七年之后的观赏了。
周惠昭与杜绣也看得眉飞色舞,等到有艘龙舟夺得魁首,她们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真有意思,可惜一年只比一次。”杜绣感慨。
“真要一月比一次,多看两次就再也没有兴趣了。”杜若道,“人说远香近臭,这是一个道理,少香多臭,好比再好看的话本,也不能天天看,我只有宋陈写的《寻香记》看过五遍,再看就有些吃不消。”
周惠昭笑道:“你比起我们都算长情的,我话本顶多看一次,知道结果再看就没有耐心了。”她握住杜若的手,“龙舟赛看完,我送你回去。”
她吩咐船夫调头。
谁想到行得会儿,船身猛得一摇,竟是顿住不走了,一个小丫环急忙忙过来,与周惠昭道:“姑娘,船夫说碰到险滩了,船底撞了洞,许是有水要淹上来。”
本都要靠岸了,却遇到这种事。
周惠昭惊慌道:“这如何是好?”
杜若也是吃了一惊,询问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到我们家游舫?便是险滩,也不至于撞得那么厉害罢?”
然而那船却往下直沉而去。
就在这时,有木桥从甲板上搭上来,杜若心头一喜,与周惠昭道:“今日河上好多船呢,见到了定然会相救,你瞧,这不是有……”
等她目光撇到对面身影时,话语戛然而止。
见她脸色顿变,周惠昭顺着看过去,见识赵豫,她轻声一笑:“原来是大殿下,若若,他果真与你感情好,我是借了你的福分了。”
什么福分?她是不知道将来的事情,赵豫哪里是什么好人?在梦里,他可是强占周惠昭的。杜若拉住她衣袖:“我们不要去他的游舫,男女授受不亲,我们等别的游舫,有别家姑娘在的,不是更好吗?周姐姐,我们再等等。”
可船头船尾都是一阵惊呼,水已经蔓延上来了。
周惠昭拉住她:“若若,快些走吧,都怪我,不应该让你过来,早知道我不请你,你就不会惊吓到了。”
看来不能不走了,杜若跟在她身后,只见杜绣已经欢快得踩着木桥过去了,她听见她喊赵豫,豫哥哥。
船越来越倾斜,走在木桥都有些危险,周惠昭紧紧拉着杜若的手,生怕她摔了,可自己行到甲板上却是腿软,没有站稳,朝船边靠了去,赵豫就在旁边,见到她这样柔弱,伸手微微一扶。
没有碰到肌肤,隔着衣袖也能察觉出她的纤细,他脑中忽地想起杜莺,这周惠昭竟是与杜莺有几分相像,很是楚楚可人。
可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他手很快移开,要去扶杜若,可杜若哪里会让他碰,一到甲板上就远远跑开了。
她现在看到他,总是会从乌龟变成兔子,看着她的背影,赵豫恨得牙痒痒,他大踏步朝她走过去。杜若见到他过来,便往舱内走,可赵豫这时竟不顾规矩了,也走到舱内来,她才想到,这是他的游舫,她能逃到哪里去?
“若若,我觉得我们该坐下好好谈一谈了。”赵豫将她逼得坐在角落,眼睛盯着她的脸。
一阵子不见,她五官长开了,像花苞绽放开来,从青涩中慢慢透出了艳色。虽还没开到荼蘼,可也足够让一个男人为之倾心。
尤其是现在警惕的样子,敢怒不敢言,害怕又坚持,那水盈盈的眸光勾得人想把她拉过来,好好的在怀中安抚一番。
赵豫柔声道:“你别怕,若若,我只是想与你说话。”
杜若咬一咬嘴唇:“那船,是不是你弄的?”定是他使人弄坏,再等着把木桥搭上来,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她斥责道,“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卑鄙?”赵豫皱眉道,“你真觉得是我弄的?”
“不是你还有谁?”
她对他的成见竟然那么深,赵豫有些恼火:“我到底哪里做错,你这样看待我?”
杜若又把嘴唇闭紧了。
两人目光对视,她慢慢垂下眼帘,有些心慌,手指在案台下的只脚上轻轻的刮,发出些许声音,赵豫听着觉得刺耳,脸色越来越沉。
杜若觉得再待下去,他恐怕会扑上来抓住她。
那情景是极诡异的,玉竹支吾道:“大,大殿下,可否让姑娘回甲板,周姑娘,四姑娘都在寻她呢。”
“是啊,三姐!”杜绣跑进来,哎呀一声,“原来你真在这儿,你跟豫哥哥在做什么呢?”
被人打岔,赵豫也是恼极了,与杜绣道:“你出去,我跟她有话说。”
竟然赶人,杜若忙道:“不,四妹你不要走,我跟大殿下没什么话说,我……”她不能坐以待毙,往外挪动身子,谁料刚刚踏出一步,被赵豫的黑靴一脚给踢回来,疼得她差点叫出声。
她心想完了,怎么办呢!
船身这时又是一摇,也不知是撞到还是怎么,只见舱外走来一人,像是遮住了阳光般,立在门口,使得舱内都昏暗起来。
杜若大喜,叫道:“玄哥哥!”
贺玄淡淡道:“快些出来,我带你回去。”
她好像找到救命稻草,没有哪一刻是走得那么快的,她直走到他身边,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赵豫瞧见这一幕,喉头像被堵住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贺玄带着她往木桥走去。
她仍紧紧拽着他袖子,生怕落下了,宽大的衣袖被她握住,一前一后的摇动着,连同他腕上长命缕的珠子。
在河风中,发出微弱又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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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5
一直走到他的游舫,杜若才松开手。80电子书wWw.80txt.com
倚在围栏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因实在没有想到赵豫会那么执着,真有些吓人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笑不起来。
贺玄让人把木桥收起来,船就往前开了。
杜若轻呼一声:“周姐姐跟四妹还在那里呢。”
回眸看去,杜绣站在甲板上,也不知是想过来,还是想留下,至于周惠昭,并不见人影,她想让贺玄等一等,可看见他淡漠的神情,又说不出口了,今日幸好他来,不然她恐怕要遭殃,倒是顿了顿说道:“刚才多谢你。”
她比他矮了一大截,微微仰着头,阳光落在脸上,有着温和的光泽。
想到她刚才疾步过来的欣喜,半拖住他袖子的力道,他嘴角翘了翘道:“不谢。”
只是淡淡一笑,就好像化解了冰雪,杜若跟着笑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赵豫的出现已经让她惊讶,没想到贺玄也在附近,可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看龙舟赛的人,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兴趣的,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登舟玩乐呢?
疑惑刻在她眸中。
贺玄道:“恰好遇到罢了。”
他原是盯着赵豫,因那日在庆春楼,赵豫就曾纠缠过杜若,只是没想到那么巧杜若在的游舫遇到险滩,赵豫忙不及的赶过来,他到底也没能袖手旁观,虽然那次从襄阳回来,听到她欢欢喜喜叫着豫哥哥。
他曾想过,也许这样也是好的。
他本就不需要那样亲近的人。
可她却又走近他,好像她朝他走一步,他就忍不住要朝她走两步。
男人语气平静,听起来不假,杜若心想,原来他还真得会乘游舫游玩呢,她离开甲板,朝船舱走去,笑着问:“这游舫是你们雍王府的,还是问别人租的?看着很是富贵。”
“是王府的,宫里前阵子打造游舫,顺带予我也建造了一艘。”
看来赵坚对他真的不错!
可贺玄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杜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实在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是能这样攻破长安,杀得血流成河,可见他的狠毒,虽然她年幼时便明白贺玄与众不同,他身上有着哥哥没有的冷静锐利,可她从没有想过他会造反。
她在舱内的锦垫上盘腿坐下,谁料脚背被碰到,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贺玄询问:“怎么了?”
她愤愤道:“被大殿下踢到的。”
她低下头,将素白的裙摆撩开,露出穿着罗袜的,纤细的脚踝,正要查看,忽地想到是在贺玄面前,她手顿了顿,抬起眼朝他看去。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瞧见他眸中闪过丝尴尬。
下一刻,他就背转过身。
她褪下罗袜,瞧见雪白中一点红,果然是被踢伤了,她秀眉拧起来,对赵豫又添了好几份的厌恶。
“重吗?”他问。
她盖上裙摆:“也算不得重,你转过来罢。”
他在她对面坐下。
她仍是有些生气,嘴唇略微嘟着,像颗小小的樱桃。
贺玄瞧她一眼,正色道:“这件事你应该告诉你父亲。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杜若讶然,告诉他,她被赵豫弄伤了?她有些犹豫,赵豫虽然后来被贺玄抢走江山,可他也是做过皇帝的,而且父亲并不讨厌他,那日她明明告诉父亲赵豫会背叛他们,他没有相信。
“也不知有没有用。”
“有。”他道。
杜若垂眸摸摸晚上戴的红珊瑚镯子:“那父亲会冲撞大殿下吗?”
真是两难,又怕父亲不信,又怕父亲信了会动手。
她睫毛颤动着,心神不宁,贺玄道:“杜大人很有分寸,你不必担心,只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便是,包括那次在庆春楼。”
竟然还要牵扯到那件事,会不会让父亲很生气?杜若思忖间看向贺玄,他端坐着,面色沉静,不像说笑,他是在告诉她怎么做。虽觉奇怪,可不知为何,杜若接受了他这样的建议。
因他总是一针见血的,她与他说上千百句,他常常一句就抓到了重点。
她点点头:“好。”
元逢站在舱门口禀告:“王爷,到杜家的游舫了。”
他站起来,墨袍荡起一阵风。
杜若也忙跟着起来。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默默在想到时怎么跟父亲说,到得半途,听到对面母亲的声音,她看到父亲也来了,就在甲板上等着她。她身子忽然就摇了一摇,贺玄只当她要摔了,下意识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她朝他眨眨眼,轻声道:“我得彻底摆脱掉大殿下,你看我演得像不像?”
原来在表现她伤得很重。
他瞧着她会说话的眼睛,微微一笑:“很像。”手指松了松,没有舍得离开,“既然装了,就得装到底。”
她觉着也是,便索性踮起那只脚的脚尖,一瘸一拐的走路。
大半的身子都依靠着他的手,可并不重,她没有以前那样丰润了,抽了条,逐渐变得窈窕起来,他那时才从岭南回来,险些认不出来她。她现在已经是个姑娘家了,走在身边,姿容妙曼,让整个五月都显得明媚。
然而她并不知晓,专心致志的装成小瘸子,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见到杜云壑,她高声叫着爹娘,从他掌中脱出去,慢慢往谢氏那里走。
谢氏见她竟不能好好走路,惊慌道:“若若,你怎么了,伤到腿了?怎么伤的?”
她满脸的委屈,却不说话。
看着像是有隐情,谢氏没有再问,与贺玄道:“周家的游舫沉了,我们离得远赶不及,原来是你去接的?”她往他身后看,“绣儿呢?莫不是……我早先前好像听说是大殿下的游舫先去的。”
“是,我只接了三姑娘回来。”
实在是奇怪,谢氏眉头拧了拧。
贺玄向老夫人问了安,便告辞走了。
谢氏领着杜若与杜云壑去僻静处,先是看了杜若的脚,才再次相问:“你可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出了何事?是船沉的时候撞到的?”
“娘,是大殿下打的!”杜若用哭腔道,“他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缠着我,上回在庆春楼他就拉我的手,还说要带我从别的路出去,这回也是,他把我逼到船舱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想逃,他狠狠踢我。”她拉住杜云壑的袖子,“爹爹,我好怕,我脚也好疼,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一席话将杜云壑夫妇惊得面面相觑。
因印象里,赵豫实在不是这样的人。
杜若看他们没有说话,很是着急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她真不是那么会演戏的人,没奈何只得捂着脚,与玉竹道:“爹爹娘不信我,你说,刚才是不是他踢的我?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是你们亲生女儿……”
想到梦里的事情,真有几分悲切。
谢氏忙把她搂在怀里:“我跟老爷怎么会不信你,只是不明白大殿下为何要这样。”
“许是对若若有心思。”杜云壑极是恼怒,他倒是猜到几分赵豫的意思,恐是看上杜若想娶她,可两人若两情相悦便罢了,他拗不过女儿,让她嫁入皇宫,自当要匡扶赵豫,可杜若这么说,定是没有喜欢赵豫。
或许因此他就想用强的,想诱拐杜若!
岂有此理!
杜云壑一掌拍在船舷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赵豫瞧着文质彬彬,却是人面兽心,她这女儿不说有没有想法,便是她这年龄也才十三,那样的小姑娘,他就迫不及待的利用上了?
谢氏看他满面乌云,忙道:“老爷,您可不能去质问大殿下,传出去,对若若的名声不好。”
杜云壑沉声道:“我自然不会。”
只他赵豫,往后可别想从他这里捞到好处。
谢氏命人把杜若扶到别处休息,此时大抵也知道杜云壑的猜测,她两只手握得紧紧的道:“老爷,那时娘娘与我提到若若,我还想着若若小,可这等年纪却也是能嫁人的,假使大殿下求了皇后又如何?若若这孩子,没有什么心眼,而今又那样害怕大殿下,真嫁了怎么得了?只怪我往前太惯她,她恐是难以忍受的。”
八面玲珑的妻子露出忧心,杜云壑把手按在她肩头:“你莫慌,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他胸有成竹,谢氏松了一口气,靠在他怀里:“这就好,只你小心些莫得罪皇上。”
杜云壑道:“我不会亲自出面的。”
谢氏有些奇怪,但她相信丈夫,便不再多嘴。
杜若此时正在老夫人身边,祖孙两个坐在一起,怕老夫人担惊受怕,一早与父母商定,假称是撞伤的,老夫人还是心疼得很,与她道:“姑娘家哪里都精贵,千万不能留下疤痕,等到府里,定要拿祛瘀膏揉一揉。”又朝外看,“绣儿怎么还没回来?这丫头玩得疯了,你撞伤了她也不回来,还在大殿下的船上?”
“许是没看到我伤了罢。”杜若道。
老夫人捏捏眉心。
杜蓉也坐在旁边,朝外看一眼,见章凤翼始终没有走,已经好一阵了他就站在舱外,她到底有些不忍心,趁着众人都问杜若沉船的事情,快步走到了外面。
见到她,章凤翼觉得等再久也值了,满脸都是笑。
看起来有些傻,杜蓉忍俊不禁,朝船尾那里去,他跟着,眼见无人,轻声道:“蓉蓉,那次是我父亲不对,他喝了些酒心里高兴,与你父亲说了不当的话,我原是想让他请你们来家中做客,再郑重的提亲。是我对不住你,我该与父亲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他很诚挚的道歉,丝毫没有推诿。
杜蓉弄清楚了缘由,脸色就缓和下来,她该猜到章凤翼没有那么冒失的,虽然他喜欢她,平日里也很没有规矩,可他对她的一颗心是真的。
然而再怎么真,父亲恐也不会愿意,她心头又生出几分悲凉。
像是能听到她心底的叹息,章凤翼忙道:“蓉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杜大人把你嫁给我?我去见他,他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成见,或者我该……二殿下要去兰州,我若是跟着去,收服金军,立下军功,你父亲会不会答应?”
为了她,他竟然又要去打仗。
杜蓉摇摇头:“与这并没有关系,你且再等等。”
她的回答是模棱两可的,可不管如何,她没有拒绝嫁给他,章凤翼很是欢喜,看着她道:“蓉蓉,我的长命缕呢?”
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她做长命缕,杜蓉啐他一口:“哼,你有脸说!”
他笑起来,一点没有不悦,牙齿露出来,闪着雪白的光。
浑身透着无拘无束的洒脱。
杜蓉脸突然有些红,垂头道:“我先回去了。”
她从他身边路过,他很快的拉住她的手又松开,轻声道:“我会再想法子的。”
她走得更快了。
回到舱内,心还在怦怦直跳。
脸若芙蓉艳,杜莺看着她,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捂住了嘴,没有咳出声来,怕打搅杜蓉,又怕她伤心,她这辈子怕的东西太多,有时候真想早些死了。
可弟弟还未长大,母亲仍是那样叫人又爱又恨,唯有她的大姐,那样好,她该有个更好的姻缘。
舱外这时却传来一声厉喝,竟是杜云岩的声音,杜若竖起耳朵,原来是他在喝令章凤翼走。
“舫上都是杜家女眷,你一个外男在此作甚?”杜云岩穿着深青色的官服,他现任兵部郎中,本事不大,官架子是十足的,声音很是浑厚的道,“你现在就给我离开游舫,我不管你有没有船,便是跳也要跳下水去!”
杜凌没想到二叔一回来便是这等样子,他道:“是我请伯起来玩的,二叔,你为何赶他走?什么外男,他又不是不认识妹妹们!”
“认识就能没有规矩了?”杜云岩道,“你也不成体统!”他瞪着章凤翼,“你快些离开,念在你父亲与我们杜家几分交情,我便不使人动手了。”
他今日专程拜访,刚才看到杜云岩也是恭恭敬敬的,可连他一丝的好脸色也没有换到。
难怪杜蓉让他再等等。
看来杜云岩心里是完全看不上自己的,章凤翼到底年少轻狂,此时不由自主就生出了几分怒气,他只是尊重杜云岩才会委曲求全,可他并不欠杜云岩什么,杜家能有今日的富贵,难道没有父亲的功劳吗?
父亲在杜云壑麾下出生入死,受了多少伤,便是杜云壑都不曾小看他,常与他一起喝酒。
杜云岩算什么呢?
他挺直了背脊,抬起下颌,与杜云岩对视着,一动不动。
杜若从舱内看过去,瞧见他双眸,心里忍不住一跳,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忍,只消杜云岩再说上两句,可能章凤翼就要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驯良的人,他是山中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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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
杜云岩其实也有些被他的目光震慑。(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因章家这父子俩在沙场是出名的狠,两个人打起仗来都是不要命的,为此章执也得了指挥使的官位,不过那又怎么样?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其他将军都封了爵位,唯独章执不曾,便因为他是马匪出身。
说到底,那本是要坐牢的,要不是因为运气好正好遇到战乱,章家父子还在荒漠里抢劫财物呢!
他怎么能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气氛剑拔弩张,眼见父亲出来了,杜若生怕事情闹得复杂,她实在不想章凤翼与杜家结仇,杜蓉更是难做。
她忙与老夫人道:“祖母,人人都说章大哥是马匪家的儿子,可我瞧着挺有礼仪的,刚才在船上,也是规规矩矩的没有惹事,可二叔怎么要赶他走呢?他好歹是章大叔的儿子,父亲与章大叔很好的,父亲肯定要生气了。”
其实老夫人原本也觉得杜云岩有些过分,那章老爷是黑道上的人物横行无忌,可章凤翼还是个小伙子,且也没有做错事情,倒不知这二儿子发什么疯。
节日里,该是欢欢喜喜客客气气的,现在杜云壑也听见了,她可不想两个儿子为章凤翼争执,便朝外喊道:“云岩,你刚才是不是喝酒了?快些进来,我使人弄些醒酒汤给你喝!”
杜家老爷子早早去世,老夫人持家数十年,还是很有威信的,且杜云岩惯会讨好她,听到母亲出声,就有些犹豫起来。
恰好杜云壑此时也开口了:“凤翼,刚才我还来不及与你说话,你父亲今日怎么没来漕运河?”
杜云岩脸色就很难看。
真不知道杜云壑什么意思,他属下也不是章执一个人,怎么就偏对他父子俩那么客气,不知道的,还当怕了他们章家。
“大哥,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十岁的人在我们游舫赖着不走。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四个姑娘呢,他在外面,蓉儿跟莺儿都不能出来。”
杜云壑眼眸眯了眯:“什么赖着?你也真像是醉了,刚才与钱大人在河边,是不是就地喝酒了?不要再胡言乱语,母亲叫你进去,你便进去罢。”
他的神情在这瞬间很是严厉,杜云岩气得不知怎么办,章执那日跟他说的话他总归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杜云壑也不知道章凤翼这小子是想要娶杜蓉,杜云岩心想,假使换成娶杜若,看他还能不能有这种态度!
他拂袖走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杜若见状,缓缓吁出一口气,侧过头时发现杜蓉正看着她,她那时候很想跟杜蓉说些什么,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她希望杜蓉好好的。
等到游舫靠岸,杜绣才出现,她疾步过来与老夫人道:“三姐姐与贺大哥走得太快,我没回过神,木桥就收起来了,豫哥哥说索性便送我在岸边等你们。”
想到贺玄冷冷的样子,老夫人倒也不怀疑,定是他将杜绣拉下的,这孩子与二房的人都不亲,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恐是连死活都不会管。
杜若则忙着问周惠昭:“周姐姐人呢,周家有没有接她回去?”
“她身体不大好。”杜绣眉头挑了一挑,“在豫哥哥的游舫上就晕了过去,刚才豫哥哥给她请大夫,而今许是醒了罢,我看到周家的马车来接她。”
难怪她那时没有看到周惠昭的人影,杜若心想,她竟然也是那么羸弱。
杜绣道:“你是不是也在想,她竟然比二姐还要吹不得风呢?”
“大约是惊吓到了,”杜若道,“她也很愧疚,说早知道不该请我们去。”
瞧着她那样认真的辩解,杜绣笑一笑没有说话。
众人陆续坐上马车,杜若挑开车帘往外面看,只见章凤翼与父亲说了什么,父亲露出沉思的样子,两人又站得一会儿,章凤翼才告辞而去。
她回眸看一眼杜蓉,她依在车壁上,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端午节过后,赵蒙便领兵前往兰州,赵坚为表现对此事的看重,亲自送这二儿子到城门口,赵豫瞧见弟弟穿着铠甲,英姿煞爽,浑身上下都有父亲的影子,心下就有些沉重。他自小不喜武艺,便算勤奋习得几年,终究也没有赵蒙五分的本事,后来便认真念书,众人都称赞他二人一文一武,是赵坚的左膀右臂。
是不是因此,父皇也难以做下决定?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说不出的烦闷,最近事事都不顺心,太子没有定下,杜若又翻脸无情,那天他没有控制住,为拦住她而踢到她的脚,也不知杜家的人会怎么想。
在这节骨眼上,他原是最需要支柱的。
秦氏看他郁郁不乐,手搭在他胳膊上道:“你不要太担心蒙儿,听你父皇说,金军遭受大创,应该是不足为惧的。”
“母后,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弟弟,他年纪太小了,若是我能一起去就好了,彼此还能互相照应。”
“你是要留在长安的,你父皇这里更需要你。”秦氏伸手给他正一正玉冠,关心的道,“你这几日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他的心事,难道秦氏不知吗?赵豫心想,她可是皇后娘娘,一早应知道立太子的重要,可父皇拖着,她竟然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明明年幼时,母亲是最疼爱他的,但他不能明说。
自从父亲称帝之后,好些事情都忽然变成禁忌,他知道他不能提太子两个字,他伸手捏捏眉心:“那日端午节,周家的游舫沉了,我正好路过救了他们,杜家三姑娘也正在这游舫上,后来出了些误会,她许是害怕急着要离开游舫,我误伤到她,也不知有没有好。”
“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吗,我过几日便请她过来宫中。”秦氏很温柔的道,“这孩子很是单纯可爱,我也很喜欢她,那时在芙蓉园我便与杜夫人说了……”
听出母亲的意思,赵豫念头一动,他为拉拢杜云壑与杜家走近,那时杜若尚小他是没想到别处,可上回瞧见她,已有殊色,亭亭玉立,他不如就此娶了她,倒也安心。只要母亲出面,这桩事定是能成的,到时杜家还不是与他坐一条船?
他半垂下头,略是羞赧:“若若还有些小。”
“可以先定亲。”秦氏看他愿意,笑道,“等明年再成亲,你父皇也会高兴的,你可是我们赵家的嫡长子,等生下儿子,那是更好了。”
这话意思含糊,可也带给了赵豫一些希望,他又笑起来。
魏国公齐伍立在不远处,他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这回也一起来送行,眼见皇后与大皇子母慈子孝,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与妻子也是这般的融洽,所以无论他去何处打仗,只要回到家中,什么疲乏都会烟消云散。
然而如今只剩下一夜白了头的老妻。
赵坚看他竟伫立不走,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日头太大晒的不舒服?”他使人把皇帝专用的御扇抬到齐伍的头上。
也只有他能得到赵坚这样的关心。
因当初赵坚曾派齐伍与另一位将军陈士古去明州征兵,谁料他们半路遭遇伏击,齐伍虽是留下一条命,可陈士古,甚至还有齐伍的独子都没能活着回来,这两位都是赵坚的心腹,那次对他的打击也是颇为严重的。
后来,齐伍再也没有离开过赵坚的身边。
他忙躬身道:“臣不敢受此大恩。”
赵坚打趣:“一把伞也能算大恩?朕与你往前,饭一起吃,水也一起喝,就差没有盖一条被子了!”
众人都笑起来。
齐伍侧眸看到贺玄,高大挺拔的身材裹在黑色中,像把绝世的利剑,没有出鞘,便能斩人首级,这很有些像他的父亲贺时宪,但是他比贺时宪要狠辣的多。
“既如此,臣便不推却了。”齐伍笑道,“臣恐是身子不济,当真是头晕眼花的,也想向要皇上讨个假。”
“你要歇息,朕还能不准?”
“臣是怕耽搁操练守军,皇上既准许,便让雍王爷代替臣罢。”齐伍道,“这支大军原也是他麾下,怕没有人比他更为合适。”
赵坚微怔,但很快就笑道:“说得好像要许久似的,”他目光掠过身边的众位臣子,笑一笑道,“玄儿,那便由你继续操练,可不要太过苛刻,那都是为大燕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贺玄领命。
赵坚搭在齐伍的肩膀上:“我们快些回去,省得你还中暑了,被你夫人晓得,指不定要怎么怪责朕。我再赐予你几桶冰,这几日便好好歇息罢。”
齐伍应声,垂下头来,目光落在贺玄的黑靴上,他就跟在自己旁边,走得慢而沉,一步步,好像从不会走错。
城中的八仙观,这日收到皇后的口谕,宁封披着白色的外袍,坐在竹榻上与礼部左侍郎卢树村道:“我这道观何时成为钦天监了?竟要我测八字,不过也罢了,既是娘娘旨意,我便看一看。”
卢树村陪着笑脸:“劳烦国师。”
宁封把两人八字拿起来细细推算,过得半响道:“八字虽是不错,然知晓面向恐更为精准,卢大人,不凡透露一二,那未来皇子妃是哪家的姑娘。”
“这,”卢树村犹豫道,“还未定下,娘娘也只是以防万一。”
“如此说来,卢大人是不信任本国师了?”宁封看着卢树村,“卢大人今日来也是想把事情处理周全的,我也一样,说到底都是为大燕着想,毕竟皇子娶妻那是慎之又慎的要事……我已提醒过卢大人,若是将来有何闪失,我恐是帮不上卢大人的忙。”
卢树村心里咯噔一声,忙道:“姓杜。”
大燕能配得上赵豫的,也就那么几家,宁封想到一个人,嘴角就挑了起来,杜家三姑娘,倒不知她可能预知,她将要成为皇子正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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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宋国公府,姑娘们学习的碧云轩设在府邸南边一处芍药苑里,此时正当花开,浓郁的香味从窗口飘进,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迷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杜若手撑着香腮,眼睛不知不觉就要闭起来。
一只手忽地拧在她脸颊上,她吓一跳,连忙睁开眼睛。
杜蓉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瞧,被我抓到了罢,今日教《孟子》你竟然还打瞌睡呢!小心被夫子看见了罚你。”
杜若揉揉脸颊,轻声道:“这种天气呀最合适弹琴,手一动就不困了,也不知为何非得教孟子。”
杜蓉噗嗤声:“你别狡辩,好好听着。”
“是了,你在旁边看着,我怎么也不好睡的。”
见她认真起来,杜蓉方才不管。
夫子教完今日的课,先行告辞,怕姑娘们被太阳晒到,丫环一个个撑着油伞在外面等候。
杜若将将走进来,玉竹就与她说府里的新鲜事:“刚才章老爷送了一座桌屏来,一开始都以为是什么呢,拿个绸布盖着,后来抬到老夫人那里,掀开来一看,竟是前朝的《双冠图》,听说是正宗的蜀绣呢,也不知章老爷哪里寻来的,老夫人很是惊讶。”
突然送蜀绣的桌屏……
杜若眼睛一亮,看来章凤翼是又在想办法了。
老夫人出身金陵,世代簪缨家族的姑娘,过得极是精细,原先用的东西很多都是旧物,对绣件这种要求更是高的。不过章家送的这蜀绣,听起来很是稀有,定会博得老夫人的欢心的,就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收。
“还在上房,没退回去?”她好奇的问。
“没有。”玉竹摇摇头,“好像老夫人很喜欢呢。”
那桌屏上面是只栩栩如生,颜色亮丽的大公鸡,地上绣有两株鲜红的鸡冠花,与公鸡的鸡冠是相得益彰的,故而叫双冠图。老夫人当时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可总觉得章执送得礼太重,也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杜云壑回来她就问起此事。
杜云壑笑道:“儿子一早就知晓了,这桌屏是有次与大周打仗的时候,被章执得了的,但他这人娘知道,是个大老粗,家中也没有主母会欣赏这个,晓得母亲您颇有眼光,说是借花献佛,再者,也是想成全一桩美事。[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坐下来,“凤翼这孩子想娶蓉蓉。”
“啊!”老夫人大吃一惊。
在她心目中,杜蓉虽然性子刚烈了一些,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可她实在没有想过要把杜蓉嫁给章凤翼那样的男人。毕竟杜家是名门贵族,而章家,虽然乱世出英雄,可章家并不是很好的结亲对象。
看她沉默不语,杜云壑心里晓得她是有些犹豫的,事实上,这也是很正常的心态,不光是他们杜家,便是在外面,好些人提到章家,提到章执,还不是有些嘲笑的语气?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他极有耐心的道:“母亲,我是觉得凤翼不错,他不像章执,那时候章执归于我麾下,我第一次看到凤翼,他袖中藏着兵书,我便与他说,我们虽不是文人,可多看书是有好处的。后来他遇到很多不解的,总会来问我,他现在还年轻,将来定会把章家发扬光大。至于家世,英雄不问出处,我们杜家要放在几十年前,也只是草莽。”
没想到他那么看好章凤翼,老夫人想到那日端午节,章凤翼很是礼貌的样子,就笑了一笑:“原来这小子早有预谋,不过这样大的事情,可不能一时做下决定。”
“母亲说得是,不若请章家来家中做客罢,倒也不是为还这蜀绣桌屏的人情,母亲介意,儿子便换个相同贵重的于他,瞧着母亲是很中意罢?”他略有些请求的样子,“便让他们来,母亲好好看看,要儿子说,包公子是文弱了些,蓉蓉这样的性子本也不合适。”
还反对起包家了,老夫人暗自腹诽,不过她向来信赖杜云壑,他赞同章家,肯定是有理由的,总不至于害他们杜家。
老夫人便答应了。
谢氏知道这件事,倒有些犹豫,与杜云壑道:“到底是二房的事情,那天在游舫,我看二弟很讨厌凤翼。”
“他是一时没转过弯,章家马匪是马匪,可现在封了官,那便是大燕正式的官员,一代代学规矩,不用多少年与我们杜家又有什么不同?他早晚会改变主意的。”杜云壑端起茶来喝,“我也是想让母亲考虑考虑,凤翼说他与蓉蓉两情相悦,总不能拆散他们。”
“他竟然这么说?”谢氏惊讶极了,她忽然想到以前,好似是见过杜蓉与章凤翼在一块,可那时在打仗哪里有什么外宅内宅,章执与杜云壑外出了,章凤翼就会来找杜凌,可能与杜蓉见得多了,日久生情。
世上最难控制的便是感情了,谢氏叹口气,心想怪不得杜蓉不想嫁给包公子,老夫人为此还有些生气。
她眉头拧了一拧,拿起案头的鞋子:“先不说蓉儿的事,若若那里,你又怎么说?”
“我早安排好了,到时大殿下定是不能娶若若的。”杜云壑沉下脸,“他要实在想娶,我便把兵符交还皇上。”
“那可不行,你这是威胁他了!”谢氏吓一跳。
杜云壑道:“只是随口一说,你莫担心了。”他看着她手里的鞋子,笑道,“这是给玄儿做得?”
谢氏收一收线:“是,他又没有母亲,谁给他做鞋子,倒不知王府里可曾有绣娘。”她顿了顿,“索性请章家时也一并把他请来罢,我明日做好这双送予他。”
在年轻一辈中,贺玄最得赵坚重用,但今年被封王,她仍有些不解,后来杜云壑说,实则是封给贺时宪的,当年要不是贺时宪,赵坚未必成事,谢氏心想,或者他也能帮上点儿忙,多一条路总是稳当的。
到得那日,杜家便请了章家父子前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极为振奋,杜家以老夫人的名义请章家,说不定祖母对章凤翼有些满意,到时只要章凤翼好好表现,指不定就有希望的。
她不时得问玉竹,章家的人有没有来。
玉竹完全不明白她的想法,自家姑娘这样的性子,什么时候毛毛躁躁的了,章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可还是使人一趟一趟的跑,直到未时,方带来消息,说刚刚入二门。
杜若就站起来,整一整裙衫朝外走去。
在一大片的荆葵花旁,遇到贺玄,他手里拿着双褐色的布鞋。
“玄哥哥。”她有些惊喜,“今日祖母还请了你吗?我当只请了章大叔跟章大哥呢……不晓得章家几位弟弟可会来。”
章凤翼二十岁,可他三个弟弟,有个最小的才七岁,杜若想到的时候,脸是有些苦相的,她被他拿泥巴不小心砸到过,把她漂亮的裙子都弄脏了,章凤翼看到,连忙过来道歉。
她心想,原来章凤翼那时候就对他们杜家人很有礼貌了。
贺玄道:“是你母亲请我来的。”
“是为送你鞋子罢。”杜若盯着那鞋瞧了一瞧,“母亲很早前就在做了,她对你可好呢。”
贺玄手指在鞋面上摩挲了下,没有说话。
杜若又问:“你见到章公子了吗?”
“我刚才看见在前面,应是去拜见老夫人了。”贺玄道,“我现在也正要去上房。”
原来章凤翼走得那么快,比她到得早。
“我也要去。”她走到他身边,“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沿着青石小径,往上房的西角门那里走,他步子一向大,可杜若慢吞吞的,步子又小,总是落下大段的距离。他停下的时候,她花了不少力气追上来,甚至越过他,走到半途的时候,脸都是红扑扑的。
贺玄垂眸看着她:“今日你走那么急,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当然不只是为追贺玄,更是为章家,因为照现在的情况看,像是很顺利的,可偏偏梦里出现了不好的结果,她就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在今日出了问题。
是不是二叔已经到了?或者就是在他手里搞砸的,但这些她从来没有跟人说过,看着贺玄,她忽然朝他招招手,“你过来。”
他怔了怔,慢慢弯下腰,把耳朵对着她。
她轻声道:“其实章公子是想来提亲的,但是我怕二叔不同意,怕他们打起来,那样大姐会很伤心。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能帮我先去看看吗?”
声音细细的钻入他耳朵,伴随着她的呼吸,像柳絮抚到脸颊,痒痒的。
曾经,她也那样对他说过话,自以为是的秘密,非得说给他听,那时他觉得杜若真有些烦人,可现在她这样,时隔多年,竟是叫他耳朵一下有些发烫起来。
他直起身道:“有老夫人在,二老爷再如何也不会放肆。走吧,你只要走快一点,还是来得及的。”
他大踏步而去,杜若忍不住轻哼一声,只是让他帮个小忙竟然也不肯,自己去就自己去,她两只手拉起裙摆,走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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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其实杜云岩根本也不在上房,自从老夫人要请章家,他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奈何那是她亲娘,又看上章执送得桌屏,他总不能为此拦住老夫人吧?
说起来,这章执也有些头脑,竟然晓得投其所好了!
是不是谁给他们出了主意?
杜云岩眉头紧锁,去吴姨娘那里逛了一圈,吴姨娘见到他来,被禁足许久只晓得用股风骚劲挑拨他,杜云岩在她身上花掉了力气,身体疲累,心里的烦躁仍是没处发泄,要与她说两句,她抓不到重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杜云岩气咻咻出来,瞧见一个小丫环端着青瓷碗碟正往西跨院去,上头摆了红艳艳的寒瓜,瞧着就很解暑,他拿起吃一块问:“你们姨娘在作甚?”
比起吴姨娘,唐姨娘是很不显活泼的,当然比起刘氏死气沉沉还是有些意思,不然杜云岩也不至于会问起她。
“在摘瓜呢。”小丫环笑道,“姨娘在庭中种了黄瓜,这会儿已经长了十几条出来,说摘了晚上拌着吃。”
杜云岩觉得新鲜,便跟着那丫环进去。
果然唐姨娘正站在碧绿的瓜藤下面,穿着月白色的襦裙,浑身素雅,她生得并没有吴姨娘俏丽,但胜在温婉,在杜云岩看来,甚至是比刘氏还要像大家闺秀的。见到杜云岩,她就把手中剪子放下了,笑道:“老爷,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正巧路过,看看你。”杜云岩瞧着瓜藤,只见上面的黄瓜长得不错,一个个胖乎乎的,便问道,“怎么种的,看着跟集市买得也差不多。”
“是因为下了肥,妾身从花农那里要得一些埋在泥里才能长那么好。”唐姨娘道,“老爷今儿可要过来尝尝?”
“现在我吃什么都没滋味!”杜云岩在旁边的小杌子坐下。
见他满面忧愁,唐姨娘小心翼翼问:“难道衙门出了什么事情?不过以老爷的本事应是不难处理的。”
“衙门能有什么,还不是母亲……”他一摆手叫下人退下,“章凤翼那臭小子看上蓉蓉,想让她嫁过去,章执便送了桌屏来,母亲喜欢得不得了,这就被收买了,你说我能不气?章家配得上咱们杜家吗?还有大哥,竟然也喜欢那章凤翼,我是瞧不出他哪里好!”
唐姨娘沉思片刻,柔声道:“只是请章家,又不是定下了。”她手轻轻按在杜云岩的手背上,“不管如何,老爷您才是二房的当家人,我们女子谁不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老来从子,老夫人定然明白这事儿是要问过老爷的。”
这倒也是,杜云岩点点头,母亲是没有提到他两家定亲的事情,她应是还不知道。
“必要的来往,老爷您大人有大量,不必理会,毕竟那是章家与老夫人,大老爷之间的事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那日老夫人收到桌屏,后来就与大老爷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许是有要事罢。”她安抚道,“您纵是不喜,慧眼识人,可别人未必有老爷这等眼光啊,往后慢慢就会明白老爷的想法。因老爷您是真心疼爱大姑娘,我记得大姑娘年幼时生病,老爷您抱着她深夜跑到医馆呢,又守了一夜,自然是想替她选个最好的夫婿。”
想到那事儿,杜云岩叹口气,心想果然只有唐姨娘最了解他,他笑道:“听你一席话,我舒服多了,这就去上房。”
唐姨娘送他到院门口。
章家三个小捣蛋鬼没有来,杜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章执与章凤翼,两人都端端正正坐着,身姿如松,面容整洁,原先章执留着的络腮胡竟然也刮得干干净净。这实在是有些隆重,便是贺玄看见,也是惊讶的。
不过想到杜若说的话,他又了悟。
看来章执很疼章凤翼,愿意为让儿子娶上心爱的女人,为此做出很大的让步。这种父子亲情,他是没有办法体会了。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既温柔又冷厉,说不出的复杂。
杜若心里却高兴,轻舒一口气。
见她自顾自进来立在旁边,老夫人奇怪道:“你这孩子,我可没有使人请你来,怎得自己过来了?”
因不是女客,原是不必请姑娘们来见面的。
杜若一早就已经想好说辞:“我见那桌屏很是好看,想当面问问章大叔,家里可还有别的蜀绣小件儿?有的话,我想借过来,让玉竹她们长长见识,将来绣艺指不定能大为提高呢。”
章执为人豪爽,声音似洪钟:“那时候打紫阳县,很多好东西,不过被一通哄抢,老子……”
见他要说粗话,章凤翼连忙咳嗽一声。
他侧眸瞪儿子一眼,暗想娶个儿媳妇也是恁麻烦,连话都不给好好说,不过他犯错在先,也知晓杜家没那么容易把女儿嫁给儿子,当时就恨不得不要了,要不是看在儿子一片痴情,本是不愿来。
现在既来了则安之,总不能此前白费功夫,他稍许挪动了一下,笑道:“我是还得了一对罗帕,极是好看,本是想……”他顿了顿,“凤翼的娘死的早,不然她用着定是喜欢的,而今放着也是放着。”
粗犷的男人念及亡妻,不自禁语气也温柔下来。
听到这句,老夫人竟有些动容,因她想到章执虽是马匪,可他膝下四个儿子,他竟是没有再找一个续弦。
可见人是长情的,这倒也是难得的优点。
章执继续道:“杜三姑娘要,这罗帕便借予你罢,或者你哪日来我们家也行。”他看向老夫人,“礼尚往来,不知我们章家可有幸请老夫人也来做客呢。”
老夫人笑道:“听说你们家是在长风街?”
“是。”章执道,“没有你们国公府大,但也干净整洁,我使人每日打扫,便是老夫人明日来都是方便的。”
到底还有些急躁,杜云壑道:“这倒不必的,隔个三五日……”话未说完,就见杜云岩从外面进来,他并不耽搁说话,“等哪日天气晴好,我们自然愿意来拜会。”
杜云岩听到这话,眉头就挑了起来:“倒不知大哥说得我们是指谁呢?也不知是哪一天,谁知有没有空,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果然是一点不同意,杜若盯着自己的二叔,很是紧张,生怕他像那日在游舫上,表现出很强的敌意。
可偏偏章执这人有时也真是思虑不周,与杜云岩道:“既不知哪一日得空,便由二老爷选罢。”
杜云岩一下子就很恼火。
这是什么意思?强迫他去不成?
又为何非得请他们,他左右环顾一眼,想到刚才老夫人好像也有意要去章家,想到老夫人从来不会胡乱收别人的东西,今次竟然要了桌屏,还有杜云壑偏帮章凤翼,今日又早早到了,与老夫人一起招待这父子两个。
他突然间就全想明白了。
原来那二人知道章家的意思,在收到桌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老夫人才会与杜云壑关起门来商量。
他冷笑起来,明明他才是杜蓉的父亲,倒是只将他排除了。
真是好啊!
他缓缓道:“我不会去你们章节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丝毫没有留情面,杜云壑喝道:“你怎么说话的?”
来者是客,章家父子俩今日满是诚意的过来,并没有冒犯他,他就不能好好静下心,考虑一下章家吗?杜云壑实在生气,他觉得杜云岩太没有道理了,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知道尊重。
老夫人也皱起了眉:“云岩,章老爷请你去做客也是好意。”
“什么好意?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杜云岩尖利的道,“他是癞□□想吃天鹅肉!我绝不会将蓉蓉嫁给他们家!”
两人吃了一惊。
章执则已经站了起来,满面怒容。
见他那么顽固,杜云壑道:“凡事没有绝对之说,云岩你作为父亲,是该要替蓉蓉考虑好,可也不要一棒子就打死人,凤翼这孩子哪里不好?母亲也……”
“你别拿娘来压我!”杜云岩道,“这家里很多事情都是你在做主,你是家里的长子,父亲去世了,你便是当家人,我是不如你,可我们二房的事情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罢?我是蓉蓉的父亲,你不是,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除非你是想让我连一个父亲都做不成!”
杜云壑讶然。
对面的弟弟眸中满是怒火,还有很多的不甘,原来他对自己一直都是不满的,怪他管二房太多事情。
难怪妻子曾质疑,到底要不要插手。
他现在把父母之命都抬了出来,假使他还要管,便是越俎代庖了,毕竟他只是杜蓉的大伯。
章执见到这一幕,再是大大咧咧也清楚杜云岩的意思,眼见杜云壑为此也难做起来,他愤声道:“今日打搅,告辞了!”
人始终还是要脸面的。
就这样不欢而散吗?杜若终于明白他们为何要私奔了,就是杜云岩的坚持让父亲不得不放手,为保全杜云岩最后的体面,牺牲了杜蓉。
她心头沉甸甸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说不出的难过,可她怎么办呢,连父亲都帮不了杜蓉,还有谁……
茫然间,她把目光投向贺玄。
他还在,他没有走。
可他又能如何?比起杜云壑,他更是个外人。
她的神情看起来落寞极了,好像要失去重要的东西,可杜蓉嫁人与她有什么关系?贺玄眉头挑了挑与杜云岩道:“郎中大人,不妨还是多考虑下,毕竟关乎大姑娘,虽然与你在三学街的那档子事不能比,但你也应该知晓它的重要。”
平平无奇的话,却让杜云岩脸色惨白,他见到鬼一样盯着贺玄:“你,你怎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觉有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浑身都是寒意,他咬紧了牙关,终于一拂袖子道,“好,随便你们!你们要把蓉蓉嫁给谁,便嫁给谁罢,我再也不会管了!”
他掉头而去。
众人都有些吃惊,杜云壑深深看贺玄一眼,心知那什么三学街必是杜云岩的把柄,还是极为紧要的,所以杜云岩才会连脸都不要了!
他也第一次发现,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原来他并不了解。
因为三学街的事,他是一点都不知的,而贺玄既然知道,却也从来不曾与他提过,但却在突然之间,给予杜云岩致命一击,何等的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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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9; 提供Txt免费下载)
而章凤翼却是松了口气,不管如何,杜云岩做出了让步,虽然这可能会让他们翁婿结仇,然而只要能娶到杜蓉,他是不介意用任何办法的。他朝贺玄看一眼,投以感谢的眼神,但并没有说出口,因谁都看得出来,贺玄是在威胁杜云岩。
这种事放在杜家来做,多少是有些失礼的。
老夫人此时便是半惊半疑,惊得是贺玄一句话就让儿子丢盔弃甲,疑的是,她这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被贺玄这样一个年轻人给控制住?作为母亲,心里不是滋味,但今日既然请了章家,总不能突然下逐客令。
幸好章家父子识趣,知道他们要处理家事,没有再留。
堂中只剩下五个人。
杜凌现在还在晕头转向,他一是没想到章凤翼要娶杜蓉,二是没想到杜云岩会顶撞父亲,三是没想到贺玄又会插一脚,愣神间,听到杜云壑的声音:“凌儿,你与若若先出去。”
很是严肃。
杜凌本想问个清楚,与父亲目光对上,就打了退堂鼓,连忙拉着杜若去了门外。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老夫人坐在上首,杜云壑坐在左侧,贺玄是站着的,面无表情,像在等待他问什么,又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他记得那时他对谢氏说,贺玄这孩子孤独的可怕,希望谢氏能多关心他,让他忘掉丧父的悲痛。
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改变,仍是不喜说话,沉默寡言。
杜云壑心想,但今日看来,他料错了,贺玄假使真是一个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他是不会对任何人的秘密有兴趣的。他缓缓问道:“玄儿,你提到三学街,到底云岩他做了什么?”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也十分的想要知道答案。
贺玄淡淡道:“我原该将这件事详细的告知你们,可刚才既然杜二爷答应将大姑娘嫁入章家,我恐怕也不好做出不义的事情,假使你们想知,便去问杜二爷罢。最好早作打算,因也不知哪一日会被其他人揭发出来。”
他略一颔首:“告辞了。”
打开大门,耀眼的阳光瞬时倾斜在他身上,将这黑都照得淡了。
杜若一直在门口等着,此时迎上来道:“玄哥哥。”她对他笑着,露出雪白的贝齿,“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二叔不会同意的,现在可好了,大姐能嫁给章公子了!”
贺玄看她笑得那么甜,心想她还在为别人的终身大事担心,却不知道自己,今日谢氏请他来,说了赵豫的事情,便是怕赵豫娶杜若。这种担心是有理由的,因大燕的重兵,有四分之一是握在杜云壑的手中,齐伍当然也算得上一个,但齐伍没有女儿,作为大皇子,又忌惮着赵蒙,娶杜若显然是最好的选择。(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不过他让杜若告知杜云壑,他定然是已经有打算了。
他道:“只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能让二叔答应呀?”杜若好奇,“到底是什么?”
他嘴角挑了一挑:“不便说。”
想到杜云岩那时候仓皇的样子,一定是犯了大错。
杜若丝毫不同情他,笑道:“不管如何,你反正做了好事了,我得好好谢谢你才行!”为这件事儿,她已经烦恼许久,生怕改变不了将来,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浑身的轻松,对贺玄自然是满满的感激,邀请道,“我请你去酒楼吃饭罢。”
要不是她,他不会冒然出手,所以一顿饭是不是简单了点儿?
贺玄淡淡道:“没什么意思。”
“那看戏呢?”
“你看到我看了吗?”
杜若就有些犯难,吃饭没意思,看戏他又不看,总不能请赏花罢?寻常人情往来也就是吃吃喝喝,她思虑会儿,忽然想到之前遇到他时,他手里拿着母亲做得鞋子,或许她能送他一双罗袜?可这好像也不妥,姑娘家怎么好送男人贴身的衣物?
见她想得很头疼的样子,贺玄道:“下回再说罢,先记着。”
他转身要走,她一眼瞄到他腰上的宝剑,那剑柄虽是镶金嵌玉,可却是光秃秃的,她一下就笑起来:“我给你扎个剑穗罢,一定会漂漂亮亮的,上面用最好的宝石,你觉得怎么样?”
好像是多好的谢礼,她水眸闪着盈盈的光,求他夸赞似的仰着头,面上满是寻到办法的得意。
贺玄嘴角牵了牵,半响把手放在她头顶轻轻一拍:“好吧。”
被太阳晒得有些热的头发,在掌心里软软的,那是他许久不曾碰到的触感。
她冷不丁被他摸头,也有些发怔,可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收回了手。
“就这样罢,做个剑穗。”贺玄道,“我先走了。”
他转身而去。
杜若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摸了一摸,说不出的奇怪,因贺玄从来不摸她的头,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为表现下他们的亲昵?不过说起来,自从她与他和好之后,好像关系是越来越不错了。
这样下去,将来他称帝,肯定不会为难他们杜家,也不会为难她的。
她高高兴兴的去杜蓉那里。
听说章家父子两个没有用膳就离开了家里,杜蓉正当着急,生怕又谈不拢,这样一次一次的失败,最终必是要不成的,故而听说杜若来了,她仍有些郁郁不乐,只面上仍波澜不惊的出来招呼她。
知道她藏着的担忧,杜若坐下来笑道:“大姐,刚才我在堂屋呢,好像祖母说要让你嫁去章家。”
杜蓉瞪圆了眼睛,惊讶道:“什么,你说什么?”问出来之后又觉自己太过激动,脸色一红,低头将衣摆整一整,“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提到我嫁不嫁的事情呢。”
“我也不清楚,听得云里雾里的。”杜若道,“反正二叔最后的意思是,同意你嫁给章大哥。”她也不好让自己显得很明白,“过几日许就会知道了,我这会儿来是向你学做剑穗的,上回见到你扎得很好看。”
被这突然的喜讯冲得有些轻飘,杜蓉稳一稳神才道:“剑穗不难,我教你几下就会了。”
她命人拿来各色丝绦,耐心的教杜若。
上房里,老夫人,杜云壑没有得到回答,老夫人只得又使人把杜云岩叫来,结果里里外外找得一遍,没寻到身影,听说是出门去了,这一出去,到得天黑才回来。两人审问他,他死活不说,这里不是衙门,总不能动用大刑,更何况,他到底也是大燕的官员,老夫人气得晚膳都没有吃。
谢氏去看了一回,与杜云壑道:“玄儿也是的,偏不告诉你们,这下可好,二弟也不说。”
“他不说也罢!”杜云壑沉着脸,“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你也莫要冲动,这回玄儿既说了,二弟便算是犯事儿,肯定也会好好善后……总不至于是关乎人命。”谢氏手握住丈夫的胳膊,“二弟的性子你还不知吗,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他没这胆子,也没能耐。”
总是跟在他后面,小时候欢欢喜喜的叫着他大哥的弟弟,到得今日,终究是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从哪一日变得,他怎么也想不出来。
杜云壑捏一捏眉心:“不管如何,总算成就一桩好事儿,云岩现在这样,不会再管蓉蓉了,母亲说在章家面前丢了脸,那什么三学街的把柄也被章家父子听去了,还能不结亲吗?就这阵子,与二弟妹商量下,选个好日子便定亲了。”
谢氏点点头:“那有得一阵子忙呢,要准备嫁妆。”
杜云壑将她揽在怀里:“又得辛苦你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记得告诉我。”
“老爷在衙门的事情都忙不完,妾身哪里敢劳烦你。”谢氏笑,伸手戳一戳他的胸膛,玉指纤细,指端涂着丹蔻,极是勾人,杜云壑捉住了,低头朝妻子唇上亲去,两人夫妻十来年,情投意合,从来都不曾争执的,谢氏被他亲得气喘吁吁,稍许离开他一些,嗔道,“老爷我话还未说完呢。”
“我们进去说。”杜云壑把她横抱起来。
谢氏怕自己掉下,忙搂住他脖子,一边道:“长安而今安定了,定是欠缺官员罢,乱世也不易科举,我是想,阿彰在绵州,老爷能不能给他在长安谋个职?兵荒马乱的,我怕他离得太远危险,我那弟媳也命苦,早早没了,苦了两个孩子,以前我是怕他跟着也不好……”
“那是我小舅子,我还能不管?”杜云壑笑,“你放心吧。”
听到丈夫的承诺,她安心了。
过得几日,老夫人便与刘氏说同章家定亲的事情,听说女儿要嫁给章凤翼,刘氏此前已闻风声,没想到是真的,当着老夫人的面就是一通哭,抽噎道:“章家四个孩子,还没个母亲,都说长嫂如母,蓉蓉嫁过去,伺候丈夫不说,还要带三个弟弟,我的蓉蓉,真是命苦啊!”
哭得极其悲切,好像谁要把她女儿卖掉似的。
老夫人道:“也就两个儿子没到十岁,二儿子都十五了,你哭什么?带几个叔子,总好过有婆婆头上压着罢!再说了,蓉蓉有这能耐,不像别个儿草包,什么事儿都办不成,光知道哭。前些日子,她不肯嫁给包家,你怎么劝不了她?现在肯嫁给章家了,你又哭闹?”
刘氏被说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回不出来。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女儿应该嫁个更好的,可她实在做不得主,连杜云岩都不管了,她这个母亲又能管什么?她拿帕子不停得抹眼泪,老夫人看着心烦,摆摆手叫她走了。
然而杜蓉那是十二分的欢喜,笑意在她脸上时时绽放着,比任何花儿都要美,杜若瞧着,也不自禁的高兴,这日在随女夫子学弹琴,抽空她就做一会儿剑穗,想着要做得很漂亮,到时候送给贺玄,好好谢谢他。
谁料老夫人使人来说,皇后请她们去宫中赏荷花。
杜若当时听了就有些不乐,她现在就是要离皇宫远一些,然而没病没灾的不去也不行,耳边听老夫人道:“请了好几家的姑娘,许是娘娘在宫中也闷了,想让你们去热闹热闹,逗逗趣的。”
大燕才立,赵坚并没有三宫六院,皇后也没个女儿,那样大的宫殿,是有些冷清。
杜莺道:“上回芙蓉苑我不曾去,这回去宫里,我定是要开开眼界呢。”
老夫人吃了一惊,生怕她受不住,忙道:“那天端午我许你出门,也是因为不用应酬别人,去宫里可不一样,莺莺,你去了作甚?谁都知晓你体弱,娘娘定然不会怪罪的。”
因这,杜莺几乎从不出门,所以她刚才说要去宫里,众人与老夫人一样的惊讶。
杜莺笑一笑:“既然别人都晓得我身体不好,那么我便算少说话也不会责怪的,祖母,便让我去罢,我以后可未必有机会了,而今身子尚算不错,比起天冷时舒服很多呢。”
老夫人又很高兴,打量她一眼道:“既如此你便去罢,小心些,蓉蓉你看顾好她。”
杜蓉答应。
四位姑娘各自回屋换了身鲜亮的裙衫,便去二门那里坐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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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四个孙女儿走了,老夫人转过身,只见谢氏手指紧紧捏着帕子,极是紧张。[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老夫人有些奇怪,但略是思索就明白了,轻声道:“你莫要多想,云壑为皇上出生入死,我们杜家为大燕立下无数功劳,皇上绝不会为难杜家,纳她们为妃。再则,真要纳妃,恐会学历代帝王择良家女子入宫,以明文示天下,不会这般胡来。”
谢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母亲。”
她当然不是担心杜若被看上成为妃子,她是担心赵豫。
不过杜云壑说他有办法,应不是假的,她定一定神,扶着老夫人回房。
说起长安,在前朝便是都城,大周建立之后,移都北平,但长安的宫殿仍是完好的留在此地。
杜家姑娘们到得宫门口,纷纷从轿中下来,抬头就看见巍峨的土黄色宫墙,高高的耸立入云,十分的壮观,可不知为何,却也让人心里产生一种很强的压迫感,丝毫不想走入其中。
至少杜若是如此,她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不动,宫人催三催四,她也是拖拖拉拉。
杜蓉放开杜莺,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拉住她胳膊道:“你啊,当这里是家里呢?这样慢,便算娘娘喜欢你,你也不好仗着这层关系怠慢的,快些跟我走,省得你这幅样子被人报上去,娘娘知道了不喜。”
不喜才好呢,以后就不会对她有好感了,杜若叹口气:“我真害怕这里,你看,这墙太高了,逃也逃不走的。”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杜蓉笑道:“你又不住在这里,你要逃什么?真会胡说八道。”
杜若垂下头,心里闷闷的。
梦里,她遭遇赵豫的背叛,站在凤栖楼上,也不记得在想什么了,唯独记得这墙十分的高,就是站在那楼最高的一层,也无法与墙齐平,那时候,她恐是想逃出去的罢?
再也不想做这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笑道:“是我胡说八道,你快些去扶着二姐,瞧她风一吹就倒了,偏还要出来。”
杜莺噗嗤声:“又在拿我开玩笑了,等会儿去看荷花你们都拉着我,别被吹到荷花池里去。”
杜蓉忙上来:“是了,是了,我抓紧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她声音放轻了,“非得来宫里,我们家池塘里的荷花也很好看啊。”
杜莺没有说话。
这几日她看清楚了杜蓉,她是真正的快活,因为能嫁给章凤翼,她像是从出生起都没有那样的欢喜过,她又能如何呢?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姐夫,可祖母父亲都同意了,杜蓉也不愿再嫁给别人。
她抬头看一眼前方,隔得很远,都能见到碧蓝色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光。轻声一笑,她道:“你说得没错,只是我现在也很想看看别处的花儿。”
杜蓉心里就有几分的伤感,因杜莺从小就容易生病,她在外面玩耍的时候,杜莺总在家里,总是在吃着药,渐渐长大了,她听到别人说,杜莺活不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她脾气大,为此不知与多少姑娘争吵过,后来,也不太去外面。
倒是杜莺常催着她出去,让她多交朋友,也总劝着她,让她不要那么冲动。
不知她到底还能留在自己身边多久了,杜蓉紧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喜欢,我可以常陪你出来。”
杜莺点点头。
宫人引路,众人慢慢行到慈元殿,此处是皇后的居所,宏伟宽阔,汉白玉铺地,只是有些年头,不是那么的新,赵坚搬入皇宫之前,并没有重新修葺。殿前种了桂树,郁郁葱葱的,在门外能听见几个小姑娘清脆的笑声。
走进去,就见到皇后穿着深青色鸾凤的宽袖大衫坐在凤椅上,比起那日在芙蓉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肃穆的宫殿,显得威严的多。
她们连忙行礼。
秦氏目光落在杜若身上,见她穿着件月白色忍冬纹的襦衣,下面一条裙子是紫丁香色的,绣着洁白的兰花,很是素雅,不若平日里的繁复,显得平平无奇。可也是奇怪,她瞧见这姑娘就喜欢,总觉得不管穿什么都是很清爽的,说起话来甜蜜蜜的讨人喜欢,她那时候就想,杜若要是做她儿媳妇就好了。
今日瞧着,是又长大了,有几分大姑娘的韵味。
她打趣道:“你们是最晚到的了,定是被若若连累。”她朝杜若招招手,“你过来,那次在芙蓉苑我原想好好瞧一瞧你,谁料转眼就不见人影了,今日可得陪在我身边。”
当众叫着她小名,可见有多亲昵,杜若却是越发紧张,恨不得把自己变没了。
不得已,她走到秦氏身边,勉强道:“娘娘您知道我走得慢,还要我陪着,可不是存心让我出丑吗?哪位姐妹陪着都比我好。”
秦氏笑起来:“赏花就得慢些,走得猴急猴急的,还看不清楚呢。都起来吧,光坐着也是无趣,去外面走走。”
姑娘们听说要去赏花了,都高兴的应声,身影窈窕,陆续站起。
秦氏目光从她们脸上掠过,见她们一个个都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正当像花儿一样,清纯又漂亮。
想当年她也是一样的,也曾做着美好的梦,后来遵从父母之命嫁给赵坚,时光就变得快了。
她替他生下三个儿子,她也渐渐老了。
可赵坚却成为一国之君,意气风发,不像当年只是个毛头小子,他日渐英武,身上聚集起沉重的威压,有时候早上醒来看着他穿上龙袍,她也会有瞬间的惘然,可这一切都成真了。
她成为了皇后。
秦氏嘴角闪过一抹自嘲,因接下来,就有官员开始向赵坚送人了,一个比一个好看,他虽是拒绝,然而又能坚持多久呢?她拢一拢衣袖,历代帝王就不曾见一世一双人的,赵坚风华正茂,又有着皇帝的身份,他永远都不会缺投怀送抱的女人。
她走到池边停下。
微风轻拂,满目皆是盛开的荷花,粉色的,白色的,淡黄的,就像今日这些姑娘们,美得各有千秋。
她笑道:“我往日里一个人赏花甚是寂寥,今日有你们陪着,真觉得这些花儿都漂亮许多。”她领着她们往南边走,在池边竟是有座游廊,走在其中,既能遮阴,又不影响赏花。
“文启帝也真是惯会享受,听说当年建造这游廊花费了数以万计的银钱,这玉柱是冷玉,上头铺的瓦是避阳瓦,所以这游廊极是凉爽的。”不知何时周惠昭竟然走过来,轻声与杜若说话,“若若,刚才都没得及打招呼呢。
秦氏听得她声音,回眸瞧她一眼:“周姑娘倒颇有学识。”
“娘娘谬赞,小女子也是在书中无意看到的。”周惠昭垂下头。
秦氏笑一笑,又往前而行。
杜若轻声道:“我们一来娘娘就命赏花,不然我是想问问你病有没有好的,不过你既然能来宫里,想必是痊愈了罢?”
“那日只是吹到风而已,算不得病。”周惠昭道,“等会儿我们去乘舟看荷花?”
“好。”
姑娘们轻声细语,裙衫摇曳,使得整个御花园都鲜活起来,秦氏站在游廊中,远眺着潭中荷花,面色时晴时暗。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宫人们惴惴不安立在身后,并不敢打搅。
过得半响,听得秦氏幽幽道:“这宫里是该添些人了,你们瞧瞧,像今日这样多热闹啊。”
宫人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坐在游廊中看得阵子,便有胆大的姑娘去坐船看荷花了,秦氏一点儿没有不悦,她坐在一早设下的圈椅上,甚至还笑着让她们采撷新鲜的莲蓬来,她们才晓得秦氏是真心实意请她们来宫中玩的,就像父母们说得,秦氏没有女儿,她是极为喜欢小姑娘的。
她们陆续就去坐船,一时河面上欢声笑语。
今日杜莺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掀起了不小的波动,好些姑娘或是好奇,或是坏心的围上来看她,杜莺端端正正坐着,始终宽和机智的应对,倒是短短时间就赢得好几位姑娘的喜欢,便坐在她旁边不走了,一会儿要与她下棋,一会儿要听她弹琴,将杜蓉担心的要死,生怕杜莺受不得。
故而杜若与周惠昭要去乘舟,她哪里有空跟着去,只让她们小心些。
倒是杜绣跟来:“我与你们去。”
谁料周惠昭已经在船上坐下了,杜若瞧一眼道:“这种小舟只能坐两个人,各带一个丫环,要不你寻别家姑娘一起去?”
杜绣挑眉道:“你最好与我一起去。”
杜若一怔,觉得她不可理喻,难道要把周惠昭赶下来吗?总要有个先来后到罢,要是她早前答应杜绣,那么她当然可以跟她一起去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她扶着玉竹的手坐到船上:“你等别人去罢。”
船上的粗使宫人拿起浆就把舟荡远了,杜绣站在游廊上,狠狠一甩帕子。
周惠昭有些愧疚:“要不我把位置让给四姑娘。”
“算了,又不是没有别的小舟。”杜若一是为讲道理,二是,她最近对杜绣也实在有些讨厌,好几次她要避开赵豫,杜绣总会添麻烦,还总是喜欢问她这件事儿,她都记在心里的。现在在宫里,谁知道会不会又遇到呢,要是遇到了,杜绣在旁边,她一定豫哥哥豫哥哥的叫,把他引过来。
她可不想这样。
周惠昭便没有再提,叫宫人把船往对面划:“我们多采些莲蓬,现在这时候的莲蓬最好吃了!”
池塘中荷叶飘摇,鼻尖是一阵阵清淡的荷香,而今便是采不到莲蓬,就是流连在这碧叶中,在这水草上,在那么多的荷花里,也是让人极为满足了,杜若闭起眼睛,感觉到小舟行驶在水中,那是说不出的兴味。
“可惜我家池塘没这个大,不然真想天天去玩一遍。”她笑。
周惠昭道:“快些睁开眼睛,采莲蓬了!”
她先站起来,杜若也跟着站起来,不知是谁没有平衡住,小舟在水中一阵摇晃,都怕掉下来,都心慌,一时就乱了。周惠昭眼看杜若要掉进水里,忙上前拉住她:“小心啊,若若,你别往右倒了。”
结果杜若站稳了,周惠昭却是“噗通”摔入了池塘。
杜若吓得脸色发白,忙让那宫人救她,宫人下去却救不上来,被周惠昭紧紧抓着路都不能走。杜若没办法,四处张望,希望得到谁的帮助,却一眼看到近处的曲桥上,刚刚尚无一人,此时却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上面。他穿着天青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长身鹤立,她浑身一个激灵,紧紧闭上了嘴。
要是被赵豫听见,也许他会来救,到时候周惠昭可就要遭殃了。
她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发生!
杜若轻喝道:“你们把腰带解下来,快些!”
两个丫环连忙解了,她也解下自己的,三条连在一起,捆在自己腰上与玉竹道:“这池塘看着不深,我下去你们拉着我……”她跳下来,先是捂住周惠昭的嘴,“周姐姐你别怕,我们不在池塘深处,在边上呢,能踩到的,你别乱了。”
周惠昭差些被她捂得透不过气,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得用力点头。
杜若拉着她往岸边走。
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头,浑身都成了泥人,杜若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坐倒在地上,拼命的喘气。
她好像这辈子都没有使过那么大的劲道。
难怪爹爹总是要让她学武,可见她临到事情,杜家人的血脉还是会焕发出光彩的,一时竟有些骄傲,她到底是救了周惠昭呢。
宫人连忙去告知秦氏。
周惠昭站在那里,挤着裙子上的泥水,杜若笑道:“周姐姐,别挤了,娘娘知道这事儿肯定会让我们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的。”她叹口气,“看来采莲蓬也不是很安全的事情。”
周惠昭都不知道说什么,半响笑一笑道:“刚才谢谢你了,若若。”
“没事儿,你也是为救我。”
“姐妹情深,当真感人啊!”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待到杜若发现是谁,呆若木鸡。
那人竟是宁封。
国师今日竟然在宫里吗?
宁封欣赏了下她溅到泥水,以至于容貌都看不清楚的脸,朝她道:“杜三姑娘,请随我来。”
“你?”杜若不明所以,忙道,“我还要……”
“这是娘娘的旨意。”宁封道,“请罢。”
他身穿白色的夏袍,头戴玉冠,面容俊雅,周身环绕着一股出尘之气,但这亲和中又好似有一丝的疏远,周惠昭暗自惊讶,并不知在大燕还有这样一位公子,他是谁?但凡这般出众的年轻男人,姑娘们不无讨论,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位公子,不知你要带若若去哪里?”周惠昭跟在身后,“我与她是一起的,这件事儿是我错,不知娘娘是否要怪责……”
宁封没有回头,淡淡道:“你留下,娘娘自会派人过来。”
他领着杜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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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慢得跟乌龟一样。
宁封道:“何必要亲自下水,那泥潭不深,你还怕那姑娘淹死不成?”
“你哪里知道厉害!”杜若道,“我要是不救……”她倏然住口,盯着宁封,“娘娘为何会派你来?”
宁封笑笑:“你不是会做梦吗,难道不知?”
杜若道:“我又不是神仙。”
她拉一拉裙衫,嗅到一股子味道。
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而今她可算明白淤泥的味道了,实在是难闻,她脸都皱起来,与宁封道:“我现在最该要做的是洗澡,娘娘不可能派你来领我去罢,而且,我还要换裙子呢!”
宁封瞅她一眼,只见她越发像个泥捏得娃娃,全不像刚刚在小舟上漂亮的小姑娘,就很是想笑,他道:“我在外面等你便是,等你收拾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杜若像掉在谜团里,一点不能理解这事儿。
可谁敢假传皇后的旨意呢?就算他是国师,也不可能的。
她随他来到一处宫殿,只见上头写着“漱玉”两个字,比起刚才的慈元殿,这宫殿小多了,但却很精致,门前还有看门的宫人,见到宁封便忙行礼,宁封道:“打水给这位姑娘洗个澡,再去拿身干净的裙衫来,大小差不多便是。”
那两位宫人连忙去了。
看起来他在这宫里很自在,谁都认识他,杜若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说要离开长安的。”
当时不这么逼迫她,她定然不肯说出来,宁封道:“原本是这样,现在计划有变。”
神情淡淡的也不知真假,杜若跟着宫人去净房。
很快就有温水送来,装满了一个浴桶,玉竹在旁边予她清洗,一边儿问道:“姑娘与那国师说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呢?”又感慨,“原来国师那么年轻,又生得这种样貌,实在是不像一个国师呢。”
杜若没有理会她,她刚才救了周惠昭,又极其艰难的走到宫里,已经累得不成人样,泡在舒服的温水中里,闭着眼睛就睡着了。
还是玉竹给她洗干净了喊她,她才醒的。
从净室出来,走到侧间,宁封正等着,他坐在大椅上,手搭着椅柄,很有几分慵懒。
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见她穿着淡青色的宫人裙衫,腰间束着同色绣花的腰带,头发没有梳理,半干半湿的披在肩头,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洁净漂亮,就像那池塘里的荷花,从刚刚她满身的淤泥里长出来,说不出的动人。80电子书wWw.80txt.com
他与玉竹道:“你出去。”
玉竹有些惊慌。
杜若心想他可能是要提到梦的事情,便让玉竹在外面等。
见门关上了,宁封道:“你知不知晓娘娘今日为何请你来?”
这问题有些奇怪,杜若道:“不是为赏花吗?”
“是为让我观你面相。”
杜若吓一跳,她手握紧了,很快就想到今日秦氏对她的亲昵。
看面相,难不成是要看她合不合适做皇子妃?可怎么会那么早?她才十三岁啊!
脸色一下白了,能看得出她的惊慌,宁封挑一挑眉:“原来你不想当皇子妃,不过以大殿下嫡长子的身份,他有很大的可能是要成为太子的,你连太子妃都不想做?据我所知,你与大殿下原是感情不错。”
杜若深呼吸一口气:“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宁封淡淡一笑:“我如果与娘娘说,你嫁给大殿下,将来大燕必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你觉得我与这有没有关系?”他身子略微往左-倾,“我是担心你不愿,故而才提前知会你一声。”
听起来是好意。
杜若神色略是放松。
宁封道:“好歹你曾来求助过我,我们也算是有些缘分,不过我若是帮你,你得记住千万莫要泄露出去,不然只怕你我的人头都是难保的。”他顿一顿,“你到底有没有梦到过你与大殿下的事情。”
杜若见他那样帮自己,到底有些感激,点一点头道:“是,梦到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如此。”宁封道,“难怪你会不喜欢他,这是人之常情。”
他神色温和,像把她当一个朋友,杜若看着他,忽然想到贺玄让她不要接近宁封,他那时很是严厉,可见对宁封的印象是很不好的。
她又生出几分警惕:“你帮我,却使自己陷入危险,到底是为何?若只是因在八仙观的事情,你的人也太好了。”
“我本来就是好人。”宁封靠在大椅上,缓缓道,“当时大军占领晋县,是我让皇上不要伤害百姓,并且颁布发令,凡欺辱百姓者,不管是何官员,立即便以军法处置,后来在长安也是,百姓才能得到安逸的生活。”
这些她倒是第一次听说,若是真的,就凭这点,他是积攒了功德。
“不过我虽是好人,却也有私心,今日帮你,乃是有一事相问。”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可曾在梦里见过我?”
她抬起头盯着他看。
在半明半暗的光亮里,他的容貌显得十分的温润,像一块美玉,那种旷世难求的奇珍,只消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在心里猜测,若要买下它,需花费多少的银钱。
这样的人,若曾在梦里出现,她定然会记得,但奇怪的是,她没有梦见过他,好像在将来,她与他是没有关系的。
她摇摇头。
宁封眉梢微扬:“那你记住了,若是哪日梦到我,必得告诉我,我会保你一世平安。”
杜若没有立即应承,因她不知道在梦里,宁封会做什么,就像贺玄,做出那样石破天惊的事情,她怎么敢告诉别人?宁封要也是呢,或者他甚至与贺玄牵扯上关系,她在这一刻忽然想了许多。
见她不开口,宁封笑一笑:“你或许还在怀疑我,今日我便先送你一份礼物。”他弯下腰,很近在她耳边道,“我会与娘娘说,你这人运道极差,去白河观舟,沉了船,这回观荷花,又摔入河里,你若是嫁给赵豫,定然会让大燕遭遇灭顶之灾。”
两件都是事实,杜若听了好气又好笑,但这话真是妙,秦氏一定会打退堂鼓的。
毕竟宁封是国师啊,他说什么,别人都容易信服。
她笑道:“好,谢谢你。”
那瞬时如清兰绽放,满室的香气,宁封心想这小姑娘长大了必是绝色,也难怪赵豫心心念念要娶她,当然,她还有个好父亲。
他打开门:“你现在去荷花池面见皇后罢。”
她点点头。
见她要走,他又想到在那小舟上的事情:“你可知道,刚才舟为何会摇动?”
杜若一怔。
“回去好好想想罢。”他俯视着她,告诫道,“我不曾为皇上效命之前,曾予无数的人算命,这世上好人并不多。”
杜若心里闪过模糊的念头,转身走出漱玉殿。
回到荷花池旁的长廊,秦氏再次看到她时,表情就有些复杂起来,怜爱的道:“你这孩子啊真是,毛手毛脚的,幸好池塘不深,不然我可怎么办?都不好与你娘亲交代了,这会儿再不准去乘舟,便在岸边罢。”她捏一捏眉心,“也不知是不是太热,我去歇一歇,你与姑娘们再留一会儿。”
杜若答应声。
秦氏扶着宫人的手离开长廊,走到远处,她回眸看一眼杜若,长长叹了口气。
周惠昭还不曾出现,倒是杜绣走到她身边,挑眉道:“我一早让你与我去,而今可是后悔了?你周姐姐很是招灾,走哪里都会发生事情。”
杜若自然听出来她什么意思,原来杜绣已经料到了,可怎么会……
国师也提醒她,难道真是周惠昭故意的,她故意要落水?
可为什么?
她紧紧锁着眉,想起曲桥上站着的赵豫,心一下凉透了,那样坏的男人,周惠昭也要看上他,甚至不惜背叛她们多年的友情吗?
那一刻她很是难受,一点不想理会杜绣的嘲笑。
杜蓉扶着杜莺过来,笑话她:“瞧瞧你,去看个荷花弄成这幅样子,早知道我就陪你去了。”她把她略窄的衣袖拉起来,越发觉得她穿成小宫人的样子很有趣,“这样也挺漂亮呢,你穿回家,祖母定是笑得不行。”
她说话抑扬顿挫的,杜若也略微展颜,只等她看到周惠昭过来,又垂下眼眸。
周惠昭也穿着宫人衣服,笑道:“若若,我们这样真像是同胞姐妹了。”
谢氏只有她一个女儿,杜若确实把周惠昭当成姐妹似的看待,她去周家,周夫人对她也很好,周惠昭总是把家中可口的点心送过来,她们曾挨在一起看书,一起写字,一起在这乱世中长大。
真不敢相信,这些是真的!
到底赵豫何时诱惑了她?杜若想起那个梦,掌心冰冷,她没法回答周惠昭的话。
看她像是病了一样,杜蓉连忙伸手抚在她额头上,并不是滚热的,而是很凉,比她的要凉,她大吃一惊,立刻让宫人去禀告秦氏。秦氏下令,她便赶紧带着杜莺,杜若先行离开了皇宫。
知道她掉入池塘,老夫人与谢氏请了大夫来杜家,她喝下药汤,昏昏沉沉就睡了。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总是拧着眉,时不时的发出轻哼,玉竹与鹤兰轮流守在她身边,到得清晨,只见她忽地挣扎起来,脸颊泛起潮红色,也不知是不是做噩梦,玉竹连忙轻轻按住她肩膀,唤她名字。
她额头上流淌出汗,猛地睁开了眼睛。
玉竹松了一口气:“姑娘是做噩梦了罢?”
她有些茫然,因这好像并不是噩梦,梦里,她站在竹林间一处竹屋前,背靠着竹墙,有个男人低下头轻吻她。
好似唇上还留着柔软的触感,她记得那瞬间的悸动,想要逃又不想逃,迷糊中,似看到蓝色的衣袍,缓缓从那人身上滑落,露出雪白的中衣。
她的脸一下更红了,她怎么会梦到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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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22
听说杜若醒了,谢氏急忙忙来看她。[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她满怀着担忧,毕竟杜若去一趟宫里不说,又是掉入池塘又是生病的,使得她生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坐在床边,谢氏握住杜若的手掌,柔声道:“有没有舒服一点了?”
“嗯,就是睡得不大好,头还有些难受。”杜若靠在牡丹满园的迎枕上,安抚谢氏,“其实我这不是病,娘不用担心,等到明儿就会好了。”
她知道是为什么。
那时梦到赵豫强占周惠昭,她从来没有细思过,就把所有的错都归在赵豫的头上,因为她相信周惠昭,可昨日却出了那样的事情,连杜绣都看出来了,甚至宁封也告诫她,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很可笑。
可能她并不愿意接受事实,所以她病了,浑身的不舒服。
只是一觉醒来,仍是原样。
她并不好逃避。
谢氏轻抚她头发,又摸一摸她的额头,不冷不热的,确实不是风热,她问道:“不是病了就好,往后可要小心些,我常叮嘱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她顿一顿,“昨日在宫里,娘娘可与你说什么?”
晨光里,母亲的眸中满是关怀,又有些担忧,像很是紧张这件事情。
是不是母亲也怕赵豫娶她?是了,那时她把赵豫纠缠她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定是一直在想办法保护自己,杜若道:“娘娘一开始让我陪在她身边,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她就不赏花了,也不要我陪着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这倒有些奇怪。
谢氏思忖着,又问:“听说你还遇到国师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大抵玉竹也不好瞒着,母亲询问她就一五一十说了。
杜若低头揪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半响道:“是,好像娘娘让国师看我面相,所以国师看了一看,也不知我面相好不好。”
她这宝贝女儿的面相怎么可能不好?谢氏没有半分的怀疑,但转念一想,若是面相好,那岂不是……果然皇后是起了这种心,她就有些坐不住,想使人去打听打听,与杜若道:“你好好歇着,你祖母让你别去请安了,这几日不要吹到风。”
杜若乖巧的答应一声。
看到谢氏急匆匆走了,她心想母亲定然害怕赵豫会娶自己,她许是要去查的,到时候若查到娘娘打消主意,那么宁封也是真的说了她面向不好。
那自己岂不是欠他人情了?
以后梦到他,到底要不要说?她叹口气,歪在迎枕上,闭起眼睛。
谁料眼前一阵黑暗,刚才做得梦又清晰的浮现出来,她只觉脸上烧得很,忙把眼睛又睁开来。
也不知晓那男人是谁,会是自己将来的丈夫吗?这梦没头没脑的,着实讨厌极了,幸好只有她一个人知,不然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她下来用早膳,吃得一半时,玉竹与她道:“金铃在外面,说周姑娘使她来看看,姑娘的病有没有好,说周姑娘很担心。”
杜若手顿了顿道:“便说我好了罢。”
玉竹答应一声,出去告知,回来时见杜若已不在用饭,她小声道:“其实周姑娘也真是有些奇怪,那时候在漕运河,她周家的船便遇到险滩,这次在宫里的荷花池也是,奴婢可不信姑娘是灾星。”
“谁说我是灾星?”杜若询问。
玉竹就朝鹤兰看一眼。
昨日她陪着杜若去乘舟,鹤兰是留在长廊的。
鹤兰只得道:“姑娘摔入池塘,姑娘们都晓得了,有几个坏心肠的便说起在漕运河的事情,说姑娘一坐周姑娘的船,船就沉了,这回也是。这话大姑娘也听见的,当时气得不得了,被二姑娘拉住了才没有吵架。”
但等她回来,杜蓉却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玉竹道:“奴婢瞧着周姑娘倒像是灾星,姑娘怎么会?瞧瞧我们杜家,老爷可是宋国公,手握重兵,他们周家哪里比得上?周老爷虽得了伯爷的爵位,可一条腿都没了,抵得上什么用?周姑娘至少是不旺她父亲的。”
杜若手放在桌边,想到周老爷那天受重伤,她专程跑去安慰周惠昭,陪着她一起哭,心里不由一阵刺痛。
她站起来:“我想睡觉了,你们别再发出声音。”
转身走到床上,她侧对着她们闭起眼睛。
这阵子好像过得很慢,可又好像过得很快,杜若清晨起来,站在庭院的梧桐树下,竟发现自己长高了一寸。
她大喜,叫玉竹在树干上画一道痕迹。
“说不定我很快要赶上大姐了。”
玉竹笑道:“现在正是姑娘长个子的时候呢,只要姑娘多吃些,定然会生得极为高挑的。”她看着杜若,小姑娘前阵子很是忧愁,饭也吃得少,但近日又好了,连带着老爷,夫人都很高兴。
她们作为奴婢对有些变化是很敏感的,直觉主子们是解决了一桩难题。
不管如何,总是好事。
正当要伺候杜若去女夫子那里,鹤兰见到一个丫环进来,听得几句她说道:“姑娘,章家来提亲了。”
两家早有结亲的意思,是以八字早就测好了,到得今日关键的一步,那是极为慎重的。
杜若道:“走,我们去上房看看。”
谁料才出来没多久,便遇到杜蓉,她穿着件梅色折枝石榴的褙子,素白的裙儿,头发梳成元宝髻,插着两支华胜,光彩照人,那双眸像是有宝光蕴含着,明亮又炙热。
见到她,杜蓉微微一怔:“你也是去女夫子那里吗?”
杜若噗嗤就笑了:“这条路才不是去女夫子那里的呢,这是去上房的!”
杜蓉难得脸红:“不是吗,是我走错了。”
“大姐,你就别装了,现在都要定亲了,还遮遮掩掩呢,走,我们一起去。”她拉住杜蓉的手,“祖母那耳房旁边不是有堵墙吗,我们就沿着那墙过去,看一眼便走,当然,你要多看几眼也无甚,反正现在不算晚。”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杜蓉捏她脸,她实在没法不承认。
两人偷偷摸摸的,正想法子要窥视,身后却传来声轻笑:“大姑娘,三姑娘。”
听到这声音,杜蓉身子僵住了,她脸颊发烫,有些害羞怕转过身,虽然一早知晓他们能成亲,可现在要面对面,却是生出一种又渴望又胆怯的情绪。
杜若先转过来,看到高高大大的章凤翼,他今日打扮的十分庄重,锦衣华袍,腰悬玉佩,没有丝毫的土匪气,她还看到他三个弟弟。
只等看到最小的那两个,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穿着整齐的长袍,还是一模一样的,表情都很严肃,而且他们也没有看她,倒是都盯着杜蓉,等到她转过身,齐刷刷得叫了声大嫂。
杜蓉羞红了脸,都不知怎么反应。
章凤翼眉头一挑,训斥道:“在家怎么教你们的,现在还不能喊,这是要等洞房之后第二天才叫的,知道吗?洞房也不准叫,也别来闹,哪个敢偷摸到房里,别怪我……”他说到一半,觉得哪里不对,忙看向两位姑娘。
那姐妹两个的脸都有些红,尤其是杜蓉,恨不得上来打他,她拉着杜若快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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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3
两人的婚事最终定在明年的四月。(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毕竟杜家才在长安定居,很多事情都是不稳定的,像杜蓉的嫁妆,也不曾完完全全的准备好,老夫人便打算多留杜蓉几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把她嫁出去。
前阵子一直炎热难当,姑娘们都不曾随女夫子学习,怕晒黑她们,硬是停了一个多月,七月流火,稍许凉爽些,她们才又从闺房中出来。
但外面仍是热得很,杜绣摇着纨扇,与杜若道:“下个月便是中秋,祖母已经在命人设置拜月台,三姐,你打算请哪几位姑娘过来与我们一起拜月呀?”
杜若正当在写字,闻言淡淡道:“今年懒得请了。”
“哎呀,不请你的周姐姐了吗?”杜绣扬眉,“你与她那么好,以往哪年不一起拜月?我听说她使人过来家里好几回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哪壶不开提哪壶,杜若道:“要你管。”
她晓得杜绣是故意的,因为她那日没有听杜绣的,也没有提周惠昭的事情,所以杜绣好似不甘心。可她现在不会再为周惠昭难过了,但她也不想对此评价什么。
见杜若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杜绣又觉无趣,看着她深深叹了口气,杜若与周惠昭决裂不说,竟与赵豫也决裂了。她实在不知发生何事,也不明白,杜若为何要放过赵豫这样的男人。
他十有八九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啊!
可她偏偏那样绝情,以至于赵豫都不再来杜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杜绣很烦躁的又摇一摇纨扇。
听到她们说请人的话题,杜蓉与杜莺道:“我瞧你与袁姑娘很是投合,不如请她过来拜月?”
杜莺除开家人几是没有朋友,但也这怪不得谁,毕竟没有人愿意与病者走得太近,看到听到各种病痛,谁都会不舒服,可谁想到,她那天去宫里,很快就获得了袁姑娘的好感,她们都喜好下棋。
那天袁秀初多赢她一盘,可也直夸杜莺的棋艺好,这段时间甚至还来杜家看过她,没有丝毫的嫌弃。
杜若把笔放在和田玉雕刻的骆驼笔架上,赞同的道:“就请袁姑娘吧,她这人多才多艺很有意思。”
她笑着看杜莺。
这回杜蓉与章凤翼定亲之后,再没有像梦里一般,发生那么多的事情,杜莺的身体甚至还比以前好了呢,她极是高兴,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痊愈的。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杜莺点点头:“那就请她罢,不过袁家这样大的家族,她未必会来。”
“他们虽是名门望族,可旁系好似消亡的厉害,也就只剩下这主干了,甚至比我们家还冷清。”杜蓉道,“过几日你就写请帖去,她一定会来。”
杜绣在旁听着,眼睛一转。
袁秀初的父亲乃吏部左侍郎,虽然还没有坐上天官的位置,可好似很有权利,听说大燕官员调配,升官贬谪,他都有参与。没想到杜莺那么厉害,才第一次出门,就交到袁秀初这样的朋友了。
果然姨娘说得不错,虽然刘氏是个草包,可生得两个女儿都是不俗的,可见姨娘还是有些见地,只可惜没有儿子有什么用?
弄得她一个庶女,连兄弟都没得依靠。
杜绣无奈的叹口气。
到得中秋,杜家没有从铺子买月饼,因老夫人出身世家,口味极挑,是以厨子还是在金陵时的那位老厨,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什么都会做,月饼自然不在话下。就是数量不太多,可老夫人还是命人送了一些去雍王府,章家,还有杜云壑,杜云岩的同袍家里。
可那日,宫里也赐下月饼来,连同着别家送的,真正是吃不完的架势。
光是杜若这里,就得了三十来只,她看着发愁,自己吃了一只枣泥月饼,与玉竹,鹤兰道:“早上,中午都在吃这个,我晚上都不想吃了,明儿也不想吃,你们拿去分了。”另外叫玉竹取些银钱出来赏给院里的下人,“今日可以喝点儿酒,与家人愿意玩什么便玩什么罢,我去庭中赏月定是很晚才回的,不要疯了就是。”
两人连忙道谢,欢天喜地的走出去。
中秋一年一次,很是隆重,天稍许黑,婆子们就拿着长杆子,踩在梯子上挂灯笼了,杜若眼见差不多,穿上新裙衫,又将早就做好的剑穗放在袖中,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老夫人笑道:“今儿还买到很好的螃蟹,若若,你可不要吃到明儿早上呀!”
吃螃蟹是考究功夫的,还得要一套的工具,她本来就慢,吃个螃蟹是不得了,众人都笑起来。
谢氏道:“您也不能多吃,小心身体。”
年纪大了,有时候反而贪吃,老夫人别看着平日里四平八稳的,可也因吃东西闹过几回肚子了,她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吃不了,走吧,我们这就去庭院里,来,峥儿,我们一起去。”
杜峥今年七岁,生得瘦瘦小小的,像个小豆芽,性子也不是疏阔的,很是寡言,听到祖母叫他,他走过去,低声道:“好。”
老夫人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摸一摸,轻轻叹口气。
杜莺瞧在眼里,眼睛忽地一红。
这是他们二房唯一的儿子,可偏偏那样弱小,不像杜凌健健康康的成长着,已经是个勇猛的少年。
她的弟弟何时能长大呢?
也不知她能不能看到,她轻喘口气,扶着木槿的手跟在后面。
杜若走出房门,问杜凌:“玄哥哥今日会来的吧?以往每年中秋他都会来的。”人月两团圆,他没有家人,与谁去团圆呢?
唯有来他们杜家。
“请是请了,可也不知来不来。”杜凌摇摇头,“他这阵子都在操练兵士,有时候太晚,就住在操练场上,不过今日是中秋节,普天同庆,他应该不会还留在那里。”
是有许久没看见他了,所以她的剑穗一直没有送出去。
杜若同杜凌并肩到得庭院。
月亮高挂在空中,像个银色的圆盘,照拂下来,洒落一地的光亮,与周围楼台亭榭上的灯笼交相辉映,使整个院子都笼在温柔里。
还未到用膳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的说笑,杜若刚走到一棵枣树前,就听到下人们说有客人来了,她惊喜的回过身,瞧见贺玄正走过来。
行走间,月光好似在他身上流动。
老夫人笑道:“听闻你最近辛苦了,今日可要好好歇一歇,我们长安的安危是交托在你手里的。”
贺玄道:“这还谈不上。”
他话极少,老夫人知晓他的脾气,便没有多说,杜云壑,谢氏与杜凌上去,笑着问一问他的近况,他一一答了,停留片刻,朝杜若看过来。
她仍站在枣树下,穿着件月白色绣粉色缠枝茶花的短襦,下面一条长裙是藕荷色的,什么花纹都没有,只星星点点用银线绣着,在这夜晚,在灯笼光下,不时的闪烁着,好像天上的流萤。
他大步走过去,瞧着她梳了花苞的脑袋往上抬了几寸,挑眉道:“你长高了。”
只是两三个月未见,她竟然高了不少。
“剑穗做好了吗?”他第二句便问起这个。
杜若笑起来:“早就做好了,但是你一直没有来,我想亲手送给你。你知道吗,大姐与章大哥已经定亲了!”
她拿出剑穗,微微一晃。
是用深红色的丝绦扎成的,顶端束着六颗深紫色的宝石,都是极浓重的色彩,但她好像仍不是很满意。
“可惜我没有寻到接近于黑色的那种红,或者再带着点儿紫,那更合适你。不过这宝石很好看,虽然不是最贵重的,但是很少见,我也只有那么几颗了。”
她很认真的说着这些,贺玄道:“你说的那种颜色,世上并没有。”
“是啊,所以可惜了,当然别的颜色也不错,可你总是穿着黑衣服。”她既然要送剑穗,当然要配好颜色的。
也只有姑娘在意这些罢,贺玄袖子微拂,轻咳声道:“那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合适?”
“这可多了,像湖色,青色,蓝色……”她说到蓝色两个字,只觉舌头打了结一样,脸色一下发红起来,她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掩饰,又把剑穗递给他。
他道:“你用得丝绦是不是太粗了?”
“怎么会?我记得你的剑柄的,专门选了差不多的丝绦。”她不满的抬起头,把剑穗从剑柄穿过去,“你看,不是正好吗?”
那刹那,他看到她脸上芙蓉一般的颜色,绽放着,也不知为谁。
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他头顶上一望无际的苍穹。
好像有落叶从枣树下飘了下来。
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容易让人迷陷的片刻,杜若耳边听到老夫人的声音:“若若,快些过来,坐我旁边。”
“祖母叫我呢,我走了。”
她转身而去。
他手指轻抚在剑穗上,低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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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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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日请了贺玄,男女是分开的,但也离得不远,只有一丈的距离。不过杜蓉疼爱杜峥,并没有让他坐在那里吃,拉着他小手道:“你坐在娘跟我中间,好不好?”
孩子当然更依赖母亲,连连点头。
杜蓉笑一笑,带着他走了。杜云岩就在旁边,她一眼都没有看他。
老夫人瞧见杜峥过来,没有反对,与刘氏道:“你好好照顾峥儿,他实在太瘦了,也不知怎么就吃不胖。我专令厨房每日都熬荤汤给他,听说也能吃下一大碗的,可与去年竟没什么变化。”
刘氏觉察出她有一点怪自己的样子,垂下头答应一声。
杜若就在老夫人身边,眼见那一套吃蟹的物什送来了,她挑了一只螃蟹,把蟹黄扒拉到老夫人那里:“祖母不能多吃,那就光吃这个罢。”
那是螃蟹身上最美味的东西了,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老人家看到小辈孝顺总是高兴的。她也就吃下了,只叮嘱道:“一只就够了,你再给我,你还吃什么,吃腿要吃到何年何月?其他的都留着吧。”
杜若笑着点点头,埋头剪蟹壳。
四位姑娘,就她离得最近,杜绣要去献殷勤都难,她暗地里撇撇嘴儿,觉得杜若其实也挺狡猾的,每回就亮出那么一点小小的孝心哄得老夫人欢喜,但这些谁又做不来呢?还不是看老夫人给不给机会。反正她总是坐得最远,她转过头朝远处看一眼,唐姨娘上不得宴席用饭,刚才与吴姨娘过来与老夫人请个安,便已经走了,而今连人影都不见。
而另外一桌坐着男人的开始热闹起来,夹杂着杜凌年轻的声音,时不时的问贺玄操练的事情。
他今年十六,跃跃欲试,想要去军营谋职,但杜云壑觉得他还不够成熟,让他在家中多看看兵书,多练下武艺,可杜凌实在是耐不住,贺玄不过比他大了两岁,早已身经百战,他也想为大燕立下军功。
看出儿子的热切,杜云壑淡淡道:“皇上前几日问起你,我说等明年……”
话还没有说完,杜凌就叫了起来:“我明年终于能有事情做了?”
杜云壑狠狠瞪他一眼:“就你现在轻率的德性,便是让你做,又能做成什么?”
被父亲训斥,杜凌忙闭了嘴。
杜云壑又教训他几句:“你往后多跟王爷学学。”
没有叫他小名,这句话便是很郑重的。
贺玄道:“云志只是没有经验罢了,相信过得几年,他必会有所成就。”
见他为自己说话,杜凌朝他挤眉弄眼。
杜云壑拿这儿子没辙了,瞧杜云岩一眼,端起桌上的酒喝起来。
而从始至终,杜云岩都没有开口,因他看见贺玄时,心情就已经糟糕不能再糟,那可是干涉杜蓉终身大事,威胁过他的人!真不知道老夫人与杜云壑怎么想的,还能请他过来,这是要让他的脸往哪里搁?
毛头小子也是命好,当上了王爷,杜云岩冷冷盯着贺玄,要有哪一日他寻到把柄,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他闷头喝酒。
不料女眷的桌上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又有竹箸掉落的声音,敲响在八仙桌上。
众人都寻声看去,原来竟是香茹发出来的。
谢氏就有些不悦:“大呼小叫的,到底出了何事?”
“少爷,少爷的手……”香茹颤声道,“还有脸。”
刘氏已经哭起来,抱着杜峥:“峥儿你怎么了?你这是又起疹子了?”
他们才发现杜峥的脸上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的红疹,在月光下看起来有些瘆人,老夫人不由大怒,站起来道:“他自小到大也就鹅肉不能吃,故而今日便只一个菜是有鹅肉的,离得那么远,怎么还吃到他嘴里?你这娘怎么当的?还不去请大夫!”她把竹箸往桌上用力扔下,筷头触到桌面竟是一下子弹得很高,可见她心头是有多大的怒火。
因饭前,她就已经叮嘱刘氏,让她好好照顾杜峥了。
可刘氏连伺候个饭都做不好。
杜蓉见母亲哭得那么厉害,却是质问香茹:“菜是你布的,你怎么夹了鹅肉?”
“奴婢没有啊。”香茹晓得杜蓉的泼辣,吓得浑身发抖,“奴婢怎么敢予少爷夹鹅肉……”她跪倒在杜峥脚下,“少爷,您说,您可吃到鹅肉了,您得给奴婢做主!”
杜峥脸上痒得慌,他很害怕,可他也不记得吃过什么了,但是香茹总是照顾他的,怎么会害他呢?
他摇摇头:“我没有见她夹鹅肉的。”
那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了!
老夫人手按在桌上,实在是气得不行。
杜云岩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踏步从那边的桌上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巴掌扇在刘氏脸上,怒斥道:“你这是要害死峥儿!他本来就被你养得不成样子,现在你还想害死他,你怎么当娘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瞧瞧莺儿,也是你做得孽,我早该把你休了!”
这一幕又很突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声音也清脆,刘氏被打的半边脸瞬时鼓起来,甚至还从嘴角流出了血。
她捂着脸,连哭声都没有了。
杜蓉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她恨不得冲上去质问父亲,可偏偏她的腿动弹不得。今日母亲就坐在弟弟身边,母亲是失职了,父亲借着这由头把火发在她身上,可杜蓉不知为何,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母亲。
恐怕她嫁给章凤翼,杜云岩仍在怨恨着的吧?
她大口喘起气来。
杜云岩抱起杜峥就朝院子里走去,一边大叫道:“快些给我请大夫,晚上一刻我要你们的命!”
杜绣连忙追上去,柔声道:“爹爹,您不要担心,弟弟不会有事的,他以前也出过疹子,我记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便会治这个……”
父女两个很快消失在远处。
老夫人慢慢坐下来,脑子里这时只留下刚才杜云岩说要休了刘氏的这句话。
谢氏也是沉默了片刻,与杜蓉道:“蓉蓉,你先扶你娘回去歇一歇。”
这种时候还怎么吃饭呢?杜蓉点点头,把浑身已经没有力气的刘氏扶起来,朝二房的院落走去,杜莺脸色有些发白,但尚且能撑得住,她与老夫人道:“娘不会疏漏这种事情的,她最是疼峥儿了。”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将来的依仗,怎么会不全心培育呢?
老夫人道:“我自然知道。”她站起来,“你与我去看峥儿。”
谢氏处理的很好,叫杜蓉与刘氏先行避开。
因杜蓉这性子,再与杜云岩共处一室,恐怕是天雷地火,父女两个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杜莺就不一样了,她遇到事情不会那么的冲动,总是很稳当的,所以老夫人才让她一起去。
好好的佳节就这样没了,杜若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她本以为解决了杜蓉的事情,一切都会变得顺利,但今日看来好像不是。
刚才二叔竟然说要休了二婶!
她拉住谢氏的袖子:“母亲,二叔只是说说罢?只要祖母不同意,二叔是不能休二婶的罢?”
虽然刘氏总是一张苦瓜脸,哭哭啼啼的,很不讨人喜欢,但那是杜蓉他们的亲娘,真要被休了,到时杜云岩又娶妻的话,恐怕他们几个孩子的处境会很糟糕,杜若觉得这不能发生。
叹口气,谢氏把手按在她肩膀:“若若,世上事什么都是难说的,这得看每个人的决定。你不要太担心这些,蓉儿,莺儿都大了,不妨事。”
“可峥儿还小呢。”杜若道,“他需要亲生母亲在身边。”
“我们到时自然会劝你二叔。”她道,“你也去看看峥儿罢。”
她答应一声。
抬起头,却看见不远处的贺玄。
他今日是来做客的,现在定是有些尴尬,杜若走过去道:“可对不住你了,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目光投向他之前坐得位置,面前干干净净的,什么残渣都没有。
难道他不曾吃饭?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淡淡道:“光顾着喝酒了。”
偶尔也会看看她,她总是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在对付螃蟹。
他忽然伸手,轻轻在她唇边一抚。
杜若吓一跳,却见他指尖沾了块很小的蟹壳。
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她一直在旁看着,连嘴都忘了擦,她脸一红,伸手自己也摸了摸,但是并没有再摸到,暗想玉竹跟鹤兰也是的,竟然这都没有发现,不对,母亲也没有发现,是不是母亲其实也是心慌意乱的,因不知是谁放了鹅肉在杜峥的碗里。
她急忙忙道:“我得去看峥儿了,你慢走啊。”
贺玄道:“好。”
她没有空再说话。
看着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杜云岩打刘氏时,她很是震惊的样子,贺玄眼眸不由眯了眯,这杜家二爷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逞能了!
小厮很快就将大夫请来,就是杜绣说得百草堂的余大夫,他对这种病症是很了解的,安抚他们道:“不算严重,许是没吃多少,只消用药水抹一抹,三两天那疹子就没有了。”
听说没什么大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杜云岩仍揪着刘氏不放:“母亲,淑文她也太不像话了,眼睁睁就在她眼皮底下,还让峥儿吃了鹅肉。”他甚至含沙射影,“厨房也是,知道峥儿不能吃,今日就不该做什么鹅肉,谁会喜欢吃这个!”
那鹅肉啊,谢氏最喜欢吃,她听着脸色有些发红。
杜若眉头也皱了起来,杜峥是不能吃,可这么多的菜,就光一盘鹅肉又怎么样呢,专门放远了,也不在一个锅里,难道这都能怪到母亲的身上,再说,也不是只她一个人吃。
杜云壑更是沉下了脸。
杜凌是急性子,听到杜云岩竟敢说他娘,上前就要辩驳,被杜云壑按住了。
这种时候还得罪大伯他们,杜莺见状叹口气道:“爹爹,往常也不是没有烧鹅肉的,单就只今天让弟弟吃到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巧了,分明是你们没照顾好。”杜云岩气咻咻的道,“要是在我那桌就不会有事了!”
还怪杜蓉把杜峥带走了。
他这是要把全家的人都怪罪一遍!
老夫人冷冷的道:“也是我这老婆子不该叫你们一起吃饭,中秋佳节,该让你们自己过才是,现在凑一起,可不就坏了事情?这都是我的罪过。”
杜云岩听到这句,浑身一个激灵。
老夫人他是不敢得罪的,他坐在床边,做出慈父的样子,给杜峥掖一掖被子道:“母亲,您是好意才让我们欢欢喜喜的过中秋,哪里与您有关呢?我这是心疼峥儿,他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苦,他何错之有?他是因为有这样的母亲,才会遭罪。”
又提到刘氏,他这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老夫人沉吟道:“峥儿现在要歇息,你们都先出去罢。”她自己也走到外面,吩咐大丫环半莲把一干子管事都叫过来,分明是要亲自审问此事。
“母亲……”杜云岩又要开口。
老夫人眯起眼睛。
杜云岩到底没有造次,一撩袍子站起来往外走去。
谁料刚刚出得门口,被杜云壑一把揪住衣领。
“大哥……”杜云岩吓一跳。
杜云壑低声斥道:“这家里要没有你大嫂,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她吃一盘鹅肉怎么了,你凭什么讥讽她?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学街的事情,你把人弄走了,我也能翻个底朝天,你最好早些解决了,我管你怎么投河,怎么弄死,你趁早办妥,不然别怪我大义灭亲!”
杜云岩脸色一下子惨白。
他擒住杜云壑的拳头往下拉:“大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需要这样对我吗?”
“大燕攻下长安,多少官员投诚,唯有陈路以死抗争,因为他,十来位官员跟着跳了河,你知道皇上多厌恶他?不然会这样折磨致死?”杜云壑松开手把杜云岩往前一推,“我原本想节后就与你说的,你倒好,口口声声光会指责别人,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杜云岩跌跌撞撞好几步才站稳。
谢氏与杜若,杜凌出来,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眼见杜云岩急慌慌跑了,谢氏道:“老爷,你该不会是与他动手了罢?”
“不是,我只是训斥了他几句。”杜云壑手放在谢氏肩头,“今日委屈你了,峥儿的事绝不怪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氏叹口气:“其实我原是让厨房不要烧的,结果他们已经杀了鹅了,我心想母亲也许久不吃,便弄一盘应该没有关系,毕竟谁都知道,峥儿不能吃的,不可能……谁知道,还是出了事情。”
她管着中馈,从管事到粗使都喜欢讨好她,她到底也疏忽了。
所以她确实是有些心惊。
杜云壑道:“所幸峥儿无事,你为这宴席劳累了一日,而今有母亲出面,你便早些歇着罢。”他吩咐,“凌儿,若若,陪你们娘回去。”
三人便先走了。
杜云壑却朝外院而去,到得一处屋檐下,见雷洽已经在等着了,他询问道:“查到什么没有?”
雷洽摇摇头:“不曾,雍王与户部官员并无往来。”
可要不是户部,谁会知道三山街的事情?定是查询户籍时发现的,杜云壑负手站了一会儿道:“尚书大人年岁颇大,与他不像是有交情的,倒是户部郎中,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他凭着一种直觉,“我记得这郎中是齐伍举荐的,你从这里入手,。”
因他实在想弄清楚贺玄在做什么。
他又不是锦衣卫,也不是都察院的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他不想贺玄误入歧途,虽然他与贺时宪称不上交情深厚,但却一见如故,假使他们能再相识几年,定然是肝胆相照的知己,所以贺时宪去世之后,杜云壑便把贺玄当半个儿子来照顾,但他心里清楚,这孩子非池中物。因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掩藏着的心思中,他出类拔萃无与伦比。
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危险的。
杜云壑此时便觉察出了一丝危险。
雷洽应声告退。
杜云壑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那一日贺时宪去宣城时,他正当在辽州,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他叹了口气慢慢踱回院子。
杜若将将送完谢氏,正当往回走,木槿从远处急匆匆的跑来,走到她跟前道:“姑娘,袁姑娘来了,我们姑娘说,要是您实在不想去拜月,便算了,但还是要告诉您一声的。”
竟然都忘了袁秀初!
杜若忙道:“都请了不去怎么好?今天总是中秋呢,祖母也使人搭建了拜月台,你去与二姐姐说,我很快就来。”
木槿便告退了。
杜若回房洗了洗脸,又把有些乱的头发重新梳理了一下,等到她来,连杜蓉都已经在了,杜绣打趣道:“就知道你最后一个来,刚才二姐都与袁姑娘下了一盘棋了。”
几位姑娘都在笑着,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这是该有的待客之道,杜若便也忙告罪一番:“还请袁姑娘莫要介意啊。”
袁秀初出身名门,不止生得秀美,人也是很大方的,笑道:“介意什么,我才是要告罪呢,来得时候母亲就说,带些月饼去,结果我偏是忘了往丫环去母亲那里拿,不然让你们也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
杜蓉道:“也无妨,等到明年,我们互相送一些,我们家的月饼也是厨子做的。”
“那倒好,我们就这么约好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五位姑娘便去拜月台前点香。
台上两头放着青瓷花瓶,插了一些从园子里新剪下来的玉簪,茉莉,茶梅,在夜色里散发着香气,还有些瓜果月饼,洗得很干净,正中间则是个青花香炉,烧着鹦鹉牡丹花纹极是漂亮。
袁秀初很有眼光:“定是景德出来的绝品,我大哥呀,就喜欢收集这些,我是耳濡目染。”
绝品自然是稀罕的,袁大少爷收集这个,可见不少,袁秀初是不小心露了富出来。
杜莺笑道:“这香炉是祖母最心爱的,因知道我们要拜月,专程拿出来给我们用,说是更容易心想事成呢!”她把香点燃了交给袁秀初,“你是客人,你第一个来拜罢。”
中秋祭月,男人求功名利禄,女人则求貌美如仙,不过假使已很是漂亮,偷偷求个如意郎君也不是没有的。
她们依次拜祭,轮到杜若,一时也不知该求什么,犹豫间,竟想到梦里那个男人,她心头不由一跳,心想是不是老天都已经替她选好了?她把香插上,后退几步与别的姑娘一起烧月光纸。
融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几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夜不知不觉深了。
下人过来禀告,说袁家来人预备接袁秀初回去。
她们都很喜欢袁秀初,便将她送到二门。
不料那里竟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或者也算不得太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穿着深青色的圆领秋袍,面色冷肃,下颌隐隐有青色的胡茬痕迹,瞧见袁秀初却露出温和的笑来。
“大哥你来接我了?”袁秀初欢喜的走上去,“她们送我过来的,我都不愿回去了。”
“是吗,看来你刚才过得很高兴。”那男人目光从四位姑娘面上掠过。
袁秀初就与他介绍:“都是杜家的姑娘们,这是我大哥袁诏。”
听到二姑娘杜莺的名字,袁诏多瞧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杜莺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冷厉之色,暗想自己何时得罪过这位袁大少爷了?她根本见都没有见过他,她眉头微微拧了拧。一身素衣显得她更是羸弱,像是半夜盛开的昙花,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光亮。
袁诏收回目光,朝她们一颔首,与袁秀初告辞走了。
那么晚,姑娘们自然也各自要去歇息,杜若有点担心杜蓉,毕竟刚才的事情实在过分,而杜蓉一向是最关心刘氏的,她拉着杜蓉的手道:“大姐,要不我再陪你走一会儿吧?你瞧今天的月色真的很好呢!”
“陪什么,你还不困?”杜蓉揉揉她的脑袋,“快些去睡罢,我也累得很了,明天你再来我那儿玩。”
杜若只得暗地叹口气,告辞走了,杜莺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她与杜蓉的悲哀,总是难以化解。
杜蓉也确实没法放下,她心里一直都很愤懑,想到老夫人苛责刘氏,想到杜云岩掌掴刘氏,她的心就忍不住的发疼,母亲是懦弱了一些,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可偏偏今日,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弟弟还出了疹子,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在这黑暗里走着。
到得尽头的时候,却见墙上忽然有一盏灯笼冒了出来,那是一盏月亮灯,圆圆的,温柔的橘黄色中映着嫦娥奔月,非常的漂亮。她愣住了,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那盏灯笼又从墙头落了下来,在它后面,她看见一个男人,缓缓朝她走来。
他咧着嘴笑着,带着几分傻,又有八分的不羁,他像是从来没有烦心的事情。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他就坐在墙头,手里拿着一个蹴鞠,看到她,竟是坏坏一笑就把蹴鞠扔了过来,她那时一脚就把蹴鞠踢过去,踢在他的脸上。
他丝毫不生气,朗声大笑,像是聚集了世上所有的快乐。
她鼻子忽地发酸,酸的厉害,她疾步走过去,一头扑入他的怀里。
章凤翼惊讶极了,他一直想要靠近她,可她总不给自己碰,别说给他抱了,今天她却自己扑了过来,他心跳的很快,笑容布满了脸颊,但他忽然听到她的啜泣声。
他的小姑娘一直都是个倔强的丫头,从来不肯服输,今日她怎么哭了?谁欺负了她?他心头大恼,可他并没有发问,而是松开那灯笼,一只手放在她后背,一只手抚在她头发上,紧紧的,温柔的将她拥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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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她不知哭了多久,他始终站着不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要不是白果怕被人看见,轻唤杜蓉,她恐怕不愿从那温暖的地方离开。
她也从来不知道,男人的怀抱是这样的,很是有力,依靠在上面,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她忽然有些害羞,可却斥责起章凤翼:“你怎么进来的,你这是擅闯民居。”
这才是她了,章凤翼笑起来:“我们这种匪徒,哪户人家的墙爬不上?你们宋国公府也不过尔尔。”
外面的人看不起他们章家,可章凤翼却从来不避讳他曾经做得勾当,因为过去毕竟是不好回避的。
杜蓉对此哭笑不得,抬起头道:“这事儿要是被祖母晓得,有得你好看。”
“你我都定亲了,又有什么?”章凤翼挑眉,“要不是为给你惊喜,我大可以从大门进来不是?还不是为等着你吗?”他拿起花灯,“今日我们家也挂了灯笼,我觉得这盏最漂亮,你喜欢吗?”
他竟是专程来送灯给她。
可她却在他面前哭了一场,她怔怔的看着花灯,眼睛湿漉漉的还不曾干。
他皱眉道:“是不是你父亲又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杜蓉摇摇头,她并不想他趟这浑水。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己会解决。”她朝他笑一笑,“这花灯很漂亮,你既然送来,我就收下了。”
伸手去拿,不小心却碰触到他的手指。
他顺势就握住她的手:“蓉蓉,你很快就要嫁给我的,什么叫你们家的事情?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把她拉到怀里,“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但你也不要瞒着我。”
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却说得她心头满是暖意。
她今生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母亲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告诉章凤翼又能怎么样呢?她尽量放轻松的道:“今日峥儿生病了,我只是担心他,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已经请了大夫,过得几日就会好的。”
这话半真半假,章凤翼也不容易识别。
“你快些回去罢。”她推开他,嗔道,“往后再不准这般了,传出去,你的名声又更难听。”
章凤翼不在意的笑一笑,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她双眸含水,面若桃李,夜色中像沾着露水的玫瑰,让人心动,他忍不住低下头,像一亲方泽,谁料被杜蓉一把推了出去。
“章凤翼,你不要得寸进尺了!”她满脸通红,轻喝声,飞快的跑了。
连月亮灯都没有拿。
早知道刚才她哭着的时候就该偷偷亲一下,章凤翼后悔万分,又觉得她翻脸不认人,明明刚才还留恋他怀抱,搂了许久呢,结果一不哭,丝毫的便宜都不给他沾,他无奈的摇摇头,把花灯挂在院落前的树梢上,从墙头离开了宋国公府。
杜若早上很早就醒来了,一见玉竹就问审讯的事情。
她也有些担心老夫人,那么大的年纪亲自过问,也不知道熬到多晚呢。
晓得她的心思,而且这也实在是一件不小的事儿,昨儿下人们哪个不在议论?杜云岩那可是在庭院里就打了刘氏一巴掌的,又是给杜峥请大夫,吵吵闹闹的,掀起很大的风波,所以玉竹与鹤兰也早留意着了。
玉竹道:“好像一整晚也没审出什么,因没有抓人,姑娘你想想,这鹅肉还不好放吗,指不定在厨房时得了一点就混在别的菜里,像是热炒这种哪里分得出来,随便夹一筷子可不就夹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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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寻常人不会去害杜峥,除非是有仇的。
她从床上下来,套上绣花鞋,与玉竹道:“我好像胃口也不大好,你就要一碗清粥给我罢,我吃完了去看看祖母,是了,你先使人去上房瞧瞧,祖母这会儿在不在睡,谁的话我就不去打搅了。”
玉竹道:“一直有人看着呢。”
杜若就赞许的看她一眼。
梳完头发,那头来了消息,鹤兰听清楚了,过来说道:“姑娘,听说抓到人了。”
“是吗,是谁?”杜若竖起耳朵,她真想知道,是哪个良心那么坏,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毒害。
“是吴姨娘。”鹤兰道,“老夫人刚刚叫婆子去押来了呢。”
杜若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吴姨娘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有哪一样不是挑衅刘氏的?她仗着二叔的疼爱,很是嚣张过一阵,但每回总被杜蓉压制,后来老夫人也很是生气,就令吴姨娘禁足了。
要说理由,吴姨娘是有的。
“是她身边的丫环供出来的。”鹤兰道,“好像叫水芝。”
那水芝,杜若有点印象,很是老实,吴姨娘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她总跟在后面,别的好像也没有做过什么。
她吃完早饭,便去老夫人那里。
谁料将将到得院门口,就听到很响的惨呼声,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她停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急忙忙过来,小声道:“三姑娘快些回去罢,现在可不适合来请安,老夫人气着呢……昨晚上也是累着了,那是火上浇油,三姑娘或可等到傍晚再过来。”
杜若嗯一声问:“那是吴姨娘?”
婆子点点头。
杜若便转身走了,在路口遇到杜云岩,他好像是很急得跑过来的,满头大汗,杜若瞧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招呼都没有打,从旁边走过去。要是往常杜云岩定会要说她没规矩,可他现在担心吴姨娘,哪里管得了这些。
他直走到院门口。
老夫人晓得他来了,让婆子不要停棍。
杜云岩一进来就看到血肉模糊的吴姨娘,他冲到老夫人面前叫道:“娘你这是做什么?要这样打她?您这是要弄出人命啊!”他扑上去要拦住婆子,可又有两个护卫上来,一左一右挡住了。
老夫人昨日被这儿子着实气到了,刘氏是不对,没有照顾好杜峥,可杜云岩再怎么也不能当众打她耳光,这是要把几个孩子置于何地?
这消息传到刘家,她怎么交代?刘氏的人也不是全死了!
现在她打一下吴姨娘,看看杜云岩什么态度,竟然比对待妻子还要关心,她冷冷道:“昨日那鹅肉就是她命人放的,你说我该不该打?”
“不,这不可能。”杜云岩道,“她为什么要害峥儿,他们无冤无仇的,娘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他回头看一眼吴姨娘,瞧着她的惨状,只觉心头发痛,那是他一眼就看上的女人,所以才会买回来。
这不像刘氏,刘氏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要不是母亲,他会娶吗?他不会,他当时年少不晓得一个妻子的重要,他又为讨好母亲就答应了。
可刘氏哪里像个好妻子!
他叫道:“娘,您一定是弄错了,秋儿她不会那么心狠的!”
老夫人道:“她自己已经招了,身边下人也说得清清楚楚,如何把鹅肉混在菜里,如何被峥儿吃了!”
可吴姨娘却发现了一丝希望,拼劲了全力说道:“老爷,老爷,不是我做得,是水芝冤枉我啊,她告诉我厨房里今日杀了鹅,又说少爷吃鹅肉会起疹子,婢妾本是一点不知,是她说得,她又偷偷把鹅肉放在菜里陷害我。我,我不得已,老爷,我不得已才招了,老爷,救我啊……”
“娘,您听听,她是冤枉的!”
老夫人见他还在执迷不悟,手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俯视着他道:“我还会费劲心思去陷害你的小妾了!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这句话好似雷霆,把杜云岩打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满面怒容的母亲,到底不敢再开口,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他眼睁睁看着吴姨娘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被拖着走了,那张曾经漂亮的,很是风情的脸,也不知被什么伤的,完全的毁了。
他坐倒在地上,浑身冰凉。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明明是真心对待杜蓉的,可杜蓉偏偏不听他的话,他明明是很孝顺母亲的,可母亲最看重的总是大哥,他明明是为孩子们好,想休掉刘氏那个无用的妻子,可他们都怨他。
母亲也怨他,所以那样残酷的对待吴姨娘。
他摇摇晃晃起来,离开了上房。
这阵子,杜云岩都没有再露面,更没有再提休掉刘氏的话了。但老夫人也好似有些疲累,她弃用了几个管事,让谢氏选人填补上,后来便总在休息,谢氏与杜若说:“你得空多陪陪你祖母。”
大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管怎么说,二叔总是祖母的亲生儿子,是她在祖父去世之后,一个人辛苦养大的。
杜若这日又陪在老夫人身边,秋天凉了,屋里早已经不用冰炭,她坐在美人榻的一角,在旁边念话本给老夫人听。老夫人中间好几回睡着,笑道:“这刘道仁写得话本也恁无趣了,还是宋陈写得好。”
“我也觉得宋陈的好看呢,跌宕起伏,也有意思,刘道仁的是平淡了一些。”她往后瞅一眼,“不过也没多少就要完了,祖母您勉强听完罢,总不能功亏一篑,我念得口都干了。”
老夫人就笑起来,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行罢,我就听你念完。”
杜若就念起来。
外面这时有个小丫环禀告道:“穆家送了请帖,让姑娘们明儿去打马球呢。”
终于可以看到穆南风的风姿了!
见孙女儿那么高兴,老夫人道:“打马球是有意思,想我年纪轻的时候啊,也喜欢打,不过若若啊,你怎么一点儿没学呢?”没等杜若回答,她又叹口气,“你反应太慢,真要打球,一个球过来,你来不及躲,打伤了脸可怎么行,还是不学好。”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反正大姐会打就行了!”杜若连连点头。
到得第二日,除去杜莺,三个小姑娘都穿着骑射服,高高兴兴的在二门处相聚,只见杜蓉穿着一身绯色,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杜若忍不住叫道:“真是太好看了,大姐,你要是男人,不知得迷倒多少姑娘。”
杜蓉扬眉:“那当然是。”
杜绣也笑道:“我们家也就大姐有这等英气了。”
听到这话,杜蓉理都不理,她可是记得那天杜绣的作为的,父亲打了母亲,她还光顾着去讨好呢!她冷下脸,拉住马缰,就往外跑了去。
杜绣见她这样也有些生气。
她又不像杜蓉,她有姐妹,有弟弟,她有什么?
她有得只是父亲。
见两人又是不合,杜若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低头拍拍坐骑的脑袋:“我们也走罢。”
她虽然不打马球,可身为将门虎女,马还是会骑的,不过杜云壑生怕她被马伤害,为她选了一匹性子很温和的小公马,颜色是雪白的,她看着漂亮,也不管跑得快不快就喜欢上了。
三人从大门出去。
几个丫环没有马骑反倒坐在清油车里,跟在后面。
今日休沐,路上人是有些多的,不过她们是要去芙蓉苑,那地方普通百姓可不能随意进去,也只有他们这等世家勋贵的贵公子,姑娘们才能游玩,是以她们走得那条路,渐渐的人就少了,偶尔一些卖东西的会挑到门口,等着贵人们做他们的生意。
杜绣不知不觉走在前面,杜蓉与杜若并肩,时不时的说笑,落在后面,也不知过得多久,忽然就听见杜绣喊豫哥哥。
这名字实在叫杜若头大,她甚至不想抬起头。
可赵豫却骑马过来,淡淡道:“是你们啊……今日穆姑娘举办马球赛,必是请了你们。”
他目光落在杜若的脸上,曾经亲密好似妹妹的小姑娘,而今离他越来越远。他耳边清晰的回荡着母后的话,说他们成亲不合适,后来他与父亲说,父亲竟也不同意,甚至把他做得一桩小事拿出来,暗讽他太过急躁。
娶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是急躁了吗,他还真不觉得,奈何父亲母亲都不同意,他又能奈何?
他说不出的不甘,只觉杜若现在这张越来越漂亮的小脸也在讽刺着他,他暗地里冷声一笑:“便不打搅你们了。”
策马前行,路过杜若身边时,他扬起马鞭,猛地往马臀上一抽,坐骑抬起前蹄往前疾驰出去,不小心踢飞旁边的雪梨摊子,有几只梨子就跳了起来,直打在杜若的坐骑身上。
那马儿不曾经历过战争,没有那样处事不变的胆子,突然受惊,撒起马蹄就跑了起来。
杜若吓一跳,抓紧了缰绳,喝道:“快停下来。”
它从来没有跑得那样快过,好像带着风似的。
杜蓉生怕杜若受伤,连忙追过去。
马儿一直的跑,眼见要撞到前面的马车上,就在这时,却见马车上走下一人,也不知用了什么东西,银光一闪,那马腿便好似受阻了,瞬时跪倒在地上。杜若坐不稳也差些摔下来,那人扶住她,轻笑道:“三姑娘,好久不见。”
杜若抬起头,才发现那人竟是宁封,不由惊讶道:“是国师您呀。”
宁封道:“看来你是没有做到关于我的梦,所以不知会遇到我。”他极是轻柔的扶她下来。
她小心翼翼的踩到地上,刚刚站定,垂眸竟瞧见他的衣角,那是天空的蓝色,纯洁干净,依稀与那梦中有些相像,她的脸忽然就不受控制的红起来。
那是一种少女的羞怯,芳香动人,宁封盯着她脸颊,挑眉道:“莫非还是做到与我有关的梦了?”
“不,没有。”杜若急忙否认,在心里暗道,只是一件蓝衣服,这世上不知多少男人会穿蓝色的衣袍呢,这不可能是宁封,他是道士,她道,“我没有做到这样的梦的。”
宁封凝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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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不是询问的语气,淡淡的,倒像是肯定。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杜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整理自己的衣摆。
对着他这边的侧脸洁白如玉,又隐隐有些红晕,比任何胭脂都要来得好看,宁封问道:“最近还去过宫里吗?”
她才想起面相一事,忙道:“多谢你了。”
“这句话你到今日才与我说,可见也不是真心的。”宁封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才会帮你?”
“不是。”杜若连忙摇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我没有机会见到你,便是想道谢也是无处可去的。”
她神色很真诚。
世上像她那样单纯的小姑娘并不多,而这在她来八仙观寻求他帮助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知道了。宁封笑道:“我也不缺你一句道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但凡你有困难,都是可以找我的,至于你有没有梦到我,总不是能强求的事情。”他顿一顿,“你的马刚才被我伤到,不若我送你一程?”
他往后瞥一眼,看到远处杜蓉的身影,便再次伸手扶住杜若:“你不要担心什么孤男寡女,我并不与你一起坐,走罢。”
声音在耳边异常的温柔,难以拒绝,杜若不由自主就走向车厢,弯腰坐进去。
那马车甚为精致,车窗比寻常马车的要大,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车座上面铺着雪白的毯子,在车座前面竟然还有个案几,安置着香炉,有白烟袅袅升起,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旁边放着一卷书。
杜若瞄一眼,竟是宋陈的《寻香记》,她遇到知己般,惊喜道:“你也喜欢寻香记呀,我都看过五遍了!”
宁封在车前坐下,那是车把式的位置,闻言笑道:“这话本虽然不错,但也不至于看五遍罢?”
“确实。”杜若叹口气,“我看到第五遍已寻不到原来的味道。”
宁封嘴角略扬,问道:“你最喜欢哪一段?”
“我最喜欢卫凉找到绿樱时,他们在火岛上过的九十三日,那时虽然很艰苦,去海里捞鱼,去山上砍柴搭造茅屋,可好像那是他们这辈子过得最幸福的时候了。”
他哑然失笑,到底是姑娘家,最向往的总是美好的感情,可寻香记最终讲得,却是寻求大道的故事。他不以为然,可杜若却沉浸在那故事里,竟是有要把那些细处都讲一遍的架势,他心想,这小姑娘的话也真是挺多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不过杜若并没有说几句,杜蓉就赶到了。
杜蓉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杜若被一个男人救了,还坐了那男人的马车,而她居然好像并不认识,她心头升起极大的疑惑。
因为照常理,杜若既相识,她没有道理会认不出。
她直骑到车厢旁边,叫道:“三妹!”又看着车上的宁封,他虽然占得地方不是那么风雅,可盘膝而坐,袍边铺开来似莲花,浑身竟满溢着说不出的衿贵气,她微微一怔,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便询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你救了三妹,我们定当会报这份恩情。”
宁封看向她,见她生了一对英挺的秀眉,便道:“你是杜家大姑娘罢?贫道姓宁。”
道士,又姓宁,杜蓉眼睛蓦然张大,牢牢的盯在宁封身上,有个念头冒出来,可她不敢相信。要知道,当初所谓的,国师一百多岁的传闻便是她告诉杜若的,她当然也以为国师是个年纪很大的道士。
见她惊讶的样子,杜若忙道:“他是国师大人。”
还真是的,杜蓉斜睨她:“你不早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她顿了顿,朝宁封笑道,“原来是国师大人,今日真是多谢了。”
“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什么。”宁封笑道,“我伤了三姑娘坐骑,你们要去哪里,为赔罪,我便送三姑娘一趟。”
见他要当车夫,杜蓉觉得有些古怪,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若这时与一个婆子道:“马儿伤了,你现在牵回去,记得莫要走太快,回头寻个兽医给它看看。”
婆子答应声。
见马儿一瘸一拐的走了,杜若方才收回目光,耳边听到杜蓉道:“既然三妹已经在马车上,便劳烦国师大人送她去芙蓉苑吧。”
宁封笑一笑,扬起马鞭。
马车疾驰而去。
杜若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会赶车,挪到车帘那里往外看,只见他悠然的坐着,不像是赶车,反倒像个在河边钓鱼的逍遥公子,时不时得拉一下竹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定是极为惬意的。
不料宁封却忽然开口:“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她吃了一惊,她哪里发出声音了?可被发现了,也不用藏藏掖掖,她笑道:“我以为道士只会打醮,炼丹,修习道术呢。”
“我以前随师父云游的时候,学过驾车。”他淡淡道,“这并不难,与骑马差不多,你要不要来看看?”
她犹豫了会儿,挪到外面,但也并没有跟宁封并肩。
两人一前一后。
第一次坐在车外面,她觉得很新鲜,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毕竟车厢遮蔽了视野,显得有些沉闷,这儿有点像……她忽然笑道:“那时候突然打仗,有次我们逃到庐阳的时候,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坐得牛车就像这样,没有顶棚。”
七年前,周朝大乱,战火在各个地方点燃,他们所在的金陵也没有逃过,所幸当时杜云壑便是参将,手下有一支军队,连夜赶来金陵,保护他们离开,后来便在庐阳暂为定居。
那是风起云涌,腥风血雨的一段日子,宁封想起自己那时的光景,他侧眸看向杜若,她的面上是一点没有阴翳的。
好像这些战乱并没有影响她什么。
他笑了笑:“庐阳是个好地方……”说话间,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不是从后面传来的,而是在前方。
就在这条清幽的小道尽头,有一匹赤红色的马逆着光直冲向这里,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一下扬起前蹄要站起,嘴里发出嘶鸣声来。
宁封眉梢微杨,稍许松开缰绳安抚马儿,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对面马上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件海水蓝的秋袍,手里擒着马缰,身姿挺拔,到得近旁,喝令马匹停下,看着宁封身边的小姑娘沉声道:“你怎么会在国师的马车上?”
那声音很是熟悉,低沉的好像能在心底回荡,可杜若实在发不出声音来,她是险些没有认出贺玄的。因为她印象中的贺玄,不是这种样子。
见她一言不发,贺玄弯下腰,只用一只手轻轻巧巧就把她抱在了马背前面。
看见杜若全没有反抗,宁封便也没有阻止,与贺玄说道:“我只是顺道送三姑娘一程,王爷既也有心相送,我自当成全。”
这话听起来有些含糊,成全,成全什么?他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别人成全。贺玄淡淡道:“国师今日去宫中只怕要晚了罢?”
“可不是?”宁封瞄杜若一眼,“告辞了。”
他架着马车疾驰而去。
贺玄也拉起了缰绳,明明听见后面杜蓉的声音,他此刻也并没有缓下来,倒是垂眸看见杜若耳朵都红了。她好像吓着了,整个人半伏在马儿的鬃毛上,远离他的胸膛,他道:“我叫你离宁封远一些,你为何不听?”
杜若没有说话。
她觉得贺玄突然抱她骑马,好像都没有他穿了蓝袍那么吓人,她心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好,那瞬间记起梦中的情形,有一种迷陷的醉意,让人头重脚轻的,要晕倒一样。她现在讨厌死了自己会做梦。
她总不能看到一个穿蓝袍的男人,就要怀疑一个罢?
这样她可能要累死自己了。
她轻轻喘出一口气。
贺玄见她不答,只当她吓得厉害,说道:“我只是不想你坐国师的马车才会带你走,等到附近,自然会放你下来。”
听起来,他真的很讨厌宁封,杜若道:“刚才国师救了我呢,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
“是吗?”贺玄挑起眉,“只是一会儿功夫,你就那么信任他了?”
“也不是这回。”
“什么?”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腰,“你还见过他?”
声音冷冷的,好像冰封千年的潭水,听在耳朵里浑身都在发凉,杜若直觉她要是告诉他,他会把她怎么惩罚了似的。可凭什么呢,他怎么管起她来了?杜若拧一拧眉道:“就是那回在八仙观,别的就没有了。”她问,“到底国师做了什么,你要这样说他?”
贺玄淡淡道:“他很会迷惑人心,等你上当了,兴许无法自拔。”
杜若半信半疑。
赤红马跑得更快,她一个不察没抓住鬃毛,整个人落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体温,她耳朵又红了,直觉他今天奇奇怪怪的。她只是坐一坐宁封的马车罢了,宁封能怎么迷惑她?她连那个梦都没有告诉宁封呢,也没见他使出什么伎俩。
想到梦,她往前挪了挪:“你怎么要穿蓝色的衣袍?”
不是她说总穿黑色的不好吗?贺玄这时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气恼,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杜若的性子,但今日他好像非常的不悦,这种感觉是让他有些陌生的,他尽量平静下来,淡淡道:“本王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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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那两个字是带着一些威压的,杜若不敢再惹他,闭上了嘴。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看来她是完全不记得那日建议他换衣服的事情了,贺玄眼眸眯了眯,瞧着自己这身才新作的秋袍,忽然觉得很不顺眼。
或许他还是应该穿他原来的衣服。
杜蓉这时追上来,叫道:“贺大哥,我老远便在喊你了,你没有听见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玄停下马,并没有回答。
杜蓉早已习惯他的寡言,便看向杜若。
要从马上翻身下来,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不过后面坐着一个人就有些不同了,偏偏贺玄动也不动,杜若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抱着自己下来,那不知杜蓉会怎么想了,她就把左脚从另一侧吃力的抬过来。
杜蓉见状过来扶着她。
而杜绣直到现在才赶来,她感觉自己一直在追着她们,每回都是一头雾水,先是年轻的国师,现在又是贺玄,也不知中间是有什么事儿,一茬接着一茬的,饶是她心思活络,也弄不明白。
本想开口问,可一看贺玄那脸,她到底还是没说,与杜若道:“你这是要与大姐坐一起了?”
“也只能这样了。”
等到杜若上马,杜蓉坐在她后面,拉紧缰绳,马儿就朝前奔去,这会儿她才问杜若。
杜若道:“他是让我不要太信任国师。”
就为这事儿,连坐个马车都不成,非得跟他一个大男人骑马?杜蓉眉头拧了一拧,不过想到以前,杜若跟贺玄在一块儿的时候,杜若好像亲哥哥般的对待贺玄,她本又嘴甜,惯会撒娇的,便是铁石心肠也都化了罢?
或者也是当她妹妹一样关心,杜蓉道:“人是不可无防人之心,既然他这样说了,下回我们便小心些。”
杜若点点头,因贺玄也实在太执着了,一次一次的说,虽然她觉得宁封好似并没有哪里不好。
两人骑到芙蓉苑,杜蓉拉住马,回头一看,不止杜绣跟在后面,贺玄竟也到了,刚想说难怪这么巧呢,远处就传来男人的声音:“我等着你好久了,王爷。”
穿着深青色秋袍的章凤翼大踏步走出来,刚露面,不是对着贺玄,反是对着杜蓉抛来情意绵绵的一瞥,就像这头顶的日光般扎眼,惹得杜若,杜绣都笑起来。
杜蓉脸就忍不住红了,恼他当众这样轻挑的样子,她一扬马鞭,擦着他肩头过去。
杜若听见章凤翼与贺玄说,今日他带了美酒过来,还要与他玩投壶,她心里就十分的好笑。因穆南风邀请姑娘打马球,早就在官宦之家传开来的,以章凤翼对马球的喜欢不可能不关注,也会猜到杜蓉的出现,所以他选在这里,就是为看杜蓉呢。
不过他怎么会请贺玄?
难道那天贺玄逼迫二叔,帮了他之后,他们成为好朋友了?杜若惊讶,她还真没见过贺玄与人怎么玩乐呢,这次还玩投壶,印象里,他只跟哥哥小时候一起玩过,等到他领兵打仗之后,整个人变得更冷了,这些东西与他是沾不到边儿的。
这回居然这么有兴味,实在出乎她意料。
在苑内一阵疾驰,她们到得马球场方停下,只见穆南风已经在了,还有好些姑娘们,有得穿着胡服,有得穿着襦衣。胡服紧身窄袖,方便玩耍,将门虎女多数这般打扮,像穆南风就是穿着身浅绿色的胡服,英姿煞爽。
众人见面,互相见礼。
穆南风笑着瞧一眼杜蓉:“看你骑术是又精进了,等下我看你做朋头才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朋头?”杜蓉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做朋头,那是要与你做对手了啊!”因另一队,定是穆南风当朋头的。
“不是你做,谁来当?就这么说定了。”穆南风道,抬头看一眼前方,“再等几位姑娘来,我们便开打,这阵子炎热得很,也着实没有舒展筋骨了。”
听到这话,有位姑娘抱臂惊呼:“哎呀,都不想打了!你这么舒展下来,我们是不是都要断胳膊断腿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穆南风挑眉道:“沈琳,就你最淘气!我到时专打你!”
她们互相开玩笑,杜若看向沈琳,两人目光对上,瞬间又移开了。杜若有心想上去说两句,可到底没能开口,见杜蓉整装准备要打马球,她与杜绣朝旁边一早设下的案几走去。谁想到还没坐下来呢,有人打趣:“杜三姑娘坐在此地,也不晓得会不会地震。”
杜若微微一怔,杜绣向来反应快,扬眉道:“张姑娘你如何说话的?”
不等张姑娘回答,另外一位华姑娘帮腔道:“她只是开玩笑,谁让三姑娘每回坐船就出事呢,这里没有河,自然是要地震的。”
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华大人家的女儿,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都发出轻微的笑声。
杜若记得华姑娘那日也在宫中,她也记得玉竹说的,有人污蔑她灾星,她也实在是很生气,就在中间一张案几旁坐下,伸展开手臂说道:“而今方圆好多寸,不,好几尺地方都很危险,你们最好不要坐下,不然我把土地爷请上来,定然要震到你们的。”
华姑娘目瞪口呆。
寻常姑娘要被这样说,恐怕早就红着脸自觉的退下了,可她竟然一点不觉得难为情,还吹嘘自己能请土地爷。
她到底怎么想的?
后方这时传来噗嗤一声,几位姑娘看过去,见是两位公子来了,一位生得剑眉星目,洒脱不羁,便是她们瞧着,仍在咧着嘴笑,眉头高高挑着,有着不怕任何事情的气魄。另外一位则穿着水蓝色的秋袍,五官深邃俊美,气质沉静,好像高山上的一抹冰雪,她们立时就拘谨起来。
华姑娘甚至脸上都微微发红,上前行礼道:“见过王爷。”
其他人也跟着去见礼。
杜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正犹豫着是不是也像她们去给贺玄请个安,却见他走过来,径直坐在了她旁边。
她吃惊得看着他。
他淡淡道:“不是会请土地爷吗?本王不怕这个。”
章凤翼又笑起来,他是真觉得杜若说的话有意思,不过也觉得别的姑娘很不讨喜,像杜若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倒不知她们为难她干什么呢。
他坐在贺玄旁边。
虽然案几不是连在一起的,中间都隔开两人宽的位置,可杜若还是朝外挪了挪,因现在实在是众目睽睽,她能感觉到那几个姑娘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低声问贺玄:“章大哥不是要跟你玩投壶吗?”
所以,是不高兴看到他了?
她今日一是问他为何穿蓝衣服,二又问他为何过来,贺玄阴沉着脸道:“本王乐意。”
旁边的章凤翼道:“是我请王爷来的,姑娘们打马球多好看,一会儿还有好些公子过来呢,等看完了做别的也不迟。”
未来姐夫的耳朵可真尖!
不过杜若倒也了悟了,毕竟章凤翼今日来芙蓉苑就是为了杜蓉,却不知贺玄怎么那么配合。
她朝他打量一眼,发现他没穿黑色的衣袍,到底还是好看了一些,毕竟黑色只能显得更冷,而蓝色多少是柔和的,那颜色衬得他眼眉更是出众,她忽然就想到那天她送剑穗,提到他衣服的事情。
难不成他还真听进去了?
