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卷 .七星连珠 ------------ 第一章 六月初六鬼压床 更新时间:2008-10-30 六月六,好晒绸。农历六月初六是土家人传统“晒龙袍”的日子。 很多地方都有“晒龙袍”的习俗,但来源各不相同。土家族“晒龙袍”是为了纪念一位战死沙场的覃姓土王。至于这位覃姓土王的名讳,有人说叫覃后,有人说叫覃灿,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定论。据传这位土家先辈为保护本族子民,在六月初六这天被人迫害,血染龙袍,后人感其恩德,每年六月初六都会搬出衣被、书扇等晾晒,以示缅怀。 我爷爷在世时说,六月初六这天“阳气”最足,“阴气”最弱,而我对所谓的“阴气阳气”说没有实质上的体会,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年这一天太阳特别毒辣。去年的六月初六也是如此,那天太阳特别配合,慷慨洒下一地灼热的阳光,但我当时并没想起那天是六月初六。 我上午下班后,到单位食堂“麻”了二两辣乎乎的苞谷酒,喝了一碗热滚滚的油茶汤,吃了两个甜滋滋的泡粑后走出食堂,无意间一瞥,看见单位院墙外一个头包白帕、身着青衣的老婆婆从屋里搬出些红的白的老衣老被在太阳底下翻晒。看到这一幕,我才意识到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怪不得太阳如此之毒。 我站在树荫下,手搭凉蓬,默默看着那个老婆婆。我想起已经去世的奶奶,每年六月初六,她老人家都要把那些珍藏在箱底十几年的老衣老被不厌其烦地搬出来,在太阳底下拍拍打打,翻翻晒晒。一天过去,又颠着小脚把那些老衣老被细细叠好,依然放进她那口作为童养媳陪嫁的黑木箱子。 我小时候看见那些在大太阳底下红得赛血、白得胜雪、花得妖异的老衣老被,闻到那种不知是木头还是发霉的古怪味道,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弄不明白爷爷奶奶“百年归世”后穿上这些东西会是什么样子。 我爷爷十几年前去逝了。他老人家在生命最后一刻已经不能说话,浑浊的眼睛痴痴看着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就是不落。按照我们本地习俗,我父亲那时正扶着爷爷的背,让爷爷半躺在他怀里。父亲以为爷爷还有什么后事要交待,把耳朵贴到爷爷惨白的嘴边,爷爷却艰难地翕动下嘴,什么也没说,慢慢扩大的瞳孔里蕴含着一种死不瞑目的期待。 我那时候还小,从未面对过死亡,见爷爷那样盯着我,悲哀恐怖的气氛让我觉得浑身凉气直冒,幼小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得皱巴巴的。 就在送终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奶奶从爷爷床下摸出一个葡萄糖玻璃瓶子,将瓶口凑到爷爷的嘴边,“我晓得,你这个老东西到死都还盼着这一口!喝吧,喝了你好上路,到那边后,我会叫鹰鹰随时喊你回来喝酒的!”爷爷蠕动下嘴皮,眼里漏出一丝亮光。随着那口酒下肚,爷爷喉咙“咕嘟”一声,那口气就再也没有上来。 我抹了把眼泪,顾不得害怕,按照父亲的吩咐,点燃早已准备好的“落气钱”和“落气炮”。父亲放平爷爷的身子,脱掉他身上的衣裤,奶奶用热水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爷爷慢慢变冷的躯体,给他穿上每年六月初六都要翻晒的老衣老裤,细心地牵平那老衣老裤的褶皱。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送终的人才放声大哭起来。爷爷死时是农历腊月二十七深夜,三天集葬后,腊月二十九,也就是土家人“过赶年”那一天清晨,爷爷永远躺在了清山绿水的怀抱中。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生命在我眼前清晰地消失,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红白老衣穿在一个亡人身上。 爷爷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不习惯,究其原因,就是我再也听不到爷爷讲那些山旮旯里或神奇或诡异的故事了! 奶奶去逝的时候,我在外面上学,没来得及回家给她送终。直到要上山那天的清晨开棺,我才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她老人家穿着珍藏的老衣,盖着老被,静静躺在棺材中,神态安详而平和…… “鹰鹰,你在搞日光浴啊?噫?啷格(怎么)?热得眼睛都出汗水了?”一个同事从我身边走过,见我木呆呆站在树荫下,好奇地跟我打了声招呼。 我一惊,恍然意识到我在回忆爷爷奶奶时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我叹了口气,看着那个还在忙碌的老婆婆,看着那些在太阳底下漂荡的老衣老被,感叹着土家人对待生死竟然如此坦然。 回到办公室后,我把空调打开,躺在沙发上,慢慢睡着了…… 噫?门怎么无声无息地开了?我记得睡觉之前明明已经关上了嘛! 感觉有人在我头顶前静静站着,我想抬头看看是谁,却发现浑身一点也不能动――完了,又遇“鬼压床”了! 我那时头脑很清醒,就是不能动,感觉灵魂和躯体已经完全分离。我心里嘀咕,这段时间怎么老是遭遇“鬼压床”呢?据我爷爷说,“鬼压床”应该只在深夜阴阳交替时才会遇到,今天怎么会有“鬼”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大中午出现呢?今天不是“阳气”最足吗?压我身的那个“鬼”谁?真是出鸡屙尿的怪事了! 那个人悄无声息把脸从我的头顶凑到我面前,我心里非常清楚知道我的眼是闭着的,我想把眼睁开,但上下眼皮就像被强力胶水粘上了,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而那张倒着的脸却看得分明:粗糙黝黑的脸上满是褶皱,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微微颤动,只剩下两颗门牙的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虽然我的脸和那个人的脸倒对着,但我还是很快知道了那个人是谁。我大叫一声:“佬伢(爷爷),您家(您老人家)不是已经‘老’了十几年了吗?今天啷格回来了?”叫时才发现,我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浑浊而微弱。 我的身子还是一点都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我知道了那个人是我爷爷,心里倒不怎么害怕了。我在心里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没对他老人家许空愿,他在世时又最喜欢我,应该不会来吓我。 我爷爷又悄无声息飘到沙发边,蹲下身子看着我。我吓了一跳,他老人家怎么穿着去世时的那套老衣呢?我努力想睁开眼睛,也努力想让身体的随便哪个部位能动一下,根据我的经验,遭遇“鬼压床”时,只要身体随便哪个部位能轻微动一下,就会摆脱那压床的“鬼”,立马从梦中醒来。但是,我的挣扎还是失败了,我仍然不能动,意识却非常清醒,我甚至非常清楚我那时所处的地方、所处的时间以及当时的环境。 “佬伢,您家是不是在那边没钱用了?要不就是没酒喝了?如果是,你托个梦我就会给您家‘寄’的嘛,莫像恁个(这样)搞得我动都不能动嘛!”身体不能动,我试图清晰地说出这句话,可声音一如既往闷在喉咙,嘴都张不开。 虽然我没有清楚地说出这句话,爷爷却似乎懂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只剩两颗门牙的牙床就在我面前清晰地露了出来。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对我说什么,但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去世时所穿的那套老衣显得格外刺眼,格外突兀。 老实说,我那时心里不是害怕,而且放弃了挣扎。我在心里对爷爷说,只要您老人家不害我,不要我去那边陪你,您家不让我动我就不动吧!我又没得罪您家,还时常到您家“府上”给你烧纸钱,敬苞谷酒,我怕您家呐? “嗤……嗤……”就在我心情逐渐变得坦然的时候,爷爷身边却突然冒出一颗硕大的蟒蛇头来。看到这个东西,我的心脏像被铁锤猛砸了一下,深深的恐惧感瞬间就象潮水般涌入脑海。我想大叫,却发现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脖子像被绳子死死勒住,一团污浊之气憋在胸腔,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而我清楚地看到,窗外有阳光照在我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全身的血液就像流干了,浑身冰凉――不知道死人是不是这个感觉! 那颗巨大而乌黑的蟒蛇头就在离我的脸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来回摆动,两只血红而妖异的眼睛发出五彩斑斓的光,盯着我的脸来回游弋,不时张开粉白丑陋的大嘴,向我喷上一口白气,血红的信子几乎要触到我的鼻尖,两颗长长的獠牙闪着寒光,流着粘稠而浑浊的涎水。 蟒蛇的嘴张开时,我感觉它完全可以吞下我的整个脑袋。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巨蟒“七寸”所在的位置竟然长出一双鸡爪般的脚来。我心里的第一感觉是:我快死了,我爷爷来接我去那边陪他了!因为他在世时说过,一个人如果看到蛇长脚,必死无疑。我想移开眼光,却发现连眼球都不能动了。 我想喊“爷爷救我”,却感觉爷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我的眼光被那巨蟒怪异丑陋的头部吸引住,根本看不见爷爷的脸,只清醒地感觉到他还站在我身边。 我心里更急,试图把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到脚上或手上,只要能动上一点点,就可以逃离这诡异的“鬼压床”,就可以让这个丑陋的东西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惧怕这玩意儿,而且这种害怕天生俱来。我曾经觉得很奇怪,我一没打过蛇,二没被蛇咬过,和蛇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很少看到蛇,为什么会这么怕它呢?难道真有什么前世今生,而我的前世和蛇有莫大的冤仇? 身体不能动,我开始埋怨站在身边的爷爷!您家明明晓得我怕这个东西,还弄来这么大一条蟒蛇,这不是成心害我吗?而且偏偏又整得我不能动弹,您家是什么意思嘛!您家到底是不是我爷爷啊?如果不是,等我摆脱“鬼压床”,钻天打洞也要找到你“府上”,撒上一把油菜籽,或是泼你一坟的桐油,让你成为一个永世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 我又在心里咒骂办公室角落里的空调,你个板妈的平常哗众取宠般轰轰响个不停,今天却偏偏安静了,你好歹也吱一声啊,只要你一响,我就可以从梦中醒来,就可以逃离这恐怖的“鬼压床”!空调没有动静,我心中又把门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看门看个铲铲啊,跑进来这么大一条蟒蛇你都没看见?你的眼珠夹到裤裆里去了?同事们呢?这么大一条蟒蛇竟然熟视无睹?竟然不报警? 我在心底把所有能咒骂的都骂了个够,身体还是一点都不能动,眼睛睁不开却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我知道遭遇“鬼压床”是因为我把手搭在胸口了,可是,我此时根本不能把手挪开,也喊不出声,周围也没有任何声音刺激我。 爷爷还站在旁边,我只能看到他穿着老裤的脚,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上是什么表情。我在心里已经对他许了千百个愿,只要能让我动一下,梦醒后马上就去买火纸,给他老人家“寄”钱,要多少都可以!我还会准备几瓶茅台恭送到他“府上”,让他一次喝过够。 连祈祷带咒骂,挣扎了半天,我仍然不能动上分毫,脑子却非常清醒。按常理说,人在惊恐万状的时候,身体应该颤抖才对,可是我那时只剩下脑子里的思维在颤抖。 我看着巨蟒的眼睛,发现它的头部正在慢慢发生变化,转眼间就变成一头满头白毛的老虎。看到蟒蛇头幻化成白虎,我稍稍松口气。只要不让我看到那个玩意儿,老虎就老虎吧,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是在做恶梦,只要梦一醒,你这个老虎还不是会乖乖消失?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老虎,所谓无知者无畏,我怕你个球啊? 就在我暗自庆幸,但身体还是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的时候,我发现那头白虎又逐渐幻化成一个身穿黄衣的少女,那少女我绝对不认识。我心里很诧异,为什么这个少女会跟在我爷爷身边? 那少女的脸离我的眼睛很近,看上去虚无飘渺,凄美绝伦。 那少女眼神痴迷,盯着我看了半晌,猛然低头在我嘴唇上匆匆吻了一下,一种冰冷的感觉瞬间刺透我的心底,惊得我想翻身坐起,发现身体仍然不受大脑的指挥。 那少女匆匆一吻之后,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东西往我腰上猛然一戳…… “啊――!” 我狂呼一声,长出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手脚也能动了,胸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意识到我已经摆脱“鬼压床”。 办公室里依然很畅亮,空调仍然在轰轰乱响,窗外的阳光还是那样毒辣。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爱你……”别在腰上的手机很突兀地响了起来。我猛然醒悟,梦中那个少女用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戳在我腰上的时候,不正是手机震动的时候吗?难怪我感觉是右腰酥麻却不疼痛。 我掏出手机一看,来电通显示是来自广州的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我以为又是那些推销产品的,想也不想,直接按下拒接的按钮。 我点上一根烟,开始回忆这次怪异的“鬼压床”。其实,我对“鬼压床”并没有多大的恐惧感,这个现象在科学上叫“梦魇”,而且近来我已经连续几次遭遇“鬼压床”了。 以往的几次“鬼压床”,梦中的情景都是支离破碎、模糊不清的片段,第二天就忘得干干净净,但这次却明显不一样,其一是发生的时间不合常理,按我爷爷的阴阳说,所谓的“鬼魂”应为阴人,绝不会在“阳气”最强盛的时候出没――当然,世间是不是真的有鬼魂,我一直持严重怀疑的态度;其二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由心生,如果说,我那天偶然看到记忆中的老衣老被,想起我爷爷是“日有所思”,那么爷爷出现在我梦中一点都不奇怪,但是,那黑色巨蟒、白虎和陌生黄衣少女呢?可以肯定地说,我的思维从来没有触及过这些,对蛇的畏惧,甚至达到害怕看到“蛇”这个字。梦中出现女人,倒时有发生,不过一般都是自己熟悉或仰慕的人而不是陌生人,至于梦中出现白虎,更加莫名其妙;其三是这个梦境竟然如此清晰,就像真实发生一样,爷爷的老衣老裤,巨蟒的血嘴獠牙,白虎的满头毛发,少女的匆匆一吻,就像刻在我脑海一样明朗;其四是手机震动的时候,正是那少女拿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戳在我腰上的时候。 ――世间居然有如此蹊跷的巧合? 我忽然想起手机上装有“周公解梦”程序,急忙翻出来一看,赫然见到:梦见龙蛇生贵子! ------------ 第二章 天大的惊喜 更新时间:2008-11-01 梦见龙蛇生贵子?我哑然失笑。周公啊周公,原来您家也是山寨版的呵,我婚都没结,何来“生贵子”一说呢?我现在是生痱子而不是“生贵子”哟! 正在我哭笑不得的时候,腰上又是一麻,我呆了下,确认不是在梦中,掏出手机,看到还是那个广州的电话号码,火就大了,粗声大气地说:“喂?哪位?” “是满鹰鹰吗?我是鸟鸟啊!你先前啷格不接我的电话呢?”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就传来一阵轰雷似的吼声,不仅如此,这一通地道的硒都方言居然是普通话的调调,听起来格外是一种滋味。 我心里仅存的一点耐心立马就没了,“你是鸟鸟,我还是雀雀哩!”我冲着话筒没好气地说。 “你是满鹰鹰没错吧,我是满鸟鸟啊,你小子不记得我了?亏我还从光屁股时就和你玩在一起,你小子太里鸡拉巴没良心了!”听筒里那个声音听起来也是火药味十足。 我听到“里鸡拉巴”这极富特色的四个字,马上就想起了我那个叫满鸟鸟的儿时玩伴。 “你个龟儿子,啷格不说话?”我正在愣神,满鸟鸟那个破锣般的声音又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乱叫。 我大怒,最恨别人叫我“龟儿子”,刚想冲着话筒问候一下他亲爱的母亲,随之想起他终究是我的老辈子,问候他母亲也是问候我不是至亲的奶奶,只好硬生生咽下那几个字,耐着性子问他:“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你在广州做什么?” 感觉他在那边明显一愣,紧接着就问我:“你啷格晓得我在广州?”不等我回话,他继续吼道:“算哒,肯定又是我那背时的老汉吹牛壳壳,不管他了。你快放暑假了吧?我准备回来一趟,我会带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到时电话通知你来车站接我,就这样,喔凯?” 还没等我有所表示,他在那头直接挂了机。我心里一叹,这个满鸟鸟,还像小时候那样火烧屁股一般,真不愧他以前那个“火神爷”的封号。 结束通话,我才想起满鸟鸟给我打第一次电话时,正是梦中那个少女拿什么东西戳在我腰上的时候,无巧不巧,让我摆脱了“鬼压床”。我很疑惑,这事儿……太巧了吧? 这里不得不说说满鸟鸟。 其实,满鸟鸟是他的绰号,真名叫满鸣。论辈份,他是我远房的叔叔,论年纪,我比他大几个月,少年叔侄当弟兄,我上初中以前和他天天鬼混在一起。 论长相,满鸟鸟生得壮实,年纪不大,力气不小,脸庞黝黑,四肢发达,我却长得文弱,脸皮白净,细胳膊细腿。论智力,满鸟鸟是老师说的典型“泥巴脑壳”,脑筋不会拐弯,思维经常“搭铁(短路)”,写几个字像“鸡刨”,做的作业老师说揩屁股都嫌邋遢,而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成绩好写的字也好,又是班长,深得老师们的宠爱;论性格,满鸟鸟最早的绰号是“火神爷”,而我是“老好人”。 “满鸟鸟”这个绰号的由来,也正是因为他写字很有风格,奇大无比,结构却松松垮垮,某次一新来的女老师拿着他的作业本,竟将“满鸣”读成“满口鸟”,娃娃们哄堂大笑,女老师明白读错了,脸霎时羞得通红。我们那时虽是懵懂少年,却知道“满口鸟”这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偏又爱捉弄他,天天叫他“满口鸟”,后来迫于他老汉的“淫威”,改称为“满鸟鸟”,时间一长,是人都叫他“满鸟鸟”了。 满鸟鸟还有一个更致命的弱点:怕鬼。据说这是他钻了我们老家一个叫“安乐洞”的山洞后落下的后遗症,他曾经多次在深夜又哭又闹,满嘴胡话,内容无一例外是“白胡子老汉来打我了!白胡子老汉来捉我了”,弄得他父母既莫名其妙又诚惶诚恐,请了我们那里一个“高人”打整了好几次才有所好转。 他对现实中能看到的毒虫猛兽却不感冒,按他自己的说法,再丑再凶的动物,他都有办法把种留在它体内,或者是让它的肉留在他体内。 我小时候跟满鸟鸟的关系,按他老汉满文书的说法是:饿狗离不得臭茅厕;我妈的说法则是:好得屙屎打得粑粑吃;我父亲毕竟进过学堂,说话文雅些,他用了一个非常精辟的成语:狼狈为奸。谁是“狼”?满鸟鸟,谁是“狈”?当然就是我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牛打柴,哪家饭熟了就在哪家吃,在哪家困了就在哪家睡,按我们当地人的说法,这两个娃儿卵子拖灰时就在一起,还有一个很有韵味的说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找到鸟鸟寻到鹰。 我跟满鸟鸟的关系虽铁,却总喜欢针锋相对,经常相互“日绝”(讽刺、挖苦)。 我上初中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和满鸟鸟还有密切的联系,后来我考上高中住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逐渐变得少了,到最后我去外地上学,就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后来从我妈那里得知,满鸟鸟修补了几年地球,眼看就到找媳妇儿的年纪了,可他家里仍然一如既往穷得揭不开锅,他那个鸡脚上能刮出油来的吝啬老头,又抱着一种“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思想,天天张罗着给满鸟鸟找媳妇儿。可在那个年代,哪家姑娘又不想跳出糠箩箩跳进米箩箩呢?以至于媒婆不知找了多少,他自己甚至到“土家女儿会”上去吼了几嗓子,企图以“歌”为媒,到最后还是庙前的旗杆――光棍一个。满鸟鸟心中憋闷,又加上当年就是他老头死活不送他上学,所以他俩爷子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满鸟鸟一气之下,卷起一床破铺盖卷儿,踏上客车去了外地,做了“南漂”一族,打工去了。 十几年没看到他了,相不到今天却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伙计,会带给我一个什么天大的惊喜呢? 再一次接到满鸟鸟的电话,已是我们单位放暑假后的第三天。 我那天本来很悠闲,早上睡到自然醒后,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穿一条西装短裤,“挂着空档”。我把烟和苞谷酒准备好,躺在凉椅上,边喝酒抽烟,边看那些看一眼就知道结局的电视剧。 这种惬意的感觉没多久,我右眼皮开始狂跳,手膀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乱跳,心里莫名其妙变得慌慌的。我心里“咯噔”一下,“左跳财,右跳灾”,难道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我想起爷爷的话,赶紧撕了一小块纸片,用口水打湿,贴在右眼皮上,又深吸一口气,企图把心中慌乱的感觉平息下来。正在我暗自咒骂眼皮跳得蹊跷时,就接到了满鸟鸟的电话。 仍然是那个破锣般的声音,仍然是那个彩色普通话调调,“鹰鹰吗?快来接我,我已经到硒都车站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硒都客车站那么大块地方,一泡尿能从这头屙到那头,有必要我去接他吗?我心里狠狠鄙视了他一下,暗道这伙计难不成是衣锦还乡“稀壳”我来了?(注:稀壳,土家族方言,有显摆卖弄的意思) 我骑上摩托,朝车站奔去。在路上的时候,我发现右眼皮已经不跳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满鸟鸟了,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顾不得去细想为什么会这样。 车站里人并不多,我看到一辆糊满泥巴,从丰城回硒都的卧铺客车正把一些筋疲力尽的乘客从前门吐了出来,一个二个从客车行李厢里取出属于自己的东西,打一辆拓儿车(奥拓的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正努力搜索着满鸟鸟的身影,不想旁边一个汉子猛然对准我的肩膀打了一拳,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哝着:“龟儿子,长着四只眼睛,鼓得象二筒,也没有看到我呐?” 我扭头一看――天,这就是我小时候那个死党满鸟鸟吗? 我只能说――如果非要用一个时尚词汇的话――眼前的满鸟鸟穿得太“雷人”了。他穿着一件依稀是白色的衬衣,因为在客车上坐了十几个小时,衬衣就象七八十岁老人的脸一样皱巴巴的,横一道竖一道的汗渍,把衬衣搞得花里胡哨,特别是衬衣的领子,仿佛一条黑色的项琏围在他粗壮的脖子上。我心说,你穿衬衣嘛不要紧,你衬衣肮脏得像这样也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要再弄一条大红领带围在你脖子上嘛,领带也像很久没洗了,红里泛着黑。往下一看,他老人家居然穿一条大红碎花的西装短裤,而脚上居然登着一双解放鞋,手里拖着一个半破的行李箱,鼓鼓包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金钢杂货。 他的脸倒没有多大的变化,除了嘴边长了一圈茅草般的胡子外,整个脸还象小时候那样黑里泛红,几缕看一眼就知道“营养丰富”的发丝倔强的趴在额头上,乱蓬蓬的头发象一个鸦雀窝,半眯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邪邪的笑。不过看他的身材却比我这个挥斥方遒的书生要强壮得多了。 我朝满鸟鸟还了一拳,嘿嘿一笑,说:“哟嗬!你老人家长高了嘛!” 满鸟鸟把脸一板,冲我摆起老辈子的架子:“啷格说话呢?有烟吗?” 我掏出一只香烟,递到他手上,他飞快地插进嘴里,凑到我火机上点燃,贪婪地吸了一口,仰天长叹一声:“憋死你大爷我了,车上不准抽烟,害得我就像新婚之夜跑了婆娘――心慌得很呐!”没看出,他居然会说歇后语了,尽管他说的歇后语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我看着他抽烟,心想,你老人家这副尊容就是带给我的天大惊喜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惊喜也太惊天地泣鬼神了。 满鸟鸟过足烟瘾,转身向离他不远一个蹲到地上干呕的姑娘说:“妹儿,来见过你家侄娃儿!” 我先前一直把眼光放在满鸟鸟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姑娘,此时才看到那个姑娘慢慢地立起身,朝我们走过来。 如果说,看到满鸟鸟第一眼时,我震撼了下,那么,当我看清这个姑娘的长相时,就像根木桩桩杵在那里不动了――这妹娃儿太美了! 她的美不是一般的美,与以往我见到过的美女有相当大的区别――因为她看上去不完全象一个中国人,齐肩的短发黑油发亮,眼珠却是蓝色的,睫毛很长,鼻子也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西方美女一样高挺,红润小巧的嘴唇,皮肤很白晰细嫩,有那种吹弹得破的感觉。身高大概有一米六五的样子,不胖也不瘦,凹凸有致,曲线玲珑。一套略显凌乱但却非常合体的套裙将她的身材勾勒得风情万种……不过她看上去显得十分疲惫,脸色有些苍白,表情痛苦。 那姑娘看见我,眼神突然一亮,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见她如此神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若有若无很古怪的感觉! 满鸟鸟重重咳了一声,那姑娘脸一红,尴尬地收回目光。 我也醒过神,听满鸟鸟叫那个姑娘“见过你家侄娃儿”,心想这肯定是满鸟鸟的女朋友了。心中慨叹满鸟鸟也能与时俱进,时不时砸几个e词的同时,还有一丝酸酸的感觉! 我的眼光在满鸟鸟和那姑娘的脸上不怀好意地来回移动,心中对那句传颂千年而不朽的名言有了高度的认识――总算知道什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鸟鸟估计也知道我心中在转什么念头,却脸都不红一下,挥着大手在我眼前一晃,剪断我的视线,略显得意地对我说:“看啥子看,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覃瓶儿!”然后又指着我,偏头对那个叫覃瓶儿的姑娘说:“这个四眼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见人厌一砣牛粪压海棠满园色相关不住一双色眼出墙来驰名火星享誉月球狗不理猪喜欢的满鹰鹰!”我满脸怒气盯着满鸟鸟,十几年不见,不要一见面就这么损我嘛,我虽然高不过姚明,美不过潘安,好歹也是堂堂一米七五的男子汉,一表人材,虽然这几年小康日子让我过得有些中部崛起的趋势,但总体说来,不比你个鬼都嫉妒的满鸟鸟长得上档次一些吗? 正想对满鸟鸟反唇相讥,覃瓶儿主动手伸出手来,对我微微一笑:“你好,满鹰鹰,听满鸣不止一次说起你的大名了,请你多多照顾!”我忙不迭地伸出手和她纤细的手一握,感受那温润细嫩的同时,文皱皱操着硒都彩色普通话对她说:“欢迎你来硒都作客,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说。” 覃瓶儿对站在那里痞笑的满鸟鸟说:“我们走吧,我累了也饿了,先找一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再好好洗个澡,坐这么远的车,可累死我了!”还没等我和鸟鸟有所反应,覃瓶儿又说:“我想吃满鸣说的麻辣烫了!” 鸟鸟对我说:“你的车呢?走,带我们找一家好一点的麻辣烫馆子,好好‘歹’一顿!”(注:歹,土家族方言,吃的意思!) 我指指我的摩托,示意这就是我来接他的车,满鸟鸟夸张地大叫一声:“哟嗬!好大一辆车啊!居然有两个轮轮儿!这轮轮儿居然是圆的!”我听他在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娃儿面前不留情面地“日绝”我,心中的郁闷再也憋不住了,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您家钱多,买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买?你买个我看看!” 我正欲答话,猛听覃瓶儿“哎哟”一声蹲在地上,一只小拳头伸到后背不停捶打。 我和满鸟鸟吓了一跳,满鸟鸟伸手扶起覃瓶儿,连声问道:“啷格的啷格的?是不是还晕得厉害哟?” 覃瓶儿摇了摇头,继续捶打了几下腰,才慢慢站起来,皱着眉头,轻叹一声,低声说:“没事,可能是饿了吧?”饿得捶背?没听说过。 我看覃瓶儿的神情,心底莫名地跳了一下,急忙拦了一辆拓儿车,叮嘱司机将他们俩送到那家“红灯笼麻辣烫”馆子,我骑着摩托随后就来。 临上车时,覃瓶儿有意无意瞟了我两眼,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等他俩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我竟然忘记问满鸟鸟所说的“天大的惊喜”是什么了。到目前为止,我只有“惊”,哪有“喜”?另外……还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嘛! 我又想起覃瓶儿看我的眼神,心中忍不住自作多情了一把:嘿嘿!看来我虽然长相普通,还是很有魅力的嘛,看她的神情,莫非看上我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难道我先前眼皮跳意味着我将要完成一次历史性的蜕变?――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 打住,她可是我的婶娘!!! ------------ 第三章 覃不醉? 更新时间:2008-11-01 硒都城虽然清雅美丽,但不大,我骑上摩托也就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红灯笼麻辣烫馆。 我看到满鸟鸟和覃瓶儿站在“红灯笼”门口等我,一些糙糙娃儿眼睛里伸出无数把钩子盯着覃瓶儿看。 我把他俩带进“红灯笼”,麻脸的老板迎出来,油汗的脸上挂着特有的笑,“哟嗬,是鹰哥呐,好久没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当他看到随后走进来的覃瓶儿,本来还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立马就瞪得象牛的那玩意儿,木头木脑呆在那里。 我一看他的样子,假装生气地对他说:“麻老板儿,啷格?被电打了?”麻老板儿醒过神来,扯回目光嘿嘿一笑,领着我们走进一间包间。 “鹰哥,你们想吃些啥子?”麻老板等我们落座后,眼睛看着覃瓶儿有口无心地对我说。 因为时间还早,客人并不多,我看麻老板也比较空闲,再说覃瓶儿一个女孩子,虽然又累又饿,但女孩子在任何时候对自己的容颜都是很在意的,就对麻老板说:“这样吧,能不能借贵洗漱间让这位女士先洗洗脸,顺便也让那位老兄搞下清洁卫生大扫除,你赶紧叫小妹准备一套鸳鸯火锅,有些什么好吃的准备好,行不?” 麻老板一连声地答应说行,楼上就有洗漱间,还有热水,莫说洗脸,就是洗澡都可以。随后挺着他那硕大的肚子跑出去安排去了。 我注意到覃瓶儿感激地朝我一笑,跟着小妹上楼洗脸漱口去了。满鸟鸟在进门时就把他那个破行礼箱和覃瓶儿的一个红色的小巧精致的行礼箱寄存在柜台,这时也跟着上楼去了。 在他们洗漱时,一个土家族妹娃儿手脚麻利地端上一个鸳鸯火锅,伸手打着天燃气炉子,接着又用托盘端上来些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只等那火锅中的汤烧开就可以下菜了。 “鹰哥,那个妹娃儿是什么人?啷格象个混血儿?”麻老板踅摸进来,递给我一支烟,神秘兮兮地说。 “她啊?我也刚认识……估计是我婶娘!”我瞟了麻老板一眼,见他脸上的笑容浪得快要掉下来,轻描淡写地对他说。 “你婶娘?有恁个年轻漂亮的婶娘?――可惜哟!恁个诱人的一朵鲜花啊!看来你是只能闻不能摘了!”麻老板摇头晃脑,语气故作悲怆。 “哎!我说,你各人爬开行不?”本来心里就有些失落,哪经得起挑拔,我向麻老板喷了一口烟,踩了他一脚,他嘿嘿笑着退出包间。这麻老板其实并不姓麻,只是他脸上如钉鞋踏烂泥一样长满麻子,又加上他是开麻辣烫馆的,还有他酒量奇高,是硒都酒坛“不”字辈人物,外号“麻不翻”,几“麻”一起,所以人人都叫他“麻老板”。 我抽完几支烟,火锅里的汤慢慢烧开,满鸟鸟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伙计经过一番打扫,看上去顺眼多了。看样子他把头和脸都洗了,还象模象样把头发梳成了“中分”,茅草般的胡子也刮了,换了一身干净的短袖衬衣,那条红里透黑的领带也不见了,脚上那双解放鞋也换成了棕色的皮鞋。不过脸上的那副似笑非笑的痞相还是没有收敛多少。 “烟呢?”鸟鸟拖了一把椅子塌下来又找我要烟抽,我递给他一支。 “火呢?给大爷点上!”他又找我要打火机。 我趁机“日绝”他,“你这个衣锦归来的伙计原来是四等烟民啊,既无烟又无火的!”招手叫麻老板给鸟鸟拿了一包烟和一个火机,他大大咧咧地收下了,还一脸早该如此的样子,气得我非常不爽。 “说说,你跟她是么关系?”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满鸟鸟,不知怎么竟最先问出了这个问题,问完之后我才发觉这问题实在多余,脸上变得讪讪的。满鸟鸟已经公开他和覃瓶儿的关系,问这个问题岂不是多此一举? 满鸟鸟看我尴尬的样子,吐了个烟圈,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说我和她是么关系呢?” “呃!那个,鸟鸟……”我话还没说完,身边突然涌来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风,扭头一看,我也像麻老板那样被电击一下――覃瓶儿经过一番梳洗打扮,美得更上一层楼,先前那个疲惫至极的状态一扫而空,刚下车那个温软可人的姑娘现在变成了充满野性魅力的超级美女,看上去特别的青春亮丽、容光焕发。我努力搜肠刮肚想找些形容词来描述她,却发觉我十几年学的那几瓢东西显得特别苍白无力。如果说刚下车的覃瓶儿是一朵蔫啦巴叽的牡丹花,此时的覃瓶儿却是一朵水灵灵嫩闪闪的白荷花了。 我看得热血喷涌,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鸟鸟?什么鸟鸟啊?难道今天我们要吃鸟鸟吗?我可不吃!”覃瓶儿坐下后,不看满鸟鸟,俏目盯着我疑惑地问。我一愣,不解地看看满鸟鸟,难道覃瓶儿竟然不知道“鸟鸟”是他的绰号?满鸟鸟掩嘴偷笑一声,眼光游离到别处不睬我。 我见覃瓶儿还在盯着我,只好轻描淡写地说:“鸟鸟是满鸣的绰号!” “哦?鸟鸟是满鸣的绰号吗?我怎么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呢?”覃瓶儿眼睛露出探索的笑意,好奇地问我。 “这个……麻老板儿,拿酒来!”我尴尬万分,不知如何解答,急中生智,大声招呼麻老板,随便偷偷抹了把头上的虚汗。 麻老板进来,问我:“鹰哥,喝多少瓦的酒?”眼睛却偷瞄着覃瓶儿。“多少瓦的酒?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用瓦喝酒吗?”覃瓶儿眼睛睁得更大了,不解地问麻老板,我赶紧跟她解释说这是硒都特有的方言,就是多少度酒的意思,把“度”叫“瓦”,目的是体现酒的劲道。覃瓶儿释然地点点头,对我说:“土家族人真有意思!” 我还没说话,满鸟鸟已经在吩咐麻老板了,“别的酒不要,我们只要苞谷酒,45瓦,喝着安逸!”麻老板看我点点头,转身就从柜台拿来六瓶小瓶装的苞谷酒。 “拿这么多啊?”覃瓶儿惊奇地看着一字摆开的六瓶酒。 麻老板赶紧说:“你们是三个人,每个人两瓶,我们这里没人喝单个的,取的是好事成双的意思!” “我也喝?这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吗?”覃瓶儿再一次惊奇地睁大眼睛! 我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无酒不成宴,谈不上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只是体现土家族人的热情好客而已!不过,你可以少喝点,这苞谷酒――哦,也就是玉米酒――是用本地天然绿色玉米酿制而成,虽然喝多了也不上头,但是在喝的过程中却不容易下咽,喝下去的时候就像一团火从嘴烧到胃里!” 我向覃瓶儿介绍土家苞谷酒时,那边满鸟鸟已倒了一瓶到杯子里,迫不及待地一仰脖,二两苞谷酒已经下肚,完了一抹嘴,大叹一声:“爽!好多年没有喝过这玩意儿了!” 我向覃瓶儿的杯子里倒了小半瓶酒,小心翼翼地对她说:“婶…..婶娘,要不你试试?” 覃瓶儿的脸一下就红了,白了我一眼,嗔怪地对我说:“怎么叫得这么难听啊?谁是你婶娘?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竟然莫名其妙一喜,向正在狼吞虎咽的鸟鸟抛了个标准的男式媚眼,却发觉满鸟鸟根本不看我,自顾自地在一边大快朵颐。 我看到他这副吃相,指着菜单对鸟鸟说:“鸟鸟,要不要来盘这个玩意儿?据说是吃什么补什么!”满鸟鸟大喜,抢过菜单,顺着我手指的地方一看,原来是猪脑髓! 鸟鸟大怒,满嘴喷着酒气冲我来了一“梭子”,“你个龟儿子,有你恁个日弄(戏耍)老辈子的吗?读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 报了一箭之仇,陪他喝了两杯酒,我不再理他,扭头去看覃瓶儿。 覃瓶儿把那半杯酒端在手里,凑到鼻子跟前嗅了一下,“哇,好香啊!”学着满鸟鸟的样子一口吞了,我本以为她会马上尖叫一声,谁知她端着空酒杯,咂巴下嘴,眨着眼睛细细品了一会儿,点点头,“这酒虽辣,味道却很好!”完全是一副“酒精”考验的神态,看得我呆若木鸡。 覃瓶儿看我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羞涩地一笑,举着空酒杯送到我面前,“怎么?土家族待客只有一杯酒吗?”我醒过神,慌忙拿起瓶子向她的杯中倒酒,我边倒边注意她的神色,见她并没有缩手的意思,只好把瓶中的酒全部倒进她的杯子。 “鹰哥,先敬你一杯,感谢你的接待,以后还有事请你帮忙哩!”覃瓶儿端着酒杯,笑盈盈地对我说。一声“鹰哥”叫得我半边酥麻,头脑发热,想也不想,陪她喝了一杯。 “鸟鸟,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来,我敬你一杯!”覃瓶儿自己又倒了杯酒对满鸟鸟说,满鸟鸟连忙吞下嘴中的菜,端起杯子,“应该的应该的!莫客气莫客气!”,浅浅喝了一口,覃瓶儿却一口清喝空杯中的酒,满鸟鸟见此情形,也喝干杯中的酒,“好!瓶儿酒量不小啊,我也喝了!来,我也敬你一杯!欢迎你来硒都!” 我在旁边听得满面狐疑,听话音,难道他们不是情侣关系?那覃瓶儿来硒都干什么呢?旅游? 正欲问个究竟,麻老板拿着几瓶酒进来,满面惯有的阴笑,“鹰哥,你啷格不介绍下这两位尊贵的客人呢?太不够意思了!介绍我们认识,我也好尽地主之谊嘛!” “哦!这位是我的叔叔,也是我的朋友,你叫他满鸟鸟就行了!这位是……覃小姐!”我在介绍覃瓶儿时,沉吟半天,才文皱皱地说了个“覃小姐”,弄得我自己都觉得很别扭。麻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满鸟鸟一眼,“哦!你就是鹰哥的叔叔啊!来,敬你一杯,在哪发财啊?”满鸟鸟喝了一口,淡淡地说:“发个屁财!――我在地球修补集团工作!”“啊?也好啊!现在农民工的地位越来越高了!你看,你都找了恁个漂亮的媳妇!” 覃瓶儿脸一红,低头不语。我指着麻老板对覃瓶儿说:“这位是……”话未说完,麻老板接口道:“嘿嘿,我叫麻不翻!我和鹰哥同辈,所以敬婶娘一杯!”覃瓶儿脸更红了,满面尴尬,狠狠瞪了满鸟鸟两眼,双手乱摇,“我不是我不是!你别乱叫。――对了,你的名字好奇怪啊?” “他叫麻不翻,意思就是他喝酒厉害!”我看覃瓶儿可怜巴巴的样子,急忙替她解围。 “过奖过奖!我平常没有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来,那就敬妹娃儿一杯,祝你越长越漂亮,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啊!”麻老板干了杯中的酒,得意地亮亮杯底。覃瓶儿见他如此,端起酒杯,微微一笑,一口气喝干杯中的酒,惊得我们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哈哈,想不到妹娃儿居然是同道中人,有意思有意思!――小妹,再拿几个酒来!”麻老板两眼放光,向包间外高喊一声,转眼间服务员又拿进八瓶酒来。麻老板不由分说,两下拧开酒瓶盖,倒了满满四杯,“嘿嘿!酒逢知已千杯少啊!妹娃儿,嘿气(使劲)喝,这顿算我的!鹰哥,鸟叔,拿出土家人的样子,陪远来的妹娃儿喝好啊!今天我们来个一醉方休,谁都不许拉稀摆带(耍赖)啊!” 麻老板兴高采烈,我却很犹豫,我本来已经喝得有些头晕了,看这架势,两杯三杯还不能解决战斗。满鸟鸟也*着脸,微露苦相,覃瓶儿却显得泰然自若,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大将风范,看得我心惊不已,这美女,怎么这么能喝酒呢? “你让人家先吃点菜嘛!人家饿了很久了!”我连忙找了个借口,“对对对!妹娃儿,你先吃点菜,我们慢慢喝!”覃瓶儿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吃起来。吃了几口,她红润的小嘴就更加鲜艳欲滴,“嘘儿嘘儿”吹着气,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看样子这麻辣烫很适合她的胃口,看得我们三个土家汉子乍舌不已,没想到,这个美女不仅能喝酒,还能吃辣的! 覃瓶儿看我们瞠目结舌的样子,脸上一红,端起酒杯,“来,我敬三个土家哥哥一杯,感谢你们盛情款待!我也先干为敬吧?”说完,她一仰脖喝干杯中的酒,喝完也像麻老板那样一亮杯底,那意思是,你们看着办吧! 麻老板哈哈一笑,“爽快!我也喝了!”我和满鸟鸟满脸无奈,又不想丢了面子掉底子,故作豪爽地喝干满杯酒。这杯酒一下肚,我就感觉胃里像被火点燃了,烧得全身的血液发烫,脑袋里吱吱乱响,眼睛也变得痴迷了,看覃瓶儿的脸变得模模糊糊,飘飘渺渺,刚见到她时那种古怪感觉又从心底升腾起来,当我试图去找寻来源时,却又无迹可寻。 满鸟鸟也好不到哪去,脸庞乌紫,瘫倒在椅子上,粗壮的手掌抹着满脸的油汗,嘴里呼呼吹气,装出一副很轻松的神态;麻老板喝出了酒兴,红光满面,哈哈大笑,声震屋背,满脸的麻子随着肌肉的抖动变得格外生动活泼;覃瓶儿仍然神情轻松,脸上既不通红也不青白,闪耀着神采奕奕的柔光,一双晶亮的眸子顾盼生姿,迸射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 “麻大侠,我不行了,你陪覃小姐喝吧!”我强忍着头晕眼花以及胸中快要喷涌而出的脏物,有气无力地对麻老板说。再看满鸟鸟,已经象一袋面粉压在椅子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口水横流。 “行!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我了!”麻老板拍拍我的脸颊,满嘴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我的胃一阵抽搐,差点现了原形。还好,覃瓶儿刚好把脸凑过来看我的情况,一阵异香及时挽救了处于崩溃边缘的我。 “妹娃儿,他们两个投降了,我陪你干到底!”听到这句有歧义的话,我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恼怒,准备狠狠踢麻老板一脚,哪晓得浑身发软,腿脚无力,只好像满鸟鸟那样,半躺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脑袋,强装镇定,惺忪着眼,看麻老板和覃瓶儿拼酒。 很短的时间,麻老板和覃瓶儿又各自喝了两瓶酒,都是一口清,号称“麻不翻”的麻老板舌头已经在打裹了,说的话模糊不清,笑声也弱了许多,脸上的麻子也安分了。覃瓶儿却一如既往淡定自若,声音仍然如空谷鸟鸣一样清脆,“麻老板,我再敬你一杯吧?祝你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妹娃儿,你的心意我心领了,酒就不喝了吧?啊?不然我就要下猪儿了!” “下猪儿?” “嗯!哇呜――就是这样啊!姐……我叫你姐了,欢迎……加入硒都酒坛‘不’字辈,呃……姐姓覃吧?那就叫……叫‘覃不醉’……呃!” ------------ 第四章 绿毛图.土字 更新时间:2008-11-07 从“红灯笼”出来,已是深夜。 我虽然醉得眼睛发花,意识却很清醒,在麻老板纳拜覃瓶儿为“大姐”,称之为“覃不醉”时,我已经给硒都宾馆打电话安排了两间房间,在麻老板生平第一次被“麻翻”后,我和覃瓶儿半拖半架着体形硕大却烂醉如泥的满鸟鸟来到宾馆。覃瓶儿虽然累得*微微,却依然精神抖擞,而我,已经被满鸟鸟压得浑身青筋暴露,眼前金星乱舞。 进入房间,覃瓶儿道了声晚安,幽幽看了我两眼,就到另一房间休息去了。 满鸟鸟躺在床上,喷着酒气,叽叽咕咕地说:“鹰哥……么样?我……带给你天大的惊喜……呃,不错……吧?” “惊喜?她就是你带给我的惊喜?日白吧你,你在哪里遇上她的?”(日白:扯淡) “捡的。” “捡的?哪里捡的?” “丰……丰城车站!” “怎么捡的?” “……” 当我想问一些更多的细节时,满鸟鸟却自作主张睡着了,转眼之间,他如雷的鼾声就大有风风火火闯九州的趋势。我恨得牙齿痒,关键时刻他就卡壳,真想一把卡死他。我狠狠地踹了他两脚,打来一盆热水,强忍着他满身的酒气,为他洗了脸脚。 我胡乱抹了把脸,灌了两大杯冷水,躺在床上,本以为会马上进入梦乡,覃瓶儿姣俏的面容、看我时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十二分的好奇,覃瓶儿究竟是什么人?酒量怎么这么高,居然活生生喝趴了三个土家汉子?而且,喝了那么酒,她居然一点醉意都没有,好像那苞谷酒是白开水一样?难怪麻老板会甘拜下风,称她为“覃不醉”——这个漂亮的妹娃儿不简单啊! 脑子里杂七杂八乱想,太阳穴和眼眶开始隐隐作痛,满鸟鸟的鼾声又义无反顾地挤进我的耳朵,弄得我心浮气燥,幻想着如果一拍脑袋,能把那残存的酒意和闷痛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就好了。 我掏出手机,发现已是凌晨一点多。我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好手机时,借着手机微弱的白光,猛然发现我的床前悄无声息立着一个穿白衣服的人。 我象根弹簧从床上弹起来,浑身的汗毛一炸,刚想张口大呼“鬼啊!”,一只柔嫩温润的小手捂在我的嘴上,一个明显压抑着音量的声音对我说:“别怕,是我,覃瓶儿!” 我长嘘一口气,吓死我了。确认那人是覃瓶儿后,我抹了一把冷汗,想起爷爷跟我说过,鬼是没有温度的,而刚才那只手那么温润,显然不是所谓的鬼魂具有的。我说呢,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鬼哩!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看看门,疑惑地问她。 “到我房间去!”覃瓶儿不理我的问话,而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我说。 “……?” 常言说得好,酒是色媒人。酒精已经让我失去了正常的思维,听到覃瓶儿的话,此时此情此景,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我手忙脚乱穿好衣服,看看呼呼大睡的满鸟鸟,怀着一种极度期待却又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跟着覃瓶儿出门。在轻轻关上房门的那一霎那,我隐约听到满鸟鸟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听在我的耳里,犹如炸雷一般,震得我羞愧不已,心里变得踌躇起来,难道满鸟鸟是在装睡?这声叹息是在警告我不要横刀夺爱?在酒桌上,看他和覃瓶儿的言谈举止,他们应该没有那种关系啊?满鸟鸟自己不是也说过覃瓶儿是他带给我的“天大的惊喜”吗? 我把门推开一条缝,听到的依然是满鸟鸟不依不饶的呼噜声。 覃瓶儿看我这个样子,拉起我的手,附在我耳边娇媚地说:“怎么?你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满鸣吃了你?” 挑逗!这简直就是满鸟鸟小时候说的“赤果果”的挑逗!我恍然大悟,猜了半天,怎么就没想到覃瓶儿有可能是那种人呢?不过,随之我又很疑惑,覃瓶儿为什么要找上我呢?“扶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要知道,我虽然不是“禽兽”,但我更不想做“禽兽不如”的人,送上砧板的肉不吃那才是苕货哩! 我兴奋地进入覃瓶儿的房间,考虑着该如何下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到“实弹演练”的时候,我倒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严重鄙视我自己。 覃瓶儿看了我两眼,咬了咬嘴唇,缓缓转身背对着我,稍稍迟疑了下,慢慢开始脱睡衣。转眼间,覃瓶儿珠圆玉润、肤白赛雪的香肩就在我眼前完全呈现出来。 我惊喜地瞪大眼睛,感觉到周身的血液变得分外活泼,那股本来就按捺不住的邪火轰轰地燃烧起来,脑袋中的思想已经不受我的控制,那些风光无限的幻想在我大脑里肆无忌惮地奔腾着,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也有了昂扬向上的趋势,浑身酥麻,手脚乱抖。 看着她的睡衣缓缓落下,白晰柔嫩的肌肤露得越来越多,我那颗脆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浑身的血液犹如大江东去般越来越恣意奔流,身体轻微颤抖,脑子里已成了一片空白,全身出现一种很奇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在覃瓶儿的睡衣快要下滑到她的两支肩胛骨的时候,我看到她背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绿色!哟嗬,这个妹娃儿居然玩人体彩绘,有个性,我喜欢! 我颤抖着手慢慢走近她,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我揉揉眼睛,吃惊地发现那抹绿色并不是绘上去的,而是一小撮绿色的茸毛,那茸毛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泛着很刺眼的绿光。 就在覃瓶儿白色睡衣停在她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时,我脑海中的那些旖丽的幻想在瞬间就像绽放后的烟花一样熄灭,欢快的血液也像紧急刹车一般停滞,浑身在霎那间变得冰冷。四肢还是在乱抖,不过这次是惊的——覃瓶儿光滑细嫩的背上布满绿色的茸毛。细看之下,那些茸毛从她两只肩胛骨开始,一直到尾椎骨为止,一根挨着一根,每根大约有两毫米长,密密麻麻,发出绿莹莹的柔光,依稀可以看到这些绿毛组成了一个类似山水画的图案。 整个绿色图案与覃瓶儿洁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十分诡异,夺人心魄。 覃瓶儿听我没动静,转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我,眼睛里升腾着雾气,轻轻说道:“怎么?吓着你了?”随后她依然裸着背,缓缓侧身躺在床上。 覃瓶儿光着脊背躺在床上,显得更加曲线玲珑,可惜此时的我惊恐万状,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幅诱人的“美人侧卧象牙床”的景致了。 我四肢乱抖,痴迷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覃瓶儿光滑的脊背上那幅由绿色茸毛组成的图案。我虽然是在看着那幅绿毛图,其实我的眼神却是迷濛的,所以我并没看清那幅类似山水画的图案显示的是什么,只觉得一大团绿色摊在覃瓶儿白嫩的背上,感觉它就像印象中狰狞的魔鬼,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蹂凌着我的感观,践踏着我的智力——在我的印象中,我只在电视中见过那些外国大汉胸口上长着黑毛,还没有见过哪个人的背上长满绿毛,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一个千姣百媚的姑娘。 覃瓶儿又扭头看我一眼,幽幽地说:“走近一点啊!”我正处于神游天外之际,徒然听见她温柔的声音,感觉象晴天霹雳一样把我从痴迷中震醒过来。覃瓶儿亮晶晶的蓝眼睛盯着我,眼神中充满哀怨与无助。 我大着胆子,紧抿着嘴,慢慢走到她的床边,单腿跪在地上,去仔细看覃瓶儿背上那幅由绿毛组成的诡异图案。这次我看清楚了,那由绿毛组成的东西的确实是一幅山水画。 那些闪着绿光的茸毛,并不是毫无规律地长在覃瓶儿的背上,而是一根挨着一根形成绿色的线条,众多的线条又组成一幅清晰可见的山水图案,严格来说,那幅图只有山而没有水。图案的显要处是一座高耸如云而且很奇特的高山,那山的形状活象一根收音机天线,一节一节直直向上延伸并逐节缩小;山上寸草不生,却在山顶处孤零零长着一棵不知名的矮树,这棵树与那山相比,就像秃子头上的一根头发般引人注目;那山的后面,拖着绵延不绝的山梁,神似一匹奔跑的骏马,那山就是骏马的鼻子;遗憾的是,骏马鼻子却被打穿了,形成一个巨大的石孔;那山的前面,是几座矮小的坟一样的山包,排成一排,生生拦住了骏马奔跑的去势——这山……不是我老家那里的天脚山吗? 看清楚那幅山水图案所显示的地方,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幅图案。过了半分钟,我暗骂自己一声,稳定心神,坐起来再次去确认那幅山水图案,突然发现在天脚山的中上部,也就是骏马的肚腹处,有一个红色的硬币大小的圆点。那红色圆点由一圈红色的茸毛组成。刚才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看那天脚山,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此时看见这个红色圆点,我心里更加震惊和惶恐!——因为那红色圆点的位置,正是满鸟鸟小时候钻过的并在里面撞了邪的安——乐——洞! 当我的手鬼使神差想去摸摸那个红色圆点,却惊骇地发现,我的手还没有触摸到覃瓶儿的皮肤,那些绿毛红毛像防御外来入侵的士兵一样,跟着我的手晃动,毛尖始终直直对着我的手掌,吓得我立即缩回手。 我盯着图上的天脚山和安乐洞,心里像冷水泼入油锅般炸开了。我掐一下大腿,发现我不是在梦中,远处隐隐传来几个酒鬼“哥俩好啊好就好啊”的划拳声,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看到了一幅现实中无法想像的山水图。 “看清了吗?”覃瓶儿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哽咽。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却没意识到覃瓶儿是背对着我,根本看不见我的动作。 覃瓶儿转身看着我,我再次点点头,她便起身拉起睡衣,把她娇嫩白晰的背和那幅绿毛图掩住了。等她穿好睡衣,从床上站起来,再次面对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噙满晶莹的泪珠,脸色发白,显得楚楚可怜。 我抖抖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摸出打火机想要点燃,可是连打了几次,那火机就是打不燃。覃瓶儿走到我身边,从我手中接过打火机点燃了我嘴里的香烟,还在我胸口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我此时脑子里一团乱麻,对覃瓶儿这一亲昵举动没作出任何反应。 抽了几口烟,稍稍平息一下惊骇的心情,我逐渐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覃瓶儿根本就不是我想像的那种人,她在深更半夜来找我,并不是想和我一晌偷欢,目的就是让我看她背上那幅绿毛图,而这幅图,可能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麻烦。这一点,从覃瓶儿滚滚而下的眼泪就可以看出来。唉!不怕天天喝酒醉,就怕美女流眼泪! “说吧!这幅图是怎么回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倒不如镇定下来,弄清那幅绿毛图为何如此诡异地长在一个姑娘的背上之后,再作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出生时它就在背上!”覃瓶儿依在我身边,声音娇弱得令人心疼。 “出生时就在背上?”我再次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 “也就是说,你出生时,这幅图就清晰地显示着天脚山吗?” “我是前不久才从满鸣那里知道这座山叫‘天脚山’。真的有这样一座山?” “是的,它就在我的老家侠马口村!”我点点头。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和我老家的地形一模一样,图中的天脚山更是惟妙惟肖。更令人震惊的是,图中的红色圆点醒目地指示着安乐洞,这个洞是我老家周围众多的山洞中,唯一在洞口刻有古篆体名字的山洞,历来被我的祖祖辈辈传为古怪神秘的凶险之地,一般的人是不敢轻易进入的。这样的山洞,在硒都群山环抱中,不知道有多少,安乐洞不过是硒都奇特地形地貌中的沧海一粟。但是,这么一个山洞怎么会“长”在覃瓶儿的背上?而且是从她出生时就“长”在背上?这幅绿毛图到底在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想到这里,我问覃瓶儿:“你的父母对你背上的图是什么看法?他们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覃瓶儿抿着发白的嘴唇,轻轻摇摇头,低声说:“……我没有父母!” “……嗯?” “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养我长大的是一个叫清和大师的老和尚,他不肯告诉我的父母去哪里了,也没说这幅图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叫我到图上这个地方,找到一个长相很奇特的人,就会明白这幅图是怎么回事!” “长相很奇特的人?找到没有?” “找到了。就是……你!” “我?我有什么奇特的?” “有!真的很奇特!与清和大师所说的一模一样!”覃瓶儿忽然显得很兴奋,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任务一样,语气轻松而调皮。 我莫名其妙,上下左右打量一下自己,除了身材长得马马虎虎之外,我实在找不出身上有一个被覃瓶儿贯以“奇特”二字的地方。 覃瓶儿看见我莫名其妙的表情,拉着我走到房间的梳妆镜前,指着镜中我的额头说:“看到了吗?”我看着镜中的我,心里哀叹一声,这张脸长得太……大众了,额头上还有几条细小的伤疤,难道这伤疤就是就是覃瓶儿所说的“奇特”的地方? “你没发现吗?你额头上的几条伤疤形成了一个字?”覃瓶儿巧笑酽酽,神态轻松,偎在我身边,哪还有先前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字?什么字?”我更加莫名其妙。 “笨!是一个‘土’字嘛!” 听见她的话,我凑近镜子细看,发现那几条伤疤真的隐隐约约是一个“土”字,平常根本没人注意,我自己也习以为常,此时在覃瓶儿的提醒下,看得清楚,我相当尴尬相当悲忿,虽然我确实是一个正版的土家族人,但哪里想到上天竟还要画蛇添足给我打上一个标签呢?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幸好是个“土”字,要是倒个个儿,不晓得要造成几多冤假错案! “你是说,我额头上的这个‘土’字就是你所说的‘奇特’的地方?”我腼腆着脸,羞愧地对覃瓶儿说,“你深更半夜找我来,也是因为这个‘土’字?” “是啊!”覃瓶儿红着脸,忽闪着大眼睛说,“难道你认为我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裸着背让一个不相关的人看,让一个不相关的人……摸吗?” ------------ 第五章 故人 更新时间:2008-11-10 不相关的人?这么说,就因为我额头上这个“土”字,我成了与覃瓶儿相关的人?这事儿……太超出常规了吧?她就是为了找到天脚山,为了找到我才来到硒都? 硒都,全名为硒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这个地方可能很多人相当陌生,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它紧邻以“赶尸”“养蛊”“落洞女”而风闻天下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你就不难知道它所处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氛围了。硒都和湘西一样,都是土家族人的主要聚居地,千百年来,这块土地上流传着太多的古老传说,各种让世人大惑不解的事件也屡有发生。在外人的印象中,这块土地是神秘的,是充满奇幻色彩的,而在我的记忆里,除了爷爷讲的那些或诡异或美丽的神话故事外,丝毫没有觉得硒都与大千世界有什么不同,这里的人一样拥有现代文明,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一个普通的土家族汉子,因为额头上无意形成的一个由伤疤组成的“土”字,居然和一个背上长着诡异绿毛图的混血儿美女扯上了关系,这事说出去,哪个会相信? 覃瓶儿看我满脸将信将疑的神情,轻轻一叹,说:“不信是吧?” “不是不相信,只是这事实在是太……怎么说呢?太匪夷所思了!”我苦笑一声,想起覃瓶儿刚下车时,那种眼前一亮的神色,“这么说,你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了?” “是的!” “那满鸟鸟呢?满鸟鸟知道你背上的……那个图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看过这幅图!” “嗯?”我对覃瓶儿回答百思不解,什么叫不知道却又看过那幅图?覃瓶儿继续说:“笨!他看到的是我画在纸上的。那天我拿着这幅图,坐在丰城车站不知该去哪里找图中这个地方时,满鸣恰好坐在我身边,当时我并没有注意,谁知他突然说‘噫?这图上画的不是我们那里的天脚山吗?’我听了大喜,赶紧向他打听,随后就跟着他到这里来了!” “这么说,你们也是昨天才认识?那他……为什么说你是我婶娘?你不怕他是骗子?” 覃瓶儿脸红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你们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他会不会骗我,因为我从他口中第一次听到‘天脚山’这个名字,而且他又说得有板有眼,在车上对我也客客气气,一路都在说他的铁哥们满鹰鹰如何如何聪明……呵,听得我都迫不及待想见见你了!谁知,他一下车就叫我……叫我……弄得我手足无措,莫名其妙!” 我明白了,满鸟鸟居然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目的就是打击我,让我在美女面前丢丑掉底子。这个背时娃娃,害得我叫了覃瓶儿一声“婶娘”,这丑可丢到家了! “难怪我和麻老板叫你‘婶娘’,你要千方百计否认了!”我明白了事情原委,心情一松,说,“对了!你喝酒怎么那么厉害?” “你还记得我下车后蹲在地上捶背吗?” “记得啊!当时你不是说饿了吗?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哪有饿了捶背的道理……嗯?难道与你背上的绿毛图有关系?” “是的!每当我累了饿了心情不好……总之,是状态不好的时候,绿毛图的位置就会疼痛,而且痛入骨髓,唯有喝酒才能解痛,而且奇怪的是,我喝得越多,止痛越快,但并不会醉,就像那酒被绿毛图喝了一样,对我自身的神经一点刺激都没有。今天――哦,应该是昨天,我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车,晕得厉害,在车上时我的背就开始痛了,我强忍着,好不容易挨到下车,再也支撑不住,痛得蹲在地上。后来,在麻辣烫馆喝酒,我本来……想保持点矜持,结果……唉,真是丢人啊!” 我不禁啧啧称奇,暗自心惊,这可真是人体奇观啊!本来,一幅清晰的绿毛图“长”在一个姑娘的背上就让人震惊了,没想到它居然还是嗜酒如命的东西!这不是跟生物体寄生物一样的道理吗? 覃瓶儿继续说道:“这是有一次我背痛得厉害,偷喝了清和大师的酒才发现的……” 我听覃瓶儿一再提到清和大师,我又被他“拉郎配”与覃瓶儿扯上关系,心中越来越好奇越来越疑惑,忍不住打断覃瓶儿,“清和大师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是一个老和尚,我从小就和他生活在一起。” “那……你是他捡的孤儿?” “……可以这样说吧!”覃瓶儿模棱两可地说。 我欲言又止,覃瓶儿瞟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来这里之前,他还对我说了四句偈语……” “偈语?什么偈语?” “人是故人,故人非人,若为故人,必为人故!” “这四句偈语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照现在的情形看,也许……你就是偈语中的‘故人’吧?” 我?故人?我是谁的故人?覃瓶儿的吗?我跟她以前从未见过,何来“故人”一说?“故人非人”这句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按字面理解,那就是说我不是人?这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咒我?“若为故人,必为人故”理解起来就是:如果为了故人,就一定要为故人去死?如果我是覃瓶儿的故人,她就一定因为我会死去?――扯淡哟! “他还跟你说过什么?”我想得脑袋都快炸开,也没弄清这四句偈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在问覃瓶儿时语气有些发狠。 “没……没有了。”覃瓶儿心虚地看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我满脑子想着神秘莫测的清和大师,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长得什么样儿?”我想,清和大师既然要覃瓶儿找到一个额头上有“土”字的人,而覃瓶儿果然找到了我,这事儿有这么巧合?难道……清和大师是一个我熟悉的人?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和尚。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非常爱喝酒,而且酒量奇高,口袋里一个玻璃瓶子从不离身,瓶子里装的是白酒,我经常看到他拿出瓶子喝上一口,也没看见他吃下酒菜……” “等等――!”我大叫一声,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从心底象喷泉般涌上来,“清和大师爱喝酒?有个玻璃酒瓶?从不离身?不要下酒菜?” 覃瓶儿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我:“是啊!怎么?你认识他?” “快说!清和大师究竟长什么样子?”我几乎在向覃瓶儿咆哮了,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快要掩没我的全部理智。 “他啊……最突出的特点是有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子,脸上有很多褶皱,眼睛很有神……对了,他的眉毛也是花白的,体形高大枯瘦,经常穿一身蓝布衣服,背有些驼,拄一根龙头拐杖……”覃瓶儿显然被我吓住了,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描述清和大师的相貌。 “停――!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爷爷的?是不是满鸟鸟告诉你我爷爷相貌的?”我铁青着脸,一把扭住覃瓶儿的胳膊,恶狠狠地说:“好啊!你和满鸟鸟居然合起伙来,编故事来骗我,到底是何居心?有什么目的?说,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爷爷的样子?――恐怕我额头上的‘土’字和那四句偈语也是你故弄玄虚瞎编的吧?” 覃瓶儿看见我凶神恶煞的神情,吓得尖叫一声,惊恐地说:“你说什么啊?我根本不认识你爷爷!满鸣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爷爷的长相――松手啊!你弄痛我了……” 我松开覃瓶儿,脑子里轰轰乱响。覃瓶儿口中的清和大师,分明就是我爷爷啊! 我不否认世界上有长得特别相像的两个人,但是,如果某两个人穿着打扮、行为习惯都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可是,我亲眼看见爷爷去逝,亲眼看见爷爷被放进棺材,亲眼看见爷爷被埋进黄土,他怎么可能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因为,覃瓶儿明明白白说过是清和大师不久前叫她来找额头上有个“土”字的人,这个“不久”,不可能久到十几年前。 难道,我爷爷还有一个活着的孪生兄弟? 覃瓶儿走到窗边,开始低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哭得梨花带雨。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手抖抖掏出一支烟,点燃,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猛抽了几口烟,感觉平时亲切的烟味发苦发涩,心中更加烦闷焦燥。我在房中低头来回急促踱着步,白炽灯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形如鬼魅,弄得无声胜有声。覃瓶儿孤单的背影和嘤嘤的哭泣声很快淹没我的理智,我狠狠扔掉烟蒂,一步蹦到覃瓶儿身后,右手扯住覃瓶儿睡衣下摆往上一提,左手疾如闪电摸向覃瓶肩胛骨,伸出五指一抠,想将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抠掉下来,随着我手掌一阵针刺般锐痛,覃瓶儿尖叫一声,“啊――”声音高昂而痛苦,震得连白炽灯光都似乎霎那间失去了威力。 覃瓶儿的尖叫刺破我内心的冲动,木呆呆站了四五秒钟,我才慌乱放下覃瓶儿的睡衣,张开手指一看,发现并没抠下那幅绿毛图,我的心变得更加慌乱,手足无措默默盯着覃瓶儿的背影。 我后悔极了。到目前为止,并没任何证据证明清和大师就是我的爷爷,而且那四句偈语也并不是普通人就能瞎编出来的。再说,即使这是一个骗局,那这个骗局的目的何在?骗局的对象为什么是我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土家族男人? 覃瓶儿被我粗鲁地抠得一声尖叫后,并没转身,双肩抽动得更厉害,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嘤嘤哭泣声眼看就有变成号啕大哭的趋势。我的心莫名锐痛一下,踅到她背后,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一下,心里火烧火燎搜刮着措辞,准备跟她道歉。 我的手还没接近覃瓶儿的香肩,覃瓶儿猛然转身,一把抱住我,苍白而冰凉的唇倏然印上我的嘴……我脑海一炸,浑身一抖,覃瓶儿嘴上的凉意如闪电般划向我记忆深处――这感觉太熟悉了! 覃瓶儿对我匆匆一吻后,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满目哀怨痴痴盯着我。我看着覃瓶儿漂漂渺渺的面庞,恐惧感像水银入地般钻进我身体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第一次看见覃瓶儿时那个若有若无的古怪感觉终于清晰地浮出脑海。 ――覃瓶儿的脸,与我六月初六“鬼压床”梦境中那个黄衣少女的脸是如此相似!!! 我呆呆地看着覃瓶儿的脸,周身发冷。本来那个“鬼压床”的梦境我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覃瓶儿蜻蜓点水一吻,又把它从我记忆深处勾扯出来。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覃瓶儿痴痴看着我,喃喃地说。 “我知道!”我也盯着她,机械地说。 “你……知道?”覃瓶儿满脸泪珠,悲戚中透着疑惑。 我点点头,捡起尚未熄灭的烟蒂猛抽几口,长出几口气,缓缓对她述说我六月初六做的那个“鬼压床”怪梦。 “你是说……你梦中那个黄衣少女跟我长得很像?”覃瓶儿显然被我的梦境惊呆了,声音颤抖而低沉。我点点头,默然无语…… “你……有一个似玉非玉似铁非铁黑黑的东西吗?”呆了半晌,我想起梦中那黄衣少女戳在我腰上的东西,强忍着心跳如雷,低声问覃瓶儿。 “黑黑的东西?你是说……那个黄衣少女戳在你腰上的东西?” “是的。” “没有啊!你……能想起它是什么样子吗?” “……我想不起来了!”我在脑海搜索了半天,觉得那东西很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摇摇头,“我想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你也早点休息!”我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似乎有很多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处问起,只想赶紧逃开,尽快躺在床上,让自己纷乱的心能找到踏实的归宿感。 回到房间,满鸟鸟还在呼呼大睡,似乎对我半夜进覃瓶儿房间毫无察觉。我赶紧轻手轻脚躺回床上,黑暗摸着额头上的“土”字,百般无奈,自己从来没想到这几条伤疤会把我卷入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事件。我仔细地回忆了下,这几条伤疤并不是一次形成的,“土”字的第一横是我很小的时候从爷爷挑着的箩筐摔出来,额头碰在一块石头形成的;那一竖是我拿着爷爷的篾刀自己无意中砍的;最后一横是爷爷下葬时,头磕下去,抬起来头来时就出现一条伤口,我当时心里很奇怪,地上平平整整,额头怎么会被划伤呢,难道是磕头磕重了?不过当时人多,加上心中悲伤,而像我这种生在山里长在山里的娃娃被挂伤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当时并没有过多去追究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这三条伤疤居然都与我爷爷有关。我感到毛骨悚然,难道这三条伤疤的形成竟然是天意,背后还有什么更神秘的说法? 我圆睁着两眼看着房顶,窗外已有微弱的晨曦渗进来。我从床上坐起来,从窗户看出去,外面各种建筑以及远山轮廓逐渐清晰,乳白色的晨雾在影影绰绰的山间或树间游荡,飘飘渺渺;一只阳雀在远处“归贵阳归贵阳”叫着,声音婉转,悦耳动听;窗外的一棵大树,不知被什么鸟儿惊动,落下一串串露珠,打在树叶上,悉悉嗦嗦直响;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相互打招呼声、偶尔的车笛声等各种欣欣向荣的声音预示着新的一天又到来了。 满鸟鸟翻了个身,嘴里呓语了几句什么。我大睁着眼,看着他在晨曦中模糊的轮廓,回忆起他一个电话把我从“鬼压床”的梦境中拯救出来,我本应该感到庆幸和感激,哪里想到就是这个电话,让我看见一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绿毛图,而且,这幅图中最诡异的地方,居然就是他小时候钻过的安乐洞! 安乐洞?我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打整”满鸟鸟的那个高人呢? 那个高人,姓安名人,在我们当地可不简单,据说拿脉问诊、风水八卦、相面测字等等样样精通,对当地的逸闻趣事更是如数家珍。他跟我有很深的渊源,因为他是我的寄爷,也就是干爹。 我小时候由于体质虚弱,身体多病,我父母从安人那里打听到,需要给我找个干爹才能让我的身体健康起来。可我父母找来找去,始终没人愿意做我的干爹,因为在我们当地有个迷信的说法,收一个干儿子就要死一个自己的儿子,当然没人愿意做这种傻事。安人见我父母着急,他和我父亲又是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再加上他很喜欢我,说我将来前途无量,就找到我父母说,干脆他当我干爹算了。我父母当然心里大喜,可是想到当地的说法,担心收我做干儿子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很迟疑,谁知安人满不在乎,说我只是“寄养”在他那里,他自己的八字也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就这样,安人就做了我的干爹。但我们当地叫干爹不叫“干爹”叫“寄爷”,取的是寄养的意思。说也奇怪,自从我“拜祭”安人当干爹后,我的身体真的一天天变得强壮起来。 安人其实还有另一个打算,想收我做徒弟,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上高中以前,对他那一套挺有兴趣,后来受社会形势的影响,一心想考大学,对他那套“甲子乙丑海中金”之类的东西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弄得他好一阵子很失落。 也许,今晚的一切,也只有他能说出个所以然了…… ------------ 第六章 云妖? 更新时间:2008-11-11 第二天清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一只手在我肚皮轻轻抚摸,我潜意识里认为覃瓶儿这妹娃儿胆子真大,竟敢来摸我的肚皮。正准备舒舒服服享受一下,脑子里突然一闪,覃瓶儿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啊?意识到不对,我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满鸟鸟那张挂着邪笑的脸,眼角上两颗硕大的褐黄色眼屎摇摇欲坠。我惊得大叫一声,侧身一滚,掉到床下。 “狼,你醒了?”满鸟鸟还是那么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眼睛死盯着我的脸说。 此时的满鸟鸟并未穿上衣服,全身上下仅有一条三角短裤勉强遮住他的羞处;浑身都是高高隆起的肌肉疙瘩,看上去非常孔武有力。 我见他一脸的痞笑,拉着我的手不放,而且听他叫我“郎”,心里很震惊,猛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准备搞么事啊?难道出去打工几年还学会搞‘玻璃’了?” “啥子搞玻璃?我做的是苦活,天天挑土搬砖,没做过搞玻璃的事。”他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只好告诉他:“搞‘玻璃’就是同性恋。” “你直接说癞蛤蟆爬花椒树――钉钉对钉钉不就行了吗?还抛几句文,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喜欢玩些虚的――哪个对你一身的酸臭肉感兴趣?”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巴笑得扯到后颈窝。 “那你为啥子要叫我‘郎’?这可是个暧昧的字眼。”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我叫的是‘郎君’的‘郎’啊?哈哈,我叫的是‘色狼’的‘狼’,你莫自作叉叉了!” 他这样一说,我暗骂自己被覃瓶儿的绿毛图吓得脑壳“搭铁”,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常识性错误,悻悻地说:“你莫乱说,我哪里色了,不要玷污我纯洁的心灵!”“你纯洁?嗯,你是从纯洁的人里面挑出来的,看你鼻子尖尖就是色仙,眼珠乱转就是混蛋,嘴大口阔就是色魔……你还纯洁呢,不要糟蹋这两个汉字了!”满鸟鸟撇着嘴,乜斜着眼对我说。 我一下子跳起来,根本不管是不是他的对手,扬手就在他发达的胸肌上打了一拳,嘴里笑骂:“你个死鸟鸟,我的长相是我爹妈给的,又不是我自己要长成这样,这与‘色’又有啥子关系呢?我看你才是一副色相。” 满鸟鸟见我如此反应,也不还手,嘴一呶,痞笑着对我说:“说你色肯定是有道理的――昨晚上你是不是到隔壁房间去了……嘿嘿!”我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他知道我昨晚去覃瓶儿的房间了! 我大为窘迫。虽然我已经知道覃瓶儿与满鸟鸟不是恋人关系,但男人都有个德性,总是先入为主,满鸟鸟认识覃瓶儿比我早,他心里难免没有据为已有的意思,说不定他心里还认为我大逆不道勾引了“婶娘”呢!――昨晚上他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满鸟鸟却以为点中了我的死穴,我是做贼心虚。他瞟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很正常,又没哪个笑话你,我们这里不是有句俗话吗?牛要耕,马要骑,人要做了那事才有力,正常,绝对的正常!男人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两‘巴’吗?” 我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赶紧朝他肚子踢了一脚,非常恼怒地低声对他说:“你没事做把你各人的蛋蛋含在嘴里,少说话行不?让覃瓶儿听见,她会怎么想?她昨天晚上找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能有其它事?” 我看满鸟鸟要在这个问题上越扯越远,担心被覃瓶儿听见,本来我就误会了她一次,要是再听见满鸟鸟满嘴的渣渣,说不定她会想:土家男人怎么是这个样子?加之昨晚上的所见所闻让我心事重重,于是我赶紧叉开话题,“鸟叔,你小时候在安乐洞到底撞什么邪了?” 满鸟鸟听我突然提起“安乐洞”,神情一凛,诧异地问我:“你啷格突然问起安乐洞?” “因为,我要去找为你驱邪的那个高人!” “你说的是……安人?” “嗯。” “你为啥子要找安人?”满鸟鸟好奇地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指指额头,说:“就为我额头上的这个‘土’字!” 满鸟鸟盯着我的额头端详了十几秒钟,哈哈大笑,“哟嗬!你额脑壳上真的有个‘土’字哩!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到。” “你没注意,有人却注意到了!而且,是一见面就注意到了!”我又苦笑一下说。 “你是说覃瓶儿?怪不得她看见你,眼睛发亮。你们昨天晚上不会就是聊你额头上这个‘土’字吧?” “完全正确。” “啷格回事儿?” “唉!我也说不清是啷格回事,等我们回侠马口村找到我寄爷再细说吧!” “……好吧!” 我和满鸟鸟穿好衣服,洗了脸,准备去看看覃瓶儿起床没有,打开房门,发现覃瓶儿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看见我满脸憔悴,覃瓶儿歉然一笑,还未说话,看见满鸟鸟站在我身后意味深长地对她笑,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 “走吧!我们马上回侠马口村!”我赶紧对覃瓶儿说。 “慢着,我先说个事。满鹰鹰呢,本来应该叫满鸣叔叔,但是比满鸣年纪大,虽然我比你们小几岁,可我不想你们在我面前老气横秋,干脆,我也叫满鸣‘鸟鸟’,叫满鹰鹰‘鹰鹰’,你们就叫我‘瓶儿’,行不?这样才显得我们三个关系不生疏……”覃瓶儿对我和满鸟鸟说。 “要得,要得,我严重同意。”满鸟鸟听见覃瓶儿的提议,高兴得哈哈大笑。 我站在那里却哭笑不得,这个傻妹娃儿,到现在还不知道“满鸟鸟”这个绰号的由来。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覃瓶儿说,只好狠狠地瞪了满鸟鸟一眼,满鸟鸟扭过头嗤嗤偷笑起来。 在回侠马口村的车上,覃瓶儿坐在我旁边,紧抿着嘴,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我眼睛发涩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满鸟鸟吹着口哨,丝毫看不出一点“近乡情怯”的神态。 “今天真是出鸡屙尿了!撞他妈的鬼哟!”司机忽然大骂一声,车子“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出啥事了?是不是车子出毛病了?”车里的人相互打探。 “鹰鹰,快看,那不是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东西吗?”满鸟鸟猛地立起来,惊慌地对我说。 我低头从车子的挡风玻璃看过去,在一座山的山顶上,立着一个仿佛是由黑云构成的似人非人的巨大怪物,那座山正是天脚山。那怪物只露出上半身,天脚山象一根柱子撑着它的肚子。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诡异的怪物,纷纷跑下车想去看个究竟。我和满鸟鸟也跳下车,混在人群中打量那怪物。 下车后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车停在一个叫盐井坳的地方。从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肯定是个坳口,两边高山夹着公路,形成一个马鞍状的地形,我们从硒都城回到侠马口村,需要从马鞍的这边爬上去,再从马鞍那边下坡,坡下完以后就到了侠马口村了。在这个地方,能把天脚山看得清精楚楚。 我睁大眼睛去仔细观察那巨大的怪物。我现在只能说它是怪物,因为它虽然体形看上去像人,但它的身体却好像是由一团一团黑色的云组成。 那怪物身材高大,两只巨型黑手在空中乱舞,天脚山周围的小山包就像是它吐的痰般缈小;最奇特的是它有一个巨大的脑袋,脑袋左摇右晃,前伸后缩,似乎在搜寻什么;它脸上眼睛、鼻子、嘴巴一应俱全,看得十分清楚,但又不是人的脸形和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丑陋诡异;它两个黑乎乎的鼻孔,喷出的一绺绺黑气在它面前绕一圈后,又丝丝缕缕融入它的身体。 盐进坳离天脚山的直线距离最多一公里,而那怪物丑陋恐怖的脸离我们好像在咫尺之间。 从车上下来的人炸了锅,连连惊呼:“这是啥子东西哟?啷格恁个巨大?啷格恁个丑?”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有几个妹娃儿已经吓哭了,躲在几个男人身后,浑身乱抖,脸色煞白。几个稍微胆大的男人掏出手机,“喂”了半天,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也掏出手机试了下,果然已经不能打出电话了,似乎根本没有信号。 我脑子一闪,决定把这怪物拍下来。但当我把手机对准那怪物时,手机镜头里什么也没有,黑乎乎一片,我以为是摄像头焦距的问题,赶紧调了调再试,结果还是黑乎乎一片。 “出鸡屙尿的怪事了,撞他妈的鬼哟!”司机也下了车,眼睛盯着那怪物,神经质地咒骂着。 满鸟鸟虽然怕鬼,但现在阳天白日,并没引起他的联想,站在人群最前面,和几个男人在那里指手划脚,伊里哇啦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按说这条公路是省道,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应该很多,但此时仅有我们这辆车停在这里,前面既没有迎过来的车,后面也没有跟上来的车,而且一个行人也没有看见! 我向人群中瞄了几眼,没有看见覃瓶儿,正想上车去看看,站在我前面的人“轰”地一声向我站的位置涌过来。我抬头一看,那怪物的脑袋正在朝我们所在的位置俯冲过来,修长的双臂就像要把我们这些人连同盐进坳两边的高山一起抱住,黑乎乎的空洞怪嘴瞬间就伸到我们面前,两只怪异的眼睛射出妖异的红光。 一团黑云瞬间就笼罩了我,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感随之袭上身体。原本晴朗的天空马上变得昏暗起来,几米之内就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我脑子一麻,转身就朝车厢跑。我身后一个妹娃儿拉着我的衣摆,也想爬上车,却被后面的人一挤,挤得那妹娃儿和我并排卡在车门口。我看见这个情形,双手在车门上用力一撑,往后一缩腰,让那妹娃儿先进了车厢。后面的人看到有空隙,接二连三擦着我的身体钻进了车厢。 慌乱中我的眼镜被挤掉了,眼前顿时变得模模糊糊。我刚想跳下车去找眼镜,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推着我的后背往车厢里一塞。我被推得往前一扑,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吓得那男人“妈呀”高喊一声,转身看见是我,脸上神情才稍稍一松。 我转身去看推我的那个人,原来是满鸟鸟,手里拿着我的眼镜。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日绝”我:“四眼就是麻烦,不是我帮你捡起来,不晓得你会有啥子下场!”我这时已经心惊胆战,腿脚发软,对他的“日绝”不作理会。 这段过程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是短短的几秒钟。司机心急火燎地爬上车,居然在忙乱中打开了车内的灯。车厢里那些女人和娃儿已经哭作一团,双手蒙着自己的眼睛,身子瑟瑟发抖;男人们有的在呼喊自己的老婆,有的招呼自己的儿女,脸上布满焦急和惶恐。 我戴上眼镜,看见覃瓶儿挺胸抬头安静地坐着,双手叠放在大腿上,脸色煞白,两眼圆睁,眼神空洞,不哭也不闹。 我脑海一炸,暗想覃瓶儿不是被吓得“离魂”了吧?我赶紧招呼满鸟鸟过来帮忙,对车外到底是什么情形来不及去理会了,唯一的感觉就是好像已经到了深夜,天地间漆黑一片。 车厢里的人都已经吓得不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在过道里挤成一团。人人都在颤抖着,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感的原因。我和满鸟鸟看见覃瓶儿的神情,顾不得自已的感受,拼命挤到覃瓶儿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对她一阵乱晃,过了好半天,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站起来扑进我怀里,身子开始筛糠般发抖。抖着抖着,弄得我也跟着抖起来,满鸟鸟看见这个情形,张开两手,把我和覃瓶儿一起抱在怀里。 我和满鸟鸟看见覃瓶儿在我怀里哇哇大哭,放心下来。 我把她抱得铁紧,转头去看车窗外的情形。 车窗外黑雾缭绕,天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幸好车厢里的车灯还透出昏暗的光,但也只能看见车外一米左右的距离,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一毫光亮。车内的人乱摇乱动,影子被投到车厢壁上,看上去象鬼影崇崇;一股股冷风从车窗吹进来,冻得众人嘴唇发乌,脸皮发白。我被满鸟鸟有力的大手环抱着,冷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覃瓶儿在我怀中颤抖得更厉害。 奇怪的是,车窗外缕缕黑雾只是像鬼手一般乱舞,并不随着那一股股冷风飘进车厢,这让车内的人在绝望中保留了一丝希望。我们此时已经看不到那巨大的怪物了,就好像我们已经被那怪物吞进肚子里。 车厢里女人和娃儿哭得更加大声,男人们也是一筹莫展,浑身乱抖,没人敢下车去看个究竟,都挤在车厢里面面相觑。 “把车子前面大灯打开!”满鸟鸟突然对司机大声喊道。司机醒过神,急忙伸手去按那大灯按钮,谁知连按了几次,车子大灯就是不亮,司机急得半跪在引擎盖上,用脚猛力去登那按钮。“撞他妈的鬼哟!老子今天才修的车灯――撞他妈的鬼哟!” “闭上你的乌鸦嘴,还在撞鬼撞鬼,你他妈的还没撞够啊?”满鸟鸟对司机怒骂一声,司机一愕,挥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打死你这个乌鸦嘴!真是撞他妈的……”瞥见满鸟鸟又要瞪他,司机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司机又掏出手机,弄了半天也没反应。公路上还是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除了车厢中的哭声叫声以外,车窗外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些黑雾仍然在车窗外左一圈右一圈围着车子缭绕。 就在我低头去看覃瓶儿时,“嗵”的一声,一个不明物体打在车顶上,吓得车厢里的人齐齐尖嚎一声。覃瓶儿也吓得往我怀里一拱,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有几个女人已经顾不得男女之别,抱着自己的孩子直想挤到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怀中去。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又是“嗵”的一声,又一个不明物体打在一块车窗玻璃上,那块玻璃哗啦啦一声,被打得粉碎。车厢里又是一阵大哗。哗声未落,那打在车窗上、车顶上的“嗵嗵”声越来越急。我在惊惧的同时,抬头去搜寻打得车身“嗵嗵”作响的物体,发现天色变得稍亮了一些,那些在车窗外缭绕的黑雾也在慢慢退去。 ------------ 第七章 花儿 更新时间:2008-11-12 “撞……撞他妈的鬼哟,真是出鸡屙尿了!”满鸟鸟大叫一声,“啷格会有恁个大的冰雹?” 车里的人也反应过来,嘴巴张开就合不上了,齐齐去看鸡蛋般大小的冰雹。那些黑雾被密密麻麻的冰雹一冲,退得更快,没多长时间,天色就亮堂起来。奇怪的是,正在下着的冰雹就像在追撵那黑雾一样,黑雾退到哪里,冰雹就落向哪里,所以,我们的车子周围由于没了黑雾,那冰雹就不再打在车上。 终于看不见一丝黑雾了,冰雹也停了,那股刺骨的冷感被灿烂的阳光驱散得无影无踪。车里的人战战兢兢下车,去看那落在地上的冰雹。满鸟鸟放开我,我放开覃瓶儿,手牵手跟着下车。几个仍在抽泣的女人和孩子胆战心惊地从车窗探出脑袋,满脸惊惧,打量着车外的情形。 “这冰雹化得啷格恁快?”满鸟鸟捡起一个冰雹大声说,我也注意到落在地上的冰雹此时只有弹珠大小了。我赶紧捡起一颗,惊奇地发现那冰雹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润。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瞪着眼睛,惊骇莫名地看着手中的冰雹。 那冰雹化得太快了,大概过了十秒钟,我手中那颗就消失无影无踪。更奇特的是,我的手上居然没有一丝水渍。 “真是撞他妈的鬼了哟,我长恁个大,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司机惊奇地说,满鸟鸟在旁边接嘴说:“确……确实是撞他妈的鬼了!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听满鸟鸟的声音不对头,扭脸一看,发现他的脸变得一片煞白。 短短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落在地上的冰雹都消失了,地上同样没有一丝水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怀疑是在梦中。 “铁头,你把车子停在这里做啥子?”不知何时,从侠马口村方向驶来一辆中巴车,司机探头对我们的司机说,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们一大跳。 “大毛,你看见那个怪物了吗?前头下冰雹了吗?”被称为“铁头”的司机匆匆迎上去急切地问。 “怪物?哦!看见了!那怪物正在跟我说话呢。下冰雹?撞*鬼哟,恁个晴朗的天,啷格会下冰雹?你啷格不问前头下钞票没?”大毛司机笑骂一声,方向盘一打,一溜烟走了。 其他人都听见了大毛司机的话,心里骇然,面面相觑。难道只要我们这车人看见那怪物,也只有我们周围才下了冰雹? “铁头,听大毛说你撞鬼了?”从后面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也伸出脑袋对铁头说。 “是啊,你们没有看见那怪物?那边也没有下冰雹?”铁头趴在出租车的车窗上说。“我送你五个字哟――撞*鬼,你抬头看看天上是啥子?”出租车司机用手一指天上对铁头说。铁头抬头一看,赶紧用手遮住被太阳耀花的眼睛。出租车司机大笑一声,开车走了。 公路上来了几个行人,满面狐疑地看着这一群吵吵嚷嚷的人,眼神露出百般的不解。我们当中有几个人举手划脚向那几个人行人描述怪物的事,那些人嘴一撇,眼神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上车,上车――撞他妈的鬼了!”司机铁头呆了半晌,招呼众人上车。 坐在车上,天脚山在我们眼前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除了司机铁头,其他人都俯下身子,心有余悸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天脚山,没人说话,气氛很凝重,直到车子下完坡,天脚山隐在那几个小山包后面看不见了,大家才稍稍松口气,脸色渐渐缓和,接着就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司机铁头总结性地一叹,“撞鬼了!我们一车人都撞鬼了……” 满鸟鸟碰碰我,颤着声音低声说:“鹰鹰,那个东西是不是我们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我听他再次提起,才想起我和满鸟鸟小时候确实见过那怪物。 那还是我和满鸟鸟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是“满鸟鸟”这个绰号流行不久,当时应该是秋天吧。某个下雨天,天阴沉得令人厌烦,我和满鸟鸟一起去上学。由于我们上学需要走很长一段山沟,还要越过一道山梁,山沟里没有人家,在秋风秋雨中显得很荒凉。满鸟鸟打着雨伞走在前面,走着走着,满鸟鸟猛然停下脚步,指着山梁对我说:“鹰鹰你看,那是啥子鬼东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惊恐地睁大眼睛――就在离我们大概两里远的那道山梁上,出现一个仿佛由黑云组成的巨大怪物。怪物只露出半截身子,下半身被那道山梁挡住,巨手和巨脑乱动。那怪物大概也只出现了半分钟的时间,就慢慢消失了。我和满鸟鸟开始以为是山梁背后那家人家失火了,由烟雾巧合地组成一个怪物的形状,可等到我们提心吊胆爬上那道山梁,却看见那户人家的房子完好无损,周围也没有烧火的迹象。我还问了那家男主人看见什么异常没有,那男主人很肯定地回答没看见。我和满鸟鸟摸不着头脑,只好疑鬼疑神地上学去了。时间一长,就渐渐忘了这事儿。 没想到,今天它又出现了。如果上次还只有我和满鸟鸟两个人看见,或许是视觉上的欺骗,可今天却是一车人都看见了,而且偏偏出现在覃瓶儿要去侠马口村的时候,偏偏出现在天脚山……“这事儿难道与覃瓶儿有关?”我暗暗想道。 想到这里,我迫不及待想去找寄爷了! 我们三人在侠马口村下车后,满鸟鸟脸色稍稍恢复正常,嗫嚅着说他家不太方便,想安排覃瓶儿住在我家。想想也是,他母亲已于年前去世,唯一的姐姐出嫁多年,现在家中只有他老汉,确实很不方便,于是我点头同意了。满鸟鸟说声“等下就来”,拖着行李箱奔家而去。 我帮覃瓶儿拿着行李,向我家走去。猛听覃瓶儿尖叫一声,我急忙扭头一看,一头高大威猛的黑色猎狗从我家屋前汪汪叫着跑下来。因为我家在公路上方,所以那猎狗跑下来的气势非常迅猛快捷。 我挥手止住那猎狗向覃瓶儿猛扑过去的趋势,怒喝一声:“花儿,认不得我了是不?莫乱来,她是我朋友!”那猎狗是我父亲专门养来防盗看家的,满身黑油油的长毛,四支脚蹄上却各长着一撮雪白的长毛,壮得像一条小牛犊,威猛高大。我父亲根据它的毛色和形态,给它取了一个文不对题的名字叫“花儿”。 花儿还有一个很显著也很奇特的地方:它的左后腿上长着一个大疱,那疱约有馒头大小,被黑色的长毛包紧紧包裹着,不晓得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花儿一跑,那大疱就前后左右晃动。我曾经问过父亲,花儿腿上的大疱是怎么长出来的,会不会对它的身体有影响,需不需要把它割掉,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时不时伸手去捏花儿腿上那个大疱,花儿似乎并不觉得痛。时间一长,我们也就顺其自然,懒得管那个大疱了。 花儿听见我的命令,高兴得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前脚趴在我肩上,伸出血红色的舌头就想来*的脸。我一把抓住花儿的耳朵,嘴里笑骂,“花儿,你想做啥子?收起你那鬼舌头,莫把我满脸弄起口水!”花儿根本不依,我只好放下行李和它拥抱了一下,花儿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从我身上下来去围着覃瓶儿嗅起来,嘴里低声呜呜着。 覃瓶儿吓得抱着我的手臂,低头紧盯着花儿,生怕被花儿咬上一口。我对覃瓶儿说:“别怕,这个伙计很通人性哩,我叫它别咬你它就肯定不会咬……你到它头上摸几下,保准它对你会十分亲热!”覃瓶儿听我这样一说,稍稍放心,见花儿只是围着她嗅了几下,并没有要咬她的意思,也就松开我的手臂,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了几下花儿的头。花儿很温顺地仰起头来,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覃瓶儿的手,接着就靠着覃瓶儿的小腿摩挲起来,喜得覃瓶儿也蹲下身和花儿友好地拥抱了一下。 “噫?鹰鹰,花儿的尾巴怎么这么短?”覃瓶儿指着花儿的尾巴问。“哦!我们这里家家养狗,猎狗是我们这里每家重要的成员,对主人家很忠心,‘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就是这个意思。吃饭的时候,通常猎狗也会在桌旁蹲着吃主人家给它准备的饭菜。但是,由于猎狗长大后,尾巴很长,在饭桌前扫来扫去很不卫生,所以一般在它们还是狗崽子的时候,就要把它们的尾巴剪断,我们称之为‘桩桩狗’。花儿小的时候就是被我父亲剪断了尾巴。”“那剪的时候它不会痛吗?”覃瓶儿又问我。我觉得好笑,“当然会痛。不过剪断后在它的伤口敷上草药,几天就没事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覃瓶儿伸手摸了下花儿又短又粗的尾巴,释然说道。花儿摇头晃脑,淘气地用短戳戳的尾巴在覃瓶儿的手上扫了几下,逗得覃瓶儿咯咯大笑,紧张的表情慢慢松弛。 “花儿,开路!”我手一挥,像一个将军命令花儿。 花儿头一摆,快速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父母亲听见花儿的叫声,从屋内迎了出来。当她们看见覃瓶儿的时候,毫外意味地瞪大了眼睛,用疑惑的眼神问我。我赶紧把覃瓶儿介绍给他们。转念想到覃瓶儿的事情太不可思议,踌躇了半天,最终只说覃瓶儿是我大学同学,这次是来硒都旅游的。父亲不再询问,热情地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让我们进了屋。 安顿好覃瓶儿,我心急火燎地问父亲:“寄爷这几天在家吗?” 父亲很奇怪,“你一回来就问你寄爷,是不是又出啥子麻烦事了?”我嘴巴张了几张,不再理他,掏出手机打寄爷家的电话。电话是寄娘接的,寄娘说寄爷去给某家看坟地去了。我只好跟寄娘说,寄爷回来后,请他务必来我家一趟。 挂了电话,我问父亲:“老汉,今天你看见天脚山上那个怪物没?这里下冰雹了吗?”覃瓶儿听我问起怪物,也以探询地目光看着我父亲。 “怪物?冰雹?你这个小蛋蛋儿也说得出口,和你老汉开玩笑是吧?这大太阳晃晃的,哪来的怪物?哪来的冰雹?这里一颗雨点都没下!”父亲哂笑着说。 “这里太阳一直都这么明晃晃的吗?” “当然呐!” 我和覃瓶儿听了父亲的回答,悚然动容。父亲看见我俩脸色不对,疑惑地问:“啷格?有啥子古怪吗?” 我和覃瓶儿相互看了一眼,没说话。呆了半晌,我强自镇定对父亲说:“没事……您家忙你的去吧!”父亲奇怪地看了我们一眼,满面狐疑走开了! 覃瓶儿拉着我,“鹰鹰,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看一下天脚山和安乐洞?” 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而且内心还存在着疑虑,覃瓶儿刚一接近天脚山就出了一件怪事,要是只有我们两人去看天脚山和安乐洞,如果真出现“落洞女”那样的神秘事件,岂不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心想还是等寄爷来了再说吧!“别忙!我们等一个高人来了再说!” “高人??” 看见覃瓶儿疑惑的眼神,我才想起,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寄爷的事,于是我把寄爷的有关情况以及他和我的关系一一对覃瓶儿说了一遍,最后补充说:“有他在,你的事情他一定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覃瓶儿听我说得十分肯定,脸上露出欣喜和期待的神色。 睡在我旁边的花儿忽然抬起头,支棱起耳朵。我一看,原来是满鸟鸟这伙计来了。花儿立起身,猛地向满鸟鸟冲去,汪汪大叫起来。满鸟鸟吓了一跳,慌忙在地上抓了两下,想找块石头恐吓花儿,“打狗没有巧,地上抓两爪”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花儿不依不饶,转着圈左腾右挪,围着满鸟鸟长声狂吠,对我连声的喝斥根本不听。 “花儿,你咬啥子咬?咬你妈那野老公嗦?”关键时刻,我父亲走出来,见到满鸟鸟,明着是喝斥花儿,实际上暗地里跟满鸟鸟开了个玩笑。覃瓶儿还没明白我父亲的意思,我却在旁边哈哈大笑起来。满鸟鸟苦着脸,对我父亲说:“哥,恁个多年不见,你就是恁个对待兄弟的吗?――快点把你儿子弄走!”顺势还骂了我父亲一句。我父亲嘿嘿一笑,走拢去伸手把花儿的脑袋夹在腋下。花儿脑袋被夹住,喉咙里仍然呜呜叫着,满眼凶光,紧紧盯着满鸟鸟不放。 这就怪了,花儿为什么偏偏对满鸟鸟那么凶呢? 花儿好不容易被我父亲招呼住,满鸟鸟趁势进了屋。花儿跟在后面,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呜呜声,两眼仍然死盯着满鸟鸟,盯得满鸟鸟毛骨悚然,连连对我父亲说:“你这儿子也真它娘的怪,为啥子硬要咬我?”我父亲也觉得很奇怪,虽然狗非常记仇,但是花儿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满鸟鸟,他们之间应该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花儿对满鸟鸟的态度和对覃瓶儿的态度截然相反?如果说满鸟鸟是生人,那覃瓶儿不是更陌生的生人吗?为什么花儿偏偏对她那么友好? 我父亲把这个怀疑一说,满鸟鸟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晓得了,你这个儿子和你那个儿子一样,都不是好东西,都是重色轻友的家伙……”我见他痞笑着指着我,气得想飞起来踢他一脚。 满鸟鸟进了屋,花儿眼神虽然充满敌意,不过它被我父亲挟在腋下,一时间倒也挣脱不得。满鸟鸟见状,放下心来,跟我妈打了声招呼,就在堂屋和我父亲聊起烤烟的收成来。 我掏出手机,再次给寄爷家打了个电话,得知寄爷还没回家。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万里晴空,转眼间就布满乌云。没多久,天就开始下起雨来,时间又到了下午,所以天色就渐渐变得昏暗了。 这时候,我妈已把饭菜准备妥当,摆了满满一桌,出来招呼我们去吃饭。 “哈哈,还是嫂子的手巧,弄了这么多好菜,我口水都流出来了!”满鸟鸟看见桌子上的菜肴,夸张地吸着鼻子,露出一副“饿死鬼投胎”的痞相来。 “啷格不把你老汉叫来呢?打个电话吧,把你老汉叫来,你们几老少一起热闹一下!”我妈对满鸟鸟说。满鸟鸟也不客气,抓起我家电话给他老汉打电话。 大约几分钟后,满鸟鸟的老汉满文书就来了。他看到覃瓶儿自然也吃惊不小。 覃瓶儿悄悄问我:“我该怎么称呼鸟鸟的父亲呢?”我一愣,才想起这一屋人的关系,想了想,悄悄对她说:“你就叫他‘您家’吧,就是您老人家的简称,是我们这里对长辈的尊称。”覃瓶儿听了,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满鸟鸟的父亲说了声“您家好!” ------------ 第八章 毕兹卡 更新时间:2008-11-13 我拿了几个酒杯放在桌上。倒酒的时候,瞄了一眼覃瓶儿,见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就只在她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满鸟鸟在旁边看见,会心一笑,并不说破。满文书老大爷却抓脚舞手地说:“鹰崽崽,你是啷格倒酒的?嗯?通常说,‘主不请,客不饮。’倒满倒满!我们土家人的规矩是‘满酒半茶’,哪有只给客人倒半杯酒的道理!” 我瞥了一眼文书老大爷,嘴角隐隐泛起笑意,心说,您家真是拿起鸡蛋碰石头,三个年轻力壮的汉子都被这个客人喝趴了,真要闹起来,不晓得您家要被“麻翻”几转!到时恐怕您家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满鸟鸟是知道覃瓶儿酒量的,听他父亲翻老皇历,急忙阻止:“老汉,您家就莫讲以前那些规矩了,哪有硬劝人家妹娃儿喝酒的?——讲点绅士风度行不?”文书老汉“哦”了一声,不再坚持让我给覃瓶儿的杯子倒满。覃瓶儿对我微微一笑,说:“没事没事!入乡随欲嘛!”我无奈,只好给她的杯子倒满酒。覃瓶儿端起杯子,准备给文书老汉敬酒,我急忙拉了她一下,悄悄对她说:“等一下!有人要先喝!” 覃瓶儿明显一愣,疑惑地看着我。我对她说:“土家人喝酒之前要喊老人回来喝酒,这是马虎不得的!” “老人?你家还有老人吗?”覃瓶儿脸一红,低声问我。 “哦!‘老人’是指已经过世的先辈!喊他们回来喝酒,实际上就是祭祖的意思。”覃瓶儿听明白了原委,脸蛋更红了,俏眼一翻,“怎么不早说?”我对她歉意地一笑,扭头问父亲有火纸没,父亲说有,转身从堂屋神龛上拿来一捆火纸钱。 这火纸钱是祭奠去世的先人专用的,火纸用麦杆做成,所以呈黄色;火纸做得很粗糙,买回来后用“钱錾”錾成七个一排的象铜钱的圆圈,逢年过节烧了,谓之给去世的人“寄钱”。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地方嫌麻烦,干脆就用百元大钞在火纸上一比划,再也不用钱錾錾成铜钱的样子。 喝酒之前给先人“寄钱”这个环节,我们土家人,尤其是在农村的土家人非常看重,虽说是“勉阳人之意”,实际上休现了土家人对先祖的崇拜和怀念。 满鸟鸟从我父亲手中接过火纸钱,一张张撕开,虔诚地用火机点燃,嘴里念念有词:“伯伯、伯娘啊!你们回来喝点酒,顺便拿点钱去那边用,鹰鹰很有孝心,人也出息了!你两老就莫客气。”我心里很凄然,在倒好酒的杯子上分别搁了一双筷子,又叫我妈盛了两碗饭,也分别搁上筷子。等到那火纸钱慢慢烧完,我用筷子在每个杯子蘸了点酒,洒在那正在燃烧的火纸钱上,又丢了两支烟进去;我妈又倒了两杯茶,洒在地上,祭祖仪式才算结束。 父亲看我做完这一切,“行哒!现在该我们喝了!”覃瓶儿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她便端起杯子,敬了一下文书老汉和我父亲,浅浅地喝了一口。 文书老汉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完,抹了一下嘴,说:“其实我们土家人老早以前,请客人喝酒是有讲究的,那就是喝双不喝单,讲的是‘好事成双’‘四季发财’‘六六大顺’‘八方有利’‘十全十美’‘月月发财’,至于客人到底能喝几杯,那就全看主人家的嘴皮子功夫了,说得好,客人就喝得越多,主人也就越高兴!” “那……怎么说才算说得好呢?”覃瓶儿来了兴趣。 “比如说,客人不胜酒量,推辞说不能喝了,主人会说‘哪有一把草胀死牛的’,这话虽然不好听,其实是体现土家人豁达的性格,不会在客人面前弯弯拐拐。象这样的劝酒词太多了,我慢慢给你摆!” “好啊!我最喜欢听了!”覃瓶儿笑逐颜开,兴趣来得更浓厚。 “书老汉,来,吃菜吃菜,你摆龙门阵摆得饱不?”我父亲历来和这个叔叔开玩笑开惯了,端起杯子敬文书老汉,他俩叔侄就吆五喝六闹开了! 趁这个空当,覃瓶儿把温润的小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鹰鹰,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热乎乎的气息吹得我的耳朵一阵酥麻。 我看了看她,示意她问。她说:“一是为什么你家房子正中间一个四方形的坑呢?二是在麻辣馆喝酒时怎么没见你祭祖呢?” “房子正中间这个四方形的坑叫火塘,也叫火坑,是我爷爷奶奶在世时用来烧火取暖或者做饭的,现在已经不使用了。喝酒前喊先人回来,并不是每次都要举行这个仪式,按我们当地习惯,只有先人在世时去过的地方,先人的魂灵才会找到路。我爷爷奶奶从来没去过红灯笼麻辣馆,所以就不必喊他们去喝酒了。明白了吧?” “哦!是这样啊!其它地方的土家人祭祖时也是这样吗?” “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有些地方更复杂,在祭祖时,晚辈要用筷子在每道菜上都点一下,表示祖先正在吃菜。你想想,如果桌上有十几二十道菜,有七八个祖先,那晚辈就要点百多两百次,麻烦吧?我们这里简单多了,只需要祭奠祖上直系三辈就可以了!” 满鸟鸟在旁边见我和覃瓶儿叽叽咕咕,说:“你们两个,嗨,在说些啥子悄悄话呢?这么多好菜不吃,可惜了!这扣肉相当不错,瓶儿,你再不吃可就全下我的肚子了啊!”我注意到,我妈为了迎接贵客,弄了一盘盐菜扣肉,还有一盘魔竽豆腐炒瘦肉,一盘煎鸡蛋,一盘凉拌米豆腐,一盘清椒炒腊肉,一盘绿如翡翠的神豆腐,一盘盐水花生,一钵肉沫合渣,中间的主菜是板栗炖小母鸡,再配上七八个开胃小菜,红的绿的,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覃瓶儿不再客气,吃得赞叹连连。 文书老汉几杯苞谷酒下肚,话就多起来,*着脸对覃瓶儿说:“小覃,你已经知道我们是土家族人了吧?” “我晓得了啊您家!”覃瓶儿答道。 “那你晓得我们土家族是啷格起源的吗?”文书老书摇晃着脑袋说。 “这个……倒不知道,您家可以给我说说吗?” “唉!这也是老班子传下来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晓得,我们边喝酒边说吧!”我急忙对覃瓶儿说“老班子”就是先人的意思,覃瓶儿听了点点头。 于是我们边喝酒,边听文书老汉“摆古”——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年发大水,不晓得淹死了好多少人,地上的房屋啊牲畜啊都被淹得不见了。那大水越来越厉害,转眼间又淹死了好多人,最后只剩下亲亲的兄妹俩,他们顺着一棵参天大树朝上爬啊爬啊,不晓得爬了多长时间,当他们爬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祥云缭绕,天鹅翩飞,哟!这不是天庭吗?兄妹俩大喜,心想这下终于有救了,只是伤心那些被淹死的同胞,唉,一个都不剩了。兄妹俩正在那里喜忧参半,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出来一个凤冠霞帔的女神仙。那女神仙见到兄妹俩,并不觉得奇怪,就问他们,你们人间是不是被大水淹了,是不是所有人都被淹死了啊,兄妹俩连忙说是啊,你是怎么晓得的呢?那女神仙说,我当然晓得啊,现在地上的所有人都死了,你们兄妹俩要成亲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好让世人继续繁衍下去。兄妹俩一听,噫,这怎么行呢?我们是亲亲的兄妹俩啊,怎么可能成亲呢?不行不行,万万不行,神仙你还是另想办法吧!那神仙一看兄妹俩都不同意,就问他们,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成亲呢?兄妹俩一看旁边有一扇石磨,就对神仙说,要我们兄妹俩成亲,除非把这扇石磨的两爿从这棵树上推下去,如果这两爿石磨滚到地上后还能合在一起,那我们兄妹俩就成亲!对了,神仙,这棵树叫什么名字啊,神仙说,这棵树叫梭椤树,你们没听地上的儿童唱过吗?梭椤树,梭椤桠,梭椤树上有人家……唱的就是这棵树。你们是说把这扇石磨分成两爿推到树下,如果它们合在一起了,你们就成亲?兄妹俩不本情愿,但说出口的话不能不算,只好勉强答应了。那女神仙就叫那兄妹俩自已去推,每个人推一爿,兄妹俩心里本来就十分不愿意,但神仙的话又不敢违抗,只好各去推一爿石磨。为了让这两爿石磨不能合在一起,兄妹俩每人推着一爿石磨走到走到梭椤树的两边,用力朝下一推,那两爿石磨就从梭椤树滚下来了。当那两爿石磨滚到地上的时候,无巧不巧刚好合在一起,兄妹俩一看傻眼了,没办法,只好就在那梭椤树顶成了亲,兄妹俩心里还是不乐意,所以他们并没有同房,但是不久妹妹就怀孕了,到临产的那天,妹妹生出一个红色的巨大肉球,那肉球蹦到空中,一下子就炸开了,从里面蹦出很多小人,纷纷从梭椤树滑到地上,安家业立。后来,一代一代香火传递,就繁衍成现在的土家人! 文书老汉眉飞色舞把这个神话故事讲完,我倒没什么,因为这个故事我爷爷在世时也给我讲过,覃瓶儿却听得津津有味,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文书老汉不放。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暗道寄爷怎么还不来呢? 文书老汉见有了听众,吱地喝了杯酒,说得更起劲,“其实呢?土家人在以前自称‘毕兹卡’……” “毕兹卡?什么意思?”覃瓶儿打断文书老汉,这一老一少聊得越来越投机。我心里一动,久等寄爷不来,说不定能从文书老汉的“龙门阵”找出些线索,开始专心听文书老汉讲起土家族轶闻趣事来。 “你这个娃娃莫急啊——‘毕兹卡’中的‘卡’字是人的意思!‘毕兹’两字的含义到现在还没弄清,但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本地人’的意思!” “为什么还没弄清‘毕兹’这两个字的意思呢?”我也来了兴趣。虽然我对土家族的历史多少了解一点,惭愧的是并没有深入研究,此时从一个最接近那段历史的人口中听来,格外振聋发聩。 “你和鸟鸟这两个娃娃,唉!只晓得饭熟了就吃,瞌睡来了就睡,哪里去关心土家族的历史呢?唉!这些东西可能没有几个人晓得了,都随着老班子的过世埋在黄土里了!唉!”文书老汉三声长叹,呛得我脸上热轰轰的。 我急忙给他老人家杯子倒满酒,陪笑道:“这不,还有您家在世吗?您家就是土家族的一本活书呵,我们现在读也不晚嘛!” 文书老汉又长叹一声,“其实我知道得也不多。我们土家族有自己的语言,但没有自己的文字。既然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就没有自己的史书传下来,知道‘毕兹’这两个字含义的人恐怕骨头都能打鼓了!” “呵呵,怪不得我们土家语听起来有滋有味。”我笑笑说。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听过土家语?你是说我们现在说的话?那叫‘方言’,不是土家语!”文书老汉吹胡子瞪眼睛骂了我一句。 我大吃一惊,我说了二十几年话,第一次知道我说的话竟然不是传统的“土家语”而是方言。 文书又唉了一声,“这也怪不得你们这些崽崽!那段历史,被时间一冲,早就渐渐隐去,你们又从哪里去晓得呢?”沉默了一下,见我们都听得很专注,他继续说:“你们晓得不?我们这个地方,很久以前其实是山大人稀,与世隔绝,古有‘汉不入蛮,蛮不出峒’的说法……” “蛮?峒?”我睁大眼睛。 “莫打岔——在很久以前,我们被汉人称为‘蛮’,直到唐朝末年才有‘土人’‘土民’的说法。元朝开始设置‘土司’制度,到清朝实施‘改土归流’,也就是把地方自治政权纳入国家统一管理,才出现了土汉人民混居的局面。土家人也开始用汉语作为通用语言,到清末,某些地方志才出现‘土家’这一说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土家族才正式成为五十六个民族之一。” 这一番土家历史叙说下来,听得一屋人耳目一新,啧啧称奇。我想,这些历史片段虽然与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无关,倒也不失为一道很好的下酒菜。 “那我们土家人到底是从何处起源的呢?”我饶有兴致地问文书老汉。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听老班子说过,我们土家族人是白虎之后……”文书老汉沉吟着说。 白虎???“叮”的一声,我手中的酒杯在火塘的青条石上摔得粉碎。“白虎”这两个简简单单的汉字,从文书老汉的口中说出来,犹如一道炸雷,“轰”的一声击穿我的心海,我浑身的神经像被开水烫了一下,脸上瞬间变得一阵热一阵冷。 屋里的人除了覃瓶儿,全都被我惊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白虎!白虎!白虎!我痴迷着眼,喃喃地说。六月初六那个“鬼压床”梦境按都按不住,突突地从脑海里冒出来,刺激得我眼前发黑,屋内的电灯霎那间就失去了光亮,屁股下的木椅子也似乎变得软绵绵。到目前为止,爷爷、黑蟒、白虎、黄衣少女、不明物这几个人或物,只剩下黑蟒和梦中黄衣少女手中的不明物没在现实中找到影子了。 ——那个怪梦越来越诡异神秘! 我点燃一支烟,强自稳定心神。覃瓶儿伸手拍拍我的背,示意文书老汉继续说,文书老汉疑惑地看我一眼,“白虎有什么好怕的?‘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这句话很多老班子都说过,很多年纪大的土家老汉都晓得,说得就是土家祖先巴务相死后变身为一头白虎,世世代代保佑着土家子民,所以,现在都有很多地方都还有白虎庙——白虎,是传说中的祖先,你怕它干嘛?” 他老人家哪里晓得我心里的苦衷哟!“我……我……”我嘴张了几张,实在不知怎么开口。一旦开口,非得把六月初六那个怪梦讲个清楚,这就牵涉到覃瓶儿背上那幅诡异的绿毛图。而到现在为止,几个老辈子还以为覃瓶儿真是我的大学同学,丝毫没有察觉到一件诡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就发生在我身上,而且过程非常复杂。几个老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深受当地传统文化影响,一旦竹筒倒豆子,他们会不会立马上纲上线?又怎么看待覃瓶儿呢? “正月里来是新年呐嘛依哟喂,妹娃儿去拜年啰喂,金那银儿锁银那金儿锁,阳雀叫的嘛是那恩打哥……妹娃儿要上船,哪个来推我嘛……”一听这略显苍老声若洪钟的声音哼着《龙船调》,我心头狂喜,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我都差点急断肠,总算把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盼来了! ------------ 第九章 犬蛤斗 更新时间:2008-11-18 来人正是寄爷。 听见寄爷的声音,我和花儿同时起身,花儿用嘴拱开门,我抢先一步,先它蹦到门外,“寄爷,您……您家终于来了!”同时我发现天已快黑了。“你个鬼崽崽,我家电话只差被你打抽筋了,我敢不快点来吗?”寄爷嘿嘿一笑说。“哪里啊,我是想请您家来喝酒,我俩爷子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我拉着寄爷的手臂说。寄爷高深莫测地看我一眼,“喝酒?这酒恐怕不好喝哟!”我心里一动,寄爷怎么好像话中有话呢? 我来不及细想,把寄爷让进屋。 寄爷一进屋,见到覃瓶儿,先呆了一下,“哟!今天有稀客啊。”脸上随之布满疑惑惊异的表情,炯炯有神的眼睛在覃瓶儿脸上扫视着,看得覃瓶儿羞涩地低下头。我见寄爷这副神情,暗自纳闷,这老家伙这大把年纪,难得也像我等糙糙娃儿见了美女就骨酥肉痒? 趁寄爷和屋里其他人打招呼的空当,覃瓶儿悄悄附在我耳边说:“你说的高人就是他吗?他的两只眼睛好厉害啊!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点点头,给寄爷拿了个杯子,刚准备倒酒,屋外突然“咣当”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推倒了。巨响让屋里的人吓了一跳,花儿最为敏捷,腾的一声就蹿出屋去了,紧接着,激烈的汪汪声就在屋外响起来。 我疑惑地跟出门。听到花儿狂叫,我以为有人来了,正准备喝住花儿,却突然看到一个穿蓝布衣服的人在场坝边一闪就没了。“佬伢?”我惊骇地大叫一声。 屋里的人听见我的叫声,也跑了出来,“你刚才在喊哪个?佬伢?”我父亲惊慌失措,摇着我的肩膀问。“好像是,我也没看清楚!”我的眼睛直直看着那个穿蓝布衣服的人消失的地方,喃喃地说。 “天!他老人家回来做啥子哟?你刚才不是已经请他喝酒了吗?”父亲蹾着脚说。 “快看花儿!它在那里做啥子?”我妈突然惊叫一声。 其他人听见我妈惊叫,才注意到花儿拱着屁股,脑袋拱进场坝边的一蓬芍药花丛中,嘴里时而低低地呜呜几声,时而又退出来汪汪咆哮几声。由于天色已暗,天又开始下着小雨,我们看不清花儿在那丛芍药花丛中到底做什么。我父亲急忙对我妈说:“你快去把屋檐上的电灯打开嘛!”我妈慌里慌张跑去开了电灯,场坝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就在电灯亮起的那一霎那,从芍药花丛中蹦出一只巨大的蛤蟆。花儿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歪着脑袋,绷直身子,眼睛死盯着那只巨大的蛤蟆。 “天!啷格有恁个大个蛤蟆哟!我活了六七十岁,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恁个大的哩!”文书老汉也蹾着脚说。 那只蛤蟆有一个小石磨大小,浑身长满了让人看到就想吐的黑疔,身上的皮肤麻一块黑一块的,两只脚掌的大小与我父亲自己做的棕树叶扇子不相上下;一般蛤蟆的脚掌是白色的,而这只蛤蟆的脚掌却是骇人的血红色,从额下到肚子的皮肤却是死尸般的白色;肚子鼓得溜圆,一小半拖在地上,就好像被吹得涨满气的猪尿胞一般透亮,仿佛马上就要炸开;一张怪异丑陋的嘴大张着,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尺把长,两只铜铃般的眼睛也是妖异的血红色,闪着夺人心魄的红光,一动不动死盯着花儿。 花儿已经停止狂叫,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呜呜声,见那只怪蛤盯着它,倒不敢随便发起攻击,在离怪蛤一米左右的距离,围着它转起圈来,那怪蛤也跟着转圈。由于怪蛤身形巨大臃肿,每转动一下,它都要伸出蒲扇般的大脚向外撑一下,行动显得很迟缓,两只怪异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花儿的脚步,不敢有丝毫松懈。 花儿见那只怪蛤如此动作,围着怪蛤转得越来越快,两只尖利的牙齿闪着白光,一滴滴口水顺着血红色的舌头滴到地上,浑身的黑毛根根直立,粗短的尾巴摇个不停,喉咙里的呜呜声越来越大声。 怪蛤见花儿加快脚步,害怕它突然发起攻击,也加快了转圈的速度。不过这时它已经不是靠单脚来移动身体了,而是当花儿转了半圈后,身体猛往后一跳,眼睛依然和花儿的眼睛对视着。那怪蛤跳起来时,蹦得不高,它硕大的肚子拖在水泥地上,吱吱有声。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让人心烦意乱,牙齿发酸。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坝里那一狗一蛤不停转圈,没人说话也没人行动。而此时,雨越下越大,粗大的雨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一个个巨大的白色水泡。“一落一个泡,大雨还没到”显然,更大的雨即将到来。 花儿围着怪蛤转了不知多少圈,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攻击机会。它于是脑袋一摆,突然停下脚步,迅捷无比扭过身,围着那怪蛤逆向转起圈来。怪蛤正累得肚子一鼓一收,不提防花儿有此一招,硬生生刹住自己的身子,双腿用力一蹦,在空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两只血红色的眼睛又死死地盯住花儿的脚步,眼中的红光越来越浓,看样子它已经被花儿激得满腔怒气,焦燥不安。 花儿见怪蛤如此,不再只按一个方向转圈,时而顺时针转半圈,时而又逆时针转半圈。转圈的同时,间或猛然向怪蛤一冲,随即又缩回脑袋。怪蛤在花儿的血盆大嘴快要接触到它身体时,猛然一缩,向后退了两步,并把血红的舌头向花儿一扬,准备随时发起反击。 此时那雨已经象天破了一样,哗哗啦啦下得更大更密。天色已经黑透,屋檐下的电灯照着场坝,地上升腾起一股股乳白色的水雾,而场坝上已经形成厚厚的积水。一狗一蛤在雨中僵持,不时扑腾起一大片水花。我借着电灯的光,依稀看见怪蛤周围的雨水象墨汁一般黢黑。再一细看,发现那黑色的水从怪蛤身上的黑疔顶部渗出来,顺着它身上恶心的沟壑,蜿蜒流到地上的雨水中。 花儿估计已意识到那黑水危险,不敢轻易跨入黑水中。当那黑水快要流到脚边时,它猛然向旁边跳开,大张着嘴,喉咙里的呜呜声更低更急。 “他妈,快去给我找斗逢和蓑衣!”我父亲看到这里,担心花儿出危险,急忙向我妈喊道。听他的意思是想冲到雨中去帮花儿一把。 听到叫声,其他人都从惊愕中醒过神来,纷纷叫嚷着找武器,准备去围攻那只怪蛤。我在慌乱中摸到一根捶衣棒,慌里慌张准备问寄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寄爷根本就没有跟出来。 “寄爷,这是啷格回事啊?”我向屋内的寄爷喊道。 “鹰鹰,盯着那只癞壳包……我和这个姑娘在屋里呢!”寄爷在屋里大声对我说。 我听见寄爷的声音,才注意到覃瓶儿也没跟出来。——这就怪了,如果覃瓶儿害怕那只怪蛤,不敢出屋倒情有可愿,而寄爷号称“高人”,见过几多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会害怕区区一只蛤蟆呢?——这事儿不对头。 我妈在慌乱中没找到斗蓬和蓑衣,急得我父亲连连跺脚。他正准备光着头冲到雨中,被站在旁边的满鸟鸟一把拉住,“哥,你看!” 原来,花儿此时已经不再围绕那只怪蛤转圈,地上黑水流的范围越来越大,那只怪蛤身上的黑疔就像血管破裂一般,汩汩流出一团一团漆黑如墨的黑水。花儿已经被逼得离那只怪蛤有三米多远的距离了。 花儿见无机可趁,激得它凶性大发,见我父亲要冲到雨中,猛然后退几步,牛犊般的身子剧烈一抖,浑身的雨水随着摆动,像一颗颗子弹从它身上射出。花儿低着头,前脚在地上刨了两下,后腿弯曲,绷紧身子,象一张烈弓突然一弹,势如闪电般向那只死盯着它的怪蛤扑去。 怪蛤见花儿冲来,“呱”的大叫一声,突然从雨水中直立起来,肚子不再收缩,而是鼓得更厉害,颈项下的皮肤更是鼓成蓝球大小,两只血红色的眼睛蓦然暴出精光。看见花儿即将扑到,怪蛤突然张嘴,迎着花儿篼头篼脑喷出一团红色血雾。血雾在电灯的照耀下,混着雨中升腾起的白雾,看上去触目惊心。 花儿收势不住,长毛直立的脑袋被那团血雾包个正着,惊得我们在屋檐坎上齐齐大叫一声:“花儿!危险!”摸起家伙什就要冲进雨中。 “不要动,那黑水有剧毒!”寄爷的脸不知何时贴在花窗上,眼睛透过花窗格子看着外面的情形,突然对我们大叫一声,“先看看情况再说!” 屋外的人听见喊声,止住脚步,再去关注场坝上的情形。此时,花儿已经和怪蛤抱成一团,花儿的前脚死死摁住怪蛤的身子,张开血红色的嘴,露出闪着寒光的尖利的牙齿,伸头想去咬那怪蛤的脖子。怪蛤不甘示弱,蒲扇般的脚掌在水中扑打,溅起一大片一大片水花,丑陋的头部死死抵住花儿的脑袋,血红色的舌头不时伸出来,企图*花儿的眼睛。 此时的花儿和怪蛤抱在一起的姿势相当怪异。那只怪蛤直立着,短粗的前腿抱着花儿的脑袋,而花儿的前脚也摁住怪蛤的头部,凶狠的大嘴努力伸向怪蛤颈部。也许是那怪蛤力量不小,花儿的计划始终没有得逞,而地上的黑色污水已经把花儿的后腿团团围住了。 花儿的脑袋象一枚钻头,左右摇摆,想一口咬住怪蛤颈部,却不提防怪蛤猛地伸出舌头,势如闪电在花儿头上一舔,唰的一声,随着怪蛤舌头扫过,花儿脑袋上就露出一块白森森的皮肉,看得我们惊心动魄。 花儿吃了亏上了当,更加凶性大发,后腿用力一蹬,一口咬住怪蛤颈部,脑袋左摇右摆疯狂撕扯起来,可怪蛤颈部的白皮虽然看上去好像一捅就破,花儿尖利的牙齿却硬是没有咬穿。花儿看清情势,身子往后一坐,蛮腰用力,脑袋艰难扬起,将那只巨大的怪蛤硬生生从地上拔起来,前脚和脑袋猛力一扬,将那只怪蛤扔出去三米多远。怪蛤带起一团水雾,重重撞在场坝边一块巨石上,翻滚几下,肚皮朝天,躺在那块巨石旁四脚乱舞。 花儿经过如此猛然用力,已经好像力气用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我们借着电灯光,看见花儿头上怪蛤舔过的地方,已经渗出鲜红的血来,而那支被黑色污水浸泡过的后腿,也已经*。 花儿稍作停留,嘴里“呼呼”喷着气,一摇三摆走到那怪蛤旁边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击。可是,花儿却忽然站着不动了。我们看见那怪蛤背部在地上一弹,猛地翻过身趴在地上,两眼崩射出妖异的红光,紧紧盯着花儿的眼睛。 我看见怪蛤眼里的红光,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非常悲伤的感觉。这个感觉,只在我爷爷奶奶去世时才有过。唰唰的雨声和花儿的呜呜声仿佛在渐渐离我远去。 正在这时,电灯突然熄灭,我眼前一暗,那种奇怪的悲伤感觉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视线模模糊糊之间,我看见花儿如闪电般冲向怪蛤,头一低,再次伸出大嘴咬住怪蛤颈部。 这时电灯又突然亮了,我们看见了更加惊心动魄的一幕。 怪蛤眼里的红光已经暗淡许多,气势上也弱了很多。它被花儿咬着,在场坝边的那块巨石上一下一下*。每撞一下,黑疔里的黑水像箭一般飞出来,喷溅到巨石上,转眼间就被雨水冲走了。 花儿一条前腿撑在地上,另一条前腿用力在怪蛤肚皮划拉,划着划着,怪蛤的肚皮“嘣”的一声炸了开来,一团血雾夹着丝丝黑水,喷了花儿一身一脸。花儿不作任何理会,伸出前脚去怪蛤肚皮中一阵掏弄,转眼间,怪蛤肚中的内脏就被花儿拖了出来,弄得满地都是。那只怪蛤血肉模糊,“呱”地叫了一声,渐渐不动了! 花儿见那只怪蛤行将就木,摇摇晃晃向我们走来。 寄爷再次大喊一声:“不要让它跑了!”我们一看,原来那怪蛤使了个诈死计,见花儿已经走开,慢慢爬起来,拖着支离破碎的内脏,准备爬向芍药花丛。花儿扭头一看,正待跑向怪蛤斩草除根,却“嗵”地一声倒在雨水中,吓得我父亲大叫一声,赶紧跑向花儿,寄爷赶紧阻止,“不要动它,我会救它的!” 我和满鸟鸟见那只怪蛤眼看就要爬进芍药花丛,又发现场坝上的黑水已经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顾不得大雨磅礴,冒雨飞快冲向那只怪蛤。我俩看见场坝边有一堆花岗岩石头,就各自从石堆中抱起一块石头,朝那还在慢慢爬行的怪蛤狠狠砸去,砸得那怪蛤怪叫一声,满肚的血水、黑水和白浆喷溅而出。我俩仍不放心,再次抱起几块石头,将那怪蛤埋得结结实实。 “鹰鹰,你进来!嫂子,你快去刮些锅烟墨,挖些千脚泥来!”寄爷的脸仍贴在花窗上,见我和满鸟鸟制住怪蛤,大声吩咐道。 我妈急急忙忙按我寄爷的吩咐做去了。我跑进屋内,惊叫一声,看见覃瓶儿脸如金纸,已经坐在椅子上晕过去了,而寄爷的一只手紧紧贴在覃瓶儿额头上。见我进屋,寄爷忙伸出另一只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我只觉一股热气霎时冲入脑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寄爷对我说:“把你的手贴在这姑娘的额头上,千万不要松开!”我虽然大惑不解,此时也无暇去细想为什么,按寄爷说的做了。寄爷见我的手已按在覃瓶儿额头上,再次叮嘱千万不要松开,接着急匆匆跑向屋外。 我低头看覃瓶儿,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只是晕过去了,但脸色看上去很不正常。我心里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等寄爷救了花儿再说。 我把脸贴在花窗上,从格子中去看外面的情形。寄爷从我妈手中接过锅烟墨和千脚泥,就着地上的雨水和成稀糊状,仔仔细细涂抹在花儿身上。其他人也找到了雨具,围着寄爷,看他在花儿身上不停忙碌。 所谓的“锅烟墨”就是锅底的黑垢,而那“千脚泥”就是门槛下的泥巴。因为我老家屋内的地坪不是水泥地,所以门槛两边经过长年累月的踩踏,地上早就形成一个个鸡蛋般大小的泥疱,那泥疱就是千脚泥。 花儿身上涂满了锅烟墨和千脚泥,过了大概两三分钟,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我父亲大喜,伸出大拇指对寄爷说:“安人,确实高……”寄爷说:“花儿没事了,你们把它弄进屋去,把它身上擦干净吧,再看看有没有其它伤口,如果有的话,弄些药丸子面面洒在伤口上就行哒!”说完又去看那石头堆下的怪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见外面的形势已经稳定,放下心来,低头去看覃瓶儿,脑子里却轰的一响,大声叫道:“寄爷快来!” ------------ 第十章 破脸 更新时间:2009-03-18 此时的覃瓶儿,脸色惨白,鼻息微弱,双眼紧闭,乌紫的嘴角沁出丝丝黑色的象血一样的东西。看见这个情形,我才突然惊觉,我的手捂在她的额头上,感觉是摸着一块冰!这个感觉让我心脏狂跳,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难道覃瓶儿竟然香消玉殒了?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是这种冷感。我奶奶去世后,临上山那天开棺,我和父亲整理奶奶的棺材时,我摸到奶奶的脚就是这种冰冷浸骨的感觉。覃瓶儿的身子软软的,直往地上缩,我勉力抱着覃瓶儿,不让她的身子瘫倒在地上。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这么一个外来美女死在我家,如果传出去,我和满鸟鸟绝对脱不了爪爪,不死都得脱层皮! 寄爷听见我的叫声,不再理会那埋在石堆下的怪蛤,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屋内。其他人估计也知道出事了,慌里慌张扑爬连天蹿入屋内。他们一看见覃瓶儿的神情,齐齐惊叫一声,脸上瞬间就变得白卡卡的。 寄爷闪到我身边,摸了一下覃瓶儿的额头,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从荷包里掏出他从不离身的草烟口袋,胡乱到口袋里抓了一把,扯出一截象熏猪大肠的草烟皮来,三下五除二卷了一支硕大的喇叭状草烟。寄爷把草烟塞进嘴里,又急急忙忙到衣服裤子荷包里去摸打火机,哪晓得他衣服裤子的荷包里塞满了杂七杂八的各种物件,鼓鼓囊囊象挂在身上的几个牛衣包,所以他老人家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打火机了,急得他在每个荷包外面左拍右打,活象在玩土家族特有的“肉连响”。 我又气又急又恨,都火石落脚背了,他还想过把烟瘾!可眼下情势危急,我又不敢发牢骚得罪他。因为,在四个大人里面,他是唯一有些手段的兼职农二哥,救人的重任还需要他来完成。我心里暗暗发狠,如果您老人家不把覃瓶儿救活,看我不一把大火把你满脸的胡子烧个精光! 我见寄爷半天摸不着打火机,腾出一只手,到裤子荷包里摸出打火机递到他手上。寄爷打燃火机,就着那支黑黢黢的草烟,两腮凹下两个深坑,猛力吸了一口,然后鼓起腮帮子,撅着嘴,“噗”的一口,一股呛得人泪花花打转的白色浓烟铺天盖向覃瓶儿脸上喷去。我在旁边吸了一口,辣得头昏脑涨,感觉胃囊神经质地抽动几下,差点酿成“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局面! 那股浓烟冲入覃瓶儿的鼻孔,覃瓶儿居然皱了一下眉,嘴皮也动了动。我心里狂喜,哈哈,她还活着!我瞟了一眼寄爷,心说,没想到您家会用这个办法来救覃瓶儿,真是低估您家那草烟的威力了!寄爷丝毫没注意我的神情变化,两腮一鼓一收,再向覃瓶儿喷了几口浓烟。那浓烟弥漫开来,挟裹着一团强烈的辛辣味,熏得其他人后退了好几步。我抱着覃瓶儿,抽不开身,只好强忍着,暗自咒骂我的鼻子嘴巴为什么不变长点,这样,就可以逃离浓烟范围,呼吸新鲜空气了。我被草烟味熏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去看寄爷浓烟中全神贯注的脸,就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了。 那草烟威力确实非比寻常!覃瓶儿被喷了几口浓烟,身子开始轻微颤抖。我心里一松,准备长出一口气,哪知刚张开嘴,一股余劲凶猛的草烟味势如破竹涌进我的喉咙,差点把我整晕死过去。我赶紧闭了嘴,脑袋左摇右摆欲寻到一丝新鲜空气。满鸟鸟在旁边见到我难受的样子,急忙过来帮忙。我松了手,一个箭步射到窗边,手按着胃部,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我对那草烟威力早有领教。小时候,我见爷爷成天抽着草烟吞云吐雾,心里非常好奇,某天趁爷爷不注意,偷偷卷了一支雪茄般粗细的草烟,衔在嘴里深深吸了几口。其它的感觉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最后的结果是,我吐了满地的浓痰,在那条宽大的杀猪板凳上昏睡了整整一天。 我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胸中的憋闷稍稍得到缓解,扭头去看覃瓶儿。 覃瓶儿虽然身子在轻微颤抖,但并没有醒过来。寄爷在她脸上扫视几眼,两根手指夹着半支草烟凑到嘴边,猛力一吸,却发现草烟早已熄灭,只好又摸出打火机点燃,深深一吸,那烟头的火光猛地明亮而硕大起来。寄爷捏着烟头,看了一眼,吹吹烟灰,手猛地一扬,烟头直奔覃瓶儿的额头而去。“吱”的一声,覃瓶儿额头上升腾起一缕白烟,一个糊满黑色烟灰的伤疤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就象一只丑陋而怪异的独眼,吓得我大叫一声,连连跺脚,心里哀叹一声,覃瓶儿这张俊俏的脸算是毁在寄爷的手里了。 寄爷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眼光,扭头对我妈说:“嫂子,快去找桐油和灯草!” “桐油?灯草?”我妈没想到寄爷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慌了手脚,“现在到哪里找桐油和灯草呢?鹰鹰的爷爷奶奶在世时,可能能找到,现在哪还有这些东西哟!” “我晓得在哪里!”我父亲一把推开我妈,几步蹿入我爷爷奶奶的房间,稀里哗啦一阵乱翻,半分钟后就端着一土碗桐油,拿着一把灯草出来递到寄爷手里。寄爷见桐油和灯草来了,瞄了几眼,吩咐我父亲说:“哥,快把桐油烤化,急等着用!”我父亲端下桌上的火锅,端着土碗去那火上烘烤,转眼间,屋内就弥漫起那熏人欲呕的桐油味,混着那还没有完全消散的草烟味,刺激得众人差点背过气去。 寄爷见桐油烤化,把手中的灯草扔在地上,从中抽出一只乳白色的灯草,到桐油中蘸了蘸,用打火机点燃。灯草冒出一团幽蓝色的火苗。寄爷小心翼翼捏着灯草,将那团火苗凑近覃瓶儿的脸,稍作停留,又是“吱”的一声,快捷无比地点在覃瓶儿脸上,那团火苗随之熄灭。伴随着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覃瓶儿脸上留下了一个象鸟屎般的疤痕。 “寄爷,您家在做啥子哟?”我见寄爷又要去点燃灯草,顾不得熏人的烟味和桐油味,几步蹿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不准他继续下一步行动。同时心里暗自着急,女人一贯把脸看得比命重要,即使覃瓶儿被救活,她发现脸上满是伤疤,犹如翻转石榴皮一般,不找寄爷打破脑壳架才怪哩! 寄爷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覃瓶儿的脸说:“莫闹!你看她脸上是啥子东西!”我定睛一看,我的个老伯伯,覃瓶儿惨白的脸皮下,爬行着一条条象蚯蚓般的东西,犹如青筋暴露。尤为骇人的是,那些象蚯蚓的东西蜿蜒曲折,正在逐渐向覃瓶儿的额头集中。寄爷捏着点燃的灯草,正是点在那些东西的头部,目的好像是要阻止那些东西向上爬行。先前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寄爷身上,加上惊慌失措,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此时看见覃瓶儿脸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东西,吓得大叫一声,“天!这不是‘转蛇疸’吗?” 之所以我能叫出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被这称为“转蛇疸”的东西害得很惨。当年我也象覃瓶儿一样,身上被点燃的灯草烧得如星星点灯一般,所以我对这个东西印象相当深刻。其实我并不知道“转蛇疸”到底是什么病,印象中是爷爷用浸过冷水的麻线在我身上反复刮几次,那象蚯蚓的东西就会逐渐显现出来,和此时覃瓶儿脸上的东西一模一样。但是,我记得“转蛇疸”一般是出现在人的腰上,而且非得用浸过冷水的麻线在皮肤上刮过才会显现,覃瓶儿脸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转蛇疸”呢? 其他人也注意到覃瓶儿脸上怪异的东西,纷纷叫嚷起来。寄爷不说话,捏着灯草忙碌着。我突然想起爷爷说过,一旦“转蛇疸”围着病人的腰绕行一圈,变成首尾相连,神仙也救不活!想到这里,我提醒寄爷:“她腰上有没有这个东西呢?”寄爷翻开覃瓶儿的衣领,吓得一屋人齐齐惊叫一声――一条筷子粗细乌紫的东西正在覃瓶儿皮肤下围着她的脖子缓慢绕行!!那怪东西快要首尾相连,仿佛一根丑陋怪异的乌紫色项琏即将勒在覃瓶儿脖子上。一屋人的心都拧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手足无措,眼巴巴望着寄爷。 “怪不得我用灯草阻止不了这鬼东西哩!原来这里才是根源!”寄爷大吼一声。我注意到那些蚯蚓般的东西头部被寄爷用灯草点了之后,又折过弯,继续向覃瓶儿的额头爬去。“嫂子!拿刷把来!”寄爷急忙吩咐我妈。 我妈去拿刷锅用的刷把时,我注意到并没有象蚯蚓般的东西向覃瓶儿身体的其它部位爬行,她脖子上那条鬼东西以下部分的皮肤光滑细腻,仅仅显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惨白来。 寄爷接过刷把握在手里,接着高高扬起,疾如闪电向覃瓶儿惨白的脸戳去。“噗”的一声闷响,竹丝做的、尖利的刷把纤根根刺透覃瓶儿的皮肉,一股股乌黑的血水顺着刷把纤直喷出来,“嗤嗤”声响成一片。覃瓶儿的脸瞬间就变成一张芝麻饼,丑陋至极。那喷涌出来的乌黑血水顺着覃瓶儿的脸颊淌下来,越过一条条皮肤下的鬼东西,看上去说不出的恐怖!一屋人齐齐叹息一声,连满鸟鸟这个自诩浑身是胆的伙计都不忍地别开脸,不敢再看。 我心里长叹一声,妹娃儿啊,即使你的命能捡回来,恐怕……我不敢想像下去,心中莫名失落和绝望。虽然覃瓶儿跟我认识才短短两天,不知何故,我总觉得覃瓶儿是藏在我心里很久很久的一件至爱宝物,那张美丽绝伦的脸,犹如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我的心境!可现在,这张美丽的脸在寄爷的手下,变成了一张麻花脸,犹如一幅绝美的画,被一个无知的孩子随意点了无数墨点,让人心疼失落之极! 正在我长吁短叹,心中彷徨无措的时候,寄爷一把扯住我的左手,闷声喝道:“张开手!”我狐疑地看着寄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想到此时此刻,寄爷是救覃瓶儿的关键人物,我不敢执拗,乖乖张开手,心里想道,难道寄爷又要我用手去按住覃瓶儿的额头? 寄爷看我张开手,大嘴一伸,一口咬住我的拇指,牙齿一用力,“噗”的一声,就咬破了我的拇指,痛得我大叫一声,眼泪在眼眶里将落未落。拇指的鲜血上如喷泉般涌出来,转眼间流得我满手掌都是,我的手成了名副其实的“血手”。 寄爷不理我痛得眼泪花花打转,扯着我的手到覃瓶儿脸上一阵乱涂乱摸。我的手掌贴在覃瓶儿脸上,感觉她脸皮下那些蚯蚓状的东西非常硌手。我拇指上的伤口在覃瓶儿脸上一擦,更是痛入心肺。我妈在旁边看见我呲牙咧嘴的样子,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寄爷却看都不看我,专心致志拿着我的手去给覃瓶儿“洗脸”。转眼间,覃瓶儿脸上乌黑的血水混着我手上鲜红的血水,就完全覆盖了覃瓶儿惨白的脸。那情形,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恐怖! 我就这样被寄爷拉着手给覃瓶儿“洗脸”,过了好一阵子,我惊喜地发现覃瓶儿的鼻息越来越粗重,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同时发现她脸皮下那些蚯蚓状的东西正在慢慢变细,她脖子上那条形如黑项琏的东西也显现出萎靡不振的态势,不像先前那样劲鼓鼓气宇轩昂了。 见此情形,我心中大喜,顾不得疼痛,甩开寄爷的手,用力地在覃瓶儿脸上、脖子上仔仔细细涂抹起来。见拇指不再流血,我用右手两根手指使力一挤,鲜血再次涌出来。我双手搓了几把,见两只手掌上都是鲜血,捧着覃瓶儿的脸卖力地抚摸起来,直到我感觉到她脸皮变得光滑,不再硌手,而且感觉到她的脸有了温度,我才摊开两手,看见满手的乌红。 覃瓶儿嘴唇抖了抖,开始微弱地呻吟起来。一屋人长长出了口气。寄爷吩咐我妈打来热水,用毛巾给覃瓶儿洗去脸上和脖子的污秽。那盆洗脸水很快就变成一盆乌红的脏水。 我们再看覃瓶儿的脸,发现她脸上出现了几丝血色,不再像先前那样一片惨白,那些蚯蚓状的东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额头上那个硕大的伤疤和脸上星星点点的伤疤,真正成为一张芝麻饼了! 没过多久,覃瓶儿“嘤咛”一声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人,眼神很迷茫。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自己已到鬼门关闯荡了一圈。 “不要说话,妹娃儿!休息好了再说!――嫂子,你带她去睡觉吧!”寄爷先温柔地对覃瓶儿说了声,接着吩咐我妈道。 我妈答应一声,扶着覃瓶儿进了内屋。 我妈从内屋出来,寄爷又说:“嫂子,你把哥的猫子(斧头)和墨斗放在那姑娘的枕头边吧!”我妈虽然不知寄爷的用意,但历来对寄爷说的话很信从,急忙找来我父亲的斧头和墨斗,拿着进内屋去了。我父亲是木匠,所以这些东西并不难找。 我见覃瓶儿安顿下来,才叫满鸟鸟给我打来一盆热水,洗了手。刚想坐下来抽支烟,又隐约听见覃瓶儿在内屋呻吟起来。我妈急慌慌跑出来,向寄爷喊道:“他寄爷,那姑娘背上是不是也有‘转蛇疸’哟?啷格她按着背上连声叫唤呢?”寄爷听了脸色变了几变,抬脚就往内屋走。走到门口,他迟疑了一下,对我妈说:“嫂子,你去看看她背上有没有那些鬼东西?”我妈听了转身就想进屋。 我突然醒过神,急忙叫住我妈:“妈,她背上没有那些东西!”我明白覃瓶儿手按着背部呻吟的原因,担心我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吓到。我赶紧倒了满满一杯酒,递到我妈手上,“妈,你莫去看她的背,她背上应该没有‘转蛇疸’,您家把这杯酒给她喝了就没事了!” 我妈疑惑地看我一眼,又用眼光请示了一下同样满脸不解的寄爷,寄爷点点头,“那你去试试吧!”我妈端着酒杯再次走进内屋。 覃瓶儿喝了酒,呻吟弱了些。我站在内屋门口,见我妈拿着空杯子出来,又在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酒,“妈,你再让她喝几杯吧!”如此几个往返,覃瓶儿安静下来。我妈见覃瓶儿睡着了,走到屋外,奇怪地说:“这姑娘真是怪哟,喝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到底是啷格回事哩?” 我赶紧转移话题,“妈,你给我找一张创可贴吧!”我妈到抽屉里翻了一阵,没找到创可贴,只好拿着手电到外面找了一块小蜘蛛网,贴在我拇指的伤口上,鲜血才渐渐止住。 ------------ 第十一章 同梦.令牌碑 更新时间:2009-03-19 覃瓶儿安顿下来,众人才长长舒口气。 屋里的草烟味和桐油味还没完全散尽,丝丝缕缕钻入鼻孔,搅得我的脑子发胀发昏。我走到窗户边,长长吸了口气,吹吹手指,平定一下纷乱的思绪,重新坐回椅子,准备请教寄爷这位高人。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犹豫了。寄爷来我家之前,文书老汉提到“白虎”是土家祖先廪君,我惊恐悚之下失态摔碎酒杯,当时就被一屋人探询的眼光追讨得左右为难,差点逼上梁山和盘托出覃瓶儿的事情,幸好寄爷到来才将这个话题岔开。当时我还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覃瓶儿的秘密,哪知刚刚发生的事情将整个事件渲染得更加扑朔迷离,又被一屋人亲眼所见,要想用纸包住火恐怕是不容易了。 问题是,如果我直接告诉他们覃瓶儿背上有幅绿毛图,会不会对覃瓶儿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让她感觉难堪?其他人我还不担心,我最怕文书老汉那张嘴,不客气地讲,他那张嘴纯属一“破潲缸”。他长期生活在山旮旯,没见过什么世面,针鼻子大点事情,从他嘴里过一转,转眼就变成簸箕大的新闻。 但是,看目前的形势,又不得不说。我叹了口气,沉吟着刚想开口,满鸟鸟及时救了驾,“安哥,你啷格想到用鹰鹰的血来救瓶儿?难道鹰鹰的血是良药?那他要发大财了!”当然,他什么时候都不忘揶揄“日绝”我。 寄爷还没回答满鸟鸟的问题,文书老汉果然急不可耐,“安人,据我老人家所知,‘转蛇疸’一般是长在腰上,对吧?而且需要用麻线浸冷水在身上刮过才会现出来,啷格会平白无故长在那姑娘的脖子上和脸上呢?” “……应该不是‘转蛇疸’吧?”寄爷迟疑着说。 “不是‘转蛇疸’?那是啥子东西?”我顺坎脱背系,决定先搞清这个问题再说。 “所谓‘转蛇疸’,在医学上叫‘带状疱疹’,其症状确实和覃姑娘脸上的东西差不多,以前治‘转蛇疸’也确实需要用浸过水的麻线刮过皮肤后,带状疱疹才会现出来。”寄爷说,“刚才看见覃姑娘脸上的东西,我起初也以为是‘转蛇疸’,看见那几条疱疹正在向她额头集中,形势危急,来不及细想,也来不及找灯草和桐油,才点燃草烟,用烟头代替灯草。我看她呼吸微弱,所以就喷一口浓烟刺激她一下,看她有啥子反应……” 我心说,您家那个草烟,不但能把将死之人熏活,还能把活生生的人熏死啊。寄爷继续说道:“用烟头烧了她的额头后,我才叫嫂子去找灯草和桐油,打算用治‘转蛇疸’的方法来治那些东西。后来发现灯草根本不起作用,才想起她可能中了那只蛤蟆的阴毒,而解阴毒最好药物当然是阳血,所以才叫嫂子找来刷把戳破覃姑娘的脸,并咬破鹰鹰的左手拇指,用他的阳血来中和阴毒。没想到,居然起到了奇效……天意,天意啊!” “瓶儿中了阴毒?我们怎么没事?”我奇道,“您家为什么偏偏要用我的血呢?而不是您家自己的或其他人的?” “嘿嘿,”寄爷阴笑一声,“为啥子要用你的血而不用我各人的血,原因很简单,咬各人的手指,还真下不去口啊,而咬你的,又不是我痛,我才不管那么多。至于为啥子不咬其他人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你离得最近,二是……嘿嘿,我估计只有你才是龟男娃儿(处男),阳气最足嘛!”听了寄爷的话,我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在这个高度发展的时代,二十郎当还是个处男实在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你……”我的脸开始发烧,吹吹还在隐隐作痛的拇指,悻悻地说,“您家厉害,这事儿就算了……您家还没回答我前两个问题呢。” “要弄清那两个问题,恐怕……你先得老老实实告诉我覃姑娘的真实来历吧?”寄爷眼睛亮亮地盯着我说,藏在烟雾背后的脸讳莫如深。 我一呆,暗叹该来的还是来了。踌躇半天,在寄爷炯炯有神的眼光逼视下,我狠狠心,将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清和大师的偈语、我额头上的“土”字这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详细说了一遍。话音未落,满鸟鸟从椅子上弹起来,“瓶儿背上长了一幅图?是我见过的那幅?你昨天晚上去她房间就是去看那幅图?――妈那个‘波依’,怪不得会出现盐井坳那里的‘日古子’事情了,怪不得你一定要找安哥……”(波依:某个字的拼音。日古子:古怪) 我万没想到满鸟鸟在气氛如此压抑的场合,居然爆出一句粗口,狠狠剜他一眼,气恼地说:“你以为我去她房间做啥子?――你简直……满脑壳牛粪!” 满鸟鸟并不接招,一屁股塌得椅子高声抗议。“……我说呢,你眼巴巴盼安哥来就为这事儿……安哥,你说说,这到底是啷格回事儿?” 寄爷并不直接回答满鸟鸟的问题,反问道:“盐井坳出啥子‘日古子’事情了?”满鸟鸟振奋精神,口水横飞将我们在盐井坳看见的“云妖”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寄爷听了不吱声,皱着眉头闷头抽烟。寄爷抽草烟很有个性,就是他必须把火机拿着手里反复点那忽燃忽熄的草烟,不晓得是草烟的质量问题还是寄爷的习惯问题。火机在他手里,简直就是倒八辈子血霉。 沉默了半天,直到寄爷被一屋人盯得不好意思了,他才字斟句酌地说:“从你讲的情况来看,覃姑娘背上那幅绿毛图,包括你们在盐井坳看到的,以及今晚上出现的癞壳包,都似乎和土家族失传已久的觋术有关。” “觋术?啥子是觋术?”满鸟鸟抢在前面问。 “这个……我也只是猜测,是不是觋术我也说不准。对觋术的了解,我也是从经常打交道的道师先生那里听到一些。那些道师先生和我摆龙阵时,曾经提到过早年间的觋术。据他们说,觋术其实就是闻名天下的巫术,但是与常人眼中的巫术又有区别,学习觋术的人只能是男性。古书上也有记载,女巫为巫,男巫为觋。你们晓得不?其实觋师就是我们熟知的道师先生,以前也叫‘土老师’或‘端公’,据说他们都是通神灵的人……当然,现在还有没有会觋术的人,不得而知。毕竟时代不同了嘛!” 寄爷看着我,继续说道:“那个清和大师确实让人捉摸不透,那四句偈语我也暂时无法解释……”寄爷转头问我父亲:“哥,你有没有亲叔叔或亲伯伯?”我父亲愣了一下,“这个……应该没有啊!” 寄爷没问出结果,回头对我说:“至于你额头上的‘土’字,我一时也无法说清楚……”寄爷见我有垂头丧气的意思,语气一转,“不过,既然清和大师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高人就爱搞这些捉摸不透的东西。” “废话,没道理,捉摸得透,我来找你这个高人搓鸟啊?”我心里嘀咕,内心的不满情绪不自觉地从脸上流露出来。寄爷何等老辣,早从我脸上的表情看出我的心思,讪然一笑,无话找话转移话题,“我啷格觉得覃姑娘非常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撇撇嘴,强颜一笑,“我第一次见她也觉得面熟,后来得知我曾经在梦中见过她……” “梦中?”寄爷一拍大腿,“对哒,我也是在梦中见过她。” 寄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屋人齐齐看着他。“安哥,满鹰鹰是看见任何女的都说面熟,想不到你恁大把年纪也有这个爱好……”满鸟鸟痞笑着对寄爷说。 “你们以为我在日白?我真的在梦中见过她……我想想,对了,是六月初六那个怪梦,我被鬼压床了……” “六月初六?鬼压床?”我猛地站起来,带动椅背翻在地上摔成两半。 “你再说一遍……”我不理会满屋刀子般的目光,声嘶力竭向寄爷喊道。 寄爷奇怪地看我一眼,“六月初六那天中午,我麻了二两苞谷酒,躺在板凳上睡着了,没想到居然遭遇‘鬼压床’。梦中居然出现了我爷爷、一条蟒蛇、一头白虎和一个黄衣少女,那黄衣少女……还拿个啥子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现在想起来,那黄衣少女确实和覃姑娘长得很相像……噫!鹰鹰,你啷格了?脸色这么难看?” 寄爷在讲述他的梦境时,我眼前发黑,寄爷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象一颗颗子弹射向我的心脏,使我的心脏狂跳如雷。我估计,此时此刻,如果有人拿个听诊器放在我胸口,就可以跟着我心脏跳动的节奏跳踢踏舞!! 过了半晌,我双手撑住椅子,稳定心神,抖抖索索掏出一支烟,点燃长吸几口,才嗫嚅着说:“寄爷,我……我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也是在六月初六那天……你说稀奇不?”“啊?”一屋人同时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一口把烟抽得只剩半支,狠狠弹掉烟灰,把我六月初六做的那个怪梦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寄爷听完没说话,我看见他手一抖,一大砣灰黑的烟灰直直掉进他面前的酒杯。 寄爷皱着眉,沉默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怪了……两个人居然在同一天做了一个同样的梦?”不等其人有所反应,寄爷抬头问我:“你看清那个戳在你腰上的东西是啥子了吗?” “没有。我觉得那东西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不是象……令牌碑?” “对!就是令牌碑!就是令牌碑!”我大叫一声。梦中那黄衣少女戳在我腰上的东西,经寄爷提醒,终于清晰地从我脑海浮现出来――那不分明就是一块微型的令牌碑吗? 令牌碑,是我们当地一种很常见的立在坟前的石碑,上面一般刻着“故显考某公讳某老大人之墓”之类的阴文,阴文的右边镌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而左边则是孝子贤孙的名字。不过,普通人家才会在已逝老人坟前立令牌碑,稍微富裕的人家会立五厢碑或七厢碑。不管是令牌碑还是多厢碑,除了起着“勉阳人之意”的作用,同时还蕴含着土家人对先辈的敬畏和崇拜。 “还有人做过这个梦吗?”寄爷问道。其他人醒过神,纷纷摇头表示没有。 “那就怪了,为啥子只有我和鹰鹰做这样一个梦呢?连时间和内容都相同……那块令牌碑到底是啥子东西……”寄爷自言自语,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利用椅子后腿一前一后晃荡;右手拿着打火机,凑近衔在嘴里的早已熄灭的草烟,将点未点;满脸困惑,眼神空洞。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摒住呼吸,害怕打断寄爷冥思苦想。五双眼睛却牢牢盯着他的嘴,眼光在大雨磅礴的夜晚象几把利剑,在空中交织穿插,似乎可以听见它们相互碰撞的铿锵声…… “鹰鹰,覃姑娘还给你说过别的啥子没?”寄爷突然开口,吓得我一激灵,双肩一耸,眼神收拢,呆呆看着寄爷的嘴好几秒钟,才恍然大悟,“这个……好像除了我跟你们说过的,再没说别的吧?”我在脑海翻了一遍,隐隐记得昨晚我在硒都宾馆追问覃瓶儿的来历时,覃瓶儿的神态不太自然,可惜当时我全部心思都放在清和大师为什么跟我爷爷如此相像这个问题上,对这个细节并没过多留意。 “哦!”寄爷用一个毫无情感的字漫声应道。 “安人……到底是啷格回事儿?”文书老汉*着脸打断寄爷的沉思。 寄爷仿佛从梦中惊醒,扫了一遍几束殷切的目光,放下二郎腿,弯腰在火坑青条石上杵掉烟灰,抬头重重咳嗽一声,端起杯子灌了口酒……看样子,这老家伙准备划出他的道道了。 果然,寄爷抹掉胡子上的酒沫,说:“整个事情可以用一虚、一实、一隐、一诡来概括。‘一虚’是指我和鹰鹰在六月初六做的那个怪梦;‘一实’是指覃姑娘和她背上那幅绿毛图――鹰鹰,你肯定她背上有幅绿毛图么?”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寄爷继续说道:“……‘一隐’指的是没露面的清和大师和他说的偈语以及鹰鹰额头上的‘土’字;‘一诡’当然就是你们看见的‘云妖’和今晚那只癞壳包了。这四者之间有啥子联系?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 寄爷虽在询问我们,根本不指望我们回答,喝口酒后继续说道:“这四者最关键的就是那‘一虚’,也就是那个怪梦,时间是六月初六,你们都晓得那天是‘晒龙袍’的日子,是纪念土家历史上一个覃姓土王,梦中出现我们的祖上、巨蟒、白虎、黄衣少女以及那块令牌碑,而白虎是传说中土家族的祖先,所以从祖上、白虎这两者可以得出这一系列事情肯定与我们土家族有关……”这个我也曾经想过。 “……这里面还没在现实中找到影子的就是那条巨蟒和令牌碑。我们现在虽然不知道那块令牌碑到底是啥子东西,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是解开怪梦谜团的关键。为什么这么说,这就牵扯到‘一实’了。从鹰鹰所说的来看,正是这块令牌碑将鹰鹰从梦中惊醒,而正是在此时,鹰鹰接到了鸟鸟的电话,接着就带来了覃姑娘,而覃姑娘又极像我俩梦中那个黄衣少女,并且和覃姓土王同姓,很有可能与历史上的覃姓土王有啥子联系。再说,梦中有我和鹰鹰的祖父出现,你们都知道我们当地有‘托梦’的传说,所以……” 寄爷说得头头是道,我却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打断寄爷,“您家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那个梦告诉你我,我们必须去完成一件土家先辈交给我们的任务,这件任务可能就是找到梦中那块令牌碑,而覃姑娘背上的绿毛图正是寻找令牌碑的线索……”寄爷斩钉截铁地说。 “……”我目瞪口呆。找到一块梦中出现的令牌碑?这事儿……太玄了吧? 寄爷根本不看我的脸色,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们再来分析‘一隐’和‘一诡’。我们现在虽然不知道覃姑娘口中的清和大师为什么要说那四句高深莫测的偈语,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覃姑娘来找一个额头上有‘土’字的人,但是从各种表象――比如说他跟鹰鹰的爷爷长得十分相像――来看,这个清和大师可能跟土家族有极深的渊源。或许,他知道我们会有这样一件任务?”说到最后,寄爷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底气不足。 寄爷顿了顿,“这‘一隐’我们先不管它,我相信只要解开怪梦之谜,那四句偈语的含义和鹰鹰额头上的‘土’字之谜就可迎刃而解了……至于那‘一诡’,假设覃姑娘,或者更直接点,覃姑娘背上那幅绿毛图真是寻找令牌碑的线索,我想也许还有另一股势力千方百计想毁掉这条线索。当然,这股势力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其手段常人可能无法理解,也许就是失传已久的‘觋术’……这样一来,出现‘云妖’、覃姑娘中那只癞壳包阴毒这两件事情就见怪不怪了,这也是为什么只有覃姑娘中毒而其他人没事的原因。” ------------ 第十二章 天脚山.安乐洞 更新时间:2009-03-20 我看着寄爷胡子拉茬的嘴皮不断翻动,感觉自以为是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我本以为只要找到寄爷这个高人,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哪知寄爷不但未像庖丁解牛那样解释清楚一系列怪事的来龙去脉,反而一席话勾扯出“觋术”、“令牌碑”、“祖先”、“任务”这些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我听完寄爷的分析,也感觉所有事件之间似乎存在必然的联系,但这些神秘莫测的东西怎么也攻不破我的思想堡垒――寻找一件梦中出现的东西,符合客观事实么? 但是,覃瓶儿千里迢迢找到我,想弄清她背上那幅绿毛图的来历,如果我就此放弃探索,应该很不厚道吧?而且也不符合我的性格。尽管她来找我的原因同样让人无法理解。 “我觉得安人分析得不错,”沉默很久的文书老汉对我说,“这事儿你们两个还非得去搞清楚不可,还非得把那块令牌碑找到不可……” “为什么?”我苦笑着问。 “照说呢,一般的怪梦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你们俩做的梦涉及到我们土家族的祖先,这事儿……可就不简单了,这肯定是祖先在天之灵的指示,当然,还有你爷爷的嘱托。” “如果……不去搞清楚,不去找那块令牌碑又会怎样?”我有些不耐烦。这老汉,一辈子就喜欢搞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这个……就说不准了。但是违背老祖宗的意愿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文书老汉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眼光还向窗户瞄了瞄。换在平时,我肯定会对他这套理论嗤之以鼻,但这两天的遭遇弄得我心力憔悴,唯物的世界观也有土崩瓦解的迹象。 “到哪里去找那块令牌碑呢?”沉吟半天,我恹恹问道。 “安乐洞。”寄爷奇怪地看我一眼,重重吐出三个字。 “……”寄爷这一眼,刺得我如芒刺在背,脸如火烧――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中最醒目的不正是天脚山上的安乐洞么?那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然也是最能隐藏秘密的地方。 说起安乐洞,满鸟鸟的脸色就变了。文书老汉叹了口气,说:“安乐洞里面很凶险很诡异,这个不用我多说,我家鸟鸟就曾经在里面撞过邪。但是不管怎样,这是你俩的宿命,这是老祖宗的指示,绝不能违抗……” “……”我再次语塞。 “鹰鹰!土家汉子是你这个样儿?,遇到点事就拉稀摆带(怂了)?――亏你还常常吹牛日白愿为朋友两肋插镰刀呢。依我看,覃姑娘找你是个错误,小小一个安乐洞就吓破你的狗胆了!还故人呢,故个撮箕……”寄爷徒然提高声音对我说。 我被寄爷一激,想起覃瓶儿细腻白嫩的背上那幅绿毛图,想起她在深夜的嘤嘤哭泣,想起清和大师的偈语,想起“土”字,我内心一热,豪气上来,操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妈那个巴子的,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老子偏不信邪,去走一趟安乐洞玩玩。管它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命中注定,我非得把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搞清楚不可……”至于那块令牌碑,见鬼去吧! “对!命中该吃卵,称肉搭猪茎!――鹰鹰,我也陪你们去!”满鸟鸟拍着我的肩膀大声说道。我见满鸟鸟那副要为我两肋插铲刀的神情,暗自诧异,“鸟鸟,你小时候不是在安乐洞里吃过亏吗?啷格,你不怕见到那白胡子老汉?――算了,你还是不去吧!” “你说么子屁话?……我和你,从来是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嘛!”满鸟鸟说这话时明显色厉内荏。 “你真的……不怕?” 满鸟鸟被我瞧得脸巴通红,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已的脑袋问:“这是么子?”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么子?不就是一个猪脑壳吗?” 他又指着自己的手说:“这又是么子?”我更疑惑了,“不就是一双猪脚脚吗?”满鸟鸟也不气恼,指完手再指腿,“这呢?” 我心里极度不耐烦,“伙计,你莫牛胯扯马胯整些不着边际的话行不?想说么子直说!”满鸟鸟在自己身上一拍,“你的回答都错了,它们的名字只有一个字!” “啥字?” “胆!” 崩溃!直接说“浑身是胆”不就得了吗? 有了目标和方向,我的神情变得轻松些了,本想再问问寄爷有关安乐洞中的情形,随之一想,问个铲铲,干脆直杀“癞子”!(打麻将的人对这句话应该很熟悉,直达目标之意) 我父母本想阻拦我进安乐洞,却被文书老汉一席话说得心上心下,又见有寄爷和满鸟鸟相随,才勉强同意,千叮万嘱我们要小心行事,遇到危险赶紧出来,切不可在洞里逗留……我一一答应下来。 当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迷迷糊糊中,寄爷就已经起床了。原来,那晚上寄爷见夜已深,就在我家睡了,而满鸟鸟则扶着文书老汉回了家。 打定主意要进安乐洞一趟,我和寄爷都睡得很安稳,覃瓶儿一夜也没动静。 我听见寄爷起床,连忙爬起来想去看看覃瓶儿怎么样了,却发现覃瓶儿还没起床。想到覃瓶儿,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她起床后得知脸上的状况,会作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 我和寄爷走到场坝边,去看埋在石堆下的巨蛤。那巨蛤经过一夜大雨洗涮,浑身的污血和脏物已经被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丑陋的身体和被花儿掏出的内脏埋在石头下。 寄爷叫我找来一推干柴,他自己搬开石头,用火钳夹出那只巨蛤放在柴堆上,点燃干柴烧了起来。我捂着鼻子看那巨蛤,转眼间就被烧成一堆黑炭。寄爷拿挖锄到公路坎下挖了个坑,将那只巨蛤深深地埋了。 “鹰鹰,你这么早就起床了呵――安叔早!”我们回到场坝,就看见覃瓶儿笑盈盈站在屋檐下,神情轻松,容光焕发。当我的目光停留在覃瓶儿脸上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这不还是那张白晰细嫩光滑如镜吹弹得破的脸吗?昨天晚上那些伤疤……哪里去了? 我指着覃瓶儿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你的脸……你的脸……!” 覃瓶儿摸着自己的脸,好奇地问:“我的脸怎么啦?没洗干净?” 我又转头看着寄爷,又结结巴巴地说:“她的脸……她的脸……!” 寄爷对我摇摇头,神秘一笑,板起脸对我说:“鹰鹰,不要跟她说脸的事,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她心里紧张!――你的血很有市场哩!”我暗想,恐怕紧张的是您老人家吧? 覃瓶儿见我和寄爷的神色很古怪,走到我跟前,疑惑地说:“鹰鹰,我的脸到底怎么啦?”我听了寄爷的话,只好尴尬一笑,对她说:“你的脸真漂亮!”覃瓶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嗔怪地看我一眼,说:“没想到你这么丑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么甜的一张嘴……我的脸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弄得人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本来我听到寄爷说我的血“很有市场”心里就极度郁闷,没想到覃瓶儿又给我当头一棒,说我“这么丑”的一个人,我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拍她的马屁,还说没做好思想准备,我真想吐泡口水把自己淹死算了!――不过,我的血真有如此好的功效? 覃瓶儿见我郁闷至极,摇着我的手膀,笑着说:“鹰鹰,我开玩笑的嘛!莫生气,生气就更丑了!”我见她如此,只好哑巴吃黄连。 花儿听见动静,也跑了过来。这伙计头天晚上被怪蛤的舌头扫去一块黑毛,露出白森森的皮肉,后来被我父亲洒上药丸子面面,现在看上去灰不溜秋。 我和寄爷惊讶那怪蛤舌头厉害的同时,又为花儿这副怪相忍不住好笑。花儿不明所以,看见覃瓶儿站在旁边,就去她小腿上摩挲起来。 覃瓶儿没看见犬蛤大战,徒然看见花儿这副样子,吃惊地说:“花儿怎么啦?怎么受伤了?” “鹰鹰,我们趁早饭还没熟,先到马槽口去看看吧!”寄爷赶紧岔开话题。我心想,对啊,千万不要让覃瓶儿在花儿受伤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不然她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从而得知她俏脸昨晚上的情形,那可就不妙了。想到这里,我对覃瓶儿说:“走,我们去马槽口。” “马槽口是哪里?我们去那里看什么?”覃瓶儿好奇地问。 “你昨天不是就想去看天脚山吗?它就在马槽口。”我对她说,“我和寄爷决定进安乐洞一趟,打算搞清楚你背上绿毛图的秘密。” “啊?你告诉……安叔了?”覃瓶儿大惊失色,“还有谁知道了?” 我尴尬一笑,说:“都知道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把头天晚上的事情轻描淡写跟她说了一遍,同时把寄爷火烧她的脸的事儿也略去了。 覃瓶儿听完咬着嘴唇,俏目在我脸上扫了几遍,又瞥一眼寄爷,就不再追问,跟着我和寄爷向马槽口走去。 马槽口并不远,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站在天脚山对面,马槽口的情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马槽口估计是因为它的地理形状而得名。这是一条上宽下窄的u形山谷,紧紧环绕着天脚山,而我们要进的安乐洞就在天脚山的中上部。 见到真实的天脚山,我惊叹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竟然如此惟妙惟肖,忍不住拍拍覃瓶儿的背。覃瓶儿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紧抿着嘴,痴痴看着眼前的天脚山。我爷爷说过,因为天脚山高耸入云,就象天长了一只脚,故名“天脚山”。 “你们晓得不?”寄爷说,“关于天脚山还有一段传奇哩!” “嗯?什么传奇?”覃瓶儿收回目光,望着寄爷说。 “据说,土家族第一个土司王在建土司皇城时,请了一个汉人风水大师,为他寻找建皇城的风水宝地。那风水大师在武陵山中奔波好长时间,终于发现一条龙脉,于是顺着这条龙脉一路追踪下来,最后追到天脚山。他见此地环境幽雅,此山又名‘天脚’,正是一块建皇城的风水宝地。可是等他一细看,却连叫可惜,因为天脚山本象一匹奔跑的骏马,却被马槽口生生拦住了去路。而且,天脚山是这匹骏马的鼻子,却被打穿了。自古以来,只有牛穿鼻子,哪有马穿鼻子的呢?还有,天脚山对面,包括我们站的位置,是不是有七个象坟一样的山包?这七个山包连成一条线,更加阻挡了骏马的去势。而天脚山上的安乐洞,你们看,它是不是象骏马被子弹打了个孔?所以……你们想想,这匹骏马是怎样的一匹马?” “是一匹伤痕累累、力衰而竭,又被拦住去路的马?”我说。 “正确!正是因为这匹骏马到这里已经奔跑不起来,因此天脚山周围不但不是一块风水宝地,反而是一块穷凶极恶之地。所以,后来的土司皇城就建在唐崖河畔了。” 覃瓶儿手搭凉逢,“果然象匹困住的骏马!那打穿的孔在哪?” “这里正对骏马的鼻梁,需要换个位置才看得见。”我和寄爷带覃瓶儿换了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对穿的岩孔。岩孔估计有五层楼高,底部宽度大概在五十米左右,从天脚山这边看过去,可以清楚看见另一边的情形。 “真是鬼斧神工啊!――对了,你妈妈怎么在我枕头边放把斧头呢,还有一个用竹筒做的装着墨水的东西?”覃瓶儿看完那个对穿岩孔,瞪着眼睛疑惑地问我。 我听她提到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答,寄爷在旁边说:“哦!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有贵客从远处来,第一个晚上都要在客人的枕边放上一把斧头,意思是祝愿客人做起来事象‘虎头’一样。至于那个装墨水的竹筒,是木匠用的墨斗,意为‘莫斗’,就是莫与人相斗的意思。”我见寄爷一本正经,以为他又会说出什么高深的含义来,哪晓得他纯粹是在胡扯,目的是掩盖他昨天晚上的“罪行”。我实在憋不住想笑,又怕覃瓶儿追问起昨晚的事,只好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掩饰过去。 “哦!是这样啊,你们这里的习惯可真奇怪,客人枕边放斧头意思是祝客人做起事来象虎头,但这并不好啊,因为‘虎头’后面跟的是‘蛇尾’啊!这不是讽刺客人做事有始无终吗?墨斗是‘莫斗’,难道还有客人跟主人家打架的事?”覃瓶儿皱着眉头,低头喃喃自语。 我“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一口烟呛到肺里,我便剧烈咳嗽起来。我边咳边偷眼看寄爷,见他吧嗒吧嗒抽着草烟,表情尴尬,老脸泛红,不看覃瓶儿也不看我。我暗暗好笑,心说,这就是您家东扯葫芦西扯瓜的下场。 其实我已隐隐猜到寄爷要我妈在覃瓶儿枕边放斧头和墨斗的意思。这两件东西是我父亲走夜路时从不离身的东西,据说可以镇邪。我父亲是木匠,年青时帮别人家打家俱,晚上回家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件东西带在身上,第二天早上又带去,从不嫌麻烦。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说这是师父交待的。不过,我父亲不知走了多少夜路,路过多少坟场,还真的从没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晓得是他运气好还是斧头和墨斗真能镇邪。 “走吧!我们到安乐洞洞口去看看!”寄爷对我和覃瓶儿说。 其实说是到洞口,根本不可能马上就能到洞口。因为安乐洞在天脚山中部石壁上,虽然有条小路直通安乐洞,但因为多年没人走了,那条小路几乎已经看不见了。所以,我们只能站在山脚下的公路上,仰头去看那安乐洞。 安乐洞的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从下面看,就象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在仰天呐喊。洞口有块巨大的形如半扇门板的石壁,上面刻着“安乐洞”这三个阴刻古篆字,这几个字经过长年累月风雨侵蚀,笔划已经很模糊,不过在近处还是能大体看清。 “没错,就是这里!”覃瓶儿看见安乐洞近在眼前,显得很激动。 寄爷看着安乐洞,若有所思。 “哈哈,我就晓得你们在这里――噫?瓶儿,你的脸……?”满鸟鸟火火风风跑来,盯着覃瓶儿的脸,满脸疑惑。 “我的脸到底怎么啦?”覃瓶儿的目光在我和满鸟鸟脸上扫来扫去。 我一听,要出事了。还没来得及采取闪电行动,满鸟鸟就绘声绘色跟覃瓶儿讲起昨晚的情形来。那语气,那神情,夸张得令风云变色,那口水,喷得“飞流直下三千尺”! 我哀叹一声,默默计数,当我数到三时,覃瓶儿果然尖叫起来,声音高亢激越,直透云霄。叫声未落,她急忙跑到一个水塘边,看了看水中的影子,才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难怪我起床时见枕头上有些东西,我还以为是枕头不干净呢!鹰鹰……你这个骗子……” 我狠狠瞪满鸟鸟一眼,暗骂他破潲缸一般的嘴,不愧是他父亲文书老汉“脱的壳”。真是个猪脑壳,难道不晓得女人把脸蛋看得比命都重要吗? ------------ 第十三章 喊云窟 更新时间:2009-03-21 寄爷收回目光,叮嘱我们说:“你们几个回家准备一下吧,我也回去准备些东西,明天早上我们在这里会合,然后进安乐洞,覃姑娘也去吧!”说完自顾自回家了。 “走吧,我们回去吃早饭。”我悻悻对覃瓶儿说。我被她一声“骗子”弄得半天不得色,说这话时心里发虚,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覃瓶儿翻个白眼,佯装气恼地说:“骗子!……口是心非说我的脸漂亮,原来肚子里装着这个秘密……不是鸟鸟说给我,你是不是还想一辈子瞒着我啊?你心里是不是认为我昨天晚上的脸很丑啊?” “我……” 满鸟鸟见我吃瘪,嗤嗤偷笑,瞥见我狠瞪着他,赶紧正色对覃瓶儿说:“瓶儿,你也别怪他,要不是他的血……你的脸说不定现在还像翻转石榴皮呢。” 覃瓶儿瞟我一眼,拉着我膀子说:“别生气了,感谢您家救了我。手指流的血多吗?还疼不?”满鸟鸟飞快接嘴,阴笑着说:“没事。也就几十滴血而已。”他故意把“滴”字咬得很重,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很快明白他话中的韵味,刚想捶他的皮子,覃瓶儿娇嗔地对满鸟鸟说:“几十滴?当时鸟叔您家怎么不贡献几十滴血呢?”这傻妹娃儿,根本没听出满鸟鸟话中有“一滴精,十滴血”的意思。唉――! “不行呢,我的血质量不过硬。”满鸟鸟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 “嗯?质量不过硬?为什么?”覃瓶儿皱着眉头好奇地问。她哪里知道寄爷用我的血还有另一层含义呢,表情很无辜。 “你问他。”满鸟鸟双肩抖动,指着我说。 我狠瞪满鸟鸟一眼,恶狠狠地说:“滚!莫死皮癞脸到我家混饭吃。瓶儿,你也是,怎么人牵着不走,鬼牵着飞跑?”覃瓶儿还在疑惑,满鸟鸟嘿嘿一笑,“那不行。嫂子昨天做的扣肉还没吃完哩!” 这等无赖,哪有其它话说? 回到家中吃过早饭,我开始着手准备进洞的用品。由于没有经验,我根本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只好请父亲帮忙。 父亲说:“进洞三件宝,油灯、红绳和砍刀,这三件东西缺一不可。油灯用于照亮,还可探测洞中的空气;红绳用于上下攀爬,还可以避邪;砍刀当然是用于防身。”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忙问该如何准备这三件东西。父亲不答话,到屋后找来几根蔫巴干的楠竹,从楠竹节疤那里锯成一节一节的竹筒,口径有小碗粗细,长度大约在一尺五左右。父亲又找来煤油灌进竹筒,用白布捻了几根灯芯,用铝铁皮裹了,放到装有煤油的竹筒里,而竹筒开口一端,则用粘糯的观音土密封住,只露出灯芯。 父亲做了十几根这样的竹灯,又找来几块棕树皮,把棕丝一缕缕抽出来,搓成一根长度一百米左右,约小拇指粗细的棕绳,接着找来几块红布捆在棕绳上。那棕丝本是暗红色,绑了红布才是真正的红绳。至于砍刀就很好办了,我们当地家家都有这个东西。装砍刀的那个东西很特别,叫刀别子,它是在一块半椭圆的木板上钉一根象门把手的方木,穿一根棕绳捆在腰上,砍刀不用时往刀别子里一插,既方便又简约。 覃瓶儿见我父亲轻车熟路准备好这些东西,连连赞叹,说这些东西做得既精致又耐用。 满鸟鸟在旁边说:“鹰鹰,需不需准备些黑驴蹄子?”我很诧异,“你也看过《鬼吹灯》?――黑驴蹄子我们已经准备了啊!”心里却说,要黑驴蹄子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去挖坟掘墓! “在哪里?”满鸟鸟左顾右盼,四处搜寻。我弯腰拍拍他的腿,戏谑地说:“这不是吗?需要时,不用砍下来,直接往所谓的棕子嘴里一塞就行了!”满鸟鸟狠瞪我一眼,不再说话。 为了防范未然,我找来父亲当年用来打野兔的竹弓竹箭。这东西虽然是用竹子做的,用来应付一般的危险还是绰绰有余。 我托人从镇上带回几支强力手电和几对电池,把眼镜也换成隐形眼镜,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突然想起覃瓶儿随时要喝酒,可是用什么装酒好呢?嘀咕半天,我灵机一动,想到一件绝妙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满鸟鸟、覃瓶儿三人一身精装打扮,带着准备好的用品,在约定的地方等寄爷。看到安乐洞在我们面前张着大嘴,三个人既紧张又兴奋。 那天天气格外好,氤氲的雾气在山谷中飘荡。不知是哪家的娃娃把牛放在山谷中,清脆的牛铃声显得格外悠扬;一轮红日从天脚山背后升起,阳光照得山谷中那些挂满露珠的杂树熠熠生辉,那沁人心脾的一弯绿色浓得似乎要*山的皮肤溢到地上。 我见到这幅美景,心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豪气顿生,对着那轮初升的太阳,脱口就是一首打油诗:“远看象蛋黄,搁在山梁上,伸手去一拿,发觉上了当。”满鸟鸟听了哈哈大笑,扯开喉咙,粗声大气唱了一首土家民歌:“妹娃儿住在吊脚楼哟喂,情哥哥我在楼下求嘿哟,哥哥你求我搞么事呢嘛,哥哥想睡你上头嘛哟嘿……”听得覃瓶儿满面绯红,掩嘴偷笑,俏脸映着红红的太阳,美奂绝伦。我瞧着覃瓶儿的脸,心意更加坚定,为了这美女一笑,为了去除她背上那幅绿毛图,进安乐洞纵然九死一生,我也无怨无悔。 不久后寄爷背着一个柴背篓来了。柴背篓看样子很重,用一块黑布盖着背篓口,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四人收拾停当,顺着那条杂草荆棘丛生,几乎看不见的小路,爬到安乐洞的洞口。站在洞口再看“安乐洞”三个字,才发现那字特别巨大,每个字几乎有一人多高,笔锋犀利,结构严谨。字的笔划里,长着一些杂草和几篼刺梨花,风一吹,杂草摇头晃脑,刺梨纷红色的花瓣漂漂洒洒扑到我们脸上,迎面就是一团花香。 我站在那几个平时熟视无睹的大字下面仰头看了好一阵,第一次产生疑问:这几字古篆字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雕刻的呢?“安叔,这几个字是谁在什么时候刻在这里的?”覃瓶儿果然也是同样的心思。 “这个……我也不晓得,打我记事起,这几个字就在这里了。据很多老班子说,这几个字在这里很久了,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人在啥子时候刻的……” 我们唏嘘一阵,绕过那块石壁,站在洞口打量洞中的情形。洞口之后,是一个特别宽大的大厅,整个形状就像一个斜放的茶壳,我们当前所在的位置,就像茶壳嘴;脚下边是一段很长的斜坡,斜坡上长着一丛丛米把高的丝茅草,间杂着一蓬蓬矮小的水竹;一条被杂草覆盖得隐隐约约的小路弯弯曲曲向下延伸到洞厅深处。再抬头看洞顶,发现洞顶左边开了个大天窗,明亮的阳光从天窗直射进来,形成一条五彩缤纷的光束,斜照在洞内;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和蜻蜓从光束中飞过,带起一团团飘飘渺渺的雾气;洞顶悬挂着很多巨大的钟乳石,一串一串岩浆水滴在地上,滴嗒有声,声音清脆而悠远;斜坡上布满像漏斗一样的泥坑,远远看去,就象军事上用的沙盘;空气湿漉漉的,很清新,不但没有一般洞中那种阴晦气息,反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花香;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十分幽暗,极目远眺,那些隐在深处的景致只能大致看到轮廓。 “瓶儿,不要怕。有寄爷呢,他老人家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长,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都多……”我见覃瓶儿神色极不自然,赶紧安慰她。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抚覃瓶儿,不如说在为自己打气。 “这个地方叫喊云窟!”寄爷说。 “为什么叫喊云窟?”覃瓶儿脸色稍稍恢复,好奇地问。 “那是因为,如果站在这个洞厅一喊,整个洞厅很快就会布满白雾,而且还会听到一阵阵马蹄声!” “真的?” “不信?你们试试!” 满鸟鸟迫不及待站好姿势,双手拢在嘴上,对着洞厅大嚎一声:“哦嗬!”声音十分洪亮,打在石壁上又弹回来,嗡嗡乱响。满鸟鸟的嚎叫声刚落,“轰”的一声,洞厅深处飞出来一大群岩老鼠(蝙蝠),吱吱乱叫,飞到我们附近的洞壁上倒挂着,红色的眼睛闪着寒光,愤怒地盯着我们。 我们正在奇怪,突然发现一团团白雾缓缓从岩老鼠飞出来的地方涌出来,很快就布满喊云窟,填得喊云窟白茫茫一片。几只岩老鼠在白雾中飞来飞去,扯得白雾飘忽不定,那束斜斜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更加清晰耀眼。 “听,是不是有马蹄声?”寄爷把手放在耳边对我们说。 我们侧耳一听,立即呆若木鸡。白雾不断涌出来的同时,喊云窟深处竟然真的传来隐隐的“得得”声。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匹骏马在快速奔跑,马蹄踏在青石上,清脆悦耳。 三个年青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被喊云窟这个奇特的现象弄得瞠目结舌,心里暗自发懵,这才刚进洞,就出现这么古怪的事情,那洞内深处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奇诡绝谲的东西呢。 满鸟鸟这个粗人意犹未尽,准备再嚎叫一声,寄爷赶紧阻拦,“莫喊了,再喊这白雾不晓得啥子时候才散,对我们进洞造成麻烦!”满鸟鸟听了才闭上嘴巴,不再鬼哭狼嚎。 “寄爷,这到底是啷格回事?”我问寄爷。 “这事儿说起来并不神秘,我在书上看过,好像是因为洞内空旷,某些地方受到声音的震动,引起空气流动,带得洞内的热气涌出来,遇到外面的冷空气,才产生白雾。而那马蹄声,可能是因为有水凼与外界声音产生共鸣才出现的,只是共鸣后产生的声音恰好听起来像马蹄声一样。这样的现象在很多山洞中都存在,没啥子稀奇,只是你们阅历少,不知道而已。我父亲很小的时候,跟着我佬伢到安乐洞深处去挑过硝泥,做过火药,他说他也曾经喊过无数次,所以我才知道喊云窟的来历。” “你父亲他们在里面做过火药?”我吃惊地问,不是说安乐洞里很凶险诡异吗?他们不要命了? “是啊!不过,我父亲说他那时还小,对洞内的情况已经基本没有印象。不光是我父亲进去过,你佬伢也跟着你曾祖进去过。你曾祖年青时还是一个主要劳动力呐!据说安乐洞中有一个地方就叫硝洞!” “这个……我怎么没听我爷爷说过?”为了让覃瓶儿听得明白,有她在场时我基本上都说普通话,尽管说得有些慌腔走板,但总比满鸟鸟用普通话的调调说当地方言要强得多。 “估计他老人家有所顾虑吧。像你们这些毛头小伙子,听了这样的事,哪有不试上一烙铁,亲自去打探一番的道理?要不然,满鸟鸟也不会遇到撞邪那种事了。” “安……安哥,你可要罩着我……”满鸟鸟听到“撞邪”二字,悚然变色。我也有些迟疑,看样子,我们进洞绝不会“闲庭信步”,万一真把小命丢在里面,岂不冤得慌?为了一块梦中的令牌碑涉身犯险,死了都要被人笑掉门牙。 “你看你,前怕狼后怕虎的。都走到这里了,难道你想打退堂鼓?”寄爷见我气势有所萎靡,早看出我的心思,不满地看我一眼,语气隐含着责备的意思。 “就是。安哥,我看这伙计也就是‘鸡公屙屎头一节硬’,昨天拍着胸口说得冠冕堂皇,说啥子‘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现在做那……姓乌名龟的东西了吧?露出他本来的面目来了吧?我说安哥也是,让这样一个脑满肠肥的东西跟我们两个去冒险,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满鸟鸟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得我晕头转向,恨不得拿鞋底针缝上他那张不饶人的大嘴。这不是刻意让我在覃瓶儿面前掉面子吗?再说,你这个鸟人怎么倒打一耙?刚刚你还露出你那拉稀摆带的鸟样! “行了,乌鸦莫笑*黑。鹰鹰的担心也有道理,毕竟我们进去后不晓得会遇到些啥子凶险。常言说,‘老不涉水,少不入洞’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过,我昨天晚上掐算了一下,我们今天进去,虽有凶险,但不至于把小命丢在里面。”寄爷见我和满鸟鸟剑拔驽张,连忙做和事佬。 “安叔,您家还会掐算?” “呵呵,晓得些吧!”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神算子,不但如此,恐怕还是觋术高手。”满鸟鸟不遣余力拍寄爷的马屁。 “什么是觋术?”覃瓶儿更好奇了。我正准备把寄爷昨晚说的有关觋术的情况转述一遍,话到嘴边却留了个心眼,眼睛瞄着寄爷,不说话,希望从他那里知道更多关于觋术的东西。我在心里隐隐觉得,寄爷对觋术的了解远不止他说的那样“一知半解”。 寄爷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语气平淡地说:“觋术和巫术差不多。有人曾经说过,巫文化是土家文化的载体,土家文化的精髓就是巫文化,这与土家族祖先所处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氛围有关,很多人对觋术或巫术的了解来源于经过艺术加工的史料,又没有专门研究古巫术的论著,因此,他们对巫术或觋术带有一定程度的误解。其实,觋术或巫术都是我们的祖先在科学文化不发达的古代,产生的一种心灵依托,希望能通神灵,趋鬼辟邪,解救苦难,从而产生了一种对鬼神的崇拜心理。古老的觋师或巫师所使用的手段,确实在某些地方显得很神秘,但不能简单的把这些手段或方法归结为迷信,因为,科学正在发展,时代正在前进,世上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件还有很多。随着人类历史的发展,某些神秘的事情说不定哪一天就变得再普通不过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亲自去探究这些神秘事件的本质。” 我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寄爷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农二哥居然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来,比某些“专家”说的话耐听多了,浅显易懂,实事求是。而我,第一次对我们土家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边走边给你们说一些注意事项,小心行得万年船,希望你们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要莫惊慌,沉着点。”寄爷语重心长地说。 不能理解的事情?那不就是见到鬼吗?这可够满鸟鸟喝一壶的,我除了怕蛇,其它的,根本不感冒。――蛇?这个字一跃出脑海,我周身就开始发冷,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杀,“寄爷,我们会不会在安乐洞遇到梦中那条巨蟒哟?” 寄爷一呆,“这个……我也说不准,随遇而安吧!”随遇而安?您家说得真是轻松! “行哒,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要瞻前顾后了。你们看,喊云窟的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我们抓紧时间进去吧。鹰鹰,用你的手电照着那个黑洞洞的地方。”寄爷吩咐我道。 ------------ 第十四章 卡门惊魂 更新时间:2009-03-23 我从身上取出一支强力手电,打开开关,将手电强烈的光照向喊云窟深处。手电光在喊云窟的阴暗处形成一束逐渐放大的光束。 借着手电光,我们依稀看见喊云窟深处有一条狭长的通道。满鸟鸟看见那条通道,脸色霎那间变得煞白,“我上次就是在那个地方见到一个白胡子老汉!” 那条狭长通道的形状很奇特。它是立着的,就象一个凸透镜的截面一样。说它“狭长”实际上不太准确,应该说上下非常高,而左右却又非常窄,就像竖立着的一张人嘴。 “那条通道叫卡门,又叫生命之门!”寄爷对我们说。 “生命之门?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覃瓶儿好奇地问。我和满鸟鸟虽是糙糙娃儿,对人体的生理构造却从各种渠道多少了解一些。听寄爷提起“生命之门”,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嗤嗤一笑,早已明白个中含义。 我和满鸟鸟看着一本正经的寄爷,不知道他老人家该作如何回答。我心想,你老人家只要说它是“卡门”就行了,为什么要画蛇添足说它是“生命之门”呢? 寄爷听见覃瓶儿追问,老脸一红,言不由衷地说:“我也不晓得为啥子叫‘生命之门’,这是老班子流传下来的说法!”亏他说得出口,一遇到解释不清的事情,都推到老祖宗身上,老祖宗们如果在天有灵,不晓得该如何责骂他这个不肖子孙。 我和满鸟鸟在旁边红着脸,吭哧吭哧憋不住好笑。覃瓶儿无辜地看了一眼我和满鸟鸟,又瞥了一眼卡门,估计也猜出了卡门为什么又叫“生命之门”。我看见她的俏脸唰地变得通红。覃瓶儿白了寄爷一眼,娇嗔地说:“安叔,您家……也……老不……” 寄爷胡子拉茬的老脸更红了,不敢看覃瓶儿,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和满鸟鸟一眼,“笑,笑,笑啥子笑,有啥子好笑的嘛!男笑痴,女笑怪,叫花子笑他的讨米口袋!”我和满鸟鸟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得罪这位神通广大的指路明灯。 其实,自然界有很多类似人体部位的山或石头,好像叫什么“然炯现象”。就在离侠马口村不远的甲马池镇,有一座山叫“天女晒阴”,那才叫神奇哩! 闹了一回,发现喊云窟内的白雾已经完全散去,我们收拾好东西,打着手电,顺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卡门走去。 走到卡门前,我们才真正意识到卡门有多高。站在卡门门口,我们看到卡门的底部有条小路,小路刚好可以供一人通过。小路看上去潮湿腻滑,估计是长久没人走的缘故,地上到处都是岩老鼠的粪便。 我准备叫满鸟鸟打前站,却没看见满鸟鸟了。我以为他去解决生理问题,嘴里咒骂着“懒牛懒马屎尿多”,拿着手电当先朝卡门里面走去。覃瓶儿跟在我身后,寄爷跟在覃瓶儿后面,一个接一个顺着那条小路朝前走。覃瓶儿在后面一边对我说着“小心”,一边双手紧紧拉着我的衣摆,亦步亦趋。 在进卡门之前,我就准备取出父亲做的竹灯,寄爷却说现在空气流通,用手电就可以了,所以竹灯就没有点着。 进入卡门之后,能看到的范围也就是手电光束可以照到的地方。听寄爷说,卡门大概有两百米左右的深度,地上又满是岩老鼠的粪便,我担心滑到在地,手电不敢向两边照,尽量找干净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一步步向前走。 正在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小路时,不提防猛然从我的斜前方扑出一个黑影,那黑影在手电光之外,体形高大,动作迅猛,吓得我狂叫一声,脑袋里轰轰乱向,手脚发软,身子猛地往后一退,手电“嗵”的一声掉在地上。 覃瓶儿听到我的狂叫声,也吓得往后一退,一下子挤得后面的寄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他迭声乱嚷:“啷格的啷格的?” 没等我们有所反应,那黑影从地上捡起手电,哈哈大笑道:“哈哈,满鹰鹰,这下吓死你龟儿子了吧?啊?你不是一直‘日绝’我胆子小吗?哈哈!我看你的胆子也只有针鼻子眼大小啊!哈哈!”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稳住心神,怒喝一声:“满鸟鸟,你皮子紧是不是?大爷我给你松松!” 满鸟鸟拿着手电照在我脸上,手电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听他还在那里哈哈大笑,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那句问候他母亲的三个字险些冲口而出。想到不知背后的覃瓶儿和寄爷怎么样了,只好硬生生刹住,抢过手电,转身去看覃瓶儿和寄爷。 覃瓶儿也明白了是满鸟鸟在捣鬼,神态恢复了些,双手捂在胸口上轻轻拍打,小脸都吓得惨白。寄爷听出是满鸟鸟的声音,忿忿不平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屁股,一边怒骂满鸟鸟:“你这个背时娃儿,有你恁个吓人的吗?你不晓得蒿子坝那个李哑巴是啷格哑的啊?就是被人硬生生吓哑的!”骂完弯腰收拾从柴背篓里掉出来的东西。 手电照在寄爷身上,我看见寄爷满屁股的岩老鼠粪便,花花遢遢的,怒气未消的同时,又忍不住好笑。 等寄爷收拾好了,把那个柴背篓重新背在背上,我准备报复满鸟鸟。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心想,此仇不报非君子,今天非要“问候”你母亲一下。 我笑着对满鸟鸟说:“鸟鸟,我给讲个脑筋急转弯,你猜一下!如果猜对了,就说明你不是猪脑壳!”满鸟鸟本来已经绷紧身子,准备迎接我的反攻,突然听到我说出这句话,明显愣了一下,满脸不解,“你说!” 我说:“鸟鸟,你嘎嘎(外婆)有三个女儿,分别是你大姨和你二姨还有你母亲,那么,你嘎嘎除了是你大姨和二姨的母亲,还是哪个人的母亲?” 满鸟鸟哈哈大笑一声,大声说:“我妈的!” 我伸出大拇指向他一比,朗声说道:“正确!看来你不是猪脑壳!”寄爷和覃瓶儿都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满鸟鸟听见寄爷和覃瓶儿的笑声,又细想了下我的话,脑子才转过弯来。他抠抠后脑勺,说:“原来骂人还可以恁个骂啊!……你读的书真的没读到牛屁股里去。” “这可是你自己骂自己的啊,与我没关系,走,前面开路!”满鸟鸟把手一伸,对我说:“高人请,我哪敢走在您家前面?”报了一箭之仇,我心情大爽,又想到他小时候在这里撞过邪,不再搭理他,当先朝前走去。 还没走出三步,又一条黑影从黑暗中猛扑出来。我刚刚受到满鸟鸟一吓,潜意识以为又是满鸟鸟故伎重演,可转念一想,满鸟鸟明明走在后面,怎么可能是他呢?我身子一退,心说,这回可真是“狼”来了。握紧手电,准备不管你是什么鬼东西,先来它一下子,打得你龟儿子现回原形。 那黑影扑上来,一下子抱住我,一条湿乎乎的舌头舔到我脸上,我再次吓得大叫一声,急忙拿着手电对着黑影一照,心里既惊又喜,“花儿,啷格是你?” 原来,就在我们四人从那条小路向喊云窟开拔时,花儿不知何时跟在我们后面,当时我也看到了它,连声喝斥它回去守屋,花儿抬头看了我两眼,就走了。等我们站在安乐洞的洞口时,花儿又跟了上来,我以为它转一圈后就会回去,又把注意力放在喊云窟的奇异景象上,就再没去理会它。可能就是在那群岩老鼠飞出来时,花儿觉得好玩,就先我们一步进入卡门,这时候看到我们,就迎了出来。 后面几个人知道是花儿来了,都放下心来。覃瓶儿看见花儿,想起它与那只怪蛤恶斗,间接救了她一命,爱怜地伸手摸了一下花儿的脑袋。花儿哼哼几声,在覃瓶儿的小腿上摩挲几下,就依在她身边。 满鸟鸟见花儿如此乖巧,也伸手想去摸一下花儿的脑袋,花儿却突然眼露凶光,张开大嘴,对着满鸟鸟狂吠一声:“汪!”那“汪”的一声在卡门狭小的空间里几经反射,震得我们耳朵发麻。 满鸟鸟吓得赶紧缩回手,不甘心地说:“鹰鹰,你这个弟弟啷格对我硬是不友好?”我嘿嘿一笑,对他说:“我家花儿火眼金晶,看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满鸟鸟还想跟我打嘴皮子仗,寄爷在后面大声说:“快走,雾又来了!” 我抬头一看,卡门里面有一团团雾气涌出来,白蒙蒙一片。原来,花儿那声狂叫又把雾“喊”了出来。这时我们才注意到,那些被“喊”出来的白雾是从卡门里面出来的,不晓得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那白雾转眼间就涌到我们面前。我只觉得一股潮湿阴冷的风吹到脸上,凉嗖嗖的,耳朵又听见卡门里面有“得得”声。此时听起来,那声音大了许多,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寄爷看我还愣在那里,推了覃瓶儿一把,说:“啷格还不走?等下雾浓了就不好走了!”覃瓶儿撞在我身上,我一惊,握着手电指着前面,慢慢走入浓雾中。 此时,那白雾越来越浓,手电光束刺透白雾,光束虽然更加明亮,却照得不是很远。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走了多远,前面仍然没有看见出口。 又走了大概五六十米,我看见前面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根粗大的、麻里麻花的朝天而立的东西。我揉揉眼睛,怎么像是菜花蛇呢?我吓得大叫一声,赶紧转身就想跑。我最怕的就是这个玩意儿,这时候突然看到,怎不魂飞魄散? 覃瓶儿正全神贯注跟着我,不提防我猛然转身,惊叫一声,一下子就撞进我怀里。我只觉得胸膛传来一团很软绵的感觉,但此时那种舒服感远不能掩盖我心中的恐惧。我一把抱住她,急急慌慌喊道:“停下来,停下来,前面有一条大蛇!” “莫慌,让我看看!”寄爷从后面侧身上来,接过我手中的手电,对着那条直立的“蛇”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然后对我说:“这哪里是条蛇嘛,分明是一株巨大的魔芋。” “魔芋?”我神情一松,躲在寄爷后面,偷眼去看那株我认为是“蛇”的魔芋。 我看清了,那确实是一株巨大的魔芋。那株魔芋很高,我们在它的下面几乎看不见它的顶部;魔芋的主干黑一块麻一块,布满象蛇皮一样的纹路,难怪我认为它是一条菜花蛇。这种植物,在我们当地很多,我家竹林里就栽有好几株魔芋,摩芋的根茎形如小皮球,当地很常见的魔芋豆腐就是用它的根茎研细成粉而做成的,魔芋豆腐成品也是灰麻色,很有营养价植,味道也很好,具体做法我却忘记了。我们当地还有种魔芋专业户,做出的魔芋粉远销国内国外。 但是,这么高大的一株魔芋我却从来没有见过。等我们走近细看才知道,那株魔芋树巨大的象蛇皮的树干上面还长着几匹深绿色的叶子,那些叶子在不断涌出来的白雾中显得濛濛胧胧,不断地向下滴着露水。 “鸟鸟,你上次来见过这株魔芋吗?”我问后面的满鸟鸟。 “没有啊,也许我那次根本就没有走到这里来吧!”满鸟鸟也觉得很奇怪。 “噫?这是啥子东西?”我借着寄爷手中的手电光,看见那株高大的魔芋树下,长着一株小魔芋树,那小魔芋树高不过两尺,树顶被几片叶子包裹成一个漏斗状,漏斗里有一个东西在手电的照射下,闪着冷冷的亮光。 寄爷也看见了那个东西,迟疑着伸手把那个东西拿起来,惊疑地睁大眼睛,“这里啷格会有颗钢珠呢?” 满鸟鸟听说有颗钢珠,从覃瓶儿身边挤过来,拿起刚珠一看,立马瞪大眼睛,“这不是我上次来丢失的那颗弹珠吗?啷格会在这里?” “你上次来丢了颗弹珠?”我吃惊地问。 “是啊!不过我明明记得是掉在地上的嘛,啷格会跑到这株魔芋树顶端?” “那就怪了,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颗弹珠应该生锈了,怎么现在还这么亮锃锃的?” “也就是说,你上次来就是在这个地方见到了那个白胡子老汉?”寄爷说。 “我也不记得了,这颗弹珠在这里,那说明我上次来就是到这里了!”满鸟鸟说。 我听满鸟鸟如此说,赶紧从寄爷手中拿过手电,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照了起来。可是除了那两株一大一小往下滴着水珠的魔芋树和潮湿的石壁之外,哪有一个白胡子老汉的身影?寄爷也跟着手电光到处打量,两眼充满警惕。覃瓶儿紧紧拉着我的手,鼻息粗壮,紧抿着嘴,身子微微颤抖。我把手按在她的手上,对她说:“别怕,有寄爷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情,再说,我的火焰高,阳气重,你在我身边,不会看到那个古怪的东西!”我虽然在安慰覃瓶儿,自己的心也嗵嗵跳得厉害,手心都出汗了。 “你上次见到的那个白胡子老汉是啥子模样?”寄爷问满鸟鸟。 “这个不好说,我那次进来,没有手电,全靠手中的打火机照亮,走到大概是这里的时候,打火机的火苗一偏,我以为是风吹的,担心打火机熄灭,所以赶紧用手去挡风,等我抬起头时,就见到一个白胡子老汉满脸冷笑,盯着我不放。我吓得狂叫一声,慌里慌张退出去了。当时装在我衣服口袋里的弹珠不知啷格回事,从口袋里掉出来了,当时由于惊慌,我也没来得及去捡。现在回忆起来,印象最深就是那老汉的一撮白胡子,至于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满鸟鸟沉吟着说起当年的往事。 我听他说得活灵活现,再次用手电光到处照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任何异样,心中将信将疑。 我再仔细去看那株大魔芋树,发现它挡在小路正中间。我只好左手握着手电,右手抱着那株魔芋树往前一旋,蹿到魔芋树后边。树上掉下一些水滴,落到我脖子里,冰凉刺骨。 覃瓶儿也模仿我的动作过了魔芋树。寄爷的右手刚刚抱着那魔芋树,就听见满鸟鸟在后面大叫一声:“脸……白胡子老汉!安哥……救我!”我和覃瓶儿在魔芋树后面听见满鸟鸟的叫声,吓了一大跳。覃瓶儿紧紧抱着我的手臂,瑟瑟发抖。我把手电乱晃一气,也没有看见哪里有个白胡子老汉。 寄爷急忙缩回手,往后一旋,去接应满鸟鸟,连声问道:“哪里哪里?”声音竟渐渐远去。我和覃瓶儿站在魔芋树后边,茫然无措。我急得大声叫唤:“寄爷……鸟鸟……”却没有听到他们回应,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我和覃瓶儿喘气的声音。 我此时极度紧张,不知到底是进还是退。我稳住心神,用手电再次搜索一遍,拉着覃瓶儿准备回到魔芋树前,却突然见寄爷推着满鸟鸟从树后旋了过来。寄爷对我大喊一声:“快走快走!往前面跑!”我听见他的喊声,来不及细想,拉起覃瓶儿猛往浓雾弥漫的卡门里面冲去…… ------------ 第十五章 地牯牛 更新时间:2009-03-25 我拉着覃瓶儿,气喘吁吁跑了几十步,终于看见前面的出口。 我不敢停歇,紧跑几步,来到卡门出口,大致一看,似乎来到了一个比较宽广的地方。来不及细看里面的情形,我转身去接应满鸟鸟和寄爷,可用手电一照,发现并没有鸟鸟和寄爷的身影,急得大叫:“鸟鸟,寄爷,你们在哪里?” 手电照到的地方,只有浓浓的一团白雾,哪有满鸟鸟和寄爷半个身影? 我一急,来不及管覃瓶儿,转身就朝卡门冲。还没冲出两米远,满鸟鸟巨大的身影猛地往我身上一撞,我收势不住,直接被他撞得飞了起来,重重跌倒在覃瓶儿脚下。 满鸟鸟从浓雾中冲出来,停在我面前,呼呼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寄爷随后也跌跌撞撞冲出卡门,来到我们身边。 还没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覃瓶儿尖叫一声。我心里一紧,翻身跃起,先不去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把覃瓶儿抱在怀里,心里恨声咒骂:“真他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鬼安乐洞还真他妈的邪门!” 覃瓶儿被我抱在怀里,浑身燥热。我一愣,怎么她不像先前那样颤抖,反而浑身热烘烘的?覃瓶儿使劲推开我,娇嗔地说:“你把我抱得那么紧干嘛啊?想趁机吃豆腐啊?”我又是一愣,覃瓶儿这是怎么啦?如此危急关头,我哪里还想到吃豆腐!吃惊都来不及哩!覃瓶儿见我不动,又推了我一把,挣脱我的怀抱,手指前方,“你看花儿……” 我抬头一看,这个宽大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圆形大厅,地上全是干燥的黄沙,洞顶似乎有些天光照进来,照得大厅模糊不清。我听覃瓶儿说到花儿,就把手电朝前面的花儿一照,发现那伙计正伸出它那家伙在一块石头旁边撒尿呐!怪不得刚才在卡门里没有听到花儿的叫声,原来这伙计又跑到了我们前边。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看了覃瓶儿一眼,心说,妹娃儿,狗也是动物,也有生理问题需要解决,它又不懂不能随地大小便,你惊叫什么啊?少见多怪!难怪刚才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她全身热烘烘的,原来是羞的! 覃瓶儿见我哭笑不得,扬眉一笑,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娇声说:“哥,对不起啦!”我听她叫了一声“哥”,心肠一软,满腔怒气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有口无心地对她说:“我早晚要被你和满鸟鸟吓死!”满鸟鸟正靠在石壁上喘气,听见我提到他,磕磕巴巴地说:“鹰鹰……你要讲……良心啊!关我……么事?”我见他如此狼狈,刚想上前问问他在卡门里究竟看到了什么,不想覃瓶儿又猛力把我一拉,拉得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她用非常惊慌的声音地对我说:“鹰鹰,你看花儿……” 我一听又是花儿,心想,花儿也是,撒泡尿要这么长的时间吗?刚想转身埋怨这伙计两句,可我在一瞥之下,眼睛却突然直直地不动了。 我用手电一照,看见花儿正和一个浑身黢黑的东西纠缠在一起。那个黢黑的东西有小猫般大小,象一只巨大的推屎爬(屎壳郎)。奇怪的是,那看上去象推屎爬的东西却是用屁股对着花儿的嘴。花儿转着圈,想转到那个东西的前面去,可那个东西也跟着转动身体,始终把丑陋的屁股对着花儿,搞得花儿莫名其妙,也看得我们四个人莫名其妙。 花儿急了,猛地一扭身,拿出对付怪蛤的那一招,黄沙地腾起一股浑黄色的灰尘。但是,那东西比怪蛤的动作快许多,只要花儿一转,那东西也跟着转,屁股始终对着花儿,就是不让花儿看见它的正面。 当那东西正面转到我们这一边时,我揉揉眼睛,狂叫一声:“地牯牛!我的老伯伯哟,怎么有这么大的地牯牛呢?” “地牯牛,又叫倒推车、倒退牛、地股牛、山老牛、蚁狮、蚁地狱、地拱、沙虱、沙挼子、摇摇锅、砂牛、倒后虫、退退窝窝、啊喽喽;脉翅目蛟蜻蛉科昆虫;中华东蚁蛉幼虫蚁狮的活体或干燥全体;咸,凉,有毒;用于平肝息风,解热镇痉,拔毒消肿;主治高血压病,中风,小儿高热,惊厥,疟疾,泌尿道感染,竹木刺、异物入肉不出,骨折;外用治中耳炎,痈疮,无名肿毒。”这是我在《本草纲目》上看到的一段关于地牯牛的介绍。 这地牯牛我小时候见过,那是在一个叫扁洞的山洞里。实际上扁洞根本就不能叫洞,远看就象一只半眯着的眼睛,里面也是黄沙遍地。黄沙地上,有数量众多细小的沙窝,沙窝呈倒圆锥状,形状规则,如果用细木棍在那小沙窝里一掏,一只满身是白灰的地牯牛就会从沙窝中部钻出来,倒退着跑。我第一次见到地牯牛,觉得很新奇,暗自奇怪它怎么会倒着跑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这个问题,都没找到正确的答案,时间一长,我就对这事儿失去了兴趣。 据说,地牯牛是一味非常好的中药。我小时候有一回肚子痛,吃了好多药都不能止疼,后来还是寄爷对我父亲说,去扁洞里掏几只地牯牛来,用热水直接灌下肚去就没事了。喝的时候,我看见杯子里还在乱爬的地牯牛,浑身长满黑毛,却又显得肉叽叽的,实在恶心得不行,但经不住父亲连哄带吓,加上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只好眼一闭,心一横,不敢让水与舌头接触,直接灌进喉咙,没多久,肚子真的就不疼了。 想到这里,我对寄爷说:“寄爷,这是地牯牛吧?” 寄爷点点头说:“是地牯牛,可是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地牯牛哩!”我觉得非常奇怪,一般来说,地牯牛只要瓢虫般大小,而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地牯牛? 覃瓶儿问我地牯牛是什么东西,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了她,寄爷又在旁边作了些补充,覃瓶儿总算明白了什么是地牯牛了。 我对覃瓶儿说,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我瞥了一眼花儿,见它还在和那只地牯牛打着圈,并未受到伤害,放下心来,走到满鸟鸟身边去看他的状况。 满鸟鸟喘了半天气,镇定下来,拍拍胸口,迎着我走上前来。 “鸟鸟,你又看见了那个白胡子老汉?”我拍着满鸟鸟肩膀问他。 “是啊!刚才……”他还没说完,我又听到覃瓶儿尖叫一声。我脑子一疼,心说,妹娃儿,我给你喊姑奶奶行吗?求你不要大惊小怪了行不? 满鸟鸟“嗖”的一声从我身边蹿了过去。我脑子一麻,意识到这回可真是出事了! 我转身一看,只见七八只地牯牛围着站在黄沙地中央的覃瓶儿,争先恐后往她身上倒爬。 那七八只地牯牛比刚才和花儿纠缠的那只还要大许多,估计刚从黄沙中钻出来,所以它们浑身粘满了灰白色泥沙,就象一个个小猪儿围在覃瓶儿找食吃。搞笑的是,那些灰白色的地牯牛都是屁股对着覃瓶儿,倒退着想顺着覃瓶儿的腿爬上她的身体。 覃瓶儿被那些地牯牛团团围住,双手上扬,一支脚支撑着身体,另一支脚猛力去蹬那些倒爬的地牯牛,嘴里连连尖叫,声音听起来显得很无助和恐惧。 满鸟鸟带起一片飞扬的尘雾,快速冲到覃瓶儿身边,伸出大手扯住一只地牯牛,手臂抡圆了一扔,就把那只地牯牛扔得远远的。那只地牯牛在地上翻个身,又倒退着向覃瓶儿和满鸟鸟爬过来。 花儿见到覃瓶儿的情形,不再和最先出现的那只地牯牛纠缠,双腿一蹬,猛地向覃瓶儿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刚冲到覃瓶儿的身边,它就伸出大嘴衔住一只地牯牛,脑袋左右猛摆,那只地牯牛身上的灰尘便在空中扬起一片灰雾。 花儿把那只地牯牛叨在嘴里猛甩几下,突然松开嘴,那只地牯牛也被甩得远远的,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后,又倒退着向覃瓶儿靠过去。 我觉得很奇怪,这些地牯牛怎么会攻击人呢?在我的印象中,只有我整得地牯牛狼狈不堪,哪有过地牯牛倒过来攻击人的?真是出稀奇了。当下来不及细想,嘴里大声吆喝着,向覃瓶儿冲去,试图将围在她身边的地牯牛赶开。 可是,还没等我冲到覃瓶儿身边,我突然发现周围的黄沙地上冒出一堆一堆的巨大地牯牛。那黄沙地就象波浪一般起伏,不断有灰白色的地牯牛从黄沙里钻出来,倒退着向站在中央的瓶儿围拢过去。 见此情景,我来不及去细看到底有多少地牯牛了,挥舞着手电,猛往覃瓶儿身边冲,想赶紧把覃瓶儿从地牯牛的围攻中解救出来。满鸟鸟仍然站在覃瓶儿身边,屁股一拱一拱的,像挖土一般,不断把那些想往覃瓶儿身上爬的地牯牛扔出去。那些被扔出去的地牯牛并不妥协,纷纷倒退着向中央围拢。 花儿此时也急了,汪汪大叫,帮助满鸟鸟把那些越来越多的地牯牛扔得远远的。 那些地牯牛被满鸟鸟和花儿扔出来,不断从我身边飞过,迎面就是一股熏人欲呕的腥气;飞出来的地牯牛身上的灰尘扬扬洒洒,在无风的空间中弥漫开来,能见度越来越低。 我好不容易冲到覃瓶儿身边,看见众多的地牯牛居然搭起肉梯,一个叠一个,倒退着向上爬,眼看最上面的一只就要爬到覃瓶儿的腰了。我心里一急,手忙脚乱用手电去猛砸那些灰白的地牯牛;在我潜意识里,地牯牛都是肉乎乎的,身上还长着细毛,手电砸下去,怎么也会皮开肉绽吧? ——可我想错了。 当手电砸在一只巨大的地牯牛身上,“当”的一声,手电的玻璃片砸得粉碎,“银碗”随之也飞了出去,掉进黄沙中不见了。没有了“银碗”聚光,手电光暗淡了很多,搅裹着不断扬起的灰尘,能见度更低了。 我一急,把残疾的手电扔在地上,摸出刀别子里的砍刀,猛往覃瓶儿外围的地牯牛砍去。砍刀锋利的刀锋砍在地牯牛身上,扑扑乱响,一股股腥臭的灰黑色液体乱飞乱喷,溅得我们几个人和花儿身上到处都是。 “鸟鸟,把你的砍刀也拿出来啊!”我大喊一声,“妈那个巴子,砍死这些鬼东西!”满鸟鸟听见喊声,醒过神来,抽出腰上的砍刀,向越来越多的地牯牛疯狂地砍起来。花儿围着覃瓶儿转着圈,汪汪狂叫,伴随着覃瓶儿的尖叫声、我和满鸟鸟的怒喝声,一时间,把那个洞厅闹得嘈杂异常。声音撞到洞壁上又弹回来,含混模糊。 此时,整个空间已经变得灰濛濛一片,我扔在地上的手电也已经熄灭。我在疯砍中瞥见又有大团大团的白雾从卡门喷出来,而黄沙地上还不断地涌现出更多更大的地牯牛。 心急火燎之下,我奋力和满鸟鸟一阵疯砍,砍得覃瓶儿身边只剩下几只地牯牛,我扔下砍刀,猛憋一口气,把那几只地牯牛远远地扔了出去。 终于,我、满鸟鸟和花儿把覃瓶儿紧紧地围在中间,覃瓶儿趴在我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我从地上捡起砍刀,握在手里,迎着越来越多的地牯牛,如疯子一般乱砍。那些围过来的地牯牛断肢断躯横飞,空气中腥臭扑鼻。几经折腾,灰尘中又混着白雾,我们只能看清前面一米左右的地方,稍远处是模模糊糊的。我们站的地方几乎成了孤岛,而周围是象潮水般倒退着涌过来的灰白色的、巨大的地牯牛。 我挥舞着砍刀,心里在想,寄爷到哪里去了呢,怎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可千万不能有事,他可是我们这几个人的主心骨啊,要是他出了意外,我们这几个人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我头乱如麻,手臂发酸的时候,突然听到“当”的一声锣响。那锣响的声音巨大,在洞厅的石壁上乱撞乱弹,震得我的耳朵里似乎只有嗡嗡声了。 我偷眼一看满鸟鸟和覃瓶儿,见他们也捂着耳朵,而花儿把脑袋拱在我的*,显然都被这声锣响震住了。 那锣声还在洞厅里回荡,我发现那些围过来的地牯牛纷纷掉转身子向四周退去,转眼间就退得一个不剩,留下一地被我们砍死的兄弟姐妹。 我见局势松动,拉着覃瓶儿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最起码不能再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可我一拉之下,覃瓶儿惨叫一声:“脚……我的脚!”我一愣,难道覃瓶儿受伤了?疑惑之余,动作却不敢停下,我一把抱起覃瓶儿,对满鸟鸟和花儿大喊一声:“走,找个安全的地方!”满鸟鸟紧握砍刀,眼睛瞪得象牛眼睛,警惕地向四周扫视着,花儿紧紧跟在我腿边。 我踩着地上的死地牯牛,象没头苍蝇一样,抱着覃瓶儿朝一个方向奔去。 此时已经看不到卡门的入口了,乳白色的浓雾、黄褐色的尘雾混在一起,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的打算是,先找到洞厅的边缘再说。 我抱着覃瓶儿,覃瓶儿双手紧紧勾着我的脖子。经过刚才一阵疯砍,我的力气几乎用尽,此时抱着覃瓶儿瞎跑,累得我气喘吁吁,心里咒骂不止,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搞搞身体锻炼了。 满鸟鸟听见我喘气如雷,伸出右手抱住我的肩膀,扶着我朝前方奔去。 我正抱着覃瓶儿急走,突听覃瓶儿“啊”的叫了一声,我的脚也踢在石壁上,一阵巨痛袭上脚尖——原来我们终于到了洞厅的边缘。 我把覃瓶儿放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左手环着她的腰,右手从背后抽出砍刀,握在手里。满鸟鸟也握着砍刀,背靠石壁,站在覃瓶儿的左边;花儿把脑袋从我的双腿间拱出来,喉咙里时而低呜一声。 免除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又见再没地牯牛前来攻击,我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蹲下身子看看覃瓶儿的脚,突然看见寄爷背着柴背篓,提着一面铜锣从浓雾灰尘中蹿了过来:“不要出声,等雾退了再说!” 我恍然大悟,我们在洞内大呼小叫,居然又把那诡异的白雾“喊”出来了,可是我脑子一闪,那白雾怎么是从卡门里喷出而不是这个洞厅? 我见大家都静悄悄地靠着石壁,花儿也在我的胯下安静呆着,于是把嘴凑到覃瓶儿的耳边,低声问她:“你的脚怎么了?” 覃瓶儿靠着我的脑袋,轻声对我说:“好像肿了!很痛!” “肿了?你为什么要跑到黄沙地中央去呢?” “不是你说地牯牛没什么大不了的吗?我看那里有个很大的沙窝,觉得好玩,就用脚到那沙窝中去划拉,没想到我的小腿突然一痛,我就动不了啦!接着就从那沙窝中钻出来一个灰白色的地牯牛,那些后来钻出来的地牯牛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才想起我进来时确实看到地上布满了漏斗状的巨大沙窝。 我刚想弯腰看看覃瓶儿的脚肿得像什么样子,却听覃瓶儿低呼一声:“鸟鸟呢?” ------------ 第十六章 白胡子老汉 更新时间:2009-03-31 我听见覃瓶儿的低呼,吃了一惊,往满鸟鸟原来站的地方一摸,却摸了个空――满鸟鸟不见了! 我心里一急,猛地直起腰,没想到覃瓶儿正低着脑袋看我在地上乱摸,我的脑袋无巧不巧正好顶在她的下巴上,痛得她惊叫一声,脑袋往后一撞磕在石壁上,磕得“嘣”的一声。我又是大急,赶紧伸手去揉她的后脑,低声对她说:“对不起!” 不等覃瓶儿反应,我又低声急急问站在旁边的寄爷:“您家看见满鸟鸟去哪里了吗?” 寄爷转过头,附在我耳边说:“他不是站在覃姑娘旁边吗?啷格会不见了?” 我心里更急了,低声说:“寄爷,瓶儿的脚肿了,你帮她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去找找满鸟鸟!” 寄爷点了点头,低头去看覃瓶儿的脚。 我见覃瓶儿有寄爷照顾,放下心来,想拍拍躲在我胯下的花儿,却拍了空,花儿也不见了,我心里更急,低声咒骂不止。 此时洞厅中的白雾渐渐散去,不知道是从哪里消失的。扬起的灰尘也慢慢落到地上,能见度稍强。但那白雾和灰尘岂是短时间就能消失的,所以此时我也只能看到前面两三米远的距离,又担心那些凶猛的地牯牛再次出来,只好摸着洞壁,慢慢向前搜寻。 想到那些恐怖的地牯牛,我在心里连说怪事,按说这个东西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的,可是今天却怎么会前仆后继往覃瓶儿身上爬呢?那些地牯牛又怎么会那么巨大呢?还有满鸟鸟,这伙计究竟去了哪里。我清楚记得,他是和我一起走到石壁边的,明明就站在我身边,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是自己悄悄离开了还是遇到了意外?从内心来说,我宁愿他是自己悄悄离开的而不是出现了意外。但是,按照他的个性以及和我的关系,他应该不会抛下我们几个独自离开。再说,他在卡门里第二次看到了所谓的白胡子老汉,魂都差点吓飞了,哪敢孤身一人独自离开? 想起白胡子老汉,我又纳闷,难道真有一个白胡子老汉?那这个白胡子老汉又是什么样子?他是谁?为什么我两次都没看见?直到此时,我对所谓的白胡子老汉,仅仅是从满鸟鸟口中听到的印象,实在不能把那个所谓的白胡子老汉具体化形象化。 我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摸着洞壁,慢慢向前挪。我边走边安慰自己,覃瓶儿有寄爷照顾,应该没有问题,满鸟鸟自认浑身是胆,力大无穷,也应该没有问题,而花儿动作灵活,更应该没有问题。 我此时最希望听见满鸟鸟或花儿的声音。在这个模模糊糊的洞厅中,想看清他们在哪里是不可能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声音。我想大叫,又怕把那白雾“喊”出来,只好压低声音,焦急地喊道:“鸟鸟……花儿……你们在哪里?吭一声啊!”可是整个山洞只有我的低喊声和喘息声,哪有半点声音回应我? 我摸着石壁,脚在地上探索,注意到那黄沙地并不平整,时而向上升高,时而又向下回落,凹凸不平。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与地牯牛恶斗时,通过反弹回来的声音判断,这个洞厅应该不会太大,卡门应该在洞壁上,而我已经摸着石壁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还没摸到卡门,这真是撞他妈的鬼了! 我停下来,低声喊了一声:“寄爷,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侧耳细听半晌,也没听见寄爷回答。我又低声喊了声:“瓶儿,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覃瓶儿也没有反应。 我想,肯定是我的音量过小,他们听不见,但又不敢高声喊叫。我心急如焚,只好再次摸着石壁,慢慢向前走,我的打算是,既然找不到满鸟鸟和花儿,那先顺着石壁回到寄爷和覃瓶儿身边,商量一下后再说。我刚想返身往回走,想了想,仍不甘心,继续朝前走,计划先找到卡门,辩明方位再说。 我边走边在心里狠狠咒骂安乐洞,妈那个巴子的,从卡门进来,包括这个洞厅,估计还不到五百米,就发生了这么多变故,这安乐洞还真他妈的邪门! 正在我胡思乱想、心中咒骂不止的时候,忽然听见花儿在前面汪汪狂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随之大喜,总算听见花儿的声音了。此时的我,就像长久失明的人突然享受到光明一样,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可转念一想,心里又大急,这个急有两个方面,一是以为花儿发现满鸟鸟出现了意外,二是怕花儿的狂叫又把那白雾“喊”出来。 当下来不及细想,我不再摸着石壁,也不管脚踩在哪里,朝花儿狂叫的方向直扑过去。 花儿正在狂叫,突然看见我从浓雾中扑出来,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我之后,奔过来咬着我的裤腿,直往前面拖。我见它如此,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满鸟鸟出事了!我又惊又急,狂呼一声,朝花儿指示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我跑了十来步,眼前突然一亮。原来,我已脱离那团飘飘渺渺的白雾,站在一个悬崖边。 我抬头一看,洞顶上有个很小的天窗。一小束阳光从天窗漏下来,照得悬涯边能见度大增。我激动地对着那束阳光作了个揖。 我转身去看背后,那一团白雾又开始变浓。我想,肯定是花儿的叫声又“喊”出雾来了,不由心里哀叹一声,怕什么就来什么。可奇怪的是,那白雾并不弥漫到悬涯边来,飘到离悬涯两尺左右的距离就停住了。我看那白雾笼罩的地方,就像一堵巨大的白色雾墙。 我低头去看那悬崖,目光所及,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梯小路直通崖底。崖底一堆乱石当中,依稀躺着一个人。我吓得大叫一声:“鸟鸟?”急忙就要顺着那条石梯小路下到崖底去。 当我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准备手脚并用梭下那条石梯小路时,花儿却冲我狂叫起来,还朝我直扑过来,但刚一近我的身又急急退了回去,眼里怒放着凶光,张着血盆大嘴,那架势,好像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样不依不饶。 我对花儿的举动百思不解,花儿怎么啦?莫非受到刺激认不清人了? 我怒斥花儿几句,见它并无多大危险,就不再理它,踩着那条石梯小路的第一步梯子,准备下去。脚还没站稳,花儿疾如闪电般朝我扑来。我吓了一跳,抬眼就看见花儿血红的大嘴、尖利的牙齿离我的脑袋只有几公分了。慌张之中,我的手一下子没抓牢,身子往后一仰,眼看就要直直摔落崖底。 电光石火之间,花儿头一拧,张开大嘴,一口咬住我的衣领,前腿用力,把我往上一拖,我顺势双手一扑,牢牢扒在悬崖坎上。 我惊魂未定,几乎发狂。花儿见我扒在悬崖坎上,又冲着我狂叫起来。我对它的行为恼火至极,不知它到底是何用意。见它不再朝我扑来,考虑到不知满鸟鸟是死是活,撇下花儿,急忙顺着那条石梯小路下到崖底,低头去看躺在乱石堆中那个人。 那人正是满鸟鸟。 满鸟鸟躺在乱石堆中,一动也不动,两眼翻白。 我见此情形,以为满鸟鸟已经驾鹤西去了,吓得几乎哭出声,想不到进安乐洞才这么点距离,满鸟鸟就死了,还谈什么“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呢? 花儿见我下了崖底,也急冲冲地顺着石梯小路滑了下来,根本不看地上的满鸟鸟,再次冲我狂叫起来。看它的架势,是想把我撕碎不可。我此时心灰意冷,心中被巨大的悲伤填得满满的,暗想,你要撕就撕吧! 看到满鸟鸟的惨样,我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鹰鹰,流么子猫尿哟?我还没死呐!你就想吃三碗了啊!”正在我哭得肝肠寸断、眼泪纷飞的时候,满鸟鸟却坐了起来。 我大喜过望,正准备去扶他,想不到他却突然瞪圆眼睛,满脸恐惧,冲我大声狂呼:“白胡子老汉……白胡子老汉……”我一呆,扭头一看,身后除了花儿还在冲我狂叫外,哪里有个白胡子老汉? 我回头看着满鸟鸟,没好气地说:“我是满鹰鹰,你的猪脑壳撞糊涂了吧?哪有个白胡子老汉?”说完又准备去扶他,他艰难地往石堆上退了一下,脸色煞白,冲我直摇手:“莫过来……白胡子老汉……莫过来……白胡子老汉!”我又疑惑地扭头看了一下身后,还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暗道,满鸟鸟的脑子不是真的摔坏了吧? 想到这里,我也不去管满鸟鸟的反应了,伸手就去拉满鸟鸟。他见我走近,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吓了我一跳。正在不知所措时,我的后脑突然“咚”的一响,然后脑子一麻,眼前一黑,直挺挺朝石堆上的满鸟鸟扑去。 倒下的时候,我感觉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花儿的狂叫声渐行渐远,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鹰鹰!鹰鹰!你醒醒啊!”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似乎是我妈在叫我,心里的第一感觉是:唉,我怎么又做恶梦了?原来刚才那些情景都是在梦中啊!心里一松,我睁开眼睛,把身边的人一把抱住,慵懒地说:“妈,我刚才又做了个恶梦!”我抱住的人浑身一抖,一把推开我。接着,就听见了满鸟鸟嘿嘿的阴笑声,“瓶儿又长了一辈,跟我平起平坐了,嘿嘿!还有了恁个大一个儿子!” 我一下子就醒悟过来,刚才不是在做恶梦,我是被人从背后打晕了!我抱住的那个人自然不是我妈,而是覃瓶儿。反应过来,我羞得惊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神智清醒之后,我才看清我坐在一块大平石上。寄爷拿着竹灯,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覃瓶儿坐在我旁边,满脸绯红,满鸟鸟坐在我对面,嘿嘿笑着,满脸嘲弄神色。我脸上热烘烘的,不晓得是羞的,还是竹灯光的原因。 花儿见我醒来,上前在我脸上舔了一下。 我一见花儿,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它的脑袋打了一下。花儿“昂儿”叫了一声,躲到寄爷身后,两眼怯怯地看着我。 “你打花儿干嘛呢?它救了你一命,你还这样对它!”覃瓶儿神色稍稍恢复,红着脸推了我一把。 “它救我?它恨不得把我撕碎了!”我怒声说道。 “你……!” “鹰鹰,不能怪花儿,它确实救了你一命!”寄爷对我说。 “啷格回事?”我见寄爷说话了,才晓得事情可能不是我想像的那么简单。 “你晓得花儿为么子要咬你吗?那是因为你后脑壳上有个东西!”寄爷说。 “有个东西?什么东西?”我奇道。 “白胡子老汉!”寄爷严肃地说。 “白胡子老汉?就是满鸟鸟见到的白胡子老汉?” “嗯!” “那我怎么没见到?” “我也没有见到!只要鸟鸟、覃姑娘和花儿看见了!” “只有他们看见了?”我心中的疑惑更深。 “是啊!我们在浓雾中隐隐听见花儿的叫声,才闻声摸了过来。你晓得不?这条石梯小路就在我和覃姑娘的脚边,也就是说,你从那条小路下来时,离我们只有不到三尺远。我把覃姑娘的脚包好后,扶着她朝左边走了两步,就走出了浓雾的范围,来到悬崖边!” “难道满鸟鸟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 满鸟鸟在旁边吸了口气,说:“不错!当我们几个站在那石壁处时,我见安哥来了,就想给他让让位置,结果,我往左边跨了一步,脚下一踩空,就从上面摔下来了!我想喊你们,结果发现我奶气了,想说说不出,想喊喊不出!” “奶气?”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遇到过这种状况。那是我在外婆家的瓦缝里掏鸟蛋,没提防梯子突然摔下,我重重倒在地上,结果半天说不出话来。所谓的奶气,也就是经过重摔或重击后出现短暂的失声。 “原来是这样啊。后来我找到你,你就看见我脑后有个白胡子老汉?” “是的!” “我怎么看不见?” “他在你脑后嘛!你的头转,他就跟着转,你啷格会看见他呢?” “那寄爷怎么也看不见?他可以看到我的脑后啊!”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你要问安哥!” “寄爷,你真的没有看见?” “我确实没看见,我打你那一下,也是按照覃姑娘的指点,照着你的后脑壳打的!” 原来我后脑勺那一下是寄爷打的,打得也太凶了吧。我摸摸后脑勺,发现那里已经鼓起一个大包,隐隐作痛。我横了寄爷一眼,寄爷嘿嘿笑着对我说:“失手!失手!当时太急了!莫怪啊!” 怪个铲铲,打都打了! “你是用什么东西打的呢?”我摸着后脑勺对寄爷说。 “就是这个!”寄爷递给我一样东西。我接过一看,那东西仿佛就是一个减肥了的保龄球瓶,是用坚硬的茶树做的,已经被磨得溜光。“这是……锣锤?”我疑惑地问。“是的。我和覃姑娘从浓雾中走出来时,刚好见你去拉鸟鸟,覃姑娘说你背后似乎有个人影,又见花儿朝你狂叫,满鸟鸟也直往后退,我以为你被迷住了心智,想害鸟鸟,情急之下,就把锣锤从上面扔下来,刚好打在你的后脑上,没想到居然把你打晕了。你啷格这么不经打啊?” 我的天爷爷,这么粗大的一根锣锤,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打在我的肉脑袋上,不晕才怪哟。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满鸟鸟不慎摔下悬崖,却摔得说不出话来,我去找他,最后听见花儿的叫声,找到悬崖边,发现了满鸟鸟。花儿看见我脑后的白胡子老汉,冲我狂叫,其实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那个白胡子老汉,它见我要摔下悬崖,又救了我,等我下了悬崖,那白胡子老汉还是在我脑后,所以花儿又冲下来朝我狂叫。满鸟鸟醒过来,看见我脑后的白胡子老汉,吓得晕死过去,我去救他,寄爷却以为迷失心智,按照覃瓶儿的指点,照着我的后脑,从悬崖上扔下锣捶,把我打晕过去。 “瓶儿,你看见了那个白胡子老汉吗?他是什么样子?”我问覃瓶儿。 “我也没看清,只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 我晃了晃脑袋,实在想像不出白胡子老汉的模样,就问寄爷:“您家怎么看不见?” “也许是我的火焰高吧!看不到这些!” “火焰高?你是说,白胡子老汉根本就不是人?” “……可能吧!我又没有看见。” “那你和满鸟鸟从魔芋树那里退回去后,发生什么事?看见那白胡子老汉了?” “我看见鸟鸟急急慌慌地朝喊云窟跑去,想去拉住他,他却跑了回来,告诉我说前面有个白胡子老汉,不能回去了,我想起你和覃姑娘还在里面,担心你们害怕,所以就赶紧叫你快跑,这才进了地牯牛洞!我见你们暂时没有危险,就想再次去卡门里看看,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卡门了,回来时,才注意到你们情势危急。情急之中,我拿出一面锣来猛敲一下,本意是想把地牯牛吓跑,没想到居然起了奇效,解了你们的围!” 妈那个巴子,难道地牯牛居然懂得“鸣金收兵”的道理? “鸟鸟,你没事吧?”我问满鸟鸟。 “没事。我是顺坡滑下来的,所以身体各个部件还在。” “寄爷,你把我打晕后,那白胡子老汉就不见了吗?” “是的。你晕过去后,覃姑娘说那白胡子老汉就不见了!” 我此时头乱如麻,觉得有很多问题要问,可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晕了一阵,只好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这是哪里?” ------------ 第十七章 白玉桥 更新时间:2009-04-01 “不先问问你‘妈’的伤势,老在这里叽叽歪歪!”满鸟鸟阴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听见他的话,我又羞忿又惭愧。 “瓶儿……你的脚好些了吗?”我狠狠地瞪了满鸟鸟一眼,红着脸问坐在身边的覃瓶儿。 “嗯!不疼了!肿也消了!”覃瓶儿满脸绯红,声音细若蚊蝇。 我放下心来,对满鸟鸟的“日绝”不作理会,再次转头问寄爷:“瓶儿的脚怎么会肿呢?您家是怎么治好的?” “你不是说过地牯牛有毒吗?我估计就是地牯牛身上的毛刺着了覃姑娘的脚,所以她的脚才会肿,解毒的办法也很简单,我就用地上的黄沙和白酒弄成糊状,敷在她脚上,不久后就消肿了!”寄爷淡淡地说。 “白酒?您家还带着白酒?”我惊奇地问道。 “那当然!覃姑娘不是随时要喝酒吗?我怕你们没有准备,所以就带了壶酒准备着!” “哪个说我没带白酒?”我微微一笑。 “在哪里?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哈哈!先不告诉你们!到时候再说!”见寄爷三人面面相觑的样子,我得意地大笑。 花儿见我神色恢复,怯怯地走到我身边,又怯怯地看我一眼,伸出舌头在我的手上舔了一下。见它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里一痛,伸手揽过花儿的脑袋,贴在我脸上,情真意切地说:“花儿!我爱你!”花儿见我不再打它,伸出舌头温柔地在我的脸上舔了一下,乖乖地任由我抱着。 “好哒好哒!鹰鹰醒了,我们继续走吧!”寄爷说。 我抹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来打量周围的环境。四周黑咕隆冬的,不晓得究竟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我们也不晓得这是哪里,”满鸟鸟说,“安哥把你打晕后,我见那白胡子老汉消失了,爬起来背着你上了悬崖,会同安哥和瓶儿,准备找到卡门出去再说,哪晓得我们在地牯牛洞转了好几圈,却发现找不到卡门了。” “找不到卡门了?”我将信将疑地看了寄爷一眼,寄爷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后来,我们七冲八撞,摸到一块大石头——就是这里,我们打算等那雾完全消失了再说。可等雾散尽后,却发现我们已经不在地牯牛洞了。”满鸟鸟继续说道。 我看着寄爷,“这么说,我们迷路了?” “看样子是这样。”寄爷看起来心事重重。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寄爷站起来,拿着竹灯,朝前面一指,沉声说道:“过白玉桥!” 白玉桥?我疑惑地站起来,四处看了一眼,并没看见寄爷所说的“白玉桥”在哪里。 “你在昏睡的时候,我到周围查看了一下。这块石台下面,有一座古怪的桥连着对面,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的出路。”寄爷见我面露疑惑,解释说。 古怪的桥? 正欲再问,寄爷手一挥,背上柴背篓,当先下了石台,满鸟鸟跟着寄爷,寸步不离。我拉起覃瓶儿,拍拍花儿的脑袋,紧紧跟上。走到石台边缘时,我发现那石台下有几步象梯子般的石梁,很突兀地从石壁上“长”出来。寄爷和满鸟鸟正是从那些石梁上摸了下去。 下了石台,借着寄爷手中的竹灯光,我终于看见了寄爷口中的“白玉桥”,也明白了寄爷说它很古怪的原因。 白玉桥就在石台下面,其实根本不能称之为“桥”。它就象一根巨大的圆木,一端搁在我们站着的地方,另一端连着对面。怪就怪在,这根巨大的圆木通体呈现汉白玉般的白色,在竹灯的照耀下,泛着清冷的亮光。 我从寄爷手中接过竹灯,仔细去看那白玉桥。 走近我才发现,白玉桥是中空的,而且,白玉桥根本不是木头或石头做的,而是以一种类似塑料纸裹起来的管道,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管道的口径大约两尺多一点。管道里面涌出一阵阵熏人欲呕的气味,弄得我差点背过气去。那象塑料纸的东西很薄,摸上去厚度不超过两毫米。我把竹灯伸到管道上面,依稀看见上面有一些精致的纹路。用手一摸,发现桥面上粘乎乎滑溜溜的,根本站不住人。 我捏着鼻子,蹲下身子,发现白玉桥开口处,有一根似铁非铁的东西弯成n形,将白玉桥牢牢地固定在地上,用手一摸,触手冰凉,好像是什么金属。我抽出砍刀刮了几下,骇然发现那东西竟然是铜。我惊奇不已,看这情形,难道这座白玉桥竟然是人造的?那是什么时候造的?造来干什么?怎么造出这么古怪的桥? 正欲起身问寄爷,却听覃瓶儿“唉哟”一声,紧跟着花儿也哼哼叽叽起来,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我疾步走到覃瓶儿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看见她白晰的手上起了一大块血色疹子。覃瓶儿咝咝吸着冷气,神情很痛苦。花儿伏在地上抓耳挠腮,乱翻乱滚,低声哀叫。 我刚想问怎么啦,寄爷急急说道:“用竹灯照照桥边,看看有么子东西?” 我用竹灯一照,倒吸一口凉气——白玉桥两边密密麻麻长满了藿麻草,也就是荨麻草。藿麻草上长满白色绒毛,在竹灯的照耀下闪着一片白光。 我太了解这个东西了,我家竹林里就长了很多。这东西喜阴,它身上那些白毛如果刺中人的皮肤,又痒又痛,小时候,我不知道吃了它多少次暗亏。 看到这么多的藿麻草,不用想,覃瓶儿和花儿肯定不小心被藿麻草刺了。藿麻草刺中人的皮肤后,很快就会出现覃瓶儿手上那种血色疹子。 我不敢怠慢,拉起覃瓶儿的手,放在我脑袋上乱摸。本来,我们当地有个迷信的说法,叫“男人头,女人腰,只准看,不准挠!”,此时我哪里顾得许多,拿着覃瓶儿的手,在我头上使劲乱擦。 覃瓶儿吓了一跳,不知道我为什么有如此奇怪的举动,极力想缩回手,却被我拉得紧紧的,挣脱不得。因为时间紧,我已经来不及跟她解释了。 寄爷看到如此众多的藿麻草,很快明白了我如此举动的原因,吩咐满鸟鸟:“快去救花儿啊!”满鸟鸟木呆呆地问:“啷格救?”听见花儿一直在地上哀叫,我心里着急,对满鸟鸟大喝一声:“过来,拿着瓶儿的手,到你脑壳上去使劲擦!不要停!” 满鸟鸟跑过来,照着我的样子做了!覃瓶儿刚要问为什么,见我心急火燎,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话,满脸疑惑,任由满鸟鸟拉着她的手忙碌起来。 我把竹灯递给寄爷拿着,跪在地上,用脑袋去花儿身上到处擦拭。花儿非常配合,见我喘着粗气,勉强站起来,任由我头顶在它身上,心急火燎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的头皮发热发麻,花儿不再哼叫,我才揉揉僵硬的腿站起来,长吁一口气,抹一把满脸的热汗。满鸟鸟见我站起来,也不再拉着覃瓶儿的手到他头上擦拭。 我走过去一看,覃瓶儿原本白晰细嫩的手在满鸟鸟头上擦得汗濡濡,白一块黑一块的。我问她:“还疼还痒吗?”覃瓶儿说:“好像好些了!” 寄爷站在旁边看我忙完,赞许地看我一眼,说:“想不到你还很有经验嘛!”我无奈地笑笑,说:“经验都是从上当吃亏中来的!” 满鸟鸟和覃瓶儿万分不解,满脸困惑。我苦笑一下,说:“道理其实很简单,藿麻草的细毛有毒,钻到皮肉里,不容易弄出来,所以,把刺中部位放到头发上去擦,通过摩擦,把那细毛弄出来,再用头上的汗去解毒,就这么回事!我小时候被藿麻草刺了之后,就是用这个办法解决问题的!” 覃瓶儿听后恍然大悟,对我妩媚一笑,大加赞赏,看得我半边身子酥麻。花儿摇头摆尾走到我身边,在我大腿上轻轻摩挲着。“格老子的,我啷格没想起这个办法呢?我小时候也吃过不少亏……”满鸟鸟讪笑着说。 我见覃瓶儿和花儿都没事了,从包里拿出另一只手电,照向白玉桥,想看看对面的情形。一照之下,我看见对面似乎也是一个平台,白玉桥中间似乎还有几根n形铜箍固定着白玉桥。白玉桥上面,歪七倒八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藿麻草,把白玉桥封得几乎密不透风。 我打着手电看了一下白玉桥底,发现下面并没有沟壑,心里更加奇怪,白玉桥搭在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避开密密麻麻的藿麻草?看这情形,如果我们要抵达对面,只能从白玉桥中钻过去了。我把这个想法跟寄爷一说,寄爷说他也是这个想法,于是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从白玉桥中钻过去。 这回满鸟鸟自告奋勇打头阵。他把全身收拾干净利落后,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口水,双手一搓,撅着屁股钻进白玉桥中。谁知他屁股还没进去,又退了出来,哇哇干呕两口,恨声说:“里面啷格恁个臭?”我对他说:“是不是和你的嘴差不多?”满鸟鸟知道我在报复他讽刺我叫覃瓶儿“妈”那件事,狠狠瞪我两眼,不与我接火,把衣服下摆拉起来,捂住口鼻,再次钻进白玉桥中。 我看他钻进去了,也清楚里面奇臭无比,从身上摸出一块红布,蒙住覃瓶儿的口鼻,推她一把,将她推进白玉桥。那红布本是父亲给我准备用来避邪的,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就派上用场了。 我拍了花儿一把,花儿也钻了进去。我回头看看寄爷,担心他的柴背篓怎么进去,他说:“莫管我,我自有办法,你先进去,注意,不要里面抽烟!也不要点灯!” 我听他的话音,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正想问个明白,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过去再说!”我只好简单收拾一下,把竹弓顺着背好,低头朝白玉桥中钻去。 钻进去之后,我才发现桥中非常狭窄,我几乎是在匍匐前进,一股一股腥臭无比的气味钻进鼻孔,熏得我爬一小段就扭头吐几口口水,接着紧闭着嘴,用衣袖捂住鼻孔,深深吸上两口气。白玉桥塑料纸一样的东西被身体撑得紧绷绷的,憋得我浑身燥热,满头大汗,听见竹弓刮得白玉桥吱吱啦啦响,又担心那层薄薄的东西被捅破,导致桥面上的藿麻草趁势钻进来,心里叫苦不迭。 “鹰鹰,你进来没?”覃瓶儿在前边低声问。 “进来了……快爬,寄爷还在后面呢!……先钻出去再说,这里面……太臭了!”话一出口,一股奇臭就涌进喉管。 “鹰鹰……虽然你平常爱‘日绝’我,不过,看见你为我流猫尿(眼泪),我心里还是很安逸的,不亏是……从穿叉叉裤就一起玩的哥们!”满鸟鸟在覃瓶儿前面说。 “哟嗬,你嘴里终于吐出……象牙了?你说的不是屁话吗?如果你死了,害得我要守三个晚上的夜,那才划不来哩……哦,对了,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憋住啊,这里面本来就够臭了,我好不容易爬到这里了,你莫一下子把我……喷出去!”听见满鸟鸟在前面没事,又听他此时此刻还要趁机“日绝”我,既让我感动又让我气恼,只好以牙还牙,刺了他几句。 覃瓶儿听见我和满鸟鸟这个时候了还要打嘴皮子架,边爬边哼哧哼哧偷笑。我问道:“花儿呢?”满鸟鸟在前边回答道:“你弟娃儿可能是罩不住这里面的味道,先跑上前了!”我听花儿在前面并没动静,也就放下心来。 我们在白玉桥中缓缓向前爬。按照寄爷的吩咐,不敢点灯,手电也递给后面的寄爷了,所以桥中一片漆黑,耳朵只听见藿麻草在白玉桥面上摩擦的唏嗦声。 我憋着气,对这白玉桥万分好奇,想看看这象塑料纸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我摸出腰上的手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去看那半透明的东西。那东西白森森的,上面有许多细密而精致的纹路,却散发出一种熏人的臭味,这难道是……? 想到这里,我吓了一跳,心脏霎时不听使唤,狂跳起来,手脚也软得象煮熟的面条。我顾不得那熏人欲呕的臭味了,伸手朝前面的覃瓶儿一推,没想到触手间软绵绵且极富弹性。覃瓶儿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满鹰鹰……你想吃豆腐,也得挑个合适的时候吧?”我一呆,意识到我在慌乱中竟然推到了覃瓶儿的屁股,怪不得她有如此想法哩!我的姑奶奶哟,现在就是有再多的嫩豆腐放在我嘴边,我也没有心情没心思没胃口去吃了。我大声吼道:“快爬快爬!不然我要死在里面了!”覃瓶儿听我说得很急,不敢拖延,加快向前爬行的速度。 我边爬边想问问后面的寄爷,刚叫一声“寄爷”,寄爷在后面低声说:“莫说!快爬!——小心吓坏他们!”我心说,寄爷,您家怎么就不担心我害怕呢?这可是我最怕的玩意儿啊! 等我从那恐怖的白玉桥中爬出来,长呼一口气,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瘫倒在地上。这真是坟堆里放鬼片——吓死人呐! 寄爷随后也爬了出来。我注意到他已经拿砍刀把那所谓的白玉桥破开了,后面拖着柴背篓,在最后一根n形铜箍的地方,寄爷非常吃力把背篓举了过来。我估计他过中间那几根n形铜箍也是用的这个办法。他的手自然不能幸免,出现一大块血色疹子,而那密密麻麻的藿马草早已压在破开的白玉桥上。 “寄爷……您家把白玉桥……砍破了,不是……已经断了我们的退路?”我躺在地上惊魂未定地说。寄爷明显一愣,边把手放在头上擦拭边说:“这个……我倒没有想过,我只想把我的背篓弄过来!”听见他的话,我只有苦笑了。 满鸟鸟和覃瓶儿站在旁边,不解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我。满鸟鸟说:“鹰鹰,这就是你不锻炼身体的后果,爬这么短一段路,你就累得趴在地上了?将来啷格对付得了你媳妇哟!”我本来就已经吓得全身发软,又听他说得如此粗鲁,心里不禁火冒三丈,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白玉桥对他狂叫道:“你晓得这白玉桥是个么玩意儿吗?” “是么子玩意?不就是一块破胶纸筒吗?”满鸟鸟一脸蛮不在乎。 “胶纸筒?说出来保准吓得你脑壳钻到裤裆中去!”我斜了满鸟鸟一眼。 “鹰鹰,莫说!……反正已经过来了!”寄爷急忙阻止我。我重重叹了口气,悻悻地说:“算了,你说它是胶纸就是胶纸吧!”满鸟鸟听了,更是一脸鄙薄,冷笑着对我说:“你以我的胆子象你那个那么小啊!”我一听又上火了,手指点着他,“是不是?我说出来后,我数三个数,我敢保证你会吓得一坐蹾儿!” “我们打赌?”满鸟鸟死不认输。他向来是鸭子死在田埂上——嘴壳子硬。 “行!赌什么?” “如果我输了,我用手板心给你煎鸡蛋吃!如果你输了,从我胯里钻九十九转,行不?”满鸟鸟挥舞着手,看那神情,是认定我必输无疑! ------------ 第十八章 挖硝人 更新时间:2009-04-02 “蛇皮!一、二、三,倒!”满鸟鸟在我数到三时,并没倒在地上,反而满脸不屑,“钻!”我忽然想起满鸟鸟从小就不惧任何毒虫猛兽,心里非常后悔。眼看下不了台,正在考虑如何赖掉赌局,满鸟鸟又说:“算哒!看在瓶儿的面子上,今天放你一马——我其实早知道白玉桥是蛇皮了,我担心你害怕,所以,在里面我才对你说那些话,分散你的注意力!——这年代,什么人都好做,就是吕洞宾不好做!”他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我既羞愧又感动。 覃瓶儿听我说所谓的“白玉桥”是蛇皮,吓得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我赶紧伸手把覃瓶儿抱在怀里。覃瓶儿在我怀里已经像全身没了骨头,脸色煞白;寄爷虽然看上去要镇定自若,花白的脸上却少有血色,只有花儿不明所以,若无其事。 寄爷见我说开了,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我刚钻进来时,似乎听到有动物爬行的声音,所以催促你们快爬。”我心里一紧,赶紧朝那所谓的白玉桥看了一眼,尿都直差吓出来了。覃瓶儿尖叫一声,直往我怀里拱,浑身像筛糠一样抖起来;满鸟鸟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不怕,它要敢来,我日死它!” 寄爷看见我的样子,赶紧说:“莫慌张!那东西暂时不会来!我估计它刚刚蜕完皮,行动不便,再说前面还有这么多的藿麻草,我又在那边洒了些拌了酒的雄黄,我想,一时半会儿它是不敢过来的!” “您家这个‘一时半会儿’到底是多长时间啊?”我急得大叫。 话音未落,就听到白玉桥那边唏唏嗦嗦一阵乱响,我浑身的汗毛立马竖了起来,冷汗从额头上滚滚而下。与其说覃瓶儿被我抱在怀里,不如说是我趴在覃瓶儿身上,我撑住覃瓶儿的肩膀,才没有瘫软在地。 寄爷放下背篓,向着白玉桥另一边朗声喊道:“如果你是蛇,就请你钻土,如果你是龙,就恭送你升天!”喊完,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白玉桥和那片密密麻麻的藿麻草。白玉桥那边又唏唏嗦嗦响了几分钟,没了动静。 寄爷松了口气,转身对我们说:“好了!它不会来了!” “您家肯定?”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不放心,迟疑着对寄爷说。 “你晓得我刚才为么事要那么喊吗?实际上就是在说所谓的‘封赠’话。据老班子讲,如果碰到古怪的动物,你要‘封赠’它,千万不要和它硬碰硬!” 我听寄爷这样一说,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我上小学时,要经过一片阴森森的林场。有一回,我和满鸟鸟还有其他几个娃儿放学回家,走到林场时,走在最前面的满鸟鸟大叫一声:“蛇!红蛇!”中间的几个娃儿也惊叫起来,只有我走在最后面没有看到。我那时想起爷爷说过,看到蛇要说“封赠”话,它才不会伤害你。于是我麻着胆子对前面说了一句:“蛇钻土,龙升天!”说也奇怪,这句话一说完,满鸟鸟就说那红蛇不见了。后来满鸟鸟的母亲说,满鹰鹰能考上大学,就是因为说了这句“封赠”话,满鸟鸟没说,所以才回家修地球,这就是命啊。说得我郁闷不已! 所谓“封赠”话,其来源是神话故事,据说某些动物特别是蛇在修行完后,如果要飞天成为神仙,就必须有人对它说“封赠”话,经过人的“封赠”,蛇才能最终蜕变成龙。刚才寄爷的举动估计正是这个意思。 我见满鸟鸟和覃瓶儿不解,就颤抖着把说“封赠”话的原因对他们说了,他们也将信将疑,不过看到白玉桥那边没了动静,都长出了口气。满鸟鸟虽然夸下海口,说要“日死它”,此时脸上也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寄爷,我估计您家说的‘白玉桥’是编的吧?”我放开覃瓶儿,摸摸胸口,问寄爷。 “白玉桥的名字的确是我编的,它真正的名字叫‘龙桥’,很久以前,那些挖硝人就是从它身上过路的!”寄爷边收拾背篓边说,“我们边走边摆,我看那边好像有条路。” 我从包里掏出一支手电,四下里一照,才注意到寄爷说的那条小路“嵌”在一面陡峭的绝壁上。小路明显是人工凿出来的,绝壁凹进去,形成一条一人高的竖立石槽。 手电照过去,我们看到那石槽象蛇一样弯弯曲曲趴在绝壁上,看不见尽头;石槽之下,就是那片不知有多宽的藿麻林,手电一照,满眼暗绿;更远处则受手电光所限,看不清楚,只感觉到黑沉沉一片。我抬头看洞顶,发现洞顶不是很高,却挂满了数量众多的钟乳石,或粗或细,或尖或钝,象一把把利剑悬在头顶,令人心惊胆寒。 我看着绝壁上那条小路,决定让花儿走前面,我拿着一支手电排第二,覃瓶儿跟在我后面,满鸟鸟拿着另一支手电排在第四,寄爷则继续担任断后的重任。这样的安排其实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花儿排在前面,如果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它能首先发现并预警,如果让它排在后面,一旦出现意外,我担心它会按捺不住冲上前,从而把人挤下绝壁。虽然藿麻林不至于让人丧命,但真的掉到里面,肯定会让人心胆俱裂。 我们稍微收拾一下,就走上了那绝壁上的小路。走上小路后,才意识到我这样的顺序安排真是具有先见之明,因为那石槽虽有人把高,底部却仅够一人通过。 四个人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向前挪去,走得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花儿身子灵活,几步就蹿到前面去了。我憋了一肚子疑问,也不敢再问,不时用手电照着我和覃瓶儿脚下,提醒后面的人好生看着路,不要去看其它的地方,否则掉进藿麻林,就是有千百个脑袋也救不了了。 那石槽小路时高时低,石壁还算干燥,地上是一条条的錾痕,显然是了为防滑用的。我心里非常震惊,是什么人开辟了这条路? “寄爷……”刚叫了一声,寄爷就在后面说:“不要说话,小心看着脚下,到前面再说,我晓得你要问么子!”我听寄爷话音有些颤抖,用手电一照,发现他背着柴背篓,走得很小心又很吃力。满鸟鸟也看到了寄爷的情形,转身对寄爷说:“安哥,我帮你背背篓吧!”伸手就去扯寄爷的背篓。寄爷一只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无巧不巧一挥,本意是说“不用”,没想到刚好和满鸟鸟的手碰在一起,满鸟鸟正在转身,站立不稳,被寄爷无意四两拔千斤一挡,身子往后一仰,眼看就要倒翻进藿麻林里去了。 其他三人惊叫一声,齐齐伸手去拉满鸟鸟,手还没接触到他,他身子前后晃了几晃,一下子趴在石壁上,呼呼喘了几口气,抹了一把冷汗说:“妈那个巴子,幸好老子底盘稳!” “鸟鸟,你还是好生看着脚下吧!我的背篓我各人背,你莫再毛手毛脚的了!掉到藿麻林就搞拐哒(糟了)!”寄爷对满鸟鸟说。“哪个毛手毛脚?”满鸟鸟对寄爷的话表示了强烈不满,不过也不再坚持要去帮寄爷背背篓。 有了满鸟鸟的这次惊险,我们走得更加小心。我拉着覃瓶儿的手,一只手握着手电,一再叮嘱覃瓶儿小心些,覃瓶儿似乎摒住了呼吸,听见我的嘱咐,把我的手拉得更紧,基本上是我走一步她就挪一步。我们都不再说话,一时间只听到几个人喘气的声音。 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久,我看到前面有一个石洞,石槽小路就从那个石洞中穿过。我惊喜地叫道:“好了,我们可以到那个石洞去歇下脚!”后面几个人也看到了石洞,都轻轻吁了口气。等我们进了那个石洞后,才发现那石洞也是人工在石壁上凿出来的,只不过是凿得更深一些,从而形成一个长十米左右的石洞。 我们放下手上的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掏出两支烟,递给满鸟鸟一支,自己叨一支在嘴上。寄爷从荷包里掏出叶子烟,卷巴卷巴,放到嘴上点燃,长长吐了一口。花儿不知跑到前面哪里去了,听它没动静,想必没遇到什么危险,我也就放宽心了。覃瓶儿紧靠着我坐在地上,手摸着胸口,轻叹一声:“吓死我了!这简直就是一条缩略版的蜀道嘛!”我见石洞悬在绝壁上,不再担心那条巨蛇追来,紧张的心情得以缓解。 石洞外壁虽薄,却很牢固,不必担心掉入藿麻林。为了节约电池和媒油,我们把手电和竹灯都灭掉,坐在黑暗中休息。从卡门进来,一路惊险刺激,现在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了。我虽然害怕寄爷的草烟味,石洞中却有微风,将他吐出的烟吹散,他又坐在洞口,所以,那气味勉强承受得住。 “这条路应该是通到硝洞。”寄爷吐了一口烟,说。 我听到寄爷提到硝洞,迫不及待地说:“您家现在可以说‘白玉桥’的事了吧?那条蛇到底是怎么回事?”寄爷吸了一口烟,严肃地说:“几个娃儿听着,进到这里面来,有些话是比较忌讳的。比如说蛇,我们平常称为‘溜子’,不能直接称它为‘蛇’,像今天看到恁个大一条,就不能直接称为‘溜子’,更不能称之为‘蛇’,要叫它‘龙’,事实上,‘龙桥’也是老祖宗们根据这个原则取的!” 我们三个虽然觉得新奇,却不再出声,仔细听寄爷“摆古”。 “龙桥在那里不晓得有多少年了。据说,最早的一批挖硝人来时,那条龙就在那里!”寄爷吸了口烟继续说道,“当然,这些也是我父亲跟我说的,我父亲又是听我爷爷说的,具体谁才是第一批挖硝人,早已经没人知道了!据说第一批挖硝人看见那条龙,开始都很震惊和害怕,但是看到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这条龙已经‘老’了,又看到有几根铜卡子把它卡得紧紧的,就麻起胆子从它身上走过。走在这条龙身上的时候,那些人发现它并不动,时间一长,为了生存的需要,老祖宗们也就不再害怕它了,再次从它身上走过时,就大胆了许多。然而,直到有一天,一个毛手毛脚的人做错了一件事,他们才发现那条龙是活的!” “什么事?”我、满鸟鸟和覃瓶儿异口同声问道。 “那个人挑了一挑硝泥,从硝洞出来后,走到我们刚上这条小路那里,放下箩筐抽烟歇气,烟抽完了,顺势就把烟锅放在那条龙身上一杵,本意是想灭了烟锅继续赶路,哪晓得那条龙被烟锅一烫,猛地就扭了一下身子,尾巴一卷,就把那个人甩到石壁上,撞得那个人的脑袋象破开的西瓜一样,当场就死了。那条龙扭了几下身子后,又趴在地上不动了。和摔死那个人一起来的同伴惊得目瞪口呆,才意识到那条龙是活的,看到那个被撞死的人的惨样,一个二个面如死灰,手脚酸软,想走又不敢走,只好扑爬连天地跑回硝洞。但这也不是长远办法啊,总不能就在硝洞里等死吧!那些人在硝洞中呆了几天,眼看带来的干粮已经快吃完,又不敢往硝洞里面那些没人去过的地方闯。最后一商量,不能在硝洞中等死,还是必须从那条龙身上过去。有个胆子大的人打头,胆战心惊踏上那条龙的身子,那条龙却纹丝动,那些人见此情况,赶紧从那条龙的身上跑过去了。后来,又有几批人进硝洞挖硝泥,就带着些活鸡活鸭作为供品,放在那龙头的前方,有人亲眼看见那条龙张开大嘴一吸,那些鸡鸭就被吸到它肚子里去了,对人却一点不伤害。有人就称那龙为‘神龙’,并立下一个规矩,在龙身上不准抽烟,不准点火,更不准在那龙身上熄灭烟锅,而且每次来都要带些供品,让那条神龙享用。再后来,那些挖硝人就把那条龙叫做‘龙桥’。我们过来时,不晓得是么子原因,那里只剩下一张龙皮,当时我就知道那正是老班子口中的‘龙桥’,考虑到鹰鹰最怕那个,又担心你由‘龙’想到蛇,所以我根据龙桥的形状和颜色,胡编了一个‘白玉桥’的名字!” 我们三个年轻人听寄爷把“龙桥”的来历说完,觉得脖子后面嗖嗖冒冷风。覃瓶儿更是直接扑到我怀里,浑身又开始乱抖。我准备去抱着满鸟鸟,寻求支援,满鸟鸟却腾地站起来,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声音颤颤地向着龙桥方向说:“您家莫怪啊!我先前说要那个你,您家只当是我放了个大臭屁!”满鸟鸟的话让我和覃瓶儿想笑又笑不出。 “你们也不用害怕,我想,那条龙既然不会伤害我们的祖宗,也不会来伤害我们!只是,满鸟鸟你这张嘴巴,真得要找把锁了!”寄爷宽慰我们说。 我听寄爷这样一说,稍稍松口气,想起我们从龙皮中过来,也确实没受到伤害,我们甚至连见都没见到,没有视觉上的刺激,我的心态慢慢平息下来。 “安叔!您家说说你们老祖宗为什么要进硝洞挖硝啊?硝是什么东西?”覃瓶儿趴在我怀中,半是惊恐半是好奇地问寄爷。 “唉!很多年以前,我们这个地方几乎与世隔绝,土家人的生活过得相当艰苦。那时候土家族人不像现在这样衣食无忧。为了生存的需要,他们除了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外,就是成群结队‘赶仗’――哦,赶仗就是围猎的意思――估计那时候已经有火药做的武器吧,武器做起来很简单,但是火药却不好找,我们的老祖宗不知从哪里得知,安乐洞可以挖到硝泥,那硝泥经过淘洗后,再配上其它原料,就可以制成火药。具体还需要哪些原料,我也不晓得,总之,硝泥是制火药的一种原料。你们晓得不?如果天气干燥的话,鹰鹰家猪圈前边地上,会出现一层粉白的东西,就象冬天下的霜,那就是硝泥!”我回想了一下,确实在天气干燥的时候,我老家猪圈前边有一层白白的粉沫,当时还以为是白泥哩,没想到居然是硝。 寄爷继续说道:“到了鹰鹰曾祖那一代,我们这里就出现了土汉混居的情况,土家族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挖硝泥炼火药就不再单纯为了‘赶仗’,而是用来作杀人的武器。后来,有人又说挖硝是为了熬糖,有人又说挖硝制作作肥料,并且硝还分辣的甜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们出去后,你们再去找文史资料了解吧!” “不对啊寄爷,按说,那龙桥存在了很多年,难道这片藿麻林也存在了很多年?那些挖硝人为什么不铲除藿麻草,开僻出一条道路,而偏偏要走那座龙桥呢?” ------------ 第十九章 半傀 更新时间:2009-04-03 寄爷听我问起这个问题,摇摇头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们今天看到的藿麻草应该不会很早就存在,有可能是后来才长起来的,至于长藿麻草的地方,以前是什么,恐怕已经无人知道了!这倒不是重点,另外一件事,才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哩!” “什么事啊?”覃瓶儿问道。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过龙桥时,见那龙皮好像是刚蜕的,所以才那么腥臭扑鼻,而且,我们过了龙桥后,又似乎听到动物爬行的声音,难道……那条龙一直存活到现在?那该有多少年了啊!” 经寄爷提醒,我们才想起这个诡异的现实问题。千年王八万年龟,自古只听说乌龟长寿,从未听说过能活这么久的“龙”――其实就是巨蟒。而且正如寄爷所说,那条“龙”的表皮似乎是刚蜕的,也就是说,在我们进安乐洞之前,它仍然被那几根n形铜箍困在那里,那么,现在它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进安乐洞没有见到它?那动物爬行的声音是否是它弄出来的? 我满脑子都在想那条“龙”究竟在哪里,突听寄爷惊声说道:“龙?龙!鹰鹰……” 龙?巨蟒?意会过来,我脑门马上就冒冷汗了――我又想起了六月初六那个怪梦。那梦中不是也出现一条巨蟒吗?难道就是我们还没见到的这一条? 我颤抖着手点燃竹灯,发现寄爷脸色铁青,爆破筒般的草烟早已熄灭,他拿在手里,一动不动,目光痴迷地看着龙桥的方向。覃瓶儿和满鸟鸟估计也想起了我和寄爷说的那个怪梦,满脸惊惧和困惑,默不作声,定定看着我和寄爷。 我坚决认为,这个世界是唯物的,一切唯心的东西都是用来禁锢人们的思想,或是人类自己找的借口,用来牵强附会地解释一切他们暂时无法理解的现象。然而,我自己亲自做的怪梦,正在逐步摧毁我这个坚定的信念。到目前为止,那个怪梦中出现的人或物只有那块令牌碑还不见踪影,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难道寄爷的猜测是正确的,现实中真的有这样一块令牌碑?当然,如果那条巨蟒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可以得知它是不是梦中出现的那条,也就可以对那个怪梦进行进一步判断。然而,它就偏偏留下一点悬念,搞得我心下心下,在信念与现实之间彷徨徘徊…… 弄得我心烦意乱还有进安乐洞以来的遭遇。我最奇怪的是,我们为什么再也找不到卡门?难道这件事情也与那个怪梦有关? 思索很久,我迟疑着说:“寄爷,我们进来遇见的东西恐怕另有深意哟,或者就是您家说的觋术?” “说说看。”寄爷依然沉着脸,看不出表情。 “你们想啊,卡门中为什么长着一株巨大的魔芋树,而且偏偏挡在路中间,接着又出现地牯牛?这两样东西的名字莫非含有深意?‘魔芋’、‘地牯牛’抓关键字的话,是不是‘魔牛’,这不是和我们方言中的‘莫留’相近吗?加上地牯牛的行动特点,是不是包含着‘莫留,退’的意思?” “继续说。”寄爷来了兴致。 “按照我们的分析,那条龙是在我们进来之前才不见的,所以我们有惊无险地过了龙桥,为什么?”与其说在问他们,不如说在问我自己,如果那条龙真的呆在那里,说不定我早就吓得屁股尿流,扑爬连天往外跑了。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人为布的局?”寄爷明白了我的意思。满鸟鸟和覃瓶儿本来听得一头雾水,此时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既然说开了,我就大胆猜测下去,“是不是人为布的局,现在还不得而知,我在这方面也没研究。但是,那条龙身上的n形铜卡子,总不会是自己从土里长出来的吧?再说这条小路,明显是人工在绝壁上凿出来的,单纯从你讲的故事来看,还不能判断这是挖硝人所为,说不定,这条小条早在第一批挖硝人进来之前就存在了。” “如果按您家所说,喊云窟的白雾是自然现象,”我继续说道,“那么,后来雾散了,我们怎么找不到卡门了?这是不是你说的觋师施的……法术?”我实在不愿说出“法术”两个字,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根本不相信世间真有所谓的“法术”! “还有一个问题,那些地牯牛听见你的锣声,怎么就不见了……”我话没说完,寄爷接口道:“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地牯牛在土中,应该属土,而锣显然是金,金克木,火克土,啷格会金克土,莫非,这件怪事并不能用五行来解释?” “用您家了解的觋术也不能解释?” “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是不是觋术。我对觋术的了解仅限于概念,具体实施方法,我见得很少。” “好吧,不管地牯牛了。我还发现我们已遇到的东西有一个共同特点。”我发现脑子里的古怪想法越来越多。 “么子特点?” “大。天脚山上的怪物,那只蛤蟆、魔芋树、地牯牛、龙桥……哪一个不是大得超出常理?为什么大?年代久远,大有什么好处?无外乎是起震慑作用,为什么要震慑?说不定真与您家进洞前的猜测有关……” “那……那株小魔芋树啷格解释,包括满鸟鸟小时候掉的那颗弹珠?”寄爷突然问了一个我几乎忘记的问题。满鸟鸟听见提到那颗亮锃锃的弹珠,神情一变,急赤白脸地说:“会不会是巧合?”没人回答。一颗丢失多年的弹珠莫名其妙出现在一株小魔芋树的顶端,恐怕只能用“巧合”二字解释了。 听见满鸟鸟说话,我又想起那个所谓的“白胡子老汉”,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最不合理的现象,世间真有鬼魂?我对这个千百年来没人说清,却又长期存在人们脑海中的问题只有两件事情印象深刻。一件是犬蛤斗之夜,我模模糊糊看见我已去逝的爷爷,另一件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 那时还没有我。我父亲、母亲、舅舅三人半夜去舅舅家,走到一个极度偏僻、荒无人烟的山沟时,舅舅和母亲同时惊叫起来,说,梁家老汉怎么半夜三更穿一身白衣在前面走呢?父亲连问哪里哪里,母亲说就在前面,父亲说,我怎么看不见,舅舅说,拐弯了,我们追上去一起走,那么大年纪了,莫摔着哪里。可等三人拐弯一看,哪有梁家老汉的身影?父亲就嘲笑母亲和舅舅眼睛看花了,或者就是梁家老汉到草丛中解手去了。母亲和舅舅也不敢确认,可三天过后,母亲和舅舅吓个半死,因为――梁家老汉死了,而且死之前久病在床,根本不能走动。从那时起,我母亲就坚信这世上真有“鬼魂”存在,这个故事她给我讲过多次,一再告诫我少走夜路,加上爷爷在世时讲的那些灵异故事,弄得我小时候不敢晚上出门撒尿。后来我去向父亲求证,父亲说他从没见过鬼魂,没有发言权,最后用“信就有,不信就没有”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打发了我。 “你说的虽然荒诞,倒开阔了我的思路,恐怕事情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以理解,前面的路也可能越来越凶险。”寄爷摸着下巴说,语气凝重,打断了我的回忆。 “您家的意思是?” “继续朝前走。”寄爷咬了咬牙,“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原路返回了,除了继续前进,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先去硝洞看看。” 我叹了口气,现实确实如此。我听寄爷说得很坚决,也放弃胡思乱想,打定主意继续朝前走,这事儿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天都亮了,不能一泡尿撒在床上。”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鼓劲。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上午九点过,我们是早上七点开始进洞的,经过一番折腾,竟然过去了两个小时。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手电开关,伸手去拉覃瓶儿,握着她的手时,意外发觉她的双手颤抖,一片冰凉。我心里一突,难道覃瓶儿的背又开始痛了?“瓶儿,你的背又开始痛了吗?手怎么这么冷?要不要喝点酒?”我急急说道。 “不……不用,我的背现在不疼。”覃瓶儿低声说道,“听了你说的一席话,我有点害怕……” “嗯?有我们在,你怕什么!”我急忙安慰她。 “嗯!……我也觉得奇怪,自从我进了安乐洞之后,虽然连惊带吓,还有点疲惫,背却一直没痛……” “真的?”三条汉子异口同声叫道。覃瓶儿两眼亮晶晶看着我们,郑重地点点头。 满鸟鸟伸出“鬼爪”就要去摸覃瓶儿的后背,临了发觉不妥,赶紧假装去搔头。我和寄爷相互看了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莫非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了?――这又是怪事一桩! “覃姑娘的背既然不痛,倒少了一层担忧,我们出发吧。”寄爷说。 我们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寄爷小心翼翼熄灭烟头,重新把他那不知装了些什么金钢杂货的柴背篓背上。 “对了,”寄爷突然站住,“通过我们进安乐洞的经历来看,这里面确实很诡异,如果你们真的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千万不能直呼其名字,要用隐讳的称呼,就像我们叫那东西为‘龙’一样。” 我知道寄爷所说的不干净东西其实就是所谓的“鬼”,但是“鬼”不能称“鬼”,那称什么?为什么要用隐讳的称呼? 寄爷看出我们的疑惑,“应该称之为‘半傀’。这其实也是从老班子传下来的,从这个名字你们就应该知道为么子叫‘半傀’了!据说,人遇到半傀,本来是相安无事的,毕竟阴阳相隔,如果直呼那个字,半傀以为你在喊他,就可能上你的身,到那时就搞拐哒!特别是满鸟鸟你那张破嘴,你莫大事小事乱说!”寄爷语气非常严肃,说得满鸟鸟不敢反驳,连连点头,红红的烟头一上一下乱晃。 “那如果碰到的不是半傀呢?也要忌口吗?”估计满鸟鸟被寄爷的话震住了,声音有些颤抖。这伙计两次看见那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显然吓得不轻。 “那也不能随便乱说,要攒言子!”寄爷说。 “安叔,什么叫攒言子?”覃瓶儿很好奇。 “简单说吧,说话时要留一个字不能说出来,但是听的人都晓得说的是么子。比如,我说‘敲锣打’,你们就应该明白我说的是‘鼓’,最后一个字被我‘攒’起来了,这就是所谓的‘攒言子’,明白没?以后遇到么子东西最好不要直呼它的名字,懂吗?”寄爷见我要撇嘴,瞪我一眼,“我晓得,我说的这些事是没有事实根据,但小心行得万年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懂哒!比如我说满鹰鹰色胆包天,只需说‘色胆包’,大家就晓得我说的是‘天’,对不?”满鸟鸟只要不提起半傀,就恢复了他那惯有的痞气。 “好玩!真有意思!”覃瓶儿弄懂了“攒言子”的含义,也暂时忘记了恐惧,拿我打起比方来,“比如我说满鹰鹰油嘴滑舌,我只需要说‘油嘴滑’,就明白我说的是‘舌’?” “嗯,是这个意思!”寄爷说。我在旁边听得火大,满鸟鸟“日绝”我也就算了,他不打击我他是过不出日子的,可覃瓶儿也拿我开涮,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我对覃瓶儿阴笑一声,“瓶儿,你又没和我亲过嘴,怎么知道我的嘴很油,舌很滑呢?” “你……!”覃瓶儿在我胳膊上狠揪一下,娇羞无语。 “安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半傀吗?”满鸟鸟声音很低沉,说话带着颤音,显然,这是满鸟鸟此时最关心的问题。任何一个人在感觉恐惧时,总想找一个人寻求安慰,哪怕只得到最苍白的几个字,也足以巩固自己的心理防线,获得精神上的支持。我估计满鸟鸟正是这种心态。 为了缓和气氛,我想捉弄一下满鸟鸟。其实我心里也不无惊惧,经过一系列事件,我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疑问搅得我焦头烂额,就像喝醉酒后,肚肠内的渣渣总想找个突破口,一泄为快。满鸟鸟的问题象一根针捅破气球,引得我飞快地接嘴说:“有。” 满鸟鸟在黑暗中扭过头,我闻到他口中喷出来的浓重烟味。我想他对我的回答很吃惊很疑惑,“你不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半傀吗?”我接着说道。 满鸟鸟没想到我会如此说,猛然提高音量,“你――嘿嘿,我啷格敢跟您家比,我是胡萝卜,您家是……嘿嘿,颜色都不同。”我真担心他会把那两个丑陋的字当着覃瓶儿的面说出来,还好,他及时刹住了车。 按下这头,不提防那头又翘起来。覃瓶儿听满鸟鸟中间省略了几个字,非常好奇,“鹰鹰,鸟鸟说你是什么啊?” 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瞥见满鸟鸟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灵机一动,荡笑着说:“他骂我是那个……就是我们三人有,就你没有的东西。他的意思是两件不一样的东西没有可比性。”覃瓶儿冰雪聪明,又见我笑得很无耻,早已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了,俏脸一红,满面含窘,在竹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可爱。 “这个东西嘛……”寄爷遣词造句开口说道,“完全依靠人的认识态度……” 切,不就是“信就有,不信就无”吗?搞什么咬文嚼字?却听寄爷继续说道:“我在一本古书里见过,‘鬼’字的最初形状是上人下鬼,跟我们这里称‘半傀’有异曲同工之妙,古人造出这个字,肯定有一定现实依据,既然有个‘人’,肯定与人息息相关的,事实上,现在大众比较接受的说法是,鬼就是人死了之后的魂灵,在外国在叫幽灵,既然全世界都有这种说法,总不至于都是编造的吧?现在还有一个比较科学化的解释,说鬼其实就是人的脑电波,人的躯体死了,脑电波还在……不管哪种说法,没人能说明鬼魂存在,也没人能证实鬼魂不存在,所以,我才说信不信在你自己。” 任何问题的答案,最怕模棱两可。满鸟鸟听完寄爷的回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完全不知所措了。 此时,整个空间除了我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再外其它任何响动。我们说话时,音量不自觉地压得低沉,浓浓的黑暗又将竹灯光挤得萎靡不振,满鸟鸟的神情无形中将我们心底渲染得波澜起伏。 见满鸟鸟如此紧张,同时也为自己打气,我捏了下满鸟鸟的脸蛋,痞笑着说:“有我这个‘公’在,你这个‘婆’怕个撮箕哟?你我秤、砣合璧,共同把伟大的冒险事业推向前进……” “莫闹,听!”寄爷突然把手放在耳边,侧着头,神秘地说,“你们听见没?” ------------ 第二十章 婴哭 更新时间:2009-04-04 “听见什么?”三个年青人的心又提起来了。我的第一反应是,莫非花儿在前面叫?粗略一听,并没听见花儿的叫声。看寄爷不像在故弄玄虚,我们几个都不敢说话,凝耳细听起来。 “半傀?”一听见那声音,我的心开始咚咚狂跳,浑身的毛发唰地立了起来,脑子已不听使唤,手脚酥软无力,说话的声音后面竟然挂着波浪符号。 那声音极为尖细,犹如一把利剑划过沉沉黑暗,势如破竹般刺入心底。 覃瓶儿低啊一声,便不管不顾地钻进我怀中,两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指甲只差隔着衣服掐进我的肉里。满鸟鸟也扑到我背上,双手勒着我的脖子,声音颤颤地低声说:“鹰鹰,半傀来了!我们啷格办?” 覃瓶儿从前面抱着我的腰,满鸟鸟从背后勒着我的脖子,我被这两具一硬一软的肉体紧紧夹在中间,活像一个夹心饼干。满鸟鸟估计已经被那声音吓得腿肚子抽筋,直往地上溜,他偏又不肯放开我的脖子,勒得我眼前金星乱舞,呼吸艰难。他呼呼喘气的声音,掺杂着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诡异声音,在我耳边合奏出一曲夺人心魄的“鬼曲”! “满鸟鸟,你再不松开我的脖子,我就要变成‘装神弄’了!” 满鸟鸟听了稍稍松劲,我顺势一坐,总算摆脱满鸟鸟那只手,覃瓶儿跟着我跌倒在地,仍躲在我怀中,不肯离开。 之所以形容那声音用了“诡异”二字,实在是那声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我听见其它声音,比如动物的咆哮、奇特的马蹄声,甚至蟒蛇爬行的声音,我都会认为很正常,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惊恐和狼狈。 那声音非常稚嫩却又穿透力十足,时而高亢激越,时而飘渺低沉。除了我们这一堆人喘气的声音外,就剩下那声音在洞壁间来回激荡。――没错!那声音正是婴儿的哭声!! 侧耳细听,会发现那婴儿哭声并非连绵不绝,而是时断时续,听起来十分凄惨,就像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在索奶一般,呜哇呜哇不绝于耳。更令我震惊的是,那婴儿哭声稍停时,竟然夹着模糊不清的呜咽,就像孩子含着母亲的*却吸不出乳汁那种情形。 我强压心跳,眼睛去搜寻寄爷。寄爷叫我们听那婴儿的哭声时,就下意识地吹灭了竹灯,我也关了手电,所以,我只看见寄爷模糊的轮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寄爷……这里面怎么会有个奶娃娃呢?”我发现我的声音沙哑,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被满鸟鸟勒的,喉咙像被刷把刷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是不是……哪个婆娘……不要她的娃儿了,把他丢进……天坑,恰好……掉进了安乐洞?”满鸟鸟努力想求证那婴儿不是半傀,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饱含着一股迫切的期望。 我没想到满鸟鸟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想到如此有创意的可能,“骚说!现在的年轻父母都只生一个,哪个舍得把娃儿扔进天坑?”满鸟鸟的猜测虽然离谱,却给了我一个灵感,莫非是哪个小媳妇背着娃娃掉进了天坑?侠马口的地形我是了解的,天坑密布,而天坑下面是数不清的洞穴,以前虽然没听说过有人掉进天坑,猪马牛羊不慎落入天坑的事例却时有发生。 听那婴儿哭声,我脑海里出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出生不久的娃娃,无助地趴在死去多时的母亲怀里――那母亲可能已经血肉模糊――徒劳地含着母亲冰冷的*,小手小脚乱抓乱蹬。 覃瓶儿听到满鸟鸟的话,立即表现出天然的母性来。她从我怀中一跃而起,扯着我的胳膊说:“快走!我们去救他啊!”我跟着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速去救那孩子。 “肯定不是满鸟鸟所说的那样。”许久没有说话的寄爷终于开口了,“你们听,那婴儿哭声恁个凄惨,好像在找咩咩(*)吃却又吃不到,那说明么子?” “安哥,你莫吓我,到底说明么子啊?”满鸟鸟听见寄爷否定了他的猜测,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莫告诉我,那是半傀发出的声音!” “这个还没听出来?如果真有一个奶娃娃在这洞里,那说明……那说明,可能她的母亲也在里面呐!莫非是传说中的……” “传说中的什么东西?”我也没想到寄爷的话会让我们的猜想峰回路转,十分不解。 “鬼母子!”寄爷沉吟了半天,才重重说出这几个字。 这三个字一砸出来,满鸟鸟的身影立马就矮了。“寄爷,您家不是说不能说那个字吗,会不会上身呐?”我在惊恐之余,居然还记得要忌口的事,暗想,要是您老人家让半傀上了身,那我们三个年轻人进安乐洞可真是“水打烂木柴――一去不回来”了。 寄爷听得一呆,挥手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稍一迟疑,毅然决然地说:“鹰鹰,把竹灯点燃,我们到前面去看一下,哪有活人怕死――半傀的呢!”我点燃竹灯,见满鸟鸟已歪在地上,脸上煞白,浑身像打摆子一样乱抖。我扶着覃瓶儿,伸手去拉满鸟鸟,他却死活赖在地上,喃喃地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也行!就你这个脓包样,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对了,寄爷,不晓得那白胡子老汉会不会来这个地方哟!”满鸟鸟被我一激,又听到“白胡子老汉”几个字,立马象根弹簧从地上弹起来,“算哒!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如果真是半傀,我也可以帮你们一把――鹰鹰你眼神好,还是你走前边吧!我走中间保护瓶儿!” 我又好气又好笑,暗暗鄙视满鸟鸟,要人就要人,不要人了屙尿淋,我眼神好?平常不是老喊我四眼吗?鄙视归鄙视,想到他唯一怕的就是半傀,我只好麻着胆子,握着竹灯,当先顺着那石槽小路向前走去。覃瓶儿一手拉着我的右手,一手扶着石壁。我偷眼一瞥,注意到满鸟鸟紧紧抓着覃瓶儿的衣摆。我心里长叹一声,估计这伙计的胆子已经分崩离析了! 我们走在石槽小路,步步谨慎。先前没有婴儿哭声,我们在石槽小路中都走得那般艰苦,此时那稚嫩而凄楚,时断时续的婴儿哭声丝丝钻进耳膜,弄得我们心慌意乱,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一寸一寸朝前挨!此时如果有人在远处看见我们,肯定会以为是两团鬼火在绝壁上移动。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那婴儿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哭一样,可是我到此时都没弄清那婴儿哭声来自哪个具体方位。哭声虽尖细,却游离不定,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我的感觉是,那婴儿似乎在说:“来啊来啊!我饿!” 我们又走了很久时间,还是没走到小路的尽头,那婴儿哭声也始终在我们的前方,若即若离。幸好那石槽小路上另有几个供人休息的石洞,我们在石洞中喘几口气,平复下心情,就继续前进,希望尽快走到尽头,找到一个宽敞的地方,避开绝壁下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藿麻林,再去打探婴儿哭声到底来自何方。 我边走边想,前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是一个女半傀穿一件白衣,脸也是白的,坐在地上,露着胸怀,给一个也是一身惨白的婴儿喂奶?等我们走近了,那女半傀会不会露出森然的牙齿,对我们冷冷一笑,说:“你们终于来了”? 脑子里设想着见到那女半傀和婴半傀的情景,我竟发现我不再恐惧,反而越来越好奇,心中竟莫名充满期待,如果真能见着传说的半傀,岂不是一件扬名天下的事情? 我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趴在地上爬行,覃瓶儿和满鸟鸟见我如此,不得不跟着爬行。寄爷背着背篓,也半勾着腰疾走,背篓刮在石壁上,拖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在我听来,陡添一丝兴奋和刺激。 我正在体会心中古怪的感觉哩,双手突然一空,身子开始作自由落体运动,从绝壁上倒栽葱直摔下去。 我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仅仅一瞬间,我就直挺挺地扑在地上,额头和鼻子撞在一块石头上,一种酸疼的感觉立即传遍全身,膝盖也隐隐作痛,手掌火辣辣的,可能搓破皮了。 ――什么叫“五体投地”,我现在的情形就是。 按物理学位移公式计算,我也只是从上面掉下来五米。我顾不得鼻子是否流血,双手一撑,从地上爬起来,发现竹灯扔在一旁,居然没有熄灭。我暗道侥幸,捡起竹灯,举过头顶,打量周围的情形。 地上全是湿漉漉黑黢黢的圆形石头,没有任何植物,就像一片潮湿的河滩;两边同样是绝壁,淌着阴冷的地下水;空间不大,给人一种压抑感;我的右边,是一道石坎,石坎下面,就是藿麻林,我摔下来时,离石坎仅仅一尺左右,如果稍稍偏离,我现在肯定已经在藿麻林里叫唤了;我的左边很昏暗,似乎很深,隐隐有几根看不清形状的灰白石柱。 我打了个冷战,发现此处冷得出奇。那诡异的婴儿哭声在我摔下来时,就已戛然而止,目光所及,看不见任何异样。 “鹰鹰,鹰鹰,你没事吧?”我抬头通过寄爷手中的竹灯光,看见覃瓶儿跪在石槽小路上,伸长脖子向我喊道,声音里透露出焦急。 “没事!受点小伤。”我向上面喊道:“你们也没事吧?” “我们也没事!” 我们对话时,才发现我摔下来那个位置,石槽小路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那绝壁像墙的转角处,使得长满藿麻草的沟壑和面前的洞厅形成t字形。 “瓶儿,你们顺着那条小路下来吧,前面好像可以下来!”我朝上面喊道,“鸟鸟,你要好生照顾瓶儿和寄爷啊,这下面没有藿麻草,宽敞得很!”满鸟鸟在上面答应一声。我看见他们举着竹灯,拐弯继续向前爬行。 我拿着竹灯,准备到那几根石柱那里打探一下,心里却有些发紧,只好站在那里等寄爷他们。 满鸟鸟刚一下来,就一把抱住我,“鹰鹰,我以为你这回要‘稀皮’(死)哩!没想到你福大命大――你还是走前面?”本来他来抱我时,我还感动了下,哪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我苦笑一下,举着竹灯走向那几根灰白色的石柱。 我边走边举着竹灯左右搜寻,根本没看见什么婴儿。覃瓶儿紧抱着我的腰,满鸟鸟拉着寄爷的背篓,屏息静气。寄爷反手插在背篓里,神情紧张,不晓得他准备了什么武器。 “鸟鸟,你没发现什么异样?”我想起满鸟鸟能看见那莫名其妙的白胡子老汉,此地如果真有所谓的半傀,满鸟鸟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神情。 “没……没有!”满鸟鸟显得很紧张,四处瞟了一眼,颤声说道。 我觉得很奇怪,那婴儿哭声到底来自何处?难道在那几根石柱那里? 走近石柱,我们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柱,而是数十根巨大的石笋。那些石笋顶天立地,通体灰白,上面还有些条纹,犹如人体青筋暴露,显然是因为千百年的岩浆水滴落在地上,水中的矿物质沉积而成。石笋上同样是湿漉漉的,岩浆水在竹灯光的照耀下,泛着清冷的白光。 那几根石柱有的象擎天一柱,有的象老僧坐禅,有的形销骨立,有的丰满肥硕,相互之间挤挤挨挨,却又若即若离,竹灯光摇曳,照得它们似动非动,欲行未行。 我们见到如此美丽的洞中奇景,几乎忘记了那婴儿的哭声。满鸟鸟见并无动静,神情松懈,指着一根石笋说:“鹰鹰,你看,那根石笋是不是象个男人在站着屙尿?”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别说,还真像!只是那动作实在不很雅观。覃瓶儿也见到了,脸色绯红,指着另一根石笋,说:“那根是不是象一头大象在喝水?”不等我们回答,她又发现了形象诸如犀牛望月、后羿射日、大鹏展翅之类的石笋,一时间惊喜得连蹦带跳。显然,她以前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洞中奇景。 “寄爷,这里不是硝洞吧?”我见此处如此潮湿,而且没有人为挖掘的痕迹,应该不是寄爷口中的硝洞,可前方被这些石笋挡住,根本看不见有其它的通路。 “按道理应该不是。”寄爷走上前查看一番,半天摸不着头脑,“啷格没路了?” “呜哇――呜哇――”两根石笋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哭声。突如其来的声音象一根针猝不及防扎进耳朵,一股阴冷潮湿的雾气紧随而来,吓得我手中的竹灯差点脱手掉在地上。满鸟鸟在第一时间,回身就跑,心急火燎之下,一扑爬跌倒在地,他挣扎爬起,手脚并用,连跑带爬向外急走。覃瓶儿估计被哭声吓坏了,忘记了逃跑,呆呆站在原地,捂着耳朵,眼光痴迷地投向哭声传来的方向。寄爷虽没跑,背着背篓倒退时,踩着一块石头,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用力一撑,立起身子,未及站稳,从背篓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 我见覃瓶儿站着不动,几步跳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第一感觉就像抱着一个冰雕,不晓得是吓的还是那雾气的原因。我掏出手电寻找满鸟鸟,发现他站在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百米冲刺的姿势,扭头看着我们,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 此时,那婴儿哭声不绝于耳,中间竟间杂着粗浊的马蹄声,声音在洞壁间来回震荡,嗡嗡响作一团。我拍拍耳朵,刚想听听满鸟鸟到底在喊什么时,一只湿漉漉毛茸茸的脚掌猛地搂住我的脖子,我眼前一黑,覃瓶儿的尖叫声挤开其它声音,冲进我脑中炸响。 “汪!汪汪!”覃瓶儿的尖叫未落,狗叫声紧随而至。 “花儿?”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个砍脑壳的,你冷不丁跳出来,不晓得打声招呼啊?”花儿见我发火,从我身上溜下去,蛮腰一扭,抖落满身的水珠,抬头无辜地看着我。 与此同时,那婴儿哭声并未停歇,而且哭得格外凄惨,中间又缠夹着马蹄声,给人一种马拉着婴儿狂奔的感觉。 妈那个巴子,老子不发威,你以为是病猫,管你是不是半傀,我都要“久仰”一下。我大骂一声,推开覃瓶儿,举着竹灯从那两根石笋之间钻到后面,发现一个长相奇特的怪物张着大嘴,趴在一个方形水井边,哇哇大哭! 我一见那怪物,哈哈大笑,连声招呼外面的人别怕。我一笑,那怪物立即停止哭泣,睁着两只眼睛打量着我。“鸟鸟,鸟鸟,不是半傀不是半傀!”我喊了几声,竟然没听见满鸟鸟回答。我走出去,一把拖起痴不痴呆不呆的满鸟鸟走近水井,指着那怪物,“就是这哥们吓的我们。” 满鸟鸟一见那怪物,腰腹一鼓,长呼一口气,身子立马变得伟岸起来。他哈哈一笑,中气十足地说:“妈那个巴子,非洲老头子跳高――吓(黑)老子一跳,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玩意儿,我要对它‘先奸后’!”寄爷一拍大腿,“你看我这个猪脑壳哟,我啷格就没想到是这个东西呢?” ------------ 第二十一章 天梯 更新时间:2009-04-06 覃瓶儿怯怯地问:“鹰鹰,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看上去象蜥蜴?” “别怕,这东西不会伤害人,它不是蜥蜴,更不是半傀,它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娃娃鱼!”我说。 “就是……大鲵?” “是的!”我点点头。 大鲵,因为叫声酷似婴儿啼哭,所以也叫娃娃鱼,其外形有点像蜥蜴,只是更加肥状扁平,一般是生活在含沙量少并且有急流回旋的洞穴中。硒都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几个娃娃鱼保护区之一,所以我们对它并不陌生。我早就应该想到婴儿哭声是怎么回事,只是在这种环境中,会不由自主地往神秘上靠,又被寄爷说的“鬼母子”弄得先入为主,才有了这番可笑的遭遇。 那条娃娃鱼大约有一米五长,见我们盯着它,黑色和棕色相杂的背在水中一闪,就沉入水底。水面上荡起一阵涟漪,波浪拍到井壁众多的小石孔中,“得儿得儿”作响。 等等!得儿得儿?马蹄声?喊云窟听到的马蹄声? 我拿着手电,俯下身去看那水井。那水井的被条石砌成不规划的四方形,水井中的水很深,手电光照下去,竟然看不见井底,那水是幽蓝的,很清澈,水面上漂荡着薄薄的轻雾。水井被几根石笋包围着,散发着丝丝冷气。井壁上靠近水面的地方,没有一根植物,反倒是有无数个碗口粗细的小孔,井水一荡,波浪倒灌进小孔,随即又倒退回来,“得儿得儿”响过不停。呵呵,原来是这个原因,实际上和海水撞击海岸原理一样,可能那些小孔很深,所以“马蹄声”才很尖细圆润,在安乐洞中几经反射,最终巧合地传到洞外。我估计在喊云窟中大喊时这里可能听得见,从而惊动娃娃鱼搅动井水撞击小孔,才产生了马蹄声。 我把这个猜想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弄明白婴儿哭声、马蹄声的原因,大家都长舒一口气,七嘴八舌讨论起那条娃娃鱼来。花儿在井边蠢蠢欲动,看架势是想跳入井中再去逗弄那条娃娃鱼出来。想到花儿,我更加郁闷,这伙计从石槽小路跑上前,半天没有动静,如果真有所谓半傀,早就闹麻堂了。 听爷爷说,狗的眼睛能看到人不能看到的东西,我问他老人家有何依据,他说,你不是经常听见侠马口村所的狗都在半夜狂叫吗?那是阴间在“过阴兵”,或者就是将死之人的魂魄“收脚板皮”来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见过“过阴兵”,对于魂魄“收脚板皮”的说法也将信将疑,但群狗经常在半夜莫名其妙地一起狂吠倒是不争的事实。 “鹰鹰,恁个大一条娃娃鱼,不如我们去弄出来换几条烟钱如何?”满鸟鸟神态轻松,眉飞色舞地对我说。“不行!”没等我说话,寄爷就断然说道:“擅自捕捉娃娃鱼违法不说,那条娃娃鱼恁个大,不晓得在那里多少年了,我觉得……” 得,又在故弄玄虚了! 我打断寄爷,“寄爷,现在怎么办?往哪里走?难不成路在井里?”寄爷一呆,拿着手电一阵乱晃,突然失声叫道:“我的天爷爷,路在这里,原来老班子说的都是真的……” 我抬头一看,被眼前的奇异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在几根石笋之间,卡着一些厚约十五公分左右的木板,木板之间相约两尺,一块一块逐渐向上延伸,形成一架粗糙的木梯。那些木板似乎刮过黑漆,但很多地方黑漆已经剥落,变得腐朽不堪,活象一块块从老坟堆里挖出来的棺材板。 我注意到那木板形成的木梯看不到尽头,似乎延伸到石笋的后面,于是从两根石笋的缝隙中钻过去,用手电一照,我的天,这该是怎样一件浩大的工程啊! 眼前是一个看不见边际的洞厅,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深不见底,高不见顶,脚下隐隐传来轰轰隆隆洪水奔流的声音,一股一股阴冷刺骨的水气不断涌上来,冻得我的牙齿情不自禁地捉对儿厮打。手电光在这个空间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得像一只萤火虫。我摸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用力朝洞厅中间扔去,只听一阵“咣咣当当”的声音,一路向下,渐渐隐去,竟没听见石头触底的回音。 这显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坑,而且,下面肯定不是一马平川,极有可能是乱石穿空。 环境奇特也就罢了,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头顶上悬吊着数不清的、更长更厚的木板,木板两端分别用一根不知为何物却粗若儿臂的绳索缚住,斜斜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中;而这一头,绳子末端拴着一根巨大的圆木卡在几根石笋之间,看样子是起固定作用;木板之间相距不远,形成一座悬空的吊桥,但与普通的吊桥不同,因为木板平放逐级上升,形成一道倾斜四十五度左右的“吊梯”;吊梯中间很多木板已经消失,只剩一些粗大的绳索挂在那里,微微晃动,而有些固定木板的绳索只断了一边,另一边则还悬吊着巨大的木板,一动不动。 我用手电顺着吊梯一照,根本看不见吊梯的终点在哪里。 寄爷他们也钻过来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一个二个都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总算看到老班子说的情景了!”寄爷感叹一声,“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道木梯的上面很可能摆放着很多巨石……” “您家怎么知道?”我疑惑地问。 “这就是传说中土家人先辈建造的‘天梯’……” “天梯?上天用的梯子?” “你想哪里去了?这天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作为进出硝洞的通道,其二是用来对付长毛子……” “长毛子?啥是长毛子?”满鸟鸟接嘴道。 “这就必须从我们的先辈所处的环境说起。据传我们这里原本是古巴子国地,我们土家人是巴人后裔。自古以来,我们的先辈就生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所以无论服饰、发型、风俗习惯等各个方面,与汉人都不相同,后来随着历史发展,土家人与外界开始交往,逐渐形成土汉混居的局面,先辈们见汉人的头发较长,所以称之为‘长毛子’!” “先辈们为什么要躲他们呢?”我奇怪地问。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估计与当时的种族争端有关吧!” “您家刚才说天梯上面有很多巨石?” “老班子是这样说的,上面放了很多巨石,一旦有外敌入侵,当地人就跑进安乐洞中躲藏起来,上面的巨石正是用来作武器用的。你们想想看,如果敌人攻到这里,上面的人把那些巨石砸下来,将会是何等惨烈的一个场面?据说,在天梯的尽头,左边的洞穴就是硝洞,右边的洞穴不知叫么子名字,里面用这样的木板围成一个巨大的粮仓,粮食多得几千人吃几个月都没问题。” 我心旌摇动,看着眼前的天梯,我的脑海里不断想像着我的祖先们在这奇险冠绝天下的地方生活的场景,不禁喟然长叹:我对土家族历史的了解,实在是少知得可怜。 “安哥,你说,这道天梯是怎么搭建起来的呢?”许久未说话的满鸟鸟问出一个我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个……我也不清楚,知道天梯原理的人,恐怕已经不多了。” 好半天我才从悠远的历史追忆中醒过神来,马上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寄爷,我们从天梯上过去?”寄爷沉默半晌,吩咐满鸟鸟:“你去试试那石笋卡着的木板,看还能不能走?”满鸟鸟答应一声,双臂用力,攀着石笋突出的部分,勉力抓住一块木板的边缘,却听“咔嚓”一声,木板断成两截,哗哗啦啦掉进石笋缝隙里去了。满鸟鸟收势不住,身子翻了两翻,直接从站的位置跳了下来。 我们悚然变色,这天梯腐朽成这样,岂是人能走的路? “寄爷,我们还是先到外面再另做打算吧,这里冷得实在受不了。”我见覃瓶儿紧挨在我身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赶紧提议说。 “好吧!”寄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先出去吃点干粮,喝点水再说。” 我们走到水井外边,找了一块稍微干燥的地方,坐在地上唉声叹气,心情十分沉重。显然,我们是无法达到硝洞了,进洞的目的不能完成姑且不说,我们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难道,我们只能按原路返回?说实话,其它地方还好说,找不到卡门也不要紧,我最怕过那龙桥,万一回去时我们与它老人家狭路相逢……我不敢想了! “安哥,你带的么子干粮?”说到吃,满鸟鸟比任何人都急,伸手就去寄爷的背篓里翻吃的,刚揭开背篓,他就惊喜地叫道:“哟嗬,苞谷粑?嘿嘿,好多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噫?安哥,你带块新鲜猪肉搞么事?野炊?” 寄爷一把用黑布盖好背篓,恼怒地说:“野炊?炊你个铲铲,我自有用处!你各人管好你那身臭肉就行了……”边说边从背篓里拿出几个苞谷粑递给我和覃瓶儿。满鸟鸟早拿着两个苞谷粑,几下剥掉桐树叶,三口两口,几个苞谷粑就消失在他那深深的“苕洞”中。 我听满鸟说寄爷的背篓里有块新鲜猪肉,十二分好奇,寄爷背篓里背着一块新鲜猪肉干嘛?刚想掀开黑布看看,见满鸟鸟碰了一老鼻子灰,寄爷又凶神恶煞,我没敢去翻他的背篓,更不敢问寄爷,主动往他枪口上撞。唉,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是先镇压肚子闹革命再说吧。 覃瓶儿第一次见到苞谷粑,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剥开,“鹰鹰,这个……怎么是乌紫色的?这是用什么做的?”我本来正在想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走,却被覃瓶儿打断思路,见她不敢吃,同时为了缓解心中的压力,便向她介绍起土家特产之一的苞谷粑来。“瞧你这话问得……苞谷粑当然是苞谷做的。现在是五黄六月,正是苞谷粒嫩得滴水的时候,将苞谷砣从地里掰回来并脱成苞谷粒后,用石磨推成浆,然后用山上的桐子叶或芭蕉叶包好,放在锅里煮熟,香喷喷甜滋滋的苞谷粑就出锅了。你看到的那种乌紫色是桐子叶的汁液,没事。” 覃瓶儿轻轻咬了一口手中的苞谷粑,眼睛一亮,“真的,好香好甜啊!” 我略显自豪地说:“那当然,这个特产目前在很多大中型城市都有卖,除了香甜之外,其最大的好处是耐饿。”听得覃瓶儿连连点头,小口小口吃着嫩黄的苞谷粑。 “安哥,你带的酒呢?”满鸟鸟找寄爷要酒喝。寄爷笑骂一声:“背时小胆胆儿,喝酒能壮胆啊?”说完顺手把酒壶递给满鸟鸟。 提起酒,我又想起覃瓶儿说她自从进了安乐洞之后,背就从来没痛过,心里很纳闷,按说,根据覃瓶儿以往的情形,经过这一番劳累奔波,她应该早痛得死去活来了,可现在覃瓶儿看上去虽然神情萎靡不振,倒没有丝毫痛苦的迹象,这就不能不让我产生严重的好奇,难道那幅绿毛图真的消失了?果真如此,清和大师说的话倒不能不信了。 “瓶儿,你进了安乐洞之后,背真的从来没痛过?那幅图……是不是消失了?”我仍不敢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再次向覃瓶儿求证。 “是真的。要不……”覃瓶儿欲言又止。 “嗯?我怎么?”覃瓶儿晕红的脸蛋让我看呆了,竟没领会她话中的意思。 覃瓶儿轻轻咬了下嘴,低声说:“要不……你伸手……摸摸……那些毛还在不在?”千辛万苦说完这句话,覃瓶儿羞得低下头,脸都红到脖子根了。 我一呆,万没想到覃瓶儿会提出这个建议,踌躇了半天,最终悻悻地说:“算了,只要你的背不痛就行,还是留到下次再摸吧!”满鸟鸟耳尖,不知怎么竟听见了我和覃瓶儿的对话,听我说得一本正经却又别有含义,“噗”地一口喷出口中的苞谷粑,嘿嘿阴笑起来。 我闹了个大红脸,色历内荏地对满鸟鸟说:“笑个铲铲,看见白胡子老汉时你怎么不笑?”满鸟鸟脸一沉,东张西望一回,抻着脖子不再说话了。 “鹰鹰,你不是说你带着酒吗?你到底放在哪里的?”寄爷见三个年轻人神色各异,赶紧转移话题。我一听,正好下台,“这里。”我指着我的腰说。寄爷用手电一照,见我腰上缠着一圈中指粗细的塑料管子,明白过来,“你个鬼崽崽,脑壳里头硬是空旷,想出这么个点子,既不占地方,想喝时就着管子吸一口,嘿嘿,不错!”没错,那酒正是在我腰上的管子里。 一个“鬼”字,将满鸟鸟吓得半死,扑过来抱住我,双手顺势勒上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含着苞谷粑的嘴凑近我耳边,“鹰鹰,安哥没忌口,会不会……被上身哟?”我又气又急,半傀来了,勒我的脖子就能逢凶化吉吗?我推了他一把,使力将脑袋从他的手臂中扯出来,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下次你被吓得两颗卵子米米打架的时候,再敢勒我的脖子,我把你那东西谯下来,扔到屋背上去。”满鸟鸟赶紧呲牙咧嘴地点点头。 “行了!不要闹了,我们想想下一步该啷格办吧。”寄爷听满鸟鸟说他没忌口,老脸一沉,及时止住我和满鸟鸟继续胡闹,“前面已是绝路,虽有天梯在那里,我可不敢让你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看来,我们只有按原路返回了,恐怕……我们这次进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对寄爷此刻的态度郁闷至极,捉鬼是他,放鬼也是他。因为一个古怪的梦,就顾头不顾尾,到这个穷凶极恶之地来找什么令牌碑,本身就是一件荒诞至极让人笑掉大牙的事。这下好了,连出路都找不到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不定,还会把小命都搭在这里。 “您家不是说得板上钉钉,可以找到其它出路吗?”我心有不甘,又害怕回去撞着那条“巨龙”,埋怨寄你道。 寄爷一呆,“我说过这话吗?――我想起来了,十年前天脚山底不是修了一条隧道吗?这个水进能不能通向那里呢?” “要不,找个人下水井看看?”寄爷见我瞠目结舌,试探着问。 我苦笑一下,眼睛瞄着满鸟鸟,那意思是,伙计,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满鸟鸟见我不怀好意地望着他,急忙摇手,“不行。我那两招狗刨骚的本事,下去肯定是水打烂木材,还是想其它的办法吧。――对了,可以让花儿去试试嘛!” “花儿会游泳吗?”覃瓶儿从羞怯中恢复过来,听满鸟鸟说让花儿下水井,急忙说道。 “你这话说到对门坡去了。猪凫三江,狗凫四海,它游泳的本事比我强多了。”满鸟鸟不以为然地说。 我一想,这确实是个办法。满鸟鸟打了退堂鼓,寄爷又是个旱鸭子,至于覃瓶儿,那是万万不能让她去冒险的,那么只剩我和花儿还可去一试。不过,我的体力可能很成问题,而花儿是天生的游泳健将,看来,这个重任只有拜托它了。 不过,有两个现实问题不得不考虑:花儿怎么能明白我们的意图?即使它找到通道,我们如何进去? “猴子……鹰鹰……猴子!”满鸟鸟突然指着我喊道。 ------------ 第二十二章 猴头鹰 更新时间:2009-04-07 我气得直想跳下天坑死了算球! 如此举步维艰的境地,满鸟鸟竟然有心情开玩笑,喊我是猴子,而且声若裂帛,直透云宵。这报复也来得太快太不是时候了吧! 正准备对满鸟鸟破口大骂,瞧见他神色不对,花儿也开始朝我狂叫,覃瓶儿脸都白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寄爷也慌里慌张去背篓里乱翻。 嗯?该来的终于来了?猴子半傀?又在我脑后? 一连串的疑问将我的心扯得生疼。稳住!我脑子里快速转了几圈,打定主意,握紧手电,也不忌口了,大喝一声:“是鬼你就出来吧!让我瞻仰下,告诉你,爷爷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被吓大的。”边吼边像传说中的僵尸直直一跳,转过身去。这一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张巨大的猴脸斜挂在我的头顶!! 我全身一抽,心里“咯噔”一声,手脚一软,手电差点掉在地上。这就是所谓的“鬼魂”?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握紧手电,盯着那张猴脸,慢慢后退了两步,揉揉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张猴脸。 粗看之下,那确实是张猴脸,只不过看上去更像一只苍老得快要死去的猴子的脸,有一面铜锣那么大,脸形呈苹果形,满脸褶皱纵横,两只黑洞洞的眼孔极不协调地长在猴脸的上方,占了三分之一面积的鼻梁直直竖在脸中间,鼻梁下边末端,是一只和脸形极不匹配的、短小的、弯刀形的、尖利的喙,藏在满脸黄色的茸毛中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看到那只尖喙,我惊声叫道:“这不是……猴头鹰吗?”同时很诧异,怎么今天尽遇上大得出奇的东西?我在《硒都志》看到过猴头鹰照片,根本没有这么大张脸,难道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对我们起“震慑”作用?更奇怪的是,这么大一只猴头鹰怎么会无声无息跑到我背后而我竟然一无所觉? 手电光和我的目光一直放在那张“猴脸”上,寄爷又站得较远,手中的竹灯光晃晃悠悠、昏昏黄黄,所以,我并没有看清这只猴头鹰的身子有多大,直观的感觉是它周身漆黑,体形巨大。 满鸟鸟听我叫出猴头鹰的名字,长长喘了口气,那口气好像在他胸中憋了很久。 手电光直直照着猴头鹰的脸,我发现它的黑眼眶中竟有两只玻璃弹珠大小的眼珠,射出妖异而阴冷的红光。猴头鹰对手电强烈的光根本不避让,就那么直直地冷冷地看着我,不声不响,与花儿的狂叫声形成强烈的反差。 我搞不懂这只猴头鹰想干什么,正准备打着手电查看一下它到底有多大,突听一阵剧烈的风声响起,猴头鹰两扇门板宽的翅膀势如闪电一夹,我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团黑暗拥挤而至,我被夹个正着,随之身体两侧像被无数根棍子一抽,痛得我狂呼一声,手电“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一股全身被抽空的感觉如海水涨潮般袭上大脑,一下子支撑不住,仰天倒在乱石中。 寄爷手中的竹灯已被猴头鹰翅膀带起的阴风吹得急熄,空间中霎时变得漆黑一团,只剩下花儿在徒劳地狂叫。 我顾不得全身酸疼,正待翻身爬起,一股劲风从我鼻尖刮过,紧接着胸口被猴头鹰的大脚一踩,眼前便出现满天亮闪闪的星星。 “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是我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过来。 “瓶儿!!”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覃瓶儿的身影,在我残存的记忆里,那声尖叫正是覃瓶儿的声音。 没人答应!! 寄爷和满鸟鸟围在我身边,满脸沉重和哀痛。满鸟鸟脸上乌一块紫一块,冷汗淋漓;寄爷也好不到哪去,一撮胡子都不见了,满脸血迹斑斑;花儿站在我的头前,长长的舌头象瀑布般伸出来缩回去,不时低声哀哀哼叫。 “瓶儿呢?”我看见寄爷和满鸟鸟神色黯然,一言不发,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 寄爷和满鸟鸟回避着我的眼光。我见他们这副神情,一股巨大的悲伤感瞬间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只在我爷爷奶奶去世时才有过。我想,覃瓶儿肯定出事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抢过寄爷手中的竹灯,四下里一照,却没有见到覃瓶儿的尸体! “瓶儿呢?”我冲寄爷和满鸟鸟大吼一声,“再不回答,我要用砍刀说话了!”满鸟鸟看着疯狂的我,叹息一声,低声说:“瓶儿被你所说的猴头鹰抓走了!” “抓走了?怎么抓走的?”我的声音猛然提高一倍,手提砍刀,冲到满鸟鸟和寄爷面前。花儿见到我疯狂的样子,吓得往后一缩,躲到寄爷身后,胆怯地看着我。 “我们听见瓶儿尖叫,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安哥手中的竹灯也熄了,所以我只好凭感觉去拉瓶儿,却拉不动,我顺手一摸,发觉猴头鹰的爪子紧紧抓着瓶儿的头发,我赶紧抓住猴头鹰的脚,使力去掰它的爪子,并大声叫安哥过来帮忙,想把瓶儿抢过来,哪晓得……那玩意儿翅膀一挥,打得我一翻跟斗,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满鸟鸟见我瞬也不瞬盯着他,更不敢看我的眼睛,低着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瓶儿!” “对不起?对不起有个鸟用啊?”我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听见满鸟鸟的话,怨气冲口而出,“你不是说你力大无穷吗?你不是说你能日死一切毒虫猛兽吗?怎么那时却拉稀摆带、丢盔弃甲了?”满鸟鸟垂着头,不敢吱声。 “鹰鹰,你要冷静……”寄爷听不下去了,出来打圆场。 “冷静?冷静个屁!覃瓶儿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叫我如何冷静?不见的不是您家,您家是可以吃根灯草,说得轻巧……对了,您家当时在做什么,嗯?”寄爷没想到我会把矛头转向他,而且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愤慨,当下气势大幅缩水,嘴唇抖抖地说:“我想在背篓里找件家伙……” 到背篓里找家伙?怪不得我听见覃瓶儿尖叫时,隐隐有“叮铃当啷”的声音哩,莫非又想用那面破锣搞什么“金克木火克土”之类的尖端玄门法术?我的天爷爷,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搞这些鬼名堂,直接和满鸟鸟抱住覃瓶儿不就完了吗?两个大男人难道对付不了一只扁毛畜生? 我强忍怒气,听寄爷继续说道:“……找了半天没找到,等我想腾出手去抱住覃姑娘时,那只猴头鹰却双爪抓住覃姑娘的肩膀,两翅一挥,就带着覃姑娘飞走了,慌乱中我被那畜生的爪子抓了两把,扯掉一撮胡子……” “那你们怎么不跟上去救她呢?”我厉声吼道。 “救她?啷格救?去哪里救?”寄爷忍不住了,声音徒然提高,“你躺在这里半死不活,我们丢下你不管?” “你……!”我气得语结,见花儿站在旁边,怒气无处发泄,忍不住挥手打了它一下,花儿委屈地哼叫一声,跑得远远的,扭头无辜地看着我。 “你有气冲我来,你打花儿搞么事?它追到前面那石坎处时,不敢再走了,为什么?石坎下面就是藿麻林。你以为它不想去追?”寄爷的脾气也上来了。 “那畜生是向哪个方向飞走的?”我打花儿时就知道错怪它了,心里很内疚,走过去抱了抱花儿,回头问寄爷道。 寄爷一指,原来是藿麻林那条沟壑的另一边。 “鹰鹰,你莫着急,我掐算了一下,覃姑娘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鹰鹰,你搞么事去?” 我在心里鄙夷地笑了一下,不答寄爷的话,一把操起满鸟鸟手中的手电,握着砍刀,一言不发,闷头走向藿麻林边上的石坎。 我站在石坎边,用手电一照,发现藿麻林两侧都是绝壁,根本无处落脚,更不用说有像那边的石槽小路了。看来,要追下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藿麻林里穿过去了。 我拉起衣领蒙住脑袋,拿出红绳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剩下的部分缠在裸露的腰间和腿上,将背包和竹弓背好,手握砍刀,回头看了一眼寄爷和满鸟鸟,猛地向藿麻林跳了下去,耳边隐隐传来寄爷的惊叫和花儿的哀叫声。 脚一触地,收势不住,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藿麻草象海水一样蜂拥而来。 我顾不得小腿骨裂般的疼痛和手上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捡起摔在手边的砍刀和手电,翻身站起来,对着眼前的藿麻草一阵乱砍。藿麻草残枝碎叶落在我头上和手上,皮肤裸露的地方瞬间就布满了红色疹子。全身针扎般的痒疼,竟让我暂时忘却,心中只剩下唯一一个信念:我一定要找回覃瓶儿!! 覃瓶儿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没觉出她让我如此牵挂,此时她被猴头鹰带走,生死不明,我的心变得空落落的,就像丢失了一件心爱的宝贝一样。我只想尽快找到她,哪怕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要我还能活着爬出这穷凶极恶之地,我就会一定把她带出这黑漆漆阴深深的安乐洞,埋葬在一个阳光可以照耀的地方。 密密麻麻的藿麻草在我挥刀猛砍之下,渐渐露出一个很小的空间,我毫不停留,继续猛砍,脚踩着那些倒在地上的藿麻草,一点一点砍出一条路来。 此时的我,恨不得手中的手电是一把动画片中的激光宝剑,横着一扫,藿麻草就倒下一大片,从而开辟出一条路来,又恨不得这把激光宝剑更厉害些,一挥之下,就能把潮湿阴冷的石壁拦腰砍断,顺手一挑,就能把山头挑开,让可爱的阳光洒进来,照亮我前进的路。 可惜,这些都只是幻想,那些藿麻草一点也不给我面子,毫不留情的亲吻着我的皮肤。我希望砍出一条道路的进度十分缓慢,尽管无数藿麻草在我面前拦腰折断,刷刷乱飞。 “瓶儿,你在哪里啊?你现在怎么样了啊?”我边喊边砍,边砍边喊,企图听到覃瓶儿回答,哪怕是一丝呻吟也好。可惜,漆黑的空间中只有我的喊声、喘气声和刀子砍在藿麻草上的噗噗声,这些声音缠夹在一起,被藿麻林一吸,变得浑浊而沉闷! 我全身疼痒的地方越来越多,痒疼也越来越严重,估计身上已有相当多的地方出现了血色疹子,被我的热汗和藿麻草上阴冷的露水一浸染,痒疼的地方更像千百根牛毛细针在疯扎,可前方还是密密麻麻的藿麻林,一点也没有看见尽头的意思! 我此时心里已经不再害怕,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千方百计找到覃瓶儿。我对那些所谓的毒虫猛兽已经顾不得去想了,要来就来吧!大不了,我这一百多斤就留在这里,充当藿麻草的肥料! 我在心里暗暗祈求那只猴头鹰看在我也是“鹰”,五百年前可能还是一家的分上,千万不要伤害覃瓶儿,至少也给我留点尸骨,让我带出去,也不枉我和她朋友一场,不枉她那么信任我一场――我那时的想法,后来想想很天真,可是在那种情况下,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奇迹发生,哪会有正常的逻辑思维呢? 祈求之余,我在心底狠狠咒骂那只猴头鹰,既然你我都是“鹰”,就应该讲究君子不夺人所爱…… 等等!爱?我竟然想到了“爱”字?难道我竟遭遇了那个叫“爱情”的玩意儿?我对覃瓶儿的担忧竟然是爱的情愫?――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彷徨无措。 我停止疯砍,痴痴站在那里,与覃瓶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如喷泉般涌入脑海,她那美丽的面容在我心底不断幻化,时而姣俏甜美,时而扭曲痛苦…… 我大叫一声,“啊!”声音在黑漆漆的空间中来回碰撞,悠远而缠绵。 我使劲摇摇头,想把覃瓶儿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容扔出脑海,接着掏出一只烟放在嘴上,企图平复纷乱的思绪。而就在此时,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 我两退间一热,想起藿麻林上的“龙桥”,暗道,不会是它老人家来了吧?同时再一次十分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害怕那个东西?而且是天生俱来的害怕? 我免力憋住要倾泄而下的水柱和阿堵物,转身看着来路。 那唏唏嗦嗦的声音很快就到了我的跟前,我麻着胆子用手电一照,“花儿?” 见到花儿,我心中大喜,在这黑暗而寂静的藿麻林中砍了这么久,终于有伴了。 花儿浑身粘满了藿麻草的白毛,身子肿了一圈,难受得它眼泪横流,血红的舌头伸出来尺把长。仔细一看,我发现它的舌头居然也肿了。估计它因为痛得厉害,用舌头*身上的白毛,又或许是它奔跑过程中,伸出的舌头被藿麻草刺伤,这才导致它的舌头肿得象泡粑。 我见花儿如此可怜,又想到覃瓶儿生死不明,心如刀绞。 我矮下身去,不去管花儿身上的藿麻草白毛了,用力抱了它一下。花儿眼中放着光,不哼不叫,想用舌头*一下,却发现舌头没有原来那么灵活了,努力了几次,终于没有成功,它眼中的泪水就越来越多,转眼间滚滚而下。我在花儿脸颊上亲了一下,拍拍它的头,示意我明白它的心意了,花儿眼中才露出稍稍欢欣的神色。 我站起来看看来路,没有看到寄爷和满鸟鸟的身影,心中苦闷无比,转身继续猛砍藿麻草。“生活就像*,要靠自己的双手”,此时此刻,这是我心情最真实的写照。 为了节约电量,我把手电关了,周围更黑更静。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我和花儿一人一狗在藿麻林中胡冲乱撞。 有花儿在身边,我胆子大了不少,砍藿麻草的动作变得更加疯狂起来…… “噗!”的一声闷响,砍刀刀把震得手发麻。我听声音有异,连忙打开手电一看,发现那没有砍断的东西不是藿麻草而是一根水竹。我抬头一看,发现周围已不像先前那样一团漆黑了,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头顶漏下来,照得洞厅中就像雨后的傍晚一样模糊昏暗。 我意识到我和花儿居然已经走出了藿麻林,来到了另外一个洞厅。 “瓶儿!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听见的话答应一声!”来不及细看洞厅内的情形,我大喊一声,洞中“声――声――”回响了几下,又恢复沉寂。我侧耳细听,除了回声以外,听不见任何其它声音,放眼一看,也没有见到猴头鹰和覃瓶儿哪怕是模糊的踪迹。 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暗想覃瓶儿看来是凶多吉少,可能已经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号啕大哭,哭声在空旷的洞厅中嗡嗡乱响。我连哭边想,如果覃瓶儿真的已经香消玉殒,我真想有传说中的时光机器,带我们回到昨天,再也不进这个鬼安乐洞了。我甚至万分希望我没有做过那个古怪的梦,现在才真正是一场恶梦,梦醒后我仍然躺在小窝的床上,自得其乐,覃瓶儿也从来没有来过硒都,她仍然在她该在的地方无忧无虑地生活…… ------------ 第二十三章 嫁血 更新时间:2009-04-08 花儿见我哭得肝肠寸断,免力伸出*的前脚碰碰我的头,眼中含着热泪,凄楚地看着我。我看见花儿这个样子,想到只有它陪我在藿麻林中相依为命,心中更加悲痛,伸手揽过花儿的头,趴在它身上,哭得伤心欲绝。 哭了一会,我站起来,把缠在身上的红绳解开,扯掉衣服,用手电一照,发现我皮肤裸露的地方,血红色的疹子一块盖着一块,而被衣服裤子稍稍遮住的地方,血色疹子虽然少些,但也是密密麻麻。我的泪水滴在血色疹子上,感觉就像火烧一样疼痛。 我想起花儿没有任何遮掩,从藿麻林中穿过来,身上不知已经像什么样子了。我抱着花儿,用头发去猛力擦拭它的身体,希望能多少减轻一点它的痛苦。花儿又**,无奈舌头红肿,只好哀哀低叫着,眼神充满了悲伤和无助。 “汪!”花儿突然狂叫一声,吓得我一激灵。没等我反应过来,花儿挣脱我的手,四腿一蹬,闪电般向对面直蹿过去,左拐右绕,几下就没影了。 我心里一喜,猛地站起来。难道花儿发现了什么?会不会是那只奇大无比的猴头鹰?会不会是覃瓶儿的尸体?一时间,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我用手电一照,发现花儿似乎奔向一个乱石形成的岩隙。 来不及细看细想,我抬腿就跑,却脚下一空,顺着一道长满猴儿草的斜坡直滑下去。下滑的速度很快,脚又被猴儿草一绊,我收势不住,一个嘴啃泥跌倒在坡底,手电被也被摔出去一米多远。我哪管得了许多,腰一弓,挣扎着爬起,操起手电,急匆匆向前奔去。 奔跑过程中,我发觉脚下很软,用手电一照,发现地上铺满了暗绿色的猴儿草,猴儿草之上,却长着一蓬蓬或大或小的水竹。水竹丛比我的头顶略高,刚好挡住我的视线,所以我根本看不见那个岩隙究竟在前方多远,只凭感觉朝那个方向疾走。 跑了几步,前面出现一蓬水竹挡住我的去路。而此时,我全身竟出现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皮肤凉悠悠的,有血色疹子的地方痒疼竟在逐渐减弱,就像打银针时,针头抽出身体时那种感觉。 我很奇怪,发现此时的天光与刚才见到的大不相同,先前类似金乌西坠,现在却好像晨曦初露,一缕一缕乳白色的雾气在水竹丛间飘飘渺渺。空气湿漉漉的,似乎含着某种我很熟悉的清香,手电光照在水竹的叶子上,晶莹的露珠闪闪发光。 身上的痒疼感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出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感,很舒服,就像疲劳过度后,洗完热水澡那种感觉。 我暗自诧异,难道这里的白雾竟是治疗藿麻草刺伤的良药?或者是那种我很熟悉的清香的功劳? 我心里庆幸,脚下却不敢停留,仍然步履匆匆。 我虽极力凭着印象直走,却并不能如愿,东一篷西一逢的水竹丛杂乱无章,时不时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在水竹丛的缝隙间钻进钻出,七绕八拐,左冲右突,却始终没有走到那道岩隙所在的地方。我越走越心惊,身体的舒适感渐渐被寒冷代替,皮肤上开始出现鸡皮疙瘩,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打冷噤,好在猴儿草上的露水并不重,我又穿着高帮运动鞋,才不至于让脚被冷水浸泡。 又狼奔豕突几分钟,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现实问题:我迷失了方向,既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又不知前方是何处。 我暗自纳闷,我第一眼看见这个地方,粗略的印象是空间呈圆形而且并不大,按说,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起码能走到洞厅的石壁边吧?但我眼前依然是无休无止的猴儿草和水竹丛,难道我一直在这个空间中打转? 薄薄的水雾笼罩着我,寒气越来越重。 我不死心,继续向前走,再遇到水竹丛时,因为害怕偏离方向,所以我不再钻那些缝隙,而是奋力一跳,扯着水竹直接扑爬过去。这样一来,速度明显降低许多,但我打定主意,速度再慢,也不能再次被水竹搞绕得晕头转向了。 空间中很安静,只有我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就这样折腾了半个小时,衣服裤子已经湿透,我还是没有走到石壁边,手电光一照,只能看见远处白茫茫一片和近处几丛水竹模模糊糊的轮廓,抬头一看,也看不见洞顶究竟有多高。“撞他妈的鬼了!”我在心底狠狠咒骂一声。 撞鬼?鬼打墙? 我冷汗马上就下来了,想起爷爷生前说的一件事。 那时还没有我,农村还没分产到户,正是搞大集体吃大锅饭的时候。某天深夜,爷爷到马槽口一个山洞中去接奶奶,奶奶为了多挣几个公分,和几个姐妹一起连夜剥掰下来的苞谷,爷爷不放心,所以才去接她。爷爷为了抄近路,打算直接从一块苞谷林穿过去,可是走进苞谷林中后,爷爷却发现迷路了,怎么走都走不出那片苞谷林。那晚本来有微弱的月光,但爷爷在苞谷林中却感觉天地间黑如锅底,既看不见光亮也听不见任何其它声音。爷爷意识到迷魂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鬼打墙”。想明白了原委,爷爷倒不急了,一边默念着先祖的名字,一边机械地凭着意识走,最后不知怎么踩中一根干柴,“喀嚓”一响,引得烟家坡一户人家的狗狂叫起来,爷爷抬头一看,天光大亮,眼前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而他离奶奶所在的山洞仅有一步之遥。 听这个故事时,我不以为然,认为爷爷不过是在酒后扯白,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呢! 现在环境虽与苞谷林不同,天色也略有不同,但我遇到的情形与爷爷的遭遇极为相似。 我打定主意,管它是不是所谓的“鬼打墙”,按照爷爷的方法,排除杂念,开始默念他老人家的名讳。爷爷曾经告诉我,遇到这种情形可以在心底与祖先对话,早期的土家人是不信仰观世音和如来佛祖的,而是信仰什么向王天子、八部大神,如果搞不清名字,那就和去逝的先祖对话就行了。 当前情况下,爷爷无疑是最合适的对话人选。 我边走边默念。爷爷,您家快来带我走出这个鬼地方吧,我出去后,一定给您家“寄”好多冥钱,一定给您家买上等的好酒,一定给您家买上好的草烟。不晓得您家在那边的生活达到发达国家水平没?如果有需要,您家先把我带出这个地方,再给我托个梦,说您家需要什么,我一定帮您家办到,要房子送房子,不用搞按揭,要车子有车子,就是不晓得您家考的是a照还是c照,要美女……不行,怕奶奶敲我磕啄儿,反正除了这样,您家想要什么我就送什么吧!――现在想起来,那时的举动真的是够“雷”人。 乱七八糟念了一回,七荤八素走了一段,我发现爷爷的办法竟然失灵了,我也没交上狗屎运,踩中一根干柴,眼前的情形仍和先前一般无二。 我念也念够了,走也走累了,湿也湿透了,冷也冷僵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我掏出一支烟。喷出一口浓烟之后,我撕心裂肺般狂嚎一声,却发现那声音浑浊而短促,丝毫没有在如此环境中应有的空灵飘渺。当然,更没有其它任何声音回应我。 这个弯卵日的地方。我再次在心底狠狠咒骂一声,无计可施。 烟是个好东西。我吸了几口烟,勉强平复了恐惧的心情。正在搜肠刮肚想板眼,企图走出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先前闻到的那种熟悉的清香越来越浓郁,几乎掩盖了浓重的烟味。我万分好奇,这种味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呢,怎么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抬起屁股,吸吸鼻子,开始象只狗一样搜寻那股清香的来源。 嗅了几遍,我终于发现那股清香来自离我不远的一篷水竹丛下。 我挣扎着爬过去,用砍刀慢慢拔开水竹丛下的枯枝烂叶。猝不及防间,一根巨大的东西腾地弹出来,就像男人那玩意儿一样耀武扬威呈现在我眼前。 妈那个巴子的,居然是它,怪不得那味道很熟悉哩!小时候在竹林里不知见过多少回了――那是一支周身雪白,戴着一顶同样雪白的面纱,并扣着一个深绿色瓜皮帽儿的竹荪。 竹荪,又叫竹菌或竹姑娘,在我们当地很常见。只是,像眼前这只如此巨大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一般的竹荪,其菌柄最大不过锣锤大小,而眼前这支却粗如挑柴的钎担,直径少说也有十厘米,周身雪白,布满了细密的小孔;一幅巨大的网状菌裙从头到脚罩着菌柄,像灯罩子一样;深绿色的菌帽将落未落,犹如一个调皮娃儿歪戴着瓜皮帽儿。 浓郁的清香从这支竹荪身上散发出来,丝丝缕缕纷纷扰扰涌入我的鼻端,一时间,竟然扫除了我心中的杂念。我忘记了我在哪里,忘记了我在干什么,忘记了覃瓶儿…… 又是大东西!大得超出常规! 我在清香中陶醉了一回,摇摇头,把思绪拉回现实。莫非真让我说中了,这段时间,遇到这么多大东西真的是对他人起着震慑作用? 前面遇到的怪蛤、摩芋树、地牯牛、龙桥、娃娃鱼、猴头鹰除了出人意料之大以外,或多或少有让人感觉恐怖的成份,而眼前这支大竹荪,非但不让人害怕,反而是,其英姿让人心旷神怡,其味道沁人心脾,又何来震慑作用呢? 我看着那支竹荪,越来越觉得它是如此美丽如此可爱,渐渐的,湿雾浸润了我的眼睛,模糊中感觉那支竹荪象一个身着婚纱的少女在我的神经上翩翩起舞,又像覃瓶儿在我面前扭动着她曼妙的身姿…… 覃瓶儿?我如五雷轰顶,思绪彻底穿回现实,我这是怎么啦? 想起覃瓶儿,我想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找出路,却发现不知是寒冷还是长时间蹲着的缘故,我的脚仿佛石化了,动不得分毫。 我苦笑一下,准备继续努力站起身。不经意间,我突然发现那支竹荪正在慢慢发生颜色上的变化。从它的根部开始,一层红晕正在渐渐浸润上来,那红晕是暗红的,类似血一样的东西。 我觉得很奇怪,紧盯着眼前这只竹荪,心中转了千百个念头,难道这怪异的竹荪也会象姑娘一样“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以前见过的竹荪不会在光照下变色啊! 惊惧疑惑的同时,我注意到那竹荪身上的红晕越来越浓,越来越高,那层红晕自底向上慢慢延伸,半分钟不到的功夫,红晕就爬到了竹荪的腰部,而且,那红晕渐渐变成了红中透黑,与没有浸润过的地方那种雪白色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竹荪的躯体变得更加*,活象一段煮熟的香肠。那竹荪的清香倒是越来越浓。 我打了个冷噤,注意到我的脸越来越冷,隐隐感觉浑身的血液快速向脚底涌动,双脚已经没有知觉,所以想站起身来变得异常困难。 我想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查找身体越来越冷的原因,竟然发现脖子已经不能转动,身体其它部分也僵硬了,不能动上分毫,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只有眼珠了。这种感觉,与做梦“鬼压床”一般情形。手电被我握在手中,白喇喇的光束静静地照在竹荪上。 意识倒还清醒,因此我心中既惊且疑。目光所及,那只竹荪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血红,随着它身上最后一丝雪白被血色吞噬,那暗绿色的菌帽被逐渐肿大的躯体顶掉下来,落在地上轻轻滚动两下停住,菌帽上看似乱七八糟的皱褶竟形成一幅诡异的笑脸,那笑,是那种不安好心的冷笑。 周围静静的,反衬得我的心如拖拉机般突突急剧跳动。随着心跳加快,我感觉周身的血液向脚底涌得更快了,而那只竹荪浑身的暗红,因为再无其它位置可以浸润,使得竹荪肿胀得更大了,渐渐的,竹荪已经大了三倍有余,而且菌柄与菌裙紧紧地贴在一起,转瞬间,就已经分不清哪是菌柄哪是菌裙了。 竹荪上渐渐浸出丝丝暗红的液体,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吞没了先前那股清香。不到一分钟时间,那竹荪就象一只被吹胀了的红色气球,更加诡异的是,这“气球”看上去虽然快胀到极限,却硬是没有炸开,我甚至看到竹荪的身体里,那血液竟然在快速流动。 在这个过程中,我周身越来越冷。垂下眼睑,我瞥见我的双手变得死白,嘴唇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冷霜。脚胀得难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流到脚底,看着越来越大的竹荪,我暗道难道我的血液竟然流到竹荪上去了? ――嫁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嫁血? 一件亲身经历的往事从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很突兀地冒出来。 我们当地有一句谚语:正月莫看鹰打鸟,二月莫看狗连裆,三月莫看蛇生巳,四月莫看人成双,这句谚语中的几种情形指的是动物在做那个事,如果某人该倒血霉,恰好在特定的时间看到这些情形,按照老班子的说法,轻则有血光这灾,重则有性命之忧。而我在七岁那年,就恰恰在二月里见到了所谓的“狗连裆”,当时不懂事,问正在挖地的爷爷,那两个伙计在做什么呢,爷爷一瞥之下,马上闭眼,急赤白脸地跟我说:“快莫看!快莫看!”说完拿起放在旁边的拐杖,在我身上点了一下,就抬着拐杖指着旁边一根青枝绿叶的小杉树说:“我孙娃儿在叫你看那两个畜生快活哩!”我对爷爷的举动不以为然,不过见爷爷心急火燎的样子,倒也不敢再看。 后来,我追着问爷爷为什么要喊小杉树看那狗连裆,有何讲究,爷爷叹了口气,说:“那是把你我身上的灾星转嫁给它哩!你信不信,三天过后,那根小杉树就会死!”“真的?”我不太相信。爷爷又叹了口气,没接话,沉默了半天,才对我说了上面的谚语,并一再告诫我以后如果见到谚语中的情形,千万记得仿照他的样子,把“灾星”转嫁给别的有生命的东西,当然,最好不要转嫁给动物。我将信将疑,第三天去看那小杉树,已经死了,全身枯黄,与周围其它植物青翠欲滴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爷爷后来就说到“嫁血”。他老人家说的情形就跟我现在的遭遇一模一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全身的血液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转嫁”到其它动物或是植物上,最终的结局很恐怖――全身僵直而死。 想起“口不能言”,我才意识到想大喊一声,然而,别说喊了,就连微微张开嘴也不能够,而那只竹荪,就在我回忆的过程中,已经膨胀得象一个篮球,而且,是一个血红色的篮球…… ------------ 第二十四章 土家图腾 更新时间:2009-04-09 越来越冷,意识已经模糊,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却又越来越硬。 意识模糊,眼睛自然也模糊了。矇眬中,那只血红色的“篮球”膨胀得更大,大得几乎贴近我的鼻尖,将破未破。似醒非醒间,那腥甜的血腥味笼罩了我的整个脑袋。 当然,我此时心中早已没有了恐惧或惊奇,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至于覃瓶儿、满鸟鸟、寄爷、花儿等映像仿佛已经随血液流淌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我感觉最后一丝意识快从身体里抽走的时候,“笃——笃——笃”三声异响象三根针一样从脚心刺入,我的意识霎那间就变得清晰明亮,人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而那篮球般大小的竹荪在我站起来之前,也像被突如其来的异响捅破,“啵”的一声炸裂开来,暗红色的液体飞溅起来,喷得我满脸都是,而那竹荪转瞬间就萎了下去,丑陋而湿溺地菌体无可奈何地挣扎几下,渐渐融成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我顾不得再看那摊烂泥,也顾不得满脸的血污。左顾右盼一番,想弄清异响的来源。此时想起来,那异响异常熟悉,经过几秒钟的思索,我心中既惊且喜,那声音不正是我爷爷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呢?尽管我爷爷已经去逝十几年了,他的一举一动,一频一笑,乃至狗头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都象镌刻在我脑海一般清晰。 我东张西望搜索一番,没弄清异响的来源,周围的环境仍如先前一样若暗若明,而我身体也逐渐回暖,惨白的手开始有了血色,嘴皮上的白霜也开始融化,有了一丝温润的感觉。 我抬起脚,却“啊”的惨叫一声,感觉脚底有千百根牛毛针在扎,这当然是蹲久了的缘故。我跛着脚,吃力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仍然没弄清那声音的来源。虽然我非常清楚爷爷已经去逝了,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心中早已喊了一千遍爷爷,难道我先前的祷告竟然起作用了?我爷爷竟然显灵了?没得说,回家就“寄钱寄车”。 只是,爷爷在哪里呢?周围除了那些默默静立着水竹等,哪有人的影子?难道这根冒出来的救命稻草又将从我手中滑落? 正在惶急之间,耳畔又传来三声熟悉的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应该是在我的右前方。忍着脚下踩在钢针上的剧痛,我拔腿就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急奔而去。 跑了一段,前面仍然没有人的影子,刚才明明听见声音应该在这个位置啊! 还没来得及细看,又是三声同样的声音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响起,我又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脚下的不适经过跑动,已经轻了许多,基本上没感觉到疼痛了,所以我跑动的速度就快了很多。可是等我扑爬连天跑到声音所在的位置,仍然没看见人影。 就这样,那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我就不管不顾追过去。跑跑停停,当我第七次听到三声相同的声音,等我跟跑到那声音响起的地方后,天地间一下子就亮堂了,视线也看得远了,看得清了——我终于跑出了那几乎让我英年早逝的古怪环境,来到先前看到的那个岩隙边。 我长吁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两个几乎浑身赤裸而且浑身血红的怪人猛地扑到我跟前。“啊——!”我狂叫一声,转身就跑,感觉心脏就像摩托车轰了下油门,突突突……跳个不停。 “鹰鹰,莫跑,是我们!”背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满鸟鸟?”我疑惑地停下脚步,麻着胆子,转身看着那两个浑身血红的赤裸怪人。 等我终于看清那两个怪人确实是满鸟鸟和寄爷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脏的跳动也慢慢变得轻快而有节奏。 而此时,那两个“怪人”又是另一番情形。 只见他们像练相扑一样,互抱着对方的肩膀,脑袋交替在对方的身体上胡乱擦拭。稍壮的那个人自然是满鸟鸟,他仅穿着一条花里胡哨地三角短裤——这条短裤我当然见过——本来就肌肉隆起的各个部件布满了血红色的条棱,象套着一件补丁盖补丁的紧身服。寄爷也裸着身体——相比而言,他老人家的肌肉就不叫“肌肉”而应该叫“肥肉”了——同样是红色条棱满身,随着身体的不断晃动,肚皮也跟着波澜起伏,就象腰上套着一个充气不足的红色游泳圈。 