她又有些高兴。
至于梦,她不想提了,等会儿肯定还有穿蓝袍的男人,她抬眼看去,果见陆续又有姑娘公子过来,其中就有两位公子都穿了蓝袍,她揉揉眉心,觉得不再去想真是个很明智的决定。
耳边这时传来极温柔的声音:“若若,我坐在你后面好不好?”
因贺玄这尊大佛就杵在她旁边,真就使得别的姑娘不敢坐太近,有些是矜持怕被认为轻浮,有些也是真的不喜欢,故而她前后都是空着的,可眼前这人,杜若真不想看到她。
明明发生了这种事情,周惠昭怎么还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她已经做得明显,她与周惠昭已经不是朋友。
周惠昭见她不说话,略微弯下腰道:“那天去漕运河,是我不好,不该请你过来,还有在宫里,我也不该同你去看荷花,都是我害得你。可若若,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许是我运气不好,拖累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看起来那么体贴,若是往常,杜若兴许真要感动,但那阵子她反复的思量,到底是发现了周惠昭不对的地方。
在漕运河,他们家的船夫能在好多船之间寻到最好的位置,可见经验是很丰富的,可别的船没遭遇险滩,偏偏他们就遭遇了,这都是因她以前从来不会怀疑周惠昭,所以一叶障目,什么都看不见。
她轻声道:“周惠昭,大殿下也不是良人,你好自为之。”
周惠昭脸色略微发白,她捏紧帕子,勉强笑道:“若若你定是误会了,跟大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若便抬起头看她。
她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好像镜子似的,照得周惠昭心头一凉,可她仍笑道:“若若,我晓得你还在生气,等过阵子我再来与你说话。”
她坐在旁边的案几前。
离得那么近,实在堵心,杜若拿起案前摆着的一盅凉茶一口就喝了下去,这才开始看马球赛。
因没有谁来主持,完全是姑娘们自己为了玩乐才打马球,看得人到底不多,不像有一年秦氏拿出贵重的首饰做奖赏,甚至赵坚也给面子,那是围了好几圈的人,走得晚的都挤不进来,但今日姑娘们仍是打得很卖力。
你来我往,在场中纵横,巧妙的用雕花彩杖将蹴鞠打得满场滚动,其中穆南风当然是最为出彩的,无论马术,打球机巧都无可挑剔,然而章凤翼却不停的为杜蓉喝彩,弄得杜蓉满脸通红,恨不得就把彩杖扔在他头上。
众人都笑起来。
可章凤翼完全不管,我行我素。
杜若觉得等打完马球,章凤翼肯定要被杜蓉好好收拾一顿的,但是他肯定也是甘之若饴。
时间打得越久,姑娘们越疲乏,渐渐就有停下来的趋势,可就是这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个姑娘争抢蹴鞠之间,只见那蹴鞠突然就飞了起来,直飞向看客们这里,速度奇快。杜若吓一跳,看着那蹴鞠像是往她而来,都不知道往哪里躲,心里想起来,腿不能动,她急得背上出了汗。
幸好旁边有人拉她一把,她随着那力道扑入他怀里,额头撞在他胸口,隐隐的发疼。
这时便听到了一声惨叫,接着又是茶盅掉在地上的声音,丫环们的惊呼声,焦急的喊着姑娘。
到底还是有人伤到了,她转过身,瞧见身边的情景,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竟是周惠昭!
原来那蹴鞠不是朝着她,而是朝着周惠昭的。
她怔怔的看着,看见周惠昭捂着脸,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来,连带着眼泪。
场中一下就乱了,生怕惹到事情,胆子小的纷纷走了,只见一个姑娘走过来,穿着身紫色的胡服,手带珊瑚镯子,垂在腰间,与周惠昭道:“周姑娘,抱歉了,不小心伤到你,你快些去看大夫罢,大夫说如何治,得花多少银钱,我都赔给你。”
周惠昭厉声道:“沈琳,你……你定是故意的。”
“周姑娘又想把罪推在我身上吗?”沈琳一笑,“我与周姑娘无冤无仇,何必要故意伤人?你说这种话,便是荣安县主都看不下去的。”
周惠昭脸如死灰。
丫环们怕伤势更重,扶着她离开马球场。
沈琳把手中彩杖交予丫环,翻身上马,坐到马背上时,她朝杜若看了一眼,随即便策马走了。
这一事情发生的很快,回不了神,杜若拧着眉,东想西想,鼻尖忽地闻到男人特有的味道,她才发现,自己还靠在贺玄怀里,刚才是他拉她的!
她脸微微的发红,连忙往前走两步,回身道:“多谢。”
那红晕是突然就从白皙的脸颊上冒出来,好似鲜花盛开的丽色,他心想,比起以前她还是变了不少,以前她怎么缠着自己都不会脸红,现在到底不一样。
他淡淡道:“你反应太慢了。”
杜若倒也承认:“所以我不去打仗。”
贺玄哂笑一声,正待说什么,只见元贞立在远处,有事要禀告的样子,他大踏步走过去,低声问道:“怎么寻到这里?”
“王爷。”元贞轻声道,“杜家大老爷已经要查到齐伍身上了。”
贺玄眉梢略挑,沉思会儿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回眸去看杜若,她正听杜绣说话,再看章凤翼,他已经急着去找杜蓉了,他略一停顿,转身而去。
杜绣还在幸灾乐祸:“姑娘家的脸被这样伤到,恐是要留下疤了,周姑娘的运气还真是不好呢。可她刚才自己不也与你说了,是她连累你,而今看个球,被蹴鞠打到,天下真是没有比她更倒霉的姑娘了!”
她越说越兴奋,杜若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眉宇间很是复杂,杜绣奇怪的看她一眼,不明所以。
因发生这种事,马球自然不打了,杜家姑娘们骑着马回去,章凤翼死皮赖脸的跟在后面,又被杜蓉瞪了好几眼,一直到拐弯口,章凤翼才走。
到得二门处,三人下马,不料却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提着几箱笼的东西往里面搬,杜蓉叫住他们,问道:“我们家还有东西没有从晋县搬来吗?”
“不是,是来客人了。”婆子笑道,“大姑娘,是您舅母来了呢。”
那是刘氏的大嫂了!
可之前一点没听长辈们提到,刘家会来人。
杜蓉本是要去洗澡,也不去了,急忙忙往上房而去,杜绣,杜若跟在后面,走到院门口,杜若往里一瞧,就看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正与老夫人边看景致,边说话。
听说她们来,她转过头,露出一张有些长的脸儿,丹凤眼,长眉,笑眯眯的道:“蓉蓉,总算又看见你了,你是瘦了呀,与你娘一样,看在我眼里,疼在我心里哟。”
这话说得,杜绣朝老夫人看一眼,瞧见她眸中闪过丝尴尬,她连忙就走到老夫人跟前:“祖母,这原来是舅母啊,我都认不得了,总是不上我们家来,等到大燕定都长安总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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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却是不擅长说那些的,她笑问道:“舅母,外祖母没有来吗?她老人家身体好不好?”
她跟杜蓉喊一样的称呼,更是显现出其中的亲密。
韦氏看向她,印象里那个矮矮胖胖的小姑娘一下子长那么大了,不过嘴巴还是那么甜,她笑道:“这是若若罢,我记得上回见到你还在秦渡呢,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手搭在杜蓉的胳膊上,“你外祖母本也是要来的,只是前阵子得了风寒,咳嗽不止,又担心你们,所以叫我来看看。”
杜蓉就很紧张:“那是很严重了?”
“我来之前已经有好转,只是吹不得风。”她安抚道,“过阵子就会好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可外祖母既然生着病,舅母又何必着急过来?杜蓉看一眼韦氏,欲言又止。
刘氏与杜莺,杜峥没去芙蓉苑,听说韦氏到,早早过来了,刘氏正立在韦氏身后,杜莺坐在内堂里,而杜峥因是小孩子,说得几句,就让他去西席那里了。韦氏笑盈盈与刘氏道:“蓉蓉是不是要嫁人了,所以这阵子吃得少,那么的苗条?可不能这样,姑娘家还是要胖一些,蓉蓉听到没有,不能像你娘呢,你娘是总也长不胖。”她看向老夫人,“天天喝着燕窝呢,还成这样,也是可惜老夫人的心意了。”
她说话真是戳一刀,填一下的。
刘氏忙道:“便是蓉蓉,还不是每日山珍海味,她是长了不少的个头,所以瞧起来才瘦了。”
韦氏便凝视她一眼,笑道:“是比以前高了不少呢,我也是这么觉得,老夫人哪里会不疼你,我那次与你外祖母来,就见老夫人刚刚替你做了身新的胡服,你刚才是又去骑马了?”
“是去打马球。”杜蓉笑道,“在芙蓉苑里,明儿我带舅母去看看?”
“好,好。”韦氏道,“瞧你这一身的汗,快些去洗洗。”
老夫人就叫几个小姑娘一起走了,一边与韦氏道:“也是隔了有两年吧,你这回来,可真的要多住一阵子,只是可惜老太太没有来,我是最喜欢听她说话了,她现在还在打叶子牌吗?”
“现在很少打了。”韦氏道,“每回都赢,弄得好些夫人都不敢与她玩。”
老夫人朗声笑起来,与韦氏说起长安的特产。
听起来,两人又好像很和睦。
杜蓉松了口气。
杜莺的秀眉却还是拧着,只是片刻之后就舒展开来,问杜蓉:“你们打马球怎么样?你是跟谁在一个队的?”
“别提了。”杜蓉活动了下胳膊,“本来打得好好的,我们原本有可能赢穆姑娘那队呢,谁知道沈琳跟秦姑娘抢蹴鞠时,也不知怎么了,两个人骑着马差点撞在一起,还把球打到周姑娘的脸上,连荣安县主都吓一跳。”
杜莺吃了一惊,虽然杜若跟周惠昭闹不和,她们都猜到什么原因,可姑娘家的脸被蹴鞠打伤了,总是有些惊心动魄的,她掩住嘴轻咳声道:“无端端的怎么会打到脸,那沈琳又是……难道是安陆侯府的沈姑娘,以前常到我们家做客的那个沈琳?”
“是啊,就是她。”杜蓉推一推杜若,“你还记得的罢?说起来,她与你挺好的呢,怎么搬回京都都不曾请过你?”
杜若也不知该怎么说,半响道:“我也不知。”
到底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分开那么久,兵荒马乱的也不能写信,还能维持多深的感情?她们也不再提了,各自去往自己的院子。
韦氏与老夫人说得会儿,厢房收拾出来,刘氏便领着韦氏去那里。
九月正当是菊花开放的时候,府里到处可见各式的花盆,种着五颜六色的菊花,或放在屋檐下,或放在石柱上,杜家刚刚在长安定都没多久,便已经显露出了无比的富贵,而若是赵坚哪一日能统一中原,作为开国元勋,杜家更是贵不可测。
可在这样的人家,刘氏竟然活得那么可怜。
韦氏微微叹了口气,那天老太太收到信,差些是要气得吐出血来。
到底她是刘家的独女,以前怎么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没想到养出个那么柔弱的性子,便是给她陪了那么多的下人,又有什么用?今次还因杜峥起疹子被杜云岩当众打了一耳光,杜蓉又是要嫁给马匪。9; 提供Txt免费下载)
真正是一团糟。
不过杜蓉的婚事都定了,也不能更改,也只能庆幸章家现在是改邪归正,韦氏走入屋内,将门关起来,坐在刚才被奴婢擦得干干净净的高椅上。
她的眼色有些凌厉,刘氏忐忑不安。
“母亲其实不是风寒,她是知道你在杜家受苦,气得生了病,老爷怕她过来又动气,她这把年纪你是知道的,不能太过激动,原本那信也不该落在她手里,是我们没有拦住。”韦氏缓缓道,“我来之前,母亲还在哭,说早知道不该让你嫁入杜家。”
听到这话,刘氏哪里能忍得住,立时就哭起来。
她是没少让母亲操心,可她好像也做不到什么,每回她想对着杜云岩发脾气,可一见他瞪着的双眼,她就吓得浑身打战,连一丝的勇气都没有,他力道又大,轻轻一推,她更是没有抵抗的能力。
她哭得很厉害。
韦氏瞧得一会儿道:“你也莫哭了,母亲晓得不能怪你,只后悔没有选好姑爷。”
“是我不好。”刘氏呜咽道,“娘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吃了几日药,好一些了,只是还在伤心,我这回来也是老爷的意思。”韦氏把手按在她手背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杜家的二夫人,淑文你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只要你撑住了,杜云岩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也休想要休你。”
原来他们还知道这件事了。
刘氏脸色通红。
知道她羞愧,韦氏没有再多说,她站起来打开门道:“我在路上就没有好好洗过澡,恐也是脏得很,臭到你了罢?等我清洗一下,我们晚一些再说话。”她又叫来两个丫环,两个嬷嬷,“你身边那些人年纪大了该放出去了,这几个是母亲精心挑选的。”
刘氏此时正为母亲的事情担心,胡乱点头答应,也没有看一眼。
等到得二房,她吩咐香茹:“把住的地方安排下,你再领她们先去耳房歇息。”
香茹应声。
刘氏便关上了门。
隐隐又传来啜泣声,很是哀切,但香茹早已习惯了,有时候听不到反而还奇怪,她叹一声,抬头看向那四个人,谁料竟发现其中一个丫环生得极为漂亮,皮肤似雪,红唇似花,眼睛水汪汪的很动人,让人不注意到都难,香茹觉得也只有姑娘们的相貌能比一比。
她诧异极了,怎么刘家选了这样的丫环过来!
她满肚子的疑惑,领她们去耳房。
文德殿里的香炉里,点着龙涎香,宁封坐在紫檀木的玫瑰圈椅里,将一盅茶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赵坚出来了。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头戴九龙冠,早就下朝了,竟然还没有换下这样沉重的帽子,宁封嘴角挑了挑,想起那年他与赵坚说,他注定要坐上龙椅时,赵坚的表情。
他是那样的震惊,以及期盼。
当然,还有一些的不信。
可后来,他越来越相信,宁封起身行礼。
赵坚笑着迎上来:“国师切莫拘礼了,朕一早说过,国师在朕面前,永远都不必客气的。”
“君臣有别,微臣可不敢。”宁封笑道,“皇上召见微臣,可是为大燕的律令?”
“已是拟定的七七八八,不过朕觉得怎么也得让国师看一眼才好。”赵坚坐下来,赐座宁封,“国师勿论在哪座城池,都能很及时的安稳民心,以朕看来,国师是有一颗为天下百姓的仁心的,这与朕的想法一致,所以我们大燕的律令,你怎么能不过目?”
其中更多的怕是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罢。
宁封笑笑:“皇上下令,微臣自然遵从,只是微臣不才,怕到时令皇上失望。”
“你莫要谦虚了。”赵坚道,“没有你,大燕也不能那么如此快定都……”他顿了顿,“听闻皇后曾找你看过杜三姑娘的面相?”他笑起来,“豫儿是该娶妻了,照你看来,他娶哪家的姑娘最是合适?”
宁封就笑了:“娶妻娶贤,要微臣说,贤惠的姑娘更配大殿下罢,这样才像一个大家族里的宗妇。”
赵坚唔一声,摸了摸颌下短须,又打量宁封一眼,笑道:“其实国师的年纪,或许也该成家了,朕听闻你们道家也是分两派的,像紫风真人就娶了妻子,还生了五个孩子。”
宁封虽然还未娶妻,可赵坚是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时,他身边就围着好几个姑娘,后来在各处城池,只要他露面,总是有姑娘会黏上去。
不像是忌女色的道士。
赵坚对宁封是有几分好奇的,毕竟他能一言猜中他的命运,他也知道,假使不是宁封的肯定,或许他做不出后来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鲜血,可能都不会淋湿他的手掌。
宁封笑道:“道家讲究修身养性,微臣还不想破戒。”
“说到修身养性,你也真得会炼丹?”赵坚询问。
“是能练一些强身健体的药丹。”宁封此时露出一些谨慎,“但我如今尚没有师父的本事,只得十分之三四吧。”
赵坚点点头,沉思片刻道:“要是能练出很强身的丹药,予兵士们吃一些,恐怕统一中原也不是那么难了罢?”他笑道,“国师说早晚有这一日,也不知到底是哪一日。”
“有些事情是不太准确的。”宁封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道,“天机能显露一次,已是很惊世骇俗的,不过皇上有那么多的良将,像现在的雍王就很神武,有他领兵是不难统一的。”
他顿了顿,有些想说别的,但想到贺玄在他面前做出对杜若的行为,嘴角就挑了挑。
以前觉得贺玄深不可测,而今看来也不是,为个小姑娘那么冲动,可见也是个容易露出破绽的人,这样的人再如何会打仗,终究是难成大器的。
赵坚听到他的话,笑了笑:“就承国师的吉言了。”
宁封便站起来告退走了。
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沿着宫墙,走到一大片梅花树下时,他看到有两个漂亮的姑娘正在树下玩耍,瞧着装束并不是宫人,甚至在她们旁边,还有专门服侍的宫人,他立时就猜到是谁了。
虽然没有公开的选秀,可宫里到底还是添了些新人。
想到秦氏曾经为赵坚在后方做出那么多的事情,他头微微摇了摇。
不过这些都是注定的,人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除了江山,还要美人,但这只有握着权势的人才有,没有的人呢,在地底下,在淤泥里挣扎着,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就死去了。
他驻足片刻,离开皇宫。
过得几日,便到重阳节了,杜若起来的时候,看到窗台上多了两盆菊花,一盆是淡紫色的,一盆是粉红色的,比碗口还要大,花瓣细细长长垂落下来,分外的漂亮。
玉竹道:“是大姑娘叫人搬来的,说姑娘屋里没有这种颜色,她正好多了几盆。”
杜蓉总是很大方,有漂亮的东西愿意分享,杜若笑道:“我等会儿见到她,谢谢她。”
她用完早膳去谢氏那里,不料谢氏正在写信,见到她过来也没有停笔,杜若就站在旁边看。谢氏虽也是出身大家,可命运坎坷,早年丧母,嫁人之后,父亲又得病去世,她性格里是很坚强的,写得一手字也是大开大合,不像杜若的,秀丽中总是含着温和。
看得几行字,她惊讶道:“娘,您是写信给舅舅呀?”
“是啊。”谢氏笑道,“你爹爹给你舅舅谋了个职务了,明年过来上任。”
原来舅舅要来长安了!
杜若笑道:“太好了,那我是不是可以看到表妹跟表弟了?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了呢,我还是在金陵的时候见过他们。”
后来一打仗,他们就失去了联系,虽然在晋县的时候安稳过一阵,可谢氏并不敢让他们跋山涉水的过来,生怕在路上遇到意外,毕竟他们那时住得实在有些远,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一大片地方都是大燕的领土。
谢氏放下笔:“瞧你这孩子,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我也记得小舅抱过我呢,他还弹得一手好琴。”
弟弟是个风雅的人,可惜仕途总是不顺,谢氏摸摸杜若的脑袋,这时外面有下人禀告,说是方夫人与方姑娘来了,谢氏便笑道:“请进来吧。”
方家与杜家有些渊源,方夫人是老夫人远房表妹的孙女儿,是很远了,不过方家并不靠杜家,方老爷是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后来一直在做知府,直到赵坚造反,便跟着赵坚,现是任大理寺少卿。
只听到爽朗的笑声,方夫人便走入房内,笑着与谢氏道:“我在晋县的时候闲的很,酿得几坛子菊花酒,而今正好是一年,就想着给你们送一些来,老夫人可安好?我怕打搅她老人家,故而只让下人与你通报。”
“母亲这几日睡得有些晚,恐是还没有醒呢。”谢氏道,“你来得真早,不过菊花酒我是最喜欢的,原本要去买,但肯定没有你酿的香。”她看向方姑娘方素华,夸赞道,“越发清秀了,像你呢,我记得过年时,母亲就问起素华,说是不是该定亲了,我现在看着,这样好的姑娘,难怪你不舍得。”
方夫人拉起杜若的手,笑道:“你这样的女儿你还不是舍不得?只是女大不中留呀。”
谢氏道:“是这个理儿,所以我现在宁愿若若长慢一些了。”又问方素华,“你与你娘来那么早,早饭可吃了?”
方素华声音细细的:“吃过了。”她看向杜若,“若若,你呢?”
“我要是没吃就不会过来了呀。”杜若拉住她,“我正要去大姐那里呢,我们昨日约好了去历山登高,你也一起去吧?”
方素华朝方夫人看一眼。
方夫人道:“重阳节是要登高的,反正你本来也是要去的。”
方素华才笑着点点头。
在路上,她想起一件事,与杜若道:“若若,周惠昭那事儿,你在场吗?我不会骑马,没有去看你们打马球,听说伤得很重呢,周老爷去沈家闹,可也拿不出个证据来,沈老爷只赔给周家几百两银子。”
她们勋贵家族的姑娘们常在一起玩,方素华的父亲是文官,又不会骑射,便不太与她们往来,一年是见不到几次的,不过也算不得陌生,所以方素华才会与她说这些八卦。
可杜若一点不知,心想是不是父亲母亲生怕自己知道了不舒服,所以没有提?她道:“周姑娘是很惨,不知请个好大夫能不能看好。”
“谁知道呢。”方素华叹口气,“人倒霉起来是难说的。”
两人朝杜蓉那里走,谁料没走多远,从天上飞来一个蹴鞠,差些砸到杜若的头上,把方素华吓得惊叫一声,杜若怔了怔,弯下腰把蹴鞠捡起来看,忽然就拧起了眉,恼道:“定是哥哥的蹴鞠,他许是在哪里玩,踢过来的。”她叫道,“哥哥,你下次再乱踢,小心我告诉爹爹!”
墙外忽地一声笑,不知是谁,听起来很陌生。
接着是杜凌的声音:“若若,你快把蹴鞠从墙上扔过来,我在跟别人玩呢,是他不小心踢的,你别错怪人!”
杜若便朝墙壁那里走去。
结果还没有扔蹴鞠呢,墙上突然窜上来一个人,穿着浅紫色的衣袍,脚蹬黑靴,好像一只夜猫,悄无声息的,杜若吓一跳,怔了怔问道:“你是谁,是你踢得吗?”
阳光下,小姑娘仰着头,露出一张极清丽的脸来。
那人见她发问,从墙头跳下,一把从她手里抢过蹴鞠:“是,可打到你了?”
“倒也没有。”杜若道,“可你不该在这里乱踢蹴鞠,万一打到峥儿呢,他还小的很呢。”
她声音很是甜,略有些责备,可听起来丝毫不会让人生气,他眯起眼睛斜睨她一眼:“你叫杜若?”
外面杜凌大叫道:“宋澄,你给我快些出来,你跟我妹妹胡说八道什么?”
他是没想到宋澄会翻墙,他急得也爬在了墙头。
宋澄见状,嘴角一翘,拿着蹴鞠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也不知他怎么使力的,瞬时就攀上了墙头,消失在外面。
杜凌松了口气,与杜若道:“若若,这件事儿你别告诉娘,知道吗,不然她晓得我让他翻到内院,非得打我不可。”又看着方素华,“方姑娘,你也不要说出去,你毕竟比若若还要大呢。”
方素华性子好,答应了。
“还有玉竹你们,也不准说!听到没有?”
玉竹,鹤兰无言。
杜凌这才翻出墙壁。
杜若叹口气,与方素华道:“我哥哥这德性也不晓得将来怎么娶妻了。”
方素华也知道杜凌,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两人这便又去找杜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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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29
因要去历山,杜蓉早早起来了,这几日韦氏在这里,她很有本事,总在教刘氏怎么持家,虽然那是老生常谈,刘老太太那时来杜家,又哪一样不教?不过刘氏看起来像是下了点儿决心,前几日老夫人甚至让她重新管一些内务。80电子书wWw.80txt.com
杜蓉便很高兴,已经有一阵子,她的心里没有那样的舒畅了。
故而听说杜若与方素华来了,她几是跑出来,笑道:“若若,你来得可真早,我原想着要去喊你呢。”又看向方素华,“素华,你是与方夫人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娘酿了菊花酒,要给你们尝尝。”方素华笑。
“那我们可是有口福了!”杜蓉招呼她们往前走,“先去莺莺那里。”
“阿莺也要去历山吗?”方素华惊讶的道,“我鲜少出来,但也听闻阿莺的名声了,她好像出去过好几次了呢,她的身体好了吗?”
“好一点了。”杜蓉欣慰的道,“就是时不时还有些咳嗽,不过能出去了,但我也不能让她太过劳累。”
“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娘提起她总是很惋惜。”
说话间,三人已是到杜莺的门口,杜莺睡眠浅,便不出门也总是醒得很早,她放下手里的医书,扶着木槿的手走到外面。她穿着身浅蓝色绣玉兰的褙子,白色细折子裙,人瘦得像青竹杆。
现在外面的人都在传她身体渐渐康复了,可杜若瞧着她,总觉得她还是被风一吹就倒,她上去握住她胳膊,有些担忧:“二姐,你真要去历山呀?那山便是我,恐怕隔段时间就要歇一歇的,我们是不是雇一架肩舆?”
“这办法好!”杜若马上回应,“这样便是再高,你也不会累了。”
她是看着杜莺说得,杜莺见她们一心为她考虑,便也没有拒绝。
方素华打量一眼杜莺,发现她脸色是比以前好多了,不是一色的苍白,隐隐有些胭脂似的红色,她笑道:“等会儿娘看到你,定然也会高兴的。”
杜莺道:“方夫人也来了呀?我正好想请教下她酿菊花酒的事情呢。”
“便是带了酒来的。”杜蓉急着让她们去二房,“祖母知道我们要去历山,她既然还在睡着我们便不去打搅了,快些去娘那里,接了峥儿我们早点去历山,不然去的晚了,恐怕也只能玩一会儿功夫就要回来。”
知道她做什么都很急,她们便也不耽搁,去与刘氏请安。
重阳节登高庆贺,大人们是并不热衷的,除了文人骚客走到山顶吟诗作对直抒胸臆外,也便是年轻人最喜好的一桩事情。
是以刘氏并不去,倒是她那里有一盆茱萸,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颗绯红可爱,见到四个姑娘来,她便让她们戴上去。
见杜若今日梳了双螺,上头缠绕着淡黄色的珠花,玉竹一时不知佩戴在哪里,刘氏走上去,轻轻拨开珠花,就把一串茱萸扣在珠花的上面,她笑道:“若若戴什么都好看,便是这样混插着,也显得很可爱呢。”
那一刻,她眼眉舒展着,依稀有些模糊的甜美。
可她这几年老得太快了,杜若才发现她已经记不得她年幼时,刘氏是什么样子,她暗暗一叹,笑道:“谢谢二婶了。”
刘氏转头又叮嘱杜莺:“你切莫又累着了,其实这历山不去也罢,我总怕你到时吃不消……”说着又恨不得哭起来,杜莺抽回手,淡淡道,“母亲,没有事的,坐肩舆就行,不用自己走。”
刘氏这才放心。
杜蓉询问:“娘,峥儿去哪里了?我听说他一早就来这里向您请安的,他可戴了茱萸?他现在是去找大哥了吗?”
哥哥在跟别的人玩蹴鞠,杜峥应该不在那里,杜若心里想着,耳边听刘氏支支吾吾的回道:“老爷带他去玩儿了,你们稍等,恐就会回来的。”
听到父亲的名字,杜蓉沉下脸来,自从杜峥被吴姨娘弄得起疹子之后,他便开始装作是个好父亲了,可谁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是因为冤枉娘,又被吴姨娘耍弄,丢了太大的脸,想找回一些体面罢了!
她是不信父亲是有真心的,虽然祖母觉得父亲要改过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她道:“那我们就等一等。”
瞧见园子里的桂花仍在零星开着,漂浮着些许香味,她走到屋檐下去看,谁料却听到几声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她竖起了耳朵,那分明是杜峥。
“峥儿?”她循着声音过去,一路走到了西跨院。
杜峥正被杜云岩抱在怀里,伸手去攀瓜藤上的叶片。
那里是一长排的架子,下头种着许多的果蔬,上面又是碧绿的蔓藤,杜峥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十分的兴奋,咯咯直笑。
唐姨娘,杜绣就站在旁边,两人手挽着手,就是杜云岩也是裂开了嘴笑,倒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见到这一幕,火立时就从杜蓉的胸口冲了出来,她直奔向杜云岩那里,喝道:“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不是应该在母亲那里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是她的弟弟,杜家的嫡子,竟然与唐姨娘亲近起来了。
杜峥吓一跳,忙把小手缩回来。
好好的气氛就这样没有了,杜云岩盯着杜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欠了这女儿的债,她总是跟自己过不去,他现在连带着儿子玩玩的权利都没有了?他冷冷道:“这里是你不该来,你要伺候你娘便去你娘那里待着,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来管峥儿了。”
别以为韦氏在杜家,她们就能一个个骑在他头上了。
杜蓉捏紧了拳头,直直看着杜峥,杜峥是有点害怕她的,轻声道:“爹爹,我不玩这个了。”
可杜云岩哪里肯放。
杜绣笑道:“大姐,你也太刻板了,峥儿摘个叶片都不准,哪里有姐姐是这样的呢?有爹爹,你难道还怕峥儿会摔下来吗?”
“就是不摔,难道就不会有别的事情?”杜蓉挑眉。
杜云岩想到杜峥起疹子,脸更沉了,他是不信吴姨娘做得,而且吴姨娘也给他们出了气了,人都毁了,她们还想怎么样?
分明就是刘氏没有带好,下人们没有管好,才会害到杜峥。
他厉声道:“你别越来越没个样子!”
杜蓉冷笑一声,正待又要说话,胳膊却被杜莺按住,她们几个姑娘也来了,她气道:“你看看,弟弟在这里呢,他还不放开弟弟。”
甚至连父亲都不想叫,杜云岩气得脸颊青筋直冒。
唐姨娘发出一声叹息,上去把杜峥从杜云岩怀里抱过来,柔声安慰他道:“她们是要去历山了,老爷,今日重阳,那是值得欢喜的节日,峥儿也得去那里玩呢。”她搭在他胳膊上,“老爷去不去历山?”
杜云岩道:“不去!”
可还是让她把杜峥抱走了。
唐姨娘领着杜峥交给杜蓉:“小少爷没见过这些东西觉得有趣,老爷才会带他来摘的,见过一回也就没有意思了,下回必定不会要来的。”她朝杜蓉笑道,“大姑娘别动气,老爷到底是很疼你们的,刚才还说,最好家里都种些蔬菜,这样你们就都能吃到最新鲜的了。”
她穿着件交领的葡萄褐的褙子,眉目温婉,头上只戴着一支金簪子,言行举止很有礼仪,可杜蓉哪里领情,一把将杜峥抢过来,低声道:“往后你不准再来了,知道吗?”
杜峥吓得点点头。
唐姨娘见她那样泼辣,嘴角微微的动了动,抬头间,对上杜莺的目光。
杜家的二姑娘总是那样的孱弱,谁都不怕她,可不知为何,唐姨娘见到杜莺,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她朝她笑一笑。
杜莺没有说话。
唐姨娘又朝别的姑娘半蹲下腰行个礼。
杜若瞧着她,忽然想到梦里,唐姨娘不是这样的,她穿着金绣牡丹的通袖大袄,头上戴着红宝石的头面,坐在堂中,已经很有几分气派。
那时她是杜家的二夫人了。
到底是如何当上的?她伸手捏了捏眉心,只觉额头那里隐隐的发疼,她这阵子都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了,可有时候想要知道前因后果,还得做全了才行,可要是再做到男人亲吻她的梦,她又觉得不做兴许是好的。
杜蓉拉着杜峥就走了出去。
唐姨娘轻声与杜绣道:“你小心些,今日人多,可不要闹出什么祸端。”
杜绣撇撇嘴儿:“能有什么祸端,都是来玩儿的。”她甩着袖子出去,心里倒也谈不上怨恨杜蓉,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娘,若是她,只怕也不会喜欢唐姨娘的。
可这并不表明,她就要屈从杜蓉的,幸好杜蓉嫁给章凤翼,总也不是太有出头之日的。
见她们陆续走了,杜云岩还在铁青着脸不高兴,唐姨娘笑道:“老爷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姑娘们计较呢?大姑娘她是您的女儿,再如何,她都要孝敬您的。”
“你看见她孝敬我了吗?”杜云岩气咻咻道,“简直像只母老虎,说起来,也幸好是章凤翼这种土匪娶了她,不然包家那公子只怕要被她打死!”
唐姨娘噗嗤笑起来:“瞧您说得什么话,那可是您的女儿啊,她这样对您,也是因为心里喜欢您,看到老爷上我这里来,她是不悦的,老爷该多陪陪夫人,姑娘们才好。”
这种话杜云岩是很少听见的,竟然还说杜蓉喜欢他,他叹一口气:“委屈你了,今日原是我要带峥儿来。”
“老爷,这谈何委屈。”她微微垂下脸,“我原就只是为服侍老爷,又不为别的,倒是老爷终日里操心太多的事情,不过我今日看到二姑娘,却是替老爷高兴呢,二姑娘瞧着好像身体好了?”
想到刚才的二女儿,是比以前好了,还要去历山,杜云岩点点头。
“这就好了。”唐姨娘双手合十,“老爷可得为二姑娘选个好夫婿呢,二姑娘这等有才华,寻常的世子公子哥儿也男配上。”
“可不是?”杜云岩提到杜莺,更是有了几分欢喜,比起杜蓉这刺儿头,二女儿实在是好太多了,还晓得孝顺他,甚至前阵子还做了一双罗袜送给他呢。
他见唐姨娘事事为他着想,想到一件事,说道:“你父亲而今还在家中闲着呢?我记得他也是个举人。”
“多少年前的举人了。”唐姨娘笑道,“也就在家中教教小孩子识字罢。”
唐姨娘是被他父亲卖掉的,那时候,家里急需钱治她娘的病,她主动提出卖身于杜家,后来老夫人见她聪慧,也从来不生事便送与杜云岩当贴身丫环,杜云岩不是个守身的,早早就叫唐姨娘破瓜,老夫人晓得儿子的德性,便让唐姨娘当通房了。
直到杜云岩娶了刘氏,唐姨娘顺理成章的被抬作侧室。
现在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跟自己要过什么,杜云岩笑道:“朝堂现正欠缺人手,你父亲既是举人,当个小官不难,你且等着。”
唐姨娘极为惊喜,扑入他怀里,竟忍不住哭起来。
藤蔓上的叶子晃悠悠的,像风中摇动的绿玉。
杜蓉几人走到二门那里,谢氏得了消息,派了一队的护卫过来,又专门叮嘱杜凌一定要好好看顾着妹妹们,杜凌满口答应,他们这才坐车去历山。
因是要在那里玩的,还带着一车的吃食,有方夫人送的菊花酒,还有菊花糕,厨房里昨日准备的佳肴。
香味隐隐飘来,刚才带来的阴翳渐渐消散,杜蓉笑道:“也不知别家还有谁去历山呢,我们等会遇到相熟的,最好一起坐到山顶去,听说历山的风景很好看。”
“好主意。”杜若道,“好像山顶还有一块石板,好些人在上面留诗,到时二姐也去留下佳作。”
“今日可是有好些才子的,我去写什么?”杜莺摇摇头。
杜蓉自告奋勇:“你与他们比也不差,你实在不想去,写下来我给你去写。”
几人叽叽喳喳的,声音与车轮声混在一起。
然而中途,马车竟突然停下来,还没有出城门呢,杜若也不知自家哥哥搞什么鬼,暗自嘀咕着,杜蓉已经探出头使人去问了。
护卫过来禀告,原来路过雍王府,杜凌想请贺玄一起去。
那是到雍王府了,杜若拉开车帘,只见对面就是座宏大的府邸,朱红大门青铜锁,门口立着两尊汉白玉的石狮子,极是威武。
这样的地方,贺玄应该请他们去做客的,可他一次也没请过,她挪到外面,与其他几位姑娘道:“我跟哥哥去看看,你们去不去?”
四位姑娘一致摇头。
虽说贺玄身居高位,年轻俊美,可事实上没有几个姑娘愿意接近的,尤其是杜蓉这些对他有些了解的姑娘,绝不会去招惹他。
杜若晓得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她提着裙摆下来,走到杜凌那里。杜凌嘴角一扯:“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看看王府,你看过吗?”她问。
杜凌无言。
守门的小厮去通报,没一会儿工夫,就请他们进去。
比起杜家的富贵,这雍王府更胜一筹,听闻原先就是王爷住的府邸,修葺的美轮美奂,高大的楼台,精致的影壁,悠长的曲桥,很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赏心悦目,就是太过冷清,两人在路上走着,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杜若道:“这地方养些鸟才好呢,那种很大的鹦鹉,会说话的那种。”
杜凌斜睨她一眼:“我晓得你见过一次,不过这种鹦鹉很是稀罕的,哪里那么容易买到,别说现在边界都不给通商,就怕再出乱子,弄得不可收拾。”他又觉得跟小姑娘说这些,她恐怕不明白,便道,“等以后不打仗了,我给你买。”
两人说着就到了一处庭院,站在院门那里,只见有人在舞剑,那剑锋好似流光在将整个人都罩住了,密不透风一样,杜若见过父亲练剑,那是极其沉稳的,可她没有见过那样快的剑法,由不得上前几步,紧紧盯着剑光。
不料剑突然停了,露出里面的人来,杜若瞧一眼,脸色一下子通红,忙不及得把眼睛捂起来,甚至还不觉得不够,把身子也转了过去。
男人身上淌着汗,浑身发亮,每一处都好像蕴含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她心跳加快,实在有些后悔来王府。
倒也不是说没有见过男人赤露着上身,毕竟在打仗,人的作风都会比往常豪放些,可贺玄的她是第一次看到,她十分的难为情,直到杜凌过来,也还是没有转过身。
贺玄瞧一眼她,她低垂着头,耳根又红了。
他嘴角挑了挑,问杜凌:“突然来府里有什么事情?”
“我们正要去历山,我想问你去不去?”杜凌笑道,“我约了好几位朋友,你要是去,他们定然很高兴。”
现在可是有很多人想跟贺玄交往的。
贺玄沉吟着又看一眼杜若道:“等我收拾下。”
见他走了,杜凌瞪着杜若:“让你来,幸好是贺大哥,不然是别的男人,我看你怎么办才好!下回注意些,陌生男人的家是不能进的。”
“陌生的我才不会来呢。”杜若蚊蝇似的哼了声。
贺玄很快就出来了,恐是只用了凉水,杜若回过头,看见他又穿着一身的黑色,包裹住修长的身材,极是英挺。
杜凌笑道:“我们现在就走罢,大姐定是急得很了。”
贺玄没说话,抬脚往外走去。
杜若跟在后面,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她也不好意思说话,只是在府里走的时候,东张西望的,想知道贺玄到底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谁料他突然又停下来,明明刚才离着挺远,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近了,她差些撞到他。
他回眸问道:“在看什么?”
她有些结巴:“随便,随便看看,我没有来过呢。”
“从这条路出去,只能看到一部分。”他淡淡道,“你想全部都看一遍吗?如果是,下回我请你过来,好好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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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略是低沉,却又很悦耳。(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听说他要请他们了,她很是高兴:“那当然好了,我总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们来做客。”
看样子她一早就想来了,他打量这偌大的府邸,并没有身为此间主人的感觉,虽然豪华,可这并不像一个家,他是没有把它当成什么的。
他道:“等下回定个时间吧。”
他继续往前走。
她刚才的尴尬消散了好些,瞧着他的黑衣,她问道:“你怎么又不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了?上回蓝色的很合适你。”
可她那时不是这么说的,贺玄眉梢略扬,实在不明白小姑娘的心思,这到底是要他穿还是不要他穿?亦或是,只是她随意的一句话,根本也没有付出真心在里面,只有他还当真了。
真让元逢去做了好几种颜色的衣袍。
所以她现在问起来,他有一些的不自在,说道:“随从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
难怪总是这样单调,杜若侧头与元逢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怎么能总让王爷穿黑色的呢,下回得多换换才好。”
元逢被迫背了黑锅,眼睛却不敢朝贺玄看,硬着头皮答应一声。
三人走到外面,贺玄接住元贞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还是那匹赤红色的马,高大神骏,应该是他现在骑着去打仗的坐骑。杜若好奇的看一眼,问道:“这马我以前没见过,我记得你的马一开始是黑色的。”
“你说的那匹三年前就战死了。”贺玄伸手轻抚赤马的鬃毛,“这匹是我在永州得到的。”
那几年之间,他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杜若笑道:“这匹马儿很好,跑得很快呢。”
他骑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想到那瞬间抱起她时,她纤细又很是柔嫩的腰肢,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似的。其实她小时候,他也曾抱过她,但不会像现在,她一接近自己,便总会让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模糊复杂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杜若便朝马车走了,掀起车帘时,只见杜蓉与方素华正朝车窗外看,杜蓉果然已经急了:“说好早些去的,结果又来雍王府,还去那么久,你们干什么了?”
杜若坐好了道:“玄哥哥在练剑,出了一身汗,所以等他清洗了下。”
听到这话的方素华莫名的红了脸,她刚才透过窗子也看到贺玄了,记忆里有几次在杜家遇到他,他连父亲母亲都不肯叫,冷冰冰的很讨人厌,母亲提起他,都说杜家待他那么好,可将来或许是个白眼狼。
可她才发现,这白眼狼竟然长得那么英俊了,他刚才看向马车,眼眸里浮起一丝的温柔,竟是十分的让人心动,而且,他现在还是王爷。
方素华挪开眼,朝杜若笑道:“我记得你跟他小时候便很好的。”
不管谁都会那么说,因为每回贺玄来,他们总见她与他在一起,可杜若心里晓得,都是自己缠着他,至于贺玄对她,还真是谈不上好呢。
他总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多数时候是无奈,是一种放弃了对她抵抗的态度。
她笑笑:“还好吧。”
方素华便没有再提。
马车朝历山而去。
虽然算不得上遥远,但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姑娘们在车里说着话,杜若坐在最里面,听杜蓉讲话本里的故事。其实这故事不是那么有趣,正是刘道仁写的,他的故事总是缺乏一种跌宕起伏,而且还是她听过的,倒是方素华,杜莺与杜峥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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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繁荣的时候,曾把各个城池的官道都好好修葺过,然而仍是颠簸得厉害,她根本也不可能睡好,可就在这样的情境中,竟然还做了梦。
杜蓉的笑声把她惊醒的时候,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丝毫不给我面子,这样还能睡着!”杜蓉从杜峥身边探出身子去捏她的脸。
众人都在笑。
她被她捏到一下,算不得疼,也笑起来,可眼睛却看着杜莺。
梦里杜峥跪着一动不动,她走上前去安慰他,抬起头时,却看到杜莺的牌位,她才发现原来周围都已经是哭声了,然而她四处看一眼,祖母竟然不在,是不是杜莺没了,祖母也生了病?
可杜莺的身体明明是越来越好的,怎么在梦中还会早逝?杜若从袖中抽中帕子擦了一下额头,她浑身都慢慢流出汗来,看着身侧的杜莺,她一只手轻轻放在杜峥的脑袋上,说不出的温柔。
她不知该怎么办,想一想问杜莺:“二姐,你最近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这话叫杜莺怔了怔,她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我既然来历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感觉也确实比以前好了一些。”
杜若点点头:“那真是好事,不过最好再请名医看一下。”她顿了顿,“说起来,我们现在是国公府了,好像可以求皇上让御医来看的罢,我记得祖母说过这种事情。”
杜莺笑容更像是涟漪了,她道:“若若,皇上又不是北平的皇上,现在身边的太医也不过是在长安城找的。”
御医可是要经过无数的选拔才能给皇上看病,赵坚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皇族,他是造反的皇帝,想要成为正统的,恐是要花上许多的时间。杜若也明白了,要想请到真正的御医,得等上一阵子。
不知道那时候,杜莺的病会怎么样。
她朝她看一眼,靠在车壁上听着马蹄声。
九月鲜花多数都凋零了,等到她们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山脚下,便见野花少得可怜,看来历山都不曾长野菊,不过生了许多的枫树,火红火红,却也热闹。
杜凌走过来,笑道:“今日真的来了很多人,你们看看,前面不知道停了多少马车呢!等会儿你们慢慢上去,不用着急,我就陪在你们身边。”
杜若道:“我们打算雇一架肩舆。”
将门虎女,很少有走不动路的,都说慢慢走还要肩舆,那肯定是给杜莺坐的,杜凌道:“我这就让人去找。”
说话间,前头传来清朗的的声音:“云志,你怎么来得那么晚?”
杜若朝前看去,见到宋澄手里正拿着蹴鞠,朝他们看,见到她的目光,他挑眉一笑,但并没有停留,又与杜凌道:“等你到山顶,我请你喝酒。”
他往前走了。
杜蓉奇怪道:“这是谁呀?”
“宋澄。”杜凌道,“福清公主的儿子,前阵子才从荆州过来。”他顿一顿,“福清公主你们听说过的吧?”
“皇上的妹妹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杜绣道,“我听豫哥哥说,皇上很疼她妹妹,生怕她跟着打仗遇到危险,当初就留在荆州的,派了好些人保护她,原来她儿子有那么大了。”她问道,“他很喜欢蹴鞠吗?”
“我就是跟人踢蹴鞠的时候认识他的,他这人啊……”杜凌实在不知怎么评价宋澄,正想找个合适的词语,就瞧见章凤翼与三个弟弟来了,他笑起来,“大姐夫来了呢。”
杜蓉瞪他一眼,回头看去,果然见章凤翼兴匆匆的走过来。
她道:“我们快去上山吧,不知道何时能走到山顶呢!”
杜若噗嗤一声,杜蓉现在好像很怕章凤翼缠着她似的,不过这姐夫也实在是太会粘人了,到哪里都会跟着,生怕杜蓉不见了一样。
章凤翼大踏步追上来,三个尾巴跟在后面,在心里默念大嫂。
这情景真是好笑。
今日很多年轻人来登高应景,故而他们一出现,相熟的姑娘们就围上来,不过贺玄立在旁边,这气氛多少就有些古怪,她们上来竟然都是先跟贺玄行礼,哪怕是袁姑娘也一样,不过袁秀初也不是自己来的,她还有两位哥哥。
杜若才知道,原来袁姑娘的二哥袁佐生得那么俊美,听闻他十五岁时已考上举人,没想到容貌也很出众,当然袁家大少爷袁诏也是一样,只不过年纪到底大了些,还有一个女儿,总是没有袁佐吸引人的。
她已经听见有很多姑娘在问起袁佐。
姑娘们在一起,在这种年纪,说到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看着她们窃窃私语,杜若冷不丁瞄了贺玄一眼。
他立在杜凌身边,高大挺拔,便是从侧面看过去,容貌也是相当出色的,可姑娘们竟然没有提他,杜若心想,这可是将来的帝王呢,可惜了,不然她们对待贺玄的态度定然不一样。不过打小贺玄就不讨喜,她倒是习惯了。
袁秀初这时笑着与她们道:“我本来就猜到会遇到你们,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二姑娘你也会来,实在太好了,等会儿我们去山顶上下棋罢,我把棋盘都带来了。”
听得出来,她很是雀跃。
杜莺点点头,拉住她的手掌。
肩舆被雇来了,她竟然都没有要坐,与袁秀初边说话边踏上台阶,杜若看见她鼻尖溢出了汗水,她跟在后面。
其实她也走得很慢,好些刚才还围着的姑娘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中间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看到沈琳也匆匆走了过去,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丝毫的没有停顿。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她原先有一块外祖父留下的双羊玉佩,母亲说她属羊,正好是跟外祖父一样的,就交给了她。谁知道有日被沈琳失手打碎,她还不承认,她们吵了一架,后来沈琳就随家人去了别的城池。
她与母亲说,是她不小心打碎的,这件事情除了周惠昭,谁也不知。
她垂眸想得会儿又站起来。
很快就到山顶了,杜莺走得满身是汗,生怕她着凉,木槿连忙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众人陆续坐在锦垫上,下人们拿来菊花酒,各色的糕点,整个山顶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袁秀初果然将棋盘取了出来,要与杜莺下棋:“刚才哥哥还让我回去呢,我说我要个你们多玩一会儿才去找他们。”
“他们是不是就在下方的茅庐里?”杜莺笑道,“刚才看到好几个公子哥儿在那里。”
“是啊。”袁秀初道,“就在那里呢。”
她们将棋子拿出来,杜若坐在杜莺的旁边看,谁料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突然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与她们很礼貌的道:“这是我家姑娘送与你们吃的,都是自家厨子做的呢。”
杜若顺着那小姑娘的手看,见到不远处一位穿着枚红色褙子的姑娘正朝她笑,她一时没认出来,杜蓉道:“是方姑娘,方大人是大理寺少卿。”
杜若实在没有多少印象了,她也很好奇:“这方姑娘与我们没有什么交情吧,怎么突然要送糕点给我们吃?袁姑娘,她是与你很好?”
袁秀初手里执着棋子:“是送给你们吃的,我并不认识。”
姑娘们就越发奇怪,杜绣突然笑起来道:“我刚才看到她偷看贺大哥呢,还蹲下来佯装绣花鞋掉了,恨不得停下来等他。”
杜蓉听到这话,眉头皱一皱:“不要这样说方姑娘。”
杜绣撇嘴儿:“是她自己做得太难看,突然送糕点过来,我们还不能说吗?毕竟贺大哥是王爷,我可是好几次看到她们鬼鬼祟祟的了。”
杜若大吃一惊。
杜蓉伸手捏捏眉心,想退回去,可又觉得伤别人面子,往后指不定会看到,只好假装不知其意,让白果回送了一碟菊花糕。
那盆点心就放在旁边,杜绣拿了一点出来吃:“不吃白不吃,都送来了。”她抓把放在杜若手里,“这种牛乳糖很少见,你看一块块拿花油纸包起来了,挺好吃的,看来这方姑娘也真花了心思。”
杜若见其他人都不吃,她也不太想尝,便放在了袖子里。
山顶的风有些大,杜莺与袁秀初下得会儿,实在有些劳累,便换得杜蓉与袁秀初玩,眼见杜莺由木槿扶着下去,杜若担心她,也起来往挡着风的地方,谁料路上突然见杜莺停了下来,她探头一看,发现袁诏不知何时竟坐在那里。
面前一张案几,上面摆着棋盘。
看见杜莺,他淡淡道:“二姑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杜莺也没预料会撞见他,她轻喘口气道:“原来是袁大少爷,我是被风吹得头疼,想找个地方避一避的。”
下面就是茅庐了。
袁诏道:“我听秀初说,你棋艺很厉害,她把你们下棋的事情告诉我了,二姑娘既然精研《弈妙》,怎么会输给她?”他一挥衣袖,“不如二姑娘与我下盘棋罢。”
杜莺没有说话,杜若看见她停顿了下,慢慢坐在袁诏的对面。
两人还真下起棋来,杜若觉得这一幕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她躲着看,谁料身后有人突然说道:“你在干什么?”
她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过身发现是贺玄,连忙把手指压在唇边,叫他不要说话。
贺玄顺着她的方向,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在下棋,一个是杜莺,另外一个竟然是袁诏,他眼眸眯了眯。
“你在看谁?”他轻声问。
杜若道:“我在看二姐,你不要说话。”
贺玄便没有说话了。
可这一盘棋委实下得有些久,杜若看不到他们在下什么,有些想走,可又有些在意杜莺接下来的事情,她左右轻轻踱步的时候,突然从袖中掉下来一块糖。
那是方姑娘送的。
她弯腰捡起来,瞧了瞧,又看看贺玄,忽然问道:“玄哥哥,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了?”他这样大的年纪,或许也该定亲了罢?
贺玄盯着她,这一瞬间,眼神很是凌厉,她吓一跳,连忙闭上了嘴,耳朵听到他道:“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极是冷,显得很不悦。
可她只是出于朋友的身份关心下他,毕竟都有姑娘为他送糕点了,他又没有父母的,不是他们杜家,谁替他来操心呢?
可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杜若眉头皱起来,转过了头。
贺玄盯着她雪白的脖颈,眸色瞬间变幻了几次。
远处,两人的棋终于下完了,可不知袁诏说了什么,只听噗的一声,杜莺竟然半伏在案几上,杜若没法再藏着,疾步走过去,她看到棋盘上竟然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惊心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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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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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与木槿,山梅把杜莺扶起来。
对面袁诏面色冷淡,仍然坐着,杜若忍不住质问道:“你与我二姐到底说了什么?”
袁诏没说话,瞄一眼杜莺,她眼眸半开半阖,极是虚弱的样子,这样一个姑娘原本难道不该老实的待在闺房里吗?他站起来拂袖而去。
态度很惹人厌,杜若差些想追上去问,杜莺拉住她,轻声道:“若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大姐,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是嗓子痒不太舒服罢了。”生怕杜若不听,她几是哀求,“不能再让她们担心这些。”
声音细细的传来,像一缕凄风,袁诏略停下脚步,像是犹豫了会儿,但还是往前踏步走了。
见她眸中含着泪光,楚楚可怜,杜若点点头道:“我先不告诉,不过你的病情看起来并没有好转,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了?”她拿出帕子将杜莺嘴角的血擦去,又往她身上看。
倒是还好,没有溅到。
杜莺站直了,将头发理一理:“我往后再告诉你,现在该走了。”她低声叮嘱两个丫环,“你们也不要说漏嘴。”
见她们慢慢而行,见杜莺拖着瘦弱的身躯,她又想到今日在西跨院发生的事情,一时迈不动脚。贺玄上来道:“怎么还不走?”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大姐,二姐可真够苦的。”
那么些年,她都看在眼里,恐怕这一句话远不能道出其中的艰辛。
贺玄淡淡道:“这世上苦的人很多,可谁也救不了他们。”
听起来是有几分的冷酷,她抬起头看向他,见他面色很是平静,她突然想到贺玄的身世,他无父无母,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在这人世间也是极冷清的,便是有那一座很大的王府,也好像没有根的浮萍。
可杜蓉,杜莺有根,却也让她们痛不欲生。
“都是二叔的错。”她拉住他袖子,“你上回说三学街的事情,二叔他还有没有别的把柄呢?”
当初陈路死不投诚,赵坚要杀鸡儆猴,将陈路处死,陈路的妻子,孩子也都被抓了起来,但陈路有个美妾却是逃脱了,被杜云岩养在三学街。后来被杜云壑发现,杜云岩不得已,便使人将那美妾推入河里。
他为保自己,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有这样一个父亲,确实很让人不堪。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情呢,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想去威胁杜云岩?贺玄手放在她发髻上拍了拍:“便是有,我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她恼道,“你告诉我,我就能对付二叔了!”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他问。
她怔住了。
那是杜家二房的事儿,他上回便是不该出手的,虽然她送了他剑穗,可真是抵不上这样一个忙。她现在又生出要对付杜云岩的心,他能怎么帮她?杜若想了想,摇一摇他的衣袖道:“你要什么好处?”
她拿泉水般的眼睛真挚的盯着他,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种感觉突然就冲出来,好像潮水一般。但他知道,一定会吓着她的,虽然那感觉于他来说,尚有些模糊,可他知道是什么,但杜若又岂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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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很不高兴。
收回目光,他道:“这种事,你不该操心,不过假如真有可用的,我或许哪一日会告诉你。”
他还是愿意帮忙的,杜若笑道:“多谢!”
她甚至把脸颊在他衣袖上贴了一贴。
不知是微凉的,还是暖的,他往前走了,她仍拉着他衣袖,抬着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四处走走罢了。”
她又问:“你认识那袁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袁家现在颇受赵坚信任,袁老爷身居高位,至于袁绍,他道:“他是大学士,专为皇上起草诏书。今日你该看出来,他不是你二姐能招惹的人物。”
“到底谁招惹谁还难说,是他自己先拦路的!”杜若不服气。
贺玄眉头挑了一挑。
两人直走到山顶,她才放开手,提醒道:“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好处呢?”他道,“我们好像还没有商量好。”
杜若又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咬一咬嘴唇道:“我们这些年的交情难道不够吗,你怎么非得要好处?”
“这些年的交情……”他沉吟,忽地一笑道,“先欠下来也是可以的。”
极淡的笑容在他眸中荡漾开来,却有着动心惊魄的绚烂,她不知为何看得面上有些发烫,心想他假使能多笑的话,今日在历山出现,定是不亚于袁佐,定是要很多姑娘要围着他的,不过这样的话,恐也不是他了。
她略一点头,朝杜莺走过去。
杜蓉丝毫没有察觉,笑着问她:“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三妹,你也去避风了吗?”
“是啊,被风吹得头疼呢。”杜若道,“你们下棋下得如何?”
“别提了,我完全不是袁姑娘的对手。”杜蓉放下手里的棋子,连连摇头,“也只有莺莺能与她切磋,这就好像武林高手,我是连三招都接不下来的。”
众人都笑起来。
杜莺仍旧坐下来跟袁秀初下棋。
杜若看得会儿,发现杜蓉不见了,她抬头四处张望,看到山顶的另一边,她跟章凤翼正站在一起,章凤翼拉着她的手,指着远处让她看什么,她笑得很灿烂。章家另外三个孩子,识趣的等在不远处,他们也在笑着,好像很喜欢这个大嫂。
哪一日,杜蓉嫁到章家去就好了,她心想,等嫁过去了,就不用天天看到杜云岩了。
其实事情仍在一件件好起来的,兴许杜莺会在将来遇到更好的大夫呢,她盘腿坐着,胡思乱想。
最后还是杜蓉提醒她们要走了。
她们都站起来,收拾衣摆,刚才送糕点的张姑娘过来道:“看见你们很喜欢下棋呢,我们家有张稚撰写的棋谱,改日我们也切磋切磋?”
都这样开口说话了,总不好不去搭理,杜蓉瞧她一眼,见她生得颇是秀美,身材也挺高挑,除去主动的行为,算不得讨厌,她笑道:“这自然可以的。”
张姑娘道:“那就说定了。”又看向杜若,“三姑娘,我家的糕点如何?假如你喜欢,我下回再送些过来。”
杜若其实都没吃呢,怎么评价。
杜莺笑一笑道:“今日我们也带了好些的糕点,实在是饱得很了,不过你们家的厨子手艺很精巧,做得糕点赏心悦目。”
张姑娘高兴的道:“你们喜欢就好。”
见她走了,方素华低声与杜若道:“这张姑娘很是活泼呢,倒不知贺大哥喜不喜欢这样的性子。”
杜若哪里晓得,她刚才一问贺玄就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再问,足见他不喜欢这种话题,所以她真的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摇摇头:“我不清楚。”
“你与他那么相熟,竟也不知?”方素华惊讶,“你们小时候就像亲兄妹了。”
“可他没有说过这些。”杜若道,“便是真的亲兄妹,也未必知晓,就像我大哥,我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提都没有提过的。”
方素华想想也是。
走到山脚,袁秀初与她们告别,便去找她两位哥哥,杜莺站在马车前,瞧见袁诏穿着碧青色的秋袍,很是文雅的样子,可这样的人,说出话来却是毫不留情。
她捂住胸口,喘了几口气,走上马车。
袁诏的目光现在才投过来,他想到她刚才下棋的凌厉,每步都藏着玄机,让人猜不透,哪里像是普通的小姑娘,偏偏妹妹不识人,还在他面前频频称赞,甚至说她身上有几分他亡妻的影子。
也许容貌身段是有一些,可心机是太不像了。
他眼睛眯了眯。
等到姑娘们陆续坐上马车,杜凌吩咐车夫驾车回去。
那时已经是申时,太阳升在高空,散发着比刚才热的光亮,竟把车厢里晒的有些闷,杜若打开车窗,看见杜凌就在旁边骑马,她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玄哥哥?”
杜凌道:“有事先走了,好像从哪里送来一封信。”
他本是正与宋澄喝酒,也请了贺玄,但是元贞突然过来,贺玄就离席了,说起来,这元贞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像元逢天天待在贺玄身边,元贞总是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成日里在做什么,或者贺玄当了王爷,元贞就成暗卫了?
杜凌真有些不明白。
杜若就没有再问,她把袖子里的糖拿出来给杜凌吃。
杜凌吃得一口就大叫道:“什么糖,简直要把牙齿都黏在一起了,是我们家厨子做的吗?这厨子不能再要了。”
“是一位张姑娘送的,我只是好奇好不好吃。”她朝他眨眨眼。
“你……”杜凌气得都不知说什么。
身后传来轻笑声,宋澄骑着马过来道:“那叫牛乳糖,本来就很黏牙。”他朝杜若伸出手,“还有吗?”
杜若瞅他一眼,送给他一颗。
他吃了摇摇头:“是做得不太好,那什么张姑娘,你就不要与她交朋友了。”
因为糖不好,所以不交朋友吗,杜若噗嗤声笑起来。
马车行到城中,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众人都各自在整理被压皱掉的裙摆,在各种抑扬顿挫的叫卖声中,却忽然听到声凄厉的哭喊。
也不知是男是女,极为的可怜,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集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马车就震荡了下,哭声赫然近了,就在她们耳边。杜若探出头,看到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扑倒在车前,一只手死死的抓住木柄,而他旁边,有个穿着像是宫中侍卫的男人用力的拉扯着他的手。
他手指立时渗透出血来。
看到杜若的目光,他露出祈求的表情,哭道:“救救我,我不要,不要去宫里,做小黄门……救救我……”
小黄门是专门服侍皇帝,皇后的。
杜若虽然年纪不大,可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因为在金陵的时候,她就见过黄门了,他们面皮都很白净,说起话来斯斯文文,他们与寻常男人是不一样的。
那孩子哭得很可怜,小小的年纪,眼睛里竟然透出绝望的光芒,杜若忙跟杜凌道:“哥哥,你看看是什么事儿。”
那孩子一直挡着他们的车,杜凌便问来龙去脉。
侍卫自然晓得杜家,忙道:“回杜少爷,宫里要用到黄门,正招收着呢,这家里是自愿把孩子卖出来的,谁料这孩子非是不肯。”他也是火气大,猛地又用力一扯,“打搅你们行走了。”
他见那孩子仍不撒手,伸脚就往他身上踢。
孩子吃痛,到底放开了手。
杜若才晓得是卖出来的,那是司空见惯,他们家里用的下人好些就是这样来的,只不过今日遇到的情况仍不一样,比起奴婢,那黄门是一辈子都不能娶妻生子的。
她朝他看一眼,他可怜巴巴的坐在地上,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她迟疑了会儿,问道:“他们家卖给你们多少钱,我能买过来吗?”在荷包里一阵的寻,找到两片金叶子递过去。
“二十两银子,不过,”侍卫瞧着这金叶子很值钱,他支支吾吾,“已经卖到宫里了,恐是……”
他不能做这个主。
那孩子原先听到那话,本是满怀希望,可一下又颓丧起来,只他仍盯着杜若,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曜石。
杜若心想,做皇帝也当真是造孽的,而今不过在长安才定都,竟然就要好好的孩子去当黄门了,她实在无法理解,她把金叶子抖了一下:“这个可能值三十两银子呢!”
侍卫还没有答话,宋澄皱眉道:“宫里都需要黄门的,不是他,还有别人呢。”
听起来那么的轻飘,杜若也皱眉道:“你说得倒是好,可没碰上就算了,正好碰上……你不想想,做黄门多疼。”
疼?宋澄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被她说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某个地方隐隐的还真有些不舒服。他轻咳声:“得了,这孩子放我这里,你回头告诉皇上,就说我要了。”
福清公主的儿子开口,那侍卫再不敢反对,从杜若手里接过金叶子,告辞而去。
宋澄打量那孩子一眼,生得颇是清秀,腿也好像挺有力,他道:“是个踢蹴鞠的好苗子呢,走,随我去公主府。”
杜若莫名其妙:“我的金叶子……他应该是我的人啊。”
车里杜蓉笑起来,与杜莺道:“她是算不清这一本账了,不过也是做了好事。”
她微微张开唇,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宏亮的好似清泉,那孩子看着她,就想跟在她身边,连忙朝她走过去,被宋澄一把揪住衣领:“往哪里走?要不是我开口,你以为她能买下来?”
他在袖中摸索,才发现碎银用光了,都是大票额的银票,便解下腰间玉佩从车窗扔给杜若:“先压在你这里,下回还你银子。”
他提溜着那孩子走了。
杜若捧着这一块温润的,羊脂玉的玉佩,觉得很糟心,明明这孩子应该算是她的,看起来很聪明也很勇敢,怎么就要变成陪宋澄踢蹴鞠的小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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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2
回到杜家,方夫人还不曾走,与谢氏,刘氏,韦氏在上房与老夫人说话。[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见到方素华,方夫人就道:“素华,你没有给她们添麻烦罢?”
“瞧你说得,素华又不是第一次过来,你这样弄得她们都要生疏了。”老夫人道,“素华这种乖巧的性子,蓉蓉几个要跟她学才好呢。”
方素华笑着过来行礼,立在方夫人身边。
老夫人道:“今日你带了菊花酒来助兴,晚膳一定要留下来,我们热闹热闹,不如把方老爷也请过来罢。”
方夫人答应。
其他姑娘也陆续来请安,老夫人怕杜莺累到,连忙让她先去歇着,谢氏要去吩咐厨房准备晚宴,便与杜若一起出去,杜若同她说起路上的事情。
听她说拿两片金叶子买了一个孩子,后来被宋澄抢去,谢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叹口气道:“老爷早先前也同我提过黄门的事儿,说宫里正当要招呢,这原也是应该的。”虽然赵坚身边也不过几个伺候的女人,宫里冷冷清清远没有大周皇族的气派,谢氏觉得早着点儿,但嘴里并不敢说什么坏话,“你这孩子是有善心,不过谁人谁命,你哪里管得过来?总还有别个儿要去的,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杜若道:“也是正好遇到,您是没瞧见他的样子,不知多可怜。”
她拉着她袖子,说不出的娇憨,谢氏就笑起来:“他运道也好,不过既然被宋公子带走了,你莫惦念,公主府难道还不比我们家富贵?”又问,“历山可好玩?看你额头上都是汗。”
她掏出帕子给女儿擦擦。
“还行吧,就是山上没什么花儿。对了,今日遇到一位张姑娘,给我们送了糕点,听四妹说,是因为玄哥哥呢。”
不知不觉,那孩子已经是个年轻男人了,谢氏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现在生得那么英俊,也不怪有姑娘看上,就是可惜这身世,恐是无人张罗。要是皇后插手的话,也不知会配个什么样的妻子。
她是不太相信皇家的人了,好些人踏入这门槛便变得不一样,就像她这宝贝女儿,都差些被算计进去。
杜若见谢氏一时没发话,便又道:“玄哥哥瞧着是该娶妻的年纪,可我之前问他,他还生气呢。”
谢氏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管他,他这性子能理你吗?这事儿我自然会与老爷说,你爹啊,把他当成半个儿子,还能不替他着想?”她拍拍杜若的肩膀,“好了,好了,我现在要去厨房,你回去换身裙衫。”
她急匆匆走了。
杜若并没有听她的,却是去了杜莺那里。
知道她来,杜莺晓得为什么,让丫环都退出去。
屋里各个窗户都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可她刚才竟然还去了山顶,杜若心里的疑惑更深,她坐在对面,瞧杜莺一眼,仍是很羸弱的样子,但是眸光好像比以前更亮了,浮动着什么。
她轻声道:“二姐,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寻常的人,肯定不会因为袁诏说了什么就会吐血,定然是十分的差了。
杜莺柔声道:“三妹,我真的没有什么,只是被那袁诏气到了,我原本身体就弱,这一气,心血翻涌便叫我吐了血,但是并无大碍的,正好我也请了大夫重新开方子,不若你问问便知。但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大姐,她马上就要嫁人,可不能闹出事情来。9; 提供Txt免费下载)”
依杜蓉的性子,要被她知道,肯定不依不饶,在山顶的时候说不定就要去找袁诏算账了,那么多人在,是不太合适。
杜若半信半疑,她就坐在那里等,果然有大夫来。
她现在是隔一段时间大夫就要来看看的,司空见惯。
那大夫也是与杜莺很亲近的,搭手在她脉搏上,静静把脉,过得半响站起来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你需得保养好莫要冻着,想要出门的话,一定是要等到开春才行。”
“大夫你没有别的叮嘱吗,二姐的身体比起以前可有好转?”
大夫瞧杜若一眼,笑一笑道:“二姑娘不是还去爬山了吗,自然是好些了。”
看来杜莺没有骗人,杜若松了口气。
送走大夫之后,杜莺笑道:“我就说罢,没什么的,你只是虚惊一场。”
“可袁诏到底说什么了,他为何要这样气你?”杜若问,“明明是他要与你下棋的。”
杜莺的脸色就有些复杂,她叹口气道:“他也是为袁姑娘好,觉得我这样的身体并不合适做朋友。”
“什么,他连这种事都要管?”杜若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袁姑娘说起她两位哥哥,很是尊敬,没料到她大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又不是你缠着袁姑娘,袁姑娘自己不也很喜欢你吗?”
“算了,你不要为此生气。”杜莺劝她,“世上本来便什么人都会有的,你也不要告诉袁姑娘,到底是她哥哥。”
如果告诉了,袁秀初恐怕会很尴尬,杜若点点头:“那你好好歇着罢,我也要回去收拾一番呢。”
杜莺道好。
见她走了,她靠在椅子上,任由木槿把头上珠钗都取下来,但想到袁诏的话,她手指仍不由自主握住了椅柄。她怎么能不气呢?她曾有多少次放弃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就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差,现在被他说成这样,她还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嫁入什么样的人家呢。
她闭起眼睛,把嘴唇咬出了一抹血色。
过得几日,谢氏抽空与杜云壑说了贺玄的事情。
“上回方夫人来,是为素华嫁人,要我也帮着看看,他们是想与将门联姻。”方老爷是文官,而今乱世,武将多得到重用,方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她道,“反正就在看着,我便想,是不是也替玄儿顺便挑一挑。你看,过了这年他就要十九了。”
二十成亲也实在算不得早。
杜云壑是男人,自然没有想到这么多,闻言道:“还是你心细,如此说来,是要替他想想了。”
谢氏笑道:“自然选个最好的。”
夫妻两人说得阵子话,谢氏便去上房那里,路上遇到杜蓉三个姑娘,正当叽叽喳喳说着话,显见是才从女夫子那里过来,见到她,三人陆续行礼,杜蓉笑道:“大伯母,而今天凉了,您得多注意身体呢。”
她们出来都穿着披风了。
谢氏倒没有,她道:“我那一件拉在你们祖母那里了,正是要去拿。说起这个,马上就要做冬衣,你们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回头好好想一想,使人告诉我,就得要去铺子买呢。”
三人答应声。
从左侧拐弯的小径上,这时走来好几个人,杜若抬头看去,不止有刘氏,韦氏,杜云岩竟然也在,不像平时那夫妻总是一个自怨自艾,一个横眉冷对,杜云岩面上竟然还带着笑。
可他再怎么笑,杜蓉瞧见他仍觉得恶心,面色一下就沉下来,杜绣已经上去甜甜叫着爹了,她是动都没有动的。
谢氏,杜若与他们互相见礼,杜若发现在那些下人里,有个丫环异常的漂亮,她以前都没有见过,由不得多看了一眼,那丫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回避,杜蓉便也瞧见了。
她怔了怔,好似是听说舅母送了下人予母亲,可没料到竟是这样漂亮的丫环,她朝杜云岩看去,就发现杜云岩的笑容是为何来的了,她当时就很生气,不知道韦氏是什么意思。
然而杜云岩自然是高兴的,刘家将韦氏派来,名义上是给刘氏撑腰,可最终还不是要讨好他吗,毕竟他是刘氏的丈夫,刘氏的一辈子也就指望着他。他又瞧瞧那丫环,心满意足,心想刘家还是有一些诚意的,故而,他遇到刘氏,也难得的和颜悦色。因真的要休掉她也不可能,老夫人那里就过不去,除非真得能等到他完全做主。
众人慢慢的去上房。
杜蓉一直憋着火,好不容易熬到出来,就与韦氏道:“舅母,那丫环真是您派的吗?”
韦氏知道她是急性子,淡淡道:“你不要生气,这是你外祖母的意思。”
“什么?”杜蓉眼睛瞪圆了,“父亲这样的人,你们怎么还要纵容他?他有唐姨娘,吴姨娘还不够吗,还需要你们给他送美人儿!他心里定然在想,我们是怕了他了!”
到底是小姑娘,一点不知世上的事情,韦氏道:“只是一个丫环罢了,又有什么,你莫想那么多,这对你母亲并没有坏处。”
可杜蓉只觉得刘氏委屈,气得拔脚就走了。
韦氏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有些事儿实在不是能摆在明面上讲的,这外甥女儿还得多点悟性才好。
两人声音有些大,杜若轻声问谢氏:“母亲,那丫环真是要给二叔的呀?我还以为舅母来,总是能帮上一点忙。”
谢氏揉揉她脑袋:“怎么没帮上,你二叔还是收敛一些的,只不过……”她叹口气,因实在日子是刘氏过得,韦氏再怎么样,也不能一直住在杜家,而杜云岩的性子早就养好了,根本不可能改,可这难道能去怪老夫人吗,她那天重伤吴姨娘,已经是给杜云岩教训了,她感慨道,“女儿家嫁得人当真是很重要的。”
这一点杜若极为的赞同,像她梦里就嫁错人了,看看赵豫,真面目露出来有多可恶。
可她要不知道,还不是被他骗着吗?
真的是很危险,她以后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再嫁错人。
到得十月,韦氏就回去了,其间,杜蓉因那丫环的事情一直都不太高兴,但临走时,还是主动送韦氏坐到车上。这阵子,家里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事儿,杜蓉已经在给章凤翼做鞋子了,天冷了,女夫子也不再教课,杜若总躲在卧房里,要么就去老夫人的暖阁,两个人说说话,就这样等着春节。
谁想到那么冷的天,公主府竟然派了帖子来。
听到这消息,杜若一点不想去,看着外面光秃秃的树,她搓搓手道:“存心是要冻伤人了。”
玉竹道:“是冻伤修葺的匠人呢,听说那公主府是才修好的,公主嫌原先的府邸不够精致,拆了好些地方,如今弄得才叫好看呢,这不就要请别人去看看了吗。”说着又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胆大,忙补充一句,“是外头的人说的。”
可这种天,谁有兴致。
只可惜那是公主,赵坚唯一的妹妹,哪个敢得罪呢?杜若坐在梳妆台前,让鹤兰梳头发。
她现在怕了皇室的人了,说道:“弄简单些。”
也没有费多少工夫,她便装扮好了,披上狐裘去老夫人那里,杜蓉还是穿得她喜欢的绯色袄子,至于杜绣,杜若打量她一眼,发现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才小她一岁,竟也与她差不多高了。穿着杏红缠枝海棠花的袄子,一条浅蓝百褶裙,头戴珠花,面施薄粉,极为的秀丽。
见到她,杜绣惊讶道:“三姐,你就穿成这样啊?好歹那是公主府!”
今日会有很多的贵客。
杜若道:“冷得都不想动,不难看就成了。”
老夫人目光从她们身上掠过去,淡淡道:“这样也好,大冬日又有什么能看呢?阿莺也不去,你们去了早些回来罢。”
众人答应一声。
三人便同杜云壑等人去公主府了。
远远就听见很是热闹,人声,马叫声,小厮的招待声混杂在一起,杜若从轿子里往外一看,门前有好长一排的轿子,慢慢的从大门抬进去,不坐轿子的男人,都是锦衣华服,她有种恍然,好像长安已有些金陵那时的热闹了。
可将来到底还要打仗的。
到得二门,女眷们从轿子里下来,起先也没有什么期待,可杜若竟看到了满树繁花,她一下瞪圆了眼睛:“这都是什么花,大冬天的还长呢。”
杜蓉也很是吃惊。
谢氏笑道:“都是假的花,而今唯有腊梅,可腊梅不是那么漂亮的。”
看来福清公主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难怪会在这种时节邀请他们。
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已经来的客人了,杜若发现贺玄也在,他穿着一件墨色云纹的锦袍,穿着黑靴,外面披着黑色的大氅,要不是面皮还算白净,要不是有风吹动了衣袍,当真能当做一件摆件了。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朝她们大踏步走过来。
谢氏与他见礼,就听到身边的女儿叫了一声玄哥哥。
她声音本来就甜,像侵泡了蜜水似的,仍跟小时候一样,可贺玄不是那时候的少年了,以前她还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可今日再见到贺玄,觉着他越发的气宇轩昂了,身上很有杜云壑年轻时候的那种气魄。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就会娶妻,而杜若不是他亲妹妹,再这样喊着指不定引来误会,她低头与杜若道:“你不是几岁的小姑娘了,再叫玄哥哥,不太合适。”
杜若怔了怔。
贺玄也没想到谢氏会那么说,他嘴角动了动,有什么要冲出口,可好像实在是不能说出口。
“那叫什么?”杜若问。
谢氏好笑道:“蓉蓉她们怎么叫,你就怎么叫,或者叫王爷又有什么?我们的亲疏又不在称呼上面。”
杜若点点头,看着贺玄道:“贺大哥。”
其实她一直都叫贺玄为玄哥哥的,从来没有改过,就算以前疏远了,她只是没叫他,故而这贺大哥叫出去,说不出的别扭。贺玄唔了一声,当做是听见了,可他也很别扭。
因为那好像不是她在叫他。
可谁让谢氏不准了呢,是把杜若当大姑娘了罢?
她马上就要十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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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33
福清公主赵宁是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走出来的。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她穿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里面是绯红色金织牡丹的短袄,下面一条淡紫色棉裙,走动时流光溢彩,像是蜀锦所裁。这一出现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瞧见她头上戴得光彩耀目的红宝头面。
众人都在想,难怪都说赵坚疼爱她,瞧瞧这做派,恐是花掉长安银库里不少的银子呢。
谢氏眉头微微拧了拧,很快又笑开来,领着几个姑娘去见礼。
赵宁朝她们看来,抿嘴笑笑:“这是宋国公府的姑娘们罢,真个儿漂亮,大嫂早前就与我提过了,今日才见到。”她招招手,让杜若立在旁边,手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又滑又嫩的,难怪大嫂最喜欢你。”
秦氏是挺喜欢她的,所以赵宁来长安时,两人闲聊起来提到城里的姑娘们,她就说起杜若。只不过当时秦氏是有些惋惜的意思,不好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杜若被她这么捏,颇是惊讶,寻常夫人们就算熟稔,也不至于要捏姑娘的脸,这赵宁是有些自来熟,三十来岁的人,性格倒像个年轻姑娘。
她也不知说什么,低垂下头。
瞧着有些木讷,赵宁就奇怪了,这样的秦氏还说挺好呢,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让杜家姑娘们都退下去。
她们走了,又有夫人,姑娘们不时的簇拥到赵宁的身边,其中一个叫杨婵的,把赵宁哄得直笑,赵宁后来就让她坐在身边,还当众赏了一对镶嵌着粉色宝石的金手钏,惹得好些人眼红。
毕竟赵坚坐拥半壁江山,一路打过来,还能没有什么好东西?他赐予赵宁这座公主府,就送了好些稀罕的物件儿的。这谁都能猜到,也晓得赵宁在赵坚心目中的地位,要是寻常,能让她这般挥霍?看看这满府的富贵。
杜蓉与杜若在院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着,袁姑娘走过来,询问道:“二姑娘今日没有来吗?”
看到她,杜若就有些生气,可这实在不关袁秀初的事情,她目光越过她,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袁诏,他穿着青色的锦袍,面色淡淡,正与哪位官员说着什么,侧面看着真是很俊俏的。她忍不住道:“袁姑娘,你大哥是不是很喜欢管着你?上回中秋节,他来接你,这回又同你一起来呢。”
袁秀初一怔,过得片刻道:“我们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忙于政务,是哥哥担当的比较多。”
她面色有些黯然。
没想到会碰触旧事,杜若忙道:“我只是好奇问问,你别伤心。”
“已经去世很久了,只是想起来总是伤怀的。”袁秀初道,“我们家里人,也不知怎么了,大嫂也是很早就去世……”想起她缠绵病榻的时候,她看到杜莺,是有一些熟悉感的,所以她对杜莺,也有着很深的同情,“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希望大哥,二哥都能娶个好妻子呢。”
可袁诏这样的,怎么能嫁给他呢,杜若瞧着袁秀初,哪怕是抱歉,她也真是这么想的,不然寻常人怎么能对一个病弱的姑娘说出叫人吐血的话来。
袁秀初这时又问:“四姑娘也没有来吗?”
“来了,不过不晓得去了哪里。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杜蓉四处看一眼,发现杜绣不知何时,竟然寻到了赵豫旁边,她脸上就露出一丝不屑,她虽然不知道赵豫与杜若发生过什么,可赵豫以前都是主动找杜若的,哪里会待见杜绣。
她偏偏还找过去呢。
不说她年纪小,就是不小,还能嫁给赵豫?
瞧瞧那些盯着赵豫的目光,很多姑娘都是想当皇子妃,或者是太子妃的,可杜绣的身世哪里配得上?她假装没看见,转过了头。
赵宁让乐妓弹起曲子来,又请夫人,姑娘们去暖阁欣赏她收藏的字画。
杜若也正要去,谁料将将起来,有一个小丫头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展开来看,写着西边月亮门几个字。她就朝西边看,发现宋澄正站在那里冲她笑,又指指旁边一个人,目光挪过去,正是上回求她的孩子。
看来是有话要说。
她见杜蓉,袁秀初已经进暖阁了,便悄悄往西边走。
宋澄穿着银绣白鹤的深紫色锦袍,脚蹬鹿皮靴子,披着雪白的狐裘,年轻的脸皮显得极为俊朗,杜若打量他一眼,觉得原来这少年也挺好看的,她说道:“你有什么事情?”没等他说话,她想起来了,啊的一声,“我没有带你的玉佩来!”
今日公主府相请,她本就不太愿出门,哪里想得到宋澄的玉佩。
宋澄道:“谁说要还你银子了?
“不是吗?”杜若奇怪,她看一眼那孩子,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神色比以前精神很多,又笑道,“你好像对他还挺好。”
“好有什么用?”宋澄把卖身契递过来,“一点蹴鞠不会踢,我想着还是还你罢。”
“还给我?”杜若大喜,“好,那这样银子就不用还了,你的玉佩,下回我让哥哥还给你。”
那孩子立刻就走了过去。
宋澄瞧着没好气的很,他哪里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分明是不肯学蹴鞠,所以装着不会踢,既然他一心要回到杜若身边,他也不强求。他道:“他的名字我取好了,叫川乌,川乌你知道吗?”
“是一种药材。”杜若笑道,“你知道我丫环的名字吗?她们一个叫玉竹,一个叫鹤兰。”
“哦,也是药材。”宋澄道,“看来咱们两个心有灵犀。”
杜若道:“那可不是,因为名字都是祖母取的。”
宋澄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太过直率了。
他说道:“上回你拿的金叶子给我看看,我打算也让人照着这么打,挺漂亮的。”
杜若奇怪:“你们公主府还会没有金叶子?”她在荷包里找出一片,“我们在金陵的时候,祖母就会让人打金叶子了,不止这个,还有金的荷花,金的鲤鱼,逢年过节就拿出来送给别人,比一般的金锞子有意思罢?”她又把锦鲤鱼给他看,“你看,这鳞片都打得很精细呢,还有这里,有胡须……”
他只是问个金叶子,可她竟然能说这么多。
宋澄垂眸看着她,她还在与他讲这些东西,她粉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偶尔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的脸颊上带着笑,声音又甜又软,好像让整个冬天都暖了,他忽然有些了解这孩子为何要去杜若那里。
比起他,杜若定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
他从她手里把金鲤鱼拿过来:“就这借给我罢,还有别的,你每样借我一片,等我打好了一起还你。”
杜若就给他了。
宋澄笑笑告辞,川乌站在杜若身边,一声不吭。
杜若看着他道:“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川乌摇摇头:“我不想要原来的名字。”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但并不是用来交换钱财的东西,他永远都不会再用以前的名字了。
杜若看他一眼:“你的脸又不黑,叫川乌总觉得不好听,你既然不用旧名,不如就姓杜罢,叫杜仲,好不好?”
跟她一个姓,川乌的脸上露出笑容:“好,这名字好。”
看他很喜欢,杜若笑道:“玉竹,你带他去见哥哥,回头再安排个差事,现在总不能跟着我们去暖阁的。”
玉竹答应一声,叫杜仲同她走了。
杜若则往暖阁那里。
谁料赵豫与杜绣就在不远处,杜绣看见她,与赵豫道:“豫哥哥,你瞧是三姐姐呢!”
挂满彩花的大树下,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雪白的狐裘,眉似远山,眼若泉水,便是鼻子,都好像是笔画出来似的挺秀。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从狐裘里露出来粉色绣着梅花的衣领,衬得肌肤莹润生光,清丽的难以形容。
赵豫心口莫名的难受,自从杜若远离他之后,每回他见到她一次,总是有难以抑制的怒气。
杜绣拉着他往前走:“豫哥哥,你好像跟三姐姐许久不曾见了罢?你们以前很是好呢。”
他们两个直走到杜若面前。
杜若看到赵豫,脸色瞬时就有些不太好,勉强道:“大殿下。”又与杜绣说话,“公主请我们去暖阁呢,我们快些去罢,不然就晚了。”
还是急着要避开,赵豫盯着她,眸光跟毒箭似的,他现在是不能把杜若怎么办,可等他以后做上太子,或者更高的位置时,杜若最终总是要落在他手里的,到时候她就会无比的后悔。
可他越是这样想,越是又有一种焦虑,前不久赵蒙那里传来捷报,金人是愿意归降了,听他的意思,他还要去打蒙古军。假使他从蒙古军那里夺回一些地盘,只怕对自己的威胁也更是大了。
赵豫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不过他倒是希望赵蒙能在兰州多待一阵子。
他手指在袖中摩挲,微微笑道:“我姑姑很喜欢热闹,既然请你们去里面,你们便去罢。”
杜若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这就要告辞,结果才行几步,便不知脚底下踩到什么,圆溜溜,怎么也站不稳,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而前面就是赵豫,她这是要扑在他怀里了。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也来不及考虑,她凭着本能在碰到赵豫的瞬间用力一推,使自己径直摔在了地上。
膝头一阵刺骨的痛,疼得她差些哭。
杜绣叫起来:“三姐,你怎么了?”
赵豫僵立在那里,刚才他也以为杜若会扑在他身上,也曾有那么一刻的喜意,以为她忽然想明白了,结果她竟然摔倒也不肯碰他。
他心中一时翻江倒海,眼见她在地上,就想去把她抱起来。
他应该明目张胆的抱她在公主府里转一转,这回是她摔在他旁边,跟他可没有关系,他是救了她!
他推开刚才没有站稳,现在才急着来扶杜若的鹤兰,弯下腰就去抓杜若的胳膊,只是将将碰到她的狐裘时,有道冷厉的声音道:“不必劳烦殿下。”
随着那声音,贺玄大踏步的过来,趁着赵豫有些愣神,手从杜若的肩膀后面伸过去,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上半身托住了,又操起她的腿,把她整个横抱在怀里。
被刚才的事情惊吓,又怕被赵豫沾了便宜,见到贺玄她只觉得欣喜,两只手不由自主就搂住他的脖子。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袖,他仍是感觉到一股热意,透过他的脖颈一直在往下延伸。
那刹那他并没有看杜若,而是盯着赵豫。
好像赵豫在,杜若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赵豫冷冷道:“是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没见过这样的傻子!”他恼恨贺玄插手,也恼恨杜若,拂袖而去。
杜绣都不知怎么办,看着赵豫的背影,又问杜若:“三姐,你的伤严不严重?快些去看看大夫罢!我去与大姐说一声。”她朝贺玄笑笑,“贺大哥,三姐只能交给你了。”
她转身疾步走了。
贺玄要抱杜若出去,杜若却想起一件事,轻声道:“鹤兰,你看看地上有什么,我刚才踩到东西,才会摔倒的,我才没有不会走路呢!”
那青石铺就的路上,有几颗小小的珠子在滚动,鹤兰弯下腰捡起来,拿给杜若看:“难怪会摔呢,奴婢刚才也踩到了。”
好好的怎么会有珠子?
杜若极是奇怪,可膝头的疼又把她拉回来,她轻哼一声,秀眉颦起。
贺玄问道:“很疼吗?”
她点点头:“撞伤膝盖了。”
他连忙抱着她出去。
杜若才发现这是在公主府,他们走着的时候,有不少的下人纷纷看过来,她的脸一下通红,忙道:“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膝盖伤了怎么走?”贺玄道,“鹤兰也抱不动你。”
“哥哥……”她道,“去叫哥哥。”
杜凌也许是在不远的地方,可他却不愿意耽搁时间,贺玄当做没有听见,问公主府的侍卫,走了条清净的路,可避免不了下人的目光。鹤兰生怕引起误会,在旁做戏似的道:“姑娘,你忍一忍,等大夫看过就好了,腿伤是不能走路的。”
寒风像是从四面八方刮过来,她的脸更红了,把头侧过去,埋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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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元逢见状,早早命人弄了辆马车等在后门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贺玄弯腰坐进去,垂眸一看,小姑娘的脸已经红得好像熟透的桃子,贴在他墨色的衣袍上。那深沉的颜色,显得她的脸十分的娇嫩,吹弹得破,他看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杜若抬起头,与他对个正着。
但是她知道已经在马车里,反而不是那么害羞,说道:“你把我放下来。”
他道:“这马车是别家的,恐怕你坐得受不住,不曾垫什么毛毯。”
已经受伤了,再这样颠簸,她肯定要叫疼。
杜若怔了怔,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拂到脸上,她耳朵又热起来,皱眉道:“难道我要一直这样……”虽然他们很亲近,可也是男女有别啊,她安静下来,觉得他手搂着她的腰,力气很大,心跳得就有些快。
他淡淡道:“又有什么,没有人看见,你家也不远。”
他靠在椅背上,一只手仍托着她的后背。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放了,最后拢在一起,搭在自己胸前。
看着像保护的动作,他透过她的袖子,看到她里面穿着的粉色棉袄,胸前一簇梅花夹着金丝,隐隐放出些许光华,他撇开眼,想调整下坐姿,可抱着她的时候觉得轻,现在却觉得他好像被她压得他动不了了。
他说起话来:“刚才只是因为珠子才摔倒的?”
杜若嗯了一声:“也不知是谁的东西,玄……”她想起谢氏的叮嘱,又改口,“贺大哥……”
他打断她:“你不用改称呼。”
实在是听得不舒服。
杜若怔了怔,半响道:“是娘说不合适的,说我不小了。”
“你自己觉得呢?”
“我?”杜若道,“我觉得原先的比较好。”
他唔了一声:“如此甚好。”
杜若皱眉道:“可娘听见必是要说的。”
“那就别让她听见。”
声音低沉,在摇动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含糊,让她耳朵好像被什么弹到一样,牵动到心弦,她有半分的迷茫,但又很快的开朗起来,他是跟她一样早已习惯了少时的称呼了。其实这不仅仅是称呼,更像是对那一段日子的缅怀。
她笑道:“好的,玄哥哥。[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他嘴角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泛起涟漪,往外面一圈圈的荡漾。
她抬头看着他,那一刻真觉得他生得英俊,也不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过真的有姑娘嫁给他,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孤僻。但她不敢再与他提关于这个的事情了,指不定他又要生气。
耳边听到他问:“大殿下可与你说了什么?”
他远远看见她从月亮门出来,身边还有一个小厮,当时就很疑惑,谁料接下来就看见她摔倒了,他怀疑是不是赵豫做了手脚,但赵豫离开的时候,很是气恼,又不像是他做得。更何况珠子这种东西好像也不应该属于男人,他身上就……他手臂忽地一僵,除了那串珠子,别的不可能有,这种手段更像是姑娘所为。他叮嘱杜若:“那珠子你交予你母亲看看。”
杜若道:“我是要查的。”
见她一本正经,他难得的笑起来。
她挑眉道:“我不能查吗?”
“能。”
马车忽地一下剧烈的颠簸,她些许的弹上去又落下来,臀下是他的大腿,她又觉得不自在起来了,说道:“我这样坐着很不舒服。”
其实他也越来越不舒服,两个人贴得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温热,酝酿出一种使人要克制不住的冲动,他把她抱到旁边坐下,甚至稍许离开她一些,靠在了车壁那里。
到得杜家,他又抱她下来,只是尚未到得二门呢,杜凌已经骑着马追到这里了,他老远就叫道:“若若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摔倒了?是不是有人推你?四妹也真是的,她就在旁边,也说不清楚。”
他一直骑到他们面前才从马上翻身下来。
“劳烦你了。”他把杜若抱过来,“我已经请了大夫,你是不是伤到膝盖?”
杜若与哥哥自然是更为亲近的,伸手就搂紧了他的脖子:“是膝盖,不过我是踩到珠子才会摔倒的,也不知谁掉的。”
“你走路怎么不看看清楚?”杜凌皱眉,扭头与贺玄道,“贺大哥,我先与妹妹走了,下回再好好谢你。”
贺玄淡淡道好。
他立在门口,看着杜凌把杜若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影壁的后面。
谢氏几人后来才匆匆赶到。
其实杜若伤得不算重,膝盖破了皮,流了血,看着有些瘆人,但并没有大的影响,不过老夫人心疼的不得了,勒令她这几日都不要下床,一定要结疤了才准出门,杜若心想幸好是冬天,她本来也不喜欢动。
她把带回来的珠子给老夫人道:“就是踩到这个呢。”
很普通的珠子,想来昂贵的珠子也不会被用在这里,老夫人瞧一眼拿在手里道:“许是哪个小孩子戴得东西散了吧,你往后走路可要仔细着些。”
杜蓉插嘴道:“祖母,三妹走路最是慢的了,还不够仔细呀?”她斜睨杜绣,“四妹,三妹与鹤兰都踩到珠子了,鹤兰都差点摔跤,怎么你没有吗?你也什么都不曾看见?”她冷笑道,“这珠子大约也识得人了,唯独没让你踩到。”
杜绣的脸色一下子红了,委屈的道:“又不是满地的珠子,大姐你什么意思?”她趴在床头,看着杜若,“三姐,你替我说说理,可是我害你的?”
又没有证据,谁能说谁害人呢,可杜蓉一直在帮她,她要是偏向杜绣,杜蓉就要着恼了,但她也不能就说是杜绣害的。她道:“到底是谁,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也包含了她的话,杜绣一怔,离开了床头,她看向老夫人,极是后悔的道:“要是我早点见到三姐就好了,我也不知三姐怎么会在月亮门那里,我要是知道,就可以早点跟三姐去暖阁,兴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疑惑的看向杜若。
杜若坦荡的道:“是宋公子要还我一个人,所以在月亮门跟我说了几句话,他把卖身契给我了。”
她用金叶子买小厮的事情,老夫人也知,她笑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宋公子还是挺有侠义心肠的,既然还给你了,你与那孩子有缘,便替他安排个好差事罢。”
杜若笑道:“已经与哥哥说了。”
老夫人便没有再提,只与谢氏道:“我倒想起来了,这种珠子我们府里也是有的,门帘上缀着的就是,小是小了一点儿,但是撞出来的声音好听,有一阵子,我让管事买了许多。”
杜绣的脸色变了变,但老夫人转而又说起别的了。
直到他们走了,杜云壑才回来,头按在杜若脑袋上道:“怎么样了,还疼吗?”
“敷了药好一些了。”杜若笑道,“没有什么大碍的,还累得爹爹赶回来呢。”
“你记得多歇息。”他叮嘱几句,走到了外面。
谢氏跟上来,捏着帕子轻声道:“又是遇到赵豫!”
“他是不敢做什么的。”杜云壑安慰她,“皇上对他已是有疑心了,他哪里敢拿自己的前程做荒唐事?”
“不是他就好。”谢氏松口气,坐下来给杜云壑倒了一盏热茶道,“今儿去公主府,我是真没想到公主是这样的派头,看来皇上还真是疼她呢,难怪总藏在别处,生怕跟驸马一样出事。”
想到那府邸的富贵,杜云壑捏了捏眉心,赵坚自从当了领袖之后,对百姓很是宽厚,自己也是极其简朴的,便是搬来长安也没有大肆挥霍,倒是这赵宁,任由着她胡来,不过幸好只是一个女人,总不至于为此祸国。
他手放在茶盅上,半响都没有动。
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阴霾,谢氏吃了一惊,忙道:“难道又要打仗了不成?”
杜云壑摇摇头,笑道:“不是。”他端起茶喝一口,“只是近日琐事缠身,不得空闲,我是有些疲乏了。”
谢氏站到他后面,给他捏起肩膀来:“那你得早些歇着了,我看你也是早起晚归的,甚至比以前打仗还要辛苦!”
“你这是浑说了,打仗你还能见着我的面?”他拍拍她的手,“别捏了,就你的力气也捏不动。”
他的肌肉很硬,确实让她手指头都疼了。
谢氏道:“我得专门请个人来给你按了,你看看,家里可有看得上眼的?”
两人感情好,才能这样开玩笑,杜云壑一下就把她抱在腿上:“也就这个看得上。”
她轻声笑起来:“别闹了,还在女儿堂屋里了。”
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
她侧头看过去,仍瞧见他眸中藏着说不清的阴郁,这不像是疲乏了,可她问了他也不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不是打仗又是什么呢?她挽着他胳膊,心里虽有疑惑,但到底还是安心的,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他仍是屹立不倒,像一座坚固的大山,她好像永远也不用担心。
不轻不重的身体依着他,他低头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远处落光了叶子的乔木,想到今日在齐伍身上查到的事情,他是有些不敢往下查了。
好像前方会有一大片黑暗在等着他,他也许会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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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杜若一直躺在床上,每日玉竹,鹤兰给她换个药,她就靠在迎枕上看书,有时候杜蓉会来探望,坐在床边上同她说话,这日讲到杜绣,竟说她突然病了,烧得有些厉害。(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她惊讶道:“四妹的身体不是一向挺好的吗?”
“是啊,但这回是为你生病的。”杜蓉语气带着讽笑,“她说见你总是不好,打算抄写几卷佛经,下回供到菩萨面前去,结果就冻到了,她还真是好心呢!”
杜若都不知说什么。
其实那件事她反复的思量,也是怀疑杜绣的,毕竟杜绣当时就在身边,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她的意图有些奇怪。说起来,她跟赵豫认识之后,杜绣总也是跟在身边,看起来她很想跟赵豫亲近,可现在想想,杜绣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想亲近赵豫。
不然她何必每回都拉上她呢,她有时候在回避,杜绣却不停的提醒赵豫,让他注意到她。
这实在是……
她弄不明白。
杜蓉道:“你的腿现在可好一点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样就好,不然我生怕你到过年还不能下床呢。”杜蓉很是兴奋的道,“今年长安要办上元节的灯会,听说还有灯塔,我们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看过灯会了罢?”
兵荒马乱的,别说庆贺佳节,有时候连顿团圆饭都不可能吃,因为杜云壑总是要外出的,危险的时候,他们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他回不来。就算在家,这种节日也不过是随意过一过,就是鞭炮这种东西都难寻呢。
现在不一样了,到底算是安定了些。
杜若道:“我那时肯定好了,就算不好,我也得让哥哥背着我去!”
杜蓉哈哈笑起来。
在春节前,杜若已经能出门,她去上房那里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忙叫她坐过来,柔声道:“可留了疤了?要有一丁点儿,也还得看大夫。”
“现在是有一点,但是大夫说,过阵子就会消掉的。”她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叫您担心了,也不能陪您,我一个人在屋里不能下床可是无聊的很了,所以看了好些话本,下回给您荐个好看的。”
“好好好。”老夫人一叠声的答应。
祖孙两个说得会儿话,杜若道:“听说四妹还在病着,我去看看她。”
说到杜绣,老夫人神色就有些复杂。
这孙女儿她看在眼里,人是很机灵的,从小就知道讨好人,论到心机,家里姑娘们没有谁比得上,这样的孩子有点叫人担心,所幸她一直没有犯过错。今次也不知是不是,但她既然愿意为杜若弄到自己病了,再如何说,还是有些姐妹情谊的。老夫人微微叹口气,与杜若道:“那你便去罢,她这阵子也吃了好些的药,你叫她好好养病,最好年前就能康复了。”
杜若应声。
走去杜绣那里,她果然还躺着,人看起来瘦了一些,杜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还不知你竟然为我抄佛经呢,也实在是傻了一点儿,我又不是生了大病,现在倒好,你自己病了。”
杜绣咳嗽一声,往上挪一挪靠在迎枕上:“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那日是有我的错,要是我不与大殿下过来,兴许你就会没事。”
她已经知道,杜若真的是讨厌极了赵豫,宁愿摔在地上也不肯让赵豫扶她。
真是不知道她的想法。
杜若沉默会儿,轻声道:“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大殿下和好?”
杜绣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道:“不是希望,而是你们本来就好好的呀。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那是以前。”杜若道,“而今我是不会的了,至于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她顿一顿,“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与他亲近的了,他对我来说,只是大燕的皇子。”
没想到她会跟她说这些,杜绣讪讪笑道:“三姐姐,我听不明白呢。”
“听不明白就算了。”杜若道,“刚才祖母与我说,让你好好养病,下回莫再这样,毕竟抄写佛经对看病是没有什么用场的,不然大姐早就予二姐抄了不知道成千上万卷了。”
她们那样深的感情,杜蓉都没有抄,凭杜绣与她,抄什么呢?
杜绣眸光闪了下,拉住她的手:“我晓得了,三姐姐,我其实也是巴望着你好,毕竟在这家里,你同我是最为亲近的。”
虽然那两个人跟她同父异母,但杜若的性子是最好的,她拉着她的手不放。
那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凉的,又好像热热的,杜若一时倒不忍心抽开。
外面的珠帘被挑开了,只听银杏禀告说,唐姨娘来了。
唐姨娘在杜家是待了好些年的,她生下杜绣之后,也没有怎么插手这个女儿的事情,都是交由刘氏在养,倒是刘氏因为两个女儿忙不过来,很多时候还是要依仗唐姨娘,老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唐姨娘做事是比刘氏能干一些。
而今杜绣病了,她来看一看也不为过。
“原来三姑娘也在呢。”唐姨娘进来就忙着行礼。
她仍是温婉端庄的样子,很是平和,让人心生好感,杜若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就与杜绣告辞了,临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一眼,见唐姨娘坐在床边,跟杜绣头碰头,正亲密的说着什么。
这阵子,杜云岩总是歇在韦氏带来的丫环那里,杜蓉提起的时候又是忍不住要跳脚,但是唐姨娘这里好像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以前就是吴姨娘仗着杜云岩的宠爱,到处蹦跶的时候,她也是从来不去争宠的。不过吴姨娘现在不行了,听说她的脸叫大夫看过,根本也治不好,有回从东跨院跑出来,甚至把杜蓉都吓到了,被杜云岩送去了最西边的一处独院。
那丫环指不定要搬到东跨院了。
杜若眉头拧了一拧,往前而去。
临近春节,家里开始置办年货,听说长安城热闹的不得了,杜家每天也是好些人进进出出的,杜凌年纪还轻,有着少年的热情,从城里亲自买回来好些的炮仗,堆了一屋子。
谢氏说他是不想让周围人家清净了。
不过老夫人很高兴,说道:“一日放不完,就放两日,我们以前在金陵时,大过年的,不就连着五天都放炮仗吗?”
谢氏笑起来:“那倒也是,既然您喜欢,便是再买一些也是可以的。”
“真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只是怕你又责备凌儿,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家,随他们喜欢罢。”她又问谢氏,“听云壑说,你弟弟要来长安了?怎的现在还没有到,怕是要错过春节了罢?哎,要是早点到,我们这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原先杜家也是有些旁亲的,后来一打仗,好一些就失散了,弄得现在过节也就这几个人,老夫人觉得冷清。
谢氏笑道:“便算早些走也赶不上,离得太远了,途经的地方甚至还在闹灾。”她担心他们路上出事,不过已经在信里千叮嘱万叮嘱了,总不至于来不成长安,“该是要到二三月才能到的。”
“那也好,还能赶上蓉蓉成亲。”提到这件事儿,老夫人顺道就把一盒子宝石拿出来,“现在拿去做一副头面正好,到时候崭新的,戴在头上定是好看。”她手指在黑檀木的盒面上摩挲,“蓉蓉这性子啊戴红宝最为合适,像若若,就戴美玉,我那里还有一盒呢,那是我婆婆留下来的了,就是要给若若的。”
其实杜蓉的嫁妆再怎么丰厚,谢氏都没有放在心里,毕竟杜云壑才是国公爷,老夫人又不是没有头脑的人,哪里还会亏待杜若呢。她道:“城里有一家镶嵌宝石的功夫极是好,等过完年我就使人送过去。”又讲章家的事情,“担心不好看,甚至来问过老爷,老爷说,家里有什么便送什么,毕竟还有三个弟弟呢,总不至于要掏空了,不过住得地方是真修葺了番,前几日打了一张大床,将章老爷的俸禄都花去一半呢。”
听起来是很重视的,老夫人点点头。
到得春节,要吃大年夜饭了,杜凌就去前面放炮仗,四个小姑娘带着杜峥都在旁边看,一时炮竹声震天响,喜气洋洋的。杜若站在廊下,看着那火光把夜晚都照亮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贺玄。
原本这种时候,母亲是要请他一起过的,可今年,母亲说春节不像别的节日,而今他既然有了府邸,最好是要留在家里的。大约母亲觉得他已经是个男人,王府便是他的家,不能总离开那里,会越来的越没有人气。
也不知道他的王府里这时有没有放炮仗呢?他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吩咐下人去买的,不过元逢应该会买罢,怎么说,今年都算是这几年以来最平安的春节了。
她出神了会儿,见杜凌放完了,挽着他的胳膊,又欢欢喜喜的去吃年夜饭。
很快,姑娘们盼望的上元节就到了,听说城内已经挂起各种彩灯,十分的漂亮,她们就想出去看一看。
今天外面定是少见的热闹,老夫人晓得她们的心思,自然准许出去,不过天气仍是寒凉,杜莺是要留在家里的。她们临走时去杜莺那里,杜蓉道:“问问她喜欢什么灯,我们给她带几盏回来,挂在屋檐下也好。”
杜若笑道:“再赢些猜灯谜的奖励回来!”
“那是她拿手的,我们啊,许是猜不过那些闺秀。”
杜绣揶揄道:“指不定大姐夫很会猜呢!”
反正杜蓉在哪里,章凤翼肯定会出现的,杜蓉斜睨她一眼没说话。
三人边说边走,将将踏入门口,却见一个管事妈妈正好出来,朝她们行一礼就走了,杜蓉很是奇怪,她快步走入屋内,发现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竟然摆着两匹衣料,一匹是淡蓝色的,一匹是梅红色的,在烛光下,有些许的柔光透出来,明显不是寻常的料子。
杜绣第二个进来,她目光朝上面瞥一眼,也是极为吃惊,她认得那管事嬷嬷,是二房的。
难道是刘氏给女儿送衣料来了?
可怎么就专给杜莺?
她都没有穿过这样好的呢!
杜蓉上去伸手摸了一摸,很是光滑,再看颜色,便是在夜里也很漂亮,她问道:“莫非是祖母送的?是要做春衫了吗?”
杜莺神色有些复杂,可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她微微笑道:“是父亲送的,他说我常年待在家里都不怎么出门,今天上元节还是不能出去,说送两匹料子安抚下我。好像是有人送给他的,许是从边界弄来的罢。”
杜蓉的眉毛挑了起来,他竟然会有这种好心?
可以前那么些年,也不见他对杜莺有多好,甚至杜莺生病生得很厉害的时候,还怪母亲没有带好,很是晦气呢,她把料子一推:“看着就招人厌,指不定带着什么脏东西!”
她很嫌弃,杜绣心里倒不是滋味,这种料子父亲竟然没有送给她,平日里说得多疼爱她,突然却对杜莺好了。她笑一笑:“总是爹爹的心意,二姐,你到时使人裁成新衣服,穿在身上定是很好看的。”
杜蓉脸色一沉。
生怕她们又闹起来,杜莺忙道:“你们快些去看灯了,别在这里耽搁时间,记得给我带两盏荷花等回来。”
杜若也是怕她们吵,拉住杜蓉的胳膊道:“荷花灯是好看,最好有那种转的,每一面都贴着荷花,就是不晓得长安的灯匠有没有这种手艺了。要是我,我们多买几盏,平时看看也有意思。”
“对,那种是最好的了,还有鱼头灯……”
她们讨论起花灯来,杜蓉也不好再找话头,说得几句便一起告辞出去了。
因是要观灯,故而她们只坐得一会儿的车,临到街道上就下来走着看,果然铺子前都挂上了彩灯,赵坚为使这个节日更为热闹,使人在两边都拉了绳子,一直从街头到街尾,中间没有空落的地方,每一处都有灯。烛光藏在各式各样的花灯里,光晕冲到天上,将明月的光都掩盖住了。
满目繁华。
行人们来来去去,欢声笑语。
杜若看得目不暇接,忽然听见一声轻唤,有人叫她三姑娘,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送糕点的张姑娘,她今日也来观灯了。
张灵慧手里提着一盏灯,笑吟吟走过来:“好巧呢,我才从家里一出来就遇到你们。”她又向杜蓉,杜绣行礼,“你们有没有看过灯塔了,我是还没有看到呢,听说十分的高,就是这几日,福清公主让人搭起来的,要是坐在和香楼里,看得更是清楚。”
那灯塔她们也是听说的,不过到底什么样子还没有看到,杜蓉道:“我们是打算慢慢走过去。”
“那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那样主动,别人也不好拒绝。
不过多一位姑娘同行确实也没有什么,众人依旧说说笑笑,但临近灯塔,才发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冲着灯塔来的,那灯塔也确实高,老远就看见塔尖了,上面挂着一盏三层的莲花灯,灯上竟然还坐着一个菩萨,菩萨手里又托着灯,极是精巧。
也不知福清公主哪里选的灯匠,手艺还真不错。
杜若一时都看迷了。
她陷在这五彩光耀的灯火里,要不是张灵慧叫王爷,她都不知贺玄来了,回过神方才看见他站在一座巨大的八仙图的花灯面前,那彩光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光晕里,深紫色的衣袍泛着银星点点,衬得他一张脸俊美无双,仿似没有什么可形容的。
张灵慧的脸忍不住的红了,甚至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
贺玄从那光里走过来,众人才好像能说话。
杜凌笑道:“贺大哥,你也来观灯了?我还在想,今年什么时候能遇到你呢!”
他笑一笑没有说话。
杜凌当然习惯他的寡言,说道:“我们再往前走一点,今天人可真多,看个灯塔拥挤的很呢。”
他在前面领路,生怕杜若走得慢失散了,伸手拉着她的胳膊,贺玄走在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生生把杜若夹在中间。杜凌脚步大,她走得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心想这灯塔看得也挺累的。
她抬起头来,正好就看到高高的和香楼里,有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酒壶,也正看着她,那是宋澄。
他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乃福清公主。
宋澄是在楼上站了好一会儿的,这灯塔都看腻了,这会儿见到杜若,低声与福清公主说得几句,蹬蹬蹬就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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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蓉低声与杜若道:“福清公主也真是会玩的人,瞧瞧这灯塔,搭得多漂亮,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呢。9; 提供Txt免费下载)”
不过比起她那府邸,只怕是九牛一毛。
杜若道:“是啊,请得灯匠也很厉害,没想到长安办的灯会一点不比金陵以前的差,我们等会儿去给二姐买几盏灯罢。”
“你们要去买灯呀,我也打算买几盏。”张灵慧笑道,“我家妹妹还小,母亲怕她过来被挤到,就没有让我带着来,我买回去给她看,她定然会很欢喜的。”说着瞧一眼贺玄,犹豫会儿,还是鼓足勇气道,“王爷,您买不买灯,你们王府那么大,是不是挂几盏也好看些?”
没想到她会跟贺玄说话。
杜蓉嘴角动了动,心想,她寻常都不要跟贺玄搭话的,生怕自己讨个没趣。
在旁边的杜绣也露出了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她们谁都知道,张灵慧是对贺玄有意思,不然那日就不会送糕点了。
果然贺玄听到她问,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
当众给姑娘这样大的难堪,也只有他做得出来,张灵慧很是尴尬,她的脸也更加红了,低垂着头,暗恼自己没有忍住,可是她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举动,他竟然连简单的回答都不肯。
见张灵慧的手紧紧握着花灯,抬不起头来,杜若眉头拧了拧,觉得贺玄这种性子真的很难跟姑娘相处,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就那样不好接近了,以后做了皇帝,更是孤家寡人,高高在上,也不知什么样子。她忽地又想起那个梦,他提着剑朝她走来,心头就生出几分凉意,暗想,他将来肯定比赵坚这个皇帝要冷酷无情的多,像张灵慧,只怕还做不了他的皇后。
他的皇后,应该要很厉害罢?
她忍不住看一看他。[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他斜飞的眉微微挑了挑,琥珀色的眼眸像神秘的宝石一样,被灯火照耀的很亮,竟是不能与他对视,她连忙挪开了眼睛。
远处有人朝他们走过来,在人群里挤出了一条路,杜凌看到了,双手抱在胸口笑道:“怎么是你,明澈,你不在楼上跟公主看灯塔了?”
原来哥哥也看到了,杜若也没想到宋澄会下来。
宋澄笑道:“这世上任何好东西看多了都会腻。”他看一眼贺玄,“王爷也在呀,怎么,你们都要走了?”
“是啊,妹妹要去买花灯。”杜凌道,“我们不能待太晚的。”
又不都是男人,家里长辈会担心。
宋澄有些惋惜:“本来还想请你们去楼上坐一坐呢。”他看着杜若,“在上面看灯塔,跟你们这样看是不一样的,这灯塔顶上最窄,下面越来越大,滚动的时候很好看。”
他们确实没法猜到那是什么场景。
杜绣有些眼馋,说道:“大哥,要不我们就去看一看罢!”
杜凌犹豫起来。
宋澄道:“只是看一会儿又能花多少时间?顶多一盏茶的功夫,大不了我送你们回去,我与老夫人说,是我请你们看的所以才晚了,这样总行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就有些太拂好意了,众人便朝和香楼那里走。
“现在天凉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出来踢蹴鞠?”宋澄一只手搭在杜凌肩头,“我可是闷得慌。”
“闷得慌你不会找些事情做?我今年指不定要在都督府谋到职务了!”杜凌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喜欢蹴鞠也不会就把蹴鞠当一辈子的事情了,他是要子承父业的,现在说起这事儿,他面上就有几分的得意。
宋澄叹口气:“我倒是想呢。”
他父亲去世之后,福清公主生怕他步这个后尘,怎么也不准许他打打杀杀,让他做个文官,也是好笑,他以前的几年都在练武,现在让他拿笔杆子,他是很难学好的,弄得有些不伦不类。只能等过段时间,她完全缓过来了,再试试说一下别的。
他们很快就走到和香楼,宋澄走在最前面,站在楼梯口,让她们依次上去。
到得三楼,就看到福清公主赵宁,赵宁之前已经打发了一拨夫人姑娘,奉承听着舒服,她也有些嫌吵了,故而不想再请人来,只是儿子发话,不管是贺玄,还是杜家,又都是给大燕立下赫赫战功的,她倒也不好轻视,笑着道:“你们看着罢,我是得去歇一歇了。”
她走去里面。
宋澄把灯塔指给他们看。
姑娘们都惊叹起来,此起彼伏。
贺玄背靠在木雕栏上,并没有这样的兴奋,他目中毫无波澜,只是身边小姑娘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嘴角仍是轻轻的挑了挑,笑意像湖面的一点涟漪,倏然不见。但这声音也不是只吸引了他,宋澄走到后面,伸手点了点杜若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只见他手指间夹着一片金叶子。
“你打好了?”她问。
“是,我还打了别的。”他走到楼台的另一头,从袖子里拿出好几样东西,“今日正好遇到你,便还给你罢。”
杜若跟过去,只见他真的打了好些的小玩意儿,除了她有的,竟然还有金色的蝴蝶,打得十分漂亮,薄如蝉翼,她惊讶道:“你怎么会想到打这个,我最喜欢蝴蝶了。”
那瞬间,她眉眼都舒展开来,有着极动人的色彩。
他微微一怔,暗想难怪他刚才在人群里能看到她,她仰起头来的时候,显露出了不同一般的容颜,像是尘世里的一颗明珠,忽地被人擦亮了,他笑一笑:“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那怎么成,这可是金子打的。”她摇摇头。
他见她拒绝,又说道:“不然你拿金叶子跟我换,这样你我都不亏,怎么样?”
那倒是公平的很,杜若把金蝴蝶放在手里掂量了下,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片金叶子,跟刚才他还的放在一起递给他:“我的叶子小,两片差不多是跟蝴蝶一样的重量。”
他笑起来:“你当你的手是秤呢?秤金子,可是有专用的秤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能量出来。”杜若道,“你放心,肯定没有让你吃亏的。”
“我还在乎这个?”他笑,伸手去拿。
眸光扫过,瞧见她细细长长的手指,少女的肌肤在夜里显得十分的细腻,好像美玉雕刻的一样,他鬼使神差的不知为何竟想去握住她的手,可到底是没有真的去做,他把金叶子放进袖子,问道:“川乌怎么样了?”
“他现在叫杜仲,正跟着管事学打算盘呢。”
“是吗?”他挑眉,“我觉得川乌的名字更好听。”
“川乌是有毒的,他生得也不黑,你怎么给他取那么难听的名字!”
她双眉扬起,明眸微睁,脸颊上生出淡淡的红色。
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那笑容是极为灿烂的,绽放在他的剑眉星目里,有着几分的肆意,几分的飞扬,像是让这夜更加的明亮了,她的脸不知为何有些热,嘟囔道:“你笑什么呀?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极了。”他收敛住笑,很认真的道,“还是你的好听些。”
又很同意她的想法,她看着他,忽然不知说什么了。
两人站在那里,竟是待了许久,贺玄侧头瞧去,少女嘴角是翘着的,脸是红的,而宋澄低着头,不知在说什么,叫杜若又仰起头来,聚精会神的听着,好像他们都忘了还有别人。
这种场景他其实是见过的,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就是这般,只是当时他不是那么在意,他觉得既然杜若已经不想亲近他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但是现在一样的事情,他怎么就有些忍不住呢?
看着远处的灯火,他觉得这天好像要下雷雨了,闷得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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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没有办法去阻止。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先前好些次,都是赵豫纠缠杜若,他这样是顺理成章的,但此时杜若只是与宋澄说几句话,他有什么立场去干涉呢?他难道拉着她不管不顾的离开和香楼吗?只怕她会问他为什么。
可他能说出理由吗?
她要是吓到了,兴许会像对待赵豫一样来对待他。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不曾在她身上发现她喜欢他的踪迹。
他手指掠过手腕,假使她替他做个长命缕就能算的话,是不是也太容易。
幸好杜若与宋澄也没有说太久,她拿着金蝴蝶回来,又站在他旁边,手依在栏杆上道:“玄哥哥,你瞧,这金蝴蝶好看吧?”
那是宋澄送她的,贺玄实在不想说话,唔了一声。
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毕竟他的话总是不多的,杜若道:“是我用金叶子跟宋公子交换的,等回家了,我让娘给我再多打几个,就是不拿去用,自己看看就很喜欢呢……”她滔滔不绝,可贺玄一个字都没有说,她仔细打量他,看见他脸色阴沉的可怕,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就打住了,转而问起过年的事情,“你们王府有没有放炮仗?”
终于说到他身上了,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贺玄淡淡道:“元逢买了一些。”
“你有没有去放?”
他皱眉看她一眼。
言下之意,他又不是小孩子。
可哥哥只比他小两岁,放得别提多欢快了,杜若心想,他们两个相比,哥哥真是个小孩子呢,难怪她年幼的时候喜欢缠着贺玄,他身上很早就有股很沉稳的气势了,可能比杜凌更像哥哥罢。
她问道:“你什么时候请我去王府呀?”
答应过她,但是一直没有请,他道:“现在才开春,你想这时候来?”
还是有些冷,她笑道:“那就等到三月吧,你记得要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贺玄道:“恐怕是没有你们杜家的厨子好。”
她惊讶:“我还以为是御厨呢。”
“哪里来的御厨,便是皇上的厨子也不过是在长安一个酒楼请的。”贺玄道,“你要是喜欢吃淮扬菜的话,勉强凑活。”
“淮扬菜挺好的呀,我们在金陵用的厨子就是擅长淮扬菜的,像狮子头,松鼠桂鱼,扒烧猪头,这些菜都烧得很好吃呢,不过这个时节,松鼠鱼定然是寻不到了,河水怕都在结着冻呢。”她又在絮絮叨叨。
可他听着,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起来。
曾经在他最为孤寂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她陪在身边,不知不觉,其实他也是渐渐习惯了。
这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捧着一个盒子上来,宋澄瞧见,问道:“什么事儿?”
小厮在宋澄耳边低声说得几句,宋澄犹豫片刻,还是领着他进去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铺着毛皮毯子的雅间里,赵宁正歪在美人榻上歇息,有丫环轻轻捶着她的腿,另一个丫环喂她吃果子,宋澄挥手让她们退下,与赵宁道:“娘,表哥使人送礼来了,说是给您上元节高兴高兴的。”
“哦,是吗?”赵宁道,“打开让我看看。”
小厮就把盒盖往后掰开,只见那盒子最下面铺着细细的紫貂皮毛,正中间摆着一个石榴红的,莫约两个手掌般大的珠子。乍一看不是十分的出奇,就是颜色尚算得上漂亮。
赵宁没了兴致。
见她这样,小厮笑道:“还请公主屋里的花灯都熄了。”
看来是别有洞天,宋澄把花灯都吹灭,那石榴红的珠子一下子大放光彩,照得雅间满室都是红色的光。
原来竟是夜明珠!
赵宁笑得合不拢嘴,这夜明珠可是稀奇的物件儿,听闻大周皇帝想得一个,还是派使者跋山涉水去很远的地方才得到的,没想到赵豫竟然能弄来送给她这个姑姑,她当然高兴,甚至从榻上起来,伸手在那夜明珠上摸了又摸。
“好东西,我收下了。”她摆摆手,让小厮走了。
宋澄又把花灯点上,轻声与赵宁道:“表哥送这样昂贵的珠子,恐是有事相求。”
赵宁笑道:“谁又不知呢?”
难道母亲还真想出力不成?宋澄道:“皇上与表哥的事情,娘您还是不要管了罢。”
“我又能管什么?”赵宁挑眉道,“你舅父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是那种我一说话,他就听得人?若是的话,当年我让他不要造反,他就该听得了,也不会……”
她抿嘴冷笑,想起那个对她温柔体贴,又高大英俊的丈夫,她心里说不出的痛。
可他到底还是走了,谁也不能挽回。
这满长安的繁华,漫天漫地的花灯,一丝一毫都不能填补。
她捧着夜明珠坐回到美人榻上,双手轻抚在上面,笑盈盈的看着。
宋澄抿了抿唇,走到外面来,把门轻轻带上。
夜已经有些晚了,杜凌看到他出来,与他告别:“我们该走了,还要去买花灯呢。”
“好,我送你们回去。”
众人慢慢下楼,将将到得门口的时候,就瞧见章凤翼带着三个弟弟正要进来。
大约在街上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杜蓉,找人打听了,才知道在和香楼罢,杜凌笑道:“伯起,我们正要去买几盏花灯,你们去不去?”
“去,去!”他的大弟弟章凤翔急切道,“你们要买什么花灯,我们买了送给你们。”
“是啊,是啊。”章凤承,章凤劲也一个劲儿的点着小脑袋。
杜凌都不知怎么回应。
他们就都看向杜蓉。
他们的母亲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也没有续弦,有时候看到人家有母亲,有姐姐妹妹,他们几个是极其羡慕的,而今章凤翼总算要娶妻了,他们就要有大嫂了。大嫂好看又聪明,肯定会把家打理的很好。
会让家里漂漂亮亮的,他们也终于会有人关心了,不像父亲只会骂骂咧咧的,总是不好好说话。
热切的眼神叫杜蓉的脸一阵红。
章凤翼连忙把三个弟弟赶到旁边,笑道:“我刚才看到有一家在卖花灯,好像有那种转的呢。”
“那种好呀,在哪里?”杜若就要买这种。
章凤翼在前面带路。
众人跟在后面。
章凤翼时不时的回头看杜蓉一眼,很想去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在这街道上,可是现在还没有成亲,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他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些,他快要被折磨的每天都睡不好了!
来到花灯摊位前,几个小姑娘都在忙着挑花灯,张灵慧想亲近贺玄却又不敢,只得装作要买的样子,杜若看到最上面一盏鱼头灯,指着道:“把这盏拿下来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有两双手一起伸过去,竟是贺玄跟宋澄。
只奈何,贺玄个子更高,比他先取到了,放在杜若面前。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宋澄心里却生出些微妙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他朝贺玄看一眼,他神色淡淡,像是没有在意,可眸光却蕴含着一股的冷,像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他垂下眼眸,与杜若道:“这鱼头灯你想买吗?”
“嗯,买了把家里的红灯笼替换下来。”她把鱼头灯拿起来,四处看一遍。
手指被烛光一照好像透明了似的,张灵慧盯着她看,想到刚才的事情,心想这贺玄果然待杜若很好,她以前就听说杜云壑当贺玄半个儿子看待,所以他常去杜家,看来他是把她当妹妹一样呢。这样的男人,就算做他妹妹,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杜若没发现鱼头灯哪里不好,就从荷包里拿出十来文铜钱递给卖灯的。
杜蓉也选了好几盏,等到付钱时,章凤翼抢着付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回去。
此时路上行人已经没有来时那么多,好些已经回家,杜凌与章凤翼在前头说说笑笑,杜若走在后面,看她又要落下来,贺玄正当要过去,就见宋澄不知何时,竟绕到她身边,两人说着什么,宋澄好似声音很轻,两人竟然离得越来越紧。
他到底没能再忍住,轻喝声道:“若若,你怎么还在那里?快些过来。”
称呼那么的陌生,以至于杜若听见,都吓了一跳,因贺玄是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小名的,别看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他是不叫她的,顶多客气的时候,在外面称呼她三姑娘,她呆呆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立在灯火通明里,神色莫测,又很寂寥。
她迟疑会儿,朝他走过去。
藕荷色的棉裙在风中摇摆着,露出裙底枚红色的绣花鞋,鞋尖上缀着两颗小小的珍珠,发出微弱的荧光。
他往前两步,拉住她的手臂:“你总是走得那么慢。”
她好像看到他嘴角带着几分笑,说道:“我刚才是在问宋公子,打金蝴蝶的匠人哪里请的。”
“不过是个匠人,要找不是难事。”
“可我对长安城不熟,哪里晓得那些铺子的匠人好不好,难道你帮我找不成?”
他低声道:“嗯,我帮你找。”
杜若诧异的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眸光闪闪烁烁的好像天空的星子,极为的明亮,又极为的温柔,洒落下来,让她生出错觉,好像肩头真的沾了星光。她微微失神,问道:“你真的帮我找?”
“是,你还要问第二遍吗?”他又有些不耐烦。
她抿住了嘴,没有再说话。
他的手也没有放开,即便追到了杜凌,仍是紧紧的握在她的手腕上,甚至还往他身边拉近一些,她枣红色的袖子几乎与他深紫的锦袍靠在一起。
张灵慧回头瞧见他们,笑道:“三姑娘,你同王爷真像是亲兄妹一样呢。”
刚才杜凌便是这样拉着他的,现在贺玄也是。
不等杜若回答,贺玄眯起眼眸道:“本王可没有那么大的妹妹。”
张灵慧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发现她根本讨好不了贺玄,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她朝杜蓉几个告辞道:“我现在要回家了,改日我再请你们过来家里做客。”
几乎是惶急的离开。
杜若觉得他实在不近人情,人家姑娘家又没有惹他,结果他不搭理还好,一说话简直能把人噎死,他这样真的是很难娶到妻子的。
她轻声道:“张姑娘也不是那么不好。”
“你想说什么?”他挑眉。
“你难道不……”
他突然知道她的意思了,眸色一下变得很沉,好像有狂风暴雨般的威压感从他身上直压过来,杜若哪里敢再说,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记得要请我去王府。”
她又怕又有些不太服气的样子,使得他手指握得很紧,他低声道:“我不会忘记的,若若。”
那两个字极轻,好像随着他的呼吸吹入她耳朵,令她的脸颊忽地有些发红,他松开手,她立刻就躲去了杜蓉的身边。
众人很快走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姑娘们依次上车,杜凌笑着朝他们拱拱手道:“改日我们再聚。”
宋澄站在车窗前道:“真的不要我送你们回家?老夫人嫌你们晚,我可以给你挡着。”
“不用了。”杜凌道,“这样实在太麻烦,你今日请我们去和香楼,已经领略了风光了,下回我再谢你。”
他又与章凤翼兄弟告别,便让车夫赶车走了。
贺玄瞧着马车往前而去,侧过头见宋澄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迅疾又分开,各自转头离开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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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戌时末,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元逢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贺玄中间停下来,吩咐元逢:“你去查查长安城有哪几位厉害的金匠擅长打蝴蝶,你让他们一个个打过了,再把结果告诉我。”
他说话总是言简意赅的,从不需要别人问第二遍,元逢低头应是。
元贞又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向贺玄行礼。
贺玄瞥他一眼,两人进去房内。
关上门,元贞道:“今日皇上请了魏国公夫妇去宫中,”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襄阳那里已经安妥了,王爷随时可以过去,只是好像大周也是蠢蠢欲动,他们并不甘心失去襄阳,而今屯兵在宛城,嘴上说要与大燕和平共处,恐怕这一两年就要卷土重来。”
“这是早晚的事情,不然皇上又怎么不真的修生养息呢?各地仍在征兵,操练也不曾懈怠。”贺玄把信打开,看完了,放在烛火上点着,淡淡道,“这最后一步,除非不得已……”
元贞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贺玄随意的坐下来,又问道:“杜大人那里呢?”
“他仍在查,王爷真的要……”
要是以前,他恐是不太可能走这条路,可牵扯到杜若却不一样了,他手指在椅柄上敲击了几下,又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乌沉的夜。说起来,杜云壑对他的感情应该是真的,毕竟一个人若要伪装,不可能做得那么的天衣无缝,不过人心隔肚皮,他已经做不到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
所以不管是谁,最终都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可不是红口白牙,说两句话就可以蒙混过去的。
他淡淡道:“你先出去罢。”
元贞应声。
元逢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见他出来,伸手就揪着他问:“你到底在帮王爷做什么?除了你,还有邓卫几个,整天人影儿都不见,就光剩下我了,两眼一抹黑,现在沦落到要去查一个金匠,要么还让我找裁缝做衣服!”
元贞听着笑起来,轻声道:“我们各司其职,你闹什么?等到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然就你这嘴,被抓去了,别人随便两鞭子你指不定就一样样交代出来,你现在要被抓了,也只能说些金匠的事情。(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听到这话,元逢脸色变了一变。
贺时宪非草莽出身,要论起来,甚至还是有祖荫可享的,当时与赵坚造反的时候,他便是袭了贺老爷子的职,在登州任指挥佥事,只是贺家子嗣单薄,到得这一辈,就贺时宪一个,他夫妻二人双双去世,便只剩下贺玄了。
但贺玄小的时候,也是世家公子,元逢元贞几个很早就已经在伺候他,许多年的主仆情谊,彼此之间自然也很了解,元逢比起其他几个,确实是挨不住疼的。他松开手:“得了,往后我不再问你。”
元贞拉一拉衣袍,朝他笑笑,瞬时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皇宫里今日也一样是热闹的,宫中到处都挂满了彩灯。
御膳房做了酒酿桂花元宵,秦氏低头用银勺舀起一个汤团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咽下去,极是斯文。她柔声与齐夫人道:“你总是深居简出,我真担心你的身体,你该多出来走走。”
齐夫人三十余岁,头发却已然白了,幸好脸上没有布满皱纹,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的样子,她低声道:“是。”
想当年活泼豪爽的年轻妇人,竟蹉跎成这样!
秦氏暗地叹口气,为齐夫人感伤,但这也怪不得她,齐伍夫妇两个就一个独子,捧在手心里疼的,谁料那日途中遭遇埋伏,能尸首都没有寻到,作为母亲,又怎能不心痛?齐夫人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便是郁郁难以开怀了,齐伍也变了不少,这阵子,背都好像有点驼,她侧头看一眼赵坚,两人差不多的年纪,赵坚却是高大魁梧,沉稳挺拔,越来越有帝王的威势。
他甚至与她说话都有些不太一样了。
秦氏拿帕子擦一擦嘴,请齐夫人出去一起看花灯。
宽阔的地方,便是再挂满了灯,也显得有几分冷寂,毕竟不像大周的皇宫,有着许多的宫人黄门,这里是几乎不见几个人的,齐夫人也不知说什么,只跟在秦氏旁边,缓步慢行。
见她这一辈子恐都要这样了,秦氏犹豫会儿,与齐夫人道:“你们或再养一个孩子,长安城里健康的孩子可不少呢。”
齐夫人的手就握了起来。
这个想法她也曾有过,然而她见到孩子就会想起自己生下来的那一个,反而更是伤心,虽然现在好几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掉。齐夫人摇摇头:“多谢娘娘好意,我还没有想好呢。”
秦氏便没有再提。
两人走到一座廊桥上,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她抬头看去,原是宫里的小贵人。
当初她做下决定,早晚赵坚要扩充后宫,便亲自寻了几个予他,他果然是领着这好意了,只是这一阵子待她极好,哪怕是床笫也是少有的缠绵,但她心里还是被扎了一根刺。毕竟哪个女人不曾幻想过,一世一双人呢,他拒绝了几次也就半推半就的了,秦氏目光落在贵人的身上,真是年轻,不光眉眼,哪一处都是鲜嫩的,她突然想起曲子里唱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侧眸看一眼齐夫人,齐夫人有着她的悲痛,但齐伍对她倒是极好的。
她手扶在围栏上,而今她也没有太多的祈求了,大约只剩下赵豫的事情。
她回首朝慈元殿看去。
赵坚仍在里面与齐伍,赵豫,赵伦闲谈。
“你这回歇息的时间也太长了,那时候还在用着冰呢,现在都几月了?”赵坚靠在龙椅上,语气颇是轻松的道,“朕知道你跟朕打江山也是累得很了,可朕往后还得靠着你,你不能就这样撂担子不干。”
赵豫忍不住笑起来:“父皇,说是请齐大人来过节的,您又说起公务。”
“若不以这个理由,他还未必来呢。”赵坚看着齐伍,“你是越来越懒了,但不表示朕拿你没办法。”
齐伍叹一声:“皇上,实在是微臣这身体怕拖累您,再者,雍王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一个年轻人哪里能跟你比?你打了多少场仗,他呢?”赵坚道,“我们赵军是不能缺了你的。”
他一再要求,齐伍道:“等天暖了,微臣或可试试,不过皇上打算派雍王去哪里呢?”
赵坚沉吟,问赵豫的想法。
赵豫道:“上回二弟不是说要打蒙古兵吗,论到经验,二弟可也是浅薄的很了,不如让雍王领兵与他汇合,兴许可以将蒙古兵一举拿下,虽然那荒漠于我们大燕没有什么用场,但肯定可以士气大涨的。”
这建议很一般,赵坚淡淡道:“朕打算派何将军去兰州。”
何寿年在众位将军中,实在是算不上出彩的,只能说不上不下,赵坚将他派到赵蒙身边,可以作为一个助力,但绝不会抢到赵蒙的功劳,看来父皇是一心要打算让他这个弟弟立下大功了!
他心头微凉,可面上仍笑着应和。
齐伍没有开口,端起桌上的元宵吃了一口。
烛光下,他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想起他们曾经策马并肩,同生共死,赵坚见状免不得伤感起来,他觉得齐伍好像是真的越来越虚弱了,倒不是身体,像是他整个人都有些要倒下来的趋势,他的眸子里也没有太多的光彩了,然而整个大燕,他真正信赖的人又有几个?
陈士古那日死了,就只剩下齐伍。
可齐伍竟然变了那么多,他叹了口气。
赵豫看在眼里,并不太理解。
明明齐伍自己都意兴阑珊,可偏偏父皇非得重用他,倒是往前一些得力的将军,反而撂在一边,有几个甚至找到他那里,想让他在赵坚面前说些好话,可他怎么能去说?父皇现在已经怀疑他要结党营私了,他是不敢再提起那些武将的。
他笑着与赵伦说起话来。
赵伦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野心,比起赵蒙,他当然更喜欢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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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一过,天气渐渐就有些暖了,屋里不再用炭火,其实最冷的时候,炭火也不是用得很多的,毕竟将将定都,很多地方都没有安定下来,要把东西输送到长安,需要时间。[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杜若叫玉竹开了一扇窗,有些许冷的风吹进来,让人头脑一清。
她站在木柜前,正在看存了好些年的东西,因为杜蓉今年就要成亲的,她得选个贺礼送给她。
正拿不定主意时,鹤兰过来,说管家夫人请他们去做客,说管家的梅花开了,谁看了都喜欢。
“管”这个姓并不多,杜若一听就晓得,那是吏部尚书管肇铭的家,那管夫人是管肇铭的儿媳妇,因管老夫人已经去世,这家现在是管夫人主事。
说起这管肇铭,堪称是赵坚身边第一谋士,所以定都之后,赵坚便封他为尚书,掌管大燕官员升迁贬谪,权利自然是挺大的,当然,如果在太平盛世,那是天官,但在乱世,因武官的重要性,多少削弱了一些。
不过管肇铭家门前从来就没有冷清过。
杜若倒没有想到管家会请她们,因平常真的来往不多,她把手里一对华胜放下,看看身上的裙衫,早上才去上房请安,穿得不算敷衍,去做客应该也是没有什么的,她朝上房走去。
老夫人身边,杜绣已经在了,经历上回那件事她比以前稳重了好些,并没有急着逗趣,在向老夫人请教书法的问题,见到杜若,她站起来笑道:“三姐姐,你来了,大姐,二姐还没有来呢。”
这很少见,因她总是走得最慢的,杜若道:“是不是二姐还没有决定去不去?”
“莺儿是要去的。”老夫人面带笑意,“许是两人说话呢,蓉儿就要出嫁了,有几日甚至睡在她那里。”
对于杜蓉来说,出嫁时最舍不得肯定是杜莺。
杜绣嘴角动了动,有些想说杜蓉该睡在老夫人那里才对,可这话到底没能出口,她现在可是不敢犯错误了,她到底今年也十三了,还不知嫁给谁呢,虽说父亲定会费尽心机替她选个好人家,可老夫人的决定权也是很大的。
三人说话时,杜蓉扶着杜莺进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压抑着的愤怒。
杜若抬眼看去,发现杜莺穿着件新做出来的褙子,淡淡的蓝色衬得她肤色洁白如玉,走动的时候有华光若隐若现,真正是副好料子,她也认出来了,那是杜云岩在上元节送给杜莺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原来杜莺还真的穿在了身上,难怪大姐不高兴,她对杜云岩的任何东西都厌恶的不得了,看起来,她们许是还动了口角。
老夫人也在打量杜莺,微微笑道:“来那么晚,是因为换了新衣服?”她夸赞她,“这颜色很合适你,没想到云岩还是有些眼光的,我那时就问了,怎么只送给莺儿,他说就弄到两匹,又说你身子弱,总是不太穿漂亮的裙衫。”
对于这父女俩的关系,她好像很满意。
听到这话,杜蓉眉头拧了起来。
杜绣虽然羡慕,嘴上也跟着夸杜莺。
杜莺道:“我也觉得不错,所以问父亲,他说是有个朋友从广南弄来的,也不知那朋友是谁呢。”
广南远得很,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料子,许是哪些心灵手巧,甚有天赋的女人织就的,老夫人隐约间记得好似听谁也提过广南,一时倒没想起来,反是杜绣有些惊讶,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老夫人叮嘱几句,杜云壑等人陆续过来,与她们一起去管家。
杜云岩瞧见杜莺穿着他送得料子,极是高兴,摸着下颌道:“真不愧是我女儿,这样一穿都像是天仙了。”
杜莺微微一笑,杜蓉是气得脸都红了。
唯独杜绣拉着杜云岩的衣袖,轻哼道:“爹爹真是偏心呢!专给二姐送,我的呢?我不管,没有料子,我要别的!”
听着她甜腻腻的声音,杜蓉有些想吐,这样的父亲,她也能撒得了口!
可杜云岩是吃这一套的,大笑道:“下回我带你去城里买最漂亮的料子,好不好?或者首饰,像步摇,点翠……”他扫杜蓉一眼,继续与杜绣说话,“只要你看上的,任你挑选。”
杜蓉撇过脸,她绝不会嫉妒。
杜绣道:“那我可记着了!”
这父女两个说笑的时候,杜若拉住谢氏的手,轻声道:“娘您听到没有,二姐身上的料子是二叔送的,有句俗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叔以前可从来没有送过二姐这种东西,这回倒是舍得了,连四妹都没有。”
提到杜云岩,她这女儿再好的脾气也都显得很是气愤。
谢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道:“你现在心眼倒是多了,这种事儿也要琢磨呢?”
“难说,谁知道二叔在想什么。”杜若道,“娘您也盯着些罢。”
谢氏瞄了不远处杜绣一眼,想到上回杜若摔倒的事情,她也还没有找到谁算账,要说她对二房,也是很有意见的,这杜云岩自然是首当其冲,她轻声道:“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二房的事情莫管太多,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可不要私自打什么主意。”
二房的事儿她几是不插手的,毕竟杜云岩怎么说都是杜云壑的弟弟,她都是让杜云壑出头,那是兄弟间的事情,不会演变成大房与二房的矛盾,谁让儿媳妇不好当呢,她指责杜云岩的同时,只怕老夫人也会不喜,所以这些年来,她跟老夫人并无丝毫的矛盾。
这种处事之道,杜若现在这年纪恐怕不会明白,她耳朵里听着,又哪里会真的不管杜莺。
临到二门处,刘氏拉着杜莺的手,笑得很是开怀:“莺莺,现在这大夫的医术可真是太好了,瞧瞧你,脸色也开始有红晕了。”
“都是胭脂。”杜莺笑。
不管她怎么说,刘氏都为她身体的状况而高兴。
杜绣看着杜莺,其实心里是奇怪的,明明都病得要死的人了,竟然现在还总出门,她盯着仔细看了看,说道:“二姐你这胭脂不错呢,不过瞧着也是旧货了,下回我们去香铺买些新的罢?听说去永安的路现在通了,好些铺子去进货呢,到时候恐怕一摆上柜台就要被抢光了。我们得去早些,我打算买些桃红色的胭脂,都快要用光了。”
姑娘家都喜欢漂亮,即便杜蓉讨厌杜绣,可要嫁人的人了,对打扮也是热衷的。
谢氏见她们都露出几分意动,说道:“我早就使人看着了,一等有消息当然会告诉你们的。”
杜绣笑眯眯道:“大伯母真好!”
谢氏淡淡的笑笑。
梅花在一二月是开得最好的,开在百花之先,蓬蓬勃勃,而管家住得宅院正好就有一处梅园,是大周一位朱姓官员的祖居,他人虽在京都,可把宅院修葺的颇花心思,很是雅致,赵坚便把它赐给了管肇铭,管肇铭一手字苍劲有力,大门匾额上管府两个字就是他写得。
杜若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又看到二门两边挂着一副对联,也是出自管肇铭之手。
正当她打量的时候,听到身侧一声轻唤:“大姑娘,二姑娘,你们都来了?”
原来管夫人还请了袁家的人。
在袁秀初的身侧,站着袁诏,袁佐,两人穿着一样颜色,但是不同花纹的袍服,各自有各自的英俊,但在杜若看来,袁诏年纪大,性子又不好,怎么也比不上袁佐的。
杜蓉笑道:“还真是巧呢,我们一起到了。”
袁秀初道:“我来的时候就在想,管夫人会请哪家的姑娘,幸好也请了你们,等会儿我们一起看梅花。”她很关切的看向杜莺,“那天在公主府没有见着你,真是可惜了,你今次总算又出来了。”
她走过去,拉住杜莺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杜莺稍许的不太自在,她没想到会遇到袁秀初,想到袁诏的话,脸颊上隐隐便有些泛红,可她不可能因为袁诏就不理会袁秀初,他那么维护他的家人,怎么不去跟袁秀初说,她是个别有图谋的人呢?
说她借着下棋故意输给袁秀初,好与袁秀初交上朋友,好利用她!
她笑起来:“我虽然没有见着你,但是我在家可想你呢,要不你哪一日得空,我请你来家里做客,我们可以从早上一起玩到天黑。”
她就是要这样说。
杜若在旁听着,想到了袁诏的话,袁诏不喜欢杜莺做袁秀初的朋友,可杜莺还要请袁秀初。
看来她这个二姐是真的生气了。
她有些好笑,只怕袁诏听到这话是要气得跳脚的,她朝袁诏看去。
他却是面无表情,仍是笔挺的立着,并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与气得跳脚实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杜若心想,他大概是把气憋在心里了,这人应该很能忍耐,不过也是活该。
谁让他这么说二姐呢?
但是他暗地里气了,会不会又对杜莺不利?
她站在杜莺身边,跟她们一起随着丫环往梅园而去。
袁诏这时才把目光落在杜莺的背影上,那天在公主府他也发现了,杜莺没有出来,他还以为那天吐血杜莺可能是伤到了,甚至他有次还梦到她在他面前吐了血,鲜红一片极是刺眼,谁想到年后没多久她又来管家做客。
还穿着那么漂亮的裙衫,与妹妹说说笑笑,好像已经忘掉了那件事。
这个女人,真是不太容易对付。
不过,凭着她病弱的身体,她又能嫁给谁呢?恐怕机关算尽,未必也能有个好结果。
他一拂衣袖,跟着袁佐往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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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今日并没有请很多的人家,但有许多小姑娘。txt小说下载80txt.com
她们到得梅园的时候,只听见欢声笑语,姑娘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赏花,管夫人穿着件青莲色五福纹的褙子,头发都梳在脑后,用玉扁压着,很是端庄,她笑眯眯的看着姑娘们,偶尔与身边的夫人说两句话。
见到谢氏,刘氏来,她亲自站起来迎接。
“瞧瞧你们家姑娘,真像是仙子下凡呢,我是见过一次就忘不了了。”她拉着谢氏的手,“看到梅花,就想到她们,故而才请了来。”
“那是她们的福分。”谢氏看一眼开得正漂亮的梅花,笑道,“我们家里正好没有种梅树,真是多谢您,让我们一饱眼福。”她总是落落大方的,又去与别的夫人们问好。
刘氏跟在后面,话并不多。
管夫人又打量袁秀初一眼,见她生得秀美大方,也是颇为喜欢的,只可惜袁夫人去世的早,倒是有些可惜。
庭院里早早设置了案几,就在梅树的中间,坐在花荫里,抬头就是繁盛的梅花,鼻尖闻着清淡的香味,众人言笑晏晏,有些就梅花做起诗来。夫人们坐在前边,听着年轻姑娘的说话声,笑声,面上都是温和的笑容。
管夫人与一位华夫人说道:“我没有女儿,而今看见她们,真是心都要化掉了,恨不得抢一个过来才好呢。”
有儿子的才有资格有这种话,不然试试全生女儿,有谁还笑得出来?
华夫人笑道:“你有儿子,别家有女百家求,你们家儿子也是一样,还怕没有姑娘吗,你将来可是有三个儿媳妇的。姑娘家再怎么好,还能留在家里?最终总要嫁出去的。”
这话引来一阵唏嘘。
谢氏瞧向杜若,心头也涌起一阵不舍,她百般疼爱着的女儿,将来也不知嫁给谁呢!
管夫人就笑了:“你说得也是,不过我要是有儿媳妇,定把她当女儿似的对待。”
正说着,管家公子管以煊过来了,从姑娘们身边路过,倒是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众位夫人面前行了礼方才与管夫人说话,母子两个走到稍许僻静的地方,不知是商议什么,谢氏看见夫人们都朝管以煊打量。她才想起来,这管以煊好像也有十九了,难怪今日管夫人请了好些姑娘。
凭着管老爷子在朝堂的地位,想必是有很多人家愿意结亲的。
谢氏正思忖着,看见管以煊告辞走了,管夫人走回来,邀请她们去花厅说话,不比姑娘们年轻,有些夫人年纪很是大了,坐在外面,渐渐的就觉得冷。
她们进去了,姑娘们却有兴致的弹起曲子来,袁秀初听罢一位姑娘弹得,笑着与杜莺道:“阿莺,你也该把你的琴音献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了,不然都以为你只会下棋呢。”
袁秀初在姑娘们中间是很有口碑的,也有好些的朋友,她们闻言都朝杜莺看来,见她穿着件淡蓝色的褙子,眉似拢烟,肤色白皙,有种叫人怜惜的娇美。其实杜莺的名声众人都有耳闻,只不过最近她频频出现在人前,渐渐的也就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差,她们都露出几分期待。
杜蓉怕她劳累,轻声道:“你不弹,别人也不会说的。”
“没事儿。”杜莺笑笑,伸出手来抚在琴弦上。
只听那好似泉水般清越的声音瞬时就流淌了出来。
那是很适合早春的一首曲子,从严寒中探出的细嫩的幼芽,饱含了欢快与希望。
众人暗地里纷纷称赞,杜若观察她们的神色,也替杜莺高兴,她们应该都要相信杜莺的身体已经好了,指不定今日起,就会有人来家里提亲呢,到时候杜莺嫁到好人家,她样样顺遂了,就会越来越好。
她思忖着,耳边却忽地听到姑娘们压抑的细小的惊讶声,转头看去,只见有好几位公子也过来赏花,为首的一位竟然是赵豫,也不知是管家请的,还是他突然到访,因她刚才可没有听说管家请了大皇子。
姑娘们纷纷低头行礼。
杜莺坐在瑶琴前,还没有来得及起来,赵豫已经走到面前。
要说起来,他们并不陌生,只是杜莺不太露面,见得次数是能数出来的,赵豫目光落在她身上,也被她今日的风采有些打动,没想到印象里病得很重的姑娘原来琴弹得那么好,他手指往瑶琴上一放。
离得那么近,杜若早就晓得他的品性,连忙走上前一步,要将杜莺扶走。
她穿着鹅黄色绣满枝玉兰的褙子,那颜色极其娇嫩,让人想起将将孵出来的小鸭子,毛绒绒的可爱,她原也该是这样的单纯,不过又长了一岁,眼眉间早已显出丽色,像是在一月就迫不及待盛放出来的桃花,有着清新的亮丽。(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赵豫眼眸微微眯了眯,与杜莺道:“你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
杜莺自然不能不答,她轻声道:“回大殿下,叫《阳春》。”
“此曲你弹得甚是绝妙。”赵豫看着她的手指,像是冷了,从脸,到指尖都是泛出白里透青的颜色,他温声道,“我记得你一直不能吹风的,而今就算好了,恐还是要注意些。”说着竟然去解身上穿的轻薄披风。
杜蓉吃了一惊。
可这里谁也没有杜若来得焦急,她不知道赵豫打什么主意,但这披风要是真被杜莺披上了,定然不是好事儿,莫说拿多少年前的交情做挡箭牌,他跟杜莺可实在算不得熟悉,她一下就抓住了披风。
纤长的手指很是有力,赵豫眸光落下来,对上她好似秋水般的明眸,那里面盛着恼怒。
要是嫉妒就好了,她会不会嫉妒他对杜莺好?赵豫笑着道:“是不是三姑娘也觉得冷了?”
谁要他的东西!杜若气得牙痒痒,可她知道好些姑娘在看着呢,赵豫这人是她当初瞎了眼睛招惹上的,现在也得由她挡回去,她斟酌言辞道:“殿下您与大哥很好,我晓得您是把我们当妹妹的,不过我们今儿带了衣服呢。”
以前赵豫常往杜家,这不是新鲜事儿。
别人就算觉得奇怪,可一想到杜莺是二房的姑娘,赵豫的身份应该是不会要娶她的,大约就是那一层关系了。
还学会装了,赵豫道:“既然你知道我当你们是妹妹,不过一件披风又有什么?”他手顺着下来,有披风挡着,竟然要去掰开杜若的手,就在这时候,杜绣上来道,“只是个披风也能说半天呢,反正豫哥哥都是好意!”她笑着问,“豫哥哥你今天是来做客还是为公务呀?”
这岔倒是打得好,赵豫也不好再提披风了,他淡淡道:“我是来见管老爷子的。”他朝杜若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往正堂去了。
好几位姑娘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因那兴许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帝王。
杜莺现在才能起来,她手心是凉的,因无法忽视赵豫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有种侵略性,让她有点后悔今天弹琴,毕竟她可不是为了吸引像赵豫这样的男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身体不好,要应付皇宫这样复杂的地方,肯定是吃不消的,就算她拼死生下儿子,没了母亲的儿子在宫里,恐怕也活不了几年。
她现在只庆幸赵豫没有做得太明显,或者他刚才本也不是完全因她,她想着怔了怔,朝杜若看一眼,小姑娘低垂着头,颇有些心思。
那时候杜若跟赵豫很好,莫非赵豫其实是为杜若?
可她这样的性子,只怕更不好入宫了。
难怪现在大伯父跟赵豫没有什么往来,定然是不想把杜若嫁给赵豫!
瞬间,她竟然想了很多的事情,等到杜蓉扶着她,她忽然就有点想咳嗽,她与杜蓉道:“我去如厕,你就不要陪着了。”她往另外一条路走去,袁秀初正好也想去,几步追上来,杜莺没办法赶走她,猛地咳嗽了几声。
见她一直捂着嘴唇,袁秀初奇怪道:“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杜莺闷声道,“我是喉头有些痒。”
袁秀初见她脸色惨白,有些不相信,她拉开她的手,就看见她嘴角有一丝血迹。
“你吐血了?”袁秀初大吃一惊,连忙就要使人去请大夫。
杜莺拉住她,轻声道:“你莫要说出来,”她用尽了力气抓住袁秀初的手,“袁姑娘,求你不要告诉大姐,三妹他们,我这咳血并不严重,最近也在看大夫,只要我……”她说着只觉得头重脚轻,一阵晕眩。
眼见她是要晕倒了,袁秀初很是惶急,这时杜若找了过来,她一直很担心杜莺,见她这个样子,也是大为吃惊。她忽然想到梦里的事情,心想杜莺的身体原来根本就没有好,她又骗了自己一次!
可为什么呢?明明没有好,却要强撑着出来,今日甚至还弹琴。
她花了好些功夫,在姑娘们面前表现才艺。
她难道是为……杜若有些悲哀,与袁秀初道:“二姐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怎么办呢?是不是悄悄的送她出去看大夫?”但这有些困难,毕竟在管家,要出入二门的,到时候传出去,那些人肯定又觉得杜莺是活不长的了。
那么她这么久的努力,又要白费。
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
杜若左右为难,袁秀初是很同情杜莺的,忽地道:“来,你扶着阿莺,我们先藏到僻静的地方去。”
这里本来就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杜若闻言,便扶着杜莺往一处乔木高的地方走,袁秀初说她有办法,很快就不见人影了,杜若见杜莺很是虚弱,又不知如何劝她,她不是杜莺,她其实是并不能真切的体会这种感受的。
杜莺伸手摸摸她的脸,轻声道:“谢谢你,三妹。”她把头靠在杜若的肩膀上,“我现在也只能信你了。”
这个秘密,变成她跟杜若的了。
远处这时传来靴子踩在断枝上的声音,杜莺抬头看去,见到一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男人,她的脸色顿变,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没有想到袁秀初竟然带了袁诏来,她到底是何意思?
她眸中满是警惕,明明是那么羸弱的人,眼神却也能变得很是尖利,袁诏与袁秀初道:“看起来,她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都吐血了,哥哥,你替她看看!”袁秀初道,“你不是学过医术吗,现在我们不好去请大夫,只能让你帮杜姑娘渡过这一关。”
听到这话,杜莺忙道:“不用,不……”谁料说得几句,她又咳嗽起来,袁诏嘴角一挑,那定是妹妹的意思,这女人应该是死也不会想要自己给她看的,不过这不是她自己自找的吗?
都被他戳破了,她还想假装没病找个佳婿呢!
他走上去,弯腰抓住杜莺的胳膊,杜莺忙要缩回手,但她的力气哪里有袁诏那么大,在一旁的杜若也是为难,碍于袁秀初的面子不好骂袁诏,她问道:“袁姑娘,你哥哥真得会看病吗?”
“会,虽然没有名医那么厉害,可一般的大夫还及不上他呢。”袁秀初道,“大哥会针灸,给她稍许扎几针,或能挺到离开管家。”
她这样说了,杜若也不好再如何,因为杜莺现在的情况,实在麻烦,她朝杜莺看一眼,心想假使杜莺宁愿冒着暴露的危险也不要袁诏看的话,她当然会请袁诏离开的。
可杜莺却闭上了眼睛。
袁诏把脉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拧,他从随从那里拿来银针,淡淡道:“现在也不好讲究什么,你忍着疼。”他也不多话,撩开杜莺右手的袖子,在她胳膊上面扎了三针,又在她头上也扎了两针。
过得一阵子,才叫她们走。
袁秀初问杜莺:“你可好一些了?”
气血是畅通了,至少不会再觉得发闷,杜莺微微一笑:“你哥哥医术挺好呢,刚才多谢你了。”
不管怎么说,袁秀初是好人。
觉得自己帮上了大忙,袁秀初很高兴。
她们重新回到梅园,杜蓉忍不住把杜莺说了一通:“若若就算了,你竟然也这样,不声不响的,我叫人寻了好一阵不见你,原来竟然跟袁姑娘去别处玩了,你啊……”她不好让别人听见,声音压得低低的。
杜莺只笑着赔罪。
姑娘们在外面玩乐,管夫人站在窗前看着,与谢氏道:“你们家若若今年也十四了罢?我听说不曾跟着杜老爷学武,难怪看起来很像书香门第的姑娘,极是文静乖巧。”
谢氏道:“她呀被我宠坏了,只是在外面像个样子。”
“姑娘家本来就该是捧在手心里养的,我就喜欢这样可爱的姑娘呢。”管夫人笑道,“恐是再过上一两年,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杜云壑这样的战功摆在那里,又被封为宋国公,手握兵权,那实在是叫人眼红的。
谢氏笑道:“我现在是要给她好好看看了。”
再怎么舍不得的女儿,也总有一日是要离开娘家的。
众人在管家一直待到未时,其间用了午膳才陆续离开,杜若与谢氏走在一起,小声道:“管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不晓得是在哪里请得,跟我们家的厨子算得上不相上下了。”
谢氏笑起来:“你就光盯着吃的了?我听人说,半途还跟你二姐到处乱跑?”
“哪里,就是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鱼。”杜若道,“也是奇怪,管夫人怎么会突然请我们来做客的,爹爹跟管老爷都没有一起喝过酒罢?”
现在才想起来问,谢氏爱怜的看她一眼:“管夫人是要给管大少爷相个贤妻!”
“啊,”杜若恍然大悟,“难怪管公子来过一趟。”
“那管公子如何?”谢氏顺势问她。
“好像生得不错。”杜若想一想,“挺高的,也很有礼仪,而且……”她说着一顿,“娘,你怎么问我这个?”
谢氏笑而不答。
她的脸忽然就红了。
原来以她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母亲是在问她对管公子的看法呢。可她就瞧得一眼,能有什么想法呢,一个人好不好,到底是不能从脸上看得出来的。
她们走到二门处时,管肇铭竟然也正在送赵豫出来。
见到谢氏,赵豫没有上轿子,竟然还过来行礼。
谢氏心下复杂,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笑着道:“刚才就听闻大殿下来了,果然是呢,看来大殿下很是繁忙,当真辛苦了。”
“只是与管大人有些小事要谈。”赵豫说得很谦虚,但是眉宇间却浮着志得意满,好像是做成了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射过来,与杜若对上,叫她的心头一惊,她直觉赵豫是在炫耀什么,也有些警告的意味,那种志在必得的猖狂从他眸光里传递到她身上,好像是告诉她,她总是逃不掉的。
她的手不由抓住了衣摆。
赵豫驻足会儿便告辞走了。
谢氏眉头也皱了起来,照理说因国师的原因,赵豫不应该还想娶杜若,而且杜云壑也没有出面得罪他,怎么他看起来仍有些奇奇怪怪的,总不至于还在对她这女儿有什么想法吧?
那这人真的太执着了,这种性子,只怕是看上的就不甘于放手。
她或者该早些把杜若嫁了。
她们坐上轿子。
帘子拉下来,轿内一片黑暗。
今日的事情实在太多,杜若想到杜莺,想到赵豫,又有管公子,她的头就有些疼,轿夫又把轿子抬得微微的摇晃,她竟是在疲乏中睡着了。
梦里,又好像在宫中。
赵豫戴着翼善冠,穿着金黄色的龙袍,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在说哥哥的事情,说赵豫不该这样违背承诺,不该削掉杜凌的官位,可他竟是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就像今日,志得意满。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刻薄又冷酷。
她浑身发冷,一步步退下台阶,她根本也无力抵抗,因为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皇后的封号。
在梦里,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所以赵豫才能肆无忌惮的欺负她,逼迫她……
她醒来时,甚至透不过气。
原来她的父亲,那么早就去世了。
她泪如泉涌。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玉竹在外面轻声道:“姑娘,王爷来了。”
她没有说话。
贺玄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我与杜夫人说了,给你寻到一个金匠,你要打什么,可以去看看样子,你现在想不想去?”
她嗯了一声。
竟然毫不雀跃,可她那时不是跟宋澄问金匠吗,她应该很高兴才是,贺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她既然要去,总是好事。他让轿夫抬起轿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往街道上走。
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他从马上下来,等着杜若。
可玉竹喊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动静,他走上去掀开轿帘,弯下腰往里一看,只见昏暗的光线里,她垂着头坐在那里,正拿帕子擦眼睛。
他怔了怔,坐进去,轻声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她总是笑着好像不知道世间的悲苦,可今日竟然哭成这样。
“是不是谁欺负你?本王给你出气。”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声音极是柔和。
那种温柔一下让她的眼泪更多,她本是想忍住了就从轿中出来的,结果他偏坐进来,她呜咽道:“我梦到爹爹……去世了。”
杜云壑去世了?
他现在的处境是不太好。
贺玄道:“只是个梦罢了,你也相信?你父亲不会去世的。”他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嘴角牵了牵,有些无奈,“你便是因为这个哭?难怪我说金匠,你都没有理会。”
他的怀抱是很暖的,像是把刚才外面的阳光都带了进来,杜若鼻子贴在他胸口,低声道:“梦有时候也很真的,兴许……”
“不会。”他道。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将来的帝王,将来能对付赵豫的人,她满是期盼的道:“那你能答应我,一定不会让我爹爹出事吗?”
他的眼眸微微眯了眯,夹杂着些许的冷,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道:“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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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41
她相信来自于他的承诺,终于不掉泪了,拿手擦一擦眼睛,才发现轿内挤得很,他高大的身躯几是把地方都占满了。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她依偎在他怀里,说不出的亲密。
脸一下就红了,感觉耳朵也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那天摔倒也是他抱着她,难怪母亲不准她叫玄哥哥,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是要注意点分寸的。她轻声道:“你在外面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尖,垂眸瞧见她脸颊上的红晕,他差些不能放手,但轿子就停在路边,实在是不妥的,他走出来,抚平衣袍。
玉竹跟鹤兰面面相觑。
那么狭窄的轿子,刚才贺玄竟然进去,两人还说了一阵子的话,她们觉得这件事情要是被谢氏知道,恐怕她们必是要挨训的。可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呢,就算磨蹭也不至于不出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听见杜若在里面道:“能不能寻个帷帽来?”
她的眼睛实在太肿了!
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玉竹很快就把帷帽递了过去。
杜若戴着出来,就看到两个丫环极是疑惑的眼神,她晓得她们是在奇怪,只得撒谎道:“眼睛有些不舒服,你们莫告诉母亲,省得她也跟着担心呢,要是明天还不好的话,再请大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两人点点头。
她问贺玄:“你请得金匠是哪家铺子的?”
“姜记金铺。”
“这铺子我也听说过,原来他们的金匠那么厉害,你怎么找的?”她笑盈盈的道,“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呢。”
贺玄道:“叫元逢找的。”
元逢上来禀告:“小人在长安城所有金铺都定了金蝴蝶,最后发现姜记的打得最好。”
居然那么麻烦,杜若忙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她又看一眼贺玄,发现他今日穿着玄青色的锦袍,上回上元节,穿得是深紫色的,她又笑起来,“元逢,你做事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呢!”
其实还不都是贺玄吩咐的?只元逢不敢说出来,他领了功劳,被杜若夸奖,心里也挺高兴,他笑道:“那是小人分内之事,应该的。”
说话间,已经到姜家金铺。
听说雍王到此,掌柜的亲自过来迎接,又听说还有宋国公府的姑娘,真是点头又哈腰,连忙把铺子里最好的金匠叫出来:“回王爷,上回就是他打的,王爷您与杜姑娘要打什么,尽管说,哪怕夜里不睡觉也给你们打好咯!”
“你们铺子的图样呢。”元逢问。
掌柜使人捧出来,杜若一页页看过去,图画得都很精致,她选了几样道:“这些每一样打二十个,只要三寸那么大,还有这蝴蝶,”她从荷包里把宋澄送的给他们看,“好像跟你们图样不同,你们照着这个打,也要二十个,还有金簪子,这几种各打一样。”
看见她手里的蝴蝶,贺玄脸色就沉了沉。
她当时对宋澄的笑,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他送的蝴蝶,也仍是好好的在她那里保存着。
从铺子里出来,他淡淡道:“你定了很多东西,银子够用吗?”
“当然,我的月钱几乎都花不掉,每一年过年祖母,爹爹娘都要给我好多的东西,就这些都够花了,我已经存了……”
听她恨不得把她有多少银子都说出来,贺玄道:“隔墙有耳,小心别人来抢你的。”
她噗嗤一声,没想到他还会开玩笑,她又没有把银子都带在身上,别人怎么抢呢,再说,他武功那么好,谁又敢来抢?
两人站在铺子前的屋檐下。
贺玄道:“我送你回去。”
她犹犹豫豫的,因为眼睛还在肿着,回去的话,祖母母亲一看到就会发现她哭过了,可无缘无故的哭,她们肯定要怀疑,她不能把父亲的事情告诉她们,既然贺玄答应了,他应该会注意父亲的。
他要造反,暗地里肯定会做很多的谋划。
其实到现在,她都不能理解贺玄为何要造反,他只是想当皇帝吗?她隔着面纱看着他,并看不出来有多少野心。
他在年少的时候,更多的表现,像是对什么都不关心,冷冷的,像是天地间的一片冰雪。
见她凝视着自己,贺玄眉头挑了挑:“你在看我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很吸引人,她忙低下头:“不是,我是在想……我不太想现在回去。”
“哦?”他笑了笑,“那要不要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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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42
是在邀请她做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虽然说得很不正式,杜若却很高兴:“好,就是比原先计划提早了些,不过你下回还是能再请我们的。”去王府的话,走一圈要花去很多的时间,她的眼睛那时肯定会好了,她吩咐玉竹,“你回杜家跟长辈说一声,说我顺便去王府玩一玩。”
玉竹有点犹豫:“姑娘这样去王府,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怪责。”
刚才贺玄就已经钻到轿子里去了,现在还跟他去王府……作为旁观者,多少有些想法,毕竟姑娘不像以前了,那时尚小,见到贺玄才能缠着,而今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瞧瞧这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便是戴着帷帽站在这里,路过的男人,目光也不会忽略掉。
杜若见她不走,皱眉道:“母亲既然准许我跟玄哥哥来找金匠,去王府坐一会儿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快些走吧。”
贺玄也朝她看来。
满是压迫感的目光令人害怕,玉竹哪里敢再说,连忙告辞。
杜若又坐回轿子里。
到得雍王府的二门处,她下来时,见贺玄已经到了。
两人肩并肩沿着甬道进去。
她东张西望,到处的看,并没有像在别家做客,表现出淑女的样子,贺玄自然也是不在乎的,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默无言的走在旁边。倒是她时不时的说话,等走到堂屋时,见到地上铺得整整齐齐的青金转,更是惊叹声道:“长安城的府邸,除了皇宫,只怕没有比你这儿更富贵的了!”
反正就她去过的官员家里,没有谁比得了。
贺玄一撩袍子坐下来,问道:“你喜欢这种住处?”
“这倒不是。”杜若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山水图,笑道,“现在我家比金陵的家要宽阔的多,但是我还是更喜欢金陵时的杜家,那种住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地方,好像就是不一样的。可惜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了,毕竟被封了爵位。”
她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贺玄也不由想起他曾经的家,那时他还有父亲,母亲呢,他也跟很多天真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但是现在物是人非。
他没有说话。
她在堂屋里走了一圈,朝右侧内室看着:“里面是不是你住得地方?”
“是。”他道。
“我能去看一下吗?”她好奇。
他嘴角动了动,心里有些异样的涌动,过得片刻之后道:“姑娘去男人的卧房看,是不是有些不妥?到时你母亲问起来,恐怕我不好回答。”他目光掠过鹤兰,有她在,他们做什么,定然会被谢氏知道的。
他虽然请杜若来做客,不过假使还让杜若去他卧房,谢氏只怕会很不悦。
杜若脸就有些红,可她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她笑一笑,掩饰掉尴尬:“我其实都猜到是什么样子的了,虽然你府里样样都用好的,但是陈设上每一样都是必要的,你房里定然只有一张床,两张高几,一座屏风。”
他笑起来:“你这方面倒是很聪明。”
谁让他家总是那么简单呢。
这王府她看了一圈,都有种感觉,不像是有人住着的。
他好像随时都会走,就像以前在晋县,在秦渡,他住得地方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现在仍是这样,并没有丝毫的改变。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是不是真的就会走了?
梦里,他是攻入长安的一方,那时候他肯定不住在长安,宫城里有刀剑相交的声音,更远处甚至还有火光,他是从别处打进来的,在此之前他住在哪里呢?她瞧着他,目光有些探究。
贺玄挑眉:“你想问我什么?”
杜若犹豫了会儿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去打仗?”
“一山不容二虎,有大燕就不能有大周,总会有这一天的。”他看着她,“怎么,你莫非是在担心我?”
他眸子里隐约有些笑意,杜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腰间的剑柄,上面挂着她送的剑穗,她点点头:“当然了,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安好,不会受伤。”那时他去襄阳,她原也想这么与他说,可他连道别都不曾,就这样走了。
后来再见到,他仿佛一下长成了男人,而她也没了年幼时的厚脸皮。
要不是知道将来,她只怕仍是不会主动喊他的,姑娘家毕竟也有自己的自尊,长大了怎么还可能缠着一个男人呢!
听她颇是真挚,贺玄笑道:“承你吉言了。”
外面太阳的光弱了,已经过了未时,他瞧一眼天色,问道:“你想不想在这儿用晚膳?”
原来不知不觉那么晚了!
杜若看向门口,有点儿想走,可她又有点儿好奇王府的厨子,他以前说过这厨子会烧淮扬菜,她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那我就在这儿用饭罢,反正回去也要吃饭的,不过不能太晚。”
“可以让他现在就去烧。”他眉宇间少有的有些雀跃,“你想吃什么?”
杜若是个馋虫,一连点了七八样。
元逢在旁听着,记下了,又问贺玄。
贺玄道:“就这些吧。”
元逢便使人去说了。
厨子烧顿饭,不说三四个时辰,一个到半个时辰总是要的,杜若在堂屋里看得已经有些发腻,可天色又开始暗了,外面也是刚刚看过,她就有些不知道做什么,可贺玄呢,稳稳当当的坐着,什么都不干竟然也很怡然。
他怎么不会觉得不自在呢?杜若看一眼西侧间里的棋盘,说道:“要不我们下棋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叫鹤兰把棋盘端过来,放在贺玄旁边的案几上。
贺玄看一眼,淡淡道:“你真要跟我下棋?”
“是啊,不然做什么?”她道,“我等着吃饭呢!”
他倒是有很多事情想做,但是也能忍着。
他拿起白棋,微微一抬下颌:“让你三子。”
怎么可以一来就瞧不起人呢,杜若道:“我不要让,我还没跟你下过棋呢。”
她以前是想跟他下棋的,但是他根本不肯。
贺玄嘴角挑了挑,一只手撑住下颌:“你先走。”
杜若就专心致志下起来,结果连喝口茶的功夫都不到,她就一败涂地。
看着棋盘,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她就算跟杜莺下棋,也不至于会输得那么惨!她抬头看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姿势很有些慵懒,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费什么精力,只是随便玩一玩的样子。
杜若才晓得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
原来不止武功好,下棋也这么厉害。
杜莺曾说,棋要下得好,必得走一步算十步,算自己的,算别人的,什么都要算无遗策,才能掌控棋局。
然而她显然做不到那样好,杜若有些沮丧,要不是因为她会做梦,她什么都蒙在鼓里。
人呐,要活得明明白白可真是不太容易的。
贺玄把棋子一颗颗收起来:“早说让你三子。”
“我看让我五子才行!”
刚才还逞强,现在一下连脸都不要了,贺玄轻声一笑:“好。”
这回杜若总算撑了许久,撑到饭菜都烧好了,当然她为怕太过丢脸,每一步都是好好想了很久才下子的,可就这样,最后还是不相上下,幸好要吃饭了,不然她指不定还要输。
她走到八仙桌那里,招呼贺玄过来吃饭。
烛光映着她的笑脸,好像这里是她家,贺玄笑着走过去。
他也不惯用丫环,连布菜的人都没有。
杜若叫鹤兰给他们布菜。
她很快就吃了起来,并没有拘谨,偶尔还会夸下厨子的手艺,问问贺玄平时都吃什么,元逢在旁看着,心想这大概是王爷在家里吃得最热闹的一顿饭了,从始至终,他眼里都含着笑。
临走时,他送她到门口,垂眸瞧着她,看见她的头发,衣袖,裙摆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
这天气白日里尚可出去游玩,但到晚上,就变得有些冷了,她今日显然不曾想到会那么晚回家,所以连披风都没有带来,他吩咐元逢去拿,元逢很快就捧了一件绯色的斗篷过来。
贺玄嘴角牵了牵,那是寒冬里穿的,现在用得着吗?他斜睨元逢一眼。
元逢道:“瞧着三姑娘很怕冷的样子……”
他实在怕拿得薄了,万一杜若冻着,又是他倒霉,还不如拿厚一些。
杜若看着斗篷,笑道:“这是你经常出远门的时候穿的,是不是?”
“是。”他披在她身上,“反正就回去穿一会儿,也算了。”
他微微低头,伸手给她系上。
修长的手指就在眼底,她忽然感觉到一种温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夜风里的灯火,这使她不由想起年幼的时候,那天大雪纷飞,他抱着她回去,生怕她冻着,时不时的把斗篷拉好盖住她。
他有时可真像她的哥哥,甚至比杜凌还要细致点儿。
她差点想拱在他怀里,撒娇一下。
可他们到底不是亲兄妹,她笑道:“多谢。”
披着斗篷,她走向轿子,见贺玄跟上来,连忙道:“玄哥哥你不用送我了,你明天不是还要早朝吗?我自己回去,离得又不远,我已经打搅半天了!”
听出来她有关心的意味,贺玄与元逢道:“那你护送一趟罢。”
元逢点点头。
轿子被抬走了,他驻足会儿,想到她今日在家里的一颦一笑,嘴角忍不住就扬了起来,等手头的事情解决了,他或许是该想法子跟谢氏说一下,只是,但愿此前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他眼眸微微眯了眯,转身进去。
杜若回到家,便去大房的正堂,杜云壑跟谢氏都在,谢氏见到她就道:“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就去王府了?还弄到那么晚回来,要不是我们了解玄儿的为人,早就使人去接你了,下回可不能这样。”
她说着,朝她身上披得斗篷看了一眼。
杜若道:“是他借给我的,我洗一下就让人还回去。”她看向杜云壑,“爹爹,你是不是也没有去过王府呢?玄哥哥说了,下回要请我们一起去的。”
看着高大威武的父亲,她忍住眼泪。
杜云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也就你那么好奇,横竖不过是住得地方。”
谢氏笑道:“不过去瞧一瞧也好。”
三人说得会儿,谢氏就让杜若回去歇息,但是留了鹤兰问话,毕竟姑娘家单独去男人的家里,她总是有些担心的,鹤兰就把看到的都说了。听说只是在府邸里走了圈,两人下了两盘棋,别的没有什么,谢氏便打消了疑虑。
杜若这一来一回也实在累得很,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老夫人这回儿还没有睡,靠在大迎枕上跟曾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谢氏回来就与她说了管夫人的意思,看起来是有点儿想联姻。要说管家,也委实不错,比之前杜蓉要嫁的包家还要来得好,不过杜若才十四,老夫人还真有些不舍的。
且想到杜莺,今日也一样出了趟门,却不像杜若,被那么好的人家看上了。
她叹口气:“要是管家看上莺莺就好了,正好是她排行在二,等到她嫁出去,再轮到若若,这样是最合适的。”
曾嬷嬷道:“二姑娘的身体到底让人不放心。”
老夫人捏捏眉心道:“也确实不能怪那些夫人,我是不知道怎么安顿她,若是以前,我还想着从哪家选个小子当上门女婿,或许也可,但现在她好一点儿,我又不甘心这样。这孩子啊,命不好。”
曾嬷嬷道:“再等一阵子,指不定有合意的会来提亲呢。”
老夫人点点头,让曾嬷嬷把迎枕拿走,打算睡下了,又道:“不过若若嫁给管家大公子,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呢,这管夫人听说很是严厉,不然也不能把管家打理的那么好,若若又有些散漫……”
又想要家世好,又想要婆婆好相处,可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曾嬷嬷好笑:“您啊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儿孙各有儿孙福嘛。就像之前大姑娘,您也是不太满意的,但是现在章家不是很好吗。”
“说得也是。”她阖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杜莺今日穿得裙衫,她喃喃道,“这广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不是唐姨娘,”她想起来了,一下子睁开眼睛,“唐姨娘有个弟弟不是跑商的吗,我记得有次专门来府里,送我一对核雕菩萨,他好像说他去过广南。”
难道这料子是唐姨娘拿给杜云岩的?
老夫人眉头拧了拧,又想了会儿,渐渐就睡着了。
八仙观里,宁封盘膝坐在竹榻上,头顶着漆黑的苍穹,面前香炉上焚着香,他面色庄重,摇起手里的龟甲,忽地往案几上一掷。
卦象已成。
小厮把烛火走近,他垂眸看一眼,眸中不由射出一道冷芒来,最近一连几日都卜到这样的卦象,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上苍一定是有什么指示。
他站起来,披上披风就朝宫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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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
文德殿外挂着羊角灯,在夜色里闪着微光。[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殿内却是灯火通明,还隐隐的有丝竹之声,赵宁坐在铺着白狐皮的鸡翅木雕花椅子上,手指轻扣椅柄,跟着那弹琴的乐妓轻声和唱。
有些刺着耳朵,赵坚朝她看一眼,眉宇间露出几分复杂。
他这妹妹最是喜欢听曲儿,嫁给宋轻舟之后,他会弹琴,她就在旁边唱,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说不出的快活,谁料到宋轻舟没能熬过这一关。
要是那天他随自己能突破重围,他现在的日子会比以前更好。
他微微闭起眼睛。
赵宁却笑起来:“哥哥,这乐妓你哪里寻来的,真个儿是厉害,不止琴艺好,嗓子也是世间难有的。”
“你要喜欢就带回去罢,我原也不喜这个,还不是那些人找来的。”他现在身为皇帝,数不清的人巴结,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献各种珍宝,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只为讨他欢心,将来得个官位。
“那我就不客气了。”赵宁笑笑,靠在后面的椅背上,“哥哥,我们现在过得可真是神仙日子呢,要什么有什么,哥哥的运气也好,豫儿,蒙儿很是出众,都不用哥哥操心。”
那么多的良将俊才,最后是他坐上皇位,运气自然也是有一些,赵坚淡淡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有今日,是牺牲了多少人的命的。”
“哥哥可真是有仁心,记得这些,不过也幸好是哥哥,不然换作别人可未必就能体恤到了。”赵宁垂眸瞧着自己的指甲,“但是,哥哥啊,攘外必先安内,现在外面有大周虎视眈眈的,文武百官却还在勾心斗角,恨不得把太子之位落在谁头上拿去押注玩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这种话也只有赵宁敢说,赵坚眸光一冷。
“我是替您担心。”赵宁道,“生怕还没有把大周打下来就弄得四分五裂。”她站起来朝赵坚笑笑,“天晚了,我得告辞了,哥哥早些歇息。”
她从文德殿里走出去。
赵坚透过窗口看向黑暗的夜空,微微出了会儿神。
外面,赵豫立在仪门那里,稍作停顿便走了,他不知道赵宁会对赵坚说什么,其实不管说什么,只要让他生出早些立太子的心就好了。
他毕竟是嫡长子,父亲才称帝没多久,假使有这稍许的逼迫,父亲或许不会去反抗这种自古以来的传统,也不会希望储君的事情真的弄出风波,那么他的希望就会很大。
他笑一笑,沿着甬道出去,谁料竟见宁封突然由黄门领着进来,他连忙避在一边,心里暗想发生了何事,国师会那么晚入宫。
可也不能跟着过去,只得按捺住疑惑。
宁封径直就去了文德殿。
赵坚看到他,笑道:“你来得正好,豫儿之前同管大人商议了在长安,永州设立集贤馆的事情,朕正想听听你的意见,豫儿的意思,此馆是专为招揽文人俊才,并不仅限举人。”
因为战乱,不管是大燕还是大周,都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开办科举了,官员也大大缺乏,这个举措是很好的,宁封赞同道:“大殿下很有想法,到时恐怕会引来很多的人才,皇上再派学官前去考量,自然就能选拔出合适的官员,这个举措可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呢。”
他并不吝啬对赵豫的夸赞,对他来说,赵豫当太子比赵蒙好,赵蒙性子强硬,独断专行,将来未必会听他一个国师的意见,赵豫就好多了。
他甚至是更为偏向赵豫的。
赵坚闻言极为高兴:“朕也有此意。”他顿一顿,“国师此来是为何要事?”
“回皇上,微臣常为大燕卜卦,谁料近日皆是涣卦。”宁封语气严肃,“风在水上行,四方流溢,大燕恐有人心涣散之忧,故而微臣才会入宫求见皇上,希望皇上能慎重对之。”
赵坚眉头拧了一拧,询问道:“卦象可曾提到什么具体的事情?”
“只是关乎大局,天机毕竟是天机,卦象只能碰触一二。”就像他知道大周必定要分裂成两个国,可谁做皇帝,卦象无论如何也不会显现。
是他自己选了赵坚,当然,赵坚也没有辜负他。
他也很信任自己。
宁封道:“毕竟大局未定,还请皇上注意任何风吹草动。”
可他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赵坚捏捏眉心,朝他看一眼:“朕实在忙不过来,国师既然如此关心国事,便不要再避在八仙观了,朕今日起封你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让你检查百官,如何?有你在,朕便没有后顾之忧。”
宁封倒没有想到,今日来宫中一趟,自己还被封官了,他有些犹豫。
于他来说,现在最合适的好像应该是在幕后,而不是曝露于人前,他有心推却,轻声道:“皇上,微臣兴许不能胜任……”
“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说定了。”赵坚笑道,“朕明日便令人把官印官服送来。”
一锤定音。
宁封无奈的离开皇宫。
被封为二品官,其实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可自家主子竟然没有丝毫的雀跃,跟在后面的小道士云莱笑道:“多少人刻苦念书就为做官呢,而今您做上了,还不乐意。”
“这不是好事儿。”
云莱不理解:“看来宁大人……”
宁封挑起眉:“现在就叫我大人了?”
“您都是都察院的官员了,难道还叫国师?”
“国师也一样是封号。”宁封道,“这跟我更相配。”
云莱笑起来:“国师您应该给自己预先卜个卦,提前知道的话您今日就不用来宫里了。”
给他自己?
宁封瞧着这黑得好像墨汁一样的天空,心想他这一生颠簸流离,已经没有更差的过去了,而他也不能预测到将来的福祸,勿论他怎么卜卦,他都没有办法得知……
其实就算师父广成子,他又能得知个人的将来吗?世间万物,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可怕,有时候拼劲全力也未必能掌握自己一丝的命运。
能完全得知的,恐怕是有天大的恩赐,就像杜若,她也许知道罢?但是她好像并不太相信自己。
他心想,在她的梦里,他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驻足会儿,大踏步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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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香铺果然从永安进了很多的胭脂水粉,谢氏得知,便使人告诉杜家的姑娘们,正当二月,已是暖春了,她们说好今日下午一起去香铺挑选胭脂。(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杜若换上出门的装束,先去了杜莺那里。她这回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早,杜莺头发还没有梳,见到她,心里有几分了悟说道:“我最近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担心,定不会像上回那样。”
她瞒着老夫人,那天回来虽也请了大夫,却并没有引起风波,但杜若还在惦记那件事。她坐下来道:“你是不能再像上回了,不然被祖母晓得,不知道会怎么样,祖母是真的以为你好了呢。”
这样欺骗祖母,总是不对的,要是哪一日杜莺突然又病重,对老夫人的打击更大。
杜莺幽幽叹口气。
瞧着眼前那张小脸,说实话,她不是不羡慕杜若的,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她没有杜云岩这种父亲就好了,她哪怕是活不长,也能开开心心的把短短的人生过好,可现在她怎么能放心呢?杜蓉嫁去章家,章家与父亲又结仇了,以后定会越走越远,弟弟又没有很好的资质,等到将来分家,恐怕他们二房都要落在唐姨娘的手里,瞧瞧她现在就把手伸到自己的身上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若若,祖母那里,我往后便是跪一天,也会向她赔罪,我只望你莫要说出去。”她手放在杜若的手背上,“你答应我行吗?”
杜若秀眉拧了拧:“可二姐你这样,代价未免太大,难道要为嫁人搭上自己的命?”
“嫁人有时候只看天命了,自己是尽人事,到底不能强求。”
难道还为别的事情?杜若盯着她,眼睛猝然一亮:“是不是你要对付二叔?二叔委实可恶极了!”
自己的父亲还能杀了不成?他再不堪,可也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除非哪一日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二房也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大房,杜莺伸手摸摸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们二房可是还潜藏着恶鬼呢。”
这一句话着实让杜若心惊。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想杜莺是什么意思。
二房除了杜云岩,吴姨娘已经废了,还有谁呢?凭着杜莺的身份,她好歹是嫡女,总不至于连个管事下人都对付不了,难道是……她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想到唐姨娘将来成为二夫人的光景,她十分的有气派,比刘氏可要强多了。
难道是她不成?
若是,也实在太可怕了,毕竟唐姨娘就是在老夫人那里,口碑都是很好的,好像她也没有犯过错误。
杜若东想西想的,轿子不知不觉就在香铺的门口停下了。
还未下来,就听见里面的喧闹,看来今日有好些姑娘都来买胭脂,她们走进去,相识的姑娘都围上来,众人互相见礼,杜若看到方素华,不由笑道:“素华姐姐你也来买胭脂了?”
“这消息在各家各户都传开了,母亲也催着我来。”方素华拉着她的手,“我刚才正好看到一种胭脂,很适合你呢,你瞧瞧。”
杜若朝杜蓉三个看一眼,见她们也在跟别的姑娘说话,便随方素华走了。
今次香铺确实下了血本,一下子进了五六十样的新品,方素华说得一种,就是盒盖都很漂亮,黑金色上面雕着淡黄色的梅花,雅致精巧,里头的胭脂是梅花色的一种,淡淡的红,很有少女的韵致,杜若一看就喜欢上了,正要去拿,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压在盖子上,那手的主人淡淡道:“这个瞧着不错,你说是不是,穆姐姐?”
竟然是沈琳,她身边站着穆南风。求书网WWW.Qiushu.cc
瞧见她挑眉的样子,杜若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倒是穆南风不与杜若抢,拉开沈琳道:“三姑娘已经要买了,你去碰什么?。”
杜若对这个女英雄向来很是敬佩,见她穿着华袍英姿勃勃,主动把胭脂放她手上,笑道:“这个不要紧的,穆姑娘要是喜欢便让给你,我用什么胭脂都没有事。”
看她这样,沈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意思,要是我要,你就不让给我是不是?”
她的脾气实在是像炮仗,一点就着,穆南风想到去年她甚至把周惠昭的脸都弄花了,眉头更是拧了起来,严厉的道:“凡事就该有个先来后到,三姑娘礼貌,才会让给我们,可我们怎么真的能要呢?”她又把胭脂还给杜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胭脂我实在用不着,你瞧瞧,我今儿可用了?我天天都不在闺房里的,抹这个委实不太方便。”
“可你偶尔也会穿裙子啊。”杜若笑道,“你穿裙子也很漂亮的,我就是觉得漂亮才送给你呢。”
她嘴甜,穆南风听着笑起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收起来放在袖中。
杜若问她:“我最近去别家做客都没有见到你,你是都在操练吗?”
“是。”穆南风道,“不过近日可能会歇息一阵。”
听说齐伍又要重新出山了,长安城的一部分兵马肯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不知会不会再打仗,看贺玄那劲头,丝毫的没有懈怠,像是如临大敌,难道大周要卷土重来了?
倒不知会在哪里交战。
穆南风思忖间,听见姑娘们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开始窃窃私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穿着宝蓝色的春袍,斯斯然走进来,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她的眉头就是一挑。
将将定都长安,百废待兴,可福清公主一到这里就过得极为奢华,她是看不过眼的,连带着觉得整日吃喝玩乐的宋澄也很不喜,她朝杜若道:“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了。”
她告辞而去。
沈琳也要走,只临走时又意味深长的看杜若一眼,这叫杜若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她走上去抓住了沈琳的胳膊,在角落里道:“我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了,你每回都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你在说什么?”沈琳眯起眼睛。
“你上次这样对付周惠昭,就是因为玉佩的事情,其实是她打碎了诬陷你的是不是?”
沈琳瞧她一眼:“哦,你现在倒是变得聪明了,可以前怎么那么笨呢?也难怪你被周惠昭耍得团团转,你最好晓得,我对付周惠昭不是为你,我是一早就看不惯她了。”
她极尽讽刺,杜若道:“当初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猜得出来?你要是告诉……”
“我告诉了你也不会信,你那时只知道听她的!”沈琳声音一下子冷了。
杜若皱眉道:“你都没有试过就胡乱下结论,其实我也没有怪你,我跟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可后来你就走了,一走好几年,我们从来都没有说清楚,你是想把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永远都不要解决了,是不是?”
沈琳沉默,半响抽出胳膊道:“我是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
“原不原谅也许是次要的。”杜若看着她道,“是你自己总记得,所以对周惠昭才会那么狠心,你以前可不会那样伤人。”
“是她咎由自取。”沈琳道,“你不用同情她,她的脸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让她得个教训。”
她说完便要走。
杜若在柜上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她:“你不是说我只让给穆姑娘吗,要是你要,我也会让给你的。”
沈琳一怔,看向她。
她笑得很是亲和。
想起当初的一见如故,沈琳鼻头一酸,伸手拿过来道:“不要白不要,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了,你没有想好。”杜若道,“要是你想好了,来我们家做客罢。”
沈琳没有回应,转身走了。
杜若晓得她是刀子嘴,笑了笑,又走到方素华身边挑选胭脂。
方素华已经选了六样了,说道:“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我有两种挑了一模一样的。”
她看了看,很是喜欢:“你眼光很好呢!”
方素华抿嘴一笑:“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你长得好,用什么颜色的都行。”她打量杜若的脸,只见白里透红,其实不用胭脂也是天然的清丽,不由生出几分羡慕,不过想到谢氏的模样,又觉得羡慕不来,那真是父母给的,她把胭脂装起来,“等到三月,我请你来家里玩。”
“好啊,那几个月就该多出来走走,不然等到六月,又要热得很了。”她低头看胭脂。
方素华犹犹豫豫的,想与杜若打听贺玄的事情,最近父亲与母亲提起她未来的夫婿,她总会不自禁的想到他,他也正好是武将,又立下很多军功,然而不知为何,父母竟然没有想到他的身上,倒是她很喜欢。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硬生生把脸都臊红了,也没说出关乎贺玄的字眼,倒是见到宋澄,她推推杜若:“宋公子过来了。”
宋澄?
杜若抬起头,果见宋澄就在不远处,他生得俊美,就算在衣香鬓影里,也一眼就使人注意到了。
他见这里姑娘太多,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可能是有要事。”杜若跟方素华道,“我去问问什么事情。”
她放下胭脂,随他走到门外的窗边。
“我今天是给我娘来拿胭脂的。”他笑道,“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最近过得好吗?金蝴蝶打了没有?”
“已经打好了。”杜若从荷包里拿给他看,“你瞧瞧,是不是一样的?我是在姜记的金铺打的。”
没想到她竟然找到了好的金匠,宋澄眉头挑了一挑,他本来还想告诉她,再领着她去呢,结果晚了一步,他问道:“你胭脂买好了?”
“差不多。”
“你买的什么胭脂?”他从身后小厮那里取了一样,“有没有这种?”
那盒子比起杜若刚才送给穆南风的那盒还要精致,竟像是象牙雕刻的,发出莹莹的润光,宋澄打开来,露出一团圆圆的,粉红色的胭脂,颜色极为漂亮,但瞧着又好像跟她买得不相上下。
可为何盒子豪华这么多呢?
看她不太明白,宋澄道:“你把手伸出来。”
她怔了怔:“为何?”
“伸出来你就知道了。”看她磨磨蹭蹭的,宋澄索性去抓过来,再从那胭脂里取出一点抹在她手背上,“看出来没有,这胭脂便是在永安都是少有的,是我娘特意叮嘱掌柜才会带来,就是整个大燕也没有几盒。”他顿一顿,“娘娘那里可能也有罢。”
他抓着她的手,手指有力干燥,又很温热,她的脸一下红了。
玉竹跟鹤兰都吓一跳,玉竹生怕别人看见,轻声提醒道:“宋公子,你太唐突了,还请放开我们姑娘。”
她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因为突然的碰触,绷紧了想要逃开,宋澄一时还真舍不得放,但他还是松开手,笑一笑道:“只是让你看看颜色,你怕什么,你看,是不是不一样?”
他说得那样坦荡,杜若倒不好责备,把手抬起来看去,只见那颜色里还覆着层珠光,使得那胭脂更为鲜亮,就像枝头绽放的鲜花似的,像是活的,她惊叹道:“是不同呢!”
看她喜欢,他道:“送给你罢。”
径直就让小厮把胭脂盒放在她们旁边的窗口。
杜若哪里肯要,说道:“这不是公主的胭脂吗,我不能收的,你快收回去。”
“我娘买了十几盒呢,少一盒有什么,你拿着用罢,也不是很值钱的。”他朝她笑,“反正我玉佩也在你那里呢,你再拿我一盒胭脂算什么?”
杜若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她怎么总是忘了还他玉佩呢,每回想着回去就要让哥哥去还,每回就总有事情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还想霸占着他的玉佩呢,她忙道:“我今天就让哥哥去公主府还你!”
他朗声笑起来:“不还也不要紧,我不缺这一个。”
他转身走了。
杜若咬一咬嘴唇与玉竹道:“回去你就把玉佩找出来,不能再忘了。”
玉竹连声答应,又看一眼胭脂:“那这个呢?”
总不能就放在这里,她道:“带回去,跟玉佩一起还给他。”
福清公主的她可不敢要,她垂下头,拢一拢袖子,只觉手指有些异样的感觉,想到他刚才的言行,她的脸又有点发红,正当要进去,只见街道上有一辆油车行过,她随意瞥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大了,轻声与玉竹道:“刚才那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是不是雷洽?”
雷洽是杜云壑的心腹。
玉竹连忙看去,可那车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奴婢没有看清楚,不过不应该是雷洽啊,老爷不可能坐这种油车。”
宋国公府有专门的马车给杜云壑乘坐,后来也定制了官轿,父亲是不该做这种车的,可那个人跟雷洽长得一模一样,她从小就跟雷洽认识,哪怕他低着头,她匆匆瞥一眼,也不可能认错。
难道那车里坐得不是父亲吗?
不是父亲的话,雷洽为何要跟着?
她差些想追上去。
毕竟上次的那个梦,让她对父亲的事情很是在乎。
可她再往前看的时候,油车已经没了踪迹,混杂在众多的车骑行人中,很快的消失了。
那车是一直行到了长安城的最西边,那里极为僻静,暂且尚无人居住,经历过战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重建。
杜云壑从车中出来,立在断墙边,他的脸色肃冷,眼睛里甚至有些血丝,雷洽掀开车帘,把一个双手捆着,嘴里塞着东西的人一把就提了出来,扔在地上,那人发出模糊的一声哀嚎。
滚在地上,浑身抖的好像筛糠。
杜云壑垂眸瞧着他道:“你最好都交代出来,到底齐伍他们去宣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想瞒着,你今日假使说一句谎话,护城河里便多一具尸体。”
他声音低沉,又夹杂着无比的沉痛。
那种沉痛是叫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因为他就快要知道真相了,这真相可能会让他显得十分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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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杜蓉她们买完胭脂,便与姑娘们辞别,回去了杜家。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杜若一到院子,没有让玉竹提醒,就叫她把宋澄的玉佩找出来,与那盒胭脂一起使人送到杜凌那里,让他亲自,或寻个合适的小厮去还给宋澄,做完这些,她又拿着两盒胭脂去见谢氏。
谢氏正当在看账目,放下手中笔道:“你出去那么久,怎么也不歇一会儿?”
“想着送这些给您呢。”杜若笑道,“我给娘也挑了两盒。”
女儿孝顺,谢氏自然高兴,打开来看了一看,见颜色正合适她这种年纪,就笑道:“我明儿就用。”
杜若点点头,在她旁边一张玫瑰圈椅上坐下来。
看起来是不想走了,谢氏有些奇怪:“怎么,有什么话要跟为娘说?”
“不是,就是想陪陪您。”杜若道,“爹爹还没有回来呢?”
“你这孩子,今儿又不是休沐日,你爹爹怎么可能这么早回来。”说起这事儿,谢氏叹口气,想到杜云壑最近早出晚归不说,还心事重重,她也跟着有些担心,吩咐下人,“今儿让厨房熬些补身的汤,”又与杜若道,“是不是觉得与你爹爹见得太少了?也别怪老爷,他公事繁忙,便是与我,有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比起打仗时,可好多了。”杜若笑笑。
其实她今日粘着谢氏就是因为杜云壑,她总觉得雷洽有些奇怪,但这不能让谢氏知道,让她操心,她随手翻起旁边的账本:“娘可真辛苦,要是换成我,头都要看大了呢。”
密密麻麻写着支出收入,也不是夸张,当真是瞧一眼就心头发憷。
可一旦为人妻子,哪里能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
谢氏道:“等天再暖一些,你也得学着看这个了,哪怕头大也得要看。”
杜若忙合上账本。
“你要是学不会,将来夫家的管事或许会用这个来拿捏你,你完全蒙在鼓里,哪一日家里就被掏空了。”
听着真是吓人,杜若道:“我找个账房先生嫁。”
谢氏噗嗤笑起来,伸手戳她脑门:“尽会胡说,你堂堂国公爷的女儿能嫁账房先生?被你爹爹听见,定要生气的。[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她打量一眼宝贝女儿,“瞧你又不知害臊了,不如与为娘说说,可曾想过要嫁什么样的公子,像管大公子……”
“娘,我不跟你说了!”杜若脸腾地红了,侧过头假装去看案台上摆得一盆杜鹃花。
那杜鹃是复瓣的,颜色深红,很是艳丽。
见她害羞,谢氏摇摇头,又去看账本。
屋内一片静谧,只听到翻书页的声音,杜若手撑着下颌,脸还是红红的,那什么管大公子,她就见过一面,总不至于就要定亲了罢?她是一点都不了解呢,可好像很多夫妻成亲,都没有那么熟悉的。她忽然有些羡慕杜蓉,杜蓉就跟章凤翼两情相悦,知己知彼,要是她嫁人之前也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可惜她好像没有谁是非嫁不可的。
她伸手去摸摸那红色的花瓣,瞧见手背上粉色的痕迹。
是刚才宋澄把胭脂弄在上面的。
她又缩回来。
天色渐黑,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谢氏催着杜若先吃,她也不肯,一直听到门房的小厮禀告说杜云壑回来了,她才飞奔着出去。在月光下,她跑得极快,而杜云壑走得极慢,父女两个在二门那里相遇。
杜云壑穿着玄色的衣袍,面色冷肃,他的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
就在刚才,这剑鞘中的长剑才饮了热血。
好似鼻尖还能嗅到血腥味,他颊边的肌肉忍不住跳了一下,他一步步的查,最终查到今日这结果,心中实在是满溢着说不出的悲凉。
难怪贺时宪连尸首都没有,齐伍与陈士古把他毒杀了,扔在宣城外面的尸海里,谎称贺时宪被大周的军队斩杀,他们来不及挽救,齐伍甚至为此还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刀,留下了很重的伤。
可他什么都不知,还为贺时宪的英年早逝而伤怀。
他就这么蒙在鼓里,看着齐伍跟陈士古步步高升,成为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大将!
他甚至还看着贺玄早早就去打仗,为赵坚效力。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以及愤怒。
那种情绪扑面而来,好像寒冬冷冽的风,映着他充血的眼眸,将杜若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父亲,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好像会怕被那风刮到,伤到。
在灯笼微弱的烛光旁,女儿纤细的身影停在眼前,杜云壑不得不收敛起来,往前走两步,弯下腰笑道:“若若,你怎么来这里了?”
笑容是有些牵强的。
看来今日父亲定是遭遇了什么事情,杜若拉住他衣袖:“我是来接你的,爹爹,我等着你一起吃饭呢。”
他很惊讶:“往前也不与我们一起用饭的,怎么今日又要等我了?那你娘也没有吃呢?”
“是的。”杜若朝他身后的雷洽看了一眼,忽地问道:“雷洽,我爹爹今天干什么了,忙到这么晚,你都在爹爹身边吗?”
“你这孩子,雷洽不在我这里又会在哪里?”杜云壑拉着她往前走,“我也不是今日才忙,而今大燕才立,方方面面都需要人手,这种情况总是要持续几年呢,再说便是盛世,官员又岂能闲着?你多陪陪你娘就好。”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雷洽,那么今日就是雷洽了,杜若狐疑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还换了马车!
可她也不能问,因为父亲肯定不会告诉她。
她轻声道:“爹爹,您一定要当心身体,我最近做到很不好的梦……我跟娘可只能靠您呢。”她依偎在他身边,“您不能有事。”
杜云壑心头一震。
这孩子还真有些敏感,他什么都还没有说,竟然就会叮嘱他,他笑一笑,摸摸她脑袋:“为父身经百战的,能有什么?也不知你这小脑袋瓜整日想些什么,胡乱担心人,怎么不担心担心你的肚子,现在饿的很了罢,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吃饭!”
他拉着杜若朝正房快步而去。
谢氏一早得了消息,已经让厨房把热好的菜端来了。
“你也是,我早让你早些吃了,竟然跟若若一起等。”杜云壑看着妻子道,“凌儿不在吧?”
“哥哥没有来,他在自己那里肯定吃过了。”杜若笑眯眯道,“也是我赖在这里,娘没有办法,现在正好,我们一起吃。”
三人便都坐下来。
怕妻子,女儿再看出什么,杜云壑竭力装得很是轻松,只等到杜若告辞走了,谢氏也去忙别的了,他才站在庭院里,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出神,因为这实在很是棘手。
他该怎么做呢?
在他那么漫长的人生里,头一次遇到这样叫他百感交集,不能立刻做下决定的事情。
夜渐渐深了。
庭院的树木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墙上映上斑驳的影子。
齐伍坐在椅子上,背有些微微的佝偻着,盯着面前已经茶动也不动,直到对面一个人淡淡道:“你何不先把茶喝光了?本王今日要交代你的事情很多,恐怕你到时想喝,茶已经凉了。”
声音在空阔的屋里回荡。
齐伍伸出手,端起茶放到嘴边吃了几口,他手指紧紧握着茶盅,使得茶水都在里面摇晃起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颓丧的将茶盅放在桌上,松开手道:“今日杜云壑已经查到了,还将人灭了口。”原本这桩埋了很多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挖出来,可要是有人引导,自然是能查个水落石出,他看向那年轻男人,“你打算如何做?”
那人没有回答,他手指搭在椅柄上,缓缓道:“皇上让你又掌兵马,可见他是真的信赖你。”
这话听起来极为讽刺,齐伍面皮抽搐了一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真是越来越急躁了。”那人站起来,长身玉立,月光在他漆黑的袍服上流淌着,“想当初你不是这样的,大名鼎鼎的齐大将军能挡千军万马,何时都能沉得住气,本王就是看中你这一点才把你留下来,可陈士古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齐伍浑身一颤。
那日陈士古身上的血像飞剑一样泼了他一身,有些甚至还流到了他的嘴巴里。
他永生都难以忘怀。
自那以后,他的右手好像就不太听使唤了。
他也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这么些年,没有一日他不是活在煎熬中,活在羞辱里,瞧着外面墨色的天,他心想他可能撑不了那么久,兴许死比活着更容易,他忽然道:“你不如今日就把我杀了,报你的杀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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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年轻人,无畏的说出求死的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连黑暗也难以遮掩他苍白的脸。
贺玄手放在剑柄上,他难道就想留他的命吗?曾经无数次,他都想把齐伍的头颅砍下来,但他都忍住了没有做,今天他也一样可以忍住,而齐伍也会悬崖勒马,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他一直没有说话。
齐伍又慢慢垂下了头。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又一次的问。
贺玄道:“你好好听着。”
外面夜风吹拂,从这座静寂的小院掠过去。
赵宁刚游完船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一到房里,就叫人把她在香铺定的胭脂拿过来,丫环捧着放在她面前,她醉眼斜睨,拿手指数了数,又一样样看过去,突然就发起脾气来:“怎么少了一样,那掌柜怎么做事的?你们现在就去香铺,他要是拿不出来,你们就把他的铺子砸了,竟然收了钱不办事。”
这么晚还去大闹怎么成,丫环连忙道:“公主息怒,这些胭脂是少爷去拿的,听说送了一盒给一个姑娘。”
赵宁一怔。
她想起来了,她本来是要带宋澄一起去玩的,结果他不想去,她就差使这儿子去香铺给她取胭脂。
可真是胆子大了,拿她的东西送人。
她挑眉道:“送给谁了?”
那丫环低声道:“好像是杜家的三姑娘。”
杜若?赵宁自然记得她,那小姑娘生得不错,就是性子不太讨喜,她把案台上的胭脂一推,坐到美人榻上,又甩掉绣花鞋,整个人趴在铺着狐皮上,叫下人给她捏肩膀,捶腿。她眼睛微微眯着,又想到那天在和香楼,好像宋澄就是请了杜家的姑娘来观灯,莫非她这儿子起了什么心思?
到底十八岁了,他父亲十八岁的时候都知道偷偷写诗送给她了。
“把少爷叫来。”她道。
宋澄正当洗完澡要去睡觉,谁料母亲有请,因天气暖了,他穿着雪白的里衣就走进来。
“娘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儿?”他行一礼,看着赵宁。
她穿着枚红色的裙衫睡在榻上,没个样子。
要是父亲在,定然会说她的,她就会跟父亲撒娇,可每回还是会听话,顺从父亲,可父亲不在了,谁也管不住母亲,他暗暗叹口气,坐在榻旁边的一张凳子上。
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的轮廓更深,他有着丈夫一样俊朗的脸,赵宁凝视他片刻,笑着问道:“听说你今儿送胭脂给杜三姑娘了?”
说起这茬,他还有些不悦,杜若还玉佩就算了,竟然还把胭脂一起还了过来,是怕他公主府送不起一盒胭脂了?真有她的,宋澄道:“送是送了,可她刚才还回来了,我一会儿使人拿给您。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岂有此理,她儿子送的东西,杜若还嫌弃不成?
赵宁挑起眉毛:“她竟然不要?”
听起来有些生气,宋澄忙道:“她是怕这东西贵了罢,而且我也跟她说,这本来是娘买的胭脂。”
急着替她说话,可见是真的在意了,赵宁把下颌抵在狐皮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丈夫去世之后,她跟宋澄相依为命,可没想到,儿子有一日也有看上的姑娘了。她叹口气:“你要是喜欢,我便帮你娶了。”
听到这话,宋澄的脸有些红,因为突然。
看他扭捏起来,赵宁觉得他这是有七八分的意动了,她道:“杜家怎么说也是国公府,配得上你的身份,过几日我得空请他们家过来一趟。”
“这么快?”宋澄吓一跳,支吾道,“我都还没有好好想呢,再说,我也不知道杜三姑娘什么想法。”
他对她是有些好感,觉得这姑娘可爱,讨人喜欢,可要说成亲是不是太快了,就算他没觉得什么,杜若肯定要受到惊吓,他也还没有同她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赵宁瞄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小姑娘,上回我哪里知道你还有这意向,都没有好好打量她。”
“只是看看也行。”宋澄道,“但您现在千万别提定亲的事情。”
他二十岁还没到,杜若也才十四岁,还没有到急的年龄,而且他了解母亲,像他母亲这种性子,一旦说出口就好像有点强迫的意思,他倒是没有想过要逼着杜若嫁给她。
“行了,还要你叮嘱。”赵宁摆摆手。
宋澄站起来,告辞走了。
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赵宁出神了片刻,把眼睛闭了起来。
听说他小舅跟表弟表妹很快就要到了,杜若这几日颇是高兴,虽说刘家的人来得次数也少,可怎么也是露过面的,然而她们大房的亲戚呢,却是有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了,她很好奇现在小舅,跟表弟表妹的样子。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他们原先的容貌。
谢氏与老夫人提过,老夫人也让人腾出一座两进院子,他们国公府大,多几个人实在是跟拥挤沾不到边,谢氏这几日就开始让人打扫,往里面放各种物什了,杜若去看过,布置的有些简单。
可能因为是亲戚,母亲不太愿意让人说他们娘家沾了夫家的光,所以只是暂住一阵子,将来应是要搬出去的。
母亲的性格还是有些要强,杜若从那院子出来,沿着小路往西走,国公府很大,有些偏僻的地方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去过,谁料走得一段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哭声,她很是惊讶,循着声音就要过去,玉竹拦住她道:“那儿又不是好的,姑娘别去了。”
看起来她是知道的,杜若问:“谁在哭呀?”
“能有谁,还不是吴姨娘。”玉竹道,“没事儿就这样哭,说她没有害二少爷,可那时为什么要招呢,现在却好像冤鬼似的,弄得好些小丫头都不敢路过,指不定过阵子就要被赶出府去了。”
那时候吴姨娘多得宠,总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说起话来带着戏腔,杜若眉头拧了拧:“她是真的一直说自己冤枉?”
“是啊,可不是她还能有谁?”玉竹撇撇嘴儿,“她天天想自己生一个儿子,自然看不惯二少爷。”她压低声音,“听闻到处求过药,不过也奇怪,二老爷跟哪个姨娘都……”
杜若正听得专注,她突然就不说了。
玉竹垂下头道:“姑娘家不该听这个,也是奴婢多嘴。”
杜若其实有点明白了,是说二叔没有再生孩子出来,不过他这样缺德的人,何必再添个可怜孩子呢,倒是好事了。她往回走去,路上谢氏身边的连翘寻过来,说谢氏那里来了客人,让她过去。
没有提祖母,看来是母亲单独请的,她有些好奇,不知请了谁。
走到内堂时,只见是有两位客人,都是认得的,一位是云阳伯府的苗夫人,一位是她的女儿苗如玉,不是很熟悉,但也有些交情,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母亲会请她们来。她走上去行礼,只见苗如玉今日穿着件粉红绣荷花的交领褙子,下方是一条雪缎波纹的百褶裙,妆容极是精致,打扮的很讲究。
见她行礼,苗如玉也弯下腰,笑道:“三姑娘,今日叨扰了。”
声音清脆,杜若忙道:“这哪里算得上叨扰,我也正当闲着呢,你过来,我们正好一起去院子里看桃花。”
“我们家也种了桃花,现在确实是开得最好的时候!”苗如玉一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她也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虽然出身将门,但是行事作风有些像大家闺秀,不过她的弟弟是从小就学武的。
她为人礼貌,杜若当然也不讨厌她。
两人说笑起来。
谢氏瞧在眼里道:“你们家如玉我一直都很喜欢,比我们家若若懂事多了。”
“哪里,若若才可爱呢,如玉啊,在外人面前才显得乖巧,在我面前还不是会调皮捣蛋。”苗夫人生得长眉细眼,也是很和蔼的。
说得会儿,杜若便与苗如玉去园子里了。
杜家的桃花种在东苑,那里有一大片的桃树,此时开出了各色的花,单瓣的,重瓣的,重重叠叠热热闹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杜若走到一棵洒金碧桃树下,正当要喊苗如玉来观赏这株桃树时,却见杜凌领着贺玄来了。
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赏花。
杜若好奇道:“哥哥,是你请得玄哥哥啊?”
话音刚落,苗如玉走了过来,杜凌来不及回答,朝苗如玉一笑:“苗姑娘。”生怕贺玄不明白,他解释道,“贺大哥,这是娘今日请得客人,她是云阳伯的嫡长女。”
苗如玉朝贺玄看过去,只见他穿着件墨青色的锦袍,头戴玉冠,气宇轩昂,比她印象里的还要俊美些,尤其一双眸子,好似潭水,湖面波光潋滟,勾魂似的深幽,她不敢多看,连忙半蹲下行礼:“见过王爷。”
到得这时,杜若才明白怎么回事,原来母亲要给贺玄说亲呢!不然不会让哥哥领着他来院子,那么的巧。
可他会不会不高兴?那时候,她只是稍稍提一句,他就显得极为生气。还有那时的张灵慧,人家不过是想搭几句话,又不是怎么他了,他也是非常的无礼,弄得张灵慧都逃走了。
不知道她会对苗如玉怎么样,要是也发作的话,说不定会让母亲在苗夫人面前很尴尬呢。
她忐忑的看向贺玄。
贺玄面色沉静,并没有像怒目金刚,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怎么回事了,难怪杜凌今日突然请他做客,又说要来东苑,他本来觉得见一见杜若也没什么,可结果,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
垂眸看到苗如玉行完礼,娴静的立在旁边,他淡淡道:“不必拘礼,你同三姑娘继续赏花吧。”
杜若松了口气,她斜睨贺玄,并看不出他对苗如玉是什么想法,倒是与他目光对上,他一双眸子散发出了寒意,她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还是不高兴了。见他转身对着那棵洒金碧桃,她走上去两步轻声道:“母亲也是为你好,你不要生她的气。”
还在替谢氏说话,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在这一刻真有把她压在树干上的冲动。
他道:“你随我去前面,我有话同你说。”
这样的意思,是让杜凌跟苗如玉不要跟过去。
杜若答应一声。
他走到不远处停下来:“这种事不用你同你母亲操心,你最好记住,下回再这样,莫怪我不给面子。”
一点儿都不领情,杜若想着母亲的好意,说道:“爹爹跟娘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的,不然别人,娘又怎么会费这个心思呢?”
他眸光忽地变得有些深,淡淡道:“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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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诧异的抬起头来。[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斑驳的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他眸光清澈并不是说假,她一时心头滋味纷杂,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心想能被他看上的,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姑娘,不然将来怎么能做皇后呢?
她笑了笑:“这样倒是好了。”
他眼睛眯了眯:“你不问问我是谁?”
她道:“我问了,你一定会告诉我?”
他忽然笑起来,好像融化的春雪,将什么都温暖了。
她被他笑得有些脸红,有些手足无措,她忙道:“苗姑娘还在等着呢,我先过去。”
她转身走了。
瞧这背影,像是逃跑的样子,他嘴角挑了挑,早晚有一日,她便是逃也寻不到地方。
他也没有再留在东苑,跟杜凌去书房闲谈。
等到谢氏送走客人,听闻贺玄还在,便使人把他请到内堂来。
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谢氏刚才故意让杜凌领着他去看苗如玉,现在当然要问问他的想法,如果行的话,两家就可以定亲,因苗老爷是早就愿意的,不然她也不会这样唐突。
贺玄走进来,一撩袍子在高背大椅上坐下。
看着他英俊的眉目,谢氏也是越看越喜欢的,她笑道:“苗姑娘从四岁就开始念书了,苗老爷也不像一般的大老粗,目不识丁,你今日该瞧见,苗姑娘很是端庄罢?她性子也好……老爷是担心你,那么大一个王府,该有个王妃了。”
他安安静静听着。
起先对苗如玉按捺着几分性子,也是看在杜云壑跟谢氏的面子,不然他哪里愿意理会。
“多谢您的好意了,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他看着谢氏,很认真的道,“而今大燕才定都,大周与外夷虎视眈眈,保不齐哪日又打起仗来,我觉得不是成家的时候。”
这种大事该有赵坚来操心,他只是个王爷,也不是皇族,何必要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谢氏笑道:“你这孩子,成家归成家,打仗归打仗,像我们家这么多人,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好好的吗?你要等,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你这都十九了,今年定下来,明天成亲,老爷也安心呢,他是把你当儿子看待的,你孤苦伶仃的,他总是挂念你。”
贺玄沉默不语。
谢氏又道:“你回头想想罢,要是不喜欢苗姑娘,也没事儿,还有别的姑娘。”
毕竟凭他这身份,现在的头衔,还是很得姑娘们青睐的。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她柔声细语,他原本该把心思告诉她,然而现在的杜云壑跟以前不一样,恐怕再多这么一桩事情,会让他更加疲于应付,他站起来道:“没有什么好想的了,那苗姑娘我不要,别的,我也不会要,多谢您好意。”
他说得斩钉截铁。
谢氏又待要说,他竟然告辞走了。
这孩子,小时候就捉摸不透,大了也还是一样,这么大人了,不成亲他想干什么呢?谢氏觉得头疼,等见到杜云壑就把这桩事情说了,她有些生气:“这苗姑娘我真是千挑万选的,看了好一阵子才选定的,结果他一口就回绝了,你说说,我还怎么替他选呢?”
杜云壑怔了一怔,没料到谢氏动作那么快,竟然已经给贺玄寻了一个了,而他呢,都还不知怎么面对贺玄,他眉头拧了拧,勉强笑道:“你莫生气,既然他不要,也不要强迫他。”
“你以为能强迫得了?”谢氏对贺玄也是喜怨半渗的,这孩子身世可怜,可又很倔强,她对他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杜云壑,而杜云壑是真的义薄云天,这些年,都在尽力的照顾贺玄。
也没有要什么回报。
她抱怨几句又安静下来,叹口气道:“这孩子恐是痴迷打仗了,那时候,他父亲才去世一年,他就说要替父亲报仇攻打大周,那么小的年纪就在沙场打滚,我现在想想,倒不怪他不娶妻,反是怕他走上歪路,他这样钻牛角尖,哪里行呢?”
杜云壑道:“我会劝劝他的。”
“你是得与他说一说,便算现在不娶妻,往后也还不是要娶?”谢氏道,“他可是孤身一人,贺家就靠着他开枝散叶的,他娶妻生子了,他父亲在天之灵也才能真的安乐呢。”
提到贺时宪,杜云壑心头又是一阵钝痛。
被人这样背叛,他恐是死不瞑目。
可要把这仇报了,谈何容易?他该告诉贺玄吗,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承受,他自己这几日都难以入眠,贺玄才几岁?他还为赵坚效力了那么久,他怕告诉贺玄,他不定会怎么样呢,但是瞒着,良心也过意不去。
是该要与他谈一谈了!
杜云壑哄了会儿妻子,把雷洽喊来:“你还得盯着齐伍,齐伍现在事事替玄儿着想,恐是觉得对不住他,皇上定也是这样的想法,但人心也是难测的,我而今知道这桩事,就好比站在刀尖上了,也不知是否已经泄露,你请马将军,仇将军过来一趟府里。”
那都是他最亲密的知己,当年在沙场同生共死,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不是最早跟随赵坚的,而是他亲自劝服了才对抗大周。
雷洽领命,疾步走了。
在这风雨飘摇里,大燕内部却正渐渐趋于稳定,赵坚唯才是用,在各方面都是极为出色的,老夫人近日收到在金陵驻守农田的庄头的信,说附近山头的土匪已经肃清了,又要开始好好的种地,写信来向老夫人禀告种了什么。
她极是高兴,与谢氏道:“听闻很多大燕官员的农庄都回归手里了,真是托皇上的福,就是离得实在太远,假使我们一直住在长安,是不是哪日该把金陵的卖出去,在附近也置办些田地。”
“这可难说的很了,假使打赢大周,皇上肯定是要定都北平的,长安也不过是暂居罢。”
“大周皇帝荒淫无道,失了民心,就算现在他侄儿上位也是不好力挽狂澜的,早晚还得被大燕打下来!”
她们在那里说东说西的的,杜若坐在下面,心想她们可是都想错了,哪怕赵坚再怎么英明,将来都是要被贺玄打败的,凭着他的本事,说不定很快连大周也打下来呢。她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贺玄那日说的话,他已经有心仪的人。
他到底看上谁了?他还对她那么笑。
她一颗心忽地跳得有点乱,竟是不敢往下想。
谢氏又与老夫人说账目的事情:“前阵子中馈被二弟支出了一笔银子,我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娘可知晓呢?”
老夫人道:“他啊,他定是拿去吃喝玩乐了。”她拧起眉头,看向刘氏,“支了多少银子,云岩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目光还掠过站在刘氏身后的那个美妾,杜云岩最近总歇在刘家送来的这美妾身边,该不是花在她身上了罢?
这种事,她是不想理会,儿子不争气,刘家勿论用什么手段去笼络,她定然不会插手,可杜云岩为此胡来的话,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管。
那美妾叫香云,杜云岩有了她,对刘氏是客气了一点儿,可刘氏还是什么都做不得主,她摇摇头:“相公不曾说过,也没有给香云送过什么贵重的东西。”
老夫人就问问谢氏,谢氏说是一百两银子。
并不是很大的数目,他往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也不是没有过,要么买些稀奇的玩意儿,要么是总请别人吃饭,或是在斗鸡上面赌钱,原本杜家也不是养不起,可现在是国公府了,那都是老大挣来的,老夫人捏捏眉心:“我是要好好说他了!”
等到杜云岩回来,老夫人果然就狠狠训斥了他一通,在母亲面前,杜云岩都是很会认错的,立时就说不会再乱花钱,可问用在哪里,他又是支支吾吾的,幸好不多,老夫人便让他要知道收敛,不然下回去管事那里,就算凭着他二老爷的身份,也休想支取一两银子。
杜云岩满口答应。
月底,章家送来了聘礼,虽然章家出自马匪,家世单薄,可还是准备的很是丰盛,一抬抬担子挑进来,装满了东西,每个担子都用大红的绸布盖着,很是喜气,老夫人站在屋檐下看着,见章凤翼忙前忙后的叮嘱挑夫,慢慢就露出了笑脸。
杜若跟谢氏也站在旁边看,谢氏笑道:“还说请我们去做客呢,不过我想最好等蓉蓉嫁过去再说。”
他们家四个儿子,两个调皮小子,章执又是个粗性子,不知道会待客成什么样子呢,老夫人颇是赞同:“嗯,还是等蓉蓉主持章家了罢,”又问谢氏,“库房都还够吧?”
“这倒是够呢。”
老夫人看一眼杜若:“我是怕将来若若嫁了,放不下。”
杜若娇嗔着拉住老夫人的袖子:“祖母,我才不嫁,我要一直陪着祖母。”
“又在说傻话了!”她摸摸孙女儿的脑袋。
等到聘礼都抬进来,章凤翼也告辞走了,杜蓉才羞答答的出来,几人说得会儿话,正欢欢乐乐,一个丫环急慌慌过来,与老夫人道:“不得了了,老夫人,有人借酒在院子里撒泼,竟然还把酒倒在二姑娘的身上,二姑娘差些吓得晕过去!”
老夫人惊怒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我可不记得今日请了什么客人了!”
那丫环低声道:“是唐姨娘的弟弟唐崇。”
杜绣的脸一下白了,她是知道今日姨娘的弟弟要来的,虽然在名义上不是她小舅,可唐崇是跑商的,平日里来杜家,总会送些好东西给她,她也很喜欢这个小舅,可今日怎么会这么失态?
她怀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忍不住插嘴道:“他根本就不太会喝酒,怎么会撒泼?你们别听风就是雨!”
“奴婢不敢胡说,也不是没有人瞧见,现在木槿已经让人把唐崇抓起来了。”
那是杜莺的丫环,杜绣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毕竟她对此一无所知,生怕出错便只能不说了。
倒是老夫人气得很,一个姨娘的弟弟也敢来杜家胡作非为,他是觉得平日里孝敬一些东西,就能无法无天了?她怒喝道:“扶我去莺莺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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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有些惊讶,面面相觑。[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唯独杜若隐约有些察觉,她跟在谢氏身边,往杜莺住得地方而去。
路过清幽的竹林,很快就到了。
老夫人疼爱杜莺,到得卧房的时候,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见到心爱的孙女儿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又是恼火的很,坐到她床边道:“这唐崇太不像话了,竟然敢做这种事!”
杜莺扑到她怀里,微微抽泣,只目光与杜若对上时,她稍许的有些不自在。
不过杜若是不会做什么的,她心地善良,知晓她的难处了。
倒是杜蓉已经在跳脚,刚才还羞怯的像个大家闺秀,现在恨不得卷起衣袖把唐崇打一顿,她质问道:“唐崇的人呢?我要去看看他怎么敢在我们家放肆的,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又问,“到底谁请得他来?”
杜绣手指握紧了。
能请唐崇的还有谁呢,只能是唐姨娘,他们姐弟经常要说说话的,毕竟唐姨娘除了父亲就只有弟弟这个亲人了。
没有回应,老夫人也晓得定是唐姨娘请的,她面色沉了沉,她一直以为唐姨娘晓得做人,故而对她颇是宽容,见一见家人并没有什么,也不用事事回禀,结果就闹出事情来。
唐崇到底是跑商的,没有规矩。
她轻声安慰杜莺:“以后唐崇休想来杜家了。”
杜莺忙摇头:“祖母,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唐姨娘的弟弟,往常对我们也挺好的,今日可能是喝了酒,我本是要来上房看您,看大姐的,正巧遇到,好像他很高兴,说唐老爷要做大官了,我就奇怪,唐老爷那么大的年纪……”她顿了顿,好像没有力气再说,老夫人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唐老爷的话就是唐姨娘的父亲了,都四十来岁的老举人了,还能做大官?
又不是什么很有才华的人,顶多做个不入流的罢。
她轻轻拍一拍杜莺的背:“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受到惊吓,快些请个大夫看看。”
杜莺弱声道:“也不用的,祖母,我睡一晚上就好了,唐姨娘的弟弟,您也别重罚了。[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她垂着头,极是小心翼翼,“恐怕父亲会不太高兴。”
那真是诛心之言。
杜绣气得身子一颤,这是要把姨娘都牵连在里面,可她却不敢光明正大的为唐姨娘说话,这就是庶女的难处了,嫡女可以假装气量大,什么都能说,她却要忍着,她想一想,朝身边的银杏使了个眼色。
银杏便慢慢挪到门口,从院子里溜出去,径直去了西跨院。
其实唐姨娘现在也知道了,她能在杜家那么久,得杜云岩的信任,自然是有她的眼线的,故而银杏见到她时,她正在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唐崇真的被抓了,关在柴房里,恐怕这件事非得要杜云岩出面了。
不过杜云岩厌恶章家,晓得今日章家来送聘礼,竟然还借故不在。
她已经使人去找。
银杏凑过来,轻声道:“二姑娘也没有办法,所以让奴婢过来一趟。”
“也不要她做什么。”唐姨娘叮嘱道,“我自有办法,她千万莫出头。”她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极为宝贝的,哪里舍得让她替自己想办法,到时候惹得老夫人讨厌,那是得不偿失,她道,“你也快些回去。”
银杏点点头,只临走时又想起一件事:“唐老爷要做官了吗?”
唐姨娘大吃一惊,询问道:“你如何知道?”
“二姑娘说是唐大爷说得。”
这个弟弟怎么这么不知道分寸,唐姨娘拧紧了眉,这桩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了,弟弟竟然就这样告诉杜莺?她越想越是奇怪,恨不得去柴房当面去问唐崇,可听说有四个婆子看着,根本也近不了身。
银杏走了,唐姨娘见杜云岩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她没有办法,只得亲自去老夫人那里求情。
老夫人这时已经回了上房,听闻唐姨娘求见,她坐在交椅上,让她进来。
天色已是有些暗了,烛火在屋里微微摇曳,显得老夫人的脸很是冷肃,唐姨娘心里直打鼓,因为以往每回去上房,老夫人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底杜莺还说了什么?她不太清楚,她走上去,跪下来行礼:“老夫人,今日是奴婢的弟弟冲撞了二姑娘,是他不对,奴婢也不敢为弟弟求情,只是希望能看他一眼,奴婢也好弄清楚来龙去脉,往后再不敢叫他胡来了。”
本应是求情,但一句都没有提,反而代替唐崇认错。
唐姨娘确实一直都很聪明,老夫人看着她,问道:“你今日请他到底是为什么?”
“跟往前一样,就是叙叙旧,问问父亲的身体。”唐姨娘道,“也只喝了两盅酒,弟弟他是跑商的,虽然平日里与人经常喝酒,可他说外面很危险,他是千杯不醉的,就怕途中被人骗了银子。”
老夫人眉头挑了挑:“你的意思,是莺莺污蔑你弟弟了?”
“不不,二姑娘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弟弟疏忽了,奴婢要是知道,定然不会让他喝酒。”唐姨娘叹口气,“二姑娘好不容易身体好一些,难得出来趟,就被弟弟打搅了兴致。”
这样碰到是有些巧,老夫人沉吟片刻,又问唐姨娘:“你父亲要做官了?做什么官?”
唐姨娘手心里就有些冷,她直觉这个问题是最难答的,可她不来说,只怕老夫人会想得更多,还不如她自己来解释。她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只是听父亲零星提起一点儿,太子殿下不是要建集贤馆吗?父亲好歹也是个举人,恐是因此能得到青睐,所以弟弟才会那么高兴……”
她极是冷静,还把太子抬了出来,老夫人手指碰到茶盅,一下就把它推在地上碎裂到了。她怒喝道:“集贤馆的事情你当我不知?还在把人耍着玩呢!你父亲什么人,谁不知道,哪里还能做大官?集贤馆是招揽俊才的,你父亲称得上?他要有这等本事,当年还能卖了你!你说,是不是老二因此事,才从中馈支取了银子?你不说,我要查也很容易的很!”
到底是当家多年的了,老夫人一下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唐姨娘脸色灰败,她的腿也开始软了,背脊也好似要挺不起来,但这事儿她绝不能承认,她眼泪流下来,抽泣道:“老夫人,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奴婢从来没有让老爷取过什么银子啊!”
那是杜云岩私自为她的了?
他竟然还给一个姨娘的父亲捐官?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又想到广南的事情,杜莺那天身上穿得料子定也是杜云岩从唐崇那里弄得,这是不是也是因为唐姨娘?她倒是厉害了,还管起姑娘的事情来。
“把人拉下去。”老夫人指着唐姨娘道,“关起来!”
唐姨娘吓得面无人色:“老夫人,奴婢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奴婢?老夫人……”
老夫人冷冷看着。
杜绣听说这件事,急得晚膳都没有吃,知道杜云岩回来了,急匆匆就跑去他那里,焦急道:“爹爹,姨娘,还有小舅都被祖母抓了,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您快去救救他们!”
杜云岩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事儿?”
“还不是二姐,二姐说小舅喝醉酒冲撞她,祖母很是生气,后来姨娘去见祖母,也被关了。”
杜云岩便连忙去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正当在慢条斯理的用膳,见到他来,就晓得是为姨娘,她在心里冷笑,这儿子正妻不管,轮到吴姨娘,唐姨娘,他跑得比什么时候都快,她丝毫不理会,仍是吃着饭。
见这架势,杜云岩又不太敢开口。
一直等到老夫人用完,他才说道:“唐崇的事情我晓得了,但是唐姨娘又怎么了?她为她弟弟求个情,您不想放人也罢了,怎么也把人关起来?别人都要当我们这里是衙门了,唐崇可不是我们家的奴婢!”
“便不是,他在我们家大吵大闹,还不是一样要送到官府!”老夫人挑眉道,“至于唐姨娘,你心里有数。”她擦一擦嘴,“你支了一百两银子用去哪里了?是不是请了吏部的官员吃饭?”
杜云岩脸色一变。
“你是有出息了,刘家的事情不见你出力,你要给唐姨娘的父亲弄个官职,你是要把刘家放在什么地方?她唐姨娘是正室吗?”老夫人一拍桌子,“往后他们唐家的人再不准入府,还有唐老爷的事情,也不准你再碰,不然你试试看!”
被老夫人说得脸色发红,可杜云岩觉得一早答应过唐姨娘,他也不好反悔,他轻声道:“娘,唐家的人做官就好比我们家多一条路,怎么说都是亲戚,唐姨娘可是生下绣绣的啊……”
他真是死不悔改,所以两个姨娘才被他宠得越来越不像话,吴姨娘便不说了,而今唐姨娘的野心也实在离谱,敢妄想成为官宦之家了!老夫人一把耳光就扇了上去:“你真的无法无天了!妻是妻,妾是妾,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大哥?你给我出去,往后你休想再用家里一个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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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岩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被老夫人打了,刹那间那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来,脸皮一下子通红,可他对上老夫人冷厉的眼睛,到底不敢造次,掀翻腿边的椅子气咻咻的离开正房。求书网www.qiushu.Cc
老夫人坐着呼呼喘气,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曾嬷嬷连忙使唤丫环拿水,又寻了家里放着的保心丸给她吃。
怕她太过气了,曾嬷嬷道:“您得保重身体,无谓为二老爷生气,他也不是一天才这个样子的。”
杜云岩从小就调皮,没有杜云壑的稳重,大约因为是二子,有大哥在上面撑着,杜云壑又长进能干,两位长辈便对他的约束少了,他又惯会花言巧语的讨好渐渐的就养成这种性子。
现在要改也不可能了,老夫人觉得是自己作孽,所以才气得不行,她把药丸吃进去,抚一抚胸口:“唐崇确实不是我们杜家的人,要是被哪个小人传扬出去,说我们杜家乱扣押平民,于名声无益,你派人去查一查,之前到底怎么回事,至于唐姨娘……”她闭了闭眼睛,“云岩除了早前介绍唐崇去跑商,已经好些年没有管唐家了,现在突然要帮唐老爷,难保是唐姨娘从中撺掇,再关她几日,挪到西苑去。”
两人正说着,杜云壑,谢氏同杜凌杜若来了。
谢氏是担心老夫人,一听到杜云岩回来,就叫杜云壑过来,果然就看见杜云岩被赶出来。
见到他们,老夫人知道怎么回事儿,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只是收拾个孽子,能有什么?我还不至于老了,连个儿子都管不成了!”
居然叫他孽子,可见有多生气,杜云壑对这个弟弟也是头疼的很,他坐在老夫人身边:“也只是偏向个姨娘罢了,您干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气坏身体得不偿失,等会儿我去找云岩说一说。”
“你去作甚?小心吵起来。”老夫人淡淡道,“他的脾气我还不知吗,要不是我压着,他是六亲不认的,你去了,他正当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去?你不要管了,伤了兄弟情义不说,他也学不得你一星半点。”她看向谢氏,“往后他要支取银子,你不要给他,让他到我这里来取!”
谢氏当初提到那银子,自然也是因为对杜云岩不满。
这也是积了好些年的,只是看在杜云壑的面子上,一直忍着没有提罢了,现在老夫人不让他随意动用中馈,那是正中她下怀,但她也没有一口应了,说道:“这样只怕会让二弟更是恼火,母亲,莫说兄弟情,你们也有母子情,或是限制下就好,毕竟男人在外应酬总不能不花钱。”
瞧瞧她这长媳就是大度,老夫人道:“就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那是比她们的月钱还要少了,杜若在旁心想,他这二叔现在可真是活该,以后花天酒地的银子都没有了。[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老夫人道:“就这么多,你让他来跟我讨价还价。”
她这是存心要治杜云岩,谢氏便答应了。
刘氏,杜蓉杜峥这会儿也来了,杜蓉与老夫人道:“二妹已经睡下了,我也不好叫醒她,祖母,您可不能放唐崇走,他要真得冲撞二妹,非得要让他受些教训,还有唐姨娘……”
见她不依不饶的,刘氏捏捏她手背。
她是看一下子就抓了唐家两个人,心里有点怕,担心杜云岩发什么疯,波及到她们母女三个身上来,那怎么挡得住?杜蓉现在又正当要成婚,虽然那女婿家世不高,可见杜蓉开开心心的,她也没有多想,她只求她能平安的嫁出去。
最好她们一个个都嫁了,杜峥以后也能娶个好妻子,她也就熬到头了。
杜蓉眉头拧了拧,真不知道她怕什么,唐姨娘都被抓了,祖母显然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现在不趁机好好压制下父亲,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希望杜云岩跟唐姨娘这回最好就不能抬头。
众人坐得会儿,见老夫人困顿了,便陆续告辞而去,老夫人扶着曾嬷嬷的手往里走,听到丫环说杜绣在外面,她顿一顿道:“叫她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
那丫环便出去传话。
杜绣见话都没法说,只得不甘心的走了。
烛火燃着,噼啪了一声,木槿拿细丝挑了挑,坐在杜莺身边道:“老爷被老夫人赶出去,老夫人又让曾嬷嬷查唐崇的事情,至于唐姨娘那里,倒是不知老夫人是什么想法。”
杜莺嗯了一声,仍闭着眼睛,半响道:“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这还有几十两银子,你拿去用罢。”
木槿忙道:“奴婢为姑娘是应该的,姑娘这些年待奴婢都胜似家人,但凡您吩咐,奴婢都是在所不辞,家里的人也都听您差遣,不过这回打探老爷的事儿,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你哥哥颇有本事,我下回与祖母说一声,便让他来这里任个管事。”
木槿连忙多谢。
“等会儿她们问起来,你跟山梅应晓得怎么说。”
“姑娘放心,原本那会儿也没什么人。”
她点点头,想起唐姨娘,面上不由自主就浮了层寒霜,从记事起,唐姨娘就在杜家了,她原先也以为她是好人,可后来才发现,每回父亲去过唐姨娘那里,再看到母亲,就特别的容易发火,好似觉得母亲什么地方都不顺眼。
其实唐姨娘跟母亲生得是有几分相似的,两人都喜欢穿得很素,然而在为人处世上面,唐姨娘委实强过母亲太多了,母亲一日日就在父亲眼里不堪起来。母亲犯了很多错,而唐姨娘一件都没有,她慢慢就上了心,她又发现吴姨娘也经常犯错,而家里每回出事儿,都跟唐姨娘没有关系,就像今次,又是父亲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当然他原也做错了。
她微微握紧手指,侧过了身子与木槿道:“她这回搬走,人手定然要有变动的。”
木槿一怔之后,领悟过来:“是,奴婢省得了。”
第二日,曾嬷嬷把来龙去脉告知老夫人,老夫人恼道:“还真是在唐姨娘那里喝了酒?唐姨娘还说什么千杯不醉呢,不醉能这样跟莺莺说话?你使人去告诉唐老爷,让他亲自过来把唐崇带回去,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教导儿子的!”
唐老爷没法子,只得过来,向老夫人赔罪,又说唐姨娘给老夫人添了麻烦。
他也叫唐崇跪地道歉了,老夫人才让他们走,往后自然是不准再来。
杜云岩听说此事气得够呛,再知晓不给他支取银子了,在二房的正堂就把东西摔了个遍,弄得满地狼藉,这几日就喝醉酒歇在香云那里,唐姨娘再放出来时已经是过了好几日。
她的东西都被挪去了西苑。
那是杜家很偏僻的一处地方,就是原先的靖海侯,也是没有人住在这里的,院子很是破旧,都没有重新休憩一下,杜绣过来看她时愤愤不平,恼道:“祖母竟然凭着二姐一句话,便这样对待您!这里是人住得地方吗?恐怕父亲……”
她想说杜云岩往后都要想不到来这里了。
唐姨娘摆摆手:“算了,你莫要为此怨恨你祖母,你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吗?你要记得多陪陪你父亲。”
杜绣咬着嘴唇应了一声。
等到她告辞,唐姨娘的眼角眉梢才露出几分冷意。
毕竟她的父亲,差一步就要当官了,可偏偏老夫人却阻止了这件事!难道她生来就应该是奴婢吗,她父亲又怎么不能做官了呢?她要不是为母亲治病,原也不会卖身到杜家的!
她拂袖踏入这破旧的院门。
三月春暖花开,园子里百花争艳,都在绽放出最美的芳华。
杜若与杜蓉坐在杜莺这里,正当在吃厨房刚熬好的燕窝,杜莺身体不好,她这里是不断的,今日二人来就沾了光。
因杜云岩的事儿,杜蓉的心情十分的好,笑着与杜若道:“等会儿吃完了,我们去外面荡秋千!我跟你比比,哪个荡的高。”
“这你也好意思说?”杜若撇撇嘴儿,“你荡秋千一向都恨不得荡到天上去的,我才不敢呢,万一摔下来我就完了,我不跟你比,不过去玩玩倒是好,二姐也一起去罢。”
她看向杜莺,今次唐姨娘去了西苑,她已经能肯定杜莺说得恶鬼就是她了,也没想到杜莺一出手就能掰回一局,这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杜莺笑道:“也好,或者再请了大哥跟峥儿,我们看他们投壶。”
说起这个弟弟,杜蓉就摇头:“峥儿玩这个都没有准头,我看是不是夫子对他太过松动了,瞧瞧他都没有多少长进,我跟祖母说,祖母又怕夫子逼得太紧,还不如我去教呢。”
“你去教,他更是什么都学不了。”杜若打趣道,“你一瞪眼睛,峥儿就吓得发抖,你这样的只有姐夫能应付。”
杜蓉恼得去抓她。
两人追追打打,杜若一下就被杜蓉揪到了,被她挠的痒得直笑。
外面一个小丫环立在门口,与山梅说话,山梅回过头笑道:“三姑娘,快别跟大姑娘玩了,公主府派了帖子,请你过去做客呢,说公主已经在园子里设宴,就等着与你一起用午膳。”
杜蓉停下手,奇怪道:“就请了她?”
“是的。”山梅道。
杜若也有些吃惊,她慢慢从美人榻上坐直了,皱眉道:“怎会就请我一个?”
她不太喜欢赵宁,上回去公主府就勉勉强强了,现在还专请她,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可公主发令,不得不从啊,她与那两人告别,去谢氏那里,谢氏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摸不着头脑,暗想这公主莫非觉得自家女儿可爱,所以让她去相陪?
她叮嘱道:“你行事谨慎些,公主不像娘娘那么亲和,不过也不用害怕,许是就让你去玩一玩。”
杜若不想她担心,笑着答应一声。
到得二门处,她坐上轿子就出了家门。
街道上热热闹闹的,时不时得有吆喝声不停的传进来,可她心里忐忑不安,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大约因为赵宁是赵豫的姑姑罢,她对她更多了一层戒备,他们皇族的人都不好惹,要摆脱实在是麻烦极了。
她正在发愁,车窗却突然被人轻扣了下。
她吓一跳,问道:“谁?”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先是咚得跳了下,才撩开帏帘,朝他一笑道:“玄哥哥,你怎么在街上呢?”他骑在赤红马的马背上,穿着深青色的蟒袍,杜若心想,那是官服呢,难道他刚才是去了宫里?
她一瞬不瞬的打量他,脸颊从帏帘中露出来,被里面阴暗的光衬得好像玉兰花一样的洁白,他淡淡问道:“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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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是要回府的,谁料在路上看到玉竹与鹤兰,他便知道轿子里坐的肯定是杜若,若是寻常兴许不会过问,谁料他前前后后一看,竟然就她一顶轿子,委实就有些上心。(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杜若叹口气:“公主邀请我去做客。”
大燕唯一的公主就是赵宁了,贺玄眉头挑了起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澄。
不过看杜若的样子,她好像并不想去,她脸上甚至有些担心,贺玄想一想道:“我送你去。”
送到门口又顶个什么用,杜若摇摇头:“这倒不用,你应该是要去前面罢,也没有必要再行到公主府的,我一个人就成。”
贺玄道:“我正好有些事要与宋公子谈。”
他这么说了,杜若倒不好再拒绝。
她便把帏帘拉上了。
轿子又再往前而行。
外面的高头大马,马蹄有力,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都没有被嘈杂遮掩,她突然想到那日贺玄把她抱在马背上的情景,那马儿跑起来极为的快,很是神骏,只觉得风从耳边不停的掠过。
她忍不住又偷偷拉开帏帘,瞧见他驱着马不紧不慢的走在旁边,面无表情,却俊美,从额头到下颌,高低起伏的线条,在阳光的照耀下,极为的迷人,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他那句话,有些说不出的意乱。
她觉得她一定没有勇气再问他了。
轿子很快就到得公主府,她从里面下来,贺玄还没有到,他因是不请自来还需要别人去通报。
领路的丫环冲她笑起来:“三姑娘,快请往里走罢,公主已经等了你好一阵子。”
她心里咯噔一声,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公主怎么会专程等她呢?她随着丫环们进去,也没有什么心情看风景,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只看到宋澄站在不远处,他穿着件湖色四君子的春袍,头上束着玉冠,脚蹬轻靴,在身后的姹紫嫣红里,好像一缕春光般的清新。
“你总算来了。”他走上来,“我还怕你不来呢。”
原来他也知道,杜若突然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她问道:“难道是你请我的不成?”
他笑起来,看着她:“我请你的话,你会不会高兴一点儿?”
这话让她怎么答,杜若被他盯着有点不自在,垂下头问:“到底公主请我为何事,这你总知道的罢?听说她还要同我一起吃饭,今天难道真的只请了我一个,有没有别家的姑娘?”
听出来她有点担忧,宋澄笑道:“只是跟我娘吃顿饭而已,你用得着这样如临大敌吗?”
那是他的母亲,他当然不觉得奇怪,杜若道:“我跟她不熟,我跟不熟的人从没有单独吃饭的。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宋澄沉吟:“这样……那我坐在你旁边好不好?我在,你是不是自在些?”
他坐在她旁边看她吃饭吗?杜若斜睨他一眼,连连摇头:“那我还是只跟公主吃饭比较好!”
他朗声笑起来。
两人离得颇近,男得俊美,女得清丽,看起来还真是珠联璧合,贺玄眼眸眯了眯,走过来。宋澄见到他微微一怔,想起那天在上元节的事情,他总觉得贺玄对杜若好像有什么似的,今日又碰巧来府邸,他笑道:“王爷大驾光临,定是为要事了?”
“也算不得什么,只今日去宫中一趟,皇上提到公主府护卫的事情,想让本王从军中选一些过来,不知宋公子有何看法。”
宋澄嘴角牵了牵,看一眼杜若,与丫环道:“你先领杜姑娘去见母亲,我与王爷谈一谈要事。”
要事两个字他念得有些重,因怀疑贺玄是故意借此来公主府的。
“王爷请。”可他也不好赶人,他一摆手,请贺玄去书房。
杜若自然就去见赵宁了。
庭院里,就在百花旁,果真已经设宴,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红的红,翠的翠,光是看颜色也是赏心悦目,她走上去行礼,恭敬的立在一旁。
赵宁朝她看去,见她穿着件杏色的缠枝梨花褙子,下面一条浅白色百褶裙,极为的清雅,又见她眉清目秀,五官挑不出缺点,亭亭玉立的好像池塘里将将绽放几片叶子的粉色荷花,她就有些了解儿子为何会看上。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她也确实难得见到的。
他们就算以前住在江南,也不多见。
赵宁笑一笑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罢。”
杜若就有点开始打鼓,她刚才已经看过了,真的就她一个人,赵宁好好的突然请她用膳,到底是什么意思,毕竟此前她一点没有看出来赵宁喜欢她,而且也实在陌生的很。
见她露出一点犹豫,赵宁挑眉道:“怕我不成呀?你可知道,娘娘在我面前说了你好些好话,说你乖巧,性子温顺,我当时还在想,怎么没让你做儿媳妇呢。”
听到这话,杜若秀眉略略拧了拧,这话还真是接都不好接,不过看起来赵宁也不需要她接话,她果然又说道:“你不要拘谨,我这人呢并不喜欢摆架子,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吧,不然像这样,恐怕一顿饭会吃得很不舒服,倒是白让你来了。”
杜若只得坐在她旁边。
赵宁笑道:“我以前也想过哪一日会有人天天陪着我用膳,毕竟澄儿他是男人,往后忙于公务,兴许一日三顿都顾不上陪我,所以还得指望一个好媳妇。”
就是再笨的,都听出来她的意思了,杜若心头一震,委实没想到赵宁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她是有意要她做宋澄的妻子?不然为何提儿媳妇呢,她也时常跟着谢氏去应酬夫人们的,她们之间讲起话来,常常很是隐晦,但也能听出好些涵义。
像赵宁说这些,肯定是不会错的了。
她心头开始上下打鼓。
看她脸上渐渐生出红晕,赵宁又好像没说过这话一样,笑着道:“快些尝尝这些菜,我府里这厨子啊,手艺极是好,有回娘娘吃到了,都想带到宫里去呢。”
全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杜若吃得几口,笑道:“真是很可口。”
她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杜若是只简单一句,赵宁眉头拧了拧,觉得这姑娘实在寡言,就算看着乖巧,也实在太不会讨长辈的喜欢了。
渐渐的,赵宁话也少了,只偶尔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压着块重石似的,杜若倒是猜不透她了。她只是低头用膳,她好像对赵宁这种人,很不会相处,她不像皇后娘娘,也不像祖母,母亲,别的夫人们这样的长辈。
那顿饭吃得不太融洽,赵宁中间使人让两个乐妓来弹琴助兴。
这样才好一点儿。
两人用完饭,赵宁也没有兴致再赏花,让丫环送杜若回去,杜若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澄从一道月亮门里走了过来,见到她就笑道:“我们家厨子的手艺如何?”
他这人很是轻松随和,杜若跟他在一起时,也觉得挺自在,但是刚才赵宁一席话,她的感觉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宋澄一早知道赵宁请她,而且对赵宁与她单独吃饭,也丝毫的不惊讶。
那么也许他也是赵宁要说什么的。
她想到此前,他请她们观灯,要送她金蝴蝶,还有胭脂的事情,心里就有些乱,勉强道:“挺好吃的,我吃了好一些呢,便不打搅宋公子了,我先回去。”
只说到一句话就要走,宋澄有点奇怪,观察她神色,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他眉头就拧了起来,难道母亲到底还是没有按捺住,与她说了什么?他有心想问,但又怕惊到她,就在犹豫间,看到贺玄也过来了。
这豫王,当真是粘得紧,说完公主府护卫的事情,他就说要等杜若一起走,他总不好撵他走吧?
他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杜若见到贺玄便迎上去,轻声道:“玄哥哥,是不是可以走了?”
“嗯,我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
两人这便与宋澄告辞。
路上,贺玄问:“今日公主请你何事?只为用膳不成?”
并不是单纯这样了,但这话她怎么好跟贺玄说,她顶多会告诉母亲,她道:“是的,她许是冷清而已。”
赵宁要是冷清,全长安不知道多少夫人,姑娘愿意陪她呢,贺玄眼眸眯了眯。
她坐在轿子里,贺玄仍是骑在旁边,两人没有隔着轿帘说话,一直行到宋国公的大门口,贺玄停下来,杜若察觉到她的轿子也停了,好像门口有什么人挡着路。
她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到前头的轿子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绯红色的官服,艳阳下,瞧见他侧脸俊美,她仔细看了看,竟发现他是宁封。
宁封竟然来她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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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家人说过,国师而今被封为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二品官,只她一直没有见过他,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知道身后有轿子,宁封回眸一看,与杜若的目光对个正着。
她眸中带着探究之色,他径直走过去,到得轿前停下来道:“三姑娘,许久不见,我今日登门拜访是为见你父亲。”
原来如此。
他一下就说明来意,杜若笑起来:“我爹爹在府里吗?他休沐日经常也很忙的。”她打量他的官服,原是国师穿道袍,现在穿着官服竟然也是有模有样的,不过身上并没有官威,仍是如春风拂面。
宁封笑道:“在,你们家门房的小厮去传话了。”他现在才与贺玄行礼,“真巧,王爷今日也在国公府。”
他一早知晓贺玄与杜家的关系,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一点不奇怪。
因他而今掌管都察院,都察院那是监察百官的,专司弹劾,只弹劾不能指鹿为马,故而手下官员自然是费尽心力的搜罗证据,不过大燕刚立,君臣正是要同心的时候,都察院便不是那么的名副其实了,但是必要的手段还是有的。
贺玄淡淡道:“不知宁大人有什么要事,竟然要登门?”
对于宁封,他从来都很忌惮,因此人对赵坚的影响颇大,谁想到现在还当了二品官,又不知他暗地里会怂恿赵坚去做什么。
宁封笑一笑:“高黎的事情王爷应该也知道吧?正当在闹内乱,有一派蠢蠢欲动想趁机进攻大燕,前阵子引发大战,另一派引而不发,等到我们打仗了,正好就占据了高黎。宋国公不是与高黎曾经交过手吗,我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他声音稍许压低一些,“皇上打算派我去高黎一趟,当然,也是他们高黎发出的邀请。”
这种节骨眼上,赵坚是不想再与别国打仗的,宁封算是使者,现在既然友好派占据高黎,要示好,他自然不会拒绝。
贺玄才知怎么回事,他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去见杜大人,听闻高黎人生性狡诈,国师可要好好注意了。”
宁封道:“我会谨记王爷的提醒。”
他朝杜若又看一眼,便同贺玄从大门进去。
杜若则坐在轿子里,被抬去二门。
宁封没有与她多说上一句话,稍许有些惋惜,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倒是来日方长。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听说二人前来,杜云壑迎到门口,笑着与他们互相见礼,又与贺玄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你送若若回来。”
“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杜云壑请他们去书房。
杜家极大,便是二房专有的书房都比寻常家族的要大得多,有十来排的书架,书卷尚不曾放满,宁封目光掠过去,只见但凡是书,便是兵书,也零零总总占了好几排,可见杜云壑读过多少兵书!
难怪打仗那么厉害。
他们杜家前几代就出过良将,在大周的历史上赫赫有名,后来赵坚造反,杜云壑又良禽择木而栖,听闻与贺时宪吃得几盅酒,便追随赵坚了。
宁封四下打量,笑道:“杜大人可真称得上是儒将。”
“哪里,不过看些兵书,旁的可是一窍不通。”杜云壑是个直爽的人,询问道,“此地清净,还请国师说明来意。”
“是为高黎国,皇上要派使者前去,而我便是使者。”宁封道,“杜大人你好些年前曾经与高黎打过仗,甚至军队里还有知晓高黎话的人,所以恐怕整个大燕也没有比杜大人你更清楚高黎的了。”
杜云壑摸摸下颌:“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已经过得许久,高黎国官员已不是原先那批人了吧?”
国虽小,可政权更替却频繁。
“还是有一些留下来的官员,且现今皇帝乃是原皇帝的外甥。”宁封瞧着他,想起前几日有人禀告,说杜云壑曾请过几位将军。
他们都是朋友,平时相见自然是寻常之事,然而这个时段,宁封瞧卦象极为不好,他便事事都很警惕,毕竟已经平定的大半江山,他实在不想重新再乱,到时候又是腥风血雨,且也不知又落在谁的手里。
个人的命数是很难说的,但是大局最终都是一样,然而,他那时在哪里,又会是谁,却是难说的很了。
他们正当在书房说话的时候,杜若已经回到谢氏那里,谢氏放下手里的事情,拉住她道:“我原以为你要很晚才回来呢,真是光就吃个饭了?公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杜若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到底要不要提赵宁说得儿媳妇,毕竟以前赵豫的事情,已经惹得父亲母亲操心了,她左思右想,犹豫了会儿道:“就是吃饭,不过公主有些奇怪,同我说什么希望有个好儿媳呢,大约是冷清罢,但后来又不要我陪她赏花,让我直接就回来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
谢氏怔了怔,眉头就拧了起来,心想这福清公主也委实是随心所欲了,跟一个姑娘家提儿媳妇这种话。
不过要真有这种意思,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让杜若回来了,她笑一笑:“你在那里可吃饱了?”
她怕杜若拘谨没有好好吃饭。
“还好吧。”杜若摸摸肚子,叹口气道,“其实吃得不太尽兴,毕竟不敢放开来吃的,还是在自己家最好了!”
谢氏笑道:“我让厨房炖个银耳羹去,你先回去歇着。”她顿一顿,“今儿是玄儿送你回来的?”
“嗯,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也正要去公主府,便同我一起来回的。”
想到他拒绝苗家的样子,谢氏也不管了。
宁封一直在书房坐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走,杜云壑把贺玄留下来,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少年,他心头真有些苦涩。
这个秘密实在太过巨大,他心里想着要同他说清楚,可现在面对面,竟然还是难以开口,他好像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去打开它,或许他也是没法过自己这一关,那是他的失职,怎么同贺玄说呢?
他只得问起别的事情。
竟然是说苗家,贺玄道:“我已经同大夫人说清楚了,暂且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
杜云壑仍坐着,他轻咳一声:“我在你这样大的年纪已经娶妻了,男人成家立业,成家了才能更为安定,这就好比手上有重盾。玄儿,这种事情,是人生的圆满,等你将来再有孩子便更能体会得到的。”他沉吟着,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父亲,当年定也是这样,只可惜……”
他的挣扎极为的深,贺玄好似看到一尾在浅滩上不停挣扎的鱼。他是要试图同他说,但还没开口,却把自己的身上已经勒出血来。
到得此时,再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可他还在等着,直到杜云壑提起齐伍,他道:“我此前不知三山街的事情,当时因为云岩,便去查,谁想到……”
“齐伍好似对你不错,他是不是平常就很照顾你?”
贺玄道:“不,其实他是听命于我。”
声音很冷静,杜云壑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可他眸光紧紧盯着贺玄,才发现没有,他刚才是说真的。
齐伍竟然听命于他?
杜云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此番立在书房里,就很有些压迫感,但贺玄并没有站起,他淡淡道:“我在父亲去世之后一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齐伍跟陈士古是死在第三年冬天,是我偷袭了他们,我逼着齐伍杀死了陈士古。”
这句话简直惊心,虽然听起来,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平淡,好像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但是他在里面却听出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叫人喘不过气。
难怪齐伍这些年看着一下子苍老了,他不止是因为他的儿子,他原来为保命亲手杀掉了陈士古,那是可以令人瞬时就崩溃的,叫人失去意志。若是他,只怕会羞愧的永远都抬不起头来,杜云壑心想,但是齐伍还是撑到了现在。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理由。
他的儿子!
杜云壑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看着贺玄,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着,先是极快,又渐渐的慢下来,他从来没有想到,他身边的这个人竟然做出了这种事情!
他还一无所知!
那是什么样的深沉,他手掌心都有些发凉,试问换做他,在这么年纪的年纪,也许是做不到这样的。
他语气有些干涩:“你一直不说,是因为不相信我罢?”
毕竟他也是赵坚手下的将领。
贺玄现在才站起来:“这些年多亏得您的照顾,但日久见人心,我心知必有这一日的,幸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他朝他恭谨的行了一礼,“这份怀疑,是我对不住您,但这样大的事情,在我以前的年纪,我是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在一片黑暗里行走着,他只能是孤身一人。
幸好杜云壑永远都是光明正大的,他在此刻觉得很是高兴。
杜云壑深深瞧他一眼:“今日便说到这里罢,你先回去。”
他实在需要时间来整理这桩事情。
贺玄略略点头,告辞走了。
杜云壑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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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谢氏的弟弟终于到长安了,谢氏听到消息,连忙使人去门口迎接。[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这些年来,第一次有外祖那边的亲戚到家里来,杜若听玉竹说了,也待不住,跟谢氏一起走到二门那里等候。
姐弟两个许久未见,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谢氏很是期盼,手里捏着帕子,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盯着那道垂花门不放,杜若侧头瞧她一眼,笑道:“我记得舅舅好像生得很瘦呢,也不知有没有长胖一些。”
“你舅舅天生如此,小时候你外祖母便是看他长不胖,每日都叮嘱厨房做好些的荤菜,他吃不下,你外祖母就很生气,每回他都偷偷的放在我碗里,我那时候就很胖,你外祖母就更奇怪了,你小舅不长,偏全长在我身上了。”说起旧事,谢氏脸上满是笑容,“你外祖母后来瞧见你父亲,觉得习武的人身材高大,很是强健,便又要让你小舅去学武,可他哪里是这种料子。当时可在你外祖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世上也再没有那样关心他的人了。”
外祖母早已去世,杜若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容貌。
谢氏也有些伤怀,有时候觉得没有父母,当真像是被砍去根的花木,幸好她又在杜家扎根了,也生下了两个乖巧的孩子,那是她最大的安慰。
两人正说着,杜凌也来了,与谢氏抱怨:“父亲说要替我谋个职的,结果这都三月了,还没有动静,母亲还是去催一催吧。”他挠挠头,“我都这么大了,等会儿见到小舅,问起我在做什么,都只能回答无所事事呢!”
他是觉得有些丢脸。
谢氏笑道:“自家小舅,你怕什么?再说,你怎么是无所事事呢,你在家念书习武,有道是十年磨一剑,你父亲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你这么着急作甚?等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水到渠成。”
其实她最近是不太想去打搅杜云壑。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作为枕边人,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肯定是遇到上了什么事情,心事重重的,有一日甚至半夜从床上起来,她醒来之后发现他不在,披着外衣去看,他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并没有打搅,因她觉得杜云壑有一日一定会同她说的。
假如不说,那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到信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见母亲这么说,杜凌也没有办法了,懊恼道:“是了,我也只能等着,总不能自己去与皇上说,早知道,我那时候该跟着贺大哥去打仗的,现在指不定都立下军功了,父亲非得拦着不准!”
谢氏道:“要是这么容易,你父亲会不准?”
那种不要命的事情,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的,那时候贺玄去,杜云壑也曾拦过,只是没有拦住罢了。
垂花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谢氏转过头,瞧见管事嬷嬷领着三个人进来了,为首一人瘦高个儿,面色白净,穿着袭竹青色的长袍,浑身透着书卷气,跟印象里的样子差别不大,她眼睛立时就红了,跑上去叫道:“阿彰,你总算到了!怎么在路上走那么久,原以为你二月就要到的呢!”
对面的妇人头戴金簪,浑身华贵,见到他时,眼睛里满是关切,正是一直都很疼爱的姐姐,谢彰也快步过来,握住谢氏的手:“姐姐,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路上是遇到山崩,绕路走了,才会迟到。”
他说完,便与谢氏互相看着,喉头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杜若跟杜凌也都很感慨,毕竟好些年都不曾见过了,杜凌叫道:“娘,快些带舅舅去上房吧,祖母正等着呢。”
“是了,是了。”谢氏擦拭眼睛,看向谢彰身后的孩子。
“快些叫人了。”谢彰笑道,“一个个的,在路上还问起姑母,怎么到了就成哑巴了?”
两个孩子,一个女儿叫谢月仪十三岁,一个儿子叫谢泳九岁。
看起来跟谢彰长得很像,皮肤都很白,两人还生了一样的丹凤眼,谢泳性子活泼些,立刻就把他们三人叫了一遍,谢月仪呢,声音细细的,很是内向,垂着头叫了声姑母,表哥表姐。
杜若对她们真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七八年前,像谢泳也不过是个幼童,她上去拉着谢月仪的手:“你来可好了,我们这里又热闹些。”
谢月仪嗯了一声。
谢氏瞧着,问起谢彰:“你给他们请了夫子吗,还是自己教他们的?”又往后看,“你们没带奴仆吗,听说就两口箱子?”
“哪里要什么奴仆,本来衣物也不多。”谢彰叹口气,“我们那里起先打得厉害,只管着出去逃命,只带了一些银子在身上,后来找到落脚点,我便去教书挣点钱,回来再教月仪跟泳儿。”
原来小舅竟然过得那么贫困,还要去教书,杜若朝谢月仪打量,她果然穿得都是半旧的裙衫,头上戴得钗簪也是很老式的。
听到这话,谢氏很心疼:“你来信怎么不说呢?我记得家里原先银子也不少,还以为你们都带走了,是不是路上被人抢走了?哎,你们应该那时早点过来,也不至于耽搁这么多年!你瞧瞧,月仪跟泳儿都吃苦了,我瞧着你也是瘦了好些。”
一关心就会显得有些啰嗦,谢彰挠头笑道:“哪里有那么苦,只是比不得你们宋国公府罢了,再说,现在我这不是谋到官了吗,总算可以安定了。姐姐,我们去看老夫人罢!”
谢氏嫌他之前报喜不报忧,途中又说了他几句。
谢彰不生气,只是笑。
小舅的脾气一直都很好的,杜若笑着问他:“小舅你现在还弹琴吗?”
“当然,还收过弟子呢。”谢彰道,“若若你想听的话,小舅等会儿就弹给你听。”
“才来弹什么曲子?”谢氏道,“还是安顿下再说罢,你跟月仪,泳儿多住一阵子,想吃什么尽管跟厨房说。”她看看谢月仪,叹口气道,“瞧瞧多漂亮的小姑娘,被你装扮成什么样子了?”她跟谢月仪道,“你爹爹到底是男人,等下回我带你去买衣料,去新衣服。”
谢月仪脸颊就红了,连忙道:“姑母,住在这里已经叨扰了,不用买什么的。”
“别跟我客气。”谢氏道,“我就若若一个女儿,而今你来了,正好跟若若作伴,多好呢。泳儿呢,就跟峥儿作伴,一起跟夫子念书。”
他们一路说着,就到了上房。
二房的女眷都来了,包括杜莺,还有杜峥,他们都上来问好,杜蓉笑道:“我还是记得月仪表妹的,那时候瘦得很,我说跟小猫儿一般呢,不过月仪估计记不得了,她太小了。”她性子外放,立时就拉着谢月仪说起话来,说过几日带她去长安城里玩。
众人都往正堂走去,谢彰带着两个孩子去给老夫人行礼问安。
老夫人道:“儿媳妇千盼万盼的,你们总算到了!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赶紧去歇一歇,有什么话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说罢,不过晚上是要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我刚才都让管事再去一趟集市了!”
谢彰笑道:“多谢老夫人了,我们这等叨扰,也就您这样客气。”
“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老夫人笑道,“再者,我们家呢本来人就少,谁来都是高兴的。”
杜绣在旁听着,咬了咬嘴唇,她的小舅可是都不准来杜家了,姨娘也住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这都是拜杜莺所赐,她觉得她的小舅才不会喝醉酒冲撞杜莺呢,她定是暗中做了什么。
可恨祖母什么都信她。
说到底也是看不起她一个庶女,要她是嫡女,哪怕是有刘氏这样的母亲,老夫人也不会怎么样。
她心里想着,面上是没有表现出来,与谢月仪道:“你们住的地方离我那儿也很近,我也会经常请你来玩的。”
杜家四个姑娘都很客气,谢月仪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因为跟谢氏隔了太久没有见面,听父亲说姑父又被封为宋国公,那是有爵位的,还是世袭罔替,便觉得杜家定是极为富贵,那住在里面的人也许都有些傲气的,但是来了,才发现不是,她总算是不那么拘谨了。
谢氏亲自领他们去歇息。
那是处很大的两进宅院,下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铺得很整齐,两边种着各种花木,这时节是花香扑鼻,谢泳四处的看,与谢月仪道:“姐姐,这比我们以前住得大多了呢!”
“是啊,还很漂亮。”谢月仪笑道,“你住在这里要乖乖的,不要给姑母添乱。”
“不会的,我就跟峥表弟一起念书。”
“那就好了。”谢月仪摸摸他脑袋。
谢泳好奇的道:“姐姐,我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谢月仪忙轻声道:“这话可别乱说,这里是姑母的家,我们不可能一直住的,等爹爹做官顺畅了,我们就会有自己的家。”
谢泳哦了声,点点头。
前面的谢彰正问谢氏:“蓉蓉是要嫁人了吧?我记得你信里提到过。”
“是,就在下个月,没几日了。”
谢彰笑起来:“那我也得准备一份礼呢!”
姐弟两个说笑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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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章两家结亲的吉日定在四月十六,等到谢彰任职之后,真的就只剩下几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那是杜家小辈中,第一个办喜事的,也是杜家第一次把姑娘嫁出去,因老夫人就两个儿子,她只尝过娶儿媳妇的欢喜,还不曾真正体会过自己家里人离开娘家呢,这阵子是既高兴又伤怀。
哪怕平日里觉得杜蓉有不少缺点,也是全都不记得的了,只是感慨往后要见得少了。
至于姑娘们,那是天天都在一起,也不再念书,就在杜蓉的院子里玩。
毕竟那样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等到十六,杜蓉就要出嫁了。
昨日晚上,她们一直聚在老夫人那里,刘氏给杜蓉梳头发,梳一次哭一次,弄得好些人也跟着哭,故而杜若早上起来,眼睛都是有些肿的,她甚至是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哪日嫁出去,也定是如此,幸好她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待在家里,多陪陪父母。
玉竹拿来手巾给她擦脸,一边儿说道:“少爷在外面等着呢,要不要请进来?”
“这么早?”杜若惊讶。
杜凌的声音响起来:“早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是你们昨日睡得晚。”
她们都哭哭啼啼的,他是男儿,可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在他看来,杜蓉只是搬去章家住,又不是去了别的县城,也不知她们怎么就那么伤心。
杜若把裙衫穿穿好说道:“那你早饭定然吃了,不然就在我这里用。”
“还没吃。”杜凌走进来,与鹤兰道,“去厨房多要一碗粥,一碟虾饺。”他从身后随从手里拿来两样东西,“给你去找这个了,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花样,就把两种都买了回来。”
那是用来装添妆的盒子,她觉得就这么空手送给杜蓉不是那么好看,可手边也没有合适的就让杜凌去给她买,现在瞧见当真是惊喜,因这盒子委实太漂亮了,是用象牙雕刻的,打磨的极为光滑,像上好的玉石,盖子上面一个是刻了莲花,一个是刻了梅花。
她有点可惜:“要是有刻芙蓉的就好了!”
“做这个你知道花多少工夫,我此番便是使人订做也来不及,就这两个了。”杜凌道,“你看看,要哪个罢。”
“就莲花的好了。”杜若笑道,“我正好要送一个莲花坠角,还有一个赤金镶青桃花的挂件,就不送簪钗手镯了,她们可能都会送那些的,省得重复了没有什么意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杜凌道:“我是送了两卷兵书。”
他见饭菜端来了,坐下来就吃。
“兵书倒也好,他们两人都喜欢看呢。”杜若给他夹筷厨房新腌的莴笋,“这个将将做好的,还有点脆,用麻油拌了,挺好吃的。我吃粥就喜欢吃这个,听说他们还腌了茄子呢,不过要放蒜头,我觉得味道太大,你要是喜欢吃的话,可以试试。”
杜凌唔了一声点点头问:“那另外一个盒子你还要吗,我留着也没有用。”
也只有小姑娘喜欢,他们男人房里都不放这个的。
杜若想了一想,说道:“要不送给表妹吧,她来我们家,我前几日送给她两盒新的胭脂,还有表弟我送了一套笔墨纸砚,你有没有送过东西,我记得母亲叮嘱过你的。”
谢泳他是送过了,也是上好的毛笔,可谢月仪他是真不知道送什么,他道:“那就送这个罢,让她装装东西,而且不便宜拿出来不寒碜。”
杜若用完饭,便拉他一起去谢彰他们住得院子。
正当是巳时了,谢月仪已经起来一阵子,她为送添妆很发愁,昨日已经选定了一样,又觉得不好,在挑选呢,石燕与她禀告道:“姑娘,大少爷,三姑娘来了。”
他们没有服侍的丫环,杜家送来四个,跟前服侍的是石燕,石桂,还有外面两个粗使的,庭院里还有些婆子,其实她小时候谢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她也曾锦衣玉食的,谁料后来突然就打起仗来。他们住得城里乱成一团,贼匪趁机四处劫掠,她跟父亲,弟弟逃到了城外,后来就一直颠沛流离,很久之后才寻到落脚的地方,但离谢氏他们实在太远了,中间隔着的几个县城都在打仗,根本不敢出去。
日子一落千丈。
谢月仪回过神,说道:“快些请他们进来。”一边说,她一边自己走到门口迎接。
那兄妹两个进来,杜若笑道:“我跟哥哥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谢月仪忙道,“丫环们也都很好。”
还是有点拘谨,杜若拉着她坐下:“等会儿用过午膳我们一起去大姐那里,就等到章家来迎娶她了,今天也还会来好些别家的姑娘,你正好认识认识。”她重点提了一提,“有位袁姑娘人特别好。”
她们说完,杜凌将那盒子放在桌上送给谢月仪:“买了两个,一个给妹妹了,这个你拿去,随便装什么都行。”
他口气很随意,并不庄重,但这样显得很亲切。
谢月仪笑道:“多谢表哥。”
盒子拿在手里有微微的凉意,摸着很舒服,花样也好看,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尝试着打开盒子,结果也不知怎么开,杜凌见到便拿过来:“这里有个扣子搭住了,你看到没有?得先掰开来。”
只听咯的声,盒盖就开了。
她连忙道谢,侧头时看见杜凌面色温煦,想到印象里的样子,完全不像了,而今生得剑眉星目,挺拔英气,真正的世家贵公子,想到自己的家世,她又有点黯然,只希望父亲能官途顺利,好让谢家早些振奋起来。
见她爱不释手,杜凌道:“那家铺子还有别的东西,也是象牙做得,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就行。”
谢月仪答应一声。
府里下人们从大早上就开始忙碌了,不管是屋里屋外,都摆设着充满喜气的东西,帖红纸,把红色的花儿都搬在一起,还买了非常多的炮仗,而到下午,姑娘们都陆续去杜蓉那里,她已经在梳妆打扮,脸上绞得干干净净的,浮出很自然的一片红晕,丫环再给她梳头,刘氏坐在旁边,一点都不离开。杜若就跟杜莺坐一起,杜若正对着窗口,看到杜云岩站在外面,好像想进来,但是他驻足会儿还是走了。
母亲说,二叔之前取不到钱时常发火,拿管事出气,就是不敢去老夫人那里,现在是好一些了。
不过对章凤翼还是不满,到现在都不能替杜蓉高兴。
父女两个见到,仍是势同水火。
杜若正想着,袁秀初跟方素华来了。
两人都带着添妆,杜蓉连声道谢,说她们破费了。
袁秀初看见谢月仪,并不认识,杜蓉介绍道:“那是若若小舅的女儿,叫谢月仪,她父亲现在户部任主事。”
袁秀初就与她互相见礼,因方素华来过杜家,认得谢月仪,坐在她旁边。袁秀初则坐在杜莺左手边,两人很是相好,但也有一阵子没有见了,她看到杜莺仍然很瘦弱,想到大哥与她说的话,从袖中拿出一副方子,悄悄递给杜莺:“你回头看看可能用,大哥说合适你。”
竟然是袁诏给她的,杜莺想到他的嘴脸,恨不得就不要这方子,不过碍于袁秀初,她还是接受了,轻声道:“多谢。”
袁秀初因为那日的事情,猜到几分杜莺为何要强撑,恐是想嫁个好人家,她为此极是同情,她来过杜家好几次,见过刘氏与杜云岩,隐约是能明白杜莺的处境的,不像她,虽然母亲去世的早,可她有大哥,二哥挡着风雨。
杜莺就没有大哥,杜蓉又出嫁了,她只有柔弱的母亲跟弟弟。
“而今天气晴好了,你又可以时常出来呢。”她笑道。
这世上像袁秀初这样善良的姑娘真的很少了,杜莺其实也是真心喜欢她,她点点头。
等到杜蓉穿嫁衣的时候,太阳渐渐要下山了,谢氏站在外面与杜云壑道:“你得盯好二弟了,这等日子可不能生事,他现在没有钱花,朝管事发了多少通火,但是不敢与老夫人闹,谁晓得会不会还会为难章凤翼,你要是在,他定然不敢的。”
杜云壑道:“一直让人看着呢,我不可能让他胡闹。”
他看着远处,晚霞满天。
谢氏瞧一眼他,他眼底还是藏着忧,她笑道:“你可听说了?玄儿还当章凤翼的御多呢,倒是少见,他平日里并不喜欢与人交往的,跟章凤翼却很好,凌儿说他两人还时常切磋武艺,恐是章凤翼在他手下谋了职了。”
那将来章家恐怕也要卷入风雨中了。
不过他们都是杜家的亲戚,不可能置身事外。
就像他,他跟贺玄的关系,假使哪一日贺玄真的造反,赵坚其实是绝对不会再信任他的,他是时候要做出一个选择了,这个选择,恐怕也是越早越好,反正这孩子把什么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
谢氏往里瞧一眼,看见自己的女儿坐在那里,她由不得擦拭了下眼睛:“以后若若也要嫁人了,我真不舍得,可前阵子管家又使人试探,管大公子我看着还是很适合若若的……”
“你回了管家罢。”杜云壑道,“现在不是给若若定亲事的时候。”
都不知将来怎么样呢,再牵扯一家人,都是会生出变化的。
谢氏极为诧异:“你的意思是?”
杜云壑道:“你听我的便是。”
难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谢氏一下握紧了手。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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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声音,杜莺的眼泪忍不住的落下来。[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在这家里,她跟杜蓉相依为命,有时候她觉得杜蓉太过冲动,不能顾全大局,可到底总是她挡在前面的,不管是对抗父亲,还是扶持母亲,亦或是照顾她这个体弱的妹妹,杜蓉总是没有什么怨言。
而今,她总算要嫁人了,她看向穿着大红嫁衣的杜蓉,想起这些天,每回说起章凤翼,她高兴又害羞的样子,此番心里也只有欢喜。
哪怕夹着离家的悲伤,杜蓉都这个样子,可见她对章凤翼的感情。
杜若知晓她的心思,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二姐,我们送大姐一起去二门坐花轿吧,过几日,再去章家做客,让这章夫人好好招待我们!”
众人都笑起来。
杜莺点点头。
杜蓉隔着红盖头,想再瞧一眼家人,但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她垂下头,只能瞧见自己穿着的绣花鞋。
刘氏已经在旁边哭起来,谢氏道:“昨日哭得许久,总是大喜事,今日不要再那么伤心了,反正章家离得也近,你要去看蓉蓉不难。”
她扶着杜蓉往外面走,杜峥还小,不能背她,便由杜凌代劳,他已经在前面等着了,看到她们来了,弯下腰来,笑道:“妹妹,快些上来,听说伯起就要到家里了,他恐怕骑马骑得很快呢!”
想到他的急性子,杜蓉嘴角又忍不住翘了翘,只不过心口还是满溢着离愁,让她无法真的笑出来,她在那里顿足,直到杜莺上去,轻声与她说得几句,她才趴在杜凌的背上,往二门那里去了。
杜若跟在后面,谢氏瞧见拉住她道:“你也去那么远?”
“是啊,我送大姐去坐花轿。”她笑道,“我跟哥哥一起走,没有什么的,还有二姐,我们一起去。”
他们大房就一个女儿,杜若小时候没有姐妹,便与杜蓉,杜莺十分的好,谢氏没办法,叮嘱道:“去就去罢,不过别走到外宅去,今日迎亲的人多,保不定章家还有别的人会来,你小心些。”
章家到底是马匪出身,结交的人物鱼龙混杂,谢氏对此有些警惕。求书网WWW.Qiushu.cc
“知道了娘,我就在二门那里。”她走到杜凌身边,与戴着红盖头的杜蓉说话,“大姐,我陪着你呢。”
杜蓉轻声一笑:“好。”
杜莺由木槿扶着,与杜峥在后方,杜绣没有跟来,倒是方素华最近常往杜家,与她们熟悉了,也走出来。
因杜家闺房离二门有一段距离,仍是要走一会儿,耳边听到鞭炮声不停,杜蓉把头稍稍低一些,靠着杜凌的肩膀道:“大哥,辛苦你了。”
“你又不重,辛苦什么?”