满鸟鸟边忙碌着,边侧头裂嘴朝我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吃力地说:“你龟儿子跑个铲铲啊?快把你脑壳拿来帮我止痒!” 我愣了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估计这两个伙计也是从那藿麻林中钻过来,但是没我走运,除了衣服,没有可以裹住身体的棕绳,才导致他们穿了这一身旷古奇闻的红“衣服”,那本来的衣服,肯定粘满了藿麻草的绒毛,如果坚持穿在身上,那与慢性自杀何异? 我在好笑的同时,心里唉叹一声,满鸟鸟是个猪脑壳,未必连寄爷这等高人也脑子搭铁,仿照我的方法,用头发去解满身的藿麻草毒? “你杵在那里搓卵啊?你的良心被花儿吃了是不?老子们冒死来追你,你竟然见死不救?”满鸟鸟见我似笑非笑,站着不动,急了,嘴里开始冒“粪渣渣”。 我醒过神,见他们的神情痛苦不堪,忘了刚在心里骂满鸟鸟是猪脑壳,跑过去伸着脑袋准备去他们身上擦拭。 “等等,我有办法解你们身上的毒。”我及时刹住车,扯开那两个正在“练相扑”的人。 “你龟儿子有铲铲办法,快点,老子痒得直差刮皮了!”满鸟鸟高声叫嚷,嘴里的脏话就像涓涓细流连绵不绝。 我正准备反攻,想起他和寄爷最终还是没有抛下我,忍着如此大的痛苦追我而来,心里有点感动有点愧疚,所以,隐忍着满腔的“枪弹”不发。 寄爷在此过程中一直没有说话,被我扯开后,他丑陋的脸对着我,让我吓了一跳,那哪还是一张人脸啊,嘴歪鼻斜,额肥眼肿,胡子象被野火扫过一般凌乱不堪,与画中的钟魁兄还要丑上n个档次,n大于等于五。 我也急了,拖起寄爷和满鸟鸟,就往水竹林中钻,刚靠近水竹林边缘,突然想起那莫名其妙的环境,这么冒冒失失让他们进去,他们会不会在里面迷路? 想到这里,我迅速解下腰上的棕绳,两头分别捆住寄爷和满鸟鸟的一只手,折成对折,再把对折形成的绳头牢牢捆在离水竹林边缘一米远的一棵青岗树上,“好了,你们进水竹林吧,等下就可以解去藿麻草毒。” 满鸟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是么子波依办法?”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搞法!”我阴笑着看了他一眼,“快进去吧!少里鸡拉巴啰嗦!” 满鸟鸟和寄爷对视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双双哈着腰钻进水竹林中。 我的想法是,既然我身上的藿麻草毒可以在这诡异的水竹林中解除,让他们到里面去滚一转,兴许也可以解去他们身上的毒呢?既免了我脑袋辛劳,又可以让他们尽快免除痛苦,这是屙尿擤鼻涕——两拿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早点解毒,我们就可以早点去搜救覃瓶儿,时间早一分,覃瓶儿的危险就少一分。人多力量大,撞鬼也不怕。通常说,钱是男人胆,这话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准,比如在现在这个场合,钱有毛用啊。依我说,朋友才是男人胆,人在困难时有友情支撑,那胆色自然壮大许多。 想是这样想,心里其实也难免十五个吊桶打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身上的藿麻草毒是水竹林中的雾气所解还是那只竹荪的香气所解,如果是后者,那就惨了,如果不能解毒,寄爷倒没什么,满鸟鸟那张破潲缸嘴还不把我“日绝”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算了,不想了。如果真像满鸟鸟所说,命中该吃卵,称肉搭猪茎,在没办法的情况下,猪茎也要吃下去,总比没肉吃要强。 我给满鸟鸟和寄爷捆上绳子,目的就是怕他们和我一样在里面迷路,如果他们也遇到我那样的情形,我拉着绳子一扯,牵着他们出来就是了。我暗暗为自己的聪明得意。 不知何故,我此时心态很平和。藿麻林中那种因覃瓶儿生死不明而产生的绝望、伤悲、焦燥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潜意识里覃瓶儿没有任何危险,仅仅是在前面等我们。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曾多次经历过,心中想到亲人没事,事后就真的没事。 我抬眼去搜寻水竹林中的满鸟鸟和寄爷。因为我站在稍高的位置,加上能见度大大提高,又有手电光,虽然水竹林中雾气蒸腾,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俩的身影。满鸟鸟紧贴着寄爷,脑袋左摇右晃,不晓得在跟寄爷说些什么。我暗暗好笑,满鸟鸟恐怕被所谓的“半傀”吓得想唱“你让我依靠,让我靠……”了! 见他们并不像我先前那样水竹林中乱蹿,想必他们并无大碍,我才晃着手电,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类似圆形鼎罐的洞厅,只不过这“鼎罐”好像被谁砸得瘪头扁脑,内壁一些石头不规则的突出来,头上的“鼎罐盖”破了几丝缝,有几缕不太明显的天光漏下来。洞厅不大,直径大约二十米,洞壁上挂满了厚厚的、嫩黄色的猴儿草,象蒸苞谷饭留下的一大块锅巴。水竹林在洞厅的底部,七八十株低矮的水竹林疏落有致。 我十分纳闷,就这么小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方,怎么会把我困在里面差不多一个小时呢?难道我竟遇到了传说中的什么法阵? 现在想起在水竹林中的遭遇,还心有余悸,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最奇怪的是,那熟悉的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真是我爷爷显灵了?如果真显灵,为什么我又看不见他老人家?那诡异的竹荪究竟是何来历,为何那般巨大?我为什么差点定被“嫁血”所害?是谁施展了“嫁血”妖术?为什么三声声音过后,胀满血的竹荪突然爆裂?我历来是不信神,不信鬼,全靠自己胳膊腿,但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摧残着我心中的信念。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打算再细想下去,拿着手电,在水竹林中仔仔细细地扫了几圈。 噫?我忽然大惊! 先前没注意,此时细看之下,我惊奇地发现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水竹丛似乎排列成了一个奇异的图形。 水竹丛形成了两只犬一样的图形,它们的位置排列很奇特,以其中一只作为参照的话,另一只就是它的镜像再水平旋转180度,就像并排的6跟9一样。两只犬形图相距不远,中间形成了一条笔直的通道,犬形图中某些地方也是空白的区域,除了地面上的猴儿草没有一根其它的植物或岩石之类的东西。 怪了,中间这条笔直的通道正好从我脚下延伸到对面我初进水竹林中时所站的位置,我怎么会在里面迷路呢?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两只犬形图是天然形成的,那么,肯定是人为布置的,那又是谁布置成如此形状?这形状究竟为何物?有何目的?难道真是一座迷惑人的法阵? 我眼光痴迷,头乱如麻,无意一瞥,隐约发现寄爷和满鸟鸟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都半勾着腰,在水竹林中似动非动,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吓了一跳,心中大急,难道他们也遇到我先前的情形被迷住了?也遇到“嫁血”了?本以为有绳子作为保险,没想到还是出现这种状况。这真是通黄鳝来水蛇——算路不跟算路来啊,覃瓶儿现在下落不明,这两个伙计又遭遇不测,这可真叫我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我几步蹦到青岗树边,不管三七二十一,握着绳子使劲往后拉了一下,瞥见寄爷和满鸟鸟被拉得一趔趄,身体晃了两晃,又撅着屁股回到他们各自前面的水竹丛中旁。 我更急了,紧握着绳子像拔河一样几下就把满鸟鸟和寄爷从水竹林中拉了出来。 满鸟鸟一出来,就气急败坏地冲我狂骂:“你个龟儿子,火石落脚背了是不?老子撒泡尿都不得安逸,你个小里鸡拉巴娃儿哟!” 我一愣,敢情他和寄爷是在水竹前撒尿?难怪他们要分开哟! “你也是,你撒尿要摆好姿势嘛,要把一只脚翘起来嘛!”我对满鸟鸟笑骂一声,见他们身上的红色“补丁”果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出正常的皮色来,只是都裸着身子,那情形实在不很雅观。 满鸟鸟骂骂咧咧去把他和寄爷的衣服找来,站在边上放入水竹林中绕了几转,和寄爷胡乱套在身上。我苦笑一下,水竹林中能解藿麻草毒,难道还能化去粘在衣服上的藿麻草绒毛吗?见寄爷和满鸟并未异状,我略略放心的同时,心中又多填了一个疑问。 不过,我现在大部分的注意力在那个奇异的图形上。寄爷还没穿戴停当,我就拉着他指着水竹林说:“您家看看这是么子怪图形哟?”寄爷听我问得急,接过手电,脖子一伸一缩,仔细看了水竹林一遍,脸色突然就变了。 “天爷爷,这不是土家族的图腾吗?”寄爷嘶着嗓子嚎了一声。 “图腾?这两只狗就是土家族的图腾?”我疑惑地问。 “小胆胆儿莫乱说,这哪是狗呢?那是两只虎啊!” “虎?这哪象老虎的样子?”我又仔细看了几眼,没看出哪一点象虎的样子。 “你还记不记得文书老汉说的那句话,‘向王廪君死,魂魄化白虎’,据说我们土家人就是白虎的后裔,还有句谚语叫‘三梦白虎当堂坐,当堂坐的是家神’,所以我们土家族的图腾就是白虎,这水竹丛形成的图形正是老班子流传下来的图腾画。” 我正欲再问,却不防满鸟鸟又开始乍呼。“么子图腾?我看是头疼,鹰鹰你还啰嗦个卵啊,还不赶紧去把瓶儿找回来?”满鸟鸟穿好衣服,瞪着眼不满地看着我说,“我和安哥忍着脚痛,冒险跳进藿麻林找你们,就怕你和瓶儿有危险,现在却又不急了?”这伙计,没有覃瓶儿在场,顾忌少了许多,满嘴都是雄性动物那特有的柱状玩意儿。 我当然不甘示弱,吃人三餐,也要还人一席嘛,“满鸟鸟,那东西挂在你嘴上的是不?你把那玩意儿当成你的图腾了嗦?回去抓几把石灰好生把你那潲缸嘴洗洗!消消毒!” 寄爷见和满鸟鸟又要开始打嘴仗,赶紧阻止:“行哒行哒,鸟鸟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先把覃姑娘找回来再说吧!现在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利糊(清楚)的!”说完到草旮旯去找出他的背篓背了,仰头看着花儿消失的那个岩隙,说:“这个石洞啷格这么古怪?” ------------ 第二十五章 痒痒石 更新时间:2009-04-09 本来我肚子里沤着一大堆疑问,但想想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覃瓶儿,至于满肚子的疑问,多沤一会儿又不会发酵蒸发,还是稍后再说吧。 自我从水竹林中脱困以来,我心里就已经没有了担忧焦虑,反而心态平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觉得覃瓶儿根本没有一丝危险。尽管如此,我想只有覃瓶儿活生生站在面前我才会彻底放心。 听寄爷说石洞古怪,我才想起被我忽略了的岩隙,才想起花儿。那伙计跑到哪里去了呢?怎么没有一丝声响?是不是找到覃瓶儿了?按道理说,花儿如果真的找到了覃瓶儿,如果覃瓶儿出现危险,它肯定会跑回来示警,现在踪影不见,只有两个结果:一是它还没找到覃瓶儿,二是覃瓶儿安全,我当然宁愿相信是第二个结果。 眼前这个山洞,严格来说并不是通常意义的石洞,而是由一堆巨大青石相互支撑而形成的一个三四米高的岩隙。那些青石大的估计有四五吨重,小的也有磨盘般大小;青石们并不规则,形态各异,有的青石边缘甚至象刀锋般锐利;青石之间很松散,大部分的支撑点都非常狭小,更触目惊心的是,基本上是小块青石在下,大块青石在上,眼晕目眩之时,上部的巨大青石仿佛摇摇欲坠;手电光从那个约一米宽的缝隙照进去,目之所及,最宽的地方能容三人并排通行,而最窄的地方仅能一人匍匐通过;缝隙里面更是乱石穿空,仿佛犬牙交错;地上铺满了或大或小边缘锋利的碎石,寸草不生。 青石堆向洞壁两侧绵延,不知有多远,受视线所限,更远处我们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 我和寄爷互看一眼,都不屑地笑笑,这种情形对我们俩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我大学毕业那年,为了挣钱买生活用品,曾跟着寄爷在“一碗水”所在的岩山上*眼,抡二锤。那岩山下部已被采石工人掏进去一个凹洞,当我们在里面挥汗如雨时,头顶上就是一块块像菜刀一般的石头,我刚去时很害怕,担心那些石头会不会突然梭下来把人切成一段段的“年肉”,时间一长,见并无事故发生,我的心也慢慢变得麻木了。 “走吧!”寄爷说,“莫怕,这堆乱石不晓得是么时候堆在这里的,只要我们小心点,应该不会垮下来!”说完当先上前,小心翼翼向里面侦察了一下,随即钻了进去。 我和满鸟鸟鱼贯而入。当然,满鸟鸟走在我前面,我当断后官,嘿嘿!原因不言自明。 我刚钻进岩隙,背上的竹弓不经意在一块青石上轻轻一刮,头顶周围的青石随即轰轰乱响乱动,喀啦啦声不绝于耳,好像随时会垮塌下来一般,粗细不一的岩沙洒了我们满头。 我胯下的两个蛋蛋也像被吓着了,直往上缩,一股热气从小腹间直冲而下,引得平时并不抛头露面的毛发也似乎要炸开,更不用说浑身的汗毛了。 满鸟鸟和寄爷也大惊失色,“快退!快退!这里要垮了!”寄爷急得屁股往后一拱,引起多诺米骨牌效应,把我挤得一屁股坐在岩隙外的地上。我不及细想,翻身连爬了几步,回头见寄爷和满鸟鸟也已吓瘫在地上。 那堆乱石轰隆隆乱响了一阵,竟渐渐停了,石堆也并未垮下来,连那岩隙也没发生任何变化。 我们三人相顾失色,骇在当地,一言不发,心中都在想,如果那些青石垮下来砸在我们身上,还不把我们三人压成土家老婆饼? “啷格办?”过了半晌,满鸟鸟抖着声音问。 寄爷爬起来,拿着手电走到岩隙边仔细查探一番,小心翼翼用手使劲推了推一块青石,那青石却纹丝不动,那些悬在头顶的巨型青石也没有摇动的迹象。寄爷不放心,又去推了推其它青石,那些青石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鸟鸟,你力大,你来推推这些青石,看它们会不会动?”寄爷把满鸟鸟招呼过去。满鸟鸟把袖子一绾,找到一块支撑最弱的青石,双手抵在上面,肚皮一鼓,憋了一口气,然后大喝一声:“嗨!”可那块看上去轻而易举就可以推倒的青石根本不理睬憋得满脸紫胀的满鸟鸟。我也从地上爬起来去试了试其它青石,也没推动。 “出鸡屙尿了!想它摇它倒不摇了,格老子的!”满鸟鸟又开始骂骂咧咧。 “这里也没有其它路可走了,还得从这里面钻过去。我估计是我们进去后把哪块青石撞松了,才会引起石堆摇动,现在估计青石间已经压实了,我们再进去时一定要轻手轻脚的。”寄爷说。 有了刚才这一吓,我们再次进入岩隙后变得更加小心。我把竹弓顺着背好,尽量不让身体去碰那些青石,寄爷背着柴背篓,打着手电,勾腰驼背一步一步往前挪,满鸟鸟闭着嘴,那神情仿佛吹口气就会把石堆吹垮,侧着身子紧跟着寄爷,走到狭窄处,他甚至做了挺胸收腹的动作。 还好,我们战战兢兢走了一段,四周的相互支撑的青石仍是或卧或立,纹丝不动。 我们见此情形,悬着的心慢慢回落,前进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了。 那岩隙七弯八拐,并无其它支路,我们仿佛是在一截满是褶皱的猪大肠中蠕动。 又走了几分钟,寄爷突然放慢脚步,轻声说道:“慢点,这里很窄,我先爬过去再说。”我从满鸟鸟胯下看过去,瞥见寄爷放了背篓,慢慢钻进一个他那背篓大小的岩孔中。“等我把背篓拖过来后你们再钻进来!”寄爷扯着背篓系,把背篓拖进岩孔中,背篓边缘刮在青石上,吱吱有声。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 当背篓刮在青石上时,仿佛触动了人的痒神经,开始轻轻颤动,随之四周的青石开始摇动,令人心惊胆寒的轰隆声如闷雷般响起,青石间相互刮擦的声音令人牙齿发酸发痒,大量的岩沙唰唰直下,扑腾起一阵烟尘。 什么叫进退维谷?我们当前就是! 什么叫肝胆俱裂?我们现在就是!! 什么叫死无全尸?我们马上就是!!! 我和满鸟鸟紧紧抱在一起,闭上眼睛,随时准备着千钧巨石掉下来把我们砸成肉浆。寄爷在岩孔那边已经顾不得长者的形象了,破口大骂:“我办它奶奶!难道这狗日的青石还怕痒啊?——我说你们两个小胆胆儿,叫你们小心点小心点——我办它奶奶的,可怜老子老都老了落个死无葬身之地,我办他奶奶的……”边骂边拿着手电乱晃。 第一次听到寄爷如此有特色的咒骂,我和满鸟鸟面面相觑。 幽暗中我只看到满鸟鸟脸的大致轮廓,心里也是懊恼万分,香消玉殒了居然和这个鸟人合葬在一起,办它奶奶的,生不愿同床,死了倒同穴了!我和满鸟鸟也终于实现“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夙愿了——这真是我人生中的最大败笔! 满鸟鸟倒还沉得住气,任我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吡牙咧嘴,双手紧撑着头顶的一块青石,似乎想阻止那些巨石垮塌下来。隔着他的衣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满身肌肉崩发出来的劲道。 当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此时我倒担忧起覃瓶儿来,如果我们三个土家汉子活着,覃瓶儿也许会有一线生机……不,覃瓶儿一定没事,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但是,如果我们葬身在这乱石堆下,覃瓶儿即使能活着出去,肯定也要吃不少的苦头…… 人在生死关头,往往会不知所措。三条汉子在夺人心魄的轰隆声中,呆若木鸡,猜测着坚硬的青石砸在身上的那一霎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幸运的是,青石堆你拥我挤了一阵,渐渐不再摇晃,轰隆声也逐渐减弱,从缝隙中漏下来的岩沙也只是偶尔洒下一堆,青石堆最终没有垮塌下来,甚至青石间的相对位置都似乎不曾挪动过。青石们颤动越来越弱,最终完全静止,一切又恢复到寂静状态,反衬得三条汉子的喘气声和心跳声格外明晰明了。 稍稍觉得安全了,才发现我手脚酥软得象烤熟的糍粑,而全身的冷汗也唰唰直下。我们三人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再说话。此时此刻,我们才觉得生命可贵,同时也很庆幸,三条汉子到目前为止还是活肉。 沉默良久,我突然想到一个疑问,就嘶声问寄爷:“寄爷,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那猴头鹰抓住那么大个活人,啷格可能从这里过去呢?我们进来这么远了,么子痕迹都没见到,按说猴头鹰恁个大的身型,如果是从这里钻过去的,毛肯定要留下一根吧?” “我办它奶奶的……确实,恁个小的空间,覃姑娘未必不会受伤?受伤就应该有血迹啊?”寄爷声音颤颤的,透着很深的疑惑。 “你们是啷格过水竹林的呢?”我问,“你们在那鼎罐中没看到有其它路吗?”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如果他们也是从水竹林中穿过来的,那么他们身上的藿麻草毒早解了,而且也不会跑到我前面去。我想他们肯定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你还说哩!说起来气死老子。瓶儿丢了,我和安哥就不急?你晓得不,当你跳进藿麻林中时,我和安哥已经被你说的猴头鹰整得手酥脚软了,安哥还差点把腿都跌断了,你个豆腐做的小胆胆儿又半死不活,我们能扔下你不管吗?哪晓得你醒过来后,说起咬卵就吡牙,不问青红皂白,日绝我们一通,就跳下去了!把我和安哥急的,扑爬连天也从藿麻林中跟着追来了。这下好咹,陪你龟儿子到阴间去旅游真是划不来……”满鸟鸟满嘴喷着热气,象一把机关枪啪啪吼出这通话。 “这不能怪鹰鹰,他也是急的……我们循着你砍出来的路一路撵来,走到水竹林边上的时候,模模糊糊见你在水竹林中乱冲乱撞,我们大声叫你,竟然喊不答应。鸟鸟以为你还在生气不睬我们,准备冲进去拉你,我突然发现不对头,连忙扯住他,也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和他扯着洞壁上的猴儿草一步一滑攀了过来。到这边后,我们几次见你快走出水竹林中了,不知何故你又转身往回走,喊你你不应,我就觉得事情麻烦了,打算想个么办法把你拖出来,无奈我和鸟鸟实在痛痒得恼火(厉害),所以才相互抱着解毒,打算稍好些再想办法,后来,你就出来了。你出来之前,我们也在四周仔细查看了一番,除了洞顶上的几条岩缝之外,不见有其它的出路,你说它是鼎罐倒是很形象。对了,你到底遇到什么了?”寄爷一番话说得我暗自心惊,正准备讲述我的遭遇,满鸟鸟没好气地吼道:“还在这里扯个么卵淡?赶紧找个安全地方才是正经,我可不想被砸成一摊肉泥!” 吼声提醒了我和寄爷。满鸟鸟的话很有道理,现在确实不是“摆龙门阵”的时候。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往哪里走,是继续前进还是原路退出去再作打算?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寄爷兴奋地叫道:“前面好像有亮光!难道是出口?”声音震得一些泥沙嗦嗦而下。 听见寄爷说前面有亮光而且可能是出口,我和满鸟鸟就像将死之人听到医生说“还有救”般兴奋,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凑过去证实下是不是真的有出口。 无奈卡在岩孔中的背篓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原来,当寄爷刚把背篓拖到岩孔中间时,青石堆就发生了惊天动地的摇动,寄爷在惊慌中,来不及去扯那背篓了,所以此时背篓还卡在岩孔中。 “看样子确实是出口!”寄爷在那边兴奋地说,“等我把背篓拖出来,你们再过来吧!办它奶奶的,我早就掐算过,我应该不会这么早死嘛!” 我和满鸟鸟也很兴奋,连声催促寄爷赶快把他那破柴背篓拖过去,早一点逃出此地,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没人愿意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多呆一秒钟。 寄爷在岩孔那边拉着背系一扯,我和满鸟鸟齐声大叫道:“拐哒!岩石又在摇晃了!”寄爷吓了一跳,立即停止拉扯的动作,柴背篓仍然卡在岩孔中。 呆了几分钟,青石堆停止晃动。 寄爷又试着轻轻扯了下背系,背篓刮在青石上,青石堆又开始晃动,完全像是背篓搔到了青石的痒处一般。 “格老子,啷格这些岩脑壳象人一样怕痒?”满鸟鸟又骂了句粗话。 怕痒?我回忆起青石堆第一次晃动时,正是我背着的竹弓在岩石上刮了下,当时并未引起注意,后来第二次进来时,我已把竹弓顺着身体背着,走得又小心,特别注意不要碰着岩石,此时两次看到背篓边缘刮在青石上引起青石堆晃动,心里百般疑惑,难道这办它奶奶的青石真的像动物一样怕痒? 想到这里,我对寄爷说:“您家再扯下背篓试试!”寄爷依言扯了一下背系,背篓边缘在青石上一刮,果然青石堆开始晃动,我急忙喊听,侧耳听了一阵,见青石堆颤动逐渐减弱,再次叫寄爷扯了下背系,青石堆又开始晃动! 我满腔疑惑,伸出手指在青石上轻轻挠了两下,再次见到青石开始晃动,我赶紧缩回手。等到青石恢复静止状态,我麻着胆子,用力推了下那块青石,一点反应都没有,我逐渐加大推动的力度,却发现几乎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那块青石依然故我,丝毫不见颤动的迹象。再挠,那青石又开始晃动了! 我和满鸟鸟被这情形惊得目瞪口呆。我们只听说过世上有“含羞草”,哪曾见过世上居然有“怕养石”呢? “寄爷,这青石好像真的怕痒哩!”我说,“从前面几次晃动的情况看,青石都是受到轻刮,根本没有多大的外力作用,第一次摇晃,就是因为我的竹弓刮在青石上引起的!” “痒痒石?格老子的,难道这些青石成精了?”寄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开始往神鬼精怪上猜测。 “我说,都火烧屁股了,你两个伙计还在这里啰里巴嗦,管它怕不怕痒,安哥,把你那波依背篓扯出去,让我们过去,跑到出口再日白行不?”满鸟鸟听和我寄爷又要犯老毛病,打算探讨研究下去,急忙连声催促道。 “要得!办它奶奶的,要痒就让它多痒下——我扯了啊!”不等我们回答,哗啦一声,寄爷就把柴背篓扯出了岩孔,霎那间,青石堆开始剧烈晃动,并且出现越来越烈的趋势,青石间相互摩擦的声音如闷雷由远及近。 见此情形,我和满鸟鸟顾不得害怕了,身子一躬,急急如丧家之犬从岩孔中钻了过去。 ------------ 第二十六章 出口 更新时间:2009-04-10 这一次晃动来得格外强烈,青石堆就象一个笑岔气的人一般“花枝乱颤”,轰隆声、喀嚓声、嗦嗦声,声声入耳,让人强烈地感觉到死神就在离头皮不远的地方狞笑着。 我和满鸟鸟钻出岩孔,恍眼间看到寄爷已经手忙脚乱地把他的背篓背在背上,带头朝前面狂奔而去。 我和满鸟鸟不敢停留,也不管身上的东西是不是会刮在青石上,从而造成青石堆晃动更强烈,扑爬连天地朝出口疾蹿,尽管这个所谓的“出口”我们至今还没看见在哪里。 生死关头,人就现出了本能,此时哪还管得了别人许多,三个人都是没命地狂奔。尽管前几次强烈晃动并没有让青石堆垮下来,此情此景,谁敢保证它一定不会垮下来呢?毕竟“石头怕痒”这等怪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寄爷拿着手电在前面疾奔,因为跑动导致光束四处乱晃。光到之处,我依稀看到一些青石如巨大的马蜂窝悬在头顶,随着青石堆的晃动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摇摆,让人看得心胆俱裂,感觉下一秒那青石就会狠狠地掉下来,把我们砸成一摊烂西红柿。 这种逃命疾奔,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们被犬牙光错的石尖撞得七荤八素,眼前满天的金星乱舞,此时哪管得了这里流血了,那里破皮了,一个劲地往前疾奔。 本以为这次最强烈的震动,一定会让青石堆垮塌下来,哪知等我们跑了一段后,青石堆的晃动又慢慢停了下来,青石们仍然是相互乱七八糟地支撑着,并没有因为剧烈晃动轰然而倒。 三条汉子稍稍放心,放缓脚步。头顶虽然没有青石砸下来,地上的碎石却锋利尖锐无比,万一不小心划破了脚受了伤,等到巨石真的砸下来,岂不是连一丝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我此时才有机会喘口气,脖子伸得象长劲鹿,眼珠瞪得象牛*,寻找那象征生命复活的出口。 眼光乱扫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寄爷说的“出口”了――那仅仅是在前面很远处露出一片鸡蛋般大小白光来。虽然我现在还不能判断那白光所在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是出口,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奔波了这么长的时间,出现这么点自然光,还是让我兴奋莫名,催促着满鸟鸟和寄爷快跑。 满鸟鸟自然也看到了那点白光,不需吩咐,闷声疾跑。 白光越来越宽,似乎是阳光斜斜地照着石壁上。我心中暗喜,终于快逃出生天了! 哪知又猝不及防发生了另一个变故――前面的寄爷就在我们的眼皮下不见了!! 因为快接近出口,所以岩隙里能见度大大提高,刚刚还见到寄爷的手电光在前面乱晃,突然之间手电光就没了,我开始还以为寄爷见到出口,所以才把手电关了,心里怪他也太心急了些。此时就听见满鸟鸟焦急地叫道:“安哥呢?” 我大吃一惊,拼命挤到满鸟鸟身边,朦胧中睁大眼睛找了一圈,才发现寄爷的背篓斜横着卡在一道沟隙中,沟隙下面黑沉沉的,不晓得有多深,寄爷却不见了。 我差点急哭了,满鸟鸟也开始满嘴喷“渣渣”。我弯腰朝着沟隙下面大声喊道:“寄爷!” “我在这里哩!莫慌!”寄爷在背篓下面答腔了。我急忙从背包里掏出另一只手电,往沟隙一照,发现寄爷两条腿呈八字斜蹬在岩壁上,上身却被背篓挡住了,看不清是个什么状况。 “我暂时没事,我还背着背篓哩,但是现在动不了,你们想办法把我拉上去!”寄爷的声音从背篓下面传上来。 闷头闷脑一番,心中有了主意。我叫满鸟鸟小心蹬在岩壁上,从背篓上跨过去,然后转身两脚牢牢蹬着岩壁,等我吩咐再采取下一步行动,满鸟鸟依言做了。 我从身上解下棕绳,打了个活套子,勾着腰,让寄爷试着抬起一只脚,以便我能把他的脚套牢,不至于继续向下滑。寄爷看不见我的绳子,按照我的口令抬起一只脚。好在寄爷并向下滑多远,我满头大汗,努力了几次,终于稳稳套住寄爷的左脚。 我稍稍松了口气,不敢怠慢,抬头叫满鸟鸟试着抓住背篓边缘慢慢往上提。 那背篓的背系是竹蔑织的,平时承受个百来斤没问题,但寄爷这个背篓比较破旧,谁也不敢保证背系会不会突然折断,如果真出现这种状况,非但救寄爷难度大大增加,说不定我也会跟着像下串串香一样落入深不见底的沟隙中。 满鸟鸟双手抓住背篓边缘,缓缓用力,终于将寄爷提了起来,露出一张吓得煞白的脸。寄爷双手顺势在岩壁上一撑,“鹰鹰,你把我的脚放了嘛!”我一惊,发现我还紧紧拉着绳子,寄爷的左腿象一截干柴悬在空中。于是我赶紧松了绳子,寄爷四肢用力,象一个“大”字站立在岩壁上。 “格老子的,”寄爷大口喘着气,“老子只顾盯着前面了,哪晓得脚下还有这么大一条深沟,幸亏我背着背篓,不然也会像当年那头牛一样被肢解了才能拉出来。” 寄爷说的那头牛我和满鸟鸟都晓得。我早说过,侠马口村天坑、岩隙密布,当年一头水牛不知怎的就掉进了一条很深的岩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牢牢卡在岩隙中,一大堆人用了很多办法都没把水牛弄上来,那水牛也许意识到命不长了,两眼流了会儿泪,脑袋在岩壁上猛力一撞,就晕死过去。众人见它如此,狠狠心喊来杀牛匠,让他顺着岩壁小心下到牛头那里。杀牛匠两眼一闭,锋利的杀牛刀捅向水牛的脖子,脸皮被喷溅出来的牛血糊得看不见本色了。那杀牛匠很有几把刷子,就在岩壁上砍下了牛头牛脚,开膛破肚,将那遭孽的水牛肢解后,挂在事先垂下来的绳子拉上去埋了。 此时听寄说起那头牛,一看脚下那条深沟,果然和水牛掉下去的那条深沟有九分相似,只不过比当年那条沟窄多了,但掉下去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还是绰绰有余,幸好寄爷的背篓比较宽大,寄爷掉下去时被背系挂住了才没有落入深不可测的沟隙中。 此时,三个人的姿势相当酷,象三个“大”字悬在岩壁间。借着微弱的天光回头一看,发现我们已奔出了“怕痒”的青石堆。岩壁是两块上不见顶,下不见底的整块石头。我试着用手指挠挠岩壁,发现岩壁似乎不怕痒,没有晃动。 我暗自庆幸,假如这岩壁也像那些青石一样晃那么一下子,我们不是被夹死,就是象下饺子一样坠入深沟中。 满鸟鸟似乎心怀怨恨,见我抠岩壁并未引起晃动,走到青石堆边缘,伸出食指抠向一块青石,“你不是怕痒吗?老子让你痒个够!”指甲在青石上刮得咯吱有声,引得那堆青石地动山摇,吓得我们紧跨几步,远离那青石堆才停下来喘口气…… 歇气莫等汗水干。我们粗略整理一下行装,小心蹬着岩壁,手脚并用像踩高跷一样朝出口摸去。此时变成满鸟鸟在前,寄爷在中间,我仍然殿后。满鸟鸟看见出口就在前面,已经不怕“半傀”了,仗着自己力大,在前面走得嘿然有声。 “等等!”我忽然大声叫道,“听!是不是花儿在叫?” 前面两个人听见,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真的像是花儿在叫哩!”寄爷听了一会说。 满鸟鸟已经离我和寄爷差不多有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了。他扭过头来,疑惑地说:“我没听见花儿叫啊?” “你的耳朵是不是出故障了?”我疑惑地问满鸟鸟。按道理说,满鸟鸟已经快接近出口了,如果花儿在出口外面叫,满鸟鸟应该听得更清楚,怎么会听不见花儿的叫声呢? “你的耳朵才需要大修哩,老子都听见你在吠叫,耳朵啷格会出问题?”满鸟鸟不乐意了。这就奇怪了,满鸟鸟这样说,花儿自然不在出口那里,那它是哪里叫呢?怎么听声音这么弱? “汪~”又一声虚弱的狗叫声传来,这下我捕捉到了,声音来自我的胯下,也就是那黑沉沉地岩隙中。 我急忙拿着手电一照,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竟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光照之处,我依稀看见花儿的屁股和它微微摆动的短戳戳的尾巴,身子和脑袋完全看不见,看样子它是倒栽葱卡在岩隙间了。稍稍移动手电光,我又看见花儿屈着双腿贴在岩壁间,支撑着身体不继续向下滑,尽管如此,花儿已经滑到离我们站的位置大约十来米的距离了,其情形比当年那头水牛惨上百倍也危险上百倍。 我急忙喊满鸟鸟回来帮忙,想法把花儿救出来。满鸟鸟听见,转过身子,骂骂咧咧回到我们的身边。 我把手电递给寄爷,急慌慌地准备打算学当年那杀牛匠下去救花儿出来,寄爷及时阻止了我,指着下面的岩沟对我说:“你看,那下面恁个窄,你啷格下得去,莫搞得你也卡在里面出来就搞拐哒!” 原来,那岩沟上宽下窄,呈漏斗形向下延伸,花儿所在的位置估计只有三十公分宽,别说踩着岩壁下去了,就是侧着身子下去都难如登天。“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头脑如麻,心急如焚,期待地看着寄爷。 满鸟鸟接过手电照了照花儿,连连摇头,叹着气说:“难!难!难!”寄爷也低着头不吭声。 “鹰鹰,花儿已经这样了,我看还是算了吧,它毕竟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畜生!”满鸟鸟准备来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忽然意识到不能松手而且够不着我,遂缩回了手。 我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下子就冒火了,“畜生怎么了,它不是一条生命吗?” 满鸟鸟也火了,“是人要紧还是畜生要紧?覃瓶儿现在生死不明,你还有工夫救一只狗?覃瓶儿只有一个,狗死了哪里找不到一条?你脑子也需要大修了吧?” 我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满鸟鸟的话让我犹豫了,他说得有道理,一路奔命,目的也是为了找到覃瓶儿,尽管现在还没她的踪迹,但前面就是出口,有了自然光的帮助,搜救工作难度要小许多,成功的机会也大了许多,现在却被花儿的生死难住了。 花儿似乎听见了满鸟鸟的话,在下面哀怨地叫了一声。这叫声刺透了我的心底,灼痛了我的神经,我想起它在地牯牛洞奋不顾身救我,在藿麻林中紧紧跟随我,始终对我不离不弃,眼泪就出来了。我脑子一热,大声朝下面喊道:“花儿!你等着,我一定把你救上来!” 花儿在下面又叫了一下,声音中竟然透着欣喜,这更加坚定了我要把它救上来的决心。不是我认为花儿比覃瓶儿重要,而是心中那个古怪的感觉始终让我认为覃瓶儿一定没有危险,这种感觉在我出了水竹林后就莫名地出现了。而且,按搜救的原则,先救近的,先救看得见的是一种科学的合理的做法,再者,我不认为花儿仅仅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它是我的朋友!是我患难与共的朋友!! 打定主意,脑子清醒了许多,现在关键是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去救花儿,没有时间去考虑其它的了。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形势,眼睛转向寄爷的背篓,心中有了主意。 “这样,寄爷,您家把背篓里的金钢杂货倒了,平放在这里,请您家蹲在里面拉着我,看能不能用绳子套住花儿的脚把它提上来。”我故意不看满鸟鸟,吩咐寄爷说。 “不行!”没想到寄爷断然拒绝。 “嗯?”我以为寄爷没明白我救花儿的方法,再次解释说:“如果离得近,我可以试着去套一下花儿的脚,可是,您看,花儿离得那么远,用棕绳打个活套子垂下去肯定不行,而且也没有时间了。我的意思是您家蹲在背篓里,再用棕绳捆住我的脚,把我倒吊下去,尽量接近花儿,再想法套住花儿的脚拖它上来!” “我不是说你的方法不行,而是说不能倒掉我背篓里的东西!”寄爷斩钉截铁地说。 我愣了,不解地看着寄爷,他背篓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比花儿的生命更重要?难道他的意思也和满鸟鸟一样,打算放弃花儿? 满鸟鸟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往上蹬爬了一小段距离,从寄爷的头上走到我面前,拿起我解下的棕绳子在腰上缠了几转,使劲勒了勒,盯着我,“来吧!难道还要我帮你捆脚吗?”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棕绳另一头留出十米左右后,像蹦极的捆法绑住脚踝。寄爷把背篓卡在岩壁间,也过来帮满鸟鸟拉着绳子。 我小心弯下腰,以手当脚,头朝下准备接近花儿。当我身子快完全倒立时,我感觉双手颤抖得厉害,又怕猝不及防卡进窄小的岩隙里,所以不敢贸然松开双脚,直到我感觉双肩也卡在岩壁上的时候,才放下心来,松开双脚,我听见棕绳因崩直而发出令人心惊胆寒的喀喇声。 双肩被岩壁卡得作痛,可离花儿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我吸了口气,将留出来的棕绳打了个活套子垂下去。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绳子往哪里套呢? 我所能看见花儿的部位,仅仅是它的短尾巴和屁股,再就是卡得铁紧的后腿。尾巴肯定套不住,双腿肯定也不套不进去。 满鸟鸟借着寄爷手电光也看见了下面的情形,冲我喊道:“鹰鹰,你看到了花儿的蛋蛋或雀雀了吗?看看套在那上面行不?” 我一呆,没想到满鸟鸟居然想到花儿那个部位,套是能套住,但是,套在那命根子上往上拉,拉上去花儿还有命在吗?即使万幸留得命在,它会不会成为变性狗,从而丧失了一辈子的乐趣? 我心里大骂满鸟鸟,找点时间,找点空闲,让你来作个实验试试先! 不过,满鸟鸟的话倒提醒了我,花儿腿上不是有个大疱吗?可以套在那上面啊,那东西本来就是多余的,即使拉掉了对花儿没有任何影响,还免去给它动手术的麻烦。屙尿洗萝卜――一举两得啊! 我叫寄爷把手电光对准花儿的屁股,发现那个大疱果然悬在花儿的腿间。我心中大喜,深吸一口气,将绳套对准大疱,缓缓垂了下去。 此时我全身血都往头上涌,憋得我满脸火烫,眼冒金星,岩隙下面又涌上来一股股腥气,使得我的眼神模糊起来,套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绳套贴在那个大疱上了,就是套不进去,弄得我大汗淋漓,汗水倒灌进眼睛,火辣辣地疼,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还得更接近花儿才行。打定主意,我艰难地侧过身子,叫上面松绳子,又往下爬了几米,离花儿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了。岩壁夹得我骨头咯咯作响,胸腔憋得喘不过气来,流进眼中的汗水更猛烈了,辣得我几乎眼不开眼睛,我用袖子抹了一把,待视线稍稍恢复,示意上面松绳子,然后像潜水一样,双腿虚空一蹬,又向下挤了一段距离…… ------------ 第二十七章 阴阳树 更新时间:2009-04-11 这一下,我就象一只楔子牢牢卡在岩壁间了,全身上下除了双腿可以略微活动及眼珠可以转动以外,其它部分再也不能动上分毫。我被卡在岩壁间,就像过年压糍粑一样,浑身的肌肉往两边挤。特别是我丰腴的肚子,被挤得似乎马上就要*了。 寄爷和满鸟鸟在上面惊叫一声:“你没事吧?不行的话就上来吧!”我吐了口气,强忍着说不出的不适感,坚定而低沉地说:“醒都醒了,哪能把一泡尿拉在床上,你们坚持下,我和花儿很快就会上去……手电好生照着花儿……” 话未说完,我瞥见花儿正在慢慢下滑,急火攻心,脑袋一扬,头皮一麻,感觉血就出来了,鼻子也紧贴着坚硬冰冷的岩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调整好视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套住花儿腿上那个大疱。 我伸出手,几乎可以摸着那个大疱了,尽管如此,因为绳子是软的,我又几乎筋疲力尽,视线又不太明晰,近在咫尺之间,我艰难地套了上十次,硬是没有套进那个大疱。此时我又意识到我犯了个巨大的错误,早知如此,就应该把竹弓拿在手上,借助竹弓,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嘛!我对自己的愚蠢恨声咒骂不已。 花儿听见我来了,似乎知道我的处境,凄楚地叫了两声,双腿尽力放松,慢慢向深不见底的沟隙滑去。我心中一懔,花儿难道要学那头水牛自我解脱?我急得尖叫一声:“花儿!”手伸到极限,迅捷无比把绳套扣进了那个救命的大疱,迅速位紧绳套,也顾不得花儿痛不痛了,双手交替用力,一把将花儿倒提上来,紧紧抱在怀中。 我激动得眼泪倒流,欣喜若狂,尽管我的嘴离花儿身上一个不合适的地方很近。 “往上拉!”我大叫一声。满鸟鸟听见,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我和花儿向上拉。随着岩隙越来越宽,我才逐渐感觉周身酸疼,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我紧紧抱着花儿,手电光中,我看见我的一块头皮连带着一撮头发,和着一缕鲜血,在花儿脱落的黑毛伴随下,转着圈坠入黑沉沉阴森森的沟壑中。 多了花儿,棕绳吃力更大,上升到一半距离时,“嘣”的一声,棕绳竟断了一股,吓得我魂飞魄散,如果以自由落体的形式再次掉进去,没得说,我和花儿就再也不见到那触手可及的太阳了。 上面的人也很紧张,拉动的速度更快了。当我勉力抬起来,见到离满鸟鸟只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嘣嘣嘣嘣”几声,棕绳只剩下一股还连着了。 千钧一发之际,满鸟鸟横开身体,左脚下垂,身子舒展成一个“丁”字,急声叫道:“拉住我的脚!”我右手紧抱住花儿,腰奋力一挺,伸出左手拉住满鸟鸟的鞋帮,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双腿蹬住一面岩壁,成“七”字形卡坐在岩壁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满鸟鸟被寄爷拉住,艰难立起,左脸已被岩壁刮得血肉模糊,耳朵都差点扯掉了。 我虽然全身酥软,但担心着花儿的情况,强撑着的岩壁上卡稳了,才有机会把花儿反抱过来,花儿一见我,伸出干枯的舌头舔了*的脸,眼中满含着泪水。 花儿还要舔,我嘻笑着阻止:“行了!花儿,你的舌头象铁扫把,弄得我不舒服,下次吧!” 歇了一阵,我抱着花儿爬到满鸟鸟和寄爷的位置,不管寄爷同不同意,一把将花儿放进寄爷的背篓中,寄爷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救回花儿,我心情大好,掏出缠在身上的酒管子,狠狠地啜了两口。满鸟鸟见状,凑近我身边,象在我身上吃奶一样贪婪地吸了两口,长出一口气,“老子的腰都差点勒断了!!你两弟兄真是麻烦!” 我哈哈一笑,对花儿说:“快谢谢鸟叔叔!”花儿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冲我汪地叫了一声,把我气得直想扁它。 “哈哈……行哒,花儿也救起来了,我们快走吧!你两兄弟等下再亲热!”满鸟鸟见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幸灾乐祸地笑了两下,催促说。 我本来想看看花儿的伤势,转头一想,现在确实不能再耽搁,一是想尽早救出覃瓶儿,二是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夹成肉饼的地方再停留下去,危险性很大,花儿想必没有生命危险,还是尽快到出口那里再说吧! 我解下脚上的棕绳,把花儿从背篓里像扛面粉袋一扯,顺势背在背上,伸手一摸,花儿腿上那个大疱还在,被绳套勒得更加突出更加坚固。我心里庆幸的同时,摸索着把棕绳从花儿的大疱上解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搁,寄爷早已扯出背篓和满鸟鸟走到快接近出口的地方。 我不敢停留,背着花儿小心翼翼地蹬着岩壁向前走。花儿体重不轻,我又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还要分开两腿踩稳岩壁,所以我的双腿剧烈颤抖着,走得是千辛万苦。幸好那岩壁虽然平整,但上面很多细小的纹路,而且并不湿滑,岩隙又是上宽下窄,我才能勉强踩稳岩壁。 正走得心惊胆战,不提防花儿在我耳边狂叫一声,嗖的一声就从我头上蹿了出去,吓得我右脚一软,差点支撑不住掉下岩隙。再看花儿,像一根弹簧在岩壁间来回蹦跳,试图蹦到出口边,无奈它受困良久,腿脚被岩壁夹得不利索了,因此跳了几次,就四脚张开趴在岩壁间了,脚趾在岩壁上抓得嗤嗤作响。 我疾步上前,伸手搂住花儿,喘着粗气紧蹬几步,来到出口。 啊哈,我兴奋地高嚎一声:“天不狂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突然记起下句是发“妹不说话妹不开口妹心怎么想”,联系到覃瓶儿,感觉兆头不好,于是赶紧住了嘴。 置身于阳光的笼罩中,我眼前便出现七彩的幻影。晕眩了一阵,眼睛才渐渐适应! 我抹了几下酸疼的眼睛,开始打量出口的情形,却发现寄爷和满鸟鸟象两个泥菩萨站在一块窄石上,背对我呆立不动。 覃瓶儿出事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 我急了,几步跨到那两个伙计身边,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 首先映入眼帘是一棵巨大的树――不,严格来说,是两棵树,是两棵截然不同的树! “寄爷,啷格会有这么奇怪的树呢?那两棵树是不是漆树和银杏树?” “是漆树和银杏树!”寄爷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漆树和银杏树像拧麻花一样,从根到梢紧紧缠绕在一起,枝干粗大,最粗的部分估计要四人合抱才能围住;其根部盘根错节,一条条粗如人腿的根须深深扎进一片漆黑的土壤里;抬头向上,漆树和银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满眼一大团葱茏的翠绿,偶有微风吹过,露出里面同样是相互紧紧缠绕的枝桠。 再仔细打量,会发现那漆树身上布满了巨大的斜眼形疮口,疮口里漆黑一片,活象一只只没有眼珠的眼睛,一条条乳白色的漆汁汩汩而出,顺着疮口内沿流向眼角,再顺着树干蜿蜒而下。那漆汁自上而下,由白色变成褐黄色,由褐黄色又变成如墨汁一样的液体,汇入地下,整个情形看起来,就像千百双空洞的眼睛同时在流着伤心的泪。 反观那银杏树,死命缠着漆树。无论漆树枝桠的粗细,总有一条银杏树枝桠紧紧缠绕着它,可以清晰地看到,漆树的枝干已经被银杏树勒起了一道道或粗或细或深或浅的刻痕;漆树的叶子向同一方向偏移,而那银杏树的叶子却不依不饶紧紧跟随,也向相同的方向生长。 那漆树似乎心有不甘,枝桠拼命向外生长,仿佛企图挣脱银杏树的束缚,配合那满身黑色的“眼睛”,犹如一个陷入绝境的人在仰天呐喊和哭诉! 我心中渐渐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仿佛我就是那棵苦苦挣扎的漆树,内心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这感觉越来越强烈,迫使我移开眼光,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如果说,水竹林所在的那个洞厅是一个被摔得凸一块凹一块的“鼎罐”,那么这里就是一个完好的“鼎罐”了,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由底下向上逐渐合拢,高约四五十米。石壁上根本无处落脚,更不用说攀援而上了。好在这个巨大的圆形“鼎罐”没有盖子,顶上露出一个不知有多大的窟窿,我们所见到的阳光正是从那窟窿里斜照进来,投在“鼎罐”一边的绝壁上,从那两棵怪树的缝隙中看上去,依稀可以看见蓝天上的几缕洁白的云,而那紧紧缠绕在一起的银杏树和漆树生长在窟窿的斜下方。受视线所限,我们不知道怪树的最高处离顶部的窟窿还有多长的距离,但可以清楚地看见,怪树离四周岩壁最近也有两丈多远。 “阴阳树!是阴阳树!”沉默了许久的寄爷颤声说道。 “阴阳树?”我和满鸟鸟齐齐叫道。 “是的!没想到传说中的阴阳树在这里!”寄爷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我和满鸟鸟不解地看着他,期待他继续说下去。寄爷摸了一下胡子拉茬的脸,问:“我们这里把银杏树叫么子树?” “白果树?”我和满鸟鸟又异口同声地叫道。 “对!白果树有个‘白’字,而漆树呢?虽然名字中没有‘黑’字,但那漆汁却是黑色的,这两棵树纠缠在一起,一黑一白,岂不是形同阴阳脸?” 寄爷说得一本正经,我却在心中嘀咕,认为他说得太牵强附会了,照他的说法,我的皮肤细白,满鸟鸟的皮肤*,如果我跟满鸟鸟抱在一起,岂不成了“阴阳人”? 寄爷瞥见我鄙夷的神色,神情变得更加严肃,“我晓得,你们认为我在‘日白’,但是,这两棵树还有另一层含义,恐怕你们更不相信了!” “什么含义?” “这还得从银杏树的名字说起,你们想想,我们这里方言说‘杏’是不是音同‘恨’字?” 我和满鸟鸟默默点点头,不晓得‘恨’字与所谓的阴阳树有什么关系,齐齐看着寄爷,等他继续说下去,“至于这棵漆树,就牵涉到土家族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或者是一个诅咒了。”寄爷顿了顿,“传说,很久以前有三个土家族男人,分别姓黄,姓戚和姓钟,三人起初并不认识,因一个偶然的机会碰在一起并相互熟识,而且同宿一家店中。临睡前,三人都担心同一个问题:自己的贵重物品会不会在熟睡中被其他两人偷走,于是三人商定各自发一毒誓,保证自己不会偷另外两人的东西,钟姓男人发的毒誓是‘如果我偷了你们的东西我就被人千刀万剐。’戚姓男人的毒誓是‘如果我偷了你们的东西我就变得千疮百孔。’黄姓男人自然也跟着起誓了。睡到半夜,钟姓男人和戚姓男人贪财起义,忘了自己的毒誓,合伙偷了黄姓男人的行囊跑了。结果……” “结果怎么了?” “唉!不久之后,钟姓男人就变成了棕树,而戚姓男人变成了漆树!都应验了自己的毒誓。” 我嘴张了张,还没说话,又听寄爷说道:“传说毕竟是传说,当不得真。我讲这个传说的目的是,我估计这两棵树是某个高人用来宣泄心中的仇恨,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诅咒!” “啊?为什么?” “‘杏’音同‘恨’,‘漆’音同‘妻’,恨妻?岂不是一个丈夫的行为?对照这两棵树的情形,那漆树岂不是象征着一个妻子欲挣脱丈夫的枷锁,而男人充满了对妻子的仇恨?” 虽然我觉得寄爷说的话基本是胡编乱造,但看着眼前这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大树,加上我心中那种莫名的绝望感,我一时倒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这老家伙。 “汪!”我的沉思被花儿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打断。我如大梦初醒,老子管它恨夫恨妻,先找到覃瓶儿再说。 花儿猛力挣脱我的手,后腿一蹬,象一支利箭奔向阴阳树。 莫非覃瓶儿就在阴阳树那里?我心中大喜,毫不迟疑,拔腿就走,却被寄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慢!”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看见成功就在眼前,却被一个像寄爷这样的人把本来的希望斩成一截一截的,就像一部钟意的电视剧快到大结局了却被那恶毒的广告充斥了屏幕。 “你想死是不?你看看下面是么子?”寄爷不理会我不满的目光,指着下面黑乎乎的土壤怒声喝道。 见他如此声色俱厉,我才注意起那被我忽略的土壤来。阴阳树巨大的树荫使得树下阴晦幽暗,刚才我又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阴阳树和周围的环境上,根本没留意地上是个什么情形。 这土壤很诡异,漆黑如墨,寸草不生,连一截枯枝一片都没有,干干净净;整块地皮遍是宽窄不一的褶皱,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伤痂,以阴阳树根为中心,呈缓坡延展到石壁。 我心里嘀咕,这地有什么问题吗? 寄爷摸来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狠力往地上一扔,“咚”的一声,石头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了下来。石头过处,我看见几条黝黑的裂缝延伸开来,并有一些褐黄色的液体从裂缝中咕嘟咕嘟冒出来。 我大吃一惊,石头能把地砸出裂缝? 寄爷点点头,“果然!这硬壳下面都是生漆!这是一个生漆潭!” 生漆?我想起漆匠装生漆的竹筒来。生漆盛在竹筒里后,上面一层很快就会干如伤痂,而“伤痂”下面却是浓稠如峰糖般咖啡色的漆汁。 原来如此!幸好被寄爷拉住了,假如冒冒失失地跳到上面,万一那层硬痂承受不起我的重量而陷入其中,九条命都不够我“享受”了。 花儿已经跑到了阴阳树下,前腿搭在粗壮的树干,抬头望着树上汪汪狂叫,叫几声又扭头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焦急。 覃瓶儿肯定在树上!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过去。我用眼丈量一下距离,发现我们站的位置离阴阳树是最近的,当下我有主意,把已经断了的棕绳打了个死结连起来,取下竹弓,把棕绳套在竹箭上射向比我们位置稍低的一棵枝桠上。竹箭从枝桠绕过掉在地上,我示意花儿用嘴衔着将绳子那一头在阴阳树根上绕了几圈,这一头找个牢固的位置绑牢,用手全力一拉,感觉还行,当下毫不迟疑,悬挂在棕绳上攀了过去。 阴阳树根深深扎进生漆潭,我不敢冒险站在生漆上层硬痂上,只好屈腿蹲在树根上,牢牢抓住一只“眼睛”的边缘,抬头一望,啊?那不是我给覃瓶儿用来辟邪的那块红布吗? 我又喜又急,不等寄爷和满鸟鸟过来,搜寻了一番,借助漆树的“眼睛”和可以抱住的枝桠,忍着心跳如雷,迅速攀到那块红布跟前…… ------------ 第二十八章 失而复得 更新时间:2009-04-12 我一把扯下红布,四处一打量,发现就在我的头顶的几根树杈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由枯枝和乱草做成的鸟窝,不知是否就是那些猴头鹰的窝。我胡乱擦了一把手上糊着的或白或黑的漆汁,几下爬到鸟窝旁边,向鸟窝里一望,霎时心中狂喜! ——覃瓶儿正安安静静地睡在鸟窝中央! 从树叶漏下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随风摇曳,覃瓶儿神态安祥,呼吸均匀,诱人的胸部微微起伏,身上既看不见伤痕,也不见一丝血迹,她就象一个熟睡的婴儿般自然、安静、祥和。 我喊了几声覃瓶儿,竟没叫醒她,心中又开始打鼓了。 伸脚试了试鸟窝的牢固程度,我小心翼翼走到鸟窝中央,扶起覃瓶儿,把她抱在怀中,摇晃了一阵,甚至还试着按了按她的人中,覃瓶儿依然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她到底怎么了? 此时,寄爷和满鸟鸟也已经爬上来了。我对寄爷说:“您家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你把她抱到鸟窝边,我看看!”那鸟窝由枯枝和杂草垒成,寄爷和满鸟鸟担心鸟窝承受不了太大的重量,不敢冒然进入鸟窝,两个人像骑马一样坐在两根树杈上。 我把覃瓶儿抱到鸟窝边,寄爷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覃瓶儿的右腕上,默默诊了会儿脉,又番开覃瓶儿的眼皮看了看,长吁一口气,“没事,她只是吓晕了!” 听见寄爷如此一说,又见覃瓶儿气色都很正常,我放下心来,让覃瓶儿仍然斜靠在鸟窝中,和满鸟鸟一道,将在树下汪汪狂叫的花儿用断了一截的花儿拉了上来。 花儿一上来,围着覃瓶儿低低哼了几声,就趴在覃瓶儿身边,耷拉着血红的舌头,呼呼喘着气。 寄爷在我和满鸟鸟拉花儿的空当,已经爬到树顶查探了一番,回到我们身边说:“树顶离上面那个窟窿不远,我们歇下气,等覃姑娘醒了,我们再作打算,想办法出去。” 满鸟鸟掏出两支烟,一支递给我,另一支自己点燃,找到一个相对安全树杈,靠在上面闭上眼睛。寄爷也从荷苞里摸出草烟,卷巴卷巴做了一根“爆破筒”,含在嘴里吧嗒吧嗒吸着,默默无语。 我见他们的样子,知道是累了,我自己也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袭来。 从卡门进安乐洞之后,我们都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特别是覃瓶儿失踪后,心情更是火上浇油,加上一路奔波,疲于奔命,弄得心力憔悴,此时看见覃瓶儿安然无恙,人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心情舒畅了不少,就像小时候丢失了心爱的玩具又找回来了那种感觉。 “寄爷,”我又打了个哈欠,“您家刚才看见那些猴头鹰了吗?” “没有。我四处看了,连根鹰毛都没见到!”寄爷说,“你休息下吧!精力恢复后再说,我看着她!放心吧!” 想想还是不放心,拿棕绳将我的左脚和覃瓶儿的右脚紧紧捆在一起,又见花儿警惕地睁着眼守着覃瓶儿,我才将心放回肚子,半倚半靠在鸟窝边一支粗大的树杈上。满鸟鸟的呼噜声早已如春雷般响起。 闭上眼睛,想起这两天的遭遇,我却没了睡意,脑子里一团乱麻。睁眼看看寄爷,见他老人家也已经眯着眼,似睡非睡,花白的胡须在阳光下闪着光,微微颤动,叨在嘴里的“爆破筒”早已熄来,一大砣灰白的烟灰将落未落。 我吸了口气,再次看了看昏睡的覃瓶儿,闭上眼睛,决定把头脑中的乱麻好好理一理。 我当初决定进安乐洞,主要目的倒不是为了那块怪梦中出现的令牌碑,虽然经历的事件正在摧毁我心中“不信神,不信鬼,只相信自己胳膊腿”的信念,可我总觉得朗朗乾坤,大千世界,一切灵异事件都是“鬼打架”,根本不存在。之所以进安乐洞,其一是想搞清覃瓶儿背上那绿毛图与安乐洞有何关系,看是否能找到办法去掉它,毕竟一幅丑陋的绿毛图长在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背上,并不是一件好事,是人都喜欢追求至善尽美。何况短短几天,覃瓶儿在我心中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其二就是,反正呆着没事,何不找点刺激,度过一段无聊的时光。 现在想起来,第一个目的不但未达到,甚至差点把覃瓶儿弄丢了,至于第二个目的,倒是达到了,不过,这刺激也太过了些,几乎把小命都玩掉脱。 当然,这番遭遇的根源,就是我和寄爷六月初六中午做的那个怪梦。寄爷根据梦中的情景,得出的结论是:寻找一块令牌碑;令牌碑在安乐洞中;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是线索;这块令牌碑与土家人的祖先有关。虽然我对寄爷的猜测抱着严重怀疑的态度,不过,从这一番出生入死,倒似乎印证了寄爷的猜测。 既然如此,反正现在无事,何不抛开固见,按照唯心的理论来推理一番呢? 寄爷的结论中,第三点到现在还无法确定,而第四点中,说与土家人的祖先有关,我倒是相信了八九分,这是从看见水竹林中那个虎形图腾后才有这种感觉的。 经过寄爷提醒,我后来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我记起我确实在网上见过那虎形图腾。当时仅仅是无意中看见,除了短暂的好奇之外,对虎形图腾所包含的深义没作过多研究。万没想到,我竟在安乐洞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再次见到了它,这就不能不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了。除了土家人,谁会把这个虎形图腾安排在这里? 根据文书老汉的说法,白虎是土家人的祖先。虽然“白虎是土家人的祖先”这一说法并无翔实的史料记载,但此时想起来,至少可以确定早期的土家人和白虎有关。 除了虎形图腾,我们在安乐洞中经过的地方,似乎都留下了早期土家人的影子,虽然很多事都只是从寄爷口中听来的,并不能确定安乐洞一定留下了土家人的足迹,但那石槽小路、方形水井、天梯却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可以证明有人类到这里来过,甚至生活过。魔芋树、地牯牛洞、龙桥、藿麻林、天梯、虎形图腾、怕痒青石堆、阴阳树这些或险或奇的地方,怎么看都不像自然形成的。既非自然形成,肯定就是人为因素,或许这些地方,甚至包括我们在洞外看见的“云妖”、怪蛤,正是古人——可能就是我的先祖们——运用他们的智慧,根据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能力(或者可以理解为寄爷口中的“觋术”),就地取材,将安乐洞布置成一个类似法阵的环境。 有了上面的推测,进安乐洞时见到的魔芋树和地牯牛就很好理解了。或许正如我先前猜测的那样,正是古人在警告后来人不要轻易进入,含有“莫留,退”的意思。只不过他们把这个警告巧妙地隐藏在能见到的事物中,而不是简单地留下“危险,非请莫入”之类的标语。因为早期土家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这一点似乎更印证了安乐洞与早期土家人息息相关。 但凡人为布置的凶险之地,警告无效之后,就是夺命的机关。我们后来看见的龙桥、婴哭等,无乎是想摧毁人的心理防线,使人不敢冒险进入。这一点,古人充分利用了人的“意外”心理。我们在安乐洞见到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大得超出人的正常思维,猛不丁一看之下,哪要不吓得半死的?而且,大多数东西竟然是在现实世界罕见的生物,起到的震慑作用更加明显。 以上的推测虽然不合理却合情。如果安乐洞真是一个隐藏着某种秘密,或者更直接是隐藏着某种东西的地方,那隐藏的是什么东西呢?怪梦中出现的那块令牌碑吗?难道真的有这样一块令牌碑?那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是我的祖先给我“托梦”,要我完成寻找这块令牌碑这件任务,即使找到又如何? 如果真有一块令牌碑藏在安乐洞中,自然不能轻易面世。为了保护它,古人所布置的机关一定凶险无比,招招毙命,但是我们一路走来,除了被吓得半死,并无生命这虞,甚至因为搜寻覃瓶儿,误打误撞来到这棵看得见蓝天白云的阴阳树上,看到近在咫尺的生机。 是古人故意给后人留下了一条生路,还是我们运气好,“命中不该吃卵”? 这一切搅得我在阴陌树上根本睡不踏实。 虽然是六月天,太阳毒辣,不过现在太阳已经偏西,威力已弱了很多,我们又是躲在阴阳树巨大的树荫里,所以感觉身上很凉爽。我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果然差不多快到下午四点了。 我见覃瓶儿还没醒来,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见她睡得很香,当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干等。寄爷和满鸟鸟也还没醒。 看着覃瓶儿,我纳闷为什么猴头鹰偏偏抓走,带到这棵诡异的阴阳树上。难道这仅仅是一个意外事件,或者是因为覃瓶儿是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更或者是先祖真的显灵,担心后人遭遇不测,才使手段派猴头鹰带走覃瓶儿,目的是引导我们走到这个存有一线生机的出口,或者,还有其它原因? 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瞄了一眼寄爷和满鸟鸟,见他们眯着眼,并没注意到我的行动,于是小心拉开覃瓶儿的衣领,颤抖着手摸向覃瓶儿的脊背,花儿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脸一阵发烧,手一迟疑,对花儿轻喝一声:“看么子看,少儿不宜!”花儿却不管宜不宜,眼珠乱转,坚定不移地望着我。 我不管花儿了,手继续往下伸。噫?怎么摸上去如此光滑?难道那绿毛图竟然消失了? 我不敢相信,又是一阵乱摸,手掌几乎快把覃瓶儿的背摸遍了,触觉告诉我,只有光滑细嫩,没有毛发拉茬,与我第一次摸到覃瓶儿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一阵兴奋,困扰覃瓶儿二十几年的绿毛图终于消失了!看来进安乐洞的初衷是达到了!这真是一件意外的收获。 此时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又从心底泛滥开来。我的手摸在覃瓶儿背上,触手间温润、细嫩、光滑,内心里那个叫“本能”的东西复苏了。我的心怦怦乱跳,几次想把手转移到覃瓶儿的……摸摸那……,心中竟然还卑鄙地想:这不能怪我,你想,一个年青力壮、血气方刚的汉子,每天产出几十亿,一时又找不到“存货”的“仓库”,“本能”这一要命的怪物,变得肆无忌惮也就情有可愿了。 “汪!”花儿狂叫一声,吓得我脑海中的“渣渣”象疾风般刮走了。 我脸上发烧,狠狠瞪了花儿一眼,暗自骂道:山不转水转,你小子记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寄爷和满鸟鸟被花儿突如其来的狂叫惊醒。满鸟鸟打了个哈欠,“嗯?瓶儿啷格还没醒?……噫,鹰鹰,你的脸巴啷格红得象猴子屁股?” 我大窘,避开满鸟鸟的眼光对寄爷说:“……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了!” “真的?”寄爷来了精神,满鸟鸟接口道:“你啷格晓得?” “真的……我……摸……摸过了!”我嗫嚅着说。 满鸟鸟的眼神慢慢由惊奇过渡到鄙夷,开始嘿嘿痞笑。我不敢跟他过招,现在不是跟他“短兵相接”的时候,必须避其锋芒。因此,我转头把我的推理告诉了寄爷。 “嗯!你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寄爷卷了一支“爆破筒”,“我也想到覃姑娘的事,与我们土家族先祖有关,这是我看到那个虎形图腾后,才有这一个想法的……” “莫鸡娃儿鸭娃儿啰嗦了,安哥,瓶儿啷格还不醒?天都快黑了,再晚就不好出去了!”满鸟鸟打断我和寄爷的谈话说。 “怪了,啷格这么长时间她还不醒呢?”寄爷自言自语说,掀开覃瓶儿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了一下脉,然后对我说:“身体很正常啊——要不,再用我的草烟喷一下试试?” 我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咬了咬牙,说:“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不醒,就不能再拖了,我们背她出去,赶紧送医院!” 寄爷点点头,“行!再等半个小时!”满鸟鸟叹了口气,无话可说,象他这么一身牛力的人,要把一个百十来斤的人背着爬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趁这个时间,我们聊起了屁股下这棵古怪的阴阳树。“寄爷,您家说这棵树叫‘阴阳树’,是您家编的还是有什么来历,我记得你提到一个和它有关的土家传说?” “这事……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听我佬伢摆过龙门阵,好像与我们土家族的祖先廪君有关,据说这个老祖宗跟一个女人有感情纠葛,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阴阳树’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听到的。” “廪君与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谁?她与廪君有么子感情纠葛?他们的感情纠葛与这棵阴阳树有什么关系?”我大惑不解。真是破裤不补,越扯越宽。 “扯这些淡不拉扯的搓卵啊!讲点别的——这安乐洞还真办它奶奶的凶险!”满鸟鸟听得不耐烦,阻止我继续问下去。也许是他休息好了,声音中气十足。 我一想也是,祖先的感情纠葛与我们后人有什么相干呢?现在关键问题是等覃瓶儿醒了,赶紧出去才是正经,说不定我老汉和妈已经急得双脚直跳了。 覃瓶儿安然无恙,连那诡异的绿毛图也莫名其妙消失了,我心情大畅,决定抛开心中的疑惑。听满鸟鸟提到安乐洞的凶险,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自豪感。再怎么说,大爷们也是二世为人了,出去也有吹牛的资本了。我掏出烟点上,和满鸟鸟、寄爷说起进安乐洞的点点滴滴,说到惊险处啧啧有声,说到高兴处哈哈连天。 正说得闹热,却听到轻轻的啜泣声——覃瓶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端坐在鸟窝边,泪珠涟涟,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 我大喜,“瓶儿,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寄爷和满鸟鸟也是惊喜万分。 覃瓶儿搂了花儿一下,痴痴地看着我,“是我害得你们出生入死,其实……我是因为一个梦……才来硒都找鹰鹰的,没想到,你们三个好人差点为了我这个梦丢了性命……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是我……对不起你们!” 梦?又是梦?三个汉子面面面相觑! 覃瓶儿低低啜泣了几声,抬起头来,“我讲几个故事吧,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故事?此情此景,居然还有闲心讲故事?想是这样想,我们三人却都晓得覃瓶儿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与她背上那幅绿毛图有很大的关系,齐齐看着覃瓶儿,静静等着她讲“故事”。 覃瓶儿悲凉一笑,低沉着声音,开始述说起来…… ------------ 第二十九章 试管婴儿 更新时间:2009-04-13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某不知名的小国。 远离市区的一个山谷中,一幢白色的建筑掩映在茂密的绿树红花中。 建筑内一间实验室中,一个棕发碧眼、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正在聚精会神做着一个叫“体外受精联合胚胎移植手术”的实验。 他十分小心地将两滴不知名的液体用一根极细的滴管注入到一只玻璃试管中,全神贯终地观察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并将试管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恒温箱中,然后坐到实验桌前快速地书写起来。 三天后,几个全副武装、持枪荷弹但看不出身份的人,押着五六个穿白大褂蒙白口罩的医生,推着一个担架车向实验室走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棕发碧眼的男人。 到实验室门口时,棕发碧眼的男人示意那几个押送者停下来,然后和几个白大褂推着担架车进了实验室。实验室的门在他们进去后马上就关上了。几个持枪者往门前一站,堵住了进出实验室的通道。 担架车上绑着一个体态丰硕的女人。她浑身一丝不挂,圆睁着灰蓝色的双眼,露出无穷无尽的恐惧,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一下,高挺的酥胸剧烈起伏,褐黄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大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棕发碧眼的男人在那女人脸上端详了几分钟,又淫邪地在女人那高挺肥美的*上摸了几把,摇摇头,诡异地一笑,戴上一副手术手套,转身打开那个装试管的恒温箱。 猛然间,棕发碧眼的男人蹬蹬倒退几步,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惊恐地盯着恒温箱——在他打开恒温箱时,一缕绚丽的彩色烟雾缓缓从里面飘了出来。那彩色烟雾由细到粗,由淡到浓,飘飘渺渺,看上去奇丽无比,却又显得十分诡异。 几个白大褂也看到了这个情形,都大张着嘴,像被定住了一样看着那越来越浓、越来越粗的彩色烟雾。 彩色烟雾围着担架车上的女人绕了几圈,便逐渐扩展开来,倏忽间整个实验室都被奇异的彩色烟雾笼罩了。一室人在烟雾中默默静立着,没人出声。 彩色烟雾在室内持续了十几分钟,就慢慢消失了。 棕发碧眼的男人如大梦初醒,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凶神恶煞地指挥几个呆若木鸡的医生做好手术准备,他自己则去取出恒温箱中的试管,战战兢兢地看了几眼,就和其他几个人围着担架车上的女人忙碌起来…… 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实验室外一棵大树上,一双精光暴射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转眼间,八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时间已经是深秋,火红色的枫叶随着秋风漫天飞舞,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幽静的山谷,偶尔几声清脆的鸟叫将山谷营造出“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白色建筑前面那个不大的人工湖里,几只雪白的野鸭怡然自得地嬉戏追逐,将铺在湖面上的阳光拉成万千条金色小蛇,随波微微游动。 然而,这一幅极具诗意的和谐画面,却突然被一声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声给破坏了! 白色建筑另一间室内,呈现出一幅惨绝人寰的场面。血迹斑斑的手术床上,八个月前那个担架车上的女人仍然赤裸着身体,脸上毫无血色,上半身也是令人恐惧的惨白,肚腹间血如泉涌。 女人的肚子已经被手术刀割开了,一根被剪断了的脐带七扭八绕,摊在她血肉模糊的肚皮上。从割开的豁口依稀能看见她肚里的内脏也已经拉扯得支离破碎。鲜血不断从那豁口和女人的下身像泉水般涌出来,流淌到手术床上,再顺着白色的床单流到地上,汇成一条条蛇一般游动的血河,使得室内充满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地上有许多凌乱的血色脚印,由近及远,由深到浅。 女人不时反射般抽动一下,气若游丝,逐渐放大的瞳孔瞪着天花板,显见是活不成了。 顺着几行血色脚印,可以看到几个身穿白衣的人围着一个头发胡须斑白的高鼻梁老头,无声地看着放在靠窗户那个实验台上一个硕大的玻璃瓶。玻璃瓶中装着大半瓶不知是何物的半透明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个刚出生的赤裸女婴。那女婴蜷曲着身体,小脚无意识地乱弹,只露出小小的脑袋在液体上面,眼睛似睁未睁,沾着斑斑血迹的小嘴无力地翕动着。 由于那女婴刚出生,所以她的躯体还是呈粉红色。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那女婴周围便出现了一圈五彩斑斓的光晕。 没人说话,除了鲜血滴到地上的滴嗒声,周围一片沉寂。 良久,那老头挥了挥手,一个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旋转那个玻璃瓶,此人正是那个棕发碧眼的男人。 随着玻璃瓶转动,身着白衣的那些人倏忽间惊恐地睁大眼睛,面面相觑,而那老头却面露惊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几个人心态各异,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瓶时,一头高大威猛的黑色猎狗挟裹着一团强烈的旋风,闪电般从开着的窗户直射进来,猝然推倒那个装着女婴的玻璃瓶。瓶子倒在桌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不明液体流得到处都是。猎狗丝毫不停,张开血红大嘴,一口叨住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婴,扭身双脚一蹬,呼的一声就消失在窗外,整个过程在电光石火之间。 室内大乱。老头气急败坏,抬手扇了棕发碧眼的男人一耳光,迅速冲到窗前,伸头看了一眼,转身拉住紧跟而来的一个白衣人,顺势一推,就把他从窗户上推了下去,紧跟自己也跳了出去。 其它的白衣人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朝门口狂奔而去。棕发碧眼的男人捂着脸,也向门口奔去,没想到却猛然撞倒了手术床,轰然一声响,床上那死去多时的女人翻倒在血泊中。手术床在倒下的过程中,拌倒了棕发碧眼的男人。那男人惨叫一声,收势不住,也跌倒在血泊中,丑陋的脸不偏不倚,正对着那女人惨白的脸。男人满脸污血,抬头就见到那女人对他咧着嘴,森然一笑,吓得他狂呼一声,拖着腿,朝门口跌跌撞撞奔去。 一时间,脚步声、叫嚷声、喝斥声大作。原本幽静的山谷霎那间纷纷扬扬喧闹起来,人工湖里的野鸭不明所以,吓得乱飞乱扑,连那和煦的阳光也仿佛被嘈杂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老头从窗户跳出去,把那个先跳下去的白衣人踩得惨叫一声。老头恼怒地一瞪眼,狠狠朝那白衣人脑袋踢了一脚,脚下丝毫不停,朝那左转右饶的猎狗狂追而去。 那黑色猎狗奔跑起来,势如闪电,嘴里叨着女婴,丝毫没影响它的速度。老头眼看追不上了,快速从上衣里掏出一支手枪,恶狠狠地向猎狗瞄准,“呯”的一声,子弹擦着女婴打在一块石头上。黑色猎狗并不理会,哧溜一声,钻进茂密的草丛中不见了。 此时其他的白衣人也跟了上来,跟上来的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人。棕发碧眼的男人一瘸一跛跑到老头身边,还没站稳,老头又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老头看看地形,朝这群人一挥手,呈扇形向猎狗消失的地方包围过去。原来那猎狗消失的地方正是一个凹形山口,三面是刀削般的绝壁。老头见此情形,举手示意那些人仔细搜索。 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慢慢布满了乌云,天色也渐渐暗下来,瑟瑟秋风扫着草木,天地间呈现出一种萧杀的气氛。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中有隐隐的雷声。 这群人停停走走,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慢慢向前搜索着。老头看看没有结果,示意他们停下来,侧耳细听,可除了风吹草木的唰唰声和空中隐隐的雷声,哪有一丝女婴或猎狗的动静? 眼看就要搜索到正对着出口的绝壁了,仍然没有丝毫的迹象证明一婴一狗的存在。老头大急,催促着一群人快步向那绝壁而去。 伴随着一道闪电,他们看见那黑色猎狗仍然叨着女婴,前脚趴在绝壁上,徒劳地向上爬着,在一道道闪电照耀下,可以看见猎狗的前爪在绝壁上抠出了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白印。 黑色猎狗意识到危险临近,更加疯狂地向绝壁上攀爬着,一道道脚爪印伴随着令人胆寒的吱吱声,不断在坚硬的岩壁上出现,脚爪印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迹,触目惊心。 黑色猎狗眼看无法爬上绝壁,叨着那女婴,猛退几步,拼力仰着头,后腿一蹬,高高跃起,象闪电一般向绝壁上扑去,四腿用力,向上攀爬了四五米。可那绝壁虽然有一定坡度,无奈太过光滑太过陡峭,又无任何地方可以借力,所以黑色猎狗又慢慢地贴着岩壁滑了下来,但它依然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向那绝壁上扑去,不久就在岩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浓浓的血痕。 老头见状大喜,示意手下慢慢向猎狗围拢。猎狗见此情景,放弃向绝壁攀爬,转过身来,眼神中透出愤怒和伤悲,无声面对着几个黑洞洞的枪口。 老头示意手下人别开枪,估计是怕伤着女婴。那几人只好倒握枪管,眼里闪耀着狰狞凶光,逐步向猎狗逼近,打算对猎狗予以致命一击! 伴随着又一道耀眼闪电,黑色猎狗猝然奔向老头,头一低,从老头的裆下如闪电般钻了过去,再一次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老头低头的一瞬间,他看见那女婴睁着圆溜溜的双眼,咧开小嘴向他报以冷冷一笑。一个白衣人见此情形,下意识地抠动扳机,轰的一声,子弹尖啸着钻进了他自己的身体。 而此时瓢泼大雨终于铺天盖地地下来起来…… 洞外电闪雷鸣,洞内油灯如豆。 严格说来,这只是一个树洞,一个三尺见方的树洞。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和尚背对树洞出口盘腿坐着,一盏微光如豆的小油灯放在旁边。瑟瑟秋风夹着冷雨不时灌进来,把油灯吹得欲熄未熄。不知何故,秋风虽然劲猛,那油灯居然一直没被吹灭。 伴随着不时划过的闪电,和尚瘦骨嶙峋的身影投在潮湿阴晦的树洞壁上,鬼影般飘忽不定。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树梢炸响,呈现出一种唯我独尊、誓不罢休的气势来。 老和尚捻着佛珠,岿然不动,显得宝相庄严、气定神闲。 雷声一声紧胜一声,闪电一道接着一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良久,老和尚长长叹息一声,斑白的胡须微微颤动,身上破成条状的袈裟随风飘舞。 叹息声未落,那只黑色猎狗浑身湿漉漉地叨着女婴奔了进来。 “唉——!”老和尚又深深叹息一声,腿一偏,转过身来,精光暴射的眼睛看着黑色猎狗。 黑色猎狗由于长时间奋力奔跑,看情形几乎快虚脱,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满身的雨水不断流下来,滴滴嗒嗒作响,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一滩积水,几束血痕像蛇一样顺水游动。 猎狗嘴里叨着的女婴也是浑身湿淋淋的,雨水顺着小小身躯蜿蜒而下。女婴皮肤已不是那种刚出生时的粉红而是浑身青白,小嘴发乌,小手小脚缩作一团。女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知是死是活。 猎狗蹒跚着向前走了两步,将嘴里的女婴递给和尚。和尚缓缓伸出一只枯手,接过女婴,借着微弱的油灯和耀眼的闪电仔细端详着女婴。女婴娇嫩的身躯上并没伤痕,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猎狗牙印,浑身冰冷。和尚摸到女婴那小小的胸脯时,发现她的心脏仍在强烈跳动。当他看见女婴赤裸着的脊背时,并未表现丝毫惊奇和意外,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和尚从身上撕下一块布襟,仔细地擦拭着女婴青白的躯体。黑色猎狗见状,也伸出舌头在女婴还有皱褶的小脸上舔着。女婴身上的雨水擦拭干净后,老和尚又撕下一块布襟,将女婴细细包了,偎在他瘦削的胸口。 而那个从出生一直没发出声音的女婴,此时却蓦然声音哄亮地大哭起来。稚嫩的哭声如利箭般穿透沉沉黑夜,交织着震耳的雷声和纷繁的雨声,构成一幅凄美而诡异的场景。 女婴在老和尚温暖的胸口缓过神,出于本能,张开小嘴,咬住和尚细小的*,轻轻吮吸起来,哭声逐渐变得呜呜咽咽。 老和尚神色凄然,深深叹了口气,任由女婴含着他的*轻轻吮吸。女婴青乌的小嘴慢慢变得红润,只是没喝到甘甜的乳汁,她偶尔微抬起头来,呜呜哭两声,又去和尚的*上徒劳地吮吸着。 老和尚撑着洞壁慢慢站起来,左手抱着女婴,右手端起油灯,缓缓走向洞口。黑色猎狗也跟着老和尚向洞口走去。 雨,不知何时候已经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一道闪电划过,那光芒也弱了许多,雷声也没有了先前的威势,变得隐隐约约。 老和尚抱着女婴站在洞口,面向苍天,默然而立。黑色猎狗站在他旁边,眼睛望着女婴,眼中似乎含有两滴清泪,表情显得很沉重。女婴仍然含着老和尚的*,偶尔呜咽一声。 突然,油灯的火苗唰地偏向一边,勉强挣扎两下下,“噗”的一声灭了!老和尚脸色陡然一变,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婴、黑色猎狗警觉地竖起耳朵,鼻孔中喷着粗气,吡开大嘴发出呜呜声,身上的毛发根根直立。 一阵旋风过后,一个巨大的黑影闪电般向老和尚怀中的女婴扑去。老和尚及时错步一退,向内一侧身,躲开黑影的攻击,将已经熄灭的油灯向那黑影飞掷过去。黑色猎狗一扭身,快捷无比地向黑影扑去,缠斗在一起。 老和尚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那个黑影仿佛是一只巨型大鸟,扑腾着宽大的翅膀和猎狗撕扯在一起,不时有皮肉撕裂的声音传进耳畔。 此时,那雨彻底停了。几声闷雷过后,天边一轮明月,半掩在几条带状黑云间,洒下一地淡白的光,犹如一只鬼眼,冷冷地注视着人间万物。 老和尚紧紧抱着那女婴,睁眼去看那只巨型大鸟。在越来越亮的月光下,老和尚隐约看见那只巨型大鸟的头颈红、黄及淡蓝色相间,眼圈虽是白色,但那眼中却有几圈诡异的红色眼环。大鸟身体上黄下白,翎领淡灰,体形巨大。原来是一只凶残的秃鹫,因为其周身色彩丰富,所以又叫王鹫。 此时那只王鹫的一只腿被猎狗死死地含在嘴里,挣脱不得。无奈之下,王鹫扬起巨大的翅膀,劈头盖脸向猎狗挥去。黑色猎狗像心中充满了仇恨,被王鹫翅膀打得摇摇晃晃,浑身是血也不松口。王鹫心生一计,伸出尖嘴,照猎狗眼睛猛地一啄,猎狗痛得狂叫一声,松开嘴,向后倒退几步,挡在树洞前。王鹫趁此机会,振翅一蹦跳开。 王鹫挣脱束缚,并不逃离,在那棵树周围飞了几圈后,又收起翅膀停在猎狗面前,圆睁着诡异的双眼,紧紧盯着猎狗,间或扫一眼已退到树洞内的老和尚及他怀中的女婴。 王鹫的右腿被猎狗撕掉一块皮肉,露出森森白骨,流着污红色的血。黑色猎狗的眼光一直没从王鹫身上离开,蓄力弓起身子,绷紧双腿,一瞬不瞬盯着王鹫。猎狗一只眼睛被王鹫啄得鲜血长流,幸好没有伤及眼珠。它紧紧盯着王鹫的同时,偶尔伸出血舌头舔舔脸颊上的鲜血。 树洞内,老和尚紧紧抱着女婴,喃喃自语:“该来的都来了!”脸上丝豪没有惊恐的神色,显得平淡坚毅,似乎对王鹫的到来早在意料之中。而他怀中的女婴也许累坏了,也许终于明白老和尚不会有乳汁,此时已停止哭泣,瞪着一双含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树洞外的一狗一鸟。 那王鹫见此情景,眼中凶光一暴,猛然向黑色猎狗冲去,尖利的弯嘴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寒光,迅猛无比向猎狗仍在流血的那只眼睛啄去。猎狗见王鹫来势凶猛,不敢轻敌,猛地往旁边一闪,躲开王鹫致命一击。 王鹫见阴谋得逞,放弃攻击猎狗,双翅一收,就想钻进树洞。就在它的嘴堪堪啄向老和尚怀中的女婴时,却突然凄厉地一叫,凶猛丑陋的脑袋重重在地上一磕,被倒拖着出了树洞。 原来猎狗闪过王鹫的攻击,见情势危急,如流星一般冲到王鹫后面,张口咬住王鹫那只伤脚,前腿用力,拼命往后拖。猎狗把王鹫拖出来后,后腿一蹬,扑在王鹫身上,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王鹫脖子,头一摆,横拖着王鹫在一根凸起的树根上狠狠一撞,撞得王鹫周身羽毛脱落,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那王鹫还待垂死挣扎,扑腾着翅膀想要脱身,猎狗哪会再给它机会,眼中暴出凶光,大嘴用力一咬,只听一阵骨肉碎裂的声音,王鹫丑陋的头被猎狗生生咬断,一股腥臭的污血猛然喷出。王鹫抽搐几下,瘫在地上不动了。 黑色猎狗见王鹫已死,回头看了看老和尚和那开始哭泣的女婴,低头嘴脚并用去撕扯那死去的王鹫。只听一阵嘶嘶啦啦的声响,猎狗从王鹫肚中衔出一颗彩色的王鹫蛋。 黑色猎狗衔着王鹫蛋,走到老和尚面前,轻轻吐在地上,抬头望着老和尚。老和尚长叹一声:“阿虎,你去吧!放心,我会好好保管她!”拿起王鹫蛋在树上轻轻一磕,将它放在女婴的小嘴边。那女婴本能地张开小嘴,吱吱地吸了起来。 猎狗见女婴津津有味的样子,流出两行清泪,伴着血水,滴落到地上,回头又看了一眼死去的王鹫,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消失在淡淡的晨曦中…… ------------ 第三十章 绝色酒仙 更新时间:2009-04-20 在覃瓶儿声音低沉的讲述中,我越来越震惊——莫非覃瓶儿就是那女婴? 当初在硒都宾馆第一次单独跟覃瓶儿接触时,她告诉我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时,并未引起我过多的注意,她说她是被一个老和尚养大这件事情,我也没过多追问那老和尚把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各种细节。 当时我的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背上为什么有幅显示天脚山和安乐洞的绿毛图、清和大师为什么跟我去逝的爷爷长得如此相像、清和大师说的那四句莫名其妙的偈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额头上无意形成的“土”字怎么会跟覃瓶儿扯上关系这几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上,哪还有闲心去了解她的具体身世?更何况当她对我匆匆一吻,让我联想起六月初六那个“鬼压床”的怪梦之后,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几乎没有空间容纳其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让我们决定进安乐洞寻找答案,却没想到不但遭遇了各种磨难甚至险些丢掉小命,我们早就处在疲于奔命的状态,更没时间也没心情去打听她的真实来历了。 此时徒然听覃瓶儿讲出一个女婴如此诡异神秘的“故事”,怎能不引起我震惊和怀疑呢? 如果那女婴就是现在的覃瓶儿,那她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们这件事?是刻意隐瞒还是有说不出的苦衷?我当然相信她不是有意要瞒着我们,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曾经在她身上发生,也许这些事情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要如何说给其他人听?即使说出来,别人会相信吗? “瓶儿,那女婴难道是……?”满鸟鸟性急,首先问出这个三条汉子都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没错。那女婴就是我。”覃瓶儿眼含清泪,低声快速回答道。 三条汉子本身就有所怀疑,此时听覃瓶儿亲口证实她故事中的女婴就是她自己,三条汉子立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眼前娇娇怯怯的覃瓶儿会有如此诡异的出身和经历,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完全沉浸在覃瓶儿所讲述的故事情节当中,默默梳理着各自的猜测。满鸟鸟更夸张,大嘴张成o形,连牵丝般的口水挂满嘴角都没引起惊觉…… “这么说,你……是试管婴儿?”沉默半晌,我问低着头暗自神伤的覃瓶儿,“难怪你说你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谁!”我曾在网上看过试管婴儿的资料,所以才有此一问。那个惨死的女人只不过是覃瓶儿的代孕母亲罢了。 “……是的。按当时的情形来看,我确实是一个不知亲生父母是谁的‘试管婴儿’……那个惨死的女人也许可以看成是我的母亲……”覃瓶儿脸色苍白,眼泪汪汪,表情凄然无奈。 我脑子又开始不利索了。试管婴儿、代孕母亲、高鼻梁老头、老和尚、黑色猎狗、王鹫,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系?高鼻梁老头为什么要“培养”一个试管婴儿?婴儿为什么出生时背上就有幅绿毛图?黑色猎狗、清和大师跟女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夺走女婴?一连串的问题又让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另一个问题更让我心烦意乱:那个老和尚,也就是清和大师究竟是什么人?当初覃瓶儿跟我形容清和大师的相貌时,我就严重怀疑清和大师就是我的爷爷,不仅相貌神似,连一举一动甚至嗜酒如命的个性也极其相似。但是,覃瓶儿说过清和大师是抚养她长大的人,而我的爷爷早在十几年前去逝,而且是我亲眼所见埋进黄土,从时间上来看爷爷根本不可能是清和大师。假如覃瓶儿说的是真的,那么清和大师肯定另有其人。这个清和大师虽然把覃瓶儿抚养长大,却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困惑:什么事情都被他弄得遮遮掩掩神神秘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甚至有点愤恨这个神龙见首不见的尾的清和大师了。 花儿见我低头不语,伸出舌头舔一下我的脸。我的心一动,想起覃瓶儿故事中那个黑色猎狗,它与花儿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很快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黑色猎狗早在二十几年前出现,那时花儿还根本没出生,怎会跟它扯上关系? 花儿这一打岔,另外两件事情又让我瞬间毛骨悚然——花儿咬死巨蛤那个晚上,我看见的那个蓝色人影,以及用拐杖声引领我逃脱“嫁血”的“半傀”,会不会根本不是我爷爷的所谓“魂魄”而是活生生的清和大师?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我一跳。果真如此,清和大师岂不是一直隐藏在我们身边?那他为什么一直不露面?这几天的一系列怪事莫非是他一手策划的阴谋?我们闯进安乐洞莫非也是他的刻意安排,目的是利用我们寻找那块令牌碑? 想想又不对,一来我从未接触过和尚,更别说什么清和大师了,我额头上的“土”字连我自己都不曾注意,清和大师怎么会叫覃瓶儿来找我呢?二来,我六月初六做的怪梦无疑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清和大师再怎么厉害,也无法控制我做他想要利用的梦吧? ——事情可能不是我想像的那么简单! “那些……培养你的人是什么人?”估计满鸟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群人穷凶极恶的举动,吭哧半天,才憋出“培养”二字,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清和大师没告诉我。” “清和大师是不是就是那个老和尚?”满鸟鸟似乎越来越好奇。 “是的。” “他怎么……叫你来找鹰鹰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额头上有个丑陋的‘土’字?”满鸟鸟穷根究底,说得一本正经的同时,还不忘顺便“日绝”我。 “……清和大师只叫我按绿毛图指示的地方找一个额头上有‘土’字的人,他并没直接告诉我这个人叫‘满鹰鹰’,也没告诉我找到这个人后接下来怎么办……” “那……”满鸟鸟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寄爷不耐烦地打断,“覃姑娘,后来怎么样了?”估计他老人家嫌满鸟鸟啰里啰嗦打乱了他思维的连贯性。 “后来,后来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以下,就是覃瓶儿讲的“另一个故事”—— 9月9日,是丰城大学迎接新生的日子。 一大早,平时宁静的校园就开始喧闹起来。 那些恨不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的帅哥们,个个打扮得清爽儒雅无比,名义上是说看看有没有新同学需要帮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酒,纷纷挤在人堆中,眼神包含闪闪烁烁的期待,一边打量着三三两两新来的女生,一边又装得漫不经心、成熟稳重。美貌如花的学姐,虽然不像帅哥们那样表现得昭然若揭,但那眼里不时闪现的亮光,可以大致猜测她们的心思。 这种情形很正常,丰城大学每年都会发生一次。 就在校园门口喧闹得像过节一样时,突然间,纷纷扰扰的人群像被十级台风刮过一般,脑袋不约而同扭向一边,眼睛盯着从一辆校车上施施然走下来的一个少女。那少女惊艳无比,本来嘈杂的校园就像音箱突然断了电一样安静。 原本表现得成熟稳重的帅哥们霎时忘记了矜持,放弃了漫不经心的神态,嘴巴张得象苕洞,眼神毫不掩饰地粘着那少女,心里早已暗暗运筹帷幄,制定下一步可操作性计划。 这应该说是一个非常奇怪却非常漂亮的少女! 她看上去像混血儿,可是她的穿衣戴帽,却是少数民族打扮;脸庞丰腴俊秀,皮肤白晰细嫩;身材不高却极其匀称,身体部位该气宇轩昂的,充分展示,该默默无闻的,遮遮掩掩;当然,最勾人魂魄的是那双顾盼生姿的蓝色眼睛。一个酸气冲天地帅哥居然憋出两句不明所以的蹩脚诗:“啊!天都黑了,人却亮了……” 那少女见到无数“钩子”,脸色大窘,满面绯红,低头顺目,拖起行李箱就想开溜。 几个自我感觉超好的帅哥快步迎上前,想要绅士一把。 那少女刚跨了两步,突然痛苦地惨叫一声,随后就扔了箱子,半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伸到后背发疯捶打,同时脸色苍白,肌肉抽搐,杏眼虚眯,神情痛苦。 帅哥们吓了一跳,稍作停等,又纷纷涌上前,围着少女七嘴八舌关切地询问。有几个帅哥伸手就想去扶那少女,却被少女挥手止住了。 帅哥们愣在当场,面面相觑。虽然这是个千古难逢的搭讪机会,说不定能为将来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但这少女一身少数民族打扮,又被她拒之千里之外,见多识广的帅哥们倒也不敢造次,万一冒冒失失触及少数民族禁忌,别说能与她花前月下,恐怕想她看自己一眼都成一种奢望。 原本看热闹的师姐们也发现事情不对劲,纷纷挤挤人堆,拍拍那少女的肩膀,“小姝妹,你怎么啦?” “要不要找医生?” “你腰扭了?” “喝不喝水?” …… 这原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无外乎就是一个新生进校就发病了,找几个人弄到医务室就能解决问题,奈何这少女太引人注目,当时校门口闲杂人等又很多,少女出了这种状况,竟象块吸铁石吸引了进出校门的人,人越聚越多,象个铁桶把少女围在中央。 少女视若不见,对师姐们关切的询问也充而不闻,自顾自发疯捶打着后背,两行清泪顺腮而下,嘴唇紧咬,鼻孔中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 众人不知所措,相顾骇然。 “阿弥陀佛,请众位施主让一让。”众人愕然回头,看见一个清矍瘦削的老和尚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后面,脸色平静而温和。 “这老和尚从哪里来的?怎么比这个美女还吸引眼球?”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这也难怪,出入大学校园虽然不乏大量特立独行的各色人等,但象眼前这位衣衫褴褛、胡子拉茬的“尊神”还是头一次见到,在衣着光鲜、青春亮丽的人群中显得尤为别具一格。 老和尚耳尖,早听见众人议论,微微一笑,“老衲是来给那姑娘治病的……”他指指人堆中央半跪着呻吟的少女说。 “治病的?”嘀咕归嘀咕,人群还是闪开一条缝隙,让老和尚走到少女身边。 “瓶儿,背又开始痛了?” 少女听见老和尚的声音,闭着眼睛,委曲地点点头。 “唉——!”老和尚长叹一声,从灰白的衣服中摸出一个玻璃瓶子,放到眼前晃了晃,晃得瓶底浅浅的透明液体哗哗直响。老和尚又叹口气,扬头对周围的人说:“哪位施主能去给老衲卖两瓶白酒吗?” 白酒?用白酒治背痛?就在此地?众人虽觉莫名其妙,不过想到马上就会大饱眼福,自不敢怠慢,早有一个热血沸腾的好男儿跑去买了两瓶白酒回来,递到老和尚手里。 “施主,对不起,这酒不行……”老和尚看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对那个买酒的帅哥歉然说道。 “这酒……?”买酒的帅哥茫然不解。 “度数太低!” “那……要多少度的酒?” “至少五十度,比如二锅头就行。” “……”帅哥一呆,狐疑地看了老和尚一眼,屁颠屁颠跑去买了两瓶二锅头回来。 老和尚满意地点点头,揭开瓶盖。众人瞪大眼睛,期待着那少女春光乍泄。 老和尚将酒瓶凑到少女嘴边,低声说:“瓶儿,酒来了,快喝吧!喝了就不痛了!” 少女闻言,张开樱桃小口,就着瓶口咕嘟咕哮象喝白开水一样喝起来。帅哥们起初满眼失望,随后脸色惊疑不定——喝酒就能治背痛?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眼福够刺激够过瘾。 少女早忘了矜持,大口大口喝着二锅头,转眼间瓶子就空了。 一瓶五十多度的二锅头下肚,少女痛苦的神情似乎有所缓解。她一把抢过老和尚手中另一瓶二锅头,三下五除二揪开瓶盖,仰着头猛灌起来…… “哇——!”众人齐声喝彩,早忘了这是在治病。 “哇”声惊动了更多人,纷纷好奇地围拢过来,抻着脖子望着人堆中的少女,满脸好奇和诧异。 当最后一滴白酒被少女空进口中,少女紧皱的眉毛渐渐舒展开,痛苦的表情彻底消失,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神智也仿佛大梦初醒。她羞怯地扫一眼围着的人群,避开众人目光,再次伸出粉拳到后背狠狠捶打一下,站起来拖起行李箱,挤出人群,在众人目光注视中,急匆匆跑了。 “酒仙,绝色酒仙……”有个发花痴的帅哥喃喃自语。众人纷纷点头,随声附和,这名字取得确实有水平,但那少女喝酒更有水平。 等众人回过神来想找老和尚打听那少女的具体情况,却发现老和尚早已踪迹不见…… 后来,一个少数民族美女,一个能喝酒的少数民族少女,成为学校男寝室议论的焦点,“绝色酒仙”这个名字传播范围越来越广…… 这个“绝色酒仙”自然就是覃瓶儿。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覃瓶儿自从被贯以“酒仙”的大名后,她在大学的日子渐渐就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了。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在干什么,总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看,那个美女就是酒仙!”有胆大者见面就直呼她为“酒仙”。更有那好事者,在网上启动了“人肉搜索”工程,可闹腾来闹腾去,“人肉”的最终结果却是:名字叫覃瓶儿,性别女,没有qq号,没有手机,没有男朋友。这更加引起了“狼”们的好奇,挖空心思打听覃瓶儿的来历,“绝色酒仙”的名字也越叫越响。 覃瓶儿有苦难言,心里后悔不已,自己干嘛要在那种场合喝那么多酒啊?可是当时的情形是背部的疼痛犹如钻到了骨髓,弄得自己迷迷糊糊,神智不清,难道是“它”跟我开玩笑,非要出我的洋相? 覃瓶儿没法,只好天天三点一线,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尽量少在公众场合出现,也不参加任何团体,甚至和班上的同学也很少交流,与同寝室的姐妹也是客客气气,不温不火,对那些大献殷勤的帅哥们更是冷若冰霜。背部万一开始疼痛了,就偷偷跑进卫生间灌几口,喝完以后还要刷几次牙,喷些香口剂。 由于覃瓶儿刻意低调,加上时间是洗掉一切的最好洗涤剂,相当多的帅哥碰了无数个南墙,弄了一老鼻子的灰,最终都没有打动覃瓶儿的芳心,所以,慢慢地,帅哥们就抱着“抱不了西瓜,捡颗芝麻也不错”的心态转移了阵地,关于“酒仙”的讨论也就慢慢少了。“酒仙”偶尔被提起,也只是用来打击好酒并且爱吹牛者的武器…… 覃瓶儿心里暗喜,总算成为一个正常人了。 然后,事情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成为她生活的转折点,也是她来硒都的根本原因…… ------------ 第三十一章 逆时鬼镜 更新时间:2009-04-21 覃瓶儿在大学里,天天深居简出,少言寡语,闷头读书,日子过得既平淡又充实。转眼就到大四了,没想到快毕业的时候,因为一个女人,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女人就是睡在她对面的同学小丽,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人却很不普通,长得如花似玉,有个男朋友,据说两人的感情已经达到“轻车熟路”的地步。 事情坏就坏在小丽男朋友身上。那小子趁来覃瓶儿她们寝室看小丽的机会,有意无意无话找话和覃瓶儿攀谈,一来二去,两人就渐渐熟悉了。那小子见此情形,再来时更加口惹悬河,覃瓶儿自己也未经人事,同时“酒仙”风波已过,就放松了警惕,和那小子相处得越来越投机。 小丽开始不以为意,看见男朋友挖空心思偷偷溜进女生楼来看她,而且来得这么勤快,心里自然欢喜不已,可后来看到男朋友和覃瓶儿聊得越来越开心,那小子看覃瓶儿的眼神越来越亮,和自己说话时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覃瓶儿也有所察觉,看似无意却是有意地慢慢疏远小丽的男朋友。可那小子早已走火入魔,岂能轻易罢手,因此对覃瓶儿更热,对小丽更冷。 小丽眼看情形将要达无法收拾的地步,又怕和男朋友闹翻导致“鸡飞蛋打”的结果,所以转而将矛头对准覃瓶儿。开始时,对覃瓶儿仅仅是冷言冷语,后来又过渡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最后干脆撕破脸皮,气闷时甚至向覃瓶儿泼些污言秽语。覃瓶儿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气闷得不行,又不愿和小丽针锋相对,只好成天躲着小丽和她男朋友,弄得自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很委曲很无奈。 这天晚上,小丽估计在外面和她男朋友闹了矛盾,又加上喝了点酒,回到寝室后就开始发酒疯,嘴里不干不净,指鸡骂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又要开始对覃瓶儿发飙。众姐妹都劝她冷静,可是小丽已经被酒精麻昏了头,看见姐妹们劝她,以为她们偏袒覃瓶儿,更加怒不可遏,对正在看书的覃瓶儿就是一通狂骂。覃瓶儿气得忍无可忍,把书一扔,冲着小丽说了句:“你真是不可理喻,我对你男朋友根本没兴趣!” 小丽一呆,没想到这个平时忍气吞声的小娘们儿竟然敢跟她对吵,说话还这么刺耳,什么叫对我男朋友没兴趣?我男朋友是你可以诋毁的吗?――爱情这玩意儿,历来是使智者变疯狂,也能使淑女成流氓! 小丽被覃瓶儿顶了一句,犹如火上浇油,对覃瓶儿更加不依不饶,后来竟发展到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对姐妹们的劝告置若罔闻。覃瓶儿见她如此不可理喻,站起来就想离开寝室躲开她。 然而,意外就在覃瓶儿一转身的那一霎那发生了! 小丽见覃瓶儿要离开,仿佛打仗时没了对手一般,心里空空落落的,加上酒精已经让她没有“理智”的概念,伸手抓住覃瓶儿的衣领猛力一拉,“嘶”的一声,将覃瓶儿的衣服拉了下来。覃瓶儿光滑细嫩的背部在明晃晃的日光灯下,暴露在小丽和其他几个姐妹面前。 覃瓶儿也是该有这一劫。本来平时她非常小心,总会贴身穿一件小背心,洗澡也是等到夜深人静,换衣服时从不敢大大咧咧无所顾忌,小心再加小心,这才守住背上的秘密。今天她却偏偏没有穿贴身小背心,只穿一件丝质睡衣,于是,灾难就这样发生了! 覃瓶儿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转身狠狠扇了呆若木鸡的小丽一耳光。小丽如大梦初醒,狂呼一声“鬼啊!”跌跌撞撞跑出寝室,其他姐妹也是尖叫一声,乱作一团,慌慌张张跑到寝室外面的过道上。 几个人在过道里惊慌失措,吵吵嚷嚷,嘶声尖叫。其它寝室的女生听见动静,纷纷跑出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小丽此时酒已被吓醒,搂住其它寝室一个姐妹呜呜咽咽大哭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女生们觉得莫名其妙,相互打听着问“怎么啦怎么啦?”转眼间,整个女生楼沸腾起来,邻近的几栋宿舍楼的窗户挤满脑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好奇地相互打听交谈着。 “覃瓶儿后背有鬼啊!”小丽边哭边撕心裂肺地说。 “轰”的一声,女生们只觉得汗毛一炸,内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抓一把,跟着惊慌失措起来,齐齐尖叫一声,你推我搡乱蹦乱蹿。 平时女生们在寝室最喜欢在卧谈时讲鬼狐妖怪的故事。那些稀奇古怪,揪人心肺的灵异故事曾经吓倒很多人,这些女生们虽然成天学的是科学知识,但对那些神鬼故事好像根本没有免疫力,而就在今天,就在眼前,覃瓶儿后背有个“鬼”,难怪女生们都没了判断能力,闹哄哄地乱作一团。 “出什么事了?”关键时刻,宿管大妈上楼来了,她看着惊慌失措的女生们,皱了皱眉,抓住一个正想跑下楼的女生问。 “覃瓶儿背后有个鬼啊!”那女生满脸恐惧地嚷了一声,看也不看宿管大妈,腾腾地冲下楼去了,根本没意识到小丽说的是“覃瓶儿后背有鬼”。 “鬼?”宿管大妈满面狐疑,伸手推开覃瓶儿寝室的门。 覃瓶儿坐在床上一角,缩作一团,背靠着墙壁,头搁在膝盖上,双肩一抽一抽地低声哭泣,显得十分无辜无助。宿管大妈走上前,大着胆子拍拍覃瓶儿的头,声音颤颤地问:“你没事吧?那个……没伤害你吧?”覃瓶儿头也不抬,双肩抽到更厉害。 宿管大妈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异常,又听见外面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有几个胆大的女生在门边探头探脑,就转身对那些女生说:“哪里有鬼?阳天白日的,我看你们才是一群让人不省心的鬼呢,走,都回去睡,小丽你们几个也进来睡!” 那些女生见有宿管大妈在场,胆子大了些,不过听见她说“阳天白日”,有个女生就嘟哝了一句:“哪里是阳天白日嘛,明明是夜晚!” 宿管大妈不理,催着那些女生都回寝室睡觉。那些女生看见宿管大妈并没有被那所谓的“鬼”伤害,更没看见覃瓶儿背后的“鬼”在何处,就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宿舍。 小丽她们几个却打死也不回自己的寝室了,本想给宿管大妈说说她们看见的,又怕说不清楚,而且见宿管大妈黑着脸,只好胆颤心惊跑到别的寝室,和别的姐妹挤着睡了! 宿管大妈见此情形也没办法,转身对覃瓶儿说:“你也早点睡吧!”说完就轻轻关上灯拉上门,下楼去了! 通常说,女人的嘴,兔子的腿,那就是一个快。短短几分钟,这件事情就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男生女生寝室都像炸开了锅。小丽他们几个的手机几乎被打爆。小丽他们几个带着哭腔,语不成句地向那些打进电话的人述说着她们看见的东西。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寝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覃瓶儿的床上,平添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覃瓶儿蜷缩在床角,双肩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覃瓶儿抬起头,双眼红肿,满面泪痕,嘴唇发白,面容憔悴。看着冷冷清清的寝室,她眼里很快又溢满泪水,那泪珠就象断线的珍珠一样,顺着清秀而苍白的脸庞滚滚而下。 良久,覃瓶儿木然地站起来,拿起一把平时裁纸用的小刀,毫不迟疑地向自己洁白的手腕划去。就在裁纸刀堪堪接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猛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本来开着的一扇窗户“咣”的一声关了。窗玻璃哗啦啦一声,碎成几块,倒在窗前的一张桌子上。覃瓶儿一哆嗦,裁纸刀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难道我想死都不行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覃瓶儿对着窗户仰天狂叫一声,声嘶力竭。周围时断时续的议论声好像被这声狂呼像剪刀剪断一样嘎然而止,一时间显得很沉寂,只有午夜清冷的月光慷慨地洒在覃瓶儿苍白的脸上。 背又开始痛了。覃瓶儿疯狂地从床底下扯出酒瓶,就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狂喝起来。醉啊醉啊醉死我吧,她在心底狂喊,但那酒就好像是白开水一般,对她的神经一点刺激作用都没有。 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慢慢睡直身子,无神的眼睛盯着床顶,泪水滚滚而下,内心充满了绝望、孤独和无助。 她想起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清和大师,不知道他此时在干什么呢? 想起清和大师,她又想起自己二十来年的辛酸历程。打她记事起,她就发现自己与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样。别的伙伴都有一个称为“爸爸”的男人和一个称为“妈妈”的女人陪在身边,唯独只有她和一个叫作“清和大师”的老和尚相依相伴;别的伙伴都住在山脚下的村庄里,成天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唯独只有她住在半山腰的茅棚中,孤孤零零,清贫凄苦。清和大师即使偶尔带她下山一趟,也是快去快回,根本不允许她与其他人过多接触。当然,下山的机会基本上只有等清和大师的酒瓶空了,清和大师又被她缠得无法才会出现。 想起清和大师的酒瓶,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喝酒的情形。清和大师买回来的酒,并不是他一个人喝,也给她喝,虽然每次都是一点点,次数却很频繁。每次给她酒喝,清和大师都要说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疯话,象什么“你不喝酒你过不出日子啊?”“你今天又喝掉半斤……”等等之类,自己常常听得云里雾里,问他,他只是意味深长的笑笑,并不回答。时间一长,自己就习以为常了,给她喝就喝,对清和大师的疯话再也不去追根究底。但是那一天,清和大师下山很久没回来,自己的背居然莫名其妙剧痛起来,痛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之时,无意摸到清和大师遗忘在家的酒瓶,自己当时也没多想,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狂灌起来。奇怪的是,酒喝得越多,痛感越弱,神智越清醒,自己就大致明白了清和大师给她酒喝的原因,只是对那些疯话自己仍然想不明白。至此以后,自己不再满足清和大师给的那一点点白酒,多次趁清和大师不注意,偷偷猛灌几口,清和大师似乎有所查觉,每次却装得毫不知情……真怪! 后来,自己的背痛越来越频繁,每次都靠大量酒来缓解,也知道了背上有幅别人没有的绿毛图,也曾多次猜测,自己能喝酒是不是正是因为绿毛图的缘故呢?问清和大师,他却三缄其口,长此以往,自己后来也就懒得问了。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过多久,自己七岁那年。清和大师终于将她送到小朋友很多的地方,后来才得知那地方叫“学校”。别的小朋友都带水,而清和大师给她的书包里放的是酒瓶,并一再叮嘱她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老师,喝的时候也要偷着喝。自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想到只要喝酒背就不痛,所以很愉快就答应了。 再大一些后,自己偷偷买酒喝就成了习惯,而这个秘密竟然保留到高中毕业。 没想到,进大学第一天,这个秘密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和屈辱…… 覃瓶儿就这样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思绪万千。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又开始如潮水般钻进她的耳朵。她的两眼已没有泪水,清冷的月光照着她! 模模糊糊间,小丽推门走进来,对她说:“瓶儿,有人找你!” 她很诧异,小丽怎么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 还没等她回话,床边就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清瘦和尚。她很惊喜,这不是清和大师吗?他怎么在这里?他知道我受委曲了? 她想站起来,钻进清和大师怀中好好哭一场,可是她却惊奇地发现,她一点儿都动不了,清和大师静静地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 “唉!你该回去了!”清和大师叹了口气。 “对,我想回家了,大师,你带我回茅棚吧!”她急切地说。 “你应该回去的地方不是我们的茅棚。”清和大师又叹了口气说:“你经历了生劫、杀劫、人伦劫、情劫,现在是该回到你自己的地方了!” “大师,你又来了,尽说些我听不懂的疯话!我自己的地方不就是我们的家吗?”覃瓶儿心里很着急。清和大师没有回答她,伸出枯瘦的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牵着她走到寝室里那块玻璃镜前,说:“你自己看吧!” 覃瓶儿对清和大师的举动大惑不解,一块普通的镜子有什么好看的,自已天天看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可当她把眼光投在玻璃镜上时,惊得尖叫一声,双手飞快蒙住眼睛。清和大师拉下她的双手,让她直视那面镜子。 那面镜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不断变换着恐怖的场景:幽静的山谷,白色的建筑,棕发碧眼的男人,惨死的女人,装在瓶子里的婴儿,黑色的猎狗,陡峭的山壁,骇人的闪电,潮湿的山洞,清瘦的和尚,凶猛的王鹫……那或血腥恐怖或充满温情的一幕幕,就在她眼前清晰而突兀地闪现着。 “大师,我看见的是什么?这面镜子怎么会这样?”许久,覃瓶儿剧烈颤抖着问清和大师。 “你看见的是你自己!”清和大师语气平静。 “难道我就是……那个女婴?” “是的!”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我不是那个女婴!!!”覃瓶儿听到这里,双手抱着脑袋,撕心裂肺哭喊起来,顺手操起一样东西狠狠砸向玻璃镜。“哗啦啦”一声,那面镜子被砸得粉碎,镜子里诡异的场景消失了。 “回去吧!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清和大师对嘤嘤哭泣的覃瓶儿说。 覃瓶儿抬起泪眼,“我应该去的地方是哪里啊?” “那个地方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清和大师说。 “你说的是……它?”覃瓶儿惊疑地问道。 “……”清和大师沉默不语。 “大师,你为什么不说话?” “唉!‘人是故人,故人非人,若为故人,必为人故。’这四句偈语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去吧!到那里去吧!去找一个额头上有个‘土’字的人!他会帮你找到答案的!”清和大师说完这番话,直直地从窗户上飘了下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大师――大师――”覃瓶儿想把清和大师拉住,却被脚下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寝室,窗外的月光已经不见了,天边露出微弱的晨曦。覃瓶儿揉了揉眼睛,看见那面挂得好好的梳妆镜摔在地上,已经支离破碎。清和大师的话仍耳边清晰地回响。 许久,覃瓶儿从床上起来,借着曙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对着桌上破碎的玻璃梳好头发,又洗了脸刷了牙,脸色平静地环视一下熟悉的寝室,凄然一笑,背着一个小包出了门…… ------------ 第三十二章 生漆潭 更新时间:2009-04-21 “……我离开学校后,根本不知去哪里找绿毛图中那个地方,又害怕回学校,就打算去找清和大师问个清楚。在此之前,我根据记忆把绿毛图画了下来,临行前在车站巧遇鸟鸟,听他一口说出绿毛图中的地方是天脚山,我当然大喜过望,打电话向学校请了假,义无反顾地跟着鸟鸟来到硒都……” 三条土家汉子听完覃瓶儿的“故事”,面面相觑。 “这么说,你仅仅因为一个梦就离开学校来到硒都?而且,你给鹰鹰说的那四句偈语也是清和大师在你梦中说的?……还有那个‘土’字?”沉默良久,寄爷开口问覃瓶儿。 覃瓶儿点点头,说:“其实,我到现在还不敢确认梦中的情形是不是真的。不过……当时那个梦境就像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我记忆特别深刻。而且,当我清醒过后,那面镜子确确实实碎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顿了顿,覃瓶儿继续低声说道:“所以,我才说对不起你们,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你……啷格不早告诉我们呢?”满鸟鸟皱着眉头,语气隐含着责备的味道。 覃瓶儿自然听得出满鸟鸟话中的不快,脸唰地白了,垂着头低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得你们差点……当时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背上长了幅绿毛图,所以……我下车后,看见鹰鹰额头上的‘土’字,就更加不敢确认那倒底是不是个梦,对清和大师说的话自然有几分信了。后来得知鹰鹰在梦中见过我,再加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并且看到了真实的天脚山和安乐洞,我对镜子中出现的情景相信了八九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百分之百地确认,我的真实身份就像镜中那样,是个……试管婴儿。后来听鹰鹰说,要解开绿毛图这个谜团,非得进安乐洞寻找答案,所以我就抱着看看再说的态度跟你们进了安乐洞。没想到,差点害了你们……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我实在是不知道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你们会不会相信。”覃瓶儿说着说着,眼中雾气升腾,转瞬间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花儿看见覃瓶儿凄苦欲绝的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覃瓶儿的脸,眼中竟也湿漉漉的。 覃瓶儿的神情让我心中一疼。我不满地瞥一眼沉默不语的满鸟鸟和寄爷,赶紧缓和气氛,“神是猜,梦是想,打喷嚏是鼻子痒。既然是个梦,我们就不要去管它的真假。现在瓶儿背上的绿毛图终于消失了,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啊!说明安乐洞我们没白进,吃点苦,遭点罪,怕么子?是不,鸟鸟?” 满鸟鸟苦笑一下,“确实。土家汉子历来愿为朋友两肋插镰刀,点把点儿危险我们怕它搓……鸟呵?”他嘴里的“渣渣”喷惯了,险些当着覃瓶儿的面说出那个丑陋的字眼,还好反应够快,及时把住关,换了个异曲同工的字。 满鸟鸟难得脸红了一下,岔开话题,“瓶儿,猴头鹰抓走你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你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 覃瓶儿见满鸟鸟问她,轻轻舒了口气,不过眼神很迷茫,“我不知道啊。那猴头鹰向我扑来时我吓得尖叫一声,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再次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就听见你们在嘻嘻哈哈地聊这一路的遭遇,我越听越不是滋味,感觉很对不起你们,才开口打断你们聊天……对了,这是什么地方?” 满鸟鸟来了精神,吧嗒着烟,向覃瓶儿绘声绘色讲述这棵诡异的阴阳树。覃瓶儿神色稍稍恢复,听了满鸟鸟的话,脸上的表情由凄楚转为惊疑。 寄爷叼着“爆破筒”,垂头沉思不语。看他的脸上的表情,似乎又想把覃瓶儿讲的故事上升到唯心的高度。我捅了他一把,说:“寄爷,您家看……现在太阳快下山了,这里马上就会变得黑咕隆咚……要不,我们抓紧时间爬出去?” “不找那块令牌碑了?”寄爷抬起头来说。 “找个铲铲嗦,梦中出现的东西您家也信?”我痞笑着凑近寄爷耳边,“我昨天晚上梦见娶媳妇,难道今天就么事不干,坐等哪个妹娃儿主动送上门?行了,你们三个先在这休息一下,我上去看看哪条枝桠离洞口最近,赶紧出去再说。” 覃瓶儿安然无恙,她背上那幅绿毛图也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两件事情让我的心情轻松愉快。虽然目前还没找到绿毛图消失的原因,但我历来只重结果不重过程,我们进安乐洞的主要目的已经完成,哪还有闲心去管那莫名其妙的令牌碑?哪还有必要去猜测一个老和尚在覃瓶儿梦中说的“偈语”“土字”之类乱七八糟的疯话?珍惜眼前的东西,珍惜最真实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趁天色稍亮爬出安乐洞,捱到太阳下山后麻烦就太大了。 我取下身上的装备递给寄爷,然后象一只欢快的松鼠,很快就爬到阴阳树中上部。再上去,阴阳树的枝桠就已经承受不了我的重量,开始摇摇晃晃。我只好停下来,扶着枝桠抬头一看,发现洞口在树顶斜上方,只是被遮天避日的树叶一挡,我看得不是很清楚。我脚下刚好是一棵斜着向上延伸的枝桠,用脚踩踩,估计走过去问题不大,我便手攀着头顶一棵枝桠,像过独木桥一样向前蹭去,准备寻找一个最接近洞口的位置。 然而,意外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当我走到离阴阳树主干部分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时,突然闻到一股腥臭袭来,正疑惑间,一颗三角形的扁平蛇头象弹簧般射到我眼前,两只绿豆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血红而分叉的信子一吐一收。 我根本来不及细看那条“溜子”来自何方盘于何处,轻快的心脏就像被两爿磨盘狠狠一夹,“咚”的一声,骤然停止。全身的神经根根萎缩,感觉灵魂与肉体彻底分离,眼前一黑,双手一松,象颗炮弹般从树上倒坠下去…… 覃瓶儿的尖叫声中,我在横出来的枝桠间象根干柴来回翻弹,浑身肌肉被或粗或细的树枝抽得火辣辣疼痛,肋骨也几乎被撞得碎断。还没来得及狂呼“救命”,“嗵”的一声,我的头顶散开一波麻疼,接着速度不减,身子倒插进黑咕隆咚的生漆潭,粘稠而腥臭的生漆瞬间涌进七窍。 头顶撞在干硬的漆痂上,剧痛刺激得我的神智稍稍恢复,加上生漆涌进胸腔那股说不出的怪味,迫使我作垂死挣扎。我紧闭着嘴,双手双脚乱抓乱弹,拼命搜寻新鲜空气。奈何那生漆浓稠得象蜂糖或猪油,粘扯得我的手脚根本施展不开,很快就变得酸麻无力,挣扎的幅度小得令人心碎。 那生漆中,又有很多枯枝腐叶,随着漆汁搅动,蒙住我的眼睛和口鼻,根本找不到被我射穿的那个窟窿在哪里,我的挣扎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是临死前的预备动作。 此时的我,远不如一只在猪油中挣扎的苍蝇。我憋得脑袋嗡嗡乱响,全身胀痛,本能地想把灌进口中的生漆吐出来,换来的结果却是喝进更多的漆汁,再与因为恶心而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浊物一撞,污浊之物只得自谋出路,从我鼻孔中喷射出来……那情形,与普通的溺水凶险何止千万倍? 肚中生漆越灌越多,手脚乱扒乱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神智越来越模糊,身子越来越下沉,而眼前竟然越来越亮,依稀看见那个蛇头在对我残忍地狞笑…… 就在最后一丝意识马上要从身体抽走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摸到一截软软的东西。出于本能,我紧紧抓住那截软软的东西不放,一边大口大口喝着生漆,一边拼了老命往上拉。时间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后,我的头顶触到硬硬的东西。 漆痂?当这丝纤细的反应传进脑海,我感觉流得干干净净的力量回来了,双臂用力,双腿向下猛弹,忍着剧痛,头顶一下一下撞着漆痂。大概撞了十几下,脑袋顶破漆痂,我象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鸡,用肩膀拼命挤开一个更大的窟窿,双手艰难一撑,半截身子匍匐在薄薄的漆痂上。 我张开嘴,将新鲜空气和嘴中包着的生漆一起喝进肚中,早就憋得肿胀不堪剧痛不已的心肺才稍稍缓解。生漆的怪味让我不敢闭上嘴,生漆堵得鼻孔严严实实,随着本能的呼吸时进时出。耳朵也灌满了生漆,除了感觉脑袋里嗡嗡乱响,我听不见任何其它声音…… 拼命将新鲜空气拉进胸腔的同时,我的手还牢牢抓着那根软软的东西。直到心脏被空气滋润得稍稍正常,我才有空腾出一只手,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勉力抬起眼皮,矇眬中看见那根软软的东西是一截糊满生漆的绳子。 人的鼻孔被堵住,自然很不舒服,何况堵住我鼻孔的东西不是普通的鼻涕,而是粘稠腥臭的生漆,我自然想极力摆脱着这种状况。尽管一千个一万个不愿闭上嘴巴,我还是紧憋着嘴,鼓起腮帮子,用力一擤,将堵住鼻孔的生漆擤喷出来。反反复复擤了数十次,鼻孔才免除交通堵塞,新鲜空气才得以顺畅通行。 我大口大口吸着空气,吐尽口中的残存的生漆,然后哇哇干呕,肚腹一鼓一收,企图把胃中的生漆汁也弄出来,奈何生漆汁进去容易出来艰难,折腾了半天,只吐出来小小一滩。 我强忍着想呕呕不出的感觉,左手食指在漆痂上胡乱刮了几下,然后伸进喉咙一阵乱抠,刺激胃部一阵阵往上收缩,带着浓重怪味的生漆便经喉咙退回嘴腔,再喷射在地。喉管和嘴腔瞬间被又苦又腥又臭的怪味填得结结实实。 我边吐连剧烈咳嗽,老泪横飞。 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我的嘴角挂满牵丝般的污浊涎水。 生漆虽然吐得差不多了,那满腔的生漆味却丝毫未减,一如既往考验着我十分脆弱的神经。我直想把自已从里到外翻转过来,先打上八四消毒液,再用清洁球好好洗刷一遍。 我一边干呕一边胡*了几把睛睛,发现我腰身以下部分仍然浸泡在生漆潭中,而满脑袋浓稠的生漆从头发、眉毛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到漆痂上。整个人象一个半透明的琥珀,被大量生漆包得结结实实。 我眯着眼睛,艰难抬头打量一下,发现那截绳子正是寄爷和满鸟鸟攀到阴阳树后,砍断了的棕绳,棕绳一头还拴在先前的出口那里。 似乎有极细的狗叫声、人的喧闹声传来,声音闷浊而遥远。抬头一瞥,看见覃瓶儿、寄爷和满鸟鸟站在阴阳树底下,一手攀着树根,一手极力伸向我,身子前倾,似乎在焦急地朝我喊着什么。花儿仍在阴阳树上,声音从鸟窝那里传来,隐约而嘶哑。 此时,我的神智还处于半昏半醒之间。感觉迟钝,意识出现断层,让我的思维也变得麻木不堪。我很奇怪,覃瓶儿他们离我并不远,我怎么就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呢?直到满鸟鸟指指自己的耳朵,我才恍然大悟——我耳朵里还满满库存着粘稠的生漆呐! 我顺手摸起一根枯枝,从耳孔钻进去,使力一掏,大砣大砣的生漆被搅拌出来,我的听力稍稍恢复。听见的第一句略微清晰的话就是满鸟鸟的怒骂,“妈那个巴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子叫你锻炼身体锻炼身体,你就是不听,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这下安逸哒……你等着,我来救你!” 我一呆,哭笑不得,你伙计哪时候叫我锻炼身体了?这不纯粹是牛胯扯马胯吗? 满鸟鸟既然“投之以桃”,按我平时的本性和作风,是坚决要“报之以李”的,无奈我此时的情形,哪有力气跟他针锋相对?听他说要来救我,我急得脑袋乱晃,示意他冷静,免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找猪儿不成倒丢了猪笼。——还是我自己想办法脱身吧! 手牢牢抓着棕绳,我的信心增强不少。不过,另一种后怕又如潮水般袭上心头——这生漆,一般人是沾惹不得的,很多人甚至连漆树烧的火都烤不得,为么子?因为要长漆疮,长那种癞蛤蟆疔疔般大小而且又痛又痒的漆疮!而我此时的情形是从里到外都糊满了生漆,如果真的内外长出漆疮,那该是何等凄惨痛苦的事情?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考虑如何从生漆潭中脱身,漆疮的事稍候再说。 想到这里,我抓住棕绳,借助绳子奋力向上爬,企图把埋在生漆潭中的下半截身子扯出来,弄到漆痂上面再作打算。 然而,我刚把右腿搁在漆痂上,那漆痂却突然破裂,我猝不及防,再一次猛地掉进生漆潭中。好在紧急关头,我下意识闭紧口鼻,才没让生漆再次涌进胃中。我当然不敢松手,牢牢抓住棕绳,拼命一扯,脑袋再次钻出生漆潭。 双手刚一撑住漆痂,漆痂便破裂了。如此三番五次过后,我不得不悲哀地接受现实:漆痂确实承受不了我的重量,我如此努力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反倒是那生漆潭,已被我搅出一个大窟窿,枯枝腐叶在潭中不断翻滚,活像烧开一锅土家茶叶汤,只不过这“茶叶汤”不是香气扑鼻而是臭味熏天。 我突觉有异——这锅“茶叶汤”,此时怎么真的像烧开了一般翻滚不停呢? 我急火攻心,感觉生漆潭中的生漆正在逐渐加速转动,就象一架搅拌机,带动我的身子跟着打转。 而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偶尔看见手电光在眼前扫过,我已看不清周围其它任何情形,耳边却传来阵阵“喀吧”声,那是漆痂破裂的声音…… 我牢牢抓着棕绳不敢松手,身体各个部分都已不受控制,不由自主跟着生漆转动而转动,棕绳在漆痂上左勒右勒,感觉那窟窿越来越大。转眼间,我就觉得天旋天转,神智再一次迷失,意识再一次模糊…… 生漆转动速度越来越快,逐渐产生一股巨大的向下拉力,将我的身子扯得笔直。我就像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央,随波逐流。双手被棕绳摩擦得针刺般疼痛,渐渐的,我就支持不住了,手开始抓不住棕绳,向下缓缓滑动…… ——这才是刚出鬼门关,又上奈何桥!这下真的要把老命玩脱了! 我早已听不见其它声音,仅凭一点残存的意志,勉强抓住那救命的棕绳,任由那转动的生漆带动我的身体陀螺般旋转。 终于,我的手滑到了棕绳的尽头,我再次象枚炮弹射入生漆潭中。 这次与上次大不一样。上次掉进来,生漆潭是静止的,我的手脚还可以乱扒乱弹,而这次,我就像一片树叶,被生漆产生的漩涡挟裹着急速向下转动,一圈又一圈……不时还有或尖或钝的枯枝戳在身上,早已经感觉不出疼痛;不时还有破裂的干硬漆痂卷到我身边,跟我抢夺有利位置,乱轰轰漂流而下。 好在这次我作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准备——在嘴鼻焖入生漆汁那一霎那,我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捱得一分是一分,捱得一刻是一刻…… 然而,这个准备自然是我的一厢情愿。那快速流动的生漆汁丝毫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毫不留情地想在我肚腹间找寻一处栖身之地;那不时奔腾而来的枯枝腐叶也毫无恻隐之意,果敢而坚决地抚摸着我的身体。迷迷糊糊之间,我本能地抱住身边一块漆痂,跟着它旋转而下。 ------------ 第三十三章 洗胃 更新时间:2009-04-22 脑袋昏昏沉沉之时,感觉身子突然一顿。残存的意识告诉我,我似乎被卡在了某个地方。 这个过程非常之短,我抱住的那块漆痂,也许被生漆泡软了,“咯”的一声,拦腰折断。一股更猛烈地冲力从背后奔腾而至,将我塞进一个很小的溶洞中。 那溶洞弯弯曲曲一路向下,不知通向哪里。我本能地想撑住洞壁刹住身子,无奈那生漆的冲力不仅力量巨大,因为浓稠反而增加了坠力,所以我根本无法控制下滑的势头。 我只好无奈地放弃努力,听天由命,在肠子般的溶洞中蜿蜒向下。 那溶洞虽然弯弯曲曲,好在岩壁光滑,并无凸起的岩石,而且溶洞容纳我的身躯绰绰有余,所以我身体的各个零件,除了快憋爆炸的肺部,倒还算完整,这样下去,虽是死无葬身之地,倒也万幸能留个全尸。 就在我大口大口喝生漆,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那溶洞突然转了个九十度的急弯,生漆流将我抛进另一岩孔,再一冲,将我喷向一个未知空间。我在空中划个标准的抛物线,重重跌在地上……那被生漆流挟裹而来的枯枝烂叶在急弯处越聚越多,最终堵住岩孔…… ——当然,这个情况是我后来分析得出的。 我躺在地上,鼻孔和喉咙呼噜噜一阵乱响,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是因一种渗入骨髓的冷感。不仅如此,我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口大口喝着冷水。由于潜意识的呼吸,鼻孔也成了冷水进入的通道。 感觉快要完全窒息时,我的脑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向上一拨拉,模糊中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响,鼻孔吸入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和着鼻孔中残存的冷水,呛入肺部,使我剧烈咳嗽起来,神智也有更大程度的清醒。 进入肚中的冷水与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感觉一碰,我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冰火两重天”。水火交融的结果是,胃一阵阵猛抽,一股股温热而腥臭的液体便从鼻孔和嘴巴喷出来。 还没缓过神,我就被一个人环抱着挪了两步。我极力睁开两眼,想看清那人是谁,无奈我根本没力气抬头,眼睛也只能眯着,迷迷糊糊中感觉那人将我脸朝下挂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头正好顶着我胀鼓鼓的肚子。 此人要对我做什么?这个问题刚在脑海隐约出现,后背就被一双大手猛力一按,压得我肚肠中的液体兵分三分路狂喷而出,眼泪也跟着涌出。 那双手仍在后背不停按压,我的头部和下身出于本能,跟随按压的节奏上下颤动,三路液体跟着节奏忽停忽喷,而肚腹中的胀感就在这有规律的按压中逐渐减弱。 许久,那双手停止按压。我正想舒口气,感觉后背被泼上一堆潮湿的沙子。那双手将沙子沿着我的脊背铺开,贴着皮肤细细摩擦。模糊中感觉一根纤细地棍子捅进耳朵,不断掏弄。棍子进进出出几个回合,我的听力刚稍稍恢复,耳边就传来轻轻的啜泣声。 我流着涎水,半眯着眼,艰难扭头想看看谁在哭泣,无奈全身的筋络像被抽走了,有心无力。 啜泣声渐渐远去,那双大手却丝毫不停,将我后背用沙子搓得火烧火燎。我刚要呻吟出声,那双大手将我像翻面饼般翻转过来,反担在石头上。脊椎剧烈疼痛中,又一堆湿沙泼在我肚子上,仍是那双大手,先将沙子铺开再用力搓动……我欲哭无泪,这不是在洗腊肉吗? 过了很久,那双手终于离开我的身体,我隐约听见一个粗狂的声音,“……安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我跟前,低头看了看,沉吟半晌,说:“……他身上的生漆还没洗净,要不,再来一次?” “行,再来一次。”那粗狂声音答道。话音未落,那双大手又将我横抱着,“扑通”一声扔入刺骨的冷水,拨拉着我的脑袋一压一提。我全身无力,只能做一件唯一能做到的事:大口大口喝着冷水。那人动作非常娴熟,而且算得奇准,我刚要窒息,脑袋就被他提起来,气还没喘够,脑袋又被按进水中……如此反反复复,我的肚子又越来越鼓了! 我的神智其实已经完全清醒,早已知道那双大手正是满鸟鸟那家伙的。 我想张口大呼,示意他我已经醒了,无奈我全身无力,嘴巴和鼻孔还有浓重的生漆味,肚子又胀痛无比,我竟喊不出声,只得圆睁两眼,殷切地望着满鸟鸟,心里哀求着他:我已经醒了,我已经喝够了喝好了,求求你老人家放了我吧! 满鸟鸟不知是粗心还是故意,根本不看我眼睛,仍然专心致志将我脑袋在水中一按一提,直到他摸着我的肚子胀得似乎一捅就破,他才再次将我挂在石头上,重复上一次的流程。 先前那模糊身影自然是寄爷,而那个在我身边啜泣的人当然是覃瓶儿。我满腔羞惭,因为……满鸟鸟将我挂在石头上之前,我骇然意识到自已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被满鸟鸟折腾几个来回,我的神智再次模糊。我在心中狂喊:鸟叔……鸟大爷……鸟祖宗……鸟菩萨,哪有像您家这样给人家洗澡的啰! 满鸟鸟自然听不见我的喊声。我无奈,只得闭上发酸发涩的眼睛,任他把我当块腊肉自由摆布。 满鸟鸟喘着粗气,嘴里叽里咕噜不停,“……呼……老子帮别人杀猪也没……恁个累……呼……妈那个巴子的……行了吧,安哥?” 我听见寄爷远远地答道:“差不多了,用那个将他全身上下再洗一遍!” “那个?”我心底颤抖,“那个是什么?难道还要洗?” “……好吧!”满鸟鸟粗声大气说道,把一些不知名的液体泼在我肚子上。我鼻孔霎时涌进一股怪味——煤油?寄爷说的那个“东西”竟然是媒油?我惊骇得想弹起来,最终力不从心,无济于事。满鸟鸟边用煤油洗我的身体,边恨声咕叽,“……老子想把第一次……给别人洗澡的机会留给我未来的老婆……哪晓得……竟被你这个背时的伙计占有了……呼!” 满鸟鸟翻动我的身体,用煤油细细洗了一遍。 “……累死老子了!”满鸟鸟终于收手,伸出手指在我鼻端探一下,走向一边,“‘歹’根烟再说。” “情况如何?”这是寄爷的声音。 “半死不活,不晓得有不有效!”满鸟鸟答道。 我仍趴在石头上,寒冷、怪味、羞惭、酥软、忿恨、激动一起袭来,使我眼泪与涎水齐飞,想动动不了,想说说不出。 “……安哥,你看,我们现在才对他完成毛坯工程,外面搓干净了,里面啷格办?” “这确实是个问题,你看……?” “依我说,死马当活马医,干脆……煤油毒性不强吧?” 听到这里,我隐隐感到毛骨悚然,难道满鸟鸟的意思是……? “你是说……给他灌煤油?”寄爷显然被满鸟鸟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 “依我看,可以试试这个办法。你晓得,煤油是洗生漆的最好东西,从他身体外面来看,效果很好,而且煤油味对胃刺激很大,说不定能使他把肚子中的生漆尽量吐干净——狗子吃了有毒的东西,不是给它灌肥皂水吗?现在没肥皂,只能用煤油试试……”满鸟鸟说得头头是道,我听得魂飞魄散,心里暗自叫苦。 我现在最希望听到寄爷或覃瓶儿说“不行”,谁知覃瓶儿根本没声,寄爷却坚定地把我希望听到的两个字中的“不”字砍掉了,末了还说:“……好在他现在还没醒,正是给他灌煤油的大好机会。” 我听见满鸟鸟踢踏踢踏走过来的声音,连死的心都有了。喝生漆,喝煤油,寻常人哪有这样的口福? 我本能地闭紧嘴巴,努力睁大两眼。满鸟鸟举着竹灯走到我身边,把我翻转过来,我眼皮连眨直眨,希望他能看见我已经清醒,不要给我灌煤油。哪晓得满鸟鸟看都不看我的眼睛,“啵”的一声拔掉竹灯灯芯,用力一捏我的下巴,迫使我张开嘴,然后将竹筒插进我嘴中象翘杠一翘,煤油便咕嘟咕嘟灌进我喉咙。 我想闭嘴,奈何粗大的竹筒撑着上腭和下巴,哪能如意?煤油毫无阻碍灌进我脆弱的心,脆弱的肺,脆弱的肚子脆弱的胃。 灌了大半筒煤油,满鸟鸟才扯出竹筒。我象堆稀泥瘫在地,开始狂吐。生漆味本就够我喝一壶了,现在又加上难闻的煤油,各种怪味疯狂蹂躏着我的神经……直到感觉肠子都差点吐出来时,才听见满鸟鸟惊喜地叫道:“嘿!有效果。执行下一步!” 还有下一步?这简直这是死刑的宣判! 满鸟鸟将我抱在怀里,抹掉我嘴角的涎水,将一根塑料管子伸进我口中。这次不再是呛人的怪味,而是一股熟悉的清香——那正是苞谷酒的味道。 总算闻到让神经舒服的味道了,我早已不管会不会喝醉,大口大口喝着苞谷酒,企图让酒的清香冲抵混和煤油生漆的怪味。转眼间,我全身变成一块热碳,脑海天旋地转。我低哼一声,意识潮水般流走…… 再一次醒来,还是因为冰冷刺骨的感觉。 意识恢复,我发现仍然被满鸟鸟强按在水里灌水,我的肚子已经被冷水撑得胀如皮鼓。一阵阵刺骨剜肉的寒意传遍四肢百胲,彻底唤醒我的意识,“噗”的一声,我将一口冷水喷向全神贯注的满鸟鸟。满鸟鸟吓了一跳,看见我圆睁着眼睛狠狠瞪着他,“噫?你醒了?——安哥安哥,这洗胃的方法确实有效……” 我虽然清醒,却不能从水里爬起来,一是因为全身乏力,肚子又胀得难受,二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仍然全身赤裸,覃瓶儿又在旁边,实在有碍观瞻。我嘴张了张,无法出声,用眼神示意满鸟鸟拉我起来。 满鸟鸟这次明白了我的意思,伸手把我托起来,顺势一抛,将我扛在他肩上,然后两肩上下抖动,抖得我的骨头差点散架。肚子里的水榨得从我嘴巴鼻孔以及另一个出口飙射而出。 随着肚中的水越来越少,我象一个跑气的轮胎软软搭在满鸟鸟肩上。 满鸟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将我抱进怀里,低头在我嘴边闻了一下,“嗯……不像粪坑了!”随即拿起旁边的衣裤给我穿上,累得他满头大汗。我吞了口涎水,果然感觉喉咙的臭味淡了许多,心里暗自庆幸不已。 我无力说话,眼睛却没闲着。我注意到天色昏昏浊浊,有微弱的火光映在满鸟鸟脸上,却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我身上的衣裤干干净净,很暖和,一种久违的惬意传遍全身。 覃瓶儿见我衣裤穿好,走过来帮忙,帮满鸟鸟把我抬到一堆篝火旁。 篝火暖暖烤着我,四肢百胲的神经渐渐苏醒。喉咙因为反反复复呕吐变得肿痛不已,胃部已没有先前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只是觉得饿得厉害。这也难怪,我被满鸟鸟分别用冷水、煤油、白酒反复洗胃,胃里早已榨空,岂有不饿之理。 我斜靠在覃瓶儿怀里,瞥见她爱怜地盯着我。火光照得她脸蛋红红的,眼眶里挂着亮闪闪的泪珠。花儿在我脸上舔了几下,紧紧偎在我身边。寄爷和满鸟鸟坐在火堆旁抽烟,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我轻咳一声,刚弱弱地叫了声“寄爷”,寄爷就挥手打断我,“你身子弱,少说话,我晓得你要问么子,我说你听就行了……” 原来,那生漆潭下有无数大小不一的溶洞,只是被落入潭中的枯枝腐叶堵住了。从漆树上流下的生漆经过长年累月汇聚,最终形成生漆潭。因为天晴落雨的关系,生漆不断结痂不断稀释,所以才形成表面是漆痂,下面是生漆、枯枝腐叶混杂的生漆潭,就跟水面结冰的原理一样。 我当时在生漆潭中挣扎,引起生漆流动,冲垮堵住溶洞口的枯枝腐叶,引起生漆潭渗漏。随着渗露速度加快,我被卷入生漆潭,生漆流将我带进其中一个溶洞,最后被冲到现在这个地方。 寄爷他们见生漆潭已经干涸,虽然料定我必死无疑,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回去不好向我父母交待,所以一致决定下潭寻找。但是,潭底有千百个大小不一的溶洞,如何得知我的具体位置?幸好花儿已被寄爷从阴阳树上弄了下来,它的嗅觉极为灵敏,对我的气味又特别熟悉,所以寄爷决定让花儿引路。三人攀着阴阳树根,千辛万苦下到潭底,身上早已被残留的生漆糊得东一块西一砣。好在他们下树之前,利用阴阳枝桠勉强挡住身体,问题倒不是很大。 虽然花儿嗅觉灵敏,奈何我留下的气味与生漆味及各种腐臭气味相比,实在是太纤细了,寄爷他们只好打着手电,握着竹灯,跟着花儿在千沟百壑中乱闯乱穿。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三个人快累瘫的时候,花儿终于有所发现,寄爷他们自然大喜过望,跌跌撞撞紧随花儿,发现了象个木乃依的我。 他们找到我时,我全身的生漆已经结成黑色漆痂,嘴巴张得老大,口腔里满是果冻状的生漆,除了鼻孔在微微吸气,我与一个死人不相上下。 寄爷见我身上的生漆很快就会干成硬壳,急忙吩咐满鸟鸟将我抱入旁边一条阴河中,先将漆痂泡软,再用河边的细沙当沙布擦拭我的全身,这道工序完成后,再用专克生漆的煤油清洗。 因为生漆是非常强的粘合剂,而我肚中喝进大量生漆,所以满鸟鸟将我按进阴河,“死马当活马医”,等我肚子灌进大量河水,再将我肚子顶在石头上,强迫腹中的生漆挤出来。 整个流程重复进行了四次——其实是三次——我才稍稍恢复知觉。 满鸟鸟手忙脚乱折腾时,寄爷和覃瓶儿也没闲着,用煤油清洗粘在自己皮肤上的生漆。各自收拾干净后,寄爷到角落捡些早先落在洞中的枯枝生了一堆火,覃瓶儿拿着我脱下的衣裤去阴河中洗了,在火上烤干。满鸟鸟在为我“洗澡”的同时,也抽空把自己打扫利索。花儿最幸运,因为身上毛发众多,受到生漆的“眷顾”少了许多。 至于后来给我灌煤油,灌白酒,灌冷水进行洗胃,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而是寄爷和满鸟鸟根据常识,想当然得出的一个办法,没想到这个办法居然取得奇效,也算是为人类医学研究提供了一个参考。 “哼!你个小崽儿也是年少轻狂,虽然瓶儿背上的绿毛图莫名其妙消失,我们也很高兴,但你看我和安哥,多老成持重!哪像你,飞飞叉叉,结果……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后果……”满鸟鸟边抽烟边痞笑着叽叽咕咕“煮”他的“稀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寄爷最后如此说道。 ------------ 第三十四章 阴河.硝洞 更新时间:2009-04-23 我听见满鸟鸟的话,本想反驳,无奈有心无力,暗自庆幸自己命大的同时,内心其实很惭愧:眼看出口近在咫尺,却因为我生性怕蛇这个“软肋”,拖累得寄爷他们再次沦落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在寄爷讲述过程中,覃瓶儿将几个苞谷粑掰成小块,小心喂进我嘴里。胃得到“安慰”,我周身的力量很快恢复,精神状态与先前相比,有天壤之别的好转。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是块不大的沙滩,沙滩上矗立着几块或大或小,或尖或钝的石头,一条阴河夹在两扇潮湿的石壁间,河中怪石嶙峋,河水不深,火光照耀下,水面飘着氤氲的雾气。头顶及更远的地方则受光照所限,看不清情形。 “你现在问题不大了吧?”寄爷见我精神恢复,对我说,“我们赶快想办法出去再说。” 我点点头,示意问题不大。我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个地方不能久呆。老班子说得没错,安乐洞中确实诡异凶险。我们现在与其说在探险,倒不如说是在奔命。 看四周的情形,唯一能找到出口的希望,也许就是那条阴河了。按“人往上走,水往下流”的原理,只要我们坚持逆流而上,肯定会离地表越来越近,找出口也才更有希望。 “走吧!我们顺流而上。”寄爷和满鸟鸟灭了火,收拾停当,架着我的胳膊,走进阴河。覃瓶儿扶着我的后背,招呼花儿跟上。我吃了几个苞谷粑,胃虽然不再难受,但喉咙嘶哑,手脚打颤,无法独立行走,只得任由寄爷和满鸟鸟架着,向阴河上游摸去。 河水冰冷刺骨,这我早已领教,我担心覃瓶儿吃不消,不时扭头看看她,覃瓶儿用眼神告诉我,“放心吧,我能行!”花儿本性难改,早跑前面去了,扑通扑通弄得河水四溅。 阴河落差较大,河中又乱石穿空,我们尽量加快速度的同时,走得极为小心谨慎――如果不小心撞在乱石上,虽无大碍,皮开肉绽肯定不可避免。 走着走着,我忽然发觉不对劲。 寄爷和满鸟鸟架着我向阴河的上游走,速度竟然越来越快,覃瓶儿在后面只差贴在我后背上,我甚至能感觉那两团温软及覃瓶儿呼出的热气。 我很诧异,满鸟鸟一身牛力,走路快倒也罢了,寄爷这大把年纪,竟和满鸟鸟一样腿脚利索,走得虎虎生风。难道后面有什么危险迫近,让他们三个有所察觉,因此才急于奔命? 扭头一看,除了竹灯拉下的点点火星,没看见任何异样,耳朵也没听见任何异响。我看看寄爷和满鸟鸟,发现他们满脸诧异,神情紧张。按常理,寄爷和满鸟鸟这两条土家汉子,力气再大,架着百十来斤的一个人爬坡,肯定会喘气如雷,大汗淋漓,奇怪的是他们不但未出汗,连喘气的声音都几不可闻。 四人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向前小跑起来。耳旁风声越来越响,竹灯几次差点熄灭。 再跑几步,“噗”的一声,竹灯终于被猛烈的冷风吹灭。 四人像冲下坡一样,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收势不住,满鸟鸟摸黑往前一蹬,刹住身子的同时,牢牢拖住我的手。覃瓶儿猛地撞上我的后背,寄爷却因惯性飞了出去,“哎哟”“哗啦”几声,不知滚哪里去了。 形势大乱。我心里一急,大喝一声:“拿出手电!”吼声未落,满鸟鸟早把手电打开了,往前方一照,我们看见诡绝天下的一幕――寄爷居然在阴河中向上翻滚,柴背篓早已不在寄爷背上,在河中骨碌碌向上滚动,背篓里散落出来的金刚杂货和一个大塑料包也在向上滚动。 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竟然忘记去拉寄爷。寄爷滚了一段,慌乱中抓住一块石头边缘,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柴背篓和撒出来的东西,却在河水中东撞一下西弹一下滚到上游去了。 我从满鸟鸟手中抢过手电,往水中一照,惊奇地发现,河水竟在往上流! 难道我们产生了幻视,看错了河水的上下游?我揉揉眼睛,手电光往后一照,没错,我们走过的地方绝对比我们当前位置低!也就是说,河水千真万确在往上流! 满鸟鸟早在我用电手照向河面时,就已经开始大呼小叫,“格老子的,撞他妈的……了,水居然能往上流?”覃瓶儿听见满鸟鸟的呼声,回想起在阴河中行走的情形,在我背后惊呼一声。 寄爷在上面嘟嘟囔囔,牢牢抓住石头不敢松手。我担心他支撑不住滚向上坡,示意满鸟鸟和覃瓶儿,小心挪到寄爷身边,双腿向上顶住一块石头,稳住身形,一把将寄爷拉站起来。 寄爷站稳身子,连声叫苦,“背万年时哟,本来想往上走接近地面,哪晓得却越钻越深了!”我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觉得自己眼花看错了上下游的方向。我急忙提醒他,“您家莫急,这水虽然在向上流,我们其实也是在往上走。” 寄爷听见,神情一呆,“真的?”“真的!”满鸟鸟和覃瓶儿神情凝重,随声附和。 寄爷接过手电,将脸凑近水面,看看河水流向,又立起身来前后瞄了瞄,“啷格有这么古怪的地方哟,老子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怪事!” “寄爷,这您家就不晓得了,这种水往上流的情形,世界各地并不少见……”我将从网上了解到的“上坡容易下坡难”的地方跟寄爷说了一遍,“……大自然造就的神奇,连专家们也说不出子丑寄寅卯啊!” 寄爷听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终于晓得‘一碗水’中的水为么子舀不干了!” “一碗水?”覃瓶儿很纳闷,“什么‘一碗水’?” “‘一碗水’是天脚山斜对面那座叫‘喳口岩’山顶上的一个碗大的岩凼,是很多年前人工在岩板上凿出来的,里面的水清甜甘洌,长年不干,不管是牛饮还是马喝,水凼中的水始终是满的。以前有很多专家来考察研究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没想到,这个谜居然被我们解开了――这阴河水既然能往上流,‘一碗水’中的水自然不会干……没想到大山环绕的硒都居然有这么神奇的地方。”满鸟鸟嘴快,向覃瓶儿解释了“一碗水”的来历。 听满鸟鸟提起“喳口岩”,我想起另一个问题:我们进安乐洞之后,七冲八闯,早已迷失方向,难道我们现在已不在天脚山底,而是跑到“喳口岩”下面了? 果真如此,侠马口村下面肯定是溶洞纵横,怪不得天坑、岩隙密布。 寄爷也想到这个问题,声音充满惊喜,“这下好了,继续向上,说不定真能走到‘一碗水’附近呢,我记得那里有个山洞,肯定就是出口。” 有了方向,四人信心大增,一边谈论着“水往上流”的神奇景观,一边向前蹬着腿朝阴河“下”游走去。 阴河七弯八拐,水始终往上流。我们借着手电光和竹灯光走了不知多远,寄爷忽然惊喜地叫道:“哈哈!那不是我的背篓吗?”果然,寄爷的柴背篓被河水抵在一面石壁,上下晃动。我们走近一看,发现那阴河拐了个180度的急弯,爬完上坡,再经过一个坳口,不再往上流,而是向下流到一个黑沉沉的天坑中去了。 阴河拐弯处留下一块堆满黑色卵石的浅滩。我们走上浅滩,发现地势平稳,并无上坡下坎的感觉,才明白已经走出那段“水往上流”的怪坡。花儿站在浅滩上,冲着寄爷的背篓汪汪狂叫。寄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哈着气,再次下到阴河中,捞起柴背篓,弓身到河中一阵乱摸,惊喜交加,“哈哈,老子的东西果然被冲到这里了!”――这老家伙真是…… 直到此时,我除了知道他带了一块新鲜猪肉、一把斧头、一些苞谷粑以及一壶酒之外,根本不晓得他的背篓里还有什么其它东西。对他那副欣喜若狂的神情,我很不以为然。 满鸟鸟对那怪坡很感兴趣,趁稍松口气的间歇,退回怪坡回走一段,返身回来说:“格老子的,安乐洞虽然凶险,倒没想到有恁个神奇的地方。――要是开发出来就好了!”心里的鬼板眼昭然若揭。 寄爷捡回自己的东西,走到阴河转折处探头探脑看了一回,回来对我们说:“那个天坑象刀砍斧剁一般,滑不溜秋,根本不可能下去,看来我们又走上绝路了。” 此时,我的力气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倒也能够正常站立了。我拿着手电,打量周围的环境,不经意发现靠近浅滩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个簸箕大小的岩孔。岩壁虽然陡峭,却有很多凸出来的石头,看情形,可以借助它们顺利爬进那个岩孔,只是不晓得里面有没有出路。 “鸟鸟,你上去看看。”我指着那个岩孔说。 满鸟鸟答应一声,接过手电,攀着岩壁上的石头,噌噌几下,敏捷地爬进那个岩孔,手电乱晃几下之后,他转身扔下棕绳,兴奋地喊道:“上来上来,妈那个巴子,里面好宽哟!” 我听了大喜,急忙将花儿背在背上,招呼寄爷和覃瓶儿拉着棕绳,爬进岩孔,打眼一望――我的老伯伯!里面岂止是宽,简直就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我兴奋地跳进洞中,抓起地上的沙子一看,发现那根本不是石沙,而是干燥的黄褐色泥土。寄爷放下背篓,抢过竹灯,迅速向前奔去。花儿汪汪叫着,跟在寄爷的后边。我正暗自纳闷,就听见寄爷在前方大声叫道:“硝洞!硝洞!!这是硝洞!!!”叫声在巨大的洞厅中显得空旷而悠远。 硝洞?我们进了硝洞?这才真是百分之百的通黄鳝来水蛇――算路不跟算路来。我们想进硝洞时,因为天梯断裂不得而入,我们想从阴阳树那里出去,却阴差阳错来到留有土家人足迹的硝洞……莫非,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我们加快脚步,跑到寄爷身边,目之所及,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憾住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用黄色泥土夯成的巨大圆柱,根据目测的结果,那泥柱的直径至少在十米以上,高约三到四米。泥柱周围,环绕着几堆较为规则的夯土堆,依稀能看见夯土堆上凿有供人上下的几步梯子。夯土堆最高处离泥柱顶还差两尺左右。也许因为年代久远,泥柱与周围的夯土堆相当多的地方已经垮塌,黄褐色泥块东一堆西一堆散落在附近。因为洞中空旷,竹灯的光照有限,我们看见的也只是泥柱和夯土梯的大致轮廓。 “寄爷,这泥柱用来干什么的?” “么子泥柱哟,它是个泥桶,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硝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桶里肯定还有硝土。走,我们到夯土堆上面去看看。”寄爷声音显得很激动,高举着竹灯,当先走上其中一个夯土堆。我们三人紧随其后,踩着残缺的泥梯,爬到寄爷身边。 借着飘飘忽忽的竹灯光,果然看见泥柱是中空的,成圆桶形,中间残留着一大堆翻七倒八的干硬的灰白色泥土。 “是硝池没错。”寄爷说着,看见硝池外壁边缘胡乱插着几根手臂粗细象碳头一样的东西,尝试着用竹灯一点,那东西竟然呼啦啦燃烧起来。从隐隐飘进鼻端的气味分析,我发现那些东西竟然是用油枞做的火把。这个东西在没有电灯的年代,除煤油灯之外,是当地人最主要的照明或引火材料。 寄爷将其它几根油枞火把一一点燃,空间能见度大增。我们又发现离硝池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只能见到轮廓的七眼土灶,大量铁锅碎片散落在土灶上及灶前的泥土中。 “老班子说得没错,”寄爷不等我们询问,自顾自讲起来,“这硝池和土灶确实是熬硝的器具。地上的黄沙其实是硝土,盐碱浓度很高。先人们将硝土倒进硝池,再将水倒进去,经过充分搅拌,然后过滤,最终流出来的黄褐色液体就是硝水――你们看,硝池底部是不是有根水管样的东西?那就是用来接硝水的――接着就进入最辛苦最耗时的熬硝过程了。将硝水倒进土灶上的铁锅,在土灶第一个灶眼中,用稻草或苞谷杆作燃料,开始熬硝……有一个很形象的对子是用来形容熬硝人的,叫‘屁股朝天嘴啃地,挑水搅锅和稀泥。’” “安哥,为么子用稻草或苞谷杆做燃料,油枞不是更耐烧吗?还有,为什么不烧其它六个灶眼而只烧第一个,这不是浪费资源吗?”满鸟鸟打断寄爷。 “因为稻草和苞谷杆燃烧后烟雾中含碱,可以中和熬硝产生的酸性气体,对人的身体有好处。”我依稀记得在化学课上有这么一说,遂对满鸟鸟解释道。 “鹰鹰说得对。至于为么子只烧第一眼灶,其实灶眼之间是相通的,温度能在灶眼间传递,反正硝水依次从第七锅移到第一锅,逐步煎熬。灶孔中烧的是不耐烧的稻草或苞谷杆,如果七个锅都烧,浪费人力不说,更浪费燃料。” “熬到第一锅就成土硝了吗?”覃瓶儿哪听过这此,显得特别好奇。 寄爷答道:“不是。在龙桥哪里我不是说过吗?熬硝的目的,有的是为熬糖,有的是为得到盐,这要分硝土本身是甜的还是辣的。当锅中的硝水熬到只剩下百分之四十左右时,锅底就会形成盐晶或糖晶,而剩下的溶液舀出来,放在角落慢慢深沉,最后形成块状的土硝。我祖父那一辈把土硝卖给国家做弹药原料,更早的人恐怕就是直接用来制成火药……” “寄爷,这个硝池和下面的七眼灶保存还算完好,还有那些破锅,按道理,最后一批熬硝人距现在不过几十年吧?您家不是说很久以前就有人熬硝吗?” “我们四处看看,说不定还有其它硝池。” 我们取下几根油枞火把,到硝洞中四处查看。所到之处,又见到十几处垮塌得更厉害的硝池和土灶,有的只剩一个土堆。从那些土里时不时踢出来的物品看,硝洞中确实很多年前就有人在这里熬硝,满鸟鸟甚至捡到半截生满铜锈的棍子,早已经脆弱得象干柴,轻轻一掰,就碎成铜渣。 “鹰鹰,你说我们会不会在这里捡到宝贝?哪怕是我们的祖祖祖祖……父用过的尿壶也好嘛!”满鸟鸟的话提醒了我,低头在泥土中搜刨――上山打猎,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寄爷,前面是不是一幢房子?”覃瓶儿忽然叫道。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幢由青石砌起来的低矮房子。我们急忙跑过去,发现那粗糙的石头房子根本没有窗户,仅有一个低矮而狭窄的门。 钻进石房,发现里面非常凌乱,地上散落着木屑、瓷片、铁片等杂物;房子中间有一个不成形的火炕,火坑中倒着一个用于架锅架鼎罐的“三脚”,几根烧过的碳头被“三脚”压在下面;房间角落有一个低矮的灶台,灶台周围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的碎片,蒙着厚厚一层灰。 不用寄爷解释,我已经明白这幢石头房子肯定是最后一批熬硝人的栖身之所。 ------------ 第三十五章 画蛋取吓 更新时间:2009-04-24 满鸟鸟惦记着老祖宗的“尿壶”,瞟见房间角落堆着一堆东西,快步走上前,用砍刀一阵乱砍,一块黑色油布便露了出来。满鸟鸟大喜,继续用力猛刨一阵,捧起一抔粉沫状的东西,“哈哈!发财哒发财哒!!” 金沙?我脑子“搭铁”了,心想这趟安乐洞之行虽然九死一生,终究好人有好报,老祖宗留下这么大一堆金沙……嘿嘿嘿,发财了发财了! 我兴冲冲扑过去一看,嗯?这金沙……怎么是黑色的?放在鼻端一闻,顿时气馁得不行——妈那个巴子,这不是火药么? 我狠瞪满鸟鸟一眼,暗骂他利欲熏心。满鸟鸟嘿嘿一笑,“‘一杆枪,三斤药,十年牢灾跑不脱’,恁个多火药,值几个十年呐,不是宝贝是么子?” 寄爷听说有火药,啧啧称奇,“怪不得我见到散落在地的器具好像不仅仅是用于熬硝哩,原来老祖宗们居然还制成了火药——鸟鸟,你稳当点,千万莫乱抽烟。”满鸟鸟答应着,从火药堆扯出油布,包了老大一包火药放进口袋,“虽然没多大用处,做几个爆竹玩玩也不错。” 我懒得理满鸟鸟,从他荷包里抠出一包烟,一屁股塌在灶台上,抽出一支点燃,开始吞云吐雾起来。寄爷他们也各自找一块土台坐了,七嘴八舌交流着在硝洞中看见的情景。花儿在房间里东嗅嗅西闻闻,逍遥自在。 我身体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又经过这番奔波,早累得皮裂嘴歪,此时坐在灶台上休息,才想起看看时间,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手机早已关机,估计是在生漆潭中进水了,成了一砣废铁。手机上还粘有生漆,我此时鼻子特别敏感,闻到生漆味,哇哇干呕两声,想挥手扔掉手机又有点舍不得,只好小心放入手机皮套。 想起生漆潭,我就不寒而栗。在阴阳树上,侥幸得知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已经消失,我心里自然兴奋莫名,根本不把梦中的令牌碑放在心上,因此才会兴冲冲地爬到阴阳树顶探路,哪晓得居然碰到我最怕的蛇,如果换成别的毒虫猛兽,甚至传说中的“半傀”,我也不至于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导致栽进生漆潭,受到后来非人的折磨,并阴差阳错闯入硝洞。 我很懊恼,就因为那条蛇,我把逃出生天的机会弄丢了。要是没那条蛇,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莫非真应了满鸟鸟那句“称肉搭猪茎”的名言,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或者,真如文书老汉说的那样,这是我的宿命? 此时,我又想起了那块我认为根本不存在的令牌碑和清和大师在覃瓶儿梦中说的那四句偈语。 我实在不愿把安乐洞之行与六月初六那个怪梦联系起来,更不愿意相信清和大师的“故人”之说,对文书老汉的“宿命论”也不敢苟同。而一趟走下来,我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完全切断三者之间的联系。梦中的爷爷、白虎、巨蟒等等蛛丝马迹,在安乐洞中都似乎得到现实印证,间接证实我们安乐洞之行确实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且,安乐洞中的诸多诡异,似乎在一步一步引导我们去完成这件任务。更诡绝的是,覃瓶儿口中的清和大师似乎是这件任务的发起者,正是他在“梦”中的指点,我们才走上这趟旅程。 种种迹象表明,令牌碑和“故人”之说也许有更深层次的联系,令牌碑也许是解开“偈语”之谜的关键。但是,去哪里找这样一块令牌碑呢? 从寄爷口中得知,硝洞是土家先辈在安乐洞中走得最远的地方,既然能进来,也肯定能出去。根据我们掌握的现有情况,要出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回到阴阳树那里,再从那里爬出去——这条路我是万万不愿再走的,鼻子闻不得生漆味不说,单是那错综复杂的溶洞,就让我不寒而栗。第二条就是娃娃鱼那里的天梯。 “寄爷,您家不是说硝洞旁边还有一个用于装粮食的洞吗?在哪里?”想起天梯,我扭头问寄爷。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一条出路。 “你不说我倒忘记哒……现在几点了?我们去找找周围有没有出口!”寄爷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和满鸟鸟摇摇头,示意手机坏了,又没戴手表,根本不知现在的具体时间。寄爷苦笑一下,“在这黑黢麻拱的地方,晓不晓得时间无所谓。走吧!”收拾好背篓,当先走出房间。 “瓶儿,咱们走吧!”我伸手去扶覃瓶儿。 “……” “瓶儿,你怎么啦?”我忽然惊觉覃瓶儿神色不对。她对我伸出的手视若未见,眼神空洞地痴痴望着我,脸色蜡黄,鼻息粗浊,双唇紧闭,浑身轻轻颤抖。我吓得心脏猛跳,刚才只顾抽烟歇气,听满鸟鸟和寄爷有一搭没一搭“日白”,竟忽略了坐在旁边的覃瓶儿。此时回想起来,覃瓶儿自从进了房子后,就一直没出声,我当时以为她因疲惫才不爱说话,也就没过多留意,直到伸手牵她才突然发现异样。 “寄爷快来!”我急得冷汗直冒,抓住覃瓶儿的双臂,试图将她拉站起来。覃瓶儿却柔弱无骨,软若稀泥,直往地上梭。 寄爷听见喊声,急忙折进房间,瞧见覃瓶儿的脸色,神情一凝,举着油枞火把在房间乱照一通,未发现任何异样。寄爷把火把递给跟进来的满鸟鸟,仔细凝视一下覃瓶儿的脸,轻轻吁口气,说:“问题不大。她好像被么子东西吓着了!” “吓着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房间并不大,火把照耀之下,所有东西一目了然,并没有见到任何毒虫猛兽,覃瓶儿是被什么东西吓着的,莫非……? 满鸟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拿着火把的手颤抖起来,慢慢贴近我身边,伸出左手,习惯性勒上我的脖子。 寄爷低头想了一下,沉声说:“我看看能不能为她‘取吓’……要给她取吓,必须先要晓得是么子东西吓着了她。” “取吓?怎么取?”我急忙问道。 寄爷伸手到背篓里摸索一阵,取出一颗奇怪的蛋来。“鹰鹰去阴阳树探路时,我意外在那鸟窝中发现一颗蛋,想想饿的时候也许可以解燃眉之急,所以我就把它放在背篓里了。看情形,应该是那猴头鹰留下的。”寄爷见我和满鸟鸟疑惑,解释说。 “鹰鹰,哪块红布呢?赶紧捆在覃姑娘的右手腕上……鸟鸟,你到硝池那里再找几根油枞火把,赶紧烧一堆火,我急等着用。”寄爷不等我们再问,沉声吩咐我和满鸟鸟。 满鸟鸟迟疑一下,从我手中抢过红布,“鹰鹰,我心里有点……发毛,你去找火把行不?” 我又气又急,顾不得“日绝”他,接过火把,旋风般跑到硝池和七眼土灶那里,搜集了几根油枞火把,抱回来放在房间的火坑里,拢成一个柴堆,将竹灯中的煤油倒一些在柴堆上,又去角落捧两把火药撒在上面,把火堆点燃。 忙完一切,我看见寄爷神情庄严肃穆,将那枚鹰蛋捏在左手拇指和食指间,从火坑里捡起一块蜡笔大小的木炭,开始从鹰蛋稍尖一头顺着鹰蛋画符。符画完之后,寄爷双手合什,将鹰蛋捧在手心,缓缓放到嘴边哈口气,嘴皮翕动,似乎在默念什么。 “把蛋放在火灰中,烧熟再说。”寄爷又重复哈气默念两次后,才把鹰蛋递给我。 看到这里,我终于想起寄爷为覃瓶儿“取吓”的方法。我对这个方法并不陌生,小时候见过多次。早年间,我们当地一些娃娃儿受到惊吓之,出现与覃瓶儿类似的症状,就是采用“画蛋取吓”的方法来治好的。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会画蛋。想学画蛋的人必须严格按照规矩拜师,才能掌握“画蛋取吓”的方法。哈那三个口气时默念的内容并不是什么神秘咒语,而是念的从师父开始向上三代祖师的名讳,目的是求他们保佑法事成功。 据说,将画过符的鸡蛋在火灰中烧熟后,剥开鸡蛋,会在蛋黄上看见清晰的图形,从而得知是什么东西惊吓了当事人。当事人要恢复正常,只需要将蛋黄吃了就会成功“取吓”。 不过,据我的了解,“画蛋取吓”的方法只适用于小孩,而且采用的蛋是都是鸡蛋,寄爷用一颗鹰蛋为覃瓶儿“取吓”,是不是又在病急乱投医,摸石头过河? 当我把这个疑问说出来后,寄爷说:“你的记性不错。这确实是‘画蛋取吓’的方法。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这个方法只适用于小孩,但覃姑娘是女性,而且……”寄爷老脸有些泛红,瞄了瞄神智迷糊的覃瓶儿,狠狠心继续说道:“据我观赛,覃姑娘还是个……纯洁的女儿身,其体质从来质上来说,与两三岁的细娃儿差不多……至于鹰蛋行不行,试过后才晓得。” 嗯?这老家伙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啷格观察?”满鸟鸟兴冲冲问道。虽然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却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满鸟鸟不同,他的脸皮有城墙转角厚,听寄爷说能“观察”,早来了兴致。 “从……爬一边去。问这些无聊淡扯的东西搞么子?”寄爷打一下满鸟鸟的头,笑着骂道。 一股香气起来,鹰蛋已经烧熟。寄爷小心从灰堆里刨出破了一条缝的鹰蛋,东张西望找着一个破鼎罐,将鹰蛋放入其中,取出酒壶向鼎罐倒了些酒。等到鹰蛋冷却,寄爷从鼎罐中把它取出来,小心翼翼剥开蛋壳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我见寄爷脸色骤变,内心开始打鼓,再凝目一瞧,顿时大惊失色——蛋清赤体通红。 寄爷扫了一眼我和满鸟鸟,摒住呼吸轻轻捏开蛋清,取出灰白的蛋黄,凑到火把下细看,随即惊声叫道:“三脚?” “三脚?”我和满鸟鸟大惑不解。 蛋黄上显现出一个清晰的图形:一个椭圆上生着三个耳子,下而长着三支长脚——确实是三脚。蛋黄表面并不光滑,毛毛叉叉,象一个板栗球。 吓着覃瓶儿的东西居然是火坑中的“三脚”? 我把目光投向火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生满铁锈、毫不起眼的“三脚”。这个东西在我爷爷那一辈时,几乎是家家必备的生活用品,常年放在火坑中,用于架锅子或鼎罐之类的东西。就是现在,也能在一些农家乐饭庄见到做工考究的三脚。 我小时候对三脚熟视无睹,踩也踩过,踢也踢过,屁事没有。想不到覃瓶儿现在居然被一只遗弃多年的三脚吓着了,真是怪事一桩。 寄爷示意我掰开覃瓶儿的嘴,将捏成碎块的蛋黄一点一点喂进覃瓶儿口中。也许是蛋黄的香气刺激了覃瓶儿,她嗫嚅着嘴,机械地吞下蛋黄。 “等等再看吧!”寄爷说,用砍刀在地上刨个深坑,将赤红的的蛋清和蛋壳埋入其中。 寄爷见我和满鸟鸟满脸不解,解释说:“这蛋清可能有毒。” 我更加疑惑了,这毒从哪里来的呢? 寄爷说:“覃姑娘刚才是不是从三脚上跨过?”我和满鸟鸟互望一眼,撇撇嘴,刚才根本就没留意覃瓶儿的举动。 “有关系吗?”我问道。 “当然……可能……有关系。”寄爷说,“传说中,土家人的三脚是火神寄居的地方,老班子讲,阴人——就是女人,决不能从三脚上跨过,否则会惹怒火神。女人属阴,火属阳,阴压阳,暗示阴克阳……鹰鹰,你莫撇嘴,我晓得你心里说我在‘日白’。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你自己的眼睛?” 我没想到寄爷居然捕捉到我嘴唇的细微动作,并看透我的心理,脸上一烧,讪笑着说:“我不是……您家继续。” “你有这样的想法可以理解。这种事情即使看见,也无法解释清楚。特别是在凶险诡异安乐洞中,遇到这种事情更无法解释清楚。”寄爷说,“你们也看见了,普通鸡蛋烧熟后,蛋清应该呈乳白色,而不是这颗鹰蛋上的赤红,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再说,即使无毒,这么古怪的鹰蛋,也没人敢吃吧?” “那……蛋黄没毒吗?”满鸟鸟问。 “一般来说,画符的鸡蛋烧熟后,其毒性从里到外被火逼进蛋清,蛋黄反而无毒了。这就是为什么被吓之人只吃蛋黄而不吃蛋清的原因。至于更深层次的原理,我也不清楚,我师父从来没告诉我。”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三脚居然能将活人吓成这个样子,太稀奇了!”我喃喃自语。 “我师父告诉我,说‘吓’有两种,一种是‘生吓’,就是被生物吓着了,这是最常见最普通的‘吓’,另一种叫‘死吓’,就是被没有生命的东西吓着了,一般人很少能遇见这种情况,象覃姑娘这样被一只三脚惊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那……画蛋取吓的方法是不是觋术?” 其实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有关觋术的内容因为长时间奔波,在我心里仅仅留下一个模糊的概念,此时被寄爷的举动勾扯,“觋术”这一神秘的事物又在心底清晰突兀起来。