杜蓉微微停顿了会儿:“大哥,我今日嫁去章家,往后望你能照顾下峥儿,他性子太过软了,我怕他将来什么事情都吃亏,可我也不知怎么教好他。”
对于这个弟弟,她跟对刘氏一样的无奈。
杜凌闻言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女大十八变,男人也一样,他以后也许就会变的,但凡我能帮得上的总会帮一帮他。”
杜蓉答谢声。
不知不觉,几人就走到二门了,杜若往前看去,就见到章凤翼骑着雪白的马,挡在前面,把整个拱门都堵住了,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果然是迫不及待,她抿嘴笑道:“大姐,我看到大姐夫了。”
章凤翼已经忍不住:“家太大也不是好事啊。”
听听,一来说什么话呢,杜蓉想啐他一口,奈何今日是新娘的身份不可造次,只把小拳头紧了一紧,咬牙跟杜若道:“你让他给我闭嘴,不许再胡说,不然我就不跟他拜堂了。”
杜若跟杜莺都噗嗤笑起来。
杜若走过去,轻声道:“姐夫,大姐让我带信儿,让你说话斯文些,不然不去你家了。”
“什么?”章凤翼眼睛都瞪圆了,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没有,老实道,“云志,快把你大姐背过来,不要误了吉时。”
杜凌早就背来了,只差几步而已,将将放下杜蓉,只见前边儿有人骑着赤红色的马过来,他就料到是贺玄。抬起头时,看见他竟然穿着一件银红色的袍服,没有绣大蟒,而是在衣襟,袖口袍脚都绣了核桃纹锦,在这样柔和的颜色衬托下,他身上有种出尘的俊美。
杜凌都看得一怔,笑道:“你还真的当御多呢!这种差事原本该我来做,不过我得背大姐,下回我给你当御多吧。”
那是要等到他成亲了,贺玄朝杜若看去,许是不要出门,只与姐妹聚着,她并没有穿得很费功夫,上身是一件鹅黄色忍冬纹的襦衣,下面一条杏红色细折子裙,梳着圆螺将小巧的耳朵露出来,戴着两颗小珍珠。
他嘴角略是一弯,说道:“你竟送到这里来了。”
原以为看不着她,谁想到还有这种惊喜。
傍晚的霞光落在他身上,映照他微带笑意的眼眸,杜若一颗心有些快跳,自从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敢去探究,又忍不住会想起,她朝他笑道:“是啊,反正离得也不远。”
贺玄看着她道:“上个月事情有些多,这个月我会请你来王府,现在花都开了,没有那么冷清。”
那是他一早答应的事儿,杜若点点头:“好。”
杜蓉已经坐在轿子里,章凤翼催促道:“王爷,我们先走了,可不能再耽搁,我瞧着已经不早!”
他急吼吼的,贺玄笑起来,把马头调转,最后看一眼杜若道:“就这么说好了。”
杜若嗯了一声。
他便御马去追章凤翼。
杜凌道:“我也去章家了,他们家今天摆了很多酒席呢。”
“你不要喝醉啊。”杜若忙叮嘱,“不然醉醺醺的回来,看娘骂不骂你。”
“行了,我知道,但是太多人跟伯起喝酒,我还是要给他挡一挡的,他肯定不想喝醉……”他说着闭了嘴,快步走了。
杜若回过头,瞧见不远处的方素华好像还没有回过神的样子,杜莺是满脸伤怀,但她到底没有说什么,笑道:“我们回去罢,一起吃顿饭。”
就为今天来添妆的姑娘们,杜家也都是准备了酒席的。
三人往里走去,方素华想起刚才贺玄的样子,心怦怦直跳,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看上他了,明明以前来杜家,也是见过他的,他那时还是少年,见到谁都是冷着脸,她只觉得他不礼貌,也不肯理会。
谁想到过得几年,再次见到,好像人就不一样了。
可她怎么跟父母说呢,可不说,她也没有办法,说了,念着方家跟杜家的亲戚关系,说不定谢氏愿意搭桥,她寻思了会儿,轻声问杜若:“贺大哥还跟人家做御多呢,他自己跟章凤翼也差不多大吧?”
“小了一岁。”
“那他有没有跟哪家……像他这样的王爷,肯定有很多家族想要结亲的。”
“没有。”杜若摇摇头,“原本母亲还寻到一位姑娘,人很是好的,又漂亮又端庄,可最后也没有成。”
听起来,他要求也很高,方素华心想她可没有出色的容貌,不过清秀罢了,立时就有些自卑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若侧头看她一眼,只见她眉宇间含着淡淡的愁,她突然想起来,方素华好像问过好几次关于贺玄的事情呢,可在以前,她是从来不问的,难道她喜欢上了贺玄?她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杜莺也有些心事,除了杜蓉嫁人,她往后在家中少了一个亲密的姐妹,另外便是袁诏给的方子了,她还没有看,正收在袖子里。见她们已经进去了,她放慢脚步,从袖中抽出来,借着灯笼的光瞧了一眼。
那方子不算简单,零零总总竟然有二十来种药,有几味更是甚少见到的,连她也不知配在里面起什么作用,可袁诏突然送方子,肯定是有什么意图,她不信他是为她好。
他不是一直讨厌她吗,觉得她是利用袁秀初。不过,他肯定也知道她不喜欢他,那为何还要送呢?
她思来想去,弄不清楚,又把方子塞回袖子里,这才往里走去。
不料杜绣都看见了,她刚才并不在闺房,也是走到了门口,想到自己将来的婚事不是十分的好看,未免有些烦闷,便在外面走了一走,结果就看到杜莺故意落在后面,她一时好奇便也盯着瞧。
杜莺走了,她满腹疑惑。
银杏轻声道:“奴婢看见袁姑娘偷偷递给她一样东西的,许就是这个了。”
那会是什么?若是姑娘家之前互送的,定会光明正大,可不是,一张宣纸应也没什么好藏,她眉头皱了一皱,那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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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蓉坐花轿去章家之后,姑娘们就在杜家用饭,杜若回到卧房的时候,都已经是亥时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不知不觉,时间竟过得那么快,许是她们都顾着离愁,一点儿没有察觉。
席上喝了点儿酒,她头隐隐的有些晕,杜若靠在美人榻上,心里还留着惆怅,因杜蓉的性子就像火,总是明亮的照耀在身边,这会儿就感觉家里一下冷清了。
玉竹过来轻声问:“姑娘要不要吃点醒酒茶?”
“也不用了,反正就要睡觉的。”杜若打了个呵欠,准备换衣服。
谁料外面一个小丫环急匆匆的过来,与鹤兰说话,她听见她提到杜凌,耳朵就竖了起来,见小丫环走了,杜若忙问怎么回事儿。
鹤兰道:“大少爷醉的不省人事,刚才就倒在大门口。”
真是一点不听劝,杜若道:“快些让他们准备醒酒茶,让他清醒了才好,不然只怕都走不到他住的地方了,得让人拖着去。”她想着又好笑,要去看看他的丑态,便下来穿鞋。
杜凌平日里其实不太喝酒,可要是跟公子哥儿玩,有时就会胡闹,为此母亲也说了他几回了,不过这回应该是替章凤翼挡酒的,她跟在提着灯笼的玉竹后面,鹤兰扶着她,生怕看不清楚摔一跤。
好不容易走到二门那里,就听到杜凌的嚷嚷声:“我还能喝呢,你们怎么就带我回来?都走开,本少爷让你们开开眼界……”
杜若笑出声来,与玉竹道:“一看就知道喝了至少半坛子,幸好母亲在陪着祖母,二婶,不然有得他好看!”
她往前看去,只见三个人当先走进来,起先也瞧不清楚,谁料走几步,才发现送杜凌回来的竟然是贺玄跟宋澄,贺玄就算了,今日是去做御多的,可宋澄怎么会出现?她实在有些吃惊,难道宋澄与章凤翼也是认识的?她突然想起来,那天第一次遇到宋澄,他把蹴鞠踢到了内宅,而章凤翼也喜欢蹴鞠,许是因为这个吧!
不远处,她立在大红灯笼旁边,烛火将她的杏红色裙子染得变深了几分,好像泉水一样的眼眸在夜色里十分的温和。
宋澄瞧见她,想起母亲的话,她不承认对杜若说了什么,可他隐隐觉得并不是,不然那天她怎么会是那种表情呢?好像一下子跟他拉远了距离,当然,他们本也算不得什么,可不知为何,他一与她说话,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就像此刻,他很想上去,走到她身边。
杜若出于感激,笑着道:“多谢你们送哥哥回来,他恐是麻烦的很吧?”
“是有一点。”宋澄道,“起先还不想上马车,要骑马,差些把人都撞倒,后来被我们强行押着才能送到这里,不过他也是为章大哥,章家请得人,就是吃了醒酒丸也没多少用,一坛子一坛子的酒抬上来,我也是不想再坐在那里了。”他看向贺玄,“王爷,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贺玄淡淡道:“我本来也是要走了。”
只是走得巧,正好就要跟他送杜凌回来。
杜凌此时又在甩手臂,想把两人的手甩脱,一边叫道:“快些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我现在看你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不打你们,再不放,可别怪我揍得你们满地乱爬!”
这酒品实在是有点丢人,杜若决定明天一定要告诉他,让他下回千万别喝醉,她尴尬道:“我哥哥酒量不行,他就是逞强才喝醉的,你们别放在心上啊。”她看向杜凌的小厮,“快些扶他去吃醒酒茶。”
“我不喝,那东西恁难喝了!”杜凌听到妹妹的声音,抬头寻找她,果见她就在前面,突然就踩了一下贺玄的脚,急奔出去,那力气之大,连宋澄都没有来得及拉住。
见他冲过来,眼睛又是红彤彤的,杜若也不知道他要发什么酒疯,下意识就往后退,可她怎么走得过杜凌,杜凌到她面前,握住她肩膀一阵摇晃:“若若,你别让他们给我吃醒酒茶,我不吃,你听到没有?我也用不着,我还能喝酒呢!”
他力气很大,她的肩膀被他捏得一阵生疼,眉头都颦了起来,说道:“哥哥,你不吃就不吃了,你别再抓着我了,我疼。”
杜凌道:“那你带我去章家,伯起这死小子偷偷溜走了,我不喝谁喝呢?若若,你跟我去章家……”
她在他手掌下,好像一片落叶,被摇得头晕眼花。
见杜凌太不像话了,宋澄,贺玄齐步走上去,把他拉开来,贺玄朝小厮喝道:“还不扶着去里面?你们四个一起来,不要再让他跑了!”
那四个小厮连忙俩俩抓住杜凌。
在旁边看着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家主子的力气真不是盖的,这好像一头喝醉的野牛啊,额头上立时就开始冒出汗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往院子里带,杜凌嘴里还在嚷嚷着,没有停下的样子。
杜若扶着额头。
宋澄看她像是不舒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云志伤到了?”
“头晕。”她道。
夜色下,能看到她面上有些红晕,宋澄笑起来:“你该不是喝过酒了罢?”
“刚才是喝了一些,但是并不觉得晕,可哥哥刚才摇了一下,酒劲好像就上来了。”她有些害羞的笑,露出两个梨涡,“不过也没事儿的,回头就去睡了,今日真谢谢你们,明儿我告诉哥哥,让他给你们赔礼道歉。”
“不用,喝醉酒而已,又有什么。”宋澄看着她,欲言又止。
那眼神是复杂的,叫杜若有点不自在,她低头道:“天晚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在杜家,宋澄不好怎么样,有些话也不容易说出口,他只得告辞,想着或许哪一日等她出门,谁料贺玄却不走,说道:“我送你去罢,等云志清醒了,我还有些话跟他说。”
这就是两人不同的地方了,宋澄不方便,他却跟杜家很熟悉。
宋澄心里有些不悦,觉得自己好像被贺玄挑衅了,自从上元节观灯那日起,他就一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
他没有走,看着杜若问道:“今年端午节你会去观龙舟赛吗?”
突然问这个,杜若怔了怔道:“去年也去的,今年也许吧。”
宋澄就笑起来:“那好,我们公主府新制了一艘很大的游舫,我到时请你们家来玩,云志肯定也愿意的。”
趁着这个时候邀请人,贺玄道:“现在说端午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也就十来日了。”宋城挑眉,“要是王爷愿意的话,也可以来游舫来,不过我记得母亲说,你们王府也有游舫的,想必王爷是不屑的。”
那是不想请他了,贺玄嘴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间,有种隐隐的情绪散漫开来,竟是十分的压迫人,杜若感觉不太好,说道:“宋公子,你快些回去罢,很晚了,兴许公主会担心你。”
宋澄笑道:“那我走了,端午节再会。”
他告辞而去。
贺玄瞧他背影一眼,同杜若往里走去。
庭院里算不得静谧,因杜家办喜事,便是下人们也得了赏,忙完了可以喝点酒吃顿好菜,故而到处都可见烛火,但贺玄走在旁边,就好像使得周遭极为的安静,她到底没有忍住,问道:“章家那边是不是很热闹,到底请了多少人啊?”
“百来号人吧,算不得多,但很热闹。”
那些人又喝酒又猜拳,真正是嘈杂不堪,幸好章凤翼不是这等样子,他在这些人中算是斯文的了。
杜若道:“那姐夫到底喝醉没有?真是偷偷溜走的?”
“是,挨不住就溜了。”
杜若噗嗤笑起来,觉得章凤翼鬼鬼祟祟的,肯定很好笑。
他垂眸看着她,停下来问:“还晕吗?”
杜若见他停了,便也停下来,只觉脸颊热热的,脑袋也有些账,看来这果子酒还是有点后劲的,她将将要说话,他却抬起手,朝她额头上微微碰了一碰。
他的手带着凉意,接触到皮肤的时候,令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可杜若的脸颊却更热了,也有些失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不是在生病!
他收回手:“我好像没见过你喝酒,原来你喝了,额头都会烫。”
像火似的,烧到他掌心里。
原来他是好奇,杜若道:“原本还小,家里不让喝,但是我现在十四了,稍许喝一点是没有事情的。”
他笑笑,看着地上她的影子,长长的。
两人一直走到院门那里才停下来,杜若说道:“你去哥哥那里的话,假使他没有清醒,你就不要管他了。”
“我知道。”
杜若便告辞进去。
谁料她转过身时,又听到他说:“端午节,还是坐我的游舫罢。”
她一怔,回眸看去,瞧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种笑容像是月光,往周遭散着月华似的,又像流水,涌到人心里。
他道:“也不比她公主府的小。”
他今天又邀请她去王府,又邀请她坐游舫,她再怎么,也有点明白了,一下觉得脑袋昏呼呼的,不知怎么答,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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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一时没有回应,贺玄也不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风吹动着银红色的衣袍,上面的核桃纹微微闪着亮光,像是用银线织就的。
他不声不响,可还是带给杜若很大的压迫感,她不好拒绝,说道:“我刚才也没答应宋公子呢,与哥哥说一声,他应该会愿意。”
突然把杜凌牵扯进来,贺玄淡淡道:“我是问你。”
他看着她,眸中琥珀色的光泽不像白天那么明亮,有些暗淡,却更深幽,她心头突地一跳,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差点想逃走,可偏生脚也抬不起来,她只能说道:“那好吧,反正我去年也坐过你的游舫。”
去年是他把她从赵豫的游舫带走的。
她答应了,贺玄笑了笑:“好,端午节我来接你。”
他说完转身走了。
连玉竹跟鹤兰也都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们不由得看向杜若,杜若被两个丫环看得有点心虚,轻咳声道:“你们看什么,玄哥哥的游舫大,请我们去玩也是人之常情,我明儿还得告诉娘呢,我们一家一起去。”
玉竹胆子大一些,轻声道:“可王爷好像只请了姑娘一人啊。”
“请我就是请别人了啊,到时哥哥能不去吗?”杜若不想多说,往厢房走去。
身后两个丫环互相看一眼,都有点怀疑贺玄,生怕杜若听见,鹤兰用好像蚊子一样的声音道:“我们要不要告诉夫人?”
“怎么告诉?又不是确定的事情,且等到端午节再说罢。”玉竹道,“不然夫人提早知道,只怕姑娘会恼了我们呢,毕竟雍王跟姑娘老早就认识了,不定我们想错,那可是要得罪人的。”
鹤兰点点头。
杜若还是没有喝醒酒茶,她躺在床上就想早点睡着,这样有些醉意是最好的,岂料没有她想得那么顺利,翻来覆去的,甚至把玉竹都惊醒了,过来问了一次,她起来喝了点水,才好一些。
待到天亮时,她在睡梦里都能感觉到从窗口流入的阳光,金灿灿的,照耀在身上好像十分的暖,好像是她在严寒的冬日里,急需要的温度。
她突然就把眼睛睁了开来。
空阔的宫殿里,宽大的床,贺玄坐在她身边。
很是陌生,他的脸色也很冷,眉目英挺却像覆盖着雪,她看见他穿着龙袍,那身金黄色显得他更是高高在上,难以亲近。[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的浑身像是被缚住了,动弹不得,耳边听到他说,不管你有没有想明白,这里你终归是不能离开的。
他俯身过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她一下就醒了,大口的喘着气,头顶上,粉红色的帐幔在眼里也好像模糊起来。
难道现在才是做梦吗,怎么这梦那么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接近时的呼吸,一下更是混乱了,叫道:“玉竹,玉竹!”
玉竹就睡在外面,听见她这样大喊大叫,着实是被惊吓到了,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一只脚踩在地上就跑过来,急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清晰的出现在面前,杜若松了口气,靠在迎枕上,梦里她对贺玄的态度很是复杂,说不清是爱是恨,以至于那种情绪在胸口澎湃着,好像要炸开来一般,她怎么会这样呢?
见她并不说话,玉竹盯着她看了看,发现她额头上竟然有些细密的汗水,便问道:“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杜若疲倦的道,“你给我倒些水来。”
玉竹便去了。
她微微闭上眼睛,想到梦里他穿着龙袍,可见那日提剑并没有伤害她,不然她就看不到他做皇帝了,难道他是把自己抓起来了吗?可为什么……
她的脸不由得发热,暗想幸好梦醒了,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不过现在,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玉竹端来水,她喝得几口朝往南边的窗外看一眼,见到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看来时辰不早。
玉竹见状笑道:“昨日大姑娘出嫁,府里主子们都睡得晚,故而老夫人发话说,早上一个都不要叫,让主子们多睡一会儿,没想到姑娘却被梦惊醒了,”她问道,“姑娘,还要不要再睡一睡?”
“不了,现在已经清醒的很。”杜若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用完午膳去杜凌那里,杜凌因宿醉,头晕脑胀的,她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叫杜凌好一阵羞愧,他都不知道他醉了酒品那么差的,一再说必定要去同宋澄,贺玄赔礼道歉,结果还未去,等杜蓉回门第二日,雍王府就送来了帖子。
谢氏极为的惊讶,同杜云壑道:“真是难得了,玄儿还会请我们去做客!”
她是不晓得那孩子的深浅,杜云壑暗地里叹口气,他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惊心,但不管如何,若不是赵坚毒辣在先,也不会把一个年轻人逼成这样。
谁又不愿无忧无虑的长大呢?
他道:“既然他请,我们便去罢。”
谢氏见他反应淡淡,有些奇怪,又问起杜凌的事情:“你何时给凌儿谋个职,他都念叨多少次了,你好歹管一管,他到底也不小了。”
“就这阵子。”杜云壑道,“你怎么也关心起这个来了,我还以为你希望他在家多陪陪你呢。”
“儿大不由娘,再说,他这样子是能静心待在家里的吗?还不如有个正紧的事情做呢,他指不定能有一番作为,省得跟上回那样喝醉酒,还以为我不知,他就是仗着闲着才任意妄为罢。”
听着妻子的牢骚,杜云壑笑起来:“好,都听你的,肯定让他有事可做。”
谢氏又去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对雍王府兴趣不大,至于二房,杜云岩跟贺玄是不对盘的,自然不愿意去,别个儿与贺玄又不熟,且他帖子里真就没写二房,至于谢彰跟一双儿女,因是暂住的,谢氏晓得贺玄的脾气,生怕他们遭到冷待,便没有去请。
弄到最后,也就他们大房四个。
眼见雍王府离得越来越近,杜若坐在轿子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等到从二门下来,与谢氏坦白道:“那日大姐出嫁,贺大哥送大哥回来的时候,说请我们端午节坐他的游舫呢。”
这孩子怎么那么亲和了,谢氏有点奇怪,明明那天给他介绍姑娘,他还一脸的不耐,难道是为此赔礼道歉吗?她捉摸不透,笑道:“他既然请,那就去玩一玩吧,反正我们都要去漕运河的。”
杜若嗯了一声。
等到杜云壑,杜凌也到二门处,贺玄走了过来,他穿着件浅蓝色的春袍,头戴玉冠,束着灵芝纹的腰带,有如玉树临风。
她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穿黑色的衣袍了,她叫他穿别的颜色,他真的就换了,她那时还以为真是元逢的主意,面上不由自主的发热。
耳边听到他与家人闲话,她简直不能把头抬起来。
“请进去吧。”贺玄道,“宴席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尚早,可到处看看。”他与杜云壑道,“我一直想请你们,只是觉得时机未到。”
这话一语双关。
现在他们要做同一条船,才是时机吗?杜云壑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少年,真是觉得无比的棘手,但好像也没有回头路了。
谁让他与贺时宪惺惺相惜,甚至要照看他的孩子呢?假使他昧着良心假装没有这件事,恐怕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杜云壑淡淡道:“有心,自会有合适的时机。”
贺玄没有说话,半响忽地道:“听闻皇上要立太子?我昨儿去宫里,听闻皇上近日常召见重臣。”
他虽然是雍王,可到底年纪轻,赵坚要立太子,是不会征询他的意见的,而以杜云壑的资历,自然是有他一份在,杜云壑看向远处,只见墙外种着几棵梧桐,叶子都伸到庭院里来了,他道:“是,还是遵循一惯的规矩。”
都是自家人,他没有避讳,杜若惊讶,心想原来赵豫还是要做太子的呢!
贺玄哂笑,看来赵豫最近很是花了番功夫了,不过赵蒙只怕也要从兰州赶回来罢?
众人边说边走,谢氏瞧见府里风景好,夸赞了好几句,至于杜若,今日是异常的沉默,她几乎没怎么说话。
别人没察觉,贺玄是知道的,她原本是一个话匣子。
她究竟怎么了?
他看得她几眼,她并没有看他,便移开了目光。
在府里走得半圈,他们行到王府的书房,只见那书架一排排的,摆满了书,杜凌笑道:“该不会都是你看的吧?”
“哪里,好些是原先府中留下的,我闲来无事会看看。”贺玄淡淡回答,目光又落在杜若脸上,她这会儿正当好奇的看着书架,没来得及躲开,竟然对个正着,想到梦里的情景,她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少女的羞怯让人心动,贺玄一时有些欢喜,又有些疑惑。
杜若转而去看书案。
他的书案收拾得整整齐齐,摆着笔墨纸砚,别的就没有了,不像她,案上有好些的摆设,不过其中一样倒是眼熟,那是一个貔貅的黄玉笔筒,是他在很早就已经用得了,在她还小的时候,去过他家,他就是用得这个笔筒。
看到它,她心头一阵亲切,伸手去摸了摸,低头看桶内,只见到一团彩色的东西搭在毛笔上。
这个也很眼熟,她定定的看着,突然认了出来,那是她第一次送给他的长命缕。
原来他没有丢啊,放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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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珍视她送的东西,自然是好事儿,不过因为是贺玄,就好像多了一层意思了,所以她只能假装没看见,手离开了笔筒,但她这动作都瞧在他的眼里,眸子不由得眯了眯。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很显然,杜若是对他不一样了。
贺玄并没有说话,等他们看完书房,便请他们去用膳。
看得出来,府中厨子是精心准备的,一道道菜端上来,味道香,样子也精致,谢氏想起之前观赏过的府邸景致,暗想住在这王府也当真是舒适又富贵,难怪好些人家愿意结亲,只可惜,这孩子愣是没有瞧上。
杜凌看着酒盅,与贺玄道:“我还是不喝酒了,上回可对不住你。”
谢氏斜睨他一眼。
杜云壑道:“凡事都不要矫枉过正,少喝一点又有什么,你要学会的是控制住自己,别烂醉如泥。”
杜凌摸摸自己的鼻子:“好,我这回定当注意。”
众人都用起膳来。
莫约小半个时辰才好,杜云壑有话要与贺玄说,两人单独去了书房,杜凌见不叫他,又有些抱怨起来,与谢氏道:“就是因为我没有职务,看看,父亲有事情都不同我商量,还把我当小孩子呢,娘,您就帮帮我吧!”
他恨不得要使出撒娇的手段来,不过实在太大了,不好意思。
杜若在旁边看着笑。
谢氏拗不过他,只好道:“已经同你爹说了,你再等几日。”
“真的?”杜凌雀跃起来,大叫道,“那就好了,谢谢娘,我总算有事情做了,不用在家里发霉。”
“发什么霉,你妹妹几个不都待在家里呢,尽给我胡说八道!”谢氏叮嘱道,“你以后去衙门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也不怪你父亲总拖着,你要是有玄儿一般的稳重,只怕他早就让你去了,你得多学学才是。”
怕她接着唠叨,杜凌忙一叠声的答应。
杜若坐得会儿要去如厕,刚才他们说话,她没怎么插嘴,光顾着吃东西喝羹了,与谢氏说一声,便让府里的婆子领着去。
那地方在西边,离主屋很近,毕竟外人来做客,免不了要使用的,假使设得远就有些不太方便,故而很快就走到了。玉竹与鹤兰在外面等,小声的说着话,等到杜若出来,就使人去旁边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给她洗手。
玉竹道:“这府里连丫环都没有,只有些婆子,要么是小厮,粗手粗脚的,我刚才叫她们去取香胰子,说了好几遍,才找到合适的。”
要说王府富贵是富贵,可这些下人实在有点不上台面。[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杜若道:“他原先家里也没几个下人,香胰有得用就行了,他那么忙,恐怕没空管吧。”
上回她来,他也是不要下人布菜,整个府里空空荡荡的,就像她梦里的那座皇宫,不管是赵豫,还是换做贺玄当皇帝,那宫殿总是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没有多少生机。
那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也不是寻常人应该待的地方。
她慢慢往回走去,想着心思,半途突然听见玉竹,鹤兰口称王爷,她抬起头,才发现贺玄竟然来了。
此刻她正站在一条小径上,有些像狭路相逢,没有地方去躲,只得硬着头皮看向他,笑着道:“玄哥哥,你同我爹爹说完话了吗?”
“是。”贺玄语气淡淡。
面色也是极淡的,在他双眸中,光华闪耀,背后却又好像隐藏着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说道:“我现在是要回去了,我娘,哥哥是不是还在正房?”
“急什么,”他道,“我有话同你说。”
杜若一颗心就跳得更快了,她差点要后退两步,勉强镇定住了道:“你要说什么?”
“进去些说罢。”他道。
杜若没有办法,这时候她是想拒绝的,只奈何忌惮他的身份,并不想轻易的把他们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破坏,虽然这方向有点出乎她意料,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贺玄会对她有什么。
他这样的人,像是很不容易会对谁上心。
她跟在他后面。
从小径往左走,就是一丛竹林,这地方,她上回来王府并没有看见,大约是因为遮蔽茅厕的,所以他没有领她过来,谁想到竟是很清幽的一处地方,这竹林里,还有一间竹屋,门前放着锄头,可能是有花农住过的,但现在并没有人,静悄悄的。
长长的竹叶翠绿,微微飘动,将些许绿影投在他们的衣服上。
越安静,杜若就越紧张,她走到竹屋前,那里比在竹林里要明亮一些,转身对着他问:“现在你可以说了罢?”
她仰起脸来,面上是极力控制出来的冷静,这使得她看起来更有几分可爱。
贺玄走近两步道:“你今日为何总是躲着我?”
只是一句话,立刻就让她装出来的样子破掉了,她睫毛颤动着,咬一咬唇道:“你说什么,我才没有躲你呢。”
“没有?”他挑眉,“你今日统共说了几句话?”
“我说几句话,跟躲你有什么关系?”她眼见他走过来,身材高大,好似在她头顶迅速凝成了一团云,把她笼罩起来,就忍不住直往后退,可没走几步,她就退到了墙上。
那坚硬让她知道没有路逃走了。
今日她是躲着他,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怕他说出来的话,让她无所适从,这定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她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他目光落下,瞧见她胸脯起伏,十四岁的姑娘已经长得很好,这么一动,胸口好似有波澜,衣襟上的桃花也格外灿烂起来,他又看向她的眼睛:“我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怕成这样?”
他微弯下腰。
本来就离得近,她更加紧张,垂下了眼帘,瞧见他蓝色的袍边,忽地想起什么,脑中轰的一声,她脸色通红,忙不及的就把自己的唇给捂了起来。
露出来的眼睛羞怯又慌乱,好像清澈的泉水,水盈盈的,贺玄看见她这个动作,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她该不会认为他要亲吻她吧,她怎么会那么想?就算他现在真的被她勾起了欲望,可怎么说,杜云壑跟谢氏都在,他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他笑声清朗,眸光也温柔起来。
杜若这手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她突然发现她做了蠢事!
明明他还没有亲呢,她捂什么。
她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两人对视着,她脸上的红晕差些扩散到眸中。
他盯着看了会儿,淡淡道:“回去吧,等会儿你父亲派人来找,还以为我做了什么。”
她总算解脱了!
看见他转过身,她把手放下来,觉得手腕都已经酸了。
两人沿着路往回走,他在前面,她不太敢上去,拖拖拉拉的离了几尺远,他停下来等她,说道:“你是不是还想我把刚才的事情问清楚?还不快些。”
杜若听到这话,立即就加快了脚步,跟他肩并肩。
贺玄有些头疼,不过她早晚要面对这一日的,就当是给她适应的时间吧。
他没有再问。
她紧跟在他旁边,心思杂乱。
路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再说话,幸好很快就到正房了,谢氏看见杜若竟然是跟贺玄一起来的,有些奇怪,但当着他的面并没有问,众人又坐得会儿,便告辞回了杜家。
杜绣为讨好杜云岩,摆明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故而并没有去王府做客,倒是去了唐姨娘那里。
这阵子唐姨娘几乎是在杜家消失了行踪,再没有人提起她,哪怕是杜云岩,也许久不去了,杜绣到的时候,唐姨娘正当在绣花,递给她一双鞋子:“而今时间多了,才几天功夫就做好一双,你拿去穿吧,这鞋子我加了鞋底,穿着很舒服。”
她像是并不生气,杜绣见她还未杜云岩做鞋子,皱眉道:“爹爹也恁不像话了,别的人诬陷你就罢了,他也不管你,起先还知道为小舅说话呢,现在也不提了,只晓得关心他一个月能取多少银子,前几日又想着法子讨好祖母,都是二姐的错!”她坐在椅子上,“小舅都说没有做过这种事,她到底怎么知道小舅要做官的?我看她身体也好像好了,真是奇怪得很,不知道她吃了什么神药了,有次我见是木槿亲自去抓药的,还有啊,她跟袁家姑娘很好,你说她能嫁入袁家吗?”
唐姨娘的手顿了顿,瞧一眼门外,面上就露出几分冷,唐崇是什么人她最清楚,是杜莺使出下作的手段才让老夫人动怒的,而今她还在她这里安插眼线。她把杜绣的话琢磨了番,轻声道:“你别管这些,你只管与你父亲打好交道就是了!”
“可爹爹到时真能帮我吗?”杜绣道,“瞧瞧吴姨娘,还有姨娘你,他帮得了什么?”
唐姨娘露出几分无奈,杜云岩是不堪,但她们又能依靠谁呢?她道:“总比没有人好,你往后也不要上我这里来,多陪陪你祖母,父亲。”
“我……”
“就照着我说的话做!”唐姨娘一下拔高了声音。
杜绣顿时闭了嘴。
眼看着端午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玉竹大早上就在门口挂艾草,挂菖蒲,一长串的绿色味道浓郁,专门用来驱虫的,杜若站在门口看了看,说道:“在院门口,还有里面的屏风上也挂一些,现在晚上蚊子可多了,明明赶完了,半夜还好像有一只,不知道怎么钻进来的。”她伸出手来,果然在手臂有个包。
玉竹哎呀一声:“那你怎么不叫奴婢来赶呢?”
“懒得叫了,我后来又睡着了。”杜若打了个呵欠。
鹤兰端来剥好的粽子:“红枣馅儿,酱肉馅儿,都是姑娘喜欢吃的。”
红枣的清甜,酱肉的浓鲜,整个粽子都被肉汁浸满了,她看着就嘴馋,拿勺子挖一块吃,正当这时,外面一个小丫环来送帖子,鹤兰去拿,回来时神色有些懵,说道:“一来来两个请帖,雍王府,跟公主府,公主府还是公主亲自请的。”
杜若听了,勺子差点掉下来。
这让她怎么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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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粽子吃完,去老夫人那里请安。(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老夫人笑道:“粽子味道怎么样?我叫他们买了上好的江米,那是从好多家米粮店里挑出来的,我早上吃了一个,味道还行,”她叹口气,“但总觉得不如以前金陵的米好吃。”
“那是您念旧,光记得那个了,现在吃不到,自然觉得嘴里能回味的最好。”谢氏就坐在她下首,“不过那时有农庄,想吃什么米都行,让他们种一些便是,哪里像现在,样样都要出去买。”
以前可不用买米的,还有鸡鸭猪羊,庄上也是时不时的送过来,方便多了。
老夫人也是想有个自己的庄子,身子微微往前倾斜的道:“要不我们在晋县买些田罢,好歹在那里住过大半年了,知根知底的,那边乡下良田不少,也不用买太多,毕竟不知将来怎么样,就是应个景。平日里送米,春夏天送水果,秋冬天又能送点鱼,螃蟹过来,可不是好?要是想出去玩玩,也能住上一阵子。”
如果少的话,买不买区别不大,但看老夫人高兴,谢氏也不拂她的意,笑道:“母亲实在想买的话,不如让凌儿先去晋县看一看,要是有合意的,谈好了,我们就买下来。”
现在杜凌还没有事情做,连发霉的话都说出来了,她便帮他找些事儿。
老夫人笑道:“那敢情好,就让他跟刘管事去。”说着又看向杜若,“听说你今日收到两封请帖?”
杜若点点头:“也不知道去哪里呢,不过我一开始就跟贺大哥说好了的,娘也知道。”
谢氏道:“那你就坐你贺大哥的游舫,长公主那儿,使人去回一声,就说一早已经答应别人了,不能失约。”
她早先前就怀疑赵宁的意图,只是含糊不清,现在又来请,她是不太愿意,因觉得赵宁这人不好相处,女儿真要做她儿媳妇,恐怕是要受委屈的,毕竟不是八面玲珑的姑娘,她哪里舍得呢!
反正这也是事实,答应了别人,这是很正当的理由。
见母亲给她拿主意,杜若自然同意,不过想到等会儿要看到贺玄,又很是心乱,原本要给他做得长命缕也没有做,换成了香囊,连带着杜凌的也是,因她编着那东西的时候,不知为何,就会想起在王府里看到的那一条。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是个念旧的人。
当初还怪他去襄阳没有告别,也怪他回来了,不主动来见她,其实是她再也不能像年幼时那样了。(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她垂下眸,把玩着腰间挂的荷包。
杜绣瞧她一眼,想到上回赵宁单独请杜若去公主府,这回又请她去坐船,该不会看上了她吧?这可真是厉害的很了,起先是赵豫,这会儿又是宋澄,她运气当真好的厉害,就光说投胎这一条,自己就远比不上她。
不过杜若要嫁给宋澄也是好事儿,谁让赵坚疼爱那个妹妹呢,到时他们杜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大伯母竟然让杜若拒绝,她拧起眉,也不知他们大房怎么了,赵豫这样的皇子不要,这回长公主家的独子也不要,他们这房莫非是想出个皇后吗?眼光如此之高!
杜绣实在难以理解。
因今日是端午节,众位大臣都去宫里了,到得巳时才回来,杜云岩听说家里要置办良田,让杜凌去办,他一下就有些不高兴,跑到老夫人那里道:“母亲,凌儿毛都没有长全呢,他会做什么事情?您竟然让他去,就不怕办砸了吗?您给我说说,到底是要买多少,一顷还是十顷?我保管给您买到肥田,我认识的几位官员就有晋县的地,指不定要出手呢。”
一亩地三两银子,一顷是多少,那是三百两,十顷就是三千了。
老夫人不花心思猜都晓得杜云岩的打算,他最近手头紧了,没法出去玩乐,她是绝不会再纵容他的了,瞧瞧他做的那些好事!
她淡淡道:“就是没什么经历,才让他去,有刘管事陪着怕什么,又不是全让他做主,你就别管这事儿了。”
一言就回绝了,杜云岩脸色不太好看,但他还是忍住了,上回的事情让他晓得,老夫人真是不好得罪的,他笑着道:“娘,你这是还在跟我生气那?可现在什么不依着您办呢,你还气我什么?我现在可是样样都听您的了。”
“那就别管。”老夫人道,“有这个空儿,多陪陪儿媳妇,还有莺莺跟峥儿。”
不管他怎么说,老夫人就是不松口。
杜云岩出来的时候,胸口闷得难受,他在家里委实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而今连杜凌都比不上,那毛头小子还能抢到差事做,他倒像是吃闲饭的了,也是,他就光会吃杜云壑的闲饭!
他越想越气,自己好歹也是官员,竟然落到这个地步,连从家里拿些银钱都不成,那好歹是祖上积下来的,又不是老夫人与杜云壑的,说到底,还是他官位不够高,被他们压得死死的,要他是个吏部尚书,或者也得了爵位,他们会这样对待他吗?
绝不会!
他阴沉着脸在路上走着,到得东跨院时,原想进去,可想到香云是刘家送的,极是会讨好人,就是有一点不好,总向着刘氏,叫他息事宁人,他现在可不想听这种话,便在门口驻足了会儿往唐姨娘那里去了。
附近静悄悄的,深处有处小院,杜云岩到的时候,唐姨娘正蹲在地上种菜。
原先她在东跨院种了好些,可搬走了也带不过来,现在又在这里重新种了起来。
瞧见她一身素色,在简陋的庭院里更显得寒碜,杜云岩突然就有些内疚,毕竟唐崇这人他也清楚,不会跟杜莺说这种话,就是有,也是真喝醉了酒,那又有什么呢?总是亲戚,他那时应该据理力争,但他到底没有怎么为她出头,让她落得这个田地,他发出了一声长叹。
唐姨娘回过头,惊讶的道:“老爷您来了,怎么丫环也没有说一声。”
“是我让她们别说了,你又在种什么?”
“种一些豆子,不过时间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她朝他笑笑,眉宇间丝毫的没有怨气,“我今儿也做了粽子,我自己做的,老爷要不要在这里尝一尝?鲜肉馅儿的。”
“那不是你……”杜云岩讶然,那是他喜欢吃的,唐姨娘吃得素,照理她不会做。
大概她还是盼着自己来的吧,他笑起来:“我吃两个吧。”
唐姨娘就让人去端,关上门两人坐着,她给他剥一个出来,打量他的脸道:“老爷瞧着瘦了。”
“别提了,心烦,能不瘦吗?”杜云岩道,“母亲把买田的事儿交给凌儿去办,我就不信他能办好,不说了,这家里一个个就没个心疼我的,老子早出晚归的,他们都看不见,以为我什么事儿都不做呢!”
“老爷是辛苦了,不过老爷几个孩子都孝顺,怎么能说不心疼您呢?”唐姨娘把一碗清淡的米酒递给他,“像二姑娘,不是还给您做了罗袜?”
杜莺是不像杜蓉,他再怎么不理会刘氏,杜莺从来都与他好声好气。
杜云岩想着露出几分笑:“她是个好孩子,不过你倒是不气她吗,要不是她,你们家的人也不会被禁止入府了,弄得你们连面都见不到。”
“婢妾怎么会怪她,她一个小姑娘,身体孱弱,而今好了一些,我只替她高兴呢。”唐姨娘道,“她那回穿了新做的裙子,可是漂亮的不得了?我听闻就是大皇子都多看她几眼,甚至要把披风给她穿。”
这事儿杜云岩都不知,他惊讶道:“真的假的?我不曾听人说起。”
他在这家里没个好人缘,杜莺身边的人怎么会告诉他,再说这事儿只她们几个小姑娘知道,像杜若回去就没有跟谁提起的。
唐姨娘掩了一下嘴:“是绣儿有回说得,原来老爷不知呢?”
那天杜绣是一起的,她不敢说这种假话,杜云岩端起米酒饮了几口,笑道:“你总是替人着想,那衣料多好看你都愿意送给莺莺,甚至连绣儿都没有,她是不识好人心呢。”
“我是怕老爷担心二姑娘的婚事,出一份力罢了。”唐姨娘道,“也是可惜二姑娘这般有才华的人。”
杜云岩点点头,没有再说,把粽子吃完眼见唐姨娘整个人清清爽爽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就在这里留了好一会儿才走。
却说赵宁发了请帖出去,等得一炷香的功夫,杜家那里使人来传话,竟然说杜若一早答应别家了,故而不能来,请她谅解,她一下就火冒三丈,她其实哪里肯请杜若来呢,上回用膳她就发现了,杜若委实不符合她的要求。
她是要一个能言会道,在家里陪着她玩乐的儿媳妇,杜若是寡言了些,就是说话时,也没什么劲头。
可偏偏宋澄喜欢,听闻还想请杜若游玩,她就打算再多请几位姑娘,让宋澄比较比较,那杜若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出挑了,结果却被拒绝。
她怎么能甘心。
她手按在案台上站起来:“备车,游舫那里,也去准备吧。”
下人们连忙应是。
等到宋澄听说时,她已经不在府里,可这会儿还不到午时,宋澄细细思量,脸色突然就变了,因为他大概知道赵宁去了哪里。他记得有回母亲要听戏,那戏班子也是答应了别家,说不能来表演,她就是这样,亲自去了梨园。
后来戏班子还不是乖乖表演?
她娇美的外表下藏着叫人惊恐的霸道。
也只有父亲能治她,宋澄连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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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已经到杜家门口了。[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听说这消息,谢氏吃了一惊。
她猜测到赵宁不是好相处的人,可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任性,要说请人做客这种事儿,好些人家是提前请的,因就会碰到客人有事儿,还能不准别人不来吗?这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了!
她又不是皇后娘娘。
再者,就算是秦氏,她做事向来温和,不会跟赵宁一个手段。
谢氏捏着帕子走到二门那里,赵宁自顾自的进来,她穿着件儿绯红色金线绣牡丹的襦裙,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那一举手投足都是派头,她朝谢氏一笑:“来得唐突,还请杜夫人包涵。”
“哪里,长公主驾到,蓬荜生辉呢。”谢氏面上还是得礼貌些。
谁知道赵宁揶揄道:“你这里还算蓬荜生辉?那可是我哥哥精挑细选才赐予你相公的,别个儿能有这等殊荣?”
谢氏心头就突地一跳,赵宁这是在暗示,他们宋国公府都是因为赵坚才会有如今的富贵的,而赵坚是她哥哥,就这一句话,她就感觉到了浓浓的威胁意味,便有些后悔今日的决定。
或许,她是该服软,让杜若去长公主府,也许就不会有这种冲突了,她是有点疏忽,觉得丈夫好歹是国公爷,也立下无数军功的,不至于连这种事也不能回拒,可转念一想,就算现在服软,那万一赵宁真要让杜若嫁给宋澄呢,她也同意吗?看赵宁的样子,她这女儿哪里能应付得了!
她笑一笑:“是我失言了,不过长公主您突然登门,到底是为何事呢?”
还在跟她装傻,赵宁道:“我是想念三姑娘了。”
“哦,原来是为此事。”谢氏恍然大悟,“早先前雍王便已经请了我们家,老爷与我都答应了,是以只能多谢长公主的好意,我也实在没有想到,长公主您那么在意这件事情,其实都在漕运河上,指不定会碰到呢。”
雍王,那是贺玄了?
赵宁冷笑起来,那不是他们家的熟人吗,就算答应了要拒绝也容易,怎么就敢拒绝她?她淡淡道:“是他啊,那今日他是要来府上的,不若我与他说一声,将三姑娘借予我罢。”
谢氏真不明白她怎么那么执着,眉头略微皱了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赵宁道:“杜夫人不请我去坐坐?这不像待客之道。”
“长公主请。”谢氏忙道,“只是怕招待不周,应不知您会来,也没有准备什么。”
“现在准备也不晚,我茶是喝大红袍的。”她一点不客气。
谢氏便去吩咐下人。
两人朝正房走了。
长公主来府邸,这消息是不胫而走,传到鹤兰耳朵里,她惊得连忙告诉杜若。
杜若也是吓一跳,问道:“真的呀?长公主已经在我们家里了?”
“千真万确,夫人在同她喝茶呢。”鹤兰道,“还非要吃什么长在红岩上的大红袍,我们府哪里有,使人跑到外面寻了好多家铺子才找到一点,又嫌弃泡茶功夫不好呢,让她带来的丫环泡的。”
杜若心头沉甸甸的,她跟赵宁吃过饭,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想必母亲现在也不太舒服。
可长公主怎么会突然来他们家呢,难道是因为她不去她的游舫?不然又会为什么?她坐不住,直觉是因为自己,才生出了这桩事情,她忽地想到赵豫,她为此也给家里带了麻烦,但是父亲母亲从来没有提过一句,大概赵豫再怎么样,他总是要顾忌他皇子的身份,可赵宁怎么会这样呢?
她让鹤兰去打听:“你听到什么,快些回来告诉我。”
鹤兰答应了。
谁料一会儿回来,竟然让杜若去,因长公主要见,她这会儿又没有出门,还能不去见吗?谢氏也没有办法,这种要求确实是不好拒绝的。
杜若便朝正房走去。
长公主的笑声很清脆,一直传到门外来,听得杜若皮肤上起了细粒,她真是不太想进去,但最后还是跨入了门口,朝赵宁行一礼道:“见过长公主。”
小姑娘亭亭玉立,像一朵碧叶上正当绽放的菡萏,赵宁眼眸微微眯了眯:“可算见到了,当真是漂亮,也难怪你母亲藏着你呢。”她招手,叫她过来,“我今儿在游舫上请了好些姑娘,很是热闹,你真不想来吗?那雍王的游舫又有什么好,你们认识的,就耽搁这一次,算得了什么。”
这话真叫人难以回答,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就有种压迫感,让别人说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杜若后背发凉,鼓起勇气道:“我们虽然一早跟贺大哥认识,可他郑重的请我们是第一次,我想不去的话是有些不好的,但是我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您这么有诚意,这倒让我左右为难了。”
赵宁的眉头挑了起来。
因杜若的回答似是而非,像是把问题推到她这里来了,她笑一笑:“有什么左右为难?你去我那游舫不就是了,既然跟贺玄相熟,你哪日不能去?再说了,他那儿……”
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她朝门口看去,只见自家儿子大踏步的走过来,直闯到了面前。
是宋澄,连下人去通报都没有等得及。
赵宁心头就更是恼了,瞧瞧这儿子多紧张,可这三姑娘还不待见他们长公主府,不愿意来呢。
真正是岂有此理,像她赵宁的儿子,现在哪家的姑娘不愿意结亲呢?
“母亲。”见她果然在这里,宋澄可不想她再这样胡闹下去了,传出去,只会说他们长公主府逼迫宋国公府的姑娘,多难听呢?而于杜若来说,只怕她真的要不理会自己了,母亲这是在害他!
“原来您上杜家做客来了,我是不知您在哪里,故而来寻一寻。”他朝谢氏行礼,“多谢大夫人您款待母亲。母亲,我们现在该走了罢,时辰也不早了,等收拾收拾就要去漕运河的。”
赵宁哪里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刚才三姑娘说左右为难,我已是给她理清了,三姑娘您而今该知道怎么选了吧?”
“母亲,”宋澄大为着急,轻声道,“这里好歹是宋国公府,母亲这样把宋国公放在哪里呢,被皇上知道,只怕也会怪罪。”
“可笑!”赵宁讥讽道,“我是要吃人还是怎么了,只是请人去游玩,被你说成什么样了,公道自在人心,我请了那么多姑娘,哪位没有来?我是可惜了,才亲自登门,就算皇上问起,我也是照实说的。”她冷冷看着宋澄,“你莫要再多话,没个尊卑之分了!你是不当我母亲吗?”
“母亲!”宋澄握住她手腕,“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赵宁用力抽手。
眼见这情况越来越糟糕,生怕母亲也卷入里面,杜若说道:“长公主,我同你一起去游舫罢,可不能辜负您的好意。”
“若若?”谢氏微睁大眼睛。
杜若微微一笑:“其实只是去看龙舟赛,没有什么的,真是劳烦长公主走这一趟了。”
见她妥协了,赵宁笑起来:“既如此,最好不过,你同我走罢。”她看向谢氏,“杜夫人您这女儿还真是挺讨人喜欢的,你该让她多出门,让众夫人多见见才好,这么大的年纪,是该要定亲了吧?”
谢氏脸色微变。
赵宁转身朝外走去。
杜若轻声跟谢氏道:“娘您别担心,今天我不去她不依不饶的,反正只是在她游舫露个面,我很快就会回来。”
谢氏叹口气:“你小心些,我这就去找你父亲!”
她还想说些狠话,可宋澄就在旁边,倒不好说,宋澄见状道歉道:“杜夫人,我娘这事儿委实做错了,还请您多担当些。”
比起赵宁,宋澄还真是算挺好的,谢氏也不知道说什么。
杜若跟宋澄并肩走出去,宋澄轻声道:“我实在没来得及拦住她,你莫放在心里,我娘她,其实也算不得是坏心,她只是……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你。”
他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愧疚,无奈。
杜若道:“你不用道歉,这事儿错不在于你。”
宋澄沉默片刻:“你此前传话来说不能反悔,是因为答应了雍王吗?”
她点点头。
宋澄眉头就拧了起来,那日他请杜若,贺玄还说早,结果他自己不也邀请了杜若吗?他果然对她是有心思的。
他停下脚步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等会儿去游舫,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娘欺负你……我本来也想请你,你是知道的,虽然娘这回的手段委实卑鄙了些,但我好像又有些高兴。”
“你总是要跟我在一条游舫上了。”
阳光下,他双眸专注的看着她,声音钻入耳朵,显得既醇厚又深情,杜若仰头看着他,满是讶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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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带走杜若,谢氏满腔怒火,急匆匆的就去外院。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杜云壑,杜凌这时才得了消息过来,眼见她神色不好,杜云壑问道:“长公主当真把若若请去了?她竟是为这种事上门吗?”早先前听说她来,他也没有放在心里,这种女客自然是由谢氏来招待的,谁知道长公主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妻子生气。
谢氏道:“是的,你没瞧见她气势多大呢,若若是担心我才答应去游舫,相公,长公主实在是太横行无忌了,皇上真的会一直这样容忍她吗?”
杜凌听说妹妹是被强迫的,拧眉道:“我去把若若带回来!”
杜云壑一把拉住他:“你别再忙中添乱了,没听你娘怎么说的?你妹妹是怕事情闹大才去的。”他沉吟片刻,“也已经去了,这件事便揭过去。”
是要他们忍耐,杜凌恼道:“父亲,她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再说了,有这第一回说不定就有第二回!”他又责备起宋澄,“死小子怎么也不知道拦一拦,任由他娘胡来呢,真正是岂有此理!”
“你别错怪宋公子了,是长公主根本就不听,他是赶到府里来的。”谢氏叹口气,知晓丈夫的为难,毕竟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杜云壑还是忌惮的,也不能去长公主的游舫把女儿抢回来,那会让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外面定然要传杜家与长公主府闹不合,到时指不定赵坚会怪责杜云壑不给那分面子。
他们做臣子的,有些时候很不容易。
可杜云壑心里定然跟她一样,是极为的不甘,谢氏想了一想,反过来安慰他:“也是我急了,反倒不如若若呢,长公主人是嚣张了一些,可来长安之后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是我多虑了。”
杜云壑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将她微搂在怀里,低声道:“赵宁这样的人,我们并不方便对付,但她所作所为自然有人比我们更关心。”
谢氏一怔,抬头看向他。
杜云壑道:“而今多事之秋,谁更希望众志成城呢?”
这样的话,凭着谢氏的聪慧,她马上就理解了,点了点头。
贺玄到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与杜凌一起前往正房的时候,他问起杜若,杜凌摇头道:“别提了,那劳什子的长公主刚才来我们家,非得要请妹妹去,不去都不成,我是不在场,不然我看她怎么得逞!”
“长公主亲自来请?”贺玄眯起眼睛。
“是啊,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意图,若若是生得好看,可长公主她又不是男人,还非得请妹妹了。”杜凌无法理解。
也许是因为宋澄吧,他那天就想请杜若了,可杜若已经答应自己。
贺玄脸色微沉。9; 提供Txt免费下载)
难道长公主是想让杜若做她的儿媳妇吗?那宋澄可是有个好母亲了,假使她让皇上下旨赐婚,兴许也有几分的把握。不过如此一来,只怕要成冤家了,她肯定是很不喜欢这种做法的,当然,他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两人在正堂门口遇到谢月仪,谢泳,谢月仪并不认识贺玄,只瞧得他一眼就隐隐生出害怕,避到一边,叫一声表哥。
杜凌笑道:“表妹,表弟,这是雍王,你们跟着我叫他贺大哥就好了。”
谢月仪答应一声,蚊子般叫了下,倒是谢泳胆子大,嘻嘻笑道:“雍王是不是王爷,我头一回看到王爷呢,只在话本里见过,还有戏里面听过,原来王爷是这样的。”
“王爷又不是三头六臂,有什么奇怪,跟皇上一样都是人呀,你这小子傻不傻?”杜凌弹一下他的脑门。
谢月仪这时从袖子里拿出条长命缕给杜凌,有些害羞的说道:“我给父亲,弟弟做的时候,给你也做了一条,手艺不是很好,还请表哥不要笑话呢。”
上回杜凌送给她的那个象牙盒子很漂亮,她很喜欢,便记在心里了,一直想回送个什么,可好像都不合适,正好遇到端午节,她给谢泳做的时候,就想到了杜凌,其实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所以怎么会不好呢,杜凌低头瞧一眼,笑道:“若若今年都没有给我做,你这个不错,我看手艺比她好呢,多谢了。”
他大大咧咧的,立时就带在了手腕上。
杜凌喜欢在外面玩蹴鞠,这种天气已经晒的皮肤都有些黑了,显得很是健康,配着他俊朗的五官,朝气蓬勃,谢月仪瞧着抿嘴一笑。
“等会儿你跟泳儿一起坐贺大哥的游舫吧,我们都去上面玩呢,你大概还没看过龙舟赛吧?”杜凌道,“长安的龙舟赛很精彩,你看了定然喜欢的。”又摸摸谢泳的脑袋,“泳儿,你记得叫上峥儿,你要多跟他玩。”
“我天天跟他玩呢!”谢泳道,“昨天我们就在后院放风筝。”
有了差不多年龄的朋友,杜峥也比以前活泼点儿了。
几人说笑着进去,贺玄站在屋檐下,回望一下天色,暗想这个时候,杜若难道在陪着宋澄吃饭吗?
水波荡漾,游舫也跟着有些许的摇晃,但这并不影响甲板上的热闹。
那么大的地方铺上着色彩瑰丽的地毯,设置了案几锦垫,还有几位乐人,或抚琴,或吹笛,丝竹之声一直在河面上飘扬着,杜若坐在几位姑娘之间,才知道赵宁没有说假话,她当真是请了别的姑娘的,且就她们的装扮来看也实在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听见她们欢声笑语,杜若并提不出太大的兴趣,任何人被强迫,心情都不会很好,更何况她在家里本就是被百般疼爱的。
赵宁也发现了,她手里拿着琉璃杯,里面倒着紫红色的酒,看一眼宋澄说道:“你也尝尝,西域来的葡萄酒,可是用冰桶送来的,不过再晚上一两个月喝就更好了,现在是勉勉强强。”
宋澄沾一沾唇就放下了。
看儿子不悦,赵宁晓得他在生气,不过那是她儿子,能把她这个母亲怎么样?赵宁并不放在心里,瞧着前方一位姑娘道:“这杨姑娘最是知情识趣,前几日送来一种香胰,用完了香气几天都不消,真是讨人喜欢。”
那杨婵是很得母亲欢心,生得也不错,宋澄淡淡道:“那母亲您把她买回来当丫环好了。”
她可是吉安伯的女儿,那是官宦千金,竟然说买,可见他有多气,赵宁噗嗤一声笑起来:“母子没有隔夜仇,怎么,我帮你把杜三姑娘请过来,你就那么怨恨我?要没有我,你请得来吗?”
宋澄没有说话,他目光落在杜若那里。
即便她今日没来得及打扮,可在姑娘们中间也毫不逊色,但他也不是只喜欢她的容貌,他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好像很舒服,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回味的感觉,这不是什么人都能代替的。
可母亲今日去做了这种事情,而今在杜家留下的坏印象,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洗干净呢!
赵宁挑唇一笑:“你要真想娶她,我跟你舅舅说一声,第二日就能让你得逞,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是像让你看看,天涯何处无芳草。”
所以就要这样吗?
他可以容忍母亲很多的任性,可这种地方,他真是有点无法接受。
有片刻的沉默,他道:“若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母亲怎么就不嫁人了呢?总在家中胡闹,皇上也不是没有提过,天下才子任由母亲挑的,甚至那天,娘娘也说起……”
话未说完,赵宁一下就把琉璃杯扔在他脚边。
那碎裂的声音把谁都吓到了,全都看过来,赵宁面容有几分扭曲,她冷冷盯着宋澄,一字一顿的道:“别扯到我身上,你父亲可不是你能提的,谁也不能提他!你给我记住了!”
宋澄抿紧了嘴唇。
赵宁吩咐下人:“再倒一杯来,我得跟我这好儿子好好喝几杯。”
那紫红色的酒又倒满了,衬得她的指甲上的丹蔻显得更是艳红,她刚刚把琉璃杯放到嘴边,整个游舫就好像被撞到一下,摇晃起来,她一不小心,甚至将酒滴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是谁那样大胆,碰到她的游舫了!
赵宁站起来。
只见甲板上被搭了木桥,有一道浅紫色的身影从对面走了过来。
下人连忙来禀告:“长公主,是雍王。”
他?
赵宁眼眸眯起来,早听闻雍王不近人情,没想到还敢招惹她了,她道:“我今日可没有请他来,你们把他赶走。”
她公主府的护卫可是从军中挑选的,动作甚快,但听得此言,竟然有些犹豫,赵宁一想忽地明白了,那天贺玄不就来过他们公主府吗,就是为跟宋澄商量护卫的事情,那些人恐怕是他挑出来的。
她大怒:“还不去!”
宋澄道:“母亲,您最好不要,你难道还想打起来?”他往甲板上走去,“我去与他说,您不要再做任何事情了!”
他腰间配着剑,英姿煞爽。
贺玄见到他,又看一眼远处的赵宁:“本王是来见三姑娘的,她人呢?”
宋澄道:“她既然已经在游舫了,母亲也只是想请她玩一玩,王爷不妨退一步,不要再起干戈。”
贺玄道:“谁起的头你清楚,我来了,自然不会单独回去,你母亲刚才是想让护卫出手吧?你最好告诉她,事情闹大了,丢的可不是本王的脸。”
他一句话都不让,宋澄头疼极了,且他私底下也不甘心放杜若走,正在为难时,杜若上来道:“玄哥哥,我看完龙舟赛就可以走的,长公主待我也很好,这里的厨子做了好些佳肴呢。”
要当和事佬吗?贺玄直视着她:“你不必害怕,跟我走就是。”
他扣住了她的手腕。
杜若吓一跳,本想挣扎,可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她又相信他了,他今日敢过来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因他不是胡乱冲动的人,不然是做不了皇帝的,这可不像她,她总是没有太多的章法。
长公主见他那么放肆,也是恼火的很了,再次命令护卫上前,就在甲板上打起来。
可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手下留情,还是真的打不过贺玄,只是几下,就被打散了,贺玄拉着杜若大踏步走到长公主身边,他手握在剑柄上,挑眉道:“长公主您今日当众行凶,这种事情,按律是要当斩的。”
“你说什么,你敢这样说话?”赵宁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呢!”
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不是哥哥体恤,他能有王爷的头衔吗,不知道感恩,还敢动皇族的人,赵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杜若也替贺玄捏了一把汗,她手指在他手心里动了动,像是提醒。
他垂眸看着她,嘴角挑了挑。
宋澄到底要护着母亲,走到中间来,他看一眼杜若,又看一眼贺玄:“王爷不请自来,闹出轩然大波,恐是脱不了干系,真要追究到底,王爷打伤府邸护卫,也是触犯了律法了。”
两人目光相对,这时谁也不肯服软。
甲板上传来春风般的声音:“这儿怎么就闹起来了?”有一人斯斯然走过来,躬身道,“长公主,微臣奉皇上之名,请长公主前去水亭观龙舟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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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宁封,杜若回眸看见他,略是惊讶,因为没想到他会出现。qiushu.cc [天火大道]
宁封朝她笑了笑,随即把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一开始贺玄只是扣着她的手腕,可在打斗间,不知不觉就抓住她的手了,她因为害怕并未在意,现在被宁封这样看着,脸一下就烧了起来,她想把手抽出来,谁料贺玄紧紧握着,丝毫不松开。
赵宁此时也不好再纠缠这件事,宁封是赵坚极信赖的人,而今是二品官,可见赵坚派他来的意思,她必须得立刻就去,她盯着贺玄道:“你早晚会后悔今日的。”
贺玄置之不理。
宋澄也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他看着杜若欲言又止,半响道:“三姑娘,抱歉。”
好像千言万语也只能凝成这一句话。
杜若看向他,瞧见他的无奈。
有个这样的母亲,大概真是没有办法的,她知道宋澄的为难,轻声道:“没什么,倒是你莫要怪王爷,他也不是故意的。”
叫他王爷,贺玄眉头略微挑起。
宋澄见她维护贺玄,面色又有点难看,什么不是故意,贺玄闯到游舫上来,根本就是故意的,原先他好声好气就是想让贺玄不要冲动,那么他自然会看顾好杜若,再安稳的送她回去,结果他非要把事情闹大,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总不能不顾母亲。
他冷笑一声:“王爷好自为之。”
那句话满是敌意,杜若发现他跟贺玄对视的时候,眸中有什么被激发了出来,在这轻轻的河风中,生出了寒冷。
宁封瞧在眼里,暗想贺玄这回定是与长公主府结怨了,他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像杜家夫妇,不然杜若就不会被长公主强制的带出来,毕竟谁都知道赵宁不好惹,得给赵坚几分面子。
可贺玄却为此出头,可见男女之情的牵绊,这总是要束缚住一个人的脚步的。
他又睨一眼杜若,她穿着白银色水纬罗的襦衣,蜜合色挑线素裙,极其的清淡,可她的眉眼在这颜色下却露出几分艳色,她已然比他上回见到更漂亮了一些,就像提早盛放的菡萏,在万花丛中引人注目,也难怪贺玄会冲撞赵宁。
他温和的道:“王爷请先带着三姑娘回去罢,我便搭长公主的游舫一起去水亭。”
贺玄没有说话,转身带着杜若走了。[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两人走在木桥上,杜若的手还被他紧握着,但她脸颊上的热意已经褪去,轻声道:“玄哥哥,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放开我吧。”
对面甲板上站着好些人,她并不想被这样看见,贺玄垂眸看到她纤长的睫毛,感觉到她的手蜷缩着在掌心里,柔软的好像一用力就会碰伤他,他还是没有放,脚步放慢了道:“我今天救你,你还没有谢过我。”
好像是这样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杜若心想这是应该的,便说道:“多谢你,不过是不是太冒险了点儿,她毕竟是长公主呢。”
她原本在游舫上待一会儿也一样能回去的。
贺玄不屑的笑:“她还不值得用冒险两个字,只是个无知妇孺罢了。”
赵宁竟然得这四字评价,杜若暗地里咂舌。
他又问:“你给我做长命缕了吗?”
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又开始发烫,她嗫嚅道:“没有。”
“没有?”他挑眉。
手指动一动,用了些力道,她一下就有些疼,连忙道:“我做了香囊了。”
“怎么会想到做香囊?”
“总是长命缕也没有意思,我给哥哥也做得香囊。”她见很快就要到对面,索性停下来说道,“我在里面放了好几样药材,但是挂在身上味道淡并不难闻,要是放在枕边,还能驱蚊子呢。”
那是她第一次做香囊送给他,贺玄觉得不错,可想到那日她看到很早前的长命缕,他又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但她此时不走,他是知道的,她怕被人看见。
她对他像是很近,又很远。
可当初明明是她先接近自己的,她该知道后果。
他也停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她。
杜若心头一阵慌乱,近乎于恳求的道:“玄哥哥!”
她睫毛微微颤着,桃李般的脸颊明艳动人。
贺玄忽地生出几分戏弄心,问道:“作甚?”
“手……”杜若小声道,“你一直抓着我呢,男女授受不亲的。”
他嘴角弯了起来,笑得揶揄。
杜若脸更烫了,可她真的不知道再说什么,她不能因为手一次一次的让他放开。
就在这时,他松开了:“走吧,他们都等着你呢。”
“他们?”杜若惊讶,“爹爹娘也来了吗?”
“去了就知。”
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
到得甲板上,还未上去就听见杜蓉的声音:“若若,你可算被贺大哥带回来了,你们要是再不出现,我也要来了。”
还是在回门时,她见过杜蓉一面,她穿得光彩照人,跟章凤翼站在一起珠联璧合,老夫人那时问一句,章凤翼就老实答一句,还要看杜蓉的脸色,可见她的地位,他们都为杜蓉高兴。
她叫道:“大姐,你也来了呀!”
杜蓉已经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是啊,贺大哥也请了我们的。”
章凤翼站在她身侧笑:“早就念叨这一日了,说你们又能聚聚,我说请你们来做客,她非得要把家里好好收拾了,前不久还种树种花的,说我们家里花木不够多,不够赏的。”
“现在才种?”杜若道,“那得等到多久才长大啊?难道我们去不成了?”
杜蓉啐道:“别听他胡说,等过几日就请你们。”又拉着她看,“你好像又长高了,我才嫁去多久呢,你就拼命的长,比莺莺都高了吧?”
杜凌上来问:“你有没有事?我要跟着贺大哥一起去,他不准,不然我非得把他们宴席都砸了。”
来一个贺玄已经打成什么样了,还加一个哥哥,杜若不敢想,连忙道:“我没什么啊,说得好像我是入了龙潭虎穴。”
“可不是吗,哪里有强迫别人去吃饭的!”杜蓉挑眉道,“那长公主仗着自己的身份嚣张跋扈,谁看得顺眼她,可这回竟然惹到杜家的头上了,相公,你怎么也得让父亲参她一本!”
那是指章执。
章凤翼道:“还用你说,我们家都是土匪原本也不知道规矩的,参几十本也没什么。”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坐着的杜莺道:“都别瞎掺和了,大伯大伯母自有主张,你们不要胡乱出手,小心适得其反呢。”
“是啊,还是别冲动。”杜若也道,“我就是怕闹起来才答应去的,不然我娘在,她也不好强行拉着我去,你们现在一个个这样,那当初我索性就不去了呢,何必要退一步?”
杜蓉皱起眉头。
贺玄淡淡道:“请你们是为观龙舟,这事儿到此为止,长公主现在已经在皇上那里了。”
众人讶然。
赵宁的游舫在船上行得极快,很快便到水亭,她看见前方的明黄色,疾步就走了过去。
看她风风火火的出现,赵坚没等她开口,就厉声喝道:“你做得好事!竟敢闹到宋国公府去了,你当那是什么地方,你敢掳走他女儿?”
他语气严厉的可怕,赵宁吓一跳,印象里还不曾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有些委屈:“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掳杜家的女儿了,我是请她来游舫玩的,说什么掳,杜家能答应吗?杜姑娘在我那儿好吃好玩,要不是雍王冒然擅闯我的游舫……”
“在朕面前你还想狡辩?”赵坚一拍案几站起来,“朕容你胡闹,要这个要那个,可没有准许你去欺辱臣子,杜将军匡扶朕多年,立下多少军功,没有他,未必就有大燕,他们都是大燕的支柱,你算得什么?真当被朕封了长公主,就能肆意妄为了?”
赵宁呆若木鸡。
自家哥哥竟然说她算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教训她,她面色惨白,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窃窃私语,好像在嘲笑她。
她忽然就明白了,赵坚为何要叫她来水亭,他就是故意的,他们的家事原本什么地方不好说,他非得要在这里,他是要做出为杜云壑出头的样子,大义灭亲,好体现出他这个皇帝的铁面无私。
她有什么不好被牺牲的?
当年宋轻舟就是因为赵坚要造反,被赵坚说服护着他突出重围,结果他死了,她的哥哥活得好好的,享受着荣华富贵,她的相公呢再也不能回来了。
赵坚说要补偿她,他能补偿得了吗?
他的补偿,也不过如此。
见她没有反应,像是吓到了一般,赵坚又有几分愧疚,可现在大燕离安定还远得很呢,他绝不能因为赵宁得罪他的臣子,像杜云壑,贺玄这样擅长领兵作战的更是不行,因大燕需要这样的将才,才能把大周打下来。
他冷声道:“你退下罢,以后再做出这等事,别怪朕重罚你。”
秦氏想劝几句,被赵坚阻止。
赵宁手在袖中握紧了,无声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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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张一时的长公主,只在水亭留下灰溜溜的背影。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赵坚显示了他的不偏不倚,然而宋澄着实是有些惊怒,毕竟那是她母亲,赵坚使人说请她观龙舟,原来竟是当面算账,一点情面都没有留,他委实觉得过分,母亲是不对,可舅舅这也未免太过矫枉过正了。
私底下还不是能劝母亲吗,现在这样,以母亲偏执的性子,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他眉头拧了拧,朝赵宁追过去。
秦氏也是没想到赵坚会那么生气,等到他与几位臣子说笑之后,轻声道:“皇上,宁儿是任性了些,今次非得请三姑娘去游舫,也是过了头,可好歹她是长公主,您这样下她面子,只怕是有些不妥的。其实杜家的心眼又哪里会那么小呢,不然也不会让三姑娘跟着去了。”
“你懂什么?”赵坚轻喝道,“朕是再三容忍她,她要什么,朕都准奏,可她怎么能轻视朕那些臣子!而今大燕最重要的是什么?难道是她吗,一点没有自知之明了,朕可不是什么都能纵容她!”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传出去,赵宁敢去国公府要人,强行带走府里千金,他这个皇帝怎么面对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呢?难道要被别人说,一旦坐上龙椅,就不念旧情,袒护妹妹欺凌功臣吗?这样下去,会冷了这些人的心,以后要再打仗,他们总会犹豫的。
他得顾全大局。
毕竟时局还没有稳下来,将来发生什么事儿,谁知道?他只晓得周围好些势力虎视眈眈,就算占据半壁江山,说倒也是倒的,这个时候,他要的是稳固人心,更加的拉拢那些支持他的人。
他怎么能让赵宁坏事?
见他沉着脸,秦氏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也是有些责怪赵宁这回不知轻重,她说道:“我等会儿使人送些东西去杜家,就当是替她赔礼道歉。”
赵坚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秦氏又想到贺玄:“雍王做事一向老成持重的,这回杜家没出头,他倒是去游舫要人了,”她实在是觉得奇怪,顿一顿道,“难不成他跟三姑娘……说起来他二人是一起长大的,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听他们说起这个,赵豫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倒是面色一冷,他与贺玄打过好几次交道,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不过杜若不选他,他也不会让贺玄得到她,赵豫道:“母后,雍王可是一早就说过了,不灭大周他是不想娶妻的,他跟三姑娘只是兄妹之情罢了,再说以他的性子,跟三姑娘并不般配,儿子看荣安县主配予他倒差不多,父皇您说呢?穆家可是一直在替荣安县主的婚事着急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或许能送贺玄一份大礼,毕竟穆南风也是善战的女将军。
赵坚跟秦氏都很欣赏穆南风,那是女中豪杰,秦氏闻言眼睛一亮:“穆夫人是同我说过呢,说南风这孩子挑不到合意的丈夫,他们觉得好,她却看不上,又有害怕她的,这都十九了都没有定下来,穆夫人都急得哭了。要说起来,雍王跟她还一起打过仗呢,那回在岭南,他们不是配合的很好吗?”
赵坚没有回应。
贺玄一日日长大,他领兵作战的能力也在不停的提升,且又沉默寡言,不知他在想什么,这是让人忌惮的,不过今日他到底冲动了一回,可见他对杜家的感情,那么他只要把杜云壑牢牢控在手中,贺玄也就不会是个问题。
他到底年轻,若是成家了,锋芒也会慢慢减弱,等到他一统中原,再给贺玄封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让他远离京都,这桩事也就了了。
所以早先前,他就想让贺玄娶个妻子,结果他那时不肯。
或者可以再试试,穆家年轻一辈也就出了个穆南风,与贺家联姻,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
他沉吟片刻:“也是个好主意。”
赵豫就笑起来,笑着的时候又想到赵宁,恳求赵坚道:“姑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父皇您也别太生她的气,自从姑父去世之后,姑姑就变了个样子了,她原先哪里会不管不顾呢,不如父皇送她出去玩一玩吧,找个清净些的地方,她兴许会好起来的。”
“她玩的地方还少?去一处惹一处麻烦。”赵坚道,“就留在长安,朕还能看着她!”又瞧一眼赵豫,“你母亲上回说,让你娶邵家的姑娘,朕觉得不错,你要是也同意,就定下来了。”
邵家是书香门第,跟将门是搭不上关系的,赵豫心里不愿,可面上笑着道:“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等他娶妻了,父皇就要封他为太子了,这么一想,赵豫这笑容也是春风得意的,就算那邵姑娘不合他的意,可将来,他要什么姑娘不成,又何必执着这个呢,江山对他才是最为重要的。
赵坚便与秦氏商量起来。
漕运河上,龙舟赛开始了,一时锣鼓震天,众人欢腾。
瞧着这情景,真有几分繁华盛世的影子。
然而,他却总觉得有一场暴风雨即将要下下来了,宁封看向远处,眉头紧锁,他猜不到那个结局,也不知杜若可看到了?
他突然的很不安心。
天空碧蓝,飘着几朵白云,倒映在河里。
杜若倚在栏杆上,看见谢泳在甲板上窜来窜去的,就觉得好笑,比起杜峥,谢泳真是个皮猴了,好像没有安静的时候,也亏得他,把杜峥也带动了,两个人一会儿走到东边,一会儿走到西边,也不知在看什么叽叽喳喳的。
谢月仪道:“泳儿从小就这样,为此父亲不知道说了几回,但父亲不愿动手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效用,不过他也不会惹事的。”
“他还是像舅舅,只是调皮,但脾气是好的。”杜若笑,从丫环捧着的碗碟里拿几片果干给她,“你吃吧,不要客气,我看你都没有动过呢。”
“我平时也没得吃,已经习惯了,现在那么多吃的,反倒不知道选什么好。”谢月仪感觉自己过得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了,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不管是谢氏,老夫人,
还是别人都待她很好。
这让她生出一种依依不舍的念头,以后要离开杜家可怎么办。
杜若笑道:“只是吃的,还难选吗,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谢泳这时跑过来,揪住谢月仪的袖子:“姐姐,你快过来看,那里有座山呢,好远好远的,但是能看见寺庙!”
谢月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走了。
杜若回眸看向杜蓉,她正跟杜莺在一起,手在她发髻上摸啊摸的,不晓得是不是在说首饰,章凤翼站在旁边,也不觉得尴尬,真正是成了亲,连一步都不舍得离开了,她也不想去打搅,又觉得被河风吹得有点冷了,便走到船厢里面去。
这游舫是真的很大,船厢也是一节连着一节,中间还用屏风格挡了,玉竹瞧她面色疲倦,心知先前应付长公主定是累了,便道:“要不姑娘趴着歇会儿吧,她们正玩的高兴呢,刚才奴婢听见王爷命船夫钓鱼,好像要烤鱼吃呢,许是还要过阵子才回去。”
今日也是真是觉得有点长,杜若坐下,侧脸搭在衣袖上闭起了眼睛。
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但在睡梦里,也觉得身子在微微摇晃,在水里荡漾似的,她渐渐睡得更沉,直到梦到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宋澄抓住了她的胳膊,他好像要带自己走,岂料将将走出门口,迎面就碰到贺玄,他手里提着剑,一剑就刺入了宋澄的胸口,他甚至连反抗都没有机会,慢慢倒在了地上。
她才发现,他原来早前就受了伤,外面的长廊下,血色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她的房里。
而贺玄的剑现在也在滴着血。
浓重的颜色,落在地上,凝固成一颗血珠。
风从她脸颊吹过,把那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天空雾茫茫的,没有太阳。
她眉心拧起,不安的微微摇动,突然脸颊上一凉,好像有人碰到她,她睁开了眼睛。
对面,年轻男人正看着他,跟梦里的他一样,有着修长的剑眉,琥珀色冷漠的眼睛,英俊的难以形容,又叫人畏惧,她浑身一下绷紧了,好像他现在还在提着剑,剑上还在滴着血。
她下意识就往后退去。
可因是坐在锦垫上,一用力,整个人差些就摔倒了。
他拉住她胳膊:“你干什么?”
她刹那间惊惧的眼神,他还是识得的,他的手就抓得有些紧。
杜若有些仓促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突然看见你,自然会害怕。”
他扬眉:“你我又不是陌生人,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害怕吧?”
她这种举动让他想起她那时遇到他,企图和好时的样子,她就在怕他,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他们自从相识的那一日,唯独她是最喜欢接近他的,怎么到现在,反倒还会害怕呢?
怕他打仗杀了人吗?
谁又不是呢。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她知道他是皇帝,也知道做皇帝得付出什么,造反又怎么会不牺牲人命呢,可贺玄在梦里杀了宋澄又是为什么?她想到此前他们的冲突,该不是为这个吧?她一时心乱如麻,想甩脱他的手:“我要去甲板上看看,玉竹跟鹤兰呢?”
明明她睡之前,那两个丫环都在的,可怎么她一醒,人就不见了?
“我让她们先出去的,怕打搅你。”
她们竟然答应了?
杜若咬一咬牙嘴唇:“我也不管这个了,你放开我,我们这样待在船厢里并不好。”
他今日为她去了赵宁的游舫,而今她竟然只想避开他,贺玄突然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冒了出来,也说不清楚是什么,这种感觉驱使他将她用力拉了过来,在她发出惊呼声前,低头就把唇压在了她的唇上,把什么都堵住了。
她好像被打晕了一般,几乎混沌的没有了感觉。
只察觉到他的唇舌像武器般突进来,侵占了她,她一直被推得靠在了木质的厢板上,那坚硬让她稍许有些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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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唇上的重量还在,她下意识就把手伸出去推挡,不料压在了贺玄的胸口。(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那里好像比墙壁还要坚硬,她更是害怕了,着急着又把手缩回来。
这一举动解救了她,贺玄站直了身子,离开了她的唇,但是他并没有迈动脚步,仍是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影使得她站在阴影里,显得更是娇小。
垂眸瞧见她脸颊在刹那通红,仿若娇艳的花朵,睫毛却在不停的颤动,贺玄陡然发现他是过分了一些,可那时实在控制不了,好像是把早前就积压的,对她的种种情绪发泄了出来。
她肯定是吓到了。
他有些后悔,却又有种释然,到得这个地步,她总不能再逃避吧。
船厢里静默无声,杜若耳边好像有轰鸣,她的头一阵阵的疼,她早前就隐约知道了贺玄的意思,但她不敢去想,今日他竟然亲吻了她,就在这里!
他的莽撞实在让她吓了一跳,这一点都不像他。
她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贺玄开口了,他的声音淡淡的:“你可以把这事告诉你父亲母亲,假使……”
假使杜云壑与谢氏知道了,他正好可以借此负起这责任,反正他已经藏不住了。
谁料杜若一下抬起头,急声道:“我不会告诉的,你,你只是一时冲动罢?”她怎么敢去告诉,告诉了,父亲定然要把她嫁给贺玄,那她以后就要当皇后了!
她实在不想当皇后,她也不知贺玄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个人得到了江山,坐拥天下,准是要变的吧。
她想得十分的远,可她也控制不住,因在很早前她去亲近贺玄,便是因着这个目的,她只是没有料到她跟他的关系会发生这种变化。
她是没有信心嫁给他的。
听到这话,贺玄面色略微一沉,他身子前倾的道:“不管是不是冲动,也不管是今日还是哪一日,我总是要这样对待你的,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后背不由自主又贴上了墙壁,她在给他找台阶下,他却步步紧逼。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贺玄见她又害怕起来,眯起眼睛道:“你难道想嫁给宋澄?”
“不是。”她连忙摇头。
有福清长公主这样的母亲,她哪里敢嫁给宋澄呢!
他嘴角一挑:“那你想嫁给谁?”
“我没有想嫁给谁。”她嗫嚅起来,声音很低的道,“我还小呢,我总要等二姐嫁了人再说的。”她停顿了一会儿,略抬起头,“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眼里有哀求之色,心乱如麻。
他看得她一会儿,淡淡道:“你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想娶她,她就会是他的。
这话可当真霸道,杜若秀眉拧了起来,暗道果然是将来当皇帝的人,竟然那么说话,她有些不高兴,想到他好像自从那日说什么有意中人之后,就有点对她得寸进尺,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那种无奈的样子,让他又想亲吻她,只两个丫环在外面站久了,杜蓉正好问起杜若,她们便一同走了进来。
比起外面,略微昏暗的船厢里,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虽然不在做什么,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杜蓉有点奇怪,刚想说话,贺玄却走了出来,径直离开了。
杜若晓得自己的脸还在红着,拿手轻轻摸了摸道:“二姐,我刚才睡着了,睡得好热。”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杜蓉却问,“跟你在说什么事情吗?”又看两个丫环,“你们也是,留下三妹一个人在,要是被大伯母看见,你们准是要倒霉了。”
玉竹,鹤兰面面相觑,玉竹有点委屈的道:“大姑娘,您是没看见王爷的样子,奴婢们哪里敢违抗呢!”
她们自从服侍杜若的时候就认识贺玄了,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很怕他,而今是王爷,她们更是胆怯的,更何况,贺玄刚才还接了杜若回来,那是一种恩情。
杜若朝她们扫了一眼,就是她们失职,贺玄才会亲到她。
“不管如何,你们都得受罚,这个月月例别拿了,”她道,“以后不管是谁,你们都不能走开,不然我定然告诉母亲,母亲会把你们撵走了事,或者更重些。”
两个丫环面色一白,连忙答应。
杜若看向杜蓉:“大姐,二姐她们呢?”
“正跟袁姑娘说话呢,袁家今日也来看龙舟的,知道二妹出门了,专程找过来,我就想叫你出来见见她的,谁想到你刚才竟然在睡觉……”她顿一顿,忽地握住杜若的手掌,柔声道,“是不是累了,你要真的累,就再休息会儿罢,我去跟她们说,她们肯定也不在意的。”
那福清长公主那么嚣张,杜若这样的性子,是要累的,杜蓉才想起来,故而便安慰她。
杜若笑一笑:“我已经睡好了,现在精神很好呢,我们这就出去。”
外面,袁秀初确实在跟杜莺说着话,两人一阵子没见,袁秀初很是挂念。
瞧见她们好像姐妹两个,站在章凤翼旁边的袁诏眼眸眯了眯,又更仔细的看了一眼杜莺,她好像清瘦了一些,人似杨柳弱不禁风,也不知看没有看他的方子。
想到她故意要气他,那日与袁秀初很亲密的说话,他嘴角又往上一扬。
耳边只听袁佐道:“妹妹总提起这个二姑娘,难怪母亲以前懊恼不曾再生个女儿,你我都是男儿,妹妹是有些孤单。”
袁诏有些冷笑:“她便算要有个姐妹,也不该是二姑娘那样的。”
袁佐奇怪:“二姑娘怎么不好了?同她兴趣相投不说,人也很和善,你看妹妹笑得多开心,我看不如让她认作干姐姐才好呢。”
到底是年纪轻,话不经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袁诏皱眉道:“你真觉得那二姑娘好?”
袁佐看着杜莺,见她穿着身水青色绣玉兰的裙衫,头上戴着玉簪,面色很白,便想到传闻里说她身体不好,可这白却是惹人怜惜的,这样的姑娘叫人同情,还很有才气,他道:“没什么不好啊。”
袁诏面色一沉。
那杜莺接近袁秀初可不简单,他们袁家,因父亲与他的关系,乃是皇帝近臣,不知多少人家要联姻,花了多少心思,虽然杜莺不是那么明显,可还不是司马昭之心么,不然往前如此沉寂,何必这时候要搭上妹妹?不是为嫁袁佐,就是为扬一扬名声,好让家世好的夫人,公子看上。
可偏偏弟弟一点不知。
他淡淡道:“要是让你娶,也肯吗?”
有点突然,袁佐奇怪的看一眼袁诏:“大哥,我只是说她不错,怎么谈到嫁娶了?再说,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袁诏当年娶得妻子身体就不好,早早去世,他要娶妻,必不能娶个这样的姑娘。
袁诏道:“你知道就好。”
清楚弟弟的想法,他心头一松,可不知为何,再看向杜莺时,胸口便涌出些说不清的滋味。
杜蓉与杜若出来了,迎向她们。
几个姑娘说笑起来,贺玄仍在游舫上,杜若稍不小心,就会看到他,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刚才的事情,她的心好像小鹿般的跳,实在受不住与杜莺道:“外面有风,我们还是去里面罢,小心着凉呢。”
其实五月的天已是很热了,亏她说得出来。
贺玄听见,轻笑一声,甚至把目光投过来。
那是他陌生的一面,杜若的脸就红了,又有些恼。
明明是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偏偏弄得好像她错了,心慌意乱。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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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莺被她拉着去了船厢,不知有一道目光也追随着她。80电子书wWw.80txt.com
杜蓉叫丫环们把船厢的窗子打开来好些,一边笑道:“就算二妹身体弱,也不至于那么怕吹风呢,你这是要闷坏我们啊!”
都是夏天了。
杜莺抿嘴一笑,刚才她就发现杜若在脸红,隐隐有些察觉,不过她并没有点破,杜若这样的小姑娘有父亲母亲呵护着,谁都喜欢她,总不会有什么事情。
她道:“在船厢里也好,我们姑娘家能多说些悄悄话。”
杜蓉就笑了,往外看一眼,瞧见章凤翼探头探脑的,她好气又好笑,这呆子自从娶了她就形影不离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想到晚上,她饶是性子爽利,耳根也忍不住的发烫。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坏胚!
她真想回娘家住几日,好好休息一阵子呢,不过假使这样,这厚脸皮的肯定也会跑来杜家,指不定就要住下来,那更不好收拾的。
姑娘们在一起话题很多,不知不觉说得口干舌燥,杜莺身体渐渐有点疲乏,袁秀初看出来了,便让杜蓉带她们出去玩玩,杜若没出去,陪着杜莺留在里面,她轻声道:“二姐,你歇息会儿吧,我也有点累呢。”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游玩的心早就淡的很了,而今她是心头一团乱麻,不晓得怎么解开。
杜莺点点头,靠在窗口,闭上眼睛要养养精神,谁想却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搅了。
杜若回眸看去,发现是袁诏,杜莺也很惊讶,心情立时变差了,她对袁诏一直都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当然,这都是拜他所赐,她冷声道:“袁大公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果不其然,她露出了尖利的一面,袁诏早就预料到了,杜莺现在在外面对待别人如春风拂面般,很是柔弱,可她骨子里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这或许就是她的真面目,他挑眉道:“二姑娘看到救命恩人便这样说话吗?”
杜莺失笑。
不过给她扎了几针,就成救命恩人了,但她不想同他闹起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故而淡淡道:“倒不知恩人有何指教呢?”
她垂下眼眸,睫毛长长的,颜色很黑,显得她脸更白了,有种水墨画般的惊心。
若是没有生病,也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了罢,如今染了病气,消去了三四分的颜色,袁诏心里想着,突然发现他竟是在为她可惜,眉头略是一拧:“你最好按我的方子吃药。(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那方子她都没有放在心里的,谁想到袁诏还赶着上来说,她语气淡淡:“我杜家自是有大夫的。”
轻描淡写的完全没有听进去。
袁诏一下就有些恼火,他的手从窗口伸进去,猛地扣住她手腕,把杜若,两个丫环都吓了一跳,差点叫起来,然而袁诏下一句话就让她们闭了嘴。
“不吃你就会死,你想死便不听罢!”
他的手指很有力,抓得她生疼。
杜莺眉头颦起来,她心头也是震惊的,可她一点不想领袁诏的人情,她仍旧淡淡的:“我死不死,倒不知跟袁大公子有什么关系呢,您不是巴望着我早些死吗,这样就不会再与袁姑娘亲近了。”
袁诏手指松开了。
他收回手:“随便你。”
杜莺没有说话,眼见他走了,她把窗子关了起来。
船厢里好像一下子闷得透不过气来,两个丫环甚至都忍不住哭了,服侍杜莺那么久,最担忧的便是她的身体,有些事情不必说出来,很多人都是怀疑杜莺活不长的。
可这个“死”字这样□□裸的摆出来,她们都很害怕。
杜莺看着桌案,挑眉道:“他又不是大夫,你们这就相信了?”
木槿道:“可姑娘您确实让奴婢……”
杜莺道:“我心里有数。”
久病成医,她病了太长的时间,也看了不少医书,大夫治不好可每个大夫就开过方子,她最近尝试着换了几样药材,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或者是因为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她的精神比以前好了。
她打算就这么吃下去。
可刚才袁诏的提醒,难道这是回光返照吗?
她终究还是要死的,胸口涌起一阵悲凉,像是寒风吹过她的身体,她手指慢慢收紧了又松开来。
但她现在还不能死!
杜若好像现在才能喘口气,她轻声道:“二姐,那什么方子,你是不是应该试一下。”
那方子的事儿她都不知道,可那天她是在场亲眼看着袁诏施针的,他恐怕是有几分功夫,今日也不避着她就说这种话,一定是有原因的,她是要劝劝杜莺。
杜莺闻言看向她,瞧见她眸中含着水光。
这个家里,有好些人是真心关心自己,就像杜若,她到底不能像对待两个丫环一般这样去打发掉,她伸手握住杜若的手,柔声道:“我晓得了,总是我的命,我难道还会不知道珍惜吗?”
谁都是怕死的,杜若稍许松了口气。
河风徐徐吹来,带来岸两边鲜花的香味。
杜凌听到章凤翼说的话,很是吃惊:“你真的要去宛城?我听说大周在那里屯了很多兵呢,早晚是要打起来的,你去那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宛城势必会成为两国交战的第一战场。
章凤翼朝不远处的杜蓉看了一眼,收敛了眸中平日里的桀骜不驯。
他晓得他这个杜家的女婿并不够格,即便老夫人看在杜云壑的面子,或者是因为疼爱杜蓉答应了这桩事,他们章家其实是配不上宋国公府的,杜蓉在杜云岩的面前也始终不能真正的抬头挺胸。
可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那天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流泪,回想起来,他都难以平息情绪。
他念书不多,他最擅长的就是打仗了。
“还没有定呢。”他笑一笑,与杜凌道,“皇上只是提过几句,可还没有派兵去宛城附近,毕竟这是不能太过轻率的,因为一旦做出这种行为,便算是对大周的挑衅了。所以定然还有一段时间,你先不要告诉蓉蓉。”
杜凌点点头,有点羡慕:“原来皇上都提过了,我是一点不清楚,我爹总是让我再等等,过几日我又要去晋县置办些良田,尽是些琐碎的事情。”
“你不要着急,杜大人既然应允了,绝不会食言的,你不如先把小事情做好,让他知道你这点能力总是有的。”
杜凌笑起来,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道:“你好像稳重了些,还会说这种话。”顿一顿又道,“你这身衣服是新的吧,比以前的都合身。”
“是蓉蓉做的,瞧瞧我这衣领,漂亮吗,我看见她绣了一整天。”
提到爱妻,章凤翼又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她最近还在给我做鞋子呢!”他伸手拍向杜凌的肩膀,“我说,你也该娶个妻子了,娶了妻子你才知道什么叫有滋有味。”
杜凌不以为然,他不像章凤翼很早就会喜欢姑娘家了,他现在只对谋职,只对为朝廷效力有些兴趣,故而连话都没有接,又说起别的来。
河面上热闹之后再次归于平静,游舫一艘接着一艘都靠岸了,袁家与章家的人都告辞走了,杜若等人也从游舫上下来准备坐马车回去。
杜若看见贺玄还在,正与杜云壑面对面站着说话,她有些紧张,因不知道会说什么,要是他提及他们之前的事情,父亲会怎么决定呢?
然而直到他们说完,父亲也没有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看来贺玄没有说,她提起裙角走上马车。
从窗口看出去,岸边柳叶青青,垂落下来,轻拂着水面。
这两年在漕运河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不料有道人影忽地走过来,将那明亮的光线都挡住了,她抬起头,发现是贺玄,心头倒不是急速的跳,像是迟钝了,麻麻的。
鲜艳的唇色在阴暗中尤为动人,他不由自主想到刚才碰触时的感觉,其实那一刻便是他,都是有些混沌的,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他不能忘记这样的柔软。
看她有些不知所措,他又想起她说她要想一想。
那是没有喜欢上他吧,她才有这种犹豫。
不然像她这种性子,是不太容易藏住东西的,比如喜悦。
他眸色沉了沉,可她却缠了他那么多年。
杜若总算能说话了,她把手攀在了车窗上,像是要拉下帘子,但到底没有真的拉,她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事,他说得那么笃定,凭着他的本事,他的将来,他什么事情做不到呢?
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手指动了动,问道:“玄哥哥你是要说什么事吗,如果不是,我们可要走了。”
贺玄看着她道:“我要说什么,你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
那根本就不是说,他是直接就亲了她。
杜若刚才还是佯装平静,这下一下又红了脸,她终于没忍住,还是把帘子拉了下来。
贺玄轻轻笑了笑,从轿子里旁边走过去。
在里面等了会儿,杜莺,杜绣,谢月仪还没有上来,杜若就有些奇怪了,明明刚才她们一起过来的,只不过她看到贺玄与父亲说话,她就走快了几步想来看看什么情况,可这三人怎么还不来呢?
她正要问,玉竹在外面轻声道:“有两位夫人过来了,拉着二姑娘说话呢,二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走都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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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呢,看来是有人家看上杜莺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虽不知道是哪家,杜若心里也有点高兴,与玉竹道:“你去看看是谁家的夫人。”
玉竹答应一声。
她还没走,谢月仪上来了,笑着道:“才来的两位夫人真是热情呀,一来就说要请我们去家里做客,还问起你呢,姑母都不知道你居然走那么快。我本想快些来找你,可她们没有见过我,又问姑母我是谁家的姑娘,就耽搁掉了。”
“那不要紧的,我反正也是在车里等着。”杜若问,“是哪家的你可知道?”
“一个姓吴,一个姓童,姑母只说了童夫人,童老爷是礼部郎中。”
礼部,杜若还是知道的,那是个清水衙门,专管些琐碎的事物,比如赵坚用的皇帝宝印,礼部就得负责铸印,还有各衙门的官服,往下传达的各项礼仪,也算是颇为紧要的,只比起都督府,兵部,又微不足道了,不过衙门讲究各司其职,缺了哪样都不行。
过得好一阵子,杜莺,杜绣才上来,杜莺坐下来的时候,杜若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有些冒汗,大约那两位夫人着实是留的有点久了。
轿子外面传来刘氏的声音:“莺莺,你要不要喝点蜂蜜水,丫环带了好些来呢,你定是口渴了罢?”
不似往日,她声音里有些兴奋。
杜绣嘴角撇了一撇。
杜莺轻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想歇一会儿。”
刘氏便没有再提,只与谢氏说起话来:“那童夫人听说是很好的,济世菩萨一样的人,那时候城附近有难民,她亲自去施粥送被子呢,这样的人,肯定对谁都很好的……”
也不能这样就下论断,显得太急切了,谢氏道:“童家是后来才搬来的,我们都还不清楚呢,等回去问问母亲再说罢。”
这家里,都是谢氏在操持着,刘氏是很敬佩她的,她便不说了,只脸上还是喜气洋洋。
妯娌两个往另外一辆马车走去,不料遇到杜云岩,谢氏看见他心里头就不舒服,而杜云岩对大房当然也是心存不满的,他指一指刘氏道:“你过来。”
对于这个丈夫,刘氏而今也没什么好说,她生来被他欺负惯了,现在只盼望两个女儿有个好归宿,她也不想跟杜云岩有任何冲突,便依言走过去。
杜云岩也听说了这事儿,手背在后面道:“刚才那两家什么来头?”
“一位是童夫人,礼部……”
“礼部郎中。”杜云岩有点不屑,“还有一位呢。”
“姓吴。”
杜云岩立刻就摆摆手。
朝廷里的侯爵重臣没有一位姓吴的,他听都不想听了。
见他这样,刘氏倒有些担心起来,小声道:“那童家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懂什么!”杜云岩一拂袖走了。
刘氏怔怔的立在那里。
马车徐徐往宋国公府行去,等到了门口,众人陆续下来,几个小姑娘先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头一个就把杜若招过去上下的看。[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之前赵宁来府里强行带走杜若,大儿子大儿媳虽没有告诉她,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也是气愤的很,生怕杜若有什么,眼见她好好的,毫发无伤才放了心,柔声道:“去玩了一趟许是累了罢,赶紧去洗个澡睡个觉,等会再来祖母这里,说说都看到什么了。”
杜若笑道:“原是累的,可看到祖母就不累了,我倒是不舍得走。”
“瞧瞧你这甜嘴儿,只祖母可舍不得你!”老夫人笑起来,“快些走罢。”
祖孙女两个情谊外露,杜绣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
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好像总是一个外人。
老夫人又去看杜莺,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孙女。
等到一个个都说完话了,姑娘们就离开了上房,只留下谢氏,刘氏。
谢氏说起童夫人的事情,老夫人思忖片刻,点点头:“我晓得了,倒也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正也已经那么多年了。”
外面总传杜莺身体不好,老夫人对她的终身大事几是不抱希望的,而今又有什么着急呢。
可刘氏听着倒是急:“儿媳刚才问过,那童公子年岁不小了。”
别的她什么都管不住,今日却知道查这种事情了。
老夫人语气淡淡:“急是急不来的,你怕什么?都下去罢。”
刘氏没法子,只得告退。
过得几日,杜凌要去晋县,临走时来找杜若,问她可有什么东西要他帮着买回来。
杜若笑道:“要是你能带我去玩就好了。”
杜凌板着脸:“什么玩,我是去做正经事情,你当做什么呢?刘管事说,我们要去看很多的农田,他连算盘都带上了,我原本也没空给你带东西,只是顺带问问而已。”
“行了,那你去罢。”杜若好笑。
杜凌就走了。
自从杜蓉嫁出去之后,家里冷清了很多,杜若虽与杜莺感情也不错,可为怕耽搁她休息,也是不太去的,只这几日到底担心她有没有换方子,便也没有找谢月仪,独个儿就去了。
杜莺正当在写字,瞧见杜若过来就知道为什么,她心想不知道从何时起,杜若就跟个探子一样总在盯着她了!
这种关心有些压力,可也有些叫人暖心。
她叹口气放下毛笔。
杜若坐下来,先是瞧一瞧她的脸色,只见并不那么憔悴,才笑道:“你吃过药了吗?”
杜莺道:“当然吃过了。”
“是新的药吗?”
“嗯。”杜莺点点头。
哪怕是那么的不情愿,她终究还是把那方子找了出来,袁诏一直对她有偏见,使得她心里对他有怨,假使这方子有用,便当是他还的债了。
她反正不会觉得自己欠他人情的。
因为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舒服,才能喝下去。
杜若见她听从了,才真的放心,她原本一直担心那日梦到的梦成真。
“若若,你看这好不好看?”杜莺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簪子。
那是一支蝴蝶簪子,十分的漂亮,眼睛是绿宝的,缕金翅膀,栩栩如生,杜若笑道:“真好看,你是不是新近打的?我以前没有见过。”
“送你的。”杜莺道,“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你自己都忘了不成?”
她的生辰是五月十七,确实没有几日了,不过都是小生辰,不会有什么排场,寻常姐妹间也只送些书画,帕子罢了,不像这簪子这样的贵重,杜若知道光是绿宝就是个好东西。
她有心推却。
杜莺却一下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原本该在那日给你的,可你正好来了,我突然有些忍不住,若若,这些天辛苦你了,这簪子就当是我的谢礼,往后你瞧见了总能想到我的。”
也许有一日她不在了,也当是个留念。
那话里有几分说不出的伤感,虽然是很轻松的语气,杜若鼻子有点儿酸,她接受了,垂下眼帘去看杜莺写的字。
两人说起诗词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有个小厮来传话,木槿听了,走过来诧异的道:“老爷说寻到一位名医,兴许能治好姑娘的病,让姑娘坐轿子去安福巷子。”
别说是杜莺,就是杜若都奇怪上了,杜云岩什么时候有这种心思了,居然还会亲自给杜莺寻找大夫!
下意识的,杜若便道:“好好的又要出府,不若叫那位名医过来,二姐你不要去了。”
木槿道:“听说那名医很是拿乔的,今日手下又有病人,故而老爷叮嘱一定要姑娘去,错过今日,指不定那名医就要离开京都的。”
杜莺思忖了片刻,便让下人备轿。
杜若到底不放心,要跟着一起去,使人告知谢氏,谢氏对二房的事情不便插手,又晓得杜若关心杜莺,执意要去便也答应了,只多派了几名护卫。
两人坐轿去往安福巷子。
那巷子比较深,前头两边都是买各色东西的铺子,而后面,多是宅院,到得小厮报的地方,她们下来,谁料刚入那医馆,还未与杜云岩说得上话,就见从内堂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赵豫,一个是宁封。
杜云岩满脸堆笑:“见过大殿下,宁大人,没想到那么巧,我是带小女来看金大夫的。”他朝杜莺招手,“快来见过大皇子,说起来,你们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了。”
杜莺再怎么想,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事情,她怔了一怔走上去行礼,杜若落在后面,也晓得了杜云岩的意图,当下气得只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着。
什么名医,什么关心,都是假的。
杜云岩是想借着杜莺攀上皇家的大门呢!
真正是岂有此理。
她差些抬不起脚。
赵豫往前就是世家公子哥儿,后来又做了皇子,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的,哪里瞧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呢,他暗自笑了笑,杜云壑没有结交的心,可他们杜家老二却不一样,外面谁都说杜云壑怎么怎么厉害,可事实上,也不是那么聪明。
他可是要当太子了,杜云壑怎么就没杜云岩的眼力劲儿呢?还有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姑娘!
目光落在杜若身上,他面色略是一沉。
杜云岩瞧在心里,只当赵豫不喜欢杜莺,可回头瞧一眼这女儿,委实是不差,模样拿得出来,又有才气,就是身体差一点,可也好很多了。
他笑道:“小女上回得大夫看过,已是快要痊愈,而今得知金大夫在,我是想一鼓作气就叫他看好了,大殿下您来,是不是也是来见金大夫的,您觉得他能行吗?”
其实今日赵豫与宁封过来,是要请金大夫当太医的,这太医责任重大,是要给赵坚看病的,赵豫作为一个孝子,怎么能不亲自来视察下呢,宁封观相又有一手,便请了他一起来。
见杜云岩这么说,赵豫扫了杜莺一眼,要说杜家的姑娘们个个都出落的水灵,杜莺虽不比杜若那般清新漂亮,可她自有自己的味道,赵豫这样的人,就算将来有了太子妃,也不是说就没有侧妃了,像赵坚不都有小贵人了么。
他露出些许笑:“金大夫医术精湛,想必能治好二姑娘,”他甚至走近了一些,离杜莺不过几寸的距离,意味深长的道,“我这就使人去叮嘱金大夫,二姑娘可一定要痊愈了。”
杜云岩心花怒放。
杜若一张脸气得白了,她抬头看向赵豫,不料赵豫也正看着他,目光有些冷,又好像有些热。
唯独杜莺没什么反应,她轻声道了声谢。
赵豫与宁封出去之后,金大夫便给杜莺把脉,他叫杜若与杜云岩在外面等着,杜云岩这会儿也是真心实意的希望杜莺能病好,就有些焦躁,不停的走来走去。
看起来,他多像一个好父亲。
杜若拳头捏紧了,她憋了一阵子的气了,实在忍不住道:“二叔,您怎么也不该让二姐到这里来!”
对于这个二叔,她从来都不喜欢的,而今正当愤怒,语气自然就不太好,杜云岩眉头一挑:“你怎么说话的,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还敢来指手画脚!也不知大嫂到底怎么教你的,你又不是乡下那些野丫头,学得东西都被狗吃了吗?那可是大嫂的错了。”
他作为长辈也是一点不客气,还牵扯到谢氏身上来,把她也连着埋怨了。
杜若不由大怒,扬起下颌道:“到底是谁学的东西被狗吃了,人之有所不为,皆赖有耻心,难道二叔你不知道吗?你怎么能把二姐骗到这里来,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求荣的东西!你要攀附殿下,你大可自己去,你送什么东西都好,凭什么要利用二姐,你根本都不配当父亲!”
她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尖锐又急促。
那是沉寂了很久的不满,是她看着杜蓉,杜莺多年来的艰辛,所忍下来的愤怒,这时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却是一针见血,叫杜云岩都心虚起来。
然而他也是愤怒的,杜蓉不当他一回事,全家都不当他一回事,可杜若算什么,她只是他的侄女儿罢了,竟然也敢来教训他。
他一下就扬起手来。
杜若却瞪视着他,杜云岩要是敢打她,她正好回去告诉祖母,可就在这时,后面传来温和的声音:“杜大人,令爱的病是看好了吗,怎么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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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066
是宁封去而复返。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他穿着绯红的官袍,立在清风中,像是极为亲切,可杜云岩知晓他而今监察百官言行,哪里敢当着他的面去打杜若,只好把手收回来。
他按捺住怒火,说道:“金大夫仍在把脉呢,我这就去看看。”
他转身急匆匆的走入医馆。
杜若抿着唇不动。
她原是要给宁封行礼,可她快要气死了,说不出话来。
她真的明白杜蓉为何面对杜云岩会有那样大的情绪,假使她有个这样的父亲,也许也会一样罢,她做不到杜莺的冷静,而今想想,那是何等的困难。
小姑娘脸色已然变红了,像是染了晚霞般的瑰丽。
原来她真的生气时这样的,宁封笑着走上来,说道:“你怎么跟你二叔闹起来了,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他要是真的下手,你也不怕吗?”
打下来定会很疼,可那时她实在忍不住,她撇了撇嘴:“他也未必敢的。”
她这样冲动。
宁封能猜到因为什么,杜云岩那是司马昭之心,杜若是为杜莺不平罢,可杜莺自己都没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何必那么出头呢,冒着被打的危险。
那杜云岩看着就不是个良善的人,像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你下回别这样了。”他柔声道,“让你父母去处理。”
可母亲总是不太愿意插手的,父亲当二叔亲弟弟,也不能太过干涉,杜若叹了口气,她看向宁封:“你今日怎么会与大殿下在这里,是为看病吗?”
“是请金大夫当御医。”宁封回答,“有人举荐他,我们便来看看。”
宫里是有几个所谓的御医,但听说也不是那么厉害的,现在赵坚在长安定都,恐怕是要寻找正儿八经医术高超的大夫,好保证皇室中人的健康长寿,那么这金大夫是真的有本事了?是不是可以把杜莺看好呢?她又有些高兴起来。[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宁封看出来了,笑道:“殿下也真叮嘱金大夫了,兴许对你二姐有点帮助。”
杜若听到赵豫,又担心,但这种事也不好跟宁封说,她点点头,又问道:“你刚才已经走了,怎么又突然回来?”
宁封就递过来一样东西:“上回幸好有你父亲的帮助,我作为大燕使者去高黎才能应付过来,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谢礼,你帮我送予你父亲。”他顿一顿,“原本应该登门道谢,可你父亲近日好似很忙,是不是?我此前好几次来府上,他竟然都不在呢。”
父亲是总不在家里的,有次坐了别的马车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她想到梦里父亲早逝的事情,就有一阵揪痛,幸好贺玄答应她了,父亲应是会平安的罢?
她有些忧色,抬起头道:“您太客气了,您去高黎也是为朝廷……”
“不过是株高黎人参罢了。”宁封凝视着她,“你便代劳一下,不然我过意不去。”
杜若低头一看,果见只是个人参,心想也不是太贵重的,便笑一笑:“那好,我回头问一问父亲,父亲要是不要,我还得还回来的。”又问,“高黎可好玩?”
宁封道:“只是个很小的岛国,倒是他们那里做的青瓷不错,”他摸出一个小玩意儿拿给杜若,“你看,高黎人都喜欢挂在腰间。”
只有巴掌般大小的挂件,入手光滑,仔细一看竟是朵含苞未放的莲花,极其精巧,比起大周大燕的瓷器,多了点异域的趣味。
她爱不释手。
宁封微微一笑:“送给你。”
杜若忙道:“这不行,这可是高黎买来的。”
“就是高黎买来的才不稀奇,因为我买了好几十样,打算把相识的人都送一遍呢,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罢?且又不值钱,高黎大街上到处都有。”
宁封眼见杜云岩与杜莺出来了,轻笑道:“收好罢,别弄得好像欠我什么了,你我可是朋友。”他告别一声,转身走了。
杜若把挂件收起来,一眼不看杜云岩,便与杜莺上了车。
很是气鼓鼓的样子,杜莺晓得她是为什么,轻声道:“那金大夫是有些本事的,虽然父亲做得不对,可总算也不是全无功劳。”
“真的吗?”杜若道,“他说能治好你?”
杜莺笑一笑:“我这种病谁也不能说绝了的,不过金大夫都说到了点子上。”
杜若就不吭声了。
赵豫回到宫里,禀告了金大夫的事情,说已经查清楚了,金大夫确实医术绝妙,宫里那些大夫拍马不及,又说自己甚至找了几位病人考验金大夫,都没有难倒他,赵坚很是高兴,见他为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也是喜欢他的孝顺。
他和颜悦色,夸了儿子几句。
这阵子,赵坚对他颇有信心,很多事情都愿意交给他做了,赵豫心情舒畅,从正宫回去,只要他再依着父皇母后的意思,娶了邵家的姑娘为妻,一切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那么等赵蒙回来,也是无济于事的。
有随从见他春风满面,悄声禀告道:“殿下,此前小人听到消息,皇后娘娘召见了礼部的官员呢,提到绣工的事情,像是要赶制新衣。”
假使只是秦氏自己的衣物,自有宫里的绣娘,哪里需要用到礼部,那一定是很庄重的。
是不是……
赵豫心头大喜,皇帝的龙袍早就已经做过了,也没听说还要再行添置,许是要做别的了,那是重大仪式要用得上的。
他笑着就打赏了随从银子。
马车回到宋国公府,杜若将将与杜莺下来,谢氏关心女儿,走到庭中等候她们,谁料迎面看到杜云岩,铁青着脸就斥道:“你的女儿不知如何教的,把我这长辈置于何处,我原是带莺莺去看病,她搅和着不说,还敢污蔑于我,要不是看在哥哥的面子,这样的女儿,我早就拿棍子打死了!”
谢氏吃了一惊。
杜若在后面听到,气得不行,面色一下子通红。
杜莺并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可听着杜云岩的话,也知晓许是杜若顶撞她,她并不想父亲得罪大房,连忙道:“爹爹,若若还小呢,你计较什么?她也没有搅和,是我让她陪我去的。”
他的女儿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杜云岩极为生气,正好老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就让他们过去,杜云岩难得抓到大房的小辫子,大叫道:“母亲,若若实在不像话,在大街上就敢训我这个二叔呢!你看看像什么样子,那金大夫可是要当御医的,兴许明天就要去宫里了,我得知这个消息才急着让莺莺出门去看一看,结果这小丫头说什么卖女求荣!”
“我怎么会想到遇到大皇子,我又不是神仙,死丫头红口白牙,什么都敢往外说了。”
那是倒打一耙,杜若心想,她还没来得及告状,杜云岩竟然比她先了一步。
没想到这二叔污蔑起自己家里人,却是聪明的很呢!
只可惜她也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而杜云岩,没人喜欢,她委屈道:“我才没有说什么,倒是二叔还想打我呢,要不是国师看见,他就打到我脸上来了!祖母不信,大可去问问宁大人。”
真要问起来,宁封肯定会为她作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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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067
杜若也许口不择言,可杜云岩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怎么能动手打个小姑娘?老夫人这是不准许的,当下就看向这个二儿子,露出几分不悦。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别提谢氏了,已经满脸担心。
这阵子杜云岩早已惹怒到老夫人,在那里什么好都讨不到,他看到这趋势就晓得老夫人是偏向杜若了,心里虽是不满,可这节骨眼上,关系到他一辈子官运的事情,他不能失败,不能再激怒老夫人。
毕竟大丈夫能屈能伸,杜云岩忙道:“什么打她,她到底是我侄女儿,我只是吓吓她罢了,怎么会真的打呢!若若,不是我这个二叔说你,我做做样子你也当真?你只是让你晓得,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大嫂,你真该好好教导她了!”
杜若什么性子,老夫人最清楚,一定是气得狠了才会说杜云岩,她冷声道:“既然是御医,便是请到宫里去了,凭我们家的关系,皇上还能不让金大夫给莺莺看病吗?”
这就像蛇被打到七寸了,杜云岩极为心虚,叫道:“好啊,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一心为女儿打算,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罢了,罢了,以后莺莺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他拔腿就走。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缓缓摇了摇头。
这儿子,真是没有办法了,她与谢氏道:“你怎么教若若的,我最清楚,你不要放在心里。”
谢氏答应一声:“若若定然也是有错的,不然二弟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朝杜若看去,杜若嘟囔道:“可是哪有那么巧就碰到大殿下呢。”
谢氏眉头皱了皱。
老夫人心里有数,却也不把这事儿继续说下去了,杜云岩这个德性,她肯定是不放心把杜莺的终身大事交给他来办的,只要她没有死,就不能任由杜云岩胡来,糟蹋了这个苦命的孙女儿。
等到谢氏母女告辞,老夫人与杜莺轻声道:“你今日出门也没让人说清楚,就提前走了,若是我知,许是不让你去的。”
杜莺道:“父亲难得如此,我也不想拂了他好意。”
杜蓉与杜云岩的关系差不多已是决裂,她却不能再推上一把,虽然她也并不喜欢这个父亲,可是他们二房再如何,还得要有个顶梁柱的,哪怕只是虚有其表,扶不上墙,可旁人提起来,杜云岩怎么说都是个郎中大人,五品官员。
要是连这个都没了,他们二房便什么都没了。[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老夫人听着叹了口气。
这样的孙女儿,便是去嫁到童家,也是委屈了她的。
谢氏走在一道月亮门口才停来,回头看着杜若,轻声训斥道:“你的二叔,便是我都不会说他!”
杜云岩不会那么无中生有,她看得出来,肯定杜若是有点过分了,老夫人疼爱她没有提,可做母亲的,那是自己的责任,这女儿自小被她娇生惯养,有时候是不知道分寸。
像今日这种事情,她就该回来再告诉长辈,怎么能当着杜云岩的面说呢?
要真打下去,还能得了。
杜若是一时之怒,可她也不服气,她道:“是二叔自己不对,竟然这样骗二姐出门,你是不知道,他恨不得把二姐送给大殿下呢!”
这样形容,谢氏皱眉:“别胡说,哪里是想送就送的,怎么也得要你祖母同意,你二叔做不了这个主的。”
“就怕他用下三滥的手段!”
“好了,”谢氏捏住她胳膊,“让你不要胡说,你还说得更起劲了!”
看谢氏真的要生气,杜若才收住口,摇着胳膊道:“娘,您说得道理我都知道,您也看到了,我在家里从来没有顶撞二叔的,要不是太过分……我也不会这样,娘,我以后定会注意的,不这样冲动了,行了吗?”
这个样子并不像真的认错,但说到底,谢氏对杜云岩又哪里不会没有怒气呢。
那两姐妹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心疼的。
谢氏正色道:“你可要记住了,不然下回别怪为娘罚你。”
杜若一叠声的答应,笑眯眯道:“这世上娘是最好的了!”
谢氏莞尔:“要不是看你在外面还算端庄,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你。”又提到做客的事情,“后日去汝南侯府,你也给我好好的。”
那是穆南风家。
他们穆家可不太请人做客的。
杜若惊讶:“是请我们去赏花吗?”
“是穆老爷四十岁生辰,你父亲连同好多同袍都送了礼的,穆家便打算摆几桌宴席热闹一下。”谢氏想到昨日给杜云壑梳头,瞧见他发鬓竟然长了几根白发出来,由不得心疼道,“你爹爹明年也要四十了。”
差不多的年纪,可丈夫显然比她老的快一些。
杜若笑道:“爹爹就算五十岁,也是英勇神武呢!”
语气里满是崇拜,谢氏笑起来,揉揉她的脑袋。
杜若心想,父亲不止英勇神武,还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汝南侯府相请时,杜凌还没有从晋县回来,杜莺这回没有去,故而马车里只坐着杜若与谢月仪两个小姑娘,谢月仪来到长安,已经随杜家出过好几次门了,渐渐也是有些习惯,并没有那么的不自在,笑着与杜若道:“听说穆姑娘是个女将军,是不是?我还没有见过呢。”
“你见到了必不会失望的。”杜若道,“好些男儿都不如她呢,她是在战场打过仗的!”
打仗是多可怕的事情,就这个拿出来,谁都不会不服气,更别提,穆南风以一介女子身份都还立下了战功,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哪怕是男儿。
谢月仪果然露出仰慕的神色:“真正是厉害呢,像是戏本里的人。”
“是啊,不过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像在戏里吗?”杜若靠在车窗口,悠悠道,“原本我们家在金陵的,哪里想到会打仗。”
她这几年也是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谢月仪叹口气:“可真是呢。”
都像是戏,杜若想起那些奇怪的梦,有时都分不清真假。
她还想到了那个吻。
好像自己与皇后这个身份也脱不了干系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有些清冷,她就知道是谁,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马车也停下来了。
原来已经到汝南侯府了。
谢月仪看她不动,过来扶着她道:“是不是坐得腿麻了?”
杜若忙道:“不是,你先出去吧。”
谢月仪点点头。
见她已然下了马车,杜若迟疑会儿,也跟着下来,但她转头一看,根本也没有贺玄的身影,才想到这里是不同的,她们姑娘家的车停在这儿,自然是同男儿走的路不一样的。
她多想什么呢。
她看见母亲,随她一起跟着汝南侯府的丫环往庭院走去。
穆南风就在那里,一身青衫,哪怕是裙子,好像也不能削弱她的英气,谢月仪悄声道:“总算见识过了,那是鹤立鸡群呀。”说着又觉不对,红了脸道,“我也不知怎么说了,好像她不该同我们一样的。”
“她是将才,自然不一样。”杜若这时看到方素华,朝她招了招手。
方素华立时就过来了,三个小姑娘一起去见穆南风。
穆夫人孟氏也在,与谢氏说话,笑道:“你们杜家的姑娘啊,一个个都水灵灵的,看你们家若若,当真讨人喜欢,哪里像我们家南风呢。”
“可别提了。”谢氏道,“您是不知道,我相公多羡慕你们家老爷呢,说有个这样好的女儿。”
孟氏笑眯眯的道:“杜大人羡慕什么,你们不止有个杜公子,还有半个好儿子呢。”
谢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孟氏道:“不就是雍王殿下么。”
那时候,是杜云壑多照顾了贺玄一些,但半个儿子,好像也不至于如此,谢氏笑道:“我们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只是与王爷走得近一些。”
孟氏看向不远处,瞧见游廊上正走着几个人,就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当先领着穆南风过去,一边说道:“都是你父亲的同袍,有些是你长辈,你弟弟而今还小,什么都做不成,你便先替你父亲去招呼下。”
他们穆家除了穆南风,只有一个两岁的男孩儿,还是个庶子,故而家里重担几是落在穆南风的身上,他父亲也把她看做儿子,穆南风生性不扭捏,便往前走了。
她停在游廊下,与众人说话。
杜若刚才听见说曹操,就知道贺玄来了,因孟氏满口的夸赞,好像就是在说他,她抬眼看去,果见他在其中,穿着身银绣云纹袍服,显得身材颀长又英挺。
穆南风原本很高的个子,在他对面,竟然也显得有些娇小。
他们是旧识,自然不是无话的。
杜若正当要撇开眼睛,却见贺玄的目光透过穆南风的肩膀,朝她这里投了过来,她好像被抓个正着,猝不及防。
只是还未来得及避开,又见穆南风也回眸朝她一看。
她太过惊讶,忙垂下了头。
等到穆南风回来,她就有点忐忑不安的,总觉得刚才是贺玄说了什么,才会导致穆南风看她,可又不好问,几个姑娘说话,她就有点出神。
穆南风看着好笑,借机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刚才王爷与我说,你生辰快到了,让我问问你喜欢什么。”
杜若心头一震,脸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这像什么话,他怎么能跟穆南风说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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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知。[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就好像那天他亲她,她谁也不敢告诉一样。
然而,他却让穆南风传话。
虽说她早就知道穆南风曾经与贺玄并肩作战,却也难以想象,今日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就怔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姑娘的脸颊通红,好像院子里花瓣的颜色,娇艳动人。
穆南风看出来她是有点无措,便道:“你好好想一想罢。”
也没有多余的话。
杜若其实生怕她再讲什么,眼见穆南风站起来招呼别的夫人姑娘去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今日汝南侯府还请了戏班来,五月天气正当适宜,庭院里牡丹花一朵朵碗口般大的盛放着,使得鼻尖一直萦绕着香气,众位姑娘们已经落座,面前的桌案上放置了不少的瓜果点心,这并不像谢氏说的只是摆宴热闹一下,穆家是花了功夫的。
隔着她们看戏的楼台,是男客们停留的地方。
有上了年纪的官员,自然也有朝气蓬勃的公子哥儿,有些胆子大的姑娘甚至探出头去看,瞧见英俊的就与身边的闺友悄声说起话来。
各府的夫人也是不曾松懈。
谢氏想起那管家,吏部尚书管肇铭的儿子,真有些不明白杜云壑的心思,要说起来,那管家真是无可挑剔的,怎么丈夫就说不是定亲的时候呢?可就算是打仗,两国僵持,也是要好几年的,难道要把女儿的婚事拖到那么晚不成?
她兴许还是要仔细的问一问才好。
耳边忽地听见些许喧闹,竟是赵豫与赵伦来了。
谢氏侧头一看,发现穆夫人笑容满面的站起来,拉着穆南风朝那里走去,而汝南侯穆老爷已经在同赵豫说话了,赵豫还送上了礼物,乃是赵坚特赐的。
众人极为羡慕。
这样的小生辰,赵坚却如此看重,穆家也真是有几分面子!
穆夫人常去宫里,连声道谢。
赵豫笑着看一眼立在身侧的贺玄,与穆夫人道:“穆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不怕穆老爷生气,就是父皇都说,穆姑娘这是青出于蓝,那次与雍王前后夹击,使得周国大军狼狈逃窜,打得极其漂亮,真正是让人痛快。说起来,你两人也真是心有灵犀呢,听闻早前都不曾如何商量,全凭瞬时就定下了计划,难怪母后说你们珠联璧合。”
这话就有些露骨了。
穆南风不适,略挑了下眉。
贺玄淡淡道:“兵者诡道,谁也说不清会面临什么,穆姑娘有大将之风,与本王同袍,实乃本王荣幸。”
赵豫微微笑了笑。txt下载80txt.com
听起来,贺玄对穆南风还是欣赏的。
穆夫人更是心花怒放,她打量贺玄一眼,只见他眉目虽是俊俏,可却极为的冷峻,不像别的俊秀的公子哥儿,站在女儿身边,都恨不得被女儿的英气压下去,她心想这样的才好呢,就是可惜父母双亡,不过退一步说,这样女儿嫁过去,关系上面倒是简单了,不用担心有婆婆颐指气使。
逢年过节,甚至还能让他们一起过来,他们穆家不亏。
难得有皇帝皇后支持这件事儿,穆夫人相看贺玄也有几分满意,更是想定了这门亲事。
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直到告辞时,穆夫人还回头了一两次,赵豫对此喜闻乐见,到时父皇下了圣旨,只怕贺玄也只能娶穆南风。
那么杜若他也得不到了,毕竟像杜家这样的家世,杜若是不可能当侧室的。
他想得甚好,贺玄看在眼里,暗道赵豫竟还有空管他的闲事,只怕没过多久,他就要焦头烂额了,他坐回案前,拿起酒盅喝了起来。
因离得有点远,杜若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倒是穆夫人盯着贺玄,她是瞧见的,身边方素华这时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杜若奇怪,忙问她怎么了。
方素华早就对贺玄上心,自然是格外的注意,悄声道:“你当穆家是为什么呢,原来请了雍王,不过是让穆姑娘与他多见一面的。”
“什么?”杜若还在一头雾水。
方素华道:“他们两家恐是要结亲的!”
杜若眼睛都瞪圆了。
“我听到穆家几个小丫环都在说呢,刚才你没听清么,大殿下好像也是这个意思,这回兴许是皇家牵线的呢。”她无比的落寞,“不过也只有穆姑娘这样的才能配上雍王罢。”
她是高攀不了的了。
杜若此前就晓得方素华的心思了,只是也不知如何安慰,因她现在脑袋里也是有一团浆糊,难怪今日一来,穆夫人就在夸赞贺玄,看来是很满意他。
那么,她是要将穆南风嫁给贺玄吗?
可是刚才,穆南风竟然还传话呢。
杜若越想越奇怪。
方素华心情不佳,听戏也没有精神,不像谢月仪,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戏了,往前年幼时她很喜欢,可是后来打仗,她跟着父亲东奔西跑,躲在陌生的县城里,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乐趣,却是有几分雀跃,拉着杜若坐在前面,谁想到刚刚坐下,身边有人也在杜若右侧坐了下来。
杜若一看,竟是周惠昭。
周惠昭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杜若颔首,目光落在她锦衣上,发现周惠昭今日穿得十分的华丽,她倒是没有想到,原来周惠昭这样打扮,也是挺出众的。
周惠昭有些得意,扬起宽大的衣袖正襟而坐:“这料子少见罢,原只有宫里才有,我有福气才得到一匹呢。”
这关她什么事儿?杜若拧了拧眉,而今她最是讨厌听到宫里的事情了,周惠昭炫耀什么呢,哪怕是赵豫送的,她也不会觉得羡慕。
她侧过头去。
赵豫此时也在听戏,只有些不耐烦,今日走个过场,待了会儿便想走了,只离去时朝那处看去,但见姑娘们聚在一起衣香鬓影,颇有些香花迷人眼的错觉。
他在人群里看到杜若,她穿着件杏黄色的裙衫,头上戴着支蝴蝶簪子,流光溢彩,便想起他那时专程送给她的蝴蝶发簪,她竟然没有接受就退了回去,心头忍不住又恼了。不由想着哪日他登基了,一定不准姑娘们再穿杏黄色的裙子,那是她极为喜欢的颜色,倒是看她如何。
可瞬时又有些失笑,真的有那日,还怕得不到她的人吗?
他看着杜若,周惠昭却有察觉,转过头来,遥遥相看,她很是羞涩的一笑。
赵豫目光移到她身上,也笑了笑。
有随从往前走两步,忽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豫一下就有些震惊。
他从里面出来,很快的走到一处假山旁,低声道:“真的吗,已经到青州了?”
“是,千真万确。”
赵豫沉下脸来。
这个弟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是的,去兰州的赵蒙带着军功回来了,已经到达青州,离长安不是那么远了,而他还没有被立太子,恐是因此,赵蒙才那么快的赶回来吧?
赵豫拂袖道:“回宫。”
他同穆老爷说一声,快步从汝南侯府走了出去。
戏班子唱完戏,众人用过宴席之后,稍坐会儿,便告辞回家。
马车从角门进去往里走,一直在内宅才停下来,杜若拎着裙角,踩着小杌子,站到地面上,还没有稳当呢,就瞧见一道身影立在不远处,她瞧清楚了差点叫出声,半响讷讷道:“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很是惊讶,眼睛睁得圆圆的,贺玄道:“我亲自送杜大人回来的,又去书房借了几卷兵书。”
他身后的元逢果然捧着呢。
可动作怎么那么快,都做完了,还能在这里等到她。
杜若心慌,不知道说什么。
谢月仪正好出来,看到贺玄也很惊讶,她也识趣,晓得他们定是有话说,当下便告辞走了。
这处地方算不得僻静,只今日出门的主子都回来了,奴仆们进出又不走这条道儿,就显得有些安静,好像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没有,杜若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贺玄打量她一眼:“你何时那么不懂礼貌了,对我连个称呼都没有?”
她是吓到了好不好,杜若咬一咬嘴唇:“玄哥哥,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呢?我可要进去了,母亲兴许还在等着我呢。”
谢氏同杜云壑一辆马车的,早就已经到了。
贺玄没有说话看着她。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只觉耳根子要慢慢发烫了,恨不得拔腿就跑,幸好他又开口:“我之前问你的事情,想好了吗?”
她忙摇头:“只是个寻常的生辰,家里也不过吃一顿饭,不用你送什么。”
贺玄就朝她走了过来。
挂着剑柄上的剑穗随着他的脚步,摇来晃去。
那是她以前做了送给他的。
她那时不知道她送这么多东西会有这样的后果!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杜若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眉眼,她下意识知道他定是还要追问送什么,她根本回避不了,只得道:“那我要一盒银线。”
不是值钱的玩意儿,贺玄道:“你当我送不起吗,没有更贵重些的?”
“那要金线……”
贺玄淡淡道:“你要是想敷衍我,那可行不通。”
杜若恼道:“我本来就没有想好,我又没有骗你,是你要问的!”
她发急起来。
贺玄就笑了:“那我再给你几日时间,你到时使人来王府说一声,要是不来,便我给你做主了。”
杜若直觉他说得做主不是什么好主意,忙道:“好。”
贺玄点点头,垂眸看见她的乌发,在阳光下好像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有几分意动想伸手去触摸,但他并没有真的去。
好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杜若想到之前的事情,轻声道:“你怎么会让穆姑娘做这种事,是不是下回又让别人……”
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尴尬。
贺玄道:“也只有你不识好歹。”
那是什么意思?
杜若眉头一拧,抬起头看向他,他眸色清澈,好像一汪湖水,可又是那么的深,她突然记起方素华的话,他们两家可能要结亲。
这事儿方素华既然都能猜到,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她一下就明白了,他是怕自己误会!
他竟然会这么在乎她的想法,杜若心头一热,脸就红了,含糊的告辞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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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赵豫过来,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的,自然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像谢氏,在吃饭时就同杜云壑说起穆夫人。
“今日穆夫人总是与我提到玄儿,这样话里话外都说起,可是别有意图了。”
杜若也坐在那里,仔细的听着他们说话。
杜云壑大大咧咧的道:“他们穆家的人都是直来直去的,能有什么意图?”
谢氏就笑起来:“穆夫人好像是这个样子,什么都藏不住,我就同老爷说明白了罢,她恐是看上玄儿,像把穆姑娘嫁给他呢!”
要是以前,杜云壑只会高兴,毕竟他挺喜欢穆南风这个姑娘,生性聪明不说,还英勇善战,不像杜若娇生惯养的,耍不来刀剑,那姑娘实在是像个男儿,比杜凌还要合他心意,那么,他怎么可能不赞成呢?恰恰相反,他觉得那两人极为相配。
然而现在局势复杂,不管是贺玄,还是他们杜家,做什么事儿都得谨慎。
见他不吭声,谢氏奇怪:“你不是一直说穆姑娘好吗?怎么,又改心意了?”
杜云壑淡淡道:“什么改心意,是近日事情多,大周虎视眈眈的,又有外夷造反,玄儿现正忙着操练,哪里有空成亲呢,你就不要管了。”
谢氏对这个丈夫最是了解的,他这语气就是藏着事儿呢,她瞅杜若一眼,晓得当着女儿的面不好提,就按耐下来,但杜若吃完告辞走了,她到底没能忍住,有点生气的道:“上次若若的事情也是,那么好的管家,你不同意,到底是为什么?大燕跟大周打了多少年的仗了,又不是现在才打!”她拉着杜云壑进去内室,“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竟然还不能与我说吗?”
杜云壑左右为难。
这样残酷的事实他当初多么艰难才接受了它,谢氏是女人,同贺时宪没什么交情,然而她这般聪慧一定会察觉出巨大的危险,她定然会害怕的。
他怎么能说呢?
有时候,真相只会带来慌乱。
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他皱眉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你难道不记得了?玄儿自己说不要娶妻的,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还是顺其自然罢,他想娶穆姑娘自然好,不想娶,我们也不要管,至于若若……”他顿一顿,“你看蓉蓉嫁出去了,哪怕有莺莺,家里也冷清多了,而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你倒是舍得?”
这么一说,谢氏心头就痛。(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她当然不舍得!
杜云壑又道:“那管夫人听说有些刻薄,我怕若若吃苦,再说,大周屯兵宛城,近期或许就会打起来,万一我被调出去……”
“什么?”谢氏立刻就把注意力转到丈夫的安危身上去了,“你又要去打仗吗?”
“说不准的事情,所以我让你再等等。”
谢氏这时已经不再追问别的了,只管问打仗,杜云壑倒是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杜若沿着小径回去。
天色已暗,玉竹见她坐到书案前,便拿着油灯过来,放在她手边。
见自家姑娘不写字也不看书,就在那里出神,玉竹朝鹤兰看了一眼。
刚才谢氏说起贺玄与穆南风,两个丫环也是听着的,只是她们此前还见过,贺玄专程过来问杜若生辰的事情,还有早前的,她们隐隐约约都是有些知道的,那两人的关系不像以前。
鹤兰思忖了片刻道:“姑娘的生辰就在两日之后了。”
杜若就想到贺玄说的话。
她还一直没有去王府传话呢,因为还没想好,可自己要是不说的话,不知道他会送什么过来,也不知父亲母亲会怎么想。
过得好一会儿她道:“你让杜仲去一趟罢,就说我要一对会说话的大鹦鹉。”
鹤兰讶然。
杜若道:“以前在金陵,你们还没有来伺候我呢,我见过人家养这种鹦鹉,羽毛像画出来一样的鲜艳,嘴是勾起来的,跟八哥似的会说话,但比八哥好看多了。”
八哥是乌溜溜的,一点不华丽。
鹤兰倒也想看了,笑道好。
玉竹却是问:“那在那儿买呢?”
杜若摇摇头:“我也不知。”
他只是让她说,至于买不买得到,她可管不着,反正随便说一样的话他要说自己敷衍,她就说鹦鹉,他们王府本来也缺个有生气的东西。
到时候她养好了,生出小鹦鹉了再还给他。
星光漫天,映照的天空极其的黑,星星也更亮,贺玄将将练完剑,就见元逢过来了,禀告道:“刚才杜家小厮过来说,二姑娘生辰想讨要对大鹦鹉。”
贺玄怔了怔,他便算把姑娘能戴的首饰都想了个遍,也不曾想到鹦鹉身上。
她居然还喜好这个。
他低头擦拭雪亮的剑身。
元逢犹豫道:“王爷,只怕这儿买不到呢。”
贺玄淡淡道:“你派两个人去滇南,那里有种绯胸鹦鹉,个头挺大。”
元逢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滇南山高水远,便是披星戴月,来回都是要两个月行程的,那么就要错过杜若的生辰了。
“王爷,这事儿可行,但只怕……”
贺玄道:“她提的时候便应知道困难了,只要我送予她便是,时间算什么?”
那么多次的生辰她都过了,他唯一参与的只有一次,然而以后的次数还多得是。
元逢领命,着手去办。
到得杜凌回来,已经错过杜若的生辰,不过他心里还是记得的,竟是带了一对雪白的兔子予她,杜若瞧见,惊讶道:“你哪里弄来的,晋县有人养兔子吗?”
“是啊,他们养了拿去卖的,这兔子啊长大了极为的肥胖,四条腿都要看不见了,可小时候却可爱的紧,我心里想着你定然喜欢的。”杜凌挠挠头,“假使大了你嫌弃不好的话,我再给你弄一对小的。”
杜若瞪圆了眼睛:“你这话说的,既然养了就要养一辈子的,怎么能因为它们大了就不要了呢。”她把一只兔子抱起来,又嫣然一笑,“这礼物不错。”
见妹妹高兴,杜凌自然满意,又说:“我给表妹也带了一对。”
杜若道:“那二姐,四妹的呢?”
“二姐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养兔子,四妹……”杜凌道,“只有两对小的兔子,她要喜欢,自己来你这儿看就是了。”
谢月仪正好过来,听说她也有,有几分欢喜有几分退却:“我怕养不好,要不还是放在若若那里罢。”
她自己都是寄人篱下,还养一对兔子,岂不是给杜家添麻烦吗?
虽然她也挺喜欢这种小动物的,毛绒绒的惹人怜爱,她朝杜凌瞧一眼,真没想到他除了给杜若带礼物,也没有忘掉她。
这让她觉得有些暖心。
杜凌道:“本来就是一人一对,你放她那里做什么?这样的话,还不如说是送给妹妹两对呢,还有你什么事儿?快些抱回去罢。”
他把兔子抓起来,往她怀里一塞。
谢月仪的脸就红了,但手摸到那雪白的毛,又是抿嘴一笑。
杜凌这趟已经与刘管家把良田都看好了,就等着与老夫人商量下便买下来,那些田里早已种上庄稼,到得秋日就能收割的。
见到儿子,谢氏早就使人去厨房叮嘱,准备些丰盛的菜,这会儿让下人给他添饭,一边说道:"怎么瞧着瘦了一些了,可是那里吃不好饭?"
才十几天而已,弄得像一整年,杜云壑是有点看不惯妻子太疼儿子的,女儿就算了,儿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道:"那里怎么说也是晋县,要是去打仗,更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他总不能连这点苦都不能吃,不能吃就索性一辈子待在家里好了!"
谢氏恼得斜睨丈夫一眼。
杜凌生怕父亲不给他谋职,忙道:"吃什么苦,这种小差事我动动小手指都能做好,那是大材小用了。"
杜若听着扑哧一笑。
这趟的事情,杜凌是下了功夫,杜云壑打量他一眼,淡淡道:“你明日去趟都督府,见一见马大人。”
父亲终于松口了,杜凌心花怒放,马大人是左都督,也是杜云壑生死相许的挚友,杜凌心想,父亲同他开了口,他定是要在都督府做事的,但依父亲的脾气,他在马大人手下也绝对讨不了好。
这是他所期待的,但也是有很大压力的事情。
他郑重的道:“是,儿子遵命。”
杜若奇怪的看看他,她原本以为杜凌得到了想得到的定会像孩子一样蹦起来,然而他竟是很镇静,比以前都冷静的接受了。
好像哥哥一下子长大些似的。
她笑道:“恭喜哥哥呀。”
杜凌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以后也可叫我杜大人了。”
那是不是太早了呀,凭他现在,只能做个小跟班,杜若道:“你可要好好表现!”
谢氏见儿子如愿,心里也欢喜。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却见雷洽神色严肃的走进来,低头在杜云壑耳边说了几句,杜云壑一下就把筷子放了下来。
其他三人都看向他。
杜云壑道:“你们吃着吧,我入宫一趟。”
他站起来,连衣袍都没有抚平一下,便走了出去,在屋檐下问道:“他在哪里受到埋伏?”
“乾县。”
介于兰州与长安的中间,再过不了几日,赵蒙原是要到长安了,可在途中却受到重创,难怪赵坚极为的恼火,这时候召见他们。
杜云壑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奔向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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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蒙立下功劳,赵坚听说他正在回城的途中,已是要准备庆功宴的了。9; 提供Txt免费下载)
他原就极喜欢这个儿子,甚至可以说与赵豫这嫡长子的喜爱是不分高低的,然而后者沾了长幼顺序的光,他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儿子,想在别的地方补偿,没想到人还没有到家,却差些丢了命,他如何不震惊。
到底是谁要杀赵蒙?
大周自顾不暇,恐怕是没有能耐在他大燕的乾县设下埋伏的!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偌大的宫殿里来回踱步。
赵豫自然是第一个到达的,安慰的话已然说完了,可见父亲还是这般焦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沉声道:“父皇,不若让儿臣亲自去一趟乾县罢,儿臣接阿蒙回来,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低垂着头,身姿却笔挺。
深青色的袍服被阳光照耀着,泛出点点金光。
这个儿子要是穿上太子的冕服,一定更为的俊雅出众。
事实上,他也已经让礼部着手去办了。
想到这事儿,赵坚的神色阴晴不定,他淡淡道:“乾县离此地甚远,长安又有诸多事宜靠你操持,怎么能让你离开朕的身边呢?”
“可儿臣实在担心阿蒙……”
“朕知晓你与他的情谊,只是阿蒙个性执拗,别说是你这个哥哥,便是朕,他也总是忤逆的。”赵坚顿了顿,“不像伦儿那么听话。”
作为父母,都很少当面去评价几个子女之间的感情,赵坚也是难得这样说,赵豫突然就觉得浑身有些凉意,明明是夏日,也不知那里像是吹来一阵冷风。
他忙道:“阿蒙年轻气盛才会如此,想当初儿臣也是一样的,儿臣年幼的时候,与弟弟们还会打架呢,如今却知道亲情弥足珍贵。”
宫殿里一片寂静,赵坚并没有回应。
赵豫也不敢抬头。
一个年少的太监站在殿外道:“皇上,杜大人,马大人求见。”
只是很短的功夫,几位重臣陆续都到达了。
齐伍是最后才来的。
赵坚也最信任他,坐在龙椅上看着他道:“乾县是包荣在管制,朕当初封他为县令,也是看在他父亲的忠勇,结果如此疏忽,几十人埋在县外都不知晓,你说当不当斩?”
齐伍没有犹豫:“当斩。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皇子受伤,这没有任何疑义。
赵坚气还不能消:“乾县紧挨着华城,朕让廖太守调遣三万兵马巡防周边,却也并不太平,且阿蒙凯旋,这么大的事情他定有所闻,竟不曾谨慎行事,叫人钻了空子,这太守也不要当了!”他传令下去,“给朕去乾县拿了他的乌纱帽!”
这桩事一下就牵连很多人。
赵坚又问众位大臣的意见。
赵豫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也听得更仔细。
然而就有人不长眼睛,越是敏感的事情越是要提,有位何大人道:“定然不是大周的手笔,先不说如何调兵遣将深入我大燕,乾县这种地方,若不是熟知地形,又知晓二皇子行事作风之人,根本就难以设下埋伏,依臣看,兴许是为私怨。”
那简直是挑拨离间了!
赵豫大为恼火,他没有看何大人,可何大人平常与谁走得近,他是知道的。
赵坚喜怒不露,与杜云壑道:“此事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依爱卿看,派谁去最为合适?”
其实谁卷入其中都是危险的,这就好像踏入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漩涡,若是可以,只怕朝中官员大半都要回避。
杜云壑沉吟道:“论断案公正,裘大人当之无愧。”
此人现任大理寺卿,不曾归于大燕时,便已闻名天下。
赵坚倒也赞成:“便让裘大人前往乾县罢。”
此事议完,众位官员依次退出正殿。
酉时末,天色已暗,远处有几朵乌云,竟好像是要下雪了。
何大人与杜云壑道:“国公爷将裘大人举荐来,倒不怕他给你结下梁子,不过裘大人的脾气只怕是要弄得天翻地覆的,那是唯恐天下不乱。”
杜云壑淡淡道:“我只凭本心,试问公正严明,谁能与裘大人比肩?”
何大人笑了笑,转身告辞。
屋檐下,齐伍就立在杜云壑身侧,他看着渐渐墨黑的天空,一个字都没有说,擦着杜云壑的衣袍消失在了前面。
若不是他已经知道真相,曾经也把齐伍当作朋友,然而今时今日再面对他,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也许人总是要还债的,杜云壑大踏步的离开了。
宁封看着他两人的背影,眸色深沉,他早前卜卦便得知大燕会有离乱之祸,他虽不是神通,却也习得师父七八分的本事,就拿卦象来说,十有八九是准的,眼下看来,他没有错,就是不知根源在哪里,正想着,耳边听得一声讽笑:“国师大人有预知之能,是否早得知我皇弟有飞来横祸?”
宁封朝来人行礼:“殿下,是宁某失职。”
赵豫拉了拉袖子:“既失职,你不如再行卜卦,或可得知是何人设计伤我皇弟!”
他是气没处发,宁封当了靶子。
宁封仍旧平平静静:“殿下稍安勿躁,裘大人已去乾县,早晚会抓获凶手。”
可只怕到时候,他的太子之位就要不保了。
虽然赵坚没有直说,但他看得出来,父皇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此计是他所出,毕竟赵蒙是他的强力对手,他回来是有威胁的。
那何大人更是口口声声,把矛头指向他,父皇商议完事情,也没有再见他。
赵豫面色阴沉。
“殿下失了方寸,恐怕要中别人一箭双雕之策。”宁封突然道,“宁某是相信殿下的清白的,还请殿下有自制之力,莫丢弃皇子的大度。”
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般,赵豫心头一惊,领悟过来,略是颔首的道:“国师大人果然有大智,刚才是我失礼,还请国师大人大量,莫怪罪。”他一摆手,“为赔罪,国师不如去我那里坐坐罢。”
宁封拒绝了:“衙门堆积了许多事务,请殿下担待,宁某不得不告辞了。”
他恭敬的告退。
赵豫眉头拧了起来,这国师也是奇怪,若说为谋富贵,却只愿居住在八仙观,连官职都不要,可若说他云淡风轻,做了左都御史,却又日理万机,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他摇摇头,负手走了。
在用饭席间,杜云壑去了宫里,众人都怀疑是有大事,杜若,杜凌陪着谢氏等了又等,却不见杜云壑回来,谢氏瞧见天色暗了,催着两孩子各自回去。
杜若担心杜云壑,心事重重。
玉竹提着灯笼走在最面前照着路,将将从一道门进去,猝不及防有个人影立在那里,把她吓得差点掉了灯笼,高声就要叫。
那人冷声道:“你这样要吓到主子。”
玉竹一下就闭紧了嘴,她惊魂未定的回头道:“姑,姑娘,是王爷。”
贺玄吗?
杜若有些吃惊,抬起头。
果见他就在那里,穿着一身的黑衣,在夜色里像鬼魅般,唯有一张脸如玉俊美,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上去了,她怔了怔,轻声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你父亲是不是去宫里了?”
“是。”她答。
“我在等他回来。”贺玄把身子靠在白墙上。
那是她住的庭院。
四周长满了花草,到处都是嫩绿的枝叶与鲜艳的花朵,在月光下都有几分旖旎。
她瞧着他修长的身影,说道:“你要等父亲,是不是该在大堂等呢?我这里,我是要进去歇息了,刚才已经同母亲等了一阵子。”顿一顿又问,“你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吗?”
“你想知道,就该好好问我。”贺玄挑眉。
杜若心想,她已经在好好问了啊。
贺玄却朝里面走了进去:“听说云志回来送了你一对兔子?”
她跟在他身后:“是,他在晋县买的。”
贺玄问:“你到底喜欢兔子,还是喜欢鹦鹉。”
她没想到他突然停下来,差点撞到他背上,忙往后退了一步道:“都很可爱的。”想到她因为他的追问不得已问他讨要,她又有一点赌气,“兔子毛茸茸的,比鹦鹉更可爱些。”
他嘴角动了动。
杜若说了又怕他生气,撇开话题道:“到底皇上为何把父亲叫去呢?”
他却不答,只道:“你的兔子呢?先给我看看。”
因为杜凌才拿回来,正经的兔窝是没有的,两只兔子养在一只竹编的簸箕里,正头靠头挨在一起睡觉杜若瞧见了又喜欢的不得了,蹲下来抱起一只道:“好看吧,好像雪一样。”
那兔毛软软的,怎么摸都摸不够,她把脸贴上去蹭了蹭。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眉眼是那么的温柔,总是满怀着一腔的喜悦,他忽然伸出手碰到她脸颊上。
她吓一跳,瞪圆了眼睛。
他指腹在她脸上一捏:“沾了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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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她脸上真的有兔毛一样。(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他眼神很认真,专注的盯着她,她的脸慢慢就红了,哪怕他的手已经收回去,她也控制不了蔓延的热意,别的人不知,可他怎么对过她,她心里清楚。
那是一种别样的情绪。
抗拒却又难以抗拒。
她蹲下来把兔子放回簸箕,低声道:“我要进屋歇息了。”
不远处就是她的闺房,屋檐下挂着鱼头灯,还是那次上元节他给她取下来的,原来她一直用到现在,想到她念旧的毛病,他眸中有些笑意。
大概很早前他送给的那支木雕羊,她还留着罢?
他淡淡道:“二皇子在乾县被刺伤。”
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杜若吃惊道:“有人要谋害他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他不语。
杜若心想,定是没有查到呢,也不怪他不知,她道:“你原是为这个来见父亲。”此时她已松了口气,因感觉这不会与父亲有关联,她叮嘱他,“也许父亲会很晚才回来,你还是坐在堂屋等着罢,那里点着驱蚊香,不会被咬到的。”
不像庭院里,蚊虫很多。
女人就是不一样,此时还惦记这些,贺玄心里好笑,却也答应了。
他总不能真的一直待在她的院子里。
见他听话,杜若朝他一颔首便告辞走了。
门口挂着珠帘,她进去之后,那五颜六色的珠子犹自轻轻摇动着,发出些微悦耳的声响,曾经她年幼时好几次邀请他去闺房,他却并不愿意去,而今却是难求了,得等上一阵子。
他去往正堂。
杜若一觉醒来已是卯时,等到她慢条斯理洗漱用膳之后,天色已是大亮,去给母亲请安时,她问起贺玄,谢氏竟然有些惊讶:“我是听说他来了,可老爷却没提起与他商议什么。”
还有这种事,明明他在等着父亲的。
谢氏道:“怕是只说得一两句就走了吧。”
因杜云壑从宫里回来,很快就来内堂了,根本也没有耽搁多久。
只是为一两句话,他还要亲自过来,杜若有些莫名其妙。
母女两个去老夫人那里,而今赵蒙的事情已经传出来,皇子受伤,谁都忍不住要猜测一二,她们长辈说话,杜若就同谢月仪说兔子。
“它们早上起来吃了好些的青草,哥哥这回倒聪明了,随身就带了几大筐,我决定把剩下来的趁着太阳好晒晒干,到时候分一半给你。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她又担心冬天:“现在草倒是多,就怕天气凉了就不成了。”
谢月仪跟着父亲什么地方都去过,笑道:“没事儿的,兔子也吃麦麸豆粉呢,去哪里都买得到。”
“真的呀?”杜若笑起来,“那可好了。”
两人亲亲密密的说话。
杜绣看在眼里,闷闷不乐,杜蓉本就不喜欢她,杜莺又是病恹恹的,且又清高,这府里唯有杜若是最好相处的了,可现在有谢月仪,杜若简直把她当亲姐妹,瞧瞧那兔子,她没有,反而那谢月仪倒是有一对,可见杜凌也是看不起她这个庶女!
那谢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杜家的一份子。
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搬出去,不知用掉多少的钱财。
可她面上仍笑眯眯的与谢月仪道:“可羡慕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借给我养养啊?”
谢月仪自然不会拒绝:“你要喜欢,这会儿就抱走,我把喂得一并给你。”
因为哥哥做事疏忽,没有每个姑娘都送一对,杜若也有些抱歉,连忙道:“要不你抱我的去,这些兔子好养,我们轮流养着就是了,或者放在二姐那里,我们想看都可以去。”
这样谁都能欣赏到兔子的可爱,也能有喂养的乐趣。
反正这小东西就没个饱的时候,谁去拿两把草,它们都能吃个不停。
杜莺晓得她的意思,轻笑道:“我鼻子好,闻不得一点动物的骚气,这兔子虽然漂亮,可我宁愿离远一点儿。”她看着杜绣,“四妹既然眼馋,便让她借着养几日罢。”
杜若看她不怪罪,便不说了。
老夫人又提起农庄,夸赞杜凌:“刘管事说凌儿平日看着松散,可一旦做起事来,却是一点不打马虎眼。他今日可是去都督府了?总算也要当差了。”
谢氏笑道:“在马大人手下历练。”
老夫人点点头:“都是这么来的,老爷坐上都督的位置,都四十好几了。”
旁边谢咏听着,想到贺玄,脱口道:“可是贺大哥好年轻呢,都当王爷了!”
小孩子乱插话,谢月仪急得脸都红了,忙去拉住他,训斥道:“混说什么,王爷是王爷,都督是都督。”
谢咏是天真的孩子,眨着眼睛道:“不都是大官吗,王爷比都督好像还要大一点呢。”
谢月仪脸更是发红,生怕老夫人说弟弟没有规矩,但是老夫人很大度,家里又因谢咏在,连带着二房她内向的小孙子都活泼了起来,她笑道:“王爷是比都督的官大,所以你们的贺大哥是非同常人呢,你们长大了可要学他,把武功练好了,研习兵书,学得精了,自然就能当上大将军封王拜相的。”
谢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其实像贺玄这样的例子是极为少数的,要不是他父亲匡扶过赵坚却英年早逝,他自己又立下军功,这身份极难得到。
几人正说着话,有丫环过来禀告道:“章家送帖子来了。”
老夫人不用看,就道:“定是请我们去做客。”
自从杜蓉嫁到章家之后,他们还不曾去过,而今终于要请他们了,杜若跃跃欲试,问道:“是明日就请我们吗?”
老夫人扫一眼帖子,笑容满面:“说是后日,正当休沐,能一起过去。”
众人都很高兴。
老夫人便让姑娘们先行离开,只留下刘氏与谢氏。
刘氏仍惦念童家,想老夫人同意,好让杜莺嫁人,忍不住又提了一次,老夫人这阵子也让人去仔细查过了,童家的家世清白,童夫人的善心也是真的,其实也有几分意动,但她总是想着再等一等,能有更好的。
她太心疼杜莺。
刘氏的愿望又落空,走到外面忍不住求谢氏:“大嫂您不若劝劝母亲,童家真的很不错,莺莺的身体又不是很好,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呢?我不是急着要嫁她出去,只是怕越到后面越是不好,那就要后悔莫及的。大嫂,您就帮帮我罢,母亲向来也喜欢听您的话,”她眼泪掉下来,“我也就这一个心愿了。”
两个女儿都嫁出去,她胸口一块石头就落了地,毕竟杜峥还小呢,她也能喘口气。
谢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杜莺也才十五岁,并不是年纪很大。
也许是刘氏撑得太辛苦了!
她拍拍她的胳膊:“你也莫要着急,母亲难道不比你疼莺莺?她总有办法的,你且再等等。”
刘氏看她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心想到底谁都瞧不起她,她说的话这家里没有谁是在意的,她叹了口气,极为失望的走了。
章家要请杜家做客,前几日杜蓉就忙碌上了,不止叫下人们没日没夜的打扫,甚至还亲自去检查窗棂这种暗藏污垢的地方,发现一点不好的,都要处罚下人,弄得人心惶惶。
章凤翼这日回来,又见下人们倒了水在擦拭青石板。
可那不过是走路的,要这么亮堂做什么呢?他眉头一拧,走到内室,杜蓉在看菜单,杜家难得过来,肯定是要吃饭的,她为此细心写了出来,谁喜欢吃的,谁不爱吃的,都心里有数。
但也不用看这么多遍罢?
连他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章凤翼几步走过去,把菜单抢走,不等杜蓉反应过来,就把她抱在了腿上。
他作风豪迈,丫环们早就习惯了,当下立时走得精光。
杜蓉却恼火了,手猛地掐在他胳膊上,叫道:“你干什么,没见我在看东西呢?你怎么老是这样莽撞!”她极为的不悦,下手也重。
章凤翼龇牙咧嘴。
“你最近可是疯了?”他钳制住她的手,盯着她看,“你是不是在小日子?”
他原先是不清楚,可娶了杜蓉什么都知道一些,杜蓉在那个时段,脾气就有点暴躁,他是不敢惹她的,可现在,好像比那种时候还要不好。
杜蓉道:“不是。”她拿过菜单又看起来,“你要是饿便使人上菜罢,我一会儿就来。”
他不动,把手忽地伸进她腰间一摸,却是没那个东西,就有些着恼了:“那你最近怎么这么对我?不冷不热的不说,就是父亲都怕你了,刚才在衙门遇到我,说你在家里搞得天翻地覆的,哪里有那么多的地方要打扫?你就算嫌弃父亲不干净,也不用把他的卧房打扫两次罢,父亲看得都怕了。”
杜蓉手一顿,抿着嘴唇。
她的脸色忽地有些白,章凤翼看着,想到最早前她甚至还让花农种花种树,甚至把格局不好的地方都拆了,就因为要请杜家的人来。
他一下就有些明白了。
她是为这件事而焦躁。
章凤翼重新坐下来轻声道:“你可是后悔嫁给我了?”
杜蓉心头一震。
他皱眉道:“假使如此,也不算晚。”
她回过神:“怎么会!”
是她当初义无反顾的要嫁给他,而今怎么会后悔。
“那是因为岳父吗?”章凤翼不屑的笑,“你如今还怕他吗?他不满意我,不满意章家,我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这样的性子,你以为他会过来?”
“不,他也许就会过来的!”杜蓉甚至可以想象到杜云岩令人厌恶的样子,“他指不定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哪怕是当着章执的面,他也会不管不顾,费尽心机的去羞辱章家,她其实一点不想请杜云岩来,然而他名义上始终是她父亲,她不能在帖子里强调的说,不准他来。
她的脸颊因为那种气愤变得很红。
章凤翼看着她,眸光渐渐温和下来,伸手轻抚一下她的头发道:“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我不怕你父亲挑剔,他再说什么我也不会生气的,父亲那里我会好好与他说,让他不要跟你父亲争吵,你们家里人难得过来一趟,总不能闹得不好收拾。”
“……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竟是分外的体贴。
那张带着七分不羁,三分张狂的脸,此时是那么的温柔,杜蓉眼睛有些红了,半响道:“你到时也不准乱说话,我得让祖母,母亲,姐妹们不要担心我。”
“是,我等会儿就去寻凤翔他们,叫他们也给你规规矩矩的!”那是他三个弟弟。
“什么叫给我?”
“就是给你,你如今就是我们家姑奶奶!”他一把将她整个抱起来,“我刚才说的话都算数,但也不是无偿的……得把这几日的都补回来。”
也不管她拳头怎么捶,怎么嗔,他力气大,稳当的就把她抱向了内室。
只见那当隔断的屏风上一会儿就被甩了一套的裙衫上去。
一会儿又是男人的衣袍。
五颜六色交织出了凌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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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绣养兔子养了一天也觉好玩,想到唐姨娘这阵子一直在偏苑孤苦无依的,便抱了去看看她,顺带说说话。求书网WWW.Qiushu.cc
唐姨娘见到她来,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忙让丫环去沏茶,又端上自己亲手做得绿豆糕,笑着道:“这东西放不住,你吃两块,坐一会儿便走罢。”
每回都是催着她离开,杜绣心里有气,要不是惦记唐姨娘总是生下她的人,她还懒得来呢,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
明亮的阳光下,她秀眉颦着,嘴唇撅起来,很有些少女的娇气,让人忍不住要哄一哄她,唐姨娘心想,她这个女儿越长越漂亮了,只是可惜顶着个庶女的身份,不知将来要嫁到哪里去呢。
这多数要依仗老夫人的疼爱。
“这兔子你没去给你祖母看看吗?”唐姨娘柔声道,“我是不觉得新鲜的,往前我们家也养了好几只呢。”只是穷的时候都卖掉了,自己家反而一只都没吃成,那时候恨不得揭不开锅盖,直到她来了杜家。
杜绣撇撇嘴儿:“三姐早抱去给祖母看过了。”
要说讨好的本事,她是没有杜若来得好,每回都是晚上一步的,她端起茶水喝,刚刚入口只觉一股涩意苦到了嗓子眼里,扑的一口就吐了出来,嫌弃的叫道:“这是什么茶叶,怎的那么难吃!”
泡茶的丫环很是委屈的道:“姑娘,姨娘这里也只有这种茶叶了,奴婢也没有办法,莫说茶叶,就是日常的饭菜……”
唐姨娘一下就打断了她:“你混说什么?还不去把那碧螺春拿来,都伺候我多少年了,竟还分不清茶叶,这些陈旧的拿来做什么?”
那丫环磨蹭着走了。
杜绣却听出了一点端倪,她朝唐姨娘仔细看一眼,发现她的脸色很不好,人也瘦了,又看看这屋子,就算是夏日,也透着一股霉气,沿着壁脚,还长了绿色的青苔出来,那可是在家里面啊,又不是外面。
看来唐姨娘是受到了苛待。
她眼睛瞪圆了:“小舅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你受牵连被送到这里,但也不是犯了错,这些人竟然这么对你吗?”
那虽是姨娘,可往前哪样没有用好的呢?再说,唐姨娘可是她的生母,就算看在她的面子,府里的下人也该给几分面子的,现在竟然如此嚣张,那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见她生气,唐姨娘道:“好了,好了,你发什么火,只不过是那丫环愚钝沏错茶而已,能有什么大事儿。”
她这姨娘倒是一位的忍让,杜绣低头瞧瞧绿豆糕,暗想莫不也是什么陈旧的豆子做的,她也不知吃了可会不舒服,当下没坐会儿就走了。
唐姨娘狠狠训斥了那丫环一顿,那丫环叫桃仁,以前跟在唐姨娘身边吃香喝辣的,没有受过苦,而今被发配到这里,很有些不习惯,她抽泣道:“姨娘您过的日子怎么也得让四姑娘知道啊,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夏天的料子没说送几匹来,就是厨房那里的菜,有些都是馊的,隔夜的了,奴婢也是看不过去……”
最近是越发的过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呢。
瞧着灰暗不透风的四壁,唐姨娘微微闭起眼睛。
刘氏这般懦弱的人绝不会想到要对付她,而老夫人这种出身,是不屑于此的,杜蓉已经嫁出去,便是不嫁出去,她火爆的性子,哪里能有什么龌蹉手段,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她呼出一口气,端起那苦涩的茶水喝了起来。
杜绣抱着兔子直往前走,杜云岩正当从衙门回来,瞧见往常见到他就甜蜜蜜喊着爹爹的女儿竟然都没有发现他,委实有点奇怪,便叫住了他。
见是父亲,杜绣又换了笑脸:“爹爹呀,您忙完了吗?可累吗?”
有时候她会给杜云岩捶捶肩。
还是一贯的孝顺,杜云岩揽住她肩膀:“不累,你爹爹可是做大事的,又不是底下那些小吏要东奔西走的。”他伸手摸摸她怀里的兔子,“这谁给你弄来的?我还喜欢小兔儿吗?”
说到这个杜绣就委屈:“是大哥从晋县买来送给三姐跟表姐的,我问表姐借了玩几日,很快就要还回去的。”
杜云岩听了就有点不高兴,杜凌这小子既然买了兔子,怎的也不给他女儿捎一对?他冷笑道:“不过是个兔子,不是稀奇玩意儿,你要喜欢,我明天给你买两对来,好不好?比这还好看,这什么破落兔子。”
他拎起兔子耳朵就要扔下去。
杜绣看见了,连忙拦住:“哎呀,这不行,您把兔子弄疼了,表姐会怪我的!”她顿一顿,“而今我可不敢得罪她!”
吓得跟什么似的,杜云岩挑起眉毛:“她不过是寄居在这里的,你怕她干什么,你是杜家正经的千金小姐,她什么东西!”
“反正我不想惹她。”杜绣轻声道,“她爹爹也是官呢。”
谢彰是户部主事,比杜云岩是小了一个品阶的,杜云岩不屑的呸了一声:“你等着,我给你买好的兔子。”
他拔脚走了。
第二日正是休沐日,众人一大早就起来了,都聚集在老夫人的正房,老夫人瞧一眼杜云岩,心里想着原以为这儿子不去,她也松口气,谁料他非得来了,倒是担心起来,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你往前跟章家不对付,这回去,别给我闹事!”
杜云岩被老夫人压制的厉害,不得不服软,笑嘻嘻道:“我能怎么闹事,我就是去看看蓉蓉的。”
他是要去看看这大女儿在章家过得怎么样。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没有再说,临走时与杜云壑说要他好好盯着。
众人陆续往外面停着的马车走去。
谢月仪跟谢彰,谢咏走在一起,他们的母亲早逝,谢彰又当爹又当娘的,那姐弟两个与父亲十分的亲密,一家子说说笑笑。
杜云岩瞧见,看到那三口都穿着华丽的衣裳,一点不像当初来时的落魄,那谢月仪头上戴着的金簪玉簪都很漂亮,价值不菲,可见他们从杜家拿了多少东西,而他呢,身为杜家的二老爷,取个几十两银子,都要同老夫人禀告。
这样下去,杜家的家业都要落到外人手里了!
他慢悠悠从后面上来,朝着谢彰道:“谢老弟在我们杜家住的可习惯?”
谢彰晓得他是什么人,并没有好感,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笑道:“多谢您关心,一开始气候是有些不惯,现倒是觉得长安很好了。”
杜云岩一下就来气了:“什么长安,你是住在我们家里,不过看起来你是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吧,只怕比你以前在家里还要习惯呢!”说着看向谢月仪,“你头上戴的四季花金簪是哪家铺子打的,打了多少钱?不想谢大人俸禄竟那么丰厚,手头那么阔绰,这东西我而今都买不起送予我女儿呢!”
这其实是谢氏送给谢月仪的,谢月仪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一下子白了脸。
杜云岩又嘻嘻一笑:“我们杜家厢房是多,整个长安城都晓得,你们要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到时候谢姑娘嫁人,谢少爷娶妻都可在这里办的。”
他扬长而去。
谢咏年纪小,尚有点迷糊,谢月仪的脸从白又变红,她拉住谢彰的胳膊,差点啜泣起来。
谢彰脸色自然也不太好,他本来也不想常住,只是谢氏挽留多住了一会儿,想着慢慢寻找住处的,可杜云岩竟然如此羞辱他。
只他是个云淡风轻的人物,到底没怎么动气,低声与两个孩子道:“这事儿莫告诉你们姑母,月仪,知道吗?”
谢月仪点点头。
只她走到马车里时,头上的四季花金簪已经不见了,杜若初时没觉察,只等到车行了一半,目光扫过谢月仪的头时,才发现,奇怪道:“你早上不是戴了那支簪子出来的,跟你衣服很是相配呢,怎么没了?”
“我放起来了,总觉得太重。”谢月仪笑一笑,“下回再戴。”
她来长安得时候惴惴不安,生怕与几位姑娘合不来,可后来消除了这种心思,然而现在她才知道,她总是不一样的,杜云岩觉得他们沾了杜家的便宜,别的人兴许也是这么想的,她低垂下头,很有些难受。
杜若当然不知道,她正很期待的去与杜蓉会面,谁料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的安静,很快整个街道都响起了洪亮的脚步声,还有马匹的嘶叫声。
那像是一支军队。
她拉开帘子问外面的丫环。
“是要出城的。”玉竹道,“我听几个人说,要去乾县。”
赵蒙是在乾县被刺伤的,那定是为那桩事了。
淡青色的帘子里,露出小姑娘半张脸,远远看去,粉白的像三月的桃花,宋澄骑在马背上,心里像被刺刺了一下。
母亲自从被赵坚训斥之后,便一直没有出过门,只是破天荒的竟然准许他参与政事了,这次赵蒙受伤,皇上雷霆大怒,派了廖大人去,他便主动提出随行去接赵蒙,也跟廖大人学一学断案。
赵坚向来很喜欢他这个外甥,二话不说便封为他大理寺左寺丞。他就要去乾县了,可却在临走的那一刻遇到杜家的马车,看到她。
就跟那日在杜家,把蹴鞠落入内院时碰见她一样,猝不及防。
从此她就刻在自己心里了,不是那么深,却是忘不掉,哪怕母亲做了那样的事情……
他一夹马腹,直奔了过来,像箭一样追到了她的马车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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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势汹汹,玉竹没有提防,吓得惊叫一声。[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杜凌就在不远处,策马过来发现是宋澄,脸色猛的就沉了。他们原是朋友,可是上回赵宁实在做得太过,导致杜凌对长公主府的人就很厌恶,拦在前面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宋澄笑一笑:“还没有恭喜你呢!”
杜凌已经在都督府当差,少年意气风发,心里是高兴的,可脸上半丝笑容没有,冷冷道:“你怎么不去陪着你娘呢?”
那日任由赵宁胡来,他对宋澄失望,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依他的意思,他该阻止赵宁。
然而他是阻止了,可是母亲不听,杜若又主动要跟赵宁去游舫,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对母亲动手罢?他轻叹口气:“我只是想与三姑娘赔个礼。”
当然不是这个理由,道歉的话那日就已经说了,再找这个借口,他脸色有些发红,掩饰性的道:“我就要去乾县了,月余才归,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当真这般绝情?”
杜凌挑眉:“是你们公主府挥剑在先,倒来埋怨我吗?”
“我不曾埋怨你,只是……”
“哥哥。”杜若坐在马车里听着,轻声道,“这与宋公子无关,你莫要再为难他了。”
那件事情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赵宁无法无天,没个规矩,敢上门强求她走,可见嚣张到何种程度,又怎么会听宋澄的呢?要不是赵坚出面,谁都不好对付她的,而今她只庆幸,赵坚算是个明理的皇帝。
小姑娘的声音温柔又和善,像是一缕春风飘入耳朵。
虽然一早就知道杜若的好性子,宋澄还是有些欢喜,听起来,她是真的没有怪他,反而杜凌小鸡肚肠,不晓得体谅。
毕竟亲生母亲不是他自己能挑选的!
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清楚的看到了杜若,她穿着件嫩黄色缠枝海棠的襦衣,乌黑的头发上戴着一支玉长簪,脸色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看着他,哪怕没有说话,就已经让人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一时到喉头的话竟也说不出。
在这时候,他对赵宁的气又深了几分,假使她不曾那么任性,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同杜若说什么呢?
他们本来就已经很亲近了!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杜若有点不自在,微微侧了一下身子道:“宋公子,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所以也没什么好赔礼的了,你也不用再放在心上。”她笑了笑,“既然是去乾县,你好好保重罢。”
那是再见的话。
宋澄轻语道:“三姑娘……”
只是三个字,可他眸中透露的情绪却太多,像网一样笼罩过来,杜若忽地想到那个梦,在梦里他被贺玄所杀,也不知与自己到底有无关系。
她避开他的目光,将车帘拉了下来。
宋澄眼睁睁看着她的脸消失在眼前,却也莫可奈何。
他身后的兵马已经陆续出了城门,他不得不走了,虽然有很多的话没有说,也没有机会,但是他还有将来的时间,他朝杜凌一颔首,调转马头告辞而去。
章家的宅院不小,出乎意料的,还十分雅致,绿树红花,随处可见,楼台亭榭一步一景,杜云岩瞧见眼里,颇不是滋味。
早先前听说章执极为的邋遢,没有妻子,到处都是一塌糊涂的,可谁想,杜蓉嫁到这里,竟是操持的那么好,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女儿的泼辣能干,只是恨她不听话,总是跟自己作对,让他下不来台面!
他啧啧两声:“破落户也有新颜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这话当然不讨喜,老夫人恨得就想将他嘴捂住。
眼见几道不善的目光都射过来,杜云岩脑袋缩了缩,暂时闭了嘴。
杜蓉老远就听见了,气得咬住了牙,章凤翼握住她的手,调侃道:“哟,岳父大人今儿嘴下留情呢,我只当要说我们是杀人土匪,破落户真算轻的。”
拿这个开玩笑,杜蓉倒被他逗得笑了,戳戳他胸膛:“你心眼大了么。”
“娶了你不大不行,你给我好好的,别自己先忍不住,扫了你们家人的兴。”章凤翼道,“心里再气,等回头我们关上门,我给你出气。”
想到以前他莽撞的性子,而今越发沉稳,杜蓉哼一声:“我也懒得同他计较了!”
她就当做没看见他!
一行人迎到门口。
只见杜蓉穿着套绯红金绣牡丹的裙衫,头上戴着同款的牡丹花簪子,艳丽照人,脸也是比原先丰盈的多,老夫人心里就欢喜,又看看章凤翼,身材笔挺,英气勃勃,目光落在身边妻子身上,那是极为的宠爱,她就笑道:“总是不请我们来,我原先还担心,现才知你们这是堪比桃花源呢,一家子躲着和和美美的。”
杜蓉嗔道:“什么躲着,祖母,我这是精心准备欢迎您来着!”
“哦,是吗?”老夫人道,“那我今儿也有口福了?”
“祖母,蓉蓉那菜单都写了好几天呢,也请了专门的厨子来。”章凤翼笑道,“包您满意。”
那头章执也跟杜云壑说起话来。
虽然儿子提前打过招呼,可章执也是直性子,要他讨杜云岩的好那是做不到的,他最多也就同他打个照面,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另外三个儿子跟在他后面,也很规矩。
杜若打量一眼最小的章凤劲,穿着水蓝色小袍,脸孔白白净净的,瞧见她看过来,抬起小脸就甜滋滋叫了声三姐姐。
她就笑了,叫玉竹送他一个荷包,里面放着两个小金元宝。
章凤劲连忙道谢。
杜莺道:“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了,你没少花功夫罢?”
杜蓉斜睨一眼章凤翼:“我是好好教来着,可那一个,谁不听我的,他恨不得就把马鞭拿出来,能教不好吗?”
可见章凤翼对她的袒护。
杜莺晓得她为父亲受了很多的委屈,一时又觉得欣慰,便是章家家世差了些,现在也是无关紧要的了,她笑着挽起杜蓉的胳膊:“走,再带我们去别处看看!”
谢月仪为杜云岩的事情仍有些落寞,在后面走着,杜绣不得杜蓉喜欢,自觉也没上前,她朝前者走过去道:“我回头就把兔儿还给你了,我爹爹也给我买了一对兔子,黑白色的呢,我一起抱给你看看。”
她的父亲面目可憎,可杜绣却不一样,谢月仪也不能把气乱撒,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姑娘们走累了,歇息的时候,刘氏找机会与杜蓉说话。
“那童家是真的合适莺莺,莺莺嫁过去,一点不会受苦的,我看了多久才发现这么一户人家,童夫人又和善,前几日还送药材过来,他们晓得莺莺身体不好,甚至说他们家认识一位神医……”
她喋喋不休的,杜蓉也担心杜莺,就道:“那下回我打听下,要是真的好,我便与祖母说一说。”
刘氏总算找到了一点安慰,喜笑颜开。
这一整个时间杜蓉都没有去搭理杜云岩,也不在他旁边,果然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可见人不在一个屋檐下总是好的,就是可怜她母亲与妹妹弟弟,还在杜家生活着。
她送他们走的时候,恋恋不舍,看着杜家的马车完全走远了才走回去。
虽然乾县离得远,赵蒙又受伤,赵豫原以为怎么也得等到数月之后,然而到得六月底,他尚在殿内看书,就听说赵蒙到了宫内。
御医正在医治。
他急匆匆赶到,眼见赵蒙面如土色,不由急切道:“伤得那么重,你何必如此着急?这不是让父皇母后担心吗?”
“我是怕见不到我人,你们更担心。”赵蒙喘了口气,“再说我也念着你们呢,我怕我到时候……”
秦氏见他说得那么不激烈,忍不住哭起来:“别说晦气的话,你已经在我们身边了,还会有什么?金大夫是圣手,肯定能把你治好的,你莫要再说话了,又伤了精神!”
赵蒙微微笑了笑:“是,母后。”
目光却又掠过赵豫,神色是莫测的,似笑非笑。
赵豫心头一凉。
他问起廖大人。
赵坚道:“与澄儿仍在乾县呢,听说抓到了两个嫌犯,只是死不开口。”他冷笑一声,“也不知谁训出来的死士,朕就不信把他们的皮一寸寸扒下来,他们仍不交代!”
赵蒙气若游丝:“父皇莫气,许是大周的细作,所以不能泄露机密。”
“大周的细作岂会去乾县?那里能查到什么?怎么也该在长安,或者周边的府城,乾县可是连兵马都没有几个的。”赵坚安慰赵蒙,“不管如何,你在这里总是安全的,朕不信还有人敢在皇宫里谋害你,你好好养病。”
他一连点了六位护卫,专程保护赵蒙。
那是他们的家,可赵坚竟然这么做,这到底是在防着谁呢?
赵豫像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关切的道:“阿蒙,你要是觉得闷,大可使人来寻我,我陪你说说话。”
赵蒙笑道:“听说你帮了父皇很大的忙,我还是不要打搅你了,省得父皇说我耽误你的事情呢!”
赵坚道:“好了,你们兄弟有的是时间说话,阿蒙你现在快去歇着罢。”
赵蒙不太能动,还是躺在竹榻上被人抬走的。
原先那么神勇的儿子,伤得如此之重,赵坚怎么会不难过,也不知道痊愈了可会影响他的身体,他伸手捏捏眉心,想到廖大人派人送的话,脸色又阴沉起来。
赵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是胆战心惊。
赵坚挥挥手让他退下。
走在路上,他心神不定。
路过的宫人见到,一个个行礼,也不曾注意,只管往前走着。
行到一处粉墙时,他停下来,说不出的愤懑,也说不出的委屈。
这桩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没有那么傻,会派人去行刺赵蒙,毕竟父亲是聪明人,他们两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到底是逃不过赵坚的眼睛的。
然而,赵坚却开始怀疑他了!
他要如何自保?
想到赵蒙刚才的装腔作势,像是要死了一般,赚尽了父亲母亲的心疼,他脸色越来越冷,一直以为是五大三粗的弟弟,原来却也不是。
到底没有到头,谁也没有不肯把最锋利的武器亮出来罢。
日子从端午节之后,便一日日的炎热起来,到得今日,更是热的厉害了。
杜若坐在竹垫子上,手边一只冰碗,已经吃得七七八八。
鹤兰见她高兴,笑道:“那卖冰碗的好几种呢,明儿买个荸荠的给姑娘吃。”
“好啊。”杜若点点头,叮嘱道,“你记得给她们都买一个,泳儿那里也不要漏了。”
鹤兰就有些犹豫,说道:“奴婢听说谢大人要搬走了呢。”
“什么?”杜若惊讶,“你听谁说的?”
她可不舍得,不说舅父人和善,弹得一手好琴,讨人喜欢,就是谢月仪跟谢咏,都是与她极好的,而今不过住得数月就要走了,她心想,他们家那么大,母亲又只生了他们兄妹两个,就算舅舅住一辈子又怎么样呢。
她就喜欢这份家人间的热闹。
鹤兰道:“奴婢是遇到谢大人身边的小厮,他们说在收拾东西呢,好像谢大人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这几日就要同夫人说的。”
杜若眉头拧了起来,舅父找房子事先一句没提,怎么就找好了,她站起来搭了双凉爽的木屐朝谢月仪那里走。
不料路上遇到杜仲,他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看到她,忙不及的走上来道:“三姑娘,小的正要找您呢!”
杜仲是外院的,不太遇见,杜若看到他发现他比以前高了很多,一双眼睛黑黝黝很是漂亮,她停下来笑着问;“你算盘学得怎么样了,可能算账了?”
“能,几百两之内的师傅都让我自己算了。”杜仲瞧她一眼,又有些腼腆,略红着脸把笼子递过来,“姑娘,是雍王府送过来的,百般的叮嘱找个会养鸟的,小的在公主府待过一阵子,认识个养鸟的,小的那是也,也踢不来蹴鞠,就跟着学了些,这鹦鹉,公主府也是有好几只的。”
公主府那是无比的富贵,几是要什么有什么。
杜若听他说完,就知道是贺玄使人去买的,她好奇的朝笼子里打量,只见里面两只鹦鹉嘴巴是鹅黄色的,勾勾的,背上披着深浅不一绿色的羽毛,而胸前却是一大块的绯色,极为的漂亮。
“这叫绯胸鹦鹉。”杜仲说。
杜若只知道大鹦鹉,并不知名字,她跟着念了一句,拿手指朝笼边上点了一点道:“你们可会说话呀?”
里头一只鹦鹉听见声音,将头歪过来,忽地叫道:“若若。”
那声音竟是极其的温柔,她岂会不明白是谁教的,想到他这样的人竟有耐心教鹦鹉说话,莫名的脸上就烫了下。
鹤兰跟玉竹都抿嘴一笑。
杜若轻咳声,叫鹤兰拿着走,又与杜仲道:“你等会儿来教教她们怎么养。”
杜仲点了点头。
杜若往前走了。
谁知那鹦鹉开了口,竟是“若若,若若”的一路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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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西天真活泼,没有节制,却害苦了杜若。求书网www.qiushu.Cc
到时候去谢月仪那里,它还在这么叫可如何是好!
杜若犯愁。
玉竹眼睛一转:“是不是饿了?”
有这可能,杜若扬起眉毛道:“快,快去寻些谷子给它们吃。”
作为丫环,时刻是要讨主子的欢喜的,玉竹一溜烟的就往厨房去了,杜若将将走到谢月仪住的院落门口,她又追了过来。
手里一把的瓜子小米。
瓜子平日里是炒熟了给姑娘们当零嘴的,至于小米那是熬粥的。
玉竹往笼子里食盆一放,两只鹦鹉就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了起来,果然不吵了。
杜若笑道:“鹦鹉原来饿了会一直叫,也挺狡猾呢,不给吃的都不行。”
非得把耳朵吵得要塞起来。
她站在那里仔细的看,两只鹦鹉吃完了,翅膀伸展了下,互相打理起毛来,你给我弄,我给你弄,十分的相亲相爱,果然是一对。
看门的婆子发现杜若,高声叫道:“哎呀,表小姐,三姑娘来了!”
谢月仪应声出来,惊讶道:“若若,这么热的天,你还过来呀?”
屋里有冰,极为的凉爽,她都不愿出门,别说娇生惯养的杜若了。
烈日高照,地面已经发烫,杜若踩着木屐都觉得脚背上的热气,可她也不能走快,生怕摔着了,扶着玉竹的手走入屋内。
桌上摊着宣纸,画着寥寥几笔,看起来像是远山,杜若道:“画画倒也静心,这天气合适。”她坐下来,“我是有话跟你说才过来的。”
谢月仪这会儿看到鹦鹉,好奇道:“这是谁送你的?也是表哥吗?”
她贴近了看,毕竟这种鸟很少。
杜若犹豫了会儿,心想这鹦鹉养在家里,任谁看了都会问的,她还能不说么,她笑一笑道:“是玄哥哥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他是不知道多少年没送了。”
谢月仪想起贺玄冷冷的样子,没料到会送鹦鹉。
这种小动物是很讨姑娘喜欢的。
有客人来,丫环们很快就上了凉茶。
杜若吃了几口解掉点暑气问:“舅父是不是在找院子,你们要搬出去?”
那天杜云岩的话,肯定会让谢彰不高兴,也碰触了他男人的底线,他自然是不愿意再待在杜家的,谢月仪知道瞒不过去,点点头道:“是啊,毕竟我们也不好常住在这儿,所以爹有空的时候,就会去到处看看,听说也离得不远……”
“怎么这样。”杜若皱眉道,“这么快就走?还是这么热的天,你们就不能等到明年吗,我们在一起过个年。”
谢月仪心想她倒是想,可是不知道杜云岩还会不会再讽刺他们,她微微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们住在外面,也能一起过年的,难道还能不来往了吗。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杜若劝不了,只好无奈的走了。
路上她与两个丫环道:“谁会在大夏天折腾着搬家呢,我就不明白舅舅怎么那么着急。”
鹤兰没有说话,倒是玉竹道:“是不是怕打搅我们国公府,谢大人看着很是为人着想的。”
那也用不着这样,杜若拧了下眉,直觉有什么不对头,她顺着路就去见谢氏,谢氏可不比杜若,一来她是宋国公府的大夫人,老夫人不管事,她便是主母,二来,她对谢彰再熟悉不过,知道他要搬走,哪怕他已经装得十分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再一审问下人,一清二楚。
现在又见杜若对谢彰一家搬走很不舍得,谢氏越想越气。
杜云壑回来时,谢氏坐在内堂没有出来迎接,他有些奇怪,换掉沾了泥的靴子走进去,只见妻子在做鞋底,他笑道:“是给文显做的吧。”
那是谢彰的字。
谢氏道:“我没嫁给你时,他的鞋子总是我做的,后来这期间十来年了也没有给他做过,便趁着这时将四季的都做了一并送给他带走。”
“带走?”杜云壑道,“他要去哪里?办公差吗?”
“是要搬出去!”
杜云壑惊讶:“搬什么,这才住了多久啊?我们家不缺他住的地方,做什么费这种劲!你们姐弟又是好不容易聚一聚……”他坐到谢氏身边,“岳父岳母已经不在,你们相依为命的,你跟文显说,不要这样想,就住在这儿,若是觉得不方便,不若将东边一套院子隔开来让他们住,镶个门匾,何必要去别处呢!”
她这丈夫大度,胸襟广阔,可是杜云岩呢。
谢氏实在是很难过,因为杜云岩,弟弟一家平白遭受了羞辱,谢彰别看是那么温和的人,实则他自尊心很强,哪怕是不计较,却也不会再住的。
可凭什么要让杜云岩这么说呢,他们杜家成为国公府,难道是杜云岩的功劳不成?他不过是沾了他大哥的光,他有何脸面说这些?
而今她弟弟才住得两个月,就受到这种埋汰!
她红了眼睛。
杜云壑看这情况不对,因谢氏是从来不会这般的,他揽住她肩膀:“到底怎么了?”
“也没什么。”谢氏叹口气,“老爷您的心意我领了,可阿彰还是要搬出去的,他已经寻了地方……”
“这么急?”杜云壑果然也觉得太快了,他原是聪明人,前后一想突然道,“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们?我记得前阵子我还跟文显每日一同喝酒畅谈的,后来他就好像不太来了,最近也很少见到他,他这么忙就是为搬出去吗?他可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
他脸沉了下来:“难道是怀石做的好事?”
怀石的是杜云岩的字。
谢氏没有说话。
原先她为顾全大局,总是一句不说杜云岩的坏话的,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竟然欺负到她弟弟头上来了,她也不是一退再退的人。
杜云壑已经知道答案,猛的就站起来。
看他气势汹汹的,谢氏又有点担心,拉住他胳膊:“算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是第一日知晓。”
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他是忍了很多年了,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没有发作,可现在他却要赶他的小舅子走,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沉声道:“你去跟文显说,就在这里住下来。”
他大踏步出去了。
已经是晚上,杜云岩正在香云那里喝着小酒作乐,香云是被刘家送来的,身为奴婢并无自由,可扪心自问,这杜云岩她是不大喜欢的,可也耐着性子给他倒酒。
油灯下,她肤色很白,比起刘氏是漂亮的多了,杜云岩醉眼看美人越看越欢喜,伸手去捏她的脸蛋,正是要扑上去时,只听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他的门就被人强行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酒立时醒了。
他的大哥好像天神一般站在外面,眼睛里含着碎冰般的冷。
“大哥,”他连忙站起来,那是下意识的害怕,可站起来时,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愤怒,明明是杜云壑不对,硬闯他的宅院,他为何要慌张呢?
得轮到他质问才是。
“大哥,你怎么闯进来了?”他又慢条斯理坐下,强做镇定的道,“这么晚了,就算有话也该留到明天再说吧?”
他衣袍前面沾了酒渍,面色白中透青,眼睛也是不清澈的,想到以前就听闻他在衙门里也常找空隙喝酒,外头多少人说闲话,尸位素餐,杜云壑那火气就更旺了,但他也不是来吵架的,他沉声道:“你如今可真是派头了,在杜家占个二爷的身份,以为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
杜云岩直觉杜云壑是来算账的,他心头一惊,手摸到酒盅上道:“我不知大哥你在说什么。”
“你心里清楚。”杜云壑看着他,缓缓道,“你大嫂自从嫁入杜家,矜矜业业的操持家务,弟妹柔弱不主理事情,她又是全部都承担了下来,小到厨房买办芝麻般大的事务,大到蓉蓉出嫁,又是与众家红白喜事礼尚往来,哪样不是她出面?而今文显来住一住,错了吗?”
杜云岩才知道是因为谢彰,他有些恼怒,没想到谢彰这东西竟然会去告状,而杜云壑为此事还上门来教训他,他不服气:“我说什么了,大哥,你莫要听风就是雨,我是让他多住一阵子,哪怕是他儿子女儿娶妻嫁人都能住这里的,我那是好心!”
原来他说了这样的反话,难怪谢彰会住不下去。
杜云壑见杜云岩仍是吊儿郎当的不知错,他喝道:“你最好去跟文显道歉!”
在这里命令他,杜云岩怎么肯,他叫道:“我不会跟他道歉的,我又没有说错。”他瞪着杜云壑,“我身为杜家的二老爷,还不能与客人说个话了?我又哪里说错,他不就是要住很久的吗?大嫂给他们买东买西的,我可有说过半个字。”他冷笑一声,“照理,我是能管的,只不过大嫂……”
把谢氏说的好像怎么补贴娘家了,杜云壑可不能容忍他这样说妻子,他怒不可遏的上前几步一下将杜云岩的衣襟揪了起来:“你可没有这个脸来说她!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样子,要不是母亲忍让你,我提携你,你以为你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就这样,你还敢对文显指手画脚,他妨碍你什么了,住你的地方,还是花了你的钱?我告诉你,你还就不能做主了,这里一针一线都由不得你做主!”
杜云岩只觉耳朵都要炸开,也透不过气,他一阵挣扎,恍惚间,瞥见香云的目光。
好像她也是不屑的。
他们都瞧不起她,杜云岩想到近日自己处处被老夫人打压,窝囊到极点,而今便是对谢彰都不能随便说话了,他的委屈跟谁说?他又不是完全靠着杜云壑的,他怎么说也是五品的官儿!
凭什么要被人这么欺负?
他忽然使出浑身的力道,斜里把右手伸出来捏成拳头,狠狠朝杜云壑胸口捶去。
可杜云壑是身经百战的人,极为敏捷,怎么可能被他这种三脚猫功夫的人偷袭,他右手往下一压,手背如刀般切在了杜云岩的手腕上,把他疼的好像杀猪一般叫起来,疯了般的又抬腿踢人。
兄弟两个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下人们生怕出什么乱子,自然就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了,老夫人原本都要去歇息的,闻言急忙忙披上一件褙子,手忙脚乱的走过来。到得屋里的时候,就看见杜云岩滚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一身青色的袍服已经破了口子。
抬起头,也是鼻青脸肿。
见到老夫人,他吐出一口夹着血丝的唾沫,指着杜云壑大叫道:“娘,他要儿子的命,要杀了儿子啊!”
杜云壑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整理着袖子。
他本是要同杜云岩讲道理的,让他去跟谢彰认个错就算了,可到最后,杜云岩口不择言甚至还拳打脚踢,虽然武艺不行,但阴损的招式却使得出来,他这做大哥的,不得已便是到这把年纪也得好好教训他了!
老夫人知晓大儿子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打弟弟,他素来沉稳,是家里的顶梁柱,从没有胡乱冲动的时候的。
“云壑,到底怎么回事?”她柔声道,“你坐下来讲。”
他被打成这样,可老夫人没有叫大夫来给他看看,也一句话都没有责怪杜云壑,竟然还和颜悦色的,杜云岩觉得自己心口好像被大锤砸了般的疼。
他在家里到底算什么呢?
自己母亲都偏心成这样了,他还住在这里干什么,被他们一家子欺负吗?
杜云岩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恶狠狠得道:“好啊,好!既然娘不把我当儿子,你也不把我当弟弟,我们恩断义绝,就此把家分了罢!”
分了他好歹有一半的家业,他好歹还能做个主,不会像杜云壑说的一针一线都由不得他,他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但老夫人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闻言大惊,她就算不心疼杜云岩,也心疼她孙女,孙子呢,分家了,二房还依靠着谁?她正待要让杜云岩闭嘴,却听到杜云壑淡淡的道:“你要如此,我也不会拦你,娘,就当儿子们不孝了,娘到时候便同我们一起住,或者莺莺,峥儿愿意,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杜云岩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反倒是吃了一惊,更别提老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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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老爷不在之后,两兄弟能有今时今日的富贵,老夫人的付出众目共睹,只可惜一龙生九子,到底还是有良莠之别。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老夫人心里又岂会不清楚,只杜云岩怎么说都是她亲生儿子,不至于真的能不闻不问,隐隐的,她是希望杜云壑能护下自己的弟弟,毕竟杜家就他们两兄弟,血缘亲情不可替代,谁想到今日两个人竟然都同意要分家。
那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老夫人只觉头一阵晕,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欲坠,勉强说道:“此事重大,不是你们一两句话都能定下来的,等以后再行商议。”
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她脸色苍白,皱纹也像是更为深刻了。
曾嬷嬷连忙扶住她。
杜云岩见她竟不同意,怒极了道:“娘,这有什么好商议的?又不是多繁复的事情,把这事儿交给我,我两天就能办成……“
没有看出老夫人的难过,他仍在絮絮叨叨,杜云壑冷声道:“你要是再不给我闭上嘴,我今日便让你不能再开口说话!”
刚才那几下的痛好像又再次袭来,杜云岩领教过厉害,到底还是害怕的,他拂袖出了去。
杜云壑用眼神示意曾嬷嬷走开,他代替她扶着老夫人去往上房。
一路上,母子两个都没有说话。
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杜云壑轻声道:“母亲想必对儿子有些失望,可是怀石他,儿子不想再纵容下去,他也该有男人的担当了。”
老夫人在来之前,就从下人口里得知了原委,晓得是杜云岩的错,对谢彰出口不逊,才会让杜云壑那么生气,但何至于要分家呢。她作为母亲,并没有太偏心谁,杜云岩她已经在尽力教诲,但也不知是不是年幼时的疼爱,又有杜云壑这样的大哥,这个儿子养成了不好的性子。
“云岩这次是过分的很,我也不怪你,我精力远没有以前好,要不是大媳妇劳心劳力,只怕要出乱子的,”她顿一顿,“又是云岩自己提的分家,你心里有气……”
她以为杜云壑是因为当时的愤怒才答应的。
毕竟人都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杜云壑扶着她胳膊的手稍许用力了些,提醒似的道:“娘,我是已经想好了的。”
老夫人顿住了脚步,诧异的看着他。
“怀石闯祸不是一天两天了,母亲虽然惩治过他,可他可有一丝的悔改?他恐怕还没有意识到他到底错在哪里,且又不止在家里,便是在衙门,他也没有收敛,这样下去,对他并无益处。”杜云壑缓缓道,“娘您该放手了,您管不了他一辈子,儿子也是。”
往后的日子,他们该要分道扬镳的。
老夫人听到这番话,才知道杜云壑已经下定了决心。
回首往事,念及他对整个家的功劳,对杜云岩的扶持,老夫人长叹了口气:“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语气里有着深深的难过,杜云壑低头扶着她,默默的走入房内。
这件事是谢氏始料未及的,她作为儿媳总有些愧疚,也许那天她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至于闹得两兄弟彻底不和,也让老夫人伤心。
杜云壑安慰她:“早晚有这一日,你不要多想,这是我的主意。”又说起谢彰,“都闹到这份上了,你叫他不要急着搬走。”
“他现在是左右两难了,找到我时说的好像是他的错。”
“就是因他。”杜云壑开玩笑,“他要是脸皮厚一点,就住着又怎么样?反正现在都要分家了,他是住在我家里,你让他走了试试。”
谢氏倒笑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杜云壑每日都要去衙门或去操练军队,谢氏不便怎么插手,也就不是那么雷厉风行,但已经说定,杜云岩也消停了,就是刘氏很犯愁。原本杜莺就因身体不好婚姻困难,要是真的分了家,没了英明神武的大伯依靠,岂不更是举步维艰?
她想了又想,使人给童家送去些东西,当作之前的回礼,算是维系下感情。
七月,漕运河总兵官蒋保慈的母亲七十大寿宴请了众多官员,杜家也在其中,故而一个个用了晌午的饭,歇得会儿便各自去准备,杜若想到老夫人的状况,微微叹了口气,她当时听说要分家,当真是十分喜悦的,但想到分家之后,两家各起各的围墙,她要再去找杜莺,便是一个家到另外一个家,便有些伤感。
奈何她有个这样糟心的二叔!
要是二叔好好的,他们一家子可别提多相亲相爱了。
玉竹给她重新梳理头发,屋檐下挂着的鹦鹉,在笼子里扑棱着,她看得会儿道:“这笼子瞧着有点小,改日使人做个更大些的,它们在里面也自由点儿。”
话音刚落,那母鹦鹉便要瓜子吃。
鹤兰笑起来:“瞧瞧都认得出声音,姑娘一发话,它就晓得是您。”
那母鹦鹉贼精,尾巴比公鹦鹉短,头上蓝毛少一些,可是最为活泼,杜若头两天教了她说瓜子,她喊得可起劲,不像那公鹦鹉倒现在还没有开口。
杜若就让鹤兰去拿瓜子,她梳好头喂鹦鹉,玩到未时,谢氏使人催她出去坐车。
杜莺,杜绣,谢月仪都在了,她坐在杜莺与谢月仪的中间。
也许因为分家,她们姐妹之间最近也有点生疏,杜莺虽然不比杜若大多少,却一直将她当小妹妹看的,笑着道:“马上就要七夕了,我准备买一对磨喝乐回来供奉,昨日叫小厮去看了,有像我们这么大的呢,手里捧着花,珠宝,跟真人一样。”
那是七夕节的玩偶。
杜若很感兴趣:“真的这般好,我也买一对。”
杜绣插嘴:“七夕你们想好请谁了吗?快些把名单写好了,二姐是不是又要请袁姑娘?”
杜若朝杜绣看一眼,才发现她今日打扮的极为漂亮,杏红色的上衣衣襟绣着镀金荔枝花儿,裙子竟然是笼裙,上面满是蝴蝶,夺人视线。
她的脸施了薄粉,浓淡适宜,也像个大姑娘了。
她忍不住道:“你这样穿起来真好看呢。”
有人夸,杜绣当然高兴,她现在不小了,不可能永远当上面几个姐姐的绿叶,她也是要嫁人的,她笑一笑:“这裙子是我有次出门看见买下来的,你要是喜欢,我把铺子告诉你。”
杜若点点头,但也没有问那铺子。
不知道是不是蒋家宴客,路上的车马很多,她们的马车有时候也只能被迫停下来,等到第二次再停时,杜绣微微拉开车帘往外面看,问丫环前面是什么人家的车。
翠云去问了问,回来道:“袁家的马车与邵家的撞到了。”
杜莺一听想到袁秀初,也开口问了一句。
翠云道:“并没有伤到谁,就是车辕折了,要去换一辆,故而耽搁了别人行路。”
“那邵家又是哪家?”杜绣问。
“是工部左侍郎家。”
杜绣把帘子拉下,坐回来扭头与杜莺道:“我听下人说,那邵家姑娘好像是要嫁给大皇子呢,皇后总是请邵夫人去宫里。”
杜若觉得这话有点针对她,毕竟杜绣做过的事情她还没有忘掉。
杜莺也没评价,淡淡道:“邵家同我们不来往,没什么好提的。”
一个个装的六根清净,不用嫁人一样,杜绣撇了撇嘴,她是喜欢打听些这种消息,那也是未雨绸缪,她可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马车行到蒋家时,已经过得小半个时辰了,她们下来时穆家也正当到,穆夫人发现杜若,轻声与穆南风道:“你得多与杜三姑娘亲近亲近。”
皇上皇后都有此意,只是前阵子发生了赵蒙被刺一事,穆夫人不方便提,但现在差不多是时候,只要皇上下旨赐婚,那美事就成了,也解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穆南风可还不清楚,奇怪道:“我虽与三姑娘算不得陌生,却也没有必要刻意亲近。”
自家这女儿真够迟钝的,穆夫人总在她面前夸赞贺玄,她竟也不知用意,穆夫人觉得不点破是不行的了,当下附在她耳边说得几句,穆南风脸色一下就很尴尬。
她与贺玄有同袍之义,也钦佩他有勇有谋,但与情爱是占不到边的,她也不曾怎么渴望成亲。
她更希望自己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
“母亲,您别说了。”穆南风压低声音道,“此事莫要再提!”
“为何?”穆夫人大急,“怎么,你还看不上不成?”
穆南风皱眉,眼见周围来来去去的行人,便道:“母亲,回去再说罢。”
她先朝里面走了。
穆夫人没有办法,只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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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玉簪,茉莉开得淡雅,雪白,淡黄,细细密密,在姑娘们鲜艳裙衫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出,引得她们纷纷看去,一嗅清芳
穆南风已经走到人群里,她四处张望了下,看见杜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她正跟杜莺说话,侧着脸,鼻子挺而秀气,嘴角弯弯的,隐约有个梨涡,她忽然想到那天的事情,贺玄让她传话,她那时只以为贺玄当她是信任的朋友,却原来还是有些用意的。
她嘴角翘了翘,心想母亲还一心想让他当穆家的女婿呢,可这杜若明显与贺玄相配多了。
至于她,她是没有想到,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或许是她一直盯着,杜若突然就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相接,穆南风朝她一笑。
可杜若的脸却有些发红。
这里谁都不知道她跟贺玄的事情,哪怕是父亲母亲,可穆南风却是知情人,这就好比她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没有什么可藏匿的。
以为她害羞,穆南风也没有去接近她,转身去与别的姑娘说话了。
因离晚宴还早,故而蒋家便请姑娘们去亭子里坐。
起先杜若并没在意,谁想到去了才知,蒋家有个这样大的亭子,比起寻常的恐怕要大了十倍不止,建造在湖泊之上,四周种满了柳树,而湖中则有荷花,一朵朵睡在水面上,无比的娇艳。
这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姑娘们陆续进去,只见木椅上都垫着竹垫,还有切开的水果,听下人说是已经在井水里冰过的。
可见蒋夫人的周到。
众人都有了座位,又有乐女吹笛弹琴。
今日姑娘们很多,杜若虽是与许多人打了招呼,也有一些尚未来得及见,只她也是懒散的人,对于结交朋友并不是很热衷,除非是她仰慕的,好比穆南风,是以她早已吃起水果来,听着琴音,被湖面上的风一吹,也真不觉得这夏天的热。
正微闭着眼睛陷入这清凉里,杜绣推一推她胳膊:“你瞧那周惠昭!”
杜若吓一跳,眉头拧了拧。
杜绣笑起来:“你当真不理会她了?”
杜若到底还是看了一眼,只见周惠昭坐在斜对面,也不知与哪位姑娘说什么,巧笑倩兮,她淡淡道:“她要交朋友,可多得是。”
凭着她的本事,一点不难,自己当初不就是被她哄骗了吗?
杜绣冷笑下,轻声道:“她找再多又如何,反正她也当不了皇子妃。”
竟然那么直接!
杜若朝她看看,心想杜绣其实是很聪明的,所以比她早先看出周惠昭的为人,只是杜绣也实在有很讨人厌的时候,她没有说话,支起下颌与谢月仪道:“月仪,你不要光顾着听,吃吃这寒瓜,可甜呢。”
谢月仪笑了笑,叉起一小块来。
待到天晚,到处都张灯结彩了,庭院里甚至还摆放了一座灯塔,把蒋家照得好像白昼,蒋老夫人穿着深紫色宝相花的褙子,极为的雍容华贵,她们纷纷去恭贺,蒋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
男客们则坐在另一边。
时不时的听见一阵阵喧闹,好像总在互相敬酒。(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席间蒋家请了一位说书的大家,因蒋老夫人是延川县人,打小就喜欢听这个,今日也是为让老夫人高兴而特别请的。
说起说书这种曲艺,要么在茶馆,要么走村串乡的混碗饭吃,杜家的人听得并不多,杜若更是从来未闻,故而第一回听见,竟有几分惊艳的味道,那年过五旬的老者声音洪亮,一把杜梨木敲得啪啪响,杜若渐渐就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了,不止她,别的听者也很多,到得□□处,一片喝彩。
老夫人叫赏了好几回。
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讲,持续的有点久,故而离席的人也时而见,处理些私事。
杜若听完一个故事,回过头来发现身边只剩谢月仪了,奇怪道:“她们人呢?”
“袁姑娘拉着二表姐说去看夜里的荷花,二表姐看你痴迷就没有喊你,至于四表妹我也不知去哪里了,恐是与刚才那几个姑娘向月对诗呢。”
不论容貌,杜绣的才华杜若是知道的,她可不是一个喜欢作诗的人。
那到底去哪里了。
她转过头四处看,却见蒋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原先陪着蒋老夫人听说书,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但她竟是要走了,脚步匆匆,甚至都没有和太多的夫人打招呼。
杜若有些奇怪。
玉竹颇是机灵,轻声道:“奴婢刚才就见一个丫环慌张的过来呢,定然发生什么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杜若眉头拧了拧,却也猜不到是何事。
她听完说书,与谢月仪一起去湖边。
今晚灯火辉煌,映照着天空,那湖里的荷花定然也有一种别样的美,谁知道走上一条小径,差点与从侧边月亮门出来的人相撞。
那丫环也是吓一跳,连忙道歉。
杜若并没有受伤,柔声道:“无事,你别害怕。”
丫环后面是一位姑娘,她低垂着头,半露出来的脸颊十分的白,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由下人簇拥着走了。
杜若瞧着她背影有些眼熟:“这是不是之前看到的邵姑娘?”
因杜绣提过,是以她们才到蒋家的时候,互相见礼时,她还是看了看邵姑娘,那姑娘长得很清秀,脖颈修长,穿着件柳色的襦衣,虽然不是那么水嫩的颜色,可与她很配,故而杜若还是记得。
谢月仪点点头:“好像是的。”她顿一顿,“怎么走那么急,不像是去那边的呢。”
那一行人是一路往正门方向而去。
两人都弄不明白。
杜若道:“我们还是走快点吧,不然赶到的时候,兴许二姐她们要走了。”
谢月仪瞧着她:“不是我走得慢,我可是都在等你呢。”
也不知她是不是怕摔,一步步总是走得很端正。
杜若就笑起来。
带着点儿抱歉,却仍是很悦耳的笑声直传到了远处。
那实在是很熟悉的,他总也忘不掉的声音,赵豫顿足,那时候他随便说什么,杜若都觉得有趣,从不会吝啬她的赞语,所以那些笑声,他听得太多了。
月光下,他脸颊泛着红。
郁参晓得他喝醉了,轻声道:“殿下,这般走一走也解不了酒气,不若回宫罢。”
“回宫。”赵豫喃喃自语。
自从赵蒙归来之后,因着他的病,父皇母后三天隔两头的去看他,早就把他这个大儿子忘在脑后了,更可气的是,他听说礼部那里竟然也停止手头的事情,连那冕服都已经不做。
他苦笑了两下。
郁参看他气闷,也不知如何安慰,半响道:“至少殿下不用再娶那邵姑娘。”
他一点都不喜欢邵姑娘,而今她自己糊涂犯错,那是最好的。
听见这话,赵豫却更是恼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冷笑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这蠢货,要不是念在你伺候我多年,我非得叫你滚得远远的。”
郁参瞠目结舌。
只他也非笨人,很快就明白过来。
远处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轻声道:“殿下,请离开这里罢。”
赵豫不肯,他偏要往那条小径上走。
不到几步,便看见杜若与谢月仪两人并肩走过来。
夜色里,她那一身丁香色的襦裙分外的显眼,裙边一簇簇丁香花好像静静开放一样,流动着银色的光芒,映出裙下一对粉霞色的绣花鞋。
那样的娇小,他有种冲动恨不得握在手里。
杜若没料到又会遇到这扫把星,她下意识就要转身,赵豫却喊住她:“三姑娘,你连起码的礼仪都没有了吗?见到本殿不知道行礼?”
她深吸一口气:“这里是内宅,不知会遇到殿下。”
“只是供人游玩的地方罢了,怎么是内宅?”赵豫挑眉,毫不顾忌的盯着她看,“你是要去哪里?”
“我去湖边,哪里有好多姑娘呢。”杜若心想,赵豫再怎么胆大,总不至于跟着过来吧,到时候传出去他的名声也不好听。
赵豫眼眸眯了眯。
他最近极为的不顺,不顺到他有些难以承受,但他现在看着杜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像自从那日杜若不再理会他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好心情了。
哪怕前不久眼看着好事要成,他见到杜若,也是有着很深的怨气。
要是她没有变的话,他娶了她,肯定一切都会顺利的。
杜若被他看得寒毛直竖,她连忙道:“请殿下赎罪,我们不得不走了。”
赵豫冷笑:“你以为本殿会拦你吗?你尽管走便是。”
好像是真的放过她,可旁边谢月仪听着都害怕,总觉得赵豫会做什么,她拉住杜若的手,快步离开了小径,一边轻声道:“若若,你跟这殿下是有什么私怨吗?”
杜若实在难以解释,含糊道:“他是这儿有问题。”她指指赵豫的脑袋。
那是疯子吗?
谢月仪吓得小脸都白了。
她往后看一眼,结果发现赵豫竟然在跟着,一下捂住了嘴,抖抖索索的道:“若若,若若,他,他在后面呢。”
杜若也往后看了看,果真见赵豫慢悠悠的在后面,看着很惬意,可离她们的距离就是不远不近的,她这会儿也很害怕了,吓得手心出了汗,她们身边可只有六个丫环的,真要有什么,怎么打得过赵豫?转念一想,他也不至于会动手,可这样弄不清目的的最是可怖。
她就算走不快这会儿也好像要飞了起来。
临近湖边时,她大口喘着气,生怕赵豫赶上来,就在这极快的速度间,有个身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几步就走到了她跟前,因身材与赵豫一般的高大,她吓得浑身一抖。
温和的月光里,她的惊恐无处隐藏,贺玄倒不知她为何如此,轻声道:“怎么了?”
不是赵豫的声音!
杜若好像遇到救星一样,猛地拉住他胳膊:“玄哥哥,快点带我走。”
贺玄眉头拧了拧,实在是奇怪,可她这样难得的依附着他,半个身子都恨不得吊在他胳膊上,他笑一笑,手揽在她腰上,黑色的靴子往地上一蹬,几个纵落就消失在了远处。
谢月仪张着嘴,目瞪口呆,等她回过神,慌张道:“这怎么办,王爷怎么把表姐带走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告诉姑母?”
要是别人,玉竹跟鹤兰定也会那么做,可贺玄跟杜若的关系不一般,又是她们家姑娘主动叫贺玄带着走的,能怎么说呢?万一不小心传出去也不好,反正这会儿没人看见,鹤兰轻声道:“表小姐,王爷跟姑娘就跟亲兄妹一样的,你便当姑娘被少爷带走好了,不要着急,王爷肯定会把姑娘安全送回来的。”
谢月仪想到以前种种,贺玄还送过杜若鹦鹉,杜若刚才遇到他时那么的相信他,她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飞了起来,杜若只觉脸上被风吹得发冷,直等到贺玄将她放下,她才从那不可置信中清醒过来,她只是让贺玄带她走,可不是这样飞啊。
这是哪里?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房顶。
身边的男人一身黑袍,面色却如玉,显得极为冷冽。
“你怎么带我上这儿了。”她抬头看着贺玄,“我只是想快点去湖边……”可能是她着急没有把话说完,他误解了。
贺玄淡淡道:“你到底要躲开谁?”
杜若怔了怔。
“谁要害你,你这么怕?”他挑眉。
那好像是瞒不住的,杜若叹口气道:“我在路上遇到大殿下,他口气不善,又跟着我,好像还喝醉了,酒能乱性,我怕……”
本来就是危险的人,喝醉的更有威胁。
又是赵豫。
贺玄面色阴沉了几分,他一直都没有想过杜若与赵豫的关系会变得那么坏,想当初她一口一个豫哥哥,他以为那人早就代替了他的位置。
他一撩袍子坐下来:“你最初是为何疏远他的?”
杜若一惊。
要是没有那些梦,她绝对不会疏远赵豫,赵豫高大英俊又体贴人,说话还很有意思,她是很喜欢同他待一起的,她抬头看看贺玄,赵豫从来没有像他那般的冷。
见她不说话,贺玄道:“是有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她闭紧了嘴。
贺玄道:“不告诉我,那你一会儿自己下去。”
杜若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这样!”
她极是委屈,他一下又笑了,伸手拉她,她一个不察,跌落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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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上的芳香好像迷雾般蔓延出来,他好像第一次知道她是那么的柔软,原本是自己动的手,却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杜若更是惊慌,落下来的时候根本也没个思考的时间,直等到后背贴着他坚硬的胸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脸通红,耳根要烧了起来,忙不及的就要站起。
她的挣扎却又让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右手握住她的左胳膊,将她拴在了自己面前。
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完全动弹不得,无能为力之时,想到的却是在船舱里被他亲吻的画面。他虽然平日里瞧着冷,可一旦想做什么,却是让人无法抗拒的。
她忽然就不想挣扎了,沮丧的道:“我总是逃不走的。”
他垂下头,看见她的脸颊。
那肤色像是雪白的牛乳里飘着的桃花瓣,说不出的娇艳,又有些滑软的让人想伸手去捏一捏,他稍许减去了力道,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杜若听着不满,嘟囔道:“我见你家里也不是没有书的,难道男女授受不亲都不知道吗,你这种举止是不符合孔孟之道的。”
“是吗?”他轻笑声,“你竟忘了刚才的事情。”
刚才……
杜若回想了下,才发现一开始是她自己拉住了他的胳膊,便有些恼羞成怒:“我不是说这次!”
“那是哪次?”
“是……”杜若想说是他亲她那次,可亲口说出来,又觉得害羞,她到底吞了回去,“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带我来屋顶,等会儿我娘发现我不见了,可是了不得的。”
“丫环自然会禀告,与其在别人家里闹出动静,你母亲宁愿相信我。”
杜若没辙了。
她总以为贺玄不喜欢说话,可他说起话来,却是□□无缝。
今夜的月亮圆圆的,十分的亮,他们两人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就好像是沐浴在月光下,她抬起手,那清辉也落在上面,照出她掌心的纹路。
贺玄瞧着,低声问:“到底是何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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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叹口气,收回手:“你见过他怎么对我的,他是想……”她顿一顿,“我不想去宫里,我以前不懂事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后来发现我不喜欢,便疏远他了,谁想到他心胸那么狭窄,我便越发讨厌他了。”
是不想做皇子妃?
贺玄目光落在她的乌发上,心想她曾经与赵豫的亲密,看来并没有夹杂男女之情。
可赵豫却并不是,故而总在纠缠她。
男人对于自己看上的女人,是不容易放手,好比他……
那么,杜若也会讨厌自己吗?
他问道:“那鹦鹉怎么样?可会说话了?”
杜若下意识就道:“会,我教会一只说瓜子了呢!它们可能吃了,我觉得它们肯定长胖了好些,就是那只公鹦鹉不会说话。”
看来她还是喜欢的,假如她讨厌自己的话,恐怕早就把鹦鹉放飞了。
看看她如何对待赵豫便知,虽然瞧着是个温和的小姑娘,在某些地方却是决绝的。
他微微笑了笑:“除了说瓜子,没有说别的吗?”
当然是总在叫她若若了,可杜若摇摇头:“没有!”
那种欲盖弥彰的心虚,叫他又一阵想笑。
他没有再说话。
静默使人紧张,刚才他随口问两句,她一一答了,不曾觉得困难,但现在安静了,她的心就跳得异常的快,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男人味道,这不像姑娘的清香,而是会让她头微微的发晕。
她有点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就在她快要求贺玄放开她时,他自己却松了手。
站起来时,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怔了怔,抬头看向他。
“想自己下去吗?”他问。
她一下就跳了起来:“不不,我不行的。”
他嘴角略挑。
琥珀色的眸子闪动着笑意。
大约是觉得她太笨了,其实他怎么可能把她留在这里,父亲母亲肯定会追究的,她怎么没想到呢,她咬了咬嘴唇,走到他身侧:“你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今日蒋家那么多的人。”
“这里是西楼,蒋家最偏僻的地方,就角门那里有四名守卫,另有巡夜的,半盏茶功夫才过来一趟。”
他竟然了如指掌!
杜若惊讶。
他俯视下方,在看向她时说道:“是不是仍要去湖边?”
“不,我怕她们已经回去了,恐怕说书的也说完了呢。”她想起一事,“好像还出了什么意外,蒋夫人看着有点着急,想来宾客们很快就要走的。”
他唔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只怕宴席是要散了。”他略弯下腰,手搭在她腰间,“你一会儿别发出声音。”
她点点头。
他便带着她从屋顶越到了对面一座墙上,又是几下纵落,不知他怎么走的,也不知如何借的力,就好像书里说的飞檐走壁般,她很快就到了一处侧门。隐隐听到里面有姑娘们的笑声,竟是离庭院很近了,她松了口气,想要走,却发现脚踩在地面时,有点头重脚轻。
他扶住她:“进去是正房的南面,你只消沿着爬山虎绕过去就到,那边很多人不会注意到你,你唤了自己的丫环便是。”
她嗯了声,轻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语。
她撇撇嘴,拔脚要走。
他却没放,忽然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下。
好像蜻蜓点水一般,快而轻,她反应过来时,心跳的杂乱无章,却又不知说什么,盯着他俊美的脸看得片刻,她连忙走了。
可香味还留在那里,温热也好像还留在他唇上。
贺玄注目了会儿,隐入黑夜。
另一边,赵豫失去了杜若的踪迹,意兴阑珊,原路正返回去。
夜色深深,这一路竟是无人,他今日原是不想喝醉,奈何心情不佳,又有人敬酒不知不觉便喝多了,可也应了那句,酒入愁肠愁更愁,这些酒丝毫的没有消解他的郁气。
随从们劝解他,他嫌聒噪,把他们都赶退了。
此番抬头看看月色,到底是无奈,他长叹口气,喃喃自语:“是该回去了。”
虽然那不是他想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殿下。”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黑暗里有道婀娜的身影,穿着姜黄色襦裙,头上戴着玉簪,他已经看出是谁,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她那一张脸就更加清楚了。
长眉细眼,肤色雪白,很有女子的娇弱之气,他带着三分醉意的道:“周姑娘,还真巧呢。”
他一边说一边走得更近,两人不过才几寸的距离。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然而周惠昭并没有避开,关切的道:“殿下你该吃些醒酒汤,蒋夫人听说好些人喝多了酒,已经令厨房在熬了。”
他摇摇头:“我没有醉。”
周惠昭就笑起来:“醉了的人总是会那么说的,殿下还是不要逞强,不然第二日起来不舒服,会影响殿下的事情呢。”
她声音很温和,如春风,带着点儿宠爱的劝诫他。
赵豫觉得心头一热,他有点控制不住的就抱住了她,身边并没有惊呼声,因为周惠昭也没有带丫环出来,但是她自己却受到惊吓般,瑟瑟发抖的道:“殿下,您莫要这样。”
姑娘的身体很软很香,赵豫听着她恳求的话,心里是不在意的,周惠昭对他的爱慕他一早便已发觉,今次独身前来,还同他装什么呢?他低下头就堵住了周惠昭的嘴。
那般热情,极尽所能的索取,周惠昭被他弄得有点疼,却又正中下怀,因她能感觉到赵豫是喜欢她的,不然就不会对她上心了,毕竟赵豫的身份摆在那里,每日献殷勤的姑娘数不清,可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唯独她……只可惜皇后娘娘却看上邵姑娘。
她嘴角挑了挑,但那到底是个笨人。
她一边躲闪,一边谨慎的给予,也并没有完全的交出来。
赵豫此时已经有些晕头,想要将怀里女人的衣服都扯开来,可偏偏不如愿,那种求而不得的刺激叫他大口喘着气,他忽然有些恼火,一把抓住她的发髻,低声喝道:“你以为你是谁?小婊,子,今日本殿大发善心,你还装什么蒜?快些松开手,到时本殿还能赐你个侧室!”
竟是满口的不屑与侮辱,周惠昭只觉自己掉入了冰窖一般,从头冷到脚。
她忍不住就哭了,可却不敢发出声音。
眼泪流下来,湿漉漉的。
赵豫借着月光看见,一下又觉得厌恶起来,猛地推开她。
可就在这时,暗夜里,一支箭好似闪电般的射了过来,直指赵豫的心口,赵豫不像赵蒙,爱好武艺,他只懂得皮毛功夫,哪里会有这样的敏捷,那箭不偏不倚就射了进去。
血从他胸口喷溅,弄了周惠昭一身,瞧见面前的人五官抽搐,她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尖叫起来。
护卫都被引了过去。
蒋老爷得知,大吃一惊,那是太大的事情了,大到他无法承受,他甚至有点无法镇静。
“有贼人夜袭。”贺玄这时进来,手里抓着一人,用力一推,那人滚葫芦般摔到了屋内,他一眼没看,沉声道:“蒋大人,你立刻封锁所有大门,巡视任何能藏匿嫌犯的地方,”他直接下命令,“大皇子被刺,所有人不得出入,违令者即时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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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78
杜若此时已经在庭院里了,正同杜莺,谢月仪等人汇合,准备与长辈向蒋家的人告辞呢,谁料却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只见一队队官兵举着火把,疾风般的走了过去。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众人大惊。
蒋夫人从丈夫那里得知消息,惊得后背都出了冷汗,她强做镇定的道:“众位夫人,因后院出了一桩祸事,衙门要查案,还请随我去里面坐坐罢。”
什么样的事情要出动这么多的人,还是在蒋老夫人的生辰宴席上?
那蒋大人可是漕运河的总兵,颇得皇上信赖的,众人心知肚明,一定是滔天大案了。
可在蒋家会发生什么呢?
她们怎么也猜不到。
杜若倚在杜莺身边,不知为何想到贺玄,心想该不会跟他有关吧,毕竟那时候她就奇怪上了,贺玄竟然对蒋家的院落那么熟悉。
他到底做了什么?
厢房里,众多女子交头接耳。
而男人们那边,更是乱了套,因他们是知道赵豫被刺杀了的,杜云岩愤怒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刺杀大殿下,那是活腻了!”他问蒋老爷,“大殿下的伤怎么样?”
他可是想把杜莺嫁给赵豫的!
蒋老爷面色很不好,赵豫被刺伤之后,他们就连忙去请大夫了,也派人去宫里禀告,恐怕是要派御医来的,只是……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杜云壑皱眉训斥杜云岩:“你胡乱问什么,这种事蒋老爷是很为难的。”
杜云岩要炸毛,杜云壑厉声警告他:“你现在说错话,连累的都是你自己!”
他们就要分家了,没有谁还能没有条件的照顾着他,杜云岩被这话唬住,倒也不敢说了。
长安的宫殿里,赵坚原是在批阅奏疏,就听见黄门来传话,等到他听清楚说了什么,手里的朱笔一下子就掉落在了案台上。
竟然有人刺杀赵豫!
他连忙站起来:“豫儿伤势怎么样?”
黄门惶恐道:“蒋家那里说得不清不楚的……”
“快让御医去蒋家,快!”赵坚大踏步朝外走。
虽说赵蒙在晋县被刺,他是有点怀疑赵豫的,然而他也并没有完全就认定是赵豫,那是他的儿子,他们两兄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所以就算有些冷待赵豫,他也并不是就不喜欢这个儿子了,现在听说他被刺,不知生死,怎么会不心痛?好像自己也被射了一箭。
赵坚骑着快马,很快就到得蒋家。
众人见皇帝亲临,纷纷跪下来行礼。
赵坚哪里有空见他们,喝问道:“豫儿呢?”
蒋老爷连忙领着去客房。
他的脚步是沉重的,甚至有汗从他额头上流了下来,夏袍也湿透了,这桩事就发生在他家里,他不知道后果会如何,也无法想象赵坚的盛怒。
那恐怕是像雷霆一样的威力,他们蒋家兴许就要被劈碎!
厢房最里面便是一张床,赵坚大踏步进去,发现金大夫已经到了,但他不是站着的,他跪在地上,头碰着地面,见到他来也没有抬起头。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赵坚浑身都有点发冷,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面色跟雪一样的白。
一直到第二日卯时,在蒋家的宾客们才能离开。
老夫人没有去,但蒋家出事她是知道的,她也没有心思去睡,虽然中间时不时的有些瞌睡,还是等到了杜云壑归家。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大殿下……”
“御医无力回天,大殿下薨了。”
老夫人心头一跳,赵豫今年不过才二十,竟然真的死了,她忍不住动容,轻叹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可都是去蒋家贺寿的。”
“有伙盗贼潜入长安,就在隔壁陈家作恶,许是还想做笔大买卖,便翻了蒋家的墙头,有几个护卫也被射死了,大殿下当时正在后院那里,身边无一随从。”不止如此,他被射杀时,正跟周家的姑娘不清不楚的,只这是秘闻,没有几人晓得,对外是决不能传出去的。
他脑海里,浮现出赵坚复杂的神情,想来是对赵豫又爱又恨。
可那毕竟是他亲生儿子,再如何,他都是心痛的,只怕连带着蒋家都要遭殃了,还有守城的,巡街的官兵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老夫人道:“没想到大殿下的命如此不好,偏偏就遇到盗贼犯案。”
虽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然而事情太凑巧了总是不太合理,只杜云壑这些不会同老夫人说,而今已经抓到三个贼人……他忽然想到,要不是贺玄指挥得当,只怕是一个人都抓不到的,毕竟蒋家人多,浑水摸鱼要逃出去不是难事。
他眉心拧了起来。
该不会是那孩子?
可转念一想,贺玄真要杀赵豫,杀就杀了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弄出什么嫌犯来,再说,他没有杀赵豫的理由,但或许,他是知道这桩事情的,眼睁睁看着赵豫被杀也未可知。
历经那些事情,这孩子的血早已冷了。
杜云壑站起来,与老夫人道:“很晚了,娘快歇着吧,莫熬坏身子,儿子回去吃些东西,等半个时辰后还得去衙门呢。”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被耽误了时间,可这日衙门照旧要去,这节骨眼上谁敢偷奸耍滑?哪怕是几日不睡都不能有半句怨言。
老夫人心疼儿子,连忙道:“既然还有半个时辰,便闭着眼睛打个盹也好……”又叮嘱厨房,“赶紧去杀只老母鸡,放点人参进去,炖到午时正好,你再忙也记得喝上一大碗,你可不比年轻人了,不像凌儿,别逞强,知不知道?就是凌儿也得喝着。”
“儿子晓得,一定会喝的。”杜云壑告辞出去。
老夫人这才歇下。
南苑里,杜若已经收拾好了,照理说那么晚的时辰,应该是疲惫不堪倒头就睡的,可是她却是一丝的睡意都没有。
她在床上已经翻了几次,因总会想到赵豫,没料到昨日在蒋家那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次,她忍不住的心惊,她甚至有点不能相信,毕竟在梦里,赵豫也是当上皇帝的,可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去世了,还是这种无妄之灾,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说梦不对,却也对了一部分,可要说是对的,现实却不一样。
她忽然有点怀疑那不是预兆,预兆是必将要发生的。
而这或许是本来要发生的事情,但因她的改变,就会变得不同,就像最初,假使她还与赵豫亲和,那么她兴许已经与他定亲,嫁给他,而父亲也会扶持他登上帝位。
她怔怔的看着淡青色的蚊帐顶,那么,将来贺玄还会做皇帝吗?
大燕大皇子赵豫薨于七月三日,赵坚从那日起便没有早朝,而事务多数竟是交于宁封处理,包括在蒋家抓到的盗贼,也让他审理。然这十来天并没有问出什么,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桩极其普通的盗窃杀人案,但他并不敢松懈。
翻阅完以往的卷宗,他捏了捏眉心,与小吏道:“近日二皇子还不能下床吗?”
“是,听金大夫说还得躺上数月。”
那日,赵蒙见到被人抬回去的赵豫时,却是从床上滚了下来,痛哭流涕,后来守灵时陪在旁边,一刻都不曾离开,要说这份兄弟亲情,着实是令人动容。他唔了一声:“等到大皇子安葬,皇上便要重新早朝了,你把我批阅的奏疏拿去给齐大人看。”
赵坚担心齐伍年迈不堪劳累,才让宁封负担更多,涉及到紧要的事情,仍得齐伍,可见他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老臣。
小吏领命。
宁封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袍,忽地又问:“雍王仍在操练兵马?”
小吏道:“比以前还严苛,大周许是想趁乱发兵。”
“又不是大燕遭到叛乱。”宁封眉头挑了挑,赵豫去世,虽然赵坚受了重创,可大燕仍是兵强马壮的,大周不会那么没有耐心,他更担心的是内部。
这才建国几年,大皇子就没了,要真是内斗导致,将来不用大周,此地也是腥风血雨。
他抬头看一眼外面,却是阳光晴好。
很快就要到中秋了。
这原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要是以往,杜家早早就要准备了,但现在长安城谁家敢玩闹嬉戏,便是之前的七夕节,姑娘们也不曾过,生怕被人寻到错处连累到一个家,杜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光是在家里逗弄一对兔儿与鹦鹉了。
杜莺来看她,手里拿着几根萝卜:“厨房剩下的,我叫木槿去取,顺便给你带来。”
她虽然不喜欢动物身上的骚气,但是杜若养的,她并不厌恶。
杜若笑着谢了,请她坐下来,打量她的气色。
杜莺道:“皇上看在大伯的面子,准许金大夫于我看病,总是有点成效呢。”她顿一顿,“往前也不知有那么厉害的大夫,我有次问他,他说是从武山来的。”
“武山?”杜若好奇道,“我见话本里提过这个地方,那里有个青木谷,他难道是那谷里面的人吗?”
杜莺笑起来:“话本的也能当真吗?我是没有听说过的。”
可杜若就是就几分的孩子气,叹口气道:“要是青木谷的传人就好了,一定能把你治好!”
“已经好一些了。”杜莺笑一笑,“难怪他能当御医,幸好来了长安。”
两人正说着,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说刘氏来看杜莺,在那里等着。
杜莺秀眉略微的挑了一下,并不十分情愿,可想着刘氏这样的性子,既然来了,恐怕便要一直等着她的,用一种很可怜的姿态。
“那我先走了。”她告辞一声。
院子里此时已经有桂花盛开,香味很是清甜,叫人忍不住想起那些可口的点心,杜莺最近食欲也不错,在路上就使人去厨房说,让她们做点桂花糕,到时候给长辈们,姑娘们都端去一些。
路过西边一道角门时,她顿了顿,脸色变得有些黯然,大概用不了多久,杜家就要一分为二了罢?
屋里刘氏等得许久杜莺才回,她连忙起来笑着道:“莺莺,前不久我看中两匹料子,心里想着你穿着定然漂亮,你今日同我一起去看看,顺便便在裁缝店将衣裳做了。”
杜莺怔了怔:“府里不是每季都有新衣吗?”
“你而今身体好了,为娘觉得再多的裙衫都不够你穿的。”刘氏拉一拉她的胳膊,“你便同娘去吧,娘攒了银子便是为你们的。”
她自己穿得很素,从来不添置什么,哪怕头上戴的簪子都已经是有点旧的了。
杜莺到底还是心软的,说道:“那便去吧,做完就回来。”
两人坐了马车。
长安的街道也不比以前热闹,很少有叫卖声,显得安安静静的,杜莺起先并没有在意,闭着眼睛歇息,可她的鼻子十分的灵。原先走那条道,必定是要经过各种小吃铺子的,烟火气很重,但这里并没有,只有些树木的清新,她一下就把帘子拉了开来。
那是在一条巷子里,瞧着路过的各门各户,大门都涂着红漆,不是平头百姓家,那是官宦人家了,杜莺回头盯着刘氏看。
她眉眼有几分威严,刘氏心虚,突然就哭起来:“为娘也是为你好,莺莺,其实是童家相请,我说与你祖母听,你祖母竟然没有答应,我只好……莺莺啊,你莫要怪我,你去看一看,定会满意童家的,只要你自己愿意,老夫人疼你,肯定也会同意,为娘不会害你的。”
眼看着又一年过去,刘氏实在怕出意外,因她觉得杜莺也没怎么好转,只是饭多吃了几口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再严重起来,还能嫁谁?既然童家想娶,便应该快些同意了嫁出去,趁着两家也还没有分家。
杜莺没想到连刘氏都出卖她,杜云岩就算了,刘氏也这样,她一下气得脸色发白,只觉喉头有什么要涌上来,她强行压下去叫道:“停车!”
可车并没有停,刘氏这回也是难得胆子大与车夫说好了。
然而杜莺在气头上,哪里会迁就刘氏,她咬着牙,弯着腰挪到前面,一把推开要拉她的母亲,从车里面就往外跳了出去。
只她不是杜蓉,那一刻虽有杜蓉的倔强,但却没有杜蓉的身体,脚一崴就摔倒了,疼得脸色惨白,但这毕竟是在路上,她手撑着要起来。谁想到一只手却伸在她面前,她看清是谁,撇开了脸,那人并不理会她的鄙夷,手抓在她胳膊上,将她提起来道:“这时候还置气什么?你难道不是要逃跑?”
杜莺一怔,发现杜家的马车停了,刘氏满脸是泪的朝她跑过来,而一直跟随她的丫环们竟都不在,恐是被马车刻意的甩在了后面。
袁诏见她不动,径直将她推上旁边的马车,也不管刘氏在叫什么,他便让车夫起行。
“我送你回去。”他道。
车轮滚动起来,撵在地面上发出粗哑的声音,杜莺听着,也听到了刘氏在后面喊她,一声声的,好像小时候那样的温柔……
可时间把什么都改变了,母亲不像母亲,父亲也不像父亲。
她无声的哭起来。
眼泪像河水一样。
袁诏默默看着,他原是要去拜访住在这条巷子里的林大人,不料听见车夫发出惊诧声,他往外一看就见杜莺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一刻他是震惊的,不由自主让车夫停下车,走到她身边。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就好像那天他送方子给她,又或者第一次见到她时,从心头涌上来厌恶的情绪……有天在山头,甚至还对她说了极为刻薄的话,让她吐了血。
脑海里,浮现出他亡妻的脸孔,她病了,他也没有好过,那几年眼瞅着她日渐消瘦到去世,他也好像得了重病般的被日夜折磨。
有着这样病弱身体的人,其实是不应当成家的,因为一旦喜欢上就无法承受那种失去的痛。
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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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079
眼看着马车就要到杜家门口,杜莺擦一擦眼睛与袁诏道:“请把车停下来。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袁诏略微挑了下眉:“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杜莺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
刘氏原本要带她一起去童家,现在她走了,那边的马车肯定就在后面追着,应该很快就要到了,她可不想为一句谢不谢与袁诏对峙起来,浪费时间。
袁诏侧眸看她一眼。
她挺直了背,面无表情,好像刚才哭的不是她。
他叫车夫停车。
杜莺稍微拉着裙角从车上下去,袁诏看她就要踩到地上了,淡淡道:“你的病原该戒怒戒忧,想来大夫也提过。”
可刚才,她的愤怒显然是冲破了头顶,姑娘家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杜莺没有说话。
她如何不知道,所以她总是忍着,不像杜蓉那样动不动的就发怒,她也知道发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然而刚才,她到底没能控制。
是她失策,她本是能劝刘氏回去的,只要再花些时间有点耐心,就不用这样大动干戈,不止扭伤腿甚至还让袁诏看见她软弱的一面,她自嘲笑了下,走出了马车。
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她纤细的身材,好像杨柳一般的瘦弱,袁诏扫了一眼让车夫驾车走了。
果然刘氏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见到杜莺,她忙忙得从车上跳下来,哀求道:“莺莺你不要生我的气,莺莺,为娘本意并不是要强迫你……你的腿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
腿再疼也没有心里难受,杜莺低声道:“你见到祖母,祖母若是问起,便说我们原是去裁缝店的,我不小心崴到故而回了来,别的一字不要提。”她扶着才赶到的木槿的肩膀,坐到车上,“你不要再替我的终身大事担心了,不然我绝不会像今日这般等你,我会直接去见祖母的。”
假使老夫人知道真相,知道刘氏瞒着她骗杜莺出门,只怕会发很大的脾气。
刘氏一向是怕老夫人的,闻言脸色一变,低声道:“莺莺,我是为你好啊,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明白。”杜莺略抬起头,“你以为我要死了,但是你再这样,我死的更快。”
刘氏心头一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回到府里,杜莺便径直去了住处,一句都没有再搭理刘氏,刘氏心想她为这女儿什么都不顾了,她却不领情,又想着杜莺说的话,像是在诅咒她自己,又觉心痛,一路哭着回去。
这件事老夫人到底也没有知晓,只以为杜莺是崴了脚,亲自过去看了看,倒也并无大碍。
大皇子安葬之后,就要到中秋了。
宫里却是愁云惨雾,秦氏每日以泪洗面,到现在还不能接受儿子的离世,赵宁经常过来相陪,本来她与赵坚为上次那件事有了怨怼,但现在却不是念念不忘的时候,她毕竟是赵坚最亲近的妹妹。(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豫儿小时候很喜欢过中秋节的。”赵宁道,“我记得他最喜欢吃我们家厨子做的月饼,那是苏式的,很甜,后来牙齿掉了,你就怪我给他吃多了。”
秦氏想到赵豫年幼时的情景,他那些调皮事儿,更是心痛。
“大嫂,你难道想变成齐夫人那样吗?一辈子都难以开怀,”赵宁道,“你该学学我,我没了丈夫,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豫儿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毕竟他已经不在了,大嫂!你还有大哥,还有阿蒙,伦儿呢,你叫他们怎么办?不如我们团团圆圆过个中秋罢?没了的人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回来,在的人更该好好的对待的。”
秦氏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倒是赵坚道:“城内百姓们也是压抑了许久,毕竟是中秋节……”他吩咐黄门,“叫御膳房多做些月饼,等到那日给官员们一家家都发送下去。”
那是准许百姓过节的意思。
赵宁朝赵坚看了看:“皇上英明。”
等到从宫里出来,赵宁问宋澄:“不是说廖大人断案无双吗,结果竟是一无所获?还是你藏着掖着没有告诉我?”
他是去乾县同廖大人一同查案的,可是等他们到了的时候,还能有什么证据?早就被破坏掉了,因赵蒙是个粗人,找到人只知道打,别的细节却不知留意,后来那两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也是满口胡话,叫廖大人素手无策。
不过廖大人却说过一句话,世上没有□□无缝的案子。
然而,他并没有再查下去。
宋澄回到长安时,没多久赵豫便被刺杀,他隐隐的有种不安,这是他自从出生之后,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的,可以说是害怕的感觉。
他叹口气:“便是查不到。”
赵宁眉头拧了拧,长叹口气:“真是多事之秋。”
去年中秋节赵豫送她夜明珠,想请她在赵坚面前说些好话,结果才隔一年就一命呜呼了,赵宁也是始料未及的,她道:“现在豫儿不在了,阿蒙定是太子,你可去看过他?”
“去了两回。”宋澄道,“尚在养伤,也不曾说几句话。”
赵宁道:“他便是伤好了,与你话也不多的,你舅父常说他性子像你舅父,但话却比你舅父少多了,只是打仗的神勇却是一般。”
宋澄听着,走得一会儿忽然道:“母亲,我往后还是会与杜家来往的。”
赵宁停下脚步,眸子闪亮的看着他:“你舅父因为杜家当众训斥我,你还执迷不悔?”
“有些事不是不悔就能解决的。”宋澄道,“母亲既然允许我参政,何必还要执着我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呢?我已经想过了,人也许忽然就会丢了命,等到那时候,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就像大表哥,便是皇子身份又如何,说没就没了。”
赵宁冷笑起来:“没想到你出门一趟还参悟佛法了,可四大皆空,情之一字也是空的。”
宋澄道:“真要悟了便出家去了,母亲莫担忧,也许儿子哪日也会忘却情字。”
被这儿子气得噎住,赵宁道:“随你,只我不妨告诫你一句,杜家因我,绝不会将杜三姑娘嫁给你,你这是自取其辱,你去杜家,休要提我名字,谎称我知错愧对他们。”
宋澄道:“若是提了,只怕儿子要被杜大人赶出门呢。”他笑一笑,“母亲既然觉得没有可能,就不要生气了。”
赵宁当真是哭笑不得。
到得中秋,宫里发放了月饼,赵坚为让老百姓宽心,甚至还使人去街道上挂了各式的灯笼,好让他们欢喜的过这节日,赢得百姓们一片丹心。
杜家也一样张罗起来,不过老夫人与谢氏道:“虽然皇上是善心,但我们还是不用大张旗鼓的,只一家子用顿饭便罢了。”
谢氏点点头:“儿媳也是这么想的。”她顿一顿,“二叔那里……”
这儿子是扫把星一样的,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不舒服,更何况谢彰也在,两人遇到尴尬,便道:“算了,也不用叫他了,他定会出去同别人喝酒,便叫了莺莺,峥儿同二媳妇。”
谢氏答应一声。
老夫人又让她看单子:“这是老大给我看的,还真要分云岩一半的家产,也是糊涂了!”她点点其中多处物产,“这些都留给小辈们,云壑云岩一个都不给,我看他们又能怎么样?说要分家,最后还是我做主的,就那几处两个兄弟分了,别的都暂时留在我这里。”
其实老夫人就是不给她看又如何,谢氏知道,她是尊重她这个儿媳妇,便连连点头:“母亲总是最英明的,您要怎么分,我们都信服。”
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既不让杜云岩心生不满,又能顺利的分开来,还有一部分将来给小辈们或者留做后路。
老夫人看她不反对,就道:“过了中秋就办了罢。”
谢氏答应,低头看见老夫人抓着单子的手,那皮已经是有些松弛了,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这个家里,最辛苦的又何尝不是老夫人呢?
她告辞出来,先是去了厨房一趟,回来时遇到杜凌与杜若,杜凌给杜若提着鸟笼子,说是要带两只鹦鹉去湖里洗澡。
杜若好奇跟着去看。
那两只鹦鹉,其中一只正叽叽呱呱的叫,好像在说月饼,谢氏扑哧一声,女儿这馋鬼,教出来的鹦鹉只会说些吃食,她道:“怎么也得教个安好,富贵什么的,尽是说吃的,别人只当我们府里瓜子月饼都紧缺的很了。”
杜若还不曾说话,杜凌已经笑起来:“可不是,刚才还教说螃蟹呢,我说该教‘公子英武’!”
杜若揶揄:“你不就想鹦鹉夸你吗?可鹦鹉懂什么,不若我夸夸你,哥哥好英武哦。”
被她这么一说,杜凌倒有些脸红:“谁要你夸了?”
见两兄妹亲亲密密的,谢氏想到这两只鹦鹉是贺玄送的,自己极是喜欢,便道:“近日也不见玄儿,你每日去衙门可看到他?我是生怕他忙,不然中秋还得请他来。”
杜凌道:“我昨日遇到元逢,本是提前要说的,可元逢说他病了,我想着就算了,便等过完中秋我去他那里看看。”
谢氏关切道:“竟然病了?什么病?”
“像是风热。”
谢氏点点头:“我现在就请个大夫去王府看看。”又叮嘱杜若,“去湖边小心点儿,凌儿会游水你又不会,莫走近了看。”
杜若嗯了一声,可思想还停留在刚才杜凌说的话。
好像那么多年,她是第一次听说贺玄生病。
“他真的病了?”她怀疑的问。
杜凌道:“元逢还能骗我吗?”
可他怎么会生病,在杜若心里,贺玄就好像钢铁一样冷硬的男人,与生病那种脆弱是沾不到边的。
等到酉时,杜家为贺中秋,命下人们在屋檐下挂上了灯笼,也是天公作美,前两天下了大雨,等到昨日就停了,今日又天气大好,地上早已经是干爽的,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笼在夜色里发着微红的光芒,看一眼便叫人觉得心里温暖。
因就要用晚饭了,杜若打算先向老夫人请安,再陪着老夫人一起去庭院,故而提早了一些出来,谁料才走到门外,就见一个人像在那里等候着谁,静静的站着。
她以为自己看花眼,眨了两下眼睛又瞧向他,才发现真是贺玄,她吃惊道:“不是说你病了?”
“小病而已,不妨碍吃顿饭。”
她打量他一眼,黑暗中也看不太清,可他身姿挺拔,并不像生病的人那样有气弱的样子,便道:“就算是小病,你也该注意些,大夫说你能出门吗?开了什么药方?”
贺玄不答。
她眉头皱了皱,往前走去:“我要去祖母那里,你去不去?”
中秋节要拜月,她换了新裙,极为的素雅,也不知是不是他有些不太清醒,竟觉得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白光,好像天上的月亮般明亮,他道:“去。”
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平日里的低沉动听,她心想,果真还是病了,这样子还出门做什么呢,她转过头想让他进屋歇息,却见他此番已经走在月光下,脸颊有异常的红,她大惊:“你真的病了!”
“小病。”他还是语气淡淡。
这样了怎么还是小病,杜若可不信母亲请去的大夫是个庸医,他定是告诫贺玄让他不要出门的,她有些恼他不当回事,说道:“你自己摸摸额头,肯定是滚烫了,已经不轻。”
贺玄道:“我摸着不烫。”
杜若哪里信,走到他跟前,伸出手往他额头一碰,那里好像火一样的烫,她感觉自己掌心被烧到了似的,忍不住斥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分不清轻重吗?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过得片刻道:“为何如此,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整个夜都好像安静了。
唯独他那些声音钻入耳朵,杜若把头低下来,都不能跟他对视,生怕自己的心跳会停止一样。
他是想她,所以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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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过相距几寸,她才碰过他额头,依旧还站在他跟前,此番腿好似麻了,无法挪动。[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看她呆若木鸡,贺玄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不过她这般却是很好,他能闻到她发上的清香,还有身上的味道,好过他一个人在王府过节。
其实中秋节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已经没有家人。
这样的气氛极为微妙,甚至让看着的人都心生旖旎,然而作为下人,替自家姑娘着想,鹤兰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该走了?”
杜若顺着便道:“是该走了,不然去晚了呢。”她顿一顿对贺玄道,“不管如何,你这样并不合适吹风,你不如去客房歇着吧,我与母亲说一声,到时让下人送饭菜给你。”
贺玄道:“我既然来了,老夫人还是要拜见的。”
“祖母不会见怪的。”杜若皱眉。
她三番四次催他休息,贺玄道:“你是不是很关心我的身体?”
她的脸一红。
怎么说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她关心一下很是正常,然而他这么一问,她却没有勇气去承认,她咬一咬嘴唇:“父亲母亲也一样关心你的。”
他笑起来,有些揶揄。
杜若赌气般的道:“随便你,你要去便去吧,等到时候真的病倒了,可就没有后悔药吃的了。”她往前而去。
他与她并肩,不前不后的。
她有些想走快点,把他甩在后面,可她原本就慢怎么比得上他,可这样不声不响,她很不自在,不像他镇定自若的,她说道:“你到底怎么生病的?”
他淡淡道:“累了吧。”
她飞快的瞅他一眼,他宽肩窄腰,虽然看着不像父亲那般的伟岸,可却比哥哥要精壮的多,这样的人并不容易生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练兵马的,能把自己累到生病?但她转念一想,他表面是王爷,掌控些几支军队,可暗地里,他是要造反的,那是做着两种事情了,就算父亲也没有那样的忙碌。
好好的,也不知他怎么就要当皇帝?
她原只是看一眼,不知不觉便是盯着他。求书网www.qiushu.Cc
贺玄侧眸。
她与他对上,忙收回目光。
鬼鬼祟祟的,贺玄道:“你就算再看我一会儿,我也不会责备你。”
这话说出来,就是鹤兰与玉竹都忍不住朝杜若看了一眼,杜若的脸又红了,这弄得好像自己迷恋他一样,可她又不能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她哼了声:“我是怕你突然晕倒,元逢扶不动你!”
贺玄只笑。
他很少笑,但是哪怕是嘴角微微弯一下,就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
杜若转过头,打算再不说话了。
行到半路,遇到杜云壑,杜凌父子俩,后者看到贺玄,惊讶道:“贺大哥,刚才小厮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你怎么真的来了?你不是在生病吗?”他拉住元逢,“这话是你说的吧,你难道是诓我不成?母亲可是请了一位大夫过去的。”
自家王爷是真生病了,可耐不住这里有杜三姑娘,元逢支支吾吾的也不好说。
贺玄道:“你不用大惊小怪,生病就不能出门了吗,难得是中秋节。”
“倒也是。”杜凌笑道,“那也最好了,你那里冷冷清清的,哪里有我们这样热闹,你晚上就不要回去了,睡在客房,省得回去又受凉了。”
贺玄没有拒绝。
杜云壑看他一眼:“我有些事情要问你,既然你来了,便去书房罢。”
两人便中途走了。
杜凌眉头皱了一皱,不满的同杜若道:“你看看,竟然都没有叫我去,到现在还当我是几岁的孩儿呢,有事也不与我商量。”
可杜凌比起贺玄,就是青涩了很多,虽然不差几岁。
杜若笑着安慰道:“兴许是问王府上的事情呢,你想那么多,毕竟玄哥哥没有父母,父亲多关心点也是正常的。”
杜凌就不说话了。
兄妹两个去老夫人那里。
杜云壑让贺玄进去书房之后,便带上了门,一个随从都没有留,只叫雷洽在外面看着。
屋里热茶是有的,杜云壑给自己倒了一盏,示意贺玄,贺玄道:“而今不合适用茶,清水便可,嗓子不太舒服。”
原来真是病了,杜云壑淡淡道:“那还带病出来?前阵子见你不要命的操练弄得军士暗地里抱怨连天的,你自己都受不得,怎么?莫非是要起事了?可这未免操之过急,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燕刚立,大周虎视眈眈,就算夺了江山也是不稳当的。”
而今二人已是心照不宣了,无需遮掩。
贺玄道:“哪里,只是想起兵澜天关。”
杜云壑一惊。
那澜天关位于宛城与大燕之间,假使攻打下来,两国便要交战了,大周定然会誓死夺回,毕竟他们是把宛城当做前沿最坚实的屏障的,便不说这个,此时宛城囤积大量兵马,若只为这样一个关口,是不是有些因小失大。
他思忖了会儿道:“恐怕皇上不会准许。”
赵坚而今失去了儿子,面上虽不曾露出太多的悲怆,可同为父亲,他理解这种伤痛,只怕赵坚现在只想稳固好大燕,他想着看向贺玄,其实好几次他都想问一问这桩事情,是不是他在幕后主使,可临到嘴边,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因贺时宪,因大是大非的原则选择了方向,但却也不想陷得太深。
不像面前这孩子,已经在一片黑暗里。
赵坚是不折手段,忘恩负义,然血债血偿到这种程度,他是有点担心贺玄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地传来雷洽的声音,杜云壑一听,原是谢氏来了,他朝贺玄使了个眼色,说道:“便让夫人进来罢。”
谢氏来的时候,整个书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是打扫的小厮都不在院子里的,唯有雷洽端端正正的守在门口,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什么,她有点奇怪,毕竟没听说哪位官员来了,结果走进来,才发现是贺玄在这里,那丈夫是同他说什么,要这么谨慎?
贺玄起来行礼。
谢氏同样很是惊讶的道:“我是听下人说你来了,还想着怎么不在家里歇息呢,你的病到底如何?”又嗔杜云壑,“老爷你晓得了,怎么还叫玄儿来书房呢,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大事不成?”
杜云壑轻咳一声:“哪里有什么大事,正好遇到便随口问几句。”
谢氏是不信的。
随口问两句不会就在路上说么,还专门在书房,可杜云壑这样打马虎眼,她也不好当着贺玄的面追问。
“你又是为何来的?”杜云壑问,“你不是在陪着母亲吗?”
“原是的,院子里也要上菜了,可结果宋公子却送了节礼来,母亲让我去看一看。”她有些无奈,“虽然不是很贵重,可我也不知该不该收。”
宋澄她见过,并不像赵宁这样蛮横无理,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只是出身是没得选,他非得有个这样的母亲,无可奈何。只是赵宁被赵坚训过了,也得了教训,已经许久不出来闹事,他们杜家再揪着不放,不依不饶就显得小鸡肚肠,是以宋澄这份诚意就让谢氏有点为难。
贺玄在旁听着,暗自心想宋澄竟然还不死心,就凭赵宁上次那样对待杜若,他也不该再拖泥带水。
“我看便先收着。”杜云壑道,“无谓弄得一点情面都没有,这宋公子现在大理寺当差,便当是官员之间来往,下次你找个由头再送些回礼便得了,你也说了不贵重,就不要太放在心里。”
谢氏叹了口气:“也是可惜了。”
杜云壑安慰道:“世上年轻有为的公子多得是,你惋惜什么,我们女儿还怕找不到相公吗?”
“说是这么说,”谢氏道,“你我虽是不舍得,可若若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我是怕一个个都错过了,到时候要找,只怕又没有合适的……”
其实她还是忘不了管家的公子,总觉得那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就算杜云壑说什么杜若还小,可作为母亲,平生心愿就是替女儿挑个好丈夫,看着她嫁人生子,那是最幸福不过的。
见他们提到杜若的婚事,贺玄思忖了会儿,问道:“倒不知您想为若若选个什么样的夫婿?”
谢氏也不怎么把他当外人,反正正好说到这一茬,便笑道:“你知道若若的性子,她这孩子有点任性,又不是那么精明,自然是要找个性子宽和的……又与我们家门当户对,父母,父子母子之间和和美美,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么,这样才会有福气。”
贺玄听完,半响没有说话。
他可不像是个有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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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酉时,庭中摆设了宴席。[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正如老夫人所说,杜云岩果然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他就等着分了家好自作主张,不再受气,便是没惹麻烦自顾自的出门去了。
众人分男女而坐,谈笑风生。
姑娘们晚上还要拜月,等到用完,聚一起去了早就设好的拜月台,那里供着瓜果鲜花,正中有一只三鼎的青铜香炉,便是让她们进香的,等到邀请的几位姑娘姗姗来了,她们围在一起,也不知说了什么,笑声四起,让这夜都多了几分灵动。
贺玄远远站着,看着那其中一抹身影,眉心微微拧了拧。
也不知她会许什么愿?
只可惜在杜家到底不能造次,他沿着小径去客房。
因有病在身,杜凌挽留他住一晚,省得回去着凉,故而谢氏早早就催着他去歇息了,甚至还专程使人按之前大夫开的方子熬了药,他刚刚到,就有小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味道极其的浓烈。
他手指放在碗沿,只觉烫的厉害。
元逢站在门口,忽地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是元贞来了,忙同贺玄禀告。
贺玄让他进来。
元逢只服侍他日常的琐碎事务,从不参与别的,见状就将门关起来守在外面。
元贞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显是赶了很久的路,他行一礼,直起腰时看到药碗,极为惊讶的道:“王爷,您生病了?”
“没什么大碍。”他收回手,垂放在高背椅的椅柄上,询问道,“樊将军那里怎么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王爷下令。”
贺玄唔了一声:“那就好。”
元贞来回一趟可是近月的功夫,披星戴月很是劳累,但这是为主子效劳他无怨无悔,只是心里也有疑惑,犹豫会儿道:“王爷,有件事不知小人当不当讲……”
“说罢。”
“原先王爷早就定下策略,樊将军也是要与王爷双剑合璧,攻下景城,兰川与姜阳关的,且十拿九稳一击即中,再徐图别处,更为长远。故而小人此番去,樊将军也是颇有疑惑,只对王爷忠心一片,依令行之,但小人实在不明白王爷您为何要改变主意。”
在长安城图谋赵坚的江山,难上加难,毕竟赵坚麾下有重臣良将,且长安是他攻下来的,已是大燕的都城,万一贺玄失败,恐怕连后路都不好留。[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贺玄沉默。
他确实改了主意,原本他是要离开这里的,要不是……
“只要你们不出错便行,”他端起药碗喝得几口,淡淡道,“你回来歇息几日,再去替本王做件事情。”
主子并没有解释,元贞也莫可奈何,不过伺候他这么多年,在战场上他算无遗漏,别处许是一样,但他隐隐的还是有些担心,长安藏龙卧虎,而赵坚也非庸人。
不过赵豫去世,多少是引出风波来了。
他告退而去。
中秋节杜家庭院里张灯结彩的,但是唐姨娘那里却是极为的冷清,只她并不气馁,这日哪怕是吃着丝毫谈不上丰盛的晚饭,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满。
桃仁一点不理解,苦着脸给她布菜。
上次四姑娘来也是白来了,唐姨娘的处境丝毫的没有得到改善,瞧着也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好歹那也是生她的亲娘呢,害得她们这些丫环跟着受苦,不知好日子何时到来。
不过大房二房马上就要分家,桃仁暗自心想,到时候他们跟着二老爷分过去,二姑娘再一嫁人,那二房也就只剩下那母子俩是外人,许是自家姨娘或可翻身的,她朝唐姨娘瞄一眼,忽地倒有些明白,大概为此,这主子还是稳如泰山的,毕竟二老爷心里有姨娘,或多或少的仍会过来。
她越想越安定,忍不住露出了笑。
杜若回屋歇息的时候,已是亥时了,要不是因这节日,她寻常是不会那么晚睡的,只谁想到沾着枕头,睡意却并不深。
闭起眼睛的时候,总能想到一个人来。
想到他站在夜色里,安静的等着她,她的手碰到他额头,十分的滚烫。
还想到他说的那句话。
她坐起来靠在刻着海棠花的床头,全无睡意了。
听见动静,鹤兰轻手轻脚的进来,看见她这一副样子,有些惊讶的道:“姑娘,您怎么了?”她是晓得杜若的性子的,很容易就入睡,不像二姑娘,听木槿说,总是容易惊醒也不容易睡着,可今日姑娘看起来却好像是有些心事。
杜若不知道会把丫环招来,她皱一皱眉:“我没什么,你回去歇着罢。”
鹤兰为难:“奴婢怕走了,姑娘一直坐着可怎么办好,这样明儿夫人要问的。”
不好好睡,第二天就能显形。
杜若咬咬嘴唇,只好躺下去,因她也不能把事情与鹤兰说,等到她走了,她又恨不得辗转反侧起来,但怕惊醒鹤兰,便只忍着,结果越忍越是心烦意乱,其实也不是第一次,那日被贺玄在船厢里亲吻她也是想了很多的,但今天是有点不一样。
大概她觉得她自己该认真起来了,毕竟贺玄也是认真的。
不然像他那样的性子,哪里做得出这些事情呢!
她下了决定,渐渐就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起来,眼睛下面也算不上乌青,只是有些痕迹,她拿粉稍许抹了一点,用饭的时候使人去客房看看,贺玄还在不在。
下人去问过了,回头禀告说是在的。
她眼看天色尚早,老夫人那里恐是还没有醒,毕竟昨儿赏月也弄晚了,便先去找贺玄,她其实是怕他走了,她觉得有些话怎么也得问一问才好。
人不舒服的时候,哪怕是再强健的身体也是觉得虚弱的,贺玄起得没有平时早,谢氏把他当子侄对待,早早叮嘱厨房,这时候已上了好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的,还有一碗米粥,淡黄的颜色不稠不稀,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杜若到的时候,他已经吃了大半碗了。
没有料到她会来,他心里有几分欣喜,问道:“你可用了早饭?”
“用过了。”她坐在他对面,“你不用管我,你吃完。”
他嘴角挑了挑。
她没有再说话,只看着他吃。
出身于官宦世家,他吃饭的样子是极为优雅的,也有点慢条斯理,这让人很难想象他在打仗时的样子,可杜若见过他穿着铠甲,气质一下就变了。他跟哥哥一点都不像,哥哥有如稳如泰山般的父亲,所以他眉宇间总是有着少年的气息。
而他则更多的像个成年的男人。
眉眼也生得好,其实比起赵豫来更是俊美的,假使她不曾在梦里梦过这些,贺玄这般对她,她也许很早就要接受的了,毕竟他们之间也是有情谊的。
可是,她到底不像以前了,她惧怕宫殿,惧怕帝王一样的人。
嫁给这种人,好像什么东西就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她沉默的有点奇怪。
要知道,她从小就是那么一个多话的人,贺玄拿帕子擦干净嘴角,淡淡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看她这样,许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面色有几分的冷。
杜若迟疑会儿,叫丫环们出去:“我是有要事跟玄哥哥说。”
那是破天荒了,当着他的面把丫环屏退,贺玄想到在船厢里,她就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所以他没有控制住自己,将她吻了,她那时候极是惊慌的样子,难道她这回不怕了?
玉竹跟鹤兰也是吃了一惊。
杜若道:“出去吧。”
很是严肃,她也难得这般正经的。
两个丫环没办法,只好退了出去,等到了门外,元逢也跟出来,说道:“主子们有话说,你们再站远一些,同我一般就好了。”
那是恨不得站到几丈远的地方,一个字都不会听见。
屋里出去了几个人,显得很安静。
杜若有点紧张了,她看一眼贺玄,他并不像她,他虽然是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说话,但看这架势,她哪怕不说,就是这样坐着,他也不会着急,能陪着到天荒地老似的。
她到底是撑不住,轻咳声道:“你昨日来是真的为看我?”
话才出来,脸就红了。
贺玄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回道:“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你是想,想娶我吗?”她鼓起勇气问。
贺玄又是一怔,因杜若作为姑娘家,还是挺容易害羞的,动不动就会脸红,谁想到她竟会问的那么直接,他挑起眉道:“你是很着急吗,着急的话本王明日就可来提亲。”
居然同她开玩笑,杜若咬住嘴唇,板起脸道:“好,你既然要娶我,那我问你,你可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瞒着你……”贺玄心想,他瞒着的事情是很多的。
杜若也看出来了,她道:“你倘若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或许,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贺玄眉梢略是一扬,不明白杜若怎么会好奇这些,他淡淡道:“你想知道什么?”
她迟疑会儿,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想造反?”
他是何等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那空气都好像凝滞了,她觉得身子好像被什么压着,重得她想趴在桌子上,过得片刻听见他道:“假使是,假使又遇到你这样莽撞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她虽然知道他是说假设,也知晓他绝不会杀她,可手心里还是出了冷汗。
下颌忽地被指尖跳起,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你为何会问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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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一早就预料到了的,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可是却并没有那么流利的说出来,她几乎是磕磕巴巴的道:“我有回不小心听到你与随从说话,便是有这种意思。”
“哦?”他挑眉,“何时?”
“不记得了。”她道,“我与你相识多年,我怎么记得是哪一次,那时年纪小,我是后来才知道了的。”
她把年幼当做借口,贺玄盯着她看了半响,晓得她在说谎,可这种事情,假使不是她偷听从杜云壑那里得知,她是不应该知道的。
可杜云壑会那么不小心吗?
如果是,他可要好好叮嘱下了。
他松开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为好。”
“为什么?”杜若追问道,“就算做朋友,都应该互相坦诚!”
他淡淡道:“原本是,但你……”他站起来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本王秘密甚多,你能做到一个字都不泄露吗,能做到有人用刀抵着你的脖子,割你的肉,可你宁愿死也不泄露么?”
这话可是有千斤重了,那是一种承诺。
杜若迟疑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些。
她微微张着口,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做不到这样的承诺。
她这么怕疼,她怎么能忍住呢?
可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他藏着什么了?她忽然有些悲哀,叹口气道:“我今日或许来错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的可不少。”他手指碰到她的头发,“让本王刮目相看。”
怎么听着有点讽刺,杜若咬一咬嘴唇道:“那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我,我也只想嫁个普通的公子。”
什么皇后她是不想当的,今日光是听听他的话,她都有点心惊肉跳。
同谢氏说的一样,是想找个门当户对,四平八稳的男人,贺玄有点明白她的想法了,她以为自己要造反,她怕嫁给他这样的人。
可她就没想过,他造反成功了,她能跑得掉吗?更何况,杜家也已经卷入其中了。
他唔了一声:“那你可要好好寻一寻了。”
竟然放手让她去找,杜若瞪圆了眼睛。
她仰着头,那黑色的瞳仁又圆又大,像是浸在水里的曜石,他凝视她片刻,低头就朝她唇上亲去,她下意识避让,他捧住她的脸。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柔软的好像难以形容,他有点上瘾似的总也忍不住。
杜若起先还抵抗,可被他捧住了,就好像使不上劲了,迷迷糊糊的想还找什么普通公子呢,她而今这状况真的还能找吗?她实在是有点糊涂了,她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棘手!
就在这时当,外面忽地传来女人的声音,两人都清醒过来。
杜若发现是谢氏,急得连忙推他的胸口。
贺玄松开手。
谢氏正在问玉竹,怎么她们两个在外面,杜若在哪里,玉竹支支吾吾的说在里面有要事跟贺玄说,谢氏就奇怪上了要进去。
元逢急得满头大汗,要是别人他能拦一拦,可这里是杜家,这杜夫人弄不好就是贺玄未来的岳母,他没办法,只得高声道:“王爷,杜夫人来了!”
谢氏已经径直过去,还未敲门,贺玄把门打开了,笑着道:“您怎么来了?”
“若若呢?”谢氏第一句却是问的这个。
杜若走出来:“娘,我在跟玄哥哥说话呢!”
她装得极为的自然,可谢氏瞧见她脸颊有些红,便皱了皱眉头道:“要说什么话还关着门?若若,你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懂事?”
就算贺玄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那也是男人了,瓜田李下的总难免会招人闲话。
这句话可不止是说给杜若听得,要说杜若是小姑娘,那贺玄年纪比她大,也一样不懂事,怎么能让丫环出去把门关着呢。
杜若听出来了,忙道:“娘,我其实是想问玄哥哥他的鹦鹉哪里买的,我想让他再买几只……我怕玉竹跟鹤兰告状,您又要责备我!”
这事儿是因她而起,倒不怪在贺玄身上。
见她还给自己解围,贺玄笑一笑说道:“我下回会注意的。”
谢氏打量他一眼:“我原是想与你说杜家分家的事情,就在大后日,你到时也露个面。”这种分家,都是要人公证的,任何物产家业都写得清清楚楚,什么东西归谁一旦立证,以后是绝不能要回来的,故而请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
而贺玄除了是王爷外,他与杜家也有着不浅的渊源,谢氏觉得他到场必不可少。
贺玄颔首:“我必会来的。”
谢氏事情说完,又训斥杜若:“人不可贪得无厌,玄儿送你一对鹦鹉已经很是贵重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又让他买呢?”
“我错了。”杜若道,“玄哥哥,你就当今日没听过我说的话。”
贺玄微微笑了笑,那是不可能的。
母女两个走了出去。
贺玄很快也离开了杜家。
因要分家老夫人早就写好了单子,前一日拿于杜云岩看,杜云岩看了那是火冒三丈,早前说分家他只当是得一半的家业的,可结果如何,老夫人自己竟是拿去五分之二,另外五分之三才由他们兄弟两个分,他极为的不乐意。
老夫人看出来了,淡淡道:“你要是不同意,这家也可以不分。”
那么他支取银两又要向老夫人讨要了,过得好像个叫花子!
杜云岩冷笑声:“既然母亲都想好了,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就照母亲说的办罢。”
他得了这些,用在官场上,往后未必比杜云壑混得差。
他气势有些嚣张,那么着急分家,丝毫不顾念曾经兄长对他的扶持,老夫人看在眼里,对这个儿子又死心了几分,她回顾过去,是自己过分宠他了,幼时犯了错总是不曾严苛的惩罚,导致他把什么都当成是应该的,正如大儿说的,是该教他知道些厉害。
不然他总以为生活是那么容易!
杜云岩气咻咻的走了,路上遇到杜莺,停下脚步道:“你祖母太气人了,你还三天两头的去,她丝毫不体谅你的身体,两家分家,都没有多照顾你呢!”
杜莺没想到他愚蠢到这个程度,竟都不知如何阻止,只得道:“父亲,我前几日做了几双罗袜,等会使人送去您那儿试一试大小。”
女儿孝顺,杜云岩收敛了点怒气,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做,试什么大小,定然是合适的。”他也不想在老夫人的门前再待着,一甩袖子走了。
杜莺看着他背影叹息了声,走入房内。
见到她来,老夫人满脸是笑,拉着她的手:“莺莺,你最近气色真的不错,你要更加小心些,金大夫也是这样叮嘱的,你一定要听进去,晚上好好睡,别像以前想那么多的心思……”
杜莺听着,轻声道:“故而今日我是有一事来求您的。”
老夫人笑起来:“什么求不求的,你要什么,我还能不答应你?”
杜莺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小事,老夫人道:“可是为分家的事情担心?”
“祖母疼我,我搬到哪里都不怕。”杜莺道,“我是担心父亲,我们原与您住在一起,父亲再如何还会有个顾忌,可分出去了,您不同我们住,又有那堵墙挡着,大伯更是不好插手……我就怕父亲耳根子软,又被人撺掇着做什么事情,到时候您跟大伯都不知,怕酿成大祸。”
老夫人心头一动。
要说起来,杜云岩以前还算老实,后来搬到长安,才越发的肆无忌惮,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杜云壑被封为宋国公,他也跟着水涨船高,另一方面,也确实有别的因素,他是有点权势就急不可耐的要显摆了。
她与杜莺道:“你放心,我自然会找人看着你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杜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她可不能让杜云岩真的闯祸连累整个杜家。
等到第二日,杜家就着手分家的事情。
因围墙一早就建好了,杜家的东西分清楚之后,三方按了手印,杜云岩就急吼吼的叫人把东西都搬到他那里去,一时杜家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极为的杂乱,都在搬运东西。唐姨娘那里也是忙开了,桃仁将一样样东西都收好,心里想着去得新家,自家主子必定就不用住在这种地方了,谁想到还未开始搬,半莲过来传话,说是她们这里不用动。
半莲是老夫人的人,桃仁奇怪道:“不动是什么意思?”
“这么简单的你听不明白吗?”半莲淡淡道,“唐姨娘原先便是伺候老夫人的,而今二老爷搬走,老夫人是不太舍得唐姨娘,便叫她仍在这里住着。”
桃仁大吃一惊:“可姨娘而今不是丫环,她是二老爷的侧室,怎么能不服侍二老爷呢?”
半莲不屑道:“二老爷也同意了的。”
桃仁一下不知道怎么办好,回头看去,只见唐姨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她显然也听见了,脸色比平常来得要白,可她并没有怎么大吵大闹,只是轻声问:“老爷真是同意了的?”
半莲道:“自然,你们仍在这儿住着吧,老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今日老夫人与杜云岩说这件事儿,杜云岩起先是不肯的,可老夫人态度强硬,他为了尽快分家,还是什么都妥协了,毕竟唐姨娘徐娘半老只是个姨娘罢了,他往后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凭着唐姨娘的聪明她怎么会猜不到。
她手指紧紧握紧了,一言不发可是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她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恐怕此时是极为得意的,她一个小姑娘将她弄得如此悲惨。
她慢慢走了进去。
桃仁等到半莲走了,却是气得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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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今日原是个让人心情舒朗的日子,然而宁封坐在衙门里,却是眉头紧锁,他查赵豫被刺一案已有数月,一无进展,赵坚十分的生气,多次提起来,颇有责备之意,只是并没有交于旁人。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他肩头胆子甚重。
端起案头的茶喝得几口,他又重新翻起卷宗来。
门外一个小吏敲了门,他抬起头,发现那小吏面有喜意,忙询问道:“可是查到什么?”
小吏快步进来,急促的道:“其中一个嫌犯有些眉目,小人盘查时,有人认出他,说见过他明香楼出没过,有次为个头牌与人打架,正好他在场,便记住了,说他左眉梢有颗很大的痣,可不是吗,那人是真有痣呢!大人,这回总算能差个清楚了!”
宁封也有几分雀跃,可他从来都是心思缜密的,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小吏就有些畏缩的样子:“大人,那人说完便说家中有事,小人要他一起来见大人,他偏是不肯怕惹到麻烦,脚底抹油似就溜走了,小人没来得及拦住……”
实在奇怪,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宁封道:“你快些派人去洪县。”
他此前居无定所,来来去去认识的地方无数,小吏不一定知道明香楼,可宁封却知是洪县的,就在长安城三十里外一处县城,此县城不像晋县安稳,常有盗匪出没,又或是占山为王,在赵坚未不曾定都长安的时候,是极为混乱的。
没想到,那刺杀赵豫的人竟然是与洪县有关?
他摇一摇头,倒也不急着下定论。
小吏答应一声就要离开。
宁封又叫住他:“你可记得告密之人的容貌?”
那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那人还带着草帽,小吏使劲想了一想:“十之六七是有的,那人皮肤微黑,鼻子略有些塌……”
“稍等。”宁封将笔拿出来。
小吏一边说,他一边画,等到说完,宣纸上已经有一个男人的样貌了。
“没想到大人还有这般的才艺。”小吏夸赞道,“这与小人见过的真的很像!”
宁封站起来把宣纸交给他,叮嘱道:“你私下去查,绝不要告诉任何人,务必查清楚此人的来历……”他拍拍小吏的肩膀,“整个衙门,你是本官最为信任的,相信你一定会做好。”
这个任务只交给他,小吏得到青睐,心花怒放,连声道:“是,小人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他把宣纸揣在怀里匆匆而去。
宁封负手立着,满心疑惑,此前数月都不曾有任何线索,在今日却在一个小吏手里有了突破,洪县,他心想,世上事真有那么凑巧吗?不过他相信两件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他都得要查出来。
案情有了好转,自家主子却并没有欢颜,云莱看在眼里,忽然想到宁封以前说的,他并不喜欢当官,看来当官果然不是一件好事,远不如做个国师来得自在。
云莱笑着朝茶盅里倒了些热水,说道:“大人,很快便要到重阳了,大人要不要去历山走走?吹吹山风,看看景色,人也神清气爽一些,大人可是在衙门里待得够久了,人都要发臭了,难得休息一下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宁封闻言抬起袖子闻了一下,果真是一股怪味,心里一想,真是数天没有好好洗漱了,他点点头:“也好。”又吩咐,“多烧些热水来。”
云莱忙去了。
他又忙得会儿方才出来。
日头此时已经西斜,在天边染出血一样的残红,他抬头看着,莫名的有种凉意从全身蔓延开来,十七年前,他也是站在这样的天空下,过不了多久,一群盗匪夜袭宁家,杀光了他的家人,他在那天夜里,浑身是血的逃了出来。
后来遇到广成子,说他有慧根。
他是不信慧根的,他只知道,不幸会使人成熟。
宫里。
赵坚得了消息,听说宁封或可要查出幕后凶手了,他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悲痛,欣慰是儿子的血仇马上就要得报,悲痛的是,就算杀了那人,又有何用呢,终究是救不回儿子!
他在月下往地上撒了一盅酒。
贺玄站在他身后,眸色暗沉,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也许就是为看赵坚这一刻,或者更为绝望的另一刻。
他端起酒盅,也尽数撒了。
赵坚此时道:“你最近为操练已是病了一回,朕知晓你忌惮周国,可还是身体要紧。”他转过头来,满是关切的看着贺玄,“朕如今没了豫儿,阿蒙又伤卧在床,可就只剩下你了。”
他的口气,像总是把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
贺玄道:“臣只是想为皇上分忧。”
“那也得有个度。”赵坚往回走了几步,很是严厉的道,“朕可不想再看到你病倒,你要是一病不起,朕可真要后悔命你去整顿军队了!”
贺玄便道:“臣谨遵皇上旨意。”
“这还差不多。”赵坚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这阵子好好歇息一下,等过了重阳,朕还得让你去衡州一趟,毕竟整个朝廷,只有你最为合适,年轻一辈里也无人能比,像宋国公虽是老当益壮,可轮到打游击,却是你最擅长的。”
“皇上谬赞了。”
他语气淡淡,但赵坚也习惯了,反正贺玄这样的将才,只要他听从命令愿意为朝廷效力便是,别的他现在丝毫不想与他计较。
毕竟统一江山才是最为紧要的。
贺玄离开皇宫,元逢已经忍不住不满了:“知晓王爷才病过,还说要去衡州,衡州的匪徒水陆都很精通,太会折腾人了,王爷还不如在长安呢,也没有去那里来的劳累。”
他喋喋不休的,贺玄嘴角挑了挑。
衡州……
到那时,只怕他是不用去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杜若早上起来浑身无力,靠在枚红色的大迎枕上动也不想动,鹤兰见状,连忙用手在她额头一摸,只觉掌心滚烫的一片,她吓得连忙把玉竹叫过来。
“你也摸摸。”她催道。
玉竹便也去摸,反应跟她是一样的,哎呀叫道:“姑娘病了!”
鹤兰听了后悔不止:“奴婢看前两日就有些不对头,姑娘还说没事儿,可不就严重了。”
两家才分家,长辈们忙得团团转,杜若是怕添麻烦,且又不觉得有多不舒服,只当是因为贺玄的事情,晚上睡得少了,谁知道会真的生病呢!
她拉一拉被子:“别大惊小怪的,人吃五谷杂粮又不是神仙,谁还不会病呢?你快去请大夫,祖母,母亲那里别一惊一乍的。”
鹤兰答应声便走了。
玉竹道:“姑娘可想吃东西?”
“吃些粥罢。”杜若仍是躺着没动,“到时就端上来,反正我便算下去,娘瞧见了也是不准的。”
在家里,她就是被父母捧在手里疼的,她自己也很清楚。
玉竹就叫一个小丫头去厨房说。
大早上的,谢氏就在对账本接见管事,听说女儿病了,忙让管事们先退下,她急忙忙就过来,坐在床头拉着杜若的手道:“怎么突然就病了?是不是晚上着了凉。”她拿手背在她额头上试了又试,“我今日忙没怎么顾得上你,这秋天是最麻烦的,忽冷忽热,是不是她们服侍不周?”
玉竹在旁边听得,吓得脸色发白。
她们这些下人的命运有时候就光凭主子一句话。
杜若忙道:“怎么会呢,她们别提多周到了,是我自己不好。”
这女儿就是善良,从来不说丫环不是,谢氏扫玉竹一眼,给杜若掖一掖被子:“还好你的底子好。”
没有再提丫环,可玉竹还是有点儿忐忑,她想到上回的事情,说道:“风热会给的,是不是王爷那日来的缘故。”
那是好几天前了,谢氏皱起眉头,训斥道:“玄儿又不是光见过若若一个人,你浑说什么?”
两个人是关在过一个厢房里,不过谢氏可不愿提这一茬,玉竹被骂得再不敢说了,她本来还想说贺玄每回来都会见姑娘呢,两个人又离得近,可现在哪里敢说。
倒是杜若脸忍不住的发红。
贺玄生着病的时候,亲过她的,该不会真的过给她了吧?
她脸颊直发烫。
大夫来之后给她开了方子,等到下午睡过午觉,谢月仪同杜莺,杜绣都来了,见到杜莺,她连忙道:“你坐远些,你本来就体弱,我可不能离你太近。”
“说得好像豆腐似的。”杜绣笑了笑,“而今二姐可不像以前呢。”
分了家,唐姨娘不曾跟过来,父亲又懒,竟是把账本都交给杜莺看,听说她每天都看许久的账本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见遇到钱财的事情,这二姐姐也不免俗。
杜绣心里有怨,不知道祖母为何要这样待她,怎么说唐姨娘也是她的生母,而今不见天日,连父亲的面都见不到,就关在那阴暗的地方,那是要把她一辈子给框死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她对杜莺怎么看得顺眼?
当初就是她冤枉唐崇,才连累唐姨娘。
看着不声不响的人,却是那么狠毒,也不知她们母女俩怎么就惹着她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杜莺是连半边的路都不给她们走。
杜莺对她的话并不理会,笑着道:“这风热我三天两头得一回的,早同我习惯了,还用你过吗?”
这话倒让杜若又心酸又好笑。
她道:“我吃了药已经舒服多了,你们别一个个还来看我。”
“就指望你好了,我们重阳出去玩呢。”杜莺道,“到时候我把琴也带出去,叫舅父好好弹几曲给我们开个眼界,山顶听曲,别提多风雅了。”
她的言语有几分的洒脱,杜若看着她,忽然觉得杜莺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来。
几人说得会儿话,三个姑娘就告辞走了。
临走时,谢月仪悄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些枫糖。”
枫糖是很甜的,给她吃完药使得,杜若笑起来,连声道谢。
可不知为何,这次大夫开的方子好似并不太对症,她竟是三日都没有好透,谢氏就有点着急,杜凌心疼妹妹,路上遇到贺玄说起此事,贺玄惊讶道:“她病了吗?”
“风热,热总是不退。”
贺玄道:“上回给我看病的大夫,你们请了没有?”
“请了,可竟然看不好。”
贺玄想一想:“我正好要入宫。”
杜凌大喜。
下午,贺玄就同金大夫来杜家了,杜云壑听说竟为此事请了太医,连说杜凌胡闹,只是三日没有好算的什么,毕竟也是风病,不是那么好治的,她又惯来娇生惯养受不得苦,治个七八天也是正常。倒不是说他不疼女儿,实在是惊动到御医有点小题大做。
可谢氏才不管,女儿第一要紧,既然皇上都准了,他废话什么?
她笑眯眯的就领着金大夫去看杜若,贺玄很自然的走在后面。
杜若听说请了御医,也是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金大夫,极为的好奇,很仔细的打量他,金大夫给她把完脉,很快就开了方子。
听说不严重,谢氏松了口气,送他出去,贺玄第一次来闺房,很有些新鲜,不过谢氏在他不敢造次,不能好好的观赏,只在她床边站了站,瞧得一眼便是要走的,故而说话也简短:“是不是因为……”
杜若脸一下就红了,恨不得钻到被子里去,急道:“才不是!”
这对话旁人是听不明白其中的深意的。
贺玄笑一笑:“希望你重阳节前能好了。”
杜若撇嘴道:“都请了御医还能不好吗……”她想到金大夫的样子,顿一顿问,“那个,他到底是不是青木谷的传人?他不是从武山来的吗?”
还真信话本里说的,贺玄道:“武山有没有青木谷难说,不过话本里青木谷传人最终的结果你可还记得?”