那么,我在“土家图腾”那里遇到的“嫁血”,是否也是觋术的一种呢? “这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寄爷答道,“事实上,早年间所有有关治病、疗伤、解毒、取吓、诅咒等等,都被老祖宗们归纳为觋术的范畴。这些东西肯定是从现实生活中总结出来的,只是老祖宗无法用已掌握的理论来进行合理解释,才简单认为是神、鬼的作用。” 这到是事实,就是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茫茫大千世界,很多现象对人类来说仍然是破不开的谜,人们也简单地把它们称之为“灵异”。 “我还遇到过更稀奇的事哩……”见覃瓶儿还没苏醒,我将在水竹林中的遭遇对寄爷和满鸟鸟详细说了一遍。 “真的?”满鸟鸟抚着胸口,眼光四处乱瞟。寄爷沉默着,若有所思。 “噫?我怎么睡着了?”覃瓶儿忽然站了起来。三条汉子精神一振,暗叹这画蛋取吓的方法果然神奇的同时,面面相觑。寄爷用眼神示意我和满鸟鸟不要说出事情真相,我和满鸟鸟会意地点点头。 覃瓶儿伸个懒腰,神态完全恢复正常,俏脸在火把光映照耀下显得神采奕奕,“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太累了!” “覃姑娘,你先前……有没有从三脚上跨过?” “三脚?您家是说这个?”覃瓶儿指着三脚,疑惑地问,“我刚才就是坐在上面啊——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我和满鸟鸟互看一眼,内心惊骇不已——这事,真神了!尤其是满鸟鸟,显然由“画蛋取吓”联想到他最怕的东西,勒着我脖子的手不知不觉加大力度。 “啊?没事……走吧,我们到硝洞其它地方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寄爷闪闪烁烁说毕,背起背篓走出石门。 覃瓶儿满面狐疑盯着我,我赶紧对她说:“真没事!走吧!”说完扳脱满鸟鸟的手,拉着覃瓶儿走出房间,看见寄爷已在外面把散落在地的长短不一的油枞火把捡入背篓。 我们在硝洞中转了半天,内心渐渐绝望。硝洞中除了三面陡峭的绝壁和黑乎乎的洞顶,根本无路可寻,我们只好决定去上次见过的天梯那里。 满鸟鸟没捡着宝贝,仍不死心,边走边刨,结果除了捡得几块烂锅破鼎罐的碎片之外,一无所获。 ------------ 第三十六章 骷髅蝙蝠 更新时间:2009-04-25 天梯那里并不难找。硝洞形状象撮箕,天梯就在撮箕口那里。 四人一狗翻过几座或高或矮的土堆,向目的地走去。越往外走,空气越湿润,地上的黄沙也变得异常湿*糯,土堆上满是岩浆水长年累月滴落冲击而成的深坑。 好不容易抵达天梯那里,我们发现天梯这头拴在两根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柱上。天梯棺材板样的木板已经所剩无几,仅有的几块孤悬在黑漆阴森的天坑之上,岌岌可危。我们发现固定木板的粗大绳索竟然是用生麻线搓拧而成的,但是早已腐朽不堪。也许是长久以来无任何外力作用,粗绳还勉强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我拿着手电,去仔细查看那些密如蛛网的麻绳所用的打结方法,以及捆扎木板的技巧。 我很快就明白了天梯的原理――很简单,和现在的百叶窗帘差不多,展开之后形成阶梯,收拢之后形成滑道。 我可以想像,土家先辈们进入硝洞时,肯定是挑着萝篼、背着背篓,一步一步提心吊胆捱过天梯。熬硝完成后,定是将辛苦得来的劳动成果放在天梯上滑下去……我在为先辈的智慧感到震惊自豪的同时,也为他们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那种无所畏惧、永不屈服的精神面貌所折服。 我把自己的猜测跟其他三人一说,他们也默认我的分析。 我们很快又在另一个地方发现几个巨大的木质绞盘,同样破败腐朽不堪。这个地方,就是寄爷曾经说过的存放粮食的山洞,与硝洞仅有一壁之隔。两洞之间是一条人工凿成的狭窄通道。 粮洞空间确实很大,与硝洞一样,满地散落着大量早已看不清形状的生活用具,布满灰尘或湿土。紧邻硝洞的岩壁下,是一溜用长条石垒起来的灶台,相当多的地方已经垮塌。长条石东倒西歪,似乎在默默诉说曾经的沧桑。 灶台对面岩壁下,是用五指厚的生漆木板围成的长方形“打斗”状粮仓。粮仓中是一堆堆黢黑的碎沫,估计是未用完的粮食腐烂了,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霉味。生漆木板也已腐朽不堪,伸手一捏,就抓起一把木屑。 粮洞的形状、大小几乎与硝洞完全相同,就象嵌在岩壁中的两把撮箕。 我们在粮洞里逛了几圈,内心越来越冷越来越绝望――除了两洞前边深不见底的天坑,根本无路可走。 四人一狗走累了,瘫在天坑坎上,望着深不可测的天坑,默然无语。 一次又一次由希望到失望,倒把我心中的豪气激发出来,我可以接受被石头砸死、被生漆毒死等等任何悲惨的死法,就是不能接受被困在这里等死的死法。看着三个伙伴神情萎靡,花儿也不象先前那样活蹦乱跳,我强忍悲戚笑着安慰他们,“振作精神,哪有活人被尿憋死的,是不?” 三人看我一眼,眼光转而望向别处,显然对我的安慰不以为然。 “你们想嘛,我们的先辈能想出建造天梯的方法,肯定不至于蠢到不留任何后路吧?假设这天梯一断,硝洞和粮洞岂不成为他们天然的坟墓?” “你是说……”寄爷眼神一亮,“天坑上有路?”。 我没回答寄爷,腾身站起来大声吩咐满鸟鸟,“点一根油枞火把扔进天坑,看看岩壁上有没有象龙桥那里的小路!” 满鸟鸟听我说得毅然决然,站起来狠狠踢了绞盘一脚。那绞盘被外力陡然一冲,霎时散成碎片,带动粗绳一阵抖动,转眼间彻底断裂,仅存的几块木板唏里哗啦坠入天坑,很久才听见闷闷的回音。 满鸟鸟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看着同样是目瞪口呆的其他三人。 我狠狠瞪了满鸟鸟一眼,不满地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拿来!”伸手抢过火把,沿着天坑坎仔细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有路的痕迹。我很气馁很失望却没死心,手一扬,将火把扔进天坑,想看得更远一点。无奈火光太弱,火把下降速度太快,我根本没看清岩壁上的情形。 我重新将几根火把扯块布襟捆在一起,点燃扔进天坑。因为这次火光大上许多,加上我全神贯注,总算将天坑绝壁看清楚了――岩壁光滑如镜,刀砍斧削,哪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要从天坑上面过去,除非我们长有翅膀。 我一下子萎顿在地,老祖宗不但没有给他们自己留下后路,也没给后人留下退路。 “汪~”花儿对着天坑狂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声将我们吓得一激灵,满鸟鸟一个翻滚,飞快躲到我身后。 我疑惑地看看花儿,见它低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坑闷声狂吠,伸头向天坑下面一望,两眼一下子瞪得老大――黑沉沉的天坑中竟然出现一点微弱火光。亮光左腾右挪,越来越大,仿佛有一个人举着火把驾云而上。 “是不是……有人来找我们了?”寄爷说这话时显然心虚得不行,声音细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 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从天坑中冒起来的阴冷气流越来越强烈,气流中居然还夹杂着一团沁人心脾的异香。 花儿狂叫不已,三人目瞪口呆,目不转睛望着那团越来越大的火光,七分震惊三万好奇。 “鹰鹰,快看!那不是你扔下去的那一捆火把吗?怎么飘上来了?”覃瓶儿首先发现异样,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牙齿开始格格作响。 真的!天坑中越来越大的火光正是我扔下去那捆火把在燃烧。火把在黑漆漆的天坑中左右漂移,缓缓而上,仿佛一盏孔明灯飘浮在空中。 莫非,这个天坑也像那条阴河那样违背地球引力的规律?这是我此时的第一个想法。满鸟鸟显然想法不同,再次将我脖子勒紧,嘴拱在我后背,呼呼直喘,“半傀……半傀来了……” “莫慌,火把下面好像有东西!”寄爷指着火把嘶声叫道。 满鸟鸟几乎把我脖子勒断,我挣扎半天才好不容易看清火把并不是真的“飘”在空中,而是像浮在满坑黑水中随波逐流。火把居然没被黑水浇熄?我大吃一惊。黑水上升速度越来越快,中间夹杂着点点灰白色的光,就像臭气熏天的茅坑中撒满白色化肥。更奇特的是,随着天坑中黑水不断上升,逼上来的冷气中的异香越来越浓,熏得我们四肢百胲舒畅至极,一种沉沉困意涌进脑海。正在狂叫的花儿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居然伸个懒腰,舔舔嘴,趴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 “好香啊……”覃瓶儿慵懒地说了一声,趴在花儿旁边,“我好想睡觉……” “快堵住鼻子嘴巴,这香气古怪得很!”寄爷暴喝一声。声音未落,他“嗵”的一声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寄爷的暴喝象根针刺进我的心尖,我精神一振,手忙脚乱从地上抓起一砣湿糯的黄泥,飞快堵住鼻孔,只留下嘴巴喘气。匆忙中往后一摸,发现满鸟鸟早就酣睡在地。 我不敢作丝毫停留,连抓几把黄泥,分别堵住寄爷、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的鼻孔。三人一狗出于本能,酣睡中很无奈地张开嘴巴,呼呼喘气。 我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想为何只有我在紧急关头没有昏睡――也许是我在连番的臭味熏陶之下,嗅觉变得特别迟钝的缘故。 我的鼻孔堵住了,闻不到那浓郁的香气,突然涌起的困意如潮水退去,神智很快清醒。我暗自庆幸,覃瓶儿他们虽然仍在酣睡,不过,看情形只要堵住鼻孔,不至于再被这莫名其妙的异香所蛊惑。 我再看天坑中涌上来的黑水,骇然发现水面已经接近我们所在的位置,上升速度也越来越快,眼看就快溢出坑口。水面上似乎飞舞着大量蜻蜓般大小的虫子,似乎在吐着弹珠大小的白泡。 很快就有几只虫子飞到我附近,其中一只飞到离我鼻尖两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住。 天爷爷,那哪是普通的虫子?――那虫子的躯体分明就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两眼黑洞洞的,火光照耀下,可以清楚看见它惨白皮肤下极纤细的血管。骷髅头两边,长着一对极不相称的形如蝙蝠的黑色翅膀。翅膀连连挥动,一股股森然的冷香便扑面而来。 我从未见过这种虫子,只能根据它的形状暂且叫它“骷髅蝙蝠”。 我身边的骷髅蝙蝠越聚越多,似乎对我手中的火把丝毫不惧。再过半分钟,我就被这种诡异的骷髅蝙蝠包围了。偷眼一瞥,发现寄爷、满鸟鸟、覃瓶儿和花儿也是一样的情形,被越来越多的骷髅蝙蝠裹在其中。 我急出满头冷汗,胡乱挥舞着火把,勉强赶开眼前挤挤挨挨的骷髅蝙蝠,啪啪几掌扇向寄爷他们和花儿,意图将他们打苏醒过来。 这招果然有效,寄爷三人和花儿很快悠悠醒来,随即被爬满全身的骷髅蝙蝠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滚到我身边紧紧抱成一团。 “……”寄爷附在我耳边大声说。 “你说什么?”如此近的距离,我居然没听见寄爷说什么。 “……”覃瓶儿滚在我怀里冲我叫嚷。 “你说什么?” “……” “……” 满鸟鸟和花儿也似乎在狂嚷乱叫,奇怪的是我居然听不见一丁点声音,成千上万的骷髅蝙蝠还在不断地向我们涌来,也没听见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我就像处在一个绝对静寂的世界。 覃瓶儿艰难伸手往天坑一指。我用火把一记“力劈华山”,勉强从骷髅蝙蝠丛中砍开一条缝隙――我的老伯伯,那涌上来的黑水哪是水啊,全部是你拥我挤的骷髅蝙蝠,其数量真不知用什么来词可以形容,反正那么大的天坑完全被这种诡异的蝙蝠填满了,而我们看见的那捆火把正在骷髅蝙蝠上挣扎翻滚。 “……”覃瓶儿又似乎喊了一句,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胳膊。我在慌乱中一瞥,发现黑色的“水”终于溢出坑口,摩肩接踵的骷髅蝙蝠形成河底淤泥般的流质,眼看就要淹没四人一狗。 慌乱之中,我们脸上的黄泥也在抓挠中滑落,好在先前稀泥深深插入鼻孔形成两枚泥钉,那致人昏睡的异香虽然千辛万苦挤进鼻孔,威力却弱了许多,所以我的神智还算清醒。 我大喝一声,挣得胸口一阵剧痛,趁蝙蝠群还没完全淹没我的机会,艰难腾出一只手,扯出未用完的半截棕绳,将挂在我身上的手臂心急火燎胡乱捆在一起――我的想法很简单,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我不敢张着嘴巴,担心那些诡异的骷髅蝙蝠乘机钻进肚子,但是又不能不呼吸,只好在吸气之前先猛喷上一口,趁机换口气,暂时缓解胸中的憋闷。我已看不见其它三人一狗的情形,凭感觉知道他们还在我身边,稍稍感到欣慰。 整个过程中,我没听见任何哪怕一丝声音,完全处于寂静得让人发疯发狂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此时究竟有多少骷髅蝙蝠包围着我们,只能本能的挪动脚步,试图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刚挪动几步,脚下一松,似乎踩在一块软绵绵的地方。我瞬间想到,那块软绵绵的地方肯定是天坑中的蝙蝠群。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子死定了! 谁知四人一狗几百斤的躯体却被蝙蝠群悬空抬了起来,晃晃悠悠,尤如在狂涛巨浪中翻滚挣扎。捆着几条手臂的棕绳早已散开,四人一狗现在真真是“各扒各”。 蝙蝠群虽然群体力量大,毕竟不能长时间承受百十斤的重量,翻滚过程中逐渐向下掉落,速度却很慢,我感觉简直就是在一堆流沙或烂泥中缓缓下坠。 下坠过程中,我产生一种幻觉:莫非我早已死了,骷髅蝙蝠包裹的仅仅是我的魂魄,而我的肉身仍留在天坑坎上,不然,身体怎么会出现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呢? 想到这里,我倒不急了,死都死了,急也没用,只是机械地张嘴喷气吸气。那数以千亿计的骷髅蝙蝠虽然紧紧贴住我们的身体,似乎对我们的七窍并不感兴趣,没有一只试图钻进来。全身上下也没有抓挠抠动的感觉,这让我在绝望之余,留着一丝庆幸。想想看,如果大量的骷髅蝙蝠钻进肚子,对我们的内脏大肆抢夺……嗯,不寒而栗! 没有蝙蝠钻进肚子,身体腾云驾雾般轻盈,并不表示我不难受。最难招架的是间或吸入肺中的湿气越来越冷,到后来感觉那冷气已不是单纯的气体,而是牵成丝状的粘稠液体,引得心脏剧烈跳动,肺部憋得如千万根针扎一般锐痛。 就在感觉心肺快要挤进喉咙时,我的身子突然一沉,那种飘飘荡荡的感觉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人向天坑直坠而下…… 还没得及魂飞魄散,我就重重摔在地上,还没得及张口惊呼,四条黑影猛地压向我的身体,压得我皮裂嘴歪,眼冒金星,五脏移位。四条黑影自然是寄爷、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 我瘫在地上,好一阵头晕眼花,才勉强撑起身子,摸黑爬起来。晃晃脑袋,伸手上下左右一摸,并未摸到层层叠叠的骷髅蝙蝠,而我似乎站在松软而结实的地上,四周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没任何声音,空气倒是暖和多了。 我伸手去摸覃瓶儿,却意外从地上摸起一截油枞火把。我心中狂喜,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火把。不知怎么搞的,那火机却硬打不燃,急得我狠声狂骂,却没注意我根本听不见自己的骂声。好一阵手忙脚乱,直到火机被蹿出的火星烧得发烫,火机才终于冒出一团细小的火苗,我象捧着一个新生婴儿护着那团火苗,好不容易将油枞火把点燃。 火把噼里啪啦燃烧起来,一团橘黄色的光在黑暗中散开。我看见寄爷、满鸟鸟、覃瓶儿和花儿仰躺在地上,吡牙咧嘴,眼珠乱转,似乎在痛苦地呻吟。 三人见我把火把点燃,挣扎着爬起来,围到我身边,七嘴八舌的跟我说着什么。 “你们说什么?”我把嘴巴贴到覃瓶儿耳边,大声喊道。 “……”覃瓶儿做了个惊骇莫名的表情,指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示意她听不见我在说什么。寄爷和满鸟鸟也指指自己的耳朵,无奈地苦笑一下。花儿的脑袋挤在我两腿间,抬头望天,张嘴狂吠,我能感受到它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它的一丝声音。――我的个老伯伯,难道我们都成了聋子? 我高举着火把,依稀看见数量众多骷髅蝙蝠如一砣黑云将我们包围在中间,又象灶孔中冒出来的黑烟形成一绺一绺的蝙蝠流,在我们头顶四周穿插流动。 奇怪的是,蝙蝠群似乎对我们所站的地方非常忌惮,没有一只蝙蝠敢接近我们所站的位置,因此形成一个以四人一狗为中心的狭小空间。 我举着火把往地上一看,看见许多从天梯上掉下来的木板、绳索等杂物。进一步查看,我发现我们似乎站在一个半球形的土山顶上。土山在似乎在天坑中央,与附在岩壁上的蝙蝠群有四五米远的距离。除此之外,看不见其它任何情形。 地上似乎有很多蚂蚁洞般的小孔,呈火山口形状,星落棋布,绵延不绝。 看样子,要想脱身,首先要驱散骷髅蝙蝠,查清地形后才能作下一步打算。可是,面对密密麻麻的蝙蝠,什么办法可以达到驱散的目的呢?难道只能等它们主动散去?可是,蝙蝠们虽然不再附在我们身上,看意思也没有主动收兵的打算。 如此危险的境地,“等”字诀显然极不现实。 ------------ 第三十七章 地包蚊王蜂 更新时间:2009-04-27 满鸟鸟解下身上的东西放在地上,似乎想好好喘口气。 我瞥见那包火药,突然想起蝙蝠的特性,心生一计,于是跑过去拉起满鸟鸟,拖着他奔向一边,指指地上,再指指他的裤裆,示意他掏出自己的家具。 满鸟鸟起初不解,捂着裤裆狠狠瞪着我,嘴皮连张直张,似乎在高声抗议。我没法,只好主动掏出自己的鸟儿,向沙地上撒尿。满鸟鸟见我如此,虽然满脸疑惑,还是遮遮掩掩掏出家具,一股水柱便倾泻而下。覃瓶儿早在我们做预备动作时就背转身去。 好奇无处不在。我见满鸟鸟如此举动,又好气又好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家具,撇撇嘴,得出四字结论――不过如此。满鸟鸟见我不屑,不甘示弱,看了一眼我的,虚捏着样东西到自己耳朵孔掏了掏,笑得很无耻。 我不再理他,见地上一堆干沙土已被尿液润湿,蹲下身将湿土拢成一堆――幸好我的鼻孔仍塞着两枚泥钉,不然非被尿臊熏死不可。 我抽出一只竹灯,拔掉灯芯,倒掉煤油,将火药倒一部分进去,再利用包火药的油布和少量火药制成引线插进竹灯,再用湿土封住筒口,用砍刀刀把牢牢夯实,一只土制爆竹便大功大成。 覃瓶儿起初大惑不解,见我做成爆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小嘴张了张说了句什么,眼神中满是猜疑:这个东西有用吗? 有用没用我倒没过多去想,目前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示意覃瓶儿他们躲到角落,捂紧耳朵。我抖抖嗦嗦打燃火机,战战兢兢伸向爆竹引线。引线瞬间迸出火花,我下意识抽身急退。不承想那引线做得太粗糙,所以燃得太快,还没等我迈腿,那土制爆竹便冒起一团火花爆炸了。我吓得魂飞魄散,心想这下耳朵不被震聋才怪,哪知我并未听到丝毫声音,反倒是一块楠竹碎片崩飞起来,无巧不巧弹在我家具上,痛得我一下子捂着裤裆跪在地上。 覃瓶儿急步跑到我身边,勾起我的脑袋,我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勾扯得忘记了钻心的疼痛――只见那黑压压的骷髅蝙蝠群既象泄洪,又象垮沙,从我们头顶四周象雨点一样飞坠,一篷篷血雾逐渐升腾开来。 我见大势不妙,忍着剧痛,弯腰驼背拉起覃瓶儿向一块斜支着的木板下奔去,边跑边扯破喉咙大声狂喊寄爷和满鸟鸟:“快,躲到木板下去,不然我们会被活埋!”寄爷和满鸟鸟呆了呆,不晓得他们是否听见,不过他们反应倒很快,急急忙忙顾头不顾腚躲到另外几块木板下面去了。花儿早在我做爆竹时,就已藏身在木板下面。 躲在木板偷眼一瞥,见头顶的蝙蝠群象泥石流垮塌下来,很快就掩没了土山顶。木板另一边就是弧形向下的悬崖,所以我们呼吸倒不成问题,只是身处弧形边缘,瞧见蝙蝠们瀑布般掉到深壑的情景,成为我一辈子无法忘记的回忆。 随着蝙蝠越掉越多,血雾越来越浓。不过,我的听觉倒似乎稍稍恢复,有极纤细的风声伴着花儿的狂叫声传进耳朵。到后来,风声越来越大,蝙蝠下坠的身影逐渐变得淅淅沥沥。 ――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 当花儿的叫声变得振聋发聩时,终于不再有骷髅蝙蝠掉下来。 我松了口气,从死掉的骷髅蝙蝠堆中艰难冒出头,感觉空气新鲜了很多。摸出手电一照,见我们起初站的土山顶已被无计其数死蝙蝠堆成一个斑斑点点的坟包,头顶和四周的蝙蝠群早已不见,只剩下零星的一些蝙蝠在数量众多的岩孔中进进出出。 寄爷和满鸟鸟也从“坟堆”中冒出头来,看见眼前的情形,相对苦笑。 几个人一阵脚蹬手推,将围在身边的死蝙蝠推下深壑,清理出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我试探着拔掉鼻孔中的一个泥钉,发现先前那种异香已不复存在,才放心拔掉另一个泥钉。鼻子充分发挥自身的职能作用,我胸中的憋闷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许多。 四人一狗瘫在半球形土山上,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四人都愿不说话,只顾喘着粗气,默默回想着这番空前绝后的遭遇。 我示意满鸟鸟递给我一支烟,点燃叼在嘴里,顺手拿起一只死蝙蝠,放在竹灯下仔细打量。此时看得明白,蝙蝠的身体只有玻璃弹珠大小,其体形与骷髅头绝无二致,肚子下面长着一对纤细的脚趾,并不尖利,那翅膀却和普通的蝙蝠翅膀大小形状相差无几。 “格老子的,世上居然有这种怪物?”我心里嘀咕。 “鹰鹰――”覃瓶儿突然高喊一声,声音在天坑中嗡嗡作响,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见我们都盯着她,脸一红,放低声音,“对不起,大声喊习惯了,没反应过来……你是怎么想到用爆竹对付这些……蝙蝠的呢?” “嘿嘿,我是想到……”话音未落,猛听满鸟鸟“唉哟”一声,象针锥屁股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张开巨手在自己屁股上“啪”地一拍,捏着一个东西放到眼前。我正纳闷呢,满鸟鸟又“唉哟”一声,象抓了块炭头,将那东西砸在地上。 我大惊失色。我们在满天坑的蝙蝠群中都没受到攻击,难道这死翘翘的蝙蝠还能回光返照,将人咬上一口,以报一箭之仇?我拿着火把凑近地上看那东西,还没看清楚,寄爷就像被开水烫了跳起来,颤声叫道:“蚊王蜂……蚊王蜂……” 蚊王蜂?我稍稍松弛下来的心又揪紧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快看,地上是么子?――天爷爷,是蚊王蜂!土包蚊王蜂!!快跑快跑,不然我们就茅厕板上打铺――隔死(屎)不远哒!”寄爷连声嘶吼,抢过我手中的火把匆匆在地上一照:我的天,起初我看见的那些火山状的泥孔中,一只只既象蚊子又象蜂子的东西正在绵延不绝地钻出来,很快汇聚成一股旋风,向死掉的蝙蝠振翅扑过去,同时伸出头部和屁股上的两根尖针,贪婪地吸着死蝙蝠身上的污血。 那叫蚊王蜂的东西源源不断从地上的泥孔中钻出来,加入到吸食蝙蝠血的行列,短短几十秒钟,堆在土堆上的死骷髅蝙蝠就被蚊王蜂盖得严严实实。 四人一狗挤作一堆,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情形。我想上前用脚将那些死蝙蝠踢下悬崖,满鸟鸟及时拉住我,急赤白脸地说:“莫动,老子的屁股好像肿了,估计就是蚊王蜂的功劳,妈那个巴子,又痒又痛。”我鄙夷地撇撇嘴,“你不是不惧一切毒虫猛兽吗?怎么,现在拉稀摆带了?” 满鸟鸟被蚊王蜂“照顾”,本就疼得吡牙咧嘴,又被我将上一军,激得他凶性大发,咬牙切齿从我手中抢过火把,绕着身子舞得密不透风,向正在吸食蝙蝠血的蚊王蜂冲去,满面狰狞,暴喝有声:“格老子的,你鸟爷爷不晓得吃过多少你家祖宗,敢跟老子玩这套,老子烧死你这些龟儿子……”满鸟鸟“儿子”“老子”“爷爷”“祖宗”一通乱嚷,完全没意识到辈份的严谨性,加上他屁股蛋一边大,一边小,看得我心惊肉跳的同时,忍不住好笑。 那蚊王蜂闻见血腥,虽然贪婪无度,但对“火”这一天然克星相当惧怕。当满鸟鸟的火把舞到时,蜂群“轰”的一声飞起来散开,唯恐避之不及。在蚊王蜂散开的空当,我瞥见骷髅蝙蝠的血早已吸干,变得象一堆干枯的树叶。 满鸟鸟舞动火把,用脚将那些死掉的骷髅蝙蝠踢到土山下。这伙计,此时脑瓜子倒很空旷,晓得将骷髅蝙蝠踢开,转移蚊王蜂的目标。如果引起更多的蚊王蜂钻出来,扑向四人一狗,那我们真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了。 满鸟鸟跳天舞地的同时,我并没闲着,利用剩下的火药又做了一只爆竹,以备不时之需。这回小心多了,引线拧得既紧又长。寄爷舞动着另一支火把,和花儿紧紧护着覃瓶儿,不时赶开飞来的零星蚊王蜂。 “拐哒拐哒!鹰鹰,下面有好多蜂子飞上来哒!”满鸟鸟舞着火把蹿到我身边,“啷格搞啷格搞?” 我脑子嗡的一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抢过火把护住身子,奔向土山能勉强立足的边缘一看,霎时灵魂出窍――半球形土山不知有多高,目光所及的地方,不计其数的蚊王蜂争先恐后从土里钻出来,汇入蜂群,形成一条忽东忽西的长龙。那“长龙”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绕着土山蜿蜒向上,嗡嗡声在天坑中响成一团,眼看土山就将被蜂群完全吞噬。心急火燎看看头顶和四周,除了偶尔有几只骷髅蝙蝠在火光中闪过,其它地方一团漆黑。 这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双脚直跳。其它三人也慌做一团,花儿在山顶跟着“蜂龙”绕着圈狂叫,扑腾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而土山顶上钻出来的蚊王蜂也越来越多,看样子简直就是倾巢出动。 有个成语叫“急中生智”。我瞥见地上的几块木板,想出一个只讲过程不讲结果的办法。 我高声招呼满鸟鸟过来帮忙,将巨大的木板顺着球形山顶放好,招呼寄爷点起三支油枞火把,人手一支拿着。我将他们三人推搡到木板上坐稳,吆喝着花儿也站到木板上去,然后将木板猛力一推,木板开始顺着球形山坡滑动,我在覃瓶儿的尖叫声中飞身跳到木板上,舞动火把,严防死守蚊王蜂来袭。寄爷背着背篓,侧身坐在木板上前端,舞动火把,硬生生将密密麻麻的蜂群冲开一个缺口――唉,别人都是顾头不顾腚,我们此时既不顾头也不顾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天晓得。 木板下滑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飞起来。我在木板上舞着火把,大呼小叫,只顾着吩咐前面几个人用力贴着木板,早忘记了握在手里的爆竹,慌忙中爆竹引线竟被火把点燃,嗤嗤啦啦冒出串串黄色火花。 我吓得魂飞魄散,将爆竹往后急掷,根本不管扔在了什么地方。短短几秒钟,身后一声巨响,震得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随即感觉地动山摇,木板一下子腾飞起来,脱离土坡向对面的岩壁直飞过去。 也许是命不该绝,当我们都以为马上要长眠于天坑时,木板猛地插进岩壁,向前滑行几秒钟后停了下来。四人一狗由于惯性作用,向前疾扑,撞作一团,撞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鼻子发酸。我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居然没熄。 我粗略地检查一下,发现我身体的各个部件很讲义气,没有离我而去,心里暗自窃喜,只是诧异那木板也太坚硬吧,居然能插进岩壁。 等我稳住心神,才发现并不是木板真的硬得能插进岩壁,而是机缘巧合地飞进了岩壁上一个溶洞。溶洞不知有多深,地上沉积着厚厚一沉臭气熏天的骷髅蝙蝠粪便,粘*腻。 正是蝙蝠粪便起了缓冲作用,我们才没有撞得血肉模糊。怪不得飞进来时,感觉一群东西迎头飞了出去,我当时还以为是蚊王蜂哩,没想到却是幸存下来的骷髅蝙蝠。 寄爷他们发现自己还活着,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连吐直吐。三人虽然知道绝处逢生,暗道侥幸,奈何那骷髅蝙蝠粪便臭得惊天地、泣鬼神,呸呸连声,看意思只差把苦胆都吐了出来。我对溶洞中的臭味倒不是特别敏感。尽管如此,那涌进鼻孔的味道,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惊魂稍定,我摸出手电、捡起火把踅到洞口,发现当前容身的溶洞下面黑沉沉的,也许是手电光照射范围有限的原因,一眼望不到坑底。而对面那半球形土山,此时倒看得分明:离我们先前站的那个地方不远的土坡上,已被我掷出去的爆竹炸开一个黑乎乎的窟窿,成群结队的蚊王蜂象污水般从窟窿中冒出来,汇入满天坑的成群结队的蜂群;土山上趴满从土山中钻出来的蚊王蜂,密密麻麻,嗡嗡声震得泥沙簌簌直下。 我暗道侥幸,看样子,那座土山内部肯定是蚊王蜂的大本营,里面说不定早已掏空,我们刚才简直就是坐在蜂桶上。 当我从土山上滑下来时,借着火把光,惊慌中瞥见几只蚊王蜂,心里说不出的惊骇莫名。说它是蜂子吧,偏又长着蚊子的针嘴,说它是蚊子吧,却又细腰大肚,尾部长着尖刺,与当地常见的牛角蜂大小差不多,体形也相当类似。如果不是当时我们拿着火把,蜂群又扑向死蝙蝠吸血,没空搭理我们,我们哪能如此惊中有险飞进这个溶洞?说不定早成几具骷髅了。 离开土山,不再与土山亲密接触,我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担心覃瓶儿他们是否受伤,于是转身弯腰向洞内踅去。 满鸟鸟突然起身,扑爬连天蹿到我身边,“蜂子……不是,蚊子……不是,唉,龟儿子们来了,快跑!”我骇得心胆俱裂,下意识一转身,随着一股劲风袭来,我身子瞬间就被涌过来的蚊王蜂包住了,经久耐烧的油枞火把“噗”的一声被劲风吹得急熄。 没来得及喊救命,我感觉脑袋霎时被千百根鞋底针同时扎进肉里,连双唇也未能幸免,一种深入骨髓的火辣疼痛如电流般传遍四肢百胲,立马“扑通”一声坐到湿腻腥臭的粪便中。 幸好满鸟鸟握着火把乱舞,将洞口堵得密不透风,才勉强没让更多的蚊王蜂飞进洞来。不过,听见满鸟鸟“唉哟”连声叫唤,我知道他也肯定吃了不少暗亏。 我在地上乱翻乱滚,嘶声哀嚎,感觉脑袋上的肌肉正在慢慢绷紧,双眼肿得快要眯成一条缝,嘴皮也变得厚实肉感,脸上更象被油烫了火辣胀痛。 我痛得实在罩不住了,腾地跳起来,推开拱着屁股护着我的满鸟鸟,抢过火把,凭印象将火把狠狠掷向土山上炸开的窟窿。因为嘴巴肿得象烤熟的糍粑,根本张不开,我只好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老子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如此欺负我?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你的地盘你作主,老子偏不信这个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子一把火烧得你们儿不认母,母不认公!让你们晓得锅儿是铁铸的……” 火把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无巧不巧刚好落进那炸开的窟窿。火把飞进窟窿的一霎那,我看见一只小猪儿般大小的蚊王蜂上半身探出窟窿,两眼恶狠狠地瞪着我,作势欲扑,却被突如其来的火把打在身上,吓得缩回土山中去了。蜂群见老板被打回老巢,不再恋战,纷纷钻进土山中。 我仍不放心,谁知道蜂王会不会领兵卷土重来?再来时又会使出什么厉害招数?假如被那蜂王刺上一针或咬上一口,岂有人在?与其被动挨刺挨咬,倒不如主动出击,将它们的嚣张气焰消灭在萌芽状态…… ------------ 第三十八章 解毒良药 更新时间:2009-04-28 想到这里,我忍着剧痛解下两只竹灯,拔掉塞子,扬手掷向那个炸开的窟窿。窟窿中本来只有微弱的火光,被满竹筒的煤油一浇,便轰轰烈烈燃烧起来,黑烟从窟窿中钻出,瞬间将天坑笼罩得满满当当,一股熟悉的焦糊味道传进鼻孔。 满鸟鸟这伙计确实厉害,短短几分钟之内,竟用竹灯做成一把喷枪。我和满鸟鸟做这个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是我们小时候玩厌了的。制作方法很简单,将竹节封口一端钻个孔,再将一根棍子一头缠上破布,做成自行车打气筒的样子,一把喷枪便大功告成。 满鸟鸟此时做的喷枪,里面装的自然不是水,而是满满一筒煤油。 我大喜,示意满鸟鸟朝那窟窿开炮。满鸟鸟咬牙切齿,瞄准窟窿猛力喷射。窟窿中的火势轰的一声冲天而起,烟雾越来越浓。 凡是蜂子都怕火,土山中的蚊王蜂自然不例外。它们被越来越烈的大火一烧,早就抛妻弃子,只恨爹娘少生两对翅膀,争先恐后从土山内部钻出来,乱轰轰围着土山瞎飞。满鸟鸟见状更加耀武扬威,双手不停,不断向蜂群喷射煤油,煤油粘火就燃,火势更加轰轰烈烈。 也许是蜂王没露面,所以那些先钻出来的虾兵蟹将倒很讲究“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明知大火是它们天然克星,却不肯轻易离去。这倒让我起了恻隐之心,好端端一个家园,好端端一个与世无争的和谐环境,让我和满鸟鸟一把大火烧得如此惨不忍睹。 我们已不可能控制那火势。不晓得那土山内部是什么构成的,火势越来越大,浓烟从蚊王蜂钻出来的地方冒出来,那土山就变得和燃烧的石灰窑一般无二。 火光中,那蜂王艰难地从被炸开的窟窿钻出来,翅膀早烧没了,露出半个身子,再次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双手抱拳作了个辑,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咱们后会无期。”转身朝溶洞中走去,猛听土山轰隆一声,转身一看,原来那土山被大火烧空内部,早已支撑不住,轰隆隆向天坑中坍塌下去。 土山垮塌声中,借着仍在燃烧的火光,我看见数量众多的磨盘般大小的蜂巢,乱七八糟挂在一堆堆白骨上。蜂巢中那有些还未成形的幼蜂,挣扎着想从蜂孔中钻出来,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而那些白骨早已支离破碎,根本看不清是动物还是人的骸骨。白骨中又夹杂着些烂木和木板,也许是从上面掉下来堆积而成。 我本来对破坏蚊王蜂老巢心存愧疚,此时看见白骨,却转变了态度。那土山如此之高如此之大,堆积的白骨如此之多,其中肯定有土家族先辈们的遗骨。当时的条件,他们想在硝洞和天梯上全身而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天坑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死得本就无葬身之地,遗骨又被蚊王蜂搭建老巢,这是何等凄惨悲凉的事?我们此时烧掉土山,但愿先辈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寄爷看见白骨,脸色苍白凄然,从背篓里摸出一把火纸和三支香,点燃后,在洞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好在那大火并未将蚊王蜂群赶尽杀绝,蚊王蜂虽然烧死无数,但仍有漏网之鱼,估计完成传宗接代应该不成问题。那残存的骷髅蝙蝠,早在大火烧起来之时,被浓烟熏得从岩壁上的无数的溶洞中飞出来,逃得无影无踪。 此时,我本来可以好好喘口气,然而满头满脑火烧火燎的疼痛,折磨得我几乎发狂。 覃瓶儿踅到我身边,看见我肿得象冬瓜般的脑袋,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我的眼睛虽然肿得眯成一条线,还是勉强看清她并无大碍,心里轻松不少。 满鸟鸟此时两瓣屁股肿得一般大,状如两个西瓜,“丰乳*”四个字中占了一半,按道理说他应该自顾不暇,哪晓得他看清我的情形,其本性又显现出来,指着我哈哈笑道:“鹰鹰也太饿食(嘴谗)了,恁个大两个糍粑夹在嘴上,半天没吃完。啧啧……你那丝茅草割的眼睛,用啥词来形容好呢?嗯……‘炯炯有神’应该很贴切!哈哈……唉哟!” 这“唉哟”一声,是因为我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疼得他吡牙咧嘴。我脚踢在他屁股上时,感觉肉叽叽的。他的屁股蛋被我踢得微微颤动,看起来比芙蓉姐姐的强多了。本想张嘴还击他,却无奈地发现,我只能“唔唔”两声了事。 “你两个小胆胆儿莫闹了,”寄爷开口说道,“我刚才试过了,这蝙蝠粪便正是解蜂毒的良药。老班子说得没错,毒蛇三步内,必有解毒草。这蝙蝠粪便虽然恶臭,解蜂毒倒是很快,你们看,我被蚊王蜂蜇过的地方已经消肿了,覃姑娘和花儿身上的蜂毒也是这样解决的。” 怪不得花儿和覃瓶儿没事哩,原来我和满鸟鸟火烧土山的时候,寄爷已用骷髅蝙蝠粪便解去了他们身上的蜂毒。 满鸟鸟听罢大喜,顾不得矜持,急慌慌跑到一个角落,褪下裤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在跑动时,我瞥见他的两瓣屁股左右摇摆得厉害,活象一只踯躅而行的鸭子。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随即心中一寒,如果用蝙蝠粪便解蜂毒,我岂不是会被糊得满头满脸都是?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在安乐洞中,我先后喝过生漆、煤油、白酒,嗅觉已被折腾得脆弱不堪,如果嘴皮还要糊上恶臭的蝙蝠粪便,那……那……玩人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寄爷哪晓得我的心思,从地上抓起一把蝙蝠粪便,就要往我脑袋上糊,我腾地从地上弹起来,蹿到洞口,回头眯着眼看着他,示意他如果用蝙蝠粪便为我解毒,我就跳进天坑。 寄爷和覃瓶儿呆了呆,茫然不知所措。满鸟鸟提上裤子回来,看见我的举动,噫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是,如果把蝙蝠屎糊在嘴巴上,实在是恶心得不行,换作我,我也情愿以死明志――安哥,你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我心里感激万分,满鸟鸟这伙计,嘴里终于吐出象牙了! “按说,用新鲜咩咩解蜂毒最快。”寄爷接口道,“问题是,现在到哪去找新鲜咩咩?”咩咩就是*,我小时候上山打柴放牛被蜂子蜇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蜇得鬼哭狼嚎时,我妈就带着我去找那些哺乳期的嫂子要*。嫂子们率性直爽,嫌用碗接瓢装麻烦,嘿嘿嘻笑着掏出白得眼晕、鼓得惊人的两只“兔子”,杵近我身上被蜂子蜇过的地方用力一挤,一股腥热的*便喷射而出。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十岁那年被一窝狗屎蜂蜇中嘴皮,嘴肿得和此时一样,也是我妈找到一个嫂子要*,那嫂子很漂亮,两只“兔子”嫩白如豆腐。嫂子丝毫不避嫌,将*直接塞进我嘴里,捏着“兔子”狠力一挤,挤得我满嘴腥甜温热的*,羞得我满脸通红。那嫂子嗬嗬一笑,打趣说:“我这两只兔儿,除了我男客和儿子尝过,你是第三个哩!长成男般家(男人)后要记得它的好啊!”羞得我恨不得把脑壳夹到裤裆中去,含在嘴里的*想吐不敢吐,完全无地自容。 ――停,现在不是回忆美好往事的时候! 满鸟鸟点点头,眼睛盯着覃瓶儿的胸脯,“要不,瓶儿……你……你……你挤点咩咩给他吧?”覃瓶儿不知咩咩是什么,见满鸟鸟赤裸裸盯着自己的禁区,俏脸早羞得通红,“你……你想干什么呀?” 早在满鸟鸟眼睛瞄向覃瓶儿胸脯时,我就知道他心里玩的是什么鬼板眼(主意)。我心里狂骂满鸟鸟,你读那点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怎么这么点常识都没有,人家一个姑娘,哪来的*?刚刚还在说你嘴里吐出了象牙,怎么转眼间就吐出了如此恶臭的狗屎? 寄爷狠狠瞪了满鸟鸟一眼,怒声训道:“乱说么子?闭上你的破嘴!”满鸟鸟梗着脖子说道:“那啷格办?鹰鹰现在真是……狗屎做鞭子――文(闻)不得,武(舞)不得……我不管了,反正又不是我痛。唉呀,我的屁股现在好安逸啊!” 我见满鸟鸟走开,暗道菩萨显灵了!哪晓得他如旋风般突然转身,抓起一把蝙蝠粪便,风驰电掣奔到我身边,一手抱紧我的脑袋,将满手的恶臭玩意儿疾如闪电糊到我脑袋和脸上。我躲避不及,又被满鸟鸟抱得铁紧,脱不了身,差点吓晕过去。 满鸟鸟才不管这些,糊完一把还不算完,又勾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劈头盖脸抹在我脑袋上,一股股腥臭毫不讲客气,肆意撕扯拾掇我的各种感观。 覃瓶儿和寄爷没想到满鸟鸟会突然袭击我,痴目痴眼看着满鸟鸟忙碌。倒是花儿这个好兄弟,看见满鸟鸟抱着我的脑袋,冲过来就想去咬满鸟鸟的脚。满鸟鸟脚急眼快,狠狠在地上一跺脚,高声喝道:“你敢咬老子!老子在给你哥哥治病哩!” 我心里那个气啊,那个悔啊,将早已散去的蚊王蜂咒得血肉模糊、灵魂不安。该剌屁股的你刺嘴,该刺嘴的你刺屁股,完全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大火烧死你们真是活该! 满鸟鸟见我满脑袋糊满粪便,才放手松开我,一个箭步跳到一边,见我想用衣服去揩脸,瞪圆眼睛指着我气势汹汹地说:“你敢!小心老子整你!”事已至此,又自忖当前确实不是满鸟鸟的对手,我强忍恶臭和胸中磅礴的怒气,怒视满鸟鸟一眼,紧闭着嘴,伸出两根手指堵住鼻孔,静等骷髅蝙蝠粪便解去我脑袋上的蜂毒。 那蝙蝠粪便虽然恶臭无比,糊在脸上却很凉爽,正好克制火烧火燎地疼痛。渐渐的,湿腻的粪便慢慢变干,我紧绷的脸皮也缓缓松弛,疼痛感逐渐减弱。 当最后一丝疼痛消失的时候,我脑袋和脸上的蝙蝠粪便终于干透,伸手一捏,便掉在地上。我的嘴皮也消肿了,眼睛也不眯着了,总算恢复了人样子。 满鸟鸟见我恢复正常,蹦到覃瓶儿身后,一边对我打拱作辑,一边痞笑着说:“伙计,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莫怪我,我是为你好……就凭你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的脾气,要想说服你主动用蝙蝠屎解毒,基本上和赶鸭子上架一样难……瓶儿,对不起啊,我说……要你挤咩咩也是为麻痹他,你们以为我真的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啊?” 覃瓶儿俏脸红了,白了满鸟鸟一眼,“你……算了,只要鹰鹰好了我就放心了!”覃瓶儿说得情真意切,听得我心潮澎湃。我剜了满鸟鸟一眼,恶狠狠地说:“上烟!”满鸟鸟忙不迭从荷包里掏出烟盒,苦着脸说:“只剩最后一支了,要不……平分?您家拿带过滤嘴的一截!”他怕我独吞,飞快地将烟折为两截,将带过滤嘴那截毕恭毕敬递给我,殷勤地给我点上火。我吸了两口问他:“你屁股好了?” “好了,您家!”满鸟鸟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 我不再搭理他,叼着烟走到洞口,用手电一照,发现土山在天坑中只隐约看见星星之火,溶洞之下就是刀削斧劈的峭壁,根本无处落脚。虽然绝壁上还有其它溶洞,但相去甚远,除非我们长有翅膀,否则根本不可能借助溶洞下到天坑底部。 我走回溶洞时,寄爷正在吸他那“爆破筒”草烟。此时闻到辛辣的草烟味,我感叹爱因斯坦他老人家的“相对论”真是英明绝伦,骷髅蝙蝠粪便的恶臭味被草烟味一稀释,来得不再那么强烈。 我用手电向溶洞一照,见那溶洞似乎很深,约人把高,岩壁湿润,里面弯弯曲曲,黑咕隆咚,一股股腥臭从里面涌出来,呛得喉咙发涩发酸发干。 “妈那个巴子的,这真是老母猪翻门槛――进退两难。”我狠骂一声,转身对寄爷说:“您家看,我们该怎么办?” 寄爷在岩壁上杵熄草烟,将未吸完的半截草烟放入荷包,说:“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歇歇脚再作打算。格老子的,我活了这大把年纪,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古怪的动物,也从来没想到我们会以那种方式从天坑掉下来,更没想到会掉到蜂包上……还有几个苞谷粑,你们要不?……格老子的,幸好我把苞谷粑包在塑料包里,不然在阴河那里早成稀糊糊哒!” 我和覃瓶儿摇摇头,虽然我们也感觉很饿,但在如此臭气冲天的地方,我们哪有胃口吃东西。满鸟鸟的神经粗壮,早抢过一个苞谷粑,生吞活剥起来,边吃边模糊不清地说:“格老子的……呃,我也没想到。更没想到鹰鹰会用那种办法……呃,飞进这个岩洞。” “嗤!”我哂笑一下,“少见多怪,千奇百怪的生物,在这个世界何止千千万?我在网上见过,有人面蜘蛛、猪头蛙、透明鱼等等,谁规定安乐洞就不能有骷髅蝙蝠和蚊王蜂?说不定,这安乐洞正是各种不常见生物的安身之所哩。” “那你说,这骷髅蝙蝠为么子会集体飞到粮洞那里?为么子我们闻到那异香后就想睡觉?我们掉下来啷格没摔死?这蚊王蜂又是么子回事?”满鸟鸟吞下最后一口苞谷粑,眼睛鼓得象二筒,一脸的求知欲望。 “这个……这个……”一连串的问题将我打得晕头转向。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但见到满鸟鸟那副圣相,我是不甘示弱的。“这个……我想也许是这样的,”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看,这岩壁上大大小小的溶洞是骷髅蝙蝠容身之处,而土山是蚊王蜂的栖身之所……” “废话!”满鸟鸟咕哝了一句。 我瞪了他一眼,“骷髅蝙蝠和蚊王蜂群应该是相互克制的,这从骷髅蝙蝠不敢飞近土山可以看出,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是我们烧了蚊王蜂的老巢,惹得蜂王火冒三丈,蜂群应该不会飞进溶洞,因为我们掉到土山上时,并未见到蚊王蜂,当我用爆竹震死蝙蝠,蜂群闻到血腥,才从土山内部钻出来吸食死蝙蝠的血……” “对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做爆竹?”覃瓶儿打断我,好奇地问。 “嘿嘿,这个……其实我是想到蝙蝠是靠声波来定位的,当时我们听不见彼此说话的声音,我估计是蝙蝠发出的声波掩盖了我们的声音。这种情形本来应该不会发生,但是由于蝙蝠太多,又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中,它们发出的超声波相互叠加,可能就导致了这个结果。我当时想,蝙蝠既然靠声波定位,如果制造出一种巨大的声音反馈给它们,不知会有什么结果……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老鼠,居然成功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总之,过程虽然迷糊,结果倒达到预期。 “至于我们掉下来为什么没摔死,”我继续说道,“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蝙蝠太多,挤得太紧,和流沙差不多,所以我们下降的速度自然不快,自然不会摔死。只是,我也奇怪那蝙蝠带起的异香是么子东西哩!” “可能是一种毒!”寄爷突然接口道。 ------------ 第三十九章 王母熬通宵? 更新时间:2009-04-29 “毒?”三个年青人面面相觑。 寄爷点点头,“是一种致人昏睡,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的毒,那异香是麻痹人的。不仅如此,刚才听了鹰鹰的分析,我认为骷髅蝙蝠的声波也是一种毒,声毒。” “声毒?”我们三个更迷糊了。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嘛! “一般人的理解,只有闻得着、吃得着、喝得着的毒才是毒,哪晓得世上还有影响听觉的毒呢?” “有么子依据?”我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寄爷。 “这个……我在一本古书上看过!”古书?我心里好笑,寄爷口中的“古书”,无外乎就是从地摊上淘来的那些看相啊、算命啊、测八字啊、风水啊等等之类,所谓“某某大师不传之秘”的手抄本,在我看来就是一堆烂油渣,寄爷却当宝贝藏着掖着。古书?古个屁! “请问大师,我们从天坑上掉下来,是冥冥天定还是另有其它原因?”我揶揄寄爷道。 “既是冥冥天定,又另有原因。”寄爷显得高深莫测,说话的口气与天桥上算命先生极其相似。 “怎么说?”我穷追猛打,趁此机会亲自探探他老人家在这方面的专业功底。 “我们从上面掉下来,是因为我们无意中扔下一样东西,才引起骷髅涌到天坑上面,无意中形成一条通向天坑的道路。这两个‘无意’就是冥冥天定!” “东西?么子东西?”话一出口,我猛地一拍大腿,“是火把!是火把!” “对嘛!火是蜂子天生的克星,我们从上面扔下不易熄灭的油枞火把,肯定惊动了蜂群。你们想,蚊王蜂群在这黑黢麻拱的地方默默无闻生存了多少年,徒然看见天然克星火把,哪有不惊慌失措的道理?而鹰鹰刚才已经分析过,蜂群和蝙蝠相互克制,有可能蜂群慌乱中惊动骷髅蝙蝠,无意中引发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中,蜂群占了上风,迫使蝙蝠向上逃离,所以我们后来扔下那捆火把,反倒被蝙蝠群抬上去了。” 这番推论虽然不一定是事实,但却似乎很符合情理。 不过,我很快想到另一个疑点,“既然蝙蝠害怕蚊王蜂,为么子不钻进这些溶洞深处,反而向天坑外逃离呢?” “也许,这些溶洞根本不深,是绝路,也许……这溶洞中有蝙蝠更惧怕的东西!” 我想起来了,当土山上大火烧起来时,浓烟钻进大大小小的溶洞,那些幸存下来的蝙蝠不是潜入溶洞深处,而是拼死往外飞,似乎印证了寄爷的猜测。 “我现在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信,安乐洞中确实有某件重要的东西,也许就是我俩梦中的令牌碑。”寄爷突然提到我几乎忘记的那块令牌碑,令我瞠目结舌,不明白他怎会有如此想法。 寄爷严肃地看我一眼,说:“阴阳树那里本是一条……生路,却因为你掉进生漆潭,我们再次进入安乐洞深处,误打误撞,我们进入硝洞和粮洞,本是绝路,却因为一支油枞火把,走上另一条道路,这么多的巧合,难道还不能说明安乐洞之行似乎是天注定?” 我虽然不愿苟同寄爷的观点,却隐隐觉得这趟安乐洞之行倒真不能简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 莫非,梦中那块令牌碑真的在安乐洞中? “你们也不用担心,既然我们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前面的路也可能更凶险,但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走一步看一步吧!”寄爷见我们三个神色阴晴不定,宽慰我们说。 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满鹰鹰,坐在这里干等肯定不是办法。 然而,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跳进天坑,肯定是死路,另一条就是不明情况的溶洞内部,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收拾东西,走!同志们,让我们茅坑里划船――奋(粪)勇前进!”简单收拾下东西,我点燃油枞火把,当先向阴森森黑漆漆的溶洞深处走去。 其他三人见状,也把生死置之度外,振奋起精神,跟在我后面。按惯例,花儿开路,我居第二,覃瓶儿居第三,寄爷断后,至于第四是谁,伙计们用脚后跟也想得到。 我最害怕那溶洞是条绝路,至于是不是有令蝙蝠更惧怕的东西,只要不是“溜子”,我倒不放在心上。好在那溶洞虽然弯弯曲曲,时高时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我们走了一段,并没见到尽头;空气虽然污浊,呼吸倒不困难。这两个现状让我宽心不少,唯一的麻烦是,我们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唉哟!”满鸟鸟突然狂叫一声,吓我一大跳,急扭身照向他,发现他正从地上爬起来,满头满脑蝙蝠粪便,嘴里呸呸连声,好一副狼狈样。 我哈哈大笑,“没想到您家也有今天!这现报也来得太快了吧?” 满鸟鸟本就气恼不已,我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用衣袖胡乱抹掉脸上的粪便,弯腰到地上一摸,摸起半截石板来,“人要背时,喝凉水都塞牙,格老子的,就是这龟儿子拌了我一跤……噫?这上面有字!嗯?王……母……熬……通宵?” 初见那石板,我满心鄙夷,听说上面有字,我大惊失色,及至听见满鸟鸟念出“王母熬通宵”五个字,我又大惑不解,急冲冲抢过石板,放到火把下一看――确实,石板上面有字,篆体阴刻。不过,不是满鸟鸟口中的“王母熬通宵”,而是“毒煞通霄……”这四个字。原来,那石板糊满蝙蝠粪便,模糊不清,满鸟鸟又认知有限,竟然将“毒”字分开,念成“王母”,错认“煞”字为“熬”,而“霄”字则是我误解了。 那石板只有半截,不晓得“毒煞通霄”四个字后面是什么,当然更不可能知道是什么含义。 “这是‘毒煞通霄’,不是您家说的‘王母熬通宵’,王母熬通宵做么子,打麻将嗦?”我痞笑着“日绝”满鸟鸟。 寄爷一介农二哥,认知更有限,起初还惊诧莫名地看着石板,等我念出“毒煞通霄”四个字,双脚象被谁猛抽一棍,跳起来嘶声吼道:“天王爷爷,我啷格没想到呢?……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天,我啷格没想到呢?” 我们被寄爷如此严重的失态弄得如坠五里云中,他老人家到底是没想到什么又晓得了什么,怎么癫成这样?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鹰鹰,我们闯过了生煞和毒煞……”寄爷猛摇几下我的肩膀,又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背时砍脑壳的哟,我啷格没想到呢?” 什么什么“生煞毒煞”?三个年青人愣在当场,莫名其妙看着疯子一般的寄爷。 寄爷好一阵叽里咕噜自怨自艾,才渐渐恢复常态。他从我手中接过石板,严肃地说:“老班子说得没错,安乐洞不安乐,是极凶险阴暗的煞地,是人为布置的――我现在百分之九十的相信,安乐洞确实有块令牌碑。” 三个年青人从未听说过“生煞”“毒煞”这类词,根本接不上嘴,寄爷的话又牛胯扯马胯,跳跃性很大,更让我们摸门不得。 寄爷看见我们的神情,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歇下脚,我慢慢给你们解释!” “唉!从进卡门时我就应该想到,安乐洞之所以以凶险出名,并不是简单因为洞中地势雄奇险要,更主要的恐怕是有人在洞中布置了夺人魂魄的各种机关,让安乐洞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煞地。只不过,这个煞地很少留有人为的痕迹,基本上都是依势利导,巧妙地借助地形或生物构成‘煞’……” 我打断寄爷,“您家一再说到‘煞地’,究竟是么子意思?有么子讲究吗?” “‘煞’本意是指凶神,‘煞地’就是指凶神呆的地方,不是经常称某人‘犯煞’吗,就是指冒犯冲撞了凶神,要遭到凶神的报复或蛊惑。当然,这是迷信的说法,但是,我们土家族历来是信奉鬼神,崇拜祖先,这其实是一种宗教信仰,不能简单地归纳为迷信。人分三六九等,神也有善恶之分,人们便将恶神称之为‘煞’。安乐洞中的‘煞’其实是引伸含义,表示穷凶极恶之地所长之物。” 这倒不难理解,凶神恶煞嘛! 寄爷继续说道:“先前鹰鹰曾猜测卡门中的魔芋树及地牯牛,是‘莫留,退’的意思,并未引起我的警觉,现在想起来,可能真是这层意思。你们想想看,从卡门一直到阴阳树,都见过哪些比较特别的东西?” “魔芋树、地牯牛、龙桥、娃娃鱼、藿麻草、竹荪、痒痒石、阴阳树……”我扳着指头一一数完,寄爷说:“据我所知,设煞应该是设单不设双,所以‘阴阳树’应该不是‘煞’,而是起着转承作用,连接不同类型的‘煞’。所以,从卡门到阴阳树,共是七‘煞’,七个‘生煞’。” “为么子叫‘生煞’?” “这里的‘生’有两层含义,其一是‘煞’依附各种奇特的生物,其二是这些‘煞’虽然让人魂飞魄散,却并不会要人性命,并且在‘煞’尾会给误闯进煞地的人留一条生路,你们想想,阴阳树不正是一条生路吗?” “不对啊安哥,”满鸟鸟问道,“那堆怕痒的石头并不是生物,啷格也算‘生煞’?” “问得好。其实应该想得更宽一些,这里的‘生物’应该是指具有生命特征的物体,而且是不常见的物体。你想想,你在其它地方看见过怕痒的石头吗?” “那……满鸟鸟和瓶儿看见的白胡子老汉呢,不符合您家讲的特征啊?”我接嘴道。 “这个……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也许……”寄爷看了满鸟鸟一眼,突然转移话题,“从生漆潭开始,一直到这里,就是‘毒煞’。包括鹰鹰中的漆毒、覃姑娘中的魂毒――我想起来了,蛋清变成赤红正是传说中的‘魂毒’――骷髅蝙蝠的声毒以及蚊王蜂毒。不是这块石板,我是啷格也不会想到安乐洞居然是‘煞地’。” “照您家所说,我们再往前面走,还会经过三个毒煞之地?”我内心震惊不已,误打误撞闯过四个毒煞,几乎把小命都玩脱了,如果再来三个不知是什么的毒煞,哪再经得起折腾哟! “不,毒煞之地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您家不是说煞地成单不成双吗?”我大惑不解,暗道寄爷如此前言不搭后语,是不是又在信口打哇哇,故意危言耸听? “毒煞也是单数啊,你忘了?那只癞壳包!!”(癞蛤蟆,当地人称“癞壳包”) “癞壳包?就是和花儿相斗并被花儿咬死的那只癞壳包?”我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我们还没进入安乐洞,就已遭遇所谓的“毒煞”。 “不对啊寄爷,您家不是说安乐洞才是‘煞地’吗?那只癞壳包怎么也是毒煞?”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煞地是煞地,煞是煞,两者是不同的概念,谁说煞就不能离开煞地?” “好吧!就算您家说得有道理,您家又怎么断定安乐洞中毒煞只有五种而不是象生煞那样有七种?”我仍不甘心,总认为寄爷所说的话虽然合情,却不合理。 “因为……”寄爷又看了满鸟鸟一眼,“根据煞的类型和凶险程度不同,煞地的煞,数量是逐渐递减的,同一种煞最高是七种。既然生煞有七种,毒煞肯定就是五种,毒煞对人的危害比生煞大……” 满鸟鸟听得两眼痴迷,口水嘀嗒,浑然不知寄爷为什么总在紧要关头看他一眼,我却隐隐猜到后面肯定还有其它类型的‘煞’,这个‘煞’应该是满鸟鸟最害怕的。从“数量逐渐递减”这层含义来说,应该还有‘三’和‘一’这两个数字。那么,后面是两类什么‘煞’呢? “寄爷,后面是不是还有其它类型的‘煞’?”我虽然基本明白寄爷看满鸟鸟的心意,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寄爷轻叹一声,“唉!我本来不想说,免得引起鸟鸟恐慌。既然鹰鹰一再追问,我还是告诉你们吧,让你们有点思想准备也好。没错,据我了解,后面的‘煞’更加厉害,分别是三个‘魂煞’和一个‘死煞’。安乐洞这块煞地,总结起来就是七生、五毒、三魂、一死共十六煞!” “嘁!”满鸟鸟哂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我有么子好恐慌的?不就是魂煞和死煞吗?万里长征只差四步就走完了,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你们不怕,我怕个球球哟?” “如果魂煞就是半傀呢?”我阴笑着对大义凛然的满鸟鸟说。 满鸟鸟听见“半傀”二字,脸皮唰地变得惨白,一步蹦到我身边,双手搂住我的脖子,两颗眼珠滴溜溜乱转,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我气恼不已,我又没本事对付所谓的“半傀”,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寄爷才是这方面的行家理手,你满鸟鸟为什么不去搂他老人家的脖子呢?难道你这杆“秤”非得配我这颗“砣”才行? “鸟鸟,你也不要吓得象这个样子,有我嘛!你不是一再追问我为么子要背块新鲜猪肉吗?嘿嘿,山人自有准备!”寄爷的口吻完完全全象天桥上的“赛半仙”。我当然也没想到那块新鲜猪肉原来是用来对付“半傀”,怪不得这老家伙一直神神秘秘,猪肉掉到阴河去了都不辞辛劳地摸起来,看来他早有准备。 “这块猪肉能对付……半傀?”满鸟鸟将信将疑。 “嘿嘿!现在不能说,到时自有用处!”寄爷故作高深莫测,笑得极其诡异神秘。 “那……安哥,你是高人,我这百十来斤就交给你了,到时就是吓死了,您家也要把我带出去,我可不想呆在安乐洞中,变成么子煞!”满鸟鸟满脸强装出来的谄笑,对寄爷又是拍马屁又是提要求。 “嘁!”这回轮到我哂笑了,同时奋力挣脱满鸟鸟的搂抱。为了使他心情放松,我打趣道:“放心吧伙计!现在猪肉十二块钱一斤,寄爷肯定会把你带出去!”满鸟鸟听罢我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恨恨瞪我两眼,神色稍稍恢复。 “继续走吧,说不定我们根本不会遇上魂煞和死煞哩!”寄爷进一步宽慰满鸟鸟。 我回头见覃瓶儿神色也极为惊惧,伸手搂搂她的肩膀,轻轻对她说:“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放心吧!”覃瓶儿感激地看我一眼,用力点点头,挎起我的胳膊。 我边走边和寄爷摆龙门阵,“寄爷,有个问题我没想明白,这块石板怎么会出现在煞尾而不是煞头,不符合逻辑啊?” “和阴阳树的作用一样……你明白吧?”寄爷并没说透,但我知道这石板起连接两类煞的作用。为了不让满鸟鸟多心,我也知趣地转移话题,“您家说的这些不会又是从你的古书看来的吧?” “不是,是听那些道师先生唱丧歌听来的。” ------------ 第四十章 *情歌 更新时间:2009-04-30 “道师先生?他们唱的丧歌中有关于‘煞’的内容?”我好奇地问道。 我本是新时期一土家青年,对硒都当地独特的民风民俗虽谈不上系统的了解,但并不陌生。印象最深的就是老人“黄金落窖”后,孝家要举行丧葬仪式,一共是三天,俗称“三天集葬”。“集葬”期间,孝家要请专门的道师班子打丧鼓,唱丧歌,我曾多次见过道师先生们照着发黄的旧书抑扬顿挫地唱丧歌,却从来没有听清楚唱的什么内容。此时徒然听寄爷说道师先生唱的丧歌中居然有关于“煞”的内容,我自然感到十分震惊和好奇。(黄金落窖,当地人对老年人去逝的讳称) “当然有,”寄爷嗬嗬笑道,“你没注意到道师先生在集葬其间要做好几趟法事吗?做法事时唱的丧歌中就有关于煞的内容。我们土家人,历来不把人死当作一件悲戚的事,认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看得与四季交替没有差别,所以土家族把人的正常死亡称之为‘白喜’。土家人又历来信奉祖先,所以老人死后,为了其灵魂在去阴间的路上不受折磨,孝家就要请专门的道师班子超度,其中就有‘赶煞驱鬼’这趟法事。” “赶煞驱鬼?这么说,煞是可以避免的,那我们闯过的生煞地和毒煞还会继续存在吗?” “这倒不会,一旦煞地有人闯过,那煞气就泄了,煞自然不会再存在。” 原来如此。我正欲再问,满鸟鸟颤声说道:“哎,我说你两爷子,莫在这个地方摆这些龙门阵行不?说得我心上心下的,这不是‘活闲儿’的事!”(活闲儿:开玩笑) 听满鸟鸟这样一说,我倒不好再细问,握紧火把仔细照着溶洞,牵着覃瓶儿,一步一步向溶洞深处走去。花儿这次倒没扔下我们独自跑上前,紧贴我的大腿亦步亦趋。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溶洞不但没有看见尽头,反而多出几个或大或小的支洞。我们商量好一阵,也没形成统一的意见到底走哪个洞,只好凭感觉,选择一个较大的溶洞进去。这个溶洞地上虽然也满是蝙蝠粪便,但明显少了许多,恶臭自然也就淡了,空气污浊程度稍稍减弱。 我们此时已经不敢再用竹灯和手电,一是为了节约煤油和电池,最主要的还是用火把来探查溶洞中的空气,万一不小心进到一个没有氧气的空间,如果用手电,我们死了都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岂不是真正成了冤死鬼? 在那个溶洞中没走多远,又出现几个支洞,东西纵横,上下穿插,我们仍然把逃出生天的希望托付给直觉,选择较为高大较为干净的溶洞前进,按满鸟鸟的说法就是,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想法,这些溶洞密如珠网,走向毫无规律,说不定我们运气好,根本碰不上寄爷所说的“魂煞”和“死煞”,岂不是好事一桩? 我们在无数的溶洞中走得越来越深,地上的蝙蝠粪便变得越来越少,到后来,溶洞终于变成干燥的岩壁岩板,再也见不到任何动植物生存的痕迹,完完全全的与世隔绝。 当然,溶洞前方仍然是黑漆漆一团,既没看见尽头也没看见出口。 “听――么子声音?”满鸟鸟突然停住脚步,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其他三人被满鸟鸟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拿着火把的手一抖,停住脚步,覃瓶儿将我的胳膊抱得更紧。 四个人默然而立,侧耳细听了一阵,除了火把在噼里啪啦燃烧以及四人一狗喘着粗气,哪有一丝一毫其它声音? “你是不是耳朵发茬了?”我没好气地对满鸟鸟怒喝一声。人吓人,吓死人!这个道理未必不懂? “出鸡屙尿了,刚才我明明听见有么子声音在我们后面!”满鸟鸟说完这句话,大手又坚定不移地勒上我的脖子。 我见满鸟鸟不象开玩笑,心中一紧,急忙拿出手电向来路一照,一束白光由近及远,隐入黑暗。我特意在洞壁和洞顶仔细搜索一番,并不见任何异样,暗想难道满鸟鸟因为害怕产生了幻听? “寄爷,您家走在最后,感觉后面有么子东西吗?”我仍不放心,问寄爷道。 “没感觉啊!”寄爷皱着眉头答道,伸手取出背篓中的新鲜猪肉看了一眼,“没问题啊。鸟鸟,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们刚才在走的时候,我听见有很细的叮零当啷声,我们停下来后,却听不见了!”满鸟鸟说得很肯定,表情也很丰富。 寄爷听完,在手电光中向来路走了一段,又折回来,我们注意细听,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你耳朵肯定发岔听错了!”寄爷对满鸟鸟说。满鸟鸟变得不自信起来,“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你胆子啷格恁个小呢?你不相信我们三人,总应该相信花儿吧?如果有么子不干净的东西,花儿肯定看得见,一定会出声报警的!”寄爷显然被满鸟鸟一惊一乍弄得不耐烦了。 “这样吧,”寄爷缓和了语气,“我们干脆来唱歌吧,免得鸟鸟胡思乱想,影响赶路的进度,如何?” “唱么子歌哟,还是赶紧找到出口出去吧,我的小心脏嘣儿嘣儿跳得厉害,我快罩不住了!”满鸟鸟一脸苦相,很不满寄爷的提议。我和覃瓶儿也哑然失笑,实在想不到寄爷会在如此环境中提出以唱歌来缓和紧张气氛,这不是叫花子胸前挂钥匙――穷开心吗? “这样,覃姑娘是稀客,还没听过土家民歌,我先来唱几首原滋原味的土家情歌如何?”寄爷见三个年青人不话说,主动请缨。我们大喜,听寄爷唱情歌,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呐! “走,你们边走边听!”寄爷挥挥手,使力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轻声唱起来:“月亮出来两头弯,照到后门火烧山,火烧芭蕉心不死,恋姐不到心不甘……”老实说,寄爷的嗓子实在不怎么样,但那曲调婉转缠绵,听来格外是一种滋味。 “还有吗?”覃瓶儿来了兴致。 “有啊,你听着……月亮出来白如银,照到后园豇豆林,要学豇豆成双对,莫学茄子打单身……怎么样,好听不?” “好听!还有吗?”覃瓶儿兴趣更浓了,连我和满鸟鸟也渐渐被歌声吸引,忘了当前的处境。 “我们来唱《六口茶》吧?鹰鹰和鸟鸟应该会唱,我一个人唱没么子意思!”《六口茶》这首土家民歌我倒是很熟悉,旋律优美,歌词也很有韵味。想想与其在溶洞中瞎闯,默默走路,弄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平添几分恐怖,倒不如嚎上几嗓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于是,我和满鸟鸟扮作女声,跟着寄爷哼唱起来。 “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寄爷唱道。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我的那个爹妈噻已经八十八!”我和满鸟鸟接道。 “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我的那个哥嫂噻已经分了家!” …… “喝你五口茶呀问你五句话,你的那个弟弟噻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我的那弟弟噻还是个奶娃娃!” “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 最后三条土家汉子一起合道:“呦耶呦耶呓呦呦耶,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耶!” 我们唱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干脆扯开喉咙嚎叫。声音几经反弹折射,隐入溶洞深处…… 覃瓶儿听得咯咯大笑,声音清脆悦耳,在幽深的溶洞中传得很远很远,“这《六口茶》歌也太有趣了……咯咯……爹妈都已经是八十八了,还有个弟弟是奶娃娃……土家男人这么厉害?” 三条汉子被覃瓶儿最后一句话惊呆了。这妹娃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脾气柔弱,说话声音绵软细糯,没想到得意忘形之时,居然说出一句能把地上砸个大坑的话来。 覃瓶儿自知失言,俏脸唰地羞得通红,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狠狠掐了我一把,细若蚊蝇地说:“我不是……这首歌明显是勾引人家姑娘的嘛……唉呀!”覃瓶儿跺了跺脚,头垂得更低了。 “这首歌只是土家情歌中比较典型的一首,娱乐性强于艺术性,所以歌词不合理也没人追究……”寄爷在后面稳腔落板地说。 “那也不能这样……人家的嘛!”覃瓶儿娇羞无比,没好意思再说出“勾引”二字。 “这个……覃姑娘就不晓得了,我们土家人历来喜欢唱歌,在没有受到儒家文化影响之前,土家人生性豁达乐观,对歌是寻找情侣最主要的方式哩!就是现在,硒都每年七月十二都要举办女儿会,那真是歌山歌海,男女一旦对歌对上了,大多成为终身伴侣,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不但找对象要唱,娃儿出生要唱,老人过世也要唱……可以说,凡有聚会必定有歌,土家人就这样一路唱着走过几千年的沧桑……” “女儿会?那肯定很有意思,有机会见识见识下!”覃瓶儿兴趣又上来。 “你也不用到女儿会上去见识了,我们家鹰鹰就是一个土家情歌王子,你和他对歌就行了……”满鸟鸟话里有话,覃瓶儿哪有不明白之理,轻啐满鸟鸟一口,瞟我一眼,“真的吗?” “你听他的话,猫儿都要杀来吃。我哪里会唱土家情歌,小时候唱几首‘扁口歌’还差不多!”我苦笑着说。“扁口歌也好啊,唱来听听!”覃瓶儿不依不饶。 满鸟鸟“噗”的一口笑了。我无奈地对覃瓶儿说:“‘扁口歌’就象这样……呜哇呜哇,哭泣,懂不懂?” 覃瓶儿轻轻一笑,不再央求我唱歌,回头对寄爷说:“您家唱的这些歌怎么都是男追女的歌呢?有没有女人回应的歌?” “太多了!你听好,我嚎几首对唱情歌。” 寄爷先唱男声:“有情妹妹听我言,蜜蜂不进秋后园,情哥不恋无情姐,太阳不照背阴山,无情无意无姻缘。”接着又尖着嗓子唱道:“有情哥哥你莫呆,秋后园里菊花开,菊花谢了有梅花,有情哥哥只管来,背阴山上缘分在。” “这是一首男子试探女子心意的,还有一首……”寄爷话未说完,满鸟鸟陡然跳起来,尖叫道:“听!那声音又来了!” 我们又被吓一大跳,灼热的心仿佛猛地掉进冰水里,一下子就抽紧了。我们停住脚步,再次侧耳细听,却仍然没有听见任何异样响动。 满鸟鸟见我们不信,急赤白脸地说:“真的有么子东西在我们后面啊,我们一走,那声音就响,我们一停,那声音就没了!骗你们我是龟儿子!” 寄爷毕竟是寄爷,关键时刻稳得住神。他对我们一挥手,低声严肃地说:“走,往前面走,我们试一下!” 我们往前走了几步,这回听得仔细,果然有很低的叮零当啷声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响起来,等我们吓得再次站住,那声音又没了。 “寄爷,是不是魂煞?”我忍着心跳,低声问寄爷,同时把覃瓶儿抱得更紧。 寄爷没回答,从我手中接过火把,从背篓里摸出斧头,顺着声音来源方向,小心翼翼地摸过去。我们三个站在原地,拥作一团,心都几乎跳到嗓子眼。 “办它奶奶的,原来是我们各人吓各人!”随着寄爷极富特色的咒骂声响起,他拿着一个粗铁丝做的8字形东西走了回来,“我的墨斗线啷格掉出来了呢?” 我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墨斗的8形针,用来在木料上固定墨斗线头的。 寄爷从背篓里拿出墨斗,摇把收线,边摇边说:“莫怕,不晓得哪时候我的墨斗针掉了,扯出了墨斗线,我们一走,墨斗针被拉着撞在岩板上,才有那叮零当啷的声音。” 我们长吁一口气,哭笑不得。满鸟鸟抚着胸口说:“格老子的,我的魂儿都差点吓落哒!” “可能是我先前摸东西时无意扯落的,当时地下有蝙蝠粪便,所以我们没注意,后来就走上岩板,我们才听见。是我粗心大意了!”寄爷不好意思地说。 弄明白声音来源,我们虽然对寄爷打不得,骂不得,心里却狠狠对他埋怨了几句:还好意思吼满鸟鸟哩,自己都是个棒棒! 满鸟鸟自然放心了,心情大畅,扭头对寄爷说:“罚你再唱几首情歌,算是给我们赔罪。” “唱就唱!”寄爷不甘示弱,开口唱了个引子:“土家山寨歌子多,一唱就是满山坡,哪个妹儿听如意,上前与我打个啵!” 覃瓶儿绯红了脸,轻啐一口,低声对我说:“这老家伙也太……没看出来呀!” 我示意覃瓶儿噤声,听寄爷破锣般的嗓子继续唱道:“红漆板凳三尺三,把郎拉来坐中间,一不要你陪姐玩,二不要你发誓言,变根丝线把你缠……红漆板凳垫白帕,挨郎坐起好讲话,赌咒发誓要娶我,背到又落别人家,再起歪心遭雷打……” 寄爷唱了一首又一首,悱恻缠绵的原生态情歌,唱得我们心旌摇动,陷入那痴情直白的情景当中,早已忘了我们身在何时,身处何地。 覃瓶儿紧紧搂着我的胳膊,鼻息急促,满眼向往。我暗道,“哪有男儿不痴情,哪有女儿不怀春”这句话真是说得太正确了。 寄爷还在唱着,声音越来越大,感情越来越投入,似乎回到了年青时的美好时光。歌声在幽深的溶洞中震撼悠远,绵延不绝。 我们对珠网般的溶洞浑不在意,机械地在歌声中向前走着,走着……那溶洞深处的无尽黑暗也仿佛被歌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我虽然听得心潮起伏,倒并不象覃瓶儿那样倾情投入,心里仍然很着急。象这种走法,几时才能找到出口啊?不过,我又有一丝庆幸,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见到尽头,这意味着前面还有希望。也许,前面不远就是出口吧?我暗暗祈祷! 此时,作为领路人的我,稍稍改变了前行的策略,不再专拣那高大而干净的溶洞走,而是遇到岔洞,始终进最右边的那个溶洞。这样的策略并没什么高深的用意,完全是玩那些走迷宫的游戏而得出的经验――这些密密麻麻的溶洞总应该有边吧?只要有边,找到出口的机率就会大许多。寄爷他们唱的唱得起劲,听的听得痴迷,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跟在我后面,一路嘻嘻哈哈,似乎早忘了“魂煞”、“死煞”这回事儿。 寄爷终于唱累了,唱完最后一句后住了嘴。 当最后一丝歌声在溶洞中飘走的时候,我徒然听见后方一声女人叹息,“唉――!”声音是那么虚无飘渺,那么幽怨哀婉,那么透彻心扉…… ------------ 第四十一章 新坟 更新时间:2009-05-01 这声叹息来得太突然,我又沉浸在土家情歌营造出来的意境中,没有丝毫思想防备,骤然听见这幽怨哀婉的叹息声,感觉全身神经霎那间被谁狠狠抽掉,心脏皱成一团,脑海嗡嗡乱响,一股燥然传遍四肢百骸,意识出现短暂空白,一声尖叫堵在口腔,将出不出。 显然,这声叹息并非我的幻听。四人一狗踩在岩板上的喀啦声,在叹息声未落之时,象电影播放器按下暂停键骤然停止,只有油枞火把不以为然,毕毕剥剥燃烧着。 覃瓶儿猛地抱紧我的腰,脑袋直差扎进我的胸腔,浑身瑟瑟发抖,指甲隔着衣服掐进我的肉里,痛彻心扉。花儿这个反应机敏的伙计,在那一霎那也仿佛被震住,既不挪动也不吠叫。 我还未来得及呼痛,猛听背后的满鸟鸟象截干柴直挺挺倒在地上。花儿醒悟过来,扭身跑向寄爷身后,冲着叹息声方向低呜两声,曲身弓腰,狂吠起来。花儿的叫声将我出窍的魂魄挤回肉体,意识恢复。我猛然转身,低头看玉体横陈的满鸟鸟,发现他两眼翻白,鼻息时粗时细,口吐白沫,全身像打摆子一般抖个不停。 我急火攻心,挥手狠狠扇了满鸟鸟几个耳光,满鸟鸟喉咙咯地一声,喉结上下滑动,长出一口气,白多黑少的眼球瞪着我,手指虚弱地指着自己的嘴巴,哑然无语。 我大急,满鸟鸟不是被吓哑了吧?偷眼瞥向寄爷,发现这老家伙虽然强自镇定,显然也被吓得呆住,老脸赤红,胡须微颤,嘴皮发黑发乌。 寄爷和我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一左一右拖起发直发僵的满鸟鸟,招回花儿,扶着覃瓶儿向漆黑幽深的溶洞深处发足狂奔。 跑了没几步,一团阴冷潮湿的雾气篼头篼脑向我们袭来,火把的火焰呼地歪向一边,无力地挣扎两下,“噗”的一声熄灭。 我们收势不住,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下来,身子已完全隐入浓雾中。 那雾如潮水,比喊云窟浓上好几个数量级。我们伫立在浓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四人和花儿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那雾气随着呼吸涌进胸腔,冷彻透骨。 四人一狗正在不知所措,溶洞深处猛地闪出一道白光,将浓雾撕开,天色随即变得混沌起来。四人内心一骇,随即一喜,莫非走到出口了?我们来不及弄清白光因何而起,跌跌撞撞向白光来源方向扑去。 越接近白光产生的地方,雾气越淡,天色如冬日晨曦初露。 紧跑一段,场景豁然开朗,我们已不再置身狭窄漆黑的溶洞,来到一个出口。 眼前薄雾飘渺,昏暗不明,湿气特别严重。等我们在薄雾飘过的间隙,看清眼前的处境,立刻叫苦不迭,内心冰凉。 出口前方,好像仍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天坑,上下都是一团一团涌动不停的浓雾,既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底。与蚊王蜂那里的天坑不同的是,眼前这个天坑能见度稍强,没有火把手电也能看清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 我放开满鸟鸟,任他一屁股瘫在地上,取出手电照向前方,手电光在虚无飘渺的雾气中拉出一束光柱,我意外发现天坑上横跨着一座天然的石桥,石桥曲折蜿蜒,通向浓雾蒸腾的对面。我照照地面,发现石桥宽的地方有两三米,窄的地方仅容一人通过,石板也并不规则,犬牙交错,黝黑湿滑。再照照石桥两边,手电光被浓雾吞噬,看不见天坑边缘,而头顶和桥下云山雾海,湿气逼人。 我、覃瓶儿和寄爷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 “汪~”花儿忽然冲着石桥狂吠一声。桥面上的雾气仿佛被花儿的叫声拉扯,丝丝缕缕散开,露出完整的石桥来。 然而,诡异恐怖的一幕将我们惊得呆立当场―― 石桥中间一块稍大的石板上,凭空生出一座孤坟,无巧不巧刚好挡住我们的去路。那坟的坟头冲着我们,乌黑色的泥土很新,仿佛此坟不久前才垒成,可看上去垒坟之人似乎很不耐心,胡乱倒了几撮泥巴,垒了几块岩石,以至于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坟堆中露出来的白森森的棺材板。 坟上斜斜插着一支竹杆,竹杆上挂着尺把来长的白幡,雾气从幡中穿插而过,带动白幡有气无力地飘摇晃动;更为诡异的是,坟前居然插在一只白色蜡烛,柔弱的烛火飘忽不定;蜡烛后面,一块灰白色的石碑斜靠在坟头,碑上似乎有字,由于距离较远,无法看清文字是什么。 看见石碑,我心跳如雷。莫非,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令牌碑?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块石碑颜色、形状、大小等各方面与梦中的令牌碑千差万别,如果安乐洞真有梦中的那块令牌碑,绝不是眼前的这块。这是我的直觉,很奇怪。 我虽然不懂阴宅风水,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这座新坟埋的位置绝对大凶。土家人对埋坟极为看重,极其讲究,认为阴宅风水好坏直接影响后人安危。在我的印象中,所有正常的坟无一例外背靠青山,正对山包,所谓“坟要对堡,屋要对坳”就是这个道理,绝不可能象眼前这座坟那样,孤零零横亘在一座石桥上,更何况它还埋在以“穷凶极恶”著称的安乐洞中,更何况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坑之上。 进安乐洞之前,我可以想像安乐洞中必定是毒虫横行,地势险要等等一切可以想像得到的场景,就是没有想到会在洞中看见一座新坟。这座新坟,从所埋位置来看,肯定不简单,会不会是寄爷所说的“魂煞”呢? 寄爷脸色疑重,右手反插进背篓,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桥上的新坟,默默无语,不晓得他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覃瓶儿虽然花容失色,神智倒很清醒,趴在我的肩头看着眼前的新坟,目光却痴迷涣散。 满鸟鸟本来被我打得稍稍清醒,猛不丁看见石桥上的新坟,再次吓晕过去,瘫在地上,四肢抽搐,幸好寄爷半跪在地,左手勉力扶着他,满鸟鸟才不至于象堆烂泥。 我对鸟鸟既鄙视又同情,被一声无来由的女人叹息吓成这个熊样,还自诩“浑身是胆”呢?――莫糟蹋这几个字! 不过,我也十分纳闷,沉静孤寂很多年的安乐洞中怎么会有女人?这女人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所谓的半傀?如果是真实的人,岂不是与白毛女的遭遇差不多?如果是传说中的半傀,为何一直不见踪迹,直到寄爷唱完情歌才发出那声摄人心魄的叹息?用意何在?――用寄爷的话说,安乐洞确实不安乐! 目之所及能看见的事物,让我意识出现恍惚:我们是不是早就走在传说中的黄泉路上,眼前的这座石桥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等会儿会不会有一个头发如银、满面沟壑的老婆婆递给我们一碗忘魂汤? 幸好,花儿的嘶声吠叫扯回我的思绪。虽然这座新坟诡异离奇,我内心仍有一种声音在顽强抵抗:这不过就是座坟罢了,哪有什么黄泉路奈何桥?亲自垒过新坟的我,无所其谓。 看情形,我们要从桥上通过,必须要从坟头踩过才能到达对面。假如只有寄爷和我这两条汉子,踩着坟头过去倒也不必过于担心,满鸟鸟即使胆小,毕竟是个男人,三个阳气充足的男人怎会怕传说中的半傀。关键是覃瓶儿,在当地早年间女人被看作“阴人”,在硝洞因为坐“三脚”都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这次假如骑马横刀从坟上跨过,不晓得会整出什么“日古子”的怪事情来! 两下一对比,我决定先退回溶洞再说。虽然那声女人叹息让我仍心有余悸,但也是只闻其声未见其魂,即使真是半傀,凭寄爷的本事和我的胆子,大不了“阴气”“阳气”相对,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打定主意,我低头对寄爷说:“我们先退回溶洞再说吧?” 寄爷收回目光,眼神涣散,点点头,沉声说:“好……吧!” 我见寄爷同意我的提议,把手电递给寄爷,伸手捞起满鸟鸟背在背上,抬脚就想跨进溶洞中,谁知刚向前跨了一步,借着手电光一瞥,我顿时吓得灵魂出窍――眼前哪有溶洞的半点影子?早已是不断翻滚的云海,一片虚空,我跨出去的半截脚板堪堪悬在断桥上! 覃瓶儿和寄爷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形,发出一声低呼,一把将我拉得后腿几步。我放下满鸟鸟,抹一把头上的冷汗,拍拍胸口,心中恨声咒骂:妈那个巴子,怎会这等怪事?难道这座桥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移动了?撞他妈的鬼哟! “莫非是那女人搞的鬼?”我放眼一扫,除了四人一狗,哪有半个人影?那女人发出一声叹息后,既未露面也未出声。我又狐疑地看一眼那座新坟,暗想难道是它弄出的“日厌娃儿”(古怪的事)? 我抢过手电,狠狠照向那座雾气缭绕的新坟,口中咒骂不止,“格老子的,管你奶奶的有没有古怪,老子偏不信邪,这次大爷我是踩定了!”我恨不得手电光能将坟包劈成两瓣,再将坟中的玩意儿扯出来挫骨扬灰。 骂声一出,坟前那只白蜡烛火光一暴,突然熄灭。白幡飘动,呼呼啦啦,似乎在向我阴冷地嘲笑…… 我火气更大,抬腿就想奔向新坟,寄爷一把拉住我,急声说道:“莫慌,那坟不简单!” 屁话,我也晓得那座坟是懒婆娘放鸭子――不简单(捡蛋)。不简单如何简单又如何?难道坐以待毙不成?我对寄爷畏手畏脚的态度很不满,高声吼道:“哪有活人让尿憋死的?你等我先去铲掉那堆泥巴!” “那也先弄清那坟的情况再说吧?你冒冒失失一去,万一弄出个三长两短我啷格向你父母交待?覃姑娘和鸟鸟又啷格办?”寄爷语气威严,拉着我的胳膊不放。我对他老人家的话很不以为然,不就是一座埋死人的坟吗?有什么好怕的?干等在这里,不但是“三长两短”,万一不小心掉进天坑,变成“七长八短”都极有可能。 “那座新坟里埋的是个细娃儿!”寄爷晓得我不满,语气十分肯定地说。 我呆了呆,这倒是个新问题。通常说,人小鬼大,在各类鬼怪传说中,无一例外认为孩子死后,其鬼魂最为厉害,孩子越小鬼魂越厉害,我爷爷在世时也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你看那露出来的棺材板就晓得了!”寄爷继续对我说。 经他提醒,我才专门注意先前被忽略的棺材板。这一看之下,我暗暗叹服寄爷观察能力强,同时也明白了寄爷说那座新坟里是埋着一个孩子的原因――那露在外面的东西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棺材,而是专门用来埋葬小孩的木匣,当地人俗称“匣匣儿”。这个东西我虽然见得少,但也略知道一些,木板很薄,根本不刮油漆,就是一个简简单单放置小孩尸骨的木盒。 棺材,当地从俗称“老木”或“方子”,清江流域也有人称“万年屋”。硒都实行传统土葬,基本上男人女人一过五十,就开始着手准备“老木”,这也是儿孙必须办理的一件大事。棺材的木料要选好料,请专门的师傅来“割”(我一直没弄懂为什么要叫‘割棺材’),“割”好后要用细沙布将表面打磨光滑,再用石膏刮白,最后再用土漆漆黑。不仅如此,细心的人家每年都要将“割”好的棺材再刮一层石膏和土漆,所以,那棺材享用之人到死时都光可照人。外面仅仅是为了好看,真正讲究的是棺材内部,特别讲究不能用钉子钉,清一色的楔槽楔子,却又必须“割”得严丝合缝。高明的师傅“割”出来的棺材,据说几十年也不遭受蚊虫叮咬,直到下葬时仍然完好如初,这不能不说是土家族特有的一件艺术精品。按常规,黑漆棺材用来装成年人,而装殓夭折的小孩,就是用眼前这座新坟中的“匣匣儿”。 话题扯远了,转回来。 听寄爷说那新坟里埋的是小孩,尽管我自诩“不信神、不信鬼,只信自己胳膊腿”,但打小听的故事太多,内心也不免打鼓,不敢冒然向前。 “这座坟埋的地方是大凶之地,专业的角度叫‘绝煞缠尸’――这个以后再说――所以我料定那个细娃儿一定是凶死,凶凶相克,在生的人才不会有大碍,免除煞气冲撞。”晕死,没想到土里巴叽的寄爷居然整出“专业的角度”这句话。我见他一本正经,想笑不敢笑,何况也没心情笑。 “而且,从那‘望山钱’的长度来看,这个细娃儿不到六岁!”寄爷继续说道,“一般来说,‘望山钱’分成两尺左右的几段,每一段代表十岁,你看那坟上的‘望山钱’还不到一尺,说明么子?”“望山钱”就是坟上的白幡,有经验的人通过“望山钱”的段数,能准确说出所埋之人死时的年龄。 我见寄爷说得一本正经,内心七上八下,更加迟疑。 寄爷看见我的神色,从背篓里摸出那块新鲜猪肉,脸色瞬间大变,急赤白脸地说:“来哒来哒,果然来哒!”我听得莫名其妙,望向那块新鲜猪肉,大吃一惊――那块原本白嫩的新鲜猪肉仿佛成了一砣黑炭,黢黑如墨。 “不管你们信不信,等下确实可能有那些东西。”寄爷脸色凝重,语气严肃,“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否则轻则失魂,重则丧身。这块猪肉变得黢黑就说明一切!” 那些东西?不就是半傀吗? “那……我们怎么办?”我着急地问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下一步的打算,至于猪肉为什么变黑等捡了小命再说。“假若埋的是一个老人,我倒不怕,关键现在是一个凶死的细娃儿,我也没得把握镇住!”寄爷的表情极不自然。 我瞥了他一眼,一股怒气又上来,这么前怕狼,后怕虎,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想到这里,我从寄爷背篓里摸出酒壶,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拍拍花儿,将那块红布缠在覃瓶儿脖子上,搂着她小心踏上湿滑的石桥,向新坟走去。寄爷无法,架着满鸟鸟,跟在后面。 越走近那座新坟,我心脏跳得越快。我强自镇定,手电不敢照向别处,却不由自主地被全身被瑟瑟发抖的覃瓶儿感染,身体跟着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捱到坟前,活生生看见白森森的木匣板子如枯骨般从坟堆里伸出来,伴随着雾气中飘摇的白幡,新坟犹如一头巨兽盘踞在石桥中央。走得再近些,我才发现那乌黑色的坟土并不是新泥,看上去湿糯异常;坟上的白幡也不是普通的白色皮纸,而是用一块白布撕成条状扎制而成。 我暗暗纳闷,看那白布的成色较新,而现在又不是清明节,怎么会有人来“挂青”?(挂清,当地人在清明节时期上坟的一种方式)。 “阿可俾之墓!”寄爷躬身看着斜靠在坟头的灰白石碑念道。 ------------ 第四十二章 摇裤儿 更新时间:2009-05-02 “阿可俾?传说中土家人‘还人头愿’时被误杀的那个阿可俾?他啷格会埋在这里?”寄爷喃喃自语,脸上神色极为诧异震撼。 “还人头愿?”我满心不解。 “哦!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传说。早期土家人一直有杀人祭神的习俗,称为‘还人头愿’。一般是先买一个小乞丐养着,等还愿时杀了祭神。这种形式也叫‘还相公愿’,是土家人在特殊时期的一种无奈之举。很久以前,一位土家族长的儿子冲撞了白虎神,必须‘还人头愿’,这位族长就买了一个小乞丐,准备用他的人头还愿,没想到族长儿子与小乞丐年龄相当,很容易就混熟了,居然睡在一张床上。因为取人头必须夜间进行,由于天黑看不清楚的原因,执刑的巫师错砍了族长儿子的脑壳。族长悲痛欲绝,后悔莫及,痛下决心,规定以后举行‘还人头愿’时不再杀人,而是以牛脑壳还愿,称‘还牛头愿’。” “难道,这座坟里埋的就是被错杀的族长儿子?” 寄爷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那族长的儿子就叫‘阿可俾’。” “不对啊寄爷,如果这坟里的孩子是被误杀的阿可俾,为什么这坟和白幡看上去这么新?这坟前的白蜡烛又是怎么回事?阿可俾是什么时期的人?还有,您家说土家人早期没有自己的文字,后来才通用汉文,那这石碑难道是后人所立?” “这也是我没弄懂的地方。你看这伸出来的木板,看上去好像很新,其实吸满了雾水,成了酢木。传说中阿可俾应该是土家族被人叫做‘蛮’的时期。至于这块碑上的文字,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么子原因。——现在先不要管这些吧,我先烧点纸钱,看能不能向他老人家借条道过过。”虽然基本晓得坟里埋着的是一个孩子,寄爷烧纸点香的动作仍然毕恭毕敬,虔诚无比,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向坟里那个叫阿可俾的“老人家”祷告。 纸钱橘黄色的火光为阴冷潮湿的空间增添了一丝暖意。我抬头看看四周,发现天色仍然象冬日的黎明,说明不明说暗不暗,整个一个混沌世界。雾气由近及远,渐次变浓,人、狗、石桥、孤坟像悬在虚幻飘渺的云端。 寄爷跪在地上烧了一大堆纸钱之后,伸手去扶那块墓碑。刚将墓碑扶正,寄爷还未来得及缩手,从墓碑掩盖的地方,蓦然蹦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兔子,转动两颗圆溜溜地眼珠阴冷妖异地看了寄爷一眼,撮嘴“呃嗬嗬”尖叫一声,声音穿透耳膜,直刺心底。叫声未落,黑色兔子猛地蹦起来,张嘴在寄爷手上咬了一口。 寄爷缩手不及,大惊之下飞起一脚踢向黑色兔子。兔子被踢飞起来,嘴里喷出一道黑烟,划过一条弧线,坠入浓雾迷漫的天坑中,寄爷一只鞋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急忙上前去看寄爷的伤势,没想到寄爷闪电般转过身子,双手一钳,一把卡住我的脖子,脸皮黑中透青,眼神凌厉,鼻息冰冷,用一种非常稚嫩的声音恶狠狠地对我说:“阿玛尼切?阿玛尼切?” 我吓得灵魂出窍,艰难扳着寄爷的双手,抻着脖子说:“寄……寄……寄爷……您家说……说……说什么啊?您家……怎……怎么啦?” “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寄爷双手卡得我全身青筋暴露,眼前金星乱飞,呼吸极度困难,脑子也嗡嗡轰响。 “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嗬嗬嗬……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嗬嗬嗬……”稚嫩如幼童的声音从须发怒张、两眼赤红、满面狰狞的寄爷口中成串成串喷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眼前开始发黑,心脏极力想冲出喉咙,意识被恐惧和寄爷的大手,象挤海绵一样慢慢挤干。模糊中,我隐约感觉全身内脏挤向后背,一个不明物体似乎想挤进我身体,同时还有一种很古怪很阴晦的感觉冲进脑海,试图将我的正常思绪撕扯得支离破碎。我拼命反抗拼命挣扎,指甲甚至将寄爷的手背抠出乌血,寄爷的双手仍如铁钳卡住我的脖子,纹丝未动。 寄爷古怪的咆哮声中,那个不明物体越来越强硬,仿佛想把我前胸划开,挤进我的五脏六腑。 就在我的意识只剩最后一丝时,在旁边对着寄爷狂吠许久的花儿终于鼓起勇气,腾身飞向寄爷,咧开大嘴向寄爷双手咬去。寄爷双手一松,趁势一把卡住花儿的脖子,将花儿悬空提起来,冲着花儿娇声怒喝:“阿玛尼切?阿玛尼切?嗬嗬嗬……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呃呢吧咪!!……嗬嗬嗬……” 电光石火间,花儿的狂吠声硬生生被寄爷双手箍得骤然停止,堵在喉咙变成闷浊的呜呜声。花儿前爪在寄爷胸膛狠挠几下,后腿乱弹,极力想挣脱束缚。这个过程,与我脱离束缚、萎顿在地、大口大口喘气同步发生。 寄爷双手用力,箍得花儿的舌头伸出来老长,污浊的涎水顺着嘴角横流。寄爷呜哩哇啦嘶吼几声,张嘴咬住花儿鼻子,两腮一鼓,咬得花儿鼻子飞出一逢鲜血,喷得寄爷满头满脸都是。 寄爷“呃儿呃儿”哭了几声,突然萎身在地。坟上的白幡却忽左忽右呼啦呼啦狂飘一阵,接着围着竹杆打转,将竹杆缠得铁紧之后又突然炸开。 我在寄爷松开我脖子的那一瞬间,那个想钻进我身体的不明物体也突然撤离,五脏六腑归位,脑海中古怪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抻着脖子撕心裂肺狂咳几声,艰难喘了几口粗气,意识如涨潮般回到身体。我抬起右手,发现手中早已空空如也,手电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而坟前那只白蜡烛不知何时竟被何人重新点燃,飘忽忽的、绿莹莹的烛光让我在模糊中看见刚刚过去的一切。 我顾不得管那只诡异的蜡烛了,瘫在地上扭头一看,发现覃瓶儿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倒在昏迷不醒的满鸟鸟身边。花儿鼻血长流,半坐在地上,伸出前爪抓挠着脖子,时咳时吠,吐出一滩浊物,而此时的寄爷却象个被抽走支架的稻草人,萎顿在坟边,不知死活。 我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四人一狗五个伙伴,除了我和花儿能断定在喘气外,其余三人生死不明,难道此地就是我们魂归之所、最终结局? 我爬到覃瓶儿身边,试试她和满鸟鸟的鼻息,惊喜地发现她二人只是昏过去了。我让我稍稍放心,倒爬回寄爷身边,伸手摸向他的鼻端,寄爷忽然抬起头来,“噫?我啷格睡着了?”满脸落寞疲惫,犹如宿酒初醒。 寄爷开口说话,起初吓我一跳,待听见是他自己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又见他虽满脸狗血纵横,倒不象先前那样凶神恶煞,满面狰狞。我无力地趴在地上,心中滴血,暗道:“睡着了?您家真是含根灯草说得轻巧,您家差点把我托运到阴间让阎王爷亲自签收!” “您家刚才是怎么回事?说的是哪国的鸟语?”喘息一阵,我坐起身对寄爷说。 “我不晓得啊……刚才我说梦话了?说的么子?我只记得我被那只兔子咬了一口就眯了过去……”寄爷万般无辜地说,随后伸出被兔子咬过的手,吐泡口水揉了揉。 “梦话?”我心中的血滴得更快,“刚才发生的一切你一点都不记得?” “出么子事了?”寄爷满眼疑惑。 “您家刚才……”话到嘴边,我想起此时此刻绝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还是想法把满鸟鸟和覃瓶儿带出这诡异的坟边再说,免得夜长梦多,于是我转移话题,“这事以后再说。您家看那只蜡烛……还有坟上的‘望山钱’!” “噫?”寄爷低呼一声,“这蜡烛是……哪个点燃的?那‘望山钱’又啷格无风自动?” 我没回答,定定望着寄爷。寄爷见我神色不对,“难道……?”我急忙点点头。寄爷瞪圆眼睛,看了孤坟一眼,抹把脸,一脸的沉重谨慎。 “噫?我脸上有血?”寄爷到背篓里掏东西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满手血污,吃惊地问我。 我沉默着点点头,指指花儿,“它的。” 寄爷望着鲜血直流的花儿在坟前蹒跚低叫,仍是一脸疑惑,“花儿的鼻子……啷格破哒?” “您家咬的。” “我咬的?啷格回事?” “您家忘了?哎……怎么又绕回来了,我说过我等会再告诉你,现在关键是怎么找到路出去……其它事以后再说行不?”我心里烦透了,虽然知道寄爷可能确实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在如此的境地也不应该如此啰里啰嗦嘛。 花儿在坟前来回吠叫,鼻血流得满地都是。奇怪的是,花儿此时并不理睬寄爷,望着坟上的白幡警惕地低呜着。寄爷走到覃瓶儿和满鸟鸟身边,翻开他们的眼睑看了看,“没事,他们只是晕过去哒!”这个我早知道。 寄爷从背篓里掏出两个包得紧紧的塑料纸包递给我,郑重其事地说:“这样,你背上覃姑娘,我扶着鸟鸟,先从坟上捱过去再说。如果出么子情况,你就把这个东西撒出去,估计能够拖延点时间。”我疑惑地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我的老伯伯,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一包再普通不过的油菜籽。 寄爷看出我眼中的疑惑,也不作解释,简短说了句:“以后再说。” 我虽然满心不解,却不敢拖延时间,将身上多余的东西扬手抛进浓雾迷漫的天坑,包括那支竹弓和早已千疮百孔的装酒的塑料管子,将剩下的几支竹灯放进寄爷的背篓,扶起覃瓶儿背在背上,手里紧握着那包油菜籽。 寄爷将那块黢黑的猪肉掷向坟头,猪肉在乌黑的坟上滚动几下,迅速干瘪枯萎下去,转瞬间变成一堆粉沫,又在白幡的呼啦声中,消失不见。 花儿一会儿扑向坟头,一会儿却又扭身急退,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坟上的白幡。寄爷脸色更加难看,背上背篓,扶起满鸟鸟架在肩上,眼露凶光,点燃一支油枞火把衔在嘴上,冲我一摆头,示意我向孤坟走去。 刚到坟前,飘飘渺渺的绿色烛火突然暴涨一倍,在我模糊的视线中,竟然幻化成一个跳着妖异舞蹈的童子。 “鹰鹰,小心……”寄爷指着坟头,低声对我说,“……你看!” 我刚才只注意那烛火,并没留意坟头,此时听见寄爷声音有异,抬头一看,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惊骇——一只黑色兔子将寄爷踢飞的那只鞋子踩在身下,盘踞在坟头,圆睁两眼,冷冷地盯着我们…… “办你奶奶的!”寄爷暴喝一声,扬手一挥,将手中那包油菜籽向坟上的黑色兔子飞掷过去。纸包在空中散开,成千上万颗油菜籽象霰弹般劈头盖脸飞向黑色兔子。 黑色兔子躲避不及,被油菜籽包个正着,它“呃嗬嗬”怪叫一声,接着象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两眼流出乌红的血水。兔子边哭边在坟包上发疯般乱啃乱刨,搅得坟上的泥土四下乱飞,纷纷落落坠入天坑,而那个木匣裸露部分越来越多,白森阴冷,夺人魂魄! “走!”寄爷又暴喝一声,架着满鸟鸟,疾步向坟头走去。我两腿发软,心跳如雷,背着覃瓶儿紧紧跟在寄爷后面,将手中那包油菜籽握得更紧。 那只黑色兔子见我们想踏上坟头,停止刨土,曲身弓腰,“呃嗬嗬”尖声狂叫,站在坟头与我们针锋相对。那只白蜡火光更烈,颜色更绿,摇曳更快;坟上的白幡如风车般旋转,带动丝丝缕缕的雾气,迎面就是一股阴晦冰冷的腥风…… “快!脱摇裤儿!”寄爷大喝道。 这句话石破天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寄爷莫非仍被鬼魂附体,丧失理智?如此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脱内裤干什么? 寄爷弯腰收腹,大手伸进自己的裤裆猛力一扯,将自己蓝布做的内裤硬生生扯出来,顺势一挥,搭在与满鸟鸟相交的手臂上,架着满鸟鸟向坟堆上噫呀啼哭的黑色兔子逼去。 黑色兔子死盯着寄爷的内裤,妖异的眼神中戾气减弱,显出畏惧的神色,倒退着向坟尾避让。坟前的烛火气势也渐渐减弱,却仍然摇摇摆摆飘渺不定,坟上的白幡旋转速度也渐渐放缓,显得有气无力。 我看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条怪味逼人的内裤竟有如此功效,暗叹寄爷确实是高人中的高人! 寄爷站在坟头,回头见我呆立不动,眉毛胡须一炸,取下口中的火把对我一挥,怒喝一声:“快脱!”我被喝声惊醒,稍作犹豫,咬咬牙,模仿寄爷的举动扯出自己的内裤,憋着气,手抖抖地胡乱包在头上,心里祈祷着覃瓶儿此时千万不要醒,否则自己不羞死也要尴尬死。 我忍着腿脚酥软,背着覃瓶儿在寄爷的照亮之下走向坟头。我一眼瞥见那只仍在燃烧的白蜡烛,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抬起一脚将蜡烛踢飞,蜡烛在雾气飘渺中打着旋,远远坠入天坑中,亮光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寄爷架着仍昏迷不醒的满鸟鸟,吃力地伸脚套上被黑色兔子遗弃在坟头的那只鞋子,嘴里“办它奶奶的,办它奶奶的……”连声咒骂,一边警惕地斜乜着坟尾的黑色兔子,一边催促着我赶快爬上坟头。 纤巧的覃瓶儿此时象座大山,压得我勾腰驼背,喘气如雷。好不容易爬上并不高大的坟头,哪晓得那垒坟的黑色泥土湿*糯,又被黑色兔子刨得七零八落,我一脚踩下去,竟深深陷入坟堆中。我站立不稳,双手下意识一松,背上的覃瓶儿象袋面粉直挺挺歪倒在坟上。 我大惊失色,猛力一蹬扯出脚,翻身将覃瓶儿紧紧搂在怀中,一把抱了起来。 顾不得看踩在哪里,我下意识地双腿交替,象踩稀煤一般,艰难挪到寄爷身边。正在惊魂未定,坟头摇摇欲坠的白幡唰地倒向我和寄爷,扫得火把火光噗地偏向一边,幸好未熄。我在大骇之中无意扭头一瞥,见那白森阴冷的“匣匣儿”已经被我完全踩跨,此时正向几块海绵,一股股污浊的浑水咕噜噜冒出来,带起一团令人心惊胆寒的阴晦气息。 寄爷在白幡倒下来时,手忙脚乱顺势一踢,将白幡连杆带幡踢进天坑。 我见花儿低头在“匣匣儿”上及烂泥中乱嗅,担心它遭遇不测,颤声招呼它赶快上来。花儿不理,喉咙发出恐怖的低呜声,双腿一阵乱刨,终于将“匣匣儿”彻底刨开,一具矮小的无头尸骨赤裸裸暴露在我们面前。 此时,污黑的坟土、白森的酢水木板、灰白的无头骸骨,在火把毕毕剥剥地燃烧声中,将我的感官和思绪肆无忌惮地拉扯得很远,很远…… “快走!”寄爷大声喝道,“发么子呆?” 我回过神,瞥见那只黑色兔子趴在坟尾,阴毒地盯着我们,学着婴儿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哭泣。我赶紧招呼花儿跟上,尾随寄爷踅向坟尾。 黑色兔子见我们逼近,避开锋芒,一边死盯着我们,一边侧着身子,从石桥边缘爬向坟头,让开道路。我仍不放心,将手中的油菜籽狠狠掷向黑色兔子,油菜籽散开,象一团黑雾向黑色兔子篼头篼脑扑去…… ------------ 第四十三章 地火 更新时间:2009-05-03 黑色兔子本身似乎对油菜籽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对油菜籽散落在坟包上这件事显得尤为惶恐,“呃嗬嗬”连声,叫得更加凄楚怨毒,边叫边伸出兔嘴和前腿在坟包上连拱带刨,企图将一颗颗油菜籽弄出坟堆。 花儿不敢恋战,跟在我后面边跑边不时扭身警惕地注视着那只黑色兔子。 坟尾后面就是蜿蜒曲折的石桥。火把在丝丝缕缕的雾气中劈开一道缺口,好似一团鬼火在阴晦潮湿的空间中飘忽晃动。 我顾不得再看那黑色兔子的情形,跟着寄爷的火把,在犬牙交错的石桥上没命狂奔。奔跑过程中,石桥两边一团团雾气给我造成一种错觉:我不是奔跑在悬在天坑上的狭窄石桥上,而是在群山环绕的小路上,根本没有任何危险。背上的覃瓶儿此时轻如棉花,使我能在滑不溜丢的石桥上健步如飞。 热汗汹涌奔腾之时,喘气如雷的寄爷陡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形如一幅乳白色的门帘,硬生生挡住我们的去路。瀑布飞花溅玉,却薄如蝉翼,在火光照射下,闪出晶莹剔透的光芒。瀑布后面却影影绰绰,看不清是何情形。 黑色兔子的嚎哭声隐隐传来,似乎在向我们追踪而来。花儿喉咙中的低呜声越来越沉闷凶狠,蹬腿躬腰,尤如大敌当前。 寄爷大喝一声:“走!”架起满鸟鸟一头钻进瀑布。我听见兔子幽怨狠毒的叫声似乎近在耳畔,咬咬牙,将覃瓶儿屁股托牢,略一闭眼,猛地钻进瀑布中,与站在瀑布后面等我们的寄爷和满鸟鸟一撞,滚作一团。花儿随后也射进瀑布后面。 我跌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同时发现瀑布后面是一个狭窄的洞穴,没有水渍,很干燥。 我伸手去扶覃瓶儿时,瞥见黑色兔子在刚才我站的地方,边哇哇大哭边作势欲扑,但不知是它畏惧瀑布还是我头上的内裤,最终并没蹦进瀑布后面的洞穴。火把昏黄的光拉扯得那只黑色兔子的身影在瀑布上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形如鬼魅乱舞。 黑色兔子满心不甘,却无可奈何,在瀑布前面咿哩哇啦哭闹一阵后,怨毒地长啸一声,哭声渐渐远去。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这是哪里?嗯……这是什么怪味?”这声莺声燕语如平地焦雷在我耳边炸响――覃瓶儿醒了! 我又窘又羞,一把扯下头上的内裤,准备趁覃瓶儿昏睡初醒,意识尚未完全恢复的空当远远扔开,转念一想,顺势胡乱塞进裤子荷包,并故作镇定自若地说:“瓶儿,你醒了?”同时示意寄爷赶快收起他那“尖端武器”。寄爷心领神会,从胳膊上飞快扯下蓝布内裤塞进怀中。 覃瓶儿神智清醒,见我脸色绯红,抱着她的姿势又很暧昧,竟然会错了意,猛地一把将我推开,娇声喝斥道:“满鹰鹰……你这个流氓……你……你想干什么?” 我丝毫没防备覃瓶儿会来这一招,并产生如此丰富的联想,被覃瓶儿推得脑袋重重撞在石头上,一种酸涩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唉!难怪满鸟鸟会说“吕洞宾”最难做。 “覃姑娘,鹰鹰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事情是这样的……”寄爷一五一十将覃瓶儿昏倒后的情形向她详细述说了一遍。覃瓶儿听完,摸着我的后脑柔声说:“鹰哥,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你那姿势很……”边说边羞涩地低下头。 我无奈地叹口气,嘟囔两声,转头心有余悸地对寄爷说:“那兔子居然害怕这瀑布?” 寄爷早已拿出库存的“爆破筒”,吧嗒吧嗒抽得有滋有味,此时听我问起,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点着头说:“也许是,也许不是……管它搓屁,反正我们又躲过一劫!” “安叔,您家当时为什么要卡鹰鹰的脖子呢?”覃瓶儿接口道,“您家的样子吓死我了,我就是在那时昏过去的。” “噫?啷格回事?我卡你的脖子了?”寄爷惊疑的瞪大两眼,盯着我说。 我无奈地苦笑一下,说:“没有……就是差点被你超度了……”接着将当时惊心动魄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寄爷沉默半晌,恍然大悟,“我晓得了,我去扶那块石碑时,就被……附体了,那时的我已经不是本来的我,所以我根本没有印象。――你是说我咬了一口花儿,花儿的鼻血喷到我脸上,我就昏倒了?” 我点点头,寄爷一拍大腿说:“这就对哒,狗血是专门对付那东西的,万幸万幸!” 我听寄爷说到“附体”,突然想起当时那个想钻进我身体,挤占我大脑的东西,莫非就是所谓的半傀?妈那个巴子的,这可真是一件旷古绝今的奇遇! “‘阿玛尼切’和‘呃呢吧咪’是什么意思?”我问寄爷。寄爷当时的声音、举动十分古怪,所以我对这两个莫名其妙的语句或词汇印象尤为深刻。 “‘阿玛尼切’?‘呃呢吧咪’?――我不晓得是么子意思啊,我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而且你的声音完全是个孩子的声音。”我十分肯定地回答寄爷。 “这就怪了!莫非……这两句话是失传已久的原始土家语?” “您家不懂原始土家语?” “我哪里懂?据我所知,现在会说原始土家语的人,只在湘西一些古老的村寨中还有,不过也不多了,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去问问他们这两句话是么子意思……至于我为么子是个娃儿的声音,不说你们也能想得到,是吧?” “您家又是怎么想到用油菜籽和……”我瞟了覃瓶儿一眼,对寄爷说,“……对付那只兔子的呢?” “唉!用油菜籽其实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本来是不想用的。你记不记得我们这里的细娃儿被脏东西惊吓了,他父母会经常自言自语地唠叨‘如果您家把我惹毛哒,我就到您家坟上撒上一包油菜籽,让您家永世不得超生。’这些话?实际上是对脏东西的一种恐吓或威胁,目的是让脏东西放过娃儿……” 这种说法我倒是听爷爷说过,说是在坟上撒满油菜籽后,坟主人的魂灵得不到安宁,就不能转世投胎,非得把坟上的油菜籽捡干净后,才不会变成孤坟野鬼。你想,一包油菜籽撒在坟包上,混在泥土中,要把每一颗都捡出来,对活着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比搬起石头打天还难的事,何况虚无缥缈的鬼魂?所以,说这种狠话的人多,真正付诸实际行动的人少,除非活着的人与坟中的死人生前有某种不共戴天的仇恨,才会用这种人神共愤的办法,以泄忿恨。 想到这里,我明白了油菜籽的功效以及寄爷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的原因。只是,没想到这种迷信的说法,竟在我眼前产生了活生生的现实依据。怪不得那只兔子并不畏惧铺天盖地的油菜籽攻击,反而对坠落在坟土中的油菜籽耿耿于怀,边撕心裂肺哭泣边嘴拱脚刨。 “至于后来我叫你用‘摇裤儿’蒙住脑袋,”寄爷附耳低声对我说,“你想想它所在的位置就明白哒,它最接近代表阳刚之气的地方,最能克制阴柔的东西。还有,土家族有一句流行很久的谚语,叫‘裤子枕头,百事不愁’,不晓得你听你佬伢说过没有?” 经寄爷一提醒,我想起爷爷在世时好像确实说过这个习俗,同时想起他老人家睡觉时总是把裤子压在枕头下,当时还以为是他嫌枕头不够高,没想到竟然包含着这样一层含义。长大后,我有一段时间长期做恶梦,折磨得形销骨立,吃药打针都无济于事,是奶奶坚持在我枕头下压着我的裤子,情况才有所好转。我当时以为纯属巧合,丝毫没有联想到这个习俗上来。 这么说,那只明明被寄爷踢下天坑却又再次出现在坟头的黑色兔子,以及熄灭复燃的白色蜡烛和坟上风车般旋转的白幡,都证明这个世界确实有传闻已久的半傀? 此时,另一个非常古怪的感觉不由自主冒上心头:爷爷在世时,经常给我说这些迷信色彩浓厚的故事或传说,莫非他老人家还要更深层次的用意? 这可真是对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一次沉重打击!! 我狠狠摇摇脑袋,想将纷繁复杂的奇思怪想摔出脑海。 寄爷看出我的心思,丝毫不顾我的感受,火上浇油,“我们听见那声女人叹息后,明明跑到了石桥边缘,为么子后来那石桥莫名其妙地断哒?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正是‘魂煞’的作用。” 魂煞?难道刚才经历的一切竟然是所谓的“魂煞”?我不由得痴了! “你还记得一件真实发生的事吗?”寄爷继续说道,“十年前,修建安乐洞下面这条隧道的几个工人,下班后没事,拿着火把到离安乐洞不远的凉风洞去探险。他们从凉风洞底部开始,一层一层爬到凉风洞最顶层后,却不找到路下来哒,后来工程指挥部求助公安干警,持枪荷弹进洞中找到他们时,发现他们已经奄奄一息,连摇裤儿都用来点火探路哒。奇怪的是,下来的路明明就在他们脚边。后来那些工人恢复神智后,说他们下来时,眼前是雾气缭绕的悬崖和深不见底的天坑,根本找不到路在哪里。你说,是不是与我们先前的遭遇很相似?” 我虽然没亲耳听到那些工人说这个情况,不过当时这事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甚至惊动了上层建筑,准备了充足的装备,派人再次到凉风洞顶层调查了解,根本没遇到那些工人所说的情形。最后这事虽然不了了之,却再也没人敢进凉风洞。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先前的遭遇不是与那些工人相似,简直就是当年那件事情的翻版。 满鸟鸟还在昏迷不醒,更加增添了我心中的焦躁和不安。如果刚才石桥上的遭遇,真是寄爷所说的“魂煞”,那接下来的路将更加凶险无比――何时才能见到我亲爱的太阳呢? 我眼珠转了转,从寄爷背篓取出一支竹灯,拔掉灯芯,滴两滴煤油到满鸟鸟人中位置,企图用煤油的气味将满鸟鸟弄醒。哪晓得满鸟鸟只是挤挤眉毛,依然鼻息粗重,昏睡不醒。寄爷见煤油无效,又故伎重演,向满鸟鸟脸上喷几口浓烟,满鸟鸟却连眉毛都不挤了,依然一动不动。 我和寄爷束手无策,作声不得。 经过一番死里逃生的奔波,我已经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内心火烧火燎的焦躁,迫使我从寄爷背篓里摸出酒壶,猛灌了几口苞谷酒,又取出几个苞谷粑,分给寄爷、覃瓶儿和花儿,三人一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格老子的,好香啊……好啊,你们喝酒吃东西居然不叫我!大家吃了大家香,个人吃哒打飙枪……给我来个苞谷粑,老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哒……”满鸟鸟忽然坐了起来,吵吵嚷嚷着说。 我惊喜交加,擂满鸟鸟一拳,没好气地说:“格老子的,你真是‘蚂蟥听不得水响’,煤油和草烟都不能刺激你的神经,苞谷酒和苞谷粑倒把你魂儿勾回来了?” 满鸟鸟嘿嘿傻笑两声,抢过一个苞谷粑塞进嘴里,就着酒壶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抻着脖子打量着四周,含含糊糊地说:“噫?我们是不是到阴间哒?也好,有你们几个在,又有吃的又有酒喝,既不孤单,也不会做饿死鬼……嘿嘿,我现在也是正儿八经的鬼哒,与鬼们成了伙计,我再也不怕他们了,唉,我知足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本正经地说:“是的。我们刚刚过了奈何桥!” “格老子的,过奈何桥时我是不是睡着哒?你啷格不叫醒我呢?也好让我领略一下奈何桥两边的无限风光嘛!”满鸟鸟见我不苟言笑,信以为真。 “你……!” “好哒!鹰鹰,你莫跟鸟鸟‘日白’了,继续找路出去再说。”寄爷打断我。 满鸟鸟从寄爷的话中听出我是在开玩笑,脸色瞬间大变,“我们还活着?那个叹气的女……半傀没追来?” 我和寄爷相顾失笑,不再理他,他又诚惶诚恐地去问覃瓶儿,覃瓶儿也以轻轻一笑应付完事,急得满鸟鸟唉声叹气,嘟嘟囔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鹰鹰,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热?”寄爷站起来,拿着火把照向洞穴深处,疑惑地问我。 喝了两口苞谷酒,吃了两个苞谷粑,我的精神气力都有很大程度的好转,此时听寄爷说感觉燥热,仔细一体会,还真是那么回事,热得我一身起了层油汗,湿腻腻很难受。按道理说,山洞的特性是冬暖夏凉,此时正值六月,我们怎么会热得像在火坑边烤火呢? 我从身上摸出手电,换上仅有的几节电池,照向洞穴后方。手电光所照之处,似乎是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梯,倾斜向下,曲折幽深,不知通向哪里,一股股热浪从洞穴里面涌出来,扑在我们身上,热气逼人。 我咬咬牙,说:“再不成熟的尝试也好于胎死腹中的策略,我们不可能再回到石桥上,不如进去看看再说。” 寄爷点头同意,覃瓶儿和满鸟鸟也无话可说。于是四人收拾东西,鱼贯走入那个狭窄曲折的洞穴。越深入洞穴,那股热浪越厉害,空气中竟有股硫磺味,熏得我们紧闭着嘴巴,不时还要抹抹糊在眼上的水汽。 好在那洞穴虽然曲径通幽,地势起伏,但并不长。走了几分钟,我们就来到一个空旷的石洞,满地都是剑戟林立的石笋,不晓得是多少万年的岩浆水滴落沉积而成。 石笋林中,尚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曳飘忽,更有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隐入头顶的沉沉黑暗,不知所踪。 我用砍刀敲了敲最近的那根石笋,本以为会火花四溅,哪晓得只听见轻轻一声钝响,石笋象烧熟的石灰一样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股热气随之扑面而来,惊得四人目瞪口呆。 我心里大奇,看这样子,这洞中莫非烧过一场大火,硬生生将满洞的石笋烧成了熟石灰?这该是怎样的一场大火啊,这场大火又从何而来呢? “鹰鹰,你看,石笋林的边缘有几层岩浆水滴落形成的岩蘑菇,顶上面好像有个岩洞,要不,我们爬到那里看看?”寄爷指着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地方说。 我用手电一照,果然,在石笋林边缘,自上而下形成一串黄褐色的、瓜皮帽一样的岩蘑菇,岩蘑菇上沟壑纵生,显然是由岩浆水长年累月不断冲刷而成。 手电光的尽头,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大张着嘴的豁口。 我疾步走到岩蘑菇下面,用砍刀敲了敲,当当作响,并不像刚才那石笋弱不禁风。我心里大喜,催促寄爷他们赶快做好准备爬上去再说。 寄爷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不消过多吩咐,挽袖撸腕顺着岩蘑菇爬上石壁。花儿动作灵活,在岩蘑菇间腾挪闪动,几下就蹿进豁口中。我侧耳听细听,没有听见花儿的叫声,心里一松――看来那豁口中应该很安全,至少不会有“半傀”盘踞其中。 我最后一个爬进豁口,回头用手电四下一照,突然发现石笋林的轮廓竟然似曾相识…… ------------ 第四十四章 如此魂煞 更新时间:2009-05-04 嗯?我揉揉眼睛,用手电沿着石笋林的轮廓再扫一遍,越看越心惊,这轮廓……与我们在盐进坳那里看见的云妖不是非常相似吗?难道那云妖竟是无明之火焚烧石笋林产生的?那……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后来那入手即化的冰雹又从何而来? 莫非……那云妖竟是迷人心智的“魂煞”之一? “寄爷……寄爷……”我喊了两声却没听见回答,扭头一望,发现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象几樽泥菩萨背对我呆立不动。我情知有异,急转身蹦到他们身边,火把飘忽的光中,我骇然看见一张满脸黝黑、五官模糊的人脸似笑非笑似哭似哭,很突兀地从暗影中冒出来。火光晃动中,人脸的表情阴晴不定,时而讳莫如深淡然以对,时而吡牙咧嘴凶神恶煞…… 我全身神经一抽,见寄爷三人一动不动,急火攻心,侧身挤到三人前面,未来得及去看三人脸上的表情,手电白喇喇的光圈中,一个全身赤裸、皮肤黝黑的人骑马站桩横挡在我面前,粗胳膊大腿,挺胸收腹,脸上的表情诡异而神秘。更奇特的是,那人胯下象征雄性特征的玩意儿冲天而立,耀武扬威,看上去十会斗志昂扬,不可一世…… 我目瞪口呆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见他并无丝毫动静,疑窦顿生,麻着胆子去推他一把,发现那人全身冰冷,对我的一推置之不理,纹丝未动。我疑惑更浓,手电光紧紧圈住他,紧握砍刀使劲敲敲那人的肚皮,当啷一声,火星四溅,刀把震得我手臂一阵酸麻,而那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肚皮却被我敲出一个莹白的缺口,与周围灰黑暗淡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花岗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此人竟是石头做的?凑近细看,发现那石人表皮粗糙,满身都是隆起的石头疙瘩,与真人的形体相差甚远……妈那个巴子,我还以为是传说中的“棕子”呢! 与此同时,当啷声也惊醒了三个“泥菩萨”。覃瓶儿第一时间嘤咛一声,双手赶紧捂住眼睛,好半天才羞答答仰起头,满脸陀红,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儿,欲语还休。 “格老子的,老子还以为是干尸哩!”满鸟鸟抹了把满头虚汗,脸上挤出盛气凌然的表情,抽出砍刀,扬手一挥,将那石人自以为是的玩意儿齐根砸飞,骨碌碌滚到角落不见了。 我阻止不及,暗骂满鸟鸟莫不是自惭形秽,才如此雷霆震怒? 我拿着手电仔细将石人上下照了一遍,丝毫没发现有人工雕凿的痕迹,心里暗道奇怪,难道这石人竟是天然形成?我从石人手臂下钻到后面一看,果然发现石人背后是一块毫无规则可言的花岗岩石。手电光往身后一扫,骇然发现后面还有许多类似人体的岩石乱无章地挤在一起,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有的高大威猛傲然而立,有的短小精干或坐或卧……形态不一而足,只有少数石人不惟妙惟肖,象雕塑大师未完成的人体毛胚。当然,所有的石人自然都是全身赤裸,大部分都露出酷似真人构造的*官和神秘地带,而且似乎有意无意突显着自己的*官,丝毫没有害羞避嫌的意思…… 石人彼此勾肩搭背,摩肩接踵,整个空间象个瞬间定格的闹市。 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对寄爷三人钻进来丝毫没有察觉。 我和满鸟鸟年青,虽然明知不能看不该看的地方,眼光却有意无意老往那些女性石人身上某些地方瞟。几次我都有想去摸一把神秘地带的冲动,碍于覃瓶儿在身边,担心失态出丑,硬撑着装得大义凛然,强压心中突突的邪火,在或宽或窄的石头空隙间鼻息粗重,缓慢穿行。 满鸟鸟将第一个石人施以宫刑后,此时已经完全目不暇接,满眼痴迷,一副痞相,微张着嘴,口水嘀嗒,时不时假装无意间碰到那些女性石头,手却早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壮,吞口水的声音越来越频繁,早已顾不得和那些男性石人傲然而立的“家具”争强好胜了,摆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眼光也不再在男性石人上作过多停留,一闪而过…… 我不敢去看覃瓶儿,所以不晓得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只感觉她默默跟在后面,鼻息呼出的热气喷到我脖子上,痒梭梭地很受用。寄爷拿着火把,东舞一下,西挥一下,嘴里啧啧连声,不晓得是在惊叹石人众多还是其它什么。花儿早已不知钻哪里去了! 四人打着手电,拿着火把,从各种各样石人的胳膊下、胯下或它们之间的空隙慢慢前行,一边惊叹世上居然有如此宏大而诡异的场景,一边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石人丝毫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完全像天然生成,怎么会如此动感十足形神兼备呢?如果这个场景的形成归功于大自然,那么,这位能工巧匠的能力已经远不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了。 看着眼前众多石人在手电光和火把光照耀下,显得表情丰富多彩,形态摇曳生姿,我们早已忘了身处何时身处何地,完全被这奇妙而神秘的一幕勾扯得魂不守舍。 等我们意识到不对时,根本搞不清是从何处进来的了,身前身后全部是挤挤挨挨的裸体石人。手电光和火把光气势虚弱,在石人身上几经碰撞折射,只能照到很小的一个范围,其它空间则是一团漆黑虚空,所以我们根本看不清这个环境中到底是多少石人。 与此同时,那些裸露的人体石头颜色越来越白净,已经不再像先前看到的那种黝黑灰暗,线条越来越细腻,神态越来越逼真,表情越来越丰富。同时——我不得不承认,越往深处,酷似女性的石头越来越多,露出的*官也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晃眼,身形体态更是各拘一格,有的妩媚轻盈,犹如随风舞柳,有的慷懒倦怠,犹如朝睡未醒,有的顾盼生姿,犹如翘盼情郎,有的不怒自威,犹如当头棒喝……有的丰乳*,有的小巧玲珑,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杏眼含春……唉呀我的老伯伯!我实在搜刮不出合适的句子来形容了。 相比之下,夹在女性石头丛中的男性石头,倒显得十分为猥琐,低头顺眉,体态干枯瘦小,裸露着的“家具”也短小精干,看上去萎靡不振。 我不知道在睃寻过程中,我的手是不是曾经不老实过,只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越来越不受控制,神经越来越敏感,想像越来越丰富……比当初看见覃瓶儿*时的那种感觉强烈上万倍。胯下的玩意儿少了内裤束缚,变得更加恣意妄为,倔强不屈,十分斗志昂扬。一股邪火在小腹间上蹦下蹿,烧得我热汗蒸腾,口干舌燥,心急如焚…… 偷眼一瞥寄爷和满鸟鸟,见寄爷虽然极力装出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样子,奈何那微微颤抖的嘴皮和欢快跳舞的胡须早已出卖他老人家的精神内心。满鸟鸟却“豁达乐观”,故意落在覃瓶儿后面肆无忌惮地东摸摸西碰碰,一脸“吃人不吐骨头”的表情,两眼虚眯,涎水流得“遥看瀑布挂前川”。 因为胯下的玩意儿不听招呼,所以我不敢扭身正对紧跟在背后的覃瓶儿。从她*微微的声音和热浪翻滚的鼻息来看,估计她此时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狠狠咬咬舌头,揉揉发涩发酸的眼睛,尽量不去窥视那些女性石人身上我不熟悉的地方,只专注于它们的表情和体态,同时用残存的理智思考一个问题:我虽然没亲自上过“战场”,但“战争电影”看过不少,应该说有一定的理论研究成果,看见类似场面虽然做不到古井无波,但也不至于内心如此波涛汹涌;这些冰冷的石头裸女虽然仪态万千,却静止不动,远比不上“战争”场面中冲锋陷阵的“战士”那样具有动感和韵律感,怎会这么轻容易就摧毁了我这颗坚强的心? 难道,这些石头裸女神秘莫测的背后,还别有用心? 舌头的剧痛,勉强阻止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进一步漫延。我已隐隐觉得情况不对,这里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让人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的陷阱。我想喝住寄爷和满鸟鸟抽身退出,却发现这个想法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别说满鸟鸟置若罔闻,依然故我,就连寄爷这个经历过“风雨”也见过“彩虹”的蔫巴干老汉也似乎*泛滥,不时将憋在口腔中的浊气审时度势掩饰着吐出来,嘴里虽在漫声答应,脚步却不自觉地继续往前挪动。 我无可奈何,同时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经受不住这种诱惑,内心非常舍不得这种很适合展开丰富联想的氛围。我放弃内心虚弱的抵抗,迫不及待抢在寄爷和满鸟鸟前面朝那些“鲜花”丛中钻去,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古怪感觉让我早忘了如何脱身这一残酷现实,象一只持之以恒的飞蛾向轰轰燃烧的烈火发疯扑去。 我也早已不知道在这个溶洞盘桓穿行了多久多远,越往里走,石头裸女的躯体更加莹白细腻,曲线更加玲珑剔透,神情更加形象逼真,仪态更加风姿绰约,神秘部位更加*不羁。石头裸女们虽然缺少充满活力的动感,却反比“战争电影”中虽有动感但一摸不咯手的平面场景来得更加真实,更加有滋有味,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香艳刺激的场景让我彻底放开心中的矜持,仿照满鸟鸟那个流氓的样子,在迎面而来的石头裸女身上上下其手,恣意妄为。那些石头裸女对我的“关心爱护”巧笑酽酽,欲拒还迎……石头裸女的躯体虽然冷彻透骨,反而刺激得小腹奔腾的邪火越烧越旺。 我的理智已差不多被完全淹没,脑子甚至开始邪恶地幻想:如果背后的覃瓶儿也能象石头裸女们那样无所顾忌地与我“坦承相对”,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就是立马粉身碎骨,也不枉我来这个花花世界折腾一圈。 我时哪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三人的情形?这等场合,是考验自身本事的关键时刻,哪还能讲究相互谦让的传统美德?叫花子蹲火坑——各顾各才是正经。我双手乱摸着石头裸女,满脑子想着覃瓶儿一丝不挂,几次都想猛地转身,将身后的覃瓶儿狠狠搂进怀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即使半傀来了也要等大爷我完事再说。 还好,欲望虽然占据上风,理智倒也不甘落败,所以我的龉龃想法并没变成实际行动! 满脑海的旖旎风光,让我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清晰明了的天色竟然没引起我哪怕一丁点的警觉,形体各异的石头裸女在我眼前搔首弄姿,将我狂跳的心勾引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而此时,眼前的石头裸女形态又有了新的变化,不再与我直面相对,而是不约而同地背对着我,踮着脚,伸长着脖子,似乎在向前方围观什么,一溜“洁白的苹果”泼喇喇闯入我的视线,令我想入非非,魂飞天外。 我此时的心思已经不能用“好奇”二字来形容,低头猫腰从千百根裸露的石腿间,象打洞的老鼠般匍匐前进,把土家族诸多禁忌早忘到脚后跟,也不管身后的覃瓶儿是否跟上,只想尽快挤到石头裸女们前面,去看看它们到底在翘首期盼什么东东。 等我好不容易爬到石头裸女们最前面,眼前的一幕如一道耀眼的闪电,霎时并彻底地撕开我的心理防线,将脑海中将满未溢的欲望彻底引导出来,一路向下,奔向小腹。小腹中那团邪火仿佛被浇上一盆汽油,轰轰燃烧着想要把我烤焦,全身上下唯一感觉不舒适的地方就是那老想惹祸的玩意儿……胀痛得厉害! 心醉神迷之间,我模糊看见眼前是一块圆形的场地,清一色汉白玉岩石铺就,空荡荡并无多余的石头或是其它东西。场地正中央一张洁白如玉的石床上,一对全身赤裸的中年男女摆出一种高难度的女上男下姿势,正在做那千百年来无人不想无人不爱的事儿。只是,那对男女的头似乎故意扭向一边,所以我看不清他们的面部表情。场地外围,正是那层层叠叠的众多石头裸女,依次倾斜向上,仿佛置身一座体育馆的看台。裸女们手舞足蹈,无声呐喊助威,齐齐关注着石床上那一男一女作“生死博斗”;不知哪来的一束光象聚光灯一样赤裸裸照在场地中央的石床上,让我完全看清了中央场地附近的情形,而稍远稍高的石头裸女们隐藏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模糊不清,附近少数几个勾腰砣背的男性裸男背对着中央场地,在众多的石头裸女而前,卑躬屈膝,象端茶倒水的侍者一般。 意识模糊中,我惊奇发现场地中央那对男女居然蠕动起来,做的动作不堪入目却又诱人至极,我似乎听见那女人从心底崩发出来的娇媚呻吟和那男人辛勤耕耘时的嗬嗬粗喘。看台上的裸女们也动了起来,挥舞着玉手,颤动着*,几乎陷入疯狂状态…… 我此时已经完全承受不住蛊惑,癫狂地紧紧抱住身边一个石头裸女,做出各种各样丑陋至极无耻至极的动作。泪眼矇眬中,我意外瞥见满鸟鸟在石头裸女丛中左拥右抱,屁股一拱一拱尽情施展动物本能。 朦胧中,一只滚烫的玉手搭上我的后颈,往后一扳,我的身子就彻底滚入一团软玉温香之中,紧接着一双同样滚烫的双唇疾如闪电粘上我嘴巴。我毫无防备,嘴皮硬生生被吸入一张温润细嫩的檀口,随之就感觉到那条香玉灵蛇的急速悸动。 我脑子轰地一响,欲望彻底溃坝,根本不看眼前是谁,痴迷着两眼,凭本能一把薅住怀中的人儿,嘶声嚎叫着腾出一只手来扯出此人儿的衣摆,满是汗水的的大手迅速而准确地攀上那梦中萦绕几百个日日夜夜的“玉兔”,随着一股洪水渲泄,全身就象艰难抬开一块千钧巨石那样乏力…… 怀中的人儿意犹未尽,将我箍得铁紧,似乎想将我的骨肉硬生生嵌进她的身体。我的嘴皮已经被吸啄得麻木了,她仍不肯放手,婉转缠绵的*声在我听来,变得震聋发馈。 怀中的人儿用舌头翘开我的嘴皮,狠狠地咬了一口,剧痛霎那间击退欲望,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我刚想用力挣脱束缚,我的衣领突然被一只霸道十足的巨手一把扯住,往后猛力一拉,硬生生将我和怀中的人儿撕开,我的嘴皮也好不容易逃脱那张檀口,随即感觉一股腥甜的液体流进喉咙深处。 那只大手将我扯开,顺势一推,象扔一件破衣烂衫般将我掷向场地中央的石床。我在头昏脑胀的翻滚中,瞥见一具高大的黑影正欲将一具娇小妩媚的躯体狠狠搂入怀中…… 我的心一阵刺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翻滚的身体,电光石火间,我的脑袋无巧不巧撞在石床上,撞得鼻子一阵刺痛,满天亮晶晶的星星开始在我眼前乱飞乱舞。 我艰难抬起头,惊魂未定,石床上那赤裸女人突然扭头对我妩媚一笑,那娇俏的面容竟然完全陌生。那男人也侧转身子缓缓扭过头正对着我,棱角分明的脸无比刚毅无比自信。 当我的眼光刚落到那男人面庞时,疑窦顿生,而当我经过短暂的思维停顿,终于看清那男人真切的面容时,我尤如五雷轰顶…… ——不,五百雷轰顶!! ------------ 第四十五章 打架 更新时间:2009-05-06 我的天爷爷,那男人不正是被满鸟鸟形容成“人见人厌一砣牛粪压海棠满园色相关不住一双色眼出墙来驰名火星享誉月球狗不理猪喜欢”的满鹰鹰——也就是区区在下我吗? 我看清那男人面容,霎时觉得头顶无数焦雷炸响,前眼发晕发黑。还没来得及尖叫,那男人精光暴射的眼眶突然涌出两股血泪,浑身的肌肉开始急剧枯萎腐烂,转眼间就变成一具白森耀眼的骨架依偎在陌生女人洁白的玉体上,无肉的面部还保持着一种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的表情,一砣一砣乌红的血团从黑咕隆冬的眼窝中象下饺子般掉下来,砸到石床下形成一朵朵诡异而绚烂的黑红桃花。 我在极度惊惧惶恐的间隙,依稀看见那男人额头上有一个稀奇古怪的文字,那文字很快就随着头皮的融烂而消失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文字绝不是我额头上的“土”字,因为,那字的笔划数比“土”字多,线条又极其张扬飘逸! 陌生女人嗬嗬连声啸叫起来,不知是哭是笑,尖利的声音直刺心底,将我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瞬间煎成一砣干枯而坚硬的红苕,蓄势已久的一声尖叫终于在陌生女人桀桀的尖啸声中破口而出,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感随着尖叫渲泻而下,脑海瞬间出现短暂的空白。 迷糊中不知从哪来的力量,我机械地腾身爬起,紧闭双眼,跌跌撞撞扑爬连天逃离石床,心中仅存唯一的念头: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陌生女人,再也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再也不想看见那副白森森的骨架和地上那朵朵暗红的桃花。 那女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在我耳边氤氲缭绕,象丝丝纤细的头发,将我快跳出口腔的心脏死命缠绕…… 我的神经眼看就要被铡成无数断截,那女人的声音却嘎然而止。余音飘渺中,一声熟悉而陌生、哀婉凄怨得能摧毁任何铁石心肠的叹息扎进耳膜,终于将我自认粗壮的神经研磨成齑粉,无数焦雷再一次在头顶狂暴炸响! ——这声叹息,不正是我们先前在溶洞中听到的那声女人叹息吗? 心胆俱裂之间,一阵破空而来的亲切声音挽救了处于崩溃边缘的我,没错,是花儿的叫声。花儿的声音愤怒而嘶哑,在我听来却如天籁之音。我欣喜若狂,心中涌起一股久旱逢甘露般的激动。 我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的情形又将我刚要回暖的心脏狠狠一锤——花儿仰天横在地上,头颅艰难向上昂着,血红的舌头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大张着的嘴中倔强地伸出来,前腿牢牢缠着一只青筋暴露的大手,后腿旋风般乱蹬乱踢。一个高大威猛的黑影曲膝顶住花儿的肚子,一手卡住花儿的脖子,一手高高扬起砍刀,眼看就要向花儿的头顶劈落。锋利的砍刀散开一圈惨白的光晕,离花儿的头颅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怒火攻心,一声尖叫被砍刀的寒光拦腰砍断,顺手摸起身边一件东西势如闪电向黑影掷去。那东西在空中呼啸翻滚,一团团阴冷的寒光象雨点般洒落——正是我遗落的砍刀! 那黑影似乎被飞掷而来的砍刀震住,砍向花儿头顶的砍刀转个急弯,顺势迎向呼啸而来的砍刀,“哐啷”一响,火花四溅之后,我掷出的砍刀被砍飞回来,落在跟前,打了几个旋停住不动了,刀锋上出现一个筷子粗细的缺口。 我在火花四溅的那一瞬间,瞥见满鸟鸟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双目赤红、肌肉严重扭曲!! 我心中狂怒,满鸟鸟为什么要对花儿下如此狠毒的重手? 眼光一侧,发现覃瓶儿被一只黝黑粗糙的手斜斜环抱着,衣衫褴褛,白晰细嫩的肚皮若隐若现,胸前两只颤颤微微的“兔子”呼之欲出。覃瓶儿嗬嗬痴笑着,摆动*,双腿乱蹬乱踢,头扭到极致,嘟嘴在那条环抱着她的臂膀上乱啃乱嘬,不时婉转呻吟,双手在自己身上到处游走,眼神痴迷,涎水横流。 那条手臂将覃瓶儿的纤腰箍得铁紧,几乎想把她的身躯横腰勒断。 我记起我被掷向石床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以及那阵深入骨髓的心痛,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更加怒火中烧,脸上的肌肉一阵阵不自觉抽动。 我捡起地上的砍刀,曲身爬起,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向脸形扭曲、眼神空洞的满鸟鸟逼去。花儿早在满鸟鸟劈开我的砍刀那一霎那,全身力气暴涨,挣脱满鸟鸟的巨手,腾身而起,仇恨而警惕地围着满鸟鸟转了两圈,一瘸一扭奔到我身边。 我此时已经完全丧失理智,早已不理石床上的情形,内心被仇恨、妒火填满,感觉此时最快意的事就是手起刀落,将满鸟鸟这厮劈成两半,然后再剁成肉浆。 满鸟鸟半跪在地上,砍刀缓缓扬起,赤红而空洞的双眼一眨不眨狠瞪着我。我浑身剧烈颤抖,咬紧牙关,将砍刀高举过头顶,照着半跪在地上的满鸟鸟泰山压顶般砍去。就在砍刀堪堪触及满鸟鸟头顶的那一瞬间,平时粗笨的满鸟鸟居然象一只灵猫,头一偏,握着的砍刀横切上来,“哐”地一响,又是一团火花崩开。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满鸟鸟象根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左手一把托住我的砍刀,霎时鲜血崩溅,右手握着自己的砍刀,顺势一递,想将我开肠破肚。紧急关头,我灵巧地一扭身,艰难躲开满鸟鸟的砍刀,满鸟鸟收势不及,直直扑进我怀中,砍刀紧贴我右腰滑过,“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吓得魂飞魄散,思维出现短暂的停顿,行动上更加不知所措。满鸟鸟利用这个空隙,一把狠狠搂住我的腰,喘着粗气的大嘴随之盖住我的双唇,象吸葡萄般贪婪般嘬食起来,短粗的胡茬扎得我的鼻尖象被针刺般难受。不但如此,满鸟鸟满是血水的大手顺着我的腰腹直插而下,一把握住我的命根子,胡乱*起来。 这个过程势如电光石火,打死我都没想到满鸟鸟会来这一招。我被满鸟鸟浓重的口气熏得手酥脚软,头大如斗,同时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倔强地摧残着我内心的抵抗,握在手中的砍刀噗的一声掉落在地,无巧不巧砸中我的大脚指拇,痛得我泪眼婆娑。 满鸟鸟犹不满足,伸脚在我小腿上猛力一勾,我猝不及防直挺挺仰天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屁股都差点蹾齐了。想要尖叫,嘴巴却被满鸟鸟大嘴紧紧包住,哪里叫得出声。满鸟鸟顺势压下来,死箍着我,屁股一起一落急剧耸动,一根坚硬的棒子在我大腿上、小肚上象鸡啄米乱弹乱戳。花儿围着纠缠在一起的我和满鸟鸟,嘶声狂吠,作势欲扑,奈何吃过满鸟鸟大亏,惊惧满鸟鸟的淫威,不敢上前救我。 我仅存的意识眼看要被这通“乱棒”打得灰飞烟灭,满鸟鸟却突然象块狗皮膏药从我身上揭开。这块“狗皮膏药”威力何等巨大,带得我悬空上升一尺左右才重重跌落在地。 我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扑腾着灰尘的空气,根本来不及去管为何突然发生如此变化,只模糊听见哗啦啦一通乱响,闻到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周围重归沉寂,花儿时断时续的吠叫平添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晦幽静。 我欲哭无泪,恶心得不行,呸呸连声,用破烂不堪的袖子狂擦嘴巴,吐得满口苦涩的胆汁犹不甘心,撮嘴象猪拱食一样在地上的灰尘中研磨。转眼间,我的嘴皮上就满是和着涎水的泥土,嘴巴平空丰硕一圈。 我此时终于理解什么叫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当初搂着覃瓶儿上下其手时——没错,我现在基本可以知道先前那两只“兔子”确实是覃瓶儿的——覃瓶儿在我怀中婉转呻吟,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快感让我非常迷醉,心中是多么渴望她能对我的身体进行进一步的深入调查研究啊!谁知却被满鸟鸟——只要他才有那么大的力气——硬生生将我从她身上撕开,象甩团卫生纸般掷向石床,让我看见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转眼间变成一具骷髅,再加上那陌生女人诡异的表情和哀婉的尖啸,将我熊熊燃烧的欲火彻底浇灭。更让我痛不欲生的是,堂堂的满鹰鹰居然被满鸟鸟这个鸟人强行“施暴”,占尽便宜。嘴巴被唆得麻木不说,直到此时我的大腿和小肚都仍在隐隐作痛。虽然身体并没有什么损失,感情和心理却被他玷污得七零八落了。 ——这是怎样一种屈辱了得!! 瘫在地上好半天,强忍着不去想刚刚过去的一幕,我干呕着爬起来,发现照在场地中央的那束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空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站在原地拼命摇摇脑袋,吐尽口中的苦胆汁,蹲身在地上摸索起来——被鸟鸟大力掷出去后,我依稀看见唯一的一支手电滚落在地上——折腾了半天,也没摸到那支手电,我又到衣服裤子荷苞中好一阵摸索,终于摸出一个救苦救难的打火机。火机早已打不燃,好在这玩意儿用的电子打火,火光一闪一灭中,我终于找到了那支手电,还有那把砸得我痛彻心扉的砍刀。 忍着心跳打开手电开光,一束耀眼夺目的光象把锋利的砍刀戳破沉沉黑暗。胡乱舞了一圈,我发现覃瓶儿安静地躺在寄爷身上,雪白丰盈的肌肤遮遮掩掩,夺人心魄,诱人犯罪。寄爷的一只手还紧紧搂着她的腰。 看见眼前这一幕,我心里象长满丝茅草,咝咝啦啦被割得生疼。这挨千刀的满鸟鸟不但夺走了我半个贞操,恐怕覃瓶儿也未能逃脱狼口……我觉得一股腥甜的液体从胃里涌上来了!! 牙齿咬得只差彼此融合在一起,我将手电想像成一把利剑,到处搜寻“刺杀”满鸟鸟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去哪里了,周围一些石头裸女倒下一大片,横七竖八,露出一条不能说是路的路来。 我放弃搜寻,心情沉重,一瘸一拐踱到覃瓶儿和寄爷身边,痴痴地看了覃瓶儿一会儿,拼命掰开寄爷的手,将覃瓶儿抱在怀中,然后扔掉砍刀,腾出手来在身上一撕,将破成布襟的衣服扯下来,勉强裹住覃瓶儿裸露着的肌肤,累得满头大汗! 寄爷从地上坐起来,脸色煞白,青筋暴露,嘴巴连张直张,却说不出话。他示意我把翻倒在旁边的酒壶递给他,然后双手颤抖着猛灌几口苞谷酒,噗噗吹了几口气,才结结巴巴地说:“格……格老子的,这些骨架架太……太……太它奶奶恶……恶毒了,差点害得老……老……老子晚……晚……晚节不保!” 骨架?我大惊失色,难道石头裸女们此时居然变成了骨架?手电急速一扬,印入眼帘的不还是那些搔首弄姿、丰乳*的石头裸女么?怎么会是骨架?寄爷的眼睛莫非……? “寄……寄爷,您家……眼睛出问题了吗?这些石头……明明是……光着身子的……妹娃儿,啷格是……是骨架?”我已被各种复杂的情愫憋得长时间不愿说话,此时初一开口,语气生涩而呆滞。 “日……日……日白吧?”寄爷揉揉发红的眼睛,“明明……明明是……是骨架,啷格……啷格是光身子的……妹娃儿?你看……看……看……”我见他说得很吃力,嘶着嗓子接口道:“看花眼?”寄爷默默点点头。 寄爷虽然说得语不成句,意思却很肯定,我心中大惑不解,莫非是我看错了?我揉揉发涩的眼睛,再次一看,没错,确实是令人血脉贲张的裸女啊! 我此时已经知道这些石头必定有古怪。为了让寄爷说得更流利,我将覃瓶儿轻轻放在地上,从寄爷荷包掏出他的草烟口袋,笨手笨脚裹了一只“高音喇叭”塞进他嘴里,又摸出他的打火机为他点燃。寄爷很受用地长吸两口,将草烟递到我手里。 我稍稍犹豫,搓搓嘴皮,狠狠心接过草烟长吸一口,那股辛辣的烟味涌进肺腔,我竟觉得异常畅快。 寄爷又咕嘟咕嘟灌了两口苞谷酒,长出一口气,“格老子的。刚才……”寄爷瞥了一眼地上昏睡的覃瓶儿,“……覃姑娘那个样子,把我吓惨了……” “咳……咳!”我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寄爷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很奇怪哩,”寄爷说道,“恁个多的骨头架子,啷格会把你们几个年青崽儿弄得恁个神魂颠倒,恁个……丑态百出!差点害得我做出对不起你寄娘和……覃姑娘的事来!” 我越听越心惊,抢过酒壶猛灌几口,拿着手电再一次打量周围那些石头,回头非常疑惑地问寄爷:“这些石头在您家眼中是……骨架?” “对啊。在你眼中是……光身子妹娃儿?”寄爷同样惊诧莫名,眼珠瞪得象两颗健身球。 我沉重地点点头,“没错!这里只有少数几个光身子的男般家,从外面进来时看见的男般家倒是很多。”(男般家:男人) 寄爷摸着身边那个石头裸女,喃喃地说:“这明明就是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啊,啷格是光身子妹娃儿?撞鬼了……撞鬼了……”我听寄爷坚定地把一个石头裸女说成骨架,心中震骇万分,暗道,莫非这些石头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形象? “寄爷……刚进洞口时那个光身子的男人,在您家眼中是么子?”我忍住心跳如雷问道。 “光身子男人?哪有光身子男人?也是一副骨架啊。看见它时,我还在嘀咕,这人是啷格死的,死了啷格会是这种姿势?” “不是吧?满鸟鸟……”我此时非常不愿提起满鸟鸟的名字,也不想去管他的死活,沉默半晌,才强忍着忿恨和恶心继续说道,“满鸟鸟……还把那个家伙胯下的家具敲断,把它弄成太监了,难道您家没看见?” “看见了,不就是一块骨头吗?” 骨头???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吧?哪个人的那玩意儿是骨头?? “后来呢?后来您家看到的都是骨架?”我内心越来越冷,感觉毛骨悚然。同一件事物在不同人眼中呈现不同的形象,怎么都让人难以置信。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结果呢? “是的。都是骨架!”寄爷说得很肯定,“难道你看见的全都是……光身子妹娃儿?”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默默而坚定地点点头。 “石床上也是两个光身子妹娃儿?” 我摇摇头,“不是两个光身子妹娃儿,而是一个光身子男般家和一个光身子女般家在……在做……做那事!” 那事是么事?寄爷自然烂熟于胸。他张口大叫,“怪!怪!怪!我看见是两具骨架在打架啊!” “打架???” “是啊!上面那具骨架不是死死卡着下面那具骨架的脖子吗?” “卡着下面那具骨架的脖子?” “是的。完全像怀有深仇大恨。” “……”我张口结舌,内心震骇,头乱如麻,冷汗涔涔而下,“您家晓得下面那副骨架是谁吗?” “日白!我啷格看得出一具骨架是谁?”寄爷翻了我一眼,“难道你看清了?” 我被寄爷一通抢白,也晓得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脸微微烧了下,正色说道:“那光身子男般家……也就是您家所说的下面那具骨架,是……” “是谁?”寄爷急赤白脸地问。 “我!!!” ------------ 第四十六章 碓窝 更新时间:2009-05-08 当我对寄爷说出那石床上其中一副骨架是我满鹰鹰后,我感觉全身虚脱,油腻腻的冷汗遍布全身,脑门和太阳穴开始隐隐钝痛。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会平白无故看见另一个活生生的自已,更不会想到自己眼中的另一个“我”在别人眼中却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或许,我只是跟那个男人长得极为相像? 那么,他是谁?为何跟我长得如此相似?那个陌生女人又是谁? 此时,四周一团漆黑,我心有余悸,根本不敢把手电光照向场地中央的石床。我怕,怕看见那陌生女人,怕看见那变成骨架的“我”,怕看见地上那朵朵腥红的“桃花”,更怕回忆满鸟鸟对我的“凌辱”! 当寄爷听说石床上那个男人是我时,眼皮都快包不住眼珠了,“是你?” “……”我沉重地点点头。 “你啷格确定是你?” “……”我语塞了。这事儿如何说得清楚?到目前为止,估计只有我近距离地看过石床上那对“鏖战”的男女,估摸寄爷、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当时的情形,哪有心思去仔细看石床上那对男女呢?距离远不说,那一男一女更故意将头扭向一边。更何况,寄爷看见的仅仅是两具白森森的骨架。 “感觉!而且……那男人额头上有个字……”我低声说道,语气苍白无力。 “字?啥字?” “没看清。似乎象‘土’字,笔划却比‘土’字多。” “啷格回事?” 我惨然一笑,忍着满腔悲怆、屈辱、恐慌、痛心、疑惑揉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将我从进这个满是石头裸女的洞窟开始,一直到与寄爷搭上话为止,原原本本对寄爷说了一遍。不过,我略去了被满鸟鸟“凌辱”那一段,毕竟,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隐私。 我心里暗存侥幸,希望寄爷根本没看见我那段屈辱的经历。如果不打自招,自己积极主动将这段经历说出来,按寄爷的个性,绝不会将这段传奇烂在肚中,肯定会添油加醋向旁人说起,那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人世?至于满鸟鸟,现在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他还能喘气,也真得动动脑子想个办法封住他那“破潲缸”。不过,我想满鸟鸟即使能安全出洞,回忆起自己的“壮举”,脸皮再厚,嘴巴再岔,也不会轻易自取其辱吧? 剩下的活物只有覃瓶儿和花儿。覃瓶儿当时的情形,看样子早已彻底迷失心智,对外界事物应该一无所知,而花儿即使看见,奈何苦于口不能言,对我的威胁不大。 这样一想,我沉重如铁的心情稍稍露出一丝缝隙,对那极为象我的男人和那陌生女人诡异哭笑倒不怎么特别在意了――无外乎就是“魂煞”的一种表现形式,无外乎就是迷人心智,无外乎就是让人产生幻觉,这对我满鹰鹰来说,算个铲铲! 寄爷听完,半天不说话,吧嗒吧嗒抽着我卷的“高音喇叭”草烟,满脸不解,两眼痴迷。 “您家……没听见那女人怪异的声音?”我受不了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不满地看寄爷一眼,开口问道。 “嗯?――没听见。是么子声音?”寄爷仿佛从梦中惊醒。 “又象哭又象笑,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她的那声叹息,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和我们在溶洞中听见的那女人叹息的声音一模一样,只不过显得更加凄然哀怨,仿佛天下人都辜负了她或者背叛了她……” 寄爷听完又是半晌无语,直到我的眼光逼视得他终于不好再沉默下去,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还记得那棵阴阳树吗?” 我万没料到寄爷会突然提起阴阳树,刚要埋怨他牛胯扯马胯胡言乱语,心念一转,隐隐觉得阴阳树莫非与石床上那对男女真有什么渊源?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按寄爷的说法,如果那阴阳树的情形真是在诠释“恨妻”这一说法,并且那对男女真是一对夫妻,那他们的表情和举动应该截然相反,应该是男人卡着女人的脖子才对。 “您家想到什么?” “……这个,我现在还说不清楚。”预料中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心灰意冷。到目前为止,疑团越来越多,牵涉的事情越来越不可思议,不但那莫名其妙的令牌碑连影子都没看见,甚至连满鸟鸟都丢了,我和满鸟鸟的一辈子的友情都丢了,覃瓶儿……这个清纯柔弱的混血儿美女也并非白璧无瑕了,我除了“心灰意冷”这四个字,一无所有。 看着昏睡的覃瓶儿,我心痛如绞。我其实说不清到底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情愫,只是心里老惦记着老牵挂着她,老想护着她,现在却被满鸟鸟强行捷足先登,将她折磨成这样,我心中的悲痛和忿恨,远比小时候满鸟鸟霸占我心爱的玩具强烈上万倍。 “……我当时猛一看见这些成堆的骨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寄爷见我神情委顿痴痴看着覃瓶儿,打破沉寂说,“当时满鸟鸟砸掉第一具骨架的骨头,我还暗自纳闷,心想满鸟鸟不是最怕这些玩意儿吗?啷格胆子突然变大了,居然敢对平时害怕的玩意儿大发淫威?哪晓得你们看见的和我看见的不一样……” 我仍然痴痴看着覃瓶儿,听寄爷继续说道:“越往里越走,我越震惊,连我这样的人都看得喘大气,浑身冒虚汗,你们几个年青人却越来越兴奋,我在后面喊都喊不住,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我又急又怕,背着背篓走得磕磕绊绊,等我好不容易撵上你们,刚刚看了那石床上的骨架一眼,就看见满鸟鸟把你掷向石床,同时想把处于……那个状态的覃姑娘搂入怀中,却被花儿一口咬住后颈,硬生生扑翻在地……” “等等!”我大叫一声,悲痛欲绝的心思扯住寄爷的话尾巴,“你是说,花儿把满鸟鸟扑翻在地?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对啊!”寄爷似乎对我癫狂的举动毫不吃惊,两眼定定地看着我,“满鸟鸟的手都没挨近覃姑娘的身,就被花儿扑翻。满鸟鸟好像很生气,回头一把卡住花儿的脖子,狠狠将花儿掼在地上,随后就顶住花儿的肚子,扬起砍刀……” 我扑向寄爷,在他老人家胡子拉茬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心中的忧郁一扫而空,张口哈哈大笑,“花儿……花儿……我亲爱的花儿……”一边笑一边激动得老泪纵横。 我颤抖着手扶起覃瓶儿,意外发现昏睡不醒的覃瓶儿双唇紧闭,鼻息粗重,浑身居然在微微颤抖。处于兴奋若狂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其它,象找回一件丢失的宝物,紧紧抱着她不放。 “……后来,我又看见覃姑娘抱着旁边的骨架乱亲乱啃,怕她有么子闪失,也顾不得去管满鸟鸟和花儿了,走到她身边想拉住她,哪晓得刚一接触她的手,她就……她就……”寄爷说到这里老脸一红,警惕地看着我。 “她就怎么啦?”我傻笑着对寄爷说。 “她就……她就……唉!她就想凑近我嘴巴啵我,还想伸手……摸我。”寄爷顿了顿,飞速说道:“不过,幸好我动作快,闪到她背后麻起胆子一把抱住她,她好像……已经到达极致,被我抱得铁紧仍然乱扭乱动……那滋味,实在难熬啊。所以,其它的我么子都没看见!” 我本来听得兴趣盎然,却被寄爷最后一句话吓得半死。这老家伙是在向我表态还是在取笑我?这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实在是意味深长呐! 我脸一热,感觉不再那么仇恨满鸟鸟了。想想也是,连我都没能忍住蛊惑,失去理智对覃瓶儿大肆轻薄,更何况满鸟鸟这等脑子里尽是“渣渣”的粗人?如果他不是迷失心智,绝不会那么饥不择食地抱着我这条汉子欲行云雨之事。再说,被他一通“乱棒”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时候一起放牛时还曾多次掏出来比过大小比过长短哩!至于打架斗殴,更不在话下,此时打,彼时和。不然,我和他怎会有“饿狗离不得臭茅厕”的说法呢? 只是,被他霸王上硬弓强行咬住嘴皮这事,实在不能让我释怀。我打定主意,找个机会非得办整他一下,以报这一啵之仇。 想到这里,我问寄爷:“满鸟鸟呢?他是怎么从我身上……”好险,差点不打自招,自暴家丑。好在我脑瓜子转得快,硬生生及时刹住。 寄爷脸色一下就变了,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们莫日白了,还是赶快去找满鸟鸟吧,他可能真的有危险了。” 我对寄爷的举动大惑不解,什么东西能让寄爷如此担惊受怕,说话癫三倒四?我此时才回想起满鸟鸟当时的情形,如果没有别的原因,他绝对不会从我身上主动“揭”开。当时只顾着恶心了,所以对这个印象非常模糊。而我当时还听到一阵轰响,闻到一股腥臭,石头裸女也被撞翻一大片,究竟是什么东西使我的清白得以保全? “快走,再不走满鸟鸟怕就‘稀皮’了。”寄爷手忙脚乱地将几根仅有的油枞火把抱在怀中,点燃其中一支,提起酒壶,将他不肯离身的背篓一脚踢开,大踏步向被撞翻的石头裸女堆走去。 我不敢怠慢,精赤着上身,背起覃瓶儿,挂起砍刀,招呼花儿,咬着手电紧跟而去。 走到倒下的石头裸女那里,我又大吃一惊。原来那些惟妙惟肖的石头裸女此时看起来不过就是普通的灰白色石笋,死气沉沉,阴冷而坚硬,哪象先前那般风姿绰约?我狐疑地用手电照照石床,只有模模糊糊一个影子,好象就是一堆乱石。 寄爷似乎也发现了异状,在前面惊噫一声,却不再多说,在倒下的石笋间左穿右绕,步履匆匆,看情形是急得火烧屁股了。 我也不敢再去仔细打量场地中央的石床,背着覃瓶儿,在“玉体横陈”的石笋上健步如飞,不再去想为什么当初的裸女变成普通的石笋,心里真真切切开始担心满鸟鸟的安危了。 覃瓶儿趴在我背上,两团温软亲密地抵住我的后背,双手很自然地搂着我的脖子,温润的小嘴也很自然地贴在我脸颊,身子不再颤抖,象个熟睡的婴儿显得很安闲很受用,一呼一吸之间,温热馨香的气息让我痴迷陶醉,而我的脚步也变得更加轻快迅捷。 我此时心里是矛盾的,既想覃瓶儿早点醒过来,好让我放心,又不想她现在就醒来,因为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客观地说,我并未与她有肌肤之亲,没有进行深入交流,在现在这个年代,揩点油吃点豆腐并不算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只是,当时的情景,确实有趁人之危之嫌,举动也过于卑鄙无赖,这与我一贯谦谦君子的形象是完全不相符合的。 此时,我倒有点感激满鸟鸟了。当然,我更感激花儿。 边走边想,前方突然隐隐传来一阵吆喝呼喊之声。花儿唰的一声就蹿到前面去了。 我初听见这声音,以为又是那叹气的陌生女人整出的“日古子”。呆在原地侧耳一细听,发现那声音非常熟悉非常亲切,竟是满鸟鸟那伙计在嘶声咒骂喝斥,听起来狂暴异常。 我的心猛地跳几下,随即稍稍放松。按满鸟鸟的习性,如果他遇见所谓的“半傀”,别说出声,恐怕出气都很困难。现在听见他在怒声咒骂,无外乎是遇到了么子毒虫猛兽,那可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只不过,不晓得满鸟鸟是不是真的了却了自己的宏愿,把种子留在了对手的体内或者把对手的肉留在了他体内。 想是这样想,我也不敢拖延时间,加快前进的速度。奈何倒下的石笋横七竖八,行进过程中磕磕碰碰自然难免,隐约中听见覃瓶儿几次轻啊一声,把我的脖子搂得更紧。心里着急,叼着的手电又将腮帮子撑得酸疼,所以我也没过多去想其它的。 满鸟鸟的咒骂声越来越清晰,其间竟夹杂着哭腔。我暗暗诧异,是么子厉害东西让满鸟鸟这厮害怕成如此脓包样? 寄爷陡地停住脚步,身子向前凫水般晃了两晃,火把在空中划了几个不规则的椭圆。花儿站在寄爷旁边狂声吠叫,叫声夹杂着满鸟鸟的呼声和一阵水浪翻滚的声音,刺激得我的耳膜突突乱跳。 我紧跨几步,背着覃瓶儿蹦到寄爷身边,发现眼前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黑沉沉圆坑。满鸟鸟的声音正从圆坑下面传上来。 我腾出一支手取下手电,在坑中好一阵搜索,终于发现满鸟鸟似乎浮在圆坑底部的污水上面,只露出半堆截身子,双手乱舞。我暗觉诧异,满鸟鸟游泳只会几招“狗刨骚”,怎么此时倒象在踩水?再一打量,发现情况不对,圆坑底部的污水不时翻滚起伏,时不时有些黑色的东西翻上水面,随即隐进水中,激起一肌肌水柱。污水撞在坑壁上,啪啪巨响,一串串灰白的水泡飘散开来,看上去与粪坑中的情形相差无几。寄爷的火把在我眼前乱晃,不但未帮上忙,反而阻碍了我的视线,那些黑色的东西又稍纵即逝,我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弄清它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以肯定的是,满鸟鸟既没把种子留在那些东西体内,也没让那些东西的肉留在他体内。 “安哥……是不是你们?快来救我!!”满鸟鸟憋足气在下面吼了一声,哭腔变成惊喜,“满鹰鹰……你还站在那里……看……看你老汉那摇裤儿啊……老子快被箍死哒……快点救我!” 这真是,旧恨又添新仇。我本身仍对满鸟鸟心存芥蒂,还没想出对策报那一“啵”一摸之仇,此时又被他占尽便宜,骂得狗血淋头――真恨不得用螺丝铆上他那张破嘴。 我怒火中烧,暗骂满鸟鸟平时吹牛不打草稿,一到紧急关头就“拉稀摆带”,成了怂人一个,堂堂一条土家汉子,居然被吓得要流“猫尿”,不“日绝”你还真对不起您家! 骂归骂,心里仍然万分焦急。我握着手电向坑的内壁仔细搜索,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下到坑底去救满鸟鸟,却发现那巨坑内壁光滑如镜,似乎由粘糯的观音土筑成,所以虽灰白色。坑壁呈弧形绵延向下,使那坑看上去就象一个舂米用的碓窝。 我的红绳早就丢了,全身上下仅剩一条长裤,当宝贝藏在荷包里的内裤也不知何时踪影不见,所以现在能称得上“工具”的仅剩一把砍刀和一支手电。 这可如何是好? 下到坑底的法子倒有一个,那就是奋不顾身跳下去。可是,一来这碓窝状的巨坑水面以上的部分深约十米,二来那水下伺机而动的东西不知为何物,如果不讲策略冒然跳下去,即使不摔死不呛死,万一那些东西凶猛无比,嗜血成性,岂不是百分百的“送肉上砧板”? 正在一筹莫展,一颗丑陋而巨大的头颅从坑底快速无比的蹿上来,赤裸裸地杵到我眼前。 我瞥见那头颅和头颅后直插坑底的身子,脑袋嗡地一响,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眼睛突然失明,腿肚子一抽筋,便仰天倒在地上…… ------------ 第四十七章 巨蟒 更新时间:2009-05-09 那头颅正是一颗蟒头! 而且,那蟒头我并不陌生,正是我在“鬼压身”梦中见过的那颗蟒头!! 当时,我象樽推倒的泥菩萨仰天倒在地上,压得背上的覃瓶儿“啊”的一声尖叫,我圆睁两眼,竟然毫无所觉,手电直直掉在地上,手电光无巧不巧正好笼罩着那颗前后伸缩左右扭动的蟒头。 寄爷也被突如其来的巨蟒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把扔在一边。花儿早已扭身远远跑开,回头瞅着狰狞的巨蟒,色厉内荏地吠叫着。 ――这些,当然是出了安乐洞之后,寄爷向我说起的。而且,寄爷早就知道把满鸟鸟从我身上“揭开”的东西正是一条长长的巨蟒,当我追问他时,他担心我支撑不住,才支支吾吾左右而言它。 我当时不知何时才恢复知觉。意识刚刚有点清醒,第一感觉就是全身的筋骨被抽得一干二净,全身上下唯一能活动的就只有虚弱的眼珠和剧烈跳动的心脏了。 覃瓶儿不知何时已从我身上下抽身起来,把我抱在怀中,对近在咫尺的巨蟒看都不看一眼,边嘤嘤哭泣,边心急火燎地胡乱掐着我的人中,抚摸着我的胸口,一滴滴清泪顺腮落在我脸上,点点温热呼唤着我苟延残喘的神经。 也许是覃瓶儿的眼泪激起了我心底的勇气,我艰难地转动眼珠去打量眼前这颗巨大而丑陋的蟒头。 没错,这颗蟒头正是我在梦中见过的蟒头。乌黑的蟒皮在手电惨白的光辉中折射出夺人魂魄的寒光,一股股污水顺着三角形的蟒头雨点般落下;两只血红而妖异的眼睛在手电光中显得五彩斑斓,尖利的牙齿滴落一串串粘稠的涎水。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条巨蟒粉白的大嘴中,卡着一把锋利的砍刀,刀柄抵住下腭,刀头顶住上腭。幸亏那刀头是钝的,否则早将巨蟒的大嘴刺个对穿。一团团腥臭而温热的浊气从巨蟒漆黑阴森的喉咙涌出来,熏得人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三魂六魄烟消云散。 也许巨蟒清楚砍刀的厉害,它那标志性部件――血红色的信子,并不敢自由伸缩,藏在喉咙前端前后试探。 这颗蟒头离我和覃瓶儿如此之近,几乎可以张口一吸,就将我俩轻而易举吞进肚中。 我不知覃瓶儿此时是何想法。也许是我意识迟钝,感觉她似乎并不害怕,身子也没有出现害怕时那种颤抖。而我,除了还能勉强喘气以外,此时居然没有一丝恐惧的感觉,这也许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吧! 奇怪的是,那巨蟒并不攻击我和覃瓶儿,眼神竟闪现着莫名其妙的温和爱怜。它摇头晃脑看了我俩几分钟,缓缓缩回坑中。满鸟鸟杀猪般的叫声就蹦了上来,“救……救命啊!我的骨头……快被……箍断了!” 寄爷和花儿见巨蟒缩回坑中,麻着胆子,期期艾艾摸到我身边,眼神中的恐惧浓得令人心胆破碎。 我被覃瓶儿象个婴儿抱在怀中,渐渐涌起一股羞愧的感觉。堂堂一条汉子,被一个妹娃儿几次三番搂在怀中亲抚安慰,这事传出去,即使留得命在也没勇气继续活下去了。 坑底污水的扑腾声越来越响,而满鸟鸟的呼叫声越来越弱,而且时断时续,显而易见他的一支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再不想法子施救,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正儿八经的“装神弄”。 我空落落的脑海轰响着他“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誓言,翻滚着他那一脸痞相、可爱又可憎的笑容,闪现着他那张夺去我次吻的可恶大嘴,浮现着我们“卵子拖灰”时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的心一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 我示意寄爷递给我苞谷酒。寄爷不知所措地盯了我几眼,不敢违拗,将扔在一边的酒壶捡起来递给覃瓶儿。我对覃瓶儿坚定地点点头,覃瓶儿温顺地将壶口凑近我嘴边,一股清凉而辛辣的液体便汩汩流进我的胃中。 白酒下肚,热血上升,我的筋骨渐渐苏醒,力气也逐渐恢复。 脑子开始迷糊时,我翻身站了起来,将覃瓶儿推进寄爷怀中,深情地看她两眼,摸摸花儿的脑袋,对寄爷点点头,猛然转身大喊一声,“鸟鸟,‘砣’来救你!”随后纵身跳进“碓窝”。 寄爷和覃瓶儿齐齐惊呼,同时伸手想拉住我,却哪里来得及? 我的身子在空中翻滚,听见覃瓶儿号啕大哭,花儿凄楚吠叫,寄爷哀声呼喊,惨然一笑,心中一片宁静,誓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暗道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终于要葬身在这平时最怕的玩意儿肚腹中了。怕的极限是不怕,何况我根本没时间、根本没打算去害怕! 坠落的速度何其快哉?短短两秒钟,我就落进水中。我下意识抱住巨蟒的身子,象骑马一样骑在巨蟒身上,同时发现那巨蟒大得惊天动地,我一抱竟抱不过来,粗略估计至少有大号水桶般粗细。蟒身粘湿溜滑,冰冷刺骨。 我不知巨蟒那丑蟒的头颅在哪,只感觉它在不断翻滚扭动,速度倒并不快,也许是坑底狭窄而它体形又十分庞大的缘故。那腾空而起的污水却浇了我一头一身,浊气冲天,熏人欲呕。 我精赤着上身,紧紧抱着巨蟒冰冷的身子,企图稳住身形,搜寻满鸟鸟的身影,奈何巨蟒表皮本身就十分腻滑,又粘满污水,我又不能十指相扣,我只好手脚并用――甚至连下巴骨也用上了――千方百计贴紧巨蟒,企图增大摩擦力,免得翻落水中。 此时我已经更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害怕。偏偏酒劲又涌上来,热血直冲头顶,弄得我晕晕乎乎,泪眼朦胧,很快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寄爷早已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从上面照下来,手电光紧紧追随着我。我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抽空四处搜寻了一遍,没见着满鸟鸟半个人影。我急得号啕大哭,下意识张开嘴,在巨蟒*的表皮上狠狠撕咬起来。 我本以为当时的举动无异于搬起石头打天,我的血盆大嘴与巨蟒的身子相比,数量级相差十万八千里。哪晓得巨蟒被我一通疯咬,污血崩溅,喷得我满头满脸都是,而巨蟒身躯扭动穿梭的速度突然加快,没几下就将我紧紧缠住,污水很快就淹没我的脑袋。 我下意识憋紧嘴巴,在一团漆黑的水下急速划动手臂,满心期望挣脱巨蟒的束缚浮出水面,谁知巨蟒因体形和环境的原因,虽将我缠得不是很紧,奈何我惊恐万状,精疲力竭,胸口以下根本动弹不得。我大呼救命,污水顺势咕嘟咕嘟灌进喉咙,肚子渐渐胀大,内忧外患之余,胸腔中仅有的一丝气息被挤出体外,意识越来越模糊,挣扎越来越虚弱…… 就在感觉得三魂六魄快要挣脱躯体的紧急关头,我的身子急速上升,头一下子就冒出水面。我贪婪地吸了两口污浊的空气,刚想伸手抹一把污水糊住的眼睛,巨蟒身子突然急剧收紧,勒得我满肚子的污水从喉咙喷射而出。 估计巨蟒身子收缩已达极限,缠着我小小的身躯再也不能动上分毫,加上蟒皮下的肌肉肥厚,虽僵直但不十分坚硬,所以我全身的骨头才没被巨蟒缠得脱节错位。尽管如此,那种血往上涌的胀感让我心神俱焚,几乎再次灵魂出窍。 还没来得及睁睛,一团浓重的污浊腥臭扑面而来。我吓得魂飞魄散,使出浑身力气睁开眼睛,瞥见那颗蟒头就在我鼻尖不远,与“鬼压身”梦中的情形一模一样。那柄砍刀仍然卡在巨蟒口中,不时反射着寄爷照下来的昏暗手电光,诡异而神秘。 巨蟒见我睁眼,向我点点头,凶狠狰狞的眼神渐渐柔和。 不知何故,巨蟒向我点头致意后,我竟与它突然心意相通,瞬间明白了巨蟒的想法。我憋足一口气,右手伸进它獠牙裸露的粉白大嘴,一把握住砍刀刀柄,拼命一拉,将砍刀取了出来。 巨蟒大嘴得以解脱,眼放异彩,目光更加柔和,再次向我点点头,脑袋朝后一仰,七寸位置一升一缩,转眼间吐出一块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物件衔在嘴里,递到我面前。 巨蟒见我犹豫,再次点点头。我战战兢兢伸手从它嘴里接过那块物件,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一看,霎时感觉周围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 令牌碑! 是那块梦中出现的令牌碑!! 是那块我一直认为纯属无稽之谈的令牌碑!!! …… 我痴痴看着手中那块一尺见方的令牌碑,周围一切仿佛都离我远去,天地空旷而寥廓,乾坤静谧而幽暗。我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鬼压床”梦境中的情形。朦胧中,爷爷似乎在向我微笑,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眼神惊喜而欣喜,慈祥而温和……那神情看上去,他老人家象完成了一件重大历史使命,将一件传世珍宝交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一般轻松欣慰…… 可惜,爷爷慈祥的面容被一阵女人诡秘而妖异的哀号拉扯走了! 我从失神中醒来,隐隐听见寄爷和覃瓶儿在巨坑上面高声呼喊,花儿也在嘶声吠叫,而嘈杂声与女人的哀号痛哭声相比,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我灵魂归体,意识彻底回到现实。我起初以为哀号声是覃瓶儿在哭泣,侧耳一听,却不是覃瓶儿的声音,细一回想,那个叫“恐惧”的东西又渐渐侵袭我的脑海,冷汗顺头而下――那女人的声音不正是与那两次哀怨凄婉的叹息声一模一样吗? 那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尖细高昂,却又飘忽不定。我根本分不清声音来自何方,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离得很远,时而清晰明了,时而隐约飘渺。女人似乎满腔怨恨,哭得风云为之变色,令人肝肠寸断,陡生恻隐之心。哭声将这个不知具体情形的空间满满填充,不让任何其它声音有丝毫趁虚而入的机会。声波远远传开又反弹回来,与女人的凄楚的哭声激烈碰撞在一起,不由分说扎进我的耳膜,再钻进脑海,最后渗入心底…… 巨蟒听见女人哭声,扁平的头颅高高扬起,转着圈搜寻女人的身影,缠着我的身子渐渐放松,我的胸腔因此得以稍稍舒适。 我依稀看见寄爷和覃瓶儿模糊的身影在向我焦急呐喊,却根本听不见他们在喊什么。 寄爷将手电光照向我,又快速无比直射天上,如此反复五六次,似乎在提醒我注意头顶的什么东西。我勉强抬起头来,顺着手电光一瞧,模模糊糊看见“碓窝”边上的暗影里,一根巨大的石笋倾斜向下,摇摇欲坠。那石笋上粗下细,顶部居然呈7字形,与真实的“碓锤”相差无几。碓锤上由岩浆水历经千万年沉积而成的岩石犬牙交错,看上去万分狰狞恐怖。 而我,仅仅是“碓窝”中一颗待舂的“谷粒”! 我根本不知这根屹立了千万年的石笋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倒下来。岩石崩塌声中,那根类似碓锤的石笋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有人故意踩着碓锤的末端,恐吓捉弄碓窝中我这颗“谷粒”、巨蟒和不知踪影的满鸟鸟。“碓窝”坎上的寄爷、覃瓶儿和花儿早已远远逃开,手电光直直照着“碓锤”,似乎幻想着能把它牢牢撑住。 巨蟒似乎发现危险临近,逐渐变得焦燥狂暴,身子开始快速扭动穿梭,搅动坑中污水翻腾,浊气冲天而起。 寄爷见石笋快要彻底断裂,急舞着手电向我示意躲避。巨蟒见形势危急,疾速缩回身子,张开血盆大嘴向我咬来。我猝不及防,加上怕蛇的心理阴影尚未完全消除,瞥见巨蟒尖利的獠牙和血红的信子,吓得眼前一黑,从巨蟒身上一个倒栽葱滑进污水中,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块令牌碑。 “碓窝”中的污水倒不深,也就两三米的样子。