杜若一时没想起来。
等到她想起来时,贺玄已经走了。
《诚安郡王》话本中道,青木谷传人脑后生有反骨,诚安郡王一剑将他刺死,青木谷被焚烧殆尽,自此消失在世间。
杜若靠在迎枕上,半响回不过神,他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凭她,恐怕是想不明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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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夫是同贺玄一起离开杜家的。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为一个小姑娘,他从宫里出来,亲自到杜家看病,金大夫此刻明白了杜家在赵坚心里的分量,也有点感慨赵坚的宽容大度,只因贺玄一句话,便真的准了。
他看了看身边年轻的王爷,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杜姑娘服过药,不出两日便会有好转。”
贺玄道:“本王自然相信你的医术,不过只是小小一个风热,她何以拖得几日?”
“一来是因身体娇贵,二来姑娘家都有七巧玲珑心,许是有些忧思,使得这病缠绵不断,但也不是大事,便算是寻常大夫,多治得几日总能痊愈的。”
只是杜家着急了,反倒显得这多严重似的。
贺玄别的不曾细听,只在乎忧思二字,他心想莫非那日她对自己说的话,反倒让她陷入了困惑中?她就那么不想嫁给自己吗?
说什么普通不普通,假使真的喜欢,只怕是火坑都要忍不住往下跳的。
他眸色有几分的阴郁,过得片刻,他问金大夫:“你也在为二皇子诊治,他的伤到底如何?本王过阵子许是要离开长安,原本有二皇子坐镇此地,那是丝毫没有顾虑的。”
金大夫摸一摸颌下短须:“已经好得五六分,年前一定能康复。”
贺玄点点头。
两人边说边往前去了。
到底是御医,当世圣手,杜若好得很快,第二日额头便已经不烫,再调理几日,身体康健一如往昔,等到重阳节,她自然是要去历山登高的了。看她兴致勃勃,老夫人瞧着一副要玩疯的模样,叮嘱道:“你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痛,等去了山上,可不要吹太久的风,莺莺,绣儿也是,你们都是我的宝贝疙瘩,都敢病一次给我看看呢!”
三个姑娘笑着应是。
老夫人又同谢月仪道:“你也一样的,你爹是疼你疼在骨子里,你而今在我们杜家,我也是当你孙女儿看待。”
谢月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红着脸。
谢氏道:“母亲放心吧,今日去得好些姑娘,她们在一起也就说个话赏些花,应景而已,到未时我就要催她们回来的,那会儿太阳没下山,天还暖的很呢。”
老夫人便也不再多提,倒是多瞧了杜莺一眼。
她今日不曾像以前出门那样打扮的精细,原先颜色素雅归素雅,可十分的衬她,哪怕是耳坠都是刻意选得,使得她清丽脱俗,但现在她好像就随意挑了一件,不过气色却是不错。
杜若这厢已经拉着杜莺的手往外走了。
“我那两只兔儿都长大了不少。”她说,“可聪明了,会自己找茅厕呢!”
“是吗?”杜莺惊讶,她是不知道兔子还会有这等脑子。
杜若道:“是杜仲手巧,他不止会养鸟,还会养兔子,说兔子喜欢干净,便弄了一个茅厕,兔子还真的会用呢。”
杜莺听得笑起来:“那可是好事,你得升他的月例,好好栽培着,指不定将来能做个大管事。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那杜仲是杜若从宫中禁卫手里救下来的,不然当初就要去当黄门了,杜家的人都晓得,故而杜莺才会说这样的话,毕竟这种关系会让杜仲极为的忠心。
而忠心是做管事最基本的条件之一。
杜若道:“我已经提到三两银子了,他当日就请别的小厮吃了顿酒。”
闲聊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二门那里了。
刘氏也在,看着杜莺跟杜若亲亲热热的,她心里羡慕,可上回杜莺跟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自己也欺骗了这个女儿,两人之间已经有隔阂,她不敢上去同杜莺说话。
杜莺也当没看见她,坐在了马车上。
杜若有点奇怪,怀疑她们母子两个吵架了,不过二房已经分出去,要不是今日要去历山,她们也不会专门过来看老夫人,同她们一起的,是以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众人依次上去,几辆车便慢慢往城门那里走了。
路上闹哄哄的,好多人家要去历山,形容为车水马龙也不为过,她们的车马停止不前,这样的时候,竟还有押送犯人的车队,杜若听到衙役们的威吓声,她掀起一角帘子往外看了一看,这一眼让她极为的震惊,因那被抓的竟然是周惠昭的父亲富昌伯周勇。
她连忙放开手。
见她这等模样,杜莺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她犹豫会儿道:“富昌伯府出了什么事情吗?”
杜莺自然不清楚,哪怕是杜绣,惯来喜欢打听消息的也不知道。
唯有在车外骑着马的杜云壑是了解的,那时候赵豫被刺杀,身边仅有的一人就是周惠昭,赵坚又怎么会不迁怒于她,虽然当时没有发作,可秋后算账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受累的是整个周家。他微微叹了口气,什么贪墨,周勇这人虽是神勇,却很鲁莽,当年便是因失策导致重伤,没了一条腿,可他这人并不贪心。
只不过谁劝都不能挽回。
赵坚是铁了心的要治周家,还有蒋家也是难逃一劫。
这重阳节,于多数人是相距的好日子,可于一些人家,却是灭顶之灾。
他眉头紧锁。
约过得小半个时辰,马车才徐徐出了城门,到得官道上,便是飞快的跑起来,杜若还在想着周惠昭,她倒是没有料到周家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年幼时常去周家,对周老爷周夫人很有几分感情,虽然周惠昭让她失望,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一路无话。
等到历山,众人下来,杜凌领着杜峥,谢咏走在前头,杜若几个小姑娘在后面慢慢走着,杜莺道:“大姐说今日也要来的,怎得竟不曾见到呢。”
杜蓉厌恶杜云岩,怕遇见他,是以约好就在历山会面。
但她并没有来,倒是杜若看到宋澄,他就在不远处,身后是一架马车,他穿着宝蓝色的秋袍,在明亮的阳光下尤为的显眼,她忽然就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连忙把头撇开去,假装不曾见到。
可宋澄偏是走了过来。
他对着杜凌一笑;“这么巧。”
杜凌没好气:“什么巧不巧,今日都来历山,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仍是那样的脾气,还在不原谅他,宋澄道:“你说的是,是我这话有些傻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见到宋澄,没有一次不是这样对待他的,可宋澄总是忍下来了,随便他怎么刻薄怎么讽刺,今日又是这般,杜凌觉得没有意思,他淡淡道:“我们要上去了,你别挡着道,我看你碍眼的很。”
宋澄就微微侧身。
杜凌从他旁边走过去,看到他眼睛里的黯然,他又有些不舒服。
要不是因为赵宁,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他跟宋澄一起踢蹴鞠,一起玩乐,甚至也一起说到对将来的期盼,没有比这更快活的。
可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宋澄那时为什么就不强硬一点呢?
他快步走上去。
见自家儿子好像头驴似的,谢氏是女人到底有些心软,笑道:“宋公子你也走吧,这条路宽着呢,哪里有什么挡道之说。”
宋澄连忙谢过。
杜若也在后面,她走得是不快的,还要扶着杜莺,更是慢得可以了,远没有杜绣那样的速度,杜绣很快就走到了前面,杏红色的裙角飘起来,好像盛开的莲花,惹得路上好几个公子都看过来,甚至有些都开始打听她的身份。
这个妹妹是真的不小了。
杜莺看着她背影,心想唐姨娘也很紧张她的终身大事吧?
两人走到山顶,杜蓉还没有来,倒是从杜家追来一个小厮,还是骑着马赶来的,一路跑到山顶,气喘吁吁的跟谢氏说得几句,谢氏一下喜笑颜开,与他们道:“蓉蓉有喜了,刚才章家使人穿得喜讯,将将有大夫去章家看过……”
杜蓉要生孩子了,众人都极为高兴,杜莺眼睛一红,差些落泪。
那她不是要当姨母了吗?
她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当上姨母,总以为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不过以后,她可能会活得更长一些。
杜若笑道:“那我们回去的时候去章家看看罢,她肯定有很多话跟我们说的,”她顿一顿,“这大姐啊,稀里糊涂还约我们爬山呢,幸好没有来。”
“你别管着说别人。”谢氏斜睨她一眼,“你稀里糊涂起来,更是叫人头疼的。”
杜若挽起谢氏的胳膊,撒娇道:“娘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不过有娘在,我再糊涂些也没事的。”
谢氏轻轻捏她脸:“调皮蛋儿!”
一家人说说笑笑,杜莺让丫环把琴摆好了,央求谢彰弹曲子给她们听。
对于这个舅父的琴艺,杜若最是清楚的,但凡听过的人,便好似上瘾般的喜欢,故而便是杜莺这样的才女也一样拜服,满是尊敬。
谢彰也没有拿乔,果真弹了。
琴音缈缈,环绕在山间,倾倒众生。
谢氏瞧着自己的弟弟,清俊文雅,虽妻子去世,他一人带大子女,不似养尊处优的老爷们那么清闲,可这份经历却让他变得更为的沉稳可靠,而今谢月仪也已经长大了,弟弟是不是也应该考虑续弦?毕竟等谢月仪嫁出去,他们一家就更冷清了,虽然有她这个长姐在,但她到底不能取代妻子。
弟弟也许会觉得孤独的。
她打算找个时间问一问谢彰。
等到琴音停下来,引来纷纷喝彩,有些夫人们甚至来问,谢彰收不收徒弟,叫谢氏哭笑不得,毕竟谢彰好歹是主事呢,哪里有空教这些。
姑娘们重新又说起话来,杜若吃着自家带来的花糕,又在谢氏的准许下,喝得半盅菊花酒,这时有人提议去山腰看茱萸花:“来得时候我瞧见了,有片茱萸树,开得极为艳丽,就是市集买的茱萸都没有这样红的,你们瞧瞧。”
她拿给众人看,那茱萸一颗颗很是饱满,鲜红欲滴,就跟红宝石雕刻成一样的,杜若摸摸自己头上戴的,果然是没有这样的好看,也就有了几分兴趣。
杜莺笑道:“你们去看罢,我要向舅父讨教下琴艺。”
其实她是不想再走动了,到底没有普通人的身体好。
杜若见谢彰也答应了,知道杜莺一个人留在山顶也不会觉得无趣,她就跟谢月仪,谢咏,杜峥,杜绣她们一起去山腰。
谁知谢咏贪玩,见到山上有好多的鸟儿,他戴着弹弓就追着去打鸟儿了,还把杜峥也一起带走,谢月仪急得恨不得跳脚,与杜若道:“我去找他们回来,你们便先去那里罢!”
杜绣对杜峥也无感情,只道:“那就来劳烦你了。”
谢月仪很快就走去了前面。
不远处还真的有一片茱萸树,上面挂满了茱萸,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露珠,在阳光下好像晶莹剔透了一般,又有些像深海里的红珊瑚那样的颜色,只是挂的有点高,姑娘们不太容易摘到,她们一个个叫丫环们拣了地上的树枝去勾。
杜若到得此处也翘首看着,指挥玉竹:“再往左边点儿,就那串,你再蹦高一些。”
茱萸丛下,姑娘们娇声软语的。
忽地却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是这串罢?”
他也没有用树枝,只是把腰间软鞭甩上去,一下就把那枝条卷了下来,再伸手,很轻易的就把茱萸拿到了手里,递在杜若面前。
年轻男人的笑容很温暖,也很好看,杜若没想到宋澄会突然出现,还给她摘这个,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接了。
接了,好像是不对的,可不接……她想到刚才宋澄在杜凌面前的样子,他是那么的诚心,那么的抱歉,她并不想让他难过,但是她也实在无法接受。
正当她要想个法子之时,有人笑道:“我也正当想摘茱萸呢,宋公子这支不妨让给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宋澄眸色沉了沉,哪里会让,但这茱萸也不好送出去了,他别在身后,看向宁封:“倒不知宁大人也有这样的雅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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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封为案子倾尽心血,要不是上回有所突破,恐怕也不会来历山,眼见有些眉目,他心情有一半的喜悦,也有一半的担忧。[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有时候,真相是会更让人觉得沉重的。
故而来此地走一走,释放下压力,不料行到山腰,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小姑娘像是慌了神,他只是举手之劳解围而已,他笑一笑道:“雅兴谈不上,只是闻香而至,原也想采摘几支驱虫避邪。”
茱萸香浓,甚至有些辛烈,所以才能驱虫,重阳节人人都喜欢佩戴,姑娘们见着这样的茱萸才会那么高兴,只是宁封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宋澄自然是满心的不悦,他能忍着杜凌的嘲讽,不就是为杜若吗,他希望杜家的人看在他的态度上可以不再介意赵宁,也希望杜若能接纳他。
他自然是要去献殷勤的。
“宁大人真要采摘,便去那处罢。”
他朝东边看去,那里有几株矮小的茱萸树。
宁封笑而不语。
若是他走了,只怕宋澄又要做什么,她虽然不讨厌他,可也是为难,杜若想一想,与宁封说起话来:“宁大人,高黎国可会过重阳节,他们那里也种了茱萸吗?”
“他们也一样过重阳节,但是并不佩戴茱萸。”宁封笑道,“他们那里有种金莱花,十分的漂亮,有座山上到处长满了金莱花,香气很浓,甚至比茱萸的还要浓一些呢。”
杜若认真听着。
宁封又跟她说高黎国别的节日。
杜若再也没有看过宋澄一眼,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到杜若仰着头看着宁封,嘴角带着笑意,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她还没有问,宁封自己就解释了,他一下变成多余的人,连一个莫名其妙插手的国师都比不上。
那种感觉让他沮丧,他驻足会儿,还是离开了,茱萸花掉在地上,在落叶上面看起来格外的红艳。
杜若面上露出几分黯然。
她当然是故意的。
不这样,她也不知道如何拒绝宋澄。
宁封见状弯下腰把那支茱萸捡起来:“这样漂亮的,有些可惜了。”
他别在自己腰间,跟香囊放在一起。
杜若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宋公子示意那边有矮的茱萸树,不妨去那里看一看吧。”宁封道,“不要叹气了,又不是摘不到,毕竟那么多的树呢。”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见她秀眉琼鼻,杏眼樱唇,赏心悦目的可怕,也难怪宋澄会念念不忘,哪怕已经与宋国公府有了罅隙,他还是舍不得放手,而除了他,还有位王爷呢,宁封都是看在眼里的。
杜若也确实是要去采摘茱萸的,她看一眼四周,姑娘们好像比之前少了,许是宋澄突然出现,有几位姑娘极为害羞就避开了去,剩下的姑娘们仍旧再看茱萸,让丫环们多摘一些,好像是要拿回去送给长辈们的,她问附近的杜绣:“你去不去?”
刚才宋澄送她茱萸,杜绣也看见了,她淡淡道:“不去,我就在这里,我刚才已经看中了一支,一定要把它打下来才好呢!”
她让丫环垫脚,使劲的去勾树枝。[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杜若看着也费力,暗想果然还是矮一点的树才好,她就往东边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杜绣抿了抿嘴唇,她是看着杜若怎么受男人们的喜爱的,先是赵豫,后又是宋澄,一个个身份高贵,然而她竟然一个都看不上。
这样的好事,也只有她这种嫡女才会拒绝罢?
暴殄天物!
可惜她这方面始终都比不上杜若,毕竟出身是不能选的,不然谁会愿意做个庶女?她赌气的叫道:“你们一个个没吃饭吗,快点给我摘下来,我就要这一支。”
杜若已经到东边了,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宁封竟然也跟来了,不过他身上的气质淡淡的,没有丝毫的压迫,像天上的云一样平和,本身身份又是道士,她并不是那么的避忌。
她笑道:“您也想多采一些吗?”
“不,我只是来散步而已,想来山顶兴许不如这里。”
杜若笑起来:“那也未必,我舅父刚才在山头弹琴呢,我保证您一定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琴声!”
“哦?”宁封挑眉笑,“那我还得上去走一趟。”
杜若没有再说别的,抬头选茱萸。
宁封瞧得她一会儿,忽地问:“你如今可还会做梦?”
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因梦而起,然而她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
杜若怔了怔。
是有一阵子,她没有再做梦了,可是最后一个梦也是那么心惊,她摇摇头,有些抱歉:“不曾,可能我不会再做了罢。”
宁封曾说,假使她梦见他,一定要告知,可她从来没有梦到过宁封,所以她才会有抱歉的意思。
“既然如此也罢了。”宁封抬头看着天空,“尽人事听天命。”
他眼里的天空此刻并没有一片白云,蓝的彻底,像是风平浪静的海面,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耳边忽地听到风声,极为的轻却有些尖锐,他对那声音并不陌生,下意识便是往左一侧,只见一支锋利的箭贴着他胳膊直飞了过去,扑的一声刺在前面的茱萸树上。
因为力道大,箭尾甚至还在不停的摇晃。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杜若微微张大了嘴,指着他胳膊,好像要说什么,宁封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下拉住杜若的胳膊,往茱萸树丛中跑了进去。
就在这空档,竟然又有两支箭直飞过来,随着他们的身影也钻入了树林,玉竹这时才回过神,与鹤兰道:“是箭呢,鹤兰,是不是有刺客?啊,姑娘呢……”
鹤兰已经往前追了,叫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
玉竹有点腿软,虽然两国一直在打仗,可是杜若被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陷入这么近的战火,刚才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箭啊,有人要行刺杀之事!她一咬牙,飞快的往山头奔去。
平日里看着很文雅的男人,没想到速度那么快,杜若被宁封拉着,只觉耳边风声尖啸,她甚至有点看不清前面,偏又在树丛里,然而宁封并不能停,他怀疑已经有刺客追了上来,但即便这样,也是危险的,救兵不知何时到,他要是停下来话,可能会被一剑封喉。
他迅速的从袖中取出一面小旗,往地上一插,随即转一个方向,斜跨十来步,又插上一面旗子,杜若原本就走得头昏眼花的,又被他拽着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好像陷入了迷魂阵,神智渐渐就不太清明了。
眼前一片黑。
黑了又亮了,那光亮里,她看见宁封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袍,头戴金冠,比起现在的平和,他的神情是有些可怕的,他的手里甚至还擎着一把剑,但是这把剑最终刺向的却是他自己。血洒出来,好像雨丝般飘落,有些许溅落在对面明黄色的袍角上。
她在梦里极为的害怕,整个人蜷缩着,秀眉拧起来,不愿再看下去。
宁封低头盯着怀中晕倒的姑娘,知道她定然是在做梦了,不然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而且这梦一定不是什么美梦,才会让她如此不安。
他伸出手想推醒她,甫一碰到她脸颊,极是温暖,又柔软的好像一触就会破掉似的,他怔了怔收回手,轻声唤道:“三姑娘,快些醒来。”
她不曾有动静,好像陷得很深。
宁封只好又去拍她的脸,她身上的香味袭入鼻尖,淡淡的却很芬芳,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呼出一口气才又接着令她醒转。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瞧见上方那张脸,长眉清眸,极其的清俊,她蓦然的叫出声来:“国师……”
她惊讶又有些欣喜,刚才那梦许是与他有关,宁封问:“可是梦到我了?”
她的神色一下又变得极是复杂。
那是个噩梦,且此前还有人刺杀他,他试探的道:“难道我遭遇了不测?”
一针见血,杜若沉默。
看她的样子,自己定是死了,这结局他不是那么的意外,毕竟谁都有一死,他在乎的是,自己是如何把命丢了的,他并不想枉死。
“你可看到来龙去脉?”他问。
“你……”杜若险些要说出口,可那明黄色的衣袍让她十分的在意,她好像隐隐看见下方的袍角上有只龙爪,到底没有说下去,改口道,“只是个梦罢了,也许是因为刚才有人……”她记起了什么,惊吓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还在宁封的怀抱,露出诧异的神色。
宁封忙松开手:“你晕了过去,我是想叫醒你。”他解释,“现在在我布的八卦阵里,不过也撑不了多久,毕竟太过仓促。”
竟然是在阵法里呢,杜若很是好奇的张望,发现他们是在茱萸树丛中,周围三尺的距离都插了不同颜色的小旗,别的并无异常,她道:“太神奇了,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们了吗?”
“其实拆穿了,只是障眼法。”宁封静听周围的动静,“希望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毕竟我不会武功。”
“道士就不学武功吗?”
“道士只修道,当然,道学也有武术一派,不过我天生不是这样的材料。”
杜若安慰他:“我也不是,你看我家里,我父亲,大哥都很厉害,但是我是学不来的,不过我大哥也不会绣花,我们各有各的长处。”
宁封忍不住笑了:“说的也是。”
杜若瞧一眼他的胳膊,之前有支箭差些射中他,却被他躲了过去,可见他是很警觉的,但还是被擦伤了,有血从破掉的袖子里流出来,她指一指道:“你受伤了。”
他才发现有点痛,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你给我扎一下。”
他一个人是不好扎的。
杜若将帕子接过来,低头折成细长的样子,才围在他胳膊上,她动作很慢,又很仔细,他垂眸看着她,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一定是瞒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她不愿意说出来?
“今日连累你,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到惊吓了。”宁封柔声道,“我之前带你走,也是怕你被连累,那时候想不到那么多,只是觉得刀剑无眼,万一你被误伤……”
杜若笑一笑:“反正现在无事就好了。”她松开手,查看那帕子,觉得自己扎的不错,略点了下头,“就是不知是谁要杀你,你往后可要小心一点。”
宁封微微一叹:“却也不知该提防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杜若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狂风忽地四起,场中几面小旗全都飘了起来,外面不知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只听见断裂声,就见前方有处地方忽地露出光亮来,杜若才发现,刚才在的地方是看不见太阳的。四周慢慢露出了广阔的边界,一个人飞快得走过来,不等她发话,弯腰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极是高大,她觉得自己一下离开了地面,将将又要开口,只听见耳边严厉的声音:“你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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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86
她吓一跳,侧眸看去,只见他沉着脸,眸色冰冷,她再不敢说话,安静的抿住了嘴唇。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宁封站起来,朝贺玄一笑:“我总算安然了,多谢王爷来得及时。”
可不是单为他,贺玄眉头略挑:“宁大人好歹也是左都御史,随身竟不带护卫吗?”
宁封摸一摸鼻子:“重阳节只顾登高,委实不知会遇到危险。”
护卫是有的,然他惯来闲云野鹤一般,喜欢清静,要不是赵坚非得封这官职,他还是愿意当个自在的国师,只要不动摇到大燕的根基,他是不想管事的。
但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瞧一眼手臂上的帕子,连那人的影子都还没有摸到呢,差点丢了命,他想着,神色严肃起来,可见明香楼的线索有多重要!
也许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他问贺玄:“可抓到行刺之人?”
贺玄道:“已自行了结。”
宁封眼眸眯了眯,朝杜若看去:“连累三姑娘一事,改日本官自会登门道歉!”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欲告辞。
贺玄冷冷道:“道歉不必了,望你将来做事三思而后行。”
要不是他来同杜若说话,就不会把她卷进去,要被刺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宁封嘴角一动,似笑非笑,他看得出贺玄对杜若的关心,这甚至有点明目张胆,也只有杜家夫妇还没有看出来,以为那是兄妹之情。不过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要让他不再接近杜若,他许是做不到的,贺玄也没有这样的资格,他淡淡道:“本官自问足够的谨言慎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一个借口。”贺玄冷笑,“殊不知,宁大人刚才的命可是捏在本王手里,本王若是晚来一步,天算之下,你恐怕也不能再行开口了。”
道家佛学在百年前就颇是盛行,但宁封知道,他登上国师之位,又被升为左都御史,定有许多官员背地里诟病,说他装神弄鬼才得赵坚信赖,就像贺玄,恐怕也是不屑于他的,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两人不对盘。
杜若也是不想再说话的,可贺玄偏偏低头看向她。
与他琥珀色的眸子对上,她撇开眼睛,低声道:“在茱萸树那里遇到的,说两句话而已,谁知道就遇到刺客……”
印象里,她第一次去见宁封,贺玄就提醒过她不要接近这个人,然而她不止一次的与宁封见面,但都不是刻意的,宁封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她觉得宁封是个不错的人,又温和又有礼貌,她实在不清楚为何贺玄要这样对待他。[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贺玄道:“你就是不想听我的话,是吗?”
杜若抿紧了嘴唇。
他缓缓道:“他接近一个人都有他的目的。”
“难道你不是吗?”杜若不服气,“你为什么过来?还把我抱起来?”
她眼眸睁大了,水汪汪的,要跟他辩解的样子。
两人离的很近,她吐气如兰,他甚至能看清楚她一根根的睫毛,漆黑又长,十分的漂亮,他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并不顾忌的道:“我是因为你。”
是啊,他是有目的的。
上山时,听说她正跟宁封一起,也遇到了刺客,没有谁能了解他的担心,他派人到处寻找刺客,他亲自找到了这个地方,破除了阵法,结果一眼就看到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肩膀几乎是碰到的,他如何不生气?
他眼睛里的情谊流露出来,好像涓涓细流。
杜若的脸红了,她本来是想以此责备贺玄的,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目的呢?
她那时梦到他做皇帝,所以她才想重修旧好。
那也是并不单纯的。
可现在她没法子说他了,她低下头,半响嗫嚅道:“你放我下来。”
又没有受伤,他好好的要抱着她。
贺玄道:“不。”
听起来有几分的任性,她飞快得看他一眼,他嘴角含着笑,有些欢喜,她不知道说什么,将头微微的靠在他肩膀上。
他往前走去,感觉到她的头发轻拂在他脖颈。
那样的柔软,还有清淡的香味。
他没有再说话,很快就有人要来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树林里,满是茱萸浓郁的味道,他走得很稳,哪怕是抱着她,也并没有多少颠簸,她心想,假使一直这样也许也是好的,然而世事不会如她希望的那样,它照旧都是要发生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玄哥哥,我们不如去江南罢?”
江南是个好地方,一点不比长安差。
“或者金陵。”她道,“我们杜家原先的宅院还留着呢。”
贺玄垂眸瞧她一眼。
去江南,金陵?她还在想着造反的事情吧,她希望他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可是他怎么能答应?
他现在也不能告诉她原因,她看起来柔弱又稚嫩,只怕还不能抵挡风雨,假使可以的话,让她一个人先去江南,倒或许是个好主意。
他道:“再说罢。”
这是什么意思?杜若疑惑:“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她滔滔不绝,他听着,心里也是向往的,可是他并没有承诺什么。
她说得累了,停下来,想到她做过的那些梦,想到他的身世,她又有些心酸,不明白他为何非得要走那样一条染满鲜血的路。
他难道不累吗?
她轻声道:“玄哥哥。”
“嗯。”他回应。
她道:“你哪日愿意说,我都会听的。”
他一怔,笑了起来,低头想亲她,她捂住脸:“你不能总这样,你我又不是夫妻的关系!”
他亲在她手背上。
好像被烫了一样,杜若脸一下子通红。
前面传来人声,贺玄耳力好,远远就听见了,把她放下来。
为首一人就是杜凌,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叫道:“贺大哥你刚才怎么一下就不见人影了,可寻到妹妹……”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站在贺玄身边的杜若,他扑上去,“你怎么样了?你刚才到底去哪里了,只是摘个茱萸,别的姑娘都好好的,就你不见了!”
他实在是着急,那时候他们都在山顶,根本不曾料到杜若只是去玩一玩就会遇到刺客。
以前在任何节日,都不曾有的,别说现在还不像之前那样的战乱,好歹大燕立国也有一年多了,却接二连三的出现刺客的事情。
谢氏刚才都差些昏厥,生怕杜若受伤。
杜若笑道:“我没事。”
“知道你没事,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谢氏这时也走了上来,拉着杜若上下的看,她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过了,她道:“说要抓什么刺客,一开始不准我们女眷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杜若拱在她怀里:“让娘担心了。”
“你无事就好,虚惊一场。”谢氏看着贺玄,“玄儿,今日可真是谢谢你了,救了若若。”
贺玄一笑:“您不必客气。”
出了这桩事,众人都是不敢再留在历山的,纷纷坐车离开,幸好杜若没有什么,故而杜家的人到得城门那里,转了个道就去章家了。
听说杜蓉胎相很稳,老夫人也放心,说道:“等过段时间我们再一起去一次,这孩子坐不住,凤翼又疼她,不定任她胡来呢,我可要好好训她的,就在家里好好养胎,千万别再整这整那的,他们家四个孩子,还不会打理一个家了?”
谢氏笑道:“还是母亲周到,过得两个月便去罢。”
那时候最是紧要的。
众人说得会儿便各自回房了。
宁封回到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又派了二十来人去洪县,只是才下得命令,第三日小吏就领着两个人进来,他们看起来风尘仆仆,其中一个胳膊还吊着,显见是受了伤,他惊讶,又有些欣喜,毕竟他们安然回来了,那么一定是带回了线索。
“大人。”那受伤的小吏回禀道,“属下们去明香楼调查,将将有点眉目就遇到偷袭,要不是得人相助,只怕会客死他乡!”
宁封忙问:“谁出手助得你们?”
小吏道:“定是江湖人士,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的,三两下就把刺客打伤了,我们正好活捉,而今就在衙门关押着呢,只嘴巴硬得很,无论如何拷问,一言不发,属下也束手无策,不过……”他顿一顿,神色变得极为的谨慎,还望门口看得一眼,声音好像蚊蝇般的低了下来,“明香楼有个姑娘是那嫌犯的相好,她倒是提过一句,说……”
好像大气也不敢出了,宁封屏退旁人。
小吏这才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宁封大吃一惊,虽然他也曾怀疑过,然而心里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他心想那姑娘可是个关键人物,便问道:“她人在何处?是不是也一并带到衙门去了?”
小吏支吾道:“原是要带过来的,谁料路上遇到魏国公,他亲自问询,属下也不敢不答,谁料他竟带入宫去面见圣上,还让属下传话,让大人也即刻入宫。”
这一桩桩事情快如闪电,叫人都没有歇口气的空隙,也叫人没法仔细的思考这来龙去脉,明明中间还有着许多的疑惑,然而宁封却不得不前往宫里。
当他踏入轿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棋子,或许他本不该派人去明香楼。
他这一行事,恐怕要让皇室内部分崩离析了!
而这,原本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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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087
魏国公齐伍站在偌大的殿中,神情是悲哀的,他两只手交握垂在胸前,向赵坚回禀。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微臣对大皇子一死极为痛心,故而也不曾懈怠,得知宁大人有进展,微臣心想惩处了凶手,定能让大皇子在天之灵,得以安慰……”
说到悲痛,没有谁是比得上赵坚,那可是他的嫡长子。
虽然有不足的地方,却也是他辛苦养育,费尽心血栽培的孩子,他曾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这阵子的每一夜他都不曾好好的合过眼,在心里发誓要把杀害赵豫的人给找出来,然后千刀万剐,这样才能发泄他的心头之恨!
故而听说案情明朗了,他也是精神一振。
宁封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赵坚看到他,不曾耽搁的询问道:“听说已经找到相关的人,你今日便当着朕的面审出来!”
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宁封胸口好似被堵住了一样的闷,他犹豫道:“皇上稍安勿躁,案情现有许多疑点,微臣暂且还不曾理清,希望皇上能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
“齐大人都说已经查到凶手。”赵坚有些不悦,“你在齐大人面前是一番说辞,在朕面前如何又变了?”
“皇上,其中有隐情……”
齐伍打断他:“宁大人做事一丝不苟,乃是好事,可既然有确凿的证据,为何不说呢?我听小吏提起,那姑娘是从洪县带来的,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线索,宁大人这般隐瞒,难道是有苦衷不成?”
宁封心头一震。
此话实在诛心!
他原是好意,可若再行推迟,只怕自己就要卷入其中了。
他眉头略微一拧:“微臣派去的小吏将将才回,微臣也才得知一二。”
赵坚道:“快些把人带上来。”
宁封往后退一步,站在旁边,又朝齐伍打量了一眼。
满朝文武,赵坚是最为信任这个人的,故而今日齐伍入宫,赵坚才会无视他的话,非得要审查,可齐伍向来寡言,而今竟为此事刻意的为难他。
他有些奇怪,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毕竟齐伍是头一等的开国功臣,是帮赵坚把江山打下来的人,他不可能不盼着大燕安宁,这样他的荣华富贵也能得到保证,实在没有理由会做什么破坏。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且他又好像没有野心,失去儿子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郁郁寡欢,甚至连兵权都不愿执掌……或者是同病相怜,才会那么着急为赵坚找到凶手?
思忖间,明香楼的姑娘已经被带了上来。
她见到大燕的皇帝,已然是吓得浑身发抖了,故而宁封查问的时候,她几乎是在晕倒前说出了那三个字……二皇子。
刺杀赵豫的嫌犯当初曾在她面前炫耀过,说他要去二皇子身边当差。
大约他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他会在执行命令时被人活生生的抓住。
殿内一片寂静。
像死一般的窒息,令赵坚透不过气,他坐在龙椅上,紧紧握住了把柄,恨不得要把那金铸镶宝的东西给捏碎了,然而痛的只有他的手,他的心,他浑身发冷,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那个他一向喜爱的二儿子,竟然暗中杀了自己的兄长吗?
为什么?
他大喝道:“拖下去,给朕再好好的审!”
他并不想就这样定案。
齐伍袖着手,垂着眼睛,半响低声道:“皇上,定是那姑娘弄错了,二皇子从乾县回来便伤重卧床,一天都不曾出门,怎么会去刺杀大皇子呢?他们兄弟二人又是一起长大的,情深似海,绝不会兵戎相对,宁大人,你说是不是?”
宁封实在是无话可说。
原先他就不赞成这会儿审查,是齐伍夹枪带棒的迫使他,而今已经捅破,就算赵坚不会接受这样的答案,或者就算是冤案,只怕赵蒙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人心是最为脆弱的。
埋了一根刺,就不会再行复原。
赵坚幸好也是经过风浪的,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把柄,传唤随从:“去二皇子那里看看。”
随从领命而去,半途又转回来,惊惶的禀报:“二皇子领兵从中门闯进来了!”
“什么?”赵坚一下站起来。
殿门口已经响起了厮杀声,宁封的面色也变了,赵蒙竟然想要夺位吗?在这时刻?他连忙吩咐侍卫:“快护驾!”
赵坚大怒:“护什么驾,朕倒要看看这孽子如何想杀了朕呢!”
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赵蒙连自己的父亲都要杀,怎么会在乎一个哥哥?
他拔起剑,大踏步就朝宫外走去。
门口已经躺倒了许多尸体,赵蒙的刀沾着血,他的神情有些疯狂,他原是不想出此下策,可赵坚偏偏拿着赵豫的事情不放手,让宁封一路查到洪县。
这是他唯一的疏忽!
他那时候就不该召这样的人当暗卫,竟然跟个青楼女子胡说八道!
而今不曾灭口,叫宁封得知真相,也只能反了,父亲查到头上,他绝不会饶过自己。
所幸这几日他已经布下计划,宫里并没有那么多的守卫,甚至他在赵坚身边还安插了心腹,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支属于他的军队,此前已经下令,命他们突袭在长安城驻扎的军队,取得主动权,进而包围皇宫。
为此,他完全有翻盘的可能。
父子两个相对而视,赵豫怒极而笑:“好,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赵蒙被他笑得到底心虚,他一挥手里的刀叫道:“您别怪我,是大哥他心狠手辣,在乾县埋伏想要我的命!要不是儿子的舍命保护儿子,儿子早就归西了!就算儿子回来了,他还不是盼着我死吗,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那时候赵坚还想立赵豫为太子,他心里清楚,一旦赵豫做了太子,他定是要死的!
父亲不知道他的狠毒,可赵蒙早早就明白,赵豫这种人口是心非,忘恩负义,小时候就喜欢在长辈面前装样,等到长辈走了,转头就冷脸对他。
他虽然粗枝大叶,可好些事情却是记得的,让他跟赵豫一条心,根本就不可能,甚至觉得极为荒谬。
赵坚见他丝毫不承认自己的错,也是怒极了,大声命令护卫去抓赵蒙,父子反目,但殿内的全是赵坚的人,自然是都听从的,只不过却也有一人假装是要冲出去,结果却是朝着赵坚的后脖颈举起了刀。
千钧一发之际,齐伍抽出腰间长剑一刀就砍向了那人的手。
齐伍往前也是以神勇闻名,这一动作可以看出他曾经在战场的风姿。
那人没料到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只觉胳膊一痛,刀就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宫里宫外一片的混乱。
齐伍挡在赵坚面前,说道:“皇上还是避一避为好,看样子二皇子是有备而来……”正说着,紧闭的宫门被撞开了,为首一人身穿深青色的长袍,骑着马奔驰而来,手中□□将一路的护卫打得七零八落,赵蒙瞧见他,脸色大变,喝道:“是你,你也非得要趟这浑水?”
年轻一辈里,赵蒙是最为忌惮贺玄的,他们曾在演武场比过,贺玄与他不相上下,而且贺玄也统领着一支军队,他在交代属下的时候,曾专门提过,要让贺玄那边完全丧失战斗的能力,哪怕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可他怎么还能打进来?
明明,他不应该有堤防的!
贺玄冷冷道:“本王劝你还是归降罢,省得做枪下之鬼!”
这样的不屑,赵蒙狂怒的笑起来:“你先挡得住我的刀再说!”
他翻身上马,举着长刀,飞一样的朝贺玄奔来。
骑马的姿势哪里像是受过伤的,不,他根本就不曾受过重伤,赵坚瞧着这个儿子,才知道自己一直被他骗了,他或许是被埋伏了,但是并没有受那么重的伤,他一直是在装样子!赵坚只觉胸口钝痛,嘴一张,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齐伍连忙扶着他进去,宁封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喝道:“快些把金太医抓起来!”
赵蒙可是让金大夫看病的,但他既然是装的,金太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或许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赵坚刚才吐血也不知是……
宁封心头极为震惊,事情简直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朝门外看去,贺玄已经与赵蒙打在了一起。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天,杜若在家里逗着鹦鹉玩,她本来还打算过得一会儿要亲手绣一个襁褓当做礼物送给杜蓉的,没想到外面忽然的极为的喧闹。
玉竹听到什么,急忙忙的过来道:“不得了,姑娘,在打仗了!”
杜若手一颤,险些将麦子撒下来,她惊问道:“打仗?大周打过来了吗?”
两国不是已经休战了吗,怎么会打起来?她以为至少还会有几年的平和的。
“不是……”玉竹语无伦次的,“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有两队人马在打呢,有小厮说,就在前面一条巷子里,还死了人,就是街上也乱的很。”
那是大燕的两个势力打起来了吗?杜若想到贺玄,连忙朝院门口跑过去,因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是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个场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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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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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上房的路上,杜若听得清清楚楚,一见到谢氏就着急的问道:“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以为她是害怕,谢氏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你父亲此前就使人与我说了,不过是军队里有人闹事,双方械斗,你乖乖的待在房里,过会儿也就无事了。”寅
还当她是小孩子。
如果只是械斗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动静,再者,这里可是都城,整个大燕防卫最为严密的地方,真出这种事,不管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马司都会派遣兵马压制,恐怕连声音都不会传出来的,而今连他们家都听见了,可见其规模。
不过母亲哄她也是好意,杜若心想定是问不出来了,只得道:“那我去看看祖母,指不定祖母也被闹得很是担心呢。”
谢氏笑道:“也罢,你陪着你祖母我也放心。”
等到杜若一走,她又派遣了几十个护卫在院中巡逻。
今日杜云壑起得甚早,比起平日里还要早上许多,那时候天还是乌沉沉的,她一开始以为是卯时,因他都是这个时辰起的,虽然每次都不弄醒她,然而十几年的夫妻了,他起来时她总是会知道,谁料到后来问下人,才知道那是寅时。
比以前整整早了一个时辰。
到得午时,他又叫随从回来,让她多加留意家里,她才知道是出了很大的事情了!
不过这来龙去脉她是并不了解的,想一想又使人去章家看看,毕竟杜蓉年岁还小,怀着孩子,家里又没有个主母,她怕她一慌乱影响到胎儿的情况。
等这些做完了,方才去见老夫人。
杜若已经同老夫人说得一阵子的话了,因惊扰到了这一大片地方,刘氏胆子小,见杜云岩又不在,便也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他们这里。
杜绣道:“真是吓死了,我听到好些人在哭喊呢!祖母,是不是大周发兵攻打我们?要不是大周,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官兵呢?”
老夫人道:“若是大周,城门那里是最为紧要的,哪里直接就能打到巷子里面来!”
一听这话,杜若就更确定了,她一开始便怀疑不是大周,现在被老夫人这么解释,那肯定双方都是大燕的官兵,是不是贺玄……他那么快就造反了吗?她有些坐立不安,大燕原本就驻防了许多的军队,他总在操练他们,可即便如此,不代表所有的官兵都听他的命令。[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毕竟赵坚才是皇帝,他这样造反难道不会输吗?
父亲又会怎么阻止他?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这样的假设,她是头一次想到,一下就很紧张,杜莺看出来了,悄声与她说:“大伯不会有危险的,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杜若惊讶。
“我来的时候,下人们虽然有些惊慌,可也看到许多的护卫,不管在外面还是家里,都很镇定,来来回回,井井有条的。”
杜若醒悟过来,父亲哥哥都去衙门了,这些人当然是母亲指派的,她想到母亲之前说父亲提早使人警示,肯定是有所预料,那么假使是贺玄造反的话,母亲不定怎么震惊呢,绝不会那么镇定的,她心想,可不是贺玄的话,会是谁呢?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城内的打斗远不及宫内外来得激烈。
赵坚被齐伍扶进去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浑身使不上一点的劲儿,唯有嘴巴还能说得几句话,唯有那满腔的火。
他坐倒在榻上,几乎是颤抖的说道:“你出去命玄儿……一定要留那孽子的命!”
恐怕这一刻,他最恨的就是赵蒙了。
长子惨死,宫内剧变,还有他身上突如其来的不适。
齐伍立在他身边,也不知是内疚还是痛苦,亦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曾经并肩作战的密友,一朝同得富贵,两相欢喜,可在某一时刻却跌下深渊,如同陷入地狱般的惨痛。
那都是拜同一个人所赐。
又或许,那是应得的报应!
假使知晓这一日,他就绝不会对贺时宪下手的。
“微臣领命,皇上您便在此歇息罢,也莫担心,既然雍王能及时赶到,想必二皇子的亲信已被肃清,只留得宫内的残兵,并不为惧。”
赵坚抚着胸口,点了点头。
殿门外,赵蒙狗急跳墙,打得极为的凶猛,因他知道今日恐怕是要葬身此处了,反正都是死,自然是要死得更痛快些。
他的性子一直都很刚烈,一是一二是二,所以认定了一桩事的时候便不会改变主意,他那日以为是赵豫设的埋伏时,就已经起了杀心,无论如何都是要置赵豫于死地,便设下计谋偷袭他,就像今日,他也一定要把贺玄打下马!
不过他这样近乎于疯狂的状态,在此时此刻显然是帮不了他的,他只顾进攻却不知道防守了,反而让贺玄寻得时机,一枪从他左侧刺来,直入肩头,竟然把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挑了下来。
他摔在地上,那枪身又一用力,戳到他骨头,饶是他勇猛,也痛得龇牙咧嘴。
附近的禁军包拢过来,眼看是逃不脱了,赵蒙这罪乃是造反,图谋杀害皇帝,弑父,就算赵坚念在父子一场的情面,也不可能放过他,更别提还有刺杀赵豫的罪,他被抓到,肯定是要被审问的,被百般拷打,被万人唾骂,有一段时间甚至还会生不如死。
那是畜生一样的日子,赵蒙无法想象,一念之间,他忽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朝脖颈抹去。
血喷溅出来,叫那些禁军都停下了脚步。
消息传到赵坚耳朵里,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齐伍轻声道:“没有来得及阻止,二皇子是一心求死……”
竟然死了!
前一刻赵坚还想着怎么惩治这儿子,怎么折磨他好消去心头之恨,可现在他好像除了痛苦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哪怕是恨都没有了。
他连坐都坐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没过多久就传来女人恸哭的声音。
这样一场好像发生的极为突然的宫变,只在一个多时辰内就解决了,贺玄站在屋檐下,看着前方渐渐要暗下来的天色,听禁军头领禀告消息。
赵蒙的手下都已归降,城内城外,都督府与兵马司也派遣了官兵去维护秩序,安抚百姓。
他问道:“金太医呢?”
“逃跑途中被宁大人抓获,现已押回宫里。”
那金太医下得毒,自然还得要金太医去解的,只是耽搁了时间,那毒不管如何都伤害了身体,赵坚就算有解药,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当然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任谁受了那样的打击,都很难再重新站起来。
贺玄在殿门外站了许久。
宁封瞧见他,走过来行一礼道:“今日可真多亏了王爷,我听说别的衙门都极为慌乱,哪怕是兵马司,都没能像王爷那样的迅速,”他满心的佩服,“难怪王爷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呢!”
今日贺玄可算是立下大功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想到那天在历山上的事情。
贺玄说,自己的命是捏在他手里的。
果真不假。
要不是他,就算是赵坚,也是岌岌可危。
这样年轻的男人……宁封暗自打量他,眉心微微的一拧,正当这时候,内宫的小黄门来传话,说赵坚已经醒了,齐大人请他们进去。
二人领命。
如同生了一场大病,赵坚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躺在那边一动不动,床边坐着秦氏与三皇子赵伦,都哭得眼睛通红,秦氏现在仍在抽噎着,她始终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恨不得那是一场梦,而赵伦年纪虽小,却也是听得懂的,只他并没有真的明白。
齐伍垂手立在床前,见他们来了,走过来道:“皇上已把事情交代于我,而今要歇息,我便与你们说一遍。”他郑重的道,“大燕暂由我监国,宁大人你仍是任左都御史,监察百官,至于王爷,皇上说你领兵有道,升任为兵部尚书,护大燕周全。”
宁封听得一惊。
要知道赵坚之所以能建立大燕,便因为手下有许多的将才,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将,可现在竟然让年轻的贺玄当大司马,让他来掌管一国的军队,这显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可赵坚就在这屋里,齐伍说这种话的时候,他肯定是听到的,那么便真是他的口谕了!
宁封越想越是奇怪,他朝贺玄看了一眼。
他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惊喜,也没有自谦之色,好像他得到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弯腰谢恩,哪怕这身姿也透漏着不寻常的气息。
宁封心头有点莫名的惊惧,这惊惧不知道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到最后还是恭喜了他。
从那日起,贺玄成为了一品官员,统领兵部,甚至还越过了杜云壑,但因他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便是想说,也见不到赵坚,因为赵坚自此一病不起,再也不曾来过早朝。
而杜若这段时间也没有见过贺玄,直到这一年的除夕。
春节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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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对着镜子画眉毛,她喜欢漂亮,有时嫌弃下人们笨手笨脚,倒是自己画上两笔,然而近日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她将笔一掷,扔在桌案上。
自从宫里出了事情,赵坚就垮下来了,病总也不好,秦氏失去两个儿子,又是哭哭啼啼的,跟天塌下来了一般,她是怎么也劝解不了的,更可气的是,前次去宫里,甚至还有黄门阻拦,说皇上皇后都要休养,叫她过阵子再去宫里。
真正是岂有此理!
她也是好心才去探望他们,竟然还被拒之门外。
她觉得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便把宋澄叫来。
宋澄仍在大理寺任职,知晓母亲是为宫里的事情,他叹口气道:“也难为舅父舅母这般,母亲您就不要再去打搅了,让舅父好好恢复身体,其实又何止您,便是文武百官也极为的焦心,希望舅父能早日上朝,可这也是急不得的。”
“我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赵宁道,“我是看魏国公整日死气沉沉的,管不好大燕!”
赵宁心想,也不知赵坚当初是如何考虑的,竟然让齐伍监国,要论起来,谁比得上她与赵坚的关系,怎么也该提一提他们母子两个罢?结果齐伍走马上任,在这段时间,丝毫的不曾提拔宋澄,她是有些不服气,要不是赵坚病成这样,她真的想要去理论一番,毕竟亲疏有别,难道赵坚最为信任的不该是他们吗?
提到齐伍,宋澄眉头一拧,可这是赵坚选的,他们好像也不该置喙,因为论到功劳,朝中大臣是没有谁能比得上齐伍的,所以他才会被封为第一位的国公爷,就是杜云壑都得排在后面。
宋澄道:“不管如何,魏国公处事也没有过失,娘您再等一等。”
母子两个说得会儿,宋澄就出来了,将将走到庭院中,有个小厮快步走来,行礼禀告了一句,他很是惊讶:“都察院的宁大人?”
他跟宁封并无多少交情,甚至说起来,因为上次在历山的事情,他对宁封插于他跟杜若之间的谈话,还有些不悦,今日他怎么会来?
花厅里四角都点了银丝炭,暖烘烘的热气把这里熏得好像春天,宁封坐在紫檀木的扶手椅子上,环顾自周,只觉琳琅满目,但他并没有心思好好看这些奢侈的物什,等到宋澄进来,他连忙就站了起来。
“宁大人请坐。”宋澄与他见礼,登门是客,他总不至于把宁封赶走,“不知宁大人此来是为何事?”
公事公办的样子,可见自己是不讨喜的。
宁封开门见山:“宁某是有要事与宋大人相商,还请宋大人屏退下人。”
宋澄怔了一怔。
他看向宁封,发现他面色极为的郑重,迟疑会儿还是照做了。
花厅里除了他们没有再留一个人,他坐下来,手搭在椅柄上,询问道:“这下行了吧,宁大人,您有事就快说吧。”
语气里有些不耐烦,宁封看在眼里,心想他到底还年轻,又被长公主宠爱着养大,故而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局势,要不是他实在没把握,也不会来找宋澄了!
他坐直身子,严肃道:“宋大人有多久没有见到皇上了?”
又是提这一茬,宋澄皱眉道:“今日宁大人来此便是为这个吗?谁人不知皇上的病情,此时最需的便是静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齐伍也总是把这句话放在嘴边,大臣们只好将任何事情都禀告给他,不过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齐伍监国便罢了,可他竟然还行使起了吏部尚书的职责,近几个月官员升任贬谪都操纵在手里,他沉声道:“你可知晓,附近城池的太守,参军换了多少了!”
宋澄一怔。
宁封冷笑起来:“你又以为赵家的江山能保得了多久?”
听到这句话,宋澄眼睛瞪大了,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何意思?”
“你自己去查一查罢!”宁封从袖中拿出卷宗递给宋澄,“看看这些都是谁的人,你弄明白了,便会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毕竟宋大人您是皇上的亲外甥,三皇子年纪又小,皇后娘娘与长公主乃一介女流,又能承担什么呢!”
他起身而去。
宋澄将卷宗打开,只见上面罗列了几行的人名,好些都不是他认识的,他虽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因为宁封的话,回想这几个月宫廷中的事情,也不由感到了一阵恶寒。
世事不可测,真是难说的很。
就像赵蒙,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表弟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一想,走到门外唤来心腹:“你把这些人的底细查一查,千万莫泄露出去。”
除夕难得是个好天气,不像前几日下了雨,这日早上就出了太阳,阳光金灿灿的洒落在地上。
杜若的庭院里种了两株腊梅,小小的,但今年竟也开了花,只是数量非常的少,只得三十来朵,好像点缀夜空的星星,稀疏却又漂亮。
杜若坐在树底下,看两只兔儿满地的乱跑。
它们在家里已养了数月,天暖吃鲜草,天冷吃干草,御冬的肥膘都长了出来,比以前大了整整两圈,跑起来时肉墩墩的,好像雪球一样。
她一天总要看上几回,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屋檐下的鹦鹉听见,竟也咯咯跟着笑,杜若抬头朝那母鹦鹉瞧一眼,嗔道:“我教你说的吉祥如意你到现在都不会,还好意思笑呢。”
母鹦鹉叽的一声,不吭气了,跟旁边的公鹦鹉头碰头靠在一起,后者仍是不出声,闷葫芦一样,却晓得拿嘴给母鹦鹉梳一梳羽毛。
院门外的小丫头得了消息,走进来与杜若道:“二公子,二姑娘,四姑娘来了呢,正要去上房见老夫人。”
因天冷,杜若总是在家里,也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杜莺了,听到了极为高兴,连忙就出去寻她们,路上听见杜绣的声音,她的声音比较清脆,杜莺的是有些柔弱的。
她将将要开口,谢月仪从后面追上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准会出来,我们四个人正好一起说说话!”
她们肩并肩走过去,杜绣回头瞧见她们两个,目光落在谢月仪身上,杜若是大房唯一的女儿,打扮漂亮不说,那谢月仪竟也是一身的华服,穿的狐裘雪白,连丝杂毛都没有,一点不比杜若穿得差,她摸摸自己的银鼠皮裘,嘴唇抿了一抿。
分家之后,杜云岩不太管事,只管往外拿银子,反倒被杜莺掌管了钱财,她那么节省,今年冬季都不曾给家里女眷添置多少衣物,别说是那么好的狐皮了,她穿得还是去年的!
幸好天冷不太聚会,不然指不定要被别人笑,她去问杜莺,杜莺却一副大管家的口气,说收益不怎么好,甚至当着父亲的面,说只给她买,自己就不要了。
这样杜绣怎么还好要呢,她可不想让父亲觉得她不懂事。
“今年有家商铺在卖一种烟花,听说极为漂亮,是从杭州进的,你们可买到了?”杜绣的各种消息总是很多的。
她听说那烟花不同以往的炮竹,只是她想买,那稀奇的玩意儿极为贵重,又得经过杜莺的手,愣是憋住了没有说,一直等到这里她才问起来,毕竟杜云壑是宋国公,指不定他们府里有呢,那么晚上她也能一起看的。
可杜若摇摇头:“我没听人提起过,这些都是下人买的。”
杜绣顿时觉得很无趣。
谢月仪笑道:“杭州的烟花是好看,我有回跟父亲去过,那里到春节,有好些人去河面上放烟花呢,杭州人好像很喜欢钻研这种东西。”
她们都没见过,那是显得她见多识广吗?杜绣笑一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啊,我们可不像你能到处走动的,不过你现在在长安,也跟我们一样了,是不是觉得还没有以前好?”
像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月仪的脸微微的发红。
怎么会没有以前好,她而今锦衣玉食,还有个杜若这样的如同亲姐姐一样的好表姐,就跟做梦似的,可这一切都是沾了杜家大房的光,他们是什么都没有做的,白白享受。
她有些羞愧,不知道说什么。
“在长安怎么就不能到处走动了?”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只要愿意,哪里不能去?若若,表妹,等明年得空,我带你们去江南玩。”
是杜凌。
杜若原本也要帮着谢月仪的,没想到哥哥会来,她笑着转过头,不料竟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正好站在桂树下,穿着深紫色的锦袍,面庞如玉般的白,又似雪一样的冷,她眼眸微微睁大,没想到隔了数月会在除夕看见他。
她舌头有些打结似的,轻声道:“玄……哥哥。”
贺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脖颈被雪白的狐毛围着,却仍是能显露出修长的样子,下颌小巧精致,让人想捏一捏。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好像说了,杜若不知为何,脸就开始发烫,明明很久不见应该有些陌生的,但是他这样看着她,又好像昨日才见过。
杜绣没料到杜凌会来相帮,有些恼他,咬一咬嘴唇道:“大哥你那么忙,哪里有空去江南呢,你是不是骗若若呢?”
“总会有空的。”杜凌一点不喜欢杜绣,他看着谢月仪问,“月仪你的兔子有没有若若养的那么胖了?”
谢月仪背对着阳光看向他,发现他比平时好像更为的俊朗,想到他刚才替她解围,她笑得也有些甜:“很胖呢,我下回抱给你看看罢。”
杜凌就笑起来:“好啊,我觉得你肯定比若若养得好。”
杜若气得哼了声。
她当然没有真的生气,不过她发现杜凌对谢月仪还真不错,有时候好像比对她还有耐心,也许是因为谢月仪性子温柔,总是顺着他,不像她这个妹妹,时不时的会挤兑下杜凌。
外面又起了风,杜若生怕杜莺着凉,上去拉住她:“我们快些去祖母那里!”
姑娘们往前走了,杜凌与贺玄道:“刚才的事情可说好了,虽说在兵马司历练不错,但这样好的机会,你一定要让我去,我得登上澜天关的楼台呢!”
贺玄道:“未必能成的。”
杜凌挑眉:“你可别搪塞,而今你要说打哪里,谁敢不听?”
他刚刚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是有人不服,然而几个策略定下来,没有失败的,不管是对外夷还是对大周,都是势如破竹般的锐利,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
两人的声音传到前面,杜若听到澜天关,心里咯噔一声,问杜莺:“澜天关不是大周的吗?”
杜莺点点头。
杜若就有点担心上了,怎么哥哥要登澜天关的楼台呢?
他难道要去打仗不成?
他才多大的年纪!
等见到老夫人,她心里有事儿,出得上房就没有回去,直等到贺玄与杜凌出来,她道:“哥哥你先走,我与玄哥哥有话说。”
杜凌奇怪上了:“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反正你就不能听!”她在杜凌面前总是任性,连借口都不找。
杜凌眉头挑了起来,正待要说什么,贺玄道:“她跟我说的话,你是不能听的。”
一样的意思,可由他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有一番意味,杜若的脸腾地红了。
如晚霞般的鲜艳,又如芙蓉似的娇美,贺玄眸中有些笑意,对杜凌道:“你还不走?”
两个人竟然都催着他走,杜凌有些不悦,好像自己是外人了,他心里不是很情缘,不过自己正当有事求贺玄,加之这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许是杜若有什么事情拜托贺玄把,他便道:“我在花厅等你,你说完便过来。”
他大踏步的离开了。
贺玄朝她走过来,深紫色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高贵之气。
杜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掉,比胭脂还漂亮,她自己并不知晓,反倒怕被他看出来,微微垂下头,这时候,耳边听见他道:“多日不见,你我是该有些话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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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心里敲鼓,竟然有点想逃,可她还有正经事要问贺玄呢,她呼出一口气,微微抬起头道:“哥哥说要去澜天关,莫非是想让你派他去打仗?”
兵部管军事,出谋划策,调兵遣将,而贺玄是兵部尚书,要指派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杜凌定是打的这个主意,就是不知道父亲母亲可知情。
但就杜若来看,母亲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杜凌才去都督府任职,几个月的功夫能学到什么,这就要去战场了,多么危险!
她满脸担心。
贺玄道:“他是想去。”
自从得知他们要攻打澜天关,已经缠了他几天了,在衙门提,这回他来做客,也不放过,可见是多么迫切,也很有决心。
杜若见他承认,忙道:“你可不能让他去。”
“为何?”
“他没有打过仗的!”杜若着急道,“你晓得他的脾气,横冲直撞的又不像父亲,没有父亲在身边……啊,你该不会让父亲也去罢?”
他们大房就父子两个,都去的话,就空荡荡的了,只留下她跟母亲,不晓得怎么日思夜想呢,想想都觉得可怕。
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就已经想那么多了,贺玄手压在她发髻上,碰到白玉双蝴蝶簪子,有一阵的冷意,他挑眉:“假使我真的那么做呢?”
“不,那不行。”杜若急得拉住他袖子,“你不要纵容哥哥,他只是一时兴起,父亲年纪又大了,前阵子母亲天天予他捶肩呢,他说不定连马刀都提不起来,怎么能上阵杀敌呢,我们大燕定然还有别的良将……”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忽然发现贺玄虽然在听着,可神情却是要忍俊不禁了,才晓得他是在逗她,她一下就放开他袖子,咬起嘴唇来。
贺玄笑了:“大燕比起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父亲,他是不会去澜天关的,至于云志,当然也不会一个人去,你放心,要取澜天关易如反掌。”
他胸有成竹。
可想到杜凌还是要去,杜若闷闷不乐。
“你们杜家世代皆出虎将,云志总不能一辈子不踏出家门,你虽然是他亲妹妹,也不好替他做决定。”贺玄淡淡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说她是燕雀吗?杜若想踢他一脚!
她只是舍不得哥哥,怕他受伤。
“既然王爷心意已决,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杜若朝他行一礼,转身要走。
贺玄近在咫尺,拉住她:“没有别的事情吗?”
手指上的力度传到胳膊,叫她心里咯噔一跳。
此前长安出事,她是想到过他,当时甚至以为是贺玄造反,后来才发现竟是赵蒙,宫内翻天覆地,又陷于平静,他却做了兵部尚书。不曾见面她仍然从父亲,哥哥口里得知,他而今兵权在握风光无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或者就止步不前了?
这样的年纪,做到大司马,已经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杜若想问,然而却知道他不会说。
她那天在历山已经讲清楚了,希望他有日告诉自己,可这几个月生出无数风波,他仍是没有说,甚至连人都不曾出现。
她嘟囔道:“没有,王爷看起来也很好,许是心想事成了罢。”
听起来有些许的不满,贺玄手指略略收紧:“要说心想事成,有一件还真没成……”他曾想过他们今日见面,或者杜若会思念自己,极为的欣喜,然而并没有。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她更多在意的,竟是造不造反。
可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依然是他,她难道连这都弄不清楚?
他眸色暗沉,有种想把她拉到怀里的冲动。
谢氏远远看见,有些奇怪,她道:“玄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凌儿呢,我听说他是同你一起来的,这孩子,都不知道招呼客人!”
杜若忙把胳膊往里收。
有那么一瞬他并不放,她差点出声请求,幸好他最后还是放手了。
贺玄转过身朝谢氏道:“我与若若有些话说,云志在花厅等我。”
回想到上次贺玄住在家里,杜若也是去他那里索要鹦鹉,谢氏眉头拧了起来,与杜若道:“你是不是又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玄儿疼你,愿意什么都买给你,你也不要得寸进尺,你想要什么,同我说便是,不要去麻烦别人。”
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若忙道:“我什么都没有要,只是许久不见,问候下罢了。”
问候的话,怎么会要拉来扯去的,谢氏又生疑了,打量了玉竹,鹤兰一眼。
两个丫环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鹤兰甚至已经担心上了,等会儿夫人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答,因这雍王与姑娘的关系,实在是难以说得清楚的。
贺玄这会儿道:“我去见云志,便不打搅了。”
谢氏笑道:“老夫人一早便说要请你一起过除夕的,你到时别忙着走。”
贺玄答应。
谢氏又叮嘱杜若几句,便走入上房同老夫人商量开春的事情。
花厅里,杜云壑也在,听杜凌说起要去澜天关,他并没有反对,因知道贺玄很早前就已经备下这个计划,必定是万无一失的,如此杜凌去了有益无害,也让他领教下真正的战场,那不是儿戏,他在将来想要做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还得好好苦练下功夫!
“等年后再告诉你母亲,省得她年都过不好。”他不忘提一句。
杜凌道:“儿子知道。”
两人说着话,贺玄进来了。
杜凌笑道:“父亲已经同意了,看你还给我推三阻四的!”
“是吗?”贺玄坐下来,“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你还打算派谁前往?”杜云壑询问。
“马将军,还有穆将军。”
穆将军的话……杜凌一下瞪圆了眼睛:“你要派个女人同我一起去打仗?”
杜云壑见他竟然轻视穆南风,大喝道:“什么女人,你以为你比得上穆将军吗?你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还敢口出狂言!”
被父亲一通训,杜凌闭上了嘴巴,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这趟去澜天关一定会让父亲刮目相看,立下军功,把那穆南风远远甩在后面!
他起身道:“儿子去看兵书了。”
他告辞而去,杜云壑冷笑声:“临时抱佛脚,是该让他去见识下,不然只当自己威风八面,谁都不看在眼里呢。”
父子两个好像冤家,然而世上嫌少有不疼儿子的父亲,贺玄想到生父不禁黯然,假使他那时候不曾遭遇毒手,也许他们也是一样的。
他心中钝痛,拿起手边的热茶放在唇边。
杜云壑瞧他一眼,等到他喝完才道:“襄阳攻打芦城,是为将宛城的兵南引,你便一定要拿下澜天关吗?”
“是,澜天关必取不可。”
大燕攻下此关便有了天然屏障,不过眼下,贺玄要起兵也非难事,可他竟然隐忍那么久,杜云壑暗想便是自己在他这等年纪也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毕竟杀父仇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他却能迟迟不动手。
他图谋的当然也更深远……
杜云壑感概一声,又问起章凤翼的事。
“他原先是要攻打宛城,不过章夫人有孕在身,他定是不想去的了。”贺玄道,“他恐怕就想待在家里呢。”
杜蓉已经有快四个月的身孕,正是紧要的时候,章凤翼本是雄心满志的现在是一心系在妻子身上,杜云壑好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初倒幸好帮了章凤翼,他这个大侄女儿总算没有嫁错人,他道:“男儿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孩子,人也成熟些。”
他看着贺玄,想让他也考虑考虑,但最终也没能说得出口。
而今他心里,怎么还能放下别的事情,也没有时间去筹备婚事,不过杜云壑相信,在将来,贺玄的婚事一定是最为瞩目的。
四个小姑娘躲在暖阁里说话,吹不到一丝的冷风。
杜莺带了一幅画来,让她们欣赏。
“我寻得许久才找到的真迹,你们看,是不是很值得?”她笑盈盈的,很是欢喜,“将我往前的积蓄恨不得都花了一半!”
不过是副画,她倒是舍得,杜绣暗自翻眼睛,有这么多钱她是宁愿添置衣物的,她想着皱了皱眉,往前杜莺身子要好了的样子,成日的出门,打扮的也很漂亮,近几个月却是疲懒的很,她莫非哪里不行了,故而断了嫁人的念头?
她有些吃惊,朝杜莺看了又看。
外面忽地响起了鞭炮声,将她们都吓了一跳,杜若见天色还早,扑哧笑道:“恐怕是泳儿,他胆子大,必是提早放了炮仗。”
这孩子闲不住,定然还带着杜峥。
谢月仪对这调皮的弟弟也是没辙,皱眉道:“我得去看着他,你们不知道,他一旦放炮仗便有瘾了,几十个都不够放的!”
偏偏谢氏疼爱他,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无人敢说,谢月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拔脚就走了。
杜若都没拉得住,其实小孩子哪个不一样呢,杜凌那时候还不是从早到晚的放炮仗,有回实在是太吵了,让老夫人不能歇息,被父亲抓住,狠狠打了一通他才消停。而今他一下就长大了,还要去打仗,杜若虽然有点嫌弃哥哥不够稳重,心底还是关心他的。
也不知谢月仪是不是没抓到谢咏,一直不曾回来,等到天有些暗了,各家各户都响起了炮仗。
杜绣惦记烟火,说道:“我们去外面看看罢!”
晚上更冷,杜莺没有去,杜若倒是被她拉走了。
老远就看见屋檐下,杜峥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而谢咏,跳上跳下的,谢月仪好像拿他没办法,恨不得跳脚呢,杜若忍不住笑起来。
杜凌见她这样,劝道:“你就让他放好了,我们府里还能缺炮仗吗?”
“不是缺不缺,我是怕他养成不好的性子。”谢月仪叹气。
“怎么不好?我小时候比他还过分呢,你是没有看见,不信你问问若若。”杜凌笑起来,“可现在,我难道不好吗?”
夜色里,他笑容舒朗,有着少年的豪放率真,一双眸子好像星星似的,极为的明亮,将天上炮竹的红色都倒映在里面。
谢月仪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慢慢红了,轻声道:“也没有不好。”
“那不就结了。”杜凌道,“你不要瞎操心,他住在我们家里,有我跟父亲看着,不会差到哪里去,你小姑娘家家便跟若若一样,只管玩乐便是了,等到以后嫁人,可有操不完的心呢,何必现在这般的劳累。你看,”他指着天上,“多漂亮,好好看着吧。”
她抬起头,果然瞧见美丽的夜空。
两人站得很近,杜绣瞧见谢月仪脸上的神情,有些疑惑,她走上去道:“大哥,我们府里可买了烟花了?”
“什么我们府里?”杜凌道,“你们家的事情我可不知道。”
杜绣被他呛了一呛,气得脸色通红,她发誓再也不要理杜凌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堂亲呢,谁料到杜凌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杜若见状,并不想他们闹起来,问杜凌:“听说有一种新的烟花是不是?”
妹妹开口就不一样了,杜凌道:“是有,不过这得谢过贺大哥了。”他朝旁边的贺玄看去,“是他让人运送过来的,我本想使人去喊你们,你们正好都来了。”
是贺玄送的?
杜若吃惊,偷偷斜睨他一眼。
贺玄淡淡道:“也不知送什么节礼,正巧听说有,便使人买了。”
杜凌笑道:“这东西好,长安城里多少人家抢着买呢,现在就放!”
他指挥随从,又使人去跟长辈通报,年轻人喜欢热闹聚在一起看烟火,长辈们要忙别的事情,但走出屋外也能看得到的。
只听呲呲几声,瞬间就有几簇闪亮的火光冲了上去,那浩瀚的没有边际的夜空里一下子开出了无数朵的鲜花,花蕊是深红色的,往外一圈圈的变淡。
惊人的美丽,杜若看得失魂,耳边听到贺玄道:“你这样看完,脖子都要酸了,跟我来。”
众人都被烟花吸引了,谁也没注意,她只觉身子一轻,就被他带到了屋顶上,在高处看,烟火更加的清晰,也更加的漂亮,好像还有些轻微悦耳的声音响在风中,她还看到了粉色的烟火,如同园子里盛放的牡丹,富丽堂皇。
“他们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她问贺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烟花呢!”
她此刻笑颜如花,说不出的欢喜。
贺玄低头瞧着她,眸色映染了天边的彩光,绚丽又深邃,她心口好像被什么敲打了一下,透不过气来,眼睁睁看他慢慢接近。
她的腿有点软了,伸手搂住他脖子,轻声道:“烟花是放给我看的吗?”
“不然还有谁?”只可惜他不能把杜若抓到王府去,不然别的人可占不到光,他道,“你要是喜欢,明天也有。”
他这样时,世上只怕谁也抵挡不了,可想到他的野心勃勃,她又有点埋怨,做皇帝又有什么好呢,看看赵坚,看看那两个皇子,她实在是难以理解,她的心情是矛盾的。
“要下去用饭了,一会儿他们定会找我们的。”
她声音轻轻的又甜美,他抱着她从屋顶下来,只那么短的时间实在是难以满足,他侧着身子,弯下腰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圆圆的月亮下面,屋檐下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是将小姑娘整个儿都遮住了,可谢氏还是瞧出来了,那个身穿丁香色棉裙的正是杜若,她一下停住了脚步,难以相信。
刚才她来找杜若,两个丫环支支吾吾的,便听说杜若被贺玄带去看烟火,这不是第一次,那天在蒋家,杜若也是被贺玄带走,只是她没有想那么多,可接二连三的被她发现疑处,这回便打定主意要来看一看,结果就瞧见了这一幕。
但她并没有去质问,而是等贺玄把杜若送回了上房,才面色如常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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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丝毫不知情,看到母亲,欢快的道:“娘,您刚才在哪里,有没有看到烟花?”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好像月芽,极为的灿烂,哪怕谢氏看了十几年,也仍然觉得自己的女儿最为漂亮,世间无人能比。[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也许因为如此,才被贺玄看上了罢?
他们又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难说,可谢氏想到刚才那一幕,面色就是一沉,杜若天真单纯不假,贺玄不一样,他是身经百战的王爷,要说不谙世事,没人会信,结果他竟然背着杜家的长辈,欺负杜若。
都亲上了!
实在是有些过分。
她走到杜若身边:“瞧得几眼,都是花的模样。”她摸摸女儿的发髻,“你刚才去哪儿了,莺莺她们都在,唯独不见你。”
这种事情她是最怕瞒着谢氏的,可又委实不好说,半垂下眼睛道:“我去空阔的地方看了,那里更清楚呢。”
明明是与贺玄在一起,女儿却选择撒谎,谢氏眉心微微拧了拧,莫非她是觉得与自己说了,自己不会同意?还是贺玄教她隐瞒的?这样大的事情,关乎一辈子,她还是稀里糊涂!
谢氏真有些后悔太过宠爱杜若,她在这个年纪,可是十分清楚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了,也是按部就班的嫁给杜云壑,没有丝毫的遗憾。
然而这孩子呢,早先前试探的问她,她是一问三不知,现在又闹出这样的事情。
她轻轻拍了拍杜若的肩膀:“你在这里好好陪着你祖母,莫要再到处乱跑,被我知道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虽然有些嗔怪的语气,却谈不上严厉,杜若乖巧的点点头。
谢氏出去之后,有两个小丫环过来服侍杜若,笑着与玉竹,鹤兰道:“马上就要用饭了,两位姐姐先去填一下肚子罢,等会儿正好来替我们。”
这事儿是常有的,毕竟主子身边少不了奴婢,可奴婢也要吃饭,是以轮换着来是人之常情,不过今日时间有些不对,玉竹鹤兰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肚明,必是谢氏有话要问,又不想让杜若知道才这般吩咐的,她们战战兢兢出去,果见谢氏身边的大丫环就立在外面。
两个人的脸都白了,跟着走到一处独院里。[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谢氏坐在正中央的大椅上,她的面色极为的严肃,比起平日里可怕多了,两人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雍王这般对待姑娘,是何时的事情?”谢氏叱问道,“你们是不要命了,竟敢瞒着!”
玉竹比鹤兰活泼,但却比鹤兰胆小,这会儿直接趴在地上磕头,鹤兰还能撑着,努力理清思路道:“夫人,奴婢们并不知情,因雍王与姑娘自小就认识,奴婢们一开始只当是兄妹之情……且雍王今次的举动,奴婢们也是头一回瞧见,此前只是言辞上颇是关心姑娘,总是送些礼物……还请夫人饶命啊!”
她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贺玄亲吻杜若,还是跟着谢氏去的,也是实话实说。
两人浑身发抖,可见是怕得很了。
那是她亲手挑选去服侍杜若的下人,谢氏知道她们的品性,心知必不是撒谎,暗道莫非也是自己疏忽,叫贺玄钻了空子?
是啊,她一直是把贺玄当子侄的,故而他能很自由的出入杜家,便是去探望杜若,也只当是因儿时情谊,怎么会想到他会喜欢上杜若呢!且他这人又是冷性子,像是不会考虑这种事情,她原先介绍的那些大家闺秀,都遭了拒绝,已是不想管了。
莫非……谢氏恍然大悟,难道那时起,他就已经对自家女儿动了心思?
她站起来,在屋中踱步。
要论身份,贺玄乃王爷,而今又任兵部尚书,当得上是乘龙快婿,想与之结亲的数不胜数,要说缺憾,唯有这身世可惜,父母双亡,祖父祖母又是短命的,贺家子嗣单薄,便是旁系都没有了,要说唯一的亲戚便是外祖那头。只不过他母亲葛氏去世没多久,因大周皇帝荒淫无道,起义四起,贺时宪也参与了其中,偏偏葛老爷那时染了重病,无法响应,滞留在大周,以至于就失了联系。
后来贺时宪去世,贺玄连个投奔的亲人都没有,杜云壑与贺时宪一见如故,才会照顾他。
谢氏叹了口气,要让算命先生看一看贺玄的八字,定是极为的命硬!
她叮嘱两个丫环:“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姑娘,往后,你们也绝不能再让姑娘单独一个人,若再发生此事,你们定会后悔!”
玉竹跟鹤兰连忙答应,磕头谢夫人不罚之恩。
等到她们出去,谢氏伸手捏了捏眉心,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依她的想法,原是不会选贺玄这样的人当女婿的,因她时常担心杜云壑,怕他在打仗时受伤,甚至丢了命,是以虽爱慕杜云壑,却并不希望女儿再找个将军,她更喜欢像管公子这样的家世。
书香门第的男儿,温文儒雅,个性谦和,最为合适杜若。
然而棘手的是,贺玄偏偏与杜若有肌肤之亲了!
这小子……
谢氏有些生气,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与杜云壑商量一下。
除夕夜,众人团聚一堂,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着灯笼,将长安城的每一条街道都照亮了,因也都燃放了炮竹,风一吹,好些碎小的红纸飘了起来,像下了红色的雪花。
宁封在路上走了一圈,在家馆子门口停下来,他往里看去,只见杜云岩坐在窗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大口的喝酒。
这种时候几乎是没什么客人,他走进去,微微一笑道:“杜大人怎么会在外面?您又不像我,是四海为家的。”
杜云岩没想到遇见宁封,那可是左都御史,他连忙招手:“相请不如偶遇,宁大人,来来,我请你喝酒!”他叫道,“小二,再上一坛酒来!”
宁封也不客气,坐在旁边,他朝四周看看:“难得这种时候还有馆子开门呢。”
杜云岩道:“不开门,我们这种人去哪里喝酒?”他是不想再见杜家的人了,今日为礼仪去见一见老夫人,一点没有在杜云壑那里停留,他甚至都不想再认杜云壑为大哥,世上哪里有这种亲人,母子两个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儿子!
而今他脱离了他们,可是逍遥自在,没有谁还能管得了。
宁封自然知道他们分家的事情,他端起酒盅喝一口道:“兄弟之间不该有隔夜仇,您与国公爷的关系难道还比不上他与雍王的交情?我听说雍王还去你们家过除夕。”
“别提那小子!”杜云岩道,“我大哥教养了几年,却是白眼狼,都不会尊敬长辈,也只有大哥眼瞎还当他儿子一般,要我说,将来总会反咬一口,你等着看吧。”他一口把酒喝光了,又倒上一盅,笑眯眯敬宁封,“宁大人近日事务缠身,为大燕奉献良多,可真辛苦了,我听说齐大人当众夸赞您好几回。”
最后那句才是重点。
齐伍监国,理所当然都以为他手握大权,想着法儿要去攀上关系,弄得高兴了指不定就能升官发财,宁封笑道:“魏国公可比我还忙多了,一日也见不上几面。”
寻常人是几日都见不上一面,看起来果然与齐伍颇是亲厚,杜云岩给他把酒满上,说道:“宁大人方便的话,可要为我多多美言几句,我是绝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
宁封轻抿一口酒:“杜大人有这份心,我记得了,到时定会麻烦杜大人。”
是要他办什么事情吧,杜云岩心想假使这能换来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他满口答应:“自然,只要宁大人您一句话,我保管不会让你失望。”
宁封笑了一笑。
天色渐晚,宋国公府的宴席也进入尾声,贺玄向杜云壑告辞,等到他的背影消失的时候,谢氏才站到杜云壑身边,轻声道:“老爷,有件事儿我必得要与您商量一下。”
妻子神色严肃,杜云壑只当她知道杜凌要去打仗了,生怕她不舍得,到时候让他拦着,苦口婆心道:“我像凌儿这年纪可是……”
“凌儿?”谢氏挑眉,“凌儿怎么了?”
杜云壑今日喝了些酒,精神有点松弛,闻言吃了一惊,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他咳嗽一声:“你是不是要说凌儿吃了不少酒呢?”
“难得除夕,男儿喝些酒又有什么?”谢氏拉住杜云壑的胳膊,一直走到内堂,才关了门道,“是为咱们的女儿!”
“若若?”杜云壑想到这女儿总是甜甜的讨人喜欢,面上不由自主就露出笑容,“若若怎么了?”
谢氏叹口气:“玄儿与她恐怕早就有男女之情了。”
“什么?”杜云壑大惊,“你如何得知?”
“我要不是亲眼瞧见,也不会相信。”谢氏见杜云壑这幅模样,到底没将贺玄做得更过分的事情说出来,生怕杜云壑生气,毕竟贺玄是王爷,而今官职还在杜云壑之上呢,没得闹僵了不好收拾,且杜若既然接受贺玄这种亲密,显见心里也是愿意的,那么,他们做父母的怎么好棒打鸳鸯呢?
她只是不希望杜若那么容易就嫁给贺玄。
这小子实在是放肆了一些!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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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txt电子书下载Http://wWw.80txt.com/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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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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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003,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的,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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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095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云雨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看见他好像丧家之犬般逃走,杜蓉心里才有些痛快。
用完宴席,因搬家的缘故,众人都有些劳累,杜若回到卧房,闻着将将点上的山水香,清淡,高洁,闭起眼睛好像身在山中似的,她很快便睡着了。
过得五日,杜家才完全安顿下来,所有家具都摆放好了,花园里,庭院里也种上了一些新的花木。
而赵坚也开始像个真正的皇帝,启动早朝了,杜家两位老爷早起晚归,像是回到当初中原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整个大燕变得有秩序起来。老夫人见越来越太平,竟琢磨着要给家里小孙子,与四个姑娘请个夫子。
谢氏道:"也不过是表面,咱们大燕与各势力,与大周陆续打了七年,两败俱伤,粮草用尽,都没有余力再战,可以后是说不准的。"
一山容不得二虎,谁都想占据整个江山,只是形势所迫,各自停手修生养息罢了。
老夫人自然清楚,可几个小辈不能无所事事啊,她道:"以前他们几个就是有夫子教得,只兵荒马乱没个闲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不能让以前学得荒废了。你去打听打听,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夫子。"
谢氏想一想也答应了。
四个姑娘也确实闲,杜若在树下看得会儿话本昏昏欲睡,就想去床上躺着,可这几日她睡得太多,只觉脸又要往横里长了,不敢睡,便打算去杜蓉那里看看。
两人玩玩斗草,说说闲话,日子才好过去。
太阳热热的照在头上,杜若嘴里哼着歌,穿过月亮门往前直走,不料右侧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路,耳边只听见柔和的声音问:"若若,我送得蝴蝶哪里不好,你竟不要?"
她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立在身侧,穿着雪青色的春袍,头戴紫金冠,狭长的眼睛盯着她,流光溢彩。
放在任何人身旁,赵豫都是出色的,高大英俊,温和沉稳,让人不经意间就心生好感,别说她这种小姑娘了,他对她好,更难以拒绝。
可现在杜若已经不一样了,她看赵豫有了不同的角度。
挺直了身子,她淡淡说道:"无功不受禄,大殿下,我不能收这份礼物,多谢您的好意。"
005,
可那一对蝴蝶是他走遍整个长安城才选到的,很是满意,以为杜若必定会喜欢,然而前日杜凌竟然来还给他,说妹妹不要。
赵豫不相信,亲自过来,没想到杜若真的不要。
赵豫有些不悦:"便算是赤金,于我来说又算得什么?只是个小玩意儿,你都不愿意要?若若,你是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蹲下腰,他近乎与她齐平的看着她。
男人的瞳孔漆黑,专注的看着她,充满了感情,好像是真的很疼她,所以她在将来才会嫁给他吧?虽然杜若现在还小,可十三岁的姑娘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假使赵豫一直这样待她,几年之后,娶她易如反掌。
只是杜若不明白,既然赵豫那么早就对她很好了,为何又要背叛她?
她明亮的眼眸好像剔透的水晶,在那水晶里,倒映着他的容颜。
赵豫忍不住想去轻抚她的头发,可杜若一下就躲开了,她一向慢吞吞的,这回动作竟敏捷的很。
他气得笑了,直起身道:"若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不想理他,因现在在她看来,赵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要不是因为他是大皇子,她连敷衍都不肯。
"我已经长大了,男人的东西我不能随便收,母亲知晓会责备我。"她抚一抚腰间挂的香囊,"请大殿下回吧,咱们这里的内宅,男人是不该进来的。"
大义凌然。
赵豫瞥她一眼,在同龄人之间,她算是生得高挑,今日穿一袭水绿色芙蓉花开的褙子,下方露出雪白宽边的裙角,微风吹动,衣裙飘摇,盈盈细腰若隐若现。
本是要笑话她,可赵豫这时却微微失了神,他一直觉得杜若生得漂亮,可也只是小姑娘的灵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显露出了少女窈窕的样子。正待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道:"豫哥哥,你来见三姐姐呀?"
她不叫他,有得是人叫。
可赵豫并不喜欢,回头看去见是杜绣,淡淡道:"我原是来见国公爷的。"他顺一顺袖子,"你们姐妹说话罢。"
他转身告辞。
杜绣瞧着他的背影,与杜若道:"我记得大殿下时常带你出去玩,还以为他又要与你去看戏呢,大燕建国,定都长安,而今城里极是热闹的,听闻来了好些戏班子,有些还被叫去宫里。我本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结果他是来找大伯父呀。"
"现在又不在打仗,"杜若一本正经道,"怎么好跟一个男人出去?"
杜绣扑哧笑道:"什么男人女人,三姐,你想得真多,我们离嫁人可还要好几年呢,再说了,我们是将门虎女,又不是那些深闺千金,像穆南风,她还跟他父亲去打仗呢,所以才能得到荣安县主的封号。"
乱世之中,先前还居无定所,男女大防是没那么严,所以才会出现穆南风这样一个少有的例子。
见她把荣安县主提出来,杜若本也很喜欢穆南风,知晓自己在这一点已是辩不过她,她小嘴一撇:"反正我不会再与他玩。"
杜绣实在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大殿下得罪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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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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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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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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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的,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他淡淡道:"也不是。"
看来并不讨厌。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闪过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沿路回去。
此时丫环们已经把小件儿都在往外送了,她停在旁边,从竹萝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剥开。
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要提一次,他耳朵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么睡得,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么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后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起来,放在一众小件中。
各房的东西陆续都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
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儿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于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不过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着他的面子不去计较。
老夫人心知今日吴姨娘又在蹦上蹦下,瞧见杜云岩一脸孝顺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的!"
那是老生常谈了,杜云岩笑道:"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勒令她一个月不要出门,您看行吗?"
"做姨娘得有个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而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战乱虽淡了规矩,可不消几年又会是太平盛世,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就有些重了,杜云岩也才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赵坚建立燕国,各家各户回归原有的位置,她是要重新竖立门风。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么,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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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097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003,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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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098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80电子书wWw.80txt.com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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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099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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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003,
春风拂过,在鼻尖留香。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可刚才,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神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的,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他淡淡道:"也不是。"
看来并不讨厌。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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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0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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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101
见到外孙,葛老夫人的眼眶就红了。[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因这孩子实在是像她的大女儿葛芝兰,除了眼睛随了贺时宪,别的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极为的精致,就好像看到她的女儿了,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
大燕与大周打仗之后,她没有一日不担心她,暗地里也恼过贺时宪要去造反,可并不敢往坏处想,结果事情偏偏就是如此!
看她这等模样,儿媳妇贾氏连忙安慰,小声道:“您别这样了,家里还有客人,皇上也在……”
确实不该败了兴,葛老夫人连忙擦一擦眼角,笑着道:“皇上来得倒是好呢,我正想问问老夫人,皇上那会儿在杜家可曾调皮?我记得你小时候啊,最是不听话的了,你父亲要你好好坐着,你偏偏要站着,让你站着,你又要坐着,把他气得不得了!”
众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他那会儿才六岁。”葛老夫人对老夫人道,“在我们家住了一阵子,生生把姑爷气得提早走了,说我太纵容他,习惯养得越发不好。”
贺玄轻咳声:“这么久的事情您还拿来说。”
这段记忆他是有些模糊的了,也许是后来的记忆太过深刻,只葛老夫人对他的爱护是有印象的,为此父亲与她起了冲突,抱他走的时候,葛老夫人很舍不得,却也莫可奈何,吩咐厨房做了好些的吃食让母亲带走。
他也是没有想到会与外祖母在此时重逢的。
葛玉真插嘴道:“皇上说这么久的意思,是不是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们了?您说说,您可还记得我这个表妹?”
贾氏眉头拧了一拧,说道:“你这孩子,你那时候还未出生,皇上怎会记得?尽说些胡话!”她同贺玄道歉,“皇上莫往心里去,我们那会儿住在南召县,把她给养得野了,而今到长安,我定会重新教她规矩。”
葛玉真撇撇嘴儿,她可是觉得在南召县最好玩了,天天去山上同哥哥打猎,回来住在竹屋里,也比原先的大宅子有意思,不会总有那么多的下人跟着,浑身不自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贺玄并没有接话。
贾氏有点儿尴尬,心想她这外甥到底是皇帝,又这么多年未见极是生疏,哪里能很快热络的起来?她笑道:“玉真,慧儿,你们同杜家姑娘们去外面走走罢,今儿天气好,外面不冷不热的,很是舒服,叫你祖母同老夫人安静的说会儿话。”
这女儿叽叽喳喳的,她着实怕了她了,差遣出去了事。
葛玉真原也是个坐不住的,连声答应。
几个小姑娘很快就走到殿外来,果然西府海棠开得极为的漂亮,从远处看好像一朵朵颜色各异的浮云,葛玉真跑到花丛中,径直就坐在了草地上,朝她们招招手:“都来吧,我们就在这里吃点心,对了,你们是不是要对着海棠花吟诗什么的?”她笑着拉住林慧的手,“表姐,可要看你了。”
那林慧的脸色一下子通红,用蚊蝇般的声音道:“玉真,我们在南召县你尚可说说,现在这里可是长安呀,多少大家闺秀呢,我算得什么,求你别这样了!”
林慧是葛家二姑奶奶葛雅兰的女儿,住在葛家好几年,同葛玉真的感情极好。
见她愣是不肯,葛玉真不好勉强,皱眉道:“你书法画画那么好,习得这些年怕什么呢?还藏藏掖掖的,算了,我不说行了罢?”
林慧松了口气。
杜绣见状笑道:“我们不过五个人,除去刚才甘拜下风的三姐姐,还有我这绣花枕头,便只你们四人吟诗作对,还不如就赏赏花呢,或者来玩玩斗草?”
“斗草?”葛玉真一下跳起来,那是她的心头好,“就玩斗草,而且我们玩的有意思点,不单只差遣丫环去,自个儿也去找,拔了各种草来斗,怎么样?顺当就看看四处景色,也是散步呢。”
其实杜家三个姑娘连同谢月仪与她们并不熟悉,这葛玉真性子又冲,杜莺不太喜欢她,坐一起还真不如走走,她赞同道:“便这么说定了。”
姑娘们各自去寻草。
杜若原是与谢月仪一起的,只聚着很难找到想要的,慢慢就分开了两路,她一边半弯着腰,一边叮嘱鹤兰玉竹:“给我好好看清楚,像是金盏草,牵牛藤,一定是要有的,武斗上用得上呢,不过假如摘不到,就多找些名儿怪异的,文斗她们要对仗就难了。”
两个丫环应了,恨不得把眼睛贴在地皮上。
不到一会儿,已是拔了十几样。
杜若瞧见对面一块石头下面有棵合适的,连忙喊鹤兰过来,自己也朝前走去,谁料眼前有黄色的衣摆一晃,有个人便拦在了面前。
她目光朝下,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做工十分的精细,两侧雕刻了祥云,镶嵌了黄缎,她心里咯噔一声,蚊子般的叫了声皇上。
贺玄淡淡道:“你说什么呢?”
他没听见吗?
杜若咬了咬嘴唇,只得抬高了点声音:“皇上。”
听起来浑似中气不足,贺玄眉头挑了挑:“你在作甚?”
“我们要斗草,我在到处找呢。”杜若犹豫会儿,“您来这里干什么?”
“你说呢。”他道。
刚才在报琼殿,杜若不知是何原因,一眼都没瞧他,而今叫个皇上,也是低垂着头,他心想这才多久不见,她竟然一下就同他生疏起来了。
杜若不吭声,脸颊却慢慢发烫起来。
他每次反问,她都觉得她不可能回答。
贺玄低头看着她手里的草:“都拔了些什么?”
“已经寻到金盏草了,还有车前草,紫云英,垂盆……”
“没有鸡骨草吗?”他问,“若是武斗,没有鸡骨草的话,胜算不大。”
杜若一怔:“鸡骨草是什么?”她好奇起来,抬起头朝他看,这一看与他目光碰到,她差点又要躲开,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臂,“跟我来!”
他步子大,她几乎是三步跑一步。
很快就到一处地方,他停下道:“你在这里找找。”
不远处是个湖泊,此地的泥土也有些潮湿,她蹲下来,腾出只手在很大的草丛中翻找,过得半响抬起头,很是委屈的样子:“你都没说鸡骨草长什么样子!”
他一下笑起来。
那笑容像是阳光下融化的冰雪,十分的明亮,一点都没有她曾经在梦里梦到的那种冷,但等他笑完了,嘴唇抿起来,又显得极为的沉静。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急了,竟然对他用质问的语气,又垂下头道:“我是说,我不知道鸡骨草长什么样儿,没有办法找。”
他弯下腰,从里面□□一棵递到她面前:“就是这样。”
有着对称的绿色的小叶子,看着很是可爱,杜若伸出手,想要从他掌心拿了,却被他拉住了手,那鸡骨草掉落在了地上。
他沉声道:“我做了皇上,你就那么怕我了?”
她的心缩了一下,手指在他手掌里蜷了起来,其实也不是怕,只是她对他皇帝的身份还没有适应,她摇摇头:“没有。”
她刚才叫他皇上的时候,声音便是这样轻轻的,跟以前的不太一样,带着点儿莫名的怯,却好像羽毛般在他心里挠了一下,他并没有松开手,反是用力一拉。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跌入怀抱的时候,只觉头脑一空,手里抓着的草散了一地,下意识就道:“我的草……”
“以后满宫的草都是你的。”贺玄在她耳边道,“朕稍后便派礼部尚书去你们家提亲。”
见她这般糊里糊涂的,还在躲避他,他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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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102
杜若呆了呆,也不管什么草了,吃惊道:“你要提亲?”
还是在今日。[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贺玄单手搂着她,只觉藏在春衫下的腰肢极为的纤细,他忽然想到她连及笄都还没有过,年纪是有点儿小,所以看上去总是显得有些稚气。
他垂眸瞧她:“你莫非不肯?”
她脸贴着他明黄色的龙袍,感觉脸庞触到了龙纹,好像是一丝丝的金线镶进去的,刮得有点疼,她叹口气:“也不是。”
一早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便是母亲也是知晓的,还被他亲过又能嫁给谁去?她不是小孩子,这点事情还能不明白吗,说道:“我是觉得有点儿快,你才登基,你真的想我做……皇后娘娘?”这四个字的称谓十分的重,她还记得早前她称秦氏为娘娘呢。
而今秦氏,连同长公主府的人都还被关押着。
他眉头挑了挑:“这皇后娘娘非你莫属,难道我还能找了别人去做?”他抬起她下颌,“你倒是说呢?”
那琥珀色的眼眸如深海般汹涌,她对上了心突突直跳,脸颊仿若染了花的颜色,一层的粉红,嘟囔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笑起来,眸中星星点点的波光,极为动人。
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她也是不想他娶别人的。
贺玄手移到她脸颊上,微微低头,在唇上亲了亲:“只是把婚事定下来,省得你见到我就跑,而我要见你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他拿指腹轻轻磨蹭她的脸颊,鼻尖嗅着发上传来的清香,缓缓道,“你成为我将要娶的妻子,什么都简单多了,也省得……”
他才登基没几日,就已经有官员上折子说什么凤位空悬,也真是操之过急,不过他是看着赵坚如何做皇帝的,心里有数,大抵他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
有得必有失。
“等定亲之后,要准备聘礼,选吉日。”他道,“慈元殿也并不适合你住……”
那是原先秦氏住的地方,说实话杜若真不喜欢,毕竟她是来过宫里几次的,无法避免总会想到秦氏,连忙道:“好,换一个。”
“那你要住在哪里?”
“可以选吗?”杜若怀疑。[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有什么不可以?连皇帝都能换,何况只是个宫殿。”他摸摸她的头发,“今日时间不多,下回再说罢。”等会儿耽搁久了,她们许是会找过来,但他实在舍不得那么快放开她,又低头吻在她唇上,恨不得把那柔软的唇瓣咬在嘴里,吃上几口,肆意的享受。
杜若被他弄得满脸通红,浑身都没有力气了,她微睁开眼眸透过他肩膀,看到远处恢弘的宫殿,恍然惊觉,忙伸手朝他捶去,气道:“你快放开我,万一叫别人看见了呢!”
这可是在没有遮蔽的地方,旁边还有别的姑娘,就算是杜莺碰上了,她也会觉得十分丢脸的,别说还有今日才第一见面的葛玉真与林慧。
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的慌张。
他离开数寸,凝视她一眼,见红润的唇上水光潋滟的,心里仍是有什么在涌动,可他也不好真的太过分的去欺负她,松开手道:“捡你的草罢。”
她轻哼,下意识用手背抹一抹嘴唇,只觉湿漉漉的,又是面红耳燥,一句话不说,蹲下来在地上寻找刚才摘到的各种草。
不过这里原本也是一大片的草地,混在一起可是把眼睛都看花了。
见她费力,他弯下腰一连找了三棵出来。
她吃惊道:“你怎么这么快?”
他心想,他做什么不比她快,照她这架势,便是到晚上也未必能找全,他拂袖一扬,带来一股劲风,将散落在地上的草都吹了起来飘在空中,再随手一抓,几乎就都找到了。
杜若看得瞪圆了眼睛。
刚才恼他没有分寸,这会儿却觉得他那么的聪明,便是连带着刺眼的龙袍,也顺眼不少,由不得笑起来:“玄哥哥,你真厉害呀!”
他嘴角弯了:“你叫我什么?”
“啊……”她抿上唇。
叫皇上的时候好像发不出声音一样,叫这个却不同,他把草递给她:“私底下还是用以前的称呼罢。”他指指鸡骨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记得用这个去武斗,若是赢了,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呼吸拂到她耳朵上,微微的发痒,她轻声道:“要还你什么人情?”
“等你下回来宫里便知。”
下回……
她发怔。
他却已经走了。
鹤兰同玉竹这会儿才敢过来,刚才自家姑娘被贺玄带走,她们不远不近的跟着,结果就瞧见叫人脸红心跳的一幕,可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贺玄是皇帝,作为奴婢,哪里有胆子敢去干涉呢,只能安慰反正姑娘都要嫁给他的,便当作没有看见。
杜若心虚,也不质问她们刚才在哪里,主仆三个照旧找草。
倒是葛玉真不知何时也寻到了这里,瞧着远处贺玄的背影道:“刚才我表哥来过了吗?”
“是。”杜若不能睁眼说瞎话,搪塞道,“路过这里。”
“那看来祖母与杜老夫人已经说完话了。”葛玉真得意的一扬手里的草,“我可是找到许多,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斗草。”
姑娘们汇聚在一处,各出各招。
杜若还真在武斗上赢了,那鸡骨草正如贺玄说得,十分的坚韧,什么草与之对上,都是要折断的,葛玉真小孩子脾气,立时就不太高兴,幸好文斗她的草多,倒是没人能比得过。
回去的路上杜若与杜莺道:“我们在找草,二姐你定然是在偷懒罢?”
“去湖边看鱼了。”杜莺笑。
凭着她的学识,又看过医书,原本要对仗的花草她是最精通不过的,然而这回比起来,竟是连第二都没有挤进去,可见是怎么回事。
杜若扑哧一声。
眼睛弯弯的,笑得靠在她肩头,杜莺侧过眸,想到刚才在湖那一头见到的事情,暗地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她是早就察觉了,只是没有料到贺玄会当上皇帝,而今这三妹许是要做皇后的了,不晓得她可能应付?毕竟在杜家,她们四个姑娘,杜若最是过得无忧无虑。
她原是应该嫁到一个极为和睦的家族里,而不是皇宫。
只是这一切许是注定的。
谁让贺玄年少时就已经与杜若认识了呢,他们那时候又那么的好。
她抬手摸摸杜若的头发,也许傻人有傻福,不像她,从生下来就要面对那种父亲,母亲,她已是疲乏的很了,而今父亲离开长安,不管是福是祸,她总可以歇息一阵子,好好教养下弟弟。
等过得几年,他长大了,她就搬到祖母那里去。
这辈子,她好像最对不起的就是老夫人了。
出得宫,众人各自上了马车,杜家大房的,很快就行到了府邸门口。
谢氏扶着老夫人下来,说道:“那葛老夫人倒是挺朴实的。”
“他们葛家不像贺家是世代簪缨,葛家能为官入仕,也是因为出了一个武状元,那是葛老爷子的父亲,天生神力,被上峰派去领兵作战,几是百战百胜,声名远扬,葛家也就出名了,后来葛老爷子也是从参军做起的,至于葛老夫人,她是罗家的嫡女……”
老夫人娓娓道来,谢氏听得也明白了,葛家在家世上原与贺家不相配,当初葛氏是高嫁,不过那夫妻二人却是情深,她曾听杜云壑说过贺时宪的事情,在军中时便常有同袍与他做媒,然而贺时宪总是很果断的就拒绝了,有次甚至还痛骂了媒人,此后便再无人敢提起。
一行人一直走到上房,老夫人坐下来对谢氏道:“行了,扶我走那么远。”她往后面的杜若看一眼,“若若,你同你母亲一起去歇息罢,一来一回的,哪怕是去赏花也是折腾人啊。”
甭提她口水都要说干了,葛老夫人问起贺玄的事情,她都是一桩桩都说了与她听的。
杜若并没有立刻走,她正有些怀疑贺玄说的话,暗想他难道真的会在今日来提亲?这也太急了,定然是拿话唬她的。
她笑一笑,挽住谢氏的胳膊:“娘,我们听祖母的。”
话音刚落,就见门口珠帘一晃,半莲见那丫环走得快,早就看多了,便知是大事儿,她连忙过去,听得几句极为惊讶的道:“老夫人,夫人,礼部尚书邓大人求见。”
这种时候?就是谢氏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礼部尚书应是朝堂的事情,那要商议也应该同杜云壑在衙门里商议,怎么会寻到家里来呢?谢氏眉头一拧,吩咐丫环:“快些把老爷请过来!”
杜云壑原是去院子里了,得到这消息快步便来了老夫人这儿,见到邓大人穿着朝服,极为的严肃,他也颇是奇怪,问道:“邓大人你怎么上我家来了,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还是去书房一说罢。”
邓大人摆摆手:“这事儿必得要让老夫人,夫人也知晓的。”他笑起来,略扬高了声音道,“下官奉圣命是为皇上来此提亲的。”
“什么?”老夫人大惊,因她尚不知内情。
邓大人笑一笑:“快是快一些,不过翰林院已经在起草文件,礼部也在着手制册造宝了,今日下官便是为商议此事,询问下令爱的生辰八字,好便与让钦天监推算吉日。”
那是真的了!
自家女儿要做皇后了,谢氏想到此前她甚至要下一下贺玄的面子,好让他知道收敛,而今可好,他登上帝位,随口一句便已经把这终身大事定下,作为母亲,真是有些无奈。而杜云壑想到宝贝女儿要嫁入深宫,心里也是无比的惆怅,他们连同老夫人,一起都看向了杜若。
杜若却在想,他可真是一言九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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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103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www.QiuShu.cc 求、书=‘网’小‘说’)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瞧见她,他也没有过来说话。
以后再相见,莫名的就好像隔着一层什么,或许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她渐渐的将他淡忘。
可现在,她却知道了他的将来。
杜若有些心乱,不明白为何贺玄会做皇帝,那些梦实在太荒唐了,可偏偏梦到的都已成真,她弯弯的眉略颦,偷偷瞧了贺玄一眼。
去年他去岭南镇压起义,扩充赵坚辖下领土,壮大大燕军队,已是有一年未见。
但十八年岁的年轻男人仍如往昔,墨色的锦袍穿在身上,像浓郁的夜,他隐于黑暗,不动声色,腰间的长剑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那是前几日赵坚封他为雍王时所赐下之物,宝剑赠英雄,好彰显他对这位年轻王爷的看重。
赵坚在外便常说,他是把贺玄等同于他三个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的。
他大约没想到,有一日贺玄会把江山从赵豫手里抢过来,杜若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贺玄的眼睛。
很奇怪,这样冷淡的男人却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他是温柔的。闪动的眸光,清澈透亮,像高山上的一捧清泉,引人低头去饮,杜若连忙转过头。
杜凌已经看清楚那幅画了,不满的道:"哪里像你,这是宫女罢?你怎么会做宫女?你将来怎么都是名门世家的贵夫人!"
又不是说身份,杜若道:"你瞧她的眉眼,难道不像吗?"
她手指点在宣纸上,细细长长的,像文珠兰的花瓣,有着动人的娇美,贺玄不由自主也看向那幅画。画里的小姑娘秀眉杏眼,很是甜美,但比起杜若好似还差了些。
他仍记得初时看见杜若,她穿着银绣葫芦藤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声音好似云雀,走动间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她叫他玄哥哥,那天以后,每当他来,她总是玄哥哥长,玄哥哥短的。
在他的人生里,也只有她这样叫过他。
曾经那样亲近过他。
他撇开眼,听着她甜甜的声音:"哥哥,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不像。"
杜凌道:"我还是看不出来……"他问贺玄,略有些自嘲,"贺大哥,你看呢?父亲常说,你眼神比我好使。"
因两人比骑射,没有一次他能赢过他,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贺玄,他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练就一身本事的。就像这次去岭南,他才带了五千精兵,却大败敌军两万兵马,难怪赵坚要封他为王爷,甚至还给予他虎符,让他调兵遣将。
也难怪父亲提起他,总是会对自己露出挑剔的眼神。
贺玄一定是有什么秘诀!
是不是拜了什么高人为师?他生父去世的那么早,而他来杜家,却从不曾向父亲讨教,倒是父亲老神在在的要教他,他漫不经心的。
这样一个神秘的男人,实在太激发杜凌的好奇之心了。
没想到杜凌会问他,贺玄怔一怔,想去看那画,却又对上杜若的目光,小姑娘也好像受到惊吓,瞪圆了眼睛。
已经有多久,他们没再说话了?他原本也不知该说什么,可现在杜若这样看着他,却叫他莫名的不想拒绝,他把画拿起来。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
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么,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
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么呢?
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后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盯着妹妹,因为他一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竟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刚才才会借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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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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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差些都睡着了。(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可又怕吓着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做成这件事。
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花木。
耳边却听杜若在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的,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贺大哥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情,她只关心杜家,关心自己,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有的关系了,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
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么呢?
不是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搅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
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只停留在两年前,可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杜若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心想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的,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他淡淡道:"也不是。(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看来并不讨厌。
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着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么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眼神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闪过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沿路回去。
此时丫环们已经把小件儿都在往外送了,她停在旁边,从竹萝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剥开。
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要提一次,他耳朵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么睡得,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么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后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起来,放在一众小件中。
各房的东西陆续都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
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儿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于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不过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着他的面子不去计较。
老夫人心知今日吴姨娘又在蹦上蹦下,瞧见杜云岩一脸孝顺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的!"
那是老生常谈了,杜云岩笑道:"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勒令她一个月不要出门,您看行吗?"
"做姨娘得有个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而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战乱虽淡了规矩,可不消几年又会是太平盛世,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就有些重了,杜云岩也才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赵坚建立燕国,各家各户回归原有的位置,她是要重新竖立门风。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么,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老夫人点点头,走到二门处,只见小辈们都在等着,瞧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她又高兴起来,招手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坐马车,我这路上都不用愁了。"
四姑娘杜绣笑眯眯迎上来:"好啊,祖母,我带了洞箫来呢,正巧也新学会了一支曲子,叫虞美人,等会儿我吹给您听好不好?"
声音甜得发腻,杜蓉扫她一眼,知晓她又在学杜若,这家里谁有什么优点,杜绣都喜欢学,真正是姨娘生出来的种,一肚子的坏水,与她的娘唐姨娘一样。在杜蓉看来,唐姨娘甚至比吴姨娘还要可恶,因为她从来不犯错,老夫人训斥吴姨娘,唐姨娘总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贤妻良母的样子。
杜绣也是,最会讨老夫人欢心。
可惜她没有抓到把柄,杜蓉气呼呼的与杜莺道:"就她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吹箫,你什么不比她好?"
"便让她吹罢,我也吹不动。"杜莺轻咳几声,掩着嘴道,"虞美人很是好听,我们有耳福了。"
杜绣谦虚道:"二姐呀,我这是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二姐是大燕的才女,只是洞箫未免损伤体力,要是二姐的话,祖母定是要心疼的。"
杜莺出生的时候,在胎中就带了病,她生母刘氏身体也不好,便由着老夫人抚养,祖孙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老夫人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便已经在揪心,一叠声的道:"快些上车吧,瞧瞧你连披风都不曾穿,丫环怎么伺候的?百珍枇杷膏可带了?这东西虽然精贵,你别不舍得吃,咱们搬去长安,后院就有好些枇杷树,到时摘了送去宫里,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御医便会做的。"
"祖母,今儿那么热,哪里要穿披风呢?"杜莺笑着挽住她胳膊,"原来咱们的国公府有枇杷树呀?等到五月热了,可做枇杷凉糕吃。"
"还有枇杷糖水,枇杷粥。"杜若补充。
老夫人道:"倒忘了若若这馋虫了,有你在,家里多少枇杷树都招不住。"
众人都忍不住笑。
老夫人一左一右被两个孙女儿扶上车,杜绣瞧着嘴唇微抿,到底她不是嫡女,勿论怎么努力,老夫人待她始终都没有待杜若杜莺那么好,可姨娘与她说,只要她肯下功夫,就一定行。
现在看来,姨娘就是骗人的。
杜绣拿着洞箫上车。
杜若发现杜蓉一直没有上来,有些奇怪,因她这性子风风火火的,比谁动作都快,现在竟然拖到最后,她坐在车窗旁,把车帘卷起来探出头。
三月里花木长得蓬蓬勃勃,杜蓉就站在杏子树下,面朝着南边。
不远处,杜家男儿都在一起,杜凌正与一个人说话,看得不太清楚,杜若把手掌搁在眉上挡住阳光,眯起眼睛,她才发现那男人是章凤翼。
那是父亲手下一个参将的儿子,并不是官宦世家出来的,大周皇帝荒淫无道,民变四起,赵坚借机造反,四处招募大军。章家就是那时候加入赵军的,而在以前,他们不过是荒漠上纵横的马匪。
杜若心头一跳,原来杜蓉这时候就已经喜欢上章凤翼了!
可怎么会私奔呢?杜蓉虽然性子直率,可只要她与长辈们说,长辈们未必不肯的,她为何要私奔?
这一私奔,引发了多少事情,梦里刘氏去世,杜莺大病一场,也让老夫人伤心,杜蓉与杜云岩彻底决裂,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最终伤心离去。
后来唐姨娘做了二房的主母。
而杜蓉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她嫁给赵豫。
那时候杜蓉已经生下儿子,杜若依稀记得,章凤翼是对她很好的,可到底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
值不值呢?
杜若并不知晓,她只是想假如可以,或者她能让杜蓉改变主意,不要再去私奔了,她们想个法子,说不定能顺利的嫁给章凤翼呢。
她一直不清楚去年那些梦因何而来,也深深为之困扰,但现在她发现,因着这些梦,她可以改变很多不好的事情。
她倚在车壁上笑起来。
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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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食就在面前,若是杜凌的,她一口就接了,可换作贺玄,便有点犹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贺玄道:“这扁肉在长安鲜少见,就是有,味道也不太地道,你真不要吃?”
他一直举着,平平稳稳毫不着急,目光专注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是绝对没有他这样的镇定的,有心推却生怕拂了好意,真吃又觉得害羞,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他问:“是不是怕烫?”
笑容竟是暧昧,好像还要给她吹一吹,杜若忍不住的脸红,连忙就着调羹吃了下去。
眼看着贺玄喂了妹妹,杜若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又见他把调羹放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又要喂,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道:“天色也不早了,皇上,请准许微臣告辞。”
贺玄目光投向门外。
晴好的天是不太明亮了,太阳已经西斜,橘红色的晚霞给花木都染了一层柔和的光。
周遭静悄悄的,偶有几声鸟啼。
他手离开碗边,看着杜若道:“女嫁男,前夕都有习俗,你也给我做双鞋子罢。”他又一笑,“原此话不该由我来说,不过你不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杜若怔了怔,但很快就想起来了,他是说上回斗草呢。
历来女方在出嫁之前,是要做鞋送予男方的,一来为显示女红,那是女子的基本功夫,二来鞋与和谐,白头偕老同音,取其吉祥的意思。
贺玄提了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杜若咬一咬嘴唇:“说来是我本份,做也应该的。”她顿一顿,还是有些不自在,轻咳声,“那我量了尺寸走,行吗?”
贺玄笑起来,叫元逢去取一双干净的鞋与尺子。
杜凌皱眉看着妹妹:“你欠他什么人情了?”
原是来挑住的地方的,现在竟然又要做鞋子,她还偏偏同意了。
杜若道:“他给我……”差点说拔了鸡骨草,可抬眼间瞧见贺玄身穿龙袍的样子,能想象到他每日处理国事时的威严,委实觉得这行为有点儿搭不上边,听起来是那么的幼稚。
身为皇帝还去拔草呢!
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含糊道:“就是一个小忙,反正我量一下尺寸就回去的。”
竟然还瞒着,杜凌气得想去揪她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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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饭桌移到旁侧的桌案前,杜若拿起尺子在那鞋子上仔仔细细量了一下,量好了又问:“你喜欢什么花样儿?这儿有花样图吗,你选一个。”
宫里自然什么都有,元逢又去找,这样一耽搁,天色都开始暗了,杜凌忍不住又要催,可瞧着他们两个,杜若坐着一页页的翻图,贺玄站在旁边,微微弯着腰同她一起挑选,说这个太繁复,又说那个太简单,虽是挑三拣四的,可却很温和,语气里透着笑意。
杜凌呆呆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
他皱眉道:“难道皇上要留我们到晚上吗?”
贺玄一时没有接话,他垂眸看着杜若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搭在花样图上,露出的一截手腕戴着碧绿的镯子,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有一阵子没见到她,也真有很深的思念,扪心自问,是恨不得将她留在宫里的。
“若若明年出嫁,云志你也要行冠礼了,是不是该考虑下终身大事?有合意的,与朕说,朕一定会成人之美。”
那是要赐婚的意思!
杜凌嘴角牵了牵,他可还没有想过成婚呢。
耳边听贺玄又同杜若道:“库房有座珊瑚石山,工匠不曾如何雕刻,依着原先在海里的模样只打了个底座,你要是喜欢,我就使人搬到春锦殿去。”
就是方才选的宫殿。
杜若吃惊:“深海里的珊瑚山?有多大呀?”
“有这桌案两倍大,颜色很漂亮,像雪一样。”
杜若只见过红珊瑚,白的还不曾见过,一下就好奇起来。
杜凌插不上嘴,踌躇会儿踱到门口。
贺玄道:“到底是何样子,等那一天你便知了。”他手指点点花样,“还选不选?当真今儿要留在宫里吗?”
明明是他自己说起珊瑚的,杜若轻哼一声,翻到一页画了联珠纹的道:“就这个吧!”
珠纹圆润显得有几分可爱,贺玄好笑,他堂堂皇帝穿这种鞋子?不过竟是依了她,这一双鞋子好比定情之物,多数只是拿来看的,打量她侧脸,又见嘴角翘着,便知她是顽皮故意如此,低下头道:“只要是你做的,什么花样都行。”
嘴唇几是擦着她脸颊。
她本是玩笑,可他却来这样调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他轻轻吻得一下便抬起头来。
鼻尖充盈着女子馨香,怕忍不住会做些别的事情,或许在她嫁过来他也不应该再见了,今晚一别,他又多添愁绪,只会后悔把婚期定得晚。
“就这个罢。”他道,“你早些回去。”
说到习俗,成亲之前也不宜多见,指不定未来岳母也在不满呢。
杜凌见他们总算好了,来接杜若出宫。
回去的路上,他轻声道:“你不怕住在宫里吗?”
好像家里每个人都会这样担心她,那她更不能露出犹豫了,杜若摇摇头:“不怕,你们就在附近,又不是在别的城县,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玄哥哥,他可是同我们一起长大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有这样的情分,他们又能料到贺玄会成为皇帝吗?
父亲甚至还做了他的下属!
杜凌暗暗叹口气,笑一笑道:“也罢了,反正他若待你不好,我定会为你出气的,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行。”
杜若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若是以前那个贺玄,兴许能出气,然而他如今是一国之君了,怎么出气?还能指着鼻子骂,或者打一顿吗?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
再者又是将来的事了,谁能预测得了?就算她的梦,好些也是不准的,可见人能改变很多事情,只要她好好的尽到做妻子,做皇后的责任,也能一生平平安安幸福美满。
她隔着车窗道:“哥哥,别说我了,你自己的事情呢?你明年可也是二十了呢!”
二十称为弱冠,男子到这年纪是要娶妻的。
等到她嫁出去,长辈们定然是要给杜凌挑选妻子了。
杜凌听到这事儿就头疼,伸手将车帘拉上来挡住妹妹的脸:“你就别给我瞎操心了!”
杜若扑哧一笑。
二人回到家,谢氏自然是要问的,杜凌道:“选了春锦殿,我看过了,风水不错,原先是保宁公主住的旧居,若若也很喜欢。”
保宁公主那是受万千宠爱的,她本人又是文武双全,史书上都有提及,谢氏颇是高兴:“这样就好。”
“皇上又让若若做鞋子。”杜凌不忘告状。
谢氏斜睨杜若一眼,却是当没听见。
婚事都定了,她还能如何?便是今日贺玄接杜若入宫,作为母亲都是不好拒绝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谓跟他过不去。
倒是杜若见杜凌那么快就说出来,哼了声道:“娘,玄哥哥说要给哥哥赐婚呢,让他赶紧选一个喜欢的。”
“你……”杜凌气结。
谢氏笑了起来,其实心仪儿子的家族不少,她心里有数,就是不知定哪家的姑娘,便打趣道:“皇上这话说得也不错,凌儿,你是该想一想,你同凤翼那么好,年岁也相当的,可他下个月就要当父亲了!”
他又不羡慕!
“再说吧,我要去练武了。”杜凌搪塞一句,快步就逃离了上房。
谢氏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别家母亲是怕儿子成熟的早,闯出祸事,身边丫环都是挑了又挑,可杜凌呢,对胭脂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杜家不缺漂亮丫环,他从不正眼相看,谢氏为此很是安慰,只是一年又一年过去,眼见儿子年数不小,又有些担忧起来。
“凌儿可曾与你提过哪位姑娘?”她向杜若打听。
杜若想都没想:“从来没有!”
哥哥以前只知道玩,同章凤翼几个闹在一处,而今又是喜欢打仗了,她是没有见过他接近过什么姑娘的,一句夸赞姑娘的话都没有。
谢氏眉头一拧,这儿子恐是有些愚钝了!
分明岁数相差不大的男儿,像章凤翼,贺玄,都早早就有意中人了,也都想方设法的娶到手,他这个儿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他这倔驴子一样的脾气,到时候她选好了但他看不上,定是要不成的!
她叮嘱杜若去歇息,拔脚就去找杜云壑了。
五月一过,六月更是炎热,地上好像流着火一样,便是有冰鼎,也融化的极快,可偏偏杜蓉是在这个月生产。
今儿早上,杜若才起来,还有些懵懂呢,玉竹就同她道:“姑娘,大姑娘昨儿晚上就有要临盆的迹象,可到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呢,老夫人……”
“什么?”她一下清醒了,伸脚搭上木屐,着急道,“晚上?晚上什么时候?”
“好像是巳时。”
巳时她已经睡着了,要是从巳时到现在,那可是有六七个时辰了!
这么久的时间,杜蓉还没有生下来吗,那得有多疼啊,她心都揪了起来,说道:“快些备轿,我这就去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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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杜云岩被驱出了长安,二房就没了主心骨,又搬离出杜家,老夫人比平时更为关心他们,杜蓉作为嫡长女,将近临盆,她自然是经常使人去章家探望的。[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故而也早得了消息,正同谢氏说话,也是要去章家。
不料杜若抢先来了,木屐踩得地上踏踏的响,老远就叫道:“祖母,娘,我早饭不吃了,我要去章家看大姐!”
谢氏晓得她跟杜蓉感情好,只杜蓉而今正发动呢,她去了也见不着,便道:“急什么,你祖母与我也要去的,你不如把早饭先吃了。”
“可大姐……”她扶着玉竹的手走进来,担忧道,“我吃不下,都那么久了大姐还不生下来,我们是不是去宫里求个太医?”
这于杜家不是难事儿。
老夫人见她乱出主意,便道:“你是小姑娘不知道生孩子的事儿,我同你母亲却是经历过几回的了,这几个时辰算不得异常,我生你父亲时,那是痛了一整日!而你母亲呢,又是不同,好像是……”
谢氏抿嘴笑道:“光是两个时辰就好了。”
差这么多!
杜若瞪圆了眼睛。
她十五岁,认识的同辈儿杜蓉是第一个生孩子的,是以并没有亲身接触过,而姑娘们在一起也不可能谈到临盆,细处是不知晓的,她只当杜蓉有些危险,没想到祖母以前还疼了一天,就松出一口气:“那大姐是没事儿的吗?”
“蓉蓉身体一向强健,打小就不生病,想必会顺利的。”谢氏看一眼八仙桌,老夫人才用完,菜还没有收拾下去呢,“你就在你祖母这儿吃几口,吃完我们一起走。”
丫环们便添了饭菜。
等她们到得章家时,差不多是辰时中,厢房外章凤翼正左右踱步,而刘氏坐在旁侧的石椅上抹眼泪,杜莺立在一边不知说什么,却是杜绣第一个过来,与长辈行礼道:“祖母,大伯母,你们来了便好了,都不知道怎么办呢,我可要急死了!”
刘氏见是老夫人与谢氏,连忙擦干眼泪,低垂着头道:“母亲,我在外面已等了一个时辰,蓉蓉她……”
一说又哭起来。
他们二房来得早,越等越心焦。
章凤翼来打招呼时,杜若发现他眼圈都是红的!
想到杜蓉巳时就开始疼了,也难怪章凤翼难过,他恐怕是守了一整夜。
老夫人道:“你们莫要慌,稳婆既然没有出来发话,便是无事的,她在长安城接生了多少个孩子了,比谁都老道,慢慢坐下来等罢。”
众人稍许心安。
幸好过得大半个时辰,里面终于有了动静,稳婆抱着孩子笑道:“好了,好了,夫人生下来了,是个千金呢!”
章凤翼大喜,径直就冲了进去。
杜若看到杜蓉时,只见她脸色苍白,一丝的血色都没有,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是湿的,好像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枕边有一小块木头,上面刻着深深的牙印,定然是为了忍痛咬着的,所以他们在外面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都说无事,说顺利生了,可看着这一幕,她能想象得到杜蓉的辛苦,忍不住就是眼睛一红。
杜莺已经落下眼泪,趴在她床边。
杜蓉声音虚弱:“哭什么,我好不容易生下孩儿,你们不替我高兴,再哭我可要恼了。”她招呼几个姐妹,“快些看看我的女儿。”
小小的孩子包在襁褓里,杜若看见那是自己送的礼物,又眉开眼笑起来,仔细打量着那孩子,婴儿皮肤红红的,皱皱的,称不上多好看,但却嫩的好像一块豆腐,碰一下就会破了似的。她手抬了抬,最终都没有敢去摸,只是觉得神奇,原来小孩子从娘胎里出来是这种模样呢!
章凤翼的三个弟弟这会儿才来,其实一开始也在的,但是章凤翼心情焦躁,见着他们就烦,叫他们都躲了开去,只一个人守着,而今知道大嫂生了侄女儿,一个个都围上来看。
男人声音洪亮,章凤翼嫌弟弟们吵了,又心疼杜蓉,情绪也是有些暴躁的,忍不住斥道:“都给我闭上嘴!”
人是有点多,恐打搅到他们小夫妻两个,老夫人一向识趣,说道:“我带了两个嬷嬷来,她们很会照看孩子,你月子里也轻松一些,可记得了,千万莫任性要下床,什么时候做什么,非得要听她们的,不然落下病根,可有得你后悔。”
章老夫人早已去世,故而老夫人便替这孙女儿多想一些。
杜蓉笑道:“谢谢祖母了。”
老夫人这就要告辞,章凤翼连忙挽留道:“您专程过来,怎么也要吃顿饭再走。”
“我们还能差一顿饭?”老夫人道,“你添了女儿有得忙呢,章老爷想必也要回来了罢?你们一家子定然有许多话要说,只要照顾好蓉蓉就行……三日后又有洗三礼,到时候我们可真要留下吃饭了!”
章凤翼感激老夫人体贴,亲自送他们出门。
回到家里,杜若与谢氏道:“添盆时,我能不能放一块小金锁?”
“放什么金锁?”谢氏一点她脑袋,“添盆是消灾免难,给新生儿祈福的,多数都放些枣儿,桂圆,栗子,小镜子,最多是金银小锞子了,你要送金锁,就当面送予蓉蓉,那是另外一份。”
杜若这才弄明白,点了点头,笑道:“我第一次参与洗三呢,我可也有外甥女了!”
谢氏好笑,又有些心酸。
明年她也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要是可以,她又恨不得养女儿一辈子呢,只要她永远这样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章家门口一大早上就停了好几辆马车,不过比起别家的洗三真算不得热闹,因章家没什么亲戚,章老爷无父无母,自小流落在外混成了马匪,性子又执拗,不是圆滑的人,故而仍只是原先的一些亲友来恭贺。
老夫人他们到的时候,杜蓉房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只谢氏没有料到葛夫人贾氏竟然也在,前不久葛老夫人一家搬出皇宫,杜家也送了搬迁礼的,葛家曾在新居大摆过一次宴席,她过去打招呼:“葛夫人真是费心了。”
“哪里,我原先就喜欢这种热闹。”贾氏看一看小孩儿,“我是后来身体亏损生不了了,不然非得生个七八个呢!”
谢氏笑起来,她那会儿也是想多生的,不过杜云壑怕她太过劳累,事事操心,便是没有准许,现在想想,再多生个女儿多好呢,女儿贴心,真是一点儿都不嫌多,她问道:“你家玉真呢,怎么没有带过来?”
贾氏叹口气:“我这女儿一直放她祖母身边,想着多陪陪她老人家,结果就被惯坏了,我后来发现已是来不及,而今请了女夫子日日教导,已是说好了,她要是不懂礼仪我是不准出门的,最近已收敛一些。”她瞧着杜若,“还是你们家若若乖巧,我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那是真的头疼,贾氏只后悔当初该在葛玉真身上多放些心思,不该只知管教儿子,而今儿子知礼谦逊,女儿却是无法无天了。
谢氏宽慰道:“你们家玉真才十三,若若那会儿还不是一样?”上回自个儿从晋县跑回来,她也不想提的,说来说去就是太纵容了,“等到大一些,自己也就明白事理了。”
“希望如此呢。”贾氏点点头。
杜若早已坐在杜蓉床头,经过三日调养她脸色好的多了,笑盈盈的道:“妙儿可乖了,晚上一点儿不哭闹,嬷嬷直夸呢,弟弟他们也喜欢的紧,一个一个抢着抱。“
他们章家全是男儿,而今突然多个那么娇弱的小姑娘,哪里有不喜欢的。
“我也要抱抱。”杜若道,“我给她戴小金锁。”
杜绣扑哧笑道:“你是来晚了,二姐的金锁早就戴上了,便不说这个,袁姑娘也送了金锁呢。”
“都能开金锁铺子了!”杜蓉好笑,“你们也不打打商量,不过也罢了,反正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成亲生子的,我还怕送不出去?”她看着杜若,“若若,你可是头一个呀,皇后娘娘。”
杜若脸红的低下头,嗔道:“不许取笑我。”
众人却笑得更大声了。
吉时到,洗三开始,章老爷亲自过来,笑眯眯抱着孙女儿交由收生姥姥去主持,几个姑娘们也都跑出去看,各自往盆里放些东西,杜莺与袁秀初道:“你今日既然来了,稍后去我家坐一坐罢,我许久不与你下棋,倒是有些想了,不然等到你嫁人,更不知何时呢!”
这几个月,经过内乱之后平定下来,好些姑娘都订了亲,像方素华,袁秀初都是,袁秀初是定了郑家,郑公子乃大理寺少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
袁秀初微微脸红,戳一戳她:“那可是怪谁?是你自己懒了总是不出门,我邀你你还推脱呢。”
“如今我可不是请你赔罪了吗?”杜莺笑,“你就不能原谅我?”
“罢了,看在你诚意的份上。”袁秀初斜睨她一眼,“不过我得同哥哥说一声,他今日送了我过来的,”她笑道,“就在对面呢。”
杜莺一怔,下意识就朝那边看去。
而今谢彰与袁诏在同一衙门做事,两人算是相熟的,此时便站在一起,说着什么,谢彰微微带着笑意,袁诏却好似觉察到了,目光忽地投过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杜莺连忙就撇过了头,袁诏却是没有回避,甚至她又去与袁秀初说话时,仍是看了她一眼。
这阵子的内乱造就了杜家大房的飞黄腾达,但二房非但没沾到便宜,杜云岩还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有好事者探讨起来,竟是得出在打斗中被杀的结论,但是因为没有找到尸体,也不知确切的答案,恐怕真相只有杜家人才能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二房是要凋零了,但杜莺竟是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想尽办法的嫁个好人家,她几乎是不出门,袁诏有些不太明白,他以为杜莺是病得更重了。
但刚才那一眼,她看起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她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杜莺与袁秀初说得几句,洗三礼也完了,她们便回了屋,杜绣还没有走,她瞧着盆子里放满了东西,再看看四处大片的屋宇,耳边听着欢笑声,心想以前觉得杜蓉不聪明非得嫁给马匪的儿子,而今看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的坏。贺玄登基之后论功行赏,章老爷也升官了,杜蓉与杜若感情又好,后者将来做了皇后,章家只会是往上走的。
而自己呢?杜家三个姑娘没有一个是真的喜欢她的,杜若表明上客气,可心里已经对她有了芥蒂,父亲又做丑事离开长安,她的处境是前所未有的遭!
思来想去,心情低落,她缓缓走到池塘边,湖水里开了十来多荷花,亭亭玉立,上有几只蜻蜓,不时的飞起来。
她有心思一直盯着看,竟是忘了头顶的烈日,忽觉酷热便责备起丫环。
翠云忙道:“银杏出来忘了带伞,这会儿已回大姑奶奶那里去拿了,姑娘要不挪到亭子里来罢。”
杜绣便是往附近的亭子走,只没行几步,一个小丫环疾步追过来,到得面前轻笑道:“姑娘,这样热的天可是要晒伤了,这是我们公子的伞,让奴婢送予您的!”
杜绣极为惊讶:“你们家公子?”
她回眸一看,只见不远处真的站着一位年轻男人,穿着月白色的夏袍,头戴方巾,眉目俊俏,十分的有书生气,但他并没有说话,朝她笑一笑便走了。
小丫头也是跑得极快,杜绣连问都来不及问他们是哪家,便是不见了。
翠云撑开伞,只见这伞很是精致,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有的,就笑道:“这公子倒是体贴,就是不知姓什么,姑娘要撑吗?”
杜绣沉下脸:“撑什么,都不知是谁呢也能白白用着?你先收着再说,等哪一日知晓了再还给他。”
翠云忙又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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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县离长安城只有数十里的路程,在悠扬的洞箫声中,马车稳当的停在了宋国公府的大门口。(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而此时,距离酉时有半个时辰。
老夫人松口气,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先到的下人们已经在府邸门前放起炮仗,杜若捂着耳朵下车,跟在老夫人的后面,听见她在认真叮嘱母亲,让厨房去准备乔迁宴,还说一定要煮很多的米饭,这样整个家族才会兴旺起来。
杜若有些好笑,家族的荣衰怎么能只看搬家的米饭呢?可她却很乖巧的道:"在粳米里煮些江米更好吃呢,又黏和,就像咱们一大家子总是和和美美的。"
这孙女儿就是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老夫人搂住她:"咱们若若真聪明,就再煮些江米进去。"
谢氏笑起来:"我晓得了母亲,"又朝女儿看,"别再赖着你祖母,行了那么久的路,你祖母定是要歇息一会儿了,你快回去,看着丫环把厢房整理好,有什么缺的记下来。蓉儿,莺儿,绣儿,你们也这么办吧。"
她是长媳,行事八面玲珑,老夫人也信任她,府中事宜多交予谢氏,四位姑娘答应一声,各自由管事领着去住所。
宋国公府原先是大周的靖海侯府,长安被打下来,大周的官员逃得逃,降得降,所有的府邸自然都落在赵坚手里,他又把这些赏给手下的将领。
杜云壑虽不是赵坚最信任的心腹,可也是当初最早跟随在赵坚身边的,且他有勇有谋,很多时候赵坚都喜欢听他的意见,他的地位牢不可破,不然三大国公爷,其中一个位置绝轮不到杜家。
而那些府邸中,靖海侯府算是别具一格,想必请了能工巧匠打造,楼台亭榭步步是景,杜若沿路欣赏,极是喜欢。
管事江姑姑与她道:"老夫人晓得姑娘们都喜欢花,叫他们一来就把南苑腾出来,说来也巧,正好有四个独院,姑娘们一人一个皆大欢喜,不然另外修葺,可是要花费一番大功夫了。"
说话间,已来到一处独院,遮掩在青竹之间,只露出些许白墙,倒是暗红的琉璃瓦很是显眼,被阳光一照,浮出淡淡的红色。
杜若很兴奋,欢快的走过去,瞧见两扇朱漆小门,铜环不是那么新,已然有些发绿,往里看去,铺在地上的青石砖,挨着角落还生出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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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杜若生气。
杜若却摆摆手,高高兴兴的道:"挺好的,晋县的石板也生了青苔呢,一下雨还有小小的蟾蜍爬出来,晚上也有很多夜虫在叫,这没什么,不用换了。"
她走进去,淡绿色的裙摆轻轻飞扬,像池子里的荷叶。
江姑姑心想,难怪老夫人喜欢三姑娘,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像从来没有什么忧愁,可世上谁会没有烦心的事情呢,只能说三姑娘是个宽和的人。
玉竹与鹤兰站在院门口,指使下人们把东西搬进来。
杜若从院子这头慢慢走到那头,只见处处满意,当下便坐在新安置下的案台旁,把她那些小件儿又一样样亲手拆开来。
另外三位姑娘也大致安顿了,刘氏来看杜蓉与杜莺,她们是同胞姐妹,院子也挨在一起,杜蓉不放心杜莺,早早收拾好就来这里帮她。
瞧见二人那么友好,刘氏忍不住抹眼泪:"我是多亏得你们,幸好你们两个懂事又能干,不然你们父亲……我只怕都不能待在杜家了,他也不想看见我,在房里待不得一刻钟便去吴姨娘那里。"
杜蓉大怒:"祖母都叫父亲好好管着吴姨娘了,他还去作甚?"
她是炮仗,一点就着。
杜莺手按在她胳膊上:"你急什么?父亲指不定就是去说吴姨娘的,要不是父亲亲自去说,吴姨娘听谁的呢?也只有父亲镇得住她,可不是你,你光今日说一说她,又有什么用?"她说得太快,又咳嗽起来,脸色也慢慢发白了。
刘氏又哭:"莺莺,你可不能出什么事,我就指望着你跟蓉儿呢,峥儿又小,他懂什么?莺莺你快些歇一歇,都是为娘不好,不该与你们说这些事情,老爷要去吴姨娘那里,便去好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这些年便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们好好长大便是了。"她让人拿来迎枕放在杜莺的背后,又端来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杜莺微微闭起眼睛:"娘,我想睡了。"
声音很是虚弱。
刘氏再不敢打搅,忙拉着杜蓉出去。
"莺莺看着身体越来越差,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刘氏唉声叹气,"蓉蓉,你得多看顾她一点。也是我的错,不该什么都与你们说,你今日还去与吴姨娘吵,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得矜持些。"
"是她讨骂,真不知道爹爹看中她什么!"杜蓉拍着胸脯,"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吴姨娘好过的。"
她径直去二房的东跨院。
杜云岩也真的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在训吴姨娘,倒是被吴姨娘使出手段勾搭,滚到了床上,两人正当云雨呢,就听见外面小丫环急慌慌的声音:"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啊,大姑娘……"
杜云岩吓一跳,翻身而起,将将搭上外袍,就看见杜蓉好像怒气金刚似的一脚把门踹了开来。
"孽障,你翻天了!"杜云岩大怒,他好歹也是父亲,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杜蓉冷声道:"我之前听见祖母让父亲您好好管束吴姨娘,难道父亲你就是这么管束的?"
她穿着绯色的裙衫,面容虽不是那么娇美,可英姿煞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杜云岩,竟让他有些汗颜。
可他是她的父亲,杜云岩不可能退却,也不能让一个女儿给拿捏住了,他沉声喝道:"为父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管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不然我非得拿家法惩罚你,你是学过女诫,女范的,难道不知道孝道吗?"
孝道?杜蓉挑眉道:"父亲与我提孝道,可父亲把对祖母的孝又放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杜云岩的怒火更盛,眼见杜蓉面色满是不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想起她屡次忤逆,他一个箭步上去,劈手就朝杜蓉扇了一耳光。
声音清脆,赫然在洁白的脸颊留下红色的掌印。
本是愕然的吴姨娘心花怒放。
杜蓉捂住脸,不可置信的瞪着杜云岩,他竟然为一个姨娘打她,打他的亲生女儿?她从来不知道父亲会无礼到这个程度!
好似烈日般的灼光从她眸中盛放出来,杜云岩由不得倒退两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头又不由一阵后悔。他其实是很喜欢杜蓉的,这个女儿性子坚韧,泼辣能干,他常想,假使她是他的嫡长子,指不定二房就能靠着她,可偏偏杜蓉总是与他作对,一次一次不听他的话,这消磨了他对她的感情。
然而他是不应该打她的。
杜云岩转过头,盯着吴姨娘道:"这两个月你都不要出门了!要是被我发现一次,你就滚出我们杜家!"
难得的凶狠,吴姨娘吓得脸色苍白。
他拂袖走了。
杜若听到这消息时,正当要用晚膳,今日乔迁,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佳肴,丫环们流水般的把碗碟端上来,很快就把大圆桌摆满了。
见到谢氏,杜若拉住她袖子,轻声道:"娘,二叔真打了大姐呀?"
实在太可恶了,难怪杜蓉现在还没有出现。
谢氏道:"是,你二叔刚才也被你祖母训了,不过蓉儿也太冲动了一些,好歹是姑娘家,这等行径传出去,对名声不好的。"
杜若不服气:"怎么不好?明明是二叔不对!"
要是父亲像二叔那样对母亲不忠,恐怕她也容忍不了,杜蓉又哪里不对呢,二婶婶那么软弱,总得要有人为她出头的。
见女儿不赞同,谢氏心想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大人之间的事情有时候小辈是不合适插手的,杜蓉这样做,对她一点益处都没有。
只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谢氏叮嘱道:"你万不可学蓉儿,记得凡事不要冲动,不要不考虑后果。你现在小还来得及,蓉儿却是十六了,不晓得会不会影响……"
听起来是在说杜蓉的婚事,杜若忙问:"娘,大姐要嫁人了吗,祖母,二叔有没有给她定好人家?"
谢氏正忙着,搪塞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作甚,快去陪着你祖母罢!"说完又去吩咐管事,把杜若撂在一边。
没有打听清楚,杜若失望的返身回去,却见杜蓉已经来了,她脸颊上有个红掌印,还有些肿,见到杜若笑道:"你去哪里了,来这么晚,快些过来。"
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杜若心想,要是她被人打了一巴掌恐怕都不好意思出门,可杜蓉……
她就这样把脸颊亮出来。
可她的眼睛还是含着怨的,也曾哭过,杜若忽然明白了,杜蓉她不是不介意,她是故意这样的,她要丢杜云岩的脸,让众人看看,他是怎么做父亲的。
杜蓉真是一个好像石头般的人儿,从来不知道退让。
在宴席上,杜云岩果然就有些抬不起头,可在老夫人面前他又不好让杜蓉回避,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早早就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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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109
七月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邓卫等人押着赵伦返回长安,向贺玄请罪。
布下天罗地网却不曾抓到宁封,让其逃脱,他是犯下错误了!
贺玄道:“你自行去领二十军棍。”
邓卫垂下头:“谢皇上恩典。”
这惩罚算不得太重,但也实在难熬,必定是要在床上躺得数月的,元贞同邓卫情深,请命道:“请皇上下令,臣哪怕翻天入海也会将宁封找出来!”
贺玄淡淡道:“你知晓他在哪里吗?”
元贞一怔。
宜君县位于大齐边界,越过一道河便是大周,若是没有料错,宁封原是想去大周藏身,比起此地各处通缉,那里是更安全些,至少大周国君绝不会想到赵坚的儿子会躲在他的辖下,只可惜棋差一招,两人暴露形迹,他丢失了赵伦。
但这么一来,没有负累,旁人便再难寻到他了。
恐怕此时已经到得大周。
贺玄道:“都退下罢。”
邓卫极为自责:“都怪臣……”
“多说无益。”贺玄道,“你找到赵伦,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邓卫叹口气,出殿去领军棍了。
这件事不过三天,看押秦氏的禁军过来禀告,说秦氏求见。
自从赵坚被杀,已经有五个月,这五个月里,秦氏一直不曾发话,他最后见到她时,她面色淡漠,连眼泪都没有,今日突然要见,定是因为赵伦。
消息肯定是宫里的人传给她的。
比起赵坚内里的虚伪狠毒,秦氏是不一样的,她口碑极好,温婉亲和,身为皇后却不喜端架子,很有善心,因是如此,哪怕成为阶下囚,仍然有人愿意冒着危险与她传信。
贺玄准许了。
到得这时节,气候已经转凉,道路两边的桂树开着花,散发着清甜的味道,要是以前,她早就命宫人摘下来做些桂花糕了,等到三个儿子来请安,就会端出来让他们吃。
除了赵伦,另外两个都不喜甜食,却也会夸着可口。
那时候,屋内总是满溢着笑声。
秦氏忆起往事心如刀割。
抬头看着高大的宫门,她踌躇着,但很快又毅然得走了进去。
坐在龙椅上的再不是丈夫,而是曾经那个丈夫视为半个儿子的年轻男人,不,她摇一摇头,赵坚心思似海,她一直都不知道,他藏着那么多的事情,所以眼前的人只能被称为复仇者,冷血又残酷,杀害了她的儿子,丈夫,夺取了这江山。
可现在,她只能来求他!
贺玄看着跪下的秦氏,淡淡道:“有话便说罢。”
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秦氏咬一咬嘴唇:“你虽是坐稳了长安,可在西边,横州,明城,无涯关,沧州,都还没有收服罢,想必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长安附近,属于赵坚的势力他已经设计肃清,而秦氏说得远一点的地方,仍被赵坚的心腹占据着,不过无关紧要,只要假以时日他自然会一个个的夺取回来。
贺玄没有说话。
男人眸光平静,并不是那么在乎。[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秦氏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帮你劝降,只要你……你放了我伦儿,放了阿宁,澄儿,他们与那件事无关,左右也不过是为救相公,只要你做到,我这便前往横州。何将军与相公乃生死之交,但何夫人的命却是我救的,我曾经只身去百里远的地方替她请来大夫,她欠我人情。”
“你若做不到呢?”
“伦儿在你手里,我什么都做得到。”秦氏凝视着他,“我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便让我去试试,若是能劝降便不必大动干戈,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假使能避免战乱,又何乐而不为呢?你并没有损失任何东西,等我劝降之后,我会一死以谢天下,解你后顾之忧!”
贺玄终于动容。
身为母亲,为母则强。
假使他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吩咐元贞:“你押她前往。”
秦氏拜谢。
元逢看着殿外,却是担心,轻声问:“皇上,您真要饶过赵伦等人吗?”
不管怎么说,赵伦都是赵坚的儿子,放他走只怕后患无穷。
贺玄眉头挑了挑,心想赵伦只是个孩子,能起什么风浪,假使谢氏能做到,他也不会食言,要说他忌惮的,而今最大的敌人却是大周了。
那桩事情早该翻过篇去。
他已不是日日念着仇恨的那个人,不是报不了仇整夜碾转反侧,忍受万蚂噬心般痛苦的那个人,他现在是大齐的皇帝。
这阵子,桂花开得更是繁盛,满树星星点点缀满了米黄色的小花,老夫人使人做了桂花汤圆,桂花糕,桂花小豆粥,今日又换花样,做了糯米桂花藕。
她们院里也分了一份。
玉竹端过来时,就见杜若在绣花,要算起来,这鞋子是从五月做到八月了,能这么长时间的也只有自家姑娘有这本事,幸好婚事定在明年,不然早一些,只怕是做不好的。
“老夫人送来的,叮嘱姑娘要吃光了。”她探头看那联珠纹。
慢工出细活,针脚却是整齐。
调羹动一动,那碗里就溢出香味,杜若放下针,把鞋子收到一边生怕沾到汁水,才低头吃起来,藕虽是晚藕,却炖的滚烂,入口即化,滋味又不腻,甜度刚好,她吃掉两片,夸赞道:“这等功夫可是要赏了,不以前做的桂花甜品都好吃呢!”
“那奴婢使人去厨房看赏。”玉竹笑眯眯出去,正巧遇到一个身穿碧色比甲的小丫头,那是杜莺身边的,便笑道,“二姑娘差你来作甚?”
“来请三姑娘,表姑娘去做客。”小丫头声音脆脆的,传到房里,“我们姑娘做了好些枫叶书签呢,要送给两位姑娘,请姑娘们去挑选。”
枫叶也能做书签吗?
杜若好奇,连忙就要去了,又吩咐玉竹:“你顺当去厨房再弄四碗桂花藕来,我带去二姐那里。”
玉竹答应。
等到谢月仪来,二人一同去杜莺那里。
当初分家,两家中间重新起了道墙,又各自空了几丈的距离,不过那墙上还是按了道侧门的,而今杜云岩不在,那边好似孤儿寡母一般全都依仗国公府,那侧门便也总开着,守门的小厮看见她二人,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一路护送到二门处。
里头的景色杜若仍是熟悉,毕竟乃原先住的地方,只四处看看,被杜莺打理的井井有条,奴仆们上来行礼之后又各做各的,园子里毫无杂声,到处干干净净。
谢月仪见她们虽是堂姐妹,却也住在不同的地方了,叹一声道:“若若我有件事还未告知,等十月我们就要搬出去了。”
“什么?”杜若惊讶,“怎么又要搬走了?”
“你不要生气。”谢月仪忙道,“我父亲好歹也是翰林院的官员了,有同袍聚会,住在此地实不方便,虽说舅父舅母宽和,外面传出去不好听,而今舅母也同意了。”
听到这个解释,杜若还真不好反驳。
虽然她想同谢月仪日日在一起,但她真的不是自己的亲姐妹,谢家是该有自己的家的,她心里难过,长叹口气道:“那你们要搬去哪里?”
“就在附近的。”谢月仪也不舍得她,低声道,“舅母就这一个条件,一定要近一些,故而父亲专门挑了最近的,你们过来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要呢。”
那是还不错,杜若拉一拉她的手:“也罢了,你搬出去便是谢姑娘了,也不用被人表姑娘的叫,我而今想想,别人家再如何好也不如自己家好,就是你记得,我们可要经常聚聚,逢年过节必得要见一见面,是了,我们不如十日聚一次罢?”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谢月仪一口答应。
杜若就笑起来。
来到杜莺的厢房,她正当在做书签,远远瞧见,就见一桌子的枫叶,红红的散落着,十分的艳丽,但却看不出书签的样子。
等到走近了,杜若才发现那枫叶上竟然是画了画的。
她眼眸睁大了:“你竟这般厉害了。”本就是小的枫叶,还能在上面画出风景呢,又有仕女图,极为的精致,难怪能做书签,她拉住杜莺的袖子,“真是漂亮,你快教教我!”
杜莺笑道:“我这不是在画着呢,你瞧一瞧,并不难,就是那笔锋很细,一点不能出错,不然就毁了。”她顿一顿,“也是适合你,你性子慢有这耐心。”
不像她,她因为操心的事情多,是会突然浮躁的,论到精心,只怕没有谁比得上杜若。
也许拥有太多,反是没有什么贪心了。
三位姑娘轻声细语,杜若忽地问:“怎不见四妹呢?”
“她前几日已经选了书签了,今日有些不舒服便没有请她。”杜莺道,“你的桂花藕可以使人端过去,她想必要吃的。”
杜若道:“她生病了?”
“着凉罢了,不严重,她说也没必要去看她。”
杜若答应一声。
眼见杜莺画完一张书签,杜若也想试试手,便坐下来,谁料还没起笔,木槿进来与杜莺说话,声音很低,她零星听得什么夫人拜访,还有刘氏的字眼,正奇怪什么事情呢,杜莺淡淡道:“我要同母亲商议事情,你现在便去说,今日繁忙,母亲没空接待,让那夫人与公子回去。”
那是下了逐客令。
杜若惊讶的看向杜莺,暗自心想若是她的母亲在见客,她是绝对没有胆子说出这种话的,不过刘氏……她摇一摇头,委实也不像个主母,不然以前杜蓉也不会总替她出头了。
她在枫叶上画起画来。
没过多时,听到不远处丫环的声音,称呼四姑娘,她顿住手,不是说在生病吗,怎的杜绣还过来了?她往外看去,只见杜绣穿着身柳绿色的襦裙,扶着翠云的手,快步得走了进来,她好像有些吃力,面颊上染着病态的红色。
“这等时候为何还吹风呢?”杜莺看着她,“你该在屋里好好歇息。”
杜绣一下笑了起来。
那笑声有些尖锐,她道:“我这种病人睡不睡又有什么关系?父亲走了,我在家里连个外人都算不得了!只怕母亲也是一样。”
刚才有客人拜访,是母子两个,她一早听说了,翠云说那公子就是送伞的人,可杜莺多么厉害,竟然径直赶他们走,她一个姐姐如此专横,连选都不给她选一选吗?她的终身大事何时要杜莺来做主了?
杜莺却是轻描淡写:“四妹是病得严重了吗,晕头晕脑的,竟是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杜绣气结。
她是一起气不过来质问杜莺,然而来了,才发现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她难道要把伞的事情说出来让杜莺笑话吗?今日可还有杜若与谢月仪在旁边呢,她轻咳一声:“罢了,我与你计较什么?你身体不好够操心的了,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管这管那,哪一日指不定就一病不起了。
怎么说,她的身体可是比杜莺好多了,所以杜莺即便是嫡女又如何,可有什么好人家愿意娶她呢?
她拂袖走了。
弄这么一出,杜若二人还是有些尴尬的,杜莺道:“原本也是让你们来选一选书签,选好了便走罢,我也确实得歇一歇。”
杜若犹豫道:“四妹……”
“她没什么,就是糊涂了,睡得一两日便会清醒。”
听起来,杜莺是不会告诉她的。
杜若选得六样枫叶书签,便同谢月仪告辞。
在路上,她仍在想这件事,毫无疑问,那姐妹两个是闹不和了,许是就因为逐客令的事情,是不是杜莺擅做主张令杜绣生气了?那么,那夫人是同杜绣有关吗?
她可是第一次看到杜绣那么恼怒!
她们几个人,唯有杜蓉最是喜怒形于色,而杜绣从来不。
到底那夫人是谁?
她是不是要告诉母亲一声?毕竟杜莺是个姑娘家,刘氏又是不管事情的,要是真有什么,母亲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她一边想着,一边踏入院门。
看门的婆子见到她,极为欢喜,笑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刚才宫里送了嫁衣来呢,说让姑娘试一试可合身。”
杜若一怔,这么早就送嫁衣了啊?
“姑娘,那快些去试试啊,听闻宫里那些绣娘的功夫可了不得呢!”玉竹连忙催她。
鹤兰也是满脸期待,很想看看杜若穿嫁衣的样子。
就这会儿,谢氏也来了:“那是早先前定的身量,不过这阵子你总在家里陪着你祖母,你祖母说,厨房里端来的吃食,都叫你一个人吃了,也不知那嫁衣会不会小了。”
就那么点儿吃的,能怎么胖啊?杜若道:“还没到大冬天呢,冬天我吃得更多!”
因为冷,那是长膘的季节。
谢氏扑哧一笑:“要真是这样,皇上还得送嫁衣来,给你做上三套,大的小的都有,总有合适的。”
杜若无言以对,嘟囔一声,去房里试嫁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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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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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鞋子在哪里呢?
她被他突然的要求弄得有点慌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放在何处,指一指榉木山水纹的圆角柜,原是要说了,又犹豫:“你真要试啊?”
“怎么?”他问,“莫非很是难看?”
不然她藏着掖着干什么?
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杜若道:“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做的,怎么会难看?”说完又觉得自己声音大,连忙捂住嘴。(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贺玄轻声笑起来。
他眸中有揶揄之色,杜若撇过头道:“在圆角柜的最上面,有块酱色的棉布包着的,里面就是。”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发出咯的一声,动作便顿了顿,今日这种举动对于他来说实在是破格了,假使真被人发现,自己定是要尴尬的,生怕惊动外面值夜的奴婢,越发的轻手轻脚。
棉布揭开来,果然有一双鞋,只屋内没有油灯,看不太清,他走到窗边打量几眼,笑容就溢在了眸中,坐回床边脱下轻靴将这鞋子穿在脚上。
自己做得东西给别人,总是怕不合适,尤其是这鞋子含有寓意,杜若刚才还在别扭呢,这会儿倒也是探头去看,悄声问:“怎么样,是大是小?”
呼吸拂在他耳朵上痒痒的,他笑道:“不大不小。”又顿一顿,“我没瞧出来,是哪里没有做好。”
“左鞋比右边的少了两颗珠纹,我明儿就可以补上去。”
他低头看一看,依稀能辨认出两只鞋子的区别,不过这珠纹不似原先花样图里的极为圆润,却是变得瘦长了,连在一起乍一看像是云纹,显然是她刻意改动了,更为的适合男人穿,如此说来,她也不是没有一点儿为他着想的心思。
可怎么就那么不粘他呢?还不如小时候。
他把鞋子放回柜子里:“总算没让我失望。”
杜若嘴角撇了撇:“试过了,皇上是不是该走了?我们这样说话,指不定一会儿鹤兰就要听见了,我可不能保住皇上您的名声。”
这话叫他笑起来,又有些留恋,可终究是要走的,这一回见面看过她睡着,看过她的闺房,亲过抱过,应该也能让他撑到明年了,他捏捏她的脸:“我走了。”
短短三个字却是含着很浓的情谊,她仰视着夜色中俊美的脸,心想他不光容貌出众,武艺超群,心思又深沉的能夺取别人的江山,自己真的能做好他的妻子吗,做这皇后?她嘴唇张了张,犹豫会儿道:“我要是做不好呢?”
他一怔:“做不好什么?”
“皇后。”
她脸上写着担忧。
往前是怕他造反规劝他,现在又怕这个了,贺玄笑一笑:“你的担心总是多余的,你只要做好妻子就行了,别的我不在乎。”
“我怕别人……”
“谁敢说你,朕就惩治他。”
杜若愣愣的,半响扑哧一声,因她想到了母亲说的,叫她不要心里有偏向,然而眼前这个人偏的可厉害了,都不问缘由,难道她的错也行吗?她笑得肩头都摇动了,窗外的月华落在眸中,晶莹闪烁。
他说要走又走不了了。
怀中的温度很热,竟是比被子还要舒服些,可饶是如此杜若还是得催他,两个人都未成亲呢,怎么能这个样子?她是真的怕丫环会进来!
推了又推,他松开手,知道杜若是真的要赶他走了,想到自己不顾身份做这等事儿,也许该多拿些奖赏,他低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走,不然我待到天亮。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怎么突然耍赖了!
杜若皱眉。
他见状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禁锢在怀里,半分不能动,姿态极为的强硬,她看出来不像是说笑,便有点慌,支吾道:“玄哥哥……”
“说什么都没用。”他挑眉,目光落在她坐着的床上。
杜若觉察到他的意图,脸一下烧的极为厉害,他力气大她根本不是对手,可偏偏自己不好出口喊人,叫了能怎么样,他们订了亲他还是皇上,到时候别人知晓,丢脸的是她!她真没想到他的脸皮居然能变得那么厚,咬一咬嘴唇道:“你说话算话。”
他轻轻一笑,好整以暇,微微弯下腰。
她抬起头,往他迎去。
夜色里,只见他高挺的鼻子,刚毅的轮廓,俊秀的嘴唇,好似玉石雕就般的深刻,还未亲到,心就砰砰的跳起来,挪动一寸都觉得有点困难,才发现这与他亲吻她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可自己答应了,不好反悔,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贴上他的唇。
那瞬间,只觉心好像要跳了出来,梗在了喉咙里,让她透不过气。
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像外面的风声,由不得嘴角一弯。
她很快就离开了,低头道:“好了。”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一定是红得不可想象。
贺玄抬手轻抚下她的头发,好像丝缎一样,顺着手指就滑下去,他没有再说话,松开手转身走了,留下仍旧低着头的杜若。
她后来好久才能将脸上的滚热消下去,才能睡着,第二日起来精神就很不足,丫环问起来,又不好说,只得说自己做了太多的梦,可要想再睡个回笼觉,偏偏又睡不着了,闭上眼就想到昨日的事情,想到那种心跳,急速的好像扯得胸口都疼了起来。
还是找些事情做罢,她又去看那名单,一个个仔细瞧了,发现一位姓杨的,但不是夫人,那杨公子是独自前来的,名单上备注了吉安伯府,她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吉安伯府的嫡女杨婵。
那时候赵宁刚刚来到长安,经常会请姑娘们去长公主府做客,那杨婵容貌出众,能说会道,极会讨赵宁的欢心,在端午节她被迫去赵宁的游舫上时,杨婵也是在那里的,后来贺玄造反,赵坚的亲信被消灭殆尽,吉安伯府却是保了下来。
难道是他吗?
杜若有些拿不定主意,可别家的夫人她使人去问过管事,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正思来想去,院外的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传进来:“姑娘,兔儿生了小兔子呢!”
早先前杜凌送得一对兔儿已是成年了,长得肥肥胖胖,好像两只雪球,因总在一处,那母的便怀上了,却是在今日生了下来,杜若连忙就跑过去看,只见竟是生了五只,但也不甚清楚,它们都拱在母兔的怀里,光是瞧见一片白色。
她惊喜道:“快多添些草料给它吃!”
丫环照办了。
杜若走去母亲那里告诉这个好消息。
谢氏听了笑道:“可是喜事儿,你这院里更热闹了,不过这般生下来恐是个麻烦,你瞧瞧几个月就生一窝,两三年下来,你这儿可是兔场了!”
杜若算了算,可不是得有几十只?
“那怎么办?”可爱是可爱,但也怕满院子都是粪球了,她觉得滑稽,咯咯笑起来。
谢氏戳她额头:“傻了,我给你想个办法,不如等小兔儿大了就都送到农庄去,那边本就养了牲畜,多几十只算不得什么,你就光留一对儿放身边玩。”
“送过去可不要杀了吃了。”杜若那倒不舍得。
“自然不会,我们家还养不起兔子呢?”谢氏笑,又怜爱的看女儿一眼,而今她晓得养兔子,养鹦鹉,等到明年嫁人再生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会忘了,一心只会扑在孩子身上,她而今还不知道这些,正是贪玩的年纪,也不怕纵容这一阵子。
又剩下多久时间呢?
时光匆匆。
杜若却是邀功的同谢氏道:“母亲,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兴许查到那夫人与公子是谁了,恐怕是吉安伯府的杨夫人与杨公子,您说我猜得对不对?”
谢氏一怔。
昨日杜若提到这件事儿,她前脚出来就派人去那边问过了,虽说两家分家,然刘氏那头几是百分百的依仗卫国公府,平日里老夫人也怕那边出事儿,自是有亲信在的,故而谢氏已经得知那二人的身份。
她笑一笑:“是他们。”挽着女儿的手坐下来,又道,“这吉安伯府虽说也封了侯爵的,可做事不漂亮,故而莺莺不喜欢,你这回知道也罢了,不必我们插手,我同你祖母说过,莺莺这样处理是直接了一些,但也没有后患之忧。”
听起来,祖母与母亲都不喜欢杨家,一定是他们做过什么事情令人厌恶。
谢氏又交代别的:“下个月你舅父一家要搬走了。”
“表妹已经同我说过了,我劝也劝不住。”杜若伤心道,“而今也只能任由他们搬,幸好离得近,也不是那么难以见到。”
谢氏摸摸她的发髻:“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到时准备份乔迁礼。”
杜若答应一声。
等到下个月,谢家果然就搬家了。
看着下人们将行李一样样搬出去,想着这段时间她同谢月仪日日在一起的欢喜,杜若的眼睛就红了,她没有过亲妹妹,杜绣这个堂妹她又不喜欢,当真是把谢月仪当妹妹看待的,心里就很舍不得,谢月仪拉着她道:“你莫要哭,你哭了我也会忍不住的。”
两个小姑娘恨不得抱在一起。
杜凌过来瞧见这一幕,嗤笑道:“走过去才百步远的距离,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了。”他手里抱着谢咏,捏他的小脸蛋,“泳儿是不是?那么近,你随时都可以来我们这里。”
谢咏也是乐观派,丝毫没有难过,笑道:“杜哥哥也可以天天来我们家的!”
男儿与女儿真是不一样,杜若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的伤心呢?她轻哼一声:“不住在一起总是不同的,哥哥你是没心没肺!”
杜凌挑一挑眉毛。
年轻男人的表情阳光洒脱,谢月仪偷瞧他一眼,由他做来还十分的英俊,可往后她就要见不到杜凌了,又是一阵伤心,这伤心比离开杜若还要深一些,忍不住落下眼泪。
杜凌惊讶:“你怎么哭了?”他递过来一方帕子,“你们小姑娘就是喜欢哭哭啼啼的,又不是见不到面,再说,搬家可是喜事,乔迁之喜呀,你们听,外面都放炮仗了。”
蓝色的帕子绣着云纹,沾着男儿身上特有的味道,谢月仪擦一擦眼泪,手紧紧拽着帕子,真希望能这样拽着杜凌,哪怕是扑到他怀里哭一场,然而她晓得她做不出来,她甚至于连说这种舍不得话都不能说,越发哭得梨花带雨。
杜若见此也哭了。
杜凌头疼,揽着妹妹的肩膀柔声哄她,正巧看到有人来了,如同见到救星般叫道:“二妹你快来,劝劝她们!”
是杜莺同杜绣。
“我们还是晚了一些,你们都开始搬了。”杜莺笑道,“若若,你别哭了,月仪搬到新家,我们可是多一个地方可以做客呢,到时候要去,便派人说一声,让她准备好吃食等我们,多好呀。”
这话说得又让杜若笑起来。
不像他们家与杜莺家,说是分家其实走过去跟在自个儿家没什么两样,谢家就不一样了,是有些新鲜感。
几个小姑娘又高兴了,唯有杜绣站在一边,沉默寡言,仔细看的话,她的眉眼之间比起往日里,好像突然凝结了一些冷意,不是那么好亲近,杜若心想,只怕是还没有同杜莺和好呢!
谢家搬出去之后,很快便是过年了。
等到开春,宫里就送来了聘礼,光是黄金就有万两,别说那些稀奇的宝物,老夫人看惯了大场面都很惊讶,不然怎么说母仪天下呢,这天下不管谁家娶妻,都绝不会有这等手笔!
这事儿一时成为长安城街头巷尾百姓们口中的谈资,个个都羡慕杜家生了个好女儿,出了个金凤凰。
眼见出嫁的时间越来越近,杜若也越来越不舍得家人,整日的陪着长辈们,可尽管如此,时间是留不住的,这一日便是到三月六日。
正当春天,宫中百花盛开,好像也在庆贺着大喜。
春锦殿用作行礼仪之处,早早就已经布置好,喜床上挂着大红的帐幔,被子是百子被,门前有双喜大宫灯……元逢四处巡视,每个角落都看了并无错漏,这才满意的回去文德殿。
贺玄仍在看奏疏,虽然因大婚,这几日没有早朝,可不代表各地就不上折子了,上午正巧还有些闲工夫,便是没有停笔。
元逢探头一看,见主子全神贯注的,心里忍不住就感慨起来,寻常人这时候早就心猿意马了,偏他还能做事呢,也怪不得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别家公子哥儿不是贪玩就是寻欢作乐,他一样都没有沾,二十出头了不曾没享受过年少时的欢快,也没有碰过女人,成就了一国之君。
照理说,该是要好好歇息了,可仍是原样,身边也没个宫人服侍,还是以前那批下人。
将自己苛待成这样,也是少见的,元逢叹口气,上前行了礼。
贺玄头也没有抬,只唔了一声,谁料却见元逢斜里伸出手来,将一卷书册放在御案上,不是奏疏也不是卷宗,他挑眉看向元逢。
元逢忙道:“皇上,这是您必须要看一看的。”
什么东西还要他必须看?
贺玄放下朱笔,将书册翻了起来。
元逢一脸正经:“皇上,这不管是男人,就是要出嫁的姑娘都必得看的,小的也是为皇上着想,专程去寻了清晰的……”
话未说完,就见那书册被扔了过来,摔在自个儿脸上。
元逢懵了,朝贺玄看一眼,只见他眸色冰冷,吓得连忙跪了下来。
“出去。”他声音也是冷的。
元逢满心的不解,自家主子不曾沾染女色,他也是秉着职责想让主子了解一下,省得洞房不太顺利,怎么主子却发脾气了?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爬起来就退着离开了文德殿。
贺玄看着他背影,恨不得想去踹一脚。
他当然知道元逢的用意,只是好心办坏事,如此**的东西拿来给他看,有什么相助呢?他又不是孩子,往前去打仗,那些兵士常是要招妓的,便是听都听得明白了,而今看得这些,真是玷污了眼睛,那画上的女人能跟杜若比吗?
他端起案头的热茶喝得一口,又拿起朱笔。
可批上一二奏疏之后,却是再难集中精神了!
要说起来,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婚事,比起任何人都要来得欣喜,恨不得这一日化作一个时辰,杜若立时就能来到身边,然而偏偏这一天是很长的,他只能找些事情来分心,可元逢竟给他看这个,一而再的提醒起他,使得他本来埋藏的渴望又攀升了上来。
贺玄烦躁的掷下朱笔。
无法再批阅了,只能就这样等待着时间。
而在卫国公府,杜若也是一样的经历,长辈们怕她不懂事儿,专门派了个嬷嬷教导,不止她,还让贴身丫环也跟着听,好似怕她不明白也能跟着教一教,等到听完,她的脸已是不能看了,趴在桌子上半响不想抬头,直等到杜莺几个来添妆,才恢复些正常。
那是离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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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要笑话她,可赵豫这时却微微失了神,他一直觉得杜若生得漂亮,可也只是小姑娘的灵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显露出了少女窈窕的样子。求书网www.qiushu.Cc正待要说话,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道:”豫哥哥,你来见三姐姐呀?”
她不叫他,有得是人叫。
可赵豫并不喜欢,回头看去见是杜绣,淡淡道:”我原是来见国公爷的。”他顺一顺袖子,”你们姐妹说话罢。”
他转身告辞。
杜绣瞧着他的背影,与杜若道:”我记得大殿下时常带你出去玩,还以为他又要与你去看戏呢,大燕建国,定都长安,而今城里极是热闹的,听闻来了好些戏班子,有些还被叫去宫里。我本是想与你们一起去,结果他是来找大伯父呀。”
”现在又不在打仗,”杜若一本正经道,”怎么好跟一个男人出去?”
杜绣扑哧笑道:”什么男人女人,三姐,你想得真多,我们离嫁人可还要好几年呢,再说了,我们是将门虎女,又不是那些深闺千金,像穆南风,她还跟他父亲去打仗呢,所以才能得到荣安县主的封号。”
乱世之中,先前还居无定所,男女大防是没那么严,所以才会出现穆南风这样一个少有的例子。
见她把荣安县主提出来,杜若本也很喜欢穆南风,知晓自己在这一点已是辩不过她,她小嘴一撇:”反正我不会再与他玩。”
杜绣实在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大殿下得罪你了吗?”
杜若没有回答。
她想起在宽大喧闹的戏院里,她曾经跟赵豫坐在一起,他买了好些瓜子放在她面前,她一颗一颗的剥,他觉得她吃得慢,把瓜子抓起来在掌心用力一捻,摊开来,瓜子的皮就自己掉掉了,露出了香甜的瓜肉。
那时候,她笑得多开心。
假如可以,她宁愿她做得梦都是假的。
咬一咬嘴唇,她转身道:”我要去看大姐姐。”
杜绣拿她没办法,总不能逼迫,她也没说要跟着去,因为杜蓉不喜欢她,这家里,杜莺,杜若虽不与她很亲近,但大体仍当做姐妹,唯独杜蓉,极是不喜。
也是可笑,杜蓉在老夫人那里也不是很得喜爱的,偏在她面前摆谱儿,杜绣道:”我就不去了,今日请了包家,等会儿总要见到的。”
她朝前头走去。
不似杜若与杜莺的院子都掩在青竹林,甚是清幽,杜蓉那里花团锦簇,老夫人挑的地方都是合了姑娘们的性子。
这般浓烈,就像是杜蓉。
听到禀告,杜蓉放下手里编的剑穗,笑道:”我眼睛酸了,正当要歇一歇,你就来了,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吩咐丫环上茶,微倾着身子,与她很亲密的样子,”听说祖母要请夫子了。”
”是啊,我觉着请了也好,有时候听夫子讲讲课挺有意思。”杜若目光瞄一眼那剑穗,”大姐,你扎这个扎得挺好看的,是蛇形结吗?”
”是,扎了玩儿的。”
可杜蓉怎么会扎剑穗呢,杜若以前许不会在意,可现在她知道章凤翼的事情了,自然就会怀疑起来,但她也不好冒然询问。(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就在这时,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石榴来传话,请她们去上房,说包家已经到了。
群雄逐鹿,武将定国,而在两国交战中,运筹帷幄少不了谋士,包兆辰就是赵坚颇为重用的一个谋士,在长安定都之后,被升为吏部郎中。
这次做客,也是老夫人昨日就下了帖子的,杜若道:”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还以为要等到下午呢。”
杜蓉审视她一眼,见她颇是妥当,笑起来道:”也不用换裙衫,我们先去阿莺那里,再一起去上房。”
杜若道好。
包夫人坐在堂中,正称赞杜家的景致,与老夫人道:”我原先便听说这靖海侯府修建的极好,今日看来名不虚传,你们住在此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老夫人笑道:”也是圣上恩泽。”
包夫人端起茶喝,目光却瞄向珠帘,只见小丫环两边拉开,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便看见三个姑娘陆续进来,至于杜绣,她是第一个来的,包夫人已经见过,另外三个,她当然也认识,目光准确的落在杜蓉的脸上。
彼此心知肚明,双方的意思。
杜蓉生得英气勃勃,颇有杜家武将之风,而他们包家书香门第出身,儿子文弱,两人倒是相得益彰,鉴于杜家才得国公府的富贵,包夫人心里是有七八分的满意的,就是这亲家母,她看一眼刘氏,委实有些扶不起来。
幸好杜蓉不像她,不然怎么撑得起一个家呢?
她笑眯眯的拿出礼物送与她们:”我就喜欢你们家的姑娘,个个都跟天仙似的。”
杜蓉看着礼物,面上有些犹豫,可四个姑娘都有,她不好不收,只得拿了。
长辈们一起说话,杜家姑娘们便与包家的独女包琳去园子里玩,谁想到到得海棠林,竟有三个年轻男人在,杜若抬眼看去,一个是她哥杜凌,一个是赵豫,还有一个,正是包家公子包岱。
原来赵豫还没有走,杜若正要扭头不看,却见赵豫对她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一笑有宋玉之美,潘安之风,幸好杜凌生得也很英俊,那包岱是瞬时就被衬成了海棠树的树干。
可杜若偏偏不上钩,还是很坚决的移开了眼睛。
赵豫这是要以□□人,可她不会再喜欢他的。
小姑娘毫不留恋,头偏向东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对着他,混没有以前的可亲,他不知何故,极是奇怪,收回目光之时,却瞧见杜莺正盈盈立在粉色的海棠花下。
她今日穿着天蓝色的褙子,衣襟袖口用银线绣了小小的杏花,素雅又不乏秀丽,身材削瘦如扶柳,楚楚动人。赵豫心里一动,暗道外面都传杜家的二姑娘病入膏肓,他原也以为活不长久,谁想到现在竟有这等风韵。
不过他现在一颗心都在杜若的身上,只瞧得眼便转过头去。
他实在不明白,杜若为何态度突然变了,要放在以前,她见到他总是欢欢喜喜的,甜甜得叫着他豫哥哥,然而今日她竟然叫他大殿下。
那样的疏远。
两年多的感情只是虚无吗?一股无名之火烧在胸口,他恨不得上去好好问一问,只顾忌旁人在,只能按耐住,依旧面带着微笑,好似真的在赏花。
倒是包岱见到杜蓉,笑着迎上来:”大姑娘,听闻你喜读兵书,我正巧在家里寻到一卷《百战略》,不知道大姑娘可喜欢看?”
白皙的手递过来,虽是送书,可这样坦坦荡荡,倒也不讨人厌。
谁料杜蓉并没有去接,口气冷淡的道:”谢谢包公子,这卷书我是有的。”
杜莺眸光一动,那《百战略》极是稀有,他们家有很多兵书,唯独没有这卷,杜蓉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表情并不明显,可杜若看见,却也猜到杜蓉是在骗人。
目光在包岱脸上打了个转儿,她想起那章凤翼。
他是马匪的儿子,皮肤微黑,高大魁梧,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嘴里还常叼着草,一股子流氓痞气,反观包岱,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两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若是杜蓉喜欢章凤翼,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喜欢包岱的!
006,
这桩事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就有些不悦,与刘氏道:”包公子很是谦逊有礼,学识也渊博,他送书与蓉儿乃好意,蓉儿怎么能当众给人难堪呢?”
比起杜若的贴心,杜莺的善解人意,杜蓉是有不足之处,她做事太过冲动,老夫人对她也是有些不满,只一样是孙女,她还是很尽心的予她挑选佳婿。
刘氏看老夫人有谴责的意思,忙道:”蓉儿也不是故意,许是不喜欢这兵书罢。”
”她自小就喜欢看,怎么会嫌弃?”老夫人手放在案台上,看见刘氏诚惶诚恐,又对杜蓉有些怜惜,也是因这母亲,杜蓉的性子才会那么刚烈。
当初瞧着很是温婉端庄的一个姑娘,谁想到软弱至斯,丝毫笼络不住丈夫,还得要她这老婆子管着三十几岁的儿子呢!
老夫人道:”罢了,下回我自己问她。”
刘氏便低声应了。
杜家将将在杜家安家,姑娘们附近的小厨房还没有建好,故而杜若每日都要去父亲母亲那里用饭的。
刚踏入院门,她就瞧见杜云壑在庭院里舞剑,那一把闪亮的剑被他舞得好像流光般在空中飞翔,停下来的时候,周遭满是落叶,都是被剑气打下来的。她一边走一边击掌:”爹爹的剑法真厉害呀!”
看到宝贝女儿,杜云壑收了剑,颇有些审问的意味:”若若,为父教过你的落英剑法,你到底学会几成了?”
杜家男儿每一代都是以武立世,个个都是马上将军,故而便是姑娘家,偶尔也是习得一些的,可杜若并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性子又慢,怎么学得了剑术嘛,她心想要是真打上了,稍微慢一些,她就要被人削去一块肉!
心里惶恐,杜若垂下眼皮道:”爹爹,我拿不动剑。”
杜云壑倒不是要责备女儿,他是想保护她,不过看见她水袖中一对儿胳膊细得像淮山,他又舍不得说。
杜凌这时正好过来,闻言笑道:”爹爹,妹妹学这个作甚?她又不出去打仗,在家里谁也不会欺负她,退一步说,便算有人欺负,还有我呢,我剑法可不差。”
杜云壑斜睨他一眼:”前几日与玄儿过招,你三下都没有挡得住。”
干什么要揭人伤疤啊?杜凌极是不满,皱眉道:”他比我大了两岁呢,我也没有他这等历练,比不过又有什么?”
”人一旦找借口,这辈子也就完了。”杜云壑冷冷道,”你最好给我记住!”
杜凌不服气,要说他哪里讨厌贺玄,也就这一点,父亲总拿他们两个比。
见哥哥不高兴,杜若拉拉他的衣袖,鼓励道:”每个人都有优点缺点,你没有他武功好,可是你比他讨人喜欢啊!”
这也算优点?杜凌嘴角一扯:”那你喜欢我肯定比喜欢贺大哥多咯?”
”当然,我一点不喜欢他。”杜若用力点头。
杜凌心里舒服一些,不过想到杜若上回那么甜的叫贺玄,他又有点不相信,因为她小时候就喜欢缠着贺玄,有回下大雪还非得去看他,听说后来两只脚都陷在雪地里,还是贺玄把她抱回来的。
那天到得家里,他浑身都覆着雪花,幸好护得好,她没有冻伤,倒是贺玄得了风寒,为此妹妹还被母亲说了一通。
后来不知为何,他们又疏远了,杜凌拉着她走到远处,轻声道:”你怎么又叫他玄哥哥了?”
杜若一怔之后,笑眯眯道:”他现在可是王爷呀,叫他玄哥哥可以沾光!”
这鬼丫头,杜凌不得不服。
谢氏招呼他们进来用饭。
四人坐一起,八仙桌各人占一边,丫环们在旁边布菜,杜云壑是不喜欢的,他总是自己夹菜,谢氏对此也不管,可儿子女儿的规矩,她是要教的。
杜云壑吃得八分饱了,谢氏与他说些事情:”老爷,今日大殿下专程过来,是为何事?”
”能有什么,不过讨教下而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杜若竖起耳朵听。
杜凌道:”他是钦慕您,父亲,谁不知道您百战百胜的威风?便是皇上提起您,也是赞不绝口的,莫说是大殿下了。”
赵豫很早就与杜凌混熟,他帮着说话也是常事。
杜云壑打量他一眼:”你们感情再好,也得有个规矩了,他是大皇子,你只是国公府的公子,不要走得太近。”
这话什么意思?杜凌皱一皱眉:”莫非父亲是说立太子一事?”
事关储君,杜云壑脸色沉下来:”莫张口就说,这与你无关。”
谢氏见状忙屏退下人,见门关上了,与杜云壑轻声道:”老爷,你也别尽想堵住儿子的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便是你不说,他难道就不知?堵不如疏,你与凌儿说清楚,他才不会胡说八道,大皇子可是常来我们家的,其中固然有老爷的原因……”
杜凌皱眉道:”娘的意思,大殿下是因为父亲,才与我们交往的?”
”你这孩子就是急,”谢氏道,”听老爷说罢。”
杜云壑看儿子一眼,淡淡道:”别把大殿下说得那么卑鄙,人都有私心,可人也要交朋友的,凌儿,凡事都要想想两面。既然你娘把这件事摊开来说,我便告诉你们,三位皇子都有争夺太子之心,这并无对错,虽说长幼有序,可历史上,违背此例的多得是,并无规矩可言。你只消记住,这件事你千万莫掺和进去。”
”但并不是让你完全避开大皇子,抱着平常心便可。”
杜凌到底年轻,被这一番话说得沉默下来。
而在旁边的杜若却别有心思,甚至是恍然大悟,难怪赵豫会背叛她,他想当太子,想做皇帝,想拉拢父亲,所以才会娶她,并不是出于真心。
一切都好像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她道:”我看他就是故意接近我们的,父亲,您一定不要帮他,他会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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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脚步声,杜若置若罔闻,就是不把眼睛睁开来。(WWW.qiushu.CC 好看的小说
她现在可是讨厌透了贺玄,明明说轻一点,可比第一次还要凶猛,她感觉自己是被刺穿了,破了个窟窿出来,疼得直打哆嗦。
长这么大,她没有这样的疼过。
她不想理会他。
那姿势瞧得出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内侧躺着,用背脊冷冰冰的对着他,贺玄喊她一声,她没有答,连动也没有动。
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不曾受过委屈,贺玄对她是最了解不过的,杜若是个怕疼的人,今日他狠狠欺负了她也不怪她生气。他坐到枕头边,手搭在杜若肩膀上,轻声道:“刚才是我太孟浪了,你就原谅我一次。”
光是说个话有什么用,她还在疼呢,杜若嘟起嘴,假装没有听见。
贺玄把头低下来,在那□□的肩膀上亲了一下。
突然的动作叫她身体微颤。
瞧瞧就是没睡着,还非得装,贺玄嘴角挑了挑,再度的亲吻,她刚才自是没有穿什么的,露出的肩膀圆润白皙,有着优美的曲线,他吻着吻着,一只手将被子往下拉,让她整个背都露了出来,纤细漂亮,光滑如玉,他沿着那道脊髓,慢慢的一路往下。
背是凉的,可唇是热的,这样的冷热交替,不急不缓,让她浑身都难受起来,她有点忍不住要动,要扭,可又因为在生气,偏是咬牙忍住了。
可是身体骗不过人,细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甚至还泛出了红色,好像胭脂一般在她的背脊上,他吻到末端,只见那曲线忽地就凹下去,再往前又翘起来,难以形容的诱惑,本是戏弄她,自己不知不觉却是深陷了进去。
刚才只顾着行夫妻之道,委实也没怎么仔细打量,他有些急,而今静下来欣赏,才发现她是这样的美,每一处地方都叫人爱不释手,起先早已平息的欲望又如海浪般涌上来,他的吻也变得急了,有些狠。
没想到他会亲那里,杜若再也忍不住,猛地就坐了起来。
屋里烛光很亮,照在她身上,他朝她看去,看见了更美的风景,白雪皑皑梅花嫣红,这恐怕是世上最好的画师也难以画出来的。
撞进他的目光,杜若才惊觉自己暴露了什么,连忙就去扯被子,他比她动作更快:“又不是才看见,你遮什么?”
声音低哑,动人心弦。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带着哭腔道:“你……不准再来了!”
说哭就真要哭,晶莹的泪水聚集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只要一眨眼,那珍珠就会滚落下来,这般的可怜,任谁看了都心疼。
更何况是贺玄,他到底没把她压在身下随心所欲,反是拿起被子盖在她身上道:“不准什么?我只是看看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分明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还说她胡思乱想,杜若靠在床头,戒备的道:“你自己说不是的,你不许再撒谎。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贺玄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要我传御医来,上上药?”
杜若连忙摇头,又不是别的地方,那里怎么用药?且嬷嬷也教过,说是过几日就会痊愈的,不必看大夫,还说往后会一点儿都不疼,甚至于还……想着脸红,反正她现在是不觉得有什么好,也有些惧怕这个,她想到刚才的冲击,整个人都缩了一缩。
这般的举动,让他完全打消了念头,哪怕是再想要他也不敢冒着被杜若恼恨的危险。
毕竟来日方长,她可是嫁给他了,她会日日夜夜都陪在他的身边,这比什么都重要。他爱怜的顺了顺她的头发:“我让鹤兰去备水了,还叫御膳房准备了芋粉团。”
有些邀功的样子,还很明显,其实杜若刚才也听见了,她也真的饿了,毕竟从杜家过来又行各种礼仪花费了许久的时间,别说还被他折腾了一番,她感觉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就这样原谅他,是不是太容易?
她正犹豫间,听到贺玄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芋粉团,有回我去见你父亲,全家人都吃完饭了,唯独你还坐在桌边,舀着团子吃呢。”
她总是慢吞吞的,可杜云壑夫妇一直都很纵容她。
“我同你父亲说了一阵子话,你还没有吃好……”
他说话的时候眸色极为的温和,好像夜晚的月光,她刚才的怨一下子就没有了,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原来都记得,可她一直以为他年少时是不把她放在心里的。
“你总是不理我。”杜若咬一咬嘴唇,“又怎么会看到我吃芋粉团!”
贺玄轻声一笑。
记忆里她总是梳着花苞头,缠着各色的珠子,说起话来甜,没有谁会不喜欢的,只他当时身负血海深仇,并不愿意亲近这种上天眷顾着的小姑娘。
因好像注定,他们是要越走越远的。
然而当时的想法并不正确,他那时可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杜若并且娶了她做妻子。
“你怎么不答?”杜若皱眉,“你说说,你那时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他手搂紧了一些,“我要是真的讨厌你,你根本接近不了我。”
杜若嘴角撇了撇:“那你是欲擒故纵了,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就那么的坏,竟然对我一个小姑娘也用心机……“
她话未说完,贺玄哈哈笑起来。
“我说错了?”杜若大恼。
“不,你说对了,我对你用了很多的心机。”贺玄侧头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不然怎么会娶到你,你说是不是?”
见他居然承认,她一时倒不知怎么回。
鹤兰端了芋粉团进来,轻声道:“皇上,娘娘,水已备好,御膳房也做了芋粉团,皇上娘娘是要先用膳还是洗漱呢?”
“用膳罢。”贺玄道,“你放在桌上。”
鹤兰依言听从,出来时与玉竹道:“没事儿了,我刚才听见娘娘在与皇上说话呢,可见是没什么。”
刚才杜若哭得太凶,她实在担心。
玉竹也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两人又坐到外边儿的职房去。
芋粉团新鲜做出来的,颜色淡黄,滚在白色的高汤里,撒了些葱花,看着极为的诱人,杜若咽了下口水,觉得肚中火辣辣的饿,只是瞧见一碗就犯难了,御膳房就这么节俭,竟然真的只有一碗。
贺玄看到她的馋样就好笑,舀了一只送到她嘴边:“我不吃,这是给你吃的。”
“你不饿吗?”她惊讶。
虽然她是疼,可他使得力气也不小。
贺玄挑眉道:“要是我饿,你是不是让给我吃?”
杜若不干了:“你们皇宫是不是缺银子?”
碰到吃那是原形毕露,贺玄见她护食说不出的好笑,将团子喂到她嘴里:“快些吃罢,这天底下能让朕喂的,就你一个,还磨磨蹭蹭的。”
好威风哦,杜若咽下去:“谢皇上大恩。”
这话又把贺玄逗笑了。
一碗芋粉团子很快就吃得精光,她躺在床上不想动,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想闭上眼睛睡觉,抱着被子道:“我们这就歇着罢,皇上,您明儿是不是还要早朝呢?”
“这几日朕大婚早朝什么?”贺玄将她翻了个身,把床中间铺得白纱抽了出来,上面都是血,虽不是一摊一摊的,却是像梅花瓣,这儿一片那儿一片,染得到处都是,她自己不知,甚至连腿上都有,只见杜若困得很了,他弯腰将她抱起来,“我替你去洗干净。”
他怕她这样睡得不太舒服,半夜又醒过来。
杜若却又不愿意了。
两人虽然那样亲近过了,可到底是第一次,心里还是害羞的,连忙道:“我自己去。”
贺玄却不放手,抱着杜若下床,她上身搭着被子,腿儿却没有,他垂眸便看见一双修长的腿挂在自个儿手臂上摇来晃去,心头就是一荡,恨不得又返回去,好不容易压制住这股邪念,杜若又在他身上扭着要下来,动一动胸前便是波涛汹涌。
“你再这样乱动,可别怪我!”他额头上出了汗,沉声道,“给我好好待着。”
杜若吓一跳。
起先他跟自己和和气气的闲聊,她都忘了他是皇上了,而今这么一喝,她倒真有点儿害怕,他们俩再如何是青梅竹马,她是她,他的身份却是不停的在变,早已拉开了距离。
她闭上嘴不敢动了。
贺玄绕过两道屏风走到静房,只见浴桶里已经倒入热水,他单手试了试水温将她放在里面,又将自己的中衣除去,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她面前。
杜若忙低下头,不敢看。
刚才两人□□相对,她也几乎是闭着眼睛的。
小姑娘的脸颊一下红了,眼睛都不抬一下,贺玄好笑,男人跟女人真个儿不同,他是恨不得一直盯着她看,而她呢,却是不停的回避,大概是害羞了罢?姑娘家受得教养不同,顾忌的事情太多,他在她身后坐下来,拿起旁边的香胰。
一时无话。
这种事儿原是奴婢们该做的,可却由贺玄亲自代劳了,鹤兰跟玉竹站在外边儿,有点儿怀疑贺玄到底会不会清洗,毕竟姑娘家精细多了,而男人洗个澡却不是那样繁琐的。
她们很快就听到了水声,还有姑娘不停的抗议声。
…………
杜若又恨不得哭一回,不是疼哭,是羞哭,她自小都是奴婢帮着洗澡,大一些奴婢在旁伺候,多半是她自己动手,可谁想到被一个男人洗了个遍,虽然那是自己丈夫她还是很不习惯!
她甚至有点怀疑那是贺玄故意的,她才没有那么脏要洗那么久。
可她实在太累了,等到躺回床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贺玄抱住她,柔声道:“睡罢,明儿也不用早起,你想睡到什么时辰便是什么时辰。”
杜若嘟囔:“你别再碰我,不然我恨死你了。”
“是不是已经在恨了?”他道,刚才在浴桶里他是借着洗澡的理由逗弄她,可也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去做那件事儿,忍得多辛苦她是不会清楚的。
杜若轻哼一声。
今日只是第一天,以后还有第二天第三天,其实他真要做什么,作为妻子也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埋在他怀里:“没有。”
“那喜欢吗?”他问。
他今日弄疼了她却喂她吃饭,洗澡故意欺负她却又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便是进来也没有闲着,将她稍许打湿的头发也抹干了,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耐心的时候,可这就好比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似的,叫人讨厌又喜欢,她才没有只喜欢呢!
她假装没有听见,把头埋得更深。
本就在他怀里又有被子挡着,脸都看不见了,他轻叹声,听她说喜欢恐怕是让他极为头疼的事情了,当然他原也可以叫她就这样喊出来,只要他愿意,可不是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没有意思,他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下,贴着柔软的乌发也闭上了眼睛。
宫殿里再无声音了,同往常一样的安静,可他怀里抱着她,却觉得没有哪一日是比今日还要充足踏实的。
这样已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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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已是到了辰时,可怀中的美人儿仍在沉睡,丝毫不觉。[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贺玄垂眸看她一眼,颇是满意。
昨日将杜若抱着,没想到她睡相那么好,经过一晚上的时间都不曾动弹,一直安静的埋在他怀里,好像个小猫儿似的乖巧,他喜爱极了,搂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又过得多久,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头顶大红色的帐幔落入眼帘,有些刺目,她还在恍惚着,同往常一样想伸展下身体,谁料手一动就碰到坚硬的胸口,才发现自己是被抱紧了,甫一抬头对上双明亮的眼眸,有着奇异的色泽,光华璀璨。
大早上身边躺着个男人,有那么一瞬她极为震惊,但很快就想到昨日的事情。
她嫁人了!
往后每日醒来,大约都会见到贺玄。
紧绷的身体又松懈了,她笑一笑道:“玄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语气懒懒的,并没有急着离开他的怀抱,贺玄心头欢喜,笑道:“不用管什么时辰,要是还困便再睡一会儿。”
杜若摇摇头:“睡得够了,头都有些晕了呢。”她探出头看一眼窗外,只见十分的明亮,心知肯定不早了,“该是要用早膳了罢?”
杜家在吃食上面一直都很精细,故而养得几位姑娘也都是这等习惯,他道:“你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御膳房。”
“那我要吃金酥饼。”杜若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了,在长安没有哪家食铺做得地道,还有……”她忽然顿住,脸一下子燥热起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男人的手不再满足搂着她,而是沿着她后背,从肩头抚到腿,她实在很不习惯。
他好像不知道似的,还问:“怎么不说了?”
她轻哼一声。
她沉默,他更为的肆无忌惮,没有一处不去碰一碰揉一揉,杜若觉得自己好像个面团子了,没有力气,任由别人在砧板上揉扁搓圆。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更过分,昨日被他这般那般的亲着,她还没有这样的难过,今日竟好像哪处被蚂蚁啃咬着似的,说不出的不对劲。
“我,我要起来了……”她突然叫着去推他的胸口,“皇上,不早了啊。”
可人怎么起得来,他一只手牢牢抱住了她比锁链还要坚固,她急得差些哀求起来,他看见她眸色变得水汪汪的,脸颊却好像染了胭脂,一层又一层的红从里面泛出来,耳边还有轻轻的喘息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他忽然笑了笑。
都说鱼水之欢,必定不是只一人欢愉的。
他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轻声道:“这回又不疼,你逃什么?”
就是不疼她才害怕,那种感觉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竟是那样的陌生,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感受,说不出的惊慌,也觉得羞耻,脸好像被烫着了一样,不能见人,弱声求道:“玄哥哥,你不要……你快些放开我,好不好?”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羞态有多诱人,好像雨中的牡丹,潮湿又艳丽。
他本不该停手,就让她完全的盛放开来。
可眼见杜若好像要哭了,他轻叹口气道:“你昨日,没有人教过你吗?我听元逢说,哪怕是姑娘,是不是也要看……”
她脑海里闪现出几本画册,脸更红了,嬷嬷是教过的,但她实在没有很仔细的去看去听,也不记得会有刚才那种事情,她没有勇气去想,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到底才为人妇,骨子里还是小姑娘呢,脸皮太薄,不像男人,他虽是第一次享受却已经沉溺的很了,恨不得一日好几回,要不是顾念她,早已忍不住。他也不想再跟她那么亲近,因保不定自己定力不够又把她弄疼了,这伤上加伤恐怕不好受。
贺玄掀开被子把中衣穿上。
元逢作为下人自然早就起来了,因寻常龙袍都是他给贺玄穿的,而今主子娶妻了,应该是不用自己效力了罢?
在他旁边,站着鹤兰同玉竹。
“你们怎么也不进去?”元逢奇怪的瞅她们一眼,“不去服侍娘娘?”
玉竹性子活泼,悄声道:“皇上没发话呀。”
她们可是怕透贺玄的,哪里敢私自进去。
元逢点点头:“那就等着罢。”
贺玄穿好了回眸看去,只见杜若也坐了起来正在穿肚兜,与他目光碰上,微微侧过身子,将高耸的地方给遮住了,他嘴角一挑,并没有再去逗弄,昨日今日她已受到不小的冲击,便让她缓一缓适应一下。他朝外道:“进来服侍娘娘罢。”
听到这话,鹤兰跟玉竹连忙就疾步进来,行了一礼就去杜若床前了。
玉竹手里捧着一套衣裙,笑眯眯的道:“娘娘,这是宫里做得皇后朝服呢,您以后都得穿这些了。”
早前的衣服几乎都没用了,身为皇后就得有皇后的派头。
杜若瞥一眼,那颜色是深青色的,裙摆绣着青鸾,露出尖尖的鸟喙,她不由想到秦氏,秦氏就是穿这种裙衫的,十分的有气度。
可自己穿着也能合适吗?
扪心自问,她一点儿不喜欢这颜色。
老气!
不自由自脸上就露出了嫌弃的神色,鹤兰瞧见,轻咳声提醒道:“第一日都是穿朝服的,娘娘穿着就习惯了,只是厚重一些。”
是了,别说是衣服,这身份她也得适应,不见奴婢都喊她娘娘了吗?杜若点点头,展开手让她们穿,费得一番功夫才弄整齐,鹤兰笑道:“是不是让皇上看一下?”
杜若想到刚才的事儿还有些羞,呼出一口气才走到屏风外面去,谁想到贺玄竟然还只穿着中衣,她讶然道;“元逢呢?”
贺玄回过身,瞧见他的皇后。
比起昨日里艳光照人,这身装扮真正是算得上威风八面,要说尚宫局的绣娘也是花费了心血,可他第一眼看见竟是不喜欢,这颜色也太深了!是谁规定皇后就得穿深青色的朝服?他前阵子心心念念算着时间要娶她,这等繁琐的事情都是交给下人去做的,这一桩真是不合心意。
该重新做几件才好。
杜若见他眉头拧了起来,摸摸自个儿的脸:“是不是妆不好?”
家里长辈个个都叮嘱要有皇后的样子,她是不能说这衣服不行的。
贺玄笑一笑:“还不错,粉可以少一些。”
手指掠过她脸颊,细腻光滑,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水粉,这东西只会夺去她少女的明媚,他更喜欢早上她睡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天然的娇美。
他将她拉过来,把高几上的龙袍递给她:“给我穿上。”
亏得她傻还问元逢呢,原来他是要她穿。
杜若脸一红。
因她起得晚,几乎是从没有见过母亲替父亲穿衣的,但有时候父亲练功,将外袍脱了,母亲怕他出汗受凉总会拿了让父亲穿上去。
今日她也要这样了。
龙袍有些沉,拿在手里很有分量,她第一次那么近的打量它,觉得这颜色实在是太刺眼的亮,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全都包含在里面呢,她将它拉伸开来,踮起了脚。
身上淡淡的清香扑到鼻尖,他习惯了元逢伺候,可由杜若来委实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他把龙袍穿上,手一紧便将她揽在怀里:“还有腰带呢。”
她低头给他扣玉带。
修长的手指好像玉兰花,光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她做完事情就被他抬起下颌狠狠亲了。
口脂是白白的抹了,还不到一时半刻就被吃得干净,杜若抿着略微有些发疼的唇,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看着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出神。
要说杜家也是富贵人家,可这早膳比起宫里,当真像是贫困百姓。
那么多的吃食,都不知吃哪一样,她可是记得她早上只要了金酥饼的!
贺玄道:“只是今日丰盛些,毕竟你我大婚,往后可不是这般奢侈。”他夹起一只饺子放在她碗碟里,“随意吃罢,不用拘束,我也不是没见过你吃饭。”
这么一说,杜若倒也自在了。
比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两次面就成亲的夫妻,她这样的婚姻也真不错,至少贺玄了解她,她在他面前也不用怎么遮掩。
她笑着道好。
御厨的手艺很不错,比起杜家来是丝毫不差的,她吃得十分欢喜,贺玄道:“中午要吃什么,也提早说了,省得来不及做。”
才是早上就说中午的,杜若轻哼道:“你当我是什么馋猫呢!”
“只希望你长胖些。”贺玄挑眉道,“这几个月你怎么一点没长肉?”
“你怎么知道……”杜若才出口脸就红了,他自然知道她身上肉有多少的,刚才就摸了半天呢,她咬一咬嘴唇,“长胖了做什么?”
“吃啊。”他慢悠悠道。
杜若差点儿被呛住。
鹤兰跟玉竹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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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为夫妻果真不一样了,言行举止上,他一反常态,什么时候都要调戏她。txt小说下载80txt.com
杜若偷偷白他一眼,低头用膳。
此时已是快巳时。
眼见下人们撤掉碗碟,杜若漱了口,想起敬茶的事情,若是在寻常人家,作为儿媳新婚的第一天是绝对不能起晚的,因为要给长辈敬茶,要与亲戚们互相见礼。可贺玄早已没有双亲,便免了这过程,也不知他心里可有想到?说来也是遗憾,父亲常常念起贺时宪,想必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将军,可惜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本该是她公公的男人了。
倒是不知而今贺时宪埋在何处?
还有贺家的祖庙……
他们杜家的却是尚在金陵,并不好搬迁过来,老夫人曾提起过,父亲当时阻止了,也不知将来会如何。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耳边听到贺玄道:“同我去外面走走罢。”
难得大婚,他有几日的歇息,不急于去处理政事。
杜若笑着站起来。
春锦殿前就有一处园子,花农照顾的很好,此时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热闹无比,两人肩并肩走着,他手握着她的手,只觉满满的惬意。
放在以前,这宫中风景再美,他都没有心思去看的。
“听说你将鹦鹉,兔子都带来了?”他主动问起,“想养在哪里?”
“我也不知。”杜若道,“让元逢寻个地方吧,我对这儿尚不熟悉,怕不能随便乱养……”她顿一顿,“你买的鹦鹉是不是哪里不对,总是不生小鹦鹉呢,且那公鹦鹉还不学人话。”
不像那只母的,已经会说好些了,公的是死不开口。
“是吗?”贺玄挑眉,“许是他们感情不好。”
听到这话,杜若扑哧一声。
要说感情,鸟好像也是有的,那公鹦鹉总是让着母鹦鹉先吃东西,它们还互相梳理羽毛,怎么会感情不好呢?她摇摇头:“不是。”
“那也许是还未长大。”
“都一年多了!”
贺玄沉吟片刻:“那让御医给它们瞧瞧?”
越说越荒唐了,杜若笑得花枝乱颤。
眉眼舒展开来,将这满园子的美色都比了下去,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去吻,好像总也吻不够,怎么吻也不能满足心底的那一丝绮念。她被他一步步推得直抵到了假山上,背后坚硬,碰一下就疼,她只得往前勾着他脖子,朝他怀里挤,好避开那石头。
看着像是主动,他越发的燥热起来,可也明白是在外面,她又是什么境况,容不得真的折腾,手捏住她下颌几乎是咬着牙齿道:“只容你歇息两日,等回门……”
声音在耳边很清晰,她起先有些慌,想到两日之后不知会不会还疼,但听到回门却是大喜,抬起眼道:“我真的能回去?”
出嫁前,他们一家都好像她不能回来的样子了,怎么也想不到也能跟普通姑娘那样回门呢,她是有点不敢相信。
比起她跟家人的感情,自己恐怕连个边儿都没法比,贺玄眉头挑一挑:“你该怎么谢我?”
那是真的,杜若心花怒放,想一想道:“我再给你做双鞋子!”
“妻子给丈夫做鞋子不是天经地义?”就是不谢,她难道就不做了?贺玄心想,这丫头真是丝毫的没有诚意。[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杜若语塞。
可他作为皇帝什么都有,她能给什么?她又想一想,犹豫了会儿,踮起脚在他唇上一碰:“这个……好吗?”
那时候他也要求过。
但她也不是很确定,故而问起来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个也不能令他满足,贺玄嘴角挑了起来,弯下腰在她耳边道:“不好。”
“什么!”
“等你回门之后再说罢。”
她心头一下警铃大作。
他却好像没说什么似的,直起腰朝别处走去。
元逢就在左右跟随,此时只见有个宫人疾步过来,有事禀告,他走过去一问,原来是有官员在宫外求见,这人还不好怠慢,他忙上去道:“皇上,葛大人来了。”
贺玄一怔,他的舅父此刻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罢。”
元逢询问:“皇上在何处接见?”
“便在春锦殿。”
元逢得令,吩咐下去。
因这件事儿,贺玄与杜若也不好再继续散步,慢慢沿原路返回,将将到得仪门口,葛石经也到了,双方相遇,葛石经整一整衣袍,恭敬的行礼,口称皇上,娘娘。
贺玄道:“舅父不必多礼,请进去坐。”
葛石经笑一笑:“臣来得唐突,不过也是为要紧事。”他看向杜若,只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这颜色虽与她年纪不称,却也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正如那龙袍一般,任谁穿了,就决定了手中的权利,谁还会注意人配不配呢?
恐怕早就拜服着,看也没有胆子去看的。
“皇上命臣新修的新朝玉牒,臣已是添了娘娘的名字,还请皇上过目。”
每一朝代都有皇族专门的玉牒,这玉牒说简单了,也就是一本册子,记录着家族的族谱,只因是皇族的,就显得极为的庄重,然而贺玄却不是那么的在意,当初也是因葛石经提到,说将贺家的族谱谱写到玉牒上,好一代又一代的流传下去,才把这桩事交于他处理的。
而今这玉牒上也有杜若的名字了。
贺玄接过来看得一眼,确实是写上了,他点点头道:“劳烦舅父了。”
葛石经忙道:“称不上劳烦,皇上大婚,喜得贤后,此乃万民之福。”
才第一天,就说她贤后,杜若有些脸红,她可是一桩好事都没有做呢,她谦逊道:“舅父,我可称不得这等美名,只愿不予皇上添麻烦。”
葛石经道笑起来:“娘娘出身名门,所学不凡,将来自会成为皇上的贤内助的,这就好像前朝的郭皇后,陈皇后……”
那都是名扬天下的皇后,个个都有过人之处,天下又有几人能比?贺玄可不曾想过要杜若能有这等本事,娶她也不是为匡扶自己,他打断道:“舅父,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清冷冷的,葛石经戛然而止,略弯下腰道:“就为玉牒一事儿,倒是打搅皇上与娘娘了,微臣这就告辞。”
来得快走得也快,杜若刚才还在想郭皇后,陈皇后的事情,却见葛石经一阵风似的走远了,她怔了怔道:“皇上不请舅父用顿饭吗?”
“不用。”
怎么说也是亲戚,她倒是没有想到贺玄对葛石经会有点冷淡,不过他这个人对谁都是如此,就算是父亲,他又几时热络过了?比起葛家,父亲对贺玄的关爱一点不少,他都是冷冰冰的呢,还能指望什么,也许他只对亲生父母……
可惜也是无法瞧见这一幕了,她轻叹口气,有些忍不住想问宗庙的事情,但又怕戳到他的伤口。
她欲言又止,贺玄看在眼里道:“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
“是不是想问祭祖?”
她霍然抬头:“你如何知的?”
“我如何不知?历来这一日最紧要的事情便是予长辈敬酒,去宗庙拜祭。”贺玄道,“你自然也清楚的,不过此次便算了,我父亲埋在宣城,母亲埋在晋南,原该一起搬迁到长安来,但我怕……还是再等等吧,到时我自然会重修宗庙。”
这长安不是永久之地,他并不愿意这样折腾父母的骸骨,将来搬了又搬,除非能等到真正的安稳。
那是多久之后呢?
杜若惊讶,心想他可真是有耐心!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拜祭一下的。”她道,“父亲母亲在天之灵,自然随时都能看见,我们就焚香,敬他们一杯茶罢?”
这是人生中的大事,她就不信贺玄一点不想,他也许只是因为执念,刻意忍着罢了。
贺玄怔了怔,忽地颔首:“也罢。”
他吩咐元逢去准备。
鸡翅木翘头的案台上很快就放了香炉,袅袅的烟升起来,杜若从鹤兰手里接过茶,朝着天上看一眼便跪在了锦团上,贺玄瞧着她虔诚的样子,也慢慢跪在了旁边。
她说,不管父亲母亲埋在何处,他们都是在关心着自己的。
他娶妻了,父母也会高兴。
他端起茶朝地上洒去。
可惜没有那一日,父亲母亲真的能喝到了,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沾了那么多的鲜血,还会相信魂灵一事吗?赵坚被杀绝不是因为作恶多端,而是因为自己的谋划,在这过程里稍许出些纰漏,他都不可能赢得这场仗,那么到时候赵坚仍会坐稳龙椅。
而他赢得这一切,除了为父亲报仇,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因为膨胀的野心,而于父亲,终究是晚了。
父亲又能得到什么呢?
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沉默着,听到杜若叫父亲母亲,让他们安息。
比起他,杜若实在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她可能一辈子都不能理解他这些年被仇恨折磨,失去了什么,她是难以想象得到的。
贺玄站起来,将茶盅放于案几。
杜若却是没有这样做,她把茶盅就摆在地上,与贺玄道:“我们清明祭祖的时候,酒坛子就是这样放着的,祖先们想吃了,自己就会倒一盅,所以祖母有时候会放好几个酒坛子呢,她说曾祖父很好酒。”
她甚至把茶壶也放在了地上。
真是个小迷信,贺玄垂眸道:“你觉得你曾祖父真会倒酒喝吗?”
她一时没有回答,扶着鹤兰的手起来,拍一拍裙角才道:“这我真不知道呢!不过想到曾祖父一坛酒不够喝,又要拿另外的酒坛,恨不得跟别的祖先打起来抢酒喝,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他挑眉。
杜若一笑:“好像就在我们身边呀。”
她没有见过曾祖父,可祖母这样同她说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他一样,活灵活现的,她就永远记得有曾祖父这样的人了。
贺玄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叹口气道:“刚才忘了问父亲母亲喜欢喝什么茶了?我想母亲喝茶的样子一定是很优雅的。”
母亲喜欢喝雨前茶,他依稀记得,有次外祖母来看他们,老远便在说,芝兰,我给你带雨前茶了,是茶农才摘下来新做的。母亲很是欢喜,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上去……那茶泡出来十分的清香,母亲吹凉了,还让他喝了几口。
他眼眶忽地有些湿。
他很久不想这些事情了。
深吸了口气,淡淡道:“父亲好酒,母亲喜欢雨前茶。”
她点点头:“下次祭祖的时候,我们都带上。”
他不置可否,却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髻。
隔了一日,杜若要回门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不曾穿好衣服,就让玉竹吩咐备车,玉竹笑着道:“早就备好了,娘娘,便是要送府里的手礼也都准备了呢,满满一车。”
杜若一怔:“是皇上与你们说的?”
“是。”玉竹伺候她洗漱。
今日早上起来贺玄不在旁边,这让她有些惊讶,他是说这几日不早朝的,那么去哪里了?她好奇的问:“皇上几时起的?而今在何处?”
“卯时就起了,天刚蒙蒙亮。”玉竹道,“皇上一见奴婢们就说了礼节的事情,不过奴婢们后来就没见着皇上了。”
那定然是有要事,杜若一个人去用膳。
果然如他所说,今日就没有那么多的膳食了,她要什么吃便只有什么,可见他是真的不喜奢侈,不过浪费是不好的,她在家里也不曾吃一样扔几样。
“皇上吃了什么?”她问。
“两笼饺子。”玉竹笑道,“还有一碟鱼肉卷儿。”
原来他一个人会吃这些。
杜若又问:“饺子什么馅儿的?”
“这……”玉竹答不上来,她也没有仔细瞧,而且这事儿都是元逢去传话的,她不好去打听,更不可能走到贺玄身边去看着他吃。
应该是肉馅儿的,杜若心想,他瞧着身材瘦长,可脱了衣服,看起来是很精壮的,荤腥定然吃得多,想着脸一红,怎么会想到他的身体!
明明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
她生怕丫环发觉,忙低下头来。
等到用完膳,便是要回去了,杜若喜滋滋的走到殿门外,瞧见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扶着玉竹的手就弯腰进去,谁料这马车并不是空的,早就有人在了。
杜若看清楚是谁,眼眸一下子睁大:“玄哥哥,您怎么在?”
贺玄大马金刀的坐着,哂笑道:“回门光你一个人,还叫回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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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的本义是要女婿与女儿一通回去的,不然只会叫人看笑话。[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的,就像皇帝与皇后这种身份,不同常人,自然就不能套相同的习俗了,难道还能要求皇帝也一同前去吗?
她可不敢,下意识就觉得贺玄是准许她一个人回去。
见她意外的样子,贺玄将其拉到怀里:“一辈子就一次,便随你也没什么。”
话里的意思,是真的要陪同着去了,杜若跌坐在他腿上,讶然的盯着贺玄看了看,发现他竟然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套淡紫色的春袍,衣襟袖口有金色的龙纹若隐若现,比起刺目的明黄,更是多了一份神秘的高贵之气,一时竟是看得呆了。
他贴近她的脸,揶揄道:“还要多看看吗?”
杜若羞红了脸,推开他:“我是见你没有穿龙袍!”
他轻声一笑。
有点儿嘲讽的样子,杜若坐在他身上没有地方躲,也是破罐子破摔了,都是夫妻她看看又怎么样呢,自己为什么要害羞?他都不知道看了自己多少次,她又理直气壮了,说起正经事儿:“皇上突然去我们家,怕长辈们都没个准备呢。”
“要什么准备?不过是吃一顿饭罢了。”他捏捏她的脸,“我在你们家可不知吃过几回。”
“那是以前……”
“我没穿龙袍,便是让他们不要拘束。”
杜若怔了怔,想到自己穿得,皱眉道:“你怎么也没提醒我,瞧我穿得多隆重!”
本是想选一件普通的,偏鹤兰玉竹都说作为娘娘必得要符合身份,她尽量选了件没那么庄重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绣娘的功夫好,怎么都是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来。(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要没有合适的妆容去配,还真不好撑住。
她有些不悦。
贺玄失笑:“你不一样,你穿什么都是杜若,再者,叫他们看看你做皇后的样子,有什么不好?”
她是家里的宝贝疙瘩,说不到三句就撒娇的,他不信杜家的人真能把她当皇后看,也就几句话功夫就露出了原形,她是抬不出什么架子的。
杜若叹口气,幽幽道:“但愿是这样了。”
她可是记得葛石经刚才对贺玄的那种恭敬的,虽说是后来相认的舅父,也有点过头了,她不希望自己的祖母,父亲母亲也是这种样子。
实在太可怕,显得多生分一样。
贺玄捧住她的脸:“你是才做皇后,患得患失,往后久了便会习惯。”
习惯这种疏远吗?杜若觉得有点儿可悲,轻声道:“难怪说高处不胜寒。”又说皇家无情,只要牵扯到权利,什么都变得单薄起来。
伤春悲秋的,也是杞人忧天,贺玄瞧在眼里,手指拂过她乌黑的秀眉,淡淡道:“寒什么,你有我天天陪着,有什么可怕的?”
怕的应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杜若眼珠转了转,心想她原在家里不知有多少人陪伴呢,又怎么稀罕那深宫?要说陪,她大着胆子点点他俊美的脸庞道:“恐怕是皇上要我陪着罢?”
听到这话,他眸色深了些,承认道:“是。”
这么的爽快,杜若轻哼道:“你没几日就要早朝了,我能陪皇上做什么呢?只怕一日连一个时辰都见不到。”
像父亲这般的官员,母亲都是嫌少见的了,别说是他,她那次去文德殿,看到御桌放着的奏疏,有好几十卷,虽说皇帝也有怠政,不理朝事的,可贺玄绝不是,更别提大齐还有劲敌周国,就像哥哥说的,战事避无可避,他能有多空闲?
这是在提前抱怨他了吗?贺玄笑一笑:“我不贪求,”他低下头埋在她脖颈间,“只要你晚上陪我就好。”
热气弄得她痒痒的,脸不由自主红了。
傻子才听不出什么意思呢!
她侧过头,躲他的吻,生怕亲到耳垂上。
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有趣,握着腰的手更是用力了,箍得她连转身都难,实在是痒得厉害,她忍不住的笑,又想哭,求饶起来。
声音不敢大,细细的,又娇媚,他差些想将她剥光了,就当这时,前方竟传来很急的马蹄声,从远而近,他动作顿了顿,杜若见机连忙把衣襟拉好了。
这马蹄声她也是听见的,心下也奇怪上了,因这是有人在宫中纵马呢!
会是谁呢?
就算贺玄准许杜家的人在宫中能坐车骑马,可便是杜凌这等性子,也不会如此放开来骑的,她正思忖着,只听得那马好像停了下来,有个极为豪爽的声音道:“臣回来的晚了,不想皇上已然大婚。”
是陌生的声音,她侧头看向贺玄,却见他面上忽地露出笑意来,对那人的肆无忌惮并没有一丝的介意,还将她放下,弯腰从马车中走了出去。
“去非,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遇到何事耽误了行程?”贺玄的语气很是亲和。
“滁州发大水淹没了大片土地,臣绕了两座县城的远路才能重回官道。”那人顿了一顿,“皇上是要出宫吗?可要臣护送?”
贺玄笑道:“不必,你先回去歇着吧,等明日入宫,我有事情与你商议。”
听到这里,杜若已经十分吃惊了,因她真的很少看到贺玄对别人和颜悦色的,更别说现在还是皇帝的身份,他甚至都没有自称朕。
那人领命,笑道:“臣遵旨。”
好像是要告辞了,杜若实在没能忍住,偷偷从车窗往外看去,但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见到背影极为的高大魁梧,这种高大,是异于常人的,因他杜家乃将门世家,男儿个个都很英武,但这个人真的是太高了,有些触目惊心。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记不起名字。
贺玄回来时没做停顿,便又将杜若抱在了怀里,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成亲之后他的手就有点不受控制,只要她在身边,就忍不住的要亲近她,要抱着她,好像不能分开一样。
但杜若这时也顾不得他不老实的手了,问道:“玄哥哥,刚才那人是谁?”
她眼睛亮晶晶的,十分的好奇。
贺玄挑眉道:“你何时对朝中的官员那么有兴趣了?”
当着他的面,问另外一个男人,还那么的急切。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凑上去,堵住她的唇。
杜若却是懊恼,不过问一问罢了,他还藏着掖着,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等下回去,她去问哥哥,哥哥一定清楚。
马车出得宫门,一路就朝卫国公府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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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谢氏而今深刻的体会了,这种感觉甚至比离开丈夫还要难受,朝思暮想,奴婢们瞧在眼里,也跟着担忧,今日又正好姑娘嫁出去第三天,按照常理是要回门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可入得宫,如何还能有寻常人家的常理呢?
连翘悄声与茱萸道:“不如使人去与少爷说一声,让他今儿得空来陪陪夫人。”
好歹还有一个儿子在身边。
茱萸点点头,正待要走,却见外头一个小丫头飞一般的跑了过来,神色极为的欣喜,叫道:“夫人,夫人……”
“没有规矩了,什么事情?”茱萸沉下脸,竟是要闯到房里来了,成何体统。
小丫头一点不怕,眉飞色舞道:“茱萸姐姐,快些去告诉夫人,姑娘,啊……不不,娘娘回来了!是皇上陪着娘娘回来的呢!”
茱萸瞪大了眼睛。
近处的连翘听见了,探头问:“是真的吗?你说皇上?”
“当然,奴婢怎么敢胡说呢,都到二门那里了!”
连翘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跑着就进去道:“夫人,皇上与娘娘来了,娘娘回门了。”
谢氏一下站了起来。
好像遇到了大喜事,卫国公府突然就热闹了,那种热闹不是人声鼎沸的喧闹,而是在于主子们脸上的笑容,下人们心里的欢喜。
皇上皇后驾临府邸,那是多么大的荣幸!
上房里,老夫人也是有点儿懵,她跟谢氏一样都想到了今天这特殊的日子,可并没有什么期望,毕竟杜若入宫了,就算他们杜家跟贺玄往前有那么一些交情,可人啊,身份变了,很多事情就变了,君是君,臣是臣,她分得清。
结果,还就出乎意料。
看着面前的孙女婿,大方坐在下侧,老夫人久经沙场的也有些不安,贺玄虽则登基不久,可短短时间已经将f附近赵坚的余党全部歼灭,便是远在边界的县城,听说也纷纷攻克了,一时不知多少人头落地,这等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放在他这样一个年轻的帝王身上,便显得尤为的可怕。
老夫人的态度也便更为恭敬。
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看别人的眼色,哪怕这是自己的丈夫,杜若也坐不住,扑到老夫人身边道:“祖母,我可想死您了,才三日就好像过了好久呢!”
她趴在自己膝头,绣着凤鸟的裙摆碰到了地上也丝毫不觉,老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自己娇娇的宝贝孙女儿,就是做了皇后也是不曾变的。
“娘娘,这裙子弄脏了,我可赔不起啊。”老夫人心情愉悦了便打趣起来。
杜若急道:“什么娘娘,祖母,您千万别这么叫,我,我难受,您还是叫我若若罢,不然我以后再不回来了,祖母!”
她摇着祖母的衣袖撒娇。[求书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谢氏进来便瞧见这一幕,暗想这孩子怎么还是老样子,忙道:“若若,快些起来罢,别叫老夫人为难。”
老夫人直笑:“罢了,罢了,祖母不逗你,若若,你就算再如何是皇后,仍是我的孙女儿,你母亲的女儿,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你回来,我们高兴,你走了,我们都想你,这几日炎儿与我说话,三句都离不开你的,今日定是不知多欢喜呢。”
杜若抬头看向谢氏,只见母亲的眼睛红红的,她站起来就扑到她怀里:“娘,我也想您,还有爹爹,哥哥!他们今儿是不是去衙门了?”
“自然是在衙门,他们也不知你……”谢氏顿一顿,才想到贺玄,连忙见礼,“皇上,臣妇已使人去衙门告知。”
“岳母不必多礼。”贺玄站起来,“我今日同若若回门,便是想尽女婿的责任。”
话虽如此,可他毕竟是皇帝,女眷们还是不太自在的,幸好杜云壑与杜凌得知消息,很快返家,贺玄便借机同他们去书房说话,好给杜若与祖母,母亲闲话家常。
“你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儿,皇上答应你还真就回了?”谢氏高兴的同时也不忘叮嘱女儿,“你得有个分寸,往后千万莫恃宠而骄。”
杜若道:“我原以为是一个人回来的,可玄哥哥……”
“你还叫他玄哥哥?”谢氏惊讶。
杜若脸一红,在皇上与玄哥哥这两个称呼之间,她显然更喜欢后者。
老夫人倒是笑起来:“既然皇上准许这么叫,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看一眼谢氏,“来得突然,恐怕厨房都不知道怎么办罢?”
哪里想到呢,谢氏叹口气:“才去集市采办,只能量力而行了。”
“娘不用担忧。”杜若道,“做些家常菜便是,我们在宫里也不是非得珍馐的,玄哥哥不挑食,也绝不会责备我们家招待不周。毕竟此趟回来,只是为圆我回门的心愿,又不是为别的,娘若是事事精细,唯恐何处不对,反倒叫我后悔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谢氏笑着轻抚下她的发髻道:“便听你的。”
很多时候,表象就透露出一切了,老夫人与谢氏也不再担心杜若,毕竟从今日看,她可是实实在在的被贺玄宠爱着,这于现在来说已是足够。
将来的事情,既是不知,又如何苛求呢?
三人说笑了会儿,杜若惦记父亲,哥哥,便去书房那里,将将到得院门,只见杜凌手里拿着把长弓走出来,她轻声道:“哥哥!”
她站在海棠树下,穿着浅碧色的常服,头梳飞天髻,裙上凤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是金线织就的。
真有些皇后的派头了,杜凌笑着走过来:“若若,做皇后的滋味如何?”
比起祖母,母亲,他的态度是一点没有变化的,杜若笑道:“能有什么滋味?就是住在宫里的区别罢了。哥哥,你拿着弓要去作甚?”
“是皇上送的,我看看好不好用。”杜凌眉头挑了一挑,他的箭法没有那么准,短距离勉强拿得出手,远距离只是差强人意。
何时也能一箭取城墙敌军的人头就好了,如同穆南风一样。
他总不会比不过一个女人。
杜若伸手摸摸长弓,今日的回门礼都是贺玄准备的,还不知他竟然送了武器。
哥哥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问道:“哥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见过一个长得很高很高的人?只比你大几岁,就比父亲都高了。”
“你是说樊遂?”杜凌惊讶,“怎么会想到问起他?”
樊遂!
就是这个名字!
她道:“我今日又见到他了。”
“他从襄阳回来了吗?”杜凌道,“早前就听说皇上将他召回,原来是真的。”他顿一顿,“只怕是要封侯拜相了……若若你可知,原本皇上是要与他在襄阳起事的。”
在襄阳的话,便是要离开长安了。
杜若怔了怔,想到了最早前做得梦,假使她当初没有踏出那一步,只怕便是要遇到那种情景的,他会率军攻入长安,直闯到宫里来。
那把剑就在她面前滴着血。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眉头拧了拧,难道那日她没有重修旧好,他竟真的会与杜家断绝,去襄阳开始他的复仇之路吗?
兴许是的,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所以那日去襄阳前都不曾来与她告别。
他那时已是决定不再理会她了。
亏得自己惦念他,总是问父亲,他何时会从襄阳回来……
她一直等了许久。
莫名的鼻子有点发酸,杜若咬一咬嘴唇道:“爹爹在哪里呢?还在书房吗?”
“若若。”父亲醇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回过身看到杜云壑与贺玄站在不远处。
“爹爹。”跑过去挽住父亲的胳膊,她笑得好像花儿一样,“爹爹,我们去园子里走一会儿罢?刚才来的时候看到杜鹃开的正好呢,爹爹不是最喜欢杜鹃花吗?小时候常给我念‘断崖几树深如血,照水晴花暖欲然’呢。”
杜云壑笑起来:“你倒是还记得。”
出嫁时都不曾见到父亲的脸,父亲总是显得很严肃,不太露出柔情的一面,可她知道,父亲是比谁都疼她的。
父女两个朝着园子走了,贺玄反倒落在后面,瞧着那窈窕的背影,他忽然发现,刚才她居然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真正是见到家人就把他完全抛在脑后了。
不过这没什么,等这日过后,她天天都得在宫里,天天陪着他,她的世界也只会剩下他一个。
帝后亲临杜家的消息不胫而走。
吉安侯府门可罗雀。
杨夫人坐在高背大椅上,端着茶却难以喝下去。
杜家越是富贵,她越是膈应,不可避免的想到那天去杜二家做客,被杜莺赶出来的耻辱,忍不住又责备儿子:“送伞也能认错人,你怎么会送给那个庶女?也难怪杜二姑娘十分生气,你可是我们家的嫡子,这不是自贬身份吗?我真要被你气死了!”
她原是想让儿子娶杜莺的。
虽然杜家大房二房分了家,可她早就打探出来,杜老夫人对杜莺十分的疼爱,杜夫人也是一样的,且这杜莺也不像病重的样子,有才有貌,有什么不好呢?
偏偏儿子将这件事情做砸了。
杨雨谦笑着上去给母亲捏了捏肩膀:“娘,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还提,那日也是阳光太烈,儿子看错了人,不然怎么会送错呢?”
看错之前难道不知道问一问人吗?
杨夫人将茶壶摔在桌上,一口也没有喝。
要不是贺玄造反,她的女儿杨婵原本是要嫁给宋澄的,长公主不知道多喜欢,见面便是夸赞,而今是全毁了,眼看赵家不可能再翻身,他们自然是要断的一干二净。
只这一举动,叫他们吉安侯府也失了人心,她去外面应酬多是遇到冷脸。
杨夫人气不过,人往高处走,这些人往日里还不是巴结过赵宁吗?只她女儿显眼了些,就弄得他们家好像是墙头草了,那些家族实则内里还不是一样?
尤其是那些文官,贺玄登基之后,什么好听的拣什么说,真是恶心透了。
看母亲气成那样,杨雨谦笑一笑道:“而今皇上并没有动我们杨家,往后也不会,毕竟当日倒戈的家族不少,若是拿我们开刀,岂不是冷了别人的心?娘您不想想,杜家贺家原来也是大周的世族,后来归顺赵坚,性质又有什么不同?那些人愿意说便说罢,只要我们家把事情办好,在朝廷也能有立足之地。”
也只能如此了,杨夫人坐端正了,又将茶盅拿回来:“你父亲去康南剿匪,希望他不会出事。”
“已经平安回来了。”杨雨谦道,“儿子本来就要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呢!”
杨夫人松了口气。
杨雨谦瞧一眼母亲:“其实儿子不急成家,倒是妹妹,母亲该挑一门好亲事了,父亲这回立下功劳,哪怕皇上嘉奖几句,那些人自会就转了风头。”
人心都是如此,什么黑与白,最终看得也不过是谁高谁低。
等到这件事情淡下去了,她是要张罗女儿的婚事了。
杨夫人慢慢将茶喝了,只想到尚在牢中的宋澄,又是可惜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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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同杜云壑去看了杜鹃花。(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园子里一片赤红,真是像杜鹃啼血,艳得浓烈,父女俩许久不曾这样散步,倒也其乐融融,只贺玄一个,却是渐渐气闷起来。
倒不是说杜云壑何处不对,女儿孝顺嘴甜,哄得他心里开怀,一时忘记贺玄情有可原,没想到杜若也是这般,好似眼前没有丈夫了,光顾着自己父亲。她难道不记得今次回门到底是谁的主意?真没见过这等没有良心的!
杜若好似混不察觉,随手摘下一朵杜鹃花道:“爹爹,宫里有一种杜鹃花不是这种红色,却也好看的紧呢,下回我请爹爹,祖母母亲一起来看一看。”
说到入宫,就不得不问问皇帝了,他才是宫里真正的主子,杜云壑朝贺玄笑道:“等到皇上哪日得空,我们便要叨扰了。”
贺玄道:“岳父不必拘束,您要入宫随时都可以来。”
就这句话便能看出他对杜若的纵容,杜云壑虽然不可能当真,没事儿就去宫里,心里还是高兴的,只贺玄下一句又道,“宫中风景各异,但岳父家的,我却还不曾看全,好比若若那间院子,早前只是粗粗瞥得一眼,并不曾仔细看过。”
言辞里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去观赏观赏。
待嫁女儿的闺房原是不该随意给男人看的,但他已经娶了杜若,便没有这等顾忌了,杜云壑识趣道:“若若,你陪皇上走一走罢。”
二十年前,他迎娶谢氏,回门时虽不曾提过这要求,可也不是没有想过谢氏是在哪里长大的,是何处将她培养成了这样讨自己喜欢的女人,而今这卫国公府虽然不是杜若出生的地方,却也能理解贺玄的心思,再者小夫妻才新婚如胶似漆,他是不该太过占用女儿的时间。
杜云壑先行告辞了。
见父亲这么快就走了,杜若差些横眉冷对贺玄。
什么闺房没有见过?他有次明明半夜翻窗进来了!
她嘴嘟得老高,低声道:“你怎么会没有见过呢?”
“天黑看不清楚。”他淡淡道,“怎么,凭朕不能看第二次吗?”
一定要看她也没有办法,杜若转过身朝前走了。
路途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就到了她的小院。
还是以前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院里的奴婢看见他们,连忙行礼,她们是一点儿没想到那两人会来,还以为用一顿饭就会离开的,幸好早上刚刚扫了地,十分的洁净,小园子,窗台上的花儿也浇了水,开得蓬蓬勃勃,灿烂无比。
他是去过她的闺房,可院子里面不曾见过,这会儿只看到一派热闹,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跟她在一起,没有寂寥的时候。[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但今日,好像沉默了点儿。
走到闺房,不等鹤兰玉竹跟上,他反身就把门关了起来。
听到声响,杜若回眸看去,就见阳光被挡在门外了,他高大的身影一下子笼罩在头顶,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他已经憋得一阵子,走近就将她下颌抬起来亲上去。
极为的凶猛,她惊得直推他,可越推越是无力,那惊涛骇浪卷住了她,叫她根本难以脱身,腰被箍紧了,好像要嵌入他胸膛,舌尖一阵阵的疼,抽离了又被抢回去,她到最后只能不停的找空隙喘气,才能勉强活下来,还谈什么反抗呢。
整个身体变成了水融在他怀里。
他离开时,垂眸看见她发红的脸颊,朦胧的眼睛,手一松,人也好像要摔倒了。
贺玄抱起她往里面走。
她一下又清醒了,惊骇道:“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他道。
语气里肆无忌惮的强硬。
她羞得满脸通红,咬牙道:“不行,怎么能在这里!万一娘找过来……”他们可是在娘家,又不是在宫里,指不定长辈们一会儿有事或者有话要与她说呢?便不是,院子里好些奴婢,难保会传出去,她等会儿怎么出去见人?
大白天的,还在娘家……
“您怎么这样胡闹呢。”她真的着急了,低声道,“皇上,您不要这样!”
“早前你干嘛去了,现在求我?”贺玄盯着她,“而今可后悔?”
后悔什么?
杜若没反应过来。
贺玄沉下脸,将她扔在了床上,俯身压上去:“说过准你歇息,现在也差不多了,你别怕,朕会轻点儿的。”他低下头,亲她的脖颈。
吻*辣的烫人。
衣襟被拉开来,很快就有淤红出现了。
她能感觉到轻微的疼痛,要是他亲在上面一点,可就要露出来了,她大急,心想她怎么得罪他了,偏偏在这时候发作,刚才到底什么事情……刚才,她忽地明白过来,连忙道:“我回家见到爹爹娘太高兴了,疏忽了皇上。”
“你这是叫疏忽?”贺玄挑眉,他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她也许是故意的。
好几次他看她时,她都移开了目光。
这种冷待,可不好受,他作势要去抽她腰带,杜若藏不住了,咬着嘴唇道:“我刚才去问哥哥了,那个人是樊遂,以前跟你一起去襄阳的,我想起来,”她顿一顿,嘴翘得老高,“你那次去襄阳,都没有同我说一声,回来也没有来找我。”
是她自以为是,早前看到她年幼时给他做得长命缕以为他念旧,听到他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情,以为他在意过她,可真相是,他绝情的可怕。
一旦打定主意,什么都是可以抛弃的。
要不是她梦到将来,他们杜家一家都要被抛弃在长安了,父亲会去世,她会嫁给赵豫……
只是这些她不能说。
但她怎么会想不到呢?
贺玄怔了怔。
都过去这些年了,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情?怪他不辞而别?可真的想他,怎么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跟“豫哥哥”相亲相爱了?
她还有资格说他?还生气?
他揶揄道:“你那时候不过十一岁,就指望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非你不娶吗?”
杜若瞪圆了眼睛:“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把你当哥哥的,可你竟然去打仗都不跟我打招呼,你知道我……”她扭过头,“算了!”
就当他们小时候从来没有过友谊。
她胸脯上下的涌动,有些激烈,他瞧得一会儿,道:“我是怕你哭。”
她总是在笑,好像从来没有烦恼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要去襄阳的那一天,却怕她哭,她笑着没有什么,她哭了,他怕应付不了。
他反正总要离开她的,又何必去告别呢?
他眸色淡淡的,看不出真假。
他还会怕自己哭?杜若撇嘴儿道:“我没有哭。”
那会儿是等了他许久,也恼过他,但她真的没有哭过。
贺玄冷笑起来:“是,因为你很快就有豫哥哥了。”
事实告诉他,他的想法一点儿不重要,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勾搭了另一位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来找过他,现在却还来质问自己,真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贺玄有种自己被愚弄了的感觉,猛地抽开她腰带,埋在那团柔软里。
杜若浑身都僵住了,他竟然动真格。
感觉到被坚硬压着蹭着,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往门口看了又看,生怕突然有奴婢来敲门,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她轻轻扭动身子想要逃出来,一边低声道:“玄哥哥,你不要在这儿,万一有人呢,玄哥哥你可是皇上,于名声不好。”
在岳丈家,他其实也有顾忌,可平白就这样放过杜若,他也不甘心,伸手捏住她下颌道:“不在这儿,那在哪儿,你说个清楚我就放开你。”
杜若感觉自己的脸要滴血了,叫道:“玄哥哥……”
“要在柜子里吗?”他挑眉。
屏风之后的柜子很高大,容下两个人不成问题。
杜若嘴唇颤了颤。
“还是去房顶?”
他们在房顶倒是单独待过两回了。
杜若真的要哭了,要是知道他这样,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生气,虽然那是一个心结,她也可以忍住的。
红唇紧闭着,眸光却水亮,贺玄低头在她耳边道:“要不马车?”
“好!”马车的话是不在家里了,她来不及细究,脱口就答应。
贺玄笑出声来。
杜若看他笑容放肆,脸更是滚烫,才发现自己是上了他的当了,要是自己不着急,他肯定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是在岳丈家里,真要被撞到,脸面能好看吗?
她气得推开他,翻身起来。
正当这时,门口响起玉竹的声音:“二姑娘,四姑娘,谢姑娘,请稍等,奴婢好去传话。”
那两家就住在近旁,而今皇帝带着皇后回门的消息早已传得满长安都知,作为女方亲眷,她们自然是要来看一看杜若,热闹热闹的。
可没想到把杜若吓得够呛,她急着就找腰带。
刚才被他抽走了,也不知道扔在何处,抬头却见贺玄已经整理妥当,站在床边玉树临风,而自己呢,衣衫都是散乱着的。
怎么见人?
她恼道:“都是你害的!”
贺玄不慌不忙把她抱下,找了腰带系在腰间,又给她拉好衣襟,调笑道:“怕什么,别人知道只会羡慕你,‘*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史上也许会多一个如这贵妃般的皇后。”
杜若恨不得把脸捂起来。
贺玄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她连忙跟上,笑道:“二姐,四妹,月仪,你们来了呀!”
阳光洒进来,她脸若芙蓉,娇羞怎么也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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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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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0
到得宫里,马车停在了春锦殿的仪门前。求书网www.qiushu.Cc
一场疾风骤雨,杜若已是浑身没有力气了。
小小的空间里满是令人脸红的味道,她伸出手轻轻打开车窗,叫风吹进来一些,好散掉一点儿。
贺玄瞧在眼里,觉得她是多此一举,都要下车了还吹什么风,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腿就要出去,杜若连忙拉住他:“等一下,我还没有穿好呢。”
她急着拉小衫,系腰带,磨磨蹭蹭的,半晌没有弄好,贺玄给她搭上外衫,心想她忙着遮掩不怕麻烦,可宫里就他们两位主子,随身奴婢都是惯用的,竟然还那么怕羞,嘴角不由挑了挑,弯下腰要予她穿鞋,谁想到鞋子竟只得一只。
刚才坐在身上是不是晃得太厉害了,他径直蹲下寻找。
杜若红着脸指一指中央的案几:“在下面呢。”
翠蓝的绣花鞋朝天翻着,也不知道是怎么颠过去的,贺玄手长一伸就够到了,给她套在脚上道:“穿齐了,能出去了罢?”
杜若点一点头。
他携着她下来,叫玉竹去备水。
听到这两个字,杜若心虚,又是一阵脸烫,她尽力不去想在车厢里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太羞人了,转而说起请葛老夫人来做客:“要不就后日罢?趁着你还没有早朝,多陪陪她老人家,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主动提起他外祖,贺玄自然不会拒绝:“也好,总要请一请的,毕竟我们大婚宫中也没有摆宴席。”
比起普通人家,他们的成亲礼真是太不一样了,不止没摆宴席,连贺喜的宾客都没有,去洞房时也是孤零零的,没有女眷陪同,倒是她封后时见到群臣叩拜,说起来,难道是连贺礼都没有吗?她好奇道:“玄哥哥,大姐成亲时,虽说没那么热闹,可章家也摆了几十桌宴席呢,宾客也送了贺礼,我们有没有收到……”
假使每位官员都送,仓库都要满起来了罢?
贺玄道:“不曾,因我此前下令严禁他们往宫中送礼。”
她惊讶,复而夸赞:“玄哥哥,你真是好皇帝呀,一点儿不贪!”
笑颜如花,使得他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谁说我不贪?”
“难道不是吗?”杜若道,“光是长安城就有上百名官员,送予皇上的礼物又不能寒碜,每人一件都不知道多少了呢,可皇上一件都没有要。”
贺玄沉默的看她一眼,他拥有的可是大齐,贪得也是这世上最昂贵,最难得到的东西,怎么会不贪呢?
他还贪她。
杜若见他忽地不说话了,目光深邃的盯着自己,就是一阵心跳,低声道:“皇上,来回一趟您很累了罢?”
贺玄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想到她刚才流的汗,瘫软的身体,必定也是疲乏了才急着逃,眼见快要到内殿了,他将她抱起来:“清洗了去睡。”
声音低低的在耳边,惹得她一阵轻颤,从头到尾的观察着他,怕他又要干什么,那么她的腰真的要断了!
幸好贺玄这回真的只是清洗。
躺倒在床上,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的,从窗口直射到大红色的帐幔上,被子上,杜若沾到枕头就睡着了,这一天好像太累,一直到早上,除去昨日用晚膳的时间,她几乎是睡了七八个时辰。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要不是卯时被贺玄弄醒,恐怕还不肯睁开眼睛呢。
玉竹,鹤兰在外面候得半响,也不曾听到要水声。
倒是杜若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来,叫她们面红耳赤,退了又退,一直退到外面的屋檐,元逢匆匆过来,拍打着衣摆上的尘土,询问道:“皇上,娘娘可起床了?”
起是起了,可……两个丫环难以启齿。
见她们面上红晕,元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虽是伺候贺玄的奴仆,但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早就尝过女人的滋味,也就自家主子眼光高,憋到现在,而今总算是开荤也开窍了,自然会有点儿收不住,他原是不想打搅,奈何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还有,樊遂入宫了。
说起这樊遂,恐怕比杜家还要得贺玄的信任,那是第一个得知他复仇计划的人,贺玄在沙场救过樊遂的命,樊遂予他出谋划策,时日久了已是生死相随的朋友,故而那时贺玄才会放心让他留在襄阳,甚至将自己的部下交于他。
元逢翘头等待。
过得半个时辰,终于有声音了。
元逢进去的时候,贺玄已经穿好中衣,笑道:“他竟来得这么早?”
“是。”元逢顿一顿,“皇上,襄阳那里来了加急信。”
“什么?”贺玄一怔,随即大怒,“如此大事,你不早些告知?”
“这……”元逢心想,这加急信也是才到,自家主子新婚燕尔不曾早朝,他想着等一等与樊遂拜见的事情一起说也没什么。
贺玄抓起高几上的长袍披在身上,大踏步就走出去,同时厉声道:“但凡是军机大事,都不得延误,不然小心你脑袋!”
“是,小的遵旨。”元逢吓得一个哆嗦。
怒气冲冲的声音直传到杜若耳朵里,她也是将将只穿了件儿小衫,闻言忙将两个丫环叫进来:“出什么事情了?怎么皇上那么着急?”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贺玄发火,以前见过,也是因为宁封,他恼她不听话。
“好像是有官员入宫拜见,还有什么信。”玉竹拿来裙衫给杜若穿,瞥得一眼,只见她肩膀上背上都有淤迹,自个儿的脸倒是先红了,低头道,“娘娘今儿要吃什么早膳?”
杜若想一想:“面条,鸡汤底的,另外叫御膳房蒸两笼饺子,皇上也没有吃呢。”
玉竹应声出去吩咐。
贺玄疾步走到文德殿,只见樊遂已经在等着了,他顾不上说话,径直走到御桌前将襄阳送来的信打开来看,半响按回桌上:“杨昊倒也不笨,既然将宛城的兵调来,不攻襄阳确实回不了本。”他沉声道,“成和县已经失守,谷城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杨昊原是周国皇帝的侄儿,皇帝失去民心,导致国土四分五裂,可杨昊却是力挽狂澜,将周国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当然他也顺利登基,并且成为了大齐的强敌。
樊遂懊悔:“早知道我不该离开的!”
贺玄摆摆手:“是我召你回长安的,你不必自责。”他踱了几步,“也是我失策,当时命你进攻芦城,原是为引宛城的兵马前来相救,调虎离山,然而最后一步不该撤退,应是将芦城打下的,哪怕有所损失,这样他的兵马便没有回旋的时间,许会绕道去景洲。”
“后来两相对持,他一动不动,便是为寻找时机,襄阳的将士必定也大意……”
“恐是还因皇上大婚。”樊遂道,“这可是大齐的喜事,臣临走时,城内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将士们难得放松。”
贺玄将加急信给樊遂看,捏一捏眉心:“真是一时半刻都不能松懈,我原调你回长安,是另有事情。”他顿一顿,“那桩事情先不提了,襄阳得另派将军前往。”
别的事情,樊遂心想,让他离开襄阳,必定是另有所图,那图的恐怕是澜天关另一头的疆土了!
贺玄转身从后面的多宝格里抽出一卷地图展开。
太阳已经升到高空,杜若正从拢雪殿回来,她带来得兔子被元逢弄到那里去养着了,说是后院院子大,她瞧了一瞧,是大的可怕,也很空,两只兔儿正在野着,到处的跑,她想起两只鹦鹉倒是可怜了,整日的关在笼子里,是不是哪日问问杜仲,也可以放出来养。
走回春锦殿,丫环们已经往里面端午膳,可殿内并没有贺玄的身影,她问道:“皇上有没有回来过?他早饭可吃了?”
鹤兰道:“听闻还不曾吃。”
杜若惊讶:“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他不饿吗?”
“元逢等在外面,一直不敢去提醒。”鹤兰看元逢伺候贺玄也是惨,总是战战兢兢的,不像娘娘那是百里挑一的随和。
看看天色,都是午时了,难道她自己一个人吃午膳?
杜若想一想道:“饭菜便摆着罢,我去趟文德殿。”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玄饿一整天,她可做不出来。
文德殿前静悄悄的,禁卫们立得笔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见到皇后,轻声行了礼,杜若穿过两道门到得正殿,便见到了元逢。
贺玄贴身总是只有他一个人,好像多一个人都嫌麻烦似的,便是做了皇帝也一样。
元逢看到她极为高兴,迎上来道:“娘娘,您来了可就好了,皇上一直不曾用饭,小的眼瞅着恐怕连午膳都要错过。哎,您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他身体许是要不好的,往前便是如此,遇到事情谁也不准打搅,有时候一天都不吃一口饭呢!”
这样她肯定是熬不住的,一顿不吃浑身无力,哪里有精神做事呢,他怎么会……杜若探头往里一瞧,只看到贺玄站着,手按着御桌不知在看什么,另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也是全神贯注,两人时不时的说着话,因离得远,她也听不清楚。
是该去提醒下,杜若深吸一口气就要进去,谁料脚还没有跨到门口,只听贺玄道:“绝对不行,襄阳附近水路湍急,行不通。”
啪的一声,好似他将御笔扔了,她瞧得他脸色,沉得如同天边的乌云,脚就收了回来。
元逢道:“娘娘?”
杜若轻咳一声:“再等等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没有勇气进去了。
樊遂站直了点儿:“吉安伯杨宗毅擅长统领骑兵,听说这回在康南立了功,皇上有没有考虑过……不过杨宗毅此人用得好胜过千军,用得不好翻船也难说。”
“他?”贺玄抬头瞥他一眼,“你是在疑惑我为何还用他罢?”
樊遂微微一笑:“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贺玄淡淡道:“朝堂中像杨宗毅这等官员数不胜数……”他一直盯着地图,眼睛也有些倦了,边说着边往外看,却见殿门那里露出了一抹绯红。
颜色极是浓烈,想必奴婢也不会这样穿,定是尚宫局给杜若做得皇后常服了。
他早上出来的急,什么话都没来得及与她说。
“现在是午时了吗?”贺玄问。
樊遂天生对时间敏感,回答道:“午时中了。”
贺玄将地图一收:“想吃什么你与元逢说一声,你便在侧殿歇息会儿。”
杜若已经站得有些腿酸,想打退堂鼓,可元逢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后竟然连走入文德殿的勇气都没有,又觉得有点羞愧,当下正要再试一试,却觉肩头忽地被人抓住了,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皇上!”杜若大喜,“您商议完事情了吗?”
“不曾。”他道。
“那你怎么……”
“你说呢?”贺玄将她揽到怀里来,“我不出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等下去了?”又朝元逢看了一眼。
元逢连忙道:“娘娘是关心皇上。”
贺玄轻呵了一声。
元逢吓得不敢说了。
杜若道:“我是怕你饿,听说你早饭都没有吃,我专门叫御膳房蒸了饺子的。”她打量他,精神并没有不好,可一个人那么久不吃东西肯定不会舒服,又想到元逢说的,他还经常这样,便有些心酸。没有生母在身边,到底是缺少了关心,不像哥哥,哥哥要是不吃饭,母亲早就发脾气了,他不吃也得吃,而贺玄呢,弄得奴仆都不敢管。
“玄哥哥,你同我一起用午膳罢。”她笑眯眯的道,“膳房做了油淋鸡呢,你吃完了再办正事也是一样的。”
贺玄看着她:“要是元逢不说,你会来看我吗?”
“元逢才没有说呢!”杜若皱眉,“是我自己让鹤兰来问的,鹤兰是从元逢这里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这句,他嘴角弯了起来。
笑容浅浅的,却动人心,杜若被他看得脸慢慢红了,低下头道:“你下回不要这样了,胃会难受的,我一顿不吃都难受,你怎么能一天都不吃呢?”
有时候是真感觉不到饿,也没有心思去吃,不像她“民以食为天”,他手指轻轻摩挲下她的脸颊:“我要是日日不吃,你是不是日日过来?”
“我来了,你就吃吗?”她又抬起头看他。
明眸忽闪忽闪的,与她头上戴得宝石互相辉映。
他笑一笑:“是。”
她眼眸更亮了,拉住他衣袖:“那可说好了!”
“好。”他应允。
有这句话,下回她再过来文德殿,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去喊他吃饭了,不用进退两难的犹豫。
两人携手往春锦殿走去。
元逢在身后忍不住的嘀咕,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跟主子说的,叫他不要挨饿,说对身体不好,可主子一点不听,换做杜若,倒是立刻就改了,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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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9; 提供Txt免费下载)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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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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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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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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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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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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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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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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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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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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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122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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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123
四姑娘的话,那是杜绣?
杜若一直不太喜欢杜绣,因往前的事情更是生了罅隙,也是有些故意冷落她,刚才入宫时,杜绣便也显得沉默,没说上几句话。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到底身体好不好,她却是没有注意到了,当时又惦念谢月仪与哥哥,哪里能分得出心?
“快些去请马太医。”杜若吩咐之后同贺玄道,“皇上,我得回春锦殿了。”
一路寻着杜凌到这里,已是离得有些远。
“我也正是要去。”贺玄道,“一同走吧。”
“皇上今日不忙吗?”杜若瞧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自从葛家来宫里那日起,贺玄就开始早朝了,她也是才明白作为皇帝会是如此的忙碌,除了用膳几是没有空闲的时间,不管是休沐还是不休沐,文德殿内官员进进出出,好几次她便是有贺玄的准许,都差些不敢出声。
今日却回得那么早。
“难得岳父岳母来宫中做客,我理当问候一声。”他手指紧了紧,“稍后便是要走的,吏部几位官员还在外头候着。”
原是专门来探望杜家长辈,杜若心里自然高兴,笑眯眯道:“其实也不必的,父亲母亲哪里不知玄哥哥辛苦呢,倒也不用勉强。”
贺玄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脚步快一些,拉着她往前走。
当然,马太医走得更快,他们到时,已经在给杜绣看脉了。
见着贺玄,众人都上前行礼。
虽是休沐日,但贺玄的勤政谢氏知晓,大齐去年逢旱灾,好多农田颗粒无收,听杜云壑说大齐又与周国开战,边界吃紧,襄阳面临危机,便知这年轻皇帝不容易,低声就与杜若道:“怎么将皇上请来了?我们不过来入宫看一看你,哪里要惊动皇上呢。”
杜若委屈:“是他自己来的,我原先与他说,也是自己招待长辈的意思,我是在月门那里与哥哥说话正巧遇到他。”
谢氏听着松口气。
她可不想女儿给贺玄添麻烦,不知数的各种要求。
贺玄也听见了,笑一笑:“若若极是贤惠,将内宫治理的井井有条,我是丝毫的没有后顾之忧,真是亏得岳母十余年的悉心教导了。”
这是当面在夸她,杜若惊讶的朝他看去。
倒是谢氏有点儿脸红,说到教孩子,她委实是没有周到的,不比好些世家夫人将孩子教得八面玲珑,对于女儿是太过娇宠了些,唯一有些安慰的是,幸好这孩子生性善良,知道关心家人,只盼望年岁长些能更懂事,故而也是耳提命面的总是叮嘱。
老夫人笑道:“皇上真是谬赞了,若若什么性子我们哪里不知,就是希望皇上能多包容些。”
做长辈的再喜欢小辈儿,也是可劲的谦虚,其实在老夫人心里,不知多喜欢杜若,她原先也不指望小姑娘嫁入宫里,只寻个如意郎君,一辈子欢欢喜喜也就罢的,奈何这命道难以预测,偏偏会是皇后,怎么能不要贺玄包容呢?
这可是他自个儿非得选的。
贺玄垂眸摸摸杜若的发髻,回道:“这是自然。”
自家妻子自家疼。
杜若得了夸赞,心里欢喜,挨着他衣袖,手背蹭一蹭他的手,嘴里却是问杜绣:“四妹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
众人皆是不知,翠云低声道:“回娘娘,姑娘来时身体便是不太方便的。[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那是在小日子吧?
杜蓉对这个庶妹一向不喜,挑眉道:“即是不太方便,便与娘娘告罪一声,还能强迫她来了吗?到得宫里,却是弄这一出扫兴,没想到她年岁越长越是回了去了,这点事理都不知!我看她是故意的也难说,以前也没听说有这毛病!”
“以前是好好的,也是最近……”翠云怕杜蓉的暴脾气,不太敢说话。
这大孙女儿就是嫁人生子了,脾性仍是一点未变,老夫人道:“绣儿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且等太医看着再说罢。”
都是女眷们在此,贺玄原本也是想露个面表下情的,当下就先告辞走了。
杜蓉见老夫人居然不怀疑杜绣,还替着说话便是有些生气,在她看来,杜绣是满肚子的坏水,这种人根本就不能有一点的纵容,当下扭过头逗弄怀中的女儿。
马太医很快出来,与杜若道:“回娘娘,四姑娘是因肝血不足,流涩气窒,以至于癸水不调,腹痛加剧而致昏厥,微臣开一方子用到乌药,大腹皮,可让四姑娘顺气伸郁。”
翠云听到这话忍不住哭起来,啜泣道:“太医,姑娘这病可治得好吗?姑娘委实是太可怜了,人也瘦了好一些。”
那太医的话众人都听出来了,杜绣是肝火上郁才会如此,可见日子过得有多苦闷!
老夫人眉心拧了一拧,这到底也是她孙女儿,虽说杜云岩无情无义背叛兄长被驱出长安城,可杜绣是无辜的,她一个小姑娘又做错什么事情呢,突然就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而她作为祖母,委实也不曾在杜绣身上花过心思,分家之后,刘氏不是亲生母亲只关心杜莺,杜峥,杜绣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也是怪可怜的,老夫人进去看她。
杜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并没有醒转过来。
“怕是疼极了。”老夫人叹口气,看向刘氏,“好歹也是杜家的女儿,你平日里怎么照顾的?云岩不在,便不将她当女儿了吗?”
刘氏支吾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杜绣素来与她不亲,便是见面也只得问安两句话的,她能怎么办,府里一应东西是不曾少的,哪里想到她会生病,平时也没见有什么异样。
平白无故的母亲又被训斥,杜莺道:“祖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看顾四妹。”
而今她当家,自然是有她的责任了!
杜若目光移到杜绣的脸上,以前没有分家,不管二房有什么事儿都是刘氏杜蓉遭殃,杜绣永远都是置身事外,今日又是刘氏被训斥,甚至于还连累了杜莺,可以说,就是顺了杜绣的心意了。
她可不相信杜绣当真能这么巧的就今日晕倒在了宫里。
肯定是为出口气。
是不是还是因上回杨家的事情呢?
她回头问马太医:“四妹这情况,何时会醒?”
杜绣晕得越是久,老夫人越是担心了,瞧刚才的样子,祖母是真的生气,想到往前,杜绣虽然是个庶女,二叔也不着调,可杜绣的用度与她们一般无二,可见祖母从来不曾将杜绣看低,加之她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儿,当真是叫人心疼起来了。
马太医道:“要醒转也不难,只需微臣稍许针灸。”
原来这样就能醒了,杜若坐在老夫人身旁:“四妹今个儿身体那么虚,总不能一直让她晕着,好歹起来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原也是要用膳了,我叫厨房立刻弄些清淡的粥食来,省得四妹吃了又不舒服,祖母您看这样可好?”
不等老夫人说话,翠云捏一捏衣角道:“老夫人,只怕姑娘再睡会儿才好呢,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反正这儿有太医……”
“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杜蓉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你还想让她住在宫里不成?这是她能住的地方吗?”
翠云眼泪涟涟:“老夫人,奴婢也是为姑娘好,万一回去又是晕了呢。”
竟然还真的有这意图,杜若嘴角抿了抿,杜蓉杜莺便罢了,哪怕住上一个月都不成问题,杜绣她可是不想她住在宫里的,因她与杜绣实在没什么感情,凭什么要留她呢?她淡淡道:“要是四妹回去真的又不成了,你便告知二姐使人来宫里一趟,我自会叫太医去瞧的。”
翠云没想到杜若那么无情,姑娘肚子疼的晕倒了,连一天都不让住吗?她狠狠咬了咬嘴唇。
杜若与马太医道:“你快些施针罢。”
两针下去,杜绣就醒了,睫毛颤一颤将眼睛睁开来,环顾四周看到老夫人,她愧疚道:“祖母,叫您担心了,孙女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人事不知……”她给杜若道歉,“都是我的错,如此大费周章的,叫娘娘也跟着费神。”
“你又不是故意的,抱歉什么?”杜若笑一笑,“醒了就好,等会儿吃些东西,我使人送你回去,你便坐着轿子罢。”
她语气可亲,可杜绣听在耳朵里,觉得像是一种恩赐,还有种撵着她走的感觉,脸色就有些微的难看。
往前她再讨好杜若,都是姐妹间的互动,而今是真不同了,叫她坐轿子都在用这种语气,她伏在老夫人腿边,弱声道:“今日娘娘有兴致请我们来,是我败了大家的兴致了,不如这就走罢,我而今原也没有什么胃口。”
老夫人道:“混说什么,再怎么样也吃一些,若若已经叫膳房准备了,你便再歇息会儿。”
杜绣也就低头应了,又躺下来。
老夫人站起来跟刘氏道:“等回去你好好照料她,可是待嫁的闺女了,癸水怎么弄的不调呢?得赶紧休养好了!”
杜绣今年也是可以定亲的年纪,马虎不得,老夫人可不想看到杜绣也因为身体的原因嫁不出去,这二房真个儿……也不知是不是娶了刘氏这样的儿媳妇,四个孩子一个个的都叫人担心,要真追究起来,刘氏可不是罪魁祸首吗?
见老夫人脸色阴沉,刘氏畏缩着连忙答应。
杜莺看在眼里,恼在心里。
等到未时,众人便纷纷告辞了,杜绣因病着单独坐了宫里的软轿,杜凌瞧得一眼也是才知道她病倒的事情,并没有在意,转头与章凤翼说话:“父亲说有本兵家手记在你那里,你可看好了?我等着读呢,过几日来拿。顺便我们再过过手。”
章凤翼拍一下他肩膀:“上回去澜天关打上瘾了怎么的?还想去打仗?”
“不去成吗?”杜凌挑眉,“周国可就等着我去灭呢!”
大言不惭,章凤翼高声笑起来。
男人们的声音洪亮,谢月仪坐在马车里,悄悄拉开车帘往他们看,虽然让杜若不要泄露心思,可她自己忍不住,在心里想少看一次杜凌便是少看一眼了,反正他不知也没什么。
小姑娘露出半边脸,弯眉水眸,虽没有第一眼的惊艳,却是越看越耐看的,杜凌转眸间,正好碰到她的目光,一时也有些出神。
因他忽然想到了杜若说的话。
谢月仪怎么样呢?
比起别的陌生姑娘,表妹与他熟悉多了,可他是没有往娶妻那上面想的,只是觉得谢月仪温柔可亲,同她在一起很舒服,也不知道杜若好好的为什么要提到表妹。
不过说起来,长辈们提到的姑娘们,还真没有谁同谢月仪是一样的呢。
他走上去,想同谢月仪说两句话。
谁想到谢月仪偷看他被抓到,目光碰个正着,心里惊慌,眼见他过来,一下就把车帘拉了起来,遮得个严严实实,杜凌站在车厢外怔了怔,半响转身走了。
贺玄这日到很晚都没有过来,杜若等得都饿肚子了,在文德殿外眼见官员们陆续走了,连忙就叫玉竹提着食盒走去殿内。
两层的红漆排盒放在御桌上,还未打开就闻到一阵阵清香,好像是用了荷叶。
春夏之际,池塘里的碧叶怕很是肥美翠绿了,贺玄瞧得一眼道:“今日竟然送上门来了?”
“帮你节省点儿时间。”杜若道,“我算过了,从文德殿到春锦殿得有上千步的距离,你一来一去就是一盏茶功夫,提过来可不是好吗,能多看好几卷奏疏呢!”
她是有多空闲,竟然要去数步数,是不是得找点事儿让她忙起来?
贺玄嘴角一挑:“先不急,等我手头这奏疏批好。”
杜若点点头,很安静的站在旁边。
“磨墨。”他道。
是用得变少了,杜若瞧见砚台里面只剩一点儿,便撩起袖子往里注水,又取了墨锭来。
墨汁浓郁,泛着点点清香,他蘸得一些,便批注起来,她垂眸看着,见他一字一字的写,稳重有力,大开大合,内容又是一针见血,一时倒是看得呆了,猝不及防被他鼻尖点了下墨:“镇纸呢?”
镇纸?
杜若一愣,很快就找到案台上的貔貅镇纸,往那卷轴上一按:“这样好写了罢?”
“换支笔。”他晃动下手腕,“这支毛了,说是广东紫毫,竟也是不太经用。”
他将笔抛在桌上。
笔架上一排的毛笔,零零总总有好几十支,杜若一支一支的看过去,眼皮子都有些酸了,耳边听到贺玄催促:“怎得挑一支笔也不会了?”
“多了凡是不好选,你等等……”她全神贯注,忽听耳边一声轻笑,笑声渐渐漾开,才猛然发觉,自己是成什么了,她从提着食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得再被他使唤呢!
偏生自己没个知觉,还那么的用心。
“讨厌!”
她大恼,随手拿一支扔在桌上就是要走,却被贺玄拦腰抱住,箍在了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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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124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求书 小说网www.Qiushu.cC]"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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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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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从来不曾见过外族,仔细打量她,却是发现高黎人与中原人士十分相像,要不是话语不够顺溜,怕是难以辨别。(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二公主不必多礼。”她笑一笑,“没想到你居然会说中原话。”
“父皇钦慕中原文化,替我请的一位乳母便是中原人。”金素月抬头看向杜若,目中露出几分惊讶,“皇后娘娘真是好看呢,您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妹妹。”
实在是杜若的模样太过柔弱了,虽然漂亮,却不像一国之母,如同她的妹妹,目光中总是带着一点天真,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
杜若笑道:“你们高黎有几位公主呢?”
“连同我,有四位。”金素月道,“父皇喜欢孩子,多多益善,我还有三位哥哥。”
杜若吃惊,他们家有居然那么多的孩子,比他们一整个杜家的小辈儿都多呢!
金素月命随从献上一对玉盒:“希望娘娘喜欢我精心挑选的礼物。”
鹤兰接过奉上,只觉这玉盒极凉,落在手里好似冬天的雪,但在这种季节却是有些舒服的,她打开来给杜若看,里面竟是填放着胭脂。
色泽是少有的,像是桃红又像是玫红,娇艳欲滴。
“这是我们高黎盛产的金妍花,用它做的胭脂别有特色。”金素月解释道,“你们中原地大物博,不似高黎贫瘠,故而我也是左思右想,专门命匠人制作两盒胭脂送予娘娘,鲜花赠美人。”
姑娘家爱美,又道是礼轻情意重,杜若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二公主美意。”不过她作为东道主,礼尚往来,断是不能空手送人走的,想一想,便要设宴款待金素月。
元逢忙道:“皇上已经吩咐御膳房,届时董大人,穆将军都会参与。”
看来是与这公主有要事相商?杜若一时倒有些羡慕,在大齐,女人多主内宅,能像这金素月这般的恐怕只有穆南风了,她询问:“那二公主安置何处,鸿胪寺可是准备妥当了?”
元逢点头。
“二公主一路劳顿,只怕身体疲累。”杜若道,“不如先行安歇。”
金素月笑着告辞。
走回殿内,杜若见鹤兰把胭脂放好了,说道:“原先没料到使者会送礼物,还是个姑娘家,看来我也得准备一份回礼。”
“娘娘便也送胭脂好了。”
“这样未免没有新意。”杜若坐下来,透过窗子瞧见鸟笼里的黑眉,它不像之前那样活跃,蹦来跳去的了,半缩着脑袋,阳光照在它身上,羽色却是鲜亮无比,好似绸缎,灵光一闪,她道,“你去宫里寻几匹名贵的衣料,到时候二公主返回高黎,便送予她。”
鹤兰领命。(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到得天黑,正是用膳之时,元逢又来传话,说贺玄请杜若一同前去。她倒是没有想到,这种场合还要她去呢,后来一想,金素月,穆南风都是姑娘,想必是因此,才会让她出席的。她梳妆打扮,坐了凤辇,行到文德殿侧殿。
果然是设了宴席,大八仙桌已摆满珍馐美食,色香俱全。
穆南风早已到达,穿着绯红官袍,不似姑娘家腰配香囊玉坠,她的腰间竟然卷着马鞭,看到杜若便是笑着行礼:“臣见过娘娘。”
“穆将军!”杜若好久不见她了,极是高兴,“穆将军别来无恙?”
穆南风立直身子:“回娘娘,皇上恩典,臣而今颇是空闲呢。”
闲得她在家里被母亲唠叨,恨不得被逼着拿起针线作女红,故而这话听起来也是有些怨意,因她内心里是希望出外打仗的,奈何贺玄却不派她去襄阳。
哪怕是去边界驻守也好啊!
门外一声朗笑,贺玄走进来:“看来穆将军是想舒动下筋骨了。”
与杜若开玩笑,却被皇帝听见,穆南风垂下头道:“臣不敢,一切谨遵皇上调遣。”
不知为何,这幅样子竟让她想到杜凌,哥哥也是不愿意待在家里呢,穆南风真是同个男子一样,心中装着大志,丝毫没有寻常姑娘的恋家之心,她走到贺玄身边,侧头看向他:“像穆将军这样的将才,只留在长安是有些大材小用。”
替她说话,穆南风嘴角翘了翘,看向杜若时,眼角带着笑意。
董大人,金素月差不多是同时而来,二人向贺玄行过礼,众人落座,贺玄问穆南风:“倒不知穆将军对虎岛有何看法。”
此岛位于高黎与大齐之间,却常年被倭寇占据,倭寇借此暂留时不时的骚扰大齐边界百姓,高黎也偶有波及,但因是散兵,流动性强,大齐难以对此剿灭干净,便是成了一个尴尬的情况,每回都是隔靴搔痒,没个痛快。
穆南风想一想道:“在虎岛浪费兵力粮草,不若将百姓迁移。”
董大人却是反对:“虎岛原是大齐疆土,如果退避,岂不是要被别国笑掉大牙?大齐如何能惧怕倭寇小小岛国,依臣看,不若派兵驻扎,驱敌千里,以彰显我大齐威风!”
在旁的金素月却是一笑:“听闻你们大齐正当与周国开战,何不将虎岛交给我们高黎呢?高黎距离虎岛更为接近,随时可以派兵前往,这样你们大齐百姓也不用遭受倭寇的劫掠。”
“呵呵,看来二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董大人目光微冷,“你们高黎一直隔山观火,不曾对我们大齐百姓救援,而今却是想吃一块肥肉……”
一时唇枪舌剑,竟是把美食都冷落了。
虎岛这个地方对杜若来说是陌生的,她虽出身世家,自小也学四书,不说精通,大致能知晓意思,但是天文地理竟是一窍不通,故而虎岛在哪里,她模糊不清,以至于他们你来我往,便是有点弄不明白,丝毫的插不了嘴。
贺玄此时道:“高黎才经过内乱,想必兵力是有些不足罢?”
金素月怔了一怔。
他父亲当时上位还是有赵坚的支持才顺利登基,而今为肃清前朝余党,是颇为勉强,可是虎岛却是不占不可,毕竟大齐与周国开战,顾及不了此处,那是高黎的机会。她抿一抿嘴唇:“我们高黎专门训练了一支水军……”
“当初你们高黎的蔡将军渡水而来,便是为学水兵战术,还有我们中原的造船术。”
原就是起源中原,更是没有优势,金素月心头一震,她此番担了大任而来,决不能败北而归,眼见大齐皇帝却是要拒绝了,心中大是着急,从袖中抽出一物道:“此乃倭寇在虎岛的布置图,只要我们派兵前往,便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这么快就将底子亮出来,未免幼稚,贺玄推开地图:“二公主还请先用膳罢。”
金素月咬一咬嘴唇,低头拿起筷子。
董大人又高谈阔论,穆南风却是不卑不吭。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到得酉时便结束了,杜若随同贺玄回春锦殿,想到之前他们谈论形势,指点江山,便是穆南风,金素月这样的女子也能剖析一二,她就有点说不出的闷,难怪长辈们担心,她这阵子也以为自己做的不错,可在这方面实在是差远了。
难得竟是一句话都不说,贺玄握住她的手:“过两日便是端午了,到时同我一起去看龙舟。”
杜若嗯了一声。
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眼睛却是看着地面。
“怎么了?”贺玄奇怪。
她半响道:“虎岛是在哪里?”
“虎岛?虎岛在两浙的最南面,临近高黎。”他顿一顿,“你不曾去过高黎……”
“穆将军也不曾去过,可是她如数家珍。”
贺玄笑起来:“她是熟读兵书的,如何不知虎岛呢?虎岛地处两国之间,一直是个问题,而今倭寇趁中原内乱,烧杀抢掠,是以高黎才会派使者前来。你今日也听见了,高黎是想要我将虎岛让与他们。”他说到这里,目光注视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近日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罢,杜若抬头看着他的脸颊,心想她虽然尽量不给他添麻烦,但却是一点都分担不了呢。
“玄哥哥,襄阳那里还好吗?”她问。
“已经固守住了,没什么大碍。”幸好去得及时,当时制定的策略也是对的,周国大军已然退出襄阳辖下各地城县,但下一步,却是不能再守着了。
这种形式,只能以攻为守,不能再让周国得以喘气。
他眸光闪亮,在一瞬充满了自信。
很快便到端午,杜若早上起来,鹤兰告诉她说贺玄早已出去了,因这种节日,众大臣都要去太和殿拜见恭贺的,而他提早前往文德殿却是为了能多批阅一会儿奏疏。生怕杜若担心,她笑道:“皇上用过早膳了,特意叮嘱奴婢,叫娘娘不用着急,可以慢些过去太和殿。”
因今日要会见百官,杜若穿上皇后朝服,面上也是用心装扮了番,显得十分的雍容高贵,临走时,她走到山水纹的柜子前,亲自打开柜门把早些前做的长命缕与香囊都取了出来,放在袖中。
两个奴婢瞧见相视一笑。
这是要送贺玄的东西了,想必皇上看见定会高兴。
杜若这就往文德殿去了。
不知是不是端午的关系,只觉这日天气格外晴好,园子里的花也开得很盛,她路过时瞧见,叫玉竹摘了两枝,打算稍后放到文德殿的花插里去。
金素月因就住在鸿胪寺的待客厢房里,离皇宫很近,已然是头一个,遇到杜若笑道:“听闻贵国端午节十分热闹,今日我是要开眼界了呢。”
“你们也过端午吗?”
“我们不过,但对贵国的节日极是好奇呢。”
两人说着走向太和殿,贺玄听闻百官已经到午门了,也往这里而来,见到二人,杜若笑着叫了声皇上,金素月却是极为隆重,行了大礼。
“二公主难得来我们齐国,正巧遇到端午,不若多看看风土人情。”贺玄语气淡淡。
虎岛的事情还没有得到答复,金素月这两日都没有睡好,但她心里清楚,他们高黎对大齐是只能示弱的,毕竟两国悬殊太大,而贺玄也不是好对付的人,她笑一笑:“虽是第一回来,可我已是大致知晓你们端午的习俗了。”
她往前走两步,行到贺玄身边,取出一只香囊:“此乃避灾祥瑞之物,小女子使人购得此物,而今奉于皇上,期望皇上无病无灾,安乐永年。”
话音一落,她竟是把香囊径直扣于贺玄的玉带上。
此举贺玄也是没有料到,金素月的胆子竟然那么大,正要斥责,却见百官已然行到台阶,他眉头略拧,转过身去,朝杜若伸出手来,示意她并肩,接受百官叩拜。
然而杜若脑中竟是一片空白,只是木然的递上玉手。
她的香囊还在袖中,她原该是要挂上去的,可迟得这一步,就好像迟了一年似的,空空的,说不出的不悦,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明明金素月又不是他什么人,也许是为虎岛故意献媚,可她怎么就那么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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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叩拜之后,贺玄赏赐节礼。[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因龙舟是端午的重头戏,故而也不曾耽搁,官员纷纷退至午门,恭迎皇帝皇后出游。
声势浩大,金素月夹在人群中,心中暗想比起高黎,大齐果然是大国,她父亲也是皇帝,可平日哪里有这等威风,也难怪贺玄会对他们高黎不屑一顾,虽则准许使者前来,恐怕也只是出于大国的礼仪,到底要如何让他答应相让虎岛?
虎岛于大齐委实是个鸡肋,可对他们高黎却极为的重要!
想到父皇亲自送她离开国门,面上的期盼之色,金素月不免踌躇起来。
龙辇已在门外等候,六匹骏马浑身雪白,时不时的抬起马蹄,跃跃欲试,车身镶嵌金银珠宝,刻着游龙金凤,在阳光下耀眼非常。
贺玄扶着杜若一起坐到车厢里。
帝后往前而行,众官员自是跟随其后。
前面锣鼓开道,一时将街道都变得拥挤了,引得百姓纷纷前来相看。
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杜若没有该有的欢喜,反是闷闷不乐,她袖子里还装着长命缕与香囊,并没有机会拿出来,她现在也不想拿。
贺玄瞥她一眼。
龙辇比起寻常马车,车厢是大了许多,但便是如此,她也不用坐那么远罢?好像是嫌弃他似的,其实作为皇后娘娘,她是第一次这样正式的与他出行。
眉头略是挑了挑,他握住她胳膊用力一拉,便把她扯到了怀里,低声道:“又是谁惹你了?难不成还因为那只公鹦鹉?我不是说了,再让人去抓一只,你还担心什么?”
再怎么样,她眼前坐着他,难道不该眼里也只有他吗?
杜若嘴唇抿了抿,又嘟起来。
难道不是因为鹦鹉?
贺玄有点儿奇怪,其实杜若嫁给他之后,并没有这样闹过脾气,倒是有些捉摸不透。[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你再不开口,可别怪我。”他嘴唇凑到她耳边,手从衣襟往里伸下去。
指尖有些粗粝的皮肤磨得她微疼,她差些蹦起来,外面那么多的官员禁军,就算往里看不见车厢内的情景,又怎么能做这些呢?她是觉得不可理喻了,伸手推他胸膛:“皇上……”
果然这种法子是最好的,她立刻就憋不住了。
贺玄身子岿然不动,手却没有停。
差些便碰到酥胸,杜若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忙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使出了吃奶的劲道才叫他停一停:“我,我说行了吗,是因为……”她不太惯撒谎,想到刚才的情景又气得慌,咬着嘴唇道,“就是因为鹦鹉呢,黑眉最近不太吃饭,我怕它饿死了,就算你寻到一只回来也晚了。”
没想到鸟儿也知情,贺玄道:“那你将它也放了,指不定它飞上天心情一好就吃了呢。”
“放过,它不走。”
比起大绯,这黑眉真是够憨的,就这样敞开笼子它也不走,杜若想着心里又一暖,大约它也舍不得自己,或者黑眉左右为难呢。
相公跟主子,不好选?
贺玄道:“再等几日看看。”
杜若嗯了一声。
车厢里又是一阵寂静,贺玄手搂在她肩膀上,淡淡道:“你就没有别的话了?”
“没有。”杜若道,“皇上整日的批阅奏疏,与重臣商议国事,难得歇一会儿,不若打个盹,等会儿到漕运河,只怕又是一番热闹,皇上您不得又要同臣子说话呢,还有金使者,或者也要同皇上商量事情呢。”
此处就他们二人相依相偎,她要送东西最是合适,偏偏她竟是冷言冷语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元逢早就禀告,她是专门使人去尚宫局要丝线与衣料的,怎么,竟是不肯拿出来?
他原是等着她来送,想着目光瞥一眼腰间,赫然发现刚才金素月的香囊还挂着。
高黎民风开放,作为公主充当使者便罢了,这女子行事也是莽撞不顾章法,贺玄将拿香囊取下来,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因此,杜若才生气了?
明明在太和殿门口遇到,她尚是满脸笑容。
他把香囊递到杜若面前:“二公主为人却也有趣,还知道送香囊,等会儿回宫,你使尚宫局多做一些,叫她带回高黎去。”
竟然说有趣,杜若心头一阵怒火,可面上半点儿不露,淡淡道:“是吗,既然有趣,皇上怎么不继续戴着呢,端午是该要有香囊的。”
女人心,海底针,是因常常表里不一,可杜若原先一是一,二是二的,不料遇到这种事,便也本能的隐藏起这种情绪。
贺玄道:“刚才大意被我扯下来了。”他瞄一眼杜若,“你替我戴上去。”
杜若面上一阵滚烫。
这句话不亚于是一根刺,径直就把包裹的怒气给刺了个洞。
“我可是不会。”杜若侧过头,“皇上你自己戴罢!”
她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
贺玄看在眼里,依旧语气淡淡:“你是我妻子,伺候戴个香囊不算过分罢,”他捧住她的脸,强迫她转过头来,“你给我戴。”
忍无可忍,杜若一下就爆发了:“我不戴,我也不会,你为什么不叫金姑娘去戴呢,你或者去叫她每年都做一个香囊送给你好了!反正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似爆豆子一样,炙热的冲出她的唇,说完,她自己也吓到了,因她极为的不客气,哪里有一点把贺玄当皇帝的样子。
那一刻,她甚至都忘掉了他们是坐在车厢,而马车就行驶在街道上,她整个人都被怒气控制住了,变得不太像她自己。
四目相对,她难为情的垂下眼眸。
贺玄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极为的轻快,盘旋在车厢。
杜若越发的脸红,有点做贼心虚的不安。
她回避,他却不肯让她逃,伸手捏住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吃味了罢,与我说说,好不好吃?”
一语道破天机,杜若恨不得在贺玄面前消失,长这么大,她可是没有为一个男人吃过醋的,也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见她耳朵根都红了起来,贺玄却是说不出的欢喜,往前他为她恼过多少回,而今才算回了一点本钱,要不是怕她气过了头,还想再逗弄她一会儿。
他低头亲她嘴唇。
她还在羞着,左右的躲,他把香囊随手扔在地上,哄着道:“惯因那金姑娘手太快,不然我岂会被她带上,而今扔了可合你的意?”
“关我何事!”杜若道,“你便一直戴着,我也没什么。”
“口是心非。”贺玄怕弄乱她的发髻,出去了不好看,按耐住压她的冲动,只是紧紧搂着道,“刚才活像个炮仗,还说没关系?你还想骗我?”他越想越是欢喜,手挪到她细腰上,“长命缕跟香囊你藏在哪里了,还不给我拿出来?”
“我可是没有做。”杜若还在嘴硬。
贺玄一只手就在她身上搜。
动作不轻不重的,她被他碰到痒肉,又想笑又想哭,不到半刻便是投降了,不情不愿从袖中取出来,摆在他面前。
看起来十分的精致,显见是花了心思的,贺玄道:“你给我戴上。”
“你自己……”杜若低声道,“没手吗?”
这话要是被长辈们听见,非得狠狠痛骂她一顿不可,可贺玄一点没有生气,只觉没有哪一刻能比过她吃味时候的可爱,恐是还有些享受这少有的滋味,柔声道:“我已是等了许多天了,前几日在衣柜看见,你只差稍许没有绣好,我想着你到底会在何时送来。”
他是一早就提醒过她的。
杜若心已经软了,可又有些顾自己的面子:“你堂堂皇帝,还缺这个吗?尚宫局比我做得不知道好看多少呢。”
“我就缺你这个。”贺玄眸色幽深,看着她道,“命中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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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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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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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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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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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0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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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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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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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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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9; 提供Txt免费下载)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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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133
听说老夫人亲自来看杜莺,杜绣恨得将手边的茶壶给摔在了地上。(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她今日去拜见老夫人吃了闭门羹,没想到老夫人下午就来了他们家,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上回好不容易有点起色,而今只怕要被下人都看不起了!
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一定会知道自己遭了嫌弃。
“姑娘。”翠云看她心烦,轻声说道,“老夫人虽然来了,但并没有在二姑娘那里待多久呢,奴婢听她们说,甚至是才进去就出来了,还很是生气。”
“是吗?”杜绣吃惊。
聪明如杜莺也会惹怒老夫人吗?
“你可知是为何?”她连忙询问。
翠云摇摇头:“她们在屋里,外头的人可是听不见的,不过定是二姑娘说了什么忤逆的话,不然老夫人对她那么好,岂会拂袖走了呢?奴婢也是万分好奇,奈何却是难以打听,木槿,山梅那两个人嘴巴比谁都严,便是花些银两只怕也不得用……”
“罢了,是不得用。”杜莺身边的丫环极是忠心,不会出卖她,杜绣道,“我也没闲心管她那档子事儿!”
老夫人那里得不到谅解,她更要靠自己了。
反正已是捅出窟窿,不妨再赌一赌,只是这回再不能走错了路。
这两日老夫人因杜莺的事儿极是不悦,连午膳都不曾用,便是要去歇息,曾嬷嬷生怕她年纪大了撑不住,一旦有心思可是很损害身体的,是以服侍她老人家躺下之后便去找谢氏。
谁料路上就遇到了。
谢氏拿帕子摸一摸额头上的汗:“起先莺莺来过,我已知怎么回事儿,正是要去看母亲,她现在可是在房中?”
“睡下了。”曾嬷嬷叹口气,“只老奴瞧着怕是哄人,定是躺着胡思乱想。”
“我去看看她!”
谢氏拔脚就走。
来到床边先是没说话光坐着等,老夫人也知道,耳朵里听见谢氏的呼吸呢,只她心里清楚必是为杜莺说情,并不太想搭理,奈何谢氏有耐心,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想到家里事务都等着她去处理,何等忙碌,老夫人微微叹口气道:“我是大半截入土的人,没有几年时间替她操心了,二媳妇又不像你,到时我如何瞑目?她不嫁人,我是不得安生的,家里几个小辈都是如此,你一句话都不要说,我而今不想听!”
从来都是和蔼的老人家,今次那么固执,谢氏苦笑了下:“好,好,儿媳不劝您,可您这样不吃饭如何是好?莺莺知道,怕是要难以入睡的。”
“她还会管我死活?”
一听就是气话,谢氏道:“她刚才来见过我,就是担心您,您既然还要为莺莺的终身大事打算,而今折腾自己的身子为何呢?其实依儿媳看,莺莺也是孩子气,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您不细细教导,自顾自的生闷气,那儿媳也是不要吃饭了,您不是不知道凌儿的性子!”
说起来,那孙儿也是一般,那么多姑娘任他选,他不要,老夫人倒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是啊,杜莺怎么说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知道一辈子若是只凭个女人撑着,多么艰难?