据我在水中挣扎扑腾触到的坑壁来看,坑底果然呈半纺锤形――这不是碓窝是什么?巨蟒的身子与坑底空间相比,显然过于庞大,因而它大半个身子盘在坑底,根本不能动弹。而我在巨蟒左盘右绕的身躯之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憋得胸腔发闷,心脏疾速跳动。 迷迷糊糊之间,听见头顶一阵闷雷般的轰响。巨蟒疾速扭动几下上半身,身子突然绷直,利用尾部的力量猛地一弹,转眼间蹿出“对窝”,哗啦啦一阵水响,巨蟒就从坑底消失。 巨蟒腾出空间,水面疾速下降,我因此得以冒出水面。 喘了一阵粗气,在朦胧中的手电光中,我看见一条黑影象条蚂蟥牢牢贴在坑壁上。精疲力竭游过去一看――不是满鸟鸟是谁?寄爷似乎也发现了满鸟鸟,手电光直直照着他。 我欣喜若狂,来不及去管头顶的“碓锤”,艰难扳转满鸟鸟的脑袋,发现他鼻孔嘴巴挂满污水中的各种残渣腐物,两眼紧闭,十指牢牢抠进坑壁,右腿蹬直,左膝曲起,呈一种向上艰难攀爬的姿势。 我嘶着嗓子喊他几声,又用拳头擂他的脑袋,满鸟鸟却没丝毫反应。 我急得七窍生烟,脑袋和身子向后靠,呈仰泳的姿势,双臂和左脚划水,抬起右腿一下一下猛踹满鸟鸟的后腰。每踹一下,满鸟鸟就脑袋后仰,同时口中喷出一股污水。 我不晓得这个举动能不能抢回满鸟鸟,只是凭着仅有的急救知识,机械地踹着满鸟鸟的后腰,试图将他肚中的污水先弄出来再作打算。 “腰……我的腰……我还要生儿子……”猛踹了几十下,满鸟鸟才虚弱地开口说道。 我喜出望外,扑到他身边,右手抱住他的腰,左手手指也抠进坑壁。原来,坑壁果然是由粘糯的观音土筑成。由于长期被污水浸泡,坑壁外面厚厚一层稍稍松软,所以满鸟鸟和我的手指才能比较容易插进去,勉强抠住坑壁。 我冒出水面后,那女人虚幻飘渺的声音并未停止,只是先前哀怨的哭泣已变成一种报复成功后的冷笑,声音依然忽东忽西,忽近忽远……冷笑声中夹杂着寄爷他们底气严重不足的呐喊声和闷雷般轰响着的岩石垮塌声,反衬得女人的冷笑更加诡秘而阴冷…… 我把那块令牌碑衔在嘴里,顾不得肮脏和腥臭,憋足一口气,挣得浑身青筋直跳,示意满鸟鸟向上爬。满鸟鸟果然了得,刚出鬼门关,就再也不想踏进那里一步,双手交替,双腿猛蹬,抠着酥软的坑壁吃力向上攀爬,喘气如雷,干哇有声。 越向上爬,坑壁的观音土越来越硬,显然是污水浸泡时间短,没有深入渗透的缘故。 当我和满鸟鸟费尽吃奶的力气爬上四五米左右,手指再也不能插进坑壁时,轰隆一声巨响,头顶那根倾斜的石笋在女人仇恨的冷笑声中彻底断裂,倒在“碓窝”坎上,巨大的顶部向一座小山向坑底“舂”来…… 我紧紧搂住满鸟鸟的,脸埋向坑壁,暗自哀叹:想过千百种死法,就是没打算被活活“舂”死! 一股劲风袭上我赤裸的后背,瞬间消失。我抬头一看,发现断裂的石笋搁在“碓窝”边缘,象翘翘板一样上下起伏。我心里闪过一丝庆幸,看这情形,我们也许还有逃命的时间。 但是,我和满鸟鸟离坑顶还有七八米的距离,寄爷和覃瓶儿已经摸到我们头顶,手向下伸到极致,却哪里能够抓住我们?我们上方,是没有浸过水的干硬坑壁,手指根本插不进去,坑壁又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附着物……此情此景,除了被石笋舂死,别无他法。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 第四十八章 七星连珠 更新时间:2009-05-11 倒塌的石笋已将“碓窝”边缘压出很大一个缺口,上下起伏的同时正缓缓向下梭,眼看就将直插坑底,将我和满鸟鸟舂成豆腐渣。千钧一发之际,我骇然发现光滑如镜的坑壁上长出无数个鸡蛋大小的泥包,就象一个懵懂少年脸上突然长满青春痘,更象有人在坑壁后面吹出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水泡。 泥包越来越大,转眼间“噗噗”声响成一片,泥包下面冒出一个个扁平的黑色蛇头。 我猛一见到意外出现的蛇头,吓得手酥脚软,幸亏满鸟鸟咬紧牙帮伸手拉住我的皮带,我才没有再次倒栽进坑底。 坑壁上密密麻麻的蛇头丝毫不作停留,快速钻出来,两条一组两条一组相互缠绕。我见到这个情形,想起当地流行的“莫看蛇生巳”那句谚语,怒火中烧,心底恨声咒骂:老子都快免费去阴间旅游了,你们几爷子还有闲心当着我的面做那打情骂俏勾勾搭搭之事? 谁知我误会了它们。相互缠绕的两条蛇只是借助彼此的身子,试图钻进对方的洞中,一条蛇尾巴露出来之时,正是另一条蛇头钻进泥孔之时。每条蛇钻进协作一方的蛇孔后,并不钻进孔内,而是露出大半截身子扭动蜷曲。 我疑惑地看了半天,脑子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千百条蛇身子不正是向上攀爬绝好的绳索吗?大多数人都知道,蛇一旦钻进蛇孔,即使你把的尾巴扯烂,你也不能把它从蛇孔中拔出来。原因是,蛇是倒鳞。 只是,这千百条蛇为何有如此举动?莫非是那条巨蟒的点子? 我来不及细想,麻着胆子抓住最近一条蛇身子,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用力拉了拉,果然象焊在坑壁上一样牢固。满鸟鸟自然也晓得这个原因,见我行动,迫不及待抓住另一条蛇身子,依法炮制。 有众多蛇身子的帮忙,我和满鸟鸟自然不会放过眼前这唯一的逃生机会,也不理会蛇儿们会不会疼痛,松开一条蛇身子的同时,赶紧抓住另一条蛇身子。蛇身子虽然湿腻光滑,好在露在外面的部分够长,能够在手腕上缠上两圈,我和满鸟鸟又使出了老本力气,所以,在石笋一上一下起伏中,在女人飘渺的冷笑声中,我和满鸟鸟越爬越高,越来越接近“碓窝”边缘…… 寄爷和覃瓶儿伏在地上,一直将手电光照着我和满鸟鸟,见我和满鸟鸟快要拉住他们的手,颤抖着声音嘶声打气鼓劲,“……快!快爬……石笋要倒下去了……” 百忙中我扭头一看,发现石笋顶端就在我和满鸟鸟的头顶颤颤微微,几乎擦着我们的头皮。石笋漆黑而阴冷,带起一股股冷风,吹得我和满鸟鸟的头发忽上忽下飘动。 我和满鸟鸟拼了老命,扯着蛇身子奋力向上攀爬。 眼看我的右手快要勾住覃瓶儿的指尖,那一直诡异冷笑的女人“嗬嗬”的一阵冷笑,紧接着搁在“碓窝”边缘的石笋哗啦一阵轰响,彻底将“碓窝”边缘压塌。石笋迅猛绝伦地擦着我和满鸟鸟的后背向坑底狠舂下去。须臾间,坑底腾起无数条水柱,直飞上来,射得屁股隐隐作痛。 石笋插进坑底,稍稍一滞,一通轰响之后,又快捷无比地没入地底,转眼间,坑底露出一个黑乎乎冒出冷风的大洞。 很久很久,才有一声闷响隐隐传上来…… 压在头顶的死神擦身而过,我轻轻吁口气,咬紧腮帮一把抓住覃瓶儿的手。满心以为这下终于可以万事大吉逃出生天了,谁知覃瓶儿竟被我拉了下来。原来那“碓窝”边缘被石笋压垮,带动覃瓶儿和寄爷所在的位置竟然跟着塌陷了,覃瓶儿身子倾斜,根本无法用力。 覃瓶儿惊呼出声,脑袋猛地撞上我的头。我脑子一痛,下意识去抱覃瓶儿。 这个下意识的结果是,我和覃瓶儿紧紧搂在一起,朝坑底那个砸开的黑洞流星般坠去。耳旁风声大作,眼前天旋地转。千钧一发之际,我担心那块令牌碑掉落,干脆紧紧咬着它,把头埋在覃瓶儿的胸膛。这样的双重措施保险措施很高――要知道,正是因为这块令牌碑,我们才会进安乐洞,才会在安乐洞中历经重重磨难。 我已无暇顾及寄爷、满鸟鸟和花儿在哪,只能听见寄爷和满鸟鸟在头顶大呼小叫,花儿也在哀声吠叫,情知他们也掉下来了。 随着更摄人心魄的倒塌声传来,逐渐将女人嘿嘿冷笑声淹没,最后终于从耳畔消失。 四人一狗中,只有我不敢开口嚎叫。耳边风声越来越响,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空间早已漆黑一团,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 就在我认为很快要摔成肉浆时,我和覃瓶儿“咚”的一声插进漆黑冰冷的水里。反方向的冲力压迫那块令牌碑,差点将我下巴撬断。幸好我早已下定决心,命可丢,令牌碑绝不能丢,所以我拼命将令牌碑咬住,不让它被水冲飞。 水底很深,水流很急,我和覃瓶儿依然紧紧搂在一起,紧紧护着那块令牌碑。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我和覃瓶儿就被湍急的水流挟裹着奔向未知的方向。在气势磅礴的水流中,我们只能随波逐流,根本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覃瓶儿被水流激发了本能,手脚乱划乱弹。我抱着她,只有腿能帮上忙,两人拼死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在激流汹涌中冒出水面。我们大口大口吸着冷冰冰湿漉漉的空气,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只知道眼前黑如锅底,耳朵堵满水流奔腾的轰响。 我和覃瓶儿的身体与肆虐奔腾的洪水相比,轻如鸿毛,水流又太急,而且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根本无法控制身体,想攀住水边岩石或其它东西比登天还难。 那洪水蜿蜒曲折,一路向下。我暗自叫苦,这样下去,莫非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阴曹地府? 后来得知,这个想法纯属自己吓自己。我和覃瓶儿在阴冷的洪水中象坐过山车一样左盘右绕老长一段时间,惊喜地发现水势渐缓,轰隆声逐渐减弱,再过一阵,洪水变得更加温柔驯服,水流声彻底消失,而头顶无数颗岩浆水滴在静静流淌的水中,声音清脆而幽远。 我和覃瓶儿心有灵犀,同时发力,向想像中的河岸游去。扑腾好一阵,终于摸到一堆滑不溜手的卵石,感觉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浅滩。我毫不迟疑,拉着覃瓶儿艰难爬上满是湿滑卵石的浅滩,仰天倒在地上,取下口中的令牌碑握在手里,喘气如雷。 覃瓶儿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酥软无力,躺在我身边紧拉着我的手,默然无语。 呼吸一畅,神智稍微清醒。此时我又发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取下令牌碑,发现腮帮子僵硬,嘴巴竟然合不上了。我心底苦笑一下,抬起酸软的手艰难抵住下巴用力一推,嘴巴才恢复正常。 正在担心寄爷他们的安危,清脆幽远的水滴声中,突然传来满鸟鸟和寄爷的高声咒骂和花儿时断时续的吠叫声。我大喜,扯开喉咙就喊:“寄爷……鸟鸟……我们在这里!”声音虽虚弱嘶哑,传得倒很远。寄爷他们似乎听见了我的喊声,“扑通扑通……”一阵水响,寄爷、满鸟鸟和花儿也喘着粗气爬上了浅滩。 虽然卵石硌得背部极不舒服,四人一狗仍长瘫在浅滩上,抓紧时间喘粗气,谁都不愿吭声。喘息声中夹杂着水滴清脆的“嗒嗒”声,宁静而悠远。 我暗自纳闷,四人一狗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虽吓得魂飞魄散,累得精疲力竭,居然没有受任何伤。按说“碓窝”垮塌下来,泥块坠落的速度也应该很快,为什么居然没有砸中我们,甚至好像根本就没掉下来? 寄爷一语道破天机,“格老子……幸亏那大坑底下是梭形……把那垮下来的泥巴挡了挡,我们才没被活埋……” 此言一出,我才明白玄机。石笋舂开的大洞与“碓窝”口相比,显然要小得多,泥方塌山一样垮下来,洞口短时间容纳不下,才给了我们逃命的机会,再加上我们一掉进水里,就被流水快速冲走了,所以才侥幸逃脱一劫。 那些充当爬绳的千百条蛇儿肯定埋在其中了!不知怎的,我此时对那些我平时极怕,紧急关头却前来救我的东西,有一种很深沉的伤感。转念一想,那些蛇既然能在这么复杂而僻静的环境中存活,自有它们存活的理由和手段,说不定,那些蛇就是那条巨蟒的子孙后代,巨蟒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一定能让它们化险为夷……这样一想,我又有些释然了! 但是,巨莽为何在满鸟鸟对我上下其手的紧急关头,前来搭救处于崩溃边缘的我?为何把满鸟鸟弄到“碓窝”中?满鸟鸟又是如何把砍刀弄进巨蟒口中?梦中出现的令牌碑为什么在巨蟒肚中?这些问题以及那个“鬼压床”梦境,让我变得十分迷茫和彷徨! “你们不晓得……”气息喘匀的满鸟鸟开口说道,“……老子一看见那条蟒蛇,我还以为是在做恶梦哩……呼……它咬住我的衣领时,我象从梦中惊醒,顺手操起地上的砍刀,还没来得及动手,它就叼着我撞向那些……那些石头做的裸体妹娃儿,撞得我头晕眼花,不分东西南北。蟒蛇撞开一条路之后,我突然听见一阵女人哭声,我当时以为是瓶儿,等我意识到不是时,我吓晕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那条蟒蛇缠在那个大坑中。那蟒蛇似乎对我很仇恨,张开血盆大嘴想咬我的脑壳,老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扬手就将砍刀卡进它的嘴巴,我这百十来斤上等好肉才没留在那伙计体内……” 原来如此。 “……后来的情形你们都晓得了。”满鸟鸟继续说道,“鹰鹰不愧是老子的‘砣’,明知那玩意儿是自己的克星,居然敢跳下来救我……鹰鹰,你别客气,不用谢我……再后来我被摔进水中,那玩意儿体形大得……啧啧,挤得我只好贴在坑壁,手指插进泥中一寸一寸向上攀爬……幸亏老子肺活量大,阎王老儿不敢收我……” 满鸟鸟说得绘声绘色,早忘了当时的狼狈样。我暗道,你老人家的肺活量确实够大的,吹死牛不判刑,阎王爷敢收您家?他不怕您家把他的地盘吹得天翻地履? 满鸟鸟还在絮絮叨叨吹嘘他的英雄气概,我想起他那张大嘴把我的嘴皮唆得麻*的,抓着我的宝贝家具像捏着枚手雷的情景,此时又听他忘恩负义说反话,万分恼火,大声喝道:“闭嘴!” “嗯?”黑暗中的满鸟鸟万分不解。 “……我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想看你那张破嘴。”我狠狠说道,恨得咬牙切齿。 满鸟鸟大怒,噼里啪啦吼道:“我这张破――嘴哪里得罪您家了?你如此恨之如骨?我咬你了?你以为你那张破嘴是樱桃小嘴,看得我心里痒痒的想啵一个?格老子的……你意淫吧你……老鸦莫说*黑,你各人的嘴巴也臭得很……” 这么说,他对性骚扰我的事完全没印象,这让我多少有点安心,这可是我的绝对隐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不过,这次“魂煞”――如果确实是所谓的“魂煞”的话――也太出人意料了,简直就是照年青人的迫切需要量身定做。出乎意料,太出乎意料了!! 我不再理满鸟鸟,握握覃瓶儿的手,说:“瓶儿,你没事吧?” 覃瓶儿还握一下,黑暗中吭哧吭哧半天才说:“……没事。”听她的口气,好像在害羞。我暗自诧异,难道覃瓶儿早就知道自己失态了?此时在为自己的失态羞愧才一直闷声不语?――我闪,这事不能再提。 “鬼……鬼……鬼……”满鸟鸟忽然大声嚷起来。 我吓了一跳,脾气又上来,怒声喝道:“下特啊扑,这么大的空间,需要你人工制造回声吗?” 覃瓶儿噗嗤一笑,寄爷奇怪地接嘴道:“么子是‘下特啊扑’?” “鬼……鬼……鬼……鬼火啊!”满鸟鸟根本不睬我,颤着嗓子嘶声叫得更凶。 鬼火?我心里才是鬼火直蹿哩! 正想摧枯拉朽“日绝”满鸟鸟,覃瓶儿用力一握我的手,低声说:“……鹰鹰,你看!” 覃瓶儿似乎手指着某个方向,可惜我根本看不见她的手指,只得翻身坐起上下左右一通扫视,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在我正前方很远的黑暗中,一团团幽蓝色的火苗正在渐次燃起,仿佛树上的花儿一朵朵随意绽开,又仿佛一个山水大师正在黑色画布上随意乱点乱涂。火苗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起初杂乱无章,随着燃起的火团越来越多,众多火苗竟然连成了一些时断时续的淡蓝色线条。火苗摇摇晃晃,使那些淡蓝色线条看上去极具动感…… “确实是传说中的鬼火。”寄爷惊奇地说,“不过,你们不要怕,那东西说白了就是白磷在燃烧,我经常在一些坟堆中看见过。”这话倒没错,上高中化学课时,老师特别说到神秘的“鬼火”是因为人的骨头中含磷较多,在阴雨潮湿的天气转化成磷化氢气体,磷化氢燃点很低,燃烧时就是这种飘飘荡荡的蓝色火苗。 对面黑暗中的幽蓝色火苗越来越多,连成的线条越来越细腻完整,仿佛一支无形无声的画笔正在画一幅色彩淡雅的水墨画。 那“水墨画”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有高耸入云的石山,也有低矮光秃的土包,有遮天避日的参天大树,也有茕茕孑立的枯枝杂草,有深不见底的纵横沟壑,也有一马平川的水田泥地……四人一狗默不作声,静静等待着黑暗中的画师完成这幅令人期待令人震惊的“水墨画”。 我越看越震惊――这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中的地方怎么如此眼熟? 当最后一朵蓝色火苗燃起后,那幅“水墨画”象在水中微微起伏游动,而画中的地方令我、寄爷和满鸟鸟异口同声惊叫道:“侠马口?” 没错,那幅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夺目的“水墨画”,“画”的正是我无比熟悉无比亲切的侠马口村。画里正中的位置正是天脚山,天脚山半腰上居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安乐洞,天脚山顶那棵孤零零的青岗树也惟妙惟肖;天脚山前面正是我们称之为“马槽口”那条沟壑,而“马槽口”之上,排成一条直线的七个小山包也与真实环境相差无几,此时在“画”特别突兀,引人瞩目。 唯一与真实侠马口村的不同的是,“画”中没有真实环境中错落有致的吊脚楼,多了一些早已不复存在的参天大树。 “鹰鹰你看,两边好像有字……”覃瓶儿又握了一下我的手,附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看那幅令人瞠目结舌的“水墨画”,满脑子想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幅诡异的画,画中的地方为什么是侠马口村,根本没注意“画”的两边有字。此时经覃瓶儿提醒,我再一细看,果然发现“画”的两边似乎各有几个竖排的奇形怪状的文字。 我瞪大两眼,喃喃自语,“天……残……地……缺……?”这是“画”的左边那几个字。我再去看“画”的右边那几个张牙舞爪的文字,“七……星……连……珠……?” ------------ 第四十九章 我是谁 更新时间:2009-05-12 “天残地缺?七星连珠?”寄爷沉吟一番,突然提高声音问我:“你确定是‘天残地缺’‘七星连珠’这八个字?” 我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寄爷根本看不见我。除了那幅看上去很远却又很近的“水墨画”象一块宽荧幕明亮夺目外,其它范围一团漆黑,也只有水珠滴在水面上的“嘀嗒”声。这个场景完全象一场诞生初期的人工配音电影。 寄爷没点燃火把或打开手电,估计早已在混乱中丢失了。 “应该是这几个字。”我说道,“我喜欢书法,所以对汉字的发展多少有些了解,这八个字有点类似春秋战国时期的大篆写法,笔划虽然飘逸苍劲,倒不难辨认。” 寄爷又沉默了,似乎在苦苦思索。 满鸟鸟颤声问道:“安哥,你说,那到底是不是……半傀之火啊?”亏他记性超强,任何时候不忘忌口。 我暗暗撇了撇嘴,听寄爷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那只是普通的自然现象吗?六月时节,阴雨天气的晚上,经常会在坟堆中看见所谓的鬼火,普通人认为那是死人的阴魂未散,是不祥之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那……啷格在这时冒出半傀之火呢?”满鸟鸟仍不放心。 “这个……我想是这样的,那根石笋把象碓窝的大坑舂开一个大洞,引起空气对流,这里的温度逐渐升高,而这里本身又很潮湿,水分较重,所以磷化氢气体越聚越多,并逐渐燃烧起来……” “那……你说你经常在坟堆中看见半傀之火,难道对面全是坟堆?”满鸟鸟虽然胆战心惊,逻辑思维倒没紊乱,问了一个我也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想,”寄爷说,“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对面肯定是一面悬崖,崖上很可能有古代的岩墓葬或悬棺葬,那些鬼火可能是因为尸骨未完全消失才产生的……” “岩墓葬?悬棺葬?”我吃惊地接嘴问道。 “是的。虽然现在的土家人大多实行土葬,早年间却有各种丧葬方式,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岩墓葬和悬棺葬。唐人的《朝野金载》中记载悬棺葬是这样说的,‘五溪父母死,于村外搁其尸,三年而葬,亲戚宴饮歌舞,一月余日尽产为棺,于临江高山半肋凿宝以葬之,弥高者以为孝,既后而不再祭祀。’‘五溪’是指五溪蛮,是很早以前对土家人的一种称呼。‘凿宝’是指在岩壁上人工凿出存放棺材的岩窟。岩墓葬与悬棺葬类似,这两种丧葬方式土家人早已不再采用,但在硒都清江流域有很多这两种丧葬方式的遗迹……” 我没想到寄爷这条土家汉子居然晓得这么多逸闻趣事,饶有兴致地追问:“既然是悬崖,老祖宗们是怎样把棺材弄上去的?” “这个……到现在都没人说得清楚,是人类一个未解之谜。因为土家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又长期处于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所以很少有详实的文字记载,给研究历史的专家出了一个大难题。” “这么说,对面有鬼火的地方,肯定是人为凿出很多岩窟,鬼火燃起时才形成各种线条,并最终形成侠马口村这幅……画?”我继续追问。 “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寄爷说,“只不过,不晓得究竟是啥人在何时在安乐洞中凿出恁个古怪的一幅‘画’,又是么子目的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一行四人又沉默了,脑海中不断想像着古人在悬崖上凿孔埋葬老人的场景。 “嘀嗒”声中,那八个大字,那幅侠马口村的“水墨画”,在我们眼前缓缓飘动,默默无声地述说着早已落满尘埃的悠远历史…… 沉默许久,寄爷突然开口,“鹰鹰,你是不是找到了那块令牌碑?” 我一惊,才想起握在手里的令牌碑,“是的。那条巨蟒吐出来的!”我摸到寄爷的手,把令牌碑递到他手中。 “确实和令牌碑差不多,只不过体积小很多,摸上去好像有很多纹路。可惜火把和手电丢了……这么说,你我六月初六做的那个怪梦确实有深意……”寄爷停顿半晌,才开口说道。 这确实是另一个费解的问题。我们正是为这块梦中出现、现实找见的令牌碑才进入安乐洞中,从一系列事件来看,我们安乐洞之行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那么,这块令牌碑究竟起什么作用?为什么藏在安乐洞的巨蟒腹中?它与眼前这幅侠马口村的鬼火画有什么联系?与覃瓶儿又有什么联系?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想你……”手机铃声在幽静的环境中很突兀地响起来,吓得四人一狗在黑暗中蹦了起来,踩得卵石哗啦啦直响。 我大喜若狂,取出手机径直放到耳边,暗想难道是我父母见我们久不回去,特地打来电话询问? “喂?” “……”手机中吱吱啦啦乱响,并无人声回话。 “喂?哪位?”我再次大声喊道。 “……” “喂?喂?是老妈吗?” …… 我连喊几次,手机中始终是吱吱啦啦的声音。覃瓶儿摸到我的手臂,在我耳边颤抖着声音低声说:“鹰鹰……有‘半傀’!” 嗯?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冷汗瞬间就涌出来,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拿捏不稳――这么封闭的地底哪来的手机信号?而且我的手机不是早就在生漆潭那里被迫关机了吗? 没人说话,四人出气的声音越来越重。我把手机放到眼前,黑暗中感觉有水渍从手机键盘中渗出来……天,这手机真的出鬼了!! 我脚酥手软,拿着手机象捏着一枚拉燃引线的手雷。刚想扬手扔掉手机,手机小小的屏幕却突然亮了,泼墨般的浅滩上爆出一小团惨白色的光晕。 我的手象被火石烫了下,手机一下子掉在卵石堆中。满鸟鸟早已蹦进水中胡乱扑腾,我拉起覃瓶儿也想逃离浅滩,却被手机中一声熟悉的叹息钉在原地,“唉――!”声音依然幽怨哀婉,在黑沉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悠远空灵。 “唉――!你终于来了!”手机中的声音妩媚而妖异,清晰而飘渺。 我大惊失色加大惑不解,什么叫“你终于来了”?难道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阴魂早就知道我要来? 我护着覃瓶儿,强迫自己转身,盯着卵石堆中仍然亮着的手机,嘴皮翕动,“你……你……你是谁?你是人还是……鬼?”声音颤抖得象一根皮筋被谁猛弹。 “唉!你不记得我了?唉!你从来就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从来就没走进你心里……”手机里那个女声阴恻恻应道。“我……你到底是谁?”我陡地提高声音。听这口气,莫不是哪个同事在跟我开玩笑?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人在极端恐惧时,总希望找到最能巩固心理防线的理由。 “唉――!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你的心,好狠!”手机中的女声一语三叹,“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你还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我……”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此时的心情,脑子越来越乱。 “我等你两千多年了,等来的是更狠心的你……” “你……你究竟是谁?你在哪里?”等我两千多年?――见鬼! “我就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声音从手机中轻飘飘地传出来,给我一种极大的蛊惑,我机械地蹲下身子,深吸一口气,猛地瞪大眼睛,凑近翻在地上的手机。看清屏幕,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屏幕方寸之间,一张陌生女人凄楚悲戚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眼神不无哀怨地定定看着我。 ――是那个女人! ――是那个在石床上赤身裸体的年青女人!! 那女人头上是坠满银饰却非常怪异的花冠,发束顺在耳后,脸颊丰腴苍白,嘴唇乌红圆润。 “是你?” “是我!――你记起来了?”女人嘴皮牵动,似笑非笑,声音却透着惊喜。 “你……你是谁?”虽然这是我与她第二次见面,这个女人却绝对陌生,以前绝对没见过。再说,她说等我两千多年了,我怎么可能跟她有丝毫瓜葛? 女人的眼神一下暗淡了,长叹一声:“唉!你好狠心……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我甚至背叛了我的族人……你还是不愿要我……你好狠心……呜呜……”女人絮絮叨叨一番,竟然悲悲戚戚哭起来,声音柔弱委曲得令人心碎。 “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这人一辈子不怕女人娇女人笑,最怕女人哭女人闹,此时听她哭得肝肠寸断,心里早就软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意识到她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半傀”。 “认错人?哈哈哈!”女人忽地扬起脸,声音尖若裂帛,“你不知道你是谁,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承认了?” “我……我……我是谁?”听女人说得如此肯定,神情如此疯狂,我自己也搞糊涂了,我到底是谁? “你是……一个心硬如磐石的负心汉……哈哈……我早就知道……”女人两眼清泪成串而下,笑容却阴冷疹人,尖利的声音将水滴声一挤,使它们失去了往昔的清脆悠远。 “你不就是想拿回你的血魂碑么?”女人继续疯笑道,“没那么容易……” 我徒然听见“血魂碑”三个字,心里更加迷茫,“什……什么‘血魂碑’?” “哼!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手机屏幕上的女人完全象在跟我拉家常,“明明拿回去了,还在装……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你是说,巨蟒吐出来的那块令牌碑?” “什么巨蟒?什么令牌碑?你真会装佯,明明派烈龙来偷血魂碑,还假装毫无所知……我是那么好对付的么?我要困死它,即使它偷走了血魂碑也不能离开我半步……” 烈龙?那条巨蟒果然不简单!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不,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土家男人,叫满鹰鹰。我也不知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血魂碑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我进安乐洞也是为了一个朋友,她……遇到了一些我说不清的事情。我们完全是误打误撞到您家府上的,如果冒犯了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不要见怪,如果您家放我们出洞,我们一定给您家多烧点纸钱……”我此时已经完全相信撞鬼了。 “老人家?嗬嗬嗬,你叫我老人家?”女人笑得更加凄楚,“忘了忘了,你全忘了,连称呼都变了,我成了‘老人家’?你连自己的真实名字也不敢说了,哼哼……” 我悄悄捏了下覃瓶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想转身扎进水中逃离浅滩。这女人疯言疯语,愣说我是她的什么人,还说等了我两千多年,不是“半傀”也是妖精,还是赶快溜之大吉,惹毛了她老人家,再整出些吓破人胆的“日古子”出来,想走也走不脱了。 手机中的女人似乎看透我的心理,“想走?你走得掉吗?……你连我的声音也不想听了?……你不想听听为什么会在安乐洞遇到这么多磨难吗?” 最后一句话将我钉在原地。我咬咬牙,妈那个巴子,哪有活人怕死鬼的道理,有本事你咬我一口啊,我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说!”我从牙缝蹦出个字。 “……嗬嗬,这倒是你的性格。”女人嗬嗬冷笑,“你果然聪明,猜到磨芋和地牯牛是‘莫留,退’的意思,也敢钻进烈龙蜕下的皮中,我蛊惑猴头鹰把你们其中一个带到阴阳树,本意是留你们一条生路,嗬嗬,谁知道你怕蛇的毛病还没好,居然掉进生漆潭……” “等等!”我大声叫道,“那两棵树真叫‘阴阳树’?” “当然。” “为什么?” “因为……我恨你!我就是要缠着你,缠死你……” “你恨我?即使我是你的……什么人,按阴阳树的情形,也应该是我恨你才对啊?”我想起寄爷说阴阳树包含“恨妻”的意思,实在不愿对一个女半傀说我是她的“丈夫”。 “哼哼……看来你把一切都忘了!”女人转移话题,“你知道你们为什么能成功逃脱生、毒、魂、死四煞吗?那是因为……你在洞中哭了四次,不但如此……你们还唱了那些令我心碎的情歌。要知道,我那时就是被你的歌声吸引住的。你的四哭加上那些情歌,无意破了我的诅咒,加上烈龙帮忙,你们才侥幸来到这里。” 哭了四次?真的假的?我仔细回想了下:满鸟鸟跌下悬崖后一次,覃瓶儿被猴头鹰抓走后一次,花儿被夹在岩隙中一次,满鸟鸟被巨蟒缠在“碓窝”中一次――果然是四次。至于寄爷在洞中唱情歌,完全是为了驱逐三个年青人心中的恐惧,没想到居然成为破煞的关键……天意天意!! “那……”我心中其实还有很多疑问,不过想起来被满鸟鸟性骚扰那件事最刻骨铭心,见那女人呆在手机中并不出来,语气也逐渐温婉,我一屁股坐下来问道,“为什么我看见的是石头裸女,而寄爷看见的却是不同的东西?” “哈哈哈……你不是最喜欢做那件事吗?”女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来找我时还会不会被我吸引……果然,你的本质一点没变,还是喜欢……喜欢……”女人说不下去了。 鬼也怕羞?千古奇闻!! 覃瓶儿的手轻轻颤抖,似乎开始忸忸怩怩起来。不用看,她的脸肯定红到了脖子根。 黑暗中一只大手牵着我的手到地上一摸,我摸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却闷声不响,情知满鸟鸟被寄爷拖上浅滩后吓晕了。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白胡子老汉,“卡门中的白胡子老汉也是你安排的?” “什么白胡子老汉?”女人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全然不知这件事情。 “……”我语塞了,我没看见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根本无法形容。“那些‘煞’都是你布置的?阿可俾的坟墓是怎么回事?还有天脚山上的云妖以及你在石床上和那男的……” “……看得见的不一定是事实,看不见的不一定不存在……这是我当年就对你说过的。” 听女人话中的意思,难道我们所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这倒与我心中的猜测差不多。 寄爷轻轻捅捅我,把我的手拖向那幅鬼火组成的“水墨画”。我明白他的心思,开口问手机中的女人:“那幅鬼火画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侠马口村?” “侠马口?有意思有意思……这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女人自言自语道,“你说的侠马口,本身就是一个早就存在的风水局,我把它取名为‘天残地缺’‘七星连珠’。‘天残地缺’指的是地底的情形,安乐洞只是‘残缺’小小的典型,‘七星连珠’是指你口中的侠马口村附近的七座山包连成一线,是整个风水局中最厉害的局眼。当然,安乐洞是我请人布置的,你看见的有鬼火那片悬崖上的岩窟,也是我派族人凿的,埋的是你的族人……” 原来如此。“……血魂碑是什么东西?”我沉默半晌,换了个话题。 “你忘了?血魂碑是你送给我的唯一东西!”女人听我问起这个问题,声音徒然变得忿恨无比,“你派烈龙来偷不说,自己亲自跑来抢了?哼哼……” 我急了,女人口中的“我”到底是谁?怎么会跟这个女人有如此复杂的感情纠葛?难道世上真有所谓“人死转世”、“阴魂不散”之事?果真如此,我早已跟那个“我”脱五服六代了,怎么还被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成“你”呢? 我还想再问,女人截口说道:“你抢走血魂碑又怎样?你解不开诗锁,你会永远要留在这里陪我……” ------------ 第五十章 诗锁 更新时间:2009-05-13 女人忽然住口,阴恻恻冷笑一阵,恨声说道:“……你果然聪明,想套出我的话。我以前就是被你的花言巧语骗得一无所有,连命都给你了……你好狠!” “啊――!”女人似哭似哭似笑非笑尖嚎一声,手机屏幕突然熄灭,周围又变得漆黑如墨。清脆的水滴声被女人的尖嚎撞得七零八落,含含浑浑,“啊――啊――”的回音久久缠绵不绝…… 我摒住呼吸,呆坐不动,眼睛望着手机的方向,内心震骇,默然无语。 我看不见寄爷和覃瓶儿的情形。不过,从他们细弱的鼻息得知,他们一定也是紧抿着嘴,不敢打破这片刻的宁静。覃瓶儿更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轻轻颤抖着,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那女人是传说中的“半傀”,我跟她说了半天话也不是在拉家常“摆龙门阵”。我一摸瘫在地上的满鸟鸟,发现只有这伙计气息如粗重,昏睡不醒,浑然不觉。我很奇怪,换在平时出现这种局面,花儿早就惊天动地吠叫起来了,为何这段时间它一直很安静?据说狗牙是克制普通“半傀”的武器,果真如此,那女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半傀”,否则花儿绝不会如此偃旗息鼓,无所作为。 女人的“啊”声终于彻底消失,水滴声重新恢复清脆悠远。 “汪~”过了很久,花儿的叫声打破了幽静,也将我们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此时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全身酥软,强撑着的意志从身体各个部分渐渐消失――我从来未想过这辈子能跟传说中的鬼魂对上话,而且是一个滞留两千多年的阴魂,这事如果不是我自身体验,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会有这么离奇的遭遇。事情变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应该说,我此色的角色还没完全转变过来,脑海里一直在思索我究竟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联,究竟是怎么对她背信弃义,才让她如此对我既爱又恨?听她的口气,我从巨蟒口中得到的血魂碑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有可能就是定情信物。可是,“我”什么要负心于她?她为什么说连命都给了“我”? 我忽然想起,女人承认阴阳树是用于诅咒某个人,而这个人据寄爷当时讲是我们土家族的祖先廪君,难道女人口中的“你”就是他老人家?难道我跟他老人家长得相像?当时石床上那个男的是不是他老人家呢?……这事情真够诡异的,可惜女人走了,不然可以详细问问。 覃瓶儿紧紧偎在我身边,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珍惜眼前的、珍惜最真实的才是最重要的。况且,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所谓的血魂碑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它既然出现在有爷爷的梦中,按违心的说法,我也完成了爷爷在“那边”交给我的任务。还有,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也消失了,对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有一个完美的交待,这趟安乐洞之行应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我此时最想看到的是那被我漫不经心挥霍掉的阳光。可是,怎样才能再次见到我亲爱的太阳呢?老呆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不是办法。 我忽然想起女人说的“诗锁”,她那句满怀幽怨的话仍在我耳边清晰回响,“你解不开诗锁,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我……”这句话蕴含的深意非常值得琢磨,那女人似乎给我们故意留下了一条线索,这条线索极有可能就是我们逃出生天的关键。 不过,“诗锁”是什么?诗做的锁吗?诗是什么?锁在哪里? 我的历史知识储备非常匮乏,按女人说的“两千多年”推断,再加上传说我们土家族是巴人后裔,而巴子国被秦国所灭,所以那时极有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而我对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历史人物倒是很熟悉,那就是屈原,原因无它,我的农历生日正是五月初五,也就是屈原跳进汨罗江那一天。春秋战国时代的诗歌对我来说,最熟悉的就是屈大夫的《离骚》,从历史角度分析,女人说的“诗锁”有一定理论依据,而且她当时说得那么肯定,应该确实存在一把这么古怪的“锁”! 问题是,这个所谓的“诗锁”究竟在哪里?如果要打开“锁”,首先必须找到“诗”,要找到“诗”,又必须先找到构成“诗”的文字,可是,文字在哪里? 我思索半天,终于想到,在这个黑漆漆地方,唯一吸引眼球的也只有对面悬崖上的鬼火画了,所谓的“诗”极有可能就藏在那幅画中。这样想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女人既然对“我”没有完全恩断义绝,我们又闯过了生煞、毒煞、魂煞和死煞,前面应该再没有其它机关或凶险之地,所以,对面悬崖上的鬼火画也许是我们这趟安乐洞之行最后一个难题。 覃瓶儿与我心有灵犀,知道我正在苦苦思索,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时捏一下以示鼓励,并不出言打扰我。满鸟鸟还在昏睡,寄爷隐在黑暗中不知在想什么,只有花儿扬眉吐气时而低呜两声。 那幅悬崖上的鬼火画还在缓缓飘动,幽蓝色的火苗仍然明亮如昔,那八个大字也仍然飘逸苍劲。 我瞪着两眼,死盯着那幅画。我的眼光从画的上面一直扫到画底,又从画底回到画顶,没看见哪里有半个文字,连象形的都没有。我突然想起古人写字是从左到右竖着写,又从左到右来回扫了三遍,依然没发现任何文字,更不用说找到那所谓的“诗”。我看见的只有一团团鬼火连成的线条,以及由线条组成的侠马口村的地形地貌。 所谓的“诗”会不会就是“天残地缺,七星连珠”这八个字呢?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了,那女人已经明确告诉我这八个字是她为侠马口村这个天然风水局取的名字,按道理说所谓的“诗”也绝不会如此一目了然摆在那里,同时也不符合“诗”的格式和韵律。 我想我的思维是不是太狭窄了,是不是应该跳出这个束缚,再想想其它的?那女人不是已经肯定我对初进安乐洞的警示分析是正确的吗?“莫留,退”,那么,“诗”会不会藏在我们遇到的事或物中呢? 我把进安乐洞后的点点滴滴仔细回忆了一遍,东拼西凑玩了好半天文字游戏,也没得出一首符合格式和韵律的诗来。绞尽脑汁也没找到丝毫头绪,我望着那幅鬼火画的眼神就渐渐模糊了…… 噫?我忽然大惊,转而欣喜若狂。没想到我眼神变迷茫之后,却有了惊人发现――那幅细腻的鬼火画中确实有字,而且似乎很多。那是什么?三维立体画?――对,三维立体画,正是现在非常流行的三维立体画。 就这么一激动,眼神收敛,那鬼火画中的文字又消失了。 覃瓶儿感觉我浑身颤抖,附在我耳边说:“怎么?有发现?”我兴奋地点点头,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低声对她说:“从现在起,我念的每个字你都要牢记在心里,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再见到可爱的太阳……” 覃瓶儿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表示明白。 我尝试着将两眼眼光散开,原来清晰明了的鬼火画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那藏在画中的文字却清晰地凸显出来。 我小心翼翼念道:“如花是杯弓蛇巧笑倩……” 我眼光忽聚忽散,努力好几次才将这段文不象文诗不象诗的文字念完,每个字我都牢牢刻在心里,虽然并没得出象“诗”的东西,但我已百分之百肯定,所谓的“诗”肯定藏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中。 组成“诗”的文字虽然找到,可是这段话怎么念都不通顺,我反复默念了四五遍,感觉这些文字似乎意犹未尽,字与字连起来,有的像成语,有的像“离骚体”的诗句,有的像土家谚语,但都似乎残缺不堪,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噫?我脑海忽然灵光一闪,兴冲冲问寄爷:“寄爷,土家族‘攒言子’的习俗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有了?” “听那些道师先生说,土家族最早的长篇叙事诗《梯码神歌》中就有很多‘攒言子’的歌词,现在的道师先生唱孝歌时也用到‘攒言子’。比如我就记得一首是这样的:歌师唱歌真不简,字字句句坚持原,只有愚下缺少见,得罪三方众位先,只有愚下文化浅,未曾读过无字天。每句末尾省略的字分别是单、则、识、生、显和书。这种形式也叫‘明七暗八’或‘吊脚楼’……啷格?难道你刚才念的话也用到了‘攒言子’的方式?” 我没回答的寄爷的话,稍作思索,口齿清晰地念出一首诗:“玉影兮蹈亦,解衫兮难寻,血溃兮乃擒,魂飞兮克城。”诗刚一念完,一声熟悉的女人叹息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听见叹息,我心头一片雪亮,没错,这就是那首解“锁”的诗。 隐在黑暗中的女人似乎在等待我解“锁”,幽幽一叹后又陷入沉默。我欣喜若狂的同时,非常惊叹那女人在两千多前就会运用三维画的原理,在鬼火画中藏了一段文字,并利用土家族‘攒言子’的形式,在这段文字中隐藏了这么一首诗。不过,我细一琢磨诗中的含义,心中大惊――这不是一首表现男欢女爱的淫诗吗?大体意思好像是:你的“玉影”在我眼前跳舞,我脱掉衣服后却找不到你了,血脉贲张的时候才把你捉住,魂飞魄散中终于攻克了你的“城堡”…… 我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想起这首诗中的意境很符合那个时代的风格。 这么一想,我更有信心了,诗都有了,我还解不开那所谓的“锁”吗? 可是,我还真不知“锁”在哪里,开锁的钥匙又是这样一首诗,那“锁”是什么?“锁”在何处?开动脑筋,想。我暗暗发誓,凭我满鹰鹰这么灵光的脑壳,怎么也得把“锁”找到,我就偏不信你的邪! 我此时已经彻底不去想那女人的“鬼”话了。有“攒言子”成诗这个先例,我推断女人肯定使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招数,借用我们土家族的习俗或特点,安排了一把无形的锁和特定的解锁方式。 “钥匙是首诗,钥匙是首诗……”我在心中反复念叨,脑子翻江倒海,思维势不可挡,“诗又是由文字构成的……” 文字?啊哈,有眉目了,我心里赞叹这招简直用绝了――我们土家族不是没有自己的文字吗?那女人为何要用这样一首淫诗来做钥匙?这不是一道很明显的“反其道而行之”的诡计吗? 明白了“锁”的关键,我心情大好,麻着胆子在覃瓶儿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摸到满鸟鸟狠狠扇了他几耳光,将他打醒过来。我心里暗想,伙计,你不要怪我手重,与你把我的嘴皮唆麻那件事相比,这简直就是毛头娃娃的虫虫儿――小儿科(蝌)! 满鸟鸟被我打醒,懵然无知,杀猪般叫起来,“哪个打我?哪个打我?”敢情他还以为是鬼在打他。 “是我。借你的破嘴一用。”我赶紧宽他的心,他再晕过去就麻烦了。 “不借!”满鸟鸟显然还在生气,“你不是说过宁愿世有……也不愿看见我这张破嘴么?” “两条路供你选择。”我嘻嘻笑道,“其一,你把嘴借给我,我们出去。其二,你可以不借,你永远呆在这个地方陪那女人。你选择几?快答,一二……” 不等我数到“三”,满鸟鸟飞快接嘴道:“选一。可是……啷格借?” “很简单,你只要把我马上告诉你的几个字大声吼出来就行。一个字一个字地吼,直到我听到有反应为止。” “原来是这么个借法。你说!” 我先把那首诗念给他听了一遍,然后告诉他先吼第一个字。 “玉!”满鸟鸟大声喊道,声音不是特别洪亮,而且有些沙哑,我侧耳细听,除了水滴声,没有任何异响。“再来,声音再大一点。” “玉!”满鸟鸟清了清嗓子,再次吼道,声音果然中气十足。 嗯?周围怎么还没反应?难道是我想错了?“再来,声音还大一点。”我继续鼓励他。 “玉!” “声音低一点。” “玉!” “再高一点。” “玉!” …… 满鸟鸟反反复复吼了六次,到第七次的时候,不远的地方“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我大喜,摸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伙计,就照这个音量把剩余的几个字吼出来。” “影……兮……蹈……亦……”满鸟鸟每吼一个字,就是一声巨响。 当最后一个字被满鸟鸟吼出来后,我数清巨响总共是二十次。我在黑暗中全神贯注,等待那道生命之门打开。等了半天,却无仍何动静,周围仍是一团漆黑。 我心里惴惴不安,难道我高估了自己的智力而小看了那女人的诡计? 又等半天,仍无动静。我颓然坐向浅滩,却硬生生刹身子,象根弹簧立身站稳,象个小屁孩般欢呼雀跃,“水涨起来了……水涨起来了!” 寄爷他们听我大喊大叫,起初不明所以,不过他们的脑壳里肯定不是黄泥巴,很快就明白了水涨起来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天然的的梯子吗? 我也明白了那二十声巨响意味着什么,极有可能是那女人布置的巨石受声音的震动掉进水里,堵住水流的同时,开启了另一扇门户,而这扇门户,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求之若渴的逃命之门。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不想多费脑筋去探个究竟了。 水越涨越高,四人一狗相互拉扯着,十条腿猛踩,始终保持浮在水面,我们很快就看不见那幅鬼火画了,也许是被水淹没了吧。 我此时虽然踩水踩得两腿酸软,却不敢丝毫停歇,心里直盼快点找到一个可以落脚并能呼吸的地方好生喘上一口气。只要远离地底一分,就能接近地表一分,安全也就增加一分。看那水的情形,绝不会象那条阴河那样,不上反下。 满鸟鸟的牛力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在水中承担了主要踩水的任务,虽然姿势免不了就是唯一会的“狗刨”,却帮了我们大忙,借助水的自然上升,控制四人一狗始终没呛水。 “快看,脑壳顶顶是么子?”满鸟鸟忽然惊喜地叫道。 我抬头一看,哇,头顶是一个昏黄的不规则窟窿。窟窿虽不大,但依稀能看见天上一道迷人的彩霞…… 我们大喜过望,更加奋力踩水。踩了半天,突然发现那窟窿还是那么大,我们才意识到那水不知何时已经不再上涨了。 借着昏暗的天光,我发现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块凸起的石头,连忙招呼几个游过去一看――天,石头背后就是岸。我们更加欣喜若狂,奋力爬到岸上,不敢停留,借助窟窿中犬牙交错的石头,鱼贯而上。 等我艰难地爬出窟窿,眼睛闭了半天才缓缓睁开。放眼一望,一轮红日正从天脚山背后冉冉升起,而我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正是被当地称为“莲树栳”那个山包,这个山包,是侠马口村连成一条直线的七个小山包最中间那个。 我从寄爷手中抢过血魂碑,稍稍挡住刺眼的阳光,瘫在地上呵呵傻笑一阵,诗兴大发,“太阳啊我的亲娘,再次见你哭一场。天脚山呐顶着你,活像一根棒棒糖……” (上卷.七星连珠完) ------------ 中卷 .土司皇城 ------------ 第一章 血魂碑 更新时间:2009-05-14 回到家中,我的父母亲果然已经急得双脚直跳,正和文书老汉吵吵嚷嚷准备进安乐洞找我们,冷不丁看见四人一狗象拖棍讨米的叫花子回来,又是惊喜又是诧异。文书老汉看着狼狈不堪的四人,“破潲缸”开始发威,“吔?进洞两天两夜,啷格搞成这副样儿?” 我一屁股塌在椅子上,对我妈说:“妈,您家先给我们搞点饭吃,其它的事等下再说……”我妈醒悟过来,急匆匆跑到灶屋忙碌起来。四人趁这个空当,强打精神洗嗽干净,换了衣服,收拾利索。接下来,自然是酣畅淋漓的“酒肉穿肠过”,不必多说。 身子暖了,肚儿鼓了,我才感觉自己简直二世为人。 文书老汉三杯“马尿”下肚,早已急不可耐,向寄爷追问我们在洞中的情形。我见寄爷神情困顿,对文书老汉和满鸟鸟说:“这样,我委派鸟叔做新闻发言人,让他跟您家详细‘摆’行不?……反正他在洞中睡的瞌睡比我们多,精力旺盛,和您家又对胃口。鸟叔,你可得听领导的话,充分发挥你的特长和主观能动性,务必完成这件光荣的任务!……我们几个先去补下瞌睡再说。” 满鸟鸟脑壳再呆,也听出了我话中的含义,狠狠瞪我一眼,扭头边和他老汉举着酒杯对酌,边认真履行新闻发言人的职责去了…… “*”其它三人赶紧扯呼,各自进房补瞌睡。 我眼皮酸涩,脑壳发闷,本以为一挨枕头就会呼噜震天,哪晓得躺在床上像杀猪烫*般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干脆拿出千辛万苦得来的血魂碑细细查看。 直到此时,我才有时间和精力看清这块在梦中出现又在安乐洞中得到的血魂碑。 血魂碑长约八寸,宽约五寸,厚约一寸,尺寸比例和当地常见的令牌碑的确很相似,通体黢黑,泛着柔和而清冷的光辉;顶端是令牌碑特有的弧形,整个碑形看上去就像体育场环形跑道的一半。 血魂碑的材质很奇怪,说它是黑玉吧,摸上去又没有玉的温和圆润,说它是石头吧,拿在手里又不重,说它是某种金属吧,放在床沿一敲,又听不见金银铜铁那种特有的铿锵声……总之就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物质。碑体已被冲涮干净,没有任何气味。 血魂碑的表面很平顺光滑,用手一摸,能清晰感觉到细密的纹路。 我举着血魂碑放在亮瓦透进来的光线中仔细一看,发现血魂碑两面都有细腻而精巧的图案,而且图案一面是阳刻一面是阴刻。按传统令牌碑所錾文字的规则,阴刻一面应该是正面,与此对应,阳刻一面自然是背面。 正面的图案是七八个刻画粗糙的人站在一个线条细腻、轮廓分明的男人后面,望着男人将一支支剑一样的东西扬手掷进一个稍远的似乎是石孔的地方,石孔中露出五六支剑柄,孔口一支呈正在飞翔的姿势,眼看就将准确地插入石孔中。男人体形高大威猛,脸只露出侧面,看神情似乎有一种兴高采烈、暗自得意的韵味。石孔外地面上,横七竖八散落着一大堆类似的剑支,与之匹配的,正是男人背后那群人捶胸顿足的神态。 看这图案中的情景,我暗道这群人莫非在玩“投壶掷射”的游戏? 这幅图案不知何人所为,但可以明显看出刻图之人有意突出那男人的形象,不但将那男人身体各部分线条勾勒得细腻精巧,甚至将男人的面部表情和行为举止也刻画得惟妙惟肖,夸张而传神。与此相反,男人背后作为配角的那群人,身体线条就粗糙随意多了,或粗或细,或长或短;轮廓也仅是形似,有一两个人甚至只是一个人形符号,五条短线支着一圆圈,所以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性别是男是女。 而背面的阳刻图案更加古怪。一条波浪翻滚的河中,正面图案中那高大威猛的男人昂天立在河中一条似船非船、似筏似筏、似岛非岛的长方形物体上,似乎在哈哈大笑。长方形物体周围的河中,也有七八个轮廓模糊的人半截身子沉入水中,抓脚舞手,似乎在挣扎呼救……与正面图案相似,那高大威猛的男人线条同样细腻精巧,表情丰富而夸张。 两幅图案都靠近碑体弧形一端,而幅面只占碑面的一半左右。尽管那男人的体形、举止、表情都很细腻传神,但两幅图案中都没有男人完整的正面脸孔,所以我根本无法形容男人的具体相貌,只能意会到他丰富的面部表情。 我回想起那诡异的女人将此碑称为“血魂碑”,原以为会在碑面上找到“血魂碑”这三个字,哪晓得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根本没发现任何字迹,连象形的都没有,倒是意外地在碑体弧形顶端看见两个嵌进碑体的长方形凹孔,凹孔早已空空如也,似乎用来安放什么东西。 除两幅莫名其妙的图案和两个凹孔之外,我在碑体上没发现任何其它东西。 我暗自诧异,当初寄爷决定进安乐洞寻找的令牌碑,难道就是眼前这块其貌不扬的玩意儿? 当初我因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找到号称“高人”的寄爷,意外得知寄爷也在六月初六做了一个“鬼压床”的怪梦,而寄爷这位“高人”经过绞尽脑汁一番思索,得出需要进安乐洞寻找梦中那块令牌碑的结论。当时我就觉得这事儿不可理喻,脑子正常的人,哪会花时间花精力去寻找“梦”中出现的东西?无奈我当时的想法只想弄清覃瓶儿背上为什么有幅绿毛图、为什么我额头上的“土”字会跟她扯上关系。当然,我当时最大的希望就是想办法弄掉那幅绿毛图,觉得像覃瓶儿这样一个千姣百媚的姑娘,身上长有一幅神秘莫测的绿毛图,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就像一块温润的宝玉上出现一个醒目的瑕疵那样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我才头脑发热,心一横,毅然决然跟着寄爷进了安乐洞。而后来的遭遇证明六月初六那个“鬼压床”怪梦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梦”。不仅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侧面证明绿毛图是寻找令牌碑的线索,而且在我们遭遇重重磨难后,果然找到了梦中出现的令牌碑,而且是从梦中出现过的巨蟒口中找到的。——当然,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块令牌碑叫“血魂碑”。 而“血魂碑”这个名字,我还是从那等“我”两千多年的“阴魂”口中得知的。 我到此时仍不敢相信,我居然和一个传说中的“阴魂”进行了一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对话。如果“鬼话”也值得相信,那女人的意思无疑认为我是欺骗和伤害她感情的人,是夺去她一切甚至生命的人,是她爱之切切却又恨之入骨的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忽然想起进洞之前文书老汉说的“廪君”。到目前为止,那个怪梦中除了我去逝的爷爷,巨蟒、黄衣少女、令牌碑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唯有“白虎”这一事物没找到任何现实依据,而“白虎”是传说中土家族祖先廪君巴务相死后的化身。当初正是因为文书老汉扇阴风、点鬼火,硬将那个怪梦上纲上线到唯心的高度,认为寻找那块梦中的令牌碑一定是土家族祖先巴务相老大人留给我和寄爷的“遗愿”,必须完成,我才怀着私心将信将疑冒然进了安乐洞。 后来在阴阳树那里,寄爷说“阴阳树”的来历,是因为廪君巴务相老大人生前和某个女人有理不清剪不断的感情纠葛。当时寄爷的猜测是廪君利用阴阳树暗含“恨妻”的意思,而后来我与那女“阴魂”对话时,女“阴魂”也承认了阴阳树的寓意,不过阴阳树是她对廪君的诅咒。不管谁对谁诅咒,总之阴阳树确实跟廪君有关。再按时间计算,两千多年前,正是东周到西汉这一段时期,而当时的巴子国正是介于这一时段,而当时的廪君也正是处于这一时期。 这样看来,和那女“阴魂”有感情纠葛的男人应该就是廪君老大人。 但是,女“阴魂”为什么说我是她等了两千多年的人呢?为什么说我是欺骗她感情、夺去她一切甚至生命的人呢?为什么说“血魂碑”是我送给她的唯一东西呢?难道我这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居然是廪君巴务相那老人家魂灵的转世?果真如此,那个石床上和我长得极像的男人应该就是廪君没错!——天,这事儿……真够玄的! 那么,血魂碑上两幅图案中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廪君呢? 我忽然想起清和大师给覃瓶儿说的那四句偈语,“人是故人,故人非人,若为故人,必为人故”,难道偈语中的“故人”并不是说我是覃瓶儿的故人,而是指那两千多年的女人是我的故人?或者,土家族祖先廪君是覃瓶儿的故人?这样一来,偈语前两句就很好解释了。无论廪君还是那女人,当然不是活生生的人,“故人非人”这一句就非常切合实际。 当然,猜测廪君是覃瓶儿的“故人”,还有另一个原因。如果当初石床上那个男人确实是廪君的话,他额头上那个我没看清的文字,似乎印证了“土”字之谜。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那男人额头上的文字绝不是“土”字,这又与我的猜测有矛盾,而且,那女“阴魂”自始至终并没有提到别的女人,只反反复复说“我”欺骗了她,难道我的老祖宗廪君老大人也不能免俗,犯了生活作风错误?移情别恋?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的红旗却蒙在鼓里? ——这事,可能不像我想的那样简单! 我拿着血魂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六月初六那个梦境、安乐洞中各种夺人魂魄的“煞”、覃瓶儿和神秘的清和大师、两千多年前的陌生女人、奇绝诡异的鬼火画、侠马口村天然的“天残地缺,七星连珠”风水局……在我脑海不断交替翻滚闪现,搅得我口干舌燥,内心燥热,手脚冰冷,太阳穴隐隐作痛。 而我,依然没有理出任何头绪,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更没弄清这块“血魂碑”究竟是什么来历,究竟有什么作用。而更迷糊的是它与我、它与覃瓶儿、我与覃瓶儿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一切都是那个“鬼压床”怪梦引起的,如果我现在安然入睡,会不会再做一个类似的梦呢?单从事件本身来讲,我已经完成了爷爷在那边交给我的任务,现在已经到了柳暗花不明的境地,说不定,我爷爷会在梦中再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 打定主意,我摒声静气,排除杂念,默念着“心静自然凉”,紧闭双眼“找”梦做…… 这招果然有效。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房中光线稍暗,看情形已到傍晚。 神智迷糊间,我居然没忘记仔细回忆是不是做过什么怪梦,想了半天,脑海竟然一片空白,伸手一摸,却发现放在枕头边的血魂碑不见了! 我一下子吓清醒了,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在枕头下被窝中一阵乱摸,眼光在房中一阵睃巡,仍然没发现血魂碑的踪迹。 我跳到地上,鞋子也顾不得穿了,赤着脚腾腾跑出屋外,骇然看见寄爷坐在竹林中一把躺椅上,拿着血魂碑翻来覆去查看,周围挤了一大堆脑袋,覃瓶儿、文书老汉、花儿…… 我舒了口气,同时很纳闷,满鸟鸟这厮怎么不见人影?走到竹林一看,骇然发现满鸟鸟斜靠在我家那颗鸡血李树桠上,睡得憨态可掬,那张我见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大嘴张得惊天动地,呼出的酒气吹沙走石。一只苍蝇不知死活,欣欣然想钻进那个“苕洞”,却被酒气吹得晕头转向,惊慌失措好一阵,才逃出那块方圆一米的是非之地。 我捂住鼻子,顺手摘下一颗没有成熟的鸡血李,塞进满鸟鸟口中。感观上的刺激稍稍减弱,我才拖一把竹躺椅舒舒服服坐了下来。 “你醒了?”寄爷咧嘴一笑说,“我进屋拿血魂碑时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打扰你。刚才文书老汉已经把我知道的都掏空了。”我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这一觉……睡得真舒服,我感觉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瓶儿,你睡得还好吧?” “嗯,很好!我也很久没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覃瓶儿答道。 “那个……你背上那玩意儿真的消失了吗?” “是的。你……不是明知故问吗?”覃瓶儿脸红红的,扑闪着眼睛,噙着一丝微笑,嗔怪地看着我。我心里一咯噔,难道她早就知道我摸过她的背了?——肯定又是满鸟鸟那“苕洞”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这新闻发言人当得……确实尽职尽责! 我见覃瓶儿满脸神采奕奕,似笑非笑,想起在安乐洞中差点攻破她的“城池”,找到诗锁的“诗”时,还摸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脸上开始发烧,心里发虚,赶紧避开她的眼光,扭头问寄爷,“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我刚才和文书老汉讨论过了,这块血魂碑应该是传说中的土家族祖先廪君他老人家的东西,碑上的男人应该是他老人家本人。” “哦?”这么说,与我猜测的一致。 “碑上的两幅图案正是描述他老人家是如何当上首领的……” “怎么说?”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原来那两幅图案的来历还有这么一说。 “这也是我从老班子那里听来的。”文书老汉表功一般飞快接嘴说,“据说,武落钟离山——也就是现在的湖北长阳假山,有赤、黑二穴,廪君巴务相就出生在赤穴。当时我们土家人还被称为‘巴郡南郡蛮’,本来有五姓,分别是巴氏、樊氏、覃氏、相氏、郑氏。巴氏之子,也就是巴务相那老人家出生于赤穴,而其余四姓之子生于黑穴。当时因为部落没首领,所以那时的土家人就想出两个办法,来推选首领。第一个办法就是让五姓之子将宝剑掷向一个岩孔,哪个掷进得多就推选当首领,其它四姓之子都没掷进,只有巴务相他老人家每次都掷进了。其它四姓之子可能不服气,因此想出第二个办法,就是各自造一艘土船,如果哪个的土船能浮在水面的话就选他当首领,结果也只有巴务相老人家的土船能浮在河面上。所以,当时的土家人就推选他老人家当了首领……这块碑上的两幅图案,就是记载的这两件事。所以,我才和你寄爷断定这块血魂碑是他老人家的东西……” “单凭这两幅图案还不足以判断血魂碑是廪君的东西吧?说不定是后人为廪君镌刻的类似功德碑的东西呢?”经过充足的睡眠,我的逻辑思维变得有条理起来。 “当然,”寄爷说,“判断血魂碑是不是他老人家的东西,还有其它的佐证,其一是安乐洞那个……啷格说呢,女‘半傀’?……亲自说这是‘你’送给她的东西,听话音,你可能跟廪君他老人家有很深的渊源。其二就是这两个扁形凹孔。如果这两个凹孔仅仅是用来固定或安放血魂碑的,它们应该出现在碑体底部而不是顶部,所以我们才猜测这两个凹孔中原来应该有么子东西才对,这两件东西可能廪君并没送给那女人……” “我也这样想过。问题是,这两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们又到哪里去了?”我打断寄爷说。 ------------ 第二章 诗中的秘密 更新时间:2009-05-15 寄爷苦笑着说:“我也不晓得这两样东西是么子,更不清楚它们到哪里去了。或许,这两样东西是解开一连串谜团的关键,也是解开血魂碑隐藏的秘密的关键……” “废话。”我在心里悻悻嘀咕,从寄爷手中抢过血魂碑,伸出手指到两个凹孔中一阵摸索,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两个扁形凹孔到底适合安放什么东西。再瞪大眼睛顺着碑侧好一番细瞄,也没发现有任何哪怕非常细小的缝隙——也就是说,血魂碑完全是实心的,不可能是由两半合二为一,碑体内部自然也不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 寄爷见我目光痴迷,神情萎顿,安慰我说:“血魂碑是不是廪君他老人家的东西,以及这两个凹孔到底是搞么子用的,我们先不用去管它,现在你就是想破脑壳,也不可能马上说得一清二楚,无意义的猜测只能更加让你劳神费力……” 想想确实如此。尽管血魂碑赤裸裸在我眼前,但它背后隐藏的秘密根本无法用常规的推理去解开,不但因为它的面世不能按常理去解释,还因为它背后的秘密与我们有几千年的时空距离,想要彻底弄清它的来历,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我长叹一口气,怏怏地说:“我也知道光坐在这里猜测没用,但是……这件事情难道就到此为止了?按你们的想法,我们找到血魂碑就完成了先人交给我们的任务?瓶儿的事情也到此终结了?” 沉默半晌,寄爷说:“你认为呢?” 我没想到寄爷会把皮球踢回来,一时语塞,瞠目结舌盯着寄爷的眼睛,暗道您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连你这个“高人”都不晓得怎么办,我认为?我认为个铲铲! “……恐怕不是鹰崽崽你想的恁个简单哟!”文书老汉喝了一口浓茶,从寄爷荷包掏出草烟口袋,卷了一只“爆破筒”塞在嘴里,点燃吧嗒两口,磕掉烟灰,意味深长地说。 两杠烟枪同时发威,熏得覃瓶儿赶紧换了个位置,坐到我旁边,远离了烟雾缭绕的范围。我也捏紧鼻子,皱眉侧头问文书老汉:“您家又有什么高论?” 文书老汉难得谦虚了一把,掩饰着吐出一口浓烟,嗫嚅着说:“我老人家哪里有么子高论?我只是感觉事情不会恁个简单而已。” “听你家的意思,老祖先还有其它任务交给我们?这件事情还不算完?”我对文书老汉的态度一直有一种抵触情绪。这老家伙最善于点火,却总是把灭火的任务交给别人……嘁! 寄爷听我的语气不大对头,剜我一眼,说:“……事情肯定没完嘛!”响鼓不用重锤敲,我听出了寄爷话中的含义,明白他在提示我对文书老汉这个老辈子态度不大友好。回头想想,当初进安乐洞之前,我不也曾经埋怨文书老汉把所有事情生拉硬套往祖先身上扯吗?而事实上呢,我们就真的在安乐洞中找到一块令牌碑,还真不能说那他番上纲上线的理论是信口开河。 我讪笑着递给文书老汉一支烟,讨好他说:“您家莫跟我这个还有奶腥臭的娃娃儿生气,把您家气出个三长两短,鸟叔还不找我扯天皮啊?他那‘格老二’我背不起……”(格老二:拳头) 文书老汉沉着脸,挥手挡开我的手,说:“这烟不倒瘾。……你这些娃娃儿是不晓得廪君老大人在老班子心目中的地位,也根本不理解我们土家族的宗教信仰,平时只晓得信口打哇哇,对土家族的历史也漠不关心……” 我气闷得不行,他之前说的理论有封建迷信的嫌疑,怎么此时倒变成我不关心土家历史的罪证了?这一钉耙打得……我有点晕头转向。 “我们不晓得,您家就讲讲嘛,我早说过您家是土家族的一本活书嘛!”气闷归气闷,我还真不敢再得罪他老人家,仍然很殷勤地说。只是那语气,怎么也拿捏不准,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文书老汉根本不理我话中的别样味道,边吧嗒着草烟边语重心长地说:“廪君他老人家仙去之后,魂魄化为白虎,世世代代保佑着土家人繁衍生息。‘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廪’的意思就是粮仓,那时节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所以才尊称他老人家为‘廪君’。你可以想像得到,我们土家先辈在长期的茹毛饮血时期,日子过得有多么艰苦,拥有一个英明的部落首领是多么重要的事,他们为土家人的繁衍生息起着多么重大的作用……” 我急了,眼见文书老汉的话如放野火一般,很快将成燎原之势,再扯下去说不定会扯出“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你满鹰鹰”之类的话来,于是赶紧打断他老人家,说:“那……那他老人家曾经跟哪个女人有感情纠葛吗?”这个问题才是我最关心和感兴趣的话题,其它的,先放一边再说吧。听文书老汉和寄爷一口一个“他老人家”,显得十分恭敬和崇拜,我倒也不敢大大咧咧直呼老祖宗的名讳。 “放屁!他老人家啷格会跟一个女人有感情纠葛?你以为都像你们现在这些年青人……脑壳里就是情啊爱的……”文书老汉眉毛胡子一炸,瞪圆两眼怒声训斥我说。 “那……那安乐洞中那个女‘半傀’怎么回事儿?”我不甘示弱的说。同时心里恶狠狠地想,说我就说我罢了,一棍子打倒一大片,连覃瓶儿也连带在内,人家好歹也是远方来的客人,胡子拉茬一大把年纪,说话怎么也不看方向?再说,人吃五谷杂粮,萌生七情六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动物都有“跑伴”的本能呢,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呢?你崇拜祖先没错,可是也有点……过头了吧? 心里有火,脸色就不大好看,说话的音量自然也提高不少,个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文书老汉呆了呆,抬头看一眼仍在树上酣睡的满鸟鸟,嘴张了张,无言以对,低头闷头抽烟。我扭头鄙夷地撇撇嘴,心里冷笑,也就这么两把刷子,一到关键问题就拉稀摆带了——您家倒是给我解释清楚啊? 覃瓶儿轻轻拉下我的衣服,悄悄瞟我两眼,示意我说话的语气不要过重。寄爷见我和文书老汉硝烟再起,赶紧打圆场,“……这事儿我和文书老汉也一直琢磨不透呢。按说呢,在他老人家那个时期,讲究的是生殖崇拜,讲究的是传宗接代,女性的地位又非常低,应该不会牵扯到感情纠葛的事儿。可安乐洞中那女阴魂说得那么真实,听其话音,应该对某个男人爱得刻骨铭心哩……” “她口中的男人不是‘某个男人’,而是我,满鹰鹰!这事儿又怎么解释?”我冷冷地说。想起这个问题我就不寒而栗。 “是啊。这事儿就更奇怪了,难道你是他老人家的转世?” “鬼扯!”我在心里嘀咕道,转世转了两千多年才转到我身上?鬼才相信! 覃瓶儿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见我憋得难受,故意岔开话题,找文书老汉闲聊,“满叔,廪君他老人家额头上有字吗?”听见这个问题,我看了寄爷一眼,心道您家交待得还真彻底,不晓得您家是否把我对覃瓶儿那番“摧城拔寨”的举动也告诉了她? 我脸有些发烧,听文书老汉答道:“这个……老班子似乎没说过。” “那……他跟鹰鹰长得相像吗?” 文书老汉瞥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不晓得。” 覃瓶儿毫不在意文书老汉的态度,继续问道:“他老人家养过一条蛇吗?” “你是想问那条巨蟒?这事儿……我好像听老班子说过,廪君之前的土家人似乎把蛇当成图腾,廪君他老人家是不是养过一条蛇,就不得而知了。” “嗯?您家不是说廪君是土家人的祖先吗?怎么他之前还有土家人?还有,现在怎么还会有那么大条巨蟒,而且很通人性?”覃瓶儿越来越好奇,声音不大却很急促。 “你这娃娃问得……廪君是土家人有史记载的祖先,但他老人家也不是象孙悟空那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呸!呸!——瞧我这破嘴……至于那条巨蟒能存活到现在,完全得益于安乐洞那人迹罕至的环境嘛,电视上不是经常有各种大型水怪的报道么?” “哦!——但是能吐出一块令牌碑的蟒蛇就很少见了。” “嗯。我也想不明白呢!” “对了,侠马口村和天脚山一直都是这样吗?您家以前知不知道这是个天然的风水局?” “嘿嘿,我对风水七窍通了六窍……” …… 覃瓶儿和文书老汉聊得十分投机,我暗自纳闷,覃瓶儿怎么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问的都是我想知道的问题?当然,文书老汉的回答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含含混混,对我的思绪一点帮助都没有,我听了半天,仍然搞不清这块血魂碑究竟是什么来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天色变得昏暗许多,竹林中的蚊子也多起来,嗡嗡声响成一片,吵得我心中更加烦躁郁闷不已,加上被太阳烤得火热的地气倒涌上来,熏得我浑身臭汗淋漓,恨不得大嚎一声,一吐胸中积存已久的由各种滋味混和而成的憋闷情绪。 满鸟鸟这伙计,不知是蚊子的长嘴刺不透他的皮肉还是怎么的,挂在树桠上睡得怡然自得,我和他老汉吵了半天,居然没将这家伙闹醒。看见他这幅圣相,我拍拍脑袋,决定不再去想安乐洞中那番遭遇。“格老子,大爷我脑壳都快想破了,你小子睡得如此六亲不认,配得上那个‘秤’的称号吗?”我边心里嘀咕,边站起来走到树下,站在一块巨石上,附到他耳边尖着嗓子低声说:“鸟鸟,鸟鸟,快跑,白胡子老汉来了……” 睡梦中的满鸟鸟听见“白胡子老汉”几个字,猛地睁开眼睛,白多黑少的眼珠转了半天,看见天色灰暗,以为还在安乐洞中,吓得“妈呀”一声,双手一撑,抬腿就想跑,却一翻身滚到地上,愣了半天神才醒悟过来,爬起来骂骂咧咧蹦到我身边,劈头就给我一拳,“你这个龟儿子,想吓死你大爷啊?”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我肩上,打得我差点一坐蹾儿倒在地上,幸好我及时闪身,避开他相当一部分力道,才没将我的锁骨打得碎断。尽管如此,我还是痛得吡牙咧嘴,跟着咆哮如雷,“格老子的,你……你居然下如此的死手……”扑过去就想一顿拳脚相加,将我胸中对他俩爷子的不满一起发泄出来。 幸好覃瓶儿见势头不对,死死抱住我,寄爷也紧紧拉住满鸟鸟,这场架才没有打起来。 我重重塌进躺椅,呼呼喘气,低着头生闷气,为了一个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满鸟鸟竟然下如此死手,亏他还称“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哩,有这样的“公”这样的“秤”吗? 满鸟鸟见我生气闷声不响,估计也暗自后悔那一拳打得太重了,踌躇了半天,踅摸到我身边,轻抚着我的肩膀讪笑着说:“您家莫生气,是小的不对,来,我给您家揉揉……这也怪你,哪个叫你用‘白胡子老汉’来吓我嘛!” 我一见他那幅痞相,一边咒骂着“痞子痞,打鞋底”,一边顺坡下驴,悻悻地说:“爬开!打一巴掌又给个桃子吃,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嗦?真搞不懂,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怎么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嘿嘿,不怕刀来不怕剑,就怕白胡子老汉,因为……他是半傀嘛!”满鸟鸟见我仍然气呼呼的,双手撑着我的肩膀,将脸凑到我眼前,陪笑着说。 我一看见满鸟鸟那张大嘴离我如此之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捂住嘴巴,含混不清地说:“把你的嘴巴拿开……这比白胡子老汉更可怕!” 满鸟鸟双目一凝,不解地说:“我的嘴巴到底是哪里得罪您家了,要的时候就借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嫌是苕洞?” “我哪时借用你的苕洞了?” “你的记性被花儿吃了?出安乐洞之前你叫我喊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干嘛?那‘玉’‘影’‘兮’……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么子东西?” “玩意儿?没那玩意儿,你恐怕已经成了那女半傀的‘药碴’哩!听清楚了,那是一首诗,叫‘玉影兮蹈亦,解衫兮难寻,血溃兮乃擒,魂飞兮克城。’——听出其中的韵味儿没?” “没呢,请您家解释下。” “这首诗嘛——等等!”我忽然大声叫道,接着扭头望向文书老汉,“您家晓得一个叫覃城的人或地方吗?” 文书老汉没料到我会突然问他,态度也很诚恳,呆了半响才说:“覃城?你是问有没有名叫‘覃城’的地方还是人?是古人还是现在的人?” “……古人吧!”我迟疑了半天,猜测着说。 “晓得啊,覃城是土家历史上最有名的土司王嘛!” 我大喜若狂,不理会几束狐疑的目光,又扭头对覃瓶儿说:“你是不是说过,清和大师叫你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覃瓶儿满脸不解,“是啊,怎么啦?” 我从躺椅上腾身跳起,围着几个人转着圈,哈哈大笑,“有线索了,有线索了……”寄爷他们眼光射到我身上,象看猴子玩把戏一样盯着我。 好半天我才控制住激动的心情,从屋里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将那首隐藏在鬼火画里的诗工工整整地写了出来,接着将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分别圈起来,递给寄爷,“你看——” 寄爷狐疑地接过纸张,低声念道:“玉……解……血……魂,亦……寻……擒……城?” “对头。‘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是一首彻头彻尾的藏头诗和藏尾诗,这八个字就是解开血魂碑之谜的线索,只不过这八个字用的是谐音。”我兴奋地说。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要解开血魂碑秘密,就应该去找覃城这个人?”寄爷恍然大悟。 “是的。刚才我已经问过文书爷爷了,历史上确实有个叫‘覃城’的人,而且是个土司王,而且是最出名的土司王,想必这个意思应该不会错了。还有,我们到现在不是一直没搞清瓶儿具体是哪里人吗?清和大师很隐晦地说过她应该回到她该在的地方,这两件事情一综合起来,不但说明瓶儿与血魂碑有极大的关系,而且瓶儿很有可能就是土司王覃城的后人……” “别说,你这个猜测还有点道理。”文书老汉也听出了味道,兴致勃勃地说。 “是啊,有道理……”寄爷心不在焉地说,接着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过没有,第一,如果这首诗是两千多年写成的,它怎么会预知一定有个叫覃城的后人?第二,土司王覃城已过逝四百多年,我们去哪里找他?” “这个……”我兴奋过头,倒真没想到这个问题。按照诗中的韵味,如果那女阴魂口中的男人就是我们土家族祖先廪君的话,我可以肯定这首诗就是廪君写给那女人的情诗。那么,难道廪君他老人家真的有先知先觉的能力,知道后世一定会有个叫“覃城”的土司王,才整出这么一首藏头藏尾诗? 照此推论,难道文书老汉口中的“祖先任务”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 ------------ 第三章 迷境追踪 更新时间:2009-05-16 寄爷提出的疑问显然将其他几个都震住了,一时间没人说话,而脑子里肯定都在思索这两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覃瓶儿双手抓着我的手臂,我感觉她浑身在轻轻颤抖。我很理解她的心情,作为一个试管婴儿出生的女孩子,经过一系列诡异的事件后,从一首诡异的诗中得知她的先祖可能是土司王覃城,内心肯定是激动和惊喜交加,不能自已。 而此时,我想起了另一个我忽略已久的问题: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当初在阴阳树那里得知绿毛图消失,我急于想出安乐洞,根本没心思去细想这个问题,而且我当时的认识态度也极不情愿往“灵异”上去想,后来连番遭遇各种“煞”,更没时间没精力去穷根究底了,此时回想起来,这事儿绝不是一件偶然的巧合事件。 更让我感觉诧异的是,将整个事件一梳理,我居然发现覃瓶儿在整个事件中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正是她将不同的事件片断缝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当初进安乐洞是因为她背上的绿毛图,当我们将六月初六怪梦事件解剖得差不多的时候,却得到更多匪夷所思的疑团,就在我们“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却意外从一首诗中得到解开血魂碑之谜的线索,而这条线索又与覃瓶儿密切相关! ――这事儿,恐怕真的不那么简单。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最大谜团就是血魂碑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会在两千多年后出现在世人面前,又起着什么作用。“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无疑成为雪中送炭的线索。解开血魂碑之谜,其它一切谜团都会迎刃而解了,比如说偈语之谜、土字之谜、绿毛图之谜、安乐洞之谜、七星连珠之谜等,甚至清和大师之谜也一定能够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把想法对寄爷他们一说,他们都什么意见,非常赞同我的分析。 寄爷说:“那……你的意思是?” “到土司皇城去找覃城,明天就去,哪怕他已经逝世几百年,肯定还有后人在,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坚定地说。 这里的土司皇城特指硒都唐崖土司城,因为它正是覃城偏安一隅独立称王的地方。 我虽生在硒都,长在硒都,却从没去过唐崖土司皇城,对这座见证了几百年土司制度的皇城,我还是从很少的历史资料中和当地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个大概,具体详情并没进行深入研究。当然,这与我很少关心土家历史和文化有关。 而我,经过一系列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件之后,特别是判断出这些事件与土家历史有联系之后,我对唐崖土司皇城产生了浓厚兴趣。本来还想问问文书老汉有关土司皇城的情况,不过见他老人家阴沉着脸,像谁欠他几十担陈大谷般不耐烦,我暗想难道这就把您家得罪了?心里怪怪的却不摸不着头脑,想想明天就会亲自去那里,唐崖当地人对土司皇城的了解肯定翔实得多,除了张屠夫,我还能吃活毛猪不成? 这一夜我睡得极为踏实,任何梦都没做。 第二天一早,“*”早早聚齐,坐上开往唐崖的中巴车。车上人不多,看装束打扮和听口音应该都是唐崖当地人无疑。 花儿一上车,就引起一片惊呼。我见一些女性乘客露出畏惧的神色,赶紧宽她们的心,强调花儿不会乱咬人,无需担心。乘客们见花儿温顺地蜷缩在我两腿间,脑袋搁在我膝盖上怡然自得地闭目养神,也就放心下来,看见花儿腿间那个大肉疱,又纷纷好奇地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苦笑几下,解释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甚至连那个大肉疱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我都不知道,乘客们听了胡乱猜测一回,不再追问。 出发之前,我本不想带花儿前往土司皇城,但想起在安乐洞中这伙计几次在紧急关头救了我的命,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帮手,临上车前又看见花儿根本不理我父亲的招呼,执意要上车跟着我,我也就顺它的意,把它带在了身边。 中巴车在绿树掩映的山间公路安静穿行。路是清一色的水泥路,所以车行很平稳,但山间公路蜿蜒曲折,奇异而灵秀的景致象一场立体电影不断在我们眼前变换着场景。这些场景的主色调无疑是那漫山遍野的葱笼苍翠,象一大块翠绿的锦幔,铺满群山的沟沟壑壑,令人陡生想去亲手触摸的冲动;阵阵微风吹过,绿色锦幔波澜起伏,戏弄得缠绵在山间轻纱般的薄雾飘飘渺渺;松涛阵阵,露珠簌簌,勾引得初升的太阳格外卖力,轻狂而慷慨地将和煦的阳光奉献给山山水水,挑逗得绿色锦幔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姣羞无比,遮遮掩掩闪闪烁烁;群山之上,是一片蔚蓝得令人心疼、干净得令人爱怜的天空,几丝不甘示弱的朝霞三三两两围在这片蓝色周围,安静而慈祥地俯视着苍生大地;灰白色的公路在群山环抱中忽隐忽现,象一条悠闲恬淡的巨龙,蜿蜒爬行;远处近处几只不明的鸟儿,扯开歌喉自由自在唱着悠扬婉转的歌谣,惊扰得点缀在山中或红或白的花儿频频点头欢舞,轻快的引擎声、偶尔的鸣嘀声、忽骤忽疏的水滴声、山间小泉隐隐的叮咚声、随风而来又渐渐隐去的犬吠声、牛铃声,都成了一个个欢快跳动的音符精灵,将山水密林营造出一种更幽更静的意境;绿油油的田间,三三两两辛勤的农人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们背后古色古香的吊脚楼,或大胆地抛头露面,或矜持地犹抱琵琶,袅袅的炊烟展现着它们鲜活的生命;清新、湿漉、凉爽的空气追逐着花香、松香等各种沁人心脾的味道,丝丝渗入五脏六腑,滋润得人的躯体和精神飘飘欲仙…… ――好一个人间仙境!!我心里惊叹一声。我长期生活在这里,竟然没发现如此奇异的景色,难怪古人要大发感慨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什么是人在画中游,我们此时的情形就是。 车上的人,除了司机哼着土家歌谣专心致志开车外,没有闭目养神的人只有我和覃瓶儿。满鸟鸟这厮脑袋靠在靠背上,震天的呼噜是这幅美景中最不和谐的音符,而寄爷的神情似乎并没睡着,眉头时展时皱,不晓得他老人家究竟在想什么。 我感觉身边的覃瓶儿神情有些紧张,两眼虽然望着窗外,眼神却似乎很空洞。我吸了口气,轻轻碰碰她,低声说:“瓶儿,怎么样,硒都号称祖国三大后花院之一,不是浪得虚名吧?” 覃瓶儿仿佛从梦中惊醒,眼神聚拢,看着我点点头,“嗯,非常不错!” “老外们到硒都来旅游之后,都竖着大拇指说硒都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呢!” “是吗?”覃瓶儿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视野中的景色上,显得心事重重。 我见她的神情紧张中有焦急,知道她在想即将看见的土司皇城到底是什么情形,等待她的又是什么结局,其实我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看着覃瓶儿楚楚动人的脸,我继续扯其它的,以分散她的注意力,“《桃花源记》这篇课文你学过吧?据说文章里的‘桃花源’就是指的我们硒都!” “哦!”覃瓶儿心不在蔫的答道,沉默半晌,才低声问我:“……离土司皇城还有多远啊?” “……应该不远了吧?”我迟疑着说。 “哦,原来几位是去游览唐崖土司皇城啊,不远了,看见没?前面就是唐崖河,顺着唐崖河再走十来公里,就到了朱雀山,翻过朱雀山就能看见土司皇城了。”坐在我右手边一个穿着很新潮前卫的男青年忽然睁眼飞快接嘴说道。我吓了一跳,暗叹他的耳朵真尖,扭头一瞥,发现他两束目光热辣辣盯着覃瓶儿。我暗暗好笑,早就发觉这小子自从看见覃瓶儿第一眼,青春荷尔蒙就在萌动,现在终于逮着搭讪机会,哪有不见缝插针的道理? “哦!谢了。原来还有座朱雀山?”我抿笑着对那哥们儿说。 “晕死。岂止有朱雀山?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是全的,土司皇城就坐落在这四座山之间嘛!”男青年瞟我一眼,眼神里尽是少见多怪的韵味。 “看这妹娃儿……不象是本地人吧?那是应该去看看,我们天天见,早就看厌烦了,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男青年见覃瓶儿不答腔,无话找话试图勾起覃瓶儿的兴趣,居然整出一句不太贴切的诗句来。 覃瓶儿淡淡一笑,扭头看着窗外。男青年被这一笑弄痴了,好半天才转移视线,两束目光象两把刀子从我脸上刮过,刀锋很是意外深长。都是过来人,我哪有不明白他心思的道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暗自说道,小子,莫笑我是牛粪,大哥莫说二哥,你也差不多。 我附到覃瓶儿耳边悄悄说:“瓶儿,这小子想杀我……” 覃瓶儿大惊,急扭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继续低声说:“你看他的目光象不象刀子?”覃瓶儿意会过来,扑哧一笑,随即脸色一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看我杀回去!”抬起来头,直棱棱盯着那小子,看得那小子脸色微红,低头败下阵去。 我有点好奇,换在以往,覃瓶儿接触到糙糙娃儿们钩子一般的目光,早就羞涩地低下头,匆匆避开,哪会像现在这样明目张胆与他人交锋,并说出如此俏皮的话来?――怪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我们不知不觉来到朱雀山下。而此时,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居然布满了乌云,转眼间就晰晰沥沥下起雨来,天边不时有闪电划过,接着就是隐隐的雷声传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格老子的,为什么我们刚接近土司皇城天就变脸?难道其中又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寓意? 那雨越下越大,转眼就有磅礴的趋势,大团大团的黑云在不知不觉中压在头顶,天地间变得很幽暗,山山水水转眼间就展露出一片深墨绿色的景致。 朱雀山并不高,中巴车几个盘旋爬上山顶,一个非常奇特的地势泼喇喇闯入我们的视线――三座雄伟奇峻的高山围绕一个宽广的盆地,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从盆地中央穿过,河流一面是一条长而宽的缓坡斜靠在对面那座山上,加上我们脚下的朱雀山,整个场景看起来就象一块洗衣板斜放在一个大木盆中。斜坡同样一片深色翠绿,几道灰白色的残垣断壁在墨绿色的背景下,由坡底渐次向上,与缠绕在坡间的乳白色水雾浑为一体,而车窗外密密的雨帘似乎将视线所及的范围渲染成一张老旧而灰黑的照片…… “那里就是土司皇城,”先前那男青年指着对面的斜坡说,“可惜,原本雄伟瑰丽的土司皇城早在*时期和农业学大寨期间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不然,这比北京紫禁城还大许多的土司皇城啷格会象现在这个七零八落的样子,显得残破不堪,沉默孤寂……” 这几句话说得很有文采很有韵味,勾扯得我心里也莫名惆怅起来。 因为思想上有所准备,所以我看见掩映在缓坡上的残垣断壁,并不觉得惊奇诧异,覃瓶儿却不同了,目光痴痴地看着远处那忽隐忽现的土司皇城,脸色煞白,浑身又开始轻微颤抖。 “斜坡右侧那座山就是白虎山,左侧自然就是青龙山了,斜坡后面那座山不用说也晓得是玄武山。土司皇城完全是按照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的风水格局建造的。”那混小子根本没注意到覃瓶儿脸色变化,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向覃瓶儿介绍着越来越近的土司皇城,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左摇右摆,语气中透出一股司空见惯、耳熟能详的得意劲儿。 “那……您家晓得土司皇城为什么要建在唐崖河畔吗?”我将了男青年一军。 “这个……我倒不晓得,当年建土司皇城时我没参加……”男青年没想到我会有如此一问,脸色一红,说了句自以为是的俏皮话搪塞过去。 “那……你知道覃城在哪吗?”覃瓶儿收回目光,扭头问了男青年一句。 “覃城?你问的是最著名的土司王覃城吧,很遗憾,他已经去逝几百年了……妹娃儿,你早出生几百年就可以亲自向他请安了。”那混小子眼神一炸,爆出一串火花,接着打蛇随棍上,开了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玩笑,哪晓得适得其反,不但未勾得覃瓶儿回眸一笑,反倒被覃瓶儿不满地瞟了一眼。 那小子摸不着头脑,悻悻地说:“你们在前面的桥头下车,往左走两里地,找一个叫陈照北的老汉,他是专门管理土司皇城的,有么子事问他一定晓得……”忽又转头对司机说:“老二,要不你打两盘子把他们送到土司皇城算了,雨下得恁个大,路又不远……” 司机畅快地答应一声:“好嘞!”方向盘一打,载着一车人向土司皇城驶去。 短短两分钟,车子停了下来,男青年指着路坎下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汉说:“你们运气好,那个正在放牛的老汉就是陈照北,你们去找他吧!”我兴奋地站起来,抢先一步跨下车,前脚刚一着地,后腿却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狗啃屎直挺挺摔倒在地,幸好紧急关头及时双手一撑,才没让嘴巴亲吻坚实的大地,额头却由于惯性作用,无巧不巧重重撞在地上一块石头上,顿时鲜血长流。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车人惊愕万分。过了好半晌,覃瓶儿才醒悟过来,急匆匆跑下车,一把扶起我。那男青年哈哈大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哥儿你也太虔诚了吧?一下车就开始磕响头,哈哈……”混小子的话惹得一车人也跟着善意地笑起来。 我本就跌到七荤八素,听见那小子的嘲笑,更加无地自容,心中气恼万分,捂着额头转过身狠狠瞪了那小子一眼,接着往车门口搜寻,想找出那绊我的东西狠狠踹上两脚,以报出我洋相之仇,搜寻了半天,发现车门口干干净净,哪有能够绊我一跤的东西? 我用怀疑目光看着男青年,那小子很快明白了我的心思,慌忙摇着手说:“你莫看我,不是我搞的鬼――妹娃儿,你可得说句公道话!”最后一句是对覃瓶儿说的。 覃瓶儿点点头,说:“根本没任何东西任何人绊你,你怎么就摔了一跤呢?”随后老成持重的寄爷也说没看见什么东西绊我。 嗯?――这事儿就怪了! “哥儿,你们赶紧去下面那个亭子躲雨吧,随便处理下伤口。那里也是土司皇城一个重要景点。”那混小子笑够了,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谢了。”我怏怏地说,在一车人的嘻笑声中,顺着一条石板小路跑进那小子所说的红色亭子。覃瓶儿和寄爷、满鸟鸟、花儿尾随其后,跟着进了亭子。 ------------ 第四章 桓侯庙 更新时间:2009-05-18 我顾不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和渗出指间的血迹,抬眼就看到两匹肥状而不太高大的石马威风凛凛立在亭子中,提腿欲行,马头、马身、马腿、马尾非常逼真,甚至连雕刻着各种花鸟鹿鱼的马鞍马辔也一应俱全。每匹马的一侧各立一栩栩如生的石人,石人身高约两米,手执雨伞,站在马头侧边,似乎牵着马缰。可惜左侧那个石人的头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一个躯体,但仍然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亭子四根朱红漆的立柱间是两尺左右的青石栏干,外侧则是青石砌成的檐沟,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雨水正顺着檐沟汩汩流动,所以亭子中并没水渍,显得很干燥。抬头看看头顶,发现上面是镂刻雕花的吊顶,构图精巧,色彩艳丽。亭子后面是用青条石垒成的一个类似火坑的土堆,土堆上杂草丛生。最前面那条青石上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无头的石头菩萨,菩萨前面一个土龛中插着几支短戳戳的香和蜡烛,土龛里面是一堆湿漉漉的黑色纸灰。亭子右侧一棵杂树上,横七竖八挂着几条红绸,在雨中显得了无生机;而左侧一面断壁上,似乎雕刻着些文字,因为距离较远,雨势较大,我并没看清那些文字是什么。 我暗自纳闷,这就是土司皇城的一处重要景点? 覃瓶儿简单看了几眼,走到我身边,从包里掏出洁面纸,拿开我捂着额头的手,踮着脚尖细心地为我揩去额头上和脸上的鲜血,并温柔地吹了几口气,随即脸色一凝,轻声说道:“鹰鹰,你额头上估计又要留下伤疤了,‘土’字中间那一笔拉长了……”我急了,示意覃瓶儿递给我她的小镜子,对着一看,果然,一道较深的伤疤从“土”字中间那一竖拉下来,露出额头里面暗红的皮肉。 满鸟鸟看见,落进下石,哈哈大笑了半天,才阴阳怪气地说:“还差一笔,有了那一笔,就是个‘牛波依’的‘牛’字了,哈哈……你这伙计也真是,刚进土司皇城就得了纪念品,运气好啊运气好……哈哈……”我气得刚想踹他一脚,覃瓶儿及时拉住我,好奇地问:“‘牛波依’是谁?也是你的朋友吗?”我哭笑不得,又不好跟她解释“牛波依”的含义,心理简直郁闷得天崩地裂。 我万万没想到,满鸟鸟这个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后来就真的多了那一笔,我额头上的“土”变成了真真切切的“牛”字。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几位是来游览土司皇城的吧?”那个叫陈照北的老汉走进亭子。摘了斗蓬脱了蓑衣我才看清他的身材和相貌:不高,背有些砣,清矍瘦削的脸上满是花白的短胡茬,两只眼睛很有神;上身一件蓝布衣服,衣服口袋鼓鼓囊囊,其中一个口袋露出半截草烟,显然和寄爷是同道中人,裤腿卷到膝盖边,露出青筋暴露却劲鼓鼓的古铜色小腿。看得出,这也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 “您家是这里的导游吧?”寄爷赶紧恭恭敬敬递给陈照北一截草烟,指着覃瓶儿说,“我们也是硒都人,只有这姑娘是从外地来的,我们专门来土司皇城看看。”陈老汉摆摆手,客气地说:“这里是文物保护单位,不能点火吃烟的。”当地很多时候把“抽烟”说成“吃烟”。 老人看了覃瓶儿一眼,说:“欢迎远方的客人来土司皇城。这样吧,我先给你们讲解下这两对石人石马以及后面的桓侯庙遗迹吧。” “桓侯庙?桓侯是哪个?”满鸟鸟打断陈老。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瞎打什么岔?支起耳朵听就是了。 陈老咧嘴一笑,说:“桓侯这个名字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其实就是三国时的张飞……”“张飞?”满鸟鸟又迫不及待接嘴说,“很多古遗迹都是供奉关老爷,土司皇城啷格专门建了一座张飞庙呢?” “既然你对张飞庙这么感兴趣,那我就先说说它吧。”陈老指着亭子后面青条石围成的土堆说,“那里原来供奉的就是桓侯张飞,当时张老爷的雕像也与其它地方不同,不是用泥巴而是用木头做的,而且安有机关,可以让张老爷或坐或立。唉,*时期破四旧被红小兵们砸得稀烂,现在连木渣都找不到了,你们看见的那个断头的菩萨是几个娃娃看牛时无意中从土里刨出来的,我看见后就把它搬到这里来放着了。它其实是一樽土地佬儿,如果你们从它侧面看,会发现在它右肋之下,有一幅很清晰的图形,是一个将军骑着一匹马。以前有外国人来参观时,起初以为是后人用水泥抹的,其实根本不是,而是自然形成的……” 满鸟鸟听说石头土地爷身上有幅自然形成的图形,顾不得外面下着雨,张张狂狂蹦到断头土地面前偏头一看,哗众取宠般叫起来,“格老子的,还真有幅逼真的图形呢,奇了怪了……”我看见陈老脸色一寒,赶紧喝斥满鸟鸟,“你的嘴巴干净点,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乱喷……”满鸟鸟讪笑着吐吐舌头,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张老爷,莫怪。” 陈老赞许地看我一眼,继续说道:“那青条石围成的范围,有一个很奇异的特点,就是无论天气冷到什么程度,从不结冰,雪一落到里面就化了。如果你们冬天下雪的时候来,你们会发现即使四点垫着很厚的雪,青条石里面仍干干净净,杂草仍是青枝绿叶的。” “嗯?”满鸟鸟又瞪大眼睛,不解地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因为那个土堆下面是个天坑,坑口被雕琢这两对石人石马的陈大仙用石板堵住了。你们都晓得,一到冬天,天坑就会冒出热烘烘的雾气,所以那里当然不会积雪结冰了。” “哦,原来是这个道理,我还以为有么子神秘的说法呢。”满鸟鸟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这个原理,心里却生起另一个疑惑,当年建张飞庙的人为什么要把张飞的雕像置放在天坑之上,这不是与我们在安乐洞中见过的孤坟有几分类似吗?还有,张飞的雕像为什么是木头的,弄成能坐能站的形式?有什么依据或说法吗? 覃瓶儿也想到这个问题,开口说道:“您家知道为什么要把张飞像立在天坑之上吗?”陈老缓缓说道:“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不过,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飞张老爷的形像在中国已经深入人心,其性格特点大多数人也耳熟能详,颇有“凶神恶煞”的特点,难道这天坑下面又是什么煞地或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需要请出张老爷来以恶制恶? 看来,土司皇城远远不像我们在地面看见的那样直白或简单。 就在我胡乱猜测时,陈老指着亭子说:“这个亭子其实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由政府出钱修建的,叫‘罩马亭’,目的是保护这两对石人石马,免得它们日晒雨淋。这两对石人石马也是当年的陈大仙雕琢的……” 我想起陈老也姓陈,问道:“莫非您家就是陈大仙的后人?” 陈老笑道:“这个问题也有很多人问过。不过,还是会让你们失望了,我的祖上不是陈大仙,而是当年的土司王覃城的女婿……” 我们虽然早已知道覃城是史上最著名的土司王,此时从一个最了解那段历史的老人口中说出来,心中仍然震动不小,尤其是覃瓶儿,听见“覃城”这两个字,目光开始痴迷,檀口微张,低呼一声,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陈老奇怪地看覃瓶儿一眼,关切地说:“这个姑娘……你没事吧?” 我担心覃瓶儿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想知道身世真相的急切心情冒然说出一切,赶紧对陈老说:“她没事,您家继续说吧。”同时瞥了覃瓶儿一眼,示意她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打听就是。覃瓶儿意识到自己失态,脸色红了红,走到我身边,挎着我的胳膊,浑身又开始轻微颤抖。 老人很健谈,指着那两对石人石马说:“这两对石人石马虽是陈大仙的手笔,却是受墨氏夫人所托……” “墨氏夫人?墨氏夫人又是谁?”满鸟鸟“火神爷”的脾气又暴发了。 陈老疑惑地看了满鸟鸟一眼,说:“你这个小哥儿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哟,连土家人尊敬无比的墨氏夫人都不晓得?她老人家说是土司王覃城的夫人嘛。当年唐崖土司和相邻的龙潭土司为争夺地盘,长年兵戎相见。为了平息战乱,龙潭土司提出‘和亲’之策,于是墨氏作为和平大使,与唐崖土司之子覃城结为夫妇。土司之间的战争也因此偃旗息鼓。墨氏夫人是一位难得的开明女子,在与山外的接触之中,墨氏夫人看到了汉人先进的文化和生产力。一次去峨眉山朝圣的时候,她专门派人在成都等地学习当地汉人养猪、种桑、养蚕、刺绣等技术,回来后传授给当地百姓土民。墨氏夫人在土司内务管理上,也有其独到之处。覃城去世后,他的儿子当了新的土司王,却很残暴凶狠,墨氏夫人绳以礼法,并亲自主持了一段时间的政务。在这段时间里,‘内则地方安谧,外则转输无乏’。后来,墨氏夫人将王位传给了覃城的侄子。这是唐崖土司史上子袭父位的一个例外,它反映了墨氏夫人的远见卓识……你说,这样一位为土家族发展作出这么大贡献的夫人,你居然不晓得,是不是讨‘日绝’哟?” 满鸟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眼睛望向别处。我脑袋上也开始冒虚汗,别说满鸟鸟这个粗人,就连我这个有几瓢墨水的知识分子对墨氏夫人都一无所知,作为正统土家子民来说,不面红耳热才出鬼呢。 “墨氏夫人她老人家为什么要雕这两对石人石马呢?”覃瓶儿神色恢复,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我马上要说到的。据说左边这匹公马是土司王覃城的,而右边这匹母马是墨氏夫人的,有人说墨氏夫人之所以雕琢这两匹活灵活现的石马,是为了表达对夫君的敬意,昭显夫君的赫赫功绩。但是这个说法更深层次的原因,没人知道。但是你们可以想像当年覃城和墨氏夫人分别骑在这两匹公母之下,那种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是不是显露无遗?” 我们都面露敬畏地点点头。 “这两匹石马有两个至今无人能解的谜,”陈老继续说道,“一是它们都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而唐崖当地根本没有这种沙石,前两年有考古专家来考查过,有这种石头的地方,最近也在六十里开外,那么当年的人是用什么方式把重达几吨的石头运到这里来的呢?而且啷格不用当地的青石而非要用这种本地没有的沙石?这不是舍近求远吗?”陈老指着公马的马尾,说:“你们看,这匹马的尾巴在*时期被砸断了,现在用水泥安上去的一截是后来接上去的,用的就是本地的石头,颜色大有区别,是不?”确实,公马的半截尾巴颜色偏深,与石马本身灰白的石料有很大的区别,可以明显看出是后来接上去的。 我想,古人有古人的智慧,想一个超出当时运输能力的方法肯定不难,奇怪之处在于作为体恤民情的墨氏夫人为什么不选本地的石头,非要从外地劳神费力运来这种石头。如果说本地石头材质不好,那为什么修建土司皇城城墙以及石板小路都是本地的石头呢?这确实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 “还有一个呢?”满鸟鸟闷头闷脑想了一回,着急地问陈老。 “嗬嗬,另一个就有些神话色彩了。”陈老笑着说,“你们来看,这两匹马的马臀上有么子共同点?” 满鸟鸟见陈老神秘莫测的表情,走到两匹马屁股后边,看了半天才说:“除了感觉屁股特别肥之外,我没看见有其它么子共同特点啊?”覃瓶儿也走到后面,随即惊声叫道:“这两匹马的右臀上怎么都有一个小孔?” 陈老嗬嗬一笑,说:“还是这姑娘眼尖,看出问题所在。” 满鸟鸟经覃瓶儿提醒,也看见了那两个中指粗细,两寸来深的小孔,奇怪地问道:“这是啷格回事?难道也是*时期被人破坏的?”我暗骂满鸟鸟是猪脑壳,陈老都已经说是有神话色彩了,居然还听音不听意,这智商可真…… “那倒不是被人破坏的。据说这两匹石马完工不久,马臀上就莫名其妙出现了两个小孔……”“是不是陈大仙或是其他人故意搞的鬼呢?”满鸟鸟猜测道。陈老说:“他敢吗?要知道当时的覃城和墨氏夫人跟皇帝皇后差不多,谁敢忤逆犯上?由于当时土司王的特殊地位,杀人不请旨,墨氏夫人又受人爱戴,哪个敢做愿做这种事情呢?” “你也莫追问了,”陈老笑着对满鸟鸟说,“听我仔细跟你‘摆’。看见下面的唐崖河了吗?这条河流有一个很独特的特点,河水自东向西流,最后汇入乌江和长江,有‘唐崖河水倒流三千八百里’的说法。河对岸当时就是一大片农田,种的是稻谷。有一年夏天,当地农民发现田里的稻谷连续几个晚上被么子东西吃掉一大片,于是派两个人天天躲在田间守卫,想搞清到底是么子东西吃掉稻谷的,然后再想对策。第一天晚上,两个人么子东西都看见,第二个晚上仍然如此,到第三天晚上,两个人眼着眼睛守了半夜,突然发现有两个模模糊糊灰白身影,当时搞不清情况,他们不敢冒然去追,只好拿起火枪照着白影打了两枪,那两个白影被吓着了,从河对面飞到了这边。第二天天亮之后,当地人才撵着血迹一路追踪,追来追去就追到这里,看见这匹公马身上还在滴血,再仔细一瞧,发现两匹马的右臀上都被枪打了一个小孔,也就是你们现在看见的这两个小孔了。” 这显然是个神话故事。不过像这样的故事在当地非常多,也不能怪当时的人迷信色彩浓厚。事实上,历史上很多事实都是依赖神话传说而存在的,就是科学日新用异的今天,有很多神秘的事情人类仍在苦苦求索,仍在用各种形式进行猜测分析。 既然是个神话故事,也就听听罢了。我心中倒是越来越觉得奇怪,这张飞庙建在缓坡的最下面,接近唐崖河,按常规思维,这种做法不太正常吧?还有,既然墨氏夫人授命雕刻两匹石马以彰显“君临天下”的气势,为什么不建在缓坡顶部或四座山的山顶呢?那样,气势不是更加宏伟吗? “那棵树上的红布条是有人来求神许愿的吧?”寄爷问道。 “是的。据说很灵验,如果有个三病两痛来桓侯庙许个愿,回去就好了。――当然,这是一种迷信的搞法,不值得提倡,所以如果有人来许愿,我就劝说他们还是去医院看病抓药,奈何总有人偷偷来,我也管不下来。” “那墙上的碑文又是什么呢?” “那个也是后来才找到安上去的,记的是一些人的名字,可能是当时的工匠吧。”陈老解释说,“雨停了,我带你们去看土司皇城保存最完好的石牌坊吧。” 离开亭子,我回头看着不成规模的桓侯庙和那两对石人石马,暗暗觉得这方寸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 第五章 四十八座疑冢(1) 更新时间:2009-05-19 走了一段向上延伸的石板小路,陈老指着亭子周围说:“这个地方原来其实是一个看戏的地方,亭子前面就是戏台,当时的达官贵人就是坐在亭子那里,听戏看表演的。”我更疑惑了,看台怎么会搭在一座庙里?想想当年人声鼎沸的场景,我更感觉这个地方很荒谬怪诞。 陈老所说的石牌坊在公路上方,离桓侯庙大概一里地左右。我们踏着清一色平整的石板,很快就来到石牌坊前面。 由于石牌坊是另一个重点保护文物,所以由政府出资修了一堵围墙,并且用铁锁锁住了大门。石牌坊在一个高台之上,有几步青条石垒成的梯子延伸到大门。陈老指着石梯说:“这石梯子不多不少刚好四十八步。”我边上边数,果然如此。 陈老打开大门,一座古色古香的石牌坊便出现在我们面前。 经过陈老一番介绍,我们总算弄清了石牌坊的来历,怀着敬畏之心领略了古人匠心独具的雕刻艺术―― 明熹宗天启元年,唐崖宣抚使覃城奉调征渝城,擒樊龙、樊虎;次年奉调征水西安邦彦;天启三年奉调征奢崇明、奢社辉,三次征战,战绩卓著,蒙钦差四川总督朱燮元提奏,升任都指挥使司佥事,皇帝赐令二道:敕大坊平西将军“帅府”二字;敕造牌坊一座,正、背二面上书“荆南雄镇”“楚蜀屏翰”八个大字。这个时期,唐崖土司最为昌盛繁荣。 牌坊以砂石建成,为仿木结构的一斗三升式檐面、筒瓦斗拱建筑。中高六点八米,边高五点八米。四柱列立,柱为四方体,边宽五十厘米,前后有二点五米的鼓型石护柱,左侧石护柱前立石狮一个。中门宽二点九米,高五米。侧门宽一点七米,高三点五米。上以整石为枋,凿榫与柱相接。枋间以厚十五厘米的薄石相嵌,其上有人物浮雕、书画文字。中门坊额下以象鼻装饰。临街正面的“荆南雄镇”,背临衙门一面的“楚蜀屏翰”这八个大字,均为阴刻,苍劲醒目。大字上下坊额面有“土王出巡”、“舜耕南山”、“渔樵耕读”、“云龙吞雾”、“槐荫送子”等浮雕图案。 陈老说:“当年,如果有人想参见土司王覃城,到这里文官必须下轿,武官必须下马。看,那里还有完好如初的拴马桩。所有人进门都不能走错,左侧那个边门上方雕刻的是‘渔’和‘耕’,也就是说渔夫和农民只能从那个门进,而‘樵’、‘读’下面那个门只准樵夫和读书人进,有一定等级的官员则人中门进。由于土司时期受汉文化影响较大,女人的地位也很低,根本不准从大门进出。” “按道理说,门前的石狮子应该成双成对才对,为什么现在只有一个呢?”覃瓶儿指着牌坊左侧那个奇形怪状的石狮子说。 陈老笑笑说:“这姑娘的观察力倒很仔细。这石狮子本来确实是一对,左右各一个。但是原来右侧那个眼睛望向重庆酉阳的方向,有人说不知哪一年它已经飞到酉阳去了,如果你们有机会去那里,会在当地发现这只飞走的石狮子。你们再看左边那只,它脖子上是不是有深深的绳子勒痕?传说很久以前这只石狮子因思念同伴,也想飞到酉阳去,却被当地人硬生生给拴住了,最后就留下了勒痕。当然,这只是个传说,具体是么子原因只剩下一只狮子在这里,早就没人知道了。” 此时雨已经彻底停了,太阳从乌云中探出头来,照得仍在滴着水珠的杂树青草熠熠生辉,群山展露出亮绿的肌肤,将洗得干干净净的石牌坊和隐在树丛中的残垣断壁反衬得更加古朴雄伟。我的思绪飞跃百年时空,仿佛看到形形色色的土家先辈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的身影。 “走吧,我再带你们去看覃城墓、土司皇陵和夫妻杉,这是每个游客来这里必看的景点。”陈老的话音将我拉回现实,“覃城墓?”我精神一振,暗道我们寻找覃城这么顺利,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墓?我们根本来不及想另一个问题:即使找到了覃城墓,我们接下来又怎么办呢?他如何告诉我们有关血魂碑的秘密呢? 四人心领神会,相互看了一眼,都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谁知陈老接下来的话将我们炽热的心彻底打入冰川,“这座覃城墓只是他四十八座疑冢之中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是不是他真正的坟墓不得而知,坟前虽立有石碑,但碑上没有任何碑文……” “四十八座疑冢?”我急了,“为什么要搞四十八座疑冢?” “要搞清这个问题,我先把土司历史简单跟你们说一下吧,我年纪也大了,是应该让更多的人了解和记住那段历史,你们听完之后,就知道当年覃城啷格要布置四十八座疑冢了。”陈老满是沧桑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于是,在一场大雨之后,置身绿树青草掩映下残破不堪的土司皇城,我们从陈老低沉的话音中了解到那段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历史―― 硒都自古以来就是少数民族劳动生息之地。春秋时期为巴子国地,战国时被楚国占领并入巫郡。秦统一中国后,“仍以巴氏为蛮夷君长”统其部属。此后,中原封建统治者长期对西南少数民族实行羁糜怀柔政策,“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其含义就是当时的中央政权对硒都的土家族人不管不问,如果归顺朝庭,就加官进爵,如果征调有功,就给予奖赏,如果给朝庭进贡还会获得丰厚的回赐。当时这种宽松的羁糜政策和松散的统治,使西南少数民族特别是土家族相对稳定,土家先民巴人于是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下来。宋祥兴二年(1279年),覃散毛占据本地大水田,宋亡后自称散毛峒主。这种羁糜制度从巴国灭亡一直到宋朝末年才结束,长达一千四百多年。 羁糜时期,本地的土家族人被汉人称作“五溪蛮”或“廪君种”。“五溪”是指酉、辰、巫、武、沅等五溪。 宋朝的羁糜制度,是一种松散的统治制度,各羁糜州与宋王朝实际存在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到宋王朝衰微、统治力削弱时,各羁糜州酋长开始不服从宋王朝的控制。加之宋代在硒都土家族所设置的六个羁糜州所统辖的范围不大,相当一部分地方仍为各强宗大姓所占据,他们同羁糜州的豪强趁宋王朝衰弱而纷纷崛起,各据一方。宋王朝灭亡之后,元王朝为统治这些豪强,于是广设土司,实行招降安抚政策。 土司实行封建世袭制度。级别从高到低分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等,不问贤愚,都可以继承王位,父死子继,无子的兄死弟继。 唐崖土司建于元至六年(1346年),在硒都,与唐崖土司同时期建立的还有金峒安抚司、龙潭安抚司,而当时的唐崖还是长官司。明天启元年(1621年),唐崖宣慰使覃城三次征战立了大功,被当时的朝庭封为平西大将军,唐崖土司进入空前繁荣的时期。 ------------ 第五章 四十八座疑冢(2) 更新时间:2009-05-19 唐崖土司从覃氏先祖覃启初送当上第一代土司王开始,到覃城共是十八代,历时四百八十余年。覃城时期是唐崖土司最鼎盛的时期,土司皇城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总共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占地约一千五百多亩,约合四平方公里,“比北京的紫禁城还大”这种说法并不是夸大其词,内有帅府、官言堂、书院、存钱库、左右营房、跑马场,花园和万兽园等,城内外还修建有大寺堂、桓候庙、玄武庙等寺院。当时城内总共有四千八百户人家,有四十八口箍井,每一百户人家使用一口箍井,秩序绝不能乱,否则会受到土司王的严惩。 唐崖土司城的选址十分高明。东面是唐崖河和朱雀山,西面倚玄武山,南北两面都有溪沟,天然形成一整片向东倾斜的缓坡;四周有充沛的水源,排污也不成问题。城墙沿山脊和河沟的内岸砌置,可谓深沟高垒,翻过玄武山,便可见相当辽阔的良田平坝,使人相信这片“附郭”农耕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土司城,即使遭到围困,也可长期固守。唐崖河东岸“崖岸高峻”,当年自必首先考虑城防,但观瞻上也令人感到雄秀两兼,心驰神往。许多民族都有“崇东”的原始信仰,唐崖土司城的大方向也是“坐西朝东”。 正因为覃城在世时是一代天骄,死后自然有很多陪葬品,为防止盗墓贼盗取这些昂贵精美的器具,覃城生前修了四十八座墓,死后,又用四十八口一模一样的棺材,同一规模和同一葬式,在同一时间从皇城的四十八条街同时出葬,从而混淆真伪,迷惑盗墓者。 明末期初,中央统治势力削弱,硒都的土司乘机叛离,清康熙三年才归顺朝庭。十三年,吴三桂占据云南,各土司拥吴三桂作乱,这引起清庭的不安,雍正十三年正式对硒都进行“改土归流”,将硒都纳入朝庭统一管理。因硒都山高皇帝远,清王朝为防止各土司死灰复燃,又将各土司的后人迁离硒都到其它地方安置。现在仍在唐崖土司皇城的覃姓人家并不多,原因就在于此。 土司制度期间,当时的土家族人被汉人称为“土丁”或“土民”,新中国成立后,征得土家人的意愿,国务院正式批准“土家族”作为一个单一的民族,成为华夏五十六个民族之一…… 当陈老将这段尘封的历史娓娓道出之后,我在感叹土家族走过千难万险的历程,最终获得与其它民族平等地位的同时,心里暗自着急,我们这次来土司皇城并不是探幽访古,而是来找土司王覃城打听血魂碑的来历,听陈老说覃城修了四十八座疑冢,那到底哪一座才是他真正的墓呢? 看来,这趟土司皇城之行并不像我们来之前期待的那样顺利。 “您家晓得真正的覃城墓在哪里吗?”我尽量控制着语气,声音平和地问陈老。 “你这娃娃儿也是,我刚才不是说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埋在哪里吗?”陈老奇怪地看着我,搞不明白我非要打听清楚真正的覃城墓在哪里。我见他脸色有异,暗道他老人家不是在怀疑我们是盗墓的吧?想到这里,我赶紧说:“您家莫误会,我们来这里是想跪拜他老人家一下。这个妹娃儿也姓覃,经过一些事情,我们猜测她可能是覃城的后人,因此才带她到土司皇城来认祖归宗。”这番话虚虚实实,不是我有意要瞒着血魂碑的事,实在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请求陈老的帮助。 “哦?你是从哪里来的?”陈老饶有兴致地问覃瓶儿。 “……”覃瓶儿语塞,俏目看看我,不知如何回答。 “陈老,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家。”寄爷与我心意相通,赶紧转移陈老的注意力,“这石牌坊这么高这么大,每根柱子看样子也很重,当时在立这个牌坊时,工匠们是用么子方法立起来的呢?当时又没有起重机之类的东西。” 陈老果然不再追问覃瓶儿,嗬嗬笑着说:“我正准备讲到这个问题。据说,当年立这块牌坊时,三百人立了三天三夜硬是没立起来,愁得掌坛师傅饭吃不下,觉睡不香,躲在屋里想办法。这天,徒弟进去报告说外面来了个叫花子,讨碗饭吃。师傅正烦心呢,挥手对徒弟说,你打发一碗就是了,这些小事儿来问我做么子?徒弟出来递给叫花子一大碗饭菜,那叫花子接在手里却不吃,把筷子立在碗中间,用手将饭菜往筷子周围反复堆,堆完叹口气走了。徒弟虽觉得奇怪,也没引起注意。第二天那叫花子又来了,师傅听徒弟报告叫花子的举动,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叫徒弟置办了两桌饭菜并排在一起,恭恭敬敬请叫花子上座享用。叫花子不说话,将打狗棒立在桌子中央,仍用手把满桌饭菜往打狗棒周围堆,当打狗棒完全被饭菜淹没后,叫花子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这回够用了’,说完一口饭菜没吃,出门走了。师傅看了半晌,把桌子一拍,大喝一声:‘我晓得了,快把那老人家追回来!’,等徒弟们慌里慌张跑到门外一看,哪还有叫花子的影子?师傅只好跪下对着天空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吩咐徒弟和工匠运来大量泥土,仿照叫花子堆饭菜的方式固定好石柱,再安好其它牌匾之类的东西,这座牌坊就利用这种堆土法立起来了。” “那叫花子是谁呢?”满鸟鸟好奇地问道。 陈老微微一笑说:“这谁知道呢?有人说是鲁班祖师爷。” “您家所说的那座保存完好的覃城墓在哪里?”我悄悄瞪了满鸟鸟一眼,着急地问道,心里暗骂满鸟鸟不知轻重缓急,尽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就在上面不远。走,我带你们去看看!”陈老指着半坡说。 等我们出门后,陈老锁好门,带我们一行顺着石板路向半坡走去。陈老边走边指着地上的石板说:“这里就是当年的街道之一,象这样的石板路在土司皇城多的是。”地上的石板间杂草丛生,给人一种漫步历史长廊的感觉。 顺着三米多宽的石板路走了几分钟,我们来到陈老说的那座保存最完好的覃城墓前。这座墓其实是一座石砌土堆,长约三米,宽约两米,高约一米多一点。墓前立一门框形石碑,上面无任何碑文。放眼一望,周围还有很多类似的坟堆五六座,都无任何碑记。 我看着眼前这个坟墓,感觉它与当地常见的坟墓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那门框石碑,根本不是令牌碑的样子――当然,按覃城的地位来说,即使立碑肯定也不是令牌碑――碑上既无任何碑文,当然无法证明它是不是真的覃城墓。 寄爷从随身口袋掏出香纸蜡烛,在坟前点燃,然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随后示意我们几个年青人也磕头作辑,我们愣了一下,跟着做了。 磕完头,我再一次问陈老:“您家真的不知道这座墓是不是覃城他老人家的?” “你这娃儿还要问几次啊?”陈老瞄我一眼,“心到神知,你管它是不是真的覃城墓,磕头就行了,我相信他老人家不会怪你拜错坟头。” 我瞥了一眼覃瓶儿,悻悻笑着说:“这倒是实话。――您家还晓得其它地方的覃城墓吗?” “你看这漫山遍野的坟堆都是有碑无文,而且有些只剩一个小小土堆,我啷格晓得哪座才是真正的覃城墓呢?况且据老班子说覃城并不是埋在唐崖河畔,而是埋得很远,具体在哪里我就更不晓得了。” 覃城并没有埋在唐崖河畔?也就是说有可能不是埋在土司皇城附近?我更加心焦,两个疑难问题的第一个就已经变得非常棘手,更别说采取什么办法请一个逝世几百年的人为我们解开血魂碑之谜! 我惆怅着放眼一望,隐约觉得漫山遍野的坟堆似乎有一个共同特点…… ------------ 第六章 柳暗花明吊脚楼(1) 更新时间:2009-05-20 我们沿着石板路继续往上走的时候,我仍然望着满山的坟堆,苦苦思索那些坟堆的共同特点到底是什么。当再次近距离走到一座有碑无文的坟堆前,我豁然开朗,终于找到了那个共同特点,就是所有的坟头都朝向朱雀山,也就是正东方向。 我拉住在前面喋喋解说的陈老,问:“您家知道为什么这些坟头都朝向朱雀山吗?” 陈老回头说:“这个应该很好解释,一是根据‘屋对坳’、‘坟对堡’的说法,这里既然是个面向朱雀山的缓坡,埋坟又讲究背靠青山,而前面又没其它山峰,不朝朱雀山朝哪里?二是我们土家族历来有崇东的习俗,东方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所以也可以说崇东就是崇日。人死了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不知怎的,并没让我完全信服。 “这就是土司皇陵了。”再走一段,陈老指着一座造型奇特的陵墓说。 这座陵墓应该说非常雄伟精绝,在硒都当地应该绝无仅有。虽然全是用当地上等石料建造,看起来却更像是一所仿木结构的行宫,一斗三升氏重檐建筑,带有雕刻的小格窗、屋檐、筒瓦及可以开合的石门,窗眼的钱纹图案、室顶的花卉雕饰以及石雕的麒麟小兽古朴精巧。墓分前中后三部分,前呈等腰梯形的小坝,全石铺成,两侧浮雕花墙;中为墓厅走廊,厅前壁还有八扇石门;后为灵寝,并排四间,均有棺床,亦有八扇石门,檐柱楼斗拱,均雕刻有各种几何图案、花卉、鸟兽浮雕。墓室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棺椁、陪葬品等东西。 皇陵地址,应该是土司皇城遗址东背角的高坡上,墓门同样朝向朱雀山。 “这座皇陵也不是覃城的吗?”我想起陈老说过覃城时期是唐崖土司四百多年土司历史最辉煌的时代,眼前这座皇陵在满山的坟堆中显得别拘一格,气势恢宏,用料考究,凭当时的人力、物力、财力建造这样一座皇陵应该不是难事。 陈老说:“这个……我也不晓得,打我记事起就没人说过它是覃城墓,也没看见里面有么子棺材之类的东西。” 我小心走到皇陵的石门前,扶着石门,探头往墓室一望,发现里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雕有精致动物花卉的石板也被擦得清清爽爽,墓室中散发出一种幽晦阴凉的味道。其它三个墓室也同样如此,既不见棺椁,也不见任何陪葬物品,不知这四间墓室本来就如此,还是后来盗墓贼偷去了里面的东西。 “这几间墓室我几乎每天都要来打扫一遍,它是省级文物,我们这些后世子孙有责任有义务把它保护好,让更多的人来了解这段历史,凭吊我们土家人的祖先。”陈老补充说。 满鸟鸟站得远远地看了一回,踮着脚尖指着皇陵后面另一座坟墓说:“那座坟又是埋的哪个?” 陈老答道:“那就是墨氏夫人墓了,走,我们去看看。” 墨氏夫人墓就在土司皇陵背后左侧不远,巨大的墓碑上有一竖刻阴文,“明显妣诰封武略将军覃太夫人墨氏之墓”。阴文左下是“皇明崇祯庚午季夏吉旦立”,碑前有小石牌坊一座,牌坊两侧各有一根鼓形石柱。 “这是皇城众多坟墓中唯一有碑文的墓,立碑时间和立碑人都刻得很清楚,因此可以肯定这是墨氏夫人之墓。”陈老解释说。“那……不怕别人来盗她老人家的墓吗?”覃瓶儿好奇地问道。这段时间我隐约注意到她的脸色一直很平静,完全没有来时路上的那种紧张感觉,我心里觉得怪怪的。 “呵呵,墨氏夫人是唐崖土家人最尊敬的人,哪个会丧尽天良来盗她老人家的墓?据说她老人家生前一直很勤俭,十分体察下人,对丫环、婢女宽容和善。按我们当地的说法,如果有盗墓贼破坏这样的人的坟墓,必会遭到天谴,得不到好死。再说,覃氏子孙虽大部分已经在改土归流时期迁出唐崖,毕竟还有少数仍留在唐崖,即使没有覃姓子孙的看护,就是我们这些外姓人也会千方百计保护好,不让盗墓贼来挖掘破坏。” 我见陈老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肃穆,说得毅然决然,暗自点头。 不过,我此时心里又产生一个古怪的想法,为何唯独墨氏夫人墓的碑上有详细的碑文?就因为她是一女姓?难道当时的女性在土司王朝地位十分低下,墓中根本没有昂贵的陪葬品?但是从陈老的口中得知,她当时在土家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其夫君武略将军覃城,按道理来说,这样一个圣母级人物,死后陪葬品应该很多,埋葬位置也应该十分隐避才对,怎么会像眼前这样树碑刻文,十分醒目? 除了桓侯庙让我觉得古怪之外,这又是一个让我心里疑窦丛生的地方。当然,还有所有坟头都无一例外朝向朱雀山也让我莫名产生一些其它联想。同样,墨氏夫人墓的坟头也正对着东面的朱雀山。 “走,我们再到玄武山去看最后一个著名景点――夫妻杉。”陈老说。 夫妻杉在玄武山顶,我们顺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很快就来到夫妻杉前。印入眼帘的是两棵并排而立的杉树,树很高,挺拔苍翠,每棵树看样子需要四人合抱才能围拢过来。“这两棵杉树相传是墨氏夫人于明朝天启年间亲手所栽,至今已有三百八十多年。其树高四十四米,冠幅达二百二十五平方米,两树枝干连理,如夫妻携手,相亲相爱,因此被后人称为夫妻杉。夫妻杉成了唐崖土司夫荣妻贵的象征,也反映出田氏对夫君覃鼎的一往情深。”陈老指着夫妻杉介绍说。 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夫妻杉,我心里又产生新的古怪感觉:血魂碑牵扯到土家祖先廪君与一个女人的*情仇,夫妻杉昭显着墨氏夫人与土司王覃城的忠贞爱情,而作为几千年后一个普通土家子孙,我,满鹰鹰,居然因为一块血魂碑、四句偈语、一个“土”字,与一个不明身世的混血儿美女扯上关系,而且还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情愫,那……这三对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此时,天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地间变得幽暗清冷。烟雨朦胧中,我站在玄武山顶,打量着历历在目的土司皇城遗迹,搜寻着若隐若现的残垣断壁,凝视着遍布玄武山上大大小小的坟堆,感觉眼前的一切就象一幅定格的历史画面,让我感受到的只是几个蒙太奇的片断,“欲解血魂,宜寻覃城”的初衷根本无迹可寻,对我满腔的疑问也不能作任何解答。 青山隐隐,绿水淙淙,似乎在告诉我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相互看了一眼,苦笑一下,心意相通,都意识到我们来土司皇城之前的想法过于乐观了。花儿这伙计此时不晓得跑哪去交朋谈友去了,踪影不见。 陈老见我们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有异,奇怪地问道:“你们到土司皇城来恐怕不仅仅是来旅游的吧?还有其它事吗?”不等我们回答,陈老接着热情地说:“这样,现在雨也越下越大,几位如果不嫌弃,到我家里去坐坐吧,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你们不是说这覃姑娘是来这认祖归宗的吗?你们仔细摆摆,说不定我能为你们提供些线索。行不?” ------------ 第六章 柳暗花明吊脚楼(2) 更新时间:2009-05-20 我和寄爷又相互看一眼,默默点点头,我已打算把血魂碑的相关事情告诉陈老。这个老人长期生活在唐崖,照看着见证土家历史的土司皇城,肚子里的东西肯定不少,说不定真能为我们寻找覃城提供些线索。当然,想从他老人家口中掏出更多东西,不说到血魂碑是不可能的,土家人历来讲究有事说事,不喜欢把事情搞得遮遮掩掩神神秘秘,更不喜欢旁敲侧击,搞得想提供帮助的人云遮雾罩,不明所以。 陈老的家在半坡上,也处于土司皇城遗迹之中。这是一座很别致的木质吊脚楼,里外收拾得很干净,在满目苍翠的群山中显得古朴典雅。老人热情招呼我们上了吊脚楼,我们看见有几把竹制躺椅和一只竹制茶几,同样擦得干干净净,光可照人。老人笑着说:“我这里几乎是一个小型的游客接待室,很多人来土司皇城都喜欢到楼上坐坐,喝茶歇脚。而且这个位置极佳,可以很方便地看清皇城大部分遗迹和下面的唐崖河。” “那……您家收钱吗?”满鸟鸟问了个很俗的问题。 “呵呵,很多人劝我象征性收点钱,我拒绝了,有客人来参观土司皇城,我比什么都高兴,还收钱搞么子?我和老伴日子虽不富裕,倒也过得悠闲自在——哎,我说他妈,啷格还不泡茶呢?皮子又在痒嗦?”陈老突然象个孩子调皮地向楼下喊道。喊声未落,一位白发苍苍身材健硕的老太太提着个土茶罐走上楼来,手里托着个红漆茶盘,茶盘上放着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粗瓷茶杯。老太太放下茶罐和茶盘,白了陈老一眼,嗔怪地说:“这老东西,嚎丧啊?我这不是来了吗?”陈老呵呵一笑,倒了四杯茶放在我们面前,说:“莫看这老太婆长得丑啦吧叽,泡的茶倒是很好喝,你们尝尝!” 我们向陈老太太道了谢,老太太下楼忙去了。 喝了几口清香浓郁的茶,寄爷掏出草烟,恭恭敬敬递给陈老一匹,“您家先把烟点起,我们确实有件为难事需要请教您家,事情是这样的……”寄爷把血魂碑的事和覃瓶儿的身世原原本本对陈老说了一遍。 陈老听完,看表情就知道他内心震惊不已,看了覃瓶儿好一会才说:“那血魂碑呢?给我看看。”我连忙从背包里掏出血魂碑递给陈老。 陈老接过血魂碑,后仰着头好一番查看,最后说:“这个东西应该像你们猜测的那样,是我们土家祖先廪君他老人家的东西,这两幅图案也确实是反映他老人家是啷格当上当时的部落君长的。依我看,这上面两个小孔中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血魂碑本身可能只是一件器具,类似盒子的功能……”——这个猜测与我们的想法一致。 “依您家看,这块血魂碑到底是什么材质呢?”我恭敬地问道。 “黑陶。”陈老不假思索地说。 “黑陶?”我们大喜,本来已经作好得不到准确答案的心理准备,没想到陈老十分肯定地说出血魂碑的材质是黑陶,短短两个字就解开一个萦绕在我们心头很久的谜团,这倒是一桩意外的惊喜。 寄爷一拍大腿,脚踩得楼板嗵嗵直响,“砍脑壳的哟,我当时啷格没想到这东西是用黑陶做的呢?我想起来了,有老班子说过,廪君当年那艘能浮在水上的土船也是用泥陶做的。” “没错,”陈老点点头,“廪君那个时代,先后出现了制作黑陶和彩陶的技术,这已经被很多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证实过,而且制作水平也十分完善和高超,因此这块血魂碑也应该是用黑陶做的。廪君当年做的土船猜想起来确实是泥陶没错,只是啷格只有他老人家掌握了这门技术,而其它人造不出陶船,恐怕就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怪不得血魂碑不轻不重,不冷不热,原来居然是泥陶。我脸有些发烧,平常自以为罐了很多墨水,最终发现居然还没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解得多。 老人何等精明,见我斯文儒雅,面皮白净,晓得我是读书人,见我窘态百出,笑着说:“你们不晓得是正常的,你们现在哪还用泥陶做的东西嘛。我就不同了,你们看,我这个土茶罐,不就是一个陶罐吗?哈哈……”老人爽朗地笑起来。 老人笑了一阵,继续说道:“至于你们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像什么六月初六的怪梦、清和大师的偈语、这个哥儿额头上的土字、覃姑娘的身世、安乐洞中的十六煞、巨蟒口吐血魂碑、那个与你们对话的阴魂、七星连珠天然风水局等,这些谜中谜案中案我也说不出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老人见我们神情开始萎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可以肯定什么?”覃瓶儿果然上钩。 陈老指着我说:“这个哥儿猜测出‘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应该是正确的……” “真的?为什么?”我精神一振。 陈老呵呵笑着说:“你们都知道廪君他老人家死后变成白虎的事吧?你们知道这个传说是啷格起源的吗?” 我们一起摇摇头,急切地盯着陈老,等着他说出下文。“据老班子讲,廪君死后魂魄化为白虎,还是一个姓覃的人最先发现的。当初这个‘覃’字左边还有个‘日’字旁,也就是现在的‘覃’原来是‘曋’,后来不知啷格演变成了‘覃’字。最初的曋氏居住在武落钟离山的黑穴,与廪君巴务相是同一个时代的家族,并且极有可能他们来自同一土著部落,两姓人家应该非常熟悉,而唐崖土司覃姓人家正是从武落钟离山迁徙而来,所以廪君留下‘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一定历史依据的。只是,我想不明白是廪君老人家啷格要用这种非常隐晦的方式留下这八个字,而不是明明白白直接告诉后人呢?”陈老娓娓道出谜底,同时提出一个我们也极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终于得知血魂碑的确可以从土司王覃城那里打听到它的来历,我兴奋不已,急切地问道:“您家说这八个字确实是廪君他老人家所留,而且也说清楚了廪君与覃姓人家的关系,但是他怎么知道覃姓人家的后人中一定有个叫覃城的人?莫非他老人家有先知先觉的能力?” “呵呵,”陈老吐了口烟,笑道:“这事儿可能没你说的那么玄乎。你们都知道我们土家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无法使用文字记载土家历史,很多往事都是一代又一代土家人口耳相传,才保留了一些历史片断,而且这些历史片断除了不翔实之外,也并不一定准确。廪君死后变白虎这事儿就是如此,按我们现在的理解来看,人死怎么变白虎呢?但是历史上只有‘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困惑。至于廪君究竟是怎么死的,死前安排了什么后事,早已无从得知,据我的猜想,廪君死之前可能给当时的覃姓人家留下了遗言,指示他们把血魂碑的秘密一代一代往下传,廪君当时为部落君长,说的话自然一言九鼎,覃姓人家肯定会依言办事。至于为什么传到覃城为止,这个问题说不清楚,而且你们想过没有,‘覃城’这两个字或许不是指覃城这个人,而是指覃姓人家的城池呢?又或许是覃城的上一代为了突出‘覃姓人家的城池’这层含义而特意将自己的儿子取名为‘覃城’呢?” 这个想法我们从来没猜测过,乍一听陈老说出来,几个人呆若木鸡,你看我我看你,说不出话来。我们本来认为极其玄乎的事情,被陈老一这分析,倒真有几分真实的味道。 “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向老汉!估计他老人家晓得血魂碑的事……”陈老看看目瞪口呆的我们,提议说。 ------------ 第七章 最后一个梯玛(1) 更新时间:2009-05-21 “向老汉?向老汉是谁?”我听陈老恭称向老汉为“他老人家”,既惊讶又好奇。 “哦,向老汉是唐崖当地最后一个梯玛,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健康得很,一顿要‘歹’三碗白饭,一钵合渣,肚子里的故事三天三夜也摆不完,而且很有些手段,外人看了根本不知道他是啷格做到的,是个极有本事、极受当地人尊敬的人,说不定血魂碑这件事,能通过他与神灵通通信,掏出些东西,也免得你们东奔西走,胡乱瞎闯了。” 我和寄爷面面相觑。尽管寄爷曾经猜测过安乐洞中的各种“煞”是梯玛所施的觋术,但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在深山密林的唐崖河畔居然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传说中非常神秘的“梯码”,而且是一位如此高龄的梯玛,如果真能得到他的帮助,我们心中许多疑团不是可以迎刃而解吗?至少我们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廪君巴务相”最详细的情况,因为,“梯玛”就是用说唱形式传承土家历史的人! 寄爷、满鸟鸟和覃瓶儿也是同样的心思,猛地站起来,连声催促陈老带我们去见那个九十八岁的“梯玛”。陈老正欲起身,陈老太太上楼笑着说:“老家伙火烧屁股了?这几位客人逛了半天,肚子肯定已在唱空城计了,你老家伙的死活我可以不管,客人的身体不能不顾。我烧了些粗茶淡饭,请客人们将就吃些,吃完再去找向老汉吧……死老头子,胃痛起来你莫喊我给你揉唦?”这最后一句是对陈老说的。 “要得,我们先把肚儿填饱再说。他妈,我说,你还在这里搞么子?赶紧找酒杯唦!”陈老说完跟着陈老太太下楼把一些饭菜搬上楼摆在竹几上,陈老太太提着一壶苞谷酒和几只酒杯跟了上来。 “覃姑娘,你现在想不想喝酒?”陈老问覃瓶儿,他已经从先前的讲述中知道覃瓶儿前段时间很能喝酒。覃瓶儿摇摇头,说:“谢谢您家,我现在已经不想喝酒了,背也不痛了。”陈老听后就只给我、寄爷、满鸟鸟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杯子说:“怪酒不怪菜,你们几位将就吃些,酒你们可以‘岔起’喝。为了下酒,我把有关梯玛有关的传说给你们摆一摆,在我这吊脚楼上,你们还是头一批有这样的口福耳福的人哩。”(岔起:使力) 确实,坐在时尚和古旧交相辉映的土家吊脚楼上,置身烟雨朦胧的土司皇城遗迹之中,喝着清洌的苞谷酒,吃着清淡的当地时令小菜,听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讲那神秘莫测的土家“梯玛”,这享受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碰上的。 陈老很健谈,在他苍凉而爽朗的话语中,我们逐渐走近用唱歌传承土家历史的“梯玛”—— “梯玛”是土家语,意指能通神的人,是人神想到沟通的使者,直接意思有“极有本事的人”,汉语称之为“土老师”、“端公”或“老司子”等等。 梯玛按觋术的高低分为两种,一是主持大型祭祀活动的“掌坛梯玛”,二是地位稍低些的“帮师梯玛”。也可因其在祭祀中司职不同,分为背运法具的“骡马梯玛”、采办祭品的“峰子梯玛”、主祭“三月堂”的“打猎梯玛”、物色人祭对象的“抢人梯玛”等等。这是一支较为庞大的巫师队伍,从洪荒远古到近现代,他们世代承袭,口耳相传,延绵不绝。他们都是未完全脱离生产和世俗的民间宗教职业者,受人延请,走村串户,施行觋术,一直活跃在土家人居住的深山老寨。他们一直是祭神祀祖、赶鬼驱邪、招魂治病、还愿求雨等宗教活动的主持者,并在农耕渔猎、婚丧生育、卜居迁徙、节庆歌舞等生产生活中扮演必不可少的角色。 硒都土家族传统文化与宗教的关系十分密切,很多文化现象与宗教信仰紧密结合,并通过宗教祭祀活动表现出来。硒都土家族地区以图腾崇拜、鬼魂崇拜、祖先崇拜、自然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原始民间宗教盛行,土家族巫师“梯玛”,走乡串寨,为人主持求神敬神的祭祀活动。“梯玛”在主持土家族各种宗教祭祀活动中传播大量系统的土家族古代文化,如篇幅浩繁《梯玛神歌》,长篇史诗《摆手歌》,都是梯玛在祭祀活动中传播出来的。他们不但传播祭词古歌,同时还表演传统的舞蹈,即摆手舞、八宝铜铃舞等,边跳边唱,歌舞结合,为其祭祀服务。不仅在祭祖先和土王仪式中有歌舞活动,其他祭仪中都有歌舞相随。如在祭傩神时,就必须演傩戏,唱傩歌;在祭亡人的丧事活动中,必须唱“丧堂歌”、“孝歌”等等,这些民间宗教祭祀活动使鄂西土家族不少古代文化作品得以保存。梯玛成为土家族文化的传人,他们在祭祀活动中自觉和不自觉地为保存和传承土家族传统文化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举行法事活动时,梯玛有特殊的服饰、固定的法具和古老的神歌。从事宗教活动时,他们头戴凤冠帽子,身穿八幅罗裙,手持八宝铜铃,吹牛角,挥法刀,卜卦,唱神歌,跳巫舞,行动癫狂,如痴如醉。这种神秘的表演,使人以为其真能与鬼神交往而笃信不疑。 除每年正月主持一次大型集体祭祖活动外,梯玛行觋术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是占卜。占卜用作预测吉凶祸福,了解鬼怪意愿。据传:“千岁之龟死而留甲,卜之则灵。”端公为人设坛卜卦较为常见。其占卜法具多,不是龟壳,而是用梳子、筷子、铜钱、刀剑、岩石等占卜,使用最多的是司刀和竹蔸卦。司刀,为“饰以五色布条径为数寸的带把铁环上,串着九、十一或十三个大小可以相套的铁圈。梯玛晃动司刀后,出现大小铁圈相套、相隔的不同形状,以其形状之不同决断吉凶”。竹蔸卦多为一截南竹蔸,从中劈开,一分为二,梯玛占卜时以竹卦落地形状决断。其方法简便,因而广泛运用于丧葬、婚育、祭祀、请神驱鬼及生产等方面。 二是祭祖还愿。祭祖还愿俗称“做土菩萨”或“还神愿”,是一项为人消灾、招魂、求子的巫祀活动。一般以户为单位请梯玛主持操办,规模较大,有“掌坛梯玛”和“帮师梯玛”多人参加,需杀牛羊、办酒席,通常要持续三天三晚。其祭祀内容颇多,仪式繁杂。祭祀时所唱神歌按祭祀程序分为四十九节,每节又有许多具体仪式。如“腊月堂”一节,就有安堂敬神、述情求卦、拖磨子、求卦、拖魂、背魂、敬酒勾帐等七项。其中拖磨子为招魂术的一种,其作法是:在堂屋里铺一床晒垫,掌坛梯玛仰卧在晒垫上,肚皮上放一个簸箕,簸箕上放一扇磨子,磨子上再放一小木箱,内装“失魂”者的衣帕,绳子穿在磨眼里,帮师梯玛绕晒垫不停地拖之,口中念诵咒语,众人亦帮忙呐喊,拖毕,翻开磨子,打卦占卜是否拖着了魂。 三是“解邪”。古代土家人凡遇事不顺、精神恍惚、久病不愈等,谓之“中邪”、“失魂”,需请梯玛来作法解邪。“解邪”规模小于“还愿”,通常只请一个梯玛执事,不杀牛不办酒席,一般是杀只羊作祭品。形式也灵活多样,不受时间地点限制。规模稍大的要踩“地刀”或上“天刀”。前者通常是在横躺于地的树筒上安装十二把刀子,刀刃朝上,梯玛一手拿着刚割下的羊头,另一手拿着占卜法具,赤脚踩着刀刃而过,然后再边唱神歌边甩岩占卜。 ------------ 第七章 最后一个梯玛(2) 更新时间:2009-05-21 “梯玛”传唱的“神歌”,内容丰富而复杂,有精华也有糟粕,涉及历史、地理、天文、历象、哲学、民俗、宗教、文艺诸多方面。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梯玛神歌”和“摆手歌”。 “梯玛神歌”即梯玛在进行宗教活动时所唱念吟诵的歌。传说只要解开“梯玛神歌”的秘密,土家人千万年的历史就会昭显于世。神歌的内容取决于所主持活动的性质,即不同宗教活动唱不同的神歌。为死人祭祀时唱“送亡人歌”,为人消灾、招魂、求子时唱“还愿歌”,赶鬼驱邪时唱“解邪歌”。梯玛神歌唱词比较固定,即兴演唱者较少。如《请神捉魂》: 悬崖陡,刺丛深;水流急,路难行。尊敬的大神们啊,没有好路,让你行啊。泥滑路烂,岩步子都没有一墩。一路野刺挂人啊,一路荒山荒岭。啊呀呀,看见了水路,沿水路行啊,过大水,快得很,遇树树断啊,遇土土崩。赶得急啊,赶得紧,船上人啊,要坐稳啊。赶啊,赶啊,看得清啊,它——被勾走的魂魄呀,在水上浮沉。 这首神歌系梯玛与大神的对话。请大神赶鬼捉魂,有迷信色彩,但在描述山区路崎岖艰难、叮咛涉水乘船注意安全时,却颇具体生动,生活气息较浓。而人、神、魂的并现,手法亦极耐人寻味。 《长刀砍邪》是解邪歌中的一首: 有啊,哥兄啊,日梦不祥啊。我要砍了它,你夜梦惊砍了它。死人头上砍了它,死鬼头上砍了它。滚岩翻坎砍了它。投河跳水砍了它。麻索吊颈砍了它。刀劈斧剁砍了它。毒蛇挡道砍了它。恶虎拦路砍了它。见钱起心、谋财害命的砍了它。五谷不得收砍了它。当面说好、背后说歹的砍了它。砍、砍、砍、砍、砍!不好不利的,统统砍了它。 这首神歌表现的是梯玛与邪恶的斗争。梯玛认为万物有灵,一切坏的恶的都由邪在作祟。但梯玛不向邪乞求,他不怕邪,要用“长刀砍了它”。这在一定程度上表述了人们要主宰自己命运、驱逐邪恶的迫切愿望。 从形式看,梯玛神歌有双句押尾韵的自由体,也有两句一节四句一节、句尾押韵的格律体。唱腔亦有高腔与平腔之分。高腔高昂,感情激越;平腔舒缓,感情深沉。它们的韵律铿锵,优美动听。 而摆手歌是土家族进行摆手活动时所唱的歌。 摆手活动土家语叫“社巴日”,是土家族的大型祭祀活动和传统的文艺盛会,是土家族特有的民俗,历史久远悠长。从其活动内容来看,早在渔猎时代已存在并沿袭至今。“每岁正月初三至十五日,土民齐集,披五花被,锦帕裹头,击鼓鸣铳,舞蹈唱歌。舞时男女相携,翩跹进退,谓之摆手。往往通宵达旦,不知疲也。”、“红灯万点人千叠,一片缠绵摆手歌。”古代文人这样描写摆手歌的情景,反映了土家族地区摆手活动的盛况。现在土家族聚居地区——酉水两岸的来凤等地尚留有不少摆手堂遗址,沿酉水流域的土家族人民,直到现在还常举行摆手活动。摆手活动其规模有大小之别。大摆手是数村、数十村族人联合举行,人数多规模大,往往有成千上万人参加。小摆手则是一村一族人的摆手活动。无论是大摆手还是小摆手,它的祭祀祖先、祈求丰年的目的,以及摆手的内容均基本相同。 摆手活动系在固定的摆手堂进行。摆手歌有行堂歌与坐堂歌两种。行堂歌是伴随摆手舞内容编唱的歌,跳什么唱什么,一个人领唱众人吆喝。坐堂歌则是歌手们坐下来唱的,有单唱、对唱、轮唱等。歌手是摆手活动的主持人“梯玛”、掌坛以及其他善歌者。摆手歌有即兴而歌的内容,但更多的是由“梯玛”领唱、世代传承、内容浩繁、唱词是固定的古歌。 摆手歌与梯玛神歌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梯玛神歌与摆手歌均系由梯玛传唱,但从内容与演唱时间、地点、目的来看,二者不是同一作品,应有区别。梯玛神歌是由梯玛在一家一户、为主人消除病灾祭祀神祇时所唱的宗教歌;摆手歌则是梯玛在摆手传统民俗活动中,为纪念全民族的祖先、祈求后代兴旺发达、年丰人寿而演唱的叙述历史的古歌。摆手歌虽不似梯玛神歌那样有明显的宗教色彩,但摆手活动本身就有宗教性,依附于摆手活动的摆手歌也就自然地受宗教的影响。摆手歌中有关农事生产部分,因与人民生存攸关,一般歌手与掌坛师也会演唱,普及程度较高。其它摆手古歌则仅能由梯玛演唱,有的梯玛在演唱时对古代土家语古歌的确切含义也不甚了解。 丰富多彩、篇幅浩瀚的摆手古歌的重点作品有《雍尼补所尼》,包括开天辟地、洪水滔天、兄妹成亲、人类延续等内容;《迁徙歌》,描述了土家先民迁徙、定居、迁徙,不断寻找乐土的过程;还有描写土家先民的能人、勇士以及世代信奉的保护女神等歌。 从整体看,摆手歌是一部民族史诗,结构完整,各个部分内容均有内在的联系。但就具体内容说,各个部分又有相对独立性,可独立成篇。形式多样,既有篇幅宏大、气魄雄伟的创世史诗与英雄史诗,也有反映民俗、记述生产的组歌或短歌。在语言上,摆手歌绝大部分是用古代土家语传唱的自由诗体,有一定韵律但又不受字数或格律限制,自由活泼便于表情达意。摆手歌是伴随舞蹈演唱的,而舞蹈又踩着锣鼓点跳动,但唱词均无严格的章节或分段,一般是按故事情节连唱。在艺术技巧上,摆手歌注意刻画人物形象,突出人物特点。总的来说,摆手歌富于想象,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用本民族自由诗体语言,艺术而形象地记述了古代土家族社会历史演化的概貌,以及先民们的劳动和生活…… 末了陈老说:“梯玛还有很多令人称奇的手段,比如说鼻孔穿钉、悬空提碗、吹气定鸡、手指立佛等等,我小时候曾经亲眼看见向老汉施展过,还曾经求他收我做徒弟,向老汉却死活不答应,后*人提醒才知道,梯玛的觋术历来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我一个外姓人,他当然不愿意收我为徒了。古怪的是,他老人家有儿子有孙子,他也不把一身本事传给他们,我曾经问他到底是啷格回事,向老汉起初只是神秘莫测地笑笑,并不回答,被逼得急了,才含含糊糊的说,他等的徒弟还没来,其他人都不是当梯玛的料。听那意思,他好像早就选好徒弟了,不晓得究竟是哪个人,这也是怪事一桩。” 我们听得悠然神往,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神奇的土家梯玛。陈老继续说道:“你们晓得不?这向老汉的‘向’姓,据说还是由廪君巴务相的‘相’字演变而来的呢!” 我们心里更加兴奋,这么说,向老汉还可能是廪君他老人家的嫡系子孙? 覃瓶儿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您家说向老是唐崖最后一个梯玛,但我听安叔说,你们这里人死有打绕棺、唱丧歌的习俗,那么那些道师先生是不是梯玛呢?” 陈老笑着说:“这个呢,确实让人搞不清白,其实现在土家人死后的三天吉葬期由道师先生所做的法事,相当大一部分来源于中原道教和佛教,只有打绕棺和唱‘撒尔嗬’才是土家族人地地道道丧葬习俗,所以说现在的道师先生和那些唱经超度亡人的和尚差不多……” “撒尔嗬?撒尔嗬是什么?”覃瓶儿瞪大眼睛好奇地问。 陈老正欲回答,却听吊脚楼下一个悲怆的声音喊道:“北叔,我爷爷‘老’了,来请您家去帮忙……”我们立身一看,一个头披白帕的中年汉子直挺挺跪在场坝的雨水中,两眼望着楼上。 ------------ 第八章 寄爷的乖乖儿(1) 更新时间:2009-05-22 我仍然沉浸在陈老所讲的梯玛故事中,听见中年汉子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就老了呗,还请人帮什么忙?及至听见陈老语气一滞,自言自语低声说道:“他老人家啷格偏偏在这个时候老了呢?”又见到中年汉子的举止打扮,我恍然大悟:中年汉子说的是他爷爷逝世了。 我见陈老神情有异,还未开口询问,陈老指着中年汉子惋惜地说:“他爷爷就是向老汉……” “什么?”四人一急,齐齐大喝一声。我慌里慌张跑到楼下,拉住仍然跪着的中年汉子,急赤白脸高声问道:“你爷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中年汉子吓了一跳,奇怪地看着我,嗫嚅着嘴说:“就是刚刚不久,大概在中午一点五十左右……” 一点五十?那不正是我们开始吃午饭的时候吗?我急得捶胸顿足,势若疯癫。中年汉子像见鬼一样看着我,那表情是:我这个孝孙都没怎么伤心呢,你一个陌生人着急个锤子啊?等他看见紧跟而来的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也如丧考妣,表情复杂,眼睛就更不会转弯了,木呆呆看着四人,不晓得这四个陌生面孔怎么会把他爷爷的死看得如此之重。覃瓶儿伸手想拉中年汉子起来,中年汉子如梦初醒,挣脱覃瓶儿,仍固执地跪在雨水中。我对覃瓶儿说:“别拉,这是当地的规矩,报丧人不能跨进别家门槛,只要等到主人帮忙才能起来……”陈对中年汉子说:“我马上就去——入材了吗?”“入材”就是装殓。 “没有。您家说怪不?上午我爷爷都还好好的,坐在吊脚楼上唱歌打谣,中午我去喊他老家吃‘晌午’,却喊不答应,我在楼下见他笑眯眯,根本不睬我,我就觉得奇怪,莫非这老年人睁着眼睛睡着了?我跑上楼去推他,他也不动,我吓了一跳,用手一试他的鼻息,才发觉他老人家已经……走了!”中年汉子说着说着眼睛湿润了,“我老汉晓得他老人家走了,赶紧烧纸放炮,准备去给他老人家洗澡时,才发现根本搬不动他,我几爷子拉胳膊扯腿忙了好一阵子,也不能将他老人家的身体放直,所以现在他老人家还像先前那样坐在吊脚楼上。我老汉觉得事情古怪,赶紧打发我来请您家去帮忙……”(晌午:午饭) “这老汉,莫非还有么子心事?”陈老嘀咕一声,挥手对中年汉子说:“快走。我去帮忙就是了。”扶起中年汉子就走。我们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来不及跟陈老太太打招呼,急匆匆跟着老少二人向中年汉子家走去。 陈老见我们四人跟来,简单向中年汉子介绍了我们,说我们正准备去找他爷爷打听个事儿。中年汉子明白原委,对我们无奈地笑笑,露出一幅很遗憾的表情。 中年汉子的家就在玄武山上。我们先前只顾看那满山的坟包,根本没注意到玄武山后面有一大片农田,中年汉子的家就农田边上,离那两棵夫妻杉不远。 走进竹林,我们发现中年汉子的家也是一栋二层的吊脚楼。吊脚楼上已经围了十来个人,有几个包着白孝帕的脑袋在人群中乱晃。楼上吵吵嚷嚷,听意思好像也觉得那老人身体怎么扳不直。按道理说,那老人刚落气不久,时下又是五黄六月,身体应该“死而不僵”,怎么会扳不直呢? 山里人淳朴,对哪家有老人、老人身体是什么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遇到那风烛残年的老年人,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只要听见“落气炮”一响,根本不需要孝家亲自去请,丢下手中的家伙什就会立马赶到,烧茶倒水,支架搭蓬,齐心协力,很快就会把治丧的场子拉起来。而这个老年人是无疾而终,周围团转的邻居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听见短短几声爆竹响,还以为是娃娃们耍得好玩,根本没想到是那个一顿能吃三碗白饭的老寿星驾鹤西去了,所以此时来帮忙的人不多,又遇到这么一桩扳不直尸体的事,大伙儿觉得奇怪,围在一起,倒把很多该做的正事搞忘了,用来装殓的黑漆棺材此时都还未抬进堂屋。 我们跟着陈老爬上楼,踮着脚尖,看见一张藤椅上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脸色平静,双手扶着藤椅,身体前倾,脸型微胖,堆满神秘莫测的笑容,两眼直视前方,眸子晶亮。“这哪像个已经落气的老人?这就是唐崖最后一个梯玛向老汉?”我心里嘀咕,同时注意到一个白发苍苍颤颤微微的老人,大概七十几岁,正满头大汗扳着向老汉的胳膊,口中念念有词:“爹,我的好爹哩,你死都死了还跟儿子开个么子玩笑唦,平时好吃的好穿尽着你老享用,这时候你还玩么鬼板眼呢?”旁边一些帮忙的人也帮着扯胳膊搬腿,其中不乏精壮汉子。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按说众人力大开大船,对付一个死了的老汉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那向老汉就像樽铁铸的菩萨,别说搬动胳膊腿,连他所坐的藤椅都没动上分毫。 那七十岁的老头看见上楼的陈老,像见了救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兄弟,你看这是啷格回事儿呢?我向幺哥活了七十八岁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儿,我爹他……”陈老拉起自称向幺哥的老头,人群自觉闪开一条缝隙,陈老走近向老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伸手去抹向老汉的眼皮,手一拿开,向老汉的眼皮又唰地张开,我站在人堆后面,感觉那双眼光似乎在直直盯着我,吓得心里怦怦直跳,赶紧心虚的避开向老汉的眼光,若无其事一扫,发现满鸟鸟在楼下昂着脑袋,满面强装出来的镇定自若,再一细瞧,发现这伙计居然倒衔着烟,黄黄的过滤嘴烧了半截。我暗暗好笑,那么大堆好骨好肉,胆子还没覃瓶儿的大。 回头一看,见寄爷正往人堆挤。向幺哥正和陈老正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注意寄爷的举动。寄爷好不容易挤进人推,捏着向老汉的手肘一提,向老汉乖乖地松开紧握藤椅的左手。人群看见这一幕,霎时安静下来,目瞪口呆看着寄爷,寄爷也没料到会如此轻而易举完成这一壮举,瞠目结舌呆在原地。向幺哥见状,顾不得年迈体衰,扑通一声跪在寄爷面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求您家帮帮忙……让我老头子……呜呜!”覃瓶儿看见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直挺挺跪在四十几岁的寄爷面前,于心不忍,想挤进人堆扶向幺哥起来,我赶紧拉住她,低声说:“不要紧,这种场合,孝家是必须给任何人跪着求助的,这是当地风俗……”覃瓶儿迟疑着点点头。 寄爷赶紧扶向幺哥起来,说:“我帮就是了。您家老胳膊老腿的,赶紧起来吧。”旁边有人不服气,见寄爷让死了的向老汉松手,以为向老汉终于完成啥子遗愿,再次去拉向老汉的胳膊,却发现向老汉的右手像生根一样,根本拉不动。寄爷疑惑地看了一眼,握着向老汉的右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向老汉的右手抬了起来。众人哗的一声,看寄爷的眼神就变了。 我也觉得非常奇怪,但随之一想,寄爷有一套本事,说不定他发挥了自已的专业特长,才让冥顽的向老汉尸体乖乖听话的。有几个青壮汉子还不死心,再去拉向老汉的胳膊,仍然拉不动,寄爷却手到擒来,人群中就有俏皮话传出来:“这老寿星象个乖乖儿,还非得服这位老哥揙…”(乖乖儿:玩具。揙:玩) ------------ 第八章 寄爷的乖乖儿(2) 更新时间:2009-05-23 我一回味,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寄爷想让向老汉伸手他就伸手,想让他抬腿就抬腿,想拉直胳膊就拉直胳膊,想让他闭眼就闭眼,这岂不是特象一件装有机关的木偶玩具? 折腾半天,寄爷终于将向老汉身体弄直,摆在楼板上的两条孝帕上。 向幺哥又一膝盖跪在寄爷面前,仰头说:“一客不烦二主,请您家帮我爹洗洗身体吧!”说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寄爷扶起向幺哥,“行。这个忙我帮到底。”说完招呼几个青壮汉子抬着身体笔直的向老汉下楼去了。 覃瓶儿也想跟去看看热闹,我赶紧拉住她,说:“……这个,就不去看吧?他们要为他擦洗身体,换上老衣……你去不方便。”覃瓶儿若有所思点点头,拉着我的胳膊准备下楼。我无意一瞥,回忆起刚才向老汉的眼光似乎是望着那两棵夫妻杉。从这个位置看,高大挺拔的夫妻杉在阴云密布的苍穹下尤其显眼。 我和覃瓶儿在楼上呆了半晌才下楼。那副高大的黑漆棺材已端端正正摆在堂屋中间,七八条汉子正将穿好老衣老裤的向老汉往棺材里放,等把他姿势弄直弄平,向幺哥为自己老汉盖好老被。在盖上棺盖的一霎那,我瞥见脸色死白的向老汉嘴皮似乎轻轻扯了下,我脑子嗡地响了,拉住寄爷,低声急急问道:“您家……确定向老汉死了吗?”寄爷奇怪地看我一眼,纳闷地说:“身体都冷透了,你说死没死?”我满腔狐疑,难道是我眼睛看花了? 盖好棺盖,众人开始布置灵堂。两根高板凳搁着的棺材下面,放着一盆用篾篮盖着的清水,清水中间放着为亡人在阴间照亮的“地覆灯”,灯苗如豆,摇摇晃晃;棺材前面,有人用芭蕉树砍了几截用于插香烛的东西,青烟袅袅,烛火摇曳,使得向老汉遗像的表情虚幻飘渺,阴晴不定;香烛前面摆在一个小茶几,上面的瓷碗里装着着“刀头”、糍粑、白酒之类的供品,茶几下面一个搪瓷盆中,已经烧了一大堆灰黑的纸灰;负责烧香点纸的人已经找来一些破衣烂衫塞进三个蛇皮口袋,做成用于孝子贤孙和祭拜人跪叩的蒲团;堂屋左后角上,摆放着一张擦得干干净净的八仙桌,这是为道师先生准备的。道师先生还没来,没有锣鼓家什的喧闹,灵堂的气势压抑而冷清。(刀头:祭供用的猪肉) 走到外面一看,丧棚已经在众人七手八脚的忙碌中搭建完毕,上面覆盖着篾席和油布,挡住了晰晰沥沥的雨水。负责缮写的老学究已经在白纸上写了一幅对联:想见音容空有泪,思听教诲杳无声;横批则是约定俗成的“当大事”三个字。大门左侧已经贴好“执事单”,总管、知客、采买、奉烟倒茶、菜厨饭厨……都已经具体安排到人,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各自在执事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开始吆五喝六有条不紊忙碌起来。半个小时后,五六个长袍宝冠的道师先生来了,进到堂屋摆好家什,经过一阵忙碌,锣儿、鼓儿、当当儿、钹儿、唢呐等一起叮叮哐哐呜呜啦啦响了起来,七十多岁的向幺哥拖着老胳膊老腿,执着一个皮纸做的灵幡,跟在掌坛道师后面,不时随着先生的举动向棺材磕头作辑。 锣鼓家什一响,气氛便轻松而热闹起来,除了直属的孝子孝孙脸露略微的悲戚外,打纸钱的、写包封的、做九莲台的、扎灵屋的……开始嘻嘻哈哈,和婆儿客们打情骂俏,全无人死人悲的氛围。 我见覃瓶儿睁着疑惑的大眼睛,向她解释说:“这些人并不是对亡人和孝家不尊敬,前面你已经听说过了,土家人把生死看得很自然,人死投胎,顺序轮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才把丧事叫做‘白喜’,把气氛搞得越热闹,说明孝家在屋团屋转的人际关系越好。一般来说,硒都地区每个村寨都有相对固定的治丧班子,哪个适合搞总管,哪个适合做知客,哪个又适合缮写,村寨里的人都烂熟于胸,安排起工作来得心应手,也不会遭到拒绝,即使两家人平日为鸡毛蒜皮的事闹翻了,遇到老人过世的情形,也会不计前嫌,主动前来送亡人最后一程……”覃瓶儿恍然点点头。 前来祭奠的人越来越多,“白脑壳”也越来越多,向幺哥和他老婆向老太太一左一右跪在棺材前面的蒲团上,迎接前来祭拜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老迈的身影让人看了有些不忍,但他们仍然一丝不苟地按部就班尽着孝家的礼仪。孝家在这种场合不必为其它事情操心,早有帮忙的人安排得妥妥贴贴,孝家应该做的,就是按道师的部署做好自己迎来送住、磕头作揖的事情就行了。(白脑壳:戴孝帕的孝子贤孙) 锣鼓嘈嘈,唢呐声声,炮竹啪啪,人声沸沸,唐崖最后一个梯玛向老汉的“三日吉葬”仪式正式拉开序幕。 众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以为我、覃瓶儿、满鸟鸟是向老汉的亲戚,说了一些简单的客气话后,并不过多与我们搭讪――除了偶尔几把“钩子”在覃瓶儿脸上扫来扫去。 寄爷从灵堂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恍惚,表情若有所思。“向幺哥是向老汉的独苗,先前那个中年汉子叫向咪儿,是向幺哥唯一的儿子……”寄爷简单介绍了向家的情况,便闷声不响,低头抽烟。我见寄爷这副神情,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在惋惜向老汉那一身神鬼莫测的觋术后继无人?寄爷也是同道中人,照我的分析,他所掌握的觋术并未形成系统,专业功底也不扎实,眼见这一绝好的拜师学艺机会活生生被梯玛向老汉生不带来,死了带去,心里的懊恼可想而知。 其实,懊恼的岂只有寄爷?我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如果我们不在陈老家吃午饭,早一点来拜访这个最后的梯玛,血魂碑的秘密也许能早一点解开。而事情偏偏就这么古怪巧合,就在我们计划来找向老汉时,这个平时能吃三碗饭的梯玛居然无疾而终。我们距血魂碑的真实来历是那么近,近得只有两里不到的距离,却又离得那么远,远得阴阳相隔。看来,“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早就冥冥天定,要破解血魂的秘密,除了按指示寻找土司王覃城,找别的任何人都是枉费心机。 但是,土司王覃城已经死了四百多年,而且连真实的葬身之所都找不到,我们该如何向他打听血魂碑的秘密呢? “安叔,那老人家死后……怎么只有你才弄得动呢?”覃瓶儿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寄爷却似乎没听见,根本不回答覃瓶儿的话,好像在魂游天外,衔在嘴里的草烟早已熄灭,两眼虚眯,一动不动盯着灵堂向老汉的遗像。 我吓了一跳,暗道寄爷莫非想拜向老汉为师,出差到阴间追着学去了?――身处当前的环境,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我急摇寄爷的肩膀,寄爷如大梦初醒,站起来狠狠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走进灵堂磕头作揖去了。 我对寄爷的举动摸门不得,暗道您家与向老汉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安排好向老汉的后事,我们应该继续想其它办法寻找土司王覃城才是正经,你这老家伙怎么好像把这事儿丢到了脑后,反而对从未交言的向老汉如此虔诚恭敬,只差给你一块孝帕就能成孝子了? “鹰鹰,”满鸟鸟踅走到我身边惊恐地说,“向老汉……向老汉的眼睛……啷格老是在……老是在看我呢?” ------------ 第九章 化生子(1) 更新时间:2009-05-23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向老汉明明已被装在棺材了,怎么会一直盯着满鸟鸟看? 满鸟鸟指着向老汉的遗像,拉着我忽左忽右踱了两圈,颤着声音说:“你……你看,我走到哪里,他的眼光就跟到哪里,盯得我心里发毛……我又没得罪他老人家……”我瞬间明白过来,随即哑然失笑,踢了他屁股一脚,没好气地说:“格老子的,那是照片本来就有的特性,你忘了你家堂屋原来挂的那*像吗?那也不是走到哪个角落他都在看你?你的胆子……唉,害得我也跟着吓一跳。”骂完他,我心里也暗自自责,这段时间的事,闹得我的心理防线很脆弱,看见或听见某些解释不清的事,老往诡异上扯。不过,我又想起盖棺时向老汉扯动嘴皮的事儿,那到底是我看花了还是……? 陈老从灵堂急匆匆跑出来,满脸惶急,低声问我:“你寄爷呢?我有桩急事要求他帮忙,我现在当着总管,走不开……”执事单“总管”一栏确实是陈老,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不明白的是寄爷这么急着找寄爷干嘛呢?晃眼一瞧,见寄爷正在帮着做九莲台,“喏,他在那里!”陈老丢下我,跑到寄爷身边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我看见寄爷的脸色越来越疑重,表情越来越惊愕,心里很好奇,跑到他们身边,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寄爷看我一眼,低声说:“陈老要我去接生!” 接生?一个堂堂皇皇的大老爷们儿去接生?怎么不送医院呢?即使来不及送医院,唐崖当地婆儿客多的是,说不定还有专业的接生婆,怎么偏偏让一条汉子去接生?――我惊奇得感觉天都是黑的。 紧跟而来的覃瓶儿和满鸟鸟肯定也听见寄爷的话了,痴不痴呆不呆地站在原地,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寄爷和陈老。 “是这样的,”陈老解释说,“桓侯庙旁边有一个叫巧哥的媳妇儿怀孕七个月了,还差两个月才到预产期,不晓得啷格搞的,今天中午却突然发作了,到现在也还没生下来,喊的救护车还没到,本地的接生婆也请了一大堆,都没办法让她生下来,眼看巧哥媳妇快不行了,巧哥找到我想办法,我就想到你寄爷了,哦,这就是巧哥。”陈老指着一个满面惶急的憨厚青年说。 “这事儿……请寄爷去有什么用?”我还是没搞懂陈老的意思。 “我怀疑……巧哥媳妇儿怀的是……鬼胎!”陈老看我们几个年青人一眼,又扫了一遍周围忙碌的人群,神秘地说。 “鬼胎?”来不及心惊,感觉一硬一软的两具肉体向我围拢,一粗一细两股鼻息就在我耳边响起。满鸟鸟和覃瓶儿的举动惊动了正在忙碌的人,纷纷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三个人古怪的姿势。我不等满鸟鸟勒上我的脖子,狠狠摔开他的手,满脸通红,气恼地瞪他一眼,邪恶地想:要是你还矮上一截,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家三口! “这位大叔,求您家救救我媳妇儿和孩子吧。我听北爷说,你家法术高深,刚才楼上的事我也听说了,求您家大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吧!”巧哥噼里啪啦说完,眼角湿润了。 “走!”寄爷很果断地一挥手,对巧哥说,“带路!”巧哥大喜,抹了把眼泪,拉着寄爷的胳膊就走。我疾步跟上,却被满鸟鸟拉得一个后仰,差点闪了腰,我气得几乎发癫,回头就想紧满鸟鸟的皮子。满鸟鸟架住我,说:“鹰……鹰哥,你去搞么子?我也要去……”我狠狠地瞪他一眼,“那还不走,两条人命哩。瓶儿,走,我们去看看。”说完顾不得理会周围人群好奇的目光,屁癫屁癫跟在寄爷后边。 巧哥的家是一幢漂亮的二层砖房,也修成吊脚楼的样式,只不过那格局已经没有多少吊脚楼的影子,掩映在几棵葱郁的苍松翠柏中,离那桓侯庙差不多两三百米远的距离。我只匆匆看了几眼,跟着寄爷和巧哥上楼,正准备进入一间有微弱呻吟声的房间,寄爷转身止住我和满鸟鸟,说:“覃姑娘进来,你们两个胆胆儿和巧哥在外面等着。”覃瓶儿呆了呆,跟寄爷进房,转身掩上门。门是木门,有镂刻雕花的花窗,很具有古典味道,可惜我此时根本没心情欣赏,内心被好奇填满,趴在花窗上往房里看。谁知花窗上蒙了一层皮纸,虽薄如蝉翼,却不是特别透光,显得隐隐约约,我根本看不清楚房内的情形。 满鸟鸟拉我一把,悄悄指指正在走廊上来回疾走的巧哥,低声说:“你……你也不注意点形象,那是人家媳妇儿……你想偷窥嗦?”我一愣,暗骂满鸟鸟在如此场合居然能想到那方面去,很气恼却无可奈何,急得抓耳挠腮,跟在巧哥后面来回踱起步来。 说老实话,我倒不是像满鸟鸟讲的那样有偷窥癖,实在是对陈老说的“鬼胎”百般好奇,还想知道寄爷这个胡子拉茬的老爷们儿怎样给一个年青媳妇儿接生,凭他老人家那几招“狗脚鸡”,能顺利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吗?生出的婴儿又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鬼魂附体?――寻找覃城没任何结果,倒卷入一死一生两件颇具神秘色彩的事情,这到底是我们的奇遇呢还是我们的劫难? 木门吱呀一响,跑出来一个中年大嫂,看也不看三条汉子一眼,噔噔跑下吊脚楼,脚步踉跄,扑爬连天,几步就跑没影了。大嫂的举动将三条汉子惊得目瞪口呆,搞不清楚那大嫂怎么像被鬼打慌了,交都不交待一声就跑得无影无踪。我心里既惊也急,暗道不好,又暗骂那救护车怎么还不来,这事儿涉及两条人命,不赶紧送医院将大大不妙。 “鹰鹰,鹰鹰……”覃瓶儿忽然在门后喊道。我比巧哥还急,几步蹿到门后,鼻子贴在花窗上,惊喜地叫道:“生了是不?是不是……”我本想说“鬼胎”二字,紧急关头想到巧哥还跟在后面,怕他难堪,赶紧生生咽下了。 “还没呢。我有点怕……”覃瓶儿的声音颤颤的。 “你怕什么?不是有寄爷在里面吗?” “我就是怕安叔……”听覃瓶儿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我心里大急,暗道寄爷又遇到啥子鸡屙尿的事情?此时听不见女人呻吟声和哭泣声,是不是被寄爷一通胡乱折腾弄得出了人命?我用肩膀一撞,就想奔进房间看个究竟,覃瓶儿在门后惊叫一声,急急说道:“不能进来不能进来,你不方便……”并把门顶得死紧,“巧哥嫂子没事,你们不要担心……” 我听巧哥嫂子没事,稍稍安心,“既然嫂子没事儿,你怕寄爷什么呢?” 覃瓶儿在背后沉吟半晌,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接着将有点惨白的小嘴凑近洞口,说:“我不晓得他怎么要那么做……” “做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局面,难道寄爷……见色起意了?这可真够……人家老公还在外面呢,他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吗?“你怎么不拉住他?”我着急得大声叫道,又想撞进房间,那门却纹丝不动。 ------------ 第九章 化生子(2) 更新时间:2009-05-25 “瓶儿,你还是先说说安哥到底啷格了嘛!”满鸟鸟躲在我身后,提醒说。一语惊醒梦中人,直到现在,我对让覃瓶儿害怕的寄爷只是主观上的臆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覃瓶儿还没说清楚。“寄爷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凑近窗纸上那个小孔,着急的问道,眼睛几乎和覃瓶儿的小嘴贴在一起了。 覃瓶儿吓了一跳,小嘴稍稍往后退了退,让我对房内的情形看清一点点,寄爷似乎跪在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女人前面,头深深伏在地上,“寄爷……是跪着的?”我疑惑地向覃瓶儿求证。 “是的。他一进来,只看了那嫂子一眼,就……就扑通跪倒了……也不去帮先前那大婶接生孩子……跪在地上浑身像……像筛糠一样乱抖……我去拉他,怎……怎么也拉不起来,就像……就像在地上生根了一样,他好像还在……念叨什么……”覃瓶儿一句一喘,断断续续说了寄爷的情形。 我更急,转头对同样目瞪口呆的巧哥说:“对不起,大哥,这等场合,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担心老婆孩子,我担心我的寄爷,而且又出了这么古怪的事,你看……” 巧哥如梦初醒,连忙点点头,“好……好吧!” 我见巧哥不拘小节,同意我进房,转头对覃瓶儿说:“瓶儿,你先找一件床单之类的东西盖住嫂子吧,我们进来看看寄爷是怎么回事儿……”覃瓶儿答应一声,“好,你们不要往里看……先等我盖住再说……”接着踢踢踏踏走了。我推了推门,却发现那本应一撞就开的木门固若金汤。我暗自着急,覃瓶儿这妹娃儿怎么把门拴上了,是怕我闯进去吗?我没关系,难道他老公也不能先进屋?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彷徨无措的巧哥,暗道你这伙计也太务实了吧?把门做得这么牢固! 短短十几秒钟好像几年一样漫长,覃瓶儿总算回来了,我先叫了一声:“瓶儿,你怎么把门拴上了?你怕满鸟鸟偷看,难道也不放心我?”满鸟鸟在后面气得踢了下我的屁股。 “我没拴啊……奇了怪了,门打不开了!”覃瓶儿在门后喘着粗气,用力拉门。 “啊?”我疑窦顿生,提脚猛力一踹,一阵剧痛传遍全身,那门却像铁铸的纹风未动。我不死心,换只脚再踹,又用肩膀猛顶,那门还是那样晃都不晃一下。满鸟鸟忘记害怕,暴喝一声:“闪开,我来!”粗腿像炮弹向木门踹去,却像踹到一堵石墙,弹得满鸟鸟噔噔后退几步,差点翻过栏杆摔到楼下。 三条汉子面面相觑,相互望了一眼,用眼色很快制定了破门方案,“瓶儿,你闪开,等我们撞开……”覃瓶儿轻嗯一声,闪到门边。三条汉子摆好姿势,同时用力,“嘿”地一声,三只肩膀同时撞向木门,木门不但未开,反倒把三个年青力壮的汉子反震得后退几步。我的腰在走廊栏杆上一撞,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你们别撞了,孩子……孩子好像生出来了……”覃瓶儿忽然叫道。 “生出来了?”巧哥惊喜地叫道,一把拨开我,眼睛凑到窗纸上那个小孔,“啷格没听见哭声呢?我堂客……我堂客还好吗?”我也不去跟他抢那个小孔,伸出两根手指往旁边的窗纸一捅,哪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薄薄的窗纸不但未捅破,反倒生出一股反弹力,弹得我的指关节喀嗒一声,差点折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反复在手指和窗纸上来回看,这他妈的……这他妈的太怪了。 满鸟鸟也用手指试了试,结果一样没捅破那层窗纸。 正愣神间,蓦然听见房内一阵婴儿咯咯咯的笑声,声音高亢激越。同时,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将不远的桓侯庙的剪影无限放大。一声炸雷紧跟而来,巨大的声响似乎想震破洪荒,天地万物仿佛置身一副猛敲的金铙之中,满耳只剩嗡嗡的轰响。雷声过后,瓢泼大雨唰啦啦下了起来,那架势,仿佛老天垮了个大洞。天色也暗淡下来。 电闪雷鸣中,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寄爷抱着一个用白布包着的婴儿走了出来,脸色严峻,缓步走到像被使了定身法的巧哥面前,拍拍他的肩,说:“你媳妇没事,这孩子生下来没几分钟就……唉!”这声叹息像一记闷棍,打得巧哥一屁股坐在地上,痴迷着眼望着寄爷手中的婴儿,鼻涕和着泪水滚滚而下。我也双腿发软,一把搂住走出房间的覃瓶儿,不敢去看那死去的婴儿。 寄爷扶起巧哥,严肃地说:“你信得过我的话吗?” 巧哥茫然不解,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他老人家说了,”寄爷指着手中的婴儿,“他不过是你家的过客,不会在你家呆多久,与你们夫妻没有成为一家人的缘分……”我听寄爷居然把一个刚出生的死婴称作“他老人家”,吃惊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头去看那个藏在白布里面的婴儿,发现那婴儿紧闭双眼,满脸褶皱,满头血污,皮肤惨白。这个刚刚还在咯咯大笑的婴儿,是怎么对寄爷“说”出那番话的呢?他究竟是什么来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鬼胎”? “他老人家还说了,他之所以到你家走一遭就打转身,一切都是因果报应。此因必有它果,你们夫妻二人明年的今天,会生一对龙凤双胞胎,而且长大后很有出息。他老人家叫你们不要伤心,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你家,你们夫妻二人所作的孽也已经终结……”寄爷脸色平静,继续缓缓对巧哥说道。 巧哥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师,您家说的都是真的?” 寄爷郑重地点点头,问:“你媳妇是不是中午一点五十分开始发作的?”巧哥点点头。“这就对了,他老人家是我师父,这个孩子只是他老人家的替身,他已经变成化生子,我现在要带他到别的地方去,我会好好安葬他的,你同意吗?”寄爷语气依然很平静,就像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在我听来,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天上的霹雳还要震耳欲聋。 巧哥点点头,“我们夫妻二人……唉,这也是应得的报应……大师,你带他走吧!我们明年真会生一对龙凤胎吗?”寄爷再次郑重地点点头,“你进去看看你媳妇吧!她虽没生命危险,却也被他老人家折腾得很累了。”巧哥深深看了寄爷手中的婴儿一眼,奔进房中去了。 寄爷转头看着呆呆站着的我、覃瓶儿和满鸟鸟,沉默半天,伸出右手食指在死去的婴儿额头上蘸了一点还未干透的血迹,在木门旁边的墙壁上写了两个大字:卯未。写完再也不理我们,抱着婴儿嗵嗵下楼,身影一闪,就消失在大雨磅礴的夜色中…… 寄爷的举动让我们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呆呆望着寄爷消失的方向。直到另一声炸雷猛罐入耳,才将呆若木鸡的三个人惊醒过来。我惶急地叫道:“寄爷……寄爷……您家去哪里啊?等我们唦!!”覃瓶儿和满鸟鸟也嘶声高叫。可是除了满耳的雷声、雨声、风声,哪有寄爷的半点回应?而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一道又一道闪电照着墙上那两个血字,闪电白得耀眼,血字红得刺目。 我们想追无法追,想走不敢走,一会儿看看墙上的血字,一会儿看看漆黑的夜空,三个人紧紧搂在一起,没人说话也没人移动。 “鹰鹰,什么是……化生子?”好半天覃瓶儿才颤抖着声音问我。 我一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化生子,花生倒是知道。 “‘化生子’就是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据说他们的阴魂很邪恶,需要用木匣匣儿把他们埋葬在乱石岗或大路下,上面再压一块石板,以防其鬼魂再出来投生害人……”巧哥倚在门框上接嘴说。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胆气。闪电中,我见巧哥神色恢复正常,忙问:“嫂子怎样了?” “她没事。幸亏有你寄爷,不然,我真不敢想……大雨造成山体滑坡,救护车没能过来……” ------------ 第十章 卯未(1) 更新时间:2009-05-25 “他……他老人家呢?”巧哥睃寻了一圈,迟疑着问。 “你问的是我寄爷还是那娃娃儿?”我疑惑地说,随即暗骂自己是猪脑壳,虽然寄爷很诡秘地说那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是他师父,但那婴儿对巧哥夫妇来说,毕竟是父*血的结晶,怎么会称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为“老人家”呢?果然,巧哥答道:“我问的是你寄爷!” 我苦笑一下,“我们也不晓得他现在去哪里了,他跟你说了那通话之后,在墙上写下这两个血字,一句话都没说,就抱着那……就走了,估计……是去找地方埋葬他吧!”我指着墙上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卯未”二字说。 巧哥呆呆看着墙上的两个血字,长长叹息一声,在雨声雷声中低头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来凄然一笑,说:“你看,按道理来说呢,你们黑天雨地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应该留你们住上一夜,弄点好菜打点好酒好好款待款待你们,可是……我老婆现在这个样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父母……父母又早走了,我实在没心情也抽不开身来感谢几位了……” “喝酒是小事儿,安哥说你夫妻二人作的孽到底是么子?”满鸟鸟快人快语,好奇地问道。我急忙踩了满鸟鸟一脚,暗道现在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吗?人家本来就已经伤心欲绝了,你还要残忍地去揭他的伤疤?其实刚刚巧哥说到父母时,语气迟疑中有惊恐,我已隐隐猜到巧哥夫妇肯定做了对不起父母的事,因此才会一报还一报,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寄爷既然说他们作的孽已经终结,这些事再问清楚还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这可能是巧哥辈子最不愿提起的隐私。 “这个……”巧哥迟疑着。我赶紧说:“你赶紧去护理嫂子吧,我们就不进去打搅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和嫂子也不要过于悲伤,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来喝‘祝米酒’,好吧?”巧哥感激地点点头,哽咽着说:“如果明年我们真生一对龙凤胎,一定专程来请你们喝酒。我去给你们找斗蓬蓑衣和电筒……”(祝米酒:孩子生下来三天或十天摆的酒宴,这三天或十天在土家族地区也叫“打三朝”或“打十朝”,一般外婆家在这一天前来贺喜。) 走出巧哥家,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处境很不妙。虽然才晚上十点多钟,可是黑灯瞎火,又下着大雨,我们之前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事情发生,所以根本就没有安排住宿的地方,在唐崖我们又人生地不熟,放眼一望,家家户户都闭门熄灯,显然,基本上所有人都去为向老汉守灵去了,别说找住宿的地方,就是混顿饭吃都难,而我们半天奔波,肚子早就在大唱空城计了。 “啷格办?我的肚子已经在闹革命了!”满鸟鸟吸着烟,烟头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灭,格外醒目。 我咬咬牙,说:“走,我们去向幺哥家,估计这时候他们快‘宵夜’了,你不是吵吵嚷嚷要吃三碗吗?今天就是个机会,而且恐怕我们要在那里过夜了。这样也好,一来为向老汉守守灵,虽然他与我们非亲非故,为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守守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二来也该把巧哥的事儿告诉陈老一声,免得他担心;三来我还想去问问陈老,看覃城有不有什么后人,好打听血魂碑的事;四来我估计寄爷去埋了那孩子,可能也会去那里,我们刚好可以在那里会合。” 满鸟鸟和覃瓶儿都无话可说,同意我的提议。 要去向幺哥家,就必须从坡底上到坡顶,而且必须穿过那一大片坟场,虽然陈老说土司皇城原本有四十八条街,可我们根本就没来得及亲自去走一遍。尽管到向幺哥的家路肯定不止一条,但唯一比较快捷的方式就是按原路返回了。 先前有寄爷在身边,三个年青人的胆色自然大许多,现在没有了寄爷作为精神支撑,连花儿这伙计都不知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丢下老子们不管,要我们三人独自穿越那片根本不知底细的陌生坟场,又是在如此电闪雷鸣的雨夜,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安乐洞那么诡异凶险的地方都奈何不了老子,我怕你区区一片坟场?”我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回头对覃瓶儿和满鸟鸟喝道:“走!” 满鸟鸟不动,颤声说道:“鹰鹰,我走前面还是……后面?” “你走中间吧,我断后!”我还没说话,覃瓶儿果断地说,语气很坚决。我又心生疑惑,覃瓶儿的胆子怎么忽大忽小?换在以往,处在这么阴森恐怖的环境,她早就挽着我的胳膊寸步不离了,现在居然主动提出断后,我在鄙视满鸟鸟的同时,心里对覃瓶儿的转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我就不客气了。瓶儿,有么子事你喊我啊。”满鸟鸟故意挺了挺胸。我暗自好笑,鸭子死在田埂上也没这伙计的嘴壳子硬。当下不再理他,一边嘱咐覃瓶儿不用担心,小心看着脚下,一边当先朝前走去。 那电闪雷鸣可不管我们的心情如何,风声雨声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意思,一如既往考验着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得益于石板路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我们走起来并不觉得泥泞,步子很沉稳,速度也很快。一道道闪电划过,满山的花草树木和掩映在其下的坟堆就露出一副狰狞的面目,默默注视着在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上步履匆匆的三个年青人。我虽然装着满不在乎,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打定主意尽量不去看石板路两边的情形,手电直直照着前面,一面不时回头叮嘱满鸟鸟和覃瓶儿,一面几乎小跑起来。 当三个人喘气如雷爬到坡顶,看见那两棵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夫妻杉,紧张的心情才稍稍一松,也不敢多作停留,风风火火朝灯火通明的向幺哥家跑去。 跑到向幺哥家,果然正值“宵夜”时间。满鸟鸟来不及喘气,操起打杂的人托盘中一碗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下两下,一冒碗面条就倒进了肚中。我也端了两碗面条,递给覃瓶儿一碗,见她还有些迟疑,我对她说:“没事,这是吉葬期间必要的过场,没人笑话你,我们赶紧找个角落填饱肚子再说,不够的话我再去端。”覃瓶儿接过面条,期期艾艾走到阴影处,不声不响吃起来。我边吃边回头看满鸟鸟,见满鸟鸟已经在吃第三碗,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把端托盘的汉子逗得哈哈大笑。 满鸟鸟吃完三碗面条,打着饱嗝拱进人堆,打牌“斗地主”去了。 我和覃瓶儿吃完面条,正在寻找陈老,不想陈老已走到我们身边,并示意我们到角落去说话。我把巧哥一家的事原原本本对陈老说了,陈老叹息一声,说:“这两个孩子本性不错,就对父母有点……唉,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但愿这次惨痛的教训能教他们好好做人。你寄爷说那孩子是他的师父,我想这事儿可能是真的。” “怎么说?” “向老汉不是今天中午一点五十左右死的吗?而巧哥媳妇刚好也是在一点五十开始发作的,这说明么子,说明向老汉的死和巧哥孩子的生是同时发生的,极有可能是向老汉的魂魄投到那孩子身上去了。当然,这只是我按迷信的说法而进行的猜测,具体什么原因还得问你寄爷。”陈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听在我和覃瓶儿的耳里却无异于炸雷。 ------------ 第十章 卯未(2) 更新时间:2009-05-26 这么说,寄爷真做了唐崖最后一个梯玛向老汉的徒弟?而且是通过那种方式拜的师?难道寄爷就是向老汉早已选定的徒弟?难怪寄爷能让向老汉的尸体乖乖听话,可能正是因为向老汉要寄爷为他尽孝心,送他一程。而且从下午开始,寄爷神色就不大对头,神智恍惚,在巧哥家里又做出那么奇怪的举动,抱着死去的婴儿说出那番神秘莫测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我寄爷没来这里?”我在人群中到处搜寻,并不见寄爷的身影,着急地问陈老。 “没有啊。自从你们去巧哥家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了。”陈老很肯定地说。 “啊?”我暗自奇怪,按说埋一个孩子并不需要多大的功夫,黑灯瞎火,夜雨绵绵,寄爷除了来向幺哥家,别无去处。同时,寄爷既然已经拜向老汉为师,怎么说也应该来守灵尽孝才对,此时踪影不见,难道他躲在某个地方修炼向老汉的觋术去了? 我此时再看向老汉的遗像,不知是不是天黑灯亮的原因,他脸上并不像白天看见的那样诡异,显得很平静自然。 “陈老,安叔写的那两个血字是什么意思?”不是覃瓶儿提起,我几乎忘了这事。 “很简单。今天是卯日,向老汉死的时辰和巧哥媳妇发作的时辰正是未时。” “啊?居然是这个原因。”我恍然大悟,想想又不对,“就算这两个血字表示梯玛向老汉断气和巧哥媳妇发作的日期和时辰,寄爷为什么要特意写这两个血字提示这个日期和时辰呢?又为什么不对我们明说?” “这个……恐怕就只有你寄爷才知道了。”陈老黯然说道。 我和覃瓶儿呆在暗影里,心里骇然,默不作声。陈老沉默半晌,说:“对了,你们去巧哥家后,我去问了几个姓覃的人家,不过这几家人都是覃城的旁系左支,根本不知道血魂碑这件事,祖上也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和遗言,恐怕你们只能按照血魂碑的提示去找覃城本人了。” 这又是一次沉重打击。我原以为即使找不到土司王覃城,找到他的后人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也不错,没想到当年改土归流,朝庭害怕土司王东山再起,将覃城的后人遣散到了外地,留在唐崖的覃姓人家也不是覃城的直系后代,打听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去哪里找覃城本人?何况他已经死了这么久! 陈老听我和覃瓶儿沉默不语,知道我们心里着急,安慰我们说:“你们也莫着急,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清楚的,你寄爷既然已经成了向老汉的徒弟,向老汉那一身本事肯定通过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传给了你寄爷,等你寄爷学成之后,再找时间慢慢打听就是。” 这话说得在理,血魂碑这件事本身就很复杂诡异,我们此时干着急确实没用,还是等寄爷与我们会合后再说吧,说不定他学了梯玛向老汉的本事,成了新的梯玛,运用常人无法解释的手段,找到真正的覃城墓,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身处这样特殊的环境,经历过很多无法按常理解释的事,我的思想占据了理智的上风,人也变得迷信起来。 “这样吧,现在已经过了午夜,我看你们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呆在这里吧。人多,屋里所有的铺上都躺满了守灵守累了的人,所以你们只能在椅子上坐一夜了,打一下磕睡也好。我现在无法抽身,等天亮了,你们到我家去好好睡一觉吧。对了,刚才肚子填饱没?没饱的话等下道师先生要宵夜,你们跟着去吃点。”陈老安排得很细心。 我听陈老说道师先生要“宵夜”,突然想起寄爷在安乐洞中说过道师先生唱的丧歌中有关于“破煞”的内容,正想借这个机会打听打听这方面的事,覃瓶儿却说:“不用了,我们已经吃饱了,那些道师先生操劳了这么久,我们也不好意思去打搅。” 我听覃瓶儿拒绝,也放弃了去找道师先生“日白”的计划,对陈老说:“您家这种场合经历得多,有没有听清过道师先生所唱丧歌的内容?” 陈老呵呵一笑,说:“我虽然被别人封为‘县级总管’,平时还真没注意那些先生唱的什么内容,再说,现在的道师先生受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的影响较大,所做的法事大多和其它地方的差不多,可能唯一有土家族影子的就是等下进行的‘穿花’了……” “穿花?”覃瓶儿好奇地打断陈老。 “我们这里所说的‘穿花’,就是别的土家族地区说的‘打绕棺’。道师先生宵完夜,就会举行这趟法事,你们到时可以好好看看,很有意思的。”陈老呵呵笑着说。 覃瓶儿来了兴致,抱着我的胳膊说:“鹰鹰,不准打瞌睡,等下陪我看‘穿花’,行不?” 我奔波了一天,脑子里又装着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上下眼皮已经在打架,听覃瓶儿语气娇嗔,声音温软可人,也不好意思拒绝,轻轻握着她的手,说:“我陪你看就是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老自己忙去吧,不用管我们。” 陈老又说了些“各人找椅子坐”之类的话,自去忙他的事了。这么大年纪的人,精神到现在依然很矍铄,着实让人惊叹钦佩不已。 我和覃瓶儿找了两把椅子坐在丧棚下一个角落,百无聊赖。满鸟鸟这厮,和几个本地汉子“斗地主”斗得热火朝天,吆五喝六,声音大得和那不时炸响的爆竹声不分伯仲,看样子早就忘了向老汉遗像的眼睛盯着他看的那件事儿。 道师先生们宵完夜,开始举行下一趟法事——穿花。 这趟法事我见过多回,早已不觉得新鲜,不过今天晚上答应陪覃瓶儿看,我也想趁此机会仔细听听道师先生所唱丧歌的内容,因此锣鼓家什一响,我推醒趴在我肩上打盹的覃瓶儿,说“穿花”的法事开始了,覃瓶儿一下子来了精神,拉着我迫不及待进了灵堂。 可以说,“穿花”这趟法事在整个“三日吉葬”期间,对不熟悉当地民风民俗的外人来说,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灵堂,被打扮得奇形怪状的道师先生们敲锣打鼓一弄,居然整出些喜庆的韵味来。只见—— 领头的道师身穿一件类似唐僧所穿的法衣,头戴一顶类似唐僧所戴的冠帽,手握一面皮鼓,在前面敲得咚咚直响,这身装束和皮鼓宣示他是掌坛道师;掌坛道师后面紧跟着四个同样打扮得别拘一格的道师,分别执着当当儿、铙儿、钹儿、锣儿,随着鼓点的节奏卖力敲打,旋律急促而欢快,韵律感极强。不仅如此,五个道师边敲打自己的家伙,边呈8字形互相绕来绕去,所以打头的很快就绕到了后边,接着继续穿梭自如,又回到前边的位置;相互穿梭往来的同时,道师先生们边敲边扭腰摆臀,蹾足劈胯,脸含笑意,做出一些形体夸张的舞蹈动作。而且道师先生们并不是固定在某个位置穿梭,而是边绕边前进,围着中间的棺材转圈,绕到棺材前就深深鞠个躬作个揖。整个情形有点类似地球自转和公转。 道师先生们为了显示自己高超的技艺,同时为了营造喜庆的气氛,有意无意把锣儿鼓儿凑近那些涌进灵堂欣赏“穿花”节目的大婶和小媳妇,猛地一敲,吓得她们娇声咒骂,“背时砍脑壳的”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围在棺材周围的大人小孩听了哈哈大笑,加上外面震天价的爆竹声,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差红旗招展了! 我虽司空见惯,也不禁大发感慨:能将本应充满悲伤气氛的灵堂闹腾得如此热之闹之,恐怕也只有土家族这个古老的民族有这样的奇风异俗了! 这真是:欢欢喜喜办丧事,高高兴兴送亡人! ------------ 第十一章 “48”这个数字(1) 更新时间:2009-05-26 这一夜,对我和覃瓶儿来说是一种煎熬。我们在道师先生的吟唱声、锣鼓声和不时响起的爆竹声中想睡睡不着,坐在两把椅子上,偎在一个角落头昏脑胀,神智恍惚。 覃瓶儿在看道师先生“穿花”时,兴致盎然,这趟法事一过,覃瓶儿也开始支撑不住,瞌睡上来。我本来打算仔细听听道师先生唱的丧歌有些什么具体内容,对我们寻找覃城提供点帮助,谁知那些丧歌虽然听起来曲调婉转悠扬,却几乎是从道师先生喉咙中哼出来的,吐字非常模糊,听了半天仍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得无奈地放弃,打算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再说。 覃瓶儿枕在我肩上睡得迷迷糊糊,我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两天的事,直到天边显出鱼肚白,才勉强眯了一会儿,还没睡踏实,就被陈老拍醒,说:“遭孽,现在天快亮了,我暂时得空,我送你和覃姑娘去我家睡一下吧。”(遭孽:可怜) 我推醒覃瓶儿,迷迷瞪瞪去叫满鸟鸟。估计这伙计输了钱,嘴巴嘟得能挂粪桶,两眼布满血丝,睁得比牛眼睛还大,不耐烦地扫我一眼,恶声恶气地说:“你去睡吧,我要把本刨回来!格老子的,哪有细娃儿一夜哭到天亮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一对a,要不要?”我见他急红了眼,咕哝一声“你莫把摇裤儿都输脱了”,说完不再理他,扶着覃瓶儿就走。 回到陈老家中,简单梳洗了下,覃瓶儿进屋睡了,我怕过多打扰陈老太太,就在吊脚夫楼上的竹躺椅中睡了。 这一觉睡得好踏实,直到午后炽热的阳光将我烘醒。 覃瓶儿也醒了,走上楼来问我下一步如何打算。 “寄爷来过没?”我打着哈欠问。 “我刚才问了陈老太,她说安叔根本没来过。” 我心里更加烦躁,寄爷去哪里了呢?就是去找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埋葬那个婴儿,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按说早就应该回来找我们,怎么到此时仍踪影不见? 我掏出一支烟点上,低头思索半晌,说:“我们还是去向幺哥家吧,按道理说,向老汉成了寄爷的师父,寄爷应该去他灵堂作辑磕头,说不定这时候正在为他师父寻找墓地,这是他的专业领域。再说,满鸟鸟这伙计也在那里,我们几个人先会在一起商量一下再说吧。” 覃瓶儿点头同意。我们跟陈老太打了声招呼,又向向幺哥家走去。 经过一夜大雨洗刷,绿的树、青的草、白的石板路显得尤为干净,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间叽叽叽喳喳闹腾,此起彼伏的知了声将土司皇城遗迹渲染得和谐宁静。 我走到半坡上,看见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坟堆,改变了主意,对覃瓶儿说:“我们干脆利用这段时间去看看这些坟堆吧,血魂碑既然有‘欲解血魂,宜寻覃城’的提示,老祖宗肯定会留下一些印记或线索,再说,覃城作为一代土司王,虽然害怕自己的墓被盗,按照常规思绪分析,总应该留下些蛛丝马迹吧?说不定覃城墓就在这些没有碑文的坟堆中,我们仔细找找,看看每座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看这大大小小的坟墓这么多,为了加快进度,节约时间,我们分头寻找,你怕不怕?” 覃瓶儿说:“阳天白日,我怕什么?” “那好,就这样定了,你要注意安全。你去下边找吧,人家多些,万一有什么事也可以喊他们帮忙,我去上面看看。” 覃瓶儿点头同意,嘱咐我小心些,按照预定的方案到半坡上找覃城墓去了。 我见太阳朗照,覃瓶儿去的地方虽是坟地,仍有几个当地农民在地里劳作,也就放下心来,从最近的一个坟堆开始,绕着坟堆转着圈寻找,看看有什么特别或醒目的地方。汗流浃背找了半天,最终发现那些坟堆只不过是普通的坟堆,别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有墓碑的坟墓都很少,即使有些坟前立着没有碑文的石碑,也大多东倒西歪,残缺不堪。像土司王墓和墨氏夫人墓那样规模的坟墓也寥寥无几,我奔波半天做的都是无用功而已。 我越来越沮丧,看着眼前一座座杂草丛生毫不起眼的的坟堆,我终于明白我这个想法很幼稚,如果覃城墓真正这些坟堆中并且留下蛛丝马迹,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早就应该有“专业人士”捷足先登先等了,哪里还会等到我们来探索发现呢? 这个念头一涌入脑海,我寻找覃城墓的动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跑得无影无踪。望着眼前像丘陵一样的坟堆,我悻悻掏出一支烟,坐在一截断墙上独自发呆。 天高云淡风清,我的心情却说不出的沮丧和沉重。 我有点埋怨寄爷,这老家伙昨天晚上抛下我们跑得无影无踪,写下两个莫名其妙的血字,让我们费力去胡乱猜测,不是陈老提醒,我们还根本不知道“卯未”二字指的是向老汉死时和那婴儿即将出生时的日期和时辰,即便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来历,但它们到底蕴含什么深义呢?寄爷为什么不对我们明说,反而弄得如此神鬼莫测?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卯未”二字到底有什么其它深意,我站起来,向下打量土司皇城遗迹,纤陌交通,绿树成荫,残垣断壁随着风吹过忽隐忽现,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的影子几乎无迹可寻。 三街十八巷?我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很深的疑问。据陈老说,当年土司王覃城死后用了四十八副棺材,分别从四十八条街同时发丧,那……还有四十五条街在哪里?是陈老记错了还是其他四十五条街早已不复存在?我仔细回忆了下陈老介绍土司皇城时所说的话,以及土司王覃城发丧时的情景,越来越觉得陈老的话自相矛盾,前后不一。前面说土司皇城四平方公里的面积上有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而后面又说有四十八条街,单纯从数字上讲,出入就太大了。 更古怪的是,我蓦然发现“四十八”这个数字在土司皇城经常出现,比如覃城时期,总共有四千八百户人家,四十八口箍井,唐崖土司制度总共延续了四百八十年,甚至进入覃城官衙的石梯子也是四十八步…… 卯未?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而下――“卯”在天干中排列第四,“未”在地支中排列第八,这二字合起来不正是暗合“四八”这个数字吗?难道向老汉的死、巧哥媳妇的发作,都在暗示着这个数字? 这么说,寄爷是知道“四八”这个数字的深意了,但是这个数字到底在暗示什么呢?难道真像我猜测的那样,土司皇城还有其它四十五条街?果真如此,那我们看见的土司皇城也许就是冰山一角,更大的范围一定还隐藏在其它地方。 这么一想,我有些兴奋起来,决定马上去覃瓶儿会合,一刻也不停留赶紧去找陈老问个清楚,如果寄爷也在那里,更可以从他口中得知“四八”这个数字背后隐藏的秘密了。 我兴奋地站起来,爬上一段较高的城墙,准备先看看覃瓶儿在哪里再说。放眼一望,刚刚还在坟堆中穿梭的覃瓶儿不见了踪影。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事情不会这么诡异吧?我刚刚理出点头绪,覃瓶儿就不见了?――没办法,这段时间我的心越来越疑神疑鬼,太多的巧合让我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担忧。 ------------ 第十一章 “48”这个数字(2) 更新时间:2009-05-27 告罪:今天外出,上午的没更新,请大家原谅!!!!!!!! ================================== 我一路小跑,奔向覃瓶儿负责的区域,顾不得枯枝杂草磕磕绊绊,只想尽快找到覃瓶儿。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土司皇城所在的缓坡看起来不大,真要从这个位置跑到那个位置,还真不是几分钟就能办到的事情,加上树影婆娑,道路曲折,等我好不容易跑到覃瓶儿的大概位置,高声一喊,居然没听见覃瓶儿的回音。 我急了,顾不得再走石板路,在树丛中乱钻,边钻边焦急地呼喊覃瓶儿,可除了风吹树叶的簌簌声、鸟儿蝉儿的鸣叫声,哪有覃瓶儿半点回应?我更加慌乱,心想这阳天白日,覃瓶儿不会遇到什么古怪的事情吧,难道我喊得不够大声?想到这里,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嘶声狂喊着覃瓶儿的名字,边喊边在林中坟堆中四处搜寻张望。 就在我差点急哭的时候,一个当地汉子从林中冒了出来,说:“这位哥儿,你是在喊那位妹娃儿吧?” 我一听,欣喜若狂,紧紧拉住那汉子的胳膊,急切地说:“你看见她了?” 汉子说:“我看见她好像往妃子泉那边去了。” “妃子泉?妃子泉在哪里?” “就从这里过去不远。”汉子指着白虎山的方向说,“你往南走大概一里左右,就会看见妃子泉了,那妹娃儿刚才正是朝那个方向走的。” “劳慰了,给,这是半包香烟,老哥也莫嫌弃。”我把半包香烟丢给汉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朝妃子泉跑去。 我边跑边喊,目的是希望尽快听到覃瓶儿的声音,免得我跑冤枉路。 跑了老长一段路,大概是那汉子所说的一里左右,我听到叮叮咚咚的泉水声,钻出树林一看,果然在绿树杂花掩映中有一条狭窄的溪流,蜿蜒曲折,溪水清澈透底,在从树影中漏下来的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飘飘忽忽的亮光。我前方是一个不深的水潭,水面在一圈一圈荡漾,反衬得潭底的石头欲动未动,给人一种奋不顾身跳下去嬉戏耍闹的冲动;而周围密密麻麻的杂树和藤蔓成了水潭天然的屏障。 “这么幽深隐秘的环境,这么干净的水,还真是个绝好的沐浴之地,怪不得要叫妃子泉了,如果这里确实是当年土司王的妃子们洗澡的地方,不仅环境优美,名字也取得十分贴切!”我在心里感叹,没看见覃瓶儿的身影,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我站在一块巨石上,大声呼喊:“瓶儿,你在哪里?” 喊了几声,一阵异响引起了我的注意,仅管这阵异响被风声水声压迫得几不可闻,在我心力注意之下,还是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响似乎就来自我站的石头下。 “瓶儿,是你吗?”我兴奋地喊道,边喊边跳下石头,转着石头前面一看,我霎时呆住了,眼睛睁得钵钵大,嘴张成o形……我的个老伯伯哟,我是在做梦吗? 只见:一具洁白无暇、曲线玲珑的*赤裸裸出现在我视线中,湿漉漉的长发零乱的披散在光滑细腻的背部,纤腰盈盈一握,浑圆丰润的臀部沟壑分明,结实而修长的大腿正汩汩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纤巧的足踝半截隐在清澈的水中,踩在光滑的卵石上,从潭中折射过来的阳光在这具消魂噬魄的*上形成几个耀眼的光晕…… *的主人正手忙脚乱想套上衣裤,听见背后的声响,猛然转过头来――不是覃瓶儿是谁? 这一下我更加觉得天都要塌了,简直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那脸也羞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晶亮的眸子盯着目瞪口呆的我,双手上遮下掩,却不承想两只手,三个点,哪里能够面面俱到?――覃瓶儿上上下下早被我的眼光“吃”个罄尽! 覃瓶儿看见是我,反倒不急了,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狠狠瞪我一眼,慢条斯理穿上衣裤,走到我身边推我一把,娇嗔地说:“看够没?” “看够了……哎,没看够……”我如大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脑子里尽是刚才的迤逦风光,被覃瓶儿猛然一推,才猛然意识身体有个地方不大对头,赶紧勾腰驼背企图掩盖丑行。 覃瓶儿嫣然一笑,戏谑地说:“到底看够没?要不要再看看?” 我吓了一跳,“这个……这个……瓶儿,我会对你负责的!”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来。 覃瓶儿抬起我的下巴,嬉笑着说:“你只是过了把眼瘾,我又没什么损失,我要你负什么责?”我再一次被吓傻了,覃瓶儿说话怎么这么露骨?“我……不光是过足了眼瘾,我在安乐洞中还……摸……摸了你的……你的那个……还亲了……亲了你的脸和……”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说完这句话,我后悔得几乎跳下水潭淹死,这不明显的不打自招画蛇添足吗? 覃瓶儿吃吃一笑,继续抬着我的下巴挑逗地说:“我早就知道了,那事儿不怪你,我自己也有责任。其实你在安乐洞中背起我的时候,我早就醒了,因为尴尬我假装未醒,直到你看见巨蟒倒在地上把我压在身下,我才忍不住叫出声来,假装刚醒……” 怪不得那时我就觉得覃瓶儿的神态不太对头,原来居然是这个原因。 “……你摸也摸了,看也看了,这么说来你真得对我负责。”覃瓶儿笑着说。 “负责负责,我一定负责到底。”我忙不迭地点头说道。 覃瓶儿脸色一凝,轻叹一声,喃喃地说:“其实,我早就……看见你对我贴心照顾,为我背上绿毛图的事情不惜涉身犯险,几乎丢掉小命,就是没有清和大师说的那四句偈语,我也想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依靠了……” 听见这句话,我一下子觉得阳光暗淡了许多,周围醉人心脾的景色仿佛根本就不能挤进我的眼底,一种巨大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将我心中的烦恼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大着胆子抱着覃瓶儿,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这辈子再也不分开。” “嗯!”覃瓶儿温柔地偎在我胸膛。 这种温馨的局面维持了好久好久,覃瓶儿抬起头来不解地对我说:“你还说对我负责呢,我想在你的胸口靠一会儿都感觉不舒服不自在,你勾腰驼背干嘛呢?站直!” “直”字未落,覃瓶儿恍然大悟我为什么身体站不直,脸霎那间又羞得通红,小手有意无意一碰,又如闪电般缩回,低头吃吃偷笑起来。 我尴尬得要死,心一横,不去管那个没志气的玩意儿,麻着胆子说:“要不,我们来更加大胆的突破行不?” 覃瓶儿一把推开我,圆睁两眼,恼羞交加地说:“你想得美!你倒会打蛇随棍上,贪心不足蛇吞像……老流氓臭流氓!”我一听,明白我的话让覃瓶儿误会了,嗫嚅着嘴说:“我不是想那个……我只是想那个……” “不是想那个是哪个?想那个又是哪个?”覃瓶儿不依不饶。 “我……我只是想亲下你的小嘴……”我狠狠心说道。妈那个巴子,老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覃瓶儿都这么勇敢,我又何必扭扭忸忸假装正经? 覃瓶儿掩嘴偷笑一下,抬头踮起脚尖主动啵了一下我的嘴。我正待继续深入,覃瓶儿却俏皮地跳开了,“行了,你别不知足。”我意犹未尽,暗道好汉种田,再看来年,反正是我的,下次吧,下次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还怕她飞了不成? 嬉闹一阵,覃瓶儿正色对我说:“你这么急急忙忙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发现真正的覃城墓了?” “那倒没有。但是我也找到一丝线索,可能对我们寻找覃城有帮助,因此才兴冲冲来找你,找半天没找着,哪晓得你躲在这里洗澡呢?” “你还说,我早就听见你的喊声了,害怕一回应你,你会马上跑过来,那样我岂不要尴尬死?谁知我刚爬上岸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就吃了你的亏上了着了你的道儿……”覃瓶儿拍拍我的脸说。 ------------ 第十二章 “曋”(1) 更新时间:2009-05-28 “这不能怪我,谁叫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阳天白日下潭洗澡,而且脱得光光溜溜,喊你也不答应?幸好被我看见,要是被别的男人看见,那损失就太惨重了,万一偷窥你的人起了‘歹猫儿’心肠,那我岂不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我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地说。(歹猫儿心肠:坏心) 覃瓶儿灿然一笑,“你这简直就是强盗逻辑,被你看见了损失就不惨重?你也不一样起了什么什么‘歹猫儿’心肠吗?” “这个……这个……”我理屈词穷了,胆子陡然变大起来,“我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根本不可能伤害你,别人就不一样了,人上一百,种种色色,谁敢保证别人见了你这朵鲜花还能保持绅士风度,坚持不采?” “好了,好了,别油嘴滑舌了,说正事吧。我这两天没洗澡,身上油腻腻的,按你的吩咐在坟堆中转了半天,不但什么都没发现,反倒弄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我走到这里看见这潭中的水这么清明透亮,环境又这么隐蔽,忍不住就想下潭洗个澡,却不小心被你这个坏人看得精光。听你话中的意思,你偷窥我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嘿嘿,一半一半,既有你的错,也有我的错,不管谁对谁错,总之来说,今儿个咱老百姓真呀真高兴,嘿,真高兴……”说到后来,我居然手舞足蹈地唱起来。 “瞧你那样儿,好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覃瓶儿瞟我一眼,嗔怪地说。 “错了,就是成百上千个金元宝摆在我面前,我看都不看一眼,在我眼中,金元宝还抵不上你脚拇指旮旯中的汗垢……” 覃瓶儿笑得花枝乱颤,手指着我,边笑边说:“你……你……我太没看出了,你的嘴……唉哟,我的肚子都笑痛了……你看看,我浑身是不是起了鸡皮疙瘩?” “我看看!”我伸手就想去摸覃瓶儿的皮肤,覃瓶儿却猛地跳开,“怎么?又起‘歹猫儿’心肠了,想趁此机会揩油啊?” “据说,这泉叫‘妃子泉’,说不定正是当年土司王们的妃子洗澡的地方,你既然已经下水了,也做我的妃子算了!”我痞笑着说。 “你想得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再说,我的身份仅仅就是一个妃子?还有,你也不是什么土司王!” “有你做妃子,我哪还想做什么土司王?……今儿个咱老百姓啊真呀真高兴……” “求你别唱了行不?给你的点阳光你就灿烂……以后,不知道还有多高兴哩!”覃瓶儿这话说得我都痴了,忍不住扑上前去,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覃瓶儿呀地一声挣脱,几步就逃得远远的。 有情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一张纸的距离,那层纸一旦捅破,身为当事人,就会觉得天更蓝了,风更轻了,云更白了,树更绿了,那连地上的牛屎也显得有特色了,覃瓶儿在我眼前巧笑酽酽,无疑勾起我这种由衷的感受。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覃瓶儿又提起那个问题,“你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哦,是这样的……”我把陈老所说的“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和“四十八条街同时出殡”这两个有矛盾的地方,以及我对寄爷所写的那两个“卯未”血字的猜测详细给覃瓶儿说了一遍,末了说:“如果当初的土司皇城确实有四十八条街,那一定不止我们现在看见的范围,恐怕别的地方还有皇城遗迹。再如果寄爷所写的那两个血字也证实‘四十八’这个数字别有深意,那就说明他至少知道部分内情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找他们问个清楚。” 覃瓶儿听我一分析,点点头,“你的分析有道理,我现在也觉得‘四十八’这个数字在皇城遗迹中多次出现肯定有别的深意。走吧,我们赶紧去找他们吧!” 再次柳暗花明,我和覃瓶儿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没多久就赶到了向幺哥家。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就是精赤着上身、四仰八叉躺在一条杀猪板凳上呼呼大睡的满鸟鸟。我吓了一跳,两脚把他踹醒,说:“怎么?摇裤儿都输脱了?”满鸟鸟揉揉发红的双眼,长长打个哈欠,唉声叹气地说:“格老子的,火气实在太霉了,摇裤儿倒还在身上,就是四个荷包一样重了……”我又气又好笑,问他:“寄爷来过吗?” “不晓得。你去问陈老汉吧!”满鸟鸟又打了个哈欠,又倒在板凳上睡过去。 我踹了他屁股一脚,在人堆里找到了也在打盹的陈老。经过几乎一天一夜的喧闹折腾,除了道师先生仍在强打精神紧一阵慢一阵敲锣打鼓之外,其他人都在丧棚里东倒西歪打瞌睡,连包白帕子的人都稀稀拉拉没几个,倒不是他们不尊重亡人,而是当天晚上还要熬个通宵,而且除了固定的法事外,还要见灵、开棺、发丧、送亡人上山……事情多得几乎没有眨眼的机会,不趁此时稍作休整,真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恐怕走路都要打飘了。 我见陈老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本不忍心把他惊醒,但是那个问题如梗在喉,终于忍不住推醒他,陪笑着说:“对不住您家,我有个问题急需问您!” 陈老倒没显出不耐烦的表情,揉揉惺忪的睡眼,“你们来了,睡好没?有么子问题就问吧?” “当初的土司皇城真是三街十八巷吗?” “是啊。你啷格又想起问这个?” “您家说当年覃城死后四十八条街同时发丧?” “是的。” “那么,为什么一会儿又是三街,一会儿又是四十八条街,有矛盾啊!假如原本有四十八条街,三条街同时发丧还说得过去,现在是搞倒过来了,这就问题了,” “呵呵,这个问题好多人也疑惑过也拷问过,但是老班子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没任何人说得清楚,我当然也不晓得,在给来参观的介绍时也只是照本宣科罢了。一般的人也不会问起这个问题,没想到你的心还恁个细,又是因为那血魂碑的事儿吧?” “也就是说,您家也不晓得还有不有其它的皇城区域?” “其它的皇城区域?啷格可能呢?那城墙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我们这屋团屋转的人都晓得,皇城就那么大块地方,除了那块斜坡是皇城遗迹,哪还有其它的区域?” 听了陈老肯定的回答,我越发觉得事情变得不可思议起来。从陈老的话中可以得知,“四十八街同时发丧”这事儿肯定是真的,因为,即便唐崖土司制度延续了四百八十年是个巧合,那还有其四十八口箍井、四十八步梯子等等暗合“四十八”这个数字的地方,难道这些都是巧合,或者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那,“卯未”二字又作如何解释? “我寄爷来过吗?”我沉吟半晌,问陈老道。 “没有。按道理来说,向老汉既然是他师父,他无论如何也应该来守灵尽孝才是,尽管他拜师的方式一般人无法理解。” 这就怪了,这老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陈老见我犹疑不定,问:“啷格,有么子古怪吗?” “哦!您家说‘卯未’二字指的是向梯玛死时的日期和时辰,您家没意识到这两个字在天干和地支中非别排‘四’和‘八’吗?难道这也是巧合?” 陈老想了一下,点点头,“噫?这事儿还真有点古怪。但是,‘四’‘八’这两个数字到底能说明么子呢?会不会是寻找真正覃城墓的关键?”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急匆匆来找您家和寄爷。” “这事儿,恐怕还真得要你寄爷来解释了。这家伙,从昨天下午我就再没见过他,不晓得他跑哪里去了,按说埋一个‘化生子’也应该早完事儿了。” “谁说不是呢?”我怏怏地说。 “恐怕只有一个‘等’字了。你们也别着急,等明天早上向老汉上山后,我陪你们去找他,你们对这一带不熟,‘信天估日’去找,莫把你们各人搞丢了。再说,说不定你寄爷今晚会来这里,他总不会丢下你们不管吧?”陈老安慰我说。(信天估日:没有头绪的意思) 我对陈老感激地点点头,暗叹如今之计,也只得干等了。 ------------ 第十二章 “曋”(2) 更新时间:2009-05-29 “要不,你们依然去我家休息,你寄爷来了我叫他去我家找你们?” 我和覃瓶儿相互看了一眼,对陈老说:“您家继续休息吧,别管我们,我们先在这里等等看,熬不住了再去你家也不晚……” “好吧。我还真得眯一会儿,今天晚上的事情太多,我怕到时头昏脑胀出乱子,那就太对不起孝家了。你们如果肚子饿,各人到厨房去找些吃的,这种场合,莫讲客气。”陈老说完,慢慢闭上眼睛继续打盹。 我和覃瓶儿相对苦笑一下,暗自埋怨上天真会捉弄人,刚让人觉得充满希望,转眼又让人陷入绝望的泥淖。——寄爷这“背时”老汉究竟去了哪里?我忿忿地想。 人有了兴奋点,自然精神百倍。我和覃瓶儿终于突破那层纸,有了半实质性的进展,我们再也不会感觉灵堂散发出来的那种阴晦之气,甚至连道师先生那紧一阵慢一阵的锣鼓声、糜糜的梵音、呜里哇拉凄惨的唢呐声,都显得那么温馨和谐,所以,我和覃瓶儿很快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丧棚里几桌麻将仍在唏哩哗啦搓得震天响;三三两两围成一堆的孝子贤孙和他们的亲戚六眷仍在有一搭没一搭闲扯,不时长长打几个呵欠;满鸟鸟和几个青壮汉子围成一堆,把扑克摔得如打石头一般,时而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和懊恼的怒骂;丧棚和灵堂里灯火通明,敲锣打鼓的、烧香点纸的、瞌头作辑的、帮忙打杂的……都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份内事;覃瓶儿依偎在我怀里睡得很香甜,陈老正给几个看样子要去挖“井”的汉子撒烟敬茶,并在交待着些什么。一切显得平静、自然、有条不紊。 我的眼光转向堂屋中央那副高大的黑漆棺材,梯玛向老汉的遗像在青烟缭绕中,正在定定地看着我。棺材下那持续燃了几十个小时的“地覆灯”仍一如既往摇摇晃晃,灯苗如豆,光芒昏黄暗淡,拉扯到灵堂中忙碌的人的影子飘飘忽忽,形如鬼影崇崇…… 我正准备避开遗像上向老汉的眼光,心里却猛地一咯噔,赶紧揉揉自己的眼睛,霎时心脏狂跳如雷——我看见那块沉重宽大的黑漆棺材板正缓缓被谁推开一道缝,缝隙眼看越来越宽。我正纳闷哩,突然发现表情呆滞、脸色苍白的向老汉从棺材中缓缓坐起,机械地扭头扫一遍忙碌的人群,形如枯柴的双手在棺材边缘一撑,就直直站在棺材上,半截小腿隐藏在棺材中的暗影里,身上仍然穿着那套红白相间的老衣老裤。还没等我惊呼出声,向老汉双脚一跳,直直跳到地上…… 我急出一身冷汗——这向老汉果然没死,陈老、寄爷和那班道师先生是怎么搞的,人死没死都没整明白?这向老汉的命真大,被封在棺材中差不多两天两夜,居然没有窒息而亡。 我以为灵堂和丧棚里的人会马上发现这一意外情况,谁知那些人根本对死而复生的向老汉视若不见、充耳不闻,依然不紧不慢地打着鼓、敲着锣、烧着香、点着烛;该笑的仍在哈哈大笑,摆龙门阵的仍在窃窃私语,打麻将、摸纸牌的仍在七手八脚乱舞……好像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发现向老汉已从棺材中跳了出来。 我急火攻心,人命关天,这些人怎么如此麻痹大意?我想赶紧推醒覃瓶儿,去向陈老和那一班孝子贤孙报告这个情况,哪知原本娇小玲珑的覃瓶儿此时像座山压得我无法动弹,睡得憨态可掬,嘴角甚至泛起隐约的笑意。我更急了,扯破喉咙喊陈老,陈老却似乎根本听不见我的声音,吧嗒着一支草烟,喜笑颜开地和几个同辈的老婆婆叽叽咕咕,逗得几张缺牙少齿的瘪嘴半天合不拢。我以为是锣鼓声或唢呐声音量太高,掩盖了我的喊声,急又大喊近在咫尺的满鸟鸟,满鸟鸟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表情严肃地盯着手中的牌,我甚至清楚看见他手上拿了一副好牌,四个2一对“鬼”…… 向老汉长裤拖地,不去理睬周围的人群,在人群中穿来转去,几步就出了灵堂。奇怪的是,他的身体明明和灵堂中的人有接触,甚至撞得几条汉子身形微晃,那几条汉子就是不看向老汉,仿佛觉得他不过是灵堂中普通的一份子,也是来“看死”瞧热闹的。 我喉咙都喊哑了,也没人注意我,而灵堂的各种声声仍然很清晰地罐入我耳朵。 向老汉一跳一跳蹦进丧棚。我看见他那副样子,心头一凛,向老汉莫非诈尸了? 想到这里,我急得嘴皮发苦,心如火烧,浑身冷汗像淋浴般顺着脊梁沟流淌。我暗骂那班道师先生太不专业了,太不敬业了,不但未及时阻止向老汉诈尸,甚至到此时还丝毫没察觉出现异状。格老子的,枉费孝家的几顿酒肉了。 向老汉在或坐或立的人群中几步蹦到满鸟鸟身后,侧头默默看了一会儿满鸟鸟手中的牌,缓缓从老衣中掏出一把奇形怪状的刀子,慢慢放到嘴边吹了几口气,用干枯的手指试试刀锋,接着后撤一步,将刀高举过头顶,照着毫无防备的满鸟鸟头顶直劈下去,满鸟鸟须发零乱的脑袋霎那间被劈成两半,刀锋直达颈项,像破开一截楠竹……满鸟鸟浑然未觉,手一挥,将手中那对“鬼”朝桌子上重重摔去,“炸!” 满鸟鸟的两爿脑袋仍然张开,呈一个“v”字形,左眼和右眼差不多两尺远的距离,而两只眼珠居然仍在骨碌碌乱转,肥硕的嘴皮分成两对,仍在一闭一合咕咕哝哝。鲜血像喷泉般从满鸟鸟的颈腔中涌出来,在空中炸开成血雾,转眼间将身边围观的人喷溅得满身都是。满鸟鸟仍丝毫未觉,捏着手中的四个“2”,动作迟疑,看样子是在犹豫该不该再加上一“炸”…… 我急得想把靠在身上的覃瓶儿直摔出去,扑过去狠狠将邪恶的向老汉打翻在地,狠狠踏上一万脚,再把满鸟鸟分开的两爿脑袋合在一起,堵住那冲天而起的血柱。不知是我吓得酥软无力,还是覃瓶儿沉重如山,覃瓶儿仍紧紧搂住我的胳膊,压得我动不上分毫! 正急得差点哭出来,向老汉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缓缓转过头来,伸出惨白的舌头舔舔滴着鲜血的怪刀,然后缓缓放到身后,拖在地上,两只死鱼眼翻白,直直盯着我和覃瓶儿,缓缓朝我们走来。 我吓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暗道向老汉劈了满鸟鸟又来砍我和覃瓶儿了? “瓶儿,快跑!”紧急关头,我使出全身力气猛推覃瓶儿,焦急地喊道。覃瓶儿慵懒地扭了扭娇躯,呓语了一声,更加紧紧地抱住我的胳膊,脑袋也仍靠在我的肩头,对越来越近的危险丝毫不觉。 向老汉很快就跳到我眼前,怪刀依然拖在身后,向我默默点点头,缓缓摊开手掌,伸到我面前。我忍住毛骨悚然一看,他手掌中骇然写着个血字——“曋”。 ------------ 第十三章 一只绣花鞋(1) 更新时间:2009-05-29 友情推荐:book.13800100.com/book/36227.html《逆天星仙》 ============================================== 还没等我细看,向老汉化作一缕青烟,倏然消失不见。 “啪”的一声震响,掌坛道师似有所觉,将手中油光黑亮的令牌在棺材上重重一拍。我肩膀一松,覃瓶儿终于坐直了身子。 我长出一口气,感觉那口气似乎憋了几个世纪。 人群随着令牌声响,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走向灵堂。满鸟鸟也丢了纸牌,叼着半截香烟,敞着上衣,痞里痞气地踱到我身边,打个吹欠懒洋洋地说:“伙计,开棺了!” “你的脑壳是怎么合上的?”我呆呆望着他,怎么转眼间他的脑袋就复原如初? “我的脑壳?”满鸟鸟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我的脑壳本来就好好的,啷格合上?你发臆症了吧?” “刚才那一刀子砍在你脑壳上,你不觉得痛?”我盯着他如鸡窝般的脑袋,迟疑地站起来,伸手在他脑袋上一阵乱摸一阵,双手抠住他的头顶往两边使力一掰,想掰开他的两爿脑袋让他自己看。 “唉哟,你个狗日的龟儿子,想把大爷的头皮抠落嗦?”满鸟鸟狠狠捏住我双手,顺势一推,推得我重重坐回椅子,“格老子的,怪不得我输得只剩几斤汗垢,原来是你龟儿子咒我脑壳开瓢!还要不怀好意摸一阵,我不霉才出鬼呢。格老子的,男人头,女人腰,只准看不准挠,这个不懂吗?——我的本是莫想刨回来了。” “……?”我语塞了,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可思议地看着满鸟鸟。 “包白帕子都来磕头作揖,吃衣禄饭啦!”陈老站在檐沟下,大声叫道。此语一出,窝在各个房间的孝子贤孙惺忪着眼,哈欠连天钻出来,在棺材前跪在一溜,等着吃衣禄饭——其实就是每人一砣糯米饭,寓意是“亡人”留下来的,保佑儿女们将来有饭吃、有衣穿。 道师先生们停了鼓,止了锣,唢呐也不吹了,人群鸦雀无声。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环抱着一个大木甑,后面跟着一位拿着勺子的嫂子,从木甑中舀出一砣糯米饭。孝子孝孙们勾着头,男左手、女右手背在背后,等着嫂子将衣禄饭放在背后的手中,接着看都不看一眼,放入嘴中囫囵吞下,一时间只听嗦嗦的吞咽声,持续了大概一分钟才告完毕。 “孝家注意听了,最后一遍见灵。”陈老等衣禄饭的仪式结束,继续喊道。 喊声一落,道师先生们手中的锣鼓急促地响起来,丧棚外的爆竹声也轰天价响起。包白帕子的人依次在向老汉的遗像前三鞠躬,磕了三个头。由于向老汉亲戚多,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外侄、外侄媳……甚至只要姓向的小辈基本都包了孝帕,道师先生把锣鼓打了个“长路引”,咚咚咣咣敲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结束。 接下来就是开棺。 人群有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传来。整整闹腾了三天,向老汉的后辈子孙到此时才觉得悲戚起来,有几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呜咽声越来越大,转眼间号啕大哭,哭声很婉转很有韵味,内容无外乎是“我的那个某某噻……你啷格就走了嘛,丢下一屋老小噻……啷格搞嘛!”不熟悉内情的人听来,绝对搞不清她们到底是在哭还是在唱。 这只是个形式。很快就有些非亲非故的婆儿客拉起半跪着“哭灵”的人,劝解宽慰几句,“哭灵”的婆儿客们抽抽嗒嗒几声,退到墙壁边,伸长脖子看孝子们“开棺”。 “开棺——姑娘细娃儿莫拢来,小心影子被棺材盖压住啊!”陈老吆喝一声,几条汉子分别托住棺材盖一角,双臂用力,缓缓揭开棺材盖反担在旁边的长板凳上。 我到此时仍处在极度的怀疑中,这向老汉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刚才他是不是诈尸了?他在我面前变成一缕青烟又是怎么回事?那……棺材中他的尸体还在不在? 这些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向老汉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中。短短两天两天,向老汉瘦了一圈,眉骨凸出,眼窝深陷,皮肤是死人特有的那种惨白,衬着鲜红的老被,看上去格外让人心惊胆战,绝对是对胆小者的一种心理摧残。 我脸皮发冷,不晓得是不是变白了。我意识到我先前是做了个梦,在梦中看见向老汉爬出棺材了,在梦中看见他挥刀劈破满鸟鸟的脑袋,在梦中看见他手掌中鲜红的“曋”字……但是,那个梦怎么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那么匪夷所思呢? 我偷眼瞧着棺材中的向老汉,想看看他手上是不是握着把怪刀,手掌中是不是真的有个“曋”字。可惜,向幺哥并不掀开老被,向老汉的手始终藏在老被下,我虽然满心好奇,最终也没敢麻着胆子主动上前去拉起向老汉的手看。 向幺哥颤颤微微整理好向老汉的老衣老裤,踱到向老汉头顶,弓着身子半闭着眼从向老汉头顶向脚尖细瞄——这个举动我知道,这是防止死人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脚尖。具体什么原因我已经忘了,只大体记得如果死人的视线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会妨碍后人。 我把覃瓶儿挡在身后,不让她的影子投进棺材中,自己也站得远远的。 一切整理妥当,几条汉子盖上棺盖,早有专门的人员在棺盖的缝隙刮上白色的“梓膏”,并在棺材上一前一后捆了两根蔑条。掌坛道师举着“引符”,在棺材上乱舞一阵,口中念念有词,接着举着令牌在棺材上“啪”地一拍。早有人递上一把斧头和一只公鸡,掌坛师父用斧头割开公鸡的喉咙,滴了几嘀鸡血到一只碗里,接着扯一撮鸡毛在碗中醮了鸡血,涂在棺材盖上,顺势把斧头和公鸡一起掷到大门外。 向幺哥脸色一喜,其他人也轻轻吁了口气——因为那斧头的木把朝内而公鸡的脑袋朝外,说明孝家后辈无忧,要是反过来,那就说明“亡人”对儿女的尽孝不满意,会生出些“日古子”的事情。 紧接着,锣鼓家什密集地响起来,几条汉子用力,抬起棺材送到丧棚中的长条凳上。外面的人早已准备好粗大的“龙杠”,顺着棺材搁好,然后用粗大的绳索把棺材和“龙杠”绑得结结实实。“龙杠”前后也穿了特制的“扁担”,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天色稍亮,“挖井”的人回来报告就可以送亡人上山了。 堂屋火光轰轰,那是向老汉的儿媳将灵堂中的渣滓拢在一堆用地覆灯点燃烧了。这也是丧事活动必须的一环。 我和覃瓶儿站得远远的。抬头一看,天色微明,下弦月未落,半遮半掩在几条灰白的云彩之间。薄薄的晨雾涌起来,很清冷。 “各位老老少少请安静下,我受孝家所托,拜请各位帮忙送亡人上山,今后有么子大务小事,孝家一定会好生感谢你们……”陈老拉拉杂杂说了一通,类似开动员会。接着安排放爆竹的、扛花圈的、抬棺材的、扶棺材的、举望山钱的、撒买路钱的……各自作好准备。 刚安排完,电话就打起来了,“挖井”的人报告“井”已挖好。 于是,锣鼓家什再度响起来,打的是“长路引”,爆竹声也不间断轰响。抬棺材的人嘿地一声,像抬八抬大轿一般将棺材抬了起来,早有一大帮人扶着棺材,孝子贤孙早跑到前面去了,遇到上坡下坎难以通过,就跪成一片,等抬丧的人过了才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其他的各色人等按陈老的吩咐各自完成自己的事情不提。 ------------ 第十三章 一只绣花鞋(2) 更新时间:2009-05-30 向老汉的“井”,也就是墓地,就在离夫妻杉不远的地方。 我脑子昏昏沉沉,拉着覃瓶儿不自觉地跟着送丧的人也来到向老汉的葬身之地。 接近墓地,向幺哥和他老婆取下孝帕,并放在地上。抬丧的人接着将棺材放在孝帕上。又有人扯断长长的“望山钱”,只留下短短的一截,其它的放进“井”中烧了,把纸灰细细铺平。弄完众汉子才在锣鼓和爆竹声中把棺材放进“井”里,解开“龙杠”往前面递给准备接的人,有人就插好“望山钱”准备定脉。而此时,其他孝子贤孙已经把孝帕缠在头上。 定好脉,老迈的向幺哥爬上棺材,半跪其上。旁边有人递上一把锄头,向幺哥接了挖一锄泥巴喊一声爹,共挖了三锄喊了三声,把锄头往背后一递,早有人接过。其他帮忙的人才挖泥填土,很快就垒了个坟堆,而那些苍圈、灵屋、九莲台以及向老汉生前的衣物也在这个过程中烧得干干净净。 到此为止,“三日吉葬”基本结束。至于后期的垒坟“覆山”是孝家的事,与帮忙的人基本无关。 我到此时才豁然想起,我和覃瓶儿怎么也成了送葬的人? 神智清醒,我拉起覃瓶儿就想离开,刚一转身,背后传来一阵惊呼。扭头一看,原本斜靠在坎上的“龙杠”莫名其妙地倒在向老汉刚刚垒成的坟上,而“龙杠”前端所指的位置,正是那两棵影影绰绰的夫妻杉!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一堆人惊得目瞪口呆,不言不语好一阵,才有人说着安慰话扶起“龙杠”,恭恭敬敬摆在一旁。 我心里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涌入心底,拉起覃瓶儿就走。 龙杠,是用来抬棺材的一根独木,我很清楚它在整个丧事活动中所处地位。这龙杠并非家家都有,也并非临时找一截木头代替,基本上方圆五十里才有一家有这东西,如果哪家死人了,借龙杠不能叫“借”而叫“请”,还也不能叫“还”而叫“恭送”,请时、送时要焚烧香纸,供奉“刀头”、粑粑等供品。棺材下“井”之后,龙杠只能从棺材较高一头,也就是亡人脑袋所在的那一头抽出去,抽出去之后必须斜靠在土坎或树木之上,还要派专人看守。据说,经常抬棺材的人如果感觉龙杠和棺材非常沉重,能断定近期还会死人,之所以变得沉重,是因为将死之人的魂魄“搭丧”。可以说,当地人对龙杠很尊崇很敬畏,也有非常多的禁忌,年纪稍大的人已然把它“神化”,稍有亵渎便会召至更多人的口诛笔伐。 你想,谁敢冒然开玩笑推倒放得好好的龙杠呢?——能有这个胆子的只有死了的向老汉。如果先前在灵堂我做的是个诡异的怪梦,那么刚刚发生在众人面前的龙杠倾倒事件,无疑将诡异气氛推向高潮——这就是我感到恐惧的原因。 此时天色稍明,我拉着覃瓶儿胡乱跑了几步,蓦然想起满鸟鸟,刚低低叫了一声,覃瓶儿说:“不用喊了,他根本没来墓地……”我稍愣了下,便高一脚低一脚踩着土坷垃在田间胡冲乱闯,心中的唯一念头就是想及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等我和覃瓶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瘫倒在地上时,鲜红的太阳刚从朱雀山探出头来。让我意外的是,我们居然在慌乱中跑到了那两棵夫妻杉前边,阳光刚好将夫妻杉淡淡的影子投在我们腰上。 还没来得及惊愕,“嗖”的一声,一条灰色的影子闪电般扑向我们。我汗毛一炸,未及惊呼出声,那道灰影从我和覃瓶儿的身体之间迅捷无比消失不见。我回头一看,原来我和覃瓶儿斜靠的地方是一堆大小不一的乱石,石堆不大,形状也不规则。不过据我的经验,我还是发现这个石堆是一个多年无人照看的坟堆,拳头大小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透过它们能看见坟堆的旧泥。坟堆处于一块荒土中间,看样子是土的主人清理出田间的石头堆积而成,在接近我腋下的位置,有一个碗口大的小孔。刚才那黑影就是从这个小孔中钻了进去,可惜它速度太快,光线又不太明朗,所以我和覃瓶儿都没看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正在面面相觑,又一道更大的黑影扑向我和覃瓶儿。定睛一看,居然是消失了两天两夜的花儿,满身粘满了“老婆婆针”。我惊喜交加,刚想喝骂几句,花儿却根本不理我,尖尖的脑袋竭力伸向那坟堆上的小孔,时而咆哮呜咽两声。我恍然大悟,先前那条黑影一定是花儿的猎物,可能是兔子或锦鸡之类的东西。 有花儿在身边,我和覃瓶儿都松了口气,人多力量大,有鬼也不怕,尽管花儿只是一条狗。 黑影出现到花儿追踪而至,不过短短两分钟。夫妻杉的影子越来越浓,只在地上缩短了一点点距离,此时正好投到乱石坟堆顶端。 花儿还在拼尽全力想钻进坟堆之中,我看见坟堆顶的树影,脑海突然如一道闪电划过,回想起刚起龙杠倒下来正对着的方向,又想起梦中向老汉手掌上那个“曋”字,拆开来不就是“日”、“西”、“早”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对照眼前的坟堆和树影,再搭凉蓬看看朱雀山顶着的太阳,我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 我急忙转到坟堆前面,意外发现坟堆前面是立着一小块残破不堪的石碑,碑上同样没有任何文字。 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向着夫妻杉的方向,从坟堆开始,尽量非常匀称地用脚丈量破碑到夫妻杉之间的距离,来回走了三次,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坟堆到夫妻杉大概四丈八尺!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结论,不理会覃瓶儿好奇的目光,右脚后根抵住石碑,左脚后根抵住右脚脚尖,如此交替缓慢走向夫妻杉,当走到两棵树之间的居中位置,我霎时觉得初晨的阳光失去了光芒——我的鞋子是四十码,换算成厘米为25厘米,而鞋子总共在地上印了64次,共计16米,也就是48尺。 ——又是一个“48”数字! 我铁青着脸走到覃瓶儿身边,说:“这座不起眼的坟堆有古怪。从这块碑开始到那两棵杉树,刚好是48尺,又一个‘48’出现了。而且今天凌晨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我把在灵堂看见向老汉“复活”,并用刀砍破满鸟鸟的脑袋、给我展示一个“曋”字的梦境一一对覃瓶儿说了,末了说:“我刚才看见坟堆上的树影,想起这个‘曋’字拆开来是‘日’‘西’‘早’,通俗一点可以理解为早上西边的太阳,但这与事实是不符的,而如果理解为早上太阳照到某个东西的影子在西边,则完全说得通。对照龙杠倒下来指示的方向、夫妻杉的影子、48这个随处可见的数字,你说,是不是向老汉或者说覃城在冥冥中指点我们找到这个坟堆?” “你的意思是……这就是土司王覃城的墓葬?”覃瓶儿指着面前这座不起眼的乱石堆说,“不会吧?覃城一代土王,即使担心被别人盗墓,也不至于把墓修得这么寒碜吧?” “这个……”我话未说完,花儿已经嘴脚并用把那松松跨跨的坟堆三下两下扒开,石头坟泥散了一地,坟堆中央露出一个高度腐烂的木“匣匣儿”来。花儿刨开坟堆之后,并未见着先前那不知名的黑影,心有不甘,嘴巴一拱一扬,将那腐如烂泥的“匣匣儿”盖拱飞出去…… 我心脏“咚”地跳了下,想起安乐洞中的“阿可俾”,暗道这“匣匣儿”中莫非又装着一个夭折的婴儿?哪知麻着胆子一看,“匣匣儿”中并无尸骨,而是倒放着一只生满铜绣的容器。“虎钮淳于?”我惊叫一声,这东西我在《硒都志》上见过它的照片,其大小、形状、顶端的虎钮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花儿怎懂得要珍惜这珍贵的文物,前腿一扒拉,从虎钮淳于中掉出一件东西。我抬头看看太阳,呵斥住花儿,颤抖着手从“匣匣儿”中捡起那掉出来的东西一看,居然是一只色彩艳丽而妖异的绣花鞋…… ------------ 第十四章 地陷(1) 更新时间:2009-06-01 这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 我说它“色彩艳丽”,其实不太准确,因为粉红的鞋面上点缀着几处花花遢遢的黑色污泥和不明来历的水渍印,反衬得或红或白的刺绣图案格外突出晃眼。 我捏着绣花鞋在“匣匣儿”上一磕,磕掉鞋面和鞋底的污泥,这只绣花鞋的庐山真面目终于较为清晰地展露出来。鞋面确实是一种淡淡的粉红,鞋帮两边用金色丝线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欲飞;凤凰旁边,则是用红丝线绣的朵朵祥云;两颗红色的菊花形布纽扣将两爿鞋面紧紧连在一起;鞋底大部分是一种惨白,鞋根处绣着一株金黄色的腊梅,梅花朵朵鲜红,顺着弯弯曲曲的黑色树干向脚心延伸。鞋底是我熟知的那种用棕皮和棉布纳成的,针脚细密紧凑,形成一个个精巧的菱形图案……可惜,鞋面、鞋帮和鞋底都有不同程度的污渍,并且散发出一股古怪的霉味,完全将凤舞花开的意境剥离得荡然无存。 所以,我说它“妖异”,真是百分之一千的准确贴切,尤其是在清晨火而不辣的阳光中看来,更给人一种虽光彩夺目却遍体生凉的感觉! 我之所以判定这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就是因为鞋面上绣的那两只凤凰。早期的土家族,男人女人都可以穿绣花鞋,虽是采用同样的面料和底子,依据人的性别、年纪,所绣的图案却绝不相同,一般是男鞋绣龙,女鞋绣凤,老人鞋绣寿星或寿字,儿童鞋绣麒麟、老虎等,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象征,绝对不会张冠李戴,任意而为。 同时,从纤弱的鞋底形状来看,我也敢肯定它是一只女鞋。这种鞋子,我曾在我奶奶的箱底见过。她老人家说是她当我爷爷的童养媳之后,她母亲花了半个月的功夫一针一线亲自给她绣的,留给她长大圆房时穿。这里面其实有很多疑问,可惜奶奶那时并不让我多看,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也不让我多问,我也从未见她老人家穿过。她过世后,那双绣花鞋连同那只箱子都烧得干干净净,寸布未留,让我后来想起来追悔莫及。 眼前这只绣花鞋的样式和我奶奶那双差不多,不同的是这只绣花鞋对女人来说明显偏长。据我的目测估计,至少有三十八码,而我奶奶虽然身形较高,那双小脚却纤巧得可以,最多三十三码的样子,原因无它,我奶奶小时候裹过足。 当然,最大的不同是我奶奶那是完整的一双,而眼前这个只有一只。 那……另外一只哪里去了?这只鞋子又是谁的?为什么要用“匣匣儿”埋在这里?为什么要用虎钮淳于装它?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我心头,根本没机会去理睬站在旁边的覃瓶儿和仍在寻找那道黑色影子的花儿。 这虎钮淳于,我倒是知道一点点,据说是汉代的一种打击乐器,并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器具。这东西通体用青铜铸成,腹内中空,上大下小,底端开口,顶端是一圆盖,上有一个惟妙惟肖的虎形提手。应该说,虎钮淳于是一件非常珍贵的文物,说它价值连城一点都不为过。 我小心翼翼从“匣匣儿”中捡起那只虎钮淳于,发现它表面已生满铜绣,颜色斑驳陆离,有几个地方已经变成薄薄的一层。按说,我捡到这么贵重的一件宝物,早应该高兴得不知自己姓啥子,可我此时心里竟然没有一点欣喜的感觉。——当然,我当时可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情如何,满脑子都在想那只绣花鞋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它是什么来历,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在“匣匣儿”中还看见几块破裂的黑色壳状东西,拿起来一看,发现壳状物的切口很新。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虎钮淳于和绣花鞋保存得如此完好,想必埋葬它们的人肯定用那黑色的壳状物紧紧将它们包裹在其中,又深埋在地下,没遭到日晒雨淋,风吹虫袭,它们才不至于化为泥土。尽管如此,那留在鞋面鞋底的水渍和污泥还是证明这只绣花鞋年代久远,不知在地下默默呆了多少年,直到今天被花儿意外地从坟堆里刨出来,又被这伙计一通胡冲乱拱,震破虎钮淳于外面的包装物,它们才得以重见天日,赤裸裸暴露在我眼前。 我把那只绣花鞋斜举着,放在从夫妻杉中间漏下来的阳光中仔细打量,眼光自然而然落在那两棵相依相偎的夫妻杉上。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莫非这只绣花鞋是墨氏夫人埋在这里的?这么想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只绣花鞋埋在夫妻杉附近,而且离夫妻杉刚好四丈八尺,暗合土司皇城遗迹中随处可见的“48”这个数字。虽然我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个“48”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出现得多了,自然而然想到这种现象绝不是巧合,而夫妻杉,从陈老口得知正是墨氏夫人亲手所栽;二是刚埋上山的向老汉给我托梦显示的那个“曋”字,以及莫名其妙倒下来的龙杠所指示的方位,刚好指出埋绣花鞋的位置,而向老汉身份极为特殊,正是用唱歌传承土家历史的“梯玛”,他极有可能知晓这只绣花鞋的来历,所以才用那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指点我找到这个坟堆。我甚至想到花儿追那道不知为何物的黑影也极有可能是向老汉使的手段,才出现这种看似巧合实则冥冥天定的局面。 这么说,我们在土司皇城遗迹像无头苍蝇乱闯了几天,最终找到这只绣花鞋是一种必然结果?——“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果然大有来历。 人一旦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总认为自己的猜测就是事实。我现在就想到,之所以只有一只绣花鞋埋在这里,是因为与它配对的另一只肯定在某人手里。这个“某人”,当然只能是墨氏夫人的老公覃城覃老大人。根据常识,墨氏夫人绝不可能将自己的私秘物品送给一个不相关的人,这个人一定是她至亲至爱的土司王覃城无疑。覃老也说了,石人石马、夫妻杉都是墨氏夫人向世人展示她对覃城忠贞不二的爱情而刻意留下来的。 同时可以推论出,寄爷也极可能知道这只绣花鞋,因为他已是梯玛向老汉的徒弟…… 这么一想,我有些兴奋了。既然我得到梯玛向老汉的帮助,无意中得到墨氏夫人所埋的一只绣花鞋,那么要找到覃城,只需要找到另一只绣花鞋便可大功告成。 这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柳暗花明”中“花”是明了,而“柳暗”中的“柳”仍然疑云重重——依靠这么一只经年久月的绣花鞋,天下这么大,世界这么广,到哪里去寻找与它配对的另一只? 心无杂念之际,忽听背后哗啦啦一通乱响,紧接着就是覃瓶儿的尖叫声蓦然传来,花儿也扯开喉咙吠叫得惊天动地。我骤然惊醒,扭头一看,骇然发现刚才那坟推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故已塌了一个晒席大的窟窿。覃瓶儿双手扯住花儿的前腿,大半截身子已经陷入窟窿中,只露出个脑袋,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花儿站在坎上,躬着背,后腿前蹬,拼尽全力拉着覃瓶儿。但那窟窿口的泥土,经过连日的雨水浸润,早已松软无比,此时正一层一层扑簌簌往下掉,花儿的屁股下方已经露出很宽的一条裂缝。刚刚还在那里的乱石、“匣匣儿”以及那块残破不堪的石碑早已消失不见…… ------------ 第十四章 地陷(2) 更新时间:2009-06-01 我大惊失色,几步蹦到花儿屁股后面,扬手扔掉手里的虎钮淳于,往前一扑,勉强抓住花儿短粗的尾巴。谁知我这一扑,窟窿口的泥土猛然受力,哪里支撑得住?花儿的尾巴一下子从我手中滑落,覃瓶儿和花儿一人一狗便像滚干柴般向窟窿中坠去,伴随的是覃瓶儿撕心裂肺的尖叫和花儿无可奈何的吠叫……这情形,与我们在安乐洞中坠入阴河的情境何其相似! 我的思维停了零点零一秒钟,猛然站起来,在缓缓塌陷的泥土上用力一蹬,身体横飞几米,向择人而噬的窟窿直跳下去。在空中我才发现,脚底的窟窿阴森漆黑,不知有多深,一股股夹杂着各种腐味霉味的阴晦气息从窟窿中涌出来,熏得我的胃一阵阵抽搐,险些将我憋晕死过去…… 身子坠落过程中,我又后悔不迭。刚才在上面看见覃瓶儿和花儿坠进窟窿那一霎那,我根本没产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这些高尚的想法,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此时被窟窿中翻涌出来的气息一逼,理智告诉我,倘若覃瓶儿和花儿掉到底,摔得七荤八素来不及闪躲,我这样像一枚炮弹跳下去,会不会踩得她们肚破肠流、筋骨碎断?格老子的,都是冲动惹的祸,我刚刚怎么没想到顺着下滑的泥土降低点速度呢?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暗暗祈祷下面也有安乐洞中那样一条阴河! 这里还得交待一句。从安乐洞出来后,我一直戴着眼镜,不是隐形的,刚刚在上面那一扑,我的眼镜早已摔得不知去向,我也没时间去找,所以我此时眼前模糊一片,无论看什么都有重重的虚影,更不看见覃瓶儿和花儿是何等情形,只隐约听见尖叫声、吠叫声一路向下,穿透耳膜……我当然也不能例外,手脚乱抓,尖呼出声! 心神俱裂间,覃瓶儿的尖叫戛然而止,花儿也沉闷地哀叫一声就了无声息。 到底了?千钧一发之际,我竭尽全力提腿、收腹、抱头,缩作一团。这么做的目的是不让自己踩到覃瓶儿和花儿身上,免得她们雪上加霜。至于自己会不会摔得四分五裂已经无暇去想了。 这个动作还没做规范,我的脑袋突然一顿,差点杵断颈椎,一阵剧痛随即传遍全身包括隐藏在深处的敏感神经。不过我心里倒是明白已经到底了,下意识刚想站起来,哪知我的脑袋还未抬起,整个身体就像个皮球向下滚去。我吓得双手乱抓乱舞,企图稳住身形,谁知刚刚以脚跟作刹,勉强呈站立的姿势,却由于惯性作用,双脚虽插进松软的土里,上身却收势不住,向前一扑摔在地上。扑腾而起的灰尘搅和着各种古怪的味道一起涌进喉咙,感觉满腔满肺都是沙砾尘土,身子也不由自主向下倒滑,就像头下脚上滑雪的那种情形。干硬的沙砾刮擦得我满头满脸像火烧! 我意识到泥土松软,紧急关头双手向头前的土里一插,肚子在地上一顶,一个倒仰垂直旋转一百八十度,变成头上脚下的姿势,薄薄的衬衣从皮带里扯出来,很快就破成万国旗。背部像有无数把刷把在洗腊肉一般,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刷出了无数条血槽,火烧火燎的剧痛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人的身体各部分,不管它长得好看与否,重要与否,总能在相应的时机发挥它的极大作用。比如我的肚子,不是长得稍稍崛起,弹性十足,我能借助它完成倒仰吗?不能!还有,我现在的脚后根也帮了大忙,成了身体下滑的制动装置。我把脚板和小腿蹬成锐角,用脚后跟作脚刹,屁股作手刹,加上手的辅助,向下滑了十来米才终于停下来。 我呸呸吐掉口中的尘土,*几口气,侧身扭头一看,发现那个窟窿在我脑袋斜上方,只剩烟灰缸那么大点亮光。当然,实际亮光肯定比烟灰缸还小,为啥子?戴过近视眼镜的人都晓得,我就不啰嗦了。 窟窿底下本就阴森黑暗,我这“背时”的近视眼又没戴眼镜,所以眼前完全是一个混沌世界,看哪里都模模糊糊,连近在咫尺的土坷垃都产生了严重的虚影。我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不晓得覃瓶儿和花儿滚哪里去了。 如来佛祖曾经说过,上帝让你身体某部分产生缺陷,一定会在其它地方补足,这样才符合爱因斯坦的世界平衡原理。我眼睛近视,心智却极佳,此时终于发现,我是处于一条陡峭的斜坡上,斜坡上满是松软而坚硬的泥沙…… 我打它妈一锤,我心里狠骂一声,暗道老子叫满鹰鹰,是天上展翅飞翔的雄鹰,为何这段时间老是阴差阳错掉进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想飞飞不起,想爬爬不动? 悻悻然伸手想抠掉堵住鼻孔的泥土,却意外发现我还紧紧握着那只绣花鞋! 闻到绣花鞋散发出来的阴晦气息,那刚刚过去的情境才丝丝退回脑海。“瓶儿……花儿……”我张口大叫,却发现我根本喊不出声,原来我又摔得“奶气”了,空有一腔意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格老子的! 平日看我妈用刷把洗腊肉时,我就曾经想过那腊肉会不会怕痛,现在终于亲身体验到了,不仅痛,而且痛入骨髓痛入心扉痛入脚后跟上那层厚厚的老皮!! 此情此景,我真想赋诗一首,以作留念,不过对覃瓶儿和花儿的担忧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事儿还是等重见天日后写回忆录时再补充完善吧! 此地既然是个斜坡,覃瓶儿和花儿肯定已经滚到了坡底,说不定也摔得奶了气,所以才没发出半点声音。直到此时,那种“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的念头才油然而生。 经过一阵挣扎,我终于将憋在喉咙的话语呕吐出来:“瓶儿……花儿……你们在哪里?”不过音量还是偏低,几乎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 我的一只手掌已经搓破皮,上面满是泥沙,不用看光凭感觉也知道肯定血肉模糊了。幸好握着绣花鞋的那只手,得到鞋底的保护,多少得以保全,不过那感觉比藿麻草刺破皮肉有过之而无不及。山寨皮鞋的后跟已经彻底掉了,皮鞋变成了拖鞋。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花钱修脚削皮了。 我小心翼翼站起来,顾不得全身疼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想看清覃瓶儿和花儿摔到哪里去了,谁知眼睛虽然眯得像丝茅草割的,眼前仍然黑咕隆咚。我心里大急,屁股在地上一抵,挺身站起,哪知用力过猛,脚又站立不动,手又没抓握处,又一个狗啃屎扑倒在斜坡上。幸亏我急中生智,仿照先前的方法边滑边侧过身子,才勉强匍匐在斜坡上,那双“拖鞋”却陷在头顶几米远的泥土中了。 我气得屁股直差冒火,既然如此,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就是满鸟鸟说的“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不就是一道斜坡吗?吓得住老子?切! 我翻身站起,后仰着身体在斜坡上赤脚猛跑起来,哪管它深一脚浅一脚,哪管它皮开肉绽火辣疼痛?我的心里只剩唯一的信念,找到覃瓶儿和花儿,哪怕只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好歹也是一家三口生死不离。 耳旁风声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不过我很讲究策略,当速度快得我无法控制身体时,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前梭一段,接着站起来又跑。这样跑跑梭梭,潜意识感觉前方出现一块巨大的障碍,我收势不住,临近障碍双脚一跳,快速蹦到空中。未几,脚踝一阵剧痛,我感觉跳上一处屋顶,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轰隆隆一阵响,接着烟尘呛喉,我从那屋顶一样的东西上面直插而下,紧接着一胯骑在一根似乎是挑梁的东西上,那两颗平日不用的蛋蛋痛得我全身神经扭曲,双手再也无力抱住那根挑梁,身体再次作自由落体运动…… “咚!”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满天的星星就像妈妈的眼睛眨呀眨,五脏六腑开始造反作乱,喉咙中涌出一股腥甜…… 潜意识里,我双手胡乱扑腾,没想到居然摸到一只温润颤抖的手…… ------------ 第十五章 遗失的世界(1) 更新时间:2009-06-02 我大喜若狂,顾不得全身肌肉扭曲,骨骼移位,颤声叫道:“瓶儿,是你吗?”却又一次发现,刚刚那一摔,又摔得我奶了气,这句话就在喉咙和锁骨之间,却硬是呕吐不出。——唉,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鹰鹰,是你吗?”声音终于出来了,却换了主角。 我听见覃瓶儿低沉而颤抖的声音,拼尽全力翻身坐起,一把拖过覃瓶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架势恨不得把她嵌进我的身体,生怕一不心她又从我身边飞了。那不争气的“猫尿”滚滚而下,呜咽一阵,终于出了声音,那声音转眼间由抽抽咽咽变成了呜哩哇啦——这是不是就叫“喜极而泣”? “鹰……你……你箍得……我出不来气了!”覃瓶儿声音细若蚊蝇,却含着无边无际的欢喜和欣慰。 我稍稍松了松手臂,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瓶儿……太好了……呜呜……你没摔着吧……呜呜……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法力无边的玉皇大帝……呜呜……” 覃瓶儿却不理会我的心境,不懂得也哭两声予以配合,反而扑哧一笑,“我没事,就是蹭掉些皮,出了点血而已。我刚刚摔岔了气,半天说不出话,其实早就听见你从上面跑下来的声音了,想提醒你小心,又喊不出声……你也没事吧?” “你没事……我就没事……呜呜……你也是从屋顶摔下来的吗?” “屋顶?上面那个障碍是屋顶吗?”覃瓶儿声音很疑惑,“怪不得我从上面滚下来,滚得头晕眼花时,感觉身体一滞,接着就砸开一个窟窿掉到这个地方了……” “你……你没骑到挑梁上……呜呜……”我迟疑着问。其实所谓的“屋顶”和“挑梁”都是我根据感觉想像出来的东西,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到现在还不得而知。 “挑梁?什么挑梁?我从你说的屋顶砸进来,就直接掉到这个地方了,根本没有其它阻碍啊?” 怪了,这鬼地方难道重女轻男,欺负男人多长了两个东西就要多挨一劫?——我打它妈一锤!!顺便说一句,这句很有特色的日常用语还是从和满鸟鸟打牌的那些人口中听来的,很有想像力和威慑力。 想起满鸟鸟,我又暗恨不已,这“背时”东西成天只晓得打牌赌博,完全忽视了来唐崖的正事儿,说什么“秤不离砣,公不离婆”,我如今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说不定他正舒舒服服躲在哪个旮旯补瞌睡,怪不得向老汉要砍他的脑壳! 向老汉?我此时的思维终于恢复正常。莫非向老汉的指示结果,就是让我们来到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我到此时终于发现我一直是按照死了的梯玛向老汉诡异莫测的指示在行动,刚找到一只绣花鞋,正在漫无头绪,接着就垮了一个窟窿,我们也掉了进来,这不上天早就给我们一步一步设计好的么? 不过,这个想法还得向覃瓶儿证实。“瓶儿……呜呜……怎么就会突然塌了个坑呢?” “鹰,你别呜呜了行不?我晓得你的心意了,你小心花儿告你侵犯它的声音版权!” “噫?花儿呢?”我一直处于悲喜交加的状态,此时突然听覃瓶儿提起花儿,心陡地提了起来。论体力、壮实程度和敏捷程度,这伙计应该不会轻易受伤,此时没听见它的叫声,莫非……我不敢想了,左手拿着那只绣花鞋搂着覃瓶儿的腰,右手伸出到地上一阵乱摸。心急火燎之下,除了摸到一堆泥沙碎石和一些类似木屑的东西以及冰冷的地面,哪有花儿半点踪影?我急得连声叫唤,“花儿……花儿,你狗日的答应一声啰,好让我晓得你在哪里……” 侧耳听了半天,仍没听见花儿回应,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呜呜声又越来越大,“龟儿子,我都还活得好好的,难道你……”我伤心得说不下去了。 正哭得伤心欲绝,覃瓶儿怀里唰地冒出一根光柱,蓦然而来的强烈光芒让我一下子极不适应,半天不敢睁开眼睛。 等我眯着眼睛终于看清覃瓶儿拿着一支手电,惊喜交加,“瓶儿,你怎么会有支手电?” 覃瓶儿的脸隐在光柱之外,所以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却听她脆声声说道:“你忘了?这不是巧哥借给我们的那支手电吗?本来是想今天去还给他的,没想到却在这个地方派上了用途……”我破啼为笑,哈哈连声,“好人终究有好报,只是时候还未到!”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大有毛病,纯粹是牛屁股安在马嘴巴上! 我从覃瓶儿手中抢过手电,先扫了一遍覃瓶儿的身体,发现她的衣服已被划成布条条,东一块西一块胡乱掩住雪白肌肤,用“春光乍泄”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美中不足的是,那白如豆腐的肌肤上也有一条条的血痕。覃瓶儿意会我的表情,说:“又便宜你了!不过,你也差不多,这次我俩扯平……”我一照自己的身体,发现我比覃瓶儿更惨,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肉,用“衣衫褴褛”“血肉模糊”两个词就可以简略概括。 “别看了,先找花儿吧!你不是把当成儿子一样心疼吗?”覃瓶儿并不刻意遮掩裸露的肌肤,提醒呆头呆脑看着她的我。 “对……我们先找到我们的儿子……”我收回目光,用手电四下一照,惊喜地发现花儿就躺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定定看着我,大嘴一张一闭,舌头一吐一收。 “格老子的,你好好的怎么不答应?”我虽在喝斥,内心却无半点责怪花儿的意思。 我双膝跪地,把手电递给覃瓶儿照着,爬到花儿身边,拍拍它的屁股,拿起它四条腿看了看,并活动活动它的关节,一切正常,身上也无血迹,只是毛发掉了不少,露出东一块西一块的皮肉,像穿了一件打满补丁的毛衣。 我正怀疑花儿是不是伤了内脏,它却一下子站了起来,钻进我怀里瑟瑟发抖。我大奇,花儿的胆子被满鸟鸟那厮的大多了,怎么此时却这般小鸟依人、不声不响呢? 我脑海忽然一炸,脸皮一紧,想起花儿在安乐洞中听见那女阴魂的声音也是像眼前这样默不作声,莫非……附近有什么厉害的妖孽邪物,厉害到连花儿的牙齿也威慑不了? 我急忙搂过花儿,拖着它爬回覃瓶儿身边,抢过手电四下一照,我惊奇地发现我们一家三口当前处于一条宽不过一米的走廊上,走廊用青一色的石板铺就,上面刻满各种珍禽异兽、花鸟虫鱼;走廊外侧是高约一米五的石质镂刻雕花栏杆,连着几根粗大的灰白石柱,石柱上面从下至上刻有盘龙形的浮雕;走廊内壁是用条石砌成的墙壁,墙壁安有几扇窗户,窗格子中嵌有浪花、雏菊、金鱼、喜鹊等装饰性浮雕图案。 “瓶儿,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有大刀形的挑梁?”我眼睛看不清,只得问覃瓶儿。我越来越奇怪,眼前这个建筑,怎么完全是吊脚楼的格局? “是的。喏,上面还有一块一块的木板和鱼鳞般的瓦片……你的眼镜呢?” 我苦笑一下,“它抛弃我了!你再看看走廊下面是不是中空的?” 覃瓶儿接过手电,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照,“是的,下面完全是空的,这几根柱子也没立在下面的地上,完全悬空,栏杆上有四个西瓜一样的球体,上面还有些看不清楚的图案……” “吊脚楼!”覃瓶儿还没说完,我惊呼出声,这绝对是一座吊脚楼,与我外婆家那座吊脚楼完全类似,陈老家吊脚楼的厢房也是这种格局。 ------------ 第十五章 遗失的世界(2) 更新时间:2009-06-02 其实,我的惊讶不是来自吊脚楼本身,而是奇怪在地下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吊脚楼,是何人所建,硒都地大人稀,建楼的场所有的是,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在地底修建一座吊脚楼呢? “你把手电光照远点,看看周围是什么情形?”我恨透了自己的近视眼,在这个黑暗阴晦的地方,我几乎与一个瞎子差不多,只觉眼前灰蒙蒙一片,就算把眼睛眯到极致,看什么东西都很虚幻。眼睛眯得久了,当然会产生酸涩胀痛的感觉。 “我的天……”覃瓶儿拿着手电由近及远一照,低声惊呼一声。 “怎么啦?是什么情形?”我着急地问道。 “我的天……”覃瓶儿喃喃自语,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问话,手电光在昏暗的空间中缓缓移动。 “我的天……你的天是我,到底有什么?”我摇着覃瓶儿的手臂说。 覃瓶儿如大梦初醒,扭头对我说:“你知道吗?下面像个巨大的锅底,四面的陡坡上都是这样的吊脚楼,全部是由灰白色的石头修建而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你是说,我们当前所在的这座吊脚楼只是其中的一座?”我打断覃瓶儿。 “是的。这座吊脚楼应该是这面陡坡最靠上的一座。”覃瓶儿说道,“这四面陡坡上的吊脚楼群,规模就像一个集镇……” “集镇?”我干脆闭上眼睛想像,并问覃瓶儿,“你再看看,楼群之间有街道吗?” “有。而且好像很多,但是并不规则。” “你能看清有多少条街道吗?” “这个……我看不清楚,手电光有限,况且有些街道又被吊脚楼群挡住了。怎么?你认为这里的街道是另外的四十五条街?”覃瓶儿何其聪明,隐约猜到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没错!我怀疑,这里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外面的遗迹只是皇城很小的一部分……” “啊?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外面转了这么几天,根本就没真正进入土司皇城?” “这个……现在还不能肯定。你想想,一般的人说的土司皇城都是指地面之上的遗迹,从来没人怀疑过地下还有这么大一部分,连陈老这个本地通也只知道外面那一千五百亩的范围。经过一代一代口耳相传逐渐缩水,‘土司皇城’这个概念就仅仅局限在外面能看见的部分了。” “但是,假如这里是真正的土司皇城,那它为什么要修建在地下,而且规模这么大?”覃瓶儿这个问题其实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根据覃瓶儿的描述,再对照历代土家人所处的环境,可以推断出,单靠一个或两个土司王的财力、物力、人力是绝对完不成这么浩繁的工程。难道这个集镇早就存在,或者,是从唐崖第一代土司王就开始修建的? 覃瓶儿见我低头不语,知道我在思考问题,也不出言打扰,静静等我说出答案。 我深吸了口气,努力理清头绪。人们对土司皇城的映像,仅仅停留在地面上那光天化日之下残破不堪的遗迹,也熟知土司皇城的规模是“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而这仅仅是土司王覃城在位时的规模,但唐崖历史上出现了十八代土司王,为何不见经传,也无任何传说?陈老在介绍土司皇城时,只重点介绍了覃城和墨氏夫人,对其他十七代土司王提得很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甚至都不清楚覃城上一代的土司王是谁,更别说覃城的祖辈、祖祖辈了。 现在知晓地下有这么大一个吊脚楼群,而且几乎达到一个小型城市的规模,我隐隐觉得除覃城之外,其他十七代土司王在历史上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岌岌无名。 据陈老所说,历代土司王都要对当时的朝庭俯首称臣,岁岁纳贡,进献之物中不乏价值连城的珍宝玉器,从侧面反映出当时土司地区的富裕程度,要是每一代土司王都集中精力来合造这样一座集镇或者说是城市,财力上来说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人力,虽然硒都山大人稀,但能工巧匠为数众多,土家人又勤劳朴实,且土司制度总共经历了四百八十余年,从时间上来说完成这么一件浩大的工程也不是难事。 人力财力具备了,剩下的就是物力。从眼前这座吊脚楼来看,无论走廊、立柱、墙壁都是用平整的灰白石头建造而成,整体框架与一座石头房子差不多,对当时的生产力来说,要全部用石头建造这么大的吊脚楼,确实是一个相当大的困难。 我用手电照向吊脚楼的栏杆和立柱,边看边摸,查看了半天才惊奇地发现,栏杆与立柱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缝隙,浑然天成,而且石板之间笔直的条纹也是錾出来的。我心里震骇人不已,难道这座吊脚楼居然是用一整块石壁雕琢而成? 当我把这个猜测说给覃瓶儿听,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也相当震撼。 愣了半晌,覃瓶儿指着石柱说:“鹰鹰,你看这种石头是不是和那两对石人石马的材质差不多?” 我一愕,用手电仔细一照,发现构成吊脚楼的石头与那两对石人石马的材质不是差不多,而是就是用的这种石头。也就是说,当年墨氏夫人请人雕刻那两对石人石马,所用的石头并不是从外地运来的,而是就地取材,只不过这个“就地”不是指地表,而是指地底。这样一来,就很好解释那两对石人石马所用原料的来历了,或许墨氏夫人正是看中这种石头灰白莹洁,是上等的雕塑原料,才选它雕了两对石人石马,其目的无乎就是为了美观,绝不是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充满神秘和猜疑。 先入为主的思想又开始作怪。我猜测这四面坡上的吊脚楼群就是真正的土司皇城,我就认定它就是土司皇城了。不过*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弄清这么浩大的建筑群是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仅凭站在这里猜测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进一步深入调查研究,寻找更多的佐证才行。 想到这里,我对覃瓶儿说:“走,我们去下面看看。” 我听花儿虽不吭声,这么久倒无任何异样,暗想即使有不干净的东西,看样子对我们还算客气,这让我放心不少。 沿着走廊走了百十来步,走廊拐了个九十度的弯,继续向前延伸。我边走边注意墙壁上是否有门,当走廊又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后,我在墙壁上终于发现了两扇紧闭的石板门,门板上同样有精致的浮雕图案,还有两个色彩斑驳的铜环。我见门板并未上锁,使劲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可能是从里面栓上了。 “鹰鹰,这里有道石梯!”覃瓶儿忽然招呼我。 我走到覃瓶儿身边,果然看见大门斜对面的栏杆凸出去一段,走廊也出现了两米长的一个分廊,分廊尽头是一道和分廊呈九十度的石梯,斜斜向下。石梯两侧是同样镂刻雕花形状古朴的扶手。 我们顺着石梯走下去,拐了几个弯,竟然来到一条顺坡而设的街道。街道宽约三米,用石头垒成一道长梯,似乎直通覃瓶儿所说的“锅底”。 “鹰鹰,你看,那里也有一座石牌坊!”覃瓶儿指着“锅底”说。 我在手电光中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哪里有块石牌坊――我再一次后悔书没读多少倒把眼睛弄近视了。“走!” 石梯街道两边有很多的吊脚楼,都依坡而建,层层叠叠,上一座吊脚楼回廊悬空的下方就是下一座吊脚楼的屋顶。由于视线模糊,手电光照射范围有限,我只能大体看到个轮廓! 我和覃瓶儿急于想去看那“锅底”的石牌坊,顾不得去看两边的吊脚楼,顺着石梯街道,走得腿肚子差点抽筋才来到那座石牌坊前。抬头一瞧,模糊看见石牌坊中上部一块匾上写着四个奇怪的大字…… ------------ 第十六章 天书(1) 更新时间:2009-06-03 说这四个大字奇怪,原因在于:字体竟然不是古老的篆体,而是类似隶书,笔划圆润平滑,结构严谨规则,与“安乐洞”、“魂煞通宵”、“阿可俾之墓”、“天残地缺,七星连珠”这些字的字体大为不同。字体既不是阴刻也不是阳刻,似乎是用毛笔直接写在石匾上。这还不是主要的,最奇怪的是这四个字明明是由汉字的偏旁部首组成,那字我却一个都不认识。左起第一个字是上“大”下“水”,第二个字是左“天”右“木”,第三个字是上“女”下“儿”而且“儿”是倒写的,第四个字是上左“成”右“石”,“成”和“石”都水平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如果把每个字拆开来念而且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就是:大水天木女倒儿反成反石。这句话念不通不说,而且根本不应该将它们拆分,因为字与字之间的间隔很明显,按照现代汉字的书写规则,这确确实实是四个字,四个不会出现在任何汉语字典里的字。 当然,既然不认识这四个字,它的读法和含义更无从谈起。 我本来看得不太清楚,把眼睛眯到极致,覃瓶儿又在旁边解说,才把这几个字的笔划和结构印入脑海。字虽然印入脑海,却搅得我的脑海天翻地覆,几乎乱成一锅稀饭。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我已得知土家族从来都是“有语言,无文字”,而这几个天书一般的文字偏偏出现在这样一块牌匾上。而且,我还重度怀疑这里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如果这个猜测是真实的,那么,是什么人把这几个古怪的文字写在象征土司王朝的石牌坊上呢? 产生这样的猜疑是有根据的,因为眼前这座石牌坊与外面那座写有“荆南雄镇,楚蜀屏翰”的石牌坊相比,无论大小、高矮、格局都相当雷同,同样四柱挺立,同样是一斗三升式檐面、筒瓦斗拱结构。尽管我自己看得不是很清楚,在覃瓶儿的详细解说下,我得知这座石牌坊上同样有古朴苍劲的浮雕图案。因此,根据时间顺序以及前面的分析,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外面那座石牌坊是仿照眼前这座的样式建造的。 当然,二者之间也有较大的差别。一是眼前这座牌坊四柱之间的大门紧闭,不像外面那座门内中空;其二就是牌匾上的文字。外面那座石牌坊是覃城时期建造的,那八个大字是当时的明朝皇帝赐予的,而那时土汉文化早已相互交融,对于没有本族文字的土家人来说,使用汉字作为标记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而眼前这四个字,用的是汉字偏旁部首,却不是真正的汉字,它们是什么文字呢?是不是土家人自己创造的文字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将是对土家历史传闻的一次彻底颠覆。 我突然想起外面那座石牌坊上的八个大字是分刻在内外两块牌匾上,那么,这座石牌坊的背面还有没有另外一块牌匾呢?如果有这样一块牌匾,上面有没有另外四个古怪的文字呢? 我用手电一照,发现牌坊根本无借力处,而两侧是高高的石墙,光滑如镜,凭我三脚猫的功夫,想攀援上去简直比搬起石头打天还难。 可以说,看见第二座石牌坊带给我的震憾远没看见那几个古怪的文字来得强烈。 我走到牌坊中门前,发现石门板上有一只虎形浮雕,老虎吡牙咧嘴,两眼如炬,身材高大,体形壮硕,气势威猛。看见它,我怀疑这里才是真正的土司皇城的感觉来得更加强烈。 再走到左侧那个偏门前,门板上则是一匹骏马的浮雕。骏马上身高高提起,前腿向内弯曲,生活体现出一种奔跑过程中骤然停住的意境。 我返身走到右侧那个偏门前,凑近一看,霎时心脏狂跳,眼前发黑,同时发生的还有冷汗涔涔――那门板雕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蟒蛇。蟒蛇大张着嘴,满口獠牙,血红的信子从喉咙伸出来,弯成s形,前端分叉,几乎直直抵在我脖子的位置…… 我噔噔倒退几步,不提防被身后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得我差点闪了腰。急转身一看――妈那个巴子,这不是一只石狮子吗?其形状、神态与外面那座石牌坊前孤零零的石狮子一模一样,稍显不同的是,这只石狮子颈项上没有深深的勒痕。看见它,我赶紧用手电照向对面,发现相应位置空空如也,也就是说,这只石狮子和外面那个一样形单影只。 陈老不是说它飞到重庆酉阳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覃瓶儿也看见了那只石狮子,表情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说:“鹰鹰,我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我漫声应道,心想在这种场合任何人都会产生古怪的感觉。 哪知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将我惊得差点跳起来,“……我好像来过这里!” “……你来过这里?怎么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我看见这座石牌坊,就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只石狮子我也似曾相识,而且我记忆中这个地方也不像在这样黑……”覃瓶儿语气透出深深的疑惑,声音也很低沉。 “……”我语塞,沉吟半天,说:“你不是说过你是清和大师养大的吗?难道清和大师带你来过这里?” “不,即使清和大师在我很小的时候带我来过这里,那时我还不懂事,怎么会产生记忆?而我自打记事起,我就和他一直呆在山上,根本不是生活在地下。我只是心里有这样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我再一次语塞。不过随之一想,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很多时候走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就会产生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后来发生的情节都与记忆中的情形一致,就跟看一场曾经看过的电影那样熟悉。 当我把这个想法一说,覃瓶儿低声说道:“……也许吧!这是我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你说的那种情形我从来没经历过……” “管它呢,”我安慰覃瓶儿,“这世间存在很多不为人知的怪事。比如说这只绣花鞋……” 我举手一看,手里哪还有绣花鞋的影子? 我愣住了,伸手到两个裤子荷包里一通乱摸,暗道我先前是不是把那只绣花鞋放在荷包里了?短短几秒钟,这个微渺的希望就彻底落空――首先,我的裤子荷包根本装不下那只绣花鞋,其次,我的裤子荷包早就通了个大洞,什么东西都掉得差不多了。 我仍怀侥幸,又伸手到衬衣口袋去摸,除了打火机的盖子挂住口袋里的线头没有掉落之外,连那半包香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绣花鞋不见了!! 我懊悔得真想扇自己两耳光,这只绣花鞋可能是寻找覃城的关键! 覃瓶儿见我神色不对,急得似乎屁股都要冒烟,安慰我说:“别急,那不过就是一只老旧的绣花鞋嘛,丢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妹,你吃根灯草,说得轻巧哟,那只绣花鞋极有可能是找到覃城的线索……”我边拿着手电在地上乱扫,边把我拿到这只绣花鞋后产生的一系列猜测断断续续告诉给覃瓶儿。覃瓶儿听完也急了,“你确定你跳下来后手里还拿着它吗?” “嗯!” “那是不是掉在上面那座吊脚楼里了呢?” ------------ 第十六章 天书(2) 更新时间:2009-06-03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一夫当关骑在那挑梁上,胯下的剧痛让我几乎迷失心智,绣花鞋很有可能就是在那里脱手的。“我上去找找!”我疾步想走,覃瓶儿一把拖住我,“先别忙。让我看看你的脚……嗯?你怎么打着赤脚?你的鞋呢?” 我苦笑一下,“刚才从上面梭下来弄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是先去找那只绣花鞋吧!” “不行。”覃瓶儿断然说道,“把脚抬起来……” 疼痛和伤悲一样,不被勾起是感觉不出来的。我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期期艾艾地说:“……我的脚比较不好闻,就不用参观了吧?”随即把手电光照向别处,想分散覃瓶儿的注意力。 覃瓶儿很霸道,抢过手电抱起我的脚一看,啧啧两声,“还说没什么大不了,这脚快变成红烧猪蹄了……别动!”覃瓶儿从身上撕下一块布襟,先揩掉我脚上混着血痂的泥沙,重新扯下两条布襟把我的双脚缠得结结实实,“唉!现在没多的鞋子,暂时只能这样了,你自己走路慢一点!”覃瓶儿的语气虽然很平淡,其中包含的深情让我真真切切觉得――疼痛算个鸟。刚刚她把我双脚抱在怀里,温润的小手一阵揉捏,给我一种很舒服很惬意的感觉,小腹不由自主涌起一股热流,几次都想伸出大脚拇指去拱一拱……打住,再想下去该用“*泛滥”这个词儿来形容了,流氓! 我这双近视眼看覃瓶儿虽然很模糊,她的脸也产生很严重的虚影,但我还是能体会出她那种爱怜的表情。 办正事要紧。“行了,”我立起身,“我们赶紧去找那只绣花鞋吧!” “让花儿去吧,那只绣花鞋是它刨出来的,它的嗅觉又很灵敏,在黑暗中找东西比你我强得多……”覃瓶儿拉着我的胳膊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一拍脑袋,暗骂自己真的昏头了,现成的帮手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摸着花儿的头,亲切地说:“伙计,你动作麻利,上去找找那只绣花鞋,行不?”花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仰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半空,摇摇尾巴,顺着下来的那条石梯街道几个腾挪,溶进黑暗。 虽有手电的亮光,我却与一个瞎子差不多。抬头看看头顶,除了感觉一种深沉的黑暗,我看不见其它任何东西,只能想像上面肯定不是天空,我们肯定是被盖在一口“大铁锅”之内。 “瓶儿,那个坟堆怎么突然就塌了呢?”我到此时才想起,这个问题我已问了一遍,只是当时只顾惊诧地底的吊脚楼群,以及满脑子乱七八糟对整个事件的联想,居然把这个问题忽略了。 “我见你拿着那只绣花鞋在断碑和夫妻杉之间来回走,眉毛皱着一团,知道你在思考问题,就没敢打扰你。其实当时我看见那只绣花鞋,也觉得匪夷所思,所以想去看看那块石碑上有没有什么标记之类的东西,结果我的手轻轻一推那石碑,地底突然一阵晃动,紧接着就塌了,幸亏我反应快,及时抓住花儿的后腿……” “……?”我张口结舌,默默回想半天,迟疑地说:“难道……那块断碑还是开启地底世界的机关?难道还非得你亲自开启?我也踹过一脚,怎么没事儿?” “是不是机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才能开启也不知道。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覃瓶儿幽幽地说。 可不是吗?我捡到那只绣花鞋,想到“48”那个数字,隐隐觉得抓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后来又确定夫妻杉到坟堆的石碑前刚好四丈八尺,暗合“48”这个数字,并猜测绣花鞋是墨氏夫人留下的标记,目的是让后人――这个后人极有可能就是我和覃瓶儿――按图索骥找到覃城。而当我想明白这一点,正不知去何处寻找另一只绣花鞋时,覃瓶儿无巧不巧去推那块石碑,结果产生地陷,我救之不及,覃瓶儿和花儿掉进窟窿,我当时想都没想,毫不犹豫跟着跳了进来,结果发现地底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世界……这一切,不是命运的安排又是什么? 这么一想,我倒很兴奋起来。既然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千方百计要找的覃城墓葬极有可能就隐藏在地底的吊脚楼群之中,至少,能来到这里,我们离那千呼万唤死不出来的覃城就更近了一步。 “要是安叔和鸟鸟知道我们失踪了,不知道他们会急成什么样子?”覃瓶儿忽然转移话话题,幽幽地说。 “唉!管它呢,我原来还不知道满鸟鸟赌瘾那么大,这伙计现在还在睡大觉,哪管我们的死活,回去一定要骂得他狗血淋头……至于寄爷,唉……”我不想再说下去,我心里对他越来越失望,为了学习向老汉的觋术,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居然学小姑娘玩起失踪,指望他帮我找到覃城……哼! “不提那两个伙计了,我就不信除了张屠夫,我要吃活毛猪……”我气鼓鼓地说。 “鹰鹰,我发现你有个缺点,就是情格太情绪化。鸟鸟怎么知道我们遇到这种事呢?而安叔,虽然从他给巧哥家嫂子接生后,就没跟我们说过一句话,现在也不见影子,我想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不相信他会抛下我们不管……” 这应该是覃瓶儿第一次直言不讳地指出我的缺点。这句话有两层含义,第一是表示覃瓶儿与我逐渐亲密无间,第二层意思就是我一直在不知不觉“日绝”打击满鸟鸟。 难道真是我做过火了吗? 覃瓶儿见我沉默不语,在黑暗中吃吃一笑,略显羞怯地说:“你和满鸟鸟的名字真有意思……” 我闻言一愣,“怎么有意思?” “你叫满鹰鹰,他叫满鸟鸟,说去说来都是能飞的,但……‘鹰’字下面是‘鸟’字……这不意味着你一直骑着他么?而且……而且……这‘鸟’字实在是太……”饶是覃瓶儿近段时间变得豪迈、大胆了很多,但说到“下面”和“鸟”字时,语气娇柔得几乎能一把捏出水。 我愕然,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想过。我悻悻地说:“这可不是我的错,怪他自己字写像鸡刨……”接下来我麻着胆子把“满鸟鸟”这外绰号的来历告诉给了覃瓶儿。覃瓶儿听完噗嗤笑了,“当初第一次听你叫这个绰号时,我就觉得这个‘鸟’字大有来历,也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想不到果然如此。” “算了,我们不再扯他。”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淡不拉扯的事情的时候,所以我赶紧转移话题,“瓶儿,你说你好像来过这里,那你认识牌匾上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大字吗?” “你都不认识,我怎么会认得呢?”覃瓶儿这句话让我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那……你眼神好,那座石牌坊后面是什么?” 覃瓶儿接过手电,踮着脚尖向墙内扫了几遍,说:“好像也是一座吊脚楼,距离较远,手电光线不足,我看得也不太清楚,不过,感觉这座吊脚楼很大很怪……” “怎么个怪法?” “那楼看上去完全是黑色的!” 黑楼?我徒劳地睁大眼睛去看那所谓的黑色吊脚楼,得到的映像是:岂止是黑色的楼,在我的眼里完全是一个黑色的世界……狗日的近视! “花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它不会有事吧?”覃瓶儿很焦急地说。 真的,花儿怎么还没动静?那石梯街道又不长,按它的敏捷程度,即使找不到那只绣花鞋,也应该及时回来找我交差嘛。 我忽然想起花儿自从掉进这里就从没叫过,以及我吩咐它去找绣花鞋时眼里流露出的犹豫神色,脑子霎时就响了,心里开始咚咚呛敲锣打鼓――花儿不会遭遇不测吧? “花儿……花儿……”我大喊几声,往那条石梯街道跑过去,打算去接应花儿。谁知刚跑几步,脚下一空,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手电扔出去米把远,光线一下子暗淡了许多。我顾不得膝盖火辣辣疼痛,爬过去捡起手电回身一照,发现我刚刚踩空的地方是一条深两尺宽一尺的石砌檐沟。妈那个巴子,来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我此时无暇多想,用昏黄的手电光一扫,模糊瞥见沟底有几截弯弯拐拐的黑色枯枝,心里一喜,天无绝人之路,正好可以做几支火把,要不然手电电池用完,不光是我,连覃瓶儿也会变成睁眼瞎! 噫?这枯枝怎么这么软这么冰凉?这个疑问只在我脑海停留了零点零一秒钟不到,我手一挥,下意识想在檐沟上磕掉灰尘,哪知那软而凉的枯枝几声闷响断成几截…… ------------ 第十七章 脆蛇(1) 更新时间:2009-06-04 我到此时仍没引起警觉。 我暗自骂娘,妈那个巴子的,人背时,喝口凉水都塞牙,想不到几截枯枝都敢落井下石欺负老子,我打你妈一锤……我嘀嘀咕咕丢掉手中小半截枯枝,去沟底捡另一根更粗更长的枯枝。 “鹰!小心……”覃瓶儿在背后大呼一声,“蛇!” 我脑海一炸,胯下两颗蛋蛋一抽,悚然回头,眯着眼,“哪里……哪里……?” “在你手上……”我看见覃瓶儿模糊的身影在冲我指手划脚吼道。 覃瓶儿的叫声让我终于意识到手上的冰凉和绵软。我吓得妈呀一声,急用手电一照,只见一条粗大的、通体青黑的蛇儿被我捏在手里!!也许是我命不该绝,我居然无巧不巧握在那蛇“七寸”位置,而那蛇一时挣脱不得,正张开大口,露出两排尖利森白的牙齿,艰难扭头想一口蛟住我的手腕,前端分叉的的信子一伸一缩,几乎只差零点零零零一毫米就要触及我的皮肤。由于近视产生虚影,那蛇的牙齿和信子比实际大小要大许多,边缘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那样显得轮廓不清……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深体会到那蛇狰狞的面孔! “还不快扔掉……”覃瓶儿见我呆头呆脑看着那条蛇,又大呼一声。 我如梦初醒,本想把那蛇扔得远远的,谁知手已软得没力气,一松,那蛇就直直掉在我的脚边――这种情形可以用四句土话来形容:年老体质衰,屙尿打湿鞋,本想屙远点,越屙越拢来。当然,这个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谁知更让我震骇的事情发生了,那蛇掉在地上,扑扑几声闷响,绵软滑腻的蛇身竟然齐崭崭断成五截,散落一地。这个情形可以用一个很形象的例子来诠释:冬天里长长的冰棱高高落下摔在地上的那种视觉盛宴。 我像一只被开水烫了一下的青蛙猛然一跳,蹦到覃瓶儿身边,紧紧搂住她的腰,脑袋几乎深深拱进她怀里。覃瓶儿倒很镇定,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趁机揩油,抱着我侧转身,就像蓝球场上护球那样护着我,同时接过手电,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那几截断蛇。默默呆了一会,覃瓶儿声音颤颤地说:“那断蛇……在动……” 在动?那蛇像冰棱一样脆弱,断成几截居然还能动? 我惊疑地侧头一看,地上那几截断蛇像几根熏黑的熏腊肠,正在缓缓蠕动,并且正在缓缓向其中一截靠近,而那一截,正是蛇的脑袋!随着断蛇的蠕动,地上留下一条弯弯曲曲浅浅的血痕…… 我和覃瓶儿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蛇?不但十分脆弱,摔在地上就能断成几截,而且居然死而不僵,每截仍像活体,看这趋势,难道它们还能再次成为一条完整的蛇?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几截断蛇以蛇头为目标,一拱一拱蠕动一会,很快就变成首尾相接连成一个整体。更耸人听闻的是,每截断蛇都似乎清楚自己的位置,次序井然,丝毫不乱,蛇尾巴绝不会插队到前面,蛇身中间那几断也绝不会谦让,依次排成一个队列…… 当然,很多细节都是覃瓶儿告诉我的。 那摔断复为一体的黑蛇仰头看我们一眼,几个s形的扭身,梭到檐沟中去了。 我注意到,那完好如初的黑蛇梭过的地方,没有丝毫血迹! 直到那黑蛇隐在檐沟中不见了,我和覃瓶儿才麻着胆子走上前,往檐沟中一看,里面有七八条大小不一的黑蛇,正在缓缓梭动,并不理睬我和覃瓶儿。 我同时注意到,我第一次捡起的那条被我当成枯枝的黑蛇磕成几截后,原本散落在沟坎沟下的断躯也不见了,地上同样有几条放射状的血痕。我还注意到,地面是清一色的灰白石板,因此那几条弯弯曲曲的血痕在灰黄的手电光中格外刺眼夺目,尤其是在我这个近视眼看来更是触目惊心,夺人魂魄…… 我长呼一口气,拍拍胸口,此时才觉得满身冷汗横流。覃瓶儿却扑哧一笑,婉尔说道:“谁说你怕蛇?刚才你不是赤身空拳与它来了一场零距离接触么?感觉如何?” 我气恼得屁股冒火花,仍感觉手上还留有那黑蛇的冰凉和绵软! 我一边在屁股上使劲擦手,一边埋怨覃瓶儿,“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呢?害得我差点魂儿都吓落了……” “我起初也没看清那是蛇。我见你风风火火捡起一根枯枝猛力一磕,猜想你可能是要做支火把,所以我也准备去捡一根,突然发现那断成几截的蛇身竟在蠕动,我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条蛇……我也差点被蛇咬了……”覃瓶儿嘟着嘴说。 妈那个巴子,都是近视惹的祸! 我拉着覃瓶儿远离那檐沟,没有了视觉上的刺激,我心里稍稍好受一些,神情也渐渐放松。照目前的处境来看,那些黑蛇虽然古怪,倒似乎不愿意主动发起攻击。尽管如此,我还是心有余悸,接过手电在周围一通乱扫,发现地面干干净净,并没有那种古怪的黑蛇。这更让我心里轻松不少。 心里放松,我的思维恢复正常。格老子的,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黑蛇究竟是什么品种?这里全是坚硬的灰白石头,它们是从何处而来?它们的身子怎么会那么脆弱?又怎么会断而复活?尽管我知道“土蛇儿”断成几截后也会继续蠕动,但是它绝不会再次整队恢复成一个整体,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政,每段都是变成新的个体而已。(土蛇儿:蚯蚓) 还有,尽管那些黑蛇现在与我们相安无事,但谁敢保证它们一贯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外交正策呢?如果不小心惹恼它们,导致它们群起而攻之,我们除了一支手电,身无寸铁,如何才能保证自己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再说,即使有幸将它们摔成几截,对它们屁大的影响都没有,对我来说却是一把剜心的钢刀。 如果要将它们斩草除根,彻底打入阿鼻地狱,该用什么办法才会行之有效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突听头顶一声巨响,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砸穿半坡上的吊脚楼顶。我和覃瓶儿急抬头,手电光中,只见一个巨大的黑球从半坡上弹跳下来,砸得一层一层的吊脚楼顶哗啦啦轰响。每弹撞一次,黑球身上就崩飞大量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黑色东西。 我和覃瓶儿还来不及反应,那巨大的黑球在坡底最后一座吊脚楼顶弹撞一次,呈抛物线向我们呼啸而来。我和覃瓶儿只觉一团熏人欲呕的腥风迎面扑来,那巨大的黑球像一个熟透的西瓜直直摔在离我和覃瓶儿的脚不到两尺远的地方,紧接着扑的一声炸开,无数熏腊肠一样的东西飞快射向我和覃瓶儿,有一截甚至差点飞进我大张着的嘴里,那挟裹而来的腥风和几滴温热恶臭的液体,让我的魂魄霎那间就在空中像蒲公英飘啊飘…… 我和覃瓶儿失声尖叫,都想躲到对方怀里,相向猛然一扑,强烈的碰撞让我们各自噔噔后退几步,跟着收势不住一屁股坐在满是“熏腊肠”的地上,手上、屁股上、腿上满是冷冰冰肉叽叽的感觉…… ------------ 第十七章 脆蛇(2) 更新时间:2009-06-05 手电早在那黑球炸开之时就已掉在地上,此时居然在断蛇群中东滚一下西滚一下,光线因此变得很凌乱。借着那昏暗的亮光,我骇然发现那些长长短短的“熏腊肠”,正是先前那种黑蛇的断截身子,此时像溃不成军的士兵,正在乱哄哄蠕动爬行,你拥我挤,看意思是想找到自己所属的那个蛇头重新连成整体。 而此时还有另一种惊心动魄的场面。由于数量众多,断蛇们一时乱了分寸,好不容易排在一个蛇头后面,却似乎发现这蛇头根本不是自己的老板,所以又纷纷扭转身子撤出队列,两头上翘,东闻西嗅,似乎在极力辨别自己boss的方位。因此,此时真正连成一体的黑蛇并不多,大多都还在左冲右突,胡乱翻滚,原本干净淡白的石板地面血痕千丝万缕,很快就变成血糊糊一片,完全像一个憋脚的抽象派画家鬼算桃符的结果……而那手电,已被无数断蛇拱得越来越远! 覃瓶儿在昏暗的光中高高跃起,扑向那翻滚的手电,敏捷地一把操起,扭转身踩着无数断蛇向檐沟跑,边跑边对瘫软在地上的我狂声大乎:“快跑,檐沟那边的断蛇少些……” 我一呆,在覃瓶儿的手电光中,果然看见檐沟那边虽也有很多断蛇在蠕动,却比这边要少许多,很显然是从这边崩飞过去的。我虽然视线不清,但依稀能看见那边露出的灰白地面范围较多,所以才得出这一判断。 我嘴皮抖得厉害,听见覃瓶儿的叫声,双手在地上一撑,试图立身站稳,谁知我此时手脚发软,根本使不上力,屁股刚离开地面几公分,裹着布条的脚无巧不巧踩中一截正在蠕动的浑圆的断蛇,一滑,我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得地上几截断蛇像压扁的香蕉,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屁股已被断蛇的污血浸透,而且断蛇的脆骨也硌得我的屁股生疼……唉!此时此刻,我胯下的两颗“原子弹”早已不听控制,缩进腹腔打死也不归位了,而那枚平日耀武扬威的“火箭”也在危机面前变得蔫头耷脑,其内部却有一股热热的类似氢气燃烧的东西差点喷薄而出…… “怎么还不动?小心蛇头咬你屁股……”覃瓶儿跑了几步,见我呆坐不动,踩着满地的断蛇,一溜一滑折身回来扶我。 此时断蛇们正忙着整队,还没蛇头对我还算丰硕的屁股感兴趣,覃瓶儿一句话却比蛇头真正咬我一口还让我心急如焚。我腰一挺,双手再次一撑,没想到居然摸到两截断蛇。来不及看清究竟是蛇头还是蛇身,强忍心惊胆寒顺手把断蛇掷了出去,哪知心急火燎之下,加上视线模糊不清,我竟把那两截断蛇一前一后向覃瓶儿掷去了。 覃瓶儿脚步一滞,头一偏,其中一截断蛇擦脸飞过,而另一截,覃瓶儿闪躲不及,等反应过来时,那截断蛇已飞近她的耳朵……暗淡的手电光中,我隐约看见那断蛇居然挂在覃瓶儿的耳垂上像一个硕大的耳坠来回荡啊荡! 我以为覃瓶儿肯定会惊呼出声,谁知她纤手一扬,扯脱那截断蛇远远掷开。此时,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才像一把刀子扎进我耳朵,“好疼……” 我懊悔得挥手扇了自己两耳光,浑身霎时充满力量,股肉变得劲鼓鼓的,爬起来扑到覃瓶儿身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张嘴就去她的耳垂猛嘬,一股血腥拌着腥臭飙进口腔。那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比小时候那些嫂子的奶香味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此时我哪顾得了那许多?吸一口吐一口,很快我的嘴皮越来越麻,像吃了一把花椒,头昏脑胀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覃瓶儿倒表现出少有的镇定,虽被我抱得铁紧,一时挣脱不得,嘴巴倒很利索,“你不要命了?快,我们赶紧跳到檐沟那边再说……”我闻言摸了摸覃瓶儿的脸颊,感觉她并没“长胖”,心中像搬开一块磨盘——此看来,蛇毒基本被我吸出来了。幸亏我的英明决策! 我仍不放心,又衔住覃瓶儿的耳垂,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吸了一口。隐隐感觉飙入口中的液体血腥味越来越浓而腥臭淡了许多,我松开覃瓶儿,脑袋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差点一坐蹾摔倒在地,幸亏覃瓶儿眼急手快,肩膀一抵扛住我的胳膊,拖起我准备横跨那条既不深也不宽的檐沟。 而此时,那原本在沟底安份守纪的黑蛇不知何故,纷纷立起上身。放眼望去,满沟都是探出沟口的蛇头,吡牙咧嘴,涎水散发出的腥臭扑鼻而来。那情形,就像满沟插满了浸润过毒汁的铁藜…… 覃瓶儿意识到事态严重,脚步稍稍一缓,架着我转身想走向那条石梯街道。谁知刚刚艰难跨了两步,头顶又是一通巨响,一个更大的黑球从天而降——那黑球自然是许多黑蛇口尾相连抱成一团碌碌而下。短短几秒钟,那黑球就砸在我们面前,旋即像一个熟透的西瓜摔得四分五裂,一截又一截“熏腊肠”四散开来,落了我和覃瓶儿满头满身。 我意识已渐渐趋于模糊,只凭仅有的一点信念机械地抖落身上的“熏腊肠”。覃瓶儿累得满头大汗,*微微,架着我死不松手。我又模糊感觉覃瓶儿拖着我转身,继续向那檐沟蹒跚而去。我猜测,满地的断蛇肯定断了我们到石梯街道的去路! 头晕耳鸣中,头顶再次传来几声巨响,轰轰隆隆,似乎有无数滚石从坡上滚下来,砸得吊脚楼嗵嗵直响。我勉强睁眼一看,发现已有十数个与先前一般无二的黑球向我和覃瓶儿辗压过来。黑球滚过之后,地上已经像晒谷子一样没有丝毫空隙,全被那通体黢黑的“熏腊肠”占据了。 覃瓶儿用力一*的胳膊,从檐沟上飞跃而过,双手仍牢牢撑着我的身子。我已经软得一塌糊涂,而且特别想睡觉,不过仍使出最后的力气艰难抵住覃瓶儿的手,不顾涎水横流,喃喃地说:“瓶儿……别管我……你如果有力气……赶紧爬上那石狮子……再跳到石牌坊上去……吧!”覃瓶儿闻言,不知哪来的力量,顾不得*有被黑蛇“亲吻”的危险,急转身,腰一躬,后背扛住我的胸膛,双手猛一用力,将我来了个标准的背摔。我在空中飞啊飞的过程中,模糊感觉有黑蛇咬住我的“布鞋”。恐惧象根针直刺心底,我拼尽全力抬腿一摔,只听扑扑几声闷响,我也重重摔在地上。满天的星星还在飞舞,覃瓶儿夹着手电,拖着我的双腿像拉一辆板板车拼命向那石牌坊靠近…… 好不容易靠近石牌坊左门,覃瓶儿双手环抱着我的双肋扶我站稳,又转到前面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双手撑住石门,声嘶力竭喊道:“快!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 覃瓶儿等了一会,回头见我摇摇晃晃站着不动,急了,后退一步,双肩扛住我的大腿,嘿地一声,颤颤微微站起来,“快……爬……”我也急了,再不爬上去,覃瓶儿岂不是要被我压得闪腰?这个念头一诞生,我周身崩发无穷的力量,双手勾住石牌坊,双腿用力一蹬,艰难攀上石牌坊,接着腹部挂在石肩上旋转一百八十度,拉住覃瓶儿的手拼命一扯,覃瓶儿借着这个力道,双腿在石门猛蹬几下,爬上牌坊。 这个过程耗尽我全身力气,脑子一阵嗡嗡乱响,接着什么都看不见了。 意识恍惚中,一张冰凉柔嫩的小嘴含住我的嘴皮,猛力一咬,接着像吸雪糕一样猛吸起来。我被嘴皮上的剧痛惊醒,心里很快明白了。当那张小嘴再次含住我的嘴皮,我稍稍一挣,反含着那张小嘴,也用力一咬,也猛吸起来…… 就这样,我和覃瓶儿你吸我一口,我吸你一口,折腾好半天,我的神智才渐渐恢复。 我清醒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抢过手电,借助昏黄的手电光去看覃瓶儿的嘴皮和耳垂。见这两个部位没有变黑淤肿,我心中的一块千钧重石才缓缓坠地。也许,那黑蛇毒液并未修炼到家! “背时砍脑壳的满鸟鸟,”我仰天大骂,“大爷我在这里受尽千辛万苦,你个背时伙计还在做春秋大梦……”而此时,正急得上蹿下跳的满鸟鸟忽然心惊肉跳,两耳烧得通红。——当然,这是后来满鸟鸟亲口告诉我的。 ------------ 第十八章 花儿的眼泪(1) 更新时间:2009-06-06 覃瓶儿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呆了,抢过手电照着我的脸,屏声静气,一言不发。她肯定以为我的脑子被蛇毒攻克了,我想。 我闭上眼睛,裂嘴一笑,说:“我没事,我就是莫名其妙想骂满鸟鸟。你想,要是有他这杆‘枰’在,我这个‘砣’会把你压得花容失色、皮裂嘴歪吗?” 覃瓶儿明白原委,轻笑一声,居然冒出一句地道的方言,“莫日白了,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啷格办吧?”我狐疑地看着隐在黑暗中的覃瓶儿,暗道这妹娃儿近段时间不仅胆子变大了,性格变豪放了,连说话的语言都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这还真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我正想问问覃瓶儿怎会发生这种变化,覃瓶儿急声催促道:“快移到牌坊后面去……”同时将手电光照着头顶斜上方。我眯着眼睛一看,一个更大更黑的“篮球”呼啸而来,“邦”的一声撞上碑坊中门,石碑坊一阵轻微震动,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熏腊肠”便飞溅起来,“扑扑”闷响声连成一串,吓得我和覃瓶儿赶紧侧爬,躲到石牌坊一块牌匾后面,双手勾着牌匾边缘,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而此时,檐沟另一边又是别样场景。那些断蛇经过一阵忙乱,终于找到自己的“亲人”,秩序井然连成一个整体,接着蛇头微仰,身子呈s形几个扭动蹿入檐沟。那条不深的檐沟很快变成万蛇攒动。远远望去,那情形,真是满沟“黑水”奔涌啊…… 刚才撞在石牌坊那个黑球爆开后,头顶就再也没有更多的黑球滚下来,周围除了万蛇蠕动的唰呢声和伸吐信子的咝咝声,能够算得上震耳欲聋的声音就是我和覃瓶儿粗重的喘息了。 “鹰,你看,”覃瓶儿用手电指着檐沟另一侧,惊奇地说:“……那些断蛇怎么不动呢?” 我顺着手电光一看,果然模糊看见一些或粗或细的“熏腊肠”像几截狗屎静静摊在地上,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就像战死沙场的散兵游勇那种风格。我暗自纳闷,这脆得像冰棱的黑蛇断成几截都能复活成整体,怎么那些断蛇如此死眉耷眼、蔫啦吧叽的?难道居然也符合“龙生九子,个个不同”的客观规律? 我想得很多,甚至想到了蛇的主观能动性,说不定它们肯定在偷懒,人不是常说“懒蛇懒蛇”么?覃瓶儿却很快给出谜底,“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些不动的断蛇似乎是被我们踩碎的那些,或者是从上面掉下来摔碎的那些……” 我心里一动,急问:“那些不动的断截都是蛇头吗?” “不全是。有些是蛇头,有些是身子中间的部分,还有些是蛇尾巴……” 我心里又一动,难道这“牛波依”的黑蛇摔断之后,只要彻底整碎其中一截,它们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不能再连成整体了吗?――后来才知道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当我死里逃生之后,上网百度了下,得知这种蛇叫“千脚蛇”,也叫“脆蛇”,长期存在于神龙架林区,据说是接骨疗伤的绝好良药。要彻底处决它们也很容易,只要把断掉的其中一截砸碎或扔得远远的,它们就只能魂归故里了。 场景拉回来―― “花儿……花儿……花儿回来了……”覃瓶儿忽然大声叫道,欣喜若狂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打断我的沉思。 “哪里?哪里?”不知何故,陡听花儿回来了,我竟然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眼睛本来就因长时间眯着看东西而变得酸涩无比,此时热泪滚滚,视线更加模糊不清,一时间,竟没看清我家亲爱的花儿究竟身在何处。 覃瓶儿手电直直照向檐沟另一面,“在那条石梯街道的尽头……糟了……” “怎么啦怎么啦?”我心急如焚问道。奈何眼睛看不清,只能尽量把脖子伸长,望向手电光的方向。 “花儿似乎很怕那些黑蛇……” 我闻言,再次想起当初我让花儿去找那只遗失的绣花鞋,花儿眼中流露出的犹豫和畏惧的眼神,暗自心惊,难道平时胆大包天的花儿害怕的竟然是这些一摔就断的黑蛇?难道它们早就曾经狭路相逢过,并且花儿吃过暗亏? “花儿停住了……嘴里衔着东西……花儿跳起来了……糟……有条黑蛇咬向它的后腿……好,好花儿……踢得好,那条黑蛇被花儿后腿弹断了……花儿落在了另外几条蛇中间……花儿在转圈……不好,好多条蛇围上去了……都仰起了头……花儿!花儿!花儿!花儿立起来了……花儿直立起来了……花儿伸出前脚把好多条黑蛇挥断了……啊,花儿头上好多血啊……对,左跳……再右跳……再右跳……踢它,狠狠踢它……好花儿,乖花儿……小心,前面是檐沟……对,后腿几步……飞啊……好险……”我看不见花儿身在何处,却这覃瓶儿这番绘声绘色的现场解说声中,清晰看到我家花儿是多么机智多么勇敢多么矫健……多么让我提心吊胆。 我一边努力搜寻花儿的身影,一边暗叹:幸好有覃瓶儿在身边,无形中充当了我的眼睛,否则,我这双招子在当前环境中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与两颗鱼眼泡相差无几……妈那个巴子的! 随着手电光束越来越短,我知道,花儿肯定杀开血路,越来越接近我们。 “花儿……”覃瓶儿兴奋地叫了一声。这次我终于模糊看见了花儿的身影,它就在石牌坊之下,血咕隆咚的脑袋仰起来看着我们,短粗的尾巴剧烈地摆动着…… 花儿屁股后面追上来十来条巨粗的黑蛇,都高仰着头,呈z字形向花儿围拢。 “伙计,”我对花儿大喝一声,“快跳到那个石狮子上,再跳上来……” 花儿听见我的喊声,腰一摆,前腿一撑,直立起来快速转了两圈,嘴里还紧紧衔着那只绣花鞋,脑袋一甩,一团血雾飞速散开。前面几条黑蛇见花儿凶相毕露,倒也不敢贸然发起攻击,弯来弯去的身子陡然一停。后面的黑蛇收势不及,猛往前一冲,竟将突然停下来的黑蛇脑袋撞飞,扑扑掉了一地。断掉的蛇头骨碌碌滚了两转,又纷纷掉转回来,向迎头而来的自已的“跟屁虫”靠拢过去,短短几秒钟就连成一体。 花儿趁这个空当,在我和覃瓶儿的大声呼喊声中,后腿在地上一蹬,向一枚炮弹向石狮子头顶跳去。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狮子背面突然冒出一条暴粗的黑蛇,丑陋的嘴大张,迎面向花儿的面门直啄而去。 花儿一吓,前腿在石狮子上蜻蜓点水一蹬,脑袋一仰,露出满是污血的脖子。好个花儿,眼看黑蛇的大嘴堪堪咬向自己身上最致命的地方,脑袋向下狠狠一砸,用下巴将那条黑蛇硬生生砸得脆断。就这电光石火之间,花儿的前爪在石狮子抠得吱吱作响,身子无可奈何顺着石狮子滑向地面…… 我见花儿情势危急,奋力向石牌坊一侧的墙顶侧跳过去,借势在墙顶一点,向花儿所在的位置猛跳下去。覃瓶儿尖叫一声。我在空中飞翔的过程中大声对覃瓶儿喊道:“你别下来,好生用手电光照着……” “着”字未落,我的双脚已重重撞在地上。顾不得双脚断裂般的疼痛,我闭上眼睛凭映像扑到花儿身边,一把薅过花儿紧紧搂在怀中,从它口中扯过绣花鞋紧握在手里,旋风般飞舞起来……我拍我拍我拍拍拍,拍死你这些*的杂种…… 绣花鞋上传来声声闷响,反弹力的劲道也不小。我清楚知道肯定有不少的黑蛇被我拍断了,因为裹着布条的脚背不时有东西落在其上。 我此时已经暴跳如雷,根本不知“害怕”二字怎样写,边拍边狠狠去踩那些落在地上的断蛇。除了感觉一陈滑腻之外,还有赤脚踩在鱼刺上那种体会。我哪管脚底椎心的疼痛,想到踩烂断蛇,它们也许就再也不能连成一体成为不死之身,因此咬紧腮帮,腿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猪尿泡哦? ------------ 第十八章 花儿的眼泪(2) 更新时间:2009-06-07 ====因这两天从事有关高考的保障工作,更新不及时,更新量较少,请大家原谅。6月8日之后,更新会加快的======== 我右手连番舞动,拍飞那条粗蛇的脑袋,左手也没闲着,抽空托住花儿的裆部,奋力向上一顶,花儿趁势后腿一蹬,蹦上石狮子头顶,接着我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再后来就是嗵的一声闷响。我睁眼一看,发现花儿已经牢牢趴在石墙上。我心里一松,当下毫不迟疑,抱住石狮子的头部,双腿一蹬,双臂再一撑,站上石狮子头顶。 因为用力过猛,我在石狮子头顶一晃,差点倒栽下去,幸好及时伸出一条腿平衡住身子,收回来后在石狮子头顶一蹾,双手尽量伸直,猛地扑向石墙。这一扑,我使出了二十几年的修为,同时发现运气也不错,终于勉强抓住墙沿,顺利地趴在了墙上。——此时,我居然想起了一个很形象很生动的词儿:狗急跳墙! 我惊魂未定,扭头一看,发现石狮子身上缠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蛇,有几条上身仰起,尾巴在石狮子头顶一弹,居然象一支支利箭射向我和花儿的屁股。幸好蛇就是蛇,强驽之末不能穿鲁缟,当然更不能穿我和花儿还算丰硕的臀部。尽管如此,我还是吓得腿肚子抽筋,匆忙托了花儿一把,将它托上石墙,同时我自己也没闲着,双腿在墙上猛蹬,双肘一挺,稳稳站上一尺来宽的墙顶。 “瓶儿……瓶儿……把手电光照着我和花儿的脚下啊,不要管那些狗日的黑蛇了……”我见墙顶黑咕隆咚,根本不敢迈腿,而覃瓶儿的手电光仍直直照着那只石狮子和它身上的黑蛇,急得大声提醒覃瓶儿。 喊了两声,竟然没听见覃瓶儿答应。我顿生疑惑,这段时间覃瓶儿的胆子大了许多,刚才的表现比我这个堂堂土家汉子都还勇敢,此时怎么变得不声不响了?吓傻了?被我救花儿的脱险的惊心动魄震撼住了? “瓶儿……瓶儿……”我又大喊两声,仍没听见覃瓶儿回答。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底陡然涌起,急得轻轻踢了一脚站着不动的花儿,“走唦伙计!”花儿回过神,小心翼翼朝前面走了几步。我担心覃瓶儿的安危,见花儿摇摇晃晃走得十分小心,不敢催促它,干脆矮身挂在内墙,咬住那只发出怪味的绣花鞋,借助双脚,双手在墙沿交替用力,向覃瓶儿栖身的地方攀援过去。 接近手电,我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伸手到黑暗中去摸覃瓶儿,却意外摸了个空! 这一惊非同小可,“瓶儿……瓶儿……”我急得汗毛倒竖,左手抓住墙沿,右手伸得更长,再次到石牌坊后一通乱摸,哪有覃瓶儿温暖柔软的身体?尽是无尽的虚空和坚硬冰冷的石头…… 我急得满头大汗,伸手就去取手电。谁知用力过猛,我竟毛手毛脚将搁在牌坊帽肩上的手电顶到墙外面去了,瞬间就被黑压压的黑蛇七推八拱,带入黑蛇攒动的檐沟。无尽的黑暗霎时就像洪水淹没了整个空间。 “瓶儿……瓶儿……”我嘶声狂呼,回答我的只有墙外黑蛇们身体相互摩擦的声音和花儿嗬嗬喘气的声音。 我脑袋大了,比一个洗脸盆还大。 我单手抓住一块牌匾边缘,极力睁大眼睛去寻找覃瓶儿的身影,口中连声呼喊不止,心如刀绞,那眼泪啊哗哗的……折腾到后来,我喉咙开始闷痛,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徒劳而机械地呼喊着。 “汪~”许久未吭声的花儿突然狂吠一声。 我一喜,难道花儿看清覃瓶儿身在何处了?这个念头一生,我大骂自己简直比猪脑壳、比满鸟鸟还不如,刚刚丢失覃瓶儿这双眼睛,这不还有花儿在吗?它的鼻子那么灵敏,肯定嗅到覃瓶儿的气味了! “花儿,你看清她在哪里了?”我嘶声问花儿。 “汪~!” “到底知不知道,你说话啊!” “汪~!汪汪~!!汪汪汪~~!!!!” 花儿似乎听得懂我的话,但那回答则是一长串的“汪汪”声…… 听见花儿的“汪”声在耳边炸响,我总算稍稍恢复理智。这伙计虽不能明说,那“汪”声却似乎在提醒我先不要惊慌,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我此时此刻最需要的是冷静。 冷静个铲铲。身处这样的环境,发生这样的事,我哪里能冷静下来?在安乐洞中,覃瓶儿被猴头鹰抓走,我那时就感觉是对我心底最柔软那部分的一次残酷摧残,何况现在我已经与她取得了半实质性的进展……唉,我不想说了,您家自己去体会那种心情吧! 然,不冷静又能起鸟用?所以我强迫自己回想并推断覃瓶儿的去向——按道理说,覃瓶儿绝不会私自离开我和花儿,也不可能吓得摔到墙外面去,那样我肯定会有所发觉。那么,她是不小心摔到墙下面撞晕了?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也许她当时惊叫过,只是我全部心思都在救花儿脱困,内心早已吓得七仙女独自嫁人——六神无主,又身处墙外,听不见她的声响是必然的。 我下意识去腰间摸手电,当然只能摸到裤腰带,那个装手机的皮包倒还在,只可惜手机早就丢在安乐洞中了。火机呢?我又想到火机,伸手去上衣口袋一摸,当头一盆冰水——我那寸步不离身的火机也不见了! 这他妈的……这他妈的……如何是好? “花儿,我亲爱的花儿,哥哥我求求你告诉我瓶儿在不在下面?”我已是声泪俱下。 “汪……!” 我满腔的憋闷、焦急、沮丧、伤心……被花儿千篇一律的“汪”声陡然刺破,霎时变得狂暴异常,开始破口大骂满鸟鸟,内心早忘了他是我老辈子,用约定俗成的日常用语不间断问候他死去的老娘——您家也别问我为什么要骂他,此时此刻我就是想骂他,就是想!这背时砍脑壳的,有他时心烦,没他时心焦啊。 骂完满鸟鸟我又骂寄爷,那措词……唉,这里打个马赛克吧! 绵延不绝的骂声并不能丝毫减轻我心中的伤痛。我眼一闭,双手一撑,直直向黑乎乎的地面跳下去。坠落过程中,我又蓦然想起,覃瓶儿不会直挺挺躺在下面吧?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我的双脚已经落地,一阵痛感汹涌袭来。幸好我顺势一滚,总算没有摔得腿骨碎断。花儿随后也跳了下来,凭嗅觉摸到我身边,轻轻靠着我的大腿,浑身瑟瑟发抖…… 我跪在地上一阵乱摸,依然没摸到覃瓶儿。 稍稍值得庆幸的是,地上没有那可怕又可恨的“熏腊肠”。 折腾好久,我无奈地放弃摸索,搂住身边的花儿号啕大哭。哭着哭着,我无意中摸到花儿的眼角,发现那里居然挂满了清凉的液体——难道花儿也伤心得流出了眼泪? 这么说,覃瓶儿肯定凶多吉少了! 花儿眼角的液体越来越多,我用指尖揩了一滴放在鼻端一闻,没有任何味道。这样做,是为了弄清那液体究竟是黑蛇的污血还是花儿的眼泪。 我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还把手指放在嘴中唆了唆,感觉那液体不是血腥,再一摸花儿的眼角,简直可以用“潸然”来形容。 那清凉的液体一定是花儿的眼泪! 这个结论一旦确定,我想起爷爷在世时说的一件事,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 第十九章 白与黑(1) 更新时间:2009-06-08 =====今天的更新抽空送到======= 这个主意就是:把花儿的眼泪抹在我的眼球上! 做出这个决定从心理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我爷爷曾告诉我,你可以同狗儿同吃同睡,耳鬓厮磨,甚至打啵都可以,就是不要去粘狗子的眼泪,如果弄到自己的眼睛里,那将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我当时问过爷爷,爷爷说他也没试过,只听过很多道师先生以及老班子说过,狗儿的眼泪如果进入人的眼睛,将会使人看见平时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半夜群狗狂吠就是这个原理。那人看不见的东西,当然就是传说中的“半傀”了。 而此时,我要找到我心爱的覃瓶儿,就必须能看得见周围的环境,而我早已丢失近视眼镜,此时真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啊。再说,即使有眼镜又能怎样,科学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人的恐惧来自未知世界。当我决定把花儿的眼泪抹在我眼球上时,我又犹豫起来。这个主意从来没人亲身实践过,所以从来没人说得清楚,更别说留下文字依据所作为参考,我也只是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一个模糊印象。那时候尽管爷爷把这个传说渲染得极其恐怖,我内心也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故事,丝毫没想到我会在将来某一天亲自去尝试。当然,以前没人尝试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有谁见过狗儿流眼泪呢?即使因为好奇产生要“第一个吃螃蟹”这个念头,想弄到狗儿的眼泪也要千年等一回啊等一回。 而现在,一来形势逼人,二来花儿的眼泪又是现成的,三来又有我爷爷的千叮万嘱作为理论依据――尽管这个理论依据充满迷信色彩――我虽然内心很抵触爷爷说的那些神秘故事和传说所营造出来的氛围,但从来都是不自觉地按照爷爷的嘱托去做,从来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不敢越雷池一步。 说到这里,我再次严重怀疑爷爷生前对我说的所有告诫都似乎别有深意。 不管了,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不过,当我再次用手指从花儿的眼角揩起一滴眼泪,凑近我眼球时,我内心还是充满了恐惧和疑虑――这一点下去,我会看见什么呢?我眼前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能看见覃瓶儿究竟在哪里吗?如果真能看见所谓的“半傀”,我会不会立马吓晕过去?他们会不会像传说中那样对我群起而攻之?还有,假如我真的看见另一个世界,我的眼睛还能不能恢复?如果不能恢复,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两个都能看见的世界?……我想了很多,总之就是犹疑不决,手指上花儿的眼泪慢慢被我连眨直眨的眼睫毛扫干了…… 我此时又焦急起来,再拖延下去,假如花儿不哭了,那又将一件大麻烦事。一是我舍不得弄痛花儿,二是即使狠心弄痛花儿,谁敢保证它会再哭?所以,此时花儿的眼泪应该说价值连城!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摸着花儿的头,左手捏着那只绣花鞋,右手食指迅速向花儿的眼角揩去。手指刚刚触及花儿的眼角,我蓦然想起爷爷说的另一件事:如果“阳人”要想不被“阴人”识别,必须蒙住自己的口鼻,免得呼出的生气被“阴人”查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管他妈那个巴子会看见什么,先扯块布把鼻子嘴巴蒙住再说。摸遍全身,发现稍微呈规模的只有我那条几天没洗的“摇裤儿”,其它的早已被泥巴、汗水、污血弄得肮脏破败,不堪重用。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这“摇裤儿”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是我自己的体味,况且又不是第一次使用这件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尖端武器,一边用相对干净的那块地方蒙住口鼻。同时又想到花儿这半天并未狂吠不停,间接说明此地可能并无传说中的不干净东西――看来不一定鸟要朝天! 我深吸一口气,居然感觉“摇裤儿”上传来的气味很亲切。 我本打算先用花儿的眼泪抹一只眼睛试试,后来一想,如果抹了花儿眼泪的那只眼睛真能看见另一个世界,那我岂不是一眼看“阳”,一眼看“阴”?那岂不是会更加混乱?算了,事情要做就做绝点……想到这里,我不再迟疑,将手指上花儿的眼泪糊到自己的眼球上。不过,这个举措一完成,我赶紧闭上双眼,打算先平复下心情再说。 “花儿,你告诉我,你真能看见另一个世界么?”我闭着眼摸着花儿的头低声问道。 “汪~!!” “你就不能说清楚点么?一直用‘汪’这个没任何感情色彩的字儿……” “汪!汪汪!!汪汪汪……”花儿忽然震天价狂吠起来。 我心中一凛,花儿看见覃瓶儿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我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你猜怎么着?狗日的,真出鸡屙尿了,我真的能看穿黑暗了,而且视线一点都不模糊,哪还有先前那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我看见了半坡上错落有致的建筑群,看见了平整的、刻着各种精美图案的地面,看见了长长的围墙,看见了一座雄伟的吊脚楼,看见了几棵高大的树,看见了花儿的身影,看见了我手中那只绣花鞋,看见了我裹着布条的脚……所有的一切都棱角分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虚影! 不过,我看是看见了,却完全陷入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我裸露的皮肤是白色的,而我身上的衣服却是黑色的;手中那只绣花鞋原来颜色艳丽斑驳,现在只剩黑白两色;花儿也是通体黑色,眼珠、舌头都是黑色的,而它颈项上和腿上那几撮白毛以及它的牙齿却是白色的;地面黑白相间,没有花纹的地方是白色的,而所有的图案却是黑色的;那几颗大树是黑色的,那座雄伟的吊脚楼也是黑色的;半坡上的密密麻麻的建筑群也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其它场景同样黑白分明,白得胜雪,黑得胜墨,根本没有任何过度色,也无颜色深浅之分。总之,我眼前的世界就只剩两种颜色:黑与白,而且是纯白和纯黑。 不过,我眼前虽然完全是黑白世界,所有东西立体感倒还存在,所以我能分清楚那座吊脚楼离我多远,那几颗大树究竟有多高…… 我暗自庆幸,幸亏刚才两只眼球都抹了花儿的眼泪,要不然,根据视觉原理,不会产生这么清晰的立体感,那我眼前的景象岂不是就是一幅平面的黑白画?――走到那里摔一跤都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仔细体会着那种没人体验过的感觉! “汪……”花儿叫了一声。我低头一看,花儿的脑袋就像刚从煤窖里钻出来的,只看见两颗黑黑的眼睛在滴溜溜乱转,牙齿白得耀眼……我越看越爱,伙计,你简直比咱国宝大熊猫还可爱万分。 “呜……呜……”花儿见我呆呆看着它,不满地低哼几声。 我回过神,突然意识到我虽然看清了所有情形,唯独没看见覃瓶儿的身影。我重重拍拍蒙着“摇裤儿”的脑袋,暗想当前最紧要的是找到覃瓶儿,而不是体会这种奇异的感觉。 眼睛一不产生虚影,我的思维也不再毛毛叉叉。虽然感觉覃瓶儿不可能摔出墙外,我还决定先打开石碑坊大门,打算从外面开始寻找覃瓶儿。 回头一瞧,石牌坊中间那个雪白的大门上并无门拴之类的东西,倒是刻着一幅巨大的黑色人体图案。走近一瞧,发现此人须发尽张,豹嘴环眼,手中紧握一把蛇形长矛,蹬腿躬腰,作势欲扑――格老子的,这位仁兄不正是桓侯张飞张大人么?怎么沦落到这里做门神? ------------ 第十九章 白与黑(2) 更新时间:2009-06-10 张飞张大人丝毫不睬我的讥诮,一脸正气,怒瞪两眼冷冷看着我。 张大人在这里,那作为桃园三兄弟的刘大哥和关二哥是不是在另外两扇偏门上呢?谁知我走上前一瞧,并未在偏门上看见刘大哥和关二爱,倒是意外看见左偏门上刻着一只黑色兔子,凝目一瞧,我竟然发现这只黑色兔子很面熟,一想,格老子的,这不是我们在安乐洞中邂逅的那只吗?我满腔狐疑走到右偏门前一看,那紧闭的门板上竟然雕着一只鳖。 由于我此时的眼中世界黑白分明,所以门上的几幅图案看得十分清楚。 这也好,花花世界看得多了,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偶尔体验体验黑白分明的世界,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不发感叹了,场景切换回来。我抬头去看石牌坊上面的牌匾,以为也有像外侧那块匾上的天书文字,谁知我失望了,那牌匾上雪白一片,根本没有任何文字和标记,想必当年覃城在抄袭这座石牌坊的同时,也懂得与时俱进,分别用两块牌匾书写那八大字,一面挂在外面让世人仰慕,一面挂在里面让自己欣赏。不过,覃城那座石牌坊形体结构、高矮胖瘦倒与眼前这座差不多,只不过眼前这座根本就是用一整块巨石精雕细琢而成,自然不用担心怎么立起来的问题了。 三扇门六个面,分别刻着一虎、一马、一蛇、一张飞、一兔子、一鳖,尽管我现在还不能说清它们的真正来历,我还是隐约猜到这座地下城一定与我们土家族有并,且不说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单论眼前这座石牌坊就与外面土司皇城遗迹中那座极其相似。更何况,牌坊中间大门还刻着土家图腾:虎。这么说来,“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可能就要落脚在这个地方了。 不过,此刻还不是开动脑筋分析前因后果的时候,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覃瓶儿。 我用肩使劲顶了顶几扇门,几扇门都纹丝不动,又无任何抓把处,凭我一已之力想打开石门显然无异于蜉蚁撼树。而牌坊两侧的石墙高约四米,墙下也无任何搭脚之处,看情形是下来容易上去难。 我无奈地叹口气,嘴巴凑近石门向外面“瓶儿……瓶儿……”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答,连先前那黑蛇折腾出来的各种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看来,我只能去那几颗大树和那座吊脚楼里上下求索了。 “花儿,走,我们去那座吊脚楼看看……”我用那只绣花鞋拍拍花儿的脑袋。花儿低哼两声,站着不动,眼中的泪水好像也没了。 “走唦伙计……”我再次叫了一声。 花儿仍站着不动,绣花鞋打在它脑袋上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见花儿驻足不前,以为花儿看见我身后出现了那千呼万唤死不出来的“半傀”,悚然回头一看,眼前依然空空荡荡,哪有半点影子? 这就怪了,周围即不见传说中的“半傀”,花儿与覃瓶儿的关系又十分良好,虽然花儿没有人的正常思维,但基本的爱憎还是分得清楚,覃瓶儿不见了,难道它不急吗? 我不甘心,我还指望花儿灵敏的嗅觉帮我找到覃瓶儿哩!“伙计,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摸花儿的脑袋,花儿去看都不看我一眼,头扭向一边,哼也不哼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就把脑袋搭在前腿上安然眯起觉来…… 我见花儿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叫醒它,尽管心里还有点含血贲天的感觉,想起它不辞辛劳、忍着恐惧跑去找绣花鞋,觉得它是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因此我不再理它,转身朝那座吊脚楼就走。 走了两步,我又回转身来走到花儿身边,用手一摸花儿的眼角,发现它的泪水已经干了,我揩了半天也只是一种涩涩的感觉,蹊跷的是,按说我这么拔弄它的眼睛,它多少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吧,谁知这伙计眼皮都不动一下,任我折腾,似乎那两只眼睛根本就不是它的。 我立起身来,一边走一边想,不晓得花儿的眼泪多久就会失效?要是在再次变成睁眼瞎之前还找不到覃瓶儿,我将再次坠入山穷水复的境地。 当下我毫不迟疑,步子加快,向那座吊脚楼飞奔过去。 我很快就跑到那几颗大树前。树的冠幅很宽,几乎掩住了那座雄伟吊脚楼的下部。 我心里陡生疑惑。一般来说,土家传统的吊脚楼前是不载大树的,特别是那种冠幅比较宽的大树。由于土家人的由吊脚楼基本方位讲究“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大多依山而建,前面临水,而且大多数都是坐西朝东,这是延续崇日的风俗。即使找不到合适的坐西向东的地形,也会把大门朝东开。我从那塌陷的窟窿跳进来后进入的第一座吊脚楼,仔细回想起来虽然整体方位是坐东朝西,不过那紧锁的大门正是朝东,所以我和覃瓶儿转了两个九十度的急弯才找到大门。 朝东的好处就是清晨一开门就能看见太阳,所以门前大多不栽树,免得大树遮挡阳光,否则吊脚楼将变得阴森清冷,对主人家一屋老少身体不利。即使要栽,也是在正房两侧的厢房前面栽一些竹子。陈老家和巧哥家的吊脚楼正是这种格局。 我仔细回想了下我现在所处的方位。当时那坟堆是在那两棵夫妻杉的西面,坟堆塌陷之后,我是背朝东面跳下来的,接下就是一道长而陡的斜坡,再接下来就掉进那座吊脚楼,我和覃瓶儿在那座吊脚楼正东面下了楼梯,走上那条石梯街道,而花儿身后那座石牌坊正对着那条石梯街道,这几棵通体黢黑的大树正对着石牌坊,也就是正对着大门,而大树后面那座雄伟的吊脚楼看布局也是朝着石牌坊……相明白了,我得出结论:大树后面的吊脚楼同样正对东方! 这就怪了,难道建造这座吊脚楼的人居然不晓得屋前不能栽大树的传统? 我当然明白这几棵大树为什么通体黢黑。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凡是正常情况下颜色较深的东西,此时在我眼中就会变成纯黑色,而颜色较浅的东西自然是纯白色了。 我又走了几步,有几枝树桠伸到我面前。 我摸了摸树桠的前端,意外发现那是一根冷冷的嫩嫩的树苔。我轻轻掐下那树苔,放在鼻端一闻,霎时心中的疑惑再上一层楼——那高大的树,竟然是马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跑到另外几棵树前分别掐下一截树苔,一闻,也是马桑! 这马桑树可不是一般的树,它在土家各种传说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据说有神树之称,硒都当地也有很多马桑树,不过常见的马桑树绝不会长这么高。这里面有一个传说,据说颛顼某日骑马从一棵高大的马桑树下路过,走得累了,就把帽子摘下来挂在马桑树上,马也在一棵枝桠上拴了,躺下睡觉,醒来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马桑树已长得有天高了,帽子和马都悬在半天云,颛顼恼火,就下了一句咒语:“马桑树儿长不高,长到三尺爬爬腰。”从此马桑树就长不高了,硒都当地的马桑树的确高不过一米。当然,这个传说有很多版本,咒语和下咒语的人也各不相同,但总归一条:马桑树绝不可能长成高大的树。 而屋前栽马桑,也犯了土家风俗的大忌,因为土家人在修房建屋时,历来讲究“前不栽桑,后不栽桃”,取的是“丧”和“逃”的谐音。眼前这座吊脚楼,不仅屋前栽着大树,而且是现实中根本长不高的马桑树,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与土家传统极为相悖! 而奇怪的,还远不止这些…… ------------ 第二十章 悬楼(1) 更新时间:2009-06-10 ===今天第二更送到,故事逐渐进入高潮=== 虽然觉得这些高大的马桑树栽在一座吊脚楼前很不可思议,但我心里竟然意外一喜:这马桑树树苔的汁液是治刀伤、划伤等各类伤口的绝好良药。有经验的人都晓得,身上被刀砍伤后,是一种火辣辣的疼痛,要快速止痛并加快伤口的愈合,只需把马桑树树苔的汁液挤出来滴在伤口上,立马会感觉伤口凉悠悠的,而且很快就不痛了,伤口几天之后就会长出新肉。我自己有亲身体验,小时候在寄爷家赤脚从一棵核桃树上跳下来,不小心踩在一把镰刀上,脚板划开老深一条伤口,痛得我号啕大哭,寄爷马上找来几截马桑树苔挤出汁液,滴在伤口上,几分钟脚就不疼了,就有这么神奇。 我先前鞋子弄丢,脚上划了无数条伤口,身上也有数不清的条棱,不久之前全身痛得火烧火燎……我说的奇怪的事就在这里,自从我的眼睛糊了花儿的眼泪,我全身竟然不再有丝毫痛感,那火烧一般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我哪里知道,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发现自已身上不再疼痛,急于想知道覃瓶儿的下落,也懒得仔细去想,继续朝那座吊脚楼前跑。跑了几步蓦然觉得那几棵马桑树又有一个非常古怪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我迟疑地停下脚步,往后一望,那颗心就悬在半天云再也落不下来,脑子里就再也没有别的思维――那几棵高大的马桑树竟然不是长在地上,而是像蒲公英一样静静地悬在空中,盘根错节的根部离那雪白的地面有两三米高!!! 而更让我脑子发麻的是,树后面的吊脚楼也同样悬在半空中,黑黢黢的基座下面是空空荡荡的雪白地面,没有任何支撑的柱子或其它东西触地。后腿几步踮起脚尖一看,屋顶上面又无任何绳子或支撑架!极目上眺,就是头顶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虚空! 难道吊脚楼下面有透明的立柱,我眼睛只看得见黑白色,所以看不见它们?我狐疑地跑到吊脚楼下面,伸手到我怀疑的部位去摸,结果一摸一个空。我不死心,缓步从吊脚楼下穿过,边走边像打草寻蛇一样伸腿出去试探,结果仍然没有任何阻挡。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就来到吊脚楼后面,放眼一瞧,三面都是没有任何出口的围墙。围墙前边有一排悬空的树,树上开满雪白的花,看那花瓣的样子,竟然是桃花。桃树与吊脚楼相距较远,不可能支撑吊脚楼悬在空中。 我不死心,跑到吊脚楼两侧的厢房后面,同样没看见任何支撑物。我又回到吊脚楼下面来回跑,张开两臂,像电视逐行扫描那样把吊脚楼底跑了个遍,结果我的身体根本没任何阻挡,也就是说吊脚楼下绝对没有透明的或者我看不见的立柱之类的东西。 到此时,我仍然不愿相信这么诡异的事。毕竟学过物理,我搜肠刮肚想找出一种物理学原理来解释这个现象。楼下无风,显然不是风把它们顶上去的;更不可能有水,因为有水的话,我不仅看得见,而且摸得着;楼下既不冷又不热,而且吊脚楼底座是实心的一整块,所以热能的作用也可排除…… ――这座雄伟的吊脚楼和那几颗高大的马桑树,就这样古里古怪的悬在半空中,就像一些巨大的孔明灯,而且是静止不动的孔明灯! 这里得详细说说土家族的吊脚楼。 土家吊脚楼最早可以追溯到唐朝以前。这一时期,封建王朝对土家地区基本谈不上管束,土家先民还处于半原始时期。生产靠刀耕火种,生活是衣不避体、食不果腹,相当一部分还处于原始狩猎状态。其“住房”是由树枝树叶搭建的“三稳棚”,又名“窝屎棚”,遮风避雨功能很差,如遭遇豺狼虎豹的袭击,只能坐以待毙。当时,他们与自然抗争的能力还很差,尤以野兽蛇蝎对他们构成的威胁最大。为了摆脱它们的威胁,土家先民便在深山老林中用树的枝叶和藤条在大树腰上扎结为屋,上可以利用树叶遮风避雨,下可以脱离地面,以躲避野兽侵袭。由于这种“房屋”悬在半空中,下面没有任何支撑,故名――吊脚楼。 唐宋以后到清末,封建王朝实行羁縻州郡制和土司制度,土家上层人士有机会与汉族人士接触,吸收了部分汉文化,其居住有所改善。尤其是历代土司每年要向朝廷进贡,亲眼目睹了宫廷建筑艺术,加上当时制陶业的不断发展,生产少量的土砖土瓦已不算难事,遂在土司衙门实施改造,有钱人家也相继仿效。于是,便有了斗拱飞檐,鳌翅雕花等房屋建筑。但是,由于山区地势和低温潮湿的特定环境,杆栏式吊脚楼的结构并没有改变。其间,大多数土家下层百姓也从树上搬到了地下,用油竹或树枝当木板,茅草当瓦片,形成了“千根柱头落地”的茅屋建筑风格。 土家吊脚楼应该隶属“干栏式”或“半干栏式”建筑,它的来历与土家先民恶劣的生存环境有关。土家居住多为高山或二高山,地势凸凹不平,要想平整屋基,在过去的条件下,其工程之浩大是不可想象的。普通老百姓所居住的地方更是糟糕至极,由于当时是土地私有制社会,好田好地都归土司或有钱人家占有,一般百姓只能在高山上栖身。有首歌谣曰:“人坐湾湾,鬼坐凼凼,背时人坐在挺梁梁上”。当时的“背时人”就是土家平民。加之这里海拔较高,常年气温较低,空气湿润。因此,修房造屋只能依地势而定,屋后靠山,前低后高,所以厢房多成吊脚楼。楼外有阳台,以木制成各式各样的雕花栏杆。即使居地平坦,也多采用半杆栏式建筑,这种建筑具有防潮、通风、防蛇虫等优点。栏杆上便于晾晒衣服及其他农作物,楼下饲养牲畜既可防盗又可以作为野兽袭击时的“报警器”,人住在楼上如听到响动,可立即到吊脚楼上观看,若遇强者则避之,若遇弱者则驱之,人畜共存,相依为命。 土家吊脚楼的样式基本上可以分为五种:单吊式。这是最普遍的一种,又称为“一头吊”或“钥匙头”。它的特点是,只正屋一边的厢房伸出悬空,下面用木柱支撑;双吊式。又称为“双头吊”。它是单吊式的发展,即在正房的两头皆有吊出的厢房。土家人建吊脚楼一般先建正屋,然后根据家庭经济条件和需要再建厢房。双吊式吊脚楼的建造较为普遍;四合水式。这种形式的吊脚楼又是在双吊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的特点是,将正屋两头厢房吊脚楼部分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一个四合院。两厢房的楼下即为大门,这种四合院进大门后,还必须上几步石阶才能进到正屋;二层吊式。这种形式是在单吊和双吊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单吊双吊都适用。即在一般吊脚楼上再加一层;平地起吊式。这种形式的吊脚楼也是在单吊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的特征是建在平坝中,按地形本不需要吊脚,却偏偏将厢房抬起,用木柱支撑。支撑用木柱所落地面和正屋地面平齐,使厢房往往高于正屋。 总之,吊脚楼的出现就是土家先民因为躲避野兽蛇蝎而创造的一种独特的建筑,无论哪一种形式,吊脚楼都大体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都有树木或立柱支撑,绝不可能造出一座空中楼阁,而眼前这座吊脚楼却偏偏打破这一传统,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空中楼阁! 对了,是不是磁性作用呢?我忽然想道。 如果这座吊脚楼基座和那几棵马桑树的底部具有磁性,而这洁白的石板下也有相同性质的磁性,根据“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理,又有这么大的面积,要把整座楼和整棵树“排斥”到空中倒极有可能。 这个推测让我兴奋不已,不过还得找一件铁质的东西来试一试。 这仅仅是一闪念,我忽然感觉背后有人! ------------ 第二十章 悬楼(2) 更新时间:2009-06-11 事实上,这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或许就是人常说的第六感吧,我并未听见哪怕很轻微的脚步声或出气声,只是全身陡然一紧,心脏一抽,莫名其妙觉得遍体生寒,并且清晰感觉那人正在背后定定看着我。我起初心中一喜,莫非是覃瓶儿?可突然心头电闪,覃瓶儿怎会无声无息来到我背后,并且不言不语?难道……? 我赶紧去摸头上的“摇裤儿”,却突然发现我那条蒙住口鼻的“大杀器”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我稍稍愣了下,心跳如雷。妈那个巴子,肯定是刚才瞎跑把“摇裤儿”弄丢了,我呼出浓重“阳人”气息,引起所谓的“阴人”察觉;或者是没了“摇裤儿”的震慑,“阴人”无所畏惧,因此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到大爷我身后? 无论怎么说,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背后那个无声无息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其来路一定有相当大的问题。 我刚想转身面对那个人,突然想起爷爷说过,走夜路时如果感觉背后有人,千万不要盲目地直接面对他,这种人很有可能就是“半傀”,如果你冒冒失失与他正面相对,你呼出的“阳气”被“半傀”一吸,很快三魂六魄就被吸走了,自己也会变成“半傀”。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半傀”而是其它的东西比如说狼,它悄悄站在你背后等你一转身,锋利的牙齿很有可能立马就咬上你的咽喉。也不能跑,很多猛兽都是你不动它不动,你一动它先动。唯一要做的就是冷静冷静再冷静。 这么说,要先试探一下背后那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怎么试呢?既然不能转身,眼睛自然看不见,而且除了一只绣花鞋,我又没任何武器,万一背后那东西是什么毒虫猛兽,我冒然用绣花鞋反手一挥,它张口一咬,我这条手臂岂不是真真“水打烂木柴,一去不转来”?手都舍不得,自然更不能拿我的腿去冒险了,腿上的肉比手上的肉多得多,我一反蹬出去,岂不是正中那东西的下怀? 我一筹莫展,静静站着不动,脑子却像大风车一样转了千百个念头,试探的办法想了很多,细一想起来觉得可操作性都不强。 估计背后那东西见我呆站着不动,我又及时用手蒙住了口鼻,倒也不见它有下一步动作,也不转到我正面,依然静静地站在我背后,默默注视着我。当然,这个情形是我想像或者感觉出来的。 我稍稍叉开两腿,缓缓低头从胯下一看,雪白的地面根本没什么影子。当然,从胯下看过去视线的范围很有限,或许那东西站得离我稍远,看不见影子也是一种很大的可能。 看见我胯下那个因没“摇裤儿”束缚而变得鼓鼓的“家具”,我突然想起武侠小说里一招很致命的招式――撩阴腿。 伙计,你既然站着不动,说明你的防备做得不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踢破你两个惹祸的蛋蛋,让你断子绝孙――这不能怪我,不声不响躲在别人背后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踢死你不算防卫过当。 为了一击必杀,我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估摸好距离,右腿闪电般向想像中的那人胯裆倒踢出去。谁知后腿差点打到自己的后脑勺,也没遇到任何阻力,唯一踢中的就是空气,反倒是自己用力过猛,单腿站立不稳,双手一张,直挺挺向雪白的地面摔去。幸亏我急中生智,双手在地上一撑,左腿一挺,右腿在空中划个优美的弧线,仰面倒在地上。 如果换成美女,我此时的姿势应该非常诱人:双肘支在地上,上身向上微倾,屁股贴地,双腿微曲,并向两边大大分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摇裤儿”管束的玩意儿软啦吧叽,早没往日的桀骜不驯。 造成我的家伙什如此战战兢兢、偃旗息鼓是因为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全身惨白的赤裸“女人”。我从什么地方可以判断她是一个女人呢?很简单,因为她赤裸,所以我就看得很清楚,因为看得很清楚,所以我就知道她没有雄性体征,三点雌性特征倒是看得十分明了,尽管此女人在我眼中完全黑白分明。女人长长的头发盘在脑上,像戴了一个黑色的草帽,眼眶、鼻孔、嘴巴、胸口上那两颗“葡萄”以及隐*的“乱草”如泼墨一般黑,点缀在雪白的躯体上,白与黑交相辉映,泾渭分明。 此女人手中拿着一个似驽非驽的东西直指着我。而最让我心跳如雷的是,此女人也和那座吊脚楼、那几棵马桑树一样悬在空中,只不过她的脚离地面的距离要低得多。 需要说明的是,此女人既不是覃瓶儿,也不是我在安乐洞中看见的那个女阴魂,而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惊恐万状之际,我竟然想,这女人是不是就是墨氏夫人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周围的空气像一层薄薄的透明水幕渐渐破开,一颗颗同样把满头青丝盘在头上的面孔渐渐钻了出来,身体部位越露越多,转眼间我的身边就围满了黑白相间的赤裸女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双脚同样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 “你们……你们……是人还是……鬼?”我口舌发干,结结巴巴的问。 没人回答。而身边的赤裸女人越聚越多,而且都是从空气中钻出来的! “你们……是不是……墨氏夫人?”我又问,问完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巴,这么多女人,怎么可能都是墨氏夫人,格老子的,脑子都吓抽筋了。 两只黑眼眶瞪着我的裸女们听我提起“墨氏夫人”,脸上露出一幅凄厉的表情,扯开黑黑的嘴,无声地嘶嚎着,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她们疯狂的表情背后似在悲戚地哭泣…… 实事求是地说,我看见这些飘在空中的裸女脸上的表情,好奇大于恐惧,刚刚还是一副全神戒备的表情,怎么我一提起墨氏夫人,她们的情绪就变得如此激动,简直可以用“群情激愤”来形容,而且是一种包含仇恨的情绪。难道她们是被墨氏夫人迫害的婢女之类的女人?或者是与墨氏夫人争风吃醋的女人?