老夫人心里被说动了,但仍是没有起来,淡淡道:“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作甚,该忙的忙去罢,我还得歇会儿。[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
谢氏心知也起了些效果,再坐着要让老夫人不耐,便告辞走了。
昨日咸阳上供了樱桃,一只只漂亮的好像玛瑙雕刻的,红润鲜亮,味道也十分的香甜,杜若便叫宫人送些去杜家,章家,她自己面前此刻也是摆得许多。
那樱桃用雪白的玉碟盛着,越发勾人食欲,不知不觉便是吃了一半,只她眼睛也没闲着,叫玉竹另换上一卷地图,上回因虎岛的事情插不上嘴,她倒是打定主意要补一补天文地理了,虽然自己这皇后必定是不如葛石经曾提起的郭皇后,陈皇后,但也实在不能太差了。
玉竹展开一卷地图来,因绘制的详细,竟是把一整个案几都占满了,杜若瞧一眼,心中暗想中原如此之大,贺玄只得半壁,那要一统江山可得多少年呀?
真叫人担心!
她忽然觉得樱桃都没那么甜了,打仗毕竟不是好事儿,要是赢了也便罢了,输了……奈何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梦到这些事情!
但凡有一点,都可以帮助到贺玄。
正发愁着,去送樱桃的鹤兰回来了,为何要这个随身奴婢亲自去送,自然是杜若还要打听下家人的状况,她抬起头看向鹤兰。
“都好着呢,娘娘,老夫人当即就吃上了,说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樱桃呢,还叫奴婢给娘娘带了厨房刚刚做的烧面筋。”
长安有家店铺专卖糖面筋的,杜家厨子用这糖面筋做得菜极为好吃,杜若听着就馋,连忙叫她拿来夹了一块,但也只一块:“剩下的拿到御膳房去,晚上用这叫御厨做个三鲜汤,放些小油菜,豆腐就好了,别的不用加,清爽些。”
想必贺玄也喜欢吃的。
鹤兰点点头,又道:“奴婢这趟回去,听半莲说二姑娘不要嫁人呢,为此老夫人生气了好几日,还是大夫人劝了劝才肯好好吃饭。”
半莲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环,消息定是不会有假,杜若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日还出了这样的事情!
杜莺居然不要嫁人?
不过按她此前行为是有点奇怪,她眉头拧了起来,想了又想,回忆起最多的却是那天杜莺吐血要晕倒的场景,她当时为谋个好人家当真是吃苦了!也许不嫁也并不算坏,虽然身边无人照顾,可等到杜莺年纪大了,她的年纪也大了,到时候便把杜莺接到宫里来,姐妹俩做个伴。
等到那时候,反正贺玄也老了。
他总不会还为此吃味罢?
她嘴角弯了弯,只很快又想到老夫人,假使如此,祖母又要伤心了,真是两难呢!
鹤兰提着食盒交于外面的宫人,让她们送到御膳房去,并且照着刚才杜若说的话叮嘱了几句,正要回来,却见远处有人走来,穿着一件水绿色胡服,行动间隐隐有铃声,定晴一看原是高黎的金素月,听说就要返回高黎了,这会儿过来难道是辞行不成?可她不知道自家娘娘对她不喜的很吗?
“不知二公主来此有何贵干?”鹤兰语气也有几分的冷。
金素月笑道:“小女子是有要事拜见娘娘,还劳烦姐姐去通报一声。”
居然称呼她一个奴婢为姐姐,鹤兰有些惊讶,不过这等事还是要告知杜若的,当下叫她稍等,转回去说与主子听。
同她想的一样,杜若是径直拒绝了,压根儿不见她。
“二公主一路顺风,请回罢。”鹤兰道,“我们娘娘说不必相见。”
金素月脸色一变:“我有稀世珍宝献于娘娘……”
“我们齐国会没有你们高黎的东西吗?便是没有,只要娘娘想要,天下谁人不争相供奉?还请二公主走罢!”鹤兰转过身不再搭理,谁料走得几步,却听见后面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金素月竟然跪下了。
“你这是……”
“娘娘不见,我便一直跪着。”
鹤兰觉得不可理喻,径直就进了殿内。
“这二公主委实是疯了。”她禀告杜若,“竟然在殿门前就跪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怎么惩处她了呢,是不是叫禁军拖出去?”
杜若一怔,金素月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她走到窗口,往外看,果见金素月跪在地上,可是背脊却挺得直直的,到底是公主,身上怎么都是透出几分傲气的,可这样的姑娘,为何却要下跪?
难道为了一个虎岛,她是什么都不要了吗?
心里生出好奇,杜若站着看了会儿,又回去看地图,把樱桃吃掉了走到窗边,金素月还是没有走,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倒是对她有几分钦佩了,杜若道:“你让她进来。”
鹤兰便去传话。
“二公主于我下跪可是因为虎岛?”她开门见山,“此事一切都看皇上的决定,于我无关,二公主还是莫要强求。”
金素月缓缓道:“我原先不知中原的规矩,得罪娘娘,还请娘娘谅解,不过娘娘说与您无关,却是谦逊了,小女子听说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有些朝代,娘娘一样也是可以参与朝政的,甚至于还留下许多叫世人流传的事迹。娘娘若是能说服皇上将虎岛让与我们高黎,使得两浙百姓免于倭寇欺凌,后世之人一定会传唱娘娘的功绩的!”
往前是有过皇后干政,甚至于总揽大权,可这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这样的娘娘有好有坏。
杜若还不至于这些都不知,她暗想金素月这个人还真是诡计多端,只可惜她又不是贪恋权势的人,怎么会去干涉贺玄呢?
“我是看你跪着辛苦才允许你说话,没料到你倒是得寸进尺了!”杜若拂袖,“你这便走罢,此番你便是跪到明日,我也与你无话可说。”
“娘娘!”金素月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让杜若生气了,可贺玄明明很看重她,她难道就一点不曾想过这些事情吗?
“娘娘,刚才是我……”
杜若冷眼瞧她:“不要让我召禁军过来,这样二公主走得恐怕不太好看了!”
“娘娘,”金素月心中大急,知晓已是再没有机会,忍不住就哭起来,“娘娘,您可知在我们高黎,即便我贵为二公主,可只要帮不上父皇的忙,会落到什么境地吗?我此番来,因父皇重托,才会不择手段,因若不是如此,失败而返,父皇便会将我随意出嫁,我此生便是毁了,求娘娘听我一回……”
还有这样的事?
杜若眉头拧了拧,听起来是有些可怜,但金素月此前做得太过,她此刻并不想同她说话。
见她意绝,金素月也没有办法,只得告退而去。
玉竹啧啧两声:“这二公主哭哭啼啼什么呀,便是我们大齐,姑娘家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谁还能自己选了不成?”
“大姑娘可不是自己选的?不过也是我们老夫人开明。”
“可不是,奴婢听说的,好些甚至是面都不曾见过的呢!”
两人轻声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杜若斜睨她们一眼:“都闲着没事儿做了?我记得这个月郑老爷子是要过六十大寿了罢?鹤兰你去库房看看,拟个单子给我。”
郑老爷子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很得贺玄信任,老爷子为人公正不阿,颇有美誉,不过杜若之所以如此看重,还有个原因,那便是,老爷子是袁秀初的公公。
袁秀初是今年三月初嫁给郑家大公子的,因马上郑家要办寿宴,作为嫡长媳,哪怕是给大夫人打下手,她也是忙得团团转,可就是这样,还是叮嘱丫环去给杜莺传话,一定要她过来做客,别是送个礼不见人,那她此后可是不要见她了。
“少夫人当真与杜二姑娘亲如姐妹呢。”丫环笑着道,“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袁秀初笑而不语,她请杜莺来自然是有原因,只是催着丫环快些去,丫环得令,疾步就离开郑家朝杜二家走了。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因为我明天也要请假两天过元旦,哈哈,跟家人出去玩顺便置办年货啦,3号复更,也祝大家过得愉快哦,2017年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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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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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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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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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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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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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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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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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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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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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最近是觉得有些疲倦,这会儿吩咐完事情歪在美人榻上看书,只看得会儿,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书卷也从手中落到地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这样还不让太医看呢,瞧着就是有了,虽说主子自小就嗜睡,但大上午的这般犯困不多见,鹤兰从床上捧来一条薄纱要盖在杜若身上。五月的天热,酷热难当,而宫里因有寒冰倒是像春天,身上不盖点儿怕是要着凉的,只她还没弯下腰,玉竹蹑手蹑脚上来,轻声道:“皇上来了,我们快些撤了罢。”
鹤兰连忙就把薄纱放在旁边,朝门口退了去。
屋里的人儿还在沉睡,贺玄坐到美人榻上都没有察觉,他微微低下头就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很是均匀,忍不住笑了笑,把薄纱披在她身上,又见地上有书卷,拣了起来。
“《西湖三塔记》。”他轻声一念。
从来就爱看这些话本,真是一点儿没有变,贺玄把话本放好,手伸到她小腹上轻轻摸了摸,这段时间她是稍许丰满了些,不过这里却是平坦的很,难道真就有孩子了?要是有,可不是月初就已经孕育在这里了,想到这个月他好像对她做了不少荒唐事儿,倒是突然有点担心。
会不会不好?
平白多了个东西在身上动来动去,杜若慢慢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贺玄吓了一跳:“玄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是回来用午膳吗?”
好像太早了些,鹤兰也没有喊她。
贺玄将她抱起来:“什么午膳,我是等着马太医给你把脉呢。”
杜若瞪圆了眼睛,半响嘟囔道:“这元逢,怎么那么滑头,我原是想等到明天的,又不是急这一日,是不是?”
“不是。”贺玄挑眉,“若真有了,早一日知道早一日好,怎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是不是有孩子了?”
这种事情,她是比鹤兰还要敏感的,怎么会不清楚,可不知为何隐隐是有点害怕,她还不知道怎么做好皇后娘娘呢,这就又要做母亲了!
“我怕……”她轻轻叹口气,“我没有做过娘。”
听到这样孩子气的话,贺玄笑起来:“我也没有做过爹,那我是不是也该害怕呢?”
“你可不同。”杜若轻哼一声,“你没有做过皇帝,而今不也做得很好吗?”
他这是天生的强者!
贺玄将她抱在腿上坐着,笑一笑:“唔,说的也是,不过既然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母亲做得好不好,这孩子一定是做得很好的,想必绝不会要你操心。”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杜若手指戳一戳他胸口:“孩子孩子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万一没有……你会不会失望?”
“不会。八零电子书HtTp://Www.80txt.COM/”他低下头贴着她耳朵,“我会下回更使力些。”
呼吸抚在耳朵上,痒痒的,杜若脸红了,两人正说着,马太医已然到了殿门口,因是疾步而来显得气喘吁吁,贺玄放开杜若,叫马太医坐着歇息会儿,鹤兰于他端来一盅茶喝。杜若坐在旁边,心里一时是希望有孩子,一时又希望不是。
“娘娘,可以了。”马太医笑着站起来,“请娘娘伸出手。”
杜若依言照办。
马太医两只手指搭在手腕上,静默不动,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这一点,屋里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饶是贺玄经历过大风大浪,在此刻竟也是心跳快了起来,刚才妻子问会不会失望,他没有好好答,但现在他可以说,自己是会失望的。
这大概是作为男人的一种本能,骨子里对孩子是有着深切的期盼的,只是他此前并不曾有这般清楚的认识。
过得会儿,马太医点点头,收回了手,朝贺玄道:“恭喜皇上,娘娘是有喜了,只是腹中胎儿甚小,微臣过得阵子还得再为娘娘看看。”
贺玄心头欢喜,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微臣会列一张单子出来,到时娘娘注意日常饮食,便不会有什么问题。”马太医抚一抚颌下胡须,“皇上不用担心,娘娘的身体十分康健。”
闺阁中的姑娘有些体质会偏虚弱,但杜若是相反的,大约出身将门的关系,脉搏很是有力。
贺玄又问了一些事才让马太医走,回头叮嘱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杜若,虽是没说什么狠话,不过鹤兰几个从那神情都看出来了,要是出一点差池,恐怕颈上人头便不能保住,当下一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瞧玉竹脸都白了,杜若道:“能有什么事儿,我看大姐将妙儿生下来很是顺利呢,她还一个人打理整个章家。”
“你不怕就好。”贺玄坐到身边,轻抚她头发,“有了就安心养胎,别想什么做不做得好,这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说着见她明眸清澈,唇红齿白,仿若仍是小姑娘的模样,突然又有点不忍,待到明年生孩子她也不过才十七罢,就要承受这种痛苦,轻叹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
欢喜中又夹杂着担忧,明明是怕她害怕,自己却是陷了进去。
他抱得紧,又沉默,一声不发。
杜若的脸贴在他胸口,听见那心跳声有些乱,忽然明白他之所以不说话,大约是因为愧疚,生孩子是很疼的,她见识过杜蓉生孩子,他是已经想到那么远了罢?
其实女人都要走这条路,她刚才觉得迷茫,而今真有了,倒有些落下地变得踏实的感觉,轻轻笑一笑道:“玄哥哥,是不是该使人去报喜呢,祖母与爹爹娘知道了,定然很是高兴,还有外祖母……玄哥哥?”
贺玄抬起头来,面色如初,并看不出他刚才是什么样子,与元逢道:“你亲自去杜家报信,葛家那里,叫元贞去。”
元逢领命,快步走了。
杜家的人此刻除了老夫人不曾出门,其余的都在郑家恭贺郑老爷子呢,是以老夫人得知这好消息,又派人去告知,便是杜莺都知道了。
瞧见她一脸喜色,袁秀初笑道:“是有什么好事儿呀?”
她们此刻正坐在厢房说话,杜莺道:“我三妹有喜了!”
没有说娘娘,脱口说的是三妹,足见那份亲密,袁秀初也很高兴:“娘娘有喜了呀?那可真是好事儿,就是可惜我不方便去宫中,不然定是要去恭贺一番,想必你去是容易的罢?”
依杜若的性子,他们便是一日去一次都成,只恨不得留他们在宫里呢,倒是长辈们怕惹人闲话,总是自觉的不会主动要求。
杜莺点点头:“定然要去看一看的,到时祖母,大伯母许是有说不完的话。”
毕竟杜若在家里跟个孩子似的,而今要做母亲了,怎么会不让她们担心?不过照近况看来,她好似也应付的不错,贺玄疼爱她,宫里也没有别的女人,杜莺心想,要是她再生个儿子就更为稳当了,想着又问袁秀初:“你到底为何非得见我,我们寻常也不是见不到,今日人多拥挤,原是不来凑这热闹的……不是说怕麻烦不亲自……”
“我们之间的交情你不必解释。”袁秀初笑道,“我请你来自然是为你好。”声音略略一低,“我认识一位夫人,她祖上是开医馆的,只是家里子嗣单薄,到得这辈竟是没个儿子,全都传了于她,但女人不好整日抛头露面,嫁人之后就抛下这医术了,但我有次与她提起你的状况,她说你这是寒症或可一试。”
是要替她引荐吗?
只对于这个病,杜莺心里早已是苍凉了,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替我操这份心呢?”
“怎么能不试试?”袁秀初与她相交几年,很是喜欢她,“若是能治好呢?我晓得,你们家而今请太医都方便,便是满长安的名医都不稀罕,但这夫人是有秘术的,他们家祖传的艾炙颇有神效,要不是嫁到郑家,因相公结识了,也是不知呢,你何不试试?”
她眸中透着真诚,殊不知杜莺对这真的倦了,只是看袁秀初如此殷切,到底没能拒绝:“那我可是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袁秀初笑起来:“改日我领她来你们家。”
杜莺点点头。
两人说得会儿,杜莺心知袁秀初还有事情处理,毕竟她是郑家的大少夫人,便是先开口告辞了,谁料出得门口,又遇到袁诏,这回她没有再行礼。
她可是不想再被袁诏气着了,擦着他身边就走了过去。
袁诏能在她眸中隐隐看到些怒意,好似隐藏在水面下尖利的碎石,他眉头挑了挑,径直进去找袁秀初。
看到大哥寻来,袁秀初眉头一拧,将将她专程去找过两位哥哥,便是要他们寻个时机好好相看那几位大家闺秀,可下人们禀告,说两个人一个都没有去,而今主动过来,她又忍不住要说他们几句,便是再人中龙凤,也不至于如此挑剔的!
谁料袁诏开口就问:“你请杜姑娘来是为何?”
他是答应过妹妹,会考虑考虑,奈何途中遇到杜莺,便是再也提不起这兴头了,就是走到了那里,瞧见远处衣香鬓影,他脑子里想的也是杜莺。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明明原该冰释前嫌,他却非得要去这般刺激她,令她不快。
这样一桩事,反反复复的浮上心头,沉不住气便是想来问问妹妹。
袁秀初怔了怔,反问道:“你问此事作甚?”
那是她与杜莺之间的私事。
“你便告诉我罢。”袁诏道,“毕竟我也医治过她。”他索性坐下来,“她不是许久不露面了吗,今日来,依我猜测,是不是你要做媒?”
“做媒?”袁秀初露出几分黯然,“我如何做媒,要她不曾生病,百家相求,早就嫁出去了!我是要治好她的病,我认识了一位大夫,对此很有几分把握,要是她治好了,恐怕门槛很快就会被踏破的。”她又高兴起来,“她也已经答应了。”
太医都治不好,那大夫会有用吗?袁诏冷笑:“你可不要受骗,是哪位大夫?说来与我听听。”
“是位夫人,她……”
“夫人?”袁诏一下站起来,“女人身居闺阁,不接触外人,如何能有经验?名医之所以是名医,便是因为见多识广,诸多病症了然于胸,才能对症下药!”
他面上竟有怒容。
奇了怪了,这关他何事,他的大哥一向不是管闲事的人,袁秀初眉头拧了拧:“大夫也是分多种的,若是开方子兴许如此,可那夫人精通灸术,大哥如何知道便是骗人?假使她真的能把杜姑娘治好呢?怎么总得试一试罢。”
为了治病,为了早些嫁出去,她都不怕受骗了,袁诏道:“到底是哪位夫人?”
“展夫人。”袁秀初抬起下颌,“大哥定然知道,展老爷可是有名的青天,而今为顺天府尹。”
这样的人家怎么会骗人?
袁诏无言以对,半响道:“那你让她试试罢。”
他抬脚出去了,袁秀初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发现她竟然忘了问娶妻的事情,都怪大哥,好好的追问起杜莺,他何时对杜莺这样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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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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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c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求书小说网www.qiushu.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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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139
001,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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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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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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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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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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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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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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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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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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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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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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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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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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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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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穆南风何等敏捷,下一刻手掌就往他身上一击,整个人借力弹射出去。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香味还在鼻尖,怀里的人已不见。
杜凌一阵恍惚。
穆南风站定了,与谢月仪抱歉道:“谢姑娘,刚才是我失礼,不过今日恐怕不再适合教你骑马了,等下回我再过来。”
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谢月仪轻叹口气:“穆姑娘,劳烦你了。”
她有些想让杜凌去道歉,可杜凌这等倔强的性子肯定不会听她的,只能作罢。
穆南风略略颔首,转身告辞。
谢月仪扶着桂芳的手下马,与杜凌道:“表哥,穆姑娘可是将军,怎么会不知道教我骑马呢,表哥下回还是莫再插手了,这样让穆姑娘很是难做……”
听到耳朵里,可杜凌的眼睛却是看着穆南风的背影,看着她头上的木簪,看着她的细腰,看着她微微飘动的衣摆,渐渐远了,很快就要离开视线了。
他疾步追过去。
谢月仪微微一怔。
过得半响,她又是一笑,带着点儿说不清的感觉。
刚才看到杜凌将穆南风拉到怀里时,她已是彻底的明白了,杜凌只喜欢穆南风这样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姑娘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也不可能引起他的注意。
也许这样也是好的吧,他大约是知道了。
谢月仪与桂芳道:“我们回去。”
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她慢慢往来路走了。
杜凌一直追到穆南风的身后才停下来,脚步声使得她转过头,朝年轻男人打量一眼,淡淡道:“请问杜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阳光落在她脸上,面色沉静。
离得近了,他发现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又黑又亮,看一眼让人无所遁形似的,刹那间,脸色有些发红,心想他上来干什么呢,难道还与她打一架不成?打架……想到刚才的事情,杜凌忙道:“你是不是被我打伤了?你的肩膀疼不疼?”
都是练家子,下手不会轻,穆南风被击到一下,自然会有痛感,可是她不会跟杜凌示弱,她道:“没什么,杜大人不用操心。”
并无多余的话。
杜凌又没有应对女人的手段,一时两厢沉默。
他慢慢将马鞭捏紧了,只觉胸口闷得慌。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可眼睛却盯着她,穆南风想到此前落到他怀里,也有些不自在,略略侧过头道:“杜大人无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杜凌没有理由去挽留,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院子,他自己也没有动,一直站在那里。
也不知过得多久,小厮忍不住询问:“少爷,您是打算在谢家做什么呢?”
他也不知,杜凌心想,他感觉他有点不太正常了!
因杜若嫁入宫里,没个小姑娘在家,杜家冷清的多了,杜莺与谢氏商量,在杜家设个拜月台,等用完晚膳,她与杜蓉几个都过来,陪陪老夫人,谢氏自然答应。等到中秋节早早就买了瓜果,鲜花摆在案台上,今日也晴好,月亮又大又圆,挂在高空中,与府里的彩灯交相辉映,十分的明亮。
杜蓉拖家带口的来杜家。
章妙已经有一岁多了,早就会喊爹娘,前不久又学会了叫曾外祖母,把老夫人哄得直笑,将她搂在怀里道:“养得真好呀这孩子!”
“可不是?”谢氏道,“要是若若有蓉蓉一半的本事我都放心了!”
杜蓉笑起来:“我也是顺其自然,哪里有什么本事,等到若若生下来,她自然就会知道怎么养的,再说还有好些嬷嬷教着呢。”她安慰谢氏,“大伯母,等到她生了,我定然会经常带着妙儿去看她的。”
两个人可以互相说下养儿经了!
女人们闲说起来,章凤翼并没有走,站在杜蓉身边,只盯着妻子看,杜蓉都嫌他粘着紧了,轻啐一口道:“说是要来找大堂哥的,怎么还不走?”
“这又不急……”章凤翼正待要说,杜凌走过来,“伯起,你在女人堆里干什么?你难得来我家,我们过过招!”
一来就打架闹什么?章凤翼嘴角抽了抽。
杜凌径直就将他拉走了。
两个人很早就认识,往前都是凑成一对玩儿的,可自从章凤翼成亲之后就不太见人影儿了,整日守着妻子孩子,杜凌下手不留情,招招用狠,章凤翼被他打得火起,也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打得几百回下来,两个人浑身都是汗。
“你这是干什么呢?”章凤翼道,“我是来做客的,你却像招待仇人一般招待我?”
杜凌拿巾子擦汗,沉默不语。
这倒是有些奇怪,章凤翼瞧他一眼,挑眉道:“可是有事儿?”
“也没什么。”杜凌将外袍穿起来,斜睨他,“还以为你沉迷女色,身手不行了呢,原来也还是没有松懈。”
“混说什么,我怎么沉迷女色了,那是你二妹,瞧你说的什么话?不过你一个独身的自是不了解其中的滋味,要我说,等你成亲了指不定比我还沉迷。”章凤翼拿起石凳上的茶壶喝得几口,“但一码事归一码事,父亲往前仗打得多了,近两年腰有些不好,家里还得靠我,我怎么好放松?等来年,我恐怕就要去打仗了。”
“去新郑吗?”
上回贺玄派的大军已经从襄阳直打到了新郑。
章凤翼摇摇头:“新郑哪里恐怕不需要,”他压低声音,“你没发现最近又新征了一批兵马吗?由长兴侯亲自操练,听说前不久还新设了一支神器营,用了鸟铳呢!”
“这我自然知道,难道是要打别处?”
章凤翼神秘一笑。
两人目光对上,杜凌心头一凛,他忽然想到那次去打澜天关的事情,便是这一战重新挑起了大齐与周国的战火,但澜天关远不止是有防守的意义,假如从澜天关出兵,对周国发出围攻之势,那将是会让周国焦头烂额的。
难道明年是要……
他一击掌道:“那肯定得算上我!”
章凤翼笑起来:“这应该好说,毕竟皇上是你妹夫。”
两人说得会儿,章凤翼道:“我得走了,妙儿一会儿看不到我必定要哭。”
真是一厢情愿,杜凌道:“她那么多人围着,还顾得上你?你是自己忍不住罢?”真是一眼就看透了章凤翼,他满口不屑。
章凤翼摸摸鼻子:“你懂什么?”
女儿跟妻子都是他心头宝。
就这样还要去打仗,杜凌无言,他舍得吗?
有时候没有牵挂可能是一种好事儿,可偏偏这阵子他总是会想到一个人,想到那日的心跳,想到往前不可控制的怒气,他是真的不太正常了。
“我说。”他拉住章凤翼,“你喜欢二妹时是什么样子的?”
章凤翼一怔,回眸盯着他:“怎么,你喜欢上别人了?”
“我只是问问!”杜凌道,“你想哪里去了?也是我娘逼得紧,你是没瞧见,恨不得我立刻就成亲了,可我见过那么多姑娘,都没有什么想法,这样怎么能娶呢。”
也是怪可怜的,章凤翼沉吟片刻道:“我也没法说,等你遇到了自己就会知道,你一眼就会看出她是不是你要娶的人。”
“一眼?”
“一眼也不准确,毕竟我很早就认识就蓉蓉了。”章凤翼认真道,“或许该说,等你哪日突然会思念一个人,那么那个姑娘就是你要娶的。思念你知道吗,便是经常会想到她,吃饭的时候会想到,睡觉的时候会想到,去衙门空闲的时候也会,也许说不出好坏,但你会难以控制的想她,想亲近她,想把她抱在……”
他一笑,想起在杜家第一次将杜蓉搂在怀里时,难以言说的满足。
唯一可惜的是,那天杜蓉哭得很厉害,但现在,她每天都会笑了,他不会再让她流眼泪。
“你还是早些成亲罢。”他拍拍杜凌的肩膀,转身走了。
杜凌微微吁出一口气,他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上了穆南风。
也许这是一种错觉。
他怎么会喜欢穆南风呢?
女眷们围在一起说笑,老夫人抱着妙儿,看时辰不早了,便是与杜莺道:“你们几个姑娘快些去拜月,许个愿望,别再耽搁了,瞧现在月色最是好呢。”
除去杜蓉,杜莺杜绣谢月仪都是没有定亲的。
刘氏笑眯眯与老夫人道:“母亲,上回我带莺莺去开元寺,莺莺求了一支上上签。”她甚至拿了来,给老夫人看。
杜莺抿了抿嘴唇。
她真是不知道如何阻止母亲了!
这阵子,这二孙女儿越发的柔顺了,老夫人晓得是为上回自己气着的事情,所以有补偿的意思,可心里只怕还是执拗的,老夫人瞧杜莺一眼,笑一笑道:“这是好事儿,有时候啊人算不如天算。”
杜莺是自己不想要嫁人,可未必是没有合适的女婿。
刘氏很高兴:“是啊,母亲,我也是这么说。”她催促杜莺,“快些去拜月罢。”
杜蓉担心杜莺,扶着她一起去,一边儿小声道:“是不是母亲最近逼你了?哎,她也是担心你,”对于杜莺的身体,她有时候也不知该如何说,怕刺痛她,可又害怕她不好嫁人,真是两难,“我也提醒下母亲……”
“算了,你又要照顾妙儿,又要操持内务,哪里还有精力管我的事儿?”杜莺道,“我也没有什么,母亲相信有好事儿,我便看看能有什么好事儿。”
她是不信真有那么好的男人,不嫌弃她的身体,不贪图杜家的关系,真心想要娶她,而且品貌也不能差,她自己想想,都是无望的。
杜莺摇一摇头,去往院中设下的拜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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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qiushu.cc [天火大道]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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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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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架子下一地的碎片,杜绣面色突变,暗恼自己冲动,惹出了事情。(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不过这罪魁祸首也是杜莺,她好好的怎么就非得要来管她呢?她走得她的阳光大道,她走独木桥,谁也碍不着谁,真是把自个儿当长辈了!
她嘴唇一抿,疾步离开杜莺身边。
这些人看过来,杜莺却不好走,手扶着木槿的手,抱歉一笑:“不曾注意,竟是走路时碰着了,打搅夫人们雅兴,实在是罪过。”
她刚才被推,背后撞到坚硬的木头,现在还在疼着,脸色自然是不太好,落在夫人们眼里便是心想这杜家的二姑娘原来虚弱成这样,连路都走不好了,刚才没有看到来龙去脉的,便是在窃窃私语,看到的,心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想法。
出了这种事,贾氏连忙过来,帮着解围:“我们这花架啊本来就有些不牢,前阵子便是要换掉的,今日可不是碍事了吗?”一边儿吩咐下人们将地打扫了,领着杜莺往刘氏,谢氏那里走,刘氏听到动静,早早迎上来,急着问,“莺莺,你有没有伤到了?”
杜莺是没有想到杜绣会那么的恼怒。
原先出门时说话还有条有理的,怎么她开口劝一劝,倒像是罪人了?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难道还看不出祖母的态度吗?这种节骨眼上去攀附长兴侯府,那是火上浇油,再者这样明显的举动,落在旁人眼睛里,不定说他们杜家什么坏话。
杜家已经是飞黄腾达了,这样还不够,还要与深得贺玄信任的樊家联姻,岂不是想权势滔天?
她深吸一口气:“母亲,我没什么,只是花插倒了罢了。”
木槿是看见她撞到的,对杜绣极为的恼火,忍不住看着谢氏道:“大夫人,是四姑娘推得二姑娘!”
刘氏性子软,但谢氏不一样,而且凭谢氏与老夫人的亲近,一定会告知老夫人,木槿是咽不下这口气,要说杜绣在二房这里也算过得很是宽松了,却总沾惹是非,这是不把刘氏与杜莺放在眼里为所欲为!
也不看看她什么身份?
一个庶女,还想怎么样呢?
刘氏吃惊得瞪圆了眼睛:“绣儿,绣儿她为何要推你。[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杜莺朝木槿看一眼,责怪她嘴快,不过杜绣刚才的行为,站在近旁的人肯定是会发现的,她沉吟片刻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想必是女儿惹得四妹生气了。”
杜绣一直将她当作敌人,凭着这样的想法,就算杜绣嫁得好人家,只怕对他们二房也是有害无益,她也不想替她隐瞒了。
谢氏眉头拧了起来。
竟然在这种场合,对自己的姐姐动手,这杜绣也真是没有分寸!
听说这事儿,原在另一处与袁大夫人说话的袁秀初忙寻过来,与杜莺道:“我本来想过得会儿便来找你的,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怎么样,有没有被花插碰到?”她拉住杜莺的手,“要是伤到了,我正好有瘀伤膏,前阵子我的手磕到了,随身便是在用的。”
贾氏在旁边看着,笑盈盈道:“没想到袁少夫人与二姑娘那么亲密。”
“少夫人未出嫁之前,便是常来我们家里的。”刘氏笑道,“我们莺莺同她最是要好了。”
“既如此,便寻个地方罢。”贾氏吩咐丫环给她们领路,“兴许二姑娘碰伤了,你们去厢房看一看,检查一下,我也好放心。”
刘氏求之不得,这样既不用请大夫让众夫人误会,以为杜莺身体又有什么病,也能及时止伤,连忙就同袁秀初杜莺三人一同而去。
见她们离开了花厅,谢氏与连翘道:“你去看着四姑娘!”
连翘答应一声,疾步走了。
贾氏忙完回来,不见葛玉真身影,问起来时,才知道,葛玉真同几位姑娘去了西苑。
那里有一大片的菊花,其中不乏名品,葛家弄得菊花宴,一是赏花,二便是用菊花瓣做得菜品,要说吃食,菊花做在菜里并无多大的用处,除了几道清淡的可尝出一些花鲜外,便是做个摆设,说到底,就是找个由头玩一回雅兴。
要说赏花,葛玉真也是看得腻了,毕竟是自家种的,只是姑娘们有人提起,便是领她们过来看一看,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好些公子也在附近赏花,是由葛玉城招待的,自家哥哥在做什么,只要她一问,便有人告知。
两厢遇见,葛玉真一眼就看到袁佐。
他走在葛玉城的左侧,穿一袭淡蓝色的秋袍,腰间束着玉带,任谁瞧到都能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的诗词,那一瞬间,她是差些红了脸,只她生性骄傲,年幼时便知自己生得出众,从小到大也没瞧上谁,只抬着下颌,装作若无其事。
葛玉城发现是妹妹同几位姑娘来了,皱一皱眉,心想怎么专走这条道,可遇上了打了照面,怎么也不好转头就走。
互相见礼一番,他与那些公子道:“姑娘们要赏花,我们不妨让个路,从这边走罢。”
都是年轻人,因葛玉真容色出挑,好些公子发现了,目光都有些移不开来,且她又特意装扮了一番,更是光彩夺目。
只见他们在看她,葛玉真越发抬高了头颅,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葛玉城晓得妹妹漂亮,因这漂亮,以前也曾惹过事情,只幸好葛家是官宦人家,由父亲出面便是摆平了,他这会儿眼见好些男人盯着看,眉头皱了皱眉,连忙领路让他们去往别处。
这一出面是独领风骚,只可惜袁佐并没有多看她,不像别的公子,临走时还恋恋不舍,他是径直就离开了,脚步都不曾停留一下。
葛玉真难得这般用心,气得花都差些不看了。
见她折了一朵花揉在掌心里,花瓣一片片都掉落下来,林慧奇怪道:“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若是觉得累,你便先走罢,反正这里还有我呢,我一会儿再领她们去看别处。”
葛玉真沉默不语。
她是小孩子脾气,也掩饰不了好恶,林慧看着她精致的妆容,回想刚才的情景,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明白这表妹的心思了,难怪还会主动过来西苑呢!
不过这是有些多此一举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嫁袁佐,哪里需要自己出面来获得袁佐青睐呢,最终还不是要长辈们出面?
只要表妹表现好一些不出纰漏,袁家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反对。
凭着家世,也算门当户对的,正想着,贾氏寻了过来,与葛玉真道:“二姑娘刚才受了点儿伤,郑家少夫人正陪着,你也去看一看。”
葛玉真一怔。
林慧看她还不去,心想也是傻了,袁佐是男人不合适去接触,但袁秀初可是他的妹妹,这么好的机会,她连忙道:“舅母,我同表妹一起去罢!”她问过贾氏在何处,拉着葛玉真就朝那处厢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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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莺后背受伤,袁秀初予她上了药。[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瞧见她手腕上一道淤迹,杜莺关切的道:“刚才还说我不小心,瞧瞧你,你这磕的也不轻啊,怎么弄的?”
“替相公去寻书的时候碰着了。”袁秀初摸一摸手腕,想到当时郑明宇的着急,嘴角翘了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相公是去太医家里求来的瘀伤膏呢,很是管用。”
瞧这满脸的甜蜜,杜莺又笑起来。
袁秀初挨在她身边:“听展夫人说,你已是好一些了,对吗?今日我见过好些夫人,有好几位都向我打听过你呢。”
夫妻情深,谁不羡慕?她幼时见惯了父亲对母亲的冷落,也曾羡慕过杜若有那样一双好父母,而今见着像杜蓉,杜若还有袁秀初这样的妻子,她也会替她们高兴,但怎么想好像都是联系不到自己身上的,杜莺淡淡道:“是有些效用,不过得需要好些年,你呀,可不要像我母亲了,还管这些。”
袁秀初抿嘴一笑:“我而今可不是像长辈吗,家中两个哥哥的终身大事,都是恨不得要我来操持,尤其是大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说起来,袁诏是有些奇怪,一直不曾娶妻,杜莺心想,他这样的人对亡妻难道真有这番深情吗,许是眼光太高,对旁人挑三拣四以至于拖到现在?只是当着袁秀初的面,她不好说袁诏的坏话,便是不置喙,就是想到上回在开元寺,他对自己莫名的笑,眉头忍不住拧了一拧。
“我大嫂生下惠惠之后,身体便差了,缠绵病榻多年,大哥白日忙衙门的事情,晚上回来便是陪着大嫂,那些年是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也是近年才慢慢淡忘的。”
原来那人的妻子也是病弱身,因为如此,他才厌恶自己吗?杜莺哂笑,他真是太替别人操心了,怕她这样的人去祸害别人。不过她已是想明白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会愿意承担这种身体的,她不去想便是落个自在,就是身边的人总是抓着这桩事。
杜莺摇一摇头,只能再拖着几年,过得二十,许是她们也不会再指望的。
两人正说着,林慧与葛玉真进来了。
“听舅母说你受伤,我们来看一看,二姑娘,你的伤势严重吗?”林慧坐到她身边,葛玉真不惯与旁人主动热络,却是站在原地,想得一会儿才走过来,与袁秀初道,“是少夫人你给二姑娘疗伤的吗?”
袁秀初笑道:“我是正好带了药。”
杜莺则道:“只是小伤罢了,还劳烦你们过来,今日你们葛家宴客,想必极为的繁忙,倒是真的不用管我们,我们一会儿也要出去了。”
“没事儿,姑娘们都去赏花了,我们在不在没有什么关系。”林慧朝葛玉真使个眼色。
葛玉真勉强挤出笑来,很不习惯的道:“二姑娘,你受伤了别忙着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坐也不错,我使人去端些瓜果点心来。”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杜莺与葛玉真接触过几回,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这人脾气很不好,有些过于任性,可今日竟是主动过来,她心想,到底是为什么?她是不信,葛玉真是念在杜家葛家那么一点亲戚关系份上才来嘘寒问暖。
可她身上,葛玉真应该没什么可图,难道是袁秀初吗?
她眉头一下挑了起来。
菊花宴在众人用完午膳之后便是结束了,刘氏来找杜莺,怕她受伤了不太舒服,早早就扶着告辞先行出门了,临到二门那里,见到杜峥,不见杜绣,杜莺问道:“四妹呢?”
刘氏摇摇头:“我刚才也是没有寻到,许是还在与几位姑娘说话,我等会儿去问问你大伯母,你还是先回去,省得伤势加重了。”
有谢氏在,杜绣应该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杜莺答应声,杜峥也坐到车上,半趴在她腿上道:“我刚才同咏哥哥在玩呢,后来听说你撞到了便是提早过来了,二姐,你怎么样了?咏哥哥叫我替他问个好,你没有事情吧?”
“没有,就是小伤。”杜莺摸摸他脑袋,“你们几个玩什么了?”
“就是同凌表哥他们一起走走,对了,还看凌表哥几个比试射箭的……”他想到一件事儿,从腰间拿出一块墨锭来,“今日遇到位袁大人,他送给我的,说礼尚往来。”
杜莺一怔,将东西接了仔细一瞧,只见是上等的墨锭,她一下就想到了袁诏,那袁大人一定是他了,礼尚往来,那是还她送给袁慧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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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姐姐沉默不语,杜峥抬起小脑袋问:“是不是我收错了,不该要?”
都已经带过来了,难道还能还回去不成?
杜莺心想,一物换一物,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袁诏竟然有这份心,专程将墨锭送于杜峥,这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因这不过是一对彩玉铃铛,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她笑道:“没事,不过你记得,往后陌生人再送你东西,可不要急着收了。”
杜峥点点头,想一想又问:“那袁大人算不算陌生了?他要是再送我东西呢?”
“他不会再送的。”杜莺斩钉截铁。
杜峥有些奇怪,因那位袁大人看起来和颜悦色的,还同他讲了许多关于墨锭的学问,好像比府里请的夫子还要学识广博,不过他寻常都在家中,或是去谢家,想必也不会再遇见了。
马车缓缓行了出去。
杜绣是与刘氏一起回家的,连翘盯得紧,她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做,只能同那些姑娘一道赏赏花,后来也没有见到樊夫人,不过此前与樊夫人交谈,她显是对自己有些好感,可惜时间太少,又被杜莺坏了事儿,这一趟总是没有达成她的愿望。
要是再有一次机会就好了!
或者等到九月的重阳节,也没有几日了,到时候樊遂也许会去登高,她看一眼刘氏,低声道:“母亲,二姐怎么提早走了,我原还想去看一看她呢,她到底受伤了没有?”
刚才木槿说过了,乃杜绣推得杜莺,刘氏就算再如何软弱,对杜绣也没个好脸色,淡淡道:“自是受伤了,不然我岂会让她回去?我倒是不知,你与莺莺有何仇怨,怎么就要推她呢?”
看来杜莺还是在背后说了她坏话,杜绣嘴唇抿了抿:“母亲,我若是与二姐有仇怨,真的用力推二姐,凭着她的身体还能撑到宴后吗?只是走路不小心碰到了,母亲,这些年我可曾对二姐不好?只是意外,我也是不晓得二姐会撞到花架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种事情还能狡辩,刘氏都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家中,杜绣坐在书案前,把这些天的事情仔仔细细想了想,心里越发的惊心,她直觉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挽回了,今日又一时冲动将杜莺推伤,也许会造成更坏的结果。这一切只怕都是在杜莺的算计之中,不然按照此前的习惯,杜莺为何要去葛家呢?她是故意刺激自己,让她失去了理智!
这些错自然就都是她的了!
拿起笔,她极快的写了一封信,交与银杏,低声吩咐几句。
银杏一怔,半响点点头,带着信朝外走去。
可饶是丫环,也不便出门,故而银杏是把信交与门房相熟的小厮的,杜绣作为姑娘在府中常常能探得消息,自然是有心腹的,便是平日里花得钱财收买的人心。
那小厮拿了信,便是答应了。
只是等银杏前脚走,后脚就将信送到老夫人手里。
自从上回杨家的事情之后,老夫人对刘氏更不放心,生怕她被一个庶女戏弄,坏了整个杜家的名声,故而便是加强了防范,但凡杜绣那里有什么举动,都是要禀告到老夫人那里的,杜绣哪里知道,这一封信彻底就将她葬送掉了。
这是一封送去唐家的信。
只因杜绣走投无路,无人投靠,便是想到了唐姨娘的家人,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信里是让她舅父帮忙想个办法探出樊遂近日的行迹。
老夫人看得一眼,狠狠就将信掷在了桌子上,正当又知晓杜绣将杜莺推伤的事情,她冷笑着与谢氏道:“绣儿这孩子是猪油蒙了心,十分糊涂了!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机会,她偏偏弄不清楚,竟然还想找唐家的人,想把自己嫁到长兴侯府。”
“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氏吃了一惊。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也算乖巧,许是老二以前惯得,她渐渐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人啊,心一旦歪了,便正不过来了。”
“许是一时没有想通。”谢氏道,“她到底年纪还小。”
“有多小?也只是两三岁的差距,可我们家哪个姑娘是有这等心思的?长兴侯府!”老夫人呵呵笑了两声,“你有个外甥女儿,你都不曾动过这个念头罢?”
杜家已经是富贵至极了,谢氏自然是不曾想过还要与权贵之家联姻的,那长兴侯是新贵,正当得宠,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要高攀,她不去凑这个热闹。
老夫人垂下眼帘,瞧着桌上那信,隐隐还露出杜绣的字迹,她淡淡道:“姚家不是还在等回复么,你便使人去说,选个合适的日子定亲罢。”
“母亲,真要将绣儿嫁入姚家吗?”
“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是好日子过惯了不知轻重!姚家虽是清贫了些,可姚夫人姚公子都不错,她嫁过去定能懂些事情!”
看老夫人心意已决,谢氏也对杜绣的行为颇是失望,便答应一声将管事叫了来,让她去姚家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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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wwW.80txt.com 无弹窗广告)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qiushu.cc [天火大道]"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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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嬷嬷看见了急得不得了,其中一个周嬷嬷赶紧上来,笑着与鹤兰道:“哎哟,你跪什么呀,娘娘一向和善,又不会罚你,快些起来把话说清楚,可是杜家要过节,太过繁忙?”
“是,好像是这样的。txt小说下载wWw.80txt.COM”鹤兰心里咚咚直跳,“就是要过重阳节呢。”
可人一旦起了疑心,就没那么容易消除了,杜若分明感觉到她们有些不对劲,而且祖母对自己的心意绝不会因为忙就会忘掉,哪怕是不带东西,也会有许多的话叮嘱鹤兰的,可这次鹤兰回来,什么话都没有传,还得自己去追问。
就是出了事情了!
难道是祖母生病了吗?可便是生病,祖母只要能说话必定也会嘱托鹤兰,鹤兰就不会语无伦次了,分明是一句话都没有告诉鹤兰。
杜若心里大急,叫道:“祖母到底怎么了?你快些告诉我!”
鹤兰吓得连忙道:“娘娘,您不要着急,都是奴婢的错……”
两个嬷嬷疾步上来,一左一右的拉着杜若的胳膊:“娘娘,您可千万不要动气,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什么都比不得这个重要,您赶紧先镇定下来,喘几口气。”
这一心火上来,肚子里委实就有些动静,杜若也有点儿害怕,重重呼出一口气,瞪着几个奴婢道:“你们早些说不就得了,非得要我质问你们?好,我不急,你们快些予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祖母病倒了?”
已经是猜了出来,鹤兰低声道:“是,老夫人是病了。”
“什么病?”
鹤兰支支吾吾:“还不清楚呢。”
“连什么病都不知道吗?那还不请太医去?”
“张太医在……”
太医也在,还不知道病状?杜若叫玉竹:“快些备轿,我要去家里看看!”
这么大的事情,玉竹哪里敢听从,一边敷衍着一边就朝外面的宫人使眼色,只是短短功夫,贺玄就到了春锦殿,见杜若还在催着出宫,脸色瞬时沉了下来。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一群没用的,最后还是被杜若知晓了!
杜若见到他,眼睛一下就红了,哽咽道:“玄哥哥,祖母病了。”
“我知道。”
原来他知道,杜若一怔,心想是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医都已经去杜家了,她又有些生气,恼道:“你也想瞒着我?”
“可惜没能瞒住。”贺玄眉头挑一挑,“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都忘了自己是孩子的娘了吗?老夫人而今病了,你是不是也想跟着一起病倒?你还想去看她?若是见到老夫人的样子,你可能确保自己一定会安然无恙?”
祖母躺在床上一定是很虚弱的,也许都不能说话了,不然他们为何一个个讳莫如深?她一定要去看,要陪在她身边,不然无法安心。深吸一口气,杜若道:“我能确保,”她手抚着肚子,“孩子会好好的,我也会,我只是想看着祖母,确保她没有事情。”
那瞬间,她眼神极其的坚毅。
这种情况,也许是堵不如疏了,贺玄再问:“你真的能做到?”
“嗯!”她点点头,“玄哥哥,你不让我去,我才不能确保呢!”
贺玄凝视她片刻,吩咐元逢道:“叫马太医在杜家候着。”
那是同意了,杜若松了口气,只没料到等她坐上轿子,贺玄也一同坐了进来。
“你也去?”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那更好了,杜若莫名的又多了点儿心安,将头靠在他肩膀。
轿夫抬起轿,平稳的走出皇宫。
轿子虽然是比马车平稳的多,不会有颠簸的危险,可也行的慢,好似过得许久还没有走到家里,杜若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担心,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可因为刚才答应过贺玄,不能食言,她略侧过头,偷偷的从袖中抽出帕子擦眼泪。
这样他就不会发现了吗?贺玄柔声道:“又不是天塌下来,就是有,还有我给你顶着呢,你怕什么?”
可他再是厉害,又不是神仙,杜若被他安慰,却是更止不住眼泪。
他没有再说话,只将她搂在怀里。
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她又慢慢安静下来,祖母一直很关心她跟孩子,要是祖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怕是更会担忧,她擦一擦眼泪,心里想,祖母一定不会有事的!
轿子终于到杜家了,听说贺玄与杜若一同前来,谢氏极为震惊,杜云壑道:“你在这儿陪着母亲,我去迎接圣驾。”
谢氏叹气:“哎,今日鹤兰来我就该想到了,奈何母亲这样,我一时慌了神,便没有仔细叮嘱。”
两人正说着,元逢一路小跑过来,在门口道:“杜大人杜夫人,皇上刚才吩咐了,不要惊动旁人,这节骨眼上也不用讲什么规矩。”
那是不要任何仪式,杜云壑领命,他又重新坐下来。
谢氏是母亲,更为担心杜若,在门口东张西望,眼见她珊珊过来,疾步走过去,先朝贺玄行一礼,便是拉住了女儿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你这身子……哎,已经有太医在,何必多此一举呢?要是有什么事情,谁能担当得起。”
“已经不是那么危险了,都四个多月又有什么?”杜若朝厢房走,询问道,“我刚才听管事说,祖母是昏厥了,昏了有一个时辰了吗?还没有醒?张太医怎么说?”
“年纪大了,气血凝滞,便是会晕头的。”谢氏叹口气,“也称不上是病。”
“那何时会醒?”
“张太医在施针。”
三人走进去,杜凌就在门口,他面色也很是郑重,看见杜若,便是走过来:“若若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要是担心祖母,只叫人在家里候着消息便是。”
“我哪里坐得住!”杜若叹口气,“我一定要来看看的,祖母呢,就在里面吗?”
杜凌领着她走到围屏那里:“太医在诊治呢,许是很快就要好了,便是不知祖母会如何。”他眉头拧了拧,“你往前总在祖母身边,可曾听说祖母说头晕呢?这回一晕竟是如此严重。”
杜若摇一摇头:“祖母头脑可清明呢,我是没有听说过,她老人家只是腿脚不太灵活了,所以不常出门。”她看着躺在床上的祖母,一动不动,头上还扎了银针,心头便是一阵疼,暗想哥哥说的也是,祖母好好怎么会昏厥呢。
她可是不像体弱的老人家,会头昏眼花,头脑糊涂,祖母以前便是被二叔气到,也只是有些胸闷,吃些静心丸便是好了,可现在二叔又不在京都,祖母该是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才对,她问谢氏:“娘,今儿早上祖母是怎么昏厥的,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还是近日有什么事情,叫祖母忧心?”
老人家无非是为小辈操心,不管是杜莺杜绣,还是杜凌,都是因为他们的终身大事,不过前阵子,最让老夫人生气的,只能是杜绣了,谢氏正要说,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杜绣飞也似的走到门口,满脸是泪,哭道:“我听说祖母病了,是不是,祖母到底怎么了?若若,你也来了……”
她一下子恸哭起来,好像极其的难过。
而在她身后,杜莺立在那里,面色却是有些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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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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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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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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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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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求书网WWW.Qiushu.cc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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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还奇怪林慧为何不曾来,原来贾氏亲自拜见是有别样的意图,便是为这一桩事儿。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可她怎么好插手,她又不知道袁家的想法,如何能冒然撮合两家结亲呢?袁家一门三进士,都是国之栋梁,那是贺玄极为看重的望族。只贾氏又是贺玄的舅母,论起来,在贺玄心中地位不应该低,然他这人有些六亲不认,杜若是绝不会替之做任何主张的。
哪怕袁佐真的愿意娶葛玉真,她也不能当即答应下来。
“舅母,我倒是想成人之美,可惜皇上日日叮嘱我好好养胎,便是不让我管任何事情的,不若晚上我同皇上提一提?”
其实要说赐婚,求贺玄是最为合适的,贾氏心里难道不愿意吗,可惜贺玄这样一个性子,她怎么敢开口,便是看杜若和善,才想着来试一试,可结果她也推脱了。
贾氏心里不悦,暗想杜若那么得宠,下一道谕旨能有什么,贺玄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定是不会责备,再说了,袁佐如此出众,娶了葛玉真,便也是与皇家更为贴近了,又有何不好?偏偏杜若拿乔不愿,她也难得求一回事情,这会儿便很有些挫折感。
“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您有闲还是可以为他分担一下的。”贾氏还抱着侥幸,“母亲也会深怀感激,娘娘只需开一开口,与袁家传个话罢了。”
传话,难道是勒令袁家与葛家结亲吗?杜若越听越觉得不对,若袁家早有意愿,贾氏不应该说这种话,她打量贾氏一眼,觉得面上好像隐含着焦急,这不像是要她去锦上添花的,而且她都已经把贺玄抬了出来,怎么也该知难而退了。
杜若温温一笑:“舅母,袁家的事儿容我细想一想,与皇上商量商量罢。[求书网qiushu.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又叫玉竹将吃食端给贾氏,“舅母尝尝,很是好吃呢。”
她自己已经夹了一块芋糕放进嘴里。
好好的在谈正事儿,却是吃起来了,贾氏真是无奈,但她不能过分的强调此事,杜若没个准话,她心想也只能下回再来看看。
贾氏又坐得会儿便告辞而去。
瞧着还没有死心的样子,杜若与玉竹道:“你派人去问问母亲,可知道葛家与袁家的事情。”贾氏这言行举止与往常相比,实在是有些古怪!
玉竹笑道:“奴婢叫杜仲去吧。”
她快步走了。
贾氏满腹心思,坐轿子回到葛家,谁料路上却遇到葛石经,他好像是在等着自己,因今日又不是休沐,原该是在衙门的。
难道是知道自己去宫里了?她心头咯噔一声,从轿中下来,却是满面笑容:“老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去宫中作甚?”葛石经开门见山。
果然是知道了,贾氏脸色有些僵,不过夫妻多年,她并不是那么害怕葛石经的,葛石经对她算得上是温柔体贴,故而上前挽住他胳膊笑道:“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宫中看一看娘娘了,她而今身子重了,我是有些话要叮嘱叮嘱,生怕她不知晓……”
“只是说这些吗?”葛石经抽出手,目光有些发冷,“你可别逼我!”
那是他生气到极致了,贾氏瞒不住,只得道:“我这也是为女儿,老爷,你不是也说袁二公子好吗?”
“是不是母亲让你去的?”
“不,母亲尚不知晓。”
“那你是私自做主了?”葛石经一把揪住她胳膊,“你真是糊涂!”又用力一推,差些把贾氏推得撞到路边的花盆上。
丈夫用的力气很大,贾氏只觉疼得厉害,脸色发青:“老爷,我也是莫可奈何了。”
葛石经又拉住她,将她直拖到厢房内才道:“难道世上就只有袁家了,你昏了头了,竟然去求娘娘,要是皇上知道,会怎么想我们葛家?”自从来到长安,他谨言慎行,便是不想让贺玄觉得他们葛家是为贪图皇亲国戚这身份,不是为利益才寻来的,可妻子今日做出这种事情,便是弄出了污点!
她什么身份,还想利用皇后促成两家结亲,她这举动是看轻杜若,一不小心便会使得两家关系败坏,也让他功亏一篑。
“你……”葛石经气得脸皮抽搐,瞪着贾氏道,“你做的蠢事,只怕连杜家都得罪了!”
贾氏看到他这样也有点儿害怕,可关杜家什么事情呢?
“娘娘已经派人去杜家询问了,你与谢夫人说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贾氏吓一跳。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葛石经恨不得打她一顿。
“我都是为玉真啊。”贾氏才知道事态严重,要是谢氏将此事告诉杜若,说袁家已有与别家定亲的意向,那杜若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想他们葛家了,她一下也心慌意乱,“老爷,玉真是得了相思病了,非得嫁给袁佐,不然我也不会铤而走险!”
“这混账女儿,你管她作甚?她只贪图享乐的还能为此寻死不成,不过几日便是恢复了,也只有你当真!”
贾氏到得此时万分后悔,连声问道:“那该怎么办呀,老爷,可能补救?”
葛石经看着她,捏一捏眉心。
往前没来长安,他在朝堂也是游刃有余,岂料有了一个皇帝外甥儿,反倒是缩手缩脚,处处受制,当真还没有以前来得痛快。只都走到这一步,他没有理由放弃这一切再回头,但这件事情,真是没有办法挽救了,妻子自己犯的错,也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
…………
花山的慧照寺都是尼姑,故而杜莺才能待得这些天,她心里难过,无处排遣,想到老夫人那天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便是忍不住要落泪。要不是自己执着于前事,记恨唐姨娘,当初不利用老夫人,唐姨娘就不会留在国公府,也就不会对老夫人下手了。
唐姨娘要害人,鞭长莫及,只能害到她的身上。
可结果,却是老夫人代替受了这份罪。
一切都是她的疏忽,要么饶过唐姨娘,要么就该早早将唐姨娘置于死地,可惜她都没有做到,算错一步差些就犯下大错。
现在老夫人的身体恐怕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老夫人要是再让她嫁人,又如何能拒绝?杜莺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金身佛像,只觉悔恨难当,而今只要祖母能安好,能长寿,她什么都不求了。
也只能如此。
她轻吁一口气,正待要起,可竟发现身边并无一个丫环,刚才木槿说要下雨应是去取伞,可山梅这丫头又在哪里?
眉头拧了拧,她手撑着蒲团站起来,谁料跪得太久,那瞬间,头竟是有些发晕,恨不得都看不清周遭,这时候手臂忽地被人扶住了,耳边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你在慧照寺是要出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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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个男人!
杜莺脸色顿变,侧头看去,袁诏的脸近在咫尺,眉目清冷。(www.MianHuaTang.cc 棉花糖小说)
正是他的手在扶着自己,两个之间距离不过几寸,杜莺的眼眸蓦然睁大了,惊呼道:“山梅,山梅,你还不进来!”
“她不在。”
“你把她怎么了?”杜莺吃了一惊,“你意欲何为?”
“要支开她不是难事。”见杜莺开始挣扎,袁诏却是握得更紧了,“而今附近并没有旁人,你不要多此一举,再说,我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他放开手,垂眸瞧着她,“你在此跪得许久,到底是在像菩萨祈求什么?真的想出家吗?”
他突然而来,已是将杜莺惹恼了,讥讽道:“我要出家,不是正合了袁大人的意?”
她抬头怒视着他,毫不退让。
真不知道她态度好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袁诏笑一笑:“不,我便是怕你出家,才会来慧照寺见你,我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我想或许是该再见你一面了。”
这话叫杜莺怔住了,他居然怕她出家?她挑眉道:“袁大人的记性真叫狗吃了,你难道不记得那回在山上与我说了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对弈如对人,说我包藏祸心,警告我好自为之,不就是怕我看上袁二公子吗?怎么,而今我出家,难道不是如你的意?”
袁诏承认:“此一时彼一时,但你莫要太过否认,当初你确实是想嫁个如意郎君,才会不顾身体,有些欺骗众生的嫌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
杜莺冷笑:“这话说的,你好似浑身都是清白!”
真真是像尖锐的刺一般,而今见到他便是不分青红的袭击,袁诏道:“我也承认,可我……我今次来却是为告诉你一件事。”
杜莺眯起眼睛。
“我想娶你。”
对面一下寂静无声,杜莺盯着他,好似没有听明白一样,只盯着他,她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呢。
袁诏想娶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拔脚就走。
袁诏拉住她:“你我之间有个不好的开始,但我却希望我们有个好的结果。”
“可我不希望!”杜莺大怒,“你是疯了,你究竟有何意图?你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为何还要娶我,难道是想羞辱于我吗……”
她太过激动了,竟然还以为自己要羞辱她,袁诏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姑娘,他的手也没有松开,紧紧的握着杜莺的胳膊,差些是要将她拉到怀里。
男人的眸色很清澈,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好像是要让她看个清楚,杜莺的心跳渐渐慢下来,她终于冷静下来了,也看出袁诏不是随口胡说,他是真的要娶她,可为什么呢?她心头万分惊讶,一直无礼对待她的男人,竟要娶他,难道是喜欢上她不成?
这怎么可能。
可像袁诏这样的性子,若不是有紧要的原因绝不会主动来寻她,杜莺想到了上回开元寺,他也是突然出现了面前。
他冲她笑。
原来……
杜莺低下头,咬住了嘴唇,忽然又有些心乱如麻。
袁诏柔声道:“我希望你考虑下。”
“不!”杜莺挑眉。
“你最好弄清楚你拒绝我的原因,到底是为原先的事情出气,还是单纯的不想嫁给我。”见杜莺又要开口,他坚定道,“我不信长安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杜莺一怔。
“而且我不介意你的身体,我想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病情。”
杜莺更加沉默,半响道:“你到底……”她想到他亡妻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吗,你不怕将来……”
袁诏看着她:“所以我更有经验些,你要去祸害别人不如祸害我,”他顿一顿,声音有些轻,“你不是恨我吗?”
这话听起来却是百转千回,杜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外面这时传来山梅的声音:“姑娘,我给您端来茶饼了,姑娘你莫要再跪那么久,小心伤到身体……”她走进来,看见袁诏在里面,戛然而止。
袁诏深深看杜莺一眼,转身离开。
“你到底去哪里了?”杜莺问。
“刚才有个女尼说有吃食要送于姑娘,我便同她去附近的厢房走了一趟。”
杜莺斜睨她一眼:“我像是贪吃的人吗,下回你千万莫要走开了。”
“奴婢也是看姑娘近日没有什么胃口呢。”山梅低下头,“奴婢记得了。”
她扶着杜莺往外走去,不过心里却在疑惑,怎么刚才袁大人竟然会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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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qiushu.cc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求书网Http://wWw.qiushu.cc/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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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就想扑上去替她,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最新章节全文阅读Qiushu.cc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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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贴个最爱吃的菌菇《几处篱悬白菌肥》,摘自宋朝吃食。
两浙东路有个台州府,台州府有个仙居县,仙居县内有两座山。
一座叫孟溪山,千峰迭嶂,万壑峥嵘。一座叫韦羌山,沟谷交错,古木森森。两座山上都有蘑菇。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林木坚瘦,土松芽活,是合蕈(xun,高等菌类,尤指蘑菇)的季节。西南韦羌山,山坳中湿气蒸腾,从枯枝败叶间,从茸茸青苔上,顶着花帕缠头、套着织锦裹腿的合蕈冒了出来,一簇簇,一丛丛,生机勃勃,像本地畲族的姑娘。缠头是菌盖,厚墩墩的小白伞上点缀着褐色的方块,边缘一律卷收,又像刚织好的绒线帽。裹腿是菌柄,肥厚嫩白,基部膨大,重重叠叠如莲花瓣,莲花瓣上还束了丝带。微风轻拂,香气扑鼻,满山的清新。
雁过留声,橘绿橙黄,秋风瑟瑟,天朗气清,是稠膏蕈的季节。西北孟溪山,零露浸酿,山膏木腴,或于绝峰之顶,或于高树之杪,稠膏蕈星星点点分布其间。初生时,含羞吐蕊,珠圆玉润,轻酥滴乳,洁白如玉,个头与形状像极了鸽卵;很快的,菌伞就撑开了,努力地撑至手掌大,要遮挡即将绵绵而至的秋雨似的。
秋雨真的绵绵而至了,稠膏蕈的小伞遮得了秋雨,遮不住寒霜,一夜霜雪过,遍山绿叶凋,代之以稠膏蕈的是栗殻蕈。栗殻蕈也只能稍领风骚几十天,能够长盛不衰的还是松蕈。
一年四季,松蕈从树荫下的腐土中钻出来,弯着腰,偏着头,成群结队,或戴鹅黄的帽子,或戴红褐色的帽子,帽子没有帽翅,腰间没有悬鱼,因此松蕈是平民,是船户,是那年月看守粮库和草场的老兵。
这几味都是蘑菇,都是人们的口中珍味。稠膏蕈做汤是最美不过的了,洗去泥,开水锅里焯一下,加精盐,浇黄酒,小火慢炖,汤色清亮,温厚滑甘,味道不让山鸡炖莼菜。栗殻蕈适合炒食,菌丝粗韧,在油锅里多滑几次,加五味和汤料细煮,口感厚重而筋道。松蕈微腥,用盐水焯以去腥,或烫熟凉拌,或入锅清炒,或与小鸡同炖,或者放汤锅里提鲜,风味俱佳。而合蕈是独占鳌头的一个,或煮或炒,芳香韵味发于釡鬲,肥嫩,滑美,有营养,还有药用价值,菇中之王是它,山珍之王也是它。
合蕈、松蕈、稠膏蕈、 栗殻蕈,宋朝人是这么喊的,严格地说,宋朝文人是这么喊的。实际上,合蕈另有个名字叫香菇,松蕈另有个名字叫口蘑,稠膏蕈另有个名字叫鸡腿蘑,至于栗殻蕈,恐怕除了仙居人谁也没见过实物,还需要我们展开想象的翅膀,使劲猜一猜,猜一猜它现在的名字。
合蕈、松蕈、稠膏蕈、 栗殻蕈,这些蘑菇的简历都登记在《菌谱》里面。 《菌谱》是陈仁玉写的,陈仁玉是宋朝人,老家在仙居。
陈仁玉说,他们仙居有合蕈,有松蕈,有稠膏蕈,有栗殻蕈,还有竹蕈、麦蕈、玉蕈、黄蕈、紫蕈、四季蕈、鹅膏蕈,每一味都是菌类,大部分属于蘑菇。陈仁玉《菌谱》是古代菌类谱录中枚举最全的了,在他之前,没有人做过相同的工作;在他之后,大家又都犯了懒,一讲菌类食物,就直接抄《菌谱》 。比如我们刚才说到合蕈、松蕈、稠膏蕈时,就是从《菌谱》里剽窃的,只不过,把文言变成了白话。
闲话休提。且说陈仁玉的老家仙居,地处亚热带,雨量丰沛,气候温暖,而且多山,对各种菌类植物的生长是极为有利的。陈仁玉曾经骄傲地说,中国有几种蘑菇只有仙居才出产,像合蕈,他认为只有韦羌山产的才正宗;像稠膏蕈,他又认为只有孟溪山产的才正宗。他甚至进一步断言,天下之大,只有孟溪山才有稠膏蕈,别的地方都长不出来。这些话是带着无比自豪的语气说的,因此不大可靠。现在我们知道,合蕈可以人工培养,遍世界都是;而稠膏蕈,曾经卑贱地长在黄河冲积扇平原的粪堆上,一点儿也不像拿架的样子,非要长到浙江仙居去不可。
陈仁玉说,浙江仙居是皇帝们指定进贡合蕈的地方,孟溪山也是稠膏蕈的唯一出口地。仙居属于台州,合蕈原叫“ 台蕈”。人们从山中采摘了台蕈,交给地方官;地方官再打包,进贡给皇帝。打包时要贴标签,而负责贴标签的公务员写字太潦草,狗爬体的“ 台蕈”进贡上去,让皇帝看成了“ 合蕈”。于是,“ 台蕈”就更名改姓,变成“ 合蕈”了。再后来,几十年如一日,一筐筐合蕈走下韦羌山,在山民家里晒干了,装运上船,沿永安溪顺流东下,由临海江入台州湾,再顺海路北上,过渔山岛、韭山岛、桃花岛,于杭州湾登陆,然后卸船装车,经钱塘驿传直送大内,在御厨房里变成一道道美味佳肴,装进皇帝的肚子里。
台州府境内,天台山、黄岩山、桐柏山、括仓山,都产合蕈;跳出台州府,在杭州西湖的小孤峰上,在余杭境内的皋亭山上,也不是没有合蕈。但是皇帝都不吃,指名偏要仙居县的,而且偏要韦羌山的。因为当时有个偏见:韦羌山的合蕈最香,别处比不上。然而韦羌山离京师路程不近,走海路要往东绕,走陆路隔着好几个州县,合蕈又不像红薯那么皮实,一过夜就不新鲜了,超过三天就要烂掉,能平平安安运到皇宫的,必定是干货。所以皇帝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有口福,他们连吃个蘑菇也是干的相信当时御厨房的大师傅做合蕈汤时,还要提前半天来发一发。
如陈仁玉所说,他老家孟溪山上的稠膏蕈向外出口。与合蕈不同,这稠膏蕈不怎么卖干货,而是先做成汤,再装瓶入瓮,以熟食的形式往外运。想当时,在孟溪山附近住的人家,除了种田打猎,还干家庭性质的手工作坊,该作坊主要加工稠膏蕈。
暮秋时分,寒霜未至,从凌晨第一声鸡叫开始,人们就提篮背筐,踩着稀稀拉拉长有几根枯草、枯草上沾满露水的小径往山上爬,边搜寻着稠膏蕈的踪迹。他们东张西望,目光闪烁,如偷鸡的狗;披荆斩棘,深山探宝,又如一群科考队员。他们的努力总有收获,很快地,每个人带来的柳筐和竹篮里都装满了稠膏蕈,有乳白有浅黄,个个含苞未放,小菌伞鼓鼓的。人们把这些小东西带回家,择去山草,吹净浮尘,凉水漂洗,温水焯烫,最后煲成香味四溢的蘑菇汤。每一个环节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谨慎,碰掉了菌盖,挠破了菌柄,因为大家都知道,稠膏蕈最怕伤筋动骨,一破皮儿就腥了。还能想象得到,孟溪山下的人家靠卖稠膏蕈,已经率先过上了小□□活,个别有市场意识的朋友,把蕈汤装进精致的陶罐,胶泥封口,还要糊上商标,一罐一吊钱,就像卖酒一样。
除了美味的合蕈和稠膏蕈,陈仁玉还提到了玉蕈。如果我们没猜错,玉蕈就是真姬菇,它除了菌盖初生时有几点大理石斑纹,菌柄以及每一根菌丝都是白色的,所以又叫白菌。玉蕈没有合蕈闻起来那么香,也没有稠膏蕈的口感肥厚,然而数它最筋道,在锅里炖得久了,还能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就像清蒸大闸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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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遂大军此时已是行到了澜天关,正是要休整一番前往攻打周国的第一道屏障梧州,谁想却收到了贺玄亲征的消息。
这十分的突然,以至于像樊遂这等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有一阵的慌张。
周国竟然是要破釜沉舟了,这意味着他们此趟围攻的意义已经与初衷不同,想必梧州一直到北平都不会是有太多重兵把守的,樊遂站在军帐内,来回的踱步,就在这时候,杜凌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脸色极为着急,也顾不得礼仪了,大声道:“樊将军,您还在等什么呢?我们应当要折回去才是!”
贺玄一共才带了三十万的兵马,而杨昊却有五十万,悬殊顿现,他是怕贺玄输掉这场战役,关系到整个大梁的存亡。
“我们现在离新郑也不算太远,假使日夜兼程,也许半个月就会赶到了!”
“赶到了又如何,到时候人马疲累,可还有体力一战?”樊遂却是突然就下了决心,“既然皇上没有命令我们回去,我们就该继续攻打梧州。”
那是不管贺玄的死活了,他可是做不到。
杜凌拧起眉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将军怎么这时候还执着于军令呢?难道您没看出来,杨昊的意图,他已经放弃梧州了。”
“我怎会看不出来?”樊遂盯着杜凌,“便是看出来了,才要将计就计,他既然拱手相让我们没有不取的理由,想必皇上也是一样的意思,才让我们仍旧北上。杜参军,”他知道杜凌的心思,毕竟贺玄是他的妹夫,但眼下,他要学会的是听从命令,“你得相信皇上,他何时做错过决定?我们此时折返,来不及援救,还不如便取了北平,到时就算皇上失利,也有一条后路,这后路便是由我们来决定的。”
要说起来樊遂也是与贺玄交情很是深厚的了,可他说出这番话却是极为的平静,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感情。
“又说相信皇上,又说失利……”杜凌实在觉得樊遂有点自相矛盾。
“前者是我们该有的信念,而后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樊遂淡淡道,“你回去准备下,明日便进攻梧州。”
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杜凌从营帐中出来,反复思量樊遂的话,想到父亲曾称赞他的话语,倒是觉得作为一名将军,有时候也许是冷血无情的。
他走了一段路,看到穆南风正站在不远处,想一想走过去,与她道:“你知晓樊将军做什么决定了吗?”
穆南风刚才便看到杜凌去找樊遂,心里已猜到他去做什么,毕竟她也是一样的震惊,他们的军队出发到澜天关了,周国却发动了致命的进攻,令人措手不及,她道:“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罢。”
杜凌一怔:“你也赞同?”
“是,不然便是白费功夫了。”穆南风瞧他一眼,“我们一定要把北平打下来,假使皇上也大胜的话,双管齐下,往后再无后顾之忧。”
可她不担心吗,他问:“你家也在长安呢。”
穆南风抬起头看向远处,半响道:“打仗有时是无异于一场赌博。”
那一刻,她面上无喜亦无忧,好像只剩下一腔战意,那是要把整个周国都占领的决心,是不是贺玄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义无反顾的亲征,那是要将所有一的切都押注上去的勇气,大概也只能如此了,杜凌突然意识到,战争真是比他想象的要残酷的多,也诡谲的多。
在事前,根本就难以预测。
也许回去,是不容易发挥作用了罢,那么,他们就只有这一条路。
他们要把周国的都城给打下来,杜凌心想,但愿贺玄没有做错决定,他往长安的方向看去,又念起杜若,不免担忧,轻叹口气与穆南风道:“等回去,我应该能看到我的外甥儿了。”
那个娇弱的皇后,看到她总是笑得甜甜的,可在这种时候,偏偏怀着身孕,穆南风也有些担心,不过只要他们把周国打败了便会无事的罢。
她点点头:“一定会的。”
晨风里,她眸色竟是有一些温柔,那是在安慰自己,杜凌侧过头,看到她武冠下露出的耳朵,上面有个小小的耳洞,但是她并没有戴任何东西,倒是贴着白皙脖颈的中衣领口绣着一簇暗红色的萱草,浑身上下便只有那一点点的娇艳了。
“这是你自己绣的吗?”他问。
穆南风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里,下意识用手遮掩了下。
身为女儿家虽是年纪轻轻便从军,但她幼时是学过女红的,有时候无事,也有那么几分的闲情逸致会去拿一拿针线,只是军中的人从来不会问她这些。
好像是看到她有一些微妙的情绪,说不出是犹豫还是羞于承认,杜凌笑一笑:“你女红还不错。”虽然他难以想象穆南风绣花的样子,但若是换成女装,想必也是温婉的。
穆南风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她女红,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了,半响道:“周国大军已经南下,但周国不缺将才,只怕我们此行也不会极为容易。”
杜凌唔了一声,他原先很急躁,现在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无论如何也得走到底,走好了。
也幸好这路上有她,他挑眉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歹周国也是经营了百年的朝代,当时名将云集,也许梧州也藏龙卧虎呢,不过你放心,我必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笑,灿烂至极。
穆南风本是想他如何能说下这等大话,可瞧见他眸色闪耀,却是莫名的心头一跳,但还是淡淡道:“杜大人你便管好自己罢。”
她转身走了。
要是寻常女子只怕应该红了脸,可到她这里,却是这等反应,杜凌难得说一句好听的话,却好像打在棉花上,也有些怏怏然。不过穆南风不就是这样的吗,她要是就此露出女儿的羞态,只怕也不是她了,杜凌摸摸鼻子自嘲一笑。
自从贺玄领兵出城之后,杜云壑作为辅国大臣,代替他处理朝政大事,故而每日都是要来宫内的,杜若天天能看见父亲,倒是有几分高兴,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杜云壑便把重要的奏疏于杜若看,毕竟玉玺是在她那里。
不知不觉,竟也是过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她并没有那么的焦躁不安,只是记着约定,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等到葛老夫人几人一同入宫探望,却是胖了不少。
葛老夫人松口气:“你这样就好,我原本还怕你寝食难安呢。”
杜若笑道:“我答应过皇上的,等他回来,可是要看孩子的呢,我哪里敢不吃东西。”
“说得对极了,再如何,你自个儿的身体最是紧要,你们几个好好照看好娘娘。”葛老夫人回头叮嘱四个嬷嬷,“千万大意不得,别以为皇上不在长安,你们就疏忽了!”
一个姓梁的嬷嬷道:“老夫人,奴婢们省得,杜老夫人也是这样叮嘱过的,也亏得她老人家总是叫厨房做各式各样的吃食,正好杜大人入宫,便是每日都带给娘娘吃,又合娘娘胃口,才养得这么好呢。”
那梁嬷嬷是葛家派去的,葛石经听着道:“杜老夫人真是有心了,就是辛苦杜老爷。”
贾氏只在旁边听,并不敢发一言,因上回的事情她是不敢再得罪杜若了,倒是杜若看她尴尬,怎么说也是舅母,这般畏手畏脚并不太好,却是主动说上几句话,贾氏都低声回应。
听说他们在,杜云壑放下手里事情,也来了春锦殿。
他穿着袭深青色的锦袍,脚步带风,极为的英武,除了杜若,众人都纷纷上前见礼,葛石经连忙道:“杜老弟你而今日理万机的,怎生还亲自过来?我们不过是来看一看娘娘便是要走的,这样反倒是打搅你办公了,我是听闻你最近连觉都很少睡呢!”
“就是知道你来了,我才过来。”杜云壑笑道,“正好有桩事情极难处理,我知晓你往前在大理寺曾是审过□□案的,前阵子在长安竟是发现了。”
“战乱时还发这种财吗?”葛石经怒不可遏,“那是可以交给我,我保管查个水落石出。”
论到公事,女眷们不方便参与,杜云壑问候几句,便是与葛石经,葛玉城出去商议事情了。
直待到傍晚,父子两个才离开皇宫,葛玉城想到刚才见到的奏疏,与葛石经道:“我看杜大人真是劳累了,不止要操心大小琐事,兵部那里还有许多决策,前几日说是绘制了九舆图,我说现今用不上,可职方司非得要呈上去,我看他们是还想领功呢!可这等时候,最紧要是做好防范措施罢,毕竟谁也不知皇上亲征会是什么结果,实在应抓大放小,别的哪里还管得着呢。”
儿子这番理论是正确的,葛石经点点头:“你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可,别的不用管。”
杜云壑一个人监国,是有点吃力,毕竟他是武将出身,可不是生来做丞相的料子,只可惜他那个外甥儿只信任这岳父,丝毫没有叫他匡扶下的意思。
可这样,难道杜云壑不会出错吗?
葛石经摇摇头,走到城门外同儿子坐上轿子。
天已经是有些晚了,行人惦念归家,都是匆匆赶路,大街小巷难免人多,他们行得一会儿,葛石经便是发现轿子突然被撞了一下,陡然停了下来。他正待要询问,轿夫连忙道:“大人,是别家轿子撞来的,那轿夫好像崴了脚。”
那是谁家的?葛石经皱了皱眉。
知道父亲的轿子被撞了,葛玉城自然是要来相看的,谁想到刚刚下来,便听见一个姑娘柔和的声音,满含歉意的道:“小女子的轿夫冒犯了贵府老爷,不知公子贵姓,小女子……”
葛玉城抬起头,看见张颇是娇美的脸孔,长眉杏眼,身姿窈窕,还不曾回答,那姑娘先笑道:“原来是葛公子,小女子今年端午节曾是见过您赛马呢。”
“你是?”葛玉城挑眉。
“蝉儿,还不退下去!”吉安伯杨宗毅大踏步过来,朝葛玉城道,“轿中是葛大人罢,都是小女无礼,才会冲撞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哪里哪里。”葛石经也下了轿子,说道,“我刚才听说是你们轿夫崴到脚了,定不是有意,何必怪责令爱呢,更何况我听见令爱都已经道歉了,杨大人不必苛责,这只是一场意外罢了。玉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见过杨大人?”
同朝为官,其实是认识的,葛玉城朝杨宗毅行了晚辈礼。
杨宗毅看一眼葛玉城,夸赞道:“虎父无犬子啊,葛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比我们雨谦可是要稳重多了。”他笑一笑,“葛大人,相请不如偶遇,我们又撞坏了贵府的轿子,你怎么也得让我赔罪一番,不然我可是寝食难安的。”
这是要请他们喝酒吃饭了!
葛石经目光朝杨宗毅身后的杨婵瞥了瞥,凭着他的脑袋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儿,淡淡一笑道:“也罢,既然杨大人心里过意不去,我们便去喝一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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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便是往近处的酒楼去了。
因刚才都从轿中出来说了话的,袁诏立在一家衣料铺门口,瞧得清清楚楚,他眉头拧了一拧,暗想葛家怎么会与杨家有来往,往前在朝堂遇见,印象里葛石经好像是比较疏远杨宗毅的。
正想着,袁佐走出来,一拍腰间荷包打趣道:“我这是要将积蓄都花光了。”
“要不是妹妹替你说话,你以为父亲会那么快答应?不过放了你一点血。”袁诏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这谢礼送的不冤枉。”
武家的事情,袁老爷子原是犹犹豫豫,但实在是禁不住女儿的求情,便是答应了,袁佐十分欢喜,想要答谢袁秀初,这才亲自来衣料铺挑选些上好的料子,不过喜事归喜事,却偏偏不是好时机,他有些沮丧的道:“我看吉日得往后拖一拖。”
“明年五月之后罢。”袁诏道,“那时大局必定。”
“但愿我们不会成为阶下囚。”
人人这时候都在担心齐国的命运,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尤其像他们袁家,原先是周国的臣子,因那皇帝荒淫无度穷奢极侈故选择了倒戈,假使杨昊赢得天下,只怕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袁诏面色也郑重了几分,只可惜他们是文人,战乱时分便是派不上多大的用场,能做的大概也只是维护好长安的秩序了。
“你对葛家怎么看?”沉吟片刻,他问袁佐。
袁佐一怔:“如何说起葛家?葛家不是皇上的外祖家么,百官都道皇上不偏不倚,公正严明,这葛家乃真正的皇亲国戚,却是丝毫没有仗势欺人的。”
那是因为没有什么势罢,袁诏眉头挑了挑,就如同这杨家,原先在赵坚手下还有几分的倚重,等到贺玄登基,便是杨宗毅立下功劳,也没有重起的势头,一不曾派去澜天关,二也不曾跟去新郑,一个武将到得这种程度,已是能看到头了,也难怪会结交葛石经。
怎么说,葛家因着那份血脉关系,贺玄不会苛待,更何况,葛玉城像是颇得看重呢,他正思忖间,袁佐道:“大哥,你看我这些东西没有不妥吧?”
里面甚至有从江南运来的锦缎,每一匹都是极为精美的,袁诏瞧一眼,目光落在一匹荔枝红的云锦上,心头却是晃过杜莺的身影,心想她要是穿上该是何等的漂亮呢,可惜自己并不曾得到答案,也不知她究竟会不会答应。
他点点头。
袁佐笑起来:“那我们这便去罢,我上回一盘棋与妹夫下到一半,今日正好走完。”
兄弟两个转向前往郑家。
因打仗的关系,酒楼里但凡有人坐一处,便是纷纷猜测,有惊恐的,有担忧的,有自以为是的,听得一些,就知道而今人心惶惶。
“这些人真是不知所谓。”杨宗毅坐在二楼,与葛石经道,“凭着皇上的英明,定会大败周国大军,不然也不会贸然亲征了,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葛石经笑笑。
贺玄虽然是个将才,但杨昊显然也不是庸才,不过要说到输赢,他自然是希望贺玄凯旋的,难不成还巴望他败了不可?
“皇上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到时自是旗开得胜。”葛石经道,“别看周国来势汹汹,实则是无奈之举,他是没有时间在等了,那是狗急跳墙。”
杨昊是受不得贺玄两线围攻,同时蚕食他的江山才会做出这种决定,而贺玄不过是应战罢了,说到底,其实大齐是占优势的,比起贺玄,杨昊更是没有丝毫的退路,那是将整个北平都陷入危机了,恐怕麾下将士更是惶恐不安的。
除非能把新郑打下来,覆灭了马毓辰的兵马,才会士气大振,但马毓辰这种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听闻他惯会防守,所以才能以一当十。
杨宗毅给葛石经倒了一杯酒:“听您一言,我便更是放心了,您到底是皇上的舅父,想必是很了解皇上的。您也直率些,不若我有回问杜大人,他竟是闭口不言,许是公务繁忙罢,也怪不得还让您去审案呢,这原本该是大理寺管的吧。”
听到此话,葛玉城眉头拧了拧,他朝父亲看去,然而葛石经却是面色平静,淡淡道:“能者多劳嘛,我那杜老弟忙不过来,我为他出一份力是求之不得。”
杨宗毅夸赞道:“葛大人也实在是心胸宽广。”
几人说得会儿,喝掉一坛子酒方才散去。
期间那杨婵来过一次,她原是坐在隔壁一间雅座,各吃各的,无甚关系,却非得又来赔罪,葛玉城的鼻尖好似现在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呢。
“父亲,那吉安伯名声向来不好,今日更是有挑拨嫌疑了。”他极为不喜。
葛石经瞧着他:“他还想你做他女婿。”
葛玉城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父亲应该不会答应吧?”
那杨婵虽说生得不错,可言行举止有点儿轻佻,示好的太过明显,他是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姑娘的,尤其杨家分明还有别的意图。
“你放心。”葛石经淡淡道,“为父的眼光也不至于如此之差,倒是你也是该成婚了,可看上哪家的姑娘?”
“这等时候,儿子也无心考虑。”葛玉城道,“还是等到明年再说吧。”
明年,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山不容二虎,周国与齐国,终将是有一方要统一江山的。
下雪了。
新郑也是满城白雪,覆盖一地。
城墙上面甚至都结了冰,在夜里看起来好似白玉般,闪耀着微光。
杨昊站在这城外一里之外,瞧着对面好似铁桶一般的城市,心里是无比的烦躁,他没有想到新郑会难以攻下,明明自己的兵马远远超过了城内的人数,然而经过了两个月,还在城外徘徊。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了,微叹一口气道:“早知如此,朕是该再等一等,或应派兵去梧州,而不是跋山涉水做这无用之功!”
年轻的君王意气用事,也没有太多的耐心,打算与贺玄决一死战,当时他是劝过的,但其实也没有想到马毓辰会有这等本事,他原本以为一个月还是能打下来的,那么等到贺玄前来,正好可以乘胜追击,结果却遇到了难题。
幸好兵马损耗不多,而马毓辰也抵挡不了多久了。
贺玄长途跋涉,只怕到此也是疲惫不堪的。
宁封颔首道:“皇上,此番下结论还有些早。”
杨昊回过身看向他。
宁封逃至周国,被抓获了并不求饶,反而是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原本是不信这所谓的国师的,但后来因他的相助,自己连夺数城,只可惜后来贺玄得知宁封在此便是改变了策略,又叫他扳了回来,此后更是势如破竹。
被逼得太紧,他在宫中日夜难眠,难以承受这钝刀割肉了,便是要同贺玄正面对决,谁料开头便是受阻,不过贺玄也正如他所料,亲征而来。
与其这般周旋不断,是不如一战定胜负!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暗想贺玄要来解救新郑,比起自己守株待兔总是要困难得多,还是有胜算的。
杨昊盯着宁封,他穿着一身黑袍,在夜色里显得面色更白,好似这雪一样,他淡淡道:“想必你是有办法的吧?”
这样关键的时候,自然是容不得一丝疏忽的。
贺玄前来,他会用何种战术,只要提前预测,便是能一击即中,那么大周的军队就能追击他们,直攻去长安了!
宁封没有即刻回答,他正在想贺玄在想的事情。
到得此时,新郑到底还值不值得救,贺玄会来救吗,还是,他会如同潜藏在这黑暗中的猛兽一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身后?
半响,他坚定地道:“微臣定会打赢这场战。”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机会,这回贺玄若是赢得先机,他是再也无处可逃了,贺玄一定会要他的命,就如同在长安时,他是想把自己跟赵坚一同斩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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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 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 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 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 轻声道:"姑娘, 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 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 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 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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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两位臣子以及葛石经的到来, 让她有些不安,他们还提到了父亲,看来父亲这次的麻烦不小,怎么刑部还没有查清楚呢?
等到谢彰一来,杜若就问起曹家的事情。
毕竟都那么长时间了, 怎么也该有个结论才是!
“曹家的人也真是过分了,还弄出什么人证,说父亲逼得曹大人寻死, 舅父,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有人诬陷父亲, 或者曹家以前是与父亲有什么私怨不成?”她走过来拉住谢彰的袖子, “舅父,刑部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不如您去查吧,我升您为刑部尚书!”
那样曹家只怕闹得更欢腾了, 会说杜若仗着皇后的身份, 杜家仗着皇亲国戚欺辱曹家,甚至趁着贺玄不在把控朝政, 这样一来, 别的官员也会看不过眼。
毕竟他的资历不可能担这重负, 谢彰朝杜若看一眼,见她挺着肚子都不曾坐下,心知她是太过着急了,刚才听闻有两位大臣入宫,想必是还对她施过压。
印象里,她永远都是自己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外甥女,遇到这种事情,定然是会慌张的,谢彰将她按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柔声道:“昨日姐姐还同我说,叫我照看好你,不要让你累着,哪怕是拖延一阵子不看奏疏也不要紧的,还说姐夫不会有事儿,刑部的几位官员都与姐夫有些交情……”
“有交情那还无法彻查?”杜若恼道,“那曹家是翻天了,就不能压制下去?”
“谁让姐夫是辅国大臣呢,底下多少眼睛看着,眼红着?”
贺玄对杜家太过重用,是会招来嫉恨的,而杜云壑平日里偏偏又是油盐不吃,任何人想要巴结,都被他严厉拒绝,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回遇到此事,那些小人趁机落井下石,刑部更是要慎重,不落人把柄的解决了,杜云壑也希望能光明正大些,才越拖越久。
要是真个不顾别的官员的眼光,只怕曹家早就没好果子吃了。
而这曹家就一个曹大人是入仕的,死了这一个曹家就没落了,便是抓着不放,谢彰眉头拧了拧,不过兴许也是有人推波助澜,曹家的胆子才那么大。
只可惜并没有查出来。
“你刚才是如何应对的?”谢彰问杜若。
杜若道:“他们想让葛大人来替代父亲,不过我没有答应,我便是说,一定要父亲监国,父亲没空,便由我,他们倒也没说什么了。”
葛石经……谢彰心想,要论到与贺玄的亲疏,葛石经是个人选,且听闻往前在周国也颇有政绩,能力应是不错,不过这两位臣子平日并不显山露水,突然举荐葛石经往好处想是为长安的周全,往坏处想,可是有点儿奇怪了。
难道葛石经其实与他们是有私交的?
谢彰笑一笑,与杜若道:“娘娘做得很好。”
得到舅父夸赞,杜若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没有做错的,可是父亲不脱身的话她总觉得那些臣子还得有什么想法。
等到谢彰走之后,她又召见元贞。
比起元逢,元贞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曾经帮着贺玄暗地里做了不少的事情,后来领禁军统领的职,而今邓卫跟随贺玄去新郑,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也是由元贞暂代的,可见这个人十分的厉害,杜若心想,她那时让元贞去看着父亲,兴许已经查到什么了呢。
元贞果然是不负重望,大踏步进来行一礼道:“娘娘,曹家一事儿是有猫腻!”
杜若眼睛一亮:“是吗?”
“是,微臣敢断定,此事是故意针对杜大人,曹兴之死也颇有疑点,还请娘娘给微臣一些时间。”
既然是这样明确的,可刑部怎么就不清不楚到现在呢,她拧眉道:“是不是刑部的衙门也有官员针对父亲呢?”
元贞一笑:“倒不是,只是衙门按章办事不似微臣,微臣前日还派人夜探曹家的。”
原来如此!
难怪元贞一直给人的印象就是鬼鬼祟祟的,他寻常看来也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贺玄鲜少留他在身边,杜若突然有些明白贺玄将元贞放在她身边的意义了。
他还说但凡有作乱之人,杀无赦,是不是长安本来就潜藏了这样危险的人?
也许是的,所以他走之后,父亲就遇到事情了,她忽然想到那个梦,她一个人在山顶上面对凶手,贺玄便是不在身边的,是不是那日,他也是去打仗了呢?他毕竟不是寻常的男人,不会时时刻刻的陪在她身边,杜若心头升起一阵惊惧。
她忽然问元贞:“我身边到底有没有暗卫?”
元贞看出她有些害怕,忙道:“娘娘放心,娘娘身边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靠近的,只要娘娘喊一声,便有数十高手保护娘娘,再者,只要娘娘不离开皇宫,微臣敢拿人头担保,娘娘绝不会有事。”
那她是死也不会出宫了!
杜若思忖片刻:“曹家的事情你尽快查出来,但凡有对父亲不利的人,即可抓捕,勿论是哪位官员。是了,城内外我们还有许多兵马的罢?我们城内还有哪几位将军手里是掌有人马的?”
她可是看着贺玄造反的,当时便是突袭了城内,又有父亲相助,那么要是别人也用一样的办法呢?真是不堪设想。
元贞笑笑:“皇上绝不会在此时让城内任何将军掌有兵权,娘娘,城内外的兵马是只有微臣可以调遣的。”
“好,你快去查曹家罢。”杜若大松一口气,催促他。
元贞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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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 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 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 来回的响动, 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 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 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 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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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杜若终于收到捷报, 贺玄在祁山脚下大败周军,乘胜追击,最终将杨昊斩杀在清河口。
这个消息振奋人心,好似将天上掩盖的乌云全都吹散了,她吩咐玉竹赶紧去告诉杜家, 这样一来, 祖母母亲也会松一口气。
就是不知道贺玄能不能在她生产前赶到长安?杜若心想, 就算杨昊死了, 恐怕周国还剩下不少残兵,兴许是来不及的,不过只要他平安就好。现在她得把父亲的事情解决了,贺玄回来知晓,定然会夸奖她,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果然元贞那里已经有一些端倪,这日过来同杜若禀告。
听他提起杨家,杜若有些吃惊:“是吉安伯府杨家吗?他们怎么会跟曹家有关系?”杨家的名声不好, 上回与二房的事情牵扯出来, 她就已经知道了。
“杨家一直不得重用, 不若卫国公府。”
“那是嫉妒我爹爹不成?”杜若拧眉,“就因为如此,要挑唆曹家陷害父亲吗?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对他们家有何好处呢?”
“也许是另有私怨。”
私怨的话,就是那回杜莺将杨家母子赶出家门了,原本他们是要跟杜家联姻,难不成还为此记恨上了?那这家人还真是有些可怕,杜若道:“你再暗地里搜集些证据,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将杨宗毅抓起来,他毕竟是伯爷,将来处置时总得要旁人心服口服。”
元贞道:“请娘娘放心,也就两日功夫。”
谁料就在这两日之间,葛石经来宫中拜见了,杜若正当向谢彰请教奏疏的事情,因贺玄打了胜仗,长安的百姓都安心下来,殿内气氛也很是轻松。谢彰的意思,大概樊遂那边真的要打到北平了,指不定会同贺玄的兵马汇合一处,然后才一同回长安。
如果是这样,一次就将中原统一,也是省心。
不过那不是要再等一阵子了,杜若心里是有点儿失望的,她原希望贺玄到时可以陪在身边,正想着,葛石经已经走到殿内。
“娘娘,微臣已经查到主谋,原来是杨宗毅这小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壮曹家的胆子!微臣将将把杨宗毅的一位谋士送去刑部了,就是他私底下与曹夫人去串通的。”生怕杜若不明白,葛石经说得很详细,“杨宗毅早前便是向微臣诉苦,说杜家看不起杨家,微臣是劝过他的,让他不要枉作小人,杜大人从来不在人前贬低杨家,谁料他就做出了这等错事!”
“曹家有次在绸缎庄用得银票,乃大盛的银票,凭曹大人的清贫断不会有如此手笔,恰好微臣认识那掌柜,前不久说了,微臣便上了心,后来一查原来杨家那谋士陆续送过几次,正是在大盛兑换过的。”
葛石经安抚道:“娘娘莫要再担心了,杜老弟应该很快就能得以清洗冤屈。”
他这样一来,倒是叫杜若有些空落,明明她已经知道是杨家了,只要再过几日,元贞就能把杨宗毅抓起来,可现在,反倒是成了葛石经的功劳。
晚了一步,他成了父亲的恩人了!
杜若还不曾做出反应,谢彰笑道:“这回真亏得葛大人,刑部还在束手无策呢,葛大人一出手却是将案情查得清清楚楚。”
“哪里哪里,也是碰巧,再说,杜老弟遇到这种事,我怎么能冷眼旁观呢?自然是要尽全力的。”葛石经很是谦逊,“刑部也是出了不少力,我这是瞎猫逮到死老鼠。”
杜若这时才感谢了几句。
葛石经极为识趣的道:“微臣不打搅娘娘与谢大人商议朝事了。”
他告退而去,背影从容,不快不慢的消失在殿门口。
杜若瞧得会儿,思忖片刻,突然问谢彰:“舅父,您觉得葛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葛石经真那么好,为何贺玄不重用他呢?毕竟像他们杜家,杜云壑,杜凌,贺玄都很是看重的,甚至连章家父子几个,都不曾冷落。
然而葛石经呢,做得官一直都是不大不小,若真的十分有能力,凭贺玄这种性子,他是不会忌惮别人说闲话的,只怕应该要让葛石经做尚书或者侍郎,然而并没有。
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彰手指在袖中摩挲了几下,半响道:“葛大人只怕是不太好评价的。”
要是以前他可能觉得葛石经是个不错的人,但上回两位大臣竟敢入宫逼迫杜若,举荐葛石经来监国,他就有些改观了,也许葛石经是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但因为没有证据,他不好说出来,这只是一种直觉。
等到下午处理完事情,谢彰便离开了皇宫,杜若又见了元贞。
像元贞这样的人自然早就知道了,他并没有多话,淡淡道:“既然葛大人揭发了出来,便不用微臣出面了,相信很快杨宗毅也会露出马脚。”
竟然是那么的平静。
杜若盯着他一会儿:“你怎么查出来我而今并不惊讶,可葛大人也能查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元贞眸光微闪,笑一笑道:“微臣不知娘娘的意思。”
“他又不是做你们这种事情的!”杜若眉头一拧,“虽然父亲早先前也请他查过案子,可他不应该比刑部还要快呀。”这是要证明他的本事吗?想到那天葛石经差点要替代父亲,她奇怪的感觉更是强烈了,与元贞道,“你给我查一查葛大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一张银票就寻到了那谋士!”
元贞有点惊讶。
那惊讶中又夹杂着一些理所当然,好像他是清楚的。
他应该是知道很多秘密,杜若脑中灵光一闪,忽地问道:“你知道,皇上为何会不重用葛大人吗?”
元贞这会儿眉头都挑了起来。
“难道他也让你查过葛大人?”杜若追问。
元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半响道:“娘娘,皇上的事情,请恕微臣不能告知娘娘,娘娘若有疑问,不如等皇上归来,亲自询问皇上罢。”
没有说是,或者否,杜若已然听出来一些意思,她点点头,让元贞退下了。
刑部抓到谋士便是没有留情,诸多拷问之下,谋士把杨宗毅供出来,很快杨宗毅便被抓入牢狱,而杜云壑自然又担负起了监国的责任。
好似是又一阵风平浪静,这日葛石经从街上回来去书房,他喜欢一个人静思,故而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留,转身将门关上。
那地方立时便是静悄悄的。
今日杜云壑为感谢他,请他去酒楼喝了一顿酒,葛石经有些醉意,自顾自倒了一盏凉茶来喝,因为这件事情,杜云壑同他变得亲近了一些,不过他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这份辛劳还是白白做了,他在将来仍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风从窗口吹来,并没有什么暖意,他把窗子关上,就在这一刹那,目光好似瞥见一个人影,他身子僵了一僵,正待要唤在门外的侍从,那个人已经走了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漆黑的衣袍,面色却是白皙的,仔细看,眉目之间竟是有些公子哥儿的优雅秀美,他也没有带什么武器,两手空空,好像造不成丝毫的威胁。
葛石经盯着他,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原是大燕的国师,想必葛大人您是知道的,而且我们原本应该能提早见面,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葛大人,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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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家到长安时,贺玄虽没有登基,然赵家的皇朝已经覆灭,宁封不知所踪,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可他却说原是能见到面的。
听到这话, 葛石经面色一变,手往腰间摸去。
乱世之中, 他随身是带着匕首的。
宁封一笑:“葛大人不必惊慌,宁某绝不会泄露您的事情,只不过是提醒葛大人一句罢了。毕竟我们大周的皇帝已成刀下鬼了,葛大人写得信自然也跟着灰飞烟灭。”他身子略是前倾了一些,“我有幸得见葛大人的字迹,当真是气势磅礴。”
葛石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
当初贺时宪造反, 葛老爷子原也要响应,奈何染病不起, 他们又身在周国, 要说皇帝无能, 可他的侄儿杨昊却是极其精明的, 很快便是找到他的头上, 葛石经被带到杨昊面前时,差些掉了脑袋。要不是他灵敏知变,只怕也不会有今日。
松开手,葛石经淡淡道:“国师前来到底是有何贵干呢?”
“难道葛大人猜不出来吗?我来自然是有所求,不过此事于葛大人有益无害……”他的笑容显得有些虚无,“葛大人您总不会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罢?”
这样?
是说他永远不会得贺玄的重用吗?
葛石经眸色猝亮,哂笑道:“我有何理由要相信你呢?你辅佐赵坚,赵坚败,辅佐杨昊,杨昊又落得如此结局。”
他要是听了宁封的话,难道不是一样的结果?
这好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宁封的脸色也由不得变了变,一双眼睛好像寒冰般的冷,他之所以这样失败,无非是没有更大的野心,假使他当上君王,假使他是赵坚,只怕早就将贺玄处决了,那么,又哪里会有后来的事情!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做错的,他不该让赵坚登基。
他当初只是想帮助赵坚建立一个王朝,他能给予好的提议,通过赵坚统一中原,成就一个安定富饶的大国,然而他想错了。
一旦赵坚坐上帝王,便是慢慢不听劝告了。
但宁封很快就收敛了这种神情,笑一笑道:“葛大人可不比他们愚蠢,你我要是联手,绝不会如此。你若不信,便等着瞧罢。”他挑一下眉毛,“你总有一日会想见我的。”
葛石经眼眸一眯,只是瞬间,宁封就不见了。
想到以前听闻国师会法术,他有些吃惊,在书房中走了一圈,竟是真的再没有见到他,这般神出鬼没,葛石经连忙打开门请管事来,将家里的守卫多增了一倍。
管事颇是奇怪,忍不住询问,以为葛石经是撞见家中有盗贼了,然而葛石经一字都没有提宁封的事情。
谢彰这日从衙门回来,将将到得家门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他使人问一问,才知道是袁诏。
从轿子里下来,谢彰看到袁诏也出来了,不由笑道:“袁大人您怎会突然前来呢?早前遇到,要是提早说一声,我今日便晚些走了。”
应是有要紧的事,不然袁诏是不会来的。
“衙门不方便说。”袁诏道。
谢彰见状,神色更是严肃了些,请他一同进去。
两人在书房坐下,谢彰命人上了茶。
袁诏开门见山:“杨宗毅因陷害杜大人之名被流放,不知谢大人如何看待呢?我听闻杨宗毅起先并不认罪,还曾提到葛大人,说是葛大人指使。”
葛石经将杨宗毅的谋士押送去衙门,杨宗毅岂会不痛恨他,自然是狗急跳墙,要拉他一起落水,只不过谁也不信这事儿同葛石经有关。
谢彰有些警惕:“袁大人为何同我提起此事?”
已经过去了,刑部就此结案。
袁诏笑一笑:“概因有回我去户部查宗卷,听说谢大人也去过,还请谢大人莫要责罚那位小吏,他原是与我们家有些交情,我才知谢大人看的乃陈大人的卷宗。”他端起茶盅喝得几口,缓缓道,“陈大人的外甥儿在榆县犯事,原来是葛大人出面解决的,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边县的官员都是要卖几分面子。”
上回两位大人举荐葛石经,谢彰是有些上心了,甚至与杜云壑也提起过,只杜云壑忙于监国没有精力,便是他着手调查,没想到袁诏也插了一手。
“我有回见到葛大人与杨宗毅去了酒楼。”袁诏道,“此其一,此其二,曹大人一世英名,虽则性子执拗了些,我却是深为敬佩的,不想曹家竟是被人当枪使了。”
原来如此。
谢彰道:“曹大人是可惜了。”他朝袁诏看一眼,“榆县的事情,你且与我慢慢讲来。”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两人才离开书房。
谢彰原想留袁诏用饭,但袁诏并不想打搅,故而他亲自送袁诏出去,谁料在园子里竟是遇到谢月仪与杜莺,而今这三家就只有她们两位姑娘没有嫁出去,便是走得近了一些,也是谢月仪邀请杜莺来玩的,还予她看给杜若孩子绣的四季衣裳,因很快就要生产了。
见到袁诏,杜莺吃了一惊,随即面色便有些发冷。
他三番四次的主动来找她,难道这回是寻到谢家来了不成?
那姑娘撇开了脸去,像是都不想来行礼,袁诏轻叹口气,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他往前伤杜莺太深,她怕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的,可她越是拒绝,越是有种诱惑,使得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假使杜莺再不肯,他就上门去提亲。
难道杜家还会觉得他不配杜莺吗?
凭他了解,想要娶杜莺的那些公子哥儿,一定是比不上他的,不然杜莺也不至于还没有定亲。
当着谢彰的面,他不想与杜莺纠缠,转身告辞。
倒是走得很快,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杜莺又有些奇怪了,忍不住问谢彰:“舅父,袁大人为何会来这里呢,我倒是没有想到您竟然与他有私交。”
“甚么私交,不过是为公事。”谢彰笑一笑。
原来是公事,杜莺脸上不由得发烫,她怎么会以为袁诏是为她来的呢,当真是……她恐怕也是太在意他此前说的那句话了!
“袁大人难得来,爹爹怎么不留饭?”谢月仪是因为袁秀初,觉得袁秀初既然同杜莺感情深厚,他们谢家与袁家也应该好好相处。
“你当为父会那么小气?是袁大人不肯。”谢彰抚一抚胡须,他是有点欣赏袁诏的,此人公私分明,做事不拖泥带水,因一丝不苟,在衙门有点儿六亲不认的名声,颇合谢彰的心意,可惜年纪略大,不然他倒是可以考虑将女儿嫁给他。
想到谢月仪的终身大事,谢彰又是一阵头疼。
谢月仪要送杜莺走,这时院门外一个管事急慌慌的跑过来,高声叫道:“老爷,姑娘,娘娘要生了,刚才宫里传消息出来,说是已经痛了一阵子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已经……”
“什么?”杜莺大惊,“不是应该还有七八日吗?”
“是,可能是娘娘劳累了些,早几日生也有可能。”贺玄不在宫中这段日子,杜若是负担了太多的事情了。
“快,你快去备车。”谢彰连忙道,“阿莺,你就同我们一起去宫里吧,二夫人那里,我使人去说一声。”他那外甥女儿居然提前生了,只怕姐姐也是担心的很,而今贺玄又不在长安,他们作为家人,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要陪着她。
三个人急忙朝二门走,陆续上了马车。
孩子的一只新鞋子还没有做好,杜若原是想等做完孩子就生了,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谁想到这孩子却是迫不及待了!
她疼得厉害,眼泪汪汪的躺在床上,拉住谢氏的手。
谢氏好像比她更疼,竟是哭得泪流满面,眼瞅着这女儿小小的一个,竟然要去承受这种痛苦了,这痛苦她一辈子都难以忘掉,虽然值得,换来了一双儿女,但轮到杜若,她十分的不舍得,本是要想着鼓励她,可自己完全没有忍住。
早知道,还不如不让她来,老夫人打趣:“你这是给若若看笑话了,她还没怎么哭呢,你哭个不停,到底是谁肚子疼呢?要我说,若若养得这般好,不过一个时辰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是啊,为母则强,她怎么就忘了,再痛也是一阵子,女儿肯定会顺利的,谢氏擦擦眼睛:“瞧我糊涂了,你而今有御医,有长安最好的稳婆,能有什么?你放心,不要害怕,闭着眼睛一用力便是好了,知道吗?我陪你进去,为娘一直就在你身边,不要怕。”
杜若点点头。
孩子在她肚中动了许久了,她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只可惜贺玄还没有回来,却是不能第一眼就看到他了,但不管如何,她总要平安的生下来的。只是害怕这种东西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那么大的孩子她有时候都难以相信会从她身体里出生,但世上那么多的人,便是这样来的,她也是,那么,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吧?
渐渐的,殿内来了许多人,杜莺,杜蓉都来了,一个个围在身边鼓励她。
那些声音钻入耳朵,温暖又嘈杂。
她觉得安心,又觉得疼,好像陷入了梦里。
孩子是在半夜才出生的,那梦也十分的长,四周黑黑的,充满了危险,她只听到母亲的呼唤,一直都没有停下过,她终于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孩子生了下来。
耳边好似是听到嘹亮的哭声,他们纷纷恭喜她,说是个皇子,但是她没有精力说话了,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醒来。
但是天还是黑的,乌沉沉的,太阳没有升起,她喉咙渴得厉害,声音都发不出,手动一动,想要去推趴在床边的丫环,她那时候肚子很大了,那两个丫环生怕她有事儿,总是会陪在旁边,偶尔就是会这样睡着了,只是等她的手指碰到那人的身上时,却是怔了一怔。
月光下,那衣袍泛着金光,将指尖都映得发黄。
她鼻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轻声道:“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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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坐着,他身影也是高大的, 不是他,又是谁呢?只杜若还是觉得像在做梦,贺玄远在千里之外, 他怎么会在长安,在她身边?所以她声音里有一些迟疑,有一些颤抖,并不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直到贺玄将头抬了起来。
他打赢了那场仗之后,虽是想乘胜一气攻到北平, 但这实在是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哪怕沿途城池纷纷投诚,便是光走路, 也得用上数月, 他不放心杜若,命令兵马北上,自己带着几名侍卫赶回长安, 没想到还是差了几个时辰。
明明他是问过马太医关于杜若生产的时间的, 结果她提早了, 但幸好, 并没有太晚。
见她哭得好像一个孩子,贺玄俯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问道:“这样疼吗?”
她生孩子的时候实在是太疼了,被他如此一问,眼泪更是好像泉水一般的流下来。
怕是疼极了,贺玄连忙道:“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或者你,还躺下来罢?躺着疼吗?”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她生孩子吃了苦,但这苦他偏偏是无法替代的。
竟然那么的慌张,手都不会摆了,杜若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腰不放:“我不躺着,我就要你抱。”她抬头盯着他看。
贺玄也笑起来:“我刚才看到我们儿子了,听说有六斤多重呢,你养得很好。”
“哦,这么重呀?”杜若拧眉,“我刚才也没有仔细瞧瞧呢,我生完就没有力气了,一觉睡到现在,醒来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她伸手抚摸贺玄的脸,好像是瘦了一些,“没想到你会在,我原以为你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她是放弃了那种期待了,所以见到他才会如此惊喜。
那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像明亮的星辰,又像是温柔的月光,他又爱又怜,低下头亲吻她。染过眼泪的嘴唇咸咸的,夹着一些苦涩,并不是那么的好,但他太久没有亲她了,却好像吃到蜜糖一般,久久不放。
她脸红心跳,任由他采撷。
也不知过得多久,殿门外忽地传来孩子的啼哭,一个嬷嬷抱着小皇子立在外面,禀告道:“皇上,娘娘,皇子怕是又饿了。”
早先前杜若生完喂过一次,也没吃多少,只记得孩子很是有力吸得她疼,而今隔得几个时辰,小孩子饿是正常的,杜若笑道:“快些将他抱过来。”
嬷嬷把孩子送到贺玄手里。
小小的一个弱不禁风,贺玄见他张着嘴哭,小脸都急得红了,有些想笑,这就是他的儿子了,而今看起来性子一点儿都不像他,至于五官,可能太小了,依稀有点儿他的影子,可惜他是不知道自己生下来时是什么样子的,贺玄把儿子抱到杜若面前。
杜若刚刚想喂,可一撩衣裳时,才想到是要当着贺玄的面,脸上就有些发烫,说道:“玄哥哥,你要不要出去用饭?”
这是在赶他走吗,贺玄揶揄:“你什么时候还怕羞了?”他什么地方没有见过,催促道,“没看他饿得狠了吗,还不快些喂他。”
杜若斜睨他一眼,微微转过身去喂。
孩子见到吃的,连忙用力去吸,比上一次还要疼,杜若忍不住眉头都拧了起来。
看她好像眼泪汪汪了,贺玄有些不明所以,他略是凑过去看,只见儿子贴在妻子的胸口上,小嘴一鼓一鼓的,每吸一次杜若的脸色就难看几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喂奶竟然会疼!那瞬间,他有些想伸出手揍儿子的冲动!
“是不是很疼?”贺玄道,“是不是该找个奶娘?”
“不找,我们杜家就没有奶娘的,我要自己喂。”杜若摇头,“自己孩子给别人喂什么呢,长大了不会亲的。”
她才不要呢!
“可你不是疼吗?”贺玄瞪着自己的儿子,“让他过两个月就不要吃了!”
杜若本来疼得要掉金豆子了,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笑:“那怎么行,他至少也得吃够一年的,不然会长不大。”不过也知道贺玄是心疼自己,未免甜滋滋的,他是把她看得比儿子还重呢,安慰道,“嬷嬷们都说多喂几次就不疼了,就是一开始会这样。”
“是吗?”贺玄怀疑,他又凑近一些,目光瞥见大团雪白,仿若凝脂,心头忍不住一跳,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杜若了,虽然刚才吻了吻,可怎么会满足。
只可惜她才生产,却是不能的。
他伸手碰碰儿子的脸。
杜若笑着问他:“玄哥哥,你不是说已经取了名字吗?”
他唔一声,缓缓道:“名昶。”
“贺昶?”
那字拆开来便是永日,太阳永远高升的意思,可见他对这儿子是有着很大的期望的,杜若心想,贺玄是皇帝,他们这孩子只怕以后也是要当皇帝的,她笑一笑:“昶儿,你可听见了?你父皇赐名了呢。”
昶儿只顾着吃,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喜欢吗?”贺玄看着她问。
“嗯。”杜若点点头,“你取什么我都喜欢。”
贺玄一笑,捏捏她的鼻子:“还以为你也取了呢。”
“我只取了女儿的名字。”杜若眨眨眼睛,“要是生下的是女儿,她就要用我取的了。”她知道他们的长子意味着什么,这儿子虽然是她生下的,可身份必定是将来的储君,女儿就不一样了,那会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像她幼时一样。
也许会比她还要好的,毕竟那已经不是乱世了。
“等以后吧。”他笑,“等过几年。”
昶儿吃完奶,眼睛一闭便是又睡着了,嬷嬷把他抱走,又给贺玄与杜若端来膳食,他好像之前一口都没有吃,这会儿很快便是将一碗饭吃了进去。
想他亲征,长途漫漫,又面对那么多的危险,她是难以相信他身上的压力的,难怪都瘦了,她柔声道:“你是不是都还没有好好的歇息过?”
他唔一声,将靴子外袍脱了,钻进她被子:“我现在想睡了。”
他躺下来,侧身抱住她。
比起以前,她又变得丰腴了些,身上好像还有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他连夜赶路,此时看到杜若睡得好吃得香,还顺顺利利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心里的担心一扫而空,困倦席卷上来,他一句话都没再顾得上说,便是沉沉睡着了。
到底是到家了,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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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 下人们鱼贯而出, 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 一一装载到牛车上, 那声响极大, 来回的响动,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 轻声道:"姑娘, 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 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 这回包得更细心, 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 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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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166
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 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 或抬着屏风纱橱, 一一装载到牛车上, 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 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 轻声道:"姑娘, 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 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 这回包得更细心, 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 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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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 下人们鱼贯而出, 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 或抬着屏风纱橱, 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 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轻声道:"姑娘,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 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 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 交给鹤兰, 又拿起一卷孤本, 这回包得更细心, 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 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002,
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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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杜家正在搬家。
院外靠墙停着十二辆牛车,下人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或提着桌椅,或抬着屏风纱橱, 一一装载到牛车上,那声响极大,来回的响动, 几个时辰都没有消停。
可杜若却没受什么影响,明明听见管事们到处高声催喊, 依旧慢条斯理的捣鼓她那一件件小玩意儿。
玉竹看得着急, 轻声道:"姑娘, 你这样得弄到什么时候,不如让奴婢代劳?"
杜若摇摇头:"都是我的宝贝, 放在一起磕坏了你赔呢?"
小姑娘拿起一只玉蝴蝶用细绫包了,交给鹤兰,又拿起一卷孤本,这回包得更细心,裹了三层不止。玉竹是个急性子,瞧着她纤细般的胳膊晃来晃去, 就想扑上去替她, 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说今日酉时定要搬进去的。"
杜老夫人是个做什么事儿都要翻黄历的,今次他们杜家跟随赵坚攻入长安,赵坚在自立为王之后,论功行赏,封了杜家大爷为宋国公,前几日甚至还赐下国公府。老夫人高兴坏了,急着就要搬入大宅,选了最近的吉日,连那门匾都是连夜赶制,此时恐怕还在散发着油漆味呢。
杜若对这祖母也是没辙了,瞧一眼靠墙的水漏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哪一件东西弄坏了,世上都难寻。"
自家姑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今大老爷又被封为国公爷,在府里那是横着走,别说这些小玩意儿,就是她要把独院搬走,恐怕大老爷也得想个主意!
玉竹不敢再多嘴。
杜若还是慢腾腾的。
晓得女儿这脾气,谢氏那头收拾好了,就来催杜若,果见她什么都没弄,瞧瞧这一地的边角料,光知道包这个包那个,她一甩帕子吩咐道:"玉竹,你赶紧收拾起来,姑娘手里的别管,把那些大件儿让人开始往外抬了!"
"娘,"杜若抬起头,欲言又止,半响道,"别让他们碰坏了。"
"小祖宗,他们哪个敢碰坏你的东西,你啊……"她低头瞧瞧她的小脸,觉得她今日做事比往常还要慢,伸手轻抚在她发髻上,柔声问,"可是不愿搬走?"
没有攻下长安之前,她们这些家眷都住在晋县,已经住得大半年,晋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虽然被赵坚大军侵占,但没有伤百姓一丝一毫,仍维持着安宁,好似隔绝世事的桃花源。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让杜若舍不得离开,她只是知道,他们注定要搬入长安的,因为她曾梦见过。
也是从这一天起,大周真正分裂成了两个国,周国与赵坚建立的新王朝,大燕。
而她也变成了大燕的子民。
这一切都印证了她的梦,杜若既害怕又觉得新奇,她抬头朝谢氏笑笑:"这里住着很舒服,不过只要跟爹爹娘,哥哥在一起,住哪里都一样,我没什么不愿的。"
谢氏道:"那你别折腾了,万一晚了惹得你祖母生气。"
"祖母才不生气呢,这里好些都是祖母送的,"她握住一只金铃摇着给谢氏听,"这是我三岁时祖母叫人打的,您瞧瞧,我保管的好吧?一点儿没有坏呢。"
谢氏莞尔:"是了,是了,别个儿都是败家子,就你能干,看你这一屋子的……"她伸手捏捏眉心,他们杜家跟着赵坚造反前,原也是富贵人家,什么都不缺,可这孩子自小就节俭,或者也不能说节俭,样样都用好的,可样样都不舍得丢,兵荒马乱的还随身带着三岁时的金铃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叮嘱道,"不管如何,你快些准备好,不能让全家等你一个。"
杜若答应一声,问道:"娘,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也在收拾。"
"哦。"杜若见谢氏走了,忙让玉竹把杜凌叫来。
妹妹召唤,杜凌一刻不敢停,瞬时就到了屋檐下。
杜若站在门口,一指大梁:"你给我做得秋千,快些拿下来,带去长安。"
杜凌没料到是为这个,皱眉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也带?你就不嫌麻烦!等搬去了,我给你做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我就要这个。"那时杜凌见宅院狭窄,没个园子赏花,没有楼台亭榭,怕妹妹闲的无聊,专门去山里砍了木头做得,她记得他做完手上都出了水泡呢,怎么好扔了?
任别人怎么说,可那些承载了记忆,充满了感情的东西,她就是不舍得丢掉。
见她水盈盈的眼睛盯着自己,杜凌心软了,叹口气叫小厮拿来梯子,这东西是他挂上去的,他最熟悉,妹妹是怕别人弄坏了。
秋千取下来,她笑嘻嘻道:"谢谢哥哥。"又催他,"好了,没事儿了,你也回去收拾吧。"
"用完人就赶着走,真没良心。"杜凌捏捏她又软又滑的小脸蛋,就跟她生下来时那样,他总是无时不刻的想捏她。不过比起以前,妹妹的脸没有那么圆了,肉也好像紧了一些,他们都说妹妹越来越漂亮,可他却很失望,老气横秋的道,"若若,你该多吃点了!"
杜若斜睨他:"我才不做大胖子!"
"已经做了十来年,继续做下去多好?"杜凌道,"不用担心,肉钱哥哥有的是。"
杜若不想理他,哼一声让鹤兰把秋千装起来。
杜凌这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般大的描金檀木刻花匣子,递过来小声道:"本来想搬过去再给你的,现在正好,这是大皇子送你的乔迁礼。"
赵柯自立为王,他的儿子自然便是皇子了,杜若心头一跳,垂眸盯着那匣子。
睫毛轻轻颤着,手却不来接,杜凌把匣子打开来:"知道你喜欢蝴蝶,他亲自去挑的,你快些收好了。"
深蓝色细绫上,躺着一对赤金蝴蝶,翅膀极薄,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像真的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杜若在这一刻有些恍惚,她与赵豫虽算不得青梅竹马,却因父亲是赵柯属下,很早就认识了,他像哥哥似的疼爱她。
可一场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
假使她没有看见将来,她会欢欢喜喜的嫁给赵豫,做他的太子妃,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可现在,她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交往了,推开匣子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喜欢蝴蝶。"
杜凌瞧瞧她头上的蝴蝶步摇,皱眉道:"不喜欢你还戴着呢?到底为何?"
"没有为何,就是不喜欢。"杜若尚没有准备好说出秘密,搪塞道,"你还给他,哥哥,好不好?"
她拉着他袖子,动人的眼眸透着恳求。
杜凌很是奇怪,因为印象里,妹妹与赵豫感情不错,送个乔迁礼也是人之常情,可妹妹竟然推辞,难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但杜若嘴巴闭得紧紧的,并不想为难妹妹,只得答应。
见他离开了,杜若站在窗前看着庭院内老树新发出来的嫩芽,想到若干年后她登上凤位,赵豫连一年都没有耐得住,假惺惺拒绝官员广纳后宫的建议,可私底下却以醉酒的借口碰了别的女人……虽然是在梦里,她仍记得那瞬间的愤怒。
她不明白,既然赵豫不喜欢她,又为何非得要娶她呢?
为何非得要表现的对她情深义重,那么宠她。
鹤兰见她伫立不动,轻声道:"姑娘,秋千收好了。"
杜若回过神,不再想这件事,赵豫辜负她,可后来他也没能保住皇位,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她又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往后赵豫又要装出大哥哥的样子哄她,她才不理他。
她吩咐鹤兰:"把茶具也装起来吧。"
外面这时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好像谁打坏了大件的东西。
有人立刻骂起来:"我这屏风多少银子,你们晓得吗?一个个不要命了,我告诉老爷,老爷得打死你们!到底哪个摔得,给我站出来!老实交代了,兴许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声音抑扬顿挫,又夸张,像是唱戏。
其实吴姨娘也确实是戏子出身,是杜家二老爷花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因二夫人性子懦弱,吴姨娘就很嚣张,杜若被吵得头疼,剪下两块细布塞在耳朵里。
玉竹向来是个忍不住的,恼道:"要不奴婢让吴姨娘走远些罢,没个规矩了,站在我们门口也能吵吵嚷嚷的。"
杜若道:"也行,你去罢。"
谁料玉竹还没踏出门口,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玉竹探头一看,原是二房的大姑娘杜蓉,只见她正指着吴姨娘的鼻子,劈头盖脸的训斥:"你自个儿也不过是个奴婢,五十两银子买进来,现在十两银子都卖不出去,还狗仗人势骂人呢!什么破烂屏风都能叫你瞎嚷嚷,让你收拾东西搬家不是让你逞威风,也不照照你的脸,你配拿出主子的派头?"
吴姨娘满脸通红,却不敢还嘴,咬着牙走了。
杜若塞着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抿嘴一笑,自家堂姐果真非池中物,也只有她这样的泼辣,才能镇得住人。
杜蓉骂完了,一甩衣袖走到她门口,挑眉道:"三妹我警告你,你给我快些,不然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杜若朝她甜甜笑道:"大姐你定然收拾好了,来帮帮我嘛。"
那是她的招牌,冲谁一笑,谁都挡不住,杜蓉哼一声,走过来:"就晓得你是大乌龟,你该改名叫杜龟。"
杜若丝毫不生气,眨眼道:"那你叫杜兔子,好不好?"
杜蓉噗嗤笑起来。
有她搭手,杜若很快就把小件儿都包好了,杜蓉拍拍手:"我还得去看看二妹,她跟你差不多,慢得要命,光她的笔墨纸砚都够整理的。"
说得是二姑娘杜莺,杜若合上手中的黑檀木妆奁,笑道:"我跟你一起去罢。"
杜蓉叫她快些,急匆匆便走,她跟在后面,谁料将将走到庭中,就看见不远处的院门那里,站着一个人。
浓绿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将他笼在阴影之下,好似团黑雾,看不清楚容颜。
可杜若知道他是谁,他是她人生里不近不远的一个人,也是在将来,主宰无数人命运的一国之君。
贺玄。
她默念他名字,似看见他手中那把剑,在那天黑夜,浸透了血。他缓缓向她走来,墨靴踩于丹墀的血泊中,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开出鲜红的花。
掌中有些发凉,她侧过头,疾步朝杜蓉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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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暂居的地方,远没有他们曾经在金陵的杜府来得那么宽敞,是以府中四位姑娘住得也近,只几十来步的距离。
远远听见琴音声,好似林中微风,安宁柔和。
杜蓉回过头,很是着恼的道:"你瞧瞧,我没说错罢?这等时候还在弹琴呢,也不知哪来的闲情逸致,大家都在急着收拾东西,就她要装出清高的样子,以为我们不会弹琴吗?比你还讨厌。"
别看杜蓉说得刻薄,她们两个却是亲姐妹,感情比谁都深,杜若打趣道:"可她就是仙子啊,她小时候不是有神尼要收她为弟子吗?将来许是要位列仙班的。"
"促狭鬼。"杜莺细细的声音从窗口飘出,"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她轻咳两声,"刚才才寻到的瑶琴,我只是瞧瞧琴弦有没有坏,被你们说成什么样了?"
两人都笑起来。
杜蓉一刻不停,刚进屋里就指东指西,吩咐婆子抬去牛车,要把任何东西都搬空的架势,杜莺穿着袭月白色的裙衫,背倚在美人榻上不曾阻止,只与杜若诉苦:"她总是这样替我做主,她一来,主子就是她了。"
常年服药的脸很是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细眉凤眼我见犹怜,杜若瞧着她,心想她刚才也不是胡说,总觉得杜莺有时候就像要乘风而去似的。
拉一拉杜莺的手,她笑道:"二姐姐,大姐这样才好呢,什么事儿都交给她操心,我们可就清闲了,正好享福。"
不像她的病弱,杜若肤色白里透红,永远都像一颗饱满的果实,小时候甜甜的,谁见了都想咬一口,现在也甜甜的,笑起来两个小小的梨涡,明媚灿烂。
再不好的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杜莺摸摸她的花苞头:"说得也是,让她去管罢。来,我给你看我刚才寻出来的仕女图,我瞧着长得像你呢,前朝的宫廷画师画的。"
她叫丫环拿来,陈旧的宣纸上,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立在高大的宫墙前,手执笤帚,微微而笑,像暖阳。
杜若惊讶道:"真的与我有些像呢。"
"是吧?送给你。"杜莺很大方,"这些东西都看有没有缘分的。"
她们之间互相送礼物实在再正常不过,杜若没有推辞。
杜蓉不满道:"还真都不管了,谈起书画了,要不是我,你们一个两个都得被祖母说,还不快些整理呢!"
杜莺莞尔,伸手把榻旁高几上的一摞宣纸拿给丫环:"小心些,别弄破了,那可是澄心纸,而今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去哪里买。"
三个姑娘一起动手,很快便收拾好。
杜若拿起画卷告辞。
玉竹在路上轻声道:"老夫人可真疼二姑娘呢,奴婢刚才瞧见她好几匣子的血燕,可大房这儿一点都没有了,夫人上回还与厨房管事说,若在哪家铺子瞧见的话,全都买回来不吝价钱。"
这又有什么奇怪?杜若道:"二姐姐身体不好,祖母定然会疼她,不说祖母,便是我也该把补身的送给二姐姐。"
自家姑娘真是大方,一点不计较,玉竹有些替她委屈,毕竟姑娘是大房的嫡长女呢,杜家全靠着大老爷才能一直有这富贵,所以府里的好东西都该归姑娘,不过她想归想,到底没有说出来。
甬道上,下人们仍在来来去去的搬东西,其中有件大的,六七个人抬,杜若认出那是祖母的双月洞喜鹊架子床,想起那时刚来晋县,祖母成日里说晚上睡不好,念叨那祖上传了百来年的大床,父亲没办法,只好派人去金陵抬过来。
幸好金陵那时已不在打仗,母亲还说自己不舍得扔东西,祖母其实更甚,不过她也喜欢那张床。幼时父亲出外打仗,她常陪在祖母身边,小小的一团总在床上爬,那时觉得这床好大呀,怎么也爬不到尽头。
小姑娘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的,眸光似横波,荡起一湖涟漪。
杜凌在远处叫道:"若若,你怎么到处乱跑呢?"
循声望去,看见哥哥,她走过去,把画卷一扬:"我去帮二姐姐了,她送了我画呢,你瞧瞧……"她展开来,再抬起头,却发现杜凌身边多了一个人。
贺玄。
五年前贺玄生父战死沙场,从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很照顾他。
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贺玄,他穿着黑衣,削瘦冷漠,明明是温暖的三月,他却像站在寒冬里,纷飞大雪从周身洒落,谁也近身不得。
她那时尚小不知害怕,哪怕是这样的贺玄也没让她吓得躲起来。
父亲让她叫他玄哥哥,她嘴甜,张口就来。
但到现在,她再也叫不出口。
母亲以为她长大了,脸皮薄怕羞,但她心里清楚,是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有次他从襄阳回来,母亲与她正当在赵家做客,她趴在窗口看见他立在庭院里与赵坚说话。他穿着漆黑的衣袍,却披着赤红的斗篷,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那一刻,不知为何,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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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大齐最为隆重的日子, 因贺玄定于今日迁都,城中官员连同家眷,只怕有数千人之众,浩浩荡荡朝金陵行去。
而这一天对于杜若也是极为重要的,她终于要回故乡了!
那个四朝为都,灵秀的地方。
“昶儿, 我们要去金陵了呢。”她抱着儿子, 在他白胖的小脸上捏了捏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许多遍吗, 金陵可好看了。”
昶儿一岁多,除了会认人, 叫爹娘, 自是听不明白的, 倒是闻到母亲身上的香味, 咯咯就笑起来。
“真是傻孩子。”杜若嫌弃他小还不能分担快乐,“等你长大一些, 为娘再同你说罢, 你而今只晓得吃, 瞧瞧你这脸儿, 可不能太胖了。”
听她自顾自的与儿子说话,贺玄淡淡道:“是你自个儿要拼命喂他,怕多到的奶用不掉。”
昶儿胖,他可是不胖。
杜若斜睨看去,身边的男人坐在龙辇里,面目冷峻,原是一点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可偏偏呀他脸皮变得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当着儿子的面,也不怕丢脸。
幸好昶儿还小呢,她轻哼一声,并不说话,只顾瞧着儿子。
妻子不理会,当做没听见,贺玄忍不住了,挑眉道:“白天抱,晚上抱,你是生怕昶儿会走路吗,他又不是你养的那些兔子。这车厢如此之大,你该放他下来,自个儿摸着车壁走走无妨,你这样,只怕将来要养出个扶不上墙的。”
杜若无声的笑。
这种话,他是说过多少次了,无非是嫉妒儿子得宠,可儿子天天陪在她身边,他呢,虽然那日遭遇了历山之变,他们越发知道对方的重要,然而因才统一,贺玄是不把春锦殿当家的,日日都在文和殿,调遣官员,安抚四方,她自然与儿子最亲。
故意气他,杜若低头亲儿子的脸。
贺玄一下就将昶儿抓了过来,放在下方铺着的厚重地毯上。
小孩子这年纪正当好奇,一屁股坐着东瞧瞧西瞧瞧,没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贺玄拿起车座上的小木马铃铛扔过去,随他自娱自乐,不再霸占娇妻的时间,那么杜若便是他的了。
看着没脸没皮凑过来的丈夫,杜若也没处躲,愣是被抱个满怀。
亲上去便不停了,好像那唇是世上最甜的糖,别看贺玄忙得脚不沾地,很少回春锦殿,可一旦回来,便是杜若最辛苦的日子了,得养上好几日才能消了身上的酸疼。现在见他又这般,想到前阵子因为要迁都,他与众官员商议事情,也是许久没碰她了,这回动作又跟猛虎似的,杜若一阵心慌,在他怀里就挣扎起来。
外面可是有许多人呢,后面的马车就坐着杜家的长辈们,万一谁突然有事,或者龙辇需要停一下……她可是不敢想。
可贺玄哪里肯放手,此前繁忙,一直无心于此,而今坐在马车里正当空闲,他是想与她亲密亲密,倒不是说非要怎么,只唇舌手脚必得尽尽兴,见杜若推搡,越发有逗弄的心,搂得越来越紧,就在这时候,杜若喉头突然一阵不适,竟是控制不住,哇得声就吐在了贺玄的龙袍上。
两人都怔住了。
还是杜若先反应过来,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玄哥哥……”
她居然弄脏了他的衣服,还是这般当面呕吐。
杜若一下脸色通红,手足无措。
贺玄自然是没有料到的:“你就那么不想……”
不至于是不想他亲她吧?
怎么可能?他觉得自己真是想岔了,杜若就是小姑娘的脾气,心里即便喜欢在这方面也是遮遮掩掩的,但绝不会心生厌恶,那是生病了吗?他连忙叫龙辇停下,喝令道:“命御医前来!”
龙辇外的元逢听见,急忙就去了。
贺玄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给杜若擦拭。
“我自己来。”实在是太难看了,又难闻,杜若第一次在贺玄面前这般出丑,抢着去拿帕子,嘟囔道,“玄哥哥,你不如带昶儿先下去吧,许是刚才我吃得太饱了,这段路又正不好走,”谁料说着,她又一阵犯恶心,忙不及的掩住嘴。
“我今日看着你吃的,你光顾着高兴,哪里吃得多少?”贺玄没给她帕子,替她擦着下颌,“不过是些污秽而已,你不记得了,我有回还给昶儿换过尿布呢。”
昶儿小的时候,他抱着也不是没接触过脏的。
“那不一样……”杜若轻声道,“这个,闻着不难受吗?”
贺玄将车帘拉开一些:“没什么,倒是你,”他打量她一眼,怀疑的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呢?你是不是又有喜了?你们女人怀上孩子,不是会吐吗?”
这都知道,杜若惊讶道:“难不成真是,我都没有注意呢,正巧要迁都,我光是叫她们收拾这个收拾那个了,而今想想,兴许是晚了几日。”
“糊涂!”贺玄捏住她下颌一摇,“幸好是在车里。”
“不在车里,我也是在宫里,能去哪里呀?”她轻哼。
“这时候还跟我回嘴?”贺玄觉得自己一点没有皇帝的威严了,时常拿杜若没办法,再这样下去,她要骑在自己头上了,他沉下脸。
不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有些威慑力,杜若知道自己疏忽,她一心要搬回金陵,又爱惜东西,注意力都在搬家的事情上面,也难怪贺玄生气。伸出手拉一拉他袖子,她宽慰道:“玄哥哥,这是第二胎,没什么事情的,我而今可有经验了,再说又不在打仗,坐在车里能有什么呢,至多走慢一些就是了。”
贺玄不理她,朝外喝道:“御医还没有来吗?”
龙辇突然停下,又是传御医,随行的官员都很紧张,下人们也在交头接耳说这件事儿。谢月仪与杜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路途遥远,两个姑娘家在一起能解闷,此时也是非常的担心,毕竟贺玄乃练武之人,身体强健的多,恐怕是杜若了,杜莺连忙叫车夫将车赶到前面去,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得不久,木槿打听回来,笑容满面:“姑娘,娘娘是有喜了。”
两人松了口气,谢月仪笑道:“原来昶儿要有伴了呢。”转头问杜莺,“就是这时机,二表姐你也读医书的,我们这会儿搬去金陵,娘娘在车上要紧吗?”
“应不会有什么,有皇上呢。”杜莺道。
贺玄当宝贝一样的,还能叫杜若受累不成,只要车马行慢一些,算好时间晚上都赶在城县住宿便是了,赶不上,带了那么多东西,临时搭建个住所都不难。
“这倒也是。”谢月仪笑起来。
有喜了要注意心情,这会儿杜若能去金陵,也没有再让她更高兴的了,肯定不会有事。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飘到外面,有几位公子骑马过来,故意就停在那里,杜莺从一角看过去,轻声道:“是上回胡夫人提的陈公子,你呀,当真不考虑吗?”
谁都满意,可谢月仪就是不肯。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杜莺悄声道:“你莫非是要学我不成?”
“我哪里学你。”谢月仪凑到她耳边,“满长安谁不知袁大人想娶你,你还装傻呢。我听大表姐说,中秋节袁大人亲手给你画了一盏花灯挂在你家门口呢。”
杜莺脸一红,轻啐道:“谁理他呢。”
可满是女儿家的娇羞了,只怕心里早就动摇,谢月仪抿嘴一笑,脑中浮现出葛玉城的身影,自从葛石经因谋逆大罪被诛之后,葛家就很是难堪,葛玉城要守孝,自请罢官,可贺玄只同意守孝并没有削去官位,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他,上次听说杜凌去探望,她请他代为问候。
后来杜凌回来时,给予她一本《相马经》,葛玉城送的,说将来不好再帮助她了。
那时候,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也不知,她将来到底会嫁给谁,也许命运会安排好一切吧,她倒是真的想像杜莺一样,不勉强自己,都顺其自然了。
马车缓缓而行。
贺玄换了衣袍,将杜若抱在腿上坐着:“这里软一些,省得被颠着了。”
其实他的腿很结实,杜若坐在上面,真不觉得比木质的座椅软,只贺玄这么说了,她也顺着,笑眯眯搂住丈夫的脖子:“谢谢皇上。”
贺玄斜睨她一眼不说话,心里琢磨着怎么安排行程。
要照顾她必定车马就要慢了,这么大一群人不可能跟着拖延,是不是让杜云壑带人先行去金陵,有他照看着,自己可以安心陪伴妻子。
大不了拖上半个月。
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想得会儿,正要跟杜若说话,低下头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一头乌发如云般堆叠着,显得她脸庞十分的白皙,她嘴角甚至是带着笑,浅浅的,也不知是不是梦到生了个女儿。
自从昶儿大了,她不是常常嚷着要生个姑娘吗?
他笑一笑,将下颌贴在她头顶,等醒了再跟她说罢。
两日之后,杜云壑父子俩先行带领一批官员兵马去了金陵,而杜若与老夫人她们则是不再急着赶路了,沿途遇到好风光,还会停留上一两天,竟是游山玩水起来。
直到十月中,方才进入去金陵的官道。
很快就要再见到故乡了,杜若原先贪睡,但今日一天都是神采奕奕的,贺玄让她睡会儿她都不肯,等听到城内喧闹之声,更是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趴在车窗上看,只是为顾忌到自己皇后的形象才勉强忍住。
“我都闻到烧鸭的香味了。”龙辇行到街中,便是闹市,她眉飞色舞与贺玄道,“说到鸭子,必提金陵,这儿的厨子做得最有风味呢,玄哥哥,等哪一日我们偷偷出来吃呀,我请你吃。”
贺玄好笑:“我要吃个鸭子还得偷偷吃吗?”
随便叫侍从买入宫便是。
“那不一样。”杜若摇头晃脑,“要吃就得吃个新鲜……”她把手指压在贺玄嘴唇上,“不准说把厨子抓进宫!除了酱鸭,还有玉门虾,金陵草,我带你一次吃个遍。”
贺玄不能说话,眼眸却弯起来,他是说想把厨子请进宫烧的,可她手指放在眼前,带着一股奶香味,他倒是觉得好像比任何东西都要好吃了。
喧闹声渐渐就没有了,突然一片安静。
杜若坐在龙辇了,心想恐怕是要到皇宫了,以前在金陵住着,金陵四朝为都,皇宫气势恢弘,她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住在这里。
不过比起长安的冷寂,定是不一样的。
她虽然还没有下来,已经感觉到温煦的阳光了。
龙辇停下,贺玄先行而出,等到车门口将手伸手给她,面前竟不是想象的皇宫,而是一条安静的,长长的河流。
秦淮河。
她一下说不出话来。
突然想起三年前她与他说的话。
“玄哥哥,你是要考虑吗,金陵真的很好呢!你去了定然会喜欢的,到时候我带你去游秦淮河,河两岸有一座座的楼,到得晚上,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倒映在河里,不知道多好看呢……”
而白天,也是一样,河两边一座座的楼,倒影在水光里。
贺玄缓缓道:“真的很好看。”
杜若鼻子酸了。
虽然晚了一些,可最终她还是了了心愿。
他也了却了心愿,才能与她在一起,永远的相守。
心中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