联想到覃瓶儿曾经去过的“妃子泉”,我想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但是,如果这些女人是土司王覃城的妃子,按照土家人居住的地理位置和覃城的地位来说,她娶的妃子也应该是土家女人才对,而土家女人据我所知是不会把头发盘在头上的,即使要盘发,也一定会戴一个装有银饰的帽子,或者缠上一尺来高的白帕或黑帕。 我能清晰判断眼前这些人的性别,却一点都不能判断出她们的种族! “对不起,如果……如果是墨氏夫人……害了……害了你们,与我可……可没关系,我只是……只是过路的……”我猜想她们是覃城的妃子,因争风吃醋才落得如此下场,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再一次提起“墨氏夫人”,裸女的情绪更如火上浇油,已经完全失控,争先恐后无声嘶叫着我向我扑来,带起一股股阴森的冷风。 我吓得屁滚尿流,翻身立起,打算拼死突出重围…… ------------ 第二十一章 十二樽雕像(1) 更新时间:2009-06-11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裸女们向我扑来时,明明已经抱住我的身体,却没任何阻碍从我身体中穿过去了,就像她们的身体完全是用空气做成的。 见此情形,我心中一喜,猛地向扑过来的另一裸女狠狠撞去。一股阴风袭过,我蹿出了裸女们的包围。我呼呼大喘,放眼一望,空气中又像孵小鸡一般钻出无数个同样装束的裸女,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向我扑来。 我吓得狼奔豕突。本来已经清楚知道脚板离地的裸女们扑不到我,惊慌失措中我还是专捡裸女稀少的地方扑爬连天跑过去。我已看不见周围的环境,满眼尽是身体黑白分明的裸女。 我喘气如雷,跑着跑着,突然发现那座吊脚楼下层层叠叠躺满了裸女,双手长伸,徒劳地冲我连抓直抓,看架势想把我撕碎吞入肚中。 那座吊脚楼依然纹丝不动,牢牢压着楼底那些裸女,使得她们表情痛苦不堪,却无可奈何,挣脱不得。那些在空气中向我扑来的裸女与那被吊脚楼压着的裸女相比,数量上不是同一个档次。零零散散的一些裸女站在被压着的裸女前面,弯腰蹬腿,四手相连,似乎想把正遭受痛苦的同伴营救出来。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座吊脚楼悬在空中,原来是下面这么多的裸女顶着它! 这么说,我真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不久之前我怎么看不见楼下有这些裸女呢? 我很快找到了答案——我发现了我那件“大杀器”。 “大杀器”周围,无形中空出了一块地方,那些裸女们离它远远的,你推我挤,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看着它,不敢丝毫靠近。 我连声大叫“好吔好吔”,热气冲口而出,抬脚就想跑向那个“世外桃源”。不提防脚被谁一拉,一扑爬摔在地上,导头一看,一个裸女趴在地上,张着大嘴,露出满口惨白的牙齿,双手狠命地拉着我的脚踝。接着我的双手和脑袋也被另外几个裸女缠住,拉扯得我动弹不得,另有十来双惨白的纤手伸向我的喉咙、心脏和肚腹…… 我用残存的理知想,这些裸女们刚才不是抓不住我吗?怎么此时却手到擒来?心念电闪,我明白了——肯定是我刚才狼狈奔命过程,大呼小叫,所谓的“阳气”大量外泄,自身“阴气”越来越重,裸女们这才得了手。 这些裸女,一定是传说中的“半傀”。 可惜,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再想蒙住口鼻,为时已晚。随着喘息声越来越重,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冷,钳着我身体各部位的手,力道也越来越重。奇怪的是,我竟没感到丝毫疼痛。尽管如此,我此时已经完全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虽全力挣扎,却依然动弹不得。 眼看几双惨白的手就要掐上我的喉咙,插进我的心脏,空中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一把古怪的大刀盘旋着飞进裸女群,漫天的白芒闪过,我身上落满了惨白的断手和盘着黑发的脑袋……缠着我身上的裸女们像一阵狂风吹过,飘飘荡荡逃离白芒笼罩的范围。 那把怪刀像长了眼睛,向躺避不及的裸女左飞右绕一通追撵,很快地上就落满了残脚断躯。奇怪的是,刀锋过处,并无丝毫血迹。当然,即使有血迹,在我眼中看来也是黑血。 那柄怪刀将裸女们宰杀驱散,倒飞回来悬停在我的眼睛上方。 妈那个巴子,这不是向老汉砍破满鸟鸟脑袋那把怪刀么? 说它是刀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反倒有些像一把阔剑,刀尖很呈半圆形,上下两侧都有刀锋,刀柄很短,后部却有老大一个圆圈,圈上间隔一定距离串着七个黑色的细环。 这柄怪刀悬停在我眼睛上方,白光森然,而我竟然感觉到刀上传来一阵炙热的热气! 刀在人在,莫非死了的梯玛向老汉也在这里? 我惊喜交加,刚想呼喊出声,那怪刀倏地向我直插下来,我吓得狂叫一声,紧紧闭上眼睛。本以为这下必定肚破肠流,谁知那怪刀带起一股炙热的风声,我的人就硬生生从地上飞了起来。一摸,居然是那把怪刀托着我,缓缓向悬在空中的吊脚楼飞去…… 在空中,我睁开眼睛向下一看,惊骇地发现那几棵马桑树下也压着层层叠叠横七竖八的裸女,黑沉沉的两眼空洞无光,辉映着惨白的躯体,似在无声地挣扎呐喊! 那柄怪刀将我轻轻放在吊脚楼的走廊上,暴出一团白光,一团热气将我裹个正着。等我睁开眼睛,那柄怪刀已经消失不见,而我此时感觉全身舒坦,有一种淋雨之后洗了个热水澡的感觉。 站得高才能望得远。此时我眼中的世界虽然还是黑白分明,但总算将眼底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几棵高大的马桑树冠幅此时看起来更大,几乎将吊脚楼的一半全部遮挡,楼下和树下的裸女们已经消失不见,显得空空荡荡,杳无声迅。 我本想看看花儿怎么样了,无奈被马桑树的树冠挡住视线,只能看见正对面石牌坊的半截身子,因此睡在石牌坊门边的花儿不知是何情形。 抬起头来,围绕这座吊脚楼的四面陡坡虽然离得较远,但那雪白的石板街道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在漆黑的吊脚楼群之间显得格外突出。 在刚掉下来后的那座吊脚楼上,覃瓶儿说四面陡坡上有很多条街道,只是因为光线暗淡、楼群掩映而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条,我此时登高望远,虽是满眼黑白,正好可以数一数究竟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四十五条街道。哪知目光扫过,发现那或宽或窄的街道并不规则,数来数去居然数迷糊了。 不过,我模糊觉得那些街道以及黑漆漆的吊脚楼似乎组成了某个图形,而这个图形似乎在记忆深处出现过。当我对照那个图形,好一阵搜肠刮肚,心底深处的记忆终于井喷而出——这个似曾相识的图形不正是土家族的那个虎形图腾吗? 可惜,因为我站在吊脚楼前面,看不见身后的陡坡,所以这个图形在我眼中只有其中一半,也就是只有一只老虎。那些雪白的街道或长或短,有的甚至只是一小块规则的场坝,嵌在黑色的吊脚楼群中,所以那连成一体的吊脚楼群看起来就像刷过黑漆的浮雕。 既然如此,这个虎形图形中肯定没有四十八条街道,因为这个图形我在安洞中曾经看见,在网上也见过,中空的位置肯定没这么多——这么说,我原来的猜想又错了?除了外面土司皇城遗迹中那三条街道,其它四十五条街道纯属子虚乌有?但是,“四十八条街同时出殡”这句话究竟是陈老记错了还是隐藏着别的意思? 直到此时,我才恍然觉得我一直是先入为主的思想在作怪,当初得出“三街十八巷三十六院”与“四十八条街同时出殡”这对矛盾,我就想当然地认为还有另外的四十五条街隐藏在其它地方。这个地方倒是找到了,但是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有四十五条街。 那么,“四十八街同时出殡”这句话是不是在刻意突出“四十八”这个数字呢?或许,这个传闻的主体并不是强调“街”,而是强调“四十八”。对照其它随处可见的“四十八”这个数字,我猜测这种可能性极大,我以前的猜想走了一大圈弯路。幸好,歪打正着也好,冥冥天定也好,寻找覃城总算有了目标,这才是我们来土司皇城的真正目的。 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先找到覃瓶儿,再去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覃城。 ------------ 第二十一章 十二樽雕像(2) 更新时间:2009-06-12 想到覃瓶儿,我突然惊觉我思考得太久了,差点忘了找她。 按照当前的环境以及我的亲身遭遇来看,不管覃瓶儿是自己主动还是不可预知的外力原因,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这座吊脚楼了,因此我决定先调查这座压着无数裸体女人的吊脚楼。 回头一看,发现这座吊脚楼是标准的虎坐样式,两侧厢房和中间正屋成品字形,有上中下三层,上中两层都有“凶”字外围形的走廊。我现在站的地方正是第二层,下面一层只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柱子立在黑色的地上。 这座吊脚楼与我和覃瓶儿最初进入那座不同,不是用整块石头琢刻而成,各个部分都是用的木材,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外侧栏杆、木质内侧墙壁、木质的花窗、木质的挑梁……而且通过闻气味,我发现所有的木料居然都是马桑树! 我本以为会在厢房靠近正屋一侧的板壁上找到一扇门,谁知我沿着走廊一路走去,居然全是用木板镶成的板壁,根本就没有能称为门的东西,镂刻雕花的窗户倒是有几个。奇怪,按照吊脚楼的建造格局,这里应该有扇才对啊?不然,居住的人怎么进屋?我心念一动,想起吊脚楼前那几棵马桑树,难道本应该出现的门在厢房另一侧?揣测着返身沿走廊拐了两个九十度的急弯,来到厢房的另一侧,果真在板壁发现一扇虚掩的门。 妈那个巴子,这座吊脚楼的建造格局居然与现实截然相反。我嘀咕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本以为会听见吱呀声,谁知那门居然无声无息,门轴上像刚擦了润滑油。门一开,我居然发现一架非常古朴的雕花床既不是摆在房间中央,也不是摆在房间一角,而是出人意料的正对着门,而且从床的式样来看,门这一头正是人睡在上面伸脚的这一头,床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铺笼帐盖,就是一个木架而已。 其实自从我抹了花儿的眼泪,能清晰看见黑白世界之后,遇到很多古怪的事情,心里已经慢慢习惯了,但看见这架摆放奇特的床,我还是震骇不已,因为像这种不顺梁正对门的安床方法,那床就不是床,而是棺材,只要人死了才是这种头内脚外正对大门的摆法,这是土家人最忌讳的事。 不过,我此时的注意力不在那床,而是搜寻房间有没有留下覃瓶儿来过的痕迹。细一查看之下,我又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按说这座楼早已无人居住,本应蛛网遍地才对,谁知这房间板壁和地面都干干净净,尽管我只能分辨黑白两色,我还是看清房中几乎纤尘不染。 房间左侧有一个畅开的门直通正屋耳房。进入耳房一看,发现耳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地上铺着干干净净的木地板,里间比外间矮一尺左右,呈前高后低之势,内间居中位置有一个火坑,但居然没有与之相配的“三脚”。这又与传统的土家民居前低后高的方式截然相反。 与厢房相同的是,耳房内外两间均打扫得很彻底,既不见蛛网,也没摸到丝毫烟尘,而且内间也同样正对着门摆放着一张空床。 当我从耳房走进堂屋之后,我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座吊脚楼的房间摆设与真实的完全是相对的。正屋六扇大门畅开,但门是像外开的,这种形式在土家地区被叫做“猪圈门”,正常人家是不会把神圣的堂屋门弄成“猪圈门”的。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漆得黑亮的八仙桌,桌面的镶缝正对大门,八仙桌左、右、外周周正正摆放着三只高板凳。内壁上有神龛,但神龛居然高过堂屋正中央那道中梁;神龛之下是“天地君亲师位”,但这六个字居然是倒着写的,“位”在最上,“天”在最下,而且六个字两边的护龛不是向外呈八字,而且是向内呈关门的态势……所有这一切,都与真实的民居格局完全相对。那神龛有亵渎神灵的嫌疑之外,那三条板凳也摆得极其荒谬,正确的摆法是正对大门那一方不放板凳,这与土家人过“赶年”的习俗有关,门口不坐人的目的据说是为了便于观察,一旦有外敌或毒虫猛兽入侵,好及时跑脱。 唯一与真实吊脚楼相同的是,就是正梁中央那个神秘的象征符号。这个符号我很熟悉,我老家的正梁上就有,符号呈圆形,分内外两层,外圈为朱红或墨汁绘就,中心则用红色,如一“卵”形,整个符号形状十分古拙。符号一般请具有一定巫术的“掌墨师”或土家巫师用凿在黄色圆心处凿一圆洞,新楼主人则要跪下用衣服将木渣全部接着,最后再在梁木两端分别写上“乾”、“坤”二字。这种神秘古拙的符号乃是宇宙起源的象征符号,它包含着土家人对天地开辟、人类发祥的古远追忆。土家吊脚楼不仅是处于宇宙自然的环抱之中,同时,宇宙也处于吊脚楼的环抱之中。这种容纳宇宙的空间观念在土家族仪式歌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上一步,望宝梁,一轮太阳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祥瑞。上二步喜洋洋,乾坤二字在两旁,日月成双永世享……” 当然,这座吊脚楼正梁上的“卵”形符号在我眼中只有黑白二色,而且只能勉强分辨出内外侧圆形的距离。 我在吊脚楼中间一层几乎搜寻了一大半,除了看见所有的摆设都与真实相反、打扫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之外,没发现覃瓶儿任何踪迹,轻轻喊了几声,也没听见任何回应,因此我从大门出来,只趴在窗户上匆匆看了一眼右侧耳房和厢房里,就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这座吊脚楼是典型的“撮箕口”造型,二楼和三楼正房外面都有两米多宽的“吞口”。我上到三楼之后,不再从厢房、耳房开始搜索,而是直接向“吞口”那里奔去。本以为三楼正房的大门也朝外开,出乎意料的是这六扇大门又恢复正常,全部向里开,而且全部大敞着,我一眼就看清了正房之中的情形。 房间很空,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唯一夺人眼目的就是正壁上的神龛。 神龛上没有任何牌位和文字,仅有十二樽高约两尺,神态与真人无异的雕像。雕像坐在上下两层木板上,上八下四,面部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低眉垂睑,有的怒眼圆睁……其中十一樽雕像均为黑色――也许并不全是黑色,只是颜色稍深的东西在我眼中看来都是黑色――只有下排左起第三樽通体雪白,而且比同排其他三个雕像略高一些,而且那面孔看起来竟然很熟悉。 我被那个通体雪白的雕像牢牢吸引,呆呆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看,很快一道闪电就击穿我的心海――我的老伯伯,那雪白的雕像不正是我在安乐洞石床上看见的那个长得和我极为相像的男人吗?如果以前的猜测都没错,这个雕像当然就是传说中的土家祖先廪君巴务相。 我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既然廪君巴务相的神像在这里,那这十二个雕像中有没有土司王覃城呢?我目光从上排开始一个一个逐个打量,发现上下两排雕像的服饰大不相同,上排那八个雕像着装简直不能称之为衣服,几乎就是用一捆稻草一样的东西简单围着腰间,而这种打扮我并不陌生,土家人在跳“茅古斯”舞时就是这身行头。 同时,另一个让我惊疑不定的地方是,下排雕像左起第一个居然是个女人,这女人一身短袖长袍,通体黑色,如果不加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她是女性。 那么,这个女人是不是墨氏夫人呢? 我带着满腔疑问,比如那女性雕像是谁,那雪白雕像额头上有没有文字,如果有,又究竟是什么字……缓步走进房内,谁知房中突然爆起一团惨白的光芒,一个黑影猛然从地上立了起来…… ------------ 第二十二章 肉身(1) 更新时间:2009-06-12 黑影一闪即没,其轮廓是人。 “瓶儿……”我大叫一声,这是我当时心里最直接、最快速、最本能的一种反应。除了那些黑白分明的裸女,这个有着说不出诡异氛围而且异常安静的地方,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人气,更别说出现活生生的人。当然,除了我! 尽管那团白光很短暂,黑影也乍现即逝,我还是捕捉到那黑影不是先前那样的裸女。原因很简单,那黑影在我眼中通体黢黑,肯定穿了衣服,当然就不可能是光胴胴。至于是不是女人,没看见相应的体征,现在还无法判断。 “……”无人回应,房中很安静,安静得有点让人心慌。 “瓶儿……”这次声音弱了许多,含着无尽的迟疑。 “……” 叫了两声,没听见那黑影回答,我内心开始慢慢变冷。侧耳一听,那黑影连一丝一毫的鼻息都没有,反倒是我自己粗重的喘息显得格外嘹亮,我甚至听见自己心脏欢快的咚咚声。 我不敢走上前去摸那黑影,一是因为那黑影已经与房中的漆黑融为一体,此时根本看不见他在哪里,二是不知对方是谁,有无恶意,所以不敢冒然下手。 我先前一直被神龛上那樽白色雕像所吸引,根本没注意神龛下这么黑,我本来又只能看见黑白二色,而且空间又窄,黑暗像潮水弥漫在其中,所以没看见神龛下那黑影是一种必然。 “瓶儿……”这次的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因为它是在我心里发出的。与其说这声心中的虚弱的呐喊是一种希望,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打气加油。 死寂。神龛上那樽白色雕像格外醒目。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就在我打定主意准备倒退出房中,想要逃离那黑影恐怖笼罩的范围,神龛之下又突然爆起一团惨白的光芒,同样一闪即逝。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我看见那黑影背对着,勾着头,半跪在地上…… 而此时,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团白光熄灭之后,接着一小团白光渐渐升起,投射到神龛之下的板壁上,白光范围越来越宽,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心中那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在门槛外,看见那越来越清晰的黑影,静静呆在不动,两眼瞬也瞬地盯着他的背。那团白光自然是燃烧纸钱发出来的,因为我闻到一股很熟悉的火纸味,投在板壁上的白光飘飘忽忽,忽弱忽强。 飘渺的白光中,黑影前面突然出现七点黄豆大的亮光,排成一个很短的弧形。我当然猜到那七点亮光是七炷香燃烧产生的,但奇怪的是,一般来说祭祀时都是“一撮纸,三炷香”,这人怎会点燃七炷香呢? 黑影将七炷香举在头前半晌,开始慢慢挥动,七炷香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拖影,像流星闪过。我凝目细看,发现那七炷香似乎正在画一个图形之类的东西。看了半天,心头一闪,这个图形不正是土家的虎形图案么? 我差点惊呼出声。心跳如雷之间,房中两扇大门忽然无声无息迅速向我夹来。我吓了一跳,正在计划是蹦出房外还是退回房中,一柄刀闪电向我面门飞来,我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侧头,刀锋贴着我的面颊飞过,一股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刀,正是先前将我托上吊脚楼的那柄怪刀! 我还没来得及回身看那怪刀飞向何处,背后忽然一阵大力传来,把我推进房中,踉踉跄跄撞向房中跪在地上的黑影。大门两扇门板“哐当”一声紧紧关闭。 眼看我即将撞上那黑影的后背,那柄怪刀又飞了回来,像有灵性一般,直直竖立在空中,挡在我和黑影之间。我被那怪刀的寒光震慑住,紧急关头猛地煞住身子,鼻子差点贴在刀锋上,一团炙热的气息把我脑袋裹个正着。 我吓得退了两步,视线再聚拢时,发现地上的黑影已站了起来。 黑影装束很古怪,头戴一顶唐僧那样的宝冠,身披一件宽大的八幅罗裙,腰上挂着一只弯弯的水牛角,右手拿着那柄怪刀,左手倒握着一根马头形的物件,上面挂着六个小小的铃铛……当然,在地上燃烧的纸钱光中,除了那柄怪刀,我所看见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尽管那人仍然背对着我,尽管那人的装束我从未见过,尽管那人从未言声,尽管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黑白二色,先前那种古怪感觉还是势不可挡的溢出脑海――这人,我非常熟悉,感觉非常亲切。 “佬伢……”我惊喜地大叫一声,抬腿向那人扑去。 那人并不回头,右手一挥,怪刀直直指着我的心窝,阻住了我向前扑的趋势。 看见那柄怪刀直指我的心窝,兴奋之情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思维很快回到现实。我爷爷不是早就死了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梦,这一定是梦! 难怪我只看得见黑白二色,难怪我会看见悬在空中的吊脚楼和马桑树,难怪我会看见那些裸女,难怪一柄怪刀就能把我托起来,难怪吊脚楼二楼会出现与常理相悖的布置,难怪很多事情不合常理,难怪我找不到覃瓶儿……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梦!我用指甲使劲掐掐脸,果然一点都不痛,而是一种麻麻的感觉! 不是看见我那死去多时的爷爷,我怎会想到这是一个梦呢? 不过,梦与现实总有分岔,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个梦的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那人仍背对着我,把怪刀和挂有铃铛的物件交叉放在头顶,向神龛拜了七拜,跪下磕了七个头,立起再拜了七拜,再把左手挂有铃铛的物件交到右手,扯下腰上的牛角,对着神龛上的十二樽雕像无声吹了一阵,收好牛角,右手握着怪刀向神龛之下闪着白光的板壁迅猛无比砍去,板壁瞬间无声地破了一个窟窿,那人弯腰就朝窟窿钻了进去。 我急了,无暇去分析我当前的处境究竟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大呼一声,“佬伢!”也跟着弯腰钻进窟窿。 在钻进窟窿的那一霎那,我才想到板壁之后就是后檐,而这座吊脚楼悬在空中,我这么冒然钻进窟窿,肯定会跌下楼去。不过我又想,既然是梦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现在急切想再看一眼我爷爷那慈祥的面容。 后檐果然悬空,不过,却凭空多出一座桥。 桥与后檐垂直,一端就搭在后檐上,而另一端向桃花林深处延伸,尽头不知在哪里。 桥也不是普通的桥,而是那种两层楼阁式的风雨凉桥,顶上钉着人字形椽角,上面盖着鱼鳞形的泥瓦。桥由无数根悬在空中的立柱支撑,其间雕梁画栋、奇栏异干众多,将桥渲染得古朴典雅;桥面铺着块块宽大的木板,两边的栏干内侧各摆着一溜长椅,与整个桥体浑为一体……但是,要清楚看见这两溜长椅并不容易,因为它们被一些装束怪异、举动疯狂的男人挡住了! 这些男人――既然是在梦中,他们肯定不是“半傀”――头上戴着尖尖的草帽,肩上披着草坎肩,腰上围着草裙,打着赤脚,浑身都是肌肉疙瘩,青筋暴露,举手投足都显得很粗犷,大张着嘴,却没半点声音,手脚舞动的速率却越来越快…… 他们跳的,自然就是土家族最原始的舞蹈“茅古斯”。“茅古斯”在土家语里面是“古斯拔铺”,意识是“祖先的故事”,表演者通过一些粗犷的动作,体现出一种舞蹈和戏剧交织的场面,表演内容反映古代土家人耕种、渔猎、祭祀等生产生活场景。 我惊骇的不是这些男人跳的“茅古斯”舞,而是为什么这座看不见尽头的凉桥上会出现这些人?这些人在手舞足蹈的同时,都扭头兴奋地看着站在桥头瞪目结舌的我,那神情,似在夹道欢迎我一般,又好像在欢呼部落的首领凯旋归来。 ------------ 第二十二章 肉身(2) 更新时间:2009-06-13 而我爷爷,已经走进凉桥,离我有十几步的距离了。他没扭头,也没看两边跳茅古斯的人,自顾自在前边施施然走着,姿势正是他生前那种佝偻着腰的样子。 我到此时,仍没看见我爷爷的脸,而内心被强烈的好奇填满。看他老人家的穿着打扮,怎么和陈老形容的土家梯玛一样呢?难道我爷爷生前居然是一名梯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无论是他的装束,还是他手中的的怪刀、挂着六个铃铛的物件、悬在腰上的牛角,我都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见有人来请他主持什么法事之类的活动。 我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洪水在我心中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清和大师!”我狂叫一声,顾不得害怕正在大跳“茅古斯”的那些人,撒腿就向那极像我爷爷的人追去。 那人走得不疾不徐,无论我跑得多快,却始终离我两丈多远,宽大的八幅罗裙完全掩住了他的身躯,我根本看不见他的脚是如何迈步的,那直差拖在地上的八幅罗裙也像从来没动过,没有丝毫飘逸的感觉。 “清和大师……清和大师……”我边跑边嘶声狂呼。 我口中的清和大师充耳不闻,默默低头走路。 不知追了多久,我无意从扭腰摆胯的“茅人”空出来的间隙中一看,发现几株桃枝挂满白色的桃花,斜依在凉桥栏杆外面。 这么说,我已经走到吊脚楼后那片桃林上面了? 就这么一疏忽,走在前面的清和大师就不见了,而且,桥两边大跳“茅古斯”的男人们也像被一阵狂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立柱还是那黑色的立柱,栏杆还是那黑色的栏杆,瓦面还是那黑色的瓦面,桥面还是那白色的桥面,前方还是看不见尽头,而我,意外发现站在桥上的一个亭子中间,头上是一座宝塔式的亭阁,四条黑龙从亭阁的四个角上探出头来,口中各自含着一颗发出强烈白光的宝珠,昂首欲飞。 我疑惑地扭头一看,发现我走过的凉桥已经消失不见,就像我们当时在安乐洞中过那条埋孤坟的石桥一样情形。 我此时已经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心情,踯躅走近断桥边,探头一望,发现下面正是那片桃林,花团锦簇,枝桠纵横。再扭头向上一看,发现亭阁之上四条龙尾紧紧缠绕在一起,巧夺天工地构成了阁顶。 看见这个亭子,我心里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感觉非常熟悉,想了半天,再次仔细看了一遍亭子的结构和样式,我霎时觉得心脏快跳出口腔――这亭子不正是道师先生口中描述的“望乡台”么?“一入望乡台,魂魄不转来。”这句话我爷爷也曾经说过,意思是人死后魂魄飘飘荡荡到了“望乡台”,再望一眼自己生前住的地方,魂魄就会真正进入阴间,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家乡了。 难道我现在不是在做梦,而是死了?我看见的那些裸女,那些男人,甚至清和大师难道都是阴间的阴魂?难道刚才那座凉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不对啊,各种传说中的奈何桥不是这个样子啊?而且,孟婆呢?那个给人喝忘魂汤的孟婆呢? 妈那个巴子,我决不相信我已经死了,这次的遭遇一定是其它原因造成的。难道是花儿的眼泪?难道它不但能使我看见平日看不见的东西,还会夺去我的魂魄?――日白! 我刚想转身看看没有尽头的凉桥,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我像一只断线的风筝直直朝开满白花的桃林倒栽下去。 还没得及惊呼出声,我在桃树的枝桠上几经反弹,重重倒在雪白地面上,头顶前方是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檐沟,沟中正汩汩流淌着腥气扑鼻的黑水。 这檐沟,不正是和石牌坊前面那条檐沟一模一样么?这黑水从何而来?怎么……怎么有股血腥味? 正百思不得其解,我的身体瞬间僵直,不能动弹了。心神俱裂间,我竟被谁托了起来,转眼间就被放入那条流淌着黑水的檐沟,面孔朝上,顺着檐沟开始飘流。我的身体一接触那黑水,我的思想仿佛从身体里抽走了,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甚至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当意识再次稍稍恢复,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那座石牌坊前面,并且是呆呆站着正对着石牌坊的大门。那三扇紧闭着的大门仍然紧闭着,而我,隐隐听到门里有狗吠声和女人的嘤嘤哭泣声。侧耳一听,那狗吠声和女人的哭泣声都很熟悉很亲切,再一回想,那狗吠声不正是花儿的声音么?而那嘤嘤的哭泣正是覃瓶儿娇媚哀婉的声音…… 听见花儿的叫声和覃瓶儿的哭泣,我心中一下子轻松多了。只要覃瓶儿还在,只要她还安全,我就彻底放心了。但是,她为什么在哭呢? 听见覃瓶儿在门内哭得几乎肝肠寸断,我的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走到那只石狮子前面,轻轻一跳,就跳到石狮子头顶,再纵身一跳,很容易就攀住了那堵墙的边缘,顺势撩脚骑跨在墙上,正准备跳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傻愣愣地坐在墙上不再动弹。 那个哭泣的女人确实是覃瓶儿,尽管我看见的是黑白的覃瓶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此时的覃瓶儿怀中抱着一个我很熟悉的人。那个人,没办法不熟悉,因为,那人就是我――满鹰鹰! 用布缠着的脚是那个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那是覃瓶儿撕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帮他裹的。 此时的覃瓶儿并没注意到骑跨在墙头的我,当然,她不可能注意到一个阴魂。然而,她没注意到,站在旁边低声哀叫的花儿却突然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墙上的我,汪汪吠叫两声,扑到墙下,前腿撑到墙上,徒劳地往上攀爬。 我看见花儿眼中溢出了眼泪。当然,那眼泪此时在我眼中是白色的。 我此时已经明白我确实死了,魂魄和肉身已经彻底分离。想明白这个问题,自从抹了花儿的眼泪之后的一切遭遇就很好解释了。 我心里一酸,轻飘飘地蹦到墙下,伸手去摸花儿的脑袋,那手虽然摸在花儿的头,却没丝毫触碰的感觉。花儿似有所觉,立起身来想*的脸巴,却直直从我身上毫无阻拦地扑了过去,我没产生任何身体接触的感觉。 我缓步走到覃瓶儿身后,想去摸她的肩,手却从覃瓶儿的肩上斜插进她的胸前。如果我活着,此时肯定是温润细腻满手,现在却没任何感觉,覃瓶儿的身体就像空气,或者说幻影更确切。 花儿应该能看见我的魂魄,见我去摸覃瓶儿的肩,覃瓶儿却一无所觉,折身回来咬住覃瓶儿的裤管,脑袋上扬,似乎想叫覃瓶儿站起来,覃瓶儿却不理,头垂在我肉身的胸口位置,哭得哀婉凄楚之极。 我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我的肉身头顶前,凝目一看,肉身双目圆睁,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额头上那个已经不是“土”字的“土”字格外突兀醒目。 花儿又去拉覃瓶儿的裤管,覃瓶儿似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挂满泪珠,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看着我站的方向,黢黑的小嘴嗫嚅着说:“鹰……是你吗?” ------------ 第二十三章 瘟灯(1) 更新时间:2009-06-13 覃瓶儿能看见我? 我欣喜若狂,全身因激动而开始轻微颤抖,嘶声叫道:“瓶儿!是我是我!”边说边伸手去摸覃瓶儿苍白凄楚的脸颊,想要抚掉她脸上的眼泪。 覃瓶儿瞪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满脸凄楚迷茫,对我的手根本没任何感觉,雪白的上牙咬住下嘴皮,全身也像冷得打摆子一样微微颤抖。 “瓶儿……”我跳起来大叫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换作平时,覃瓶儿肯定会被我这声高昂的鬼哭狼嚎吓得飞起来,可现在她对我的喊声一无所觉,连脸上的肌肉都没出现半点抽搐,我站在她面前,还不如一缕轻烟。 我内心充满绝望。“阴阳隔层纸”这是我爷爷生前在讲那些所谓“阴间”“阳间”的故事时老是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当时就想那层“纸”在哪里呢?“纸”后面的另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那层“纸”无处不在,那层“纸”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远得明明看得见自己心爱的人,却永远无法摸得着她,永远无法跟她耳语呢喃…… 我脸上抽搐,两眼含泪,地上我那黑白分明的肉身一动不动。 花儿站在我的腿边,嘴巴一拱一拱,我腿上却没任何感觉。覃瓶儿痴痴站了一会,长叹口气,蹲下身子把那个肉身又紧紧抱在怀中,脸颊贴在肉身的额头,轻轻摩擦,双肩一抖一抽,又开始嘤嘤哭泣起来。在那层“纸”后面的我听见那哭声,心如刀绞。我长叹一声,终于体会到什么是“肝肠寸断”的滋味了。 花儿拱我的腿无果,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眼角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看见花儿的眼泪,一个差点被我遗忘的疑问泼喇喇涌进我的脑海――格老子的,我是怎么死的呢?这个问题想不明白,我可能一辈子寝食难安。当然,我现在的处境,也谈不上什么安不安的问题。 我仔细回忆了下,要说我躯体发生剧变,就是从把花儿的眼泪抹在我眼球上那时开始,在之前,我可以真实地触摸到花儿,从跳下围墙、闭眼奔到花儿身边,再托起花儿爬上石狮子,用绣花鞋挥断那条巨蛇……一直到发现覃瓶儿失踪,我都能清晰感受到真实世界的温度,跳下围墙时,我也能清晰感觉脚上传来的剧痛,甚至我手指沾上花儿的眼泪,我也能感觉那泪水的清凉,不像我现在做梦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出――除了能听见花儿和覃瓶儿的声音。 那么,我抹上花儿的眼泪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我记得当时我把花儿的眼泪抹在自己的眼球上后,由于害怕,半天不敢睁眼,直到花儿狂叫一阵,我才下意识睁开眼睛,结果就看见了眼前的黑白世界……疑点出来了,在这个期间,花儿为什么会狂叫?根据它的性格特点,除非它看见或感觉危险临近,才会有那种惊天动地的吠叫。那么,它看见或感觉到了什么?我是否就是在那时进入那层“纸”后面的世界呢?如果确实如此,不管我现在是在做梦也好,死了也好,肯定当时受到了外来因素的影响,花儿那几声狂叫,也许就是我本人不同形态的临界点。 这个猜测还有一个佐证。按说花儿对我,绝对的忠贞不二,对覃瓶儿也情深意重,而当时我抹了它的眼泪后,准备让花儿跟我一同去寻找覃瓶儿时,花儿却出人意料地站着不动,我拿绣花鞋打它的脑袋它也没感觉,对我说的话也似乎听不见,说明我那时就是另一个形态了,花儿之所以站着不动,一定是守着我的肉身不肯离开,绝不是像我当时猜测的那样,因为疲惫或恐惧导致花儿驻足不前。 但是这里又有一个新的疑点:我当时怎么没看见自己的肉身? 我抬起头来,眼光无意落到石牌坊中门上的张飞像上,发现那张怒目圆睁、胡子巴胯的脸似乎饱含着讥诮――伙计,你不是笑我怎么沦落到这里做门神吗?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我眼光收了回来,记起当时我的注意力全部在那门板上的张飞、黑色兔子和那只鳖上,而且更急于想找到覃瓶儿,根本来不及去看周围的环境,没留心到自己的肉身与魂魄已经彻底分离就变得极为可能。再说,正常人哪会想会发生这样诡异的剧变呢? 现在,那具肉身在我眼前很清晰,尽管只有黑白二色。 说实话,关于传说的“肉身”我小时候倒真的接触过。我有一个远方同姓叔叔――当然不是满鸟鸟――是个“孤佬”,据说是阴间勾魂拿命的“无常”,白天与正常人无异,喝酒吃肉、犁地耙田样样精通,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一旦到晚上,如果有人和他同床睡觉,会经常发现他的身体变得和死人一样冰冷,鼻息也没了,脉搏也不跳了,唯余心窝处一团浅浅的温热。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一旦他身体出现这种状况,肯定又是哪里要死人了,他去执行“勾魂拿命”的任务去了,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甚至有人跟他开玩笑,“满无常,你来拿我时打声招呼哈!狗日的好酒好肉不晓得招待了你几多,这点面子要给哈!”满无常只是笑,不答。冬去春来,人死得不少,从没听说过满无常在某人死前事先跟他打过招呼。我那时还小,屁都不懂,满无常有天晚上摸到我家混酒喝,酒醉饭饱就在我家睡了,而且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半夜起来撒尿,无意中摸到他的大腿冷得像冰砣砣,再一摸其它地方,还是冷得像冰砣砣。我当时哪有人死人生的概念,也从来没接触过尸体,所以根本就没朝那方面想,只是在心里嘀咕,怪不得睡了半夜都睡不暖和呢,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睡了……第二天一早,满无常爬起来,笑嘻嘻地对惺忪着眼的我说:“走,看死去……”我当然知道“看死”就是有人死了,大伙儿都去帮忙办葬事。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我一夜冷得未合眼,根本没见他与任何人交谈,他怎么知道有人死了?日白吧?谁知我还未穿好衣服,就有人来请我父亲去帮忙扎灵屋…… 我把这事儿说给爷爷听,爷爷才告诉我,我那远房叔叔是个“无常”,半夜勾魂去了,当然不是大大咧咧扑哒扑哒踩着方步去勾,而是先到阎王那里领任务,领完任务再以自己的魂魄去勾,魂魄和肉身分离了,所以身体才会那么冷。 从此以后,我对这个叔叔敬而远之,打死我也不愿跟他接触,别说跟他同床睡觉,吃饭都不敢跟他同桌,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实在不巧碰到他时,我也是把脑袋勾到裤裆恭恭敬敬叫一声“叔叔”之后,撒腿跑得比飞机都快。 当然,这个叔叔早已去逝,不知是谁勾的他的魂魄。 我看着地上自己的肉身,忆起我那叔叔冰冷的躯体,暗想,我叔叔的魂灵是怎么回到他自己身上的呢?肯定有个什么先决条件――对了,极有可能是他心窝那团温热,当然还需要一种什么方法,游离的魂灵才能再次与肉身合二为一。那么,我肉身心窝上还有没有一团温热呢?那个让魂灵回到躯体的方法是什么? 我想起灵异电影中,魂灵回到躯体,通常是魂灵向肉身主动扑去,肉身就莫名其妙地复活了,呀地一声,鼻孔开始出气,接着就缓缓睁开眼睛……不想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试它一锤子不就行了吗? 问题是,现在我的肉身被覃瓶儿抱在怀里,如果我冒然扑上去,魂灵会不会进入覃瓶儿的躯体?按道理说,一个人不可能有两个魂灵,我附体到覃瓶儿身上,覃瓶儿的魂灵自然会被我挤开,当时在安乐洞中的石桥上,那个想挤进我身体的东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幸好我奋力反抗,才没让它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如果我的魂灵进入覃瓶儿的身体,那后果更不堪设想,得想个什么办法让她离开我的肉身才行。 ------------ 第二十三章 瘟灯(2) 更新时间:2009-06-15 =========昨天去为一老人送葬,没有更新,请大家原谅============ 我当然不可能把覃瓶儿拖开,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肉身从覃瓶儿怀中扯出来,这两种情况都只能让阴间再多一缕芳魂。唯一可以依赖的可能就只有花儿。这伙计能看见我的魂灵,我自然可以采取恐吓的办法引起它惊慌,花儿的异样必定会引起覃瓶儿的注意,说不定就能让她主动离开我的肉身,总结起来其实就是“调虎离山”四个字。 我当下不再迟疑,奋力把嘴角扯到后颈窝,两眼瞪到极致,摆了一个恶狼扑食的姿势,高扬起右手,准备用那只绣花鞋用敲花儿的脑袋,我突然发现那只绣花鞋早已不在我的手上……我慌了,难道我又把它弄丢了?心急火燎四下一看,发现它正套在我的左脚上。怪了,难道当时那些裸女围攻我时,我惊惶失措中,下意识把绣花鞋套在脚上了?这个猜测百分之九十九成立,拿到鞋子肯定是往脚上套,难不成还套在手上?只是我当时的举动纯属本能,自己没注意而已。 看见脚上黑白分明的绣花鞋,我再次陷入沉思,这绣花鞋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物品,而按照传统做法,需要把它烧掉才能使它进入另一个空间,比如烧灵屋、亡人的衣服等,这只绣花鞋我可以保证从来没有烧过,它是怎么跟我的魂魄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呢?对了,我的“摇裤儿”也是如此。还有,如果我现在的形态是所谓的鬼魂,按照传说应该对花儿的牙齿感到害怕,但是我不仅不害怕花儿,反而对它感到无比亲切。 难道,我并没有死?但是,地上的肉身是怎么回事? 我不打算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重新摆了一个自我感觉凶神恶煞的样子,猛地向花儿扑去。花儿吓了一跳,扭身蹦到雕有张飞张大人的中门边,黑而空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牙齿外路,舌头伸出老长,嘴里呜呜有声,警惕地看着我。 这招果然有效,覃瓶儿听见花儿的呜声,抬起头来看它一眼,迟疑地放下怀中的肉身,缓步走到花儿身边,我听见她嗓音嘶哑着问:“花儿,你……你怎么啦?”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此机会,我像头恶狼扑向地上的肉身,两张脸刚刚贴近,肉身上突然崩发一股大力,我像一片落叶被弹开,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迅猛无比地向覃瓶儿的背影撞去。 我心里一紧,可惜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子”,眼看我即将飞进覃瓶儿的身体,中门上张飞张大人忽然动了,黢黑的丈八蛇矛缓缓向我刺来,看情形,那蛇矛前端直指我胸窝的位置。我感觉身体一沉,重重跌倒在覃瓶儿的脚后边。 我心中震骇无比,这张三哥果然不简单,雕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好看……但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碎了,因为我看见门上的张飞张大人并没有亲自动,还是先前那种作势欲扑的姿势,而是那中门忽然打开了,喀喀声中,那扇门板向里推开,张飞张大人身不由已,自然产生一种动感,横握在手中的蛇矛矛头自然而然指向我。 中门一开,走进来两个“怪物”。准确来说,是两副雪白的牙齿,两副悬在空中的牙齿。 再一细看,每副雪白的牙齿之上三寸,各有两点微弱的白光! 我正在奇怪这是什么怪物,一个天籁之音从其中一副牙齿中传出,“格老子的,他们果然在这里……” 听见这个声音,我眼泪唰地下来了,兴奋、激动、酸楚等各种杂七杂八的感觉霎时袭上心头。——那声音,正是满鸟鸟那独具风味的破锣音。 正想爬起来向那副牙齿扑去,另一副牙齿传出一个声音,“覃啊姑娘,你们啊没事吧?”声音正是寄爷的,只不过,这句话并不是正常的说话,而是以一种曲调婉转苍劲的声音唱出来的。这句唱词刚落,那牙齿斜下方突然爆出一团白光,我终于看清那两副牙齿原来是嵌在两具黢黑的人体上,牙齿斜上方那两点微弱的白光自然是眼球旁边的空白。 覃瓶儿陡听见满鸟鸟和寄爷的声音,也许是出于兴奋,或惊讶,居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龟儿子啷格了?”满鸟鸟指着地上我的肉身说。 覃瓶儿仿佛从梦中惊醒,扑上前拉着寄爷的手臂,语气急促地说:“安叔,快救救鹰鹰吧……” 寄爷疾步走到我的肉身旁边,我发现那团白光是他手里拿着的一支火把发出的。 寄爷看见我的肉身,摸摸肉身心窝,急声唱道:“鸟啊鸟,赶紧啊把你我身上的啊泥浆噻刮下来哟,好生嘛盖在他身上咿呀哟嘿……”我大奇,寄爷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唱歌?覃瓶儿显然也被寄爷莫名其妙的歌声惊住了,“安叔……您家……没事吧?” 满鸟鸟那副雪白的牙齿张开,说道:“瓶儿,你莫吃惊,他现在已经不再正常说话了,即使要说话也是通过吟唱的形式来表达……” “怎么会这样?”覃瓶儿好奇的问道。这也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我也不晓得,他来找我时就这个样子,我开始还以为他学向老汉的法术学得走火入魔了,不过看他的举动又十分正常,思维也不‘麻堂’,鬼晓得他啷格变成这样了……唉哟,我会不会被附身哟?”那牙齿白光一闪,转眼就只剩两颗露在外面。(麻堂:这里指紊乱) “啰嗦呐么子?我叫你噻把啊身上的呐泥浆刮下来哇糊在他身上嘛,再啊不救他噻他就死定了哟依啊喂……”寄爷不耐烦地唱道,打断满鸟鸟的絮絮叨叨。 满鸟鸟的白牙齿像收音机上音量指示灯亮了下,伸手从脸上刮下一大砣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寄爷,寄爷接过顺势糊在我肉身的脸上,随后也从自己身上手乱脚忙地刮下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糊墙一样糊在我肉身上面。 我越看越好奇,这个方法能把我的魂魄招回肉身吗? 从寄爷和满鸟鸟进门,他们就对站在肉身旁边的我视而不见。他们当然看不见,因为我现在是鬼魂。不过,满鸟鸟能看见安乐洞中的白胡子老汉,为什么看不见我呢?难道我的修为不够?——鬼扯! 满鸟鸟见寄爷忙碌,也不敢怠慢,干脆脱下身上的衣裤提在手里,悬在我肉身上方用力挤刮起来,一砣砣黑乎乎的东西像稀牛粪一样撒了我肉身满身。从寄爷口中得知,这黑乎乎的东西是泥浆,那……这泥浆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怎么糊得比挖媒的还黑? 仔细一想,我恍然大悟,我的眼睛只能看见黑白二色,他们满头满身糊满泥浆,进门时刚好又站在石牌坊的暗影里,所以我只看见两副牙齿,幸好有寄爷火把上那团白光,我才清晰看见两个黢黑的人体。——确实比挖媒的还黑! 寄爷也脱了身上的衣裤,仿照满鸟鸟的动作忙碌起来。寄爷和满鸟鸟的身体雪白的地方越来越多。也许是泥浆的原因,此时这两个光胴胴身上布满东一条西一条的黑印,就像纹了满身纹身,而地上我的肉身,除了心窝位置,也经被黑色的泥浆完全盖住了。 “满啊鸟鸟,”寄爷小心地把肉身心窝位置的泥浆拨开,直起身来对满鸟鸟唱道,“你用嘴巴噻在他心窝呐不呀不停吹啊气,我和覃姑娘噻去啊去找东西来噻做瘟灯……” “瘟灯?”我和覃瓶儿几乎异口同声好奇问道,只不过,我能听见覃瓶儿的声音而覃瓶儿听不见我的声音,因为,我在那层“纸”后面。 ------------ 第二十四章 还阳(1) 更新时间:2009-06-16 “来啊不及解释了呀喂,”寄爷继续唱道,“赶紧啊跟我去找东西啊,满啊鸟鸟,快去吹气哟喂……”唱完拉着覃瓶儿就朝那座吊脚楼奔去,腰上那件黑乎乎的宽大的四角“摇裤儿”一晃一晃。 我本想大喝一声,“光天化日,美女在侧,赤身裸体,成何体统?”后来一想,看寄爷的动作,显然来不及考虑到有伤风化的问题。再说,我能看见寄爷和满鸟鸟二人打着光胴胴,覃瓶儿未必看得见,因为那火把光飘飘忽忽,并不十分明朗。从覃瓶儿的表现来看,也许是着急我的安危,并未对那两具花里胡哨的*表现出反感或姣羞的神态。还有,我喊出来又怎么样,他们一样听不见。 寄爷和覃瓶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吊脚楼前的暗影里。我本想追过去看看寄爷到底在搞什么鬼,可一想到先前那番遭遇,我又觉得有些心虚,因此放弃了这个计划。 满鸟鸟伏在我的肉身上,不停把嘴巴杵在肉身心窝位置吹气,趁换气时,嘴里抓紧时间嘀嘀咕咕,“格老子的,你伙计啷格了嘛……妈那个巴子,老子差点被那泥石流埋住了……你个龟儿子,你瞎跑个呢乌安啊,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害得老子也跟着背时……不晓得这里有没有‘半傀’啊……”念到这里,满鸟鸟悚然回头,四处瞟了一眼,可惜在他眼中,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显然不会看见什么。 我站在他旁边,直差气得心里冒烟,我都这样了,他还要用他所掌握的“日常用语”挖苦“日绝”我,而且看他的“日常用语”词库又进行了更新换代,幸好我比较聪明,他的词汇我也曾经说过,不然,哪里晓得他口中的“呢乌安”就是“卵”呢? 尽管我看见满鸟鸟,心里说不出的兴奋,乍一听他的牢骚话,我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心思又油然而生,正准备打击满鸟鸟的嚣张气焰,一想,心里就气馁了,我再怎么骂他,“日常用语”再怎么丰富,声音再怎么高昂激越,他根本就听不见,你能咬他一口? 不过,捉弄捉弄他还是可以的。不晓得我到它脖子上吹口气,他会有什么反应?还有,更关键的问题是,在那层“纸”后面的我,能顺利吹口气到他身上吗?我心里有些后悔,先前怎么不用这个办法在覃瓶儿身上试一试呢? 我的嘴刚凑近满鸟鸟的脖子,突然又心软了,满鸟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傀”,倘若我能成功吹口气到他脖子上,会不会把他吓得闪筋?甚至……*?那……满鸟鸟如果晓得是我搞的鬼,还不找我扯天皮?如果寄爷救不活我,谁敢保证他不会在我的坟头撒上一包油菜籽或倒上一罐桐油?于人于已,这个举动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是算了吧! 满鸟鸟两腮鼓得像猪尿泡,俯身在我肉身心窝努力吹气,直到“猪尿泡”慢慢变憋,才抬起头来,长吸口气,顺便把满腔的牢骚抛洒出来,“老子的命好苦啊……呜呜……都是担心你龟儿子啊……呜呜……”声音变成哭腔,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懊悔和伤心。我听了很感动,几乎想去一把抱住他,与他抱头痛哭,谁知那伙计甩了把鼻涕,话锋一转,“可惜老子那个罐罐啊……拿去卖了不晓得要赚几多钱哟……” 罐罐?什么罐罐?却听满鸟鸟继续装腔作势哭诉道:“不是你龟儿子扔个罐罐在上面,我们啷格晓得你们掉进这个了这个‘波依’地方哟……老子抱着那罐罐好不容易下来,哪晓得居然被那狗日的泥石流冲走了呢?难道真是老子没财运……没财运也就算哒,哪晓得你龟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我啷格回去跟你父母交待呢……格老子的,吹牛都没吹你累……”声音婉转,絮絮叨叨,最后居然变成了“哭丧”的腔调。 我虽然恨得牙齿痒,倒无暇再去听满鸟鸟叽叽咕咕“煮稀饭”,脑子像一台机器高速旋转开了。听满鸟鸟的话音,他口中那个“罐罐”莫非就是那只装绣花鞋的虎钮淳于?我仔细回想了下,那个坟堆垮个窟窿之后,我去抓花儿的后腿,确实把那只虎钮淳于扔在了上面。这么说,他们是因为那只虎钮淳于才猜测到我和覃瓶儿以及花儿掉进了这个地方?那后来的泥石流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和寄爷也是从那个窟窿进来的?他们是怎么下来的呢? 这些问题还没想明白,我看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了,手中各自抱在一大包东西,因为那东西在我看来通体黑色,我一时间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寄爷和覃瓶儿很快就奔到我的肉身和满鸟鸟身边。满鸟鸟见寄爷和覃瓶儿回来,长出一口气,“你们终于回来了……安哥,你答应过我,找到鹰鹰和瓶儿后,要给我加火焰的,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 寄爷不理满鸟鸟的啰嗦,把怀中那堆东西放下盖在我的肉身上,又接过覃瓶儿怀中两包东西其中一包,也盖在我的肉身上。而另一包东西被覃瓶儿放在地上。 “安哥,你在哪里找到恁个多稻草?”满鸟鸟直起身,好奇地问道,身上有黑水长流,估计是吹气累得出了汗水。 我听满鸟鸟说那黑黑的东西是稻草,心里大惊,寄爷把这些干枯的稻草堆在我的肉身上干什么呢?难道想把它烧掉?我急得七窍生烟,又无法阻止,正不知如何是好,覃瓶儿着急地说:“安叔,你在干什么?你想把他烧掉?那怎么能把他的魂招回来呢?”就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难道寄爷不懂? “招魂?用稻草招魂?——安哥,你脑壳搭铁了嗦?你这一把他烧掉,他不真正成了肉包子打花儿——有去无回吗?”满鸟鸟猛地跳起来,扯住寄爷的手膀说。 “少呀啰嗦,”寄爷唱道,“赶紧搓呀草绳……” 我在那层“纸”后面气得直想咬寄爷几口。这老家伙一进这个地方,就没正经说过话,不管形势急不急,总是以一种古里古怪的唱腔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真不知他为什么如此,再这样继续神神叨叨唱下去,我回去怎么向我寄娘交待哟? 好在他的腔调虽然古怪,意思表达得倒还清楚。我此时听明白他在吩咐满鸟鸟用稻草搓几根草绳。那……搓绳子干什么呢? 满鸟鸟听寄爷的语气不耐烦,而且很着急,倒也不敢怠慢,往手心呸呸吐了两泡口水,从我肉身上扯起几根稻草,将稻草一头一屁股压在地上,双手交替搓动,很快就搓成一根差强人意的草绳。在这个过程中,寄爷用稻草把我的肉身从头到脚包好,接过满鸟鸟搓成的绳子在包着稻草的肉身上胡乱缠了几圈,我的肉身转眼间变成一条毛毛叉叉的草龙。 覃瓶儿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言相询。花儿这伙计偏着脑袋看寄爷忙碌,居然表现出好奇的神态,一声不吭。 在那层“纸”后面的我,看着黑白分明的三人一狗和地上那具捆着稻草的肉身,满脑子想着寄爷接下来还会整出什么“日古子”事情。这老家伙不但说话变成唱腔,行动举止也异于常人。难道这新生代的土家梯玛正在把这传统职业的神秘莫测发扬光大? 寄爷把肉身捆好,从随身携带的一个蛇皮口袋摸出一把香,一根根插在草龙上。那条草龙就像一条长满白毛的毛毛虫。“把香点啊燃,”寄爷唱着吩咐满鸟鸟。 “安哥,这不是草把龙吗?”满鸟鸟边掏火机边对寄爷说。 听满鸟鸟一口叫出“草把龙”,我才突然记起,我肉身此时的形状确实和早期土家人用来在田间驱逐病虫害的草把龙极为相似。草把龙旧时也称“青苗灯”,用稻草扎成,龙身上插满香,黑夜点燃香,三五个农民举着它在田间敲锣打鼓,奔跑舞动,远远望去,香头点点,幻影重重,就像一条飘忽的龙。草把龙是土家人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用来驱逐稻瘟病的一种工具,因此也叫“瘟灯”。 ------------ 第二十四章 还阳(2) 更新时间:2009-06-16 先前寄爷提到要找东西做“瘟灯”时,我就应该想到所谓的“瘟灯”就是“草把龙”,只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残存的记忆早被寄爷的终极变化所湮没,同时我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草把龙”,对它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我爷爷讲诉的故事,所以当寄爷提到“瘟灯”二字时,我和覃瓶儿一样懵然无知,不知这新生代土家梯玛口中的“瘟灯”是何方神圣或何种金钢宝贝。 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寄爷把我的肉身做成“草把龙”就能让我回到那层“纸”的前面么?这是不是梯玛向老汉传授给寄爷的觋术呢?短短几天时间,寄爷怎么就学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 寄爷当然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见满鸟鸟把插在稻草上的香支一一点燃,把火把递给满鸟鸟拿着,白烟燎绕中,弯腰捡起覃瓶儿放在地上的那包黑黑的东西,打开,从那包东西中扯出一件漆黑的长袍披在肩上。我仔细一看,天爷爷,那件长袍不正是刚刚清和大师披的那件八幅罗裙么?寄爷是从哪里得到的?难道我先前看见的清和大师竟然不是阴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刚才寄爷和覃瓶儿奔向吊脚楼难道就是去找清和大师?这么说,覃瓶儿不顾我和花儿的安危玩失踪,竟然与清和大师的出现有关? 我越想越迷惘。本来,“我已经死了,魂魄与肉身已经彻底分离”这个想法在我脑海已经初具雏形,我也已经基本接受这一残酷结果,此时第二次看见那件八幅罗裙出现,我对自己当前处境的判断,又出现一种上不挨天、下不粘地的感觉。我到底是生?是死?是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 寄爷接下来取出的四件东西更让“我已死亡”的信念飘渺不定。那四件东西分别是一顶宝冠、一支牛角、一把怪刀、一个拴着六个铃铛的马头形物件,这些东西正是先前出现在清和大师身上的物品。 寄爷庄重地戴上那顶宝冠,把牛角放进嘴里,仰天呜里哇啦吹了一阵,收回挂在腰上,然后左手握着那马头形物件,右手握着怪刀,交叉斜举在头顶,向一个方向缓缓跪下,嘴里叽叽咕咕,声音很低沉,所以我听不清他到底是在说还是在唱,更听不清他嘴里吐出的是些什么字眼。覃瓶儿和满鸟鸟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站着不动,显然被寄爷神秘怪异的装束和莫名其妙的举动震住了。花儿这厮表现得更过分,居然远远跑开,蹲坐在地上,吡牙裂嘴警惕地望着寄爷。 寄爷那既像祈祷又像祭拜的仪式持续了大概七八分钟才宣告结束。站起之后,他右手舞刀、左手舞那马头形物件,微垂着头,开始绕着我穿着稻草的肉身转圈,嘴里仍在低声叽叽咕咕,同时扭腰摆胯,前四后三边舞边缓步前进。 看着寄爷那怪异的舞蹈动作,被庄严、肃穆、紧张气氛深深笼罩的我,居然想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歌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更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先前清和大师摆动那马头形物件时,我并未听见任何声音,而此时居然能清晰听见那六个铃铛略显闷浊的叮叮声,那把怪刀在惨白的火把光照耀下和星星点点的香头映照下,向泼水一样散开一团白光,隔在那层“纸”后面的我,也能清晰感觉白光带起的灼热气息,浑身上下出现一种蒸桑拿的感觉。 寄爷围着地上那条“草把龙”忽左忽右绕了几十个来回,停止舞动,定定站在我肉身的脚前,扭头对旁边痴呆状的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我需要噻你的一样哟东西……” 覃瓶儿如梦初醒,呆了几秒钟,声音颤颤地问:“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噻,鹰鹰曾经给你呀哟喂……”寄爷仍是一副唱腔。 “……”覃瓶儿呆住。我心里也很纳闷,我曾给过覃瓶儿什么东西? “就是噻他用他的血给你嘛治过脸嘛啰喂……”这对白很正常,只是寄爷那苍老的怪腔怪调实在让人听来劳神费力,真搞不懂他的脑子是出了问题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为什么老是要用一种吟唱的方式说话呢? “您家说的是……我的血?”覃瓶儿迟疑地问。 “对的嘛哟喂!” “……”覃瓶儿咬咬白牙,毅然决然说:“您家答应过我,要把鹰鹰的魂招回来,别说是我身上的血,就是需要我的心我也认了……”说完,张口就向自己的食指咬去。 “等下。”寄爷这两个字虽然没有脱离哼唱的味道,总算没有附加一些“呀”、“啊”、“啰喂”的辅助词汇,我听来感觉十分亲切。 “……怎么?”覃瓶儿定定看着寄爷。 “不能嘛用指头血噻啰喂~”寄爷见成功阻止覃瓶儿咬破指头,又夹杂一些辅助词汇慌腔走调唱了一句。 “……”覃瓶儿显然不知所措了,呆呆看着寄爷,好半天才嗫嚅着说:“……要用哪里的血?” “要用嘛……”寄爷唱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一顿,吓得我差点一翻跟斗,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的血。我暗骂寄爷这点子出得太臭太没常识,就算那里的血是救死扶伤的灵药,你怎么就知道覃瓶儿这几天恰逢“颇不宁静”的时期呢?回想起在安乐洞中他判断出覃瓶儿是未破之身,我越发感觉这老家伙属于那种把簸箕说得比天大的故弄玄虚之辈。 覃瓶儿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很可能与我一样的心思,雪白的脸唰地黑了——当然,很可能是红了,我现在除了黑白二色,根本分辩不出任何其它颜色。 “……我……我这几天……没、没有啊……”覃瓶儿瞥了一眼旁边的满鸟鸟,勾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不光声音颤抖,身子也在轻轻抖啊抖,抖得我的心也跟着悬吊吊的。 寄爷一呆,半天才唱道:“……我说的是嘛舌尖上的血噻伊呀哟喂……” 我气得几乎发狂,不光是为他那古里古怪的腔调,还为那“欲唱还休”的暧昧。舌头上的血有什么可忌讳的?吞吞吐吐害得我的思想拐了老大一个弯。我真想亲切地对寄爷说一句满鸟鸟经常挂在嘴边的“日常用语”。 覃瓶儿听寄爷要她舌头上的血,显然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吐出舌头,银牙一咬,一股黑色的液体崩溅而出。我刚好站在覃瓶儿的对面,这一幕看得十分清楚。 寄爷见覃瓶儿咬破舌尖,用那柄怪刀拨开我肉身头部的位置,肉身的额头清晰地露了出来。寄爷在肉身上那个不是“土”字的“土”字第一横旁边用刀划了一下,然后对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你呀你嘛把舌头上的血噻滴在这个噻伤口上吧!” 覃瓶儿黑血满口,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听寄爷要她把舌头的血滴在肉身额头上的伤口上,乖乖地走到肉身身边,半跪于地,俯下身子,将小嘴贴近肉身额头,舌头上一滴滴黑血像蜡油一样嘀嗒而下。 满鸟鸟畏首畏脚站得远远的,鲜有亮光的黑眼眶一瞬不瞬盯着寄爷和覃瓶儿忙碌。 我的注意力不在满鸟鸟身上,见覃瓶儿舌头的血几乎把肉身额头全部盖住,那层“纸”后面的我仍半点反应都没有。我暗地苦笑,寄爷恐怕又是在玩“摸石头过河”的伎俩了。 唉!这新生代土家梯玛的法术也不过如此。 ------------ 第二十五章 通神(1) 更新时间:2009-06-17 寄爷见肉身额头上的血水渐多,止住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可以了……呀嘿!” 覃瓶儿并未马上站起来,而是低头痴痴看了肉身半晌,轻叹一声,把还沁着血水的嘴唇贴在肉身额头上深深吻了下,抬头再次痴痴看了肉身两眼,缓缓起身站在一旁,两只黑咕隆冬的眼睛死死盯着裹着稻草的肉身,根本不看神态举止乖张怪异的寄爷和探头探脑张望的满鸟鸟。 那层“纸”后面的我看见覃瓶儿的脸更加苍白,嘴唇抿得更紧,身子一动不动。我虽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但我内心深深知道,此时的她肯定在为我的生死而担忧、而彷徨。我长叹口气,就算我再也不能与肉身合二为一,覃瓶儿这番心意,也足令我倍感欣慰和知足。 我已从她和寄爷的对话中得知,寄爷肯定告诉过她,我的肉身与魂魄已经分离,寄爷现在古里古怪的行为正是在为我“招魂”。本来,我对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魂魄”一直存怀疑态度,不过,我的亲身经历却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可理喻的事情正在时时刻刻发生着。 寄爷见覃瓶儿让开,缓步走到我的肉身脚前边,微抬头,紧闭着双眼对天叽叽咕咕一阵,转身从蛇皮口袋中掏出一把香来,估计有二三十根的样子,就着满鸟鸟手中的火把点燃,空中白烟袅袅中,一团白光出现明显的拖影。我注意到,寄爷用燃烧的香头在空中划的图案,依稀就是土家白虎图腾的影子。 这让我把注意力从覃瓶儿身上移开,转向伟大的新生代梯玛——寄爷。我倒要看看,这位农二哥的出生的土家汉子,怎么把游离在外的我的魂魄招回肉身。 寄爷把香头在空中反反复复舞了七次,七个土家虎形图案一闪即没。 寄爷有意无意向我站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我心里一突,难道寄爷能看见那层“纸”后面的我?寄爷那看不出含义的黑洞洞的双眼,是在示意我做好“灵魂归位”的准备吗? 寄爷挥手示意满鸟鸟站远点,满鸟鸟往后一跳,跳出三米开外,摆一个标准的百米冲刺姿势,上身微倾,脑袋扭转大约九十度,白少黑多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肉身。寄爷见覃瓶儿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势,唱道:“覃啊姑娘,你站远点嘛哟嘿……”覃瓶儿悚然抬头,看见寄爷的手势,迟疑地走到一旁,默然而立。 清场完毕,寄爷把香把高举过头顶,跪下点燃一堆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火光熊熊中,寄爷埋头继续叽叽咕咕,我只听见声音越来越急促,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而空间中黑暗似乎越来越深,寄爷、覃瓶儿、满鸟鸟的身影开始飘忽,他们身上的黑白二色也开始交替变换。 寄爷的叨咕声越来越急,几乎连成一条线。而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在我的肉身前来回折身踱步……蓦然,寄爷立身站定尖啸一声,声音势若裂帛。啸声未落,手中仍在闪着白光的香头闪电般向我肉身胸口的位置戳去,扑地一声闷响,那原本烧得正旺的香头瞬间齐唰唰熄灭,而肉身额头位置,一团黑色液体电光石火向我喷溅而来…… 我还没得及反应,一柄闪着白光的怪刀带起一团炙热的气息飞舞而至,我感觉浑身上下瞬间仿佛被熊熊大火包围,有一种赤身裸体滚入沸水的感觉。我的意识瞬间模糊,耳中却清晰地听见一阵急促的叮叮声。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霎那,我竟想起两个充满神话色彩的词:凤凰蘖磐、浴火重生。 …… “鹰鹰……鹰鹰……”模糊中,一声声泣血的声音在急促地呼唤着我,我很想畅快地答应一声,奈何那声音就在我心中恣意奔腾,硬是不能将它吐出口腔,眼皮像挂了重物,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而额头上的疼痛像枝桠一样顺着神经缓缓漫延…… “安叔……他不会有事吧?”我听见覃瓶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无人应声,寄爷那古里古怪的唱腔没有再次响起。 “龟儿子,你要死也提前打个招呼嘛……格老子的,你死了我就成了光杆秤了,一点都不好玩……老子现在不是‘日绝’你,你这颗‘砣’噻,简直就是寡母子叹气……没得里鸡拉巴用,这花花世界还没享用够就‘稀皮’了……有本事,你跳起来咬我一口唦?”这声音,太熟悉了,这腔调,太亲切了,这用语……太绝了。——不是满鸟鸟是谁? 这声音带着无穷的魔力,当一丝疼痛刚好“长”进心底的时候,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两张一丑一美的脸端端正正悬挂在我的鼻子上方。 “鸟……鸟,你……哪里痒是吧?”我虚弱地说。 美脸中下部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尖叫,“啊——他回来了!安叔……我太爱您家了!”美脸随即像被一阵狂风吹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有点郁闷,覃瓶儿搞错对象了吧?她爱的应该是我,该拥抱的也应该是我,怎么会去爱那胡子拉茬、老气横秋、神神道道的“安叔”? 丑脸倒是很镇定,轻轻晃了一下,仍悬在我鼻子正上方。不过,从那黑洞洞的眼神和脸上抽动的雪白肌肉,明显看出那“镇定”是强装出来的。 等等,黑洞洞的眼神?雪白肌肉?我眼中还是黑白世界?现在的我,到底是“本我”还是“虚我”?——久违的疼痛很清晰地告诉我,我确实回来了,“魂魄”与肉身已经合二为一,因为,当我艰难地抽身坐起时,很清晰地闻见我身上散发出一股稻香,尽管那稻香被浓重的霉味和腐味挤得几乎不能钻进我的鼻孔。 但是,我不得不悲哀地接受现实,我那糊了花儿眼泪的眼睛,仍只能看见环境中的黑白二色。丑脸下方那张曾经让我魂飞魄散、恨意难消的黑色巨嘴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第二个证明就是丑脸一尺开外那团雪白的火把光芒。 巨嘴开始发挥特长,“狗日的,你还是舍不得我嘛,我就说嘛,离了我这杆‘秤’,你这个‘砣’还不是一块废铁,最多值一块二毛五一斤,打捆卖了也不够一壳酒钱……”听见这透着一丝惊喜的不和谐音符,我气得,几乎看见自己两个鼻孔在咕嘟咕嘟冒青烟…… 疼痛越来越烈,迫使我想站起来把额头上锥心的剧痛像草屑一样抖落。 这个愿望不能实现,因为我还被一堆黑色的稻草捆着,稻草上插着烧了大半截的香,点点香头白光很晃眼。 正想拼力喝斥满鸟鸟把我解开,熟悉的唱腔远远响起,“覃啊姑娘,你把这身衣服嘛拿去给他穿上哟嘿……”唱腔未落,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绵延到我身边,一个黑白分明的美少女出现在我的视线。但见她,头包八寸高的丝绒帕子,帕子上坠满亮闪闪白灿灿的银饰;上着矮领长袖大衣,下着短促的直筒裤,领口、袖口和裤管边襟嵌着三四道花边,满身“喜鹊闹梅”、“双凤朝阳”、“蜻蜓点水”等细腻而精致的图案……美中不足的是,这美少女从头到脚黑白相间,就像一张细腻传神的人体素描。 这美少女当然就是覃瓶儿。她走到我和满鸟鸟身边,说:“安叔叫我把这两套衣服给你们穿上……”满鸟鸟问:“哪里来的衣服?你啷格打扮恁个古怪?”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覃瓶儿答道:“刚才我和安叔去找稻草,在那座吊脚楼的一个箱子里找到的。” 吊脚楼的箱子?哪来的箱子?我怎么没看见? ------------ 第二十五章 通神(2) 更新时间:2009-06-18 满鸟鸟听完不再多问,接过衣服凑近鼻子一闻,“啷格有股霉味?”覃瓶儿咕哝一声,“你知足吧你,要不,你就捆一把稻草算了。”说完不再理满鸟鸟,蹲下身,象一颗黑葡萄的小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而欢快地说:“鹰,感谢天,你终于回来了……”温热的气息折腾得我的耳朵痒痒的,很舒服很受用。 我咧嘴一笑,说:“你回避一下吧,让满鸟鸟服侍我更衣再说。” “切,”覃瓶儿轻笑一声,“在妃子泉你怎么不让我先更衣再说呢?我要把损失夺回来……”如果仅有我和覃瓶儿两人,我现在肯定乐得一蹦八丈高,奈何满鸟鸟这伙计不会观言查色,此时居然摆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姿态,坚持让覃瓶儿走开回避,然后扯掉我身上的稻草,扶我站起来,给我换上覃瓶儿拿过来的那身衣服。他自己也手忙脚乱在身上胡乱抹了几把,鬼头鬼脑、心急火燎换上另一套衣服。 换好衣服,我和满鸟鸟相对苦笑。这身衣服太怪了,几乎从没见人穿过,并且确实像满鸟鸟说的那样散发一股浓重的霉味,不过质地倒很柔软。和覃瓶儿那件衣服一样,这两套衣服同样是大衣大袖,但衣裤都很短,尤其是那直筒裤子,有很肥的裤腰,就象一条加长版的“摇裤儿”,裤管边襟也有花边,不过明显比覃瓶儿那条要少。衣服上有一长排布扣,从矮领一直延伸到下摆。与覃瓶儿那身装束唯一不同的是,我和满鸟鸟的衣裤上一片纯色,没有像覃瓶儿那套绣有精致的图案。――当然,这里的“纯色”在我眼中就是黑白二色。 对这身衣服,我倒不怎么好奇,我现在迫切想知道,寄爷是从哪里找到这几套衣服的呢?刚才覃瓶儿说是从那座吊脚楼里一个箱子中找到的,那,他怎么知道吊脚楼里一定有个箱子?是有目的去找的还是找稻草时顺手牵羊?但是,他又怎么知道那座吊脚楼里有稻草呢?从这几套衣服的样式和散发出来的霉味来看,肯定不是近期有人放在那里的,应该很古老,或许和那只绣花鞋一样,保留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这个好说,但那稻草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随处可见,想必不会有人专门用特殊的容器来保存它。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人无意在吊脚楼下堆了稻草,也应该早就腐烂才对,而寄爷在短时间内找来的这堆稻草不但未腐烂,甚至还留有一股淡淡的稻香。在这暗无天日、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事儿我感觉已经不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 也许是我刚刚“还阳”,神智有点萎顿,加上额头隐隐作痛,腹中也早在唱空城计,满腔剪不断理还乱的疑问搅得我心烦意乱,两边太阳穴及脑门有一种非常闷浊和钝痛的感觉。 满鸟鸟这伙计见我苦着脸,皱着眉,捡起旁边他剥下来的裤子,到口袋里一通摸索,掏出一包被稀泥糊得不像样子的烟来,撕掉外壳,拣出十来根保存较好的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一支在嘴里。 嘴里的香烟有一种很浓重的泥腥味,但隐隐传进鼻端的烟丝味还是让我精神一振,像打了鸡血。“敬烟不敬火,等于‘日绝’我。鸟鸟,你不给大爷点上吗?”我见满鸟鸟手中爆出一团火光,白烟从那张很另类的黑嘴中袅袅升起,就像往天上流的小溪,将那张丑脸映衬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既气恼又好笑地说。 满鸟鸟连忙打燃火机,“得罪得罪……”边说边把火机凑近我的嘴巴。 深深吸了几口烟,思维开始清晰起来。堵塞在脑海的疑问被烟味一刺激,显得更加势不可挡,总想一吐为快。到目前为止,覃瓶儿、满鸟鸟和寄爷,甚至包括花儿,各有一段故事,我的遭遇更是匪夷所思,要想理清头绪,追究出个子丑演卯来,还真是一言难尽。 我拔开挡在视线前的那张丑脸,望望稍远处背对我们蹲在地上的寄爷,隐隐听到他在浅吟低唱,声音显得很平和,就像老和尚在念经一样。“寄爷在干什么呢?”我问覃瓶儿。 “哦,安叔说,我们几个先休息一下,现在不要去打搅他。喏,这是他给的我们的干粮……”覃瓶儿递给我和满鸟鸟两个糊满泥巴的生红薯。满鸟鸟接过在胳肢窝胡乱擦了一下,张口一咬,舌头一勾,咔嚓咔嚓大嚼起来。边咔嚓边含混不清地说:“我晓得,他又在修行了。他答应过我,到一定时候,给我加火焰,我就再也不‘虚’半傀了。”(虚:怕) “修行?修什么行?”我咬了一口生红薯,口水滴嗒地说。 “练向老汉的法术啊。”满鸟鸟口水滴得更厉害。 “……他手中拿的那刀是不是陈老所说的司刀?那有六个铃铛的东西莫非就是梯玛的八宝铜铃?” “好像是的。” “这么说,那老家伙还真成了一个新的梯玛?”我声音低低的。 “可能吧!他有些手段还真让人‘摸门不得’。”满鸟鸟回头看了一眼寄爷,神秘地说。(摸门不得:摸不着头脑) “说说。”我和覃瓶儿来了兴趣。花儿这伙计也走到我身边趴下,脑袋拱进我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不太好友地盯着满鸟鸟。 “你晓得那只发丧用的鸡公吧?”满鸟鸟问。我点点头。 “今天早上向老汉上山时,我瞌睡来流了,心里又有点‘虚’,所以就没参加送葬的队伍,和几个打牌的伙计挤在一张床上睡了。睡得正起劲时,安哥突然把我叫醒,问我你们到哪去了,我说你们去送向老汉了,安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走到墓地一看,发现人群吵吵嚷嚷,乱成一团,都在围捕一只鸡公。狗日的,真出鸡屙尿了,你说,那么多人,密密麻麻,捉一只瞎跑瞎跳的鸡公还不是五根手指捏田螺?哪晓得那鸡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硬是没人捉住,好多青壮汉子还整出几个狗啃屎。捉不住那鸡公,道师先生的最后一趟法事就无法进行,那平时‘牛波依’哄哄的道师先生也麻了堂,痴不痴呆不呆看着那只鸡公左冲右突。向幺哥的脸巴黑得像锅底,跪在他老汉的坟前一个劲的磕头作辑。有孝子看见安哥来了,急忙拉住他,请他救急……你们猜,后来怎么着?”满鸟鸟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我和覃瓶儿异口同声问道。 “安哥取出几支香点燃,在空中乱舞一通,低声唱了几句,用香头朝那只仍在瞎蹦乱跳的鸡公一指,那鸡公,妈那个巴子,比开车踩急刹还灵,居然静静站着不动了。有个伙计心急,扑过去捉它,没想到速度过快,跑到鸡公身边竟踢了它一脚,那鸡公不但没被踢飞,那伙计反倒抱着‘连二杆’唉哟连天……”(连二杆:小腿) “啊?那公鸡难道比石头还硬?”覃瓶儿吃惊地叫道。 “谁晓得呢?那脚踢痛的伙计抱着‘连二杆’转了几个圈圈,心里发狠,双手像端尿盆一样去端那只鸡公,哪晓得他脸鳖得像猴子屁股,硬是没把那只鸡公提起来……” “后来呢?” “后来,安哥又用香头一指,那汉子就把公鸡从地上拔起来了,还差点搞个仰翻叉……”满鸟鸟啧啧连声,说得有滋有味,丑脸上的表情异常生动活泼。 “下面呢?”覃瓶儿着急地问。 “下面?”满鸟鸟扯嘴一笑,阴阴地说,“下面太监了!” “……太监?”覃瓶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夺夺问道。话出口才有所觉,两眼一瞪,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满鸟鸟,你不说,信不信我也会让你变成太监?” 这回轮到满鸟鸟傻眼了,吭哧半天才说:“下面当然是道师先生用那只调皮的鸡公做法事了。” “他……有这样的本事?”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寄爷的背影。 “后来听旁边的人议论我才晓得,说安哥学了向老汉的法术后能通神!”满鸟鸟长长吐口烟,说。 ------------ 第二十六章 摆手歌(1) 更新时间:2009-06-18 我本想用“日白”二字来为满鸟鸟的陈述作一个总结,可一想到,刚刚就是寄爷那一番古里古怪的举动,才让我的“魂魄”回到肉身,这个总结最终隐而未发。 不过,也许是“魂魄”与肉身合二为一,人获得真实感的缘故,我对我先前的遭遇开始产生严重的怀疑――这世间还真有灵魂之说?内心虽然极不情愿承认这一点,可自己的亲身经历又让我无话可说。 覃瓶儿和我虽然没有彩凤身上那对翅膀,“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却恰如其分。我听她追问满鸟鸟,“后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掉进这里了呢?” “这事儿还得靠安哥。等道师先生最后一趟法事完了,再也没出么‘日古子’事情,送葬的人三三两两回去过早去了,安哥才问我,啷格没看见你们,我才意识到你们并不在墓地,心里就慌了,一问旁边的人,也没人注意你们去哪里了。正想再去找其它人问问,安哥突然拉住向幺哥问,先前是不是还发生过么子古怪事情。向幺哥的脸色喜忧参半,说那龙杠曾经莫名其妙倒下来过……” “这是真的。”覃瓶儿接嘴道。 “寄爷听到龙杠倒下来过,脸色就黑了,二话不说,在向老汉的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头,烧掉一堆纸钱,插了三炷香,掐了几下手指,拉着我就朝那两棵夫妻杉奔去……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从叫醒我一直到现在,安哥就从来没正经说过话,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那种怪腔怪调唱出来的,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但也不敢出言相问,连那道师先生也露出崇敬的眼神。” “他一直都在唱?”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是的。包括后来我求他给我加火焰,他也是哼唱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现在的修为还不够,需要找到一本么子书才行……” “书?什么书?” “我也不晓得,他当时叽哩咕噜唱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楚。” “这么说,他现在还是那种满罐子不响,半罐子响叮当的莘莘学子?”我略带讥诮地说。 “龟儿子,你啷格这么说你寄爷?不是他,我啷格找得到你们呢?”满鸟鸟眼睛一瞪,白光爆闪,脸上流露出一股誓死捍卫偶像尊严的表情。我暗地好笑,按照时下的行情,凡追星者都有什么“凉粉”、“玉米”之类的别称,寄爷现在是土家梯玛,又单名一个“人”字,满鸟鸟这个粉丝该叫什么好呢?人粉?玛粉?――呵呵,怎么听都显不出文雅洁净的味道。 “你们是直接朝那两棵夫妻杉跑去的吗?”覃瓶儿的问题无疑将寄爷身上崩发出来的神秘味道推波助澜到一个新的高度。 “是啊,还没跑拢夫妻杉,我们就看见一个大坑,安哥唱着说,你们就在下面。我当时也在怀疑他啷格说得那么板上钉钉,眼光四处一瞟,就看见地上丢着一个奇形怪状的罐罐……” “你说的罐罐上面是不是有个虎形提手?”我打断满鸟鸟。 “是啊,我当时在想这难道是哪个婆儿客扔在荒郊野外的尿罐,仔细一看,才发现罐罐开口在下方,我就想,这个尿罐……啷格使用呢?见它样式特别,用石头一敲,声音又很清脆,我才渐渐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尿罐,很可能很值钱……” 我越听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断唠唠叨叨的满鸟鸟,“鸟叔鸟大爷,我求求您家行行好,不要叫它罐罐行不?更不要叫它尿罐,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人的家具能消受得起!它叫虎钮淳于,汉代的东西!” “这么说,它真的很值钱?”满鸟鸟声音拔高,两眼亮光一闪。 “你说呢?” “……”满鸟鸟沉默了,不知道他心里在转什么念头。 “现在那只虎钮淳于呢?”覃瓶儿问道。 “哦!”满鸟鸟如梦初醒,“我正在看那只……么子于?哦,虎钮淳于时,安哥已经捡了几截干柴做了一支火把,正顺着那个坑的斜坡想下去,哪知这时突然电闪雷鸣,天上下起瓢泼大雨,我和安哥刚刚下到一半,上方突然就跨了,那泥巴本就很松软,被这阵猛雨一浇,转眼间就成了稀泥巴浆浆,篼头篼脑向我和安哥压下来,我们像坐船一样顺泥而下,慌忙火气中那只虎钮淳于不晓得滚到哪里去了。幸好坑下面是个大斜坡,我和安哥像两个球滚了下来,才没被追在屁股后边的泥浆生生活埋。等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安哥点起火把,我们才发现来到那条长长的石梯街道。我们见身上并没大伤,一瘸一拐顺着石梯街道来到这座石牌坊前,安哥伸手去门前那只石狮子嘴里一摸,这中门就开了,就看见瓶儿抱着你这龟儿子在哭……” 满鸟鸟这番土洋结合的彩色普通话,说得整个情形惊心动魄。我和覃瓶儿相互望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对哒,你们是啷格掉进这个地方的呢?这是么子地方?”满鸟鸟问道。 我刚说了句:“唉,此事说来一言难尽……”覃瓶儿快言快语抢着把那龙杠怎么倒的、我是如何发现那个坟堆、坟堆怎么出现一只绣花鞋、她又是怎么触动那块断碑导致坟堆塌陷、我们是怎么先后掉进窟窿、掉进窟窿看见些什么经历了哪些事等,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满鸟鸟。满鸟鸟听完显然呆住了,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鹰鹰又是啷格晕死的呢?”沉默半晌,吧嗒声再起,其间夹杂着满鸟鸟颤颤的询问。听见满鸟鸟用了一个“晕死”,我也很纳闷,难道我当时没有死?那我后来的遭遇和地上那具肉身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怪我……”覃瓶儿声音一沉,“当时鹰鹰跳下去救花儿时,我本来全神贯注在给他照亮,谁知心底突然产生一种感觉,觉得有一个我非常熟悉非常亲近的人在背后叫我,我当时就懵了,把手电搁在石肩上后,鬼使神差跳进墙内,凭感觉向那声音追过去。跑到半途我才意识,我并没听见任何声音,正准备折身返回,那座吊脚楼却突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种喧天闹地的氛围我感觉非常熟悉,所以忘了鹰鹰和花儿的处境,脚步不自觉地向那吊脚楼移过去,刚刚踏上吊脚楼的场坝,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在喧哗,那座吊脚楼又突然变得黑沉死寂。我这时才感觉神智稍稍清晰,害怕和担心在心底油然生起,凭映像摸回石牌坊,听见花儿正在汪汪地叫。听见花儿的叫声,我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摸过去,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差点摔一跤,大着胆子一摸,刚好摸到鹰鹰额头上的伤疤,我才知道那东西是鹰鹰……” 覃瓶儿和满鸟鸟你来我往娓娓述说,我根本插不上半句嘴。这样也好,有时倾听更能理清思路,更能达到拨云见日、抽丝剥茧的效果。只是听到覃瓶儿那句“那东西是鹰鹰”时,心里有点郁闷。这娃妹儿,说话怎么不讲点语法结构和逻辑修辞呢? 满鸟鸟果然动作麻利,覃瓶儿的话音刚落,我上面的想法还在脑海盘旋时,就已经接过话头,“你们当时是*进来的?” 覃瓶儿答道:“是啊。等我摸到地上的东西是鹰鹰时,开始以为他是从墙上跳下来摔晕了,或者是被那奇特的脆蛇吓晕了,正准备想办法把他叫醒,谁知我摸着他的额头就像摸着一块冰,向下一摸,发现他居然连鼻息也没了,我这时才急了,双手去按他的胸部,意外发现胸窝的位置还有一团温热,我焦急中夹杂着一丝庆幸,谁知忙活了半天,鹰鹰仍没任何反应,后来……”覃瓶儿稍稍顿了下,接着说道:“后来我又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也没能让他起死回生,胸窝那团温热反倒越来越弱。我已经急得手足无措,空间又黑,所以只得抱着他……哭了。” ------------ 第二十六章 摆手歌(2) 更新时间:2009-06-19 覃瓶儿虽然说她当时的情形是急的,其实我知道她当时的情感远不止如此。我心里很感动,还有一种幸福的滋味,满鸟鸟这个粗人当然没从覃瓶儿的话中听出什么异样,仍吧嗒着烟。地上已有不少的烟蒂。 我见覃瓶儿满鸟鸟出现短暂的沉默,知道是该我发言的时候了。 不过,在发问之前我先说了句引子,“鸟鸟,再来一支。”满鸟鸟摸索摸索摸出一截弯成弓形的香烟递给我,并恭恭敬敬为我点燃。末了还把拿着的火把往我跟前凑了凑,似乎那火把光能催促我尽早地说出我的遭遇。我暗地笑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我眼中尽是黑白风景,根本不用任何外来光就可以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团雪白的火把光反倒晃得我有点眼晕。 烟雾缭绕中,我欲言又止。我在迟疑,要不要把我认为是那层“纸”后面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呢?倘若说出来,满鸟鸟肯定深信不疑,覃瓶儿就说不定了,因为这毕竟与以往的任何“鬼魂”传说都大相径庭。一般来说,都是真实的人见到虚幻的“半傀”,还没听说过有人亲自体验自已的魂魄看见真实的人的。还有,我那到现在都还只能看见黑白二色的眼睛也是一件既不可意会也不可言传的麻烦。 犹豫半天,我才问覃瓶儿,“从你产生那种有人叫你的感觉到你回来摸到我躺在地上,时间大概是多久?” “……也没多久吧?”覃瓶儿明显迟疑了下,“大概也就十来分钟。” 十来分钟?我脑子转开了。按这个时间计算,那时我已经抹了花儿的眼泪,已经能清晰看见黑白世界,而且极有可能正在跑向那座吊脚楼,那……我怎么没看见折身而回的覃瓶儿,而回来后又能清晰地看见她抱着我的肉身呢?难道……我在吊脚楼里转了一圈竟然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甚至,那番遭遇确确实实是一个真实程度极高的梦? “那座吊脚楼明明悬在空中,你怎么会走上它的场坝?”这句话顺着思维走,我未加考虑就说了出来。 “悬在空中?”覃瓶儿一呆,摸摸我的额头,“谁说的?鹰,你……没事吧?” “……难道不是?”既然说开了,我干脆继续说下去,“而且,楼前有几棵悬在空中的马桑树,并且很高大,楼后是一片悬在空中的桃林……” 覃瓶儿婉尔一笑,说:“鹰鹰,你什么时候看见那座吊脚楼悬在空中?你做梦了吧?那座吊脚楼明明好端端座落在地上,楼前楼后光秃秃寸草不生,哪来悬在空中的马桑树和桃林?” “……?”我沉默半晌,试探着说:“那座吊脚楼附近,你没看见其他人?”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些从空气中钻出来的裸女,即使那层“纸”后面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既然真实世界有一座吊脚楼,那现实世界至少也应该有那些裸女的某些痕迹,比如壁画、雕塑之类的东西。 “你越说越离谱了,那座吊脚楼孤寂死沉,哪有其他人在呢?” “内外陈设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吊脚楼,和陈老家、巧哥家的吊脚楼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座吊脚楼明显大了许多。” “那……你和寄爷在哪里找到稻草和这几套衣服?” “哦,这倒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们猜,这稻草和衣服在哪里找到的?” 我和满鸟鸟相互看了眼,扭头定定看着覃瓶儿,“哪里?” “鸟鸟,你要坐稳了――在堂屋中的一副棺材中……” “啊?”满鸟鸟果然没坐稳,从地上弹了起来,像身上落了火石一般,手忙脚乱就要去剥掉那身衣服。覃瓶儿也不避嫌,及时止住满鸟鸟,“别急,安叔已经为衣服做了法事了,你不用害怕。你看,鹰鹰多镇定!”我唯有苦笑,听说衣服是从一副棺材中找到的,我的内心早就狂跳不已,只不过没有满鸟鸟那样表现得很夸张,所谓的“镇定”完全是装出来的。 满鸟鸟对寄爷极为崇拜,听覃瓶儿说寄爷为衣裤做了法事,赶紧提上褪到大腿的裤子,一步蹦到我身上,双手自然而然搂上我的脖子。粗重的喘气声在我耳边猛烈响起。我瞥见覃瓶儿偷偷咧了下嘴,心里明白所谓寄爷做了法事这事儿纯属鬼打架,只不过是覃瓶儿在宽满鸟鸟的心而已。 “你……你不是说……衣服是在箱子里找到的吗?”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说话自然很不流畅。 “是啊。箱子就在棺材里啊,箱子周围就堆着稻草。那棺材封得真紧,刮的黑漆也很厚,安叔忙活好半天才把棺材盖弄开……”覃瓶儿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却感觉脚板越来越凉,而且,出气更加困难。 “鸟鸟……那个箱子……可能……很值钱……”满鸟鸟已摸清我的套路,我按常规方法已不能摆脱他双手的束缚,本想再次使用撩阴腿,想到这个招式太过阴毒,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结果,所以只得利用他的弱点,转而求其次,以攻心为上。 满鸟鸟听说那箱子可能很值钱,紧张的情绪有所松懈,反映在行动上,双手传来的力道也弱了许多。 “值屁的钱,我看了,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黑漆木箱子……”覃瓶儿根本没注意我的窘境,也没意会到我的战略思想,居然使出落井下石的招式。我的脖子又一紧,我暗暗叫苦,在心底狠狠叫了覃瓶儿几声姑奶奶。 “听,安叔在唱什么呢?”覃瓶儿忽然说。我的脖子像螺母在满鸟鸟双手环抱中旋转差不多九十度,望向寄爷。只见寄爷左手握八宝铜铃、右手握司刀,正在稍远处旁若无人手舞足蹈,边舞边唱: 妹妹的花针,刺不透玄武的心。像锅儿的混沌世界,隐藏着,白虎部落隔绝世人的迷踪之城。万能的祖先,建造了一座通向远古的门,白虎、鱼鳖是两支部落祖先的像征,黑脸张飞和洪荒时代的青龙图腾,守卫着,八部大王和白黑红三位家神,还有那,赐给后人流动雪银的巴寡妇清,高高的悬楼,安居着他们世人敬仰的英灵。骑着骏马的女族圣母,怀抱兔子俘获了先祖那,千般恩爱万般柔情,英明的先祖,为了延续子孙的安宁,逆流而上来到世外胜境,本想安居乐业,无奈因爱而恨,镇住了,那持刀而来的温柔大军。女神的诅咒,前栽马桑,后种桃林,一对怨家,终成了,世代纠缠的阴魂。延展千年的后人,取出祖先准备好的瘟灯,驱散那,迷失心境的重重阴云…… 寄爷的歌声粗犷豪迈,曲调竟是土家的摆手歌,舞蹈也与土家小摆手舞动作极为相似。 覃瓶儿听寄爷歌声停止,沉默半晌,“鹰鹰,你听懂他在唱什么?” 我回味了下歌词,迟疑着说:“又懂又不懂……”话未说完,寄爷唱道:“鸟啊鸟,过来嘛,我给你加呀加火焰……”满鸟鸟本听得口水直差滴到我脖子上,听寄爷招呼他过去,松开我的脖子,兴冲冲跑到寄爷身边。寄爷手握八宝铜铃和司刀在满鸟鸟头顶一阵挥舞,右手司刀啪地一声拍在满鸟鸟头顶,转身奔出石牌坊,身后留下他高昴苍劲的歌声,“那向着太阳绽放的花儿终会枯萎,那枝桠延伸的尽头是你千年追寻的轮回……” ------------ 第二十七章 梅花朵朵(1) 更新时间:2009-06-20 “安哥,安哥,你去哪里?”满鸟鸟本来被寄爷那一司刀拍得呆若木鸡,见寄爷旋风般跑出石牌坊,急得扯破喉咙高声叫道。我和覃瓶儿也呆住了,寄爷这老家伙又在玩什么把戏呢?提起寄爷丢在地上的蛇皮口袋,我和覃瓶儿携手奔出围墙,模糊听见一阵铜铃叮叮声渐渐隐去,放眼一望,哪还有寄爷半点影子? 满鸟鸟已经跑到牌坊外那条檐沟前,拿着火把东照西照,嘴里仍在大声呼喊着他心目中崇拜的土家梯码,“安哥……安哥……”我和覃瓶儿也各自高声呼喊,却始终空间寂寂,杳然无声。我隐隐觉得,寄爷再一次离我们而去了。 我心里暗自咒骂,其间准备用几个满鸟鸟惯用的“日常用语”,联想到寄爷这老家伙据说能通神,也长了本事,如果听见我心中的骂声,肯定会找我扯皮,因此那骂声不但未冲口而出,我甚至没来由地拼命把它扼杀在心底,而那越涨越高的怨恨却怎么也不按捺不住:就是要离开,也要好言好语跟我打声招呼嘛,弄得神神道道,疯不疯癫不癫的,丢下我们几个年青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们该何去何从?你能通神,我现在还想捅人哩…… 还是覃瓶儿沉得住气,叹息一声,轻言细语安慰我和满鸟鸟,“安叔这样不辞而去,肯定有他的用意,他现在成了土家梯玛,说话做事当然与常人有所区别,行为举止也有一种常人猜不透的玄机。我们现在要考虑的,还是想想该怎么办?是继续寻找覃城,还是找路出去?” “当然是继续寻找覃城,我偏不要他这个张屠夫帮忙。”我咬牙切齿地说。 “鹰鹰,你看,你那情绪化的脾气又来了,我不是说过安叔也许有他自己的用意吗?”覃瓶儿抚着我的胸口安慰我。满鸟鸟也给我递上一支烟,主动为我点燃,说:“瓶儿说得对,你龟……”见我两眼一瞪,满鸟鸟赶紧吞下余下的两个字,继续说道:“这不,还有我这杆‘秤’在你身边嘛,你不是说过,你我‘秤’、‘砣’合璧,共同把伟大的冒险事业推向前进么?况且还有瓶儿和花儿陪着你哩。” 我吸了几口烟,情绪稳定下来,心里暗自纳闷,我对寄爷的不满,怎么像温度计丢进火里,那水银一蹿而上呢?难道真如覃瓶儿所说,我这个人的性格太过情绪化? 覃瓶儿见我沉默不语,闷头抽烟,左顾而言它,“鹰鹰,你真的听懂安叔唱的那首歌是什么意思了?”温软的小手还在我胳膊上捏了捏。满鸟鸟这厮这时也会见风使舵,接过覃瓶儿的话头,“我反正是老鼠子跳鼓――叮叮咚,听不懂他唱的是些么子,鹰鹰。你快给我们说说嘛!” 我叹了口气,满鸟鸟这么不遗余力地拍马屁,并且自降身价,其目的无外乎是想安慰我。我拍拍他的脸颊,“伙计,刚才安老汉给你加火焰有感觉吗?” “有感觉。” “什么感觉?” “等我想想……嗯,我被那把刀子拍得头皮发痛发麻!” “哈!”覃瓶儿首先笑了出来。我两眼一鼓,怨恨逐渐退潮。 “其实呢,他当时用司刀拍我的脑袋,我开始吓了一跳,以为他要砍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一团热气蒙住了我的脑袋。就这么个感觉。”满鸟鸟听我语气缓和,说出他被寄爷加“火焰”的感受。 “那你现在感觉自己的阳气足吗?”覃瓶儿好奇地问道。 “这个……这个……我现在啷格晓得呢?不过感觉似乎不再那么害怕这个地方了?――对了,这究竟是么子地方?” “寄爷的歌中不是说了吗?这是‘白虎部落隔绝世人的迷踪之城’。”我不再卖关子,把那首歌分析给他们听,“‘妹妹的花针,刺不透玄武的心’这句指的是太阳光不能照进玄武山的内部,如果你还记得那个兄妹结合繁衍土家人的传说,就应该听说过从这个传说衍生出的另一个传说,说的是那妹妹因为害羞,变成了太阳,为了不让世人看她,因此射出各种颜色的针一样的光,这就是‘妹妹的花针’这句歌词的由来。后一句‘象锅儿的混沌世界’就更直白了,先前我和瓶儿已经见过了,这四周都是吊脚楼,地势就像一个盖着锅盖的大铁锅……” “真的?”满鸟鸟打断我,见我两眼又一鼓,赶紧噤声。 “至于那‘通向远古的门’自然就是这座石碑坊了,‘白虎、鱼鳖是两支部落祖先的像征,黑脸张飞和洪荒时代的青龙图腾’、‘骑着骏马的女族圣母,怀抱兔子俘获了先祖那,千般恩爱万般柔情’这两句中的白虎、鱼鳖、张飞、青龙、骏马、兔子就是这几扇门上的东西……” 覃瓶儿和满鸟鸟听我停止不说了,问:“怎么啦?” “这中门怎么……关上了?” “门关上了?”满鸟鸟疑惑地拿着火把走到那雕有白虎的中门前一看,“狗日的,还真关上了,瓶儿,是你关上的吗?” “怎么可能?”覃瓶儿走到满鸟鸟旁边,伸手去推那关得铁紧的石门,结果当然碰了一老鼻子灰。我盯着满鸟鸟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一般来说,满鸟鸟遇见这样古怪的事,肯定毫不例外地要搂住我的脖子,怎么此时却显得如此淡定?难道真是寄爷使了手段,让满鸟鸟的“阳气”变得充足? 我狐疑走到那只石狮子前,伸手到它嘴里一掏,“鸟鸟,你不是说寄爷在这狮子嘴里摸了一下,门就开了吗?你来帮我摸摸看……”满鸟鸟听我说话的语气不对,走过来伸手到石狮子一通摸索,那中门仍然纹丝不动。“格老子的,先前安哥确实在狮子嘴中摸了一下,那门就开了,我不骗你们,真的。”满鸟言词恳切,两颗像媒核的眼睛嵌在雪白的脸上,那张我曾经无比仇恨的巨嘴连番开合。 覃瓶儿也走到石狮子前,伸手到石狮子嘴里掏弄一番,也没任何结果,“鹰鹰,我们当时怎么没想到开门的机关就在这石狮子的嘴里呢?如果早知道的话,你也不至于差点摔死了……”我心说,按现在的情形看,即使我们当时知道石狮子嘴里有开门的机关,也不一定打得开石门,寄爷打得开,说不定他有另外的手段或特殊的方法。这新生代的土家梯玛,身上的神秘色彩越来越浓厚,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他唱的那首摆手歌。 其实,这首摆手歌的内容直白易懂,基本上是传统叙事诗的形式。如果稍稍懂得一点土家历史,听过一些土家神话传说,理解起来应该不是很费力。覃瓶儿和满鸟鸟之所以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那层“纸”后面的经历,而这首歌中间有几句就恰恰描述了我当时的情形。 “鹰鹰,你说,是什么人建造了这座地下城?啷格会建在这黑黢麻拱的地方?没有光照,住在这里的人啷格生活?白虎部落是不是就是指的先期的土家人?”满鸟鸟抛出好几个问题。 “是什么人建造的,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想肯定与歌中所唱的‘八部大王’、‘白黑红三位家神’以及‘巴寡妇清’有关。现在想起来,我小时候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关于什么‘八部大王’、白面、黑面、红面三位大神,据说是土家祖先神,只是时间太长,如果不是寄爷在这首歌中提到他们,我根本就没有印象。至于‘巴寡妇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据我猜测,这四面坡上的吊脚楼群极有可能是巴寡妇清出资修建的,歌中‘赐给后人流动雪银的巴寡妇清’似乎印证了这一点……”我得出这个结论,其实还想到那座悬在空中的吊脚楼三楼的神龛上,正有一个女人雕像。 ------------ 第二十七章 梅花朵朵(2) 更新时间:2009-06-22 “至于为什么要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建造一座吊脚楼城,”我继续说道,“我想,建造者的目的也许并不是让土家人在这里长期居住,而是用来躲避战火,甚至追杀的临时住所,类似现代的防空洞,这一点可以从歌中‘那持刀而来的温柔大军’体现出来。” “那……‘温柔的大军’又是什么呢?”覃瓶儿追问道。 “女兵!” “女兵?你怎么说得为么肯定?” “歌中不是很明显提到一个‘骑着骏马的女族圣母’对白虎部落先祖因爱成恨吗?除了在吊脚楼‘前栽马桑’、‘后种桃林’进行诅咒之外,肯定还派了她部落的人来对歌中的先祖进行追杀,而这里的‘女族’很可能就是古代的母系氏族,联想到安乐洞中那女‘阴魂’说的话,我猜测她就是歌中的‘女族圣母’,而歌中的先祖当然就是廪君巴务相……” “悬楼?马桑?桃林?鹰鹰,你先前也提到过,难道真有这些东西?你是在哪里见到的?”覃瓶儿黑眼眶眯成一条缝,“前栽马桑,后种桃林就是诅咒?” “……这个,也许是在梦中吧!你知道,这段时间我老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我含含糊糊地说,内心其实在想寄爷歌中最后那一句“迷失心境的重重阴云”所蕴含的意思,要说整首歌中最不好理解的也就是这一句了,听寄爷的意思,我当时并不是已经死亡,魂魄与肉体分离,而是迷失了心智,但这种心智的迷失怎么会如此诡异呢?我忽然想起科学家对灵魂的解释:是人死后脑活动产生的一种电磁波。根据物理学原理,能量是守恒的,我当时的“肉身”只剩胸窝还有一团热量,难道其它的能量转换成了电磁波?――当然,这个猜测无法证实。 我在思考过程中,满鸟鸟已将土家“前不栽桑,后不种桃”的建筑忌讳详细向覃瓶儿解说了一遍,省了我不少口水。 覃瓶儿听完哦了一声,沉默半晌,忽然说:“鹰鹰,我们不是一直想揭开‘四十八’这个数字隐藏的秘密吗?重点会不会在‘四’和‘八’这两个字?歌中提到白黑红三位大神以及巴寡妇清,总共四个人,加上八部大王,刚好暗合‘四八’嘛!” 我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没错,怪不得在悬楼上我一看见神龛上那十二樽雕像,心里就隐约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原来我们一直没搞清的‘四十八’这个数字,原来居然是先人留下的隐语,目的是让后人不要忘记祖先,联想到土家崇拜祖先的传统习俗和神龛上十二樽雕像的摆放方式,这个猜测百分之九十九的没错了。” 满鸟鸟接嘴道:“伙计,你一再提到悬在空中的吊脚楼,它到底是个么情形?” 我叹了口气,打算管它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把在悬楼上的遭遇告诉他们再说。当我说到悬楼上压着一大堆裸女的时候,满鸟鸟出乎意料没有乍乍呼呼,非常不符合他的性格。我注意他两个黑眼眶合了下,脸上的表情倒看不出变化。 覃瓶儿听说我见到了清和大师,满脸不可思议,黑黑的嘴张了张,没说话。她不可能对我做的一个怪梦穷根究底。 “……鹰鹰,”满鸟鸟迟疑地说道,“你一形容那座吊脚楼的布局,我啷格感觉有点类似土家人的虎形图腾的风格?都是上下相对的……” 我脑海灵光闪现,再次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鸟鸟,没想到你脑子也有开窍的时候,那吊脚楼第二层确实像第三层的倒影水平旋转一百八十度,确实延续了土家虎形图腾的风格……” 满鸟鸟没想到我会第一次表扬他,有点得意忘形地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我无语。满鸟鸟用词倒还说得过去,只是把我归入“臭皮匠”之列,心里总有点疙瘩。不过,这伙计的提醒倒激发了我的灵感,从寄爷的歌中听出,早期的土家人似乎分成白虎和鱼鳖两个部落,而土家虎形图腾上有两头虎,只不过布局呈69式,就算上下倒个个儿,两头虎也还是69式,那么,这种形式是不是与两个部落有关联呢? 到这里,整首叙事长歌已经解析得差不多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逐渐清晰。不过我心里仍然疑惑重重。第一,从寄爷的摆手歌中可以得知,寄爷这老家伙对这座地下城的来历以及我在悬楼上的遭遇是知道的,但是,以我对这老家伙的了解,在来土司皇城之前,他是绝对不知道玄武山中有这么一座地下城的,更不可能知道这座城的来历,那么,他怎么会唱出这么一首内容直白但韵意隐讳的摆手歌呢?联想到他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隐约觉得寄爷肯定从其它渠道获得了点什么。或许,这个渠道就是所谓的“通神”,这首歌是神告诉他的?第二,就算寄爷能与“神”进行交流沟通,从“神”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那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非得需要以唱歌的形式表达出来?就算土家梯玛拜师学艺有各种各样的忌讳,拜师初期表达任何意思都要以唱歌的形式,体现“唱歌传承土家历史”这层意思,即使我们一时无法理解,那也没有必要离我们而去嘛,难道就是为了去寻找满鸟鸟口中说的那本什么书?想到老家伙痴迷他的“专业”,这一猜测倒极有可能。第三,就算寄爷通过一些常人无法理解获得“神”的指示,那么,这些所谓的“神”真的法力无边,特地早早准备了一堆稻草和几套衣服,知道某年某天某些人要来?第四,听陈老介绍,土家梯玛唱的是“梯玛神歌”,而寄爷偏偏唱了一首我熟悉旋律的摆手歌,为什么?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首歌,还有这座地下吊脚楼城,包括我在悬楼上的遭遇,与我们苦苦寻找的土司王覃城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一点,我更加苦恼。来土司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血魂碑上提示的覃城,尽管向老汉向梯玛通过一些诡异的方式,指点我们找到一只绣花鞋,并且机缘巧合地进入深埋于地底的这个世界,但到目前为止,土司王覃城的踪迹仍无处可寻,我们仍处于柳暗花不明的状态,而事情反倒越来越复杂了。 “瓶儿,你还没说安哥那套衣服以及司刀、八宝铜铃和牛角是从哪里得到的哩!”满鸟鸟忽然提到一个我几乎忽略地问题。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我当时正担心吊胆去棺材抱稻草和拿衣服,根本没注意到安叔的举动,等我注意到他时,他已经换上了那套衣服,手中也多了那些东西。”覃瓶儿的回答不但未解开谜团,反而把寄爷体现出来的神秘感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这老家伙!! 满鸟鸟很失望,脑袋转向我,“鹰鹰,接下来我们啷格办?” “不畏浮云遮望眼,誓把锅盖来掀翻……”我咬牙切齿地说。 “么子意思?” “这还不懂吗?就是我非得把这个地方弄清楚,非得把覃城找到不可。”我继续咬牙切齿,同时暗叹满鸟鸟的灵光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那……啷格找?” 是啊,怎么找呢?难道我们要把这满坡的吊脚楼都一一寻遍? “鹰鹰,我觉得安叔出门时唱的那两句可能有深意……”覃瓶儿提醒我说。 “那向着太阳绽放的花儿终会枯萎,那枝桠延伸的尽头是你千年追寻的轮回……”这两句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歌词的“花儿”在哪里?到目前为止,与“花儿”扯得上关联的只有花儿这伙计和那座吊脚楼后的桃花,还有……我脑子灵光闪现,脱下脚上的绣花鞋,一看,鞋底上朵朵梅花黑白分明…… ------------ 第二十八章 阴箭(1) 更新时间:2009-06-23 看见鞋底那十二朵黑黑的梅花,我心头一片畅亮。 当初第一次看见这只绣花鞋,吸引我目光的只要鞋帮上那两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对鞋底那株金黄色主干、鲜红色花瓣的梅枝并没过多注意,更没去细数到底有多少朵梅花,此时结合寄爷唱的那句歌词,果然发现那些梅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按说梅花一般都开在靠近枝桠的末稍,而这十二朵梅花依次看过去,居然都绣在枝桠的主干上,每朵梅花之后,主干就有一个或急或缓的转折,因此那主干就像一条布满障碍物的弯弯曲曲小路;从艺术的角度来讲,一般来说,所绣的梅花大小应该是根部的较大,而末梢的梅花应该较小,而这株却反其倒而行之,枝桠较粗的根部那朵梅花偏小,而其它十一朵梅花顺着主干延伸逐渐增大,最大的一朵正是绣在主干的末稍;最奇怪的就是末稍这朵梅花,从美观的角度,任何人都应该会把它绣得鲜艳欲滴、迎风怒放才对,而这朵偏偏花瓣稍稍下垂,就像在阳光下曝晒了很长一段时间,显出一种萎靡不振的态势。 从这株绣得十分别扭的梅枝来看,“花儿终会枯萎”、“枝桠延伸的尽头”这两句短语得到了完美的诠释,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向着太阳绽放”、“千年追寻的轮回”这两句了。我稍一思索,恍然大悟,“向着太阳绽放”要么是向东方,要么是向西方,或者就是太阳从东到西的这条弧线上,如果结合土家族崇日的习俗以及土司皇城遗迹那清一色向着东方的坟墓,就可以想当然地判断“向着太阳绽放”指的就是正东方向。而“千年追寻的轮回”这句破解起来有点麻烦,我们来土司皇城是为寻找土司王覃城,假设这个行动暗合“追寻”的意思,那么前面为什么要加一个“千年”的界定词呢?后面的“轮回”指的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非要从现实出发,这句话是解释不通的,也是不合常理的,但联想到安乐洞中那女阴魂说等了“我”两千多年,我竟暗暗觉得这句歌词隐晦包含着整个血魂碑事件的前因后果。 我揩掉鞋底上的汗垢,再次确认那株黑白分明的梅枝确实绣得古怪别扭,稍一思索,走到石牌坊的中门前,把绣花鞋端端正正放在门上雕的那头老虎的正下方,鞋尖朝向中门相对的方向,立身一看,鞋尖正指着靠近“锅底”的一座毫不起眼的吊脚楼。说它不起眼是有根据的,那座吊脚楼与高大的石牌坊相比,简直就是大巫和小巫的区别,虽然保留了吊脚楼的格局,却显得很小,几乎和一个常见的猪圈大小差不多,和满坡的吊脚楼相比,显得特别矮小萎缩。那座吊脚楼“吞口”的位置,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窟,高约四尺、宽约两尺,并不像规则正统的大门,倒与随意拼凑的猪圈门差不多。这个洞窟与大环境相比,就像锅底通了一个很小的“沙眼”。 看见这个黑乎乎的洞窟,我心中的兴奋像喷泉突突冒了起来。如果绣花鞋鞋底那株梅花的文干就是指示的一条路,那么这个洞窟可能就是那条路的起点,从其大小来看,与文干上第一朵梅花所表达的意思倒极为吻合:小。我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这只绣花鞋,如果没有寄爷那句非常阴晦的歌词,我哪里会注意到这个神秘之处呢?当初我和覃瓶儿下到“锅底”,目光早被身后雄伟大的石牌坊吸引,后来又被那匪夷所思的脆蛇吓成丧家之犬,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去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更别说这个毫不起眼的“沙眼”。 同时,这个“沙眼”也给了我灵感――我何必再拘泥于去费力猜解接踵而来的的谜团?我们能到这个地方,多少有些运气或上天注定的成份,既然如此,何不把一切都交给命运?何不抛开一切细枝末节,按照绣花鞋的提示亲自去走走那条路?说不定,我心中的重重谜团会在“那枝桠延伸的尽头”找到完美的答案。也许,那尽头不仅仅有土司王覃城! “鹰鹰,你还像根木桩桩杵在那里‘搓呢乌安’么,这火把快燃完了……”满鸟鸟大吼一声。那团白光仿佛极力配合满鸟鸟的吼声,挣扎几下,消失不见。当然,对于我来说,有没有火把无所谓,我仍能看见眼前的一切,尽管只有黑白二色。 你别说,花儿的眼泪有时还真是好东西! 白光消失,满鸟鸟和覃瓶儿瞬间变成“瞎子”,各自瞪着两只黑眼眶,双手四处乱摸,呆呆站在原地不敢动步,“鹰鹰……鹰鹰……”覃瓶儿声音透着焦急和惶恐,满鸟鸟倒出人意料地没有惊惶失措。这伙计,被寄爷用司刀在脑袋上狠狠一拍,胆子倒大了许多。 “我在这里……没事!”我答道,想起先前那支从石牌坊掉下来,被众多脆蛇拱走的手电,四处一搜寻,居然在那条檐沟中发现了无可奈何的它,而当时满沟的脆蛇早已撤退,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我认定在悬楼的遭遇是一个梦,沟中自然也没有那充满血腥味的血水。 我捡起手电,发现开关仍打在开的位置,灯泡没有一丝光亮,显然电池已经完全耗尽。我捡起绣花鞋,走到满鸟鸟和覃瓶儿身边,从满鸟鸟口袋摸出打火机点燃那截短得不能再短的火把,取出手电中的电池,放到火把光中一通烘烤,直到火把快烧到我的手,我才扔了火把,把电池重新放回手电,打开开关,一束微弱的光终于再次亮起。 覃瓶儿和满鸟鸟在我烘烤电池时,满脸迷茫,追问我怎么找到了手电,我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吩咐满鸟鸟把寄爷拉下的蛇皮口袋拿过来,往地上一倒,居然发现了我的背包,背包里是那块血魂碑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显然寄爷是先到陈老家拿了我们的行李才去向老汉家找我们的。除了我的背包,地下还散落着十来个糊满泥巴的生红薯。最令我意外的是,我捡起背包时,居然发现地上有一双六耳草鞋……寄爷怎么知道我此刻最需要鞋子?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大喜过望,捡起草鞋就往脚上套。高中时老师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高考是决定你穿草鞋还是穿皮鞋的关键。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本来已经穿了皮鞋,谁知皮鞋居然变成了拖鞋,拖鞋变成“布”鞋,“布”鞋又变成草鞋――这人生,可真够讽刺的! 满鸟鸟对吃极为讲究,在我穿草鞋时,摸起一块红署,嘴里叽叽咕咕,“安哥也真是,啷格带了这么多红苕嘛,啷格不带些包谷粑或者泡粑呢?难道他不晓得红苕吃多了会放屁么……” 我暗地好笑,这活宝在我愉快的心情上又添了一把火。我笑道:“鸟鸟,牢骚太盛防肠断,灌水太多要挨砖……” 满鸟鸟一呆。我轻喝一声,“还不把红苕装进蛇皮口袋?等会儿万里长征时想吃屎恐怕都没人屙。”满鸟鸟忙不迭把地上的红薯装回蛇皮口袋。 “鹰鹰,我们去哪里?”覃瓶儿听说要“万里长征”,忙问。 我一指对面那个黑乎乎的洞窟,“钻洞!” “钻洞?哪里有个洞?”覃瓶儿和满鸟鸟瞪着黑洞洞的眼眶,表情很迷茫。 “跟着我走就是了。”我背起背包,招呼花儿一声,当先朝对面那座微型吊脚楼的“吞口”走去,走得大步流星。覃瓶儿和满鸟鸟不敢拖延,拉着我的衣摆亦步亦趋。 ------------ 第二十八章 阴箭(2) 更新时间:2009-06-24 走近“吞口”,我才发现先前的估计有所偏差,那个黑乎乎的洞窟门有一人来高,如果稍稍低头勾腰完全可以不费力地钻进去。前面说过,土家吊脚楼的格局都呈虎坐趋势,所谓的“吞口”也就是虎口,此时“吞口”后的那个不太规则的正门之后并不是常规的堂屋,甚至猪圈都不是,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像一条择人而噬的虎喉。 “你说的洞就是这个?”满鸟鸟挤上前说。 我点点头。覃瓶儿好奇地问:“为什么要钻这个洞?”我来不及跟她解释,扬扬绣花鞋说:“这上面有指示,等下再给你们详说。”覃瓶儿历来相信我的话,不再多问,满鸟鸟没了寄爷这一主心骨,也只得唯我马首是瞻。 满鸟鸟手中的手电光照在通道不远处的土壁上反射回来,白光更盛,空气阴森湿漉,有一种很重的泥腥气。尽管我根本不需要外来就可以看清楚一切,无奈那洞窟后部弯弯曲曲,一时间我竟看不清那洞窟到底有多深。 闻到那股浓重的泥腥味,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洞是不是个蟒洞?尽管经历了安乐洞的冒险之旅,从那条巨蟒口中得到血魂碑,我对蛇的恐惧弱了许多,但与生俱来的弱点还是被这个想法放大了许多。“鸟鸟,你说,这是不是一条蟒洞?” “你龟儿子原来是担心这个,”满鸟鸟阴阴笑了下,“格老子的,这回我打头阵行吧?安叔给我加了‘火焰’,我感觉再不也怕鬼了,要是前面真有一条蟒蛇,正好可以让我打打牙祭。”听他的口气,完全忘记了安乐洞中那条巨蟒缠得他鬼哭狼嚎的事,而且,他居然没有忌口,似乎不再害怕鬼魂上身。 这家伙仿佛为了表功,头一低,腰一弓,毫不迟疑地钻进了通道中,嘴里说得豪气干云,“妈那个巴子,如果真有‘溜子’来,我送它五个字……” 覃瓶儿听闻,好奇地问道:“哪五个字?” 满鸟鸟语气一滞,顿了半晌,说:“为人民服务!”覃瓶儿更加好奇,“你……你胡扯些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我在覃瓶儿身后暗暗好笑。满鸟鸟说的那“五个字”其实是“打它j8张”,就是不理睬某人的意思,“打张”在硒都方言里就是“理睬”。满鸟鸟向来喜欢把他的“图腾”挂在嘴上,差点顺嘴说了出来,万没想到覃瓶儿会穷根究底,一时语塞,情急之下居然想到用“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来搪塞。笑死我了! “……总之,就是一句不太友好的‘日常用语’罢了!”满鸟鸟被逼急了,撅着屁股边走边解释道。覃瓶儿跟我和满鸟鸟混的日子也不算太短,加上冰雪聪明,对满鸟鸟的习性也有充分的了解,早已领悟到所谓的“日常用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此就不再追问。而令我和满鸟鸟没想到的是,后来覃瓶儿居然把“送某人五个字”这句话据为已有,不时拿出来展示一番,弄得我和满鸟鸟哭笑不得。 有满鸟鸟在身边,永远不感到旅途寂寞,他那些貌似一本正经的话言话语和乖巧夸张的行为举止,总能让人感觉冒险路上充满乐趣,而我,在和他相互“日绝”调侃过程中,思路也变得异常清晰。难道这就是“秤”“砣”合璧的威力?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在那条通道中走得越来越远,泥腥气也越来越浓,有点让人喘不气来。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不幸的事让满鸟鸟那张乌鸦嘴言中了,由于吃了过多的生红薯,满鸟鸟肚中开始咕噜乱响,很快那咕噜声就变成“杀伐”之气,挣脱满鸟鸟的束缚,在狭小的空间叮啊咚乱响,熏得跟在后面的覃瓶儿和我捏着鼻子都能感觉那股奇臭,胃里的东西一点都不安份,一阵阵涌上喉咙,几乎要喷射而出。相比起来,浓重的泥腥反倒是一股清香。 满鸟鸟估计也尴尬万分,极力想憋住满肚的“毒气”,谁知事与愿违,不但未有效控制住那“毒气”,那伴随“毒气”而来的异声反倒变得细软绵长,产生一种曲高和寡的意境。 “憋住!憋住!”我抽空鼓励满鸟鸟,“臭死我们是小事,莫把你一下子射了出去……” 不说则罢,一说反而成了催化剂,满鸟鸟“放毒”更加频繁,空气中有毒分子的摩尔数越来越多。有道是,臭屁不响,响屁不臭,满鸟鸟虽然控制住声音,却拿那恶臭毫无办法。 我和覃瓶儿无奈地停下脚步,等满鸟鸟向前走了一段,挥开汹涌而来的臭气,才敢勉强跟进。花儿这伙计都臭得把鼻孔伸到泥土上去乱刨,显然同样感觉泥腥味要好闻得多。 我被臭得头昏脑胀,干脆倒退几步,捏着鼻子张口大喘。 然而,一件我绝对想不到的诡异事件发生了――从我张开的嘴中,居然射出一件拖着虚影的东西,留下一股阴冷的气息,直直朝前面的覃瓶儿后脑呈迅雷之势飞去。在这电光石火的一霎那,我竟然想道,难道我的舌头飞出去了? 我大呼“瓶儿小心!”这句话还滞留在丹田,那条黑黑的东西正中覃瓶儿的后脑。肝胆俱裂之余,我本以为覃瓶儿肯定会呼痛出声,哪知覃瓶儿若无其事,脑袋都不曾朝前面倾一下,步态谨慎自然,仿佛那黑黑的东西根本就不曾挨她的身。 正疑惑间,走在最前面的满鸟鸟却狂呼一声:“唉哟!瓶儿,你拿么子东西射我?好痛!” 覃瓶儿被满鸟鸟突如其来的呼声惊住,停住脚步,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别倒把打一耙好不好?是你放的毒差点把我熏晕呢,我哪有什么东西射你?”话音未落,又一道黑黑的东西从我耳旁飞过,径直向前面的覃瓶儿飞去,很快隐入覃瓶儿的后胸,随之满鸟鸟的惊呼再次震天价响起,“唉哟!你还说没拿东西射我?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哈,再来我冒火的哈!”覃瓶儿显然有点被激怒了,不甘示弱,“你冒水都与我不相干,我会在这样的环境开你的笑吗?” “那……啷格这么痛呢?好像有么子东西插进了我的肉里……唉哟!”满鸟鸟居然痛得瘫在地上打起滚来。 覃瓶儿情知有异,捡起满鸟鸟扔在地上的水电,惶声问道:“哪里痛?我看看有什么!”满鸟鸟趴在地上,反手指指后背,“背心!”覃瓶儿仔细一照,“没有啊!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呆呆站在原地,看见满鸟鸟背心端端正正插着一支黑色利箭,箭头深入肉里,只留短短一截箭尾,箭尾末端有两片雪白的羽毛。箭尾边缘是很浓重的虚影,就像近视眼看远处物体那样的情形。而另一支同样式的箭,居然插进了满鸟鸟的后脑,正在颤颤微微晃动,雪白羽毛一飘一飘…… 我对这两支箭的来历感觉非常怪异,如果刚才从我嘴里和耳旁飞过去的东西就是那两支箭,我明明看见它们已经钻进覃瓶儿的身体,怎么她没任何感觉,反倒是满鸟鸟中招了?而且,那两支带着强烈虚影的箭明明插在满鸟鸟身上,覃瓶儿怎么看不见? 花儿转身望向来路,低呜两声,声音明显带有一种愤怒和恐惧。 我恍然大悟,这两支箭肯定来自未知世界,可能就是我爷爷常说的“阴箭”。我之所以看得见那两支箭,是因为我抹了花儿的眼泪,能看见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悚然回头,准备看看来路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满鸟鸟杀猪般嚎叫起来,“好痛啊!痛死老子了……鹰鹰,快来救我……”声音由高到低,已达到声嘶力竭的地步。 我顾不得去看身后了,推开急得差点哭起来的覃瓶儿,扑到满鸟鸟身边,忍着心跳对在地上翻滚的满鸟鸟说:“莫慌,你背上和脑后中了阴箭……趴好……我想办法救你……” ------------ 第二十九章 蛇矛(1) 更新时间:2009-06-27 说是想办法,其实我脑海早就“麻堂”了,手足无措,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手段来救满鸟鸟。我一边在心中狂喊镇定镇定,一边在脑中仔细搜索我爷爷讲的关于“阴箭”的传闻以及中了“阴箭”该怎样救治的方法。 “阴箭”的说法在民间历来有之,小时候我也亲眼见过我爷爷救过一个中“阴箭”的人。话说那人打猎归来,屁股莫名其妙肿痛不已,根本不敢挨板凳,四十来岁的人趴在床上像个孩子号啕大哭,泪水、汗水把枕头都浸湿了,请了我们当地一个很有名的朗中来――那时寄爷还没闯出名堂――郎中找了些草药,把那人的屁股敷成了一座小山,那人也不见丝毫好转,并且开始说胡话,全身也逐渐冷得像冰砣砣。家人急了,赶紧送到医院。医生忙活半天,找不出病因,无法对症下药,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打了一些肌肉针,那人剧痛不但未解,反倒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医生只好通知家属安排后事,家属无奈接受了这一现实。 在我们当地有个传统,不能让人死在外面,那人的家属见事已至此,无计可施,只得把他拖回家中,让他静静等死。 我爷爷听说了这事儿,忙不迭赶到那人家中,一看那人的屁股,脸色大变,吩咐那人妻子打来一盆清水。爷爷浇了些清水在那人屁股上,然后高高扬起巴掌狠狠拍打那肿得像两个灯笼的屁股,转眼间那人满屁股都是鲜红的手指印。然而奇怪的是,随着那手指印越来越密,那人屁股上却突兀地显出一块惨白的区域。区域呈喷溅状,就像把一个熟透的柿子狠狠砸在地上那种情形。爷爷见火候已到,吩咐那人妻子找来一双筷子,然后捏着筷子小心翼翼靠近惨白区域的中心位置,一夹,像拔什么东西一样向上一提,那人像濒死的鱼被戳了下,一挺,尖嚎出声。过了两三分钟,那人喘息逐渐变粗,唉哟唉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当时是我爷爷十足的跟屁虫,因此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关于“阴箭”的传闻也是这次事件后他老人家给我讲述的。我本来不太相信这事儿,可后来被我爷爷救活的那人亲口证实,他上山打猎追一只兔子追到一片荒坟中,兔子就不见了,他气恼不已,解开裤子掏出家伙什在一座坟头撒了泡尿,回来就那样了。我当时暗暗好笑,幸好射的是屁股,要是射中那惹事的罪魁祸首,岂不是要被我爷爷一顿暴打打成蔫黄瓜? 现在回想起来,我爷爷的方法需要用到两样东西:清水和筷子。还需要一个动作:打。这打倒是没问题,我风华正茂,力气肯定不会比我爷爷当年差,关键这清水和筷子哪里去找?关于拍打,我爷爷当年也有详尽的解释,其原理就和拍向日葵一样,目的是让插进肉里的东西松动,方便拔出来。至于为什么要用清水和筷子,也许是当年爷爷没说,也许是我自己忘记了。 覃瓶儿听见满鸟鸟越来越弱的呻吟声,连声催促,“鹰鹰,想出办法没?再不赶紧他就危险了……阴箭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来不及回答,摸摸满鸟鸟背心,发现那里果然已冷得不行,而且已经像马拱背般肿起来了,肉腻腻像冻得不彻底的猪肉。 正在思索用什么东西来代替清水和筷子,花儿忽然震耳欲聋吠叫起来,边叫边退,声音里满是威胁、震骇的成份。我惊恐地一回头,瞥见通道来的方向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人正在追赶过来,手里都拿着一些粗制滥造的武器,其中就有竹篾做的弯弓。 那几个人转眼间就来到跟前,停在花儿前方静静站着不动了。我虽然能较为清晰地分辨出几个人影,却丝毫看不出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许是被花儿令人心惊胆寒的咆哮呜咽声震住,那几个人虽相互推推搡搡,倒也不敢贸然拥上前来。 我的眼睛仍只能看见黑白二色,但那几个人身影和手中的武器都非常模糊,轮廓边缘有很虚幻的毛边,与我抹花儿眼泪之前看景物一模一样。而且那些人似乎膀大腰圆,动作却又十分轻盈,在狭小的通道内飘来荡去,很飘渺,很诡异。 “你们……是……什么人?”我把覃瓶儿和趴在地上的满鸟鸟紧紧护在身后,立在花儿屁股后边,深吸一口气,麻着胆子问道。 那几个人仍静静站着不动,无人应声,脸上仍看不出任何表情,握在手中的各类武器却缓缓扬了起来。 “鹰鹰……你……你在跟谁说话?”覃瓶儿细若蚊蝇的声音在我耳边颤颤地响起。 我左手捏着绣花鞋,右手反过去悄悄捏了下覃瓶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这短短几秒钟,我脑子里却早已是人们常说的“心念电转”。看这情形,这几个人的到来绝不是抱着友好的态度,绝不是过来和我们寒暄打招呼的。当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脱身,其它事以后再说。 覃瓶儿紧张得屏声静气,趴在我肩膀上,身子抖个不停。尽管这妹娃儿近段时间胆色增大许多,乍一听我问出那句话,还是冲击了她的心灵底线。身后的满鸟鸟已没有声音,不知死活。 我心中更加焦燥。早在覃瓶儿问我在跟谁说话时,我就已知道那几个人绝不是活生生的人,肯定就是传闻中的“半傀”。但是,他们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覃瓶儿在安乐洞中能看见那诡异的白胡子老汉,为什么对这几个人视若不见呢?转念一想,哦,当初在安乐洞光线远比这里充足,手电火把一应俱全,不象现在这支手电与一根火柴头差不多。我能在如此黑暗的地方看见那几个“人”,花儿的眼泪功不可没。 眼见那几个“人”手中的武器对准了我们,我一脑门子冷汗。对抗非常规的人,就得非常规的武器,而在我的印象中,对付这种局面最强有力的武器莫过于“摇裤儿”了,可是我的“摇裤儿”已在悬楼那里丢失,此时正挂着“空裆”。若用覃瓶儿的,一是不能保证她肯给,二是不能保证它有效。按寄爷的说法,只有男人的“摇裤儿”才有这个功能。剩下的就只有满鸟鸟的了。问题是,满鸟鸟此时背心和后脑都插着一支箭,不能随意翻动,况且我也腾不出手来去扯他的“摇裤儿”,如果让覃瓶儿实施这一计划,估计打死她她也不干,而且我也舍不得让她与满鸟鸟有零距离接触。 当然上面的想法也是在瞬间就完成。那几个“人”并没给我过多思考对策的机会,箭弦无声震颤,一支支带着虚影的箭支猛烈向我们射来。覃瓶儿看不见,所以并无所觉,而我幸亏有颗强大的心脏,明知无数箭支射中我的身体,残存的意念告诉我,我对那些虚幻的箭支有超强的免疫力,不怕不怕。而身后趴在地上的满鸟鸟就没那么幸运,虚弱的“唉哟”声不断提醒我:这背时的伙计可能已经变成了刺猬! 我已急得六神无主,下意识挥动手中的绣花鞋,想去拍掉那迎面飞来的箭支。没想到这一招居然很有成效,那几个“人”居然停止射击,满鸟鸟的唉哟声由一条直线变得断断续续,就像一部电视剧被万恶的广告斩断变得不连贯起来。 我恍然大悟,凭我的本事,加上花儿的牙齿,是万万不能对这些“人”构成任何威胁的,他们之所以不敢围近我身边,肯定是我身上有他们害怕或敬畏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这东西正是那只绣花鞋。 ------------ 第二十九章 蛇矛(2) 更新时间:2009-06-29 我心里大喜,把绣花鞋舞得水泼不进,同时低声提醒覃瓶儿去拖满鸟鸟。覃瓶儿也不问缘由,转身就去拉满鸟鸟的胳膊。无奈满鸟鸟这身肉长得不认真,覃瓶儿一拖之下,除了把满鸟鸟的唉哟声激得更高昂恐怖,满鸟鸟居然并未向前移动分毫。我只得撇了花儿,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几个“人”,一边缓缓弯腰去拖满鸟鸟。 把满鸟鸟的胳膊抓牢实了,刚想直腰,一条通体黝黑的巨蛇破空而来,势若闪电直直咬向我的脑门。我心里突地一跳,差点惊呼出声,胯里两颗蛋蛋缩头缩脑,带动全身神经高度绷紧,全力戒备。幸得我对蛇的害怕有所减弱,惊恐万状之时恍眼一瞥,发现那条巨蛇居然是张飞张大人的丈八蛇矛! 难道石门上的张飞张三哥居然是这伙“人”的拐子?(拐子:老大) 又是下意识的举动。我挥动绣花鞋去拍那支蛇矛,那蛇矛却像立体电影中伸到眼前的棍子缩回去了,渐渐消失不见,而那几个人也了无踪迹。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一把薅起满鸟鸟,对覃瓶儿低喝一声:“走!”覃瓶儿不敢怠慢,和我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连声呼痛的满鸟鸟,跌跌撞撞向弯弯曲曲的通道深处飞奔。满鸟鸟手中的手电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并且已不见踪影,覃瓶儿看不见周遭环境,在奔跑过程中吃了不少苦头,闷哼连连,幸好跟着我的步伐移动才不至于被不规则的土壁撞得头破血流。 花儿也无心恋战,跟在后面哼哼叽叽,不时折身色厉内荏吠叫两声。 其实,此时的我,心里已经没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想尽快跑出这道狭窄的通道,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想办法救满鸟鸟要紧,至于怎么会有这么一场人与“半傀”的邂逅,此时此刻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满鸟鸟这厮最大的特点就是肌肉发达程度与头脑成反比。我虽也有两把蛮力,又有覃瓶儿分担一部分重量,满鸟鸟一身骨肉加内脏还是把我压得喘气如雷,脚步十分踉跄,局面十分窘迫,信心十分……强劲。 我的思绪跟着脚步的节奏而震颤。正自咒骂这条大肠般的通道何时才是尽头,一股阴冷清新的水气袭来,把我发热的头脑猛地冰镇了下。我抬眼一瞧,前方是一个深不可测漏斗状的大坑,而且大坑的边缘就在我脚下。通道的尽头到了! 我猛地停住脚步,却忘了覃瓶儿根本看不见前方的情形,我又没来得及提醒,覃瓶儿仍呈奔跑的趋势,一脚踩空,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向大坑的陡坡。幸好紧急关头,她牢牢拉住满鸟鸟的胳膊,才没有顺坡骨碌碌滚下去。直到这时,我那声“小心”才冲破口腔。 我暗道庆幸,牢牢扛住满鸟鸟的胳膊,挺腰用力,企图借助满鸟鸟把覃瓶儿拉上来。 谁知此时真应了满鸟鸟那句至理名言:命中该吃卵,秤肉搭猪茎。我、满鸟鸟、覃瓶儿本像一串棕子挂在大坑边缘,本不应该有掉下去的危险,花儿这伙计却不知发了啥子疯,在通道口向内汪汪几声,猛地返身一跳。这一跳,无巧不巧顶在我的腰上,而这四两拔千斤的一顶,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我站立不稳,和满鸟鸟并排向大坑倒栽下去。 覃瓶儿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本来已经拉着满鸟鸟的胳膊,双脚蹬在坡壁上,正极力想爬上来,以减轻我和满鸟鸟的负担,同时自己也逃离危险,谁料我和满鸟鸟像两座大山重重垮下来,一个倒栽葱,背部贴着坡壁向下滑去。 我此时其实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千钧一发之际,飞快地扔掉绣花鞋,腾出手来一把抓住覃瓶儿右手,用力一拉,将她扯得在陡坡上旋转半圈,变成头上脚下的姿势。谁知踩下这头,翘起那头,我本就已经筋疲力尽,如此一分神,根本抓把不住满鸟鸟那笨重的身体,眼睁睁看着他朝陡峭的坡底扑扑闷响着滚落。 我心想这下满鸟鸟死定了,紧紧抓住覃瓶儿不敢松手,屁股早在坡壁上刮擦得火辣辣疼痛,同时可以清晰感觉坡壁的坚硬、冰冷和粗糙。 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出于人的本能,我在陡坡上侧着身子滑起来,右手仍牢牢抓着覃瓶儿的手,我已打定主意,哪怕就是扯断我这条手臂,我也绝不松手,要死就死在一起。我的左手也没闲着,勉力伸到头顶,试图摸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或其它东西。 凸起的岩石没摸到,我的双脚忽然着了地。 惊喜才刚刚露出一点苗头,转眼就被惊恐代替。我下滑的速度一阻,覃瓶儿却并未跟着减速,仍迅猛无比的向下掉落,巨大的拉力使我立足不稳,扑通一声重重扑倒在地,差点把我满口牙齿崩飞,鼻子一阵酸麻,转眼间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没得及看清当前的环境,瞥见头顶前方一尺来远的地方有五根惨白的手指,手指呈勾状抠在地上,正在缓慢移动,手指外侧是无尽的虚空和黑暗。我愣了下,这手指是谁的?我愣的这一下还不到一秒钟,我就明白那是谁的手指了。说时迟,那时快,我飞快伸出左手,伸到手指外侧一把就握住了一只带有体温的手腕。就在我抓住那只手腕的瞬间,那五根青筋暴露的手指再也抠不住地面,陡然滑落,一股强大的向下拉力迅速传上我的手臂。 我吹开流向嘴角的鼻血,下巴骨在冰冷的地上一顶,勉强抬头一看,原来我正趴在一条非常规则的石梁上,石梁不宽,刚好和我的胸宽差不多,坚硬而冰冷,很平滑,但很潮湿。 我左手抓住的那只手腕自然是满鸟鸟的。当前的情形让我很无奈,右手虽然抓住着覃瓶儿的手,但她整个人已经掉到石梁下去了,我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她的惊呼声,很悠远。不是她离我很远,而是我的神智开始迷糊,听力大大减弱……我就这样被满鸟鸟和覃瓶儿牢牢摁在那道狭窄的石梁上。 “瓶……瓶儿……快……快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鹰鹰……快支持不住了……”这是满鸟鸟那天籁般的声音,随之我的两条手臂一阵晃动,右手拉力减弱,估计是覃瓶儿踩着了满鸟鸟的肩膀。我紧紧贴在石梁上的身体失去平衡,滑向满鸟鸟那一侧。不过,我满鹰鹰也不是吃稀饭长大的,紧急关头,张开两腿垂下石梁,勉强稳住身形。 满鸟鸟和覃瓶儿见缝插针,各自伸出一支手抱住我一条腿,我手上的拉力减轻了许多。有得必有失,手臂免除拉脱的危险,我大腿内侧又被石梁硌得痛入骨髓,万幸的是,我那两颗完成传宗接代的蛋蛋此时已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勉强逃过一劫。 就在感觉双手已没长在我身上的时候,一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裤腰。因为我穿的是寄爷和覃瓶儿在悬楼里找来的那条样式古怪的裤子,根本就没有穿皮带的地方,当时穿得稳也只是用皮带胡乱扎在腰间,于是,悲惨的事情发生了,覃瓶儿心慌意乱之间,居然把我的裤子拉到了脚后跟。可以想像得到,我那白花花的屁股现在肯定完全暴露了――不过,幸好覃瓶儿看不见,否则……否则……我都不知道该采取何种死法才能保留我一世英名! 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裤子帮了大忙,覃瓶儿一番折腾,终于爬上石梁,随即横担在石梁上,帮忙把满鸟鸟这头东西拉了上来。 我如释重负,喉咙咕噜一响,眼前完全变成黑色世界! ------------ 第三十章 擂子凼(1) 更新时间:2009-06-29 眼前的黑色世界并没持续多久,大概两三分钟过后,我眼前的事物又变得黑是黑,白是白。虽然我手脚酸麻得几乎不能自由活动,神智倒逐渐清醒。 我忍着大腿内侧和肩膀上的剧痛,勉强挣扎着爬起来去看满鸟鸟这厮,发现局势非常不乐观。他被覃瓶儿拉上来之后,腰腹抵在石梁上,双手双脚悬空,口中出气多,进气少,显然刚才拼死一搏耗尽了他的精气神。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本来就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他,更加靠近另一个世界。 覃瓶儿也累坏了,和满鸟鸟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担在石梁上,呼呼喘气,脸色苍白,黑黑的小嘴在微微颤抖,右手手腕那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黑痕,显然是被我捏的。 “瓶儿,你……你没事吧?”我问这句话时,感觉喉咙发涩发苦,声音也如身体一样抖过不停。 “我……我没事!就是……累坏了!”覃瓶儿勉强抬头,空洞的眼神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你也……没事吧?赶紧……救鸟鸟吧,他恐怕……不行了!” 这个她不说我也知道。我挣扎着爬起来,贼头贼脑系好裤子,扶起覃瓶儿,贴着她的身躯转到她的前面,一摸满鸟鸟,发现这伙计全身冰冷。我急了,赶紧吩咐覃瓶儿小心爬到石梁尽头靠着坡壁不要动,自己则骑马蹲裆横跨在石梁上,双手去托满鸟鸟的胸。 我的下巴不小心碰着他背心那支箭,满鸟鸟全身一抽,低低唉哟一声。我心里一喜,来不及去管他身上哪里还有那诡异的箭支,大喝一声:“伙计,如果能动就赶紧搭把力!”满鸟鸟似乎听见了我的喝声,借助我向上的托力双手一撑,提起两条腿跪在石梁上。我侧过身子,嘿地一声,把满鸟鸟的胳膊扛在肩上。两条汉子站在狭窄的石梁上风雨飘摇,身形晃动如风摆杨柳。 妈那个巴子,我低声咒骂一声。晃了几晃,我紧紧扶着满鸟鸟的腰,小心翼翼拱到满鸟鸟前面,后背抵住他的前胸,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他走向石梁中央。我的眼睛虽然只能看见黑白二色,而且已被额头的汗水蒙成水帘洞,但我依然看见石梁中央一个较大较宽的圆形平台。相比狭窄湿滑的石梁而言,那个圆形平台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安身立命之所。 虽只有短短的十来米距离,我背着满鸟鸟走得真是艰苦卓绝,有几次都差点摔下石梁,好在满鸟鸟的重量帮助我巩固了下盘,每次都是晃了几晃,及时稳住身形,而背上的满鸟鸟越来越重,最后几步,我几乎像纤夫一样拖着满鸟鸟往平台一步一步捱。当终于捱上平台之后,我全身繃直的神经一松,重重扑在平台上,背上的满鸟鸟落井下石,如山的身躯压得我吡牙咧嘴,整个身子几乎变成一张照片。 喘息了好一阵,我从满鸟鸟的身躯下小心挪出身子,让满鸟鸟趴在平台上。 除了背上和后脑那两支箭,满鸟鸟左右两只肩膀、腰上、左腿弯、右小腿各插着一支虚影重重的箭支,箭尾上两片白色羽毛飘啊飘,就像魔鬼不怀好意的嘲笑。箭没处,满鸟鸟薄薄的衣衫上并没有丝毫血迹,也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我累得全身虚脱,满脸冰凉的水珠,不晓得是冷汗还是泪水。 我跪在满鸟鸟身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有寄爷在身边,他肯定有办法救满鸟鸟,但现在的状况是这背时老汉不晓得跑哪里去了,留下这么一件非常棘手的事让我来处理,我又不是专业出身,这不明显的赶鸭子上架么? 但,满鸟鸟的命还得想办法救。 “鹰鹰,你们在哪里?”或许是覃瓶儿缓过气,声音不再颤抖,更多的是焦急的成份。 “我……我们在这里!” “好,我过来!”石梁上叭嗒叭嗒一通响,覃瓶儿像只青蛙连爬带挪来到我身边。平台上已没有多余的空间,覃瓶儿只得骑在平台边缘的石梁上。 “想出办法没?”覃瓶儿扎好姿势,着急地问。 “……还没有。还差两样东西!” “哪两样?” “清水和筷子!” “……清水好找,我刚才在坡壁上就喝过从上面流下来的水,很干净。只是……这筷子哪里去找?——非得要筷子吗?” “我不知道,我小时候见我爷爷这样用过。” “……你所说的阴箭在哪里?指给我看看!” 我从满鸟鸟口袋摸出火机打燃,指着满鸟鸟身上那些箭支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覃瓶儿的眉头明显皱了下,迟疑地说:“鹰,你的眼睛有问题吧?你指的这些地方哪有什么阴箭?”边说边伸手摸了下满鸟鸟的背心。 我眼睛蓦地睁大了——当覃瓶儿的小手靠近满鸟鸟的背心时,那支她看不见的箭支居然微微晃动了下,箭尾上的白色羽毛无声飘动得更厉害。我迟疑地伸手去摸那支箭,那支箭却仿佛是哪里投射下来的影子,根本摸不着它。 格老子的,老子看得见摸不着,覃瓶儿摸得着看不见,出鸡屙尿了! “瓶儿……你刚刚就摸到那支箭了,你手上……有感觉吗?”我死盯着覃瓶儿问。 “有感觉,很冷!” 我略微有点失望,这个感觉我也有。我不死心,握住覃瓶儿的手腕去拔那支箭。覃瓶儿的手并未接触满鸟鸟的皮肤,满鸟鸟的身子却像条鱼跳了一下,那支箭也作小角度的晃动。 难道覃瓶儿的手可以代替筷子?我心里一阵兴奋。 不管了,反正现在满鸟鸟现在已经是“死马”,只要有一线希望,试过再说,成不成那就看满鸟鸟的运气如何了,赌运那么差,想必应该不会背时到家吧? 我赶紧吩咐覃瓶儿不要动,自己则小心翼翼爬到石梁另一头,伸手一摸,果然陡峭的坡壁上石缝间有清凉的水在汩汩流动。我大喜过望,嘴巴凑近石壁先嘬了两口,以缓解喉咙火烧般的难受,接着脱下上衣,展开铺在石壁上,很快上衣就完全湿透。 我抱着上衣,就像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步一步踅回平台,把衣服上的水全部挤在满鸟鸟身上那几支阴箭附近,然后挥动大手,像拍烂棉絮般猛力拍打起来。 覃瓶儿显然被一连串的啪啪声惊住了,在黑暗中呆了两秒钟,说:“鹰,你在干嘛?”我没回答,事实上我也没空回答,手更不作丝毫停留,在满鸟鸟身上拍打得更起劲,边打边在心里嘀咕,“鸟鸟,你莫怪我手重,与你的小命比起来,这点皮肉之苦你应该承受得住,我也是没得办法……” 直到我的手心感觉到麻木,我才停下来揉揉手板。不过,在拍打过程中出了个问题,满鸟鸟背心和后脑那两支箭的位置我不敢拍打,万一把这伙计的心脏拍落或打成脑震荡,有朝一日他恢复正常还不找我扯天皮啊?况且这两个位置的肌肉太少,我的手板也肿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覃瓶儿听我喘着粗气并不回答,也不敢多问,瞪着迷惘的两只眼睛循着啪啪声望过来,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我到此时仍不是十分确定满鸟鸟是中了所谓的“阴箭”,也不晓得我这一通狠打是对症下药还是病急乱投医,是不是真的有效果。忐忑着挽起满鸟鸟的裤腿,果然看见他小腿上一团漆黑中,那只箭附近呈惨白的喷溅状,与我当年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我暗道,是了,这就是阴箭! 我心里稍稍轻松了些,牵住覃瓶儿的手,叫她张开手指,缓缓伸到小腿那只箭杆,帮助她紧紧捏住,然后往上一提,满鸟鸟像被电击一弹,那支覃瓶儿看不见的阴箭被拔了出来。我也不敢多看,捏着她的手一挥,将那支阴箭远远扔开。 ------------ 第三十章 擂子凼(2) 更新时间:2009-06-30 这个过程现在想起来很诡异很不可思议。更诡异的是,上过大学的覃瓶儿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任我像玩木偶样牵着她的手忙碌。如果旁边有人看见,肯定会以为我和覃瓶儿不是发神经就是中了邪。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利用我的视力和覃瓶儿的手,累得冷汗涔涔才把满鸟鸟身上的阴箭拔得只剩最后两支――背心和后脑的那两支。 这两支箭很让我为难,为难之处在于,一是这两支箭不象其它几支经过一阵拍打,出现松动的迹象;二是这两支箭的位置正是满鸟鸟的命脉所在,弄得不好只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局面,直到此时满鸟鸟仍无动静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覃瓶儿感觉到我的迟疑,低声问道:“怎么啦?” 我咬咬牙,暗道,要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既然已经死马当作活马医,再多一次又何妨?万一出现不是预期的结果,想必他这杆多灾多难的“秤”也怪不得我这颗累得几乎瘫软的“砣”了。 想到这里,我果断牵着覃瓶儿的手凑近满鸟鸟背心那支箭,侧身附在覃瓶儿耳边说:“能不能救满鸟鸟的命在此一举,我没叫你松开,你千万不要松开,知道不?”覃瓶儿点点头,也不多问。 长痛不如短痛,我也不管满鸟鸟受不受得了,抓着覃瓶儿的手指捏着背心那支箭的箭杆,深吸一口气,暴喝一声“捏紧!”带动覃瓶儿的手腕猛往上一扯,满鸟鸟全身一抖,哎哟狂叫一声。我只顾伸左手按住满鸟鸟,不提防扯出来的那支箭的箭差点插进覃瓶儿的眼睛,幸得我眼疾手快,硬生生把惯性消灭于无形,覃瓶儿才幸运地逃脱一劫。我后来才想起,这纯属自己吓自己,那支箭根本奈何不了覃瓶儿。 这支箭一拔出来,满鸟鸟的哎哟声叫得惊天动地。我放了心,仿照刚才的方法,顺利拔出了他后脑上那支箭。在此过程中,满鸟鸟遭受的痛苦自不可多言,而我,在心里暗道侥幸,一摸满鸟鸟,发现他的身子正在如阳春三月渐渐回暖。 “行了!”我抑制不住兴奋,抓起覃瓶儿的手去摸满鸟鸟的后背。 “行了?”覃瓶儿声音透着高兴,将信将疑,待到摸着满鸟鸟后背,猛力点点头,“行了!!” 满鸟鸟连声痛呼,在地上翻来滚去折腾一番,渐渐了无声息。我吓了跳,赶紧伸手到他鼻子一摸,发现这厮呼吸均匀,体温也恢复正常,才知道他疲惫过度,居然睡着了。 我苦笑了下,拖着疲惫的身躯与覃瓶儿换了个位置。 我一屁股骑在冰冷的石梁上,虚汗淋漓的脸贴紧石梁,不想说话。覃瓶儿也可能是累的,同样没有开口。渐渐的,她的鼻息也均匀缓和起来,我抬头一看,发现她偎在满鸟鸟身上也睡着了。 经过一通忙碌,我也想好好睡上一觉,恢复一下体力,奈何这道石梁不是舒适的躺椅,那个圆形平台也不是可以安然入睡的席梦思,覃瓶儿和满鸟鸟这伙计此时睡得憨态可掬,作为他们的领导和主心骨,必须提高警惕――万一他们一翻身掉下石梁怎么办?因此,我再次苦笑一下,两手分别拉住他们俩的衣服,脑袋仍贴在冰冷而坚硬的石梁上默默想心思。 我想,是该把有些事情好好梳理下了。 从目前的遭遇来看,我当初的猜测没错,绣花鞋上那株梅花确实别有深义。现在回想起来,有一个更有力的佐证来验证这一猜测,就是那个矮小吊脚楼的“虎口”。应该说,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还没见到一座吊脚楼的大门是朝石牌坊相对的方向而开,都是朝向石牌坊相同的方向,也就是东方。唯独那座很小的吊脚楼打破这一常规,大门朝向西方,这不得不令人生疑。如果那座吊脚楼对应绣花鞋上第一朵梅花,“吞口”之后的通道莫非就是梅树的主干?先前我们在里面狼奔豕突,根本没时间去对照通道的走向是不是与梅树主干的走向一致,现在那只绣花鞋掉进了这个巨坑,踪影不见,更无法比对。 假设上述的猜测成立,那么,这个巨坑就是第二朵梅花了。但是,每朵梅花的大小到底代表什么含义呢?难道与某一空间的大小相对应?比如说,这个巨坑就比先前那个“吞口”大得多。 我苦笑着摇摇头,暗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至于为什么满鸟鸟中了阴箭差点把小命玩脱,而我和覃瓶儿、花儿却安然无事,也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按说满鸟鸟乃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又被安人安梯玛加了“火焰”,阳气应该很充足,一般的“半傀”――假如真有所谓“半傀”的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事情古怪就古怪在这里,吃亏上当的居然就是他,而覃瓶儿作为唯一的“阴人”,居然毫发无损,屁事没得,这……不奇怪么? 当然,还有更多的事情值得我去思考和探索。比如说,这是什么地方? 我只粗略记得,这是一个较大的漏斗状深坑,和当初安乐洞那个“礁窝”差不多,至于具体情形,因急于救满鸟鸟,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此时稍稍可以缓口气,才基本把这个深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清楚之后,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 想了好久,我才突然明白,我不是对这个地方感到熟悉,而是对这个地方的格局很熟悉,因为,这个深坑与我们家的擂子差不多,简直就是擂子的超大版。 擂(四声)子,有可能是石器时代的产物,极其少见,整个侠马口村也只有我一家有。其功能和常见的石碾差不多,都是对粮食作物进行后期加工的工具。我家的擂子就是用来推苞谷籽、获得苞谷面的。其结构大体和石磨差不多,也是分为上下两爿,但与石磨也略有不同,石磨的进口很小而且靠近磨盘边缘,而擂子的进口很大并且居于磨盘中央,并且从上到下呈漏斗状,中间有一道横梁,横梁中央有一根竖立的轴,用于固定擂子上下两爿磨盘。苞谷籽从漏斗状的进口倒进去,通过磨盘的旋转,苞谷籽在两爿磨盘相互咬合的齿口间变成齑粉,再从两爿磨盘间的缝隙中漏出去,整个磨面工序宣告完成。 提起擂子,我就包不住自己的眼泪。小时候,我不知有过多少次与它亲密接触,帮爷爷不知多少次推过它,早就产生严重的审美疲劳,甚至非常厌恶。幸好后来生活好转,擂子最终被机器代替,成了历史的弃儿,默默偏隅一角,无声述说着曾经的沧桑。 形容这么多,无外乎是说明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擂子,下面这个黑咕隆咚的深坑就是擂子凼,满鸟鸟和覃瓶儿躺的那个平台自然就是擂子的竖轴了。 问题是,这个巨大的“擂子”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雕琢而成?如果是天然形成,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硒都的旮旮角角,因喀斯特地貌形成酷似生活用具的地方举不胜举。如果是人工用整块巨石雕琢而成,其用意就值得深思了。通过我的观察,我更偏向于后一种猜测,大自然再怎么鬼斧神工,也不会把这里弄得如此惟妙惟肖,除了巨大之外,几乎看不出与真实擂子的区别。 那么,这个巨大的“擂子”是谁的杰作?安在这里用意何在? ------------ 第三十一章 绝路?(1) 更新时间:2009-07-01 按照我的性格,我肯定会对这两个问题展开一通丰富的联想,用成语来说就是浮想联翩,不过,仍在酣睡的覃瓶儿和满鸟鸟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段时间的遭遇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对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可以说,基本已经达到见怪不怪的地步。――这个“擂子”肯定不是这座地下皇城的一个装饰呗,也肯定不是用来推苞谷面的,至于到底是谁的杰作、有何用意,就算我想破脑袋,也不一定能找到准确的答案。当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逃离这个背时的凼凼。 想顺着坡壁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了。陡峭的坡壁上虽有无数条粗糙的纹路,但整体来说还是非常光滑,并且又有一股股清凉的水流下来,弄得整个坡壁湿漉漉的,根本无处可供攀援。坡壁既然全是石头,肯定也不会出现千万条蛇尾巴可以借力。我心存希冀四处一望,也没看见坡壁上有什么类似豁口的地方。这让我沮丧不已,看样子,想向上奔出这个狗日的凼凼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不能上,那就只有下了,总不至于就这道横梁干等吧?问题是,我的眼睛虽然能看清黑白世界,脚下这个背时凼凼黑咕隆咚,冷气直冒,阴风惨惨,鬼晓得下面是个什么情形?如果贸然下去,会不会弄成通黄鳝来水蛇的局面?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下面比石梁上安全,场子也大,那接下来怎么办?凼凼中究竟有没有出路呢?我们还会有在安乐洞中那么好的运气,什么东西倒下来把坑底无巧不巧砸开一个窟窿?这个想法,我估计鬼都不相信。 我真正理解什么叫进退维谷了。 不过,我的意见还是倾向于下到坑底再说。这个想法并不是头脑发热的结果,而是想到那只绣花鞋上的梅树,如果这个“擂子”是第二朵梅花,按照所绣梅花的位置特殊性来看,这朵梅花之后肯定有一条路,如果找到这条路,自然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迟疑,推醒覃瓶儿,向她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我作出的决定。覃瓶儿睡眼惺忪,两眼在黑暗中迷迷瞪瞪,东张西望半天才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我说:“就这样下去有一定的危险,你不怕吗?” “你都不怕,我怕啥?我送它五个字哟!”覃瓶儿声音慵懒、语气坚决地答道。 我吓呆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迟疑着问道:“……你到底晓不晓那五个字是哪五个字?张嘴就来,不怕满鸟鸟笑你嗦?” 覃瓶儿不以为然地说:“……我晓得那五个字肯定不是‘为人民服务’……我这样说,只是感觉心里畅快嘛……我管他笑不笑呢?要笑,我同样送他五个字!” 我继续瞠目结舌,一时无话可说。她说倒是真的,人呐,在郁闷时痛痛快快骂几句脏话,确实能获得一种快感。只是,这句满鸟鸟传授的“日常用语”,从覃瓶儿那张小嘴说出来,让人格外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我不由心中慨叹,覃瓶儿这娃妹儿,近段时间变化太大了! 气氛有些尴尬,至少我的感觉确实如此。沉默半晌,我无话找话,说:“满鸟鸟真是个人才!” “格老子,满鹰鹰,你才是人才哩!”趴在平台睡得鼾口水直流的满鸟鸟忽然开口。 我一听见这破锣声,心中大喜,双手一拍,哈哈大笑,“格老子的,我还真是个人才,居然误打误撞把你这头东西救活了。” “嗯!你确实是个人才!”缓缓坐起来的满鸟鸟把“人才”二字咬得很重。 一般来说,满鸟鸟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我听他特别强调“人才”二字,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典故,这个褒义词从他那张乌鸦嘴说出来,肯定与真实含义相去甚远,说不定已经变得臭不可闻。――这个猜测是正确的,后来满鸟鸟背着覃瓶儿跟我说,他口中的“人才”二字确实大有来历。说的是某婆儿客,老公出去打工很久未归,婆儿客在家长时间没得甘霖滋润,很饿,恰逢上大学的小叔子放假归来,三下两下就勾搭上了,阳天白日在菜园子行那苟且之事。当小叔子忘乎所以快要“决堤”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条野狗不知好歹闯进了菜园,小叔子太嫩,大惊失色之下,一下子把那高浓度“蛋白质”飙在了嫂子的肚皮上,嫂子倒很镇定,慨然长叹,“可惜哟,这些都是人才啊!”她指的“人才”就是那上大学的小叔子的“蛋白质”。 这个很黄很暴力的典故是满鸟鸟从那些和他一起打牌的愣头青口中听来的。 自此过后,有人如果用“人才”二字来表彰我,我都会恭恭敬敬送回去,连说愧不敢当,原样奉还。但当时覃瓶儿和我都不知道这个典故,听满鸟鸟不遗余力用“人才”二字形容我,我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更多的是沾沾自喜,毕竟让恨不得把我贬得一无是处的满鸟鸟当着覃瓶儿的面夸奖我,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可谁知我还是上了这么大一个洋当,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覃瓶儿虽然冰雪聪明,却哪里能听懂满鸟鸟这头流氓的言外之意呢?居然顺嘴补充了一句,“鹰鹰确实是个人才!”满鸟鸟这厮就在旁边死皮耷脸嘿嘿阴笑了。 这只是当时的一个小插曲,并没影响我对当时局势的判断和把握。 满鸟鸟这厮安然无恙,我和覃瓶儿自然心情大畅,嘻嘻哈哈闹了一回,覃瓶儿正色问道:“鹰鹰,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你能解释下吗?” “什么事?” “你的眼镜不是掉了吗?你怎么能在黑暗中看清周围的环境和鸟鸟身上的那些阴箭?” 我一呆,这事儿还真的没对她和满鸟鸟说清楚过,事已至此,再瞒着也没有必要了。于是我叹了口气,把抹花儿眼泪的原因和结果原原本本对他们俩说了一遍。覃瓶儿听完显然痴了,长时间说不出话来,满鸟鸟却乍乍呼呼叫道:“花儿呢?我也来试试!”浑然忘了抹花儿的眼泪会让他看见平时看不见的东西这回事。 不提则罢,一提我才幡然醒悟:花儿去哪里了?怎么这半晌没听见它的声音? 仿佛心有灵犀,我刚想到花儿,花儿的声音就传来了,汪汪声不绝于耳,只不过声音显得有些飘渺。我把手掌放在耳背仔细听了一会,暗觉奇怪,花儿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近呢?它在哪里? 覃瓶儿很快说出答案,惊喜地叫道:“花儿在下面!” 下面?我更觉得稀奇,当时我们三人掉进这个凼凼时,花儿明明在上面并没掉下来,此时怎么跑到下面去了?而且这么半天也不出声打个招呼? 我趴在石梁上往下一瞧,依稀看见一道蠕动的黑影,从四朵不时闪现的白花不能判断那黑影正是花儿,它的声音也很嘹亮,听起来近在咫尺。我大奇,狗日的,难道这看起来阴森黑暗看不见底的凼凼并不深? 要想探究出答案,只有亲自一试。我打点下行装,发现寄爷留下来的那个蛇皮口袋早就丢在先前那条通道中了,现在自然无法回去寻找,幸好我的背包还在,拉链也没坏,一摸,那块血魂碑硬硬的还在。 我松了口气,对满鸟鸟和覃瓶儿说:“你们俩先在上面休息下再说,我下去看看,如果没有危险你们再下来。” 覃瓶儿欲说话,嘴张了张,最终并未出声,满鸟鸟此时倒义无反顾地说:“我去吧……”我听见稍稍感动了下,不过他最后补充的两个字让我纳闷半天,“……人才!”我当时想,这两个字也不能随随便便挂在嘴边吧,况且我有名有姓,干嘛老要称呼我为“人才”?不对头!一定不对头! ------------ 第三十一章 绝路?(2) 更新时间:2009-07-01 我只是稍稍纳闷了下,毅然决然地说:“这黑灯瞎火的,你去有毛用啊?我的眼睛看得见,天生比你有优势!”满鸟鸟咕哝两声,不再和我争执。 我四处一看,顺着坡壁梭到坑底是不可能的了,一是不知道下面的情形,二是石梁之下的石壁呈垂直状态,我可不敢拿我的“鸡”和“蛋”去碰石头,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就是顺着“擂子”的竖轴滑下去,这是我的强项,小时候爬树摸鸟练就的本事,不消多说。 我和满鸟鸟换了位置,伸手一摸,果然发现平台下是一根浑圆的柱子,不大,刚好一抱。我顺了顺背包,双手勾住平台边缘,双脚试探着缠住柱子,小心谨慎松手,慢慢梭了下去。 脚一踩实,我内心的悲忿就起来了。那坑果然不深,估计只有三米多一点,像满鸟鸟那么高的个子,如果双手挂在石梁上,双脚离地面还不到二十公分。也就是说,我先前双手双脚几乎被满鸟鸟和覃瓶儿拉脱臼,完全是做的无用功,就算他俩摔下来,毛都不会损失一根,亏我还一直悬在心,生怕满鸟鸟和覃瓶儿摔下去摔得四分五裂。――这个玩笑开大了,我不悲忿谁悲忿? 坑底很平整,也很干净,除了四面垂直的石壁和正中央那根圆形柱子,再无其它杂物。 花儿躺在柱子不远处,见我下来,仰起上身想爬到我身边。我奔过去一摸,发现这伙计两条后腿膝关节肿得老高,几乎与它腿上的那个大疱有得一比。 这伙计难道是从上面滑下来的?我一边疑惑着一边去查看它身上的伤势,发现屁股上几撮毛不见了之外,其它地方并无大碍,那个大疱也安然无恙,仍好端端挂在腿上,硬硬的,很实在。更让我意外的是,花儿嘴里居然叼着那只扔掉的绣花鞋。我大喜过望,接过绣花鞋放进背包里,接着去仔细摸它的后腿。 凭我仅有的一点医疗知识,我判断花儿的后腿是脱臼了。这个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小时候见那些赤脚医生治脱臼见得多了,依葫芦画瓢也能解决问题。我左手托起花儿左后腿,右手抓住它的前爪轻轻摇了几摇,然后猛一扯,喀吧一响,花儿痛得昂儿叫了一声。摇摇它的腿,发现已经可以活动自若,我放下心来,依法炮制,将花儿另一条后腿也弄正常。花儿在地上捱了一会,果然能顺利站立起来了。 “鹰鹰,下面如何?”满鸟鸟那破锣声音在头顶响起,中气十足。 “下来吧!”我简短地回答道。 满鸟鸟听闻,先拉着覃瓶儿的手放下覃瓶儿,接着自己也攀着石柱滑了下来。 一落到安全的地方,满鸟鸟那张破嘴就闲不住了,“狗日的,我当时昏昏沉沉抓住上面石梁,手指都直差扯脱了,没想到居然并不高,早知如此,我跳下来就是了,何必拼了老命拉着你的手呢?……鹰鹰,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才怪,我的手和腿现在都还酥软无力哩! “其实,当时你有个更直接的办法免受皮肉之苦……”满鸟鸟嬉皮笑脸地说。 “嗯?什么办法?”我很诧异,这伙计的脑子开窍了? “那就是莫管我,任我掉下来算了!”满鸟鸟继续说道。 我一呆,咕哝着说:“真的,当时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这百十来斤肥‘嘎嘎’还真没我一条手臂当紧!”(嘎嘎:肉的意思) 满鸟鸟也是一呆,停顿半晌不满地说:“龟儿子,你还真打算不管我哈,你的良心被花儿吃了嗦?”边说边跳天舞地,很夸张的那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我正欲转守为攻,覃瓶儿及时止住,“我求两位小哥了,不要再斗嘴了好不?还是找找看有没有路出这个地方吧!”满鸟鸟还要在辈份上进行拔乱反正,我不耐烦地撇了他,走到坑壁边去细细查看。 这里果然是个硕大无朋的“擂子”,从坑壁底部窄窄的缝隙来看,这个“擂子”也是由两爿磨盘相互咬合而成,咬合处是半人高的波浪形石槽。令人沮丧的是,这两爿磨盘的接合处严丝合缝,根本没有可供人从中钻过的通道。这可咋整? 我这里灰心丧气,那边的花儿却震天价叫了起来。我听见满鸟鸟充满强烈不满的声音,“格老子的,你哥哥都可以用你的眼睛水,啷格我就不行?”我听了立时明白满鸟鸟意欲何为。我暗骂满鸟鸟的iq真的不及格,花儿的眼泪是随便就有的吗?再说,即使花儿现在有眼泪,恐怕也不会让你这个天生的敌人轻容易得手吧?简直是叫花子要黄莲――自讨苦吃。 我也懒得去管花儿和满鸟鸟闹腾了,内心越来越绝望,看这样子,擂子底部根本无法通向外面,假如上下两爿擂盘相互错开一点,使石槽的波峰相对,留出来的空间估计还可容人通过,现在波峰和波谷相对,咬得铁紧,连只老鼠都钻不过,何况几个大活人和一条不亚于一个大活人的狗? 我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坑底,神情低落,暗道莫非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脑子里想了许多,甚至想到了搭人梯的办法,覃瓶儿、满鸟鸟、我以及花儿加起来也不过六七米,即使踩着上面那道石梁上,根据刚掉下时的印象,通过搭人梯的方法,长度远远不够,退一万步来说,我们能把体重最轻、行动最敏捷的花儿送上坑顶,它又能想到什么办法让其他三人脱困呢? 有个成语叫“困兽犹斗”,我们既不是兽,也不愿活生生困在这里,还得重整家什另起灶,想其它办法才行。 屁股上的冷意提醒了我,石壁上既有水流下来,如果这里密封很严,早就应该变成水潭才对,为何仅仅是潮湿阴冷?那……水流到哪里去了呢? 我兴奋地爬起来,顺着石壁一路摸过去,摸到石梁下方时,惊喜发现靠近坑底底部居然有个缺口,而且有一股股湿气很重的阴风涌进来。不过,当我俯下身子一看之后,内心凉了大半截――那缺口不大,长宽均在两尺左右,除非我有缩骨功,否则绝不可能从中钻过去。 我想,既然有冷风进来,说明这个缺口与外面是相通的,至少给我们保留了一线生机,现在的问题是想办法把这个缺口弄大加宽,只要能容纳我们的身体,我们就能逃出生天了。问题是,进安乐洞我们是有备而去,身上的装备一应俱全,而闯进这里纯属偶然,我身上除了一个背包和一只绣花鞋,别无他物,放眼一望,坑底空空荡荡也无任何可以帮忙的东西。满鸟鸟这厮,两只肩膀抬个脑袋,身上一穷二白,哪有称手的工具?覃瓶儿就不用说了。 我们怎么才能把这个缺口弄大呢?用牙齿咬?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回满鸟鸟和覃瓶儿身边,把我的发现一一对他们说了。满鸟鸟做声不得,覃瓶儿却说:“要不,我们让花儿先钻出去,找安叔或其他人来救我们?” 对啊,我一拍大腿,这个缺口相对三个人来说,想钻过去势比登天还难,但花儿的身体有生天的优势,钻过去应该没问题吧? 问题是,花儿钻出去以后,能找到寄爷吗?如果找不到,还不是于事无补? 不管了,某位哲人说,扼住命运的喉咙,我命由我不由天,先试试再说吧! 想到这里,我抱着花儿的头,絮絮叨叨说了我们的意思,花儿似懂非懂,见我拉着它走到那个缺口那里一指,仿佛明白了什么,头一低,伏下身子钻进缺口。 我苦笑着对摸过来的满鸟鸟和覃瓶儿说:“等!” ------------ 第三十二章 火焰山(1) 更新时间:2009-07-02 “等?”黑暗中的满鸟鸟吡嘴一笑——苦笑的笑,说:“等到么时候?等你弟娃儿找到人来救我们,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说完一屁股塌在地上,摆了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痴眉痴眼呆呆发愣。这一幕被我这双嫁接版的狗眼看得清清楚楚。 覃瓶儿倒沉得住气,拉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作小鸟依人状。 看见满鸟鸟那张撬得起粪桶的大嘴,我怒发冲冠。在安乐洞,我的初吻就是被这厮夺去了,这是我做一万个春梦也没想到的,严重影响了我的心理健康,此时居然又喷这么多渣渣,就算骂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不能弥补我的损失。不过,常言说得好,要讲和谐,对同志要象春天般温暖,因此,我阴阴一笑,说:“……你啰嗦个铲铲哟,人过河,卵子也跟着过河,有我在,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放心!”本来,这句话中的“人”在原话中是两个丑陋的字眼,也就是“卵子”的邻居,同时也就是满鸟鸟经常挂在嘴边的图腾,不过回头一想,如果把主语换成那两个字眼,我自己不就吃了大亏吗?划不来,因此稍稍创新了下,换成个“人”字。 覃瓶儿扑哧一口笑了。我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做话不注意方向。没想到覃瓶儿倒不以为忤,说:“你这个比喻倒还真形象!”满鸟鸟大怒,“你们俩个,嗨,勾勾搭搭穿连裆裤嗦?形象个‘呢乌安’……”他这话让我和覃瓶儿都有些尴尬,一时无话可说。 按照满鸟鸟的性格,换在平时早就搜肠刮肚找些比较隐晦的典故来对我进行反唇相讥了,不知怎的,此时听我和覃瓶儿默不作声,居然悠悠叹了口气,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剩下的半截话也咽进了嘴里。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我暗自诧异,难道满鸟鸟已经知道我和覃瓶儿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了,只是碍于多年的交情才不愿发作?这事儿……可没得商量,覃瓶儿既然自始至终和满鸟鸟没那层关系,那我还有啥子客气可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到现在也还没对覃瓶儿猛下“杀手”,仅仅打了几个啵,算不上什么丰功伟绩。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特别是在气氛不好的时候。 我见满鸟鸟自顾自发呆,拍拍覃瓶儿的手,俯身到那个缺口前一望,里面黑咕隆冬看不见尽头,一股一股的冷风倒扑面而来。这让我多少萌生了点盼头,有风进来,说明花儿已经顺利钻出了缺口。至于找不找得到寄爷或其他人,我们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了。 “咣~”一声巨大的闷响突如其来,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覃瓶儿迅速蹲在我身上攀住我的肩,声音颤颤如丝竹,“哪里响?哪里响?” 平时胆小如鼠的满鸟鸟居然哈地一笑,“那里想!那里想!”我回头狠瞪满鸟鸟一眼,来不及理睬他充满色彩的话语,根据巨响的余音判断出声音来自缺口之外。正疑惑间,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在身前身后响起,我骇然发现那巨大无比磨盘居然在缓缓转动,疑目一细看,更惊骇地发现那个两尺见方的缺口正在逐渐增大!大团大团的冷气有点浸骨。 我神情有些恍惚,紧紧盯着那正在变宽变高的缺口。未几,惊喜地发现两爿磨盘已经错开了,变成波峰与波峰相对,而那个缺口正好对着底部磨盘的石槽。更让我激动得差点蹦起来是,那转了很小一个弧度的磨盘居然停住了,震破耳膜的闷雷声也余音袅袅,渐渐消失。 我激动的原因不明自明,缺口的高度加上底部的石槽,刚好可以容一人通过。 满鸟鸟和覃瓶儿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听我喘息粗状,连声问道:“怎么啦?”“啷格了?”一标普一彩普的两句话更加刺激了我的神经,我兴奋地说:“有路了!有路了!”扯过满鸟鸟和覃瓶儿,拉着他们的手去那个增大的缺口一阵晃动,“路出来了!路出来了!” 满鸟鸟和覃瓶儿像两个瞎子任我摆布,不过他们很快也激动起来,居然双双情不自禁地捏了一把我的大腿,剧痛延伸开来,勉强划破我心底重重的惊喜。令我尴尬的是,覃瓶儿那只小手差点触及我的关键部位。唉,所谓“痛并快乐着”也许就是指的这个局面。 “刚刚那一通响就是磨盘转动引起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从这里钻出去?”覃瓶儿疑惑地问。 “是的!”我飞快接嘴道,抑制不住兴奋。 “问题是,”满鸟鸟接过话把头,严肃地说,“这磨盘转动来得太古怪了吧?假如我们刚好钻到一半,磨盘再继续转动啷格办?我可不想被压成火腿肠……” “……?”我稍稍愣了下,不过转瞬就拿定主意,飞快地说,“棕叶子套*——铆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废话少说,钻。鸟大爷如果愿意在这里老死终身,那你就在这里呆着,等我出去吃饱喝足再找人来救你……”话未说完,满鸟鸟毫不讲客气,当先屁股一拱一拱,摸黑钻进缺口。(铆起:豁出去) 我见满鸟鸟钻进去了,赶紧推了覃瓶儿一把,“跟上!” “你呢?”覃瓶儿轻轻一犟,低声说道。 “莫管我,你只管钻就是了!我随后就来……”我加重语气,再一推覃瓶儿。覃瓶儿默不作声,不过也不再坚持,依言钻进缺口。 我虽然表现了大无畏的精神,其实内心害怕得要命。万一真像满鸟鸟那张乌鸦嘴所说,钻到一半磨盘再转动,那就不是火腿肠的问题了,而是……这个想像不能继续发挥,那会影响行动的。因此,我紧跟覃瓶儿钻进了缺口。 缺口虽然容纳我的躯体,但四面坚硬的石头让我感到十分沉重的压抑感。脑子里一面安慰着自己不要担心不要担心,行动却远远跑到了思想前面,手脚并用,连声催促着前面的覃瓶儿和满鸟鸟加快节奏,对那顺着石槽而流的冷水浑不在意。 “狗日的,好……热啊!”满鸟鸟在前面咕哝了一声。 好热?我愣了下,行动上并没受到丝毫影响,“热也要快爬!”我怒喝一声,同时感觉石槽确实没那么冷了。或许是这一通艰苦体力劳动的原因吧,我安慰着自己。 我粗略估算了下,我们大概已经爬了一分多钟,还没有听见前面的满鸟鸟报告形势,心中毛焦火辣,大声催促满鸟鸟,“鸟叔,快爬快爬!”满鸟鸟不满地吼道:“催命嗦?”我暗道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催命。刚想发作,猛听满鸟鸟一声欢呼,“到出口了!”我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了,推了覃瓶儿屁股一把。覃瓶儿往前一耸,一股热腾腾的湿气兜头盖脸而来。 我哪里还管得了许多,紧爬几步,钻出缺口。抬头晃眼一瞧,满鸟鸟和覃瓶儿居然不见了踪影。我心中咯噔一声,神经霎时抽紧,正准备大声狂呼,猛闻两侧传来粗重的喘息,扭头一望,发现满鸟鸟和覃瓶儿双手伸直紧紧贴着石壁,站在一块巴掌宽的石坎上。我放下心来,低头一瞧,脚下是一片窄窄的月牙形地带,我草鞋的三分之一伸出,悬在半空。 仔细一回味,我恍然大悟,擂子上下两爿磨盘在转动时,由于惯性的作用,总会在结合处留下这么一块地方。当年我帮爷爷推擂子时,看着雪白的苞谷面从这块地方洒下来,心里就产生过稀奇古怪的想法:如果我的身体缩小几十倍,站在这块地方,我该怎么办?没想到,现在还真的体验到了,只不过不是我的身体缩小,而是擂子增大了。 脚下虚空,我脑海一阵晕眩,感觉我们悬在半天云中。我只得跟满鸟鸟和覃瓶儿一样,紧紧贴着石壁喘气,脑海转了千百个念头,想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脱身办法。 空气其实也并不那么热,只是显得异常沉闷,加上我们出了一身油汗,又被浓稠的水汽一裹,产生热的感觉完全可以理解。 缓了好半天气,我睁开眼,远远望见对面有一片一片的白光,很耀眼! “瓶儿……对面是不是有火光?”由于我无法分辨除黑白以外的其它颜色,只得向覃瓶儿求证。“是的!”也许是爬累了或者害怕,覃瓶儿只简短回答了我的问题。 ------------ 第三十二章 火焰山(2) 更新时间:2009-07-03 覃瓶儿的回答虽然简短,却勾起了我的无限遐想,在这个了无人迹的地方,火光从何而来?――当然,我内心更多的是震骇。 对面的火光没有任何规律,有的大有的小,一片一片杂乱无章,火光飘飘忽忽,并不见大的移动,完全像有人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满鸟鸟这厮喘息一阵,说:“……那好像是煤炭在燃烧!” 煤炭?我闻言一愣,不过转念一想,也许那就是煤炭在燃烧,硒都的大山之下确实有丰富的煤炭资源。从那片飘忽的火光来看,似乎处在一面绝壁之上,也许那面绝壁就是煤炭的断层。 “可是……”覃瓶儿迟疑着开口,“如果是煤炭的话,是谁点燃的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满鸟鸟老气横秋地说,“硒都的煤炭资源特别丰富,在特别炎热的夏天,煤炭会发生自燃。我们坐卧铺客车回来时,路过野三关,你没发现车窗外有一堆推的东西在燃烧吗?” “这个……我当时以为是谁在烧垃圾哩!” 满鸟鸟说的是事实,他所说的现象我也见过多回。在野三关六重坡一带,天气闷热的晚上,确实有煤炭发生自燃现象。 我被对面绝壁上的白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只得吩咐满鸟鸟四处打量一下,看看有没有稍微安全一点的落脚的地方。满鸟鸟一幅哭腔,“我不敢看……我现在有点头晕,可能……是饿了!”我又气又恼,谁不饿?我也饿了。那么大个身板,居然出现如此“拉稀摆带”的窘态,丢不丢人啊? 我正准备叫覃瓶儿看看,猛听背后轰隆一响,脚下一阵震颤,头顶无数泥沙簌簌直落,脚后跟一股大力袭来,一下子就把我的右脚挤了出去,幸好紧急关头,我单脚向左一跳,才勉强稳住身形。还没得及反应,猛听右手边的满鸟鸟狂呼一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黑影猛向下倒去……我脑子一麻,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伸手就去抓那团黑影,却哪里来得及?不但那黑影迅猛无比地向下坠去,我自己也站立不稳,上半身一空,双手在空中像划水般扑腾几下,就直直摔了下去。覃瓶儿的惊呼声破空而来,由近渐远…… 满鸟鸟的鬼哭狼嚎倒还在耳边轰雷般响起,量这厮胆子再大,神经再粗壮,在这种场合栽进昏暗不明的地方,哪有不肝胆俱裂的道理?我心想,这下总算把我这百十来斤交待在这里了。谁知这个想法还未最终定形,我的双脚狠*进一堆软软的东西,身子也跟着陷了进去,转瞬间只剩个脑袋在外面。我吹掉扑近面庞的不知名粉尘,艰难扭头去搜索满鸟鸟,找了半天,才发现右侧不远一堆黑黑的东西正在拱动,只依稀是个人形。 我很奇怪,这是个啥子鬼怪物?是满鸟鸟吗?凭印象我感觉埋住我身体的东西是类似流沙一类的东西,很细很软! 那黑东西拱了半天才腾地冒出个脑袋,果然是满鸟鸟。抖落满身的黑色沙子,满鸟鸟呸呸吐了半天,嘶哑着嗓子叫道:“鹰鹰……你在哪里?”“我在这里!这里!” “哪里?哪里?”满鸟鸟这一通忙碌,小腿又没入黑色的沙子中。当然,我并不知道周围的沙子是不是黑色的,这只是在我眼中的印象而已。 “这里!”我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嗓子,发现声音有点沉闷,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满鸟鸟赶紧把上身伏在沙堆上,艰难扯出小腿,循着声音爬向我,双手四处乱摸,“到底在……哪里?狗日的,我快出不赢气哒……” “这里……”我双腿下意识地在细软干燥的流沙里乱弹,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脑门子开始隐隐作痛,呼吸变得极度不畅起来,脸皮绷紧,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尽管如此,我心里还在想一个问题:这流沙虽然几乎把我身体全埋了,但我脑袋不还在外面吗?怎么出现了缺氧的症状?而且,满鸟鸟居然也在喊出不赢气,狗日的,肯定不是流沙的作用,一定有其它的古怪。 鼻孔隐约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脑袋昏昏沉沉中,这股味道还是像一柄利箭捅向我的神经……是煤烟味!是煤烟味! 准确判断出那种熟悉的味道,我很快就明白我和满鸟鸟为什么会感到呼吸困难了――由于此地大量的煤炭发生自燃,产生了大量的二氧化碳(或许还有一氧化炭),二氧化碳比空气重,这个地方看情形又比较封闭,二氧化碳肯定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堆积了厚厚一层,阻隔了氧气。我的脑袋正好接近地面,所以根本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在短时间就出现缺氧症状就不难理解了。 满鸟鸟还在地上乱摸,动作越来越迟缓,我急得拼尽全力朝他大喊:“快站起来……想法蹦几下……我快窒息了……”满鸟鸟此时已经没有逻辑思维,机械地摇摇晃晃起身,脚踩着细沙勉强把脑袋往上抻了抻。我听见他喉咙“嗬――”长吸一声,像死人还阳那种情形。 “嗬――嗬――”满鸟鸟只顾大口吸气,浑然忘了我。 我在心里求爹爹告奶奶,鸟叔鸟大爷,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嘛也要想法来救我嘛!可惜我现在已经喊不出声音,感觉空间越来越黑暗,几团闯入视线的白光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 就在我脑海昏昏沉沉,脑门子和太阳穴像鞭子抽打般疼痛的时候,一双大手端住我的脑袋往上一拔,差点把我颈椎扯断。我借助这股大力,双手双脚同时用力,像一条垂死的蚂蚱往上一耸,总算把大部分身体从流沙中拔出来了。我已经憋得满脸燥热,在满鸟鸟逐渐下陷的身体上一踩,借势向上蹦了起来,“嗬――嗬――”长喘几口,胸闷的感觉稍稍减弱。 这情形真他妈那个巴子窘困交加,脚下是细软的沙子扯着我的腿,头顶是无比珍贵的稀薄空气,下巴以下是厚重的二氧化碳……这种局面与身陷烂泥沼何异? 我稍稍感觉舒服点,低头去找满鸟鸟,发现他大半个身子已经陷入泥沙,两手极力上伸,嘴里“嗬――嗬――”声越来越急促。格老子的,我双手和满鸟鸟十指相扣,往后一倒,抽出被流沙淹没的小腿,顺势抵住他的前胸一用力,生生把满鸟鸟拔萝卜般拔了出来。满鸟鸟在空中飞了一圈,咚地一声摔在我脑后。 这一挣扎,顺着脑门子的一圈剧痛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链要划开我的皮肤,久违的金色星星在我眼前漫天飞舞,胸闷欲呕的感觉再次潮水袭来。我是手也软脚也软,根本就无力站起来。 我仰躺在地上,整个身子大部分再次陷入流沙中。隐约听见头一通希希嗦嗦乱响,接着头皮一痛,感觉被人抓住头发猛拖。我已经没力气挣扎,任那只大手胡作非为。 “嗬――”当我被那只大手拉着头发艰难上到一个稍硬的斜坡,我发出一声天籁之音。 ------------ 第三十三章 血沙谷(1) 更新时间:2009-07-04 我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缓过气。 当然,脑门子的剧痛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此时仍像有一条无形的铁链箍着,剧痛一阵紧似一阵,两边太阳穴也突突跳着,感觉是两团浆糊在咕噜噜冒泡。好在胸腔适应性稍强,含着浓重煤烟味的空气几进几出,我总算感觉不那么特别憋闷了。 手脚也有了力气,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脚下已经不再松软,虽还有没过脚背的*细沙,但总算不像踩烂泥沼般下陷了。 直到此时,借助左边绝壁上忽明忽暗的白光,我注意到这是一条狭长的峡谷。峡谷一端就是那个巨大的擂子,擂子后面是被挖去了很大一块地方的陡壁,陡壁从上到下向内倾斜。这个情形我当然熟悉,当年我和寄爷去开采石头,也同样把好好的一座山挖得千疮百孔,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这样的地形地势,人走到下面唯一只剩祈祷:菩萨保佑,上面千万不要跨下来哈,要不然我会连骨头渣渣都找不到的哈。 峡谷另一端向前延伸,不知终点在哪里,两面绝壁将峡谷勾勒成倒八成形,上宽下窄,顶部远远高于那个巨大的擂子。两面绝壁上都有东一堆西一堆正在燃烧的媒炭。 说那个擂子巨大,还真不是夸张,当初在擂子里面还看不出来,此时在外面一看,感觉就算三四十个人合抱也抱不过来。直到此时我才骇然发现,那擂子的磨盘并不是两爿,而是七八爿重叠在一起;磨盘中央的石梁并没延伸出来,不知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后来断掉了;擂子一侧有一幢破败不堪的脚手架,把擂子半包围得像一根枯树,盘根错节,枝桠横生;擂子的底部,是一圈既高又宽的细沙,呈山棱状。 我此时所站的位置是擂子下方靠近磨盘的一道斜伸的土梯。土梯不长,和圆而粗糙的磨盘也有两米多远的距离,看样子并不是人工有意而为,依稀是由一些大大小小的泥块胡乱堆积而成。 当然这番观察花的时间并不长,我的心思也不在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上面,我在担心两个人,更确切的说法是一人一狗:花儿和覃瓶儿。从覃瓶儿在头顶一声声呼喊判断,她还站在磨盘结合处那个月牙形的地方,只不过是随着那阵磨盘转动挪了一下位置,暂时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尽管如此,我还是特别担心,吐了两泡口水,抬头向上喊道:“瓶儿,你没事吧?”呼吸一畅,声音大上许多,空间又不是特别空旷,所以覃瓶儿惊喜的声音很快就传了下来,“鹰……你们没事吧?吓死我了!” “我们还没死,你跳下来吧!”满鸟鸟瘫在地上抢先答道。 “我……我不敢跳!”覃瓶儿的声音有些惊慌。 “没事,摔不死你!”满鸟鸟继续鼓励覃瓶儿。 “我……我……”覃瓶儿“我”了半天,也没鼓足勇气跳下来。按说满鸟鸟这个提议并不错,大着胆子跳下来虽然会射进流沙,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奈何覃瓶儿一弱女子,上坡上坎的经验本就很少,又处在这么浑沌的环境,哪能说跳就跳?我安慰覃瓶儿,“你稍等下,我想法把你弄下来。”边说边四处搜寻花儿。 本来昏暗不明的环境对我的眼睛并没造成太大的困扰,奈何那一阵一阵的煤烟味不但把我的喉咙呛得发苦发涩,而且把我的眼睛也熏得酸痛难当,难以睁开。 眼睛时睁时闭搜寻好久,才终于发现花儿就躺在离土梯不远的细沙堆上,只看得见个黑乎乎的身子,四腿都已深深陷入流沙。见花儿一动不动,也没听见这伙计吠叫,我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满鸟鸟站在土梯上扯住我的脚腕,我俯下身子像在水里捞鱼一样去够花儿的短尾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伸到极致才勉强抓住,一拖,把它扯近,接着双手从花儿肚子下穿过去,一把将它抱在怀中。 花儿的样子很吓人,双眼圆睁,嘴张得老大,长长的舌头吐出来弯成半圆,喉咙咕噜有声,时有时无的呼吸显然是出于生命的本能。周围的温度较高,因此我对花儿的体温正常与否无法判断。 我把花儿翻放在土梯上,凭仅有的医疗常识双手去猛按花儿的前胸。折腾老半天,花儿的呼吸仍时有时无,而且四腿僵直,朝天而立,小腿上那几团白毛像几支白幡,随着我的按动一晃一晃,嘴中也开始涌出一些脏物。 我急了,用衣服下摆蒙住花儿的嘴,张口一吸,鼓起腮帮子凑近花儿,向它嘴里狠狠吐了口气,接着再狠狠一吸,如此反复进行所谓的人工呼吸。我能清晰感觉花儿尖利的牙齿刮得我的脸皮生疼……多年以后,我把这个情节讲给别人听,都纷纷笑我可以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一只狗子嘴对嘴打啵,这世上能有几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一吹一吸忙活半天,加上手上的按压动作,花儿终于能虚弱地主动呼吸,看样子是把那条小命捡回来了。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搂住花儿在它脑袋上啵了一口,不敢继续亲热,站起来四处打量,准备把覃瓶儿弄下来。 看了半天,才发现仅有那擂子背后的破脚手架尚存一线希望,但是那脚手架一来离磨盘较远,离磨盘最近的那道梯子大半截也已倒下来都悬在半空;二来我也不能确定那脚手架的牢固程度;三来覃瓶儿视线受阻,又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倘若让她贸然蹦向脚手架,谁知她能不能蹦过去?就算她拼命蹦上了脚手架,谁敢保证那残破不堪的脚手架不跨下来?――假如覃瓶儿被脚手架穿成串串,那我估计自己的眼泪会把自己淹死。 当然,找地方爬上去也绝对不可能,既然不知那脚手架的牢固程度,我自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既不是蜘蛛侠,更不是飞人,何况这山丘状的沙堆看似温柔贤良,实际比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还可怕,而我和满鸟鸟都已经筋疲力尽,假如头脑发热贸然行动,再次被流沙吞噬,那绝对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结局。 如今之计,只有让覃瓶儿勇敢地跳下来,再想办法把她从流沙里捞出来。 想到这里,我抬头高声喊道:“瓶儿,跳!莫担心,下面我呐!” 覃瓶儿的声音几乎变成哭腔,“鹰鹰……我不敢……”满鸟鸟听见,低声咕哝道:“要是我在上面,我一脚就把她蹬下来了!这有么好怕的?” 屁话!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说换了你伙计,就你那脓包样,敢不顾一切跳下来吗?先前叫你看一眼脚下都不敢睁眼,跳?跳个铲铲!我搡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天上牛在飞!” 满鸟鸟厚颜无耻地飞快接嘴,“地上人在吹!” 我气得差点吐血,不再理他,我现在没心情跟他打嘴皮子仗。“瓶儿,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满鸟鸟嗤地一声笑了,“天上牛在飞!” “我……我顺着爬下来行不?下面我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无语。爬下来?能爬下来的话,我还担心个锤子啊……看样子,得想个办法刺激她一下才行,此地不宜久留,不能婆婆妈妈制定详细的可行性方案。 可是,用什么办法好呢?我心中一动,凄厉地尖声嚎叫一声,“啊――!”接着一头倒栽在地上…… ------------ 第三十三章 血沙谷(2) 更新时间:2009-07-04 “怎么啦怎么啦?”覃瓶儿果然大急,连声询问。满鸟鸟不晓得是知道我的心思,极力配合我的表演,还是真以为我出了状况,抬头慌里慌张喊道:“拐哒,瓶儿……鹰鹰好像不行了哈!” “啊?”我听见覃瓶儿尖叫一声,晃眼瞥见她纵身跳了下来,接着就像一枚炮弹深深插进了流沙。也许是太着急的缘故,这妹娃儿居然采取了跳水运动员的姿势,头朝下脚朝上跳了下来,很标准的那种。 早在覃瓶儿发出那声尖叫时,我就已经爬了起来。覃瓶儿刚刚插进流沙,那一刻我的脑子也“搭铁”了,居然一个标准的鱼跃方式向覃瓶儿飙去,很快就抓住了她的双腿,肚皮贴着泥沙,拼命往上拔她。 满鸟鸟这厮听见声响也急了,在昏暗中双手胡乱抓住土梯,半蹲在土梯上,伸出一条腿在泥沙上胡乱划拉。我在匆忙中抓住他的腿,借力用力,顺利把覃瓶儿从泥沙中拔了出来,接着将她扯上土梯,拍掉她身上黑黑的细沙。这个过程一气呵成,完成得很流畅! 覃瓶儿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气,才缓过神,无意中摸到我的额头,大惊,“鹰鹰,你没事?” 我阴阴笑了下,“没事!” 覃瓶儿不依了,拱进我怀里,“你……你怎么这么坏?” “嗨,你们俩个先不要聊聊我我了行不?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不被这些红色的沙子淹死也要被这狗日的浊气憋死……”(满鸟鸟一直把“卿卿我我”中的“卿”念成“聊”) 我被满鸟鸟提醒,想到此时此地的确不是亲热的时候,赶紧扶覃瓶儿站起来。三人一狗胜利会师,接下来就应该考虑如何脱身的问题。不过,满鸟鸟最后一句话让我纳闷不已,什么红色的沙子?难道这成堆的细沙都是红色的? “真的,我在上面就模糊看见下面是红色的,我当时还以为是血河哩!没想到居然是红色的沙子……怎么会有这么艳丽鲜红的沙子呢?”覃瓶儿充满好奇的话无疑证明满鸟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日白”。 “红色的沙子?艳丽鲜红?”我揉揉眼睛,极力想亲眼看看那沙子究竟是什么颜色,可惜不管我怎么揉,那成堆的细沙仍是漆黑如墨。 “你那背时烂脾气又来了,还在这里叽叽歪歪嘀咕搞么子呢?赶紧想办法找个能喘气的地方才是正经,这里是越来越热了,煤烟味也越来越浓,憋得老子恨不得在身上多戳几个孔孔帮着喘气——这到底是么鬼地方?”满鸟鸟说,语气包含着强烈的不满。听见满鸟鸟再次催促,我来不及多看多想,抬头一瞧,果然看见绝壁上的白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煤炭燃烧后产生的各种气体味道也越来越呛人。 我简单解释下为什么会感觉缺氧的原因,提醒他和覃瓶儿千万不能冒冒失失行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同时把花儿搂得紧紧的,生怕这缓过气来的伙计听不懂我的话胡乱瞎跑。至于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大一个擂子,为什么有这么多细软的红沙,只有等今后去慢慢寻找答案了。 我再次快速地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回头对满鸟鸟和覃瓶儿说:“那……只有想法先逃出这如山的流沙才行……” “那还啰嗦个呢乌安哟,赶紧想法噻!”我话还未说完,满鸟鸟就噼里啪啦吼开了。 “这样,”我顾不得去和满鸟鸟打仗,指着前方说,“我们抱成一团滚过去。我看沙堆那边是个缓坡,前面可能再也没有这吃人的细沙了。如果感觉憋得难受,先招呼一声,帮忙托起来吸口气再滚。” “你说这里的二氧化碳气体很多,沙坡之下的地势还矮些,含氧量更低,我们会不会憋死?”覃瓶儿提醒道。 “……?”这个问题我确实忽略了。踮起脚尖看了几眼远处的峡谷,视线受限,根本看不清沙堆后面的沟壑到底有多深,我只好果断地说:“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先找个能站住脚的地方再说。” 我托起花儿放在我两肩上趴着。花儿虽不会说话,但它跟我很默契,两条后腿紧紧缠住我的身体。我伸右手抱住覃瓶儿的腰,左手一把搂住满鸟鸟,暴喝一声,“走!”果断地跳下土梯。 “花儿……”一接近流沙表面,满鸟鸟就嘟囔一声。 “闭嘴!”我吐掉扑进口腔的细沙,大喝一声斩断满鸟鸟的牢骚。我晓得满鸟鸟是什么心思,想我放弃花儿不管,门儿都没有。 三人一狗在细而软的流沙上扑腾,自然苦不堪言,不过有先前那番遭遇作为前车之鉴,我和满鸟鸟自然小心万分,几经折腾,总算奔到流沙边缘,接着神情一松,三人一狗散开,顺着沙坡滚了下去。 局势比我们预计的还复杂。本来我想,滚下沙坡后最多也就是无色无味的二氧化碳气体居多,会造成重度缺氧的状况,但实际情况是空气中包含着各种各样非常复杂的味道,辛辣刺鼻,热烘烘涌入肺部,憋得胸腔异常难受。这满沟的气味中居然还有硫磺燃烧的味道,这股味道提醒了我,通常来说,炭如果完全燃烧会产生二氧化碳,如果不完全燃烧呢?会产生有中毒性的一氧化碳!! 我急了,挣扎着爬起来,抱着花儿往上猛跳,同时大声提醒满鸟鸟抱起覃瓶儿跳。满鸟鸟也顾不得男女这嫌了,一把抱起覃瓶儿猛跳起来。幸得满鸟鸟一身牛力,总算没让他自已和覃瓶儿活生生憋死。 我趁跳起来的机会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两面绝壁上都是成片燃烧的煤炭,凹一块凸一块,根本无法落脚;空间中热烘烘的,像一个巨大的煤炉;前方的沟壑还算平整,但地势逐渐走低;从脚底反馈回来的感觉判断,地面有一条一条的浅沟,有点类似公路上防滑沟。 幸好我们当前站的位置是那条峡谷的最高处,非氧气体层稍薄,而且经过一通搅动,下层气体和上层气体相互交融,我们虽感觉喉咙极度难受,但经过多次蹦跳,胸中的憋闷稍稍减弱,缺氧症状得有稍许控制。 跳了好几次,望了好几眼,我惊喜地发现两面绝壁底部有很高一段距离并没有任何物质燃烧的迹像。这个现象很好解释——煤炭或硫磺是绝不会在没有氧气中的环境中燃烧的。也就是说,我们前方是一个气潭,这个气潭比纯粹的水潭夺人性命要快得多。 得到这个结论,看看周围的环境,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成形。我喘着粗气对满鸟鸟和覃瓶儿说:“你们的体力都没问题吧?我有个想法……”接着我把自己的想法边蹦边说了出来。 其实这个想法确实需要有较强的体力,三人一狗此时哪里还谈得上体力充沛?能喘气就不错了,但在生死关头,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不能丢了最后一丝希望。这想法就是:往前方猛跑,感觉快窒息的时候再斜着向倒八字形的绝壁上猛跑,依靠惯性的作用奔上倾斜的绝壁层,吸一下氧气,掉下来之后继续向前猛跑,这样反反复复起起落落,肯定能最终通过这个峡谷。我也打量过了,凭我们几个人的体力,也万万不会跑到那有煤炭燃烧的地方。 至于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会不会在中途力竭而亡,那只有交给耶稣耶老爷或阎王阎老爷来拍板定论了。 满鸟鸟和覃瓶儿早已折腾得说不出话,在黑暗中吭哧吭哧喘气,拼命点头。 我抱着花儿用力往上一跳,匆匆吸了口气憋在胸腔,扎好姿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猛跑,同时大声招呼覃瓶儿和满鸟鸟跟上。 ------------ 第三十四章 气潭(1) 更新时间:2009-07-16 =====再次向亲们道歉,出差回来后,连续作了几天报告,因此耽搁了更新,请原谅,今天开始更新,请您家多多支持========== 糟糕的是,我的速度虽快,却远远敌不上浊气涌进胸腔的速度,还没跑上十米,我就感觉憋不住了,满头满脑的青筋胀得劲鼓鼓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我大喝一声,猛往身侧的绝壁斜着跑上去。这拼命的一跑,自然用尽了全力,虽算不上腾云驾雾,总算顺利达到了理想的高度。满鸟鸟这伙计此时脑子开了窍,借着绝壁上的火光,托起覃瓶儿让她憋了口气才放下她。覃瓶儿哪敢耽搁?仿照我的样子依葫芦画瓢。满鸟鸟这厮更加厉害,跑得比我快,跑得比我远,跑上斜壁也比我高,几个来回,就蹦到我前面去了。 花儿估计听我喘气如雷,行动稍显迟缓,挣扎着蹿下地,跟随满鸟鸟的脚步朝前跑去。我见它行动仍然一如既往地敏捷,稍稍放了心。这伙计此时已不敢吠叫,估计也知道浊气涌进胸腔不是好玩的事儿,自顾自跑得风生水起,速度比满鸟鸟还快上几分。 我放缓脚步去接应覃瓶儿。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刚刚从擂子上跳下来,本就吓得差点晕过去,又被山一样的红色流沙淹没了一阵,体力几乎耗尽,心智和思想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覃瓶儿的速度和敏捷度明显不如我和满鸟鸟这两个打小就练就一身爬坡上坎本事的土家汉子,脚步已经踉踉跄跄,跑上斜壁也显得力不从心,只是拼尽了全力,才勉强能抬头换上一口气。有几次我都看见她把脑袋拼命上仰,仿佛溺水一般竭力想把脑袋浮出水面。 行动这么一迟缓,我感觉肺都快憋炸了,腮帮子鼓得溜圆。我气运丹田,双脚在地上一蹾,猛蹿上斜坡,手脚并用向上猛爬。那淹在浊气之下的斜壁虽然没有明火燃烧的煤炭,温度却不可小觎,煤块石块烫得我的手掌手指都绷得紧紧的,感觉大幅缩水了一般。那套在脚上的六耳草鞋倒还坚实牢固,而且出人意料的是居然十分合我的脚,因此,我的双脚才幸免于难,虽然也难免磕磕绊绊,倒并无大碍。 我像只壁虎在斜壁上爬了一段,冒出无氧气体层,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瞥见覃瓶儿腮帮子鼓得比我还壮观,浑身如水洗般跑上斜坡来到我身边。覃瓶儿正全身贯注猛跑,无意瞥见前方突然冒出一颗人头,吓了一跳,短促地尖叫一声,脚步一停,眼看就要腹部刮擦着沿斜坡梭下去,幸得我及时伸出一只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再伸出一条腿挡在她身体和斜坡之间,手臂一用力,将她悬提起来放在我支棱着的腿上。直到此时,覃瓶儿那声断了的尖叫才接续起来。 此时我和覃瓶儿的姿势相当古怪。覃瓶儿骑坐在我的大腿上,双手抱着我的脑袋,胸脯挺得老高并且在剧烈地起伏着,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下巴和额头处于同一水平面。而我,已处于筋疲力尽的边缘,脑袋被覃瓶儿紧紧箍着,不得不深埋在她的酥胸之间,虽然那种胀鼓和温软让人感觉别样风情,可憋得浑身燥热不已的身体已不容我去仔细品尝这番换在平时定会消魂蚀骨的滋味。当然,让我感觉难受的还有我的右腿和左手,因为我的右腿曲膝踩在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也许是煤炭),上面还承受着百十来斤的重量,覃瓶儿的屁股虽然浑圆但并不是那种*,尾椎骨无巧不巧刚好抵在我的麻筋上,而且随着覃瓶儿的挣扎不时碾压,我的右腿像打摆子一般剧烈颤抖就不足为奇了。我的左手呢,又悬挂在另一块石头上,屈指如钩,手臂绷得笔直,勉强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和石头上五六十度的温度。而我的左腿像根柱子踩在下方一块石头上(煤炭?),同样绷得笔直…… 烟熏火燎迫使我闭上眼睛,腮帮子又渐渐鼓了起来,我已无暇说话,眼看快支撑不住即将摔下斜壁,千钧一发之际我嘬嘴在覃瓶儿的胸膛间猛吹了口气。覃瓶儿身子一抖,恍然惊觉,赶紧松开我的脑袋,双手攀住头顶两块石头,颤颤微微在我大腿上站了起来,轻轻一蹬,顺势挂在斜壁上。我被覃瓶儿一蹬,再也支撑不住,右腿向外一歪,左手如钩的手指渐渐变得僵直,眼要就要滑到斜坡下去了。紧急关头,我的胯下突然悄无声息拱出一个硕大无朋的脑袋,随即我感觉身体被两只绷得铁紧的肩膀顶了起来。我借力打力,在空中甩了甩僵直的双手,赶紧胡乱攀住两块石头,低头从肚腹间看下去,发现那颗脑袋正是满鸟鸟的! 我赶紧引体向上,双腿曲起脱离满鸟鸟的肩膀。满鸟鸟向侧边挪了两步,攀到我身边和我并驾齐驱,而头顶正是覃瓶儿。 “呼……”满鸟鸟长呼口气,随之喉咙就呼哧呼哧如拉风箱般轰响起来。 我“拉风箱”的声音丝毫不亚于满鸟鸟,好在肺活量还勉强说得过去,吸了几口包含少量氧气的热空气,憋闷稍稍减弱,而那如雨般的汗水却越来越汹涌了,湿透的衣衫被热空气一蒸,粘湿滑糯,紧紧贴着皮肤,产生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瞥见满鸟鸟和覃瓶儿裸露的皮肤黑白相间,很多地方有点类似柏油路上的人行横道,显然是被混着煤灰的汗水纵横而成。 “鸟……鸟……你回来干啥子?前方是……啥子情形?”我吞了吞口水,勉强润湿一下发干发枯发痒的喉咙,问。 “格……格……格……”满鸟鸟“格”了半天,“老子”两个字硬是没吐出来。我又好气又好笑,接嘴说:“……老子!” “嗯!”满鸟鸟得到我的鼓励,使劲吞了吞口水,“格……格老子的,我……我和你弟娃儿已经跑到这个……气潭的边缘,回头没见着你们,所以又……跑回来接你们。真他妈……真他妈命苦……” “格……格……格……”我也“格”起来了。 “……老子!”满鸟鸟补充说,“这个气潭的尽头是一道长长的石梯,石梯的尽头是一道长堤,堤坝上的空气清新得很!”满鸟鸟的语气急促,吐字铿锵,显然害怕自己结结巴巴造成说者累听者更累的局面。 听见前方有新鲜空气,我浑身的神经像被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还有多远?” “一两百米吧!” “那还捱个铲铲啊?瓶儿,走!” 覃瓶儿听见招呼,回答一声“好”,慢慢退到我身边,三颗脑袋都向上仰起,几张窟窿大嘴深深吸了口气,扎好姿势,准备继续向前。我托了覃瓶儿屁股一把,示意她先沿着斜坡跑一阵,尽量吸足氧气,争取把最后的两百米狠狠地踩在脚下。 覃瓶儿当然不敢怠慢,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斜坡上一蹬,在斜坡上呈抛物线猛跑起来,势弱的时候一头扎进气潭,噔噔朝前弓腰猛跑,两条手臂甩得风车般旋转飞舞。我和满鸟鸟紧随其后,跑得哟,几乎脚不沾地。 沟底地势平坦,只有一层松软的煤渣,踩上去嚓嚓作响。那声音听在我耳中,更像吹响了奋进的号角,使我精神振奋,凭空增添了许多精、气、神。 我猜得没错,那沟底的地势确实是一路倾斜向下的,虽然角度不大,但此时我们再想像先前那样跑上斜坡去吸氧气已经变得很困难了。这个地方和一个深水潭相差无几,但比深水潭有很多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跑起来不会感觉到巨大的阻力,也没有旱鸭子在水中的困窘,因此行动上总结起来就可以用“敏捷”二字来形容,如果非要加个定冠词的话,那就是“十分”,对,十分敏捷。 ------------ 第三十四章 气潭(2) 更新时间:2009-07-16 当然,让我们行动十分敏捷的最大动力还是内心充满希望,因为,前方就是我们求之若渴的新鲜空气。在这个既热又闷的地方,如果不拼命挣扎,迟早会被憋死,接着就会被蒸得半生不熟。 思想有时是跟不上行动的。当我那被剧烈疼痛包围着的脑海产生这一系列想法的时候,我的脚步根本没有丝毫的停滞,到最后,一双腿几乎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根本不受我的思想控制,高一脚低一脚机械地向前迈动。那一刻,我竟想起了一句很诗意的句子:我的身躯,象流星一般划过。 行动再敏捷,也赶不上浊气涌进胸腔的速度,就在我感觉最后一口气快出胸腔泄露出去的时候,我猛跑的脚步猛地一蹾,就像在黑暗中无意识走到最后一步楼梯的那种感觉——气潭的边缘到了。 我勉力睁大眼睛一看,哈哈,满鸟鸟说得没错,眼前是一道长长的石梯,石梯很陡,跑在前面的覃瓶儿手脚并用已经爬了一半。我哪里还敢耽搁?思维也就短短停顿了三分之一秒,抬腿就沿着石梯猛跑。 爬山本就不是我的强项,何况我此时的体力几乎消失怠尽,极度缺氧的感觉又憋得我全身僵直,再加上看见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神情上有些松懈,几管齐下之下,我刚刚跑上石梯的三分之一还不到,我就感觉双腿发软,小腿肚那里仿佛被谁罐了两坛酸水,拖都拖不起。我向前一趴,肚子胀大几倍,与鼓得溜圆的两腮交相辉映,瘫在石梯上下意识地向上蠕动。 就在我感觉快晕过去的时候,身后的满鸟鸟拱上前来,左手揽着我的腰一拔,扶我站起来,示意我右手抓牢他的腰。我这时哪还有与他争气斗胜的心思,乖乖伸出右手抱着他的蛮腰,左手攀着石梯边缘奋力向上挣扎。 此时的我,与满鸟鸟这伙计身躯合二为一,像一个四脚动物向上攀爬,行动上虽然很迟缓,但一步一步总算捱到了石梯的尽头。 我的头一冒出无氧气体层,就兴奋得老泪纵横,潮湿、清新、带点腥味的空气慷慨地涌进胸腔,爱怜地滋润着我的五脏六腑,清扫着滞留在神经上的所有不适……我知道,又一个劫难被我们狠狠摔在了身后。 大口大口喘了半天气,全身渐渐舒泰,人变得酥软如稀泥。我和满鸟鸟勉强捱上他说的那道堤坝,仰天躺在上面,自顾自继续喘气如雷。 待到气息喘匀,我挣扎着爬起来,瞥见覃瓶儿四仰八叉呈“大”字形瘫在堤坝上,胸脯和肚腹很有规律地一鼓一收,双眼紧闭,小嘴嘟成一个小小的窟窿呼呼出气吸气,远远隐隐的火光飘飘忽忽扫到她脸上,黑色与白色不断变幻……其姿势要有多诱人就有多诱人,毫无一点淑女应有的风范。 所谓饱暖思*,我此时的饱,不是指那种肠胃中的饱,而是把新鲜空气吸了个饱。看见覃瓶儿这种姿势,我心里嘀咕,这不明明是诱人犯罪吗?我还不要紧,要是满鸟鸟这头东西看见你这幅样子,脑子里不晓得要冒出几多彩色的遐想…… 当然,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龉龃想法,因为满鸟鸟已经累得根本没有心思去看覃瓶儿,瘫在地上好半天才说:“格老子的,不是有老子在,你龟儿子此时肯定已经‘稀皮’哒……平常吹牛日白,你以为不要本钱嗦?”这话是对我说的,语气里明显包含着丰富的“日绝”成分。 “我……我那不是因为缺氧了吗?”我色厉内荏强自分辩道。 “嗤!”满鸟鸟冷笑一声。 这声“嗤”激起了我心中的恼怒,“嗤么嗤?不日绝我你过不出日子嗦?要不是环境恶劣,大爷会要你来帮忙吗?” “嗤!”满鸟鸟又轻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手脚不行怪衣袖……人穷怪屋基……屙尿不出怪茅厕……”他一连用了三个相同含义的语句来为我的分辩作了总结性的注解,激得我一下子从地上腾地站了起来,“排比句了不起嗦?玩文字游戏你还不是大爷的对手……” “哈哈!”满鸟鸟大笑起来,“你龟儿子也有脑壳不转弯的时候?我就是激你站起来,去给老子找点水喝!!”我一呆,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伙计居然会玩这样的鬼板眼?不过我回头一想,假如我还瘫在地上,我是决计不愿动的,一定会指使满鸟鸟去找点水来喝,谁知这伙计先下手为强,比我肚中的蛔虫还了解我的心思,我一下子就着了他的道儿……唉,看来人是会变的啊!或者说,人的本性是会转化的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与他扯皮拉筋相互推诿确实有点说不过去,毕竟满鸟鸟不是铁打的,这一去一回几经折腾肯定已把他累得皮咧嘴歪,再指使他去找水喝于心何忍? 我轻轻踢了他一脚,咕哝一声,走到覃瓶儿身边,俯下身子喊了她两声,没想到这妹娃儿居然睡着了,而且看样子睡得应该很香,怪不得这半天不说话哩。我轻叹一声,暗道这番折腾确实难为这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了。 我把覃瓶儿的手脚归置好,她那种四仰八叉的姿势确实不太雅观。“要是色狼看见你这副样子,蘸酱油都能把你吃了!”我自言自语道。 覃瓶儿翻了个身,变成侧睡的姿势,迷迷糊糊说道:“我送他五个字……” 我又是一呆,这妹娃儿在迷糊中都能说出这种话,实在太让人意外了,满鸟鸟这厮的影响确实不小,居然把这么纯洁的一个妹娃儿带坏了,说起“日常用语”居然这么顺口。 满鸟鸟在地上吭哧吭哧偷笑一阵,高声叫道:“格老子的,啷格还不去找水?老子喉咙快冒烟了!”我见他头顶在覃瓶儿脚边,同样四仰八叉呈“太”字形,心中气恼不已,轻轻踩了一脚“太”字那一点,“等着!” 满鸟鸟夸张地“唉哟”一声,“啷格?你嫉妒是不?自惭形秽是不?……快给老子去找水。” 我无心跟满鸟鸟恋战,站起来四处一望,总算看清了当前的情形。 首先印入眼帘的当然就是脚下这道堤坝。我不知它本来的颜色是什么,反正在我眼中就是雪一样的白,满鸟鸟瘫在地上的身躯就像一块白布上的一大砣墨点。堤坝宽约三米,很平整,两头都抵在峡谷的绝壁处,堤外就是那道长长的倾斜石梯,石梯的左右同样延伸到两边的绝壁,而那绝壁现在才真正是绝壁,陡峭而光滑,笔直向上,也没有煤炭在燃烧。再反观堤内,似乎是很深的污水,水上还长一些或长或短的杂草,有一种很重的腥气,水面暗流涌动,波光闪烁。 由于堤内没有太多的白色对比,我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看这情形,这道堤坝与时下的防洪堤没什么两样,同样是下宽上窄,层层加固构建而成。 看了一会,我心中涌起了深深的疑问,这堤坝明显是人工修建而成,那么,修在这里起什么作用呢?堤外就是那道长长的峡谷,而峡谷的那一头就是那个巨大的擂子和那些堆成小山一样的红沙以及绝壁上燃烧的煤炭,那么,这四者之间有何关联? 我的思维已被高度缺氧弄得迟钝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当然,这并不是我追求的重点,这个疑问能不能解开,对我寻找土司王覃城并无多大的影响,我在考虑一个问题:到这里,我们是不是离覃城更近了一步呢? 产生这个想法,当然与那只绣花鞋底绣的梅花不无关系。 ------------ 第三十五章 绿岛(1) 更新时间:2009-07-17 直到此时,我才有功夫来想想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在悬楼外的石牌坊那里,寄爷让我的肉身和灵魂合二为一之后,唱了一道莫名其妙的摆手歌就扔下我们独自离开了,害得我们无所适从,幸好根据他的最后一句歌词,我得出那只绣花鞋底上的梅花图案是寻找土司王覃城的地图,因此才兴冲冲地一路走来。当时并未过多考虑那绣得古里古怪的梅花到底代表什么含义,经过这一番遭遇,我仿佛明白了点什么,也许那朵朵梅花正是暗示着这一路极不平坦,肯定要经过重重磨难,那梅花的大小可能就代表着磨难的凶险程度,从我们目前所经历的来看,确实印证了这一猜测―― 第一朵梅花,也就是最小的那朵梅花,预示着那条狭窄的通道,应该说这条通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覃瓶儿和花儿除了被吓着之外,并没遇到任何危险,只有满鸟鸟挨了几支阴箭,差点把小命玩脱――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为何只有满鸟鸟“背时”而其它二人一狗却有惊无险? 第二朵梅花,应该就是那个擂子凼了,那里面虽然并无危险,但差点把我们活生生困死,幸好擂子有那么一个缺口,而我们刚好又带着花儿,那个缺口又刚好可以容纳花儿相对弱小的身躯,因此花儿才得以钻出擂子凼。只是,花儿钻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那磨盘又怎么会动了?这也是一个暂时无法解开的谜,也许,那层层叠叠的擂子是人为布置的,肯定装有机关,花儿也许是无意触碰了机关,才让擂子发生了转动,留下一个可供人钻出的豁口……当然,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或许,还有其它原因? 第三朵梅花当然就是那可以吞噬人畜的流沙。据满鸟鸟和覃瓶儿讲,那流沙艳丽鲜红,并不是普通的黄沙,那么,这红色的流沙到底是什么?回想起擂子的作用,以及擂子背后挖进去的那个深洞,还有擂子之下流沙的格局,我隐约觉得那擂子是用来提炼什么旷物质,这种矿物质,也许就是那红色的流沙,那巨大的擂子,也许就是用来粉碎矿物质的。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运用石器来达到粉碎矿石的目的,倒不失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从那擂子的磨盘有七八爿来看,也许当时的人们要对矿石进行多次加工,才能彻底粉碎矿石,因此才会有那么细的红沙……只是,擂子转动的动力来自何处呢?是人工还是借助自然之力? 第四朵梅花就是差点把我们憋死的无氧气体层,也就是脚下这个气潭。这个气潭,既有人为因素,又有自然因素。人为因素自然就是下面那条平整的沟壑了,如果上面的猜测正确的话,当时的人们提炼出有用的矿物质后,肯定要把它运出去,因此才会有那么一条类似公路的沟壑,方便运输,至于用的什么运输工具,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古人有古人的智慧,既然能提炼出矿物质,运输肯定不是什么难事。而自然因素,当然就是绝壁上燃烧的煤炭了。只不过,不知道这满沟的煤炭是一直在燃烧还是我们进来之后才开始燃烧的,从满沟壑厚厚的无氧气体层来看,我推测前一种猜测可能性最大,至少,这些煤炭不是在短时间内才开始燃烧的。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四个位置的凶险程度确实一个比一个强烈,基本暗合了绣花鞋底所绣梅花的寓意,单纯从这一点来讲,我当时的决定并没有错,土司王覃城――或者就是寄爷口中所唱的“追寻千年的轮回”就在鞋底所绣的最后一朵梅花处!不管是什么,我们总算离最终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当然,这番分析也有令人费解的地方,从梅树的形状来看,梅花与梅花之间还有树干,应该代表着具体的路,但从我们的经历来看,一路走来并无成形的路,或许,这路只是意念中的路?或者,干脆就是我们臆想出来的?这一点,鲁迅先生说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个地方现在人迹罕至,走的人少了,路也就不成其路。 不管怎么猜测,我心里还是兴奋多于担忧,既然得出上述的结论,继续朝前走一定没错。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或者说有退路我也不想再退回去了,勇往直前才是我的性格。 当然,心里忐忑不安是不可避免的。三人一狗折腾得筋疲力尽,才过了四朵“梅花”,那未来的八朵逐渐增大的“梅花”到底是什么呢?这十二朵“梅花”为什么要这么穷凶极恶呢? 在作这番思考的同时,我的行动并不没有受到影响。我边想边走到堤坝的尽头,惊奇地发现绝壁上有潺潺的岩浆水流下。我试了一口,很清凉,还有丝丝甜味。当然,这或许是我的感觉而已,人在极渴的境地,连自己的尿液都会觉得是清甜爽口。 本来,堤内也有水,水面离堤坝尚有一臂高,俯在坝上完全可以掬一捧入口,但我发现堤内水塘中的水暗流涌动,浊水翻滚,一团团的白色水沟不时咕噜着冒出来,水面上还有杂七杂八的水草浮萍,散发出一种浓重的腥味,不敢拿几个人的生命去开玩笑。万一里面有什么毒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喝到肚中,那将是一种何等的惨状,“饮鸩止渴”的事我绝不敢让它发生,也绝不会让它发生。 到此时我已看清了堤内水塘的情形。水塘呈不规则的长方形,这里的不规则来源于两边的绝壁像商店里悬挂着的布匹那样褶皱起伏;脚下堤坝的正对面大约二十米远处,还有一个更高的堤坝,堤坝之外也是长长的梯子。两个堤坝之间,就是这个不知深几许的死水塘。 看清情形,我的眉毛抽成一团:我们怎么过这个水塘呢? 我趴在绝壁上,咕嘟咕嘟喝着清凉的岩浆水,直到喝得满肚哐当作响才作罢。 清凉的水一下肚,全身说不出的舒坦,简直比传说中的人参果还要让人欣喜若狂,浑身的燥热转瞬一扫而空。我不敢耽搁,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找到一个小型瀑布清洗干净,然后饱蘸了水,小心翼翼捧回来挤入满鸟鸟和覃瓶儿的口中。 满鸟鸟和覃瓶儿此时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凉水让他们的神智清醒不少。当然这点水对他们来说远远不够,因此他们从地上趴起来,来到我喝水的地方牛饮起来,转眼间三个肚子中的水晃荡作响,满鸟鸟这厮还打了长长的嗝,心满意足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在覃瓶儿满鸟鸟喝足水后,我把自己的分析一一对他们说了一遍,二人都没有表示不同的意见。也是,在这种场合,总得有一个提桶人,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岂不是会变成一盘散沙?因此,我们决定继续朝前走。 “花儿呢?”覃瓶儿环视一圈,问。 花儿?不是覃瓶儿提起,我几乎忘了这伙计。这家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自从我们千辛万苦上到堤坝,就没看见它的踪影,也没听见它的声音。 我的心悬起来了,看眼前的环境,花儿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难道它在心慌意乱之中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了?不过,不可能啊,通常说,猪凫三江狗凫四海,狗子是天然的游泳健将,即使不小心掉进了这个水塘,一定不会沉入水底。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花儿掉进水里后肯定遭遇了无法预料的危险。 ------------ 第三十五章 绿岛(2) 更新时间:2009-07-17 想到水塘暗流涌动,联想水中有什么毒物,我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我暗骂自己,当时上来就应该先找花儿,根据满鸟鸟跑回去的时间来计算,花儿那时即使掉进水里,肯定不会甘心就范,一定会挣扎才对,而且一定会吠叫才对,此时声息全无,说不定它已经葬身水底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后悔得大声叫唤:“花儿……花儿……”覃瓶儿听见我声音有异,估计也联想到了什么,跟着我一起大声呼唤花儿。 我和覃瓶儿沿着堤坝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听见花儿的声音,只有水塘里不时冒出来的气泡的咕噜声应和着我们,让我们的心像一块巨石沉到心底。 我伤心得几乎瘫倒在地上。正欲放声大哭,满鸟鸟那破锣般的声音高声响起,“格老子的,只晓得流‘猫尿’,不晓得想办法看清哈形势……这岩上有恁个多水槽,说不定你弟娃儿已经爬过去了!” 水槽?爬过去了?眼前仿佛闪过一道亮光,我兴奋地跳起来,蹿到满鸟鸟所说的那水槽边。 岩壁上确实有很多条水槽,从外形判断,显然是人工雕琢而成。每条水槽都嵌在岩壁里,弯弯曲曲,忽上忽下,不过总体趋势都是朝下走的,逐渐绵延到堤外石梯一边的绝壁下去了。水槽里只有少量的水,仿佛谁撒了泡尿大小,汩汩而流,悄无声息。先前我在喝绝壁上流下来的岩浆水时,由于眼睛只看得见黑白二色,这些水槽的颜色又与绝壁的颜色浑为一体,因此我并没注意到岩壁上居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玄机,此时满鸟鸟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截干柴,用打火机点燃,凑近绝壁查看,火光从水槽中的水面折射回来映入眼帘,我才发现了这一状况。 那些水槽深浅不一,水槽与水槽之间有一定的距离,粗略估计刚好够人手攀足蹬过到对面的堤坝。 看见这些水槽,我暗想难道花儿居然能借助这些水槽攀到对面? 我不敢过多去想了,赶紧吩咐覃瓶儿和满鸟鸟收拾妥当,准备借助绝壁上的水槽攀到对面的堤坝再作打算。我自己也查看了一下背包,发现血魂碑和那只绣花鞋还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赶紧背了,双手攀着一条水槽,脚踩着下一条水槽,当先沿着仿如波澜起伏的绝壁上小心翼翼走去。 覃瓶儿和满鸟鸟紧随其后。满鸟鸟力气大,一手举着那只将熄未熄的火把,伸到覃瓶儿前面吩咐她小心看路,一手攀着水槽,双脚则一步一步作横向移动。由于我已经告诉他们我能在黑暗中看清环境,因此满鸟鸟倒不担心我的视距问题,倒是覃瓶儿,一直在提醒我小心小心再小心。 我当然会小心,一个疏忽掉进水塘,可不是闹着玩的。借助满鸟鸟的火把光,我依稀看见水塘中有尺把长的蚂蟥不时蹿动,还有几条儿臂粗的黑白相间的水蛇不时浮出水面,丑陋而恐怖的脑袋忽隐忽现,左摇右摆,极力想挣脱附在其上的水生动物,带动漆黑而污浊的潭水一阵阵翻腾,水面上凌乱的植物晃晃荡荡,扑腾起一股股更浓更烈的腥臭气息。火把光映照水面上,白光闪现,仿佛千百只鬼眼在忽睁忽闭。 走到水塘中央上方,我发现绝壁上有许多了无生气的藤蔓垂下来,叶子枯黄卷曲,轻轻一碰,就飘飘荡荡落入水塘,隐在水塘深处的各种古怪的水生动物蜂拥而至,水声扑通扑通乱响,激起一股股凌乱且带着恶臭气味的水柱。 我试了试那些粗大的藤蔓,发现它们长得并不十分牢固,稍稍用力,就会感觉头顶有泥沙簌簌作响,看样子力量如果再大点,就会将它们连根拔起。 我不敢再去拉那些藤蔓,同时叮嘱后面的覃瓶儿和满鸟鸟千万不要去借藤蔓的力。覃瓶儿和满鸟鸟肯定知道这个状况,自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双手牢牢抓住岩壁上的水槽,走得异常小心谨慎。 这短短的二十来米距离,我们三人几乎走了半个小时,最后好不容易攀上了那个更高的堤坝。 堤坝之外高而宽的石梯大部淹没在水塘中,靠近水面的地方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不时有或大或小的水生物在其中进进出出,完全把那里当成了休养生息、寻欢作乐的天堂。 好在水塘中的水生物虽然众多,倒没什么东西爬到堤坝上来,这让我们安心不少。 坝顶在我眼中同样是雪白色,而且十分平整,空无一物,内壁同下面那个堤坝的内壁一样陡峭光滑。堤内同样有看不清深浅的水,稍显不同的是,这个水塘中的水比下面那个水塘中的水清澈多了,水生动物和水生植物都相对较少,水面比较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大得超出常规的稀奇古怪的动物。 也许是水比较深的缘故,水塘在我眼中一潭漆黑,只有满鸟鸟手中还未燃完的火把光映照在水面反射回来,我才意识到堤内确实有水。 “花儿……花儿……”我来不及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赶紧大声呼喊。 “汪~!”一声微弱的天籁之音从水塘中央隐隐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我简直心花怒放,不争气的眼泪又溢出眼眶,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喜极而泣”吧。 “花儿!是你吗?”我嘶哑着嗓子,再次扯开喉咙大声呼喊一声。 “汪~!汪~!”虽然很微弱,我还是确认这声音确实是花儿这伙计的。 “是花儿是花儿!”覃瓶儿手舞足蹈起来,声音充满惊喜和欣慰。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依稀看见离我们站的位置大约十五米左右的位置,有一个呈椭圆的小岛半隐在水中,小岛长满杂草,顶部一个黑黑的身躯在忽左忽右跑动,四朵雪白的白花不时闪现――不是花儿是谁? 看见花儿安然无恙,我自然大喜过望,四处打量想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上到那个小岛与花儿会合。可我满怀希望跑到堤坝两边的尽头,寄希望能在绝壁上找到同样的水槽时,我大失所望――绝壁光滑如镜,别说水槽,连一块凸起都没有,想要攀援而过势比登天而难! 那……花儿是怎么上到那座小岛的呢?游过去的吗?它为什么要上到那座小岛呢? 我急不可耐,抢过满鸟鸟手中的火把,扬手扔向花儿所站的小岛。 昏暗不明的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扔上了那座小岛,火光一闪而灭。 在火把临近小岛的那一瞬间,我清晰看见花儿的面孔,眼神中有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和贪婪。 “狗日的,那是座小岛吗?”满鸟鸟睁着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睛问。 “是的。”我飞快地接嘴道。 “那……它啷格是绿色的呢?”满鸟鸟的眼睛睁得更大,为了配合自己的表情,他还特意勾腰驼背望着小岛的方向,以显示自己心中深深的疑惑。 “绿色的?”我稍稍觉得诧异,“是不是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哟?” “日白哦!是不是青苔老子还分辨不出?我感觉……岛上长满了绿色的茸毛,而且茸毛看上去不短哩,是不是这样的,瓶儿?”满鸟鸟自言自语叨咕一阵,扭头向覃瓶儿求证。 “是的。”覃瓶儿点点头,“而且,我好像看见那绿色的小岛还在水面轻轻晃动……” 晃动?会晃动的小岛?绿色的?――这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小岛,居然能浮在水面晃动? “瓶儿,你眼睛看花了吧?”我狐疑地问道,睁大两眼去仔细看那座满鸟鸟和覃瓶儿形容的古怪小岛。 “花儿,小心!”我忽然大喝一声,看见一条蛇一样的东西从水面之下突兀地冒出来,闪电射向花儿的后腿…… ------------ 第三十六章 采莲船(1) 更新时间:2009-07-18 花儿在我的暴喝声中灵巧地一跳,壁开那闪电一击,随即转身沿着小岛的边缘跑了大半个圈,弓腰蹬腿站在离那蛇一样的东西两尺来远的地方,嘴里发出恐怖的呜咽声……我看不见花儿眼神中是不是露出了凶光,因为这伙计的屁股正对着我,不过从它那急促摇动的短粗尾巴来看,花儿肯定是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发起反击。 因为花儿的身躯挡住了视线,我一时无法看清那条蛇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从它留在我脑海短暂的映像来看,我隐约觉得那蛇一样的东西并不是蛇,身子比常见的蛇要短许多,而且脑袋也不像蛇那样扁平呈三角状。但那东西行动异常敏捷,脑袋和身躯伸缩自如,势如闪电,可见其修为与花儿绝不相上下,简直可以用棋逢对手将与良才来形容,怪不得花儿抛下我们独自跑上那个小岛,原来那里有它喜欢的猎物。 花儿又玩起了智斗巨蛤的那套伎俩,与那个东西短短对峙了几分钟,撅着屁股倒退回来,在它的身躯闪开的那一霎那,我晃眼瞥见那条蛇一样的东西快速缩到水下不见了,而花儿所在的那座小岛居然大部分沉入了水里,只露出簸箕大块地方。小岛激荡起的水波传到我们脚下,啪啪响成一片。 花儿意犹未尽,看见那东西缩进水里,小岛也几乎无立足之处,急了,后腿一蹬,扑到那东西消失的地方,怒声吠叫起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花儿这通怒叫居然起到了效果,那座渐渐沉没的小岛居然又冒了起来,并且开始在水面旋转,旋转的同时又上下起伏,看样子,居然是想把占据小岛的花儿摔下水塘。 花儿何等机敏,四蹄牢牢钉在小岛上,实在掌控不住因剧烈晃动而带来的惯性时,干脆曲腿趴在岛上紧贴着小岛。那条不见踪影的东西虽然动作神速,不过那个小岛无论是转动还是上下颠簸,相比起来大为迟缓和笨拙。 那小岛一会儿顺时针一会逆时针转了几圈,渐渐静止不动了,也不继续向下沉。花儿无奈,只得站起来踱到小岛的顶端,威风凛凛请功似的对着我吠叫了几声。 早在我提醒花儿小心时,覃瓶儿和满鸟鸟起初吓得一耸身,接着就着急地连声直问怎么啦怎么啦,我全神贯注盯着花儿的那座小岛,根本来不及理会他俩的询问,这时看见局势稍微缓和,我才将刚刚看见的一幕详细说给他们听了。 “狗日的,那东西……真的不是蛇?”满鸟鸟听完首先泼妇般嚷开了。 “应该不是吧?”说实话,我现在也无法确认那是不是蛇。不过,我心里居然没有以往那种极为害怕蛇的感觉,难道真是因为吐出血魂碑的那条巨蟒让我的神经变得麻木了?这真是它奶奶的怪事一桩。 “鹰鹰,你也看清了那座小岛会上下起伏……而且会在水面转动?”覃瓶儿迟疑着问。 “是的。” “那……恐怕那小岛不是真的岛吧?”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脑壳被煤烟熏得搭铁了。那座小岛既然会升降,并且会转动,自然不是真正的岛屿,肯定是其它什么动物,而且据满鸟鸟和覃瓶儿所说,岛上长满了绿毛,又是椭圆形,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乌龟!”三人异口同声叫道。 叫完三人都痴了,默不作声,肯定都在想着同样的心思: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乌龟? 三人沉默半天,满鸟鸟低沉着声音说:“假如那小岛真是一个大乌龟,鹰鹰说那像蛇一样的东西自然不是蛇,而是……” “*!”覃瓶儿高声接嘴道。 我和满鸟鸟吓得几乎跳起来,齐齐扭头去看覃瓶儿。我不晓得满鸟鸟是不是看见了覃瓶儿脸上的表情,反正我是基本看清了,那张俏脸霎时变得漆黑如墨(当然,这只是我眼中的颜色,正常人的眼睛看来肯定是通红才对),纤纤小手很快蒙上了自己的小嘴,做贼似瞟了一眼我和满鸟鸟,刚想蹲下身,却出人意料地胸膛一挺,大义凛然喝斥我和满鸟鸟,“都不准笑!” 覃瓶儿如果不画蛇添足说这一句,我和满鸟鸟基本上还能假装没听见,也不会真的去触碰覃瓶儿因抢答而带来的尴尬,谁知这妹娃儿欲盖弥彰,吐出的四个字彻底挑逗了我和满鸟鸟的笑神经。满鸟鸟这厮惯来喜欢落进下石,听见覃瓶儿说不准笑,反而哈哈连天大笑起来,并且还夸张地弯下了腰。 我用手蒙住自己的嘴巴,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奈何笑神经刺激起的气流从胸腔涌出来,灌进指缝,噗噗闷响,全身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覃瓶儿故作镇定的声音砍断满鸟鸟的笑声,“男笑痴,女笑怪,叫花子笑他的讨米口袋!满鸟鸟,好笑得很嗦?”这通地道的硒都方言从那张时不时抽搐的小嘴说出来,居然格外的字正腔圆。 “不好笑!不好笑!”满鸟鸟一边捂着乌鸦嘴说不好笑,一边笑得更无耻,声音听起来带点颜色了。 “想笑就笑,有什么了不起的嘛,我送你五个字……乌龟的头不就是*?少见多怪!”覃瓶儿示威性地挺挺胸,不以为然地说。 “我……我少见多怪?哈哈哈!我见得恐怕比你多吧?”满鸟鸟声音如裂帛,笑得无耻之极。 我听不下去了,蹿到满鸟鸟身边踢了他一脚,大声训道:“笑么子笑?有么子好笑的?瓶儿说得正确嘛!……快去找些干柴来做火把,我家花儿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我不揭了你这身皮……”边说边一把推开满鸟鸟,为覃瓶儿解围。 满鸟鸟吭哧吭哧着走到堤坝的尽头去了。 我的脸上其实也讪讪的,尽管覃瓶儿看不见我的表情,我还是不敢与她正面相对,害怕让她觉得尴尬,嘴里无话找话,“格老子的,怎么会有那么大一个乌龟呢?” 覃瓶儿当然明白我的心思,沉默了几秒钟,平静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硒都这个地方不是尽出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吗?你忘了那条巨蟒?” 我当然不会忘记,并且覃瓶儿提到巨蟒,我脑子一道闪电划过――寄爷的摆手歌中提到“白虎”和“鱼鳖”两个部落,而在地上皇城的石牌坊上面也有巨蟒和鳖,那么它们与这里的巨龟有什么联系吗?虽然我知道乌龟是乌龟,鳖是鳖,但联想到土家族历来没有自己的文字记载东西,所有历史传闻都是一代又一代口耳相传而传承下来的,这中间难免有以讹传讹、发生变异的可能,土家历史上的鱼鳖部落是不是以乌龟为图腾呢? 产生这种想法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就跟中华民族总的图腾是龙一样,事实上龙是不存在的,据有关专家考证,这里的“龙”很有可能是其它动物的一种别称。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传说中的鱼鳖部落很有可能就是乌龟为图腾。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一种猜测,也可以算作是闲谈。 满鸟鸟这伙计在我和覃瓶儿闲聊的同时,已经沿着来时的水槽摸到一抱干柴,并且扯了几条粗大的藤蔓倒拖着回来。 我赶紧将几根干柴归置在一起,用较细的藤蔓牢牢捆了,做成一支火把,摸出满鸟鸟荷包中的打火机点燃,火把放出一大团明亮的火光,在我眼前毕毕剥剥燃然起来,白光如炽,照得雪白的堤坝一片通明。 有了火光,空间的能见度大增,虽然看那座离我们十五六米远的“小岛”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总算可以不用圆眼着两眼了。 那座“小岛”这段时间并没发生变化,静静浮在水面不动。花儿也许累了,此时居然心安理得地趴在“小岛”上不再去招惹那隐藏在水底的“*”。 ------------ 第三十六章 采莲船(2) 更新时间:2009-07-18 “小岛”的背后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平静水潭,因为距离较远,我们看得并不十分远,水潭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不得而知。 “怪了!如果那个东西真是乌龟,那它啷格一直呆在这里不走呢?”满鸟鸟问了一个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哩!”覃瓶儿附合道。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被困在这里了。你们看,那只乌龟那么巨大,而它后方的水潭相对较窄,是不是它爬不进去呢?”我煞有介事的猜测引起满鸟鸟一通嘲笑,“你龟儿子的想像力真够高明,要知道,乌龟可不光是能在水中才能生存,即使上面较窄它爬不进去,那这道堤坝这么宽,下面更宽,它怎么不往下爬呢?而且,你注意到没有,那只乌龟始终呆在那个地方,既不向上也不向下,你不觉得古怪么?” 我被满鸟鸟说得脸有些发烧,强词夺理地说:“下面这个水塘中有那么多古怪的水生物,也许那乌龟害怕它们钻进自己的壳哩!” “日白。乌龟把它的……脑袋缩进龟壳,撬都撬不开,这些区区的水蛇和蚂蟥能奈得何它?” 我被抢白得无话可说,恨恨瞪了满鸟鸟一眼,走到那堆干柴前重新做了支较细的火把,点燃扬手一抛,掷向那只害我颜面扫地的绿毛乌龟。火把的火光一阵飘忽,准确无误地掉在花儿的身旁。花儿吓了一跳,往旁边一蹦,不满地朝我汪汪两声。“失手失手,伙计,莫怪!”我呵呵笑着对花儿喊道。 那支火把并没有熄,仍在呼啦呼啦燃烧,转眼间空气传来一股毛被烧焦的怪味,巨龟身上的绿毛居然轰轰燃烧起来,很快那座“小岛”在我眼中就变成一个白光暴射的火球。 这个场景把我们看傻眼了。我暗自心惊,按说那只巨龟的绿毛虽长而且浓密,但肯定被水潭中的水浸湿了,普通的火种怎会让它们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 也许是那只巨龟被火光惊动,在水中剧烈地扑腾起来,很快就沉入水底,水面传来一通吱吱啦啦火苗熄灭的声音。花儿无可奈何地吠叫两声,在巨龟即将全身沉入水底的瞬间,扑通一声扑向水潭,而那只巨龟的身体在这声水响之后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我本以为花儿扑进水里,会采取地地道道的“狗刨骚”姿势向我们游来,哪知真实场景却让我大跌眼镜——花儿居然在水面上闲庭信步似的施施然向我们走来,水面仅没过它四腿的膝盖。 “格老子的,这下面难道居然有座桥?”我情不自禁地跳起来喊道。 “桥?什么桥?”覃瓶儿奇怪地问道。 我不答,拿着火把凑近水面,吩咐满鸟鸟找来一段干柴棍子,往水底一戳,棍子仅没入水里一尺不到,就遇到了硬硬的阻力,“狗日的,这水怎么这么浅?”我越来越吃惊,居然大失风度爆了一句粗口。 满鸟鸟听说水浅,蹲下身朝水面查看一番,麻着胆子用一条腿踩上我棍子指示的地方,轻轻蹾了蹾,试了试水面之下所谓“桥”的硬度,见并无动静,手拉着我的裤管双脚站进水中,“哈哈,这水真的很浅哩!怪不得那只大乌龟不到岸边来!” 花儿在我试水的深浅时,已经来到我们身边,看见满鸟鸟挡在它前面,不满地吡了吡嘴,呜咽两声。满鸟鸟得意忘形之时并不忘记与花儿的过节,听见花儿警告,稍稍往旁边侧了两步,抱的完全是一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思想。 谁知,满鸟鸟的身躯突然一矮,紧跟着咚的一声,这头体形庞大壮观的伙计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我和覃瓶儿尖叫起来,正在茫然失措,满鸟鸟那颗巨大的头颅从水面之下冒出了出来。满鸟鸟张开大嘴噗嗤噗嗤吐了几口水,双手在水面之下一撑,身子一耸,小腿淹没在水面之下跪在水中。 “格老子的,花儿这狗日的差点让老子把小命玩脱了!”满鸟鸟抹了下眼睑和嘴巴上的水渍,大声嚷嚷说。 我见满鸟鸟有惊无险,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忙一把拉起他站在堤坝上,阴阴笑着说:“下面是什么情形?” “我哪里还有时间去看下面是么情形呢?逃命要紧!”满鸟鸟狠狠瞪我一眼,抹抹脑袋,乱糟糟头发上的水珠溅了我一脸一身。 “呃……看来下面这座桥并不宽啊!”我笑呵呵地对满鸟鸟说。覃瓶儿赶紧过来帮助满鸟鸟揪湿透的衣服。 满鸟鸟咕咕哝哝两声,走到一边去收拾身上去了。 覃瓶儿从我手中接过火把,俯身去查看水面之下我口中所说的桥,看了半天,才起身疑惑地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说的桥和水一样都是黑色?” 我沿着堤坝一路走去,握着那根棍子在水潭中一通乱戳,最后终于发现水面之下并不平坦,有的地方深不可测,有的地方却又非常浅。戳了半天,我得出水面之下那桥的大致轮廓——居然也呈椭圆形。 难道有人在水面之下修了一个椭圆形的平台? 没等我想明白,花儿忽然朝那只巨龟的方向狂吠一声。我抬头一望,发现那只巨龟又浮出了水面,身上的长毛已不成规模,东一丛西一丛,杂乱无章,显然是被火烧的结果。 满鸟鸟揪干自己的衣裤,回来点起另一支火把,扬手掷向那只巨龟。谁知这伙计用力过猛,火把远远超出巨龟的位置,飞到巨龟身后去了。 就在火光快接近水面的那一霎那,我的两眼瞪大了,因为,我看见那只巨龟身后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一艘通体黢黑的——船! 这艘黑船在我眼中仅仅是昙花一现,转眼间就与黑暗融为一体,时间短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你们看见那艘船了吗?”我迟疑着问满鸟鸟和覃瓶儿。 “看见了!”覃瓶儿和满鸟鸟异口同声的回答证明我的眼睛并不同有发花。 “是黑的?” “是黑的!” 得到覃瓶儿和满鸟鸟肯定的回答,我内心大惑不解,这艘黑船从何而来?先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你们看清它是什么形状吗?”我无法描绘那黑船的形状,只好向覃瓶儿和满鸟鸟寻求帮助。 “这个……我从没见过那样的船!”覃瓶儿迟疑着回答道。话音刚落,满鸟鸟斩钉截铁地说:“是采莲船!” “采莲船?”我更加疑惑,“怎么会是采莲船?”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土家地区的“采莲船”并不是真正的船,更不是用来采莲藕的,而是当地人在每年正月初九到正月十五期间玩的一种灯戏。采莲船虽然是船的样式,却绝不是用来下水航行的,这种船通常由竹子、花布和彩色的皱纹纸制作而成,底部穿孔,玩的时候由一动作灵活的嫂子穿过底部的孔,把采莲船悬挂在腰上的布带上,前倨后恭左摇右摆,配合锣鼓家什做一些舞蹈动作;船两边各有一个青壮汉子手拿船桨做划水状。应该说,玩采莲船是土家人在正月份的一种重要的自娱自乐形式,也是到目前为止土家地区硕果仅存的一种古老的娱乐形式。 问题是,这么一艘不是船的采莲船,怎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个地方呢?而且居然通体漆黑?它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它从何处而来?这些都是让我感到十分茫然的问题。 同样疑惑不解的还有覃瓶儿和满鸟鸟。“看那艘采莲船的体积,装下三五个人应该不成问题……”满鸟鸟赞叹着说。 ------------ 第三十七章 乾坤龟(1) 更新时间:2009-07-20 “伙计,你的意思是……?”我听满鸟鸟的话音,暗道这伙计难道居然跟我是一样的心思? “你看哈,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上那采莲船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其它的发现呢?”满鸟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果然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还没说话,覃瓶儿抢道:“但是……那艘采莲船上会不会有危险?” 满鸟鸟不以为然地笑笑,说:“危险肯定不可避免,但总比呆在这里等死强吧?何况,我们这段时间经历的危险还少吗?我们现在不还是好好的,连毛都没少一根?”我心里大奇,满鸟鸟这伙计怎么进了地下皇城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而且还蛮有哲理,这与他先前畏手畏脚的行为举止大相径庭,难道寄爷当时拿刀狠狠一拍真的起到了效果?这可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假如……假如船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呢?”我试探着问。 “……?”满鸟鸟呆了呆,“不干净的东西?你说的是‘半傀’吧?这个……我现在觉得不是那么特别怕了,再说,这段时间我还真没看见么子不干净的东西……安哥的手段确实高明,我感觉自己的‘火焰’比以前高多了!” 能感觉“火焰”比前高?怎么感觉的? 覃瓶儿也想到这个问题,追问道:“居然有这种怪事?说说看,你有什么感觉?” “这个……”满鸟鸟迟疑说了两个字,陡然提高声音,“这个,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反正你是不会明白的,不说了哈!”我听满鸟鸟故弄玄虚,暗道这伙计肯定有难言之隐,碍于覃瓶儿在场,无法说出口而已。通常说,人没有三颗血水,也有三颗黄水,满鸟鸟平常虽然大大咧咧,但还不至于堕落到完全不顾礼仪廉耻的地步。同为男人,我深知有些事是不能说的。 “行了行了!”我赶紧阻止覃瓶儿刨根问底,替满鸟鸟解围,“我不管鸟叔您家‘火焰’是高还是低,只要你胆子够大,敢跟我前去闯一闯,你这杆‘秤’才能与我这个‘砣’配套……” 满鸟鸟轻蔑地一笑,“冬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只要你敢闯,大爷我一定奉陪到底!” 覃瓶儿赶紧打断我和满鸟鸟继续吹牛日白,“既然决定上那艘黑色的采莲船,我们还是想想办法看怎么上去吧,你们吹牛的本事留到以后再继续,行不?” 我见手中的火把快燃完了,担心覃瓶儿和满鸟鸟在黑暗中看不见环境而发生意外,赶紧如法炮制了另一支火把,递给覃瓶儿拿在手里点燃。 我看了看地形,“如今之计,只有小心从这水面之下的桥面上过去了。刚才我用棍子戳了一转,发现水面之下似乎是个椭圆形的平台,你们在走的时候,一定要先试探下再落脚。过了这个平台,我们要快速跳到那只乌龟背上,再借力跳上那艘黑船……懂我的意思没有?” 满鸟鸟忙不迭地点点头,“要得要得,就恁个办,要不……我充当开路先锋?” “行,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不过,你自己要小心点,如果像个死猪沉到水下去之后我才懒得去拉你。” “你这张‘波依’嘴就不能吐出两颗象牙来?还没动步就先咒我!”满鸟鸟大为不满,嘀嘀咕咕收拾妥当,抢过我手中的棍子先在水面试探了下,小心翼翼走上淹在水面之下我所说的那个椭圆形平台,接着像个新媳妇般小心迈着碎步向前挪动。 水面虽然只淹得过满鸟鸟的小腿的一半,满鸟鸟仍不敢大意,走了一截,大概两米来远,回头对我和覃瓶儿说:“行了伙计们,这段路我已经探过了,你们过来吧!”我吩咐覃瓶儿走前面,跟随满鸟鸟走过的轨迹一步一步挪上前去。覃瓶儿照办,在我的眼光注视中挪到满鸟鸟身后。 我收拾了下行李,看见地上满鸟鸟扯来的那几根粗大的藤蔓,捡起来几把扯掉烂枝腐叶,再胡乱缠在腰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考虑到如果借助龟壳不能跳上那艘采莲船,把这几根藤蔓先扔上船再说,虽然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把船拉近,但总算聊胜于无,至少在心理上多少有点安慰。或者,万一如果有人掉下水里,在黑咕隆咚地水塘中,这几根藤蔓或许真能成为救命稻草。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就是这个道理。 花儿早在我把藤蔓缠在腰间的过程,扑嗒扑嗒踩着水面再次蹦上那个巨龟的背顶。 收拾妥当,见覃瓶儿和满鸟鸟都扭头看着我,那种自以为是的心理又上来了,我心里阴笑,看你们走的那副熊样,没有一点挥斥方酋的风采,看我的!我咚地一声跳进水里,还没站稳脚步,脚底蓦然一沉,接着听见覃瓶儿尖叫一声,满鸟鸟的怒声咒骂也开始不绝于耳,而印象中的椭圆形居然平台发生了剧烈的晃动,短短两秒钟,我看见覃瓶儿和满鸟鸟的身体居然陡然升高,而我大半个身体居然已经沉进了水里。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覃瓶儿和满鸟鸟的身体猛烈地向我撞来,噗地一声,我就完全沉进了水中……一个巨大的、黑黑的、奇形怪状的半球形平台是留在我视线中的最后一抹印象。 说时迟,那时快,当我整个身体完全沉入水中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使出经典的“狗刨”姿势划水,谁知心慌意乱之间,那缠在腰间的藤蔓居然散开了,随着水波的晃动缠住了我的手脚,平时游刃有余的泳姿此时完全施展不开,手忙脚乱之间居然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冷水。我慌了,闭上嘴巴赶紧去扯身上的藤蔓,谁知越急越乱,本来还不算太散乱的藤蔓此时完全散开了,在水面之下一通搅动,居然像个网篼紧紧把我缚住了。 狗日的,我在心底怒骂一声,双腿乱蹬,双手乱扯,嘴巴又不敢张开,鼻孔本能地吸气,却带进了一大股冷水,呛得我的鼻孔中火辣辣地疼痛,胸腔中又开始出现在气潭中遇到的情形了。 就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嗵嗵两声闷响,两团黑影坠入水中,激起两大串雪白的水泡。 我的胸腔虽然快要炸开,但令人惊奇的是,我的视线却很清晰,已然看清那两团黑影正是覃瓶儿和满鸟鸟。我此时已无暇多想他们俩怎么也掉进了水里,只顾挣扎想摆脱那藤蔓的束缚。 那狗日的藤蔓不晓得是什么植物,本来早已干枯用力一扯就断,谁知此时在水中一泡,居然变得异常结实,任凭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把那藤蔓扯断,而我已经憋得眼睛发花,脑袋开始嗡嗡乱响。 我本来打算拼命扯断藤蔓,浮上水面吸口气,再下来救覃瓶儿和满鸟鸟,可现在的情形是,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能如愿以偿去救别人?幸好满鸟鸟和覃瓶儿都不是旱鸭子,多少会点水,在水底扑腾一阵,蹿上水面呼吸空气去了。 我此时再也憋不住了,本能地张开大嘴想吸点氧气,结果自然只能喝到冷水,咕嘟声中,一串串雪白的水泡从我嘴角向上蹿,就像我生命中最后的礼花绽放……水喝得越来越快,肚子越来越鼓,神智越来越迷糊。 我放弃挣扎,用仅剩的意识叹息着:这回,终于要鸟朝天了! ------------ 第三十七章 乾坤龟(2) 更新时间:2009-07-20 就在我打算喝最后一口水的时候,我的嘴突然被一张冰冷的小嘴蒙住了,接着我的喉咙就灌进一口热气。这颗热气像电击一般刺激了我萎缩的神经,心底本能的求生欲望顽强地开花结果。我本能地反咬着那张小嘴,贪婪地吸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热气,直到一阵微弱的嗯嗯声才将我惊醒。我张开两眼,朦胧中看见一张苍白的俏脸——不是覃瓶儿是谁? 我赶紧松开嘴,覃瓶儿双腿一蹬,箭一般浮到水面上去了。 一声“侥幸”还在心底酝酿,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宽阔的黑色大嘴,那嘴,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触目惊心,勾起了我心底惨痛的回忆——只有满鸟鸟的嘴才能让我感到黑夜比白开好! 那张大嘴却不顾我的感受,在眼前左动右动,越来越壮观,似乎正在搜索我的嘴在那里。 我拼命后仰脑袋,想保持与那张大嘴最远的距离,同时灌水的鼻孔不间断地嗯嗯着。 那嘴似乎听见了嗯嗯声,径直朝声音的方向直扑过来。我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双脚胡乱扑腾,混乱中无意看见脚底插着一柄银光闪烁的剑。我哪里还有时间去想这柄剑怎么会插在这里,勉强弯腰握住剑把一扯,居然没拉动。我稍稍一愣,双腿伸出藤蔓,在满鸟鸟身上猛地一蹬,手臂用力,呛啷一声闷响,那柄剑居然被我拔了起来。我毫不迟疑,紧握着剑柄在水中一通猛砍。也许是我命不该绝,那柄剑异常锋利,几挥之下,围在我周围的藤蔓断成几截,我终于摆脱了藤蔓的束缚。 我哪还敢耽搁,双腿呈剪刀似猛蹬,好不容易冒出水面。 从我掉水里一直到我再次冒出水面,这个过程其实很短,也就大约两分钟的样子,所以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比如,后掉进水里的覃瓶儿和满鸟鸟怎么就没想到扯着藤蔓把我拉上来呢?后来得知,当时他们也搞慌神了,火把被水浸熄,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见我是个什么情形。 我一冒出水面,赶紧把那柄救命的宝剑扔在坝上,双手撑着坝沿,借助水的浮力,肚子在坝沿一挺一挺,把灌进肚中的污水挤出来。这个过程让我吃足了苦头,肚中的污水从鼻腔和口腔喷涌而出,个中滋味折磨得我眼泪花花在眼眶中打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五脏六腑中的不舒服感觉得到较大程度缓解。 神智稍微清醒,我左右一扭头,看见覃瓶儿和满鸟鸟也采取和我一样的姿势,趴在坝沿上大口喘着气呢。 “鹰……是你吗?”覃瓶儿看不见,听见我弄出响声,哑着嗓子问。 “是我……多亏你那口气,不然我早就……鸟叔,你感觉如何?”我听见覃瓶儿发问,自忖她应该问题不大,因此扭头问挂在坝沿的满鸟鸟。 “嘿嘿!死不了!就是这水的滋味实在不敢恭维!肯定没到达国家标准。”这伙计,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痞相,折腾得筋疲力尽居然有心思说俏皮话。格老子的! 三人挂在坝沿上不敢多作停留,待到感觉稍微好点,赶紧爬上坝顶。我翻身坐起时,看见花儿这伙计又站在那只巨龟的背上东游西逛,完全一副贼心不死的神情。 “全靠这把剑啊!”我捡起地上那柄通体黝黑的剑,心有余悸地说。 “么子剑?”满鸟鸟奇怪地问道,“你龟儿子在哪里找到把剑?”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满鸟鸟看不见。我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截枯枝拢成一堆,伸手去向满鸟鸟要打火机。满鸟鸟在荷包中摸索一阵,掏出火机递给我。这厮的火机是个高级玩意儿,防风防水,因此尽管满鸟鸟已经全身湿透,那火机却丝毫没受到影响,一打即着,堤坝上渐渐冒出一团雪白的光晕,覃瓶儿和满鸟鸟的表情尽收眼底。 我拿起那柄剑在空中挥舞了下,挟裹起一股森然的冷风,“就是这个!” 满鸟鸟扑上来抢过剑一看,嘴里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喷“渣渣”,“狗日的,这是把宝剑啊!你看,这口子好快啊,哟,这剑柄居然是一个老虎的样子,哈哈,捡到宝了捡到宝了!”其势若疯癫,握着虎形剑柄仿照电视剧中大侠的样子摆了几个象模象样的姿势。——你别说,还真有那么几分韵味吔! 其实在我看来那柄剑也很普通,剑身大约三指宽,剑尖也很钝,有点类似越王剑那个样子。除了那个虎形剑柄样式别致之外,剑身上再无其它任何纹饰,也看不出是采用的什么材质锻造而成。这东西虽然在水下不知浸泡了多长时间,居然没有丁点的锈迹,摸上去冰冷浸骨。 “你在哪里找到的?”满鸟鸟把玩一阵,正色道。 “就在水下。我掉下去后就被藤蔓缠住了,瓶儿给我度了口气后,看见你的大嘴正在搜寻我的嘴巴,我惊慌之余,连番挣扎无意中就看见这把剑闪着白光插在水底,我连扯两下才把它拔出来砍断藤蔓,捡回一条小命。” “白光?”满鸟鸟两只眼窟窿变大,“你日白吧?这把剑明明通体黢黑,啷格会发出白光?” 嗯?满鸟鸟的话提醒了我,水下本来就很黑,我的眼睛又只能看见黑白二色,正是因为这柄剑发出白光,我才在黑暗中发现了它,怎么一到岸上就变成黑色了呢?氧化了? 我抢过剑半插进水里,没入水中的一截在我眼中又变得白如雪,并且在剑身周围散开一团白光。这一变故惊得我瞠目结舌,心中暗自骇然,这剑,果然不是凡物!——后来得知,这柄从水下捡到的剑居然是土家族传说已久的巴王剑,据说正是当年廪君他老人家的所佩之物。可惜,这件价值连城的圣物在我身上并没呆多久,后来在一场变故中不小心遗落了。 当时,我看见那柄巴王剑在水下和水上是两个不同的颜色,引起了我的无限好奇,这柄看似普通实则绝非凡物的利剑怎么会插在这个水潭呢?好奇越来越浓,最后我控制不住,跟覃瓶儿和满鸟鸟打了声招呼,捞起水中的藤蔓捆在腰上,吩咐他们紧紧拉着一头,我下到水底去打探个究竟。 水下当然很黑,也当然不可能使用火把,不过我的特殊眼睛破解了这一难题,加之巴王剑散发出来的白光能够照亮一定范围,我在水下憋着气游了几圈总算把水底的情形基本摸清了——水底很平整,有零散的乱石,都不大,显然不是之前就有的,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杂物,连淤泥都没有,更谈不上水草腐叶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水生动物,仿佛水底随时有人来清洗过一般。 然而,让我震惊得差点呛了一肚子水的是,我当初猜测的那个平台根本不是什么平台,而是另一只巨龟仰天躺在水里,巴王剑雪白的光中,我清清楚楚看见那只巨龟半球形的外壳和壳上清晰的纹路……怪不得我们踩在所谓的“平台”上会发生剧烈晃动并且会倾翻,试想想,几个人两三百斤的重量站在一个巨大的、倒置的半球边缘不发生倾斜那才出“鸡屙尿”呢! 就在我准备浮到水面去向覃瓶儿和满鸟鸟报告这一惊世骇俗的发现时,我的目光被一条黑而粗的东西勾住了,那东西依稀是一根粗大的铁链,铁链一端正是刚刚插着巴王剑的地方,而另一端连到了巨龟的另一端。我循着铁链一路摸过去,刚摸到巨*部时,骇然发现那条粗大的铁链牢牢锁着巨龟的*,同时有四只亮亮的、圆圆的、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我握着巴王剑挡在胸前,忍着心跳放眼一看,发现四只眼睛中其中两只正是这只倒翻着的巨龟的,而另外两只居然就是我最先看见的那像蛇一样的东西的——那东西,自然就是花儿此时正踩着的绿毛巨龟的脑袋。 此时,绿毛巨龟嘴中正衔着什么东西在喂那倒翻着的同伴! 这两只巨龟,一翻一覆,有点“阴”与“阳”的味道,或者,说它们是“乾”与“坤”的关系更为确切! ------------ 第三十八章 玄衣都邮珠(1) 更新时间:2009-07-21 =====亲们,本以为这个月时间会充裕,谁知各类培训讲座多如牛行,前段时间还是托老婆更新的,可能有些地方需要修改,请亲们先看着,原谅土郎的不敬=====还需要您家的大力支持==============以下正文开始============= 当然,我当时并没想到这个比较形象的比喻,因为我在水下已经实在憋不住了。 我赶紧浮出水面,喘了一阵,把在水下看到的情形原原本本对覃瓶儿和满鸟鸟描述了一遍。 覃瓶儿当时就痴了,喃喃地说:“怪不得那只绿毛巨龟不肯离开啊,它们可能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一方被锁住了,一方就痴痴守在它身边,不离不弃,这份情……”说到后来,覃瓶儿的声音竟有点哽咽了。 我不得不佩服覃瓶儿的想象力,但又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解释来反驳她的猜测。 满鸟鸟震天价地吼起来,“格老子的,牛有牛黄,狗有狗宝,这两只巨龟恁个大,不晓得存活了好多年,它们肚中肯定蕴育了不少好东西!鹰鹰,你手中有宝剑,要不……我们去捞它一把?”我狠狠瞪他一眼,暗骂这背时砍脑壳的东西财迷心窍,天生就是一个善于破坏气氛的种。 果然,覃瓶儿不乐意了,瘪着嘴恨恨地说:“满鸟鸟,你的心怎么那么硬?这两只乌龟本来就够可怜了,你还想把它们杀了?” 满鸟鸟不以为然地说:“女娃子的心肠就是软,千年王八万年龟,你看,它们这么大,不知存活了多少年,估计也快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何况它们还么辛苦,不如我们把它们早日超脱算了。” 我听满鸟鸟的口气不善,似乎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恼怒地瞪他一眼,“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它们长得这么大,恐怕早就成精了。”满鸟鸟不说话了,良久才悠悠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遇见你们俩个,是我背时,本来有发大财的机会,生生被你俩个胆胆儿破坏了!”我暗自纳闷,满鸟鸟的言行举止非常古怪,这伙计虽然爱财如命,不过对这两只巨龟的态度似乎并不是真的想去掏它们肚中的东西,似乎还怀有其它的目的。 我第一次觉得,满鸟鸟变得有点陌生了。 满鸟鸟沉默半晌,很快转移话题,“鹰鹰,你说,是谁把这只大乌龟倒翻过来,而且还把它锁住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 “是不是……”满鸟鸟凑近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对小夫妻办完事儿后,上面那个忘记把下面那个翻过来了?”我听得张口结舌,暗叹满鸟鸟的想像力真是冠绝古今。虽然我并不知道乌龟是如何*的,但我想这两只巨龟绝不是满鸟鸟猜测的那样。 “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踹了他一脚。 “我以前看过一则笑话,说两只乌龟在沙滩办完事后,约定来年再聚。第二年公乌龟来时,看见母乌龟翻躺在地上,公乌龟大惊,问,吔,你怎么早来了,而且摆好了姿势?母乌龟说,狗日的,你去年爽完了忘记把我翻过来了,害得我在这里躺了整整一年……我就是从这则笑话中,想到这两只大乌龟是不是也是那种情形!” “格老子的,”我再忍不住了,忘了辈份,再次狠狠踹了满鸟鸟一脚,笑骂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种联想丰富的天分?就算是那么回事儿,这把剑和那条铁链如何解释?” 满鸟鸟远远跳开,嘿嘿痞笑着不再说话。 不过满鸟鸟的话提醒了我,翻躺的这只巨龟肯定是被人恶意翻过来的,而且还在它的脖子上拴了一根铁链防止它逃脱。我不知道这只巨龟是什么时候翻躺在这里的,不过从它巨大的体型来看,时间应该不会短,正是因为它体形庞大,行动应该很迟缓,被人弄翻了再想顺过来确实有相当大的难度,何况,还有一根粗大的铁链牢牢拴着它哩! 这样一分析,我暗自觉得这两只巨龟大有来历,联想到“鱼鳖”之说,我心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这两巨龟与某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恩怨情仇?这个“某人”到底是谁呢? 可惜,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当然,当时也不可能想得明白——覃瓶儿就抓住我的胳膊央求说:“鹰鹰,你想想办法救救它们吧,让它们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老是困在这个狭窄的地方了……它们好可怜……真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好夫妻……”覃瓶儿的话跳跃性很大,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思。 我本来就对这对可能是夫妻的巨龟怀着深深的同情和敬佩,覃瓶儿在旁边一番楚楚可怜的央求,我的心肠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当下毫不迟疑,开动脑子,决定把这对巨龟解脱出来,让它们能像覃瓶儿所说的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现实情形又让我犯难了,这只巨龟如此巨大,少说也有一两千斤,要想让它摆脱困境,首先就必须把它翻过来,凭我们三人的区区之力,要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难上加难。唯一之计,只能借助那条拴在它脖子上的铁链了。 想到这里,我深深憋了口气,握着那柄利剑再次钻进水里,借助利剑发出的白光仔细打量了下巨龟脖子处的情形,发现那条铁链锁得十分坚固,想要凭手把铁链解开简直难于上青天。我本打算挥剑去砍那条铁链,回头一想,如果真把那铁链砍断了,巨龟半球形的身体再无可搭力之处,想把它弄翻过来,不是难上加难了吗? 我又想到另一条计谋。既然不能砍断铁链,那我把另一头拉上水面,合三人之力能不能把它翻过来呢?谁知那条铁链又粗又长,因此异常沉重,我又是浮在水中,根本使不出最大的力气,仅仅将铁链一头拉起来两尺来高,拉得我手臂发酸,再也不能把铁链拉动分毫。我憋得全身肿胀,无奈地放弃了努力,两腿一蹬浮出水面,准备叫满鸟鸟下水搭把力。 我刚把这个想法对满鸟鸟说完,满鸟鸟嗤地一声笑了,“格老子的,你的脑壳被水泡木了吧?你想想,这只大乌龟的脖子与它的身躯相比,不是小得太多了吗?即使我和你能把铁链拉上来,你敢保证我们不会把它的脖子拉断?你莫好心办坏事。如果你执意要执行这一计划,我们先做个实验试试……” 我一呆,满鸟鸟这话说得有道理,这确实只是我脑子里一个相当然的办法,经不起实际情况的推敲。 “什么实验?”覃瓶儿听满鸟鸟的话音似乎尚存一丝希望,忙问。 满鸟鸟瞟了覃瓶儿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们用这些藤蔓套住鹰鹰的二兄弟,如果能把他提起来,鹰鹰所说的那个办法就可行。”覃瓶儿再傻,此时也知道满鸟鸟所说的“二兄弟”是什么,轻轻啐了一口,无限怨恨和恼怒地说:“鹰鹰说得没错,满鸟鸟你脑子里尽是大粪渣渣!这两只乌龟那么可怜,你还有心情说笑!” 满鸟鸟脸皮一板,义正词严地说:“瓶儿,亏你还是大学生,懂自然规律不?这两只大乌龟既然能在这里经历如此长的岁月,说不定它们早就适应这里的环境和目前的生存状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生态平衡,你冒冒失失去把它翻过来,会不会让它感觉不适应而产生其它危险?甚至生命都会不保,咹?” 要我印象中,这是满鸟鸟第一次毫不留情面地“日绝”覃瓶儿,听得我张口结舌。覃瓶儿气哭了,抹着眼泪说:“你不救就不救,啰嗦这么多干嘛呀?” ps:友情推荐一本好书book.13800100.com/book/36522.html《喵喵爱上我》作者:阿措 ------------ 第三十八章 玄衣都邮珠(2) 更新时间:2009-07-21 听见覃瓶儿的哭声,我心中一痛,狠狠瞪了满鸟鸟一眼。出乎意料的是,满鸟鸟这厮居然不像以前那样心虚地回避我的眼光,而是勇敢地瞪着我,眼神看上去很勇敢果决。我赶紧安慰覃瓶儿,“他就是那么个人,历来狗嘴吐不象牙,你不要记他的气,不过……” “不过什么?”覃瓶儿呜咽着问。 我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鸟鸟的话也有道理,一来我们目前的力量无法让它脱困,二来即使来能让它翻过来,它们又能去哪里,不如……顺其自然吧!”说这话时我一直看着覃瓶儿的眼睛,生怕她着恼,把矛头转向我。 覃瓶儿叹了口气,眼神一暗,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只是觉得它们太可怜了。” “可怜?这世上可怜的事情多了,基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每时每刻都有动物倒在血泊中,你救得过来吗?”满鸟鸟趁势火上浇油,不过语气温婉了许多。 “……那我们怎么办?”覃瓶儿沉默半晌,问。 满鸟鸟见覃瓶儿不再坚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两只巨龟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庄严肃穆祷告起来,“龟仙啊,小的们想从您两老身上借个道,上那条船上去,不是我们不救您家,实在是小的们无能为力啊,希望您两老不要见怪。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带些好吃的来让您两老好好享用!” 两只巨龟沉默着,水面很平静。花儿站在另一只巨龟背上,不再折腾也不再吠叫。 “走!”满鸟鸟暴喝一声,举着火把当先走上龟的肚子。 我无可奈何地看覃瓶儿一眼,低声安慰了她两句,扯起水中飘荡的藤蔓再次缠在腰间,把那只利剑插在背上,顺了顺背包,捡起几截枯枝做成一支火把点燃,递给覃瓶儿拿了,扶着她小心翼翼走上巨龟。(为了叙述方便,我将倒翻着的那只巨龟叫“坤龟”而另一只叫“乾龟”) 满鸟鸟已经扑嗒扑嗒走到了坤龟的另一侧,伸腿试探了几下水面,回头对我和覃瓶儿说:“一个一个地来,免得引起晃动再掉进水里。”覃瓶儿生怕踩痛坤龟,走得异常小心,好半天才踅到满鸟鸟身边,握着火把俯下身子,想去看水下我形容的坤龟的脑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总之我听见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也许是我们走得极轻,没有引起坤龟警觉,坤龟并没再次发生剧烈晃动,仅仅微微摇晃了几下,就让我们顺利走到了坤龟的颈项之下。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坤龟的两只眼睛睁得有铜铃大,微仰着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一行三人。 我赶紧对着坤龟的作了三个揖,拉起目光迷离的覃瓶儿猛地一跳,跳上离坤龟三尺来远的乾龟背上。 乾龟背上还留有浓重的毛发烧焦的味道,龟背被水一泡,那股腥味格外古怪,很难闻,未燃烧完的绿毛贴在龟壳上,滑不溜丢,幸好三人勉强扯着那些绿毛才挣扎着爬上乾龟背顶,来到花儿身边。 我颤颤微微站起来,火把举过头顶,身子微倾去看那艘黑色采莲船,发现它离我们所站的位置还有五六米的距离,离乾龟龟壳的边缘也还有一米多远的距离。看这样子,我们只有小心走到龟壳的边缘,再借助龟壳跳到那艘船上才行。 问题是,乾坤会让我们如愿以偿吗?会不会让我们顺利走到它的背部边缘?假如我们在现向下走的过程中,它一晃动,其结局又会使我们掉进水里。 为了安全起见,我解下身上的藤蔓,一端捆紧那把利剑的剑柄,扬手一掷,把那柄利剑掷上了黑船,利剑不知是插在了船上还是卡在了船上,我伸手一拉,居然惊喜地发现藤蔓并未缩回来。我不敢大意,再用劲拉了拉,那艘黑船居然向前靠近了些,抵住了乾龟的背部边缘。 我见状大喜,赶紧吩咐覃瓶儿和满鸟鸟从乾龟背上小心滑下去,再攀上那艘黑船。 覃瓶儿和满鸟鸟不敢怠慢,不需要我多作交待,很顺利就上船了。我招呼花儿一声,紧紧拉着藤蔓,几个箭步也跳上黑船船头。 幸运的是,三人一狗从乾龟背上跳上黑船,乾龟一直很安静,仿佛真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小岛。 上了船我们才知道,那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中间是亭子状的船舱,船舱有一扇漆黑的门,紧紧关着。饶是满鸟鸟胆大,他此时也变得小主谨慎,并没有冒冒失失进入船舱,瘫坐在船头,眼睛咕噜噜乱转打量着这艘黑船的情形。 覃瓶儿倒并不是十分在意黑船,跪在船头,眼睛望向两龟交颈的方位,不言不语,呆呆出神。我顺着藤蔓摸到那把利剑,发现剑卡在船舷的转角处,剑尖深深插入黑黑的船板。 我去拔剑的同时,对这艘黑船所用材料万分好奇。我用利剑在船板上敲了敲,没有听到金属之声,相反,那黑色船板似乎很绵软,剑尖很容易就插了进去。我蹲下身子,用指甲在船板抠了抠,居然刮起一小撮黑色碎屑,伸到火光之下一看,意外地出现那一小撮黑色的碎屑居然是炭屑。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艘采莲船是黑色的,原来它用的材料都是经过烧过的木料,木料外层被烧成木炭,即防潮又防蛀,经久耐用。早年间,我家门前的木电杆根部外侧就是烧成这种形式,里面是硬实的木料,外面是烧成的木炭,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电杆腐烂而倒塌。 满鸟鸟此时也发现这艘黑船的古怪之处,扯开喉咙哗众取宠般叫起来:“格老子的,这是哪个人想的这个主意,造成了这么一艘技术含量极高的采莲船?”覃瓶儿听满鸟鸟声音夸张,忙问:“怎么啦?这船是用什么造的?” “木料,外层烧过的木料!”满鸟鸟摇头晃脑地说。 “……”覃瓶儿表情一呆,低头去摸黑色的船板,默默点点头。 “鹰鹰,要不要我们进船舱看看?”满鸟鸟提议道。 我还答话,覃瓶儿陡然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身上扑向船头,手指前方颤抖声说道:“你们看……那只乌龟转过来了,它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呐……好可怜!我们救救它的同伴吧?”我折身一看,发现那只乾龟果然不知何时掉了个头,脑袋从龟壳中伸出来,极力上仰,两只铜铃大的眼睛正在瞬也不瞬地盯着我们,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无助和企求,痴痴的眼光让我心里很难受,鼻子一阵阵发酸。 我望着乾龟,颤声说道:“我不是不想救您家的同伴,实在是我们力不从心啊!” 乾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眼神一下失去了光泽。 乾龟可怜巴巴地看了我们一会,脑袋慢慢缩进壳里,身子逐渐下沉,渐渐只剩下小小的一个壳顶。 我叹了口气,以为乾龟放弃了希望,不再为难我们,正准备转身进船舱看看,覃瓶儿又尖叫起来,并且眼前突然白光大炽,照得小小的空间的亮如白昼,眼前的一切景物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玄衣都邮珠!玄衣都邮珠!”满鸟鸟在我身后再一次震天价地叫起来。 满鸟鸟的话音刚落,我看见乾龟嘴里衔着一颗雪白的、尤如健身球那般大小的透明珠子,珠子发出万道白光,刺得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 乾坤听见满鸟鸟的喊声,脖子一鼓,噗地一口将那颗珠子向船上喷来。珠子在船上咕噜噜滚了几转,停在我脚边,一时间,采莲船上黑白分明。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不敢去捡那颗掉在脚边的珠子,脑子里像烧开水般沸腾开了――难道这乾龟居然用这颗珠子来跟我们交易,要我们想方设法救它的同伴? 满鸟鸟一把捡起那颗珠子,举在手里仰天大笑,“火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想不到老子也有发大财的这一天!”(火气:运气) ------------ 第三十九章 船棺(1) 更新时间:2009-07-23 我和覃瓶儿目瞪口呆,各自用自己的手掌挡住珠子发出的强烈光芒,半眯着眼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手舞足蹈的满鸟鸟和他手上那颗珠子。 “鹰鹰,他……他不会疯了吧?”覃瓶儿扭头对我说,两只眼睛睁得很大。 我对她苦笑了下,不再理睬满鸟鸟,转身去看那只乾龟。乾龟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脑袋一伸一缩,见我们拿了玄衣都邮珠半天没有动静,它按捺不住了,缩回头浮上水面轻轻顶了一下采莲船,采莲船摇晃起来,把正在欣喜万分的满鸟鸟从癫狂状态惊醒过来。 满鸟鸟把玄衣都邮珠揣进上衣口袋,不知是那身捡来的衣服很薄还是珠光太过明亮的缘故,珠子在满鸟鸟的衣服口袋里仍然放出很强烈的光,周围环境的光照程度只是稍稍减弱一些,并不妨碍视线。这一状况让我和覃瓶儿看得乍舌不已,暗自心惊。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这老乌龟既然给我们这么一件稀世之宝,我们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它的同伴了……鹰鹰你说是不是?”满鸟鸟心情大好,对待两只巨龟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拐弯。 “你怎么知道这是玄衣都邮珠?”我疑惑地问,“玄衣都邮珠”这个名字正是满鸟鸟一口就叫出来的。满鸟鸟稍稍愣了下,“我以前看过一本奇书,书上提到过玄衣都邮珠,说它能发出万丈光芒,能把黑夜照得像白天,当时我还不太相信世上有这东西,今日居然真的看见了,嘿嘿,老子们的运气也不是特别背时嘛。” 我嘴张了张,满鸟鸟挥手打断我,“详细情况以后再摆,现在的任务是啷格才救得出这只老乌龟的同伴呢?鹰鹰,你的脑瓜子灵活,赶紧想个可行的办法,如果需要下力的地方,我满鸟鸟义不容辞。”我苦笑一下,满鸟鸟在心情畅快时,通常能说几个比较符合意境的成语。真难为他了! 覃瓶儿听满鸟鸟愿意救那只坤龟,高兴起来,摇着满鸟鸟的胳膊撒娇似地说:“这才是真正的满鸟鸟嘛,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呃……瓶儿,你用错成语了,那只巨龟并无生命危险,我只是看它老呆在这个地方实在有点‘遭孽’,丧失一辈子很多乐趣,哈哈哈!”说着说着,这背时伙计的思想又拐上另一条路了。(遭孽:可怜) 满鸟鸟的态度让我始料未及,这真应了那句老话,捉鬼是他,放鬼还是他。我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伙计居然如此爱财如此有个性呢?也许,打小的穷困生活让他过怕了才会如此吧! 当然,我的心思主要放在采取什么办法才能帮助坤龟脱困上面,对满鸟鸟的话言话语只剩苦笑的份。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要把坤龟翻转过来,首先要找一个着力点,它的脖子是绝对支撑不了它的重量的。当然,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再搭上花儿,也不可能钻进水里把它顶翻,唯一的希望只有通过牵引的办法。牵引的工具倒是不愁,我缠在腰间的藤蔓就可以,这玩意儿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水里一泡,结实耐用,如果多用几根,说不定真能承受坤龟的重量。问题是,坤龟身上除了它的脖子,哪里还有可以拴住的地方呢?用手中这把利剑在它壳上钻个洞?这个办法行是行,而且利剑锋利无比,在坤龟的壳上钻一个洞也不是难事,但我对乌龟并不是很了解,倘若冒冒失失去坤龟身上打洞,万一刺穿它的内脏怎么办呢?这样非但不能让它脱困,说不定会让它失血过多而玩脱老命。 乾坤见我站着船头发呆,又仰起脑袋轻轻拱了下船板。我看见它那伸缩自如的头颅,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真是脑子被水泡木了,我怎么就忘了乌龟还有四条腿呢?虽然自始自终我们并没有看见坤龟的腿,但我想它应该不是残疾龟,那四条腿也许淹在了水下,我们又没有刻意去寻找,看不见它们是当然的。 想到这里,我对乾龟点点头,轻言细语地说:“我想到办法了,你别急!”乾龟似乎听得懂我的话,眼睛睁得更大,微微点了下脑袋。不知怎的,我竟体会到它表现一种惊喜和欣慰的表情。我的先人们说,万物皆有灵,这句话在这只重情重义的乾坤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满鸟鸟和覃瓶儿已经停止嬉闹,听说我找到办法了,齐齐扑到我身边,问:“你准备啷格搞?” “这样,”我对满鸟鸟说,“我先去把坤龟身上那条铁链砍断,以减轻重量,等我爬上那边堤坝后,我再叫你过去,然后你去坤龟左边,我去坤龟右边,为了保证坤龟不摇晃,我们一是落脚要轻,二是要同时行动才能保证不掉进水里。走到坤龟外壳边缘后,再去水下摸坤龟的腿,找到后,你我各把一条藤蔓牢牢拴住它的后腿,瓶儿就站在船头扯住藤蔓,等我们完事后我们再过来一起拉。――我的办法听懂了吧?” “懂了,你们快去吧!”覃瓶儿迫不及待地说。 “乾龟?坤龟?”满鸟鸟瞪着两眼疑惑地问。我赶紧把我为什么把两只巨龟叫这两个名字的原因说了。满鸟鸟咧嘴一笑,“格老子的,还真形象。” 我懒得跟他多说,从船头一蹦,跳上乾龟。也许采莲船所用木料是硬木,比较沉重,我一蹬之下,船体并没发生剧烈晃动,仅轻轻摇了几下,水面荡起一阵涟漪,波浪拍打在乾龟身上,啪啪轻响,仿佛是乾龟在向我们温婉地企求。 满鸟鸟不敢拖延,掏出玄衣都邮珠递给覃瓶儿拿着,叮嘱再三,才跳上乾龟。乾龟也许意识到我们是去救它的同伴,并不晃动,让我和满鸟鸟得以顺利走上坤龟的肚子。按照我先前的计划,我和满鸟鸟果然在龟壳边缘附近摸到了坤龟的四条腿,扯出水面一看,发现那腿已经严重退化,变得既短又小,并且很僵直,伸缩很困难。 我犹豫了下,转瞬想到即使把坤龟的腿拉断了,对它的生命应该没有影响。因此我不再迟疑,用藤蔓牢牢把它的后腿拴了,回头一看,满鸟鸟也已经把坤龟的另一条后腿用藤蔓拴牢。我憋了口气,跳进水里,借助巴王剑的白光摸到坤龟的脖子那里,巴王剑轻轻一挥,粗大的铁链应声而断。我稍稍一愣,这剑如此厉害,坤龟肯定也经过多次挣扎,而铁链先前又缠在巴王剑上,铁链怎么没被拉断呢?转念一想,铁链也许并不是缠在脸刃上,而是缠在剑柄上,这才把坤龟牢牢拴住了。 我浮上水面,看见满鸟鸟已经上了采莲船,当下毫不迟疑,几个纵跳也蹦上船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需拉动藤蔓就能看到效果了。哪知百密一疏,我完全低估了坤龟自身的重量,加上空间狭窄,前方又被乾龟挡着,尽管合我们三人之力,已把坤龟的屁股拉出了水面,但想让它顺利翻转过来还有很大的难度。藤蔓绷得笔直,嚓嚓作响,船头也向下倾斜,吃水很深,幸好坤龟的腿并没被我们扯断,藤蔓也没有滑落。见此情形,我赶紧招呼覃瓶儿和满鸟鸟松手,再继续下去只会闹得船翻人落水的局面。 形势一时陷入僵局。 ------------ 第三十九章 船棺(2) 更新时间:2009-07-23 乾龟在我和满鸟鸟上船后,早旋转了半圈,脑袋沉入水下,似乎在为同伴打气加油,直到我们把坤龟的后部拉起来,它才重新抬起头,回头殷切地望着我们。见到同伴再次落入水里,急了,扑通扑通几声水响,乾龟掉过头来猛地朝船一拱,竟把采莲船拱得倒退一截,仍握在手里的藤蔓差点把我们拖进水中。 我脑子灵光一闪,大声吩咐覃瓶儿和满鸟鸟赶紧抓牢藤蔓。看样子,乾龟是想助我们一臂之力,此时不加把劲,更待何时。覃瓶儿和满鸟鸟意会过来,牢牢抓住藤蔓,身子后倾,像拔河一样使出吃奶的力气,连花儿都跑上来帮忙,咬着藤蔓往后拉。乾龟的灵性确实不可小觎,脑袋缩进壳里,四腿划水,猛力拱船……渐渐的,坤龟的身体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三人一狗见状,咬紧牙关,拼命用力,在坤龟的大力协助下,轰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坤龟的身体终于被我们翻过来了,而那原本绷得笔直的几根藤蔓咔嚓咔嚓几声断成几截,三人一狗一个坐蹾儿齐齐跌倒在船头。 我们赶紧爬起来去看那两只不离不弃相依为命的巨龟,惊喜地发现它们已欢腾地闹成一团,在狭小的水潭中折腾起丈把高的水浪,浇得三人一狗成了十足的落汤鸡。覃瓶儿双手合什嘀嘀咕咕一阵,扑到我身边在我脸上使劲啵了一口,其欣喜之情不言而喻。满鸟鸟把脸凑过去,“哎,哎,十五的月亮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瓶儿,你应该一视同仁吧?” 覃瓶儿心情大爽,张嘴就来了句,“送你五个字!” 满鸟鸟呆了,嘴巴张得老大,而他的两只眼睛睁得比嘴巴还大,完全没想到覃瓶儿会把他划拉来的“日常用语”现学现用——这不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满鸟鸟讨了一鼻子灰,讪讪一笑,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光荣完成了任务,基本上可以说是功成名就,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虽然上了这船,但是根本就没有船桨,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不成……” 话未说完,采莲船猛烈地摇晃起来。我抬头一看,发现乾龟顶住坤龟的屁股,而坤龟的脑袋顶着船头,那船正在缓缓向后移动。 满鸟鸟叹道:“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想不到这两只大乌龟居然如此灵性,晓得感恩图报,可叹啊可叹啊!”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一副儒雅文静的神情。我背地好笑,刚才在覃瓶儿丢了面子,说几句比较书面的话就能挣回来么? “是啊!”覃瓶儿附和道,“它们不仅知道感恩,而且那只乾龟还懂得照顾同伴,知道同伴的腿退化了,把它推在前面……我好感动哟!”说完幽幽地看我一眼,目光如水。 “好了,大功告成,现在也有帮手为我们划船了,我们进船舱看看吧!”我深深回看覃瓶儿一眼,说。 满鸟鸟从手里接过所谓的玄衣都邮珠,小心翼翼的神情如接过一个刚出生发婴儿,看得我心里极度鄙夷——这伙计爱财爱到家了。不知何故,我心里老是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东西最终肯定不属于我们,而后来的事实上确实证明了这一点。 满鸟鸟捧着玄衣都邮珠踅到船舱门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居然没看见舱门的把手在哪里,伸手一推,舱门纹丝不动,满鸟鸟的牛脾气上来了,抬腿狠狠踹了舱门一脚。凭满鸟鸟的牛力,漆黑的木质舱门应该不能与之抗衡,谁知舱门咚地一声钝响,不但未粉身碎骨,反倒是满鸟鸟唉哟一声,噔噔倒退几步,捂着小腿来了几个单脚跳,险些摔进水里,幸得有我及时扶住,满鸟鸟才勉强站稳,手里仍牢牢抓着玄衣都邮珠。 谁都没注意到,花儿在满鸟鸟脚踹舱门那一刻,居然一个虎跃跳上了坤龟龟背。 我见满鸟鸟吃了亏,阴阴笑了下,走到舱门前蹲身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那所谓的舱门居然是个假门,门板上的黑炭被满鸟鸟踹下一块,露出里面雪白的木板和一些斑驳陆离的纹路,我仔细一看,骇然发现那些纹路并不是花鸟虫鱼之类的东西,而是几列竖排的符号。这些符号异常古怪,有点像人手板心的纹路,有相当多的符号更像马蹄形……如果不是那排列整齐的符号我一个都没见过,我差点把这扇假门误认成一块墓碑。 我虽然不懂这此弯弯曲曲的符号代表什么含义,不过我竟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回想,我骇然叫道:“格老子的,这不是传说中的‘手心文’吗?” “手心文?什么是手心文?”覃瓶儿和满鸟鸟异口同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手心文是什么东西,有次我在网上看新闻,无意中看见一篇重庆的报道,说在某个土家同寨发现一本奇书,书上就是这种奇形怪状的符号。因为这些符号太像手板心的纹路,所以专家就叫把它们命名为‘手心文’,据有专家考证,说这些符号是土家人最古老的文字,但这也只是一个猜测,它的真实来历和具体含义恐怕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了。” “你们不是说,土家人不是没有自己的文字吗?”覃瓶儿疑惑地问。 “这个……有文字和无文字都只是传说,谁都无法考证清楚。假设它们真是土家人的文字,恐怕也是秦始皇统一文字之后废弃不用了。” “这倒是有可能。”覃瓶儿点头同意。 这仅是猜测,而我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在地上皇城石牌坊的匾上,有几个用汉字偏旁部首组成的不是汉字的文字,在这里又发现了更神秘的符号,结合它们出现的环境,这些文字或符号或许真是早期土家人使用文字,至少,我们远古的先祖对它们并不陌生。联想到土家人代代口耳相传,用歌唱的形式来传承土家历史,我心中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从有文字到使用汉字偏旁部首组合成文字,再到无文字,难道我的先祖们受到了什么外界压力或阻挠,才使他们自己的智慧结晶最终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当然,这也是猜测,其破解难度不亚于著名的歌德巴赫猜想。 说到文化的东西,满鸟鸟就一个头变两个大,满脸不耐烦,“格老子的,你老盯着这些‘土蛇儿’样的东西搞‘呢乌安’呐,赶紧想办法打开船舱看看,这船舱做得恁个‘扎实’,说不定里面有值钱的东西哩!”(土蛇儿:蚯蚓;扎实:结实) 我本来对能不能打开舱门并不是十分在意,打开又怎么着,不打开又怎么着,现在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地,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这船最终飘向何处,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 采莲船被两只巨龟推着,在绝壁紧逼的潭水走得很平稳,玄衣都邮珠投射产生的各种影子迎面而来,又很快甩在脑后。 我推了推假舱门,起身对满鸟鸟瘪了下嘴,“这门根本打不开,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满鸟鸟走到船舱两侧,见船舱与船舷平齐,根本不可能去到船尾,心中鬼火直蹿,口中骂骂咧,扑嗒扑嗒退回船头,扎好姿势,朝船舱猛跑几步,然后飞身踹向亭子状的船舱,咣当一声巨响,吓得四人浑身一激灵。半响抬头一瞧,见四角亭的上部居然向后与船舱错开两尺,离底部一米五左右的地方露出一个长方形的豁口,一股阴森的冷风扑面而来。 噫?这船舱的样式怎么象一副棺材?当阴风渐渐减弱,胆量重新回到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就立马涌起了这个感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船棺?”我喃喃自语。 不等覃瓶儿和满鸟鸟发问,我回头说道:“我爷爷在世时跟我说过,早期土家人的丧葬形式有很多种,其中就有船棺葬,从这采莲船的颜色和这个露出的豁口来看,这艘船并不是真正的船,而是一副棺材……” ------------ 第四十章 巴蔓子(1) 更新时间:2009-07-24 我悚然回头,眼角刚捕捉到一丝异样,怀中突然扑进来一条颤抖而冰冷的身子。此身子来势之迅猛,冲得我身子一趔趄,差点撞上豁口之下的舱板。幸得下盘扎实,紧急关头双脚一刹,身子前倾,稍一愣神,抱着怀中的人儿猛往船头一跳,差点摔进水潭。 那一愣神,半秒不到,而我接下来的动作之所以如此仓促狼狈,正是在这半秒钟的时间里,我的脑海模糊浮现起豁口里的情形――黑咕隆咚的豁口中央,忽然冒起一颗人头! 等我刚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回头,怀中的人儿在我胸腔处闷雷般喊道:“脑壳!脑壳!那是个人脑壳!”吹出的气流喷得我的前胸一阵酥麻。我又愣了三分之一秒不到的功夫,心中涌起一股恶心,神情大为懊恼和沮丧,怀中的人儿怎么是五大三粗的满鸟鸟?覃瓶儿呢 我一把推开满鸟鸟,满鸟鸟身子一仰,眼看一个倒栽葱即将闷入潭中,这头东西居然手脚麻利得惨绝人寰,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牢我的衣摆,单手在空中划了几个整圆,终于勉强站稳身子,双手顺势搂上我的后颈,力道之大,搂得我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大肌上,一时间憋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这个过程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短得大约只有五秒钟,长得我的心理感觉仿佛坠入冬日的黑夜。 心神俱焚之际,我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满鸟鸟胸前那块胀鼓鼓的肌肉,满鸟鸟“啊”地一声狼嚎,卡住我的脖子往外一推,将我一屁股推坐在地上。我皱着眉,咧着嘴,吡着牙,摸着剧痛来袭的尾椎骨,来不及咒骂满鸟鸟,扭头去寻覃瓶儿。 覃瓶儿背对我静静站立,像被谁使了定身法。 我见覃瓶儿神态似乎不对,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吓掉了魂魄,心里一急,顾不得安慰我这个受伤的身和这颗受伤的心了,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抱住覃瓶儿保护她,眼光却那颗豁口中露出来的脑袋扯直了,全身神经一抽,五脏六腑如遭雷击,霎时思维无法控制行动,呆呆杵在当场。 那颗脑袋,怎么说呢?我当时就觉得它是一个活人的脑袋,五官俱全,眼耳口鼻生动自然,活灵活现;脸型呈国家形,额头光洁圆润,两条粗壮的眉毛斜飞入鬓;眉毛之下,两只看不出任何色彩的眼睛半眯;鼻子很大,估计与成龙大哥的鼻子有得一比;两卷翔云状的络腮胡分列脸庞两侧,紧紧托着两只小碗状的耳朵;嘴唇之上鼻孔之下有一弯w形的胡子,胡茬短而密;胡子之下的嘴唇紧闭着,稍稍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下额光滑洁净,下巴稍稍向外突出……除了嘴角那一抹笑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谈不上凶神恶煞,也谈不上恬适淡定,喜怒哀乐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 应该说,区区一张死人脸还不至于把我骇得说不出话来,我之所以出现这种痴不痴呆不呆的样子,是因为这颗脑袋上有两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特别之处:一是头上长不知几许的头发缠成一个奇特的造型,依稀竟是土家的虎形图腾;二是颈项之下并无肌肉,而是一根竹根状的枯骨,脑袋和枯骨结合之处平滑整齐。这两个特别之处结合起来,我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绝不是现代的人,具体朝代无法判断。当然,作为一种存在过的形式,船棺葬在时下土家地区早已绝迹。 身体受脑子里的思维带动,傻呆半晌我才蹑手蹑脚靠前一步,站在覃瓶儿身侧,勾着腰,瞪着眼看了半天,我才发现那颗人头居然是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铜钉拴在枯骨上的,人头也不是真实的人头,而是不知采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一个假脑袋。 看清楚那颗脑袋的缘由,我长吁一口气,正准备拍拍覃瓶儿的肩,覃瓶儿忽然扭过头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她身上响起,“阿玛尼切?”听见这熟悉的四个字,我像踩着一条蛇般猛地跳起来,身体不由自主退开三尺,惊恐地望着覃瓶儿傻呆呆发愣。 覃瓶儿脸色苍白,两眼空洞无神,散落的头发把整个脸遮盖了大半部分,嘴唇紧闭,两只鼻孔向外吱吱喷出两股白气。 “阿玛尼切?”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和而温婉。只是,那声音绝不是覃瓶儿的,听起来更像一个三四十岁男人的声音。 “覃瓶儿被半傀上身了?”这是我心底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局势很紧张,也许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的缘故,我一时竟忘了覃瓶儿的安危,想上前拉她却又畏手畏脚,想再跑远点却又心有不甘,思维和行动都陷入茫然无措的悲惨境地,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大声吠叫不休的花儿见我和覃瓶儿傻愣愣看着对方,不知何故,从乾龟背上一跃起,像一枚重型炮弹扑向覃瓶儿,在空中张开恐怖的大嘴,露出闪着寒光的尖利牙齿,闪电向覃瓶儿纤细雪白的脖颈咬去。我如梦初醒,刚想大喝一声挡在覃瓶儿前面,谁知覃瓶儿抬手轻轻一拂,花儿迅猛无比的身子像撞上一堵坚硬的石墙,咚地一声巨响直直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扑通一声摔进水潭,雪白的浪花四溅开来。 这一变故又让我内心一震,扑向船舷伸手去水中拉扯花儿,谁知这伙计吃了大亏居然勇猛无比,在水中扑通扑通游向乾龟,接着低嚎一声后腿耷拉着爬上乾坤的背顶。而两只巨龟对眼前的势态浑然未觉,仍不遗余力拱着黑色采莲船前行。 我既担忧覃瓶儿被鬼魂附身的事,又担心花儿吃了巨亏,回头寻找满鸟鸟准备叫他分担一下我的内心的巨大压力,谁知这伙计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跳上了坤龟的背部,像个匍匐爬行的战士缩在龟壳我后侧,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幸运的是,此时的他,仍把那颗发出万丈光芒的玄衣都邮珠举着手里,像举着一枚手榴弹,同样黑洞洞的大嘴弄出一个椭圆造型,似乎在喊“同志们冲啊!” 我又气又急,刚想高声把满鸟鸟的祖先们依次请一次安,覃瓶儿的脸忽然凑近我的眼睛,尖挺小巧的鼻子几乎与我的嘴巴零距离接触。仍是那个粗犷的声音,仍是那个平和温婉的语气,“阿玛尼切?” 这声音听在我耳里,但我并没见到覃瓶儿的嘴唇张开,而且那声音也似乎来自她的喉咙,这让我越加震骇,紧紧盯着她的小嘴,直到她再次说了同样一句话后,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声音确实不是来自覃瓶儿的口腔。出于好奇心的趋使,我居然麻着胆子靠近覃瓶儿,侧耳在她身上探听起来。 半晌,我骇然得知那粗犷的声音居然来自覃瓶儿的小腹!没错,确实是小腹! 也许是覃瓶儿是我最想亲近的人,我此时好奇远大于恐惧,居然忘了当前的处境,耳朵贴近覃瓶儿的小腹仔细听起来。覃瓶儿不为所动,依然静立不动,对我的行为举止置若罔闻。“阿玛尼切?”同一句话再次响起,这次我听得更清,声音稍大些,但愈加闷浊。 我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覃瓶儿确实被某人的鬼魂附身了,这个人,也许就是船棺里那个骨架支撑着一个假脑袋的人。 “您家……您家……是谁?”我仰起脑袋,偏着头问。 ------------ 第四十章 巴蔓子(2) 更新时间:2009-07-24 “吾乃巴蔓子,尔是何人?”谢天谢地,这次我终于听懂了,虽然那腔调实在古怪。 “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吾乃巴子国将军巴蔓子,尔是何人?楚王安好乎?”覃瓶儿小腹内的声音仍然温婉平和。 “楚王?”我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发岔了,停顿了下,我居然说了句特掉底子的话,“我不认识这个人啊!”说完还以很无辜的眼神望着覃瓶儿。 “然,尔等小辈,岂会见过楚王。嗟乎,吾当年感其借师恩德,为免割巴国三城,挥刀自刎将吾头献之楚王帐前,终不愧巴国矣……” 这一通文言文说得我云遮雾罩,脑子一团乱麻。我赶紧打断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再让它继续之乎者也下去,非得请一个文言文专家来翻译不可。我说:“您家……怎么会在我朋友的肚子里呢?您家是怎么……进去的?” “吠,鼠辈岂敢偷袭本将!”覃瓶儿不答我的话,猛然转身,双手箕张,钳向鬼鬼祟祟而来的一条黑影,那黑影,正是满鸟鸟。原来,这伙计见我和覃瓶儿挨得很近,姿势暧昧地窃窃私语,胆子就大了,踅摸到我和覃瓶儿身边,正准备出言相问,不提防覃瓶儿会突然来这一招,一时慌了手脚,跌跌撞撞呈屁滚尿流之势爬向船头,堪堪躲过一击。 我想,满鸟鸟本不会把覃瓶儿的攻击放在心上,只是猛然听见那粗犷的男人声音,一下击穿了心灵底线,因此才会如此狼狈不堪。先前也许是花儿的吠叫声盖过了男人声音,满鸟鸟可能并未听见我和那声音的交谈,此时猛然一听,纵是胆大包天的人也难免吓一跳,何况对鬼魂仍怀有余悸的满鸟鸟? 覃瓶儿,确切说是被鬼魂附身的覃瓶儿,并不打算就此放手,双脚一跳一跳像僵尸扑向在船头惊魂未定的满鸟鸟。满鸟鸟惊呼连连,侧身准备跳上坤龟,谁知此时坤龟刚好把脑袋仰起来,钻头般的脑袋横伸向船头,无巧不巧挡住了满鸟鸟的去路。满鸟鸟虽惊惶失措,动作却十分麻利,眼看覃瓶儿五指箕张的手即将卡上自己的脖子,紧急关头快速一矮身,唰地一声从覃瓶儿的腋下滚到我身后,站起来紧紧搂着我的脖子,急促地说:“龟儿子,这是啷格回事?你再不想办法应付,我可要下死手了啊!” 我哪里还有时间跟满鸟鸟解释,因为覃瓶儿也已经跳到了我身前,双臂前伸,看样子似乎想抓住满鸟鸟。我此时又急又无奈,既怕完全失控的覃瓶儿伤害满鸟鸟,又担心恼羞成怒的满鸟鸟对懵然无知的覃瓶儿痛下杀手。 奇怪的是,失控的覃瓶儿对我却似乎很友好,行为举止虽然机械僵硬,但那双手眼看要抓到我的脸庞,即又闪电缩回去,从我的腋下向身后的满鸟鸟抓去,我只好顺势一夹,却又立马松开,担心覃瓶儿的手臂被我夹伤。满鸟鸟的动作倒不慢,搂住我的脖子把我当成一个巨大的盾牌,以躲避覃瓶儿来势凶猛的攻击。 覃瓶儿的脸离我的脸很近,从她鼻孔喷出来的白气吹得我满面生寒,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搐不止。见我始终挡在满鸟鸟身前,她稍稍退后一步,侧步横跳,看动作是想跳到我身后去抓满鸟鸟。满鸟鸟呢?始终围着我的身体移动……我就这样被两个人围在中间,像陀螺般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我就感觉头晕眼花,黑白世界的景像迅速模糊起来。 此时,我特别想念一个人――寄爷。可现在根本不知这老家伙身在何方! 脑中的晕眩很快将我的心智搅得模糊起来,不知不觉中,我的手不由自主抽出别在腰间的利剑,然后高高仰起,准备照着眼前的人物一通疯砍。寒光中,利剑闪电下落,而我,并没看清此时在我身前的人影究竟是谁。 电光石火之间,“喀”的一声巨响,原本畅行无阻的采莲船不知被什么重重一撞,我脚下站立不稳,身体横倒,手中的利剑贴着眼前的身影,扑的一声闷响砍进外层是黑炭的船板,那个移开两尺的亭子状棺盖,受惯性作用,咯吱哗啦响成一片,居然完全从船舱移开了,直飞出去,嗵的一声掉进水潭,激起的水花扑上我脸庞,一片冰凉。我浑身打了个冷噤,神智开始清醒。 脑中的晕眩仍很强烈,我摇摇晃晃半响勉强站稳,伸手去拔砍进船板的利剑时,骇然发现覃瓶儿倒地船板上,纤细雪白的脖子离剑锋仅有两公分的距离,如果稍有偏差,覃瓶儿的喉管早已洞开,变得血肉模糊了。 我赶紧去扶覃瓶儿,发现她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鼻孔中的白气越来越粗越来越冷,有点冷浸入骨的感觉。她小腹中那个声音倒没再次响起,不知是已离开还是怎么的。我把覃瓶儿抱在怀里,回头去找满鸟鸟,发现船头空空如野,水潭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有一道一道的白光从水底射上来,忽弱忽强,光束杂乱无章。看样子,满鸟鸟肯定是掉进了水里,那颗玄衣都邮珠他是一定不会撒手的。 我不由得又为满鸟鸟担心起来,这伙计虽然会几招“狗刨”,不过不晓得他此时的状况如何,是否受伤,是否像覃瓶儿一样被撞昏了。刚刚黑船一顿,我似乎听见另外两声稍弱的闷响。 这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很快,水面就冒出了满鸟鸟的脑袋。满鸟鸟巨嘴扑扑吐着污水,而且剧烈咳嗽起来,这伙计显然被水呛了。见他并无大碍,我稍稍放心,回头看着怀中死人般的覃瓶儿,五内俱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扑通扑通几声水响,我眼角瞥见满鸟鸟已经爬上坤龟,翻躺在龟壳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局势稍微缓和,我脑子飞快旋转起来,该用什么办法把覃瓶儿救回来呢?照目前的情势来看,覃瓶儿本身的魂魄肯定不知飘向了何处,她的一切行动都是受她小腹内那个声音所控制,当前最要紧的,是确定她小腹中那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只有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执行下一步动作。至于下一步动作究竟是什么,我已没时间去细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迟疑,一把掀开覃瓶儿的衣摆,伸手去摸她的小腹。与我猜测的一样,覃瓶儿的小腹如冰一样寒冷,而且腹内似乎还有硬块,撑得小腹鼓胀如球。如果换在平时,这个情况和怀孕差不多,可覃瓶儿一未婚姑娘,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怀孕呢?再说,即使覃瓶儿肚中怀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怎么会说话,而且居然是个粗犷的男人声音? 这个异于寻常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覃瓶儿可能怀了传说中的“鬼胎”。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是不是可能只有寄爷知道,因为他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再说,巧哥媳妇怀的那个孩子为寄爷提供了现实借鉴。 覃瓶儿的情况越来越不妙,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脑海嗡嗡响成一团。我按了按大阳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忽然想起,覃瓶儿的小腹的冷感也许是阴气所致,这种情况和她当时被巨蛤阴毒所害的情况差不多,寄爷正是用我拇指上的热血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么,既然有第一次,再用一次会不会有效呢?我来不及多想,右手紧紧搂住覃瓶儿,左手大拇指在插着的利剑剑锋上飞快划过,一股黑血伴随着剧痛从大拇指上喷泉般涌出来。 我飞快缩回手指,伸进覃瓶儿的衣服,把她那条直筒裤向下褪了一点点,然后凭着感觉在她的小腹上下左右胡乱抚摸起来。这个过程,我的手是颤抖的,我的身子是颤抖的,甚至我的心在剧烈颤抖。那感觉,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奇妙。 ------------ 第四十一章 咂酒(1) 更新时间:2009-07-25 当然,这种感觉我无法仔细去体会,满脑子里想的是这个办法到底能不能把覃瓶儿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心里越急,抚摸覃瓶儿的动作就越来越快。由于担心手指上的血流得不够快,抚摸一通后,我就把手指再次在剑锋上划一下,然后又飞快去抚摸覃瓶儿的小腹……如此折腾了几十个来回,剧痛已经让我变得麻木了,那痛,也似乎弱了许多。 然而,不管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覃瓶儿依然没有醒来,而此时更危急的形势出现了。覃瓶儿鼻孔中的白气越来越弱。起初我以为是我的手指血起了作用,可百忙中一摸覃瓶儿手腕上的脉搏不,发现居然停止了。这一变故将我吓得矢声痛哭起来,泪水随腮滚滚而下,滴落在覃瓶儿清秀而惨白的脸上,映照着满鸟鸟手中玄衣都邮珠的白光,闪现着点点晶莹剔透的光。我打算解开衣服,用我的身体去温暖覃瓶儿,谁知那从棺材中捡来的老式衣服布纽扣太多,手忙脚乱折腾半天也才解开两三颗,我急了,扯住衣领猛力一扯,扑扑声中,我的胸膛露了出来,我毫不迟疑,赶紧把自己的胸膛紧贴覃瓶儿的前胸,同时双臂用力,想把覃瓶儿的身体嵌进自己的肉里。 覃瓶儿依然一动不动。 此时我的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各种复杂的情绪将我的心脏拉扯得隐隐作痛。 就在我哭得死去活来时,我的身体感觉越来越热,而我怀中抱着的覃瓶儿完全像座冰雕,不但冷而且全身僵硬――这种情况,是人死了的标志。 巨大的悲痛并没让我意识到身体会越来越热,搂着覃瓶儿一个劲地在她脸上和小嘴上亲吻,嘴里呜咽一声,脸上泪水横流。 越来越热,到最后我感觉身侧似乎被谁放了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烤得我的左侧身体似乎能闻到肌肉烧焦的糊味。我终于有所警觉,呜咽着抬头一看,发现那灼热的热源居然来自那柄利剑。我心里一突,呜咽声霎时停止。我猛然想到一个办法,这柄利剑如此灼热,按我先前在悬楼的体验,热代表着阳气,如果我用这柄利剑去拍覃瓶儿的小腹,会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我赶紧把覃瓶儿放在地上,忍着利剑上传来的灼热,双手握着剑柄,用力一拔,利剑从船板上被拔了出来。剑锋有点烫手,几乎不敢伸手去摸,幸运的是剑柄的温度倒不是很高,显然是剑柄上那层不知何物的保护层起到了作用。 我右手提剑,左手把覃瓶儿的衣服拉到她的胸部,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着剑柄在覃瓶儿的小腹上轻轻拍打起来。此时看得分明,覃瓶儿的小腹肿胀如鼓,果然与怀孕差不多。啪啪闷响声中,时间渐渐凝固,气氛异常紧张。 满鸟鸟此时见覃瓶儿一动不动,也知道事情危急,握着玄衣都邮珠鬼头鬼脑摸到我身后,不言不语屏声静气看着我忙碌。我当然也没时间去理会它,两眼紧盯着覃瓶儿的面容,心中极度盼望着一个场景:覃瓶儿突然睁开眼睛,对我嫣然一笑,然后慵懒地对我说一声,鹰鹰,我怎么又睡着了? 当然,这个场景最终发生了,但中间有一个很诡异的插曲。这个插曲是,当我累得满头冒汗的时候,僵直的覃瓶儿小嘴突张,一股阴森的黑气像一支利箭射向我的眼睛。出于本能,我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而最后一丝视线在眼睑消失的时候,我瞥见一团污黑的东西从覃瓶儿的嘴里吐了出来。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想看看那污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的时候,船上已没有它的踪影,只隐约听见一声水响,一小团浪花溅上船头。 我当然不会去关注那掉进水里的东西,我关心的是覃瓶儿。那股黑气和那团污黑的东西从覃瓶儿的小嘴里出来时,覃瓶儿的身体陡地挺了下,此时再看,发现她的躯体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僵直,原本胀得溜圆的小腹也已变得平坦光滑。 我赶紧丢了剑,跪在地上一把扶起覃瓶儿。覃瓶儿的身体在我怀中瘫软如泥,而且不像先前那样冰冷。我大喜过望,赶紧掩了覃瓶儿的小腹,敞开自己的胸膛紧紧搂着她。不久,覃瓶儿果然虚弱地睁开眼睛,对我惨然一笑,嗫嚅着说:“鹰鹰,我是不是……又睡着啦?” 听见覃瓶儿终于开口说话,我心中的千斤巨石落地,心中对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磕了千百个响头,一时激动得老泪纵横。 满鸟鸟见覃瓶儿终于醒了,慢慢蹲在我们身边,嘴里连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念过不休。花儿此时也不害怕了,跃上船头,轻轻在覃瓶儿的脸上舔了几下。 我见覃瓶儿的身体虚弱,此地又不是久留之地,赶紧吩咐满鸟鸟去看看周围的情形,准备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让覃瓶儿恢复元气再说。这艘黑色采莲船虽然让我们不至于有水淹的危险,但那颗以假乱真的人头终究让我心头难安,只想尽快逃离此地。 “鹰鹰,前方有一种浮桥,浮桥尽头好像有一户人家,要不,我们去那里看看!”满鸟鸟忽然兴奋地扭头对我说。 我此时哪里还有正常的思维去思考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会出现一户人家,听满鸟鸟说看见一座浮桥,我兴奋地一把抱起覃瓶儿,顺着满鸟鸟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依稀看见黑船右侧前方出现一座浮在水面的桥,桥很平直,桥面似乎是用竹筒做的,只是因为年代久远,竹筒已失去它本来的颜色,在眼中就是纯黑,几乎与黑沉沉的水面浑为一体,不是满鸟鸟指点,我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一情形。桥的尽头,有一幢很矮小的茅屋,但那茅屋的建筑风格骇然就是土家吊脚楼的样式。 在了无人迹的荒郊野外奔波,如果看见一幢房屋,哪怕那房屋十分破败,人的心里也会油然产生一种终于安全了的感觉,更何况在如此阴森恐怖的地下环境闯荡许久而变得饥肠辘辘的我们?我赶紧吩咐满鸟鸟打头,打算跑进那幢茅屋歇歇脚再说。 满鸟鸟回头嘱咐我一句,握着玄衣都邮珠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正准备扑向水面施展开经典的“狗刨”姿势往前游去,却突然意会过来那潭水此时只不过齐腰深。满鸟鸟拉拉杂杂咒骂几句,转身向我招招手,“这水不深,你们赶紧下来!” 我自然不敢怠慢,扶覃瓶儿站直,肩膀快速扛住她的身躯,屁股一耸,把覃瓶儿背在背上。即将离开,我竟对那船棺和棺中那颗假人头万分好奇起来,打眼一望,发现先前那颗能以假乱真的人头此时已经消失不见,麻着胆子踮起脚尖朝船棺里一看,发现那颗人头不知何故已经从枯骨上脱落,滚在棺中一角,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我,脸上那层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此时我已看清棺中确有一副不完整的骸骨,不过奇怪的是,那具骸骨似乎不是躺着的,而是匍匐在棺中,几根稀稀拉拉的肋骨支棱着它。骸骨的周围,似乎有一些盆啊瓶啊之类的东西,可惜满鸟鸟已走远了,没有玄衣都邮珠的光照,我并没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当然,没有看清棺中具体是些什么东西与我的心思有关,我此时关心的是覃瓶儿和我那咕咕乱叫的肚子。弯腰捡起掉在船板上的利剑,攀着船沿下到水里,招呼着花儿,紧随满鸟鸟而去。 ------------ 第四十一章 咂酒(2) 更新时间:2009-07-25 后来我才知道,这巴蔓子将军可是土家历史上一个非常著名的英雄人物。《华阳国志?巴志》记载了巴蔓子的事迹:“周之季世,巴国有乱。将军有蔓子请师于楚,许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国既宁,楚使请城,蔓子曰:‘借楚之灵,克弭祸难。诚许楚王城,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头授楚使。楚王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乃以上卿礼葬其头。巴国葬其身,亦以上卿礼。”春秋战国时期,周王朝崩溃,诸侯割据,群雄争霸,弱肉强食,兼并鲸吞。巴国在诸侯国之中,地小而国弱,常受楚国欺凌。公元前676年,楚国令巴国去攻打申国,天性劲勇的巴人,在强暴面前,不但不出师进攻申国,反而派军攻打强暴的楚国,迫使楚与巴和好,后来,巴国发生了内乱,无力平定,于是发生了巴族史上的上述壮烈故事。 再后来,我从一个近百岁的土家老人那里听到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说,据说巴蔓子将军死后,因为身首异处,巴人于是命本国一著名工匠用一种传说中的神木,仿照巴蔓子将军的相貌雕了一颗假人头安在其身躯上,又由于巴蔓子将军算是凶死之人,出于当时的特殊禁忌,凶死之人是不能享受厚重棺木的,只能用普通的木板拼凑而成的薄棺装殓,但巴蔓子将军是巴国的英雄,自然不能按常人对待,又由于当时的主持梯玛说,巴蔓子将军是水命,所以巴人就把巴蔓子将军的尸体用船棺形式厚葬了。 至于巴蔓子的船棺怎么出现在地下皇城,覃瓶儿的肚中怎么会出现那个印象模糊的污黑东西,我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后来,当我把这件事说给寄爷听后,他当时的脸就变了,但一句话都没对我说。 扯远了,转回来—— 走到浮桥近处,我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浮桥,而是用柱子支起来的一座短桥,只不过桥面和水面很接近,因此在远处看来这座桥就好像浮在桥面上,支撑桥的柱子不知是什么材料,但那桥面确实是采用无数截楠竹铺就而成。 满鸟鸟回头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爬上竹桥,慢慢站了起来。那楠竹虽然已经十分枯朽,但彼此之间很密,而且是上中下三层,满鸟鸟走在上面虽然咯吱咯吱声不断,但那竹桥终于还是没有断裂垮塌下来。这让我安了心,背对着竹桥把覃瓶儿放在桥面上,然后跟着爬了上去。 走到竹桥的尽头,我发现那艘黑船正横在竹桥的另一头,桥的前方是一个感觉非常大的黑洞洞的空间,而那两只巨龟不知是游走了还是沉入了水里,此刻踪影不见。 等我回过头来时,看见满鸟鸟正站在茅屋的堂屋门前,而且一条腿已经抬了起来,看样子是想一脚把门踹开。我心头忽然一凛,急促地大声喝道:“等一下!”满鸟鸟不解地回头望着我,粗腿轻轻放下,“啷格了?” “先不要去堂屋,去两边的厢房看看。”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我之所以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我心中有较深的顾虑。一般来说,土家人的堂屋是一个非常讲究禁忌的地方,堂屋的神龛上供奉着自家祖先的牌位。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经历,我对这种没有科学道理的禁忌是不予理睬的,但现在我的心境不同了,担心贸然闯进别人家的堂屋,再整出些“日古子”事情闹得鸡火狗跳,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沉着应付了。相比而言,土家人的厢房里禁忌就少得多,我叫满鸟鸟先去厢房,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满鸟鸟虽然满面狐疑,听我说得一本正经,倒也不敢大意,依言打开茅屋左侧厢房的门。 有玄衣都邮珠的强烈光芒,视线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当然,即使没有玄衣都邮珠,我的眼睛也能分辨出厢房中的环境。房中的陈设很普通,但是非常凌乱,各种老式家俱也破败不堪,上面还有厚厚一层灰,角落里蛛网遍地,我们一进房,各种或大或小的鼠类虫类受了惊吓,四散奔逃,欷欷嗦嗦响成一团,扑腾起一屋呛人的烟尘。 等那些伙计都安顿下来,房中的烟尘渐渐消散之后,我才叫满鸟鸟简单把房间收拾了下,把覃瓶儿放在一个石台上坐了下来。我抬眼四处打量一番,发现房中除了破败之外,并无其它危险,重重吁了口气,心想我们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花儿的精力比我们三人强大许多,看见房中有很多体形硕大的老鼠四处奔蹿了,精神就来了,张着大嘴四处乱拱,刚刚消散的烟尘又起,我喝斥了好几声都没招呼住。满鸟鸟见花儿胡乱折腾,眼神一亮,拿起那把利剑,握着玄衣都邮珠,蹑手蹑脚走到角落的鼠洞前,东戳戳西戳戳,很快就刺死几只傻啦吧叽的硕鼠,乐得满鸟鸟哈哈大笑,“妈那个巴子,哪有活人让尿憋死的,老子们终于可以好生饱餐一顿了。”边说边把几只硕鼠皮剥了下来,破开肚皮掏出内脏,在房中捡来一些腐朽不堪的木渣点燃,把那些不幸夭折的硕鼠们穿在剑上烧烤起来。很快,一股令人大流口水的肉香就在厢房弥漫开来。 我迫不及待抢过两只半生不熟的硕鼠,丢给花儿一只,自己拿着一只大嚼起来,边肯边含含糊糊地说:“瓶儿,你再等等,等老鼠完全烤熟了你再吃……”覃瓶儿两眼圆睁盯着我,脸上股肉不断抽搐,露出一种不忍的神情。 覃瓶儿最终还是把烤熟的老鼠肉皱着眉头吞进肚里。 诚如满鸟鸟所说,在那间既小又破的厢房里,我们吃了这辈子感觉最香甜的一餐饭。 吃了鼠肉,覃瓶儿的精神状态大为好转,我身上的疲劳也消失很多,但睏意却渐渐上来。我深知这里绝不是可以长久安顿的地方,还得想法子继续前向才是。我不知我们到底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闯荡了多久,此时此刻到底是黑夜还是白天,寄爷现在身在何处……总之,我感觉三人一狗已完全被世界遗忘,要不是那个一定要找到覃城的信念支撑着我,我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在这里饱睡一觉。 满鸟鸟把最后一块鼠肉撕进嘴里,嚼巴嚼巴之后吐出骨渣,站起来对我和覃瓶儿说:“你们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堂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水喝!”我本来也有这心思,但先前那个顾虑仍在我心头萦绕,此时见半天并无任何异常,我安心不少,正准备站起来与满鸟鸟同去,但见覃瓶儿仍赖在石台上不愿动,不愿把她一个人丢下,因此回头叮嘱满鸟鸟几句,要他小心谨慎,切不可胡来,并让他带上花儿搭伴。花儿呜呜两声,见我眼神凌厉,无可奈何跟在满鸟鸟屁股后边去了。 隐约听见吱呀一声门响,半天再无动静。 侧耳听了一阵,正待起身到门边去看看情况,满鸟鸟如旋风般跑回来,声音满含抑制不住的兴奋,“妈那个巴子,堂屋好干净啊!最他娘的不可思议的是,堂屋中间还埋着一个酒坛,那个酒香啊……啧啧,老子不敢先喝,特来喊你们俩个同去。” 我听满鸟鸟说堂屋很干净,还有一坛酒,心中一喜,莫非这茅屋居然还有人居住?这可真是天大的惊喜了。 我扶着覃瓶儿走进堂屋,果然看见堂屋打扫得一尘不染,与厢房那种残破不堪、虫鼠横行的景致大相径庭。堂屋正中央的土里,埋着一个圆形酒坛,只有巴掌宽的部分露在地上,不知用什么做的坛盖上插着几根干枯的竹管,酒气从管中溢出来,香气扑鼻而来。 “咂酒!”我兴奋地大声叫道。 ------------ 第四十二章 门板上的血手印(1) 更新时间:2009-07-27 我之所以能一口叫出“咂酒”这个名字,是因为前不久我刚好在硒都的一本古县志上看到了关于咂酒的介绍,我到现在还记得其中的部分内容,“……乡俗以冬初,煮高粱酿瓮中,次年夏,灌以热水,插竹管于瓮口,客到分吸之曰咂酒……”“……饮时开坛,沃以沸汤,置竹管于其中,曰咂。先以一人吸咂,曰开坛,然后彼此轮吸,初吸时味道甚浓厚,频添沸汤,则味亦渐淡。盖蜀中酿法也,土司酷好之……”这两段话道出了咂酒的酿制方法及喝咂酒时的情景。从中可以看出,这埋在堂屋中间的酒坛基本上和装咂酒的瓮差不多,至于古时候的咂酒是不是半埋在地下,我在那本县志上没有看见相关的介绍,据喝过咂酒的人说,现在还有许多边远的土家山寨仍保留着咂酒的习俗,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但从他们描述的场景来看,咂酒时酒坛上确实插有许多类似的吸管,以供多人“轮吸”。 有一首竹枝词就是这样赞美土家人的咂酒的:“蛮酒酿成扑鼻香,竹竿一吸胜壶觞。过桥猪肉莲花碗,大妇开坛劝客尝。” 照此来看,这半埋在地下的酒坛中确实可能装有传闻中的“咂酒”,那酒香已勾得满鸟鸟跃跃跃欲试,连“覃不醉”这个已经不爱喝酒的妹娃儿都不由自主地连番吸着鼻子,我虽然没有他们那么表现得过分,但喉咙中吞口水的咕嘟声还是出卖了我的内心。 但我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心中汹涌澎湃的欲望。我抬头看了看堂屋后板壁上的神龛,发现上面空无一物,但打扫得非常干净,黑漆漆过的龛笼在玄衣都邮珠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束束清冷而柔和的光芒。神龛上本应贴着“天地君亲师位”牌匾的地方也空空如也,光滑而干净。那半埋在地下的酒坛也被擦拭得光洁明亮,连那干枯的竹管也像被谁的嘴巴唆得清爽无比。 “有人吗?”我及时捂住伸向吸管的那张大嘴,探头探脑沉声喊道。 无人应声,堂屋中除了我们呼吸的声音,一片死寂。 我心中非常纳闷,看这堂屋打扫得如此干净,粗笨的老式家具如八仙桌之类的东西光可照人,这堂屋应该经常有人出入,但这又与此地的环境不符,在这个深入地底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往,我刚才粗略看了下,茅屋周围似乎没有别的出路。再说,如果有人居住,为何只把堂屋打扫得如此干净,而房侧的厢房却那般肮脏破败不堪呢? 我越想感觉事情越不对头。我试着推了推左侧耳房紧闭的门,门板咣咣响了几声,竟没推开。由于心中有所顾虑,我不敢用力去推,只好转向右侧耳房那扇紧闭的门前,同样没有推开。门既推不开,我就无法看清耳房中的情形,不知里面是干净还是肮脏。不过,有刚刚我们呆的那间厢房作参考,我还是觉得这间堂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神秘。 “妈那个巴子的,这酒好香哟!”等我疑虑重重转过头来时,发现满鸟鸟已经通过干枯的竹管吸了一口坛中的酒,并且吸溜着鼻子,脸上露出一副十分满足和陶醉的表情。覃瓶儿被满鸟鸟所蛊惑,弯腰凑近另一只竹管,看样子也想试试那香气深入五脏六腑的咂酒。 我心里一突,脑中灵光一现,蓦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 这个传说就是关于令人闻之色变的巫蛊。我在一本手抄本上见过一篇文章,大体是说巫师在养一种叫“金蚕蛊”的蛊时,会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把一个坛子埋在堂屋中间,坛子中装的是毒蛇、蝎子、蛤蟆、蜈蚣等十二种毒虫,毒虫在其中相互撕咬猎杀,最后剩下的那只毒虫就是蛊,剧毒无比。养蛊之人将其取中研磨成细粉,然后趁想害之人不备放入其酒中或饭菜里,此人就在不知不觉中了蛊毒,七天之后七窍流血而死。至于为什么会把家里打扫得十分干净,据说是因为金蚕能替人做事,最爱干净,养蛊之人为了养成最厉害的蛊,当然会投其所好。 当然,我对传说中的蛊知之甚少,从来没见过,但对照眼前的情形,我虽然不敢断定这酒坛中就是装的蛊,但我敢肯定这干干净净的堂屋和它中央那个酒坛绝非等闲之物,那清香扑鼻的酒也不是酒,而是夺人性命于无形的蛊毒。 想到这里,我心里大急,一步蹦到覃瓶儿和满鸟鸟身后,一手拉着一个往后一扯,口中大声喝道:“这酒喝不得。” 满鸟鸟扭头不满地对我说:“啷格喝不得?”覃瓶儿虽然没说话,但我看见她的眼神中也满是探询的味道。我当下把关于咂酒的来历和我猜测那坛酒是用于养蛊的缘由一一对他们说了。满鸟鸟听了仍不相信,嘴里叽叽咕咕,大意是怪我太过小心谨慎,破坏了他喝美酒的雅致。覃瓶儿倒对我的话相信了八九分,我听见她倒吸了口气,退开几步,离那酒坛远远的,警惕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和那酒坛上来回移动。 “龟儿子,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这酒这么香醇,啷格会是养那鬼玩意儿的呢?你看,我刚刚喝了一口,现在不是屁事没有?”满鸟鸟的叽咕声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是在向我咆哮起来,满脸的鄙夷和不屑,还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我听满鸟鸟声若洪钟,神色正常,不由暗想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让我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根据那篇手抄稿的说法,把屋子打扫干净是人的行为,而不是坛中蛊的功劳,但这里荒无人烟,又深埋地下,不知被世界遗忘了多少年,别说人,恐怕连飞鸟都不愿到这鬼地方来,那……这堂屋怎么还这么干净呢? 正在我犹疑不定暗自揣测时,突听“啵”的一声闷响,我回头一看,惊恐地发现堂屋原本敞开的两扇大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关闭,那声“啵”的闷响正是来自关闭的着的门板之外。 我脑子一麻,飞快跳到门后,伸手拉住那门板后面干干净净的门拴,猛力一扯,门板嘎吱一声被我猛烈拉开,我躲避不及,脑门被门板撞个正着,噔噔倒退几步,差点撞上堂屋中正央的酒坛。幸好我对那酒坛怀着深深的恐惧,紧急关头一把拉住旁边站着的满鸟鸟才稳往身形。 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揉揉钝痛的脑门,几大步蹿到门外,想要看清那声闷响来自何处。四处一望,了无人迹,连正常环境中应有的昆虫嘈杂声都丝毫不闻,屋外一片死寂。门外倒是有几行或深或浅的脚印,可借着玄衣都邮珠的白光仔细辨认了一番,发现那些脚印正是我、覃瓶儿、满鸟鸟和花儿的,也就是说,要么这里根本就没有来过人,要么就是那人会飞,当然后一种情况出现的机率几乎为零。我又低头在地上睃寻了一圈,没看见任何石头之类的东西,同时我也回想起那个“啵”声明显不是什么重物撞击门板,而是很清晰的人手指头扣门的声音。有落石撞击门板的猜测也被我自己否定了。 我又想到另一种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鸟类无巧不巧撞在了门上呢?这种可能性倒是极大,如果某种鸟的喙啄到门板上,那声音听起来倒真与人手扣门差不多。问题是,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两扇大门是何人所关?并且是在三人一狗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就关闭了? 事情越来越诡异。 ------------ 第四十二章 门板上的血手印(2) 更新时间:2009-07-27 就在我四处张望想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候,身后的覃瓶儿忽然尖声惊叫,“血……血……”我吓得猛然转身,看见覃瓶儿纤细的手指指着门板,定睛一瞧,发现门板上骇然出现一个污黑的手印(由于我的眼睛分辩不出红色,所以我只模糊看见那个手印是黑色的),黑手印很大,五指箕张,指尖向上,指关节处污迹断断续续。 我呆住了,两眼紧紧盯着门板上那个黑手印,身子未动,脑子里却炸开了。 满鸟鸟也已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手印,握着玄衣都邮珠走近门板瞧了半晌,颤抖着声音说道:“狗日的,这里啷格出现个血手印?”我听满鸟鸟也提到血手印,暗想不会错了,这个在我眼中是黑色的手印恐怕真是由鲜血印成,因为我的鼻端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痴呆了许久,我颤抖着声音问满鸟鸟:“你……打开门时,这里有血手印吗?” “没有。”满鸟鸟肯定地回答道,“我来推门时,看见这两扇门板非常干净,当时还觉得很奇怪,难道这里居然有人居住?当时我还特意在门板上仔细看了几个来回,根本就没看见有么子血手印。而且,你看,这血好像还很新鲜,而且正在顺着门板流动,所以这血手印应该就是刚才那声异响发生时才出现的。” 满鸟鸟的话不无道理。如此说来,这血手印确实刚出现不久。 “那……这门又是谁关上的?” 满鸟鸟一呆,两眼一瞪,“你问我,我问哪个?――瓶儿,是不是你关的?” 覃瓶儿摇摇头,“我进来后一直就在看这个神奇的酒坛,根本没想到要去关门,再说,我有什么必要去关这两扇门呢?” 这么说,关门这件事,排除其它未知原因,只有花儿有最大的嫌疑了。可花儿毕竟是一条狗,它哪会想到主动去关门?再说,即使是它关的门,堂屋又不大,我们离门又不远,为何我们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先前满鸟鸟推门和我后来拉门,这门都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吱呀声,可见这门关得确实无比蹊跷。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这堂屋不能多呆了,于是赶紧招呼覃瓶儿和满鸟鸟蹿向那破败不堪、肮脏无比却相对安全些的厢房。 厢房中倒无任何异样,烧烤鼠肉的那个火堆尚未完全熄灭,不时爆出零散的火星,满是灰尘的地上也无其他人的脚印,角落的老鼠粪便、墙角的蛛网、地上各种昆虫的尸体还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动,一切都显得正常不过。 几个人各自找到先前的位置一屁股塌了下来,惊魂未定。满鸟鸟最后一个进的屋,为了保险起见,这伙计在坐下来之前居然飞快地关了厢房门。三个人互相望着,眼神中各种成分都有,但都不开口说话,只有墙角的鼠洞中不时传来一阵阵吱吱声。 听见那吱吱声,我突发奇想,莫非刚才那声“啵”的闷响是这些硕鼠闹腾出来的?莫非是它们看见我们三人一狗吃了它们的同伴,因此想出这个办法予以报复?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了,如果这些老鼠愿去堂屋门前,它们早就去了,肯定会留下相当多的粪便和印迹,事实上堂屋吞口那里干干净净,别说老鼠粪便,就连老鼠毛都没看见一根。再说,老鼠能在笔直的门板上爬那么高吗?能在门板上弄出那么一个巨大的血手印吗?――除非它们成精了。 我正在遐想是不是真的有老鼠成精,耳畔隐隐传来“啵”的一声闷响,声音虽小却和先前那声闷响一模一样。我此时的听觉变得极为敏锐,闷响声刚落,我就辨别出那声闷响正是来自堂屋的门板上。 这声闷响显然不是我的幻听,因为覃瓶儿和满鸟鸟像两根弹簧猛地站起来,眼神似乎想穿过紧闭的厢房门,看看外面到底是何方妖孽。不过他们最终没有选择轻举妄动,而是同时把眼光投射到我身上,看样子是在等我拿主意。我咬咬牙,暗骂一声,走到厢房门前。我的手刚接近门栓,外面的“啵”声居然连续地响起来,闷响越来越密,转瞬就有疾风骤雨的趋势。 我猛吸口气,浑身的肌肉绷紧,猛地拉开门,玄衣都邮珠雪白的光芒唰地蹿了出去。泼喇喇的光影中,几只拳头大的黑影无声无息从门前闪过,我仔细一看,狗日的,这些玩意儿不是蝙蝠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奔到堂屋前,发现堂屋门已开了两尺来宽的一条缝,再定睛一看,大约五六十只蝙蝠飞蛾扑火般争先恐后撞向门板上那个血手印。诡异的是,每只蝙蝠在血手印上撞了一下之后,准备飞离堂屋时,却在空中拐了个急弯,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拼命挣扎不脱,不由自主撞进黑漆漆的堂屋。 我脑子一麻,想起了堂屋中间那个酒坛。本来刚才看见满鸟鸟喝了酒若无其事,我的心已经落回肚里,此时看见众多动作敏捷的蝙蝠居然被吸进堂屋,我已没有心思去看堂屋中的情形了,急转身回到厢房。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覃瓶儿尖叫起来,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嘣地一声撞开门,看见满鸟鸟已经倒在地上翻来滚去,口吐白沫,小小的厢房已被这伙计折腾得灰尘缭绕,十分呛人咽喉。 覃瓶儿见我进屋,缩在一角手指地上的满鸟鸟,“他……他怎么啦?” 我虽然不知道蛊毒发作到底是什么症状,但此时此刻我已经百分百认定满鸟鸟中了蛊毒。顾不得满鸟鸟满身的呕吐物,一把捞起他放在背上,对覃瓶儿大声喝道:“走,赶紧离开这里!”覃瓶儿来不及细问,捡起满鸟鸟摔在地上的玄衣都邮珠,把花儿拢在腋下大步流星跟上。 一行人急急如丧家之犬下意识向竹桥奔去! 满鸟鸟在我背上痛苦不堪地大声呻吟,双手死命扳着我的双肩,力气大得我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快要被他捏碎了,并且他还在我背上拼命挣扎,累得我的脚步踉踉跄跄,好几次都差点歪进水里。尽管我低着头,我还是看见无数只蝙蝠从身侧飞过,旋风般扑向身后的茅屋,“啵啵”声越来越急,那声音,像一颗颗尖利的钉子钉进我的心底。 我咬着牙,尽量不去听那夺人心魄的声音,牢牢托着满鸟鸟丰硕的屁股,拼命向前小跑,到最后我几乎是半拖着满鸟鸟一步一步向前捱。很快,自从我的眼睛只能辨认黑白二色之后,第一次看见了许多有颜色的东西在眼前飞舞――金星! 覃瓶儿见我走得吃力,一路喊着花儿奔到我身边,按着满鸟鸟挣扎翻动的身体,躲避着迎面飞来的无数蝙蝠,跌跌撞撞奔向桥头的黑色采莲船。 那段短短的竹桥似乎越来越漫长。等我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奔到竹桥尽头,覃瓶儿的尖叫声就在我耳畔炸雷般响起,“那条船呢?” 我拼命梗起脖子抬头一看,桥头空空如也,那艘黑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只巨龟也不见了!潭面一片宁静,活像一面巨大的黑色镜子摆在我们面前。 我不由在心里叫了声苦,慌忙把满鸟鸟放在桥上,嗵地一声跳进水里,向前猛跑几步,直到水面快淹到我脖子,我才弯腰驼背去水里乱摸,一边摸一边喊着龟祖宗,想看看那两只我们救过的巨龟还在不在!折腾了好一番,我内心充满绝望,感觉悬着的心在飞快下沉――那两只刚刚把我们送到这里的巨龟确确实实离开了。 而此时,我忽然听见桥上传来一阵歌声,“一哭我的妈呀,不该盘冤家呀,十七十八嘛,哩哩啦,啦哩啦,走婆家呀!哩哩啦……”(盘:养) ------------ 第四十三章 哭嫁(1) 更新时间:2009-07-27 虽没回头,我还是第一时间听出这阵歌声正是土家族传承千百年的哭嫁歌。 由于心中彷徨,加上满鸟鸟高一阵低一阵的哀嚎声,以及我扑腾起的水声叠加在一起,起初让我误以为那歌是覃瓶儿所唱,可转念一想,覃瓶儿刚来硒都不久,对土家传统文化的了解几乎是一穷二白,怎么会唱这么曲调幽怨婉转的哭嫁歌?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土家汉子都很少听到正统的土家哭嫁歌了。再说,即使覃瓶儿从别处听来那么一两句,在这种场合应该不会莫名其妙的唱歌吧?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覃瓶儿又中邪了,要么那歌根本不是覃瓶儿所唱! 当我倏然扭过头时,我就明确知道答案了。 那歌果然不是覃瓶儿所唱,因为我听见她的尖叫和满鸟鸟的哀嚎此起彼伏,两个人惊恐万状地缩作一团,齐齐盯着离他们眼前不远的一个小孩,不,确切的话,是一个微型的小孩,小孩只是感观上的小孩,身高尺寸远比真实的小孩小得多――只有一尺来高,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这小孩居然是悬在半空中,身躯上下一抖一抖的。我恍惚意识到,那阵婉转而冰冷浸骨的歌声正是这个小孩发出的。 覃瓶儿拿着玄衣都邮珠乱晃,看情形是想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孩从眼前赶开。玄衣都邮珠雪白的光芒不时从她和满鸟鸟的身躯间隙漏射出来,直刺我的眼睛,晃得我的眼前白芒芒一片,我好一阵子根本看不出那小孩长得什么模样,只模糊看见这小孩胖乎乎的。当然,他的整个身体在我眼中都是雪白的,但似乎穿了一件很小的肚兜,因为肚兜是纯黑的,与他雪白的肌肤相比,对比强烈,所以我才能辨别得出他并不是完全裸体。 乍一看见这个诡异莫名的小孩,我一时竟呆住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像根木桩桩杵在水中,不知进退。 “满鹰鹰,快来救命啊……”满鸟鸟哀号声中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叫道。 喊声如闪电一般划进我的脑海,我立马清醒过来,拼命向竹桥扑去,谁知越忙越乱,不知是我吓得手酥脚软还是水流阻力的缘故,我越想尽快爬上竹桥,越是在水中折腾得左摇右晃,一不小心居然还呛了两口水。 我高声咒骂着,拼命往竹桥靠近。耳边仍然传来那小孩冰冷的歌声―― 二哭我的爹呀,养奴十八期呀,看看得力嘛,哩哩啦,啦哩啦,要离去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要离去呀!哩哩啦) 三哭我哥哥呀,小妹要离窝呀,逢年过节嘛,哩哩啦,啦哩啦,来接我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来接我呀!哩哩啦) 四哭我嫂嫂哇,贤慧又勤劳哇,挑花绣朵嘛,哩哩啦,啦哩啦,是你教哇!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是你教哇!哩哩啦) 五哭我的妹呀,小奴两三岁呀,操家理事嘛,哩哩啦,啦哩啦,要学会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要学会呀!哩哩啦) 六哭光兄弟呀,读书要努力呀,长大才能嘛,哩哩啦,啦哩啦,有出息呀!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有出息呀!哩哩啦) 六哭都哭完那,泪水已哭干那,哪年哪月嘛,哩哩啦,啦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 (啦哩啦,哩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啦哩啦,哩哩啦,再团圆啦!哩哩啦) …… 我的视线被玄衣都邮珠的光芒所阻,所以我既看不清小孩的相貌特征,也分辨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这小孩绝不是人,因为他的声音那么清亮,绝对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姑娘的声音! 一个穿着肚兜的、一尺来高的、悬在空中的、以清亮嗓音唱哭嫁歌的小孩,能说他是人吗? 尽管潭水冰冷,我还是扑腾得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那里隐隐作痛。这种情况表明我的体力已达到极限,同时心智也达到了忍耐的极限。 我不知这个诡异的小孩从何而来,我脑中此时只剩一个念头,我要尽快达到覃瓶儿和满鸟鸟身边,要和他们在一起,要想办法摆脱这个小孩。满鸟鸟恐怖的嚎叫呻吟和覃瓶儿尖利的惊呼斥骂完全抵挡不住那小孩清亮的歌声,倒似乎是那歌声的伴奏,听起来格外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惊惧莫名。 谢天谢地谢菩萨,当我感觉自己快要累得虚脱的时候,我终于扑上了竹桥。来不及多想,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身扑到覃瓶儿和满鸟鸟前面,伸出双臂把他俩挡在身后,大口喘气带得我的腰一勾一勾,两眼死盯着那个悬在头顶斜上方不远的小孩。 因为有了悬楼那里的经历,我对悬在半空中的物体倒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此时又看见这么古怪的一件事,我竟隐隐觉得心中的好奇占据了恐惧的上风。 此时玄衣都邮珠在我身后,我眨了半天眼睛,总算把这个小孩的相貌体征看得分明:这小孩完全像刚出生三天的婴儿,皮肤细腻白晰,浑身上下都是肥嘟嘟的嫩肉,小脚小手浑若藕节,两只骨碌碌乱转的黑眼珠不安分地盯着我们,樱桃小嘴竟然噙着一抹隐约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是一种嘲乱讥讽的味道。这时我还看清了,他确实是“他”而不是“她”,因为那件小小的肚兜根本掩不住他那根像颗炮竹的小雀雀。 小孩看见我盯着他,停止唱歌,调皮的眼睛对着我连眨直眨,似乎在看一件新鲜好玩的玩具。 “瓶……瓶儿,他……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肚兜?”我一边死盯着那小孩,一边侧着下巴骨问身后的覃瓶儿。之所以这样问,当然是因为我的眼睛无法看清其它颜色。 “红……红色的!”覃瓶儿声音颤抖,但见挡在她前面,胆子稍稍大了些,把玄衣都邮珠举到我的头侧,一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说。 我不吱声了,因为我心里想起了那本手抄本的另一段话:“……金蚕蛊喜吃人,若干年定要吃一个人。年终岁暮时,主人须和它算账,若有盈余便须买人给它吃,因此算账时,主人打破一个碗要说打破20个,对它说无息亏本,明年再买人饲它。而南靖人的说法,则与此大同小异,他们把养金蚕说成养挑生,金蚕蛊一般放在尿缸边或没人到的地方,不要让人知道,否则便要败露,招致杀身之祸。金蚕能变形,有时形如一条蛇,或是一只蛙,或是一个屋上地下到处跳走的穿红裤的一尺来高的小孩……” 如果看来,这个小孩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最为阴毒的“金蚕蛊”的变身,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那茅屋堂屋中的酒坛很可能就是它的栖身之所。 我还没得来及多想,这个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揭晓这个谜底的是另外一个人,是一个我恼之入骨却又求之若渴的人――寄爷!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就在我和覃瓶儿他们心慌意乱不知如好的时候,我的面门突然涌起一股袭人的热气,那热气是如此熟悉和亲切,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是司刀散发出来的热气。果然,我的眼前很快就有一道寒光闪过,接着耳畔就传来阵阵叮叮的铜铃声和低沉的颂经声。我扭头一看,发现身穿八幅罗裙、头顶宝冠的寄爷站在满鸟鸟和覃瓶儿身后,右手高高举着八宝铜铃,微微晃动,阵阵铃声虽然音量较小,但却清晰入耳,就像那声音本来就在心底鸣响一般。 ------------ 第四十三章 哭嫁(2) 更新时间:2009-07-27 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寄爷,猛听覃瓶儿尖叫一声,手中的玄衣都邮珠唰地伸到我的头前。我悚然回头,看见那个悬在空中的小孩堪堪避过飞射而去的司刀,在竹桥上蹦了几下,弯成一只硕大无比的青蛙猛地跳进水里,震荡起一大团涟漪的同时,那哭嫁的歌声居然仍从它口中传来,“双脚跪斗中,辞别我祖公;双脚跪斗角,辞别我祖婆;下嫁的孙女不孝敬,长大成人撵出去。鸡叫头口已天明,母女即刻要分身,你一尺五寸就盘起,长大就成别家人,费尽心血吃尽苦,燕子衔泥枉操心;穿起一件下贱衣,受人嫌来受人欺,穿起一件下贱裙,又改姓来又改名,青丝帕子盖了头,你的妹是眼泪泡枕头;你的妹妹生错命,眼看就是别家人,爹娘靠你来孝敬,家事靠你来担承……” 不知何故,当寄爷的司刀当啷一声掉在竹桥之后,并不见他老人家有下一步动作,而我和覃瓶儿也许是被小孩变青蛙这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也没动作,所以这首流传千古的哭嫁歌我们居然听完了。而且那声音哀婉,但从水下传来的声音早已不再清亮,而是变得隐约而闷浊。 尽管如此,我还是听清了这首哭嫁歌正是我小时候听过的“哭祖”、“哭娘”、“哭嫂”、“哭哥”,正是新娘出嫁那天早上所唱之歌,因为小时候太喜欢找新娘要喜糖吃,所以这样的场面见得太多,对这些歌词还隐约有些印象。 当我还想再听听后面的内容时,那水下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余音飘渺,最终消失不见。 我还在回味哭嫁歌的韵味,猛听身后的满鸟鸟“嗷”的一声,渐无声息。这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将我的思绪彻底拉回现实,不知何时消隐的焦燥情绪霎时又如潮水涌上心头。回头一看,发现寄爷已把满鸟鸟抱在怀里,脸色严峻,一言不发。 “快去挖几条‘土蛇儿’来!”我还没来得及向突然现身的寄爷开口发问,寄爷就抬起头来严肃地向我大声吩咐道。 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哪去挖蚯蚓?喜的是寄爷终于正常开口说话了而不是用那怪腔怪调的唱歌形式。 “快去啊!再不去,满鸟鸟只有死路一条!”寄爷见我呆着不动,两眼一瞪,怒声喝道。我吓得一耸,“这……一时半会儿哪去找‘土蛇儿’?”寄爷又两眼一瞪,把八宝铜铃放在满鸟鸟的胸口,倏然站起来跑到前面把司刀捡起来塞到我手里,“守着他,一步都不能离开!”说完,他旋风般转身奔向茅屋的场坝,身子一起一伏,活像一只巨大的黑色青蛙在蹦跳。很快,寄爷又跑了回来,接过司刀在满鸟鸟脑门一拍,满鸟鸟像个木偶,紧闭的嘴唇居然一下子张开,寄爷毫不迟疑,捏着拳头把一些东西塞进满鸟鸟那黑洞洞的嘴里。 那些正在蠕动挣扎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正是一条条体形肥硕的蚯蚓! 满鸟鸟些时似乎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任那些蚯蚓滑进喉咙,看得我的胃一阵阵抽搐,覃瓶儿干脆跪在竹桥上哇哇干呕起来。 我此时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只顾呆呆看着寄爷忙碌,既不出手相帮,也不出言相问。寄爷看样子也不时间跟我说话,把手中满满一捧蚯蚓灌进满鸟鸟的喉咙之后,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满鸟鸟的脸。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骇然发现满鸟鸟的脸上似乎有无数条蚯蚓在脸皮拱动,拱动的速度很快,与当初覃瓶儿脸上的东西大为不同。 我虽然没有任何动作,脑子却一刻也没闲着,我的脑海此时居然在邪恶地想,寄爷这老家伙果然越来越神秘了,当初救治覃瓶儿,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举动,此刻看来,居然隐隐有一种胸有成竹的大家风范,这老家伙看来确实有一段能令他脱胎换骨的经历了。 瘫在地上的满鸟鸟低声呻吟一声,吸引我把视线从寄爷转到满鸟鸟身上。 满鸟鸟脸上的东西在这么短的时间就不见了,脸色开始由白转黑,呻吟声越来越大,手脚抖得越来越剧烈。寄爷见此情形,飞快捡起满鸟鸟胸口上的八宝铜铃,单腿跪地一阵猛摇。铜铃声虽然清脆悦耳,听在我和覃瓶儿的耳里却觉得十分的诡异莫名。 当然,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满鸟鸟的脸色黑得像锅底时,满鸟鸟终于忍不住侧身哇哇呕吐起来,呕出来的脏东西腥臭扑鼻。我赶紧捏着鼻子,闭紧双唇,间歇性的吸口气。起初我并没看见满鸟鸟呕出来什么东西,只感觉那团既腥臭且湿腻的脏物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当那团脏物越来越大,几乎快蒙住满鸟鸟半个脑袋时,我才看见一条条长长的东西从那团脏物中蹿出来,在竹桥上一闪,就嗵地一声掉进了水里。 我揉揉眼睛,不自觉地尖声问道:“那……是条蛇么?” 无人回答。 满鸟鸟不能回答,覃瓶儿是想回答但她根本就没看见那东西,而寄爷却表情严肃,仍紧一阵慢一阵地摇着他的八宝铜铃。我想他肯定看见那个东西,因为他脸上明显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过,他仍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稍稍扭头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 满鸟鸟呕出那滩污秽的东西和那条不知名的东西之后,呻吟声稍稍减弱,不过我听见他逐渐均匀的喘息,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看样子,满鸟鸟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 “快走,这个地方不能久呆!”我才刚松口气,寄爷就以不用置疑的口吻对我说道。我此时哪还敢发表自己的意见,忍着恶心一把捞起仍瘫在地上的满鸟鸟,再次把他放在背上背着,等我仰起头准备询问寄爷该往何处走时,却看见他大步流星的竹桥尽头的茅屋走去。换在刚才,我是万万不愿再去那间茅屋的,此时看见有寄爷在前面开路,赶紧招呼覃瓶儿跟上。回头再找花儿时,却看见这伙计正从水潭深处爬上竹桥,听那吠叫声,有一种色厉内荏的味道,不晓得它是在那小孩出现之前进入水里还是后来扑进水中去那青蛙来着。 当然,这并不重要,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紧跟寄爷。 我开始以为寄爷肯定会去那间堂屋,谁知这老家伙走到茅屋场坝之后,转而向右侧的厢房奔去,吱呀一声推开门,站在门口低声对我和覃瓶儿说:“进去!”我也来不及想其它,往上耸了耸满鸟鸟,背着他飞快地蹿去右厢房。 我本以为右厢房肯定和左厢房肮脏破败不堪,谁知进门之后才发现,房中却别有洞天,根本没有任何陈设,而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延伸到厢房后面的斜坡,厢房门和它旁边的板壁仅仅就是一道屏障而已。 我心里后悔不跌,早知如此,我们去那左厢房干嘛,直接进这右厢房不就得了吗?我们来茅屋本就是为了寻找到一条出路,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整出这么一出惊心动魄的遭遇,这也活该满鸟鸟有此一劫了。他老挂在嘴边的“命中该吃卵,称肉搭猪茎”的经典理论终于得到了现实印证。――所以,有些话是不能信口开河说的。 此时,满鸟鸟的神智已经清醒了,虽然明显体力不足,不过还是坚决地挣脱下地,斜靠在我的肩膀上手脚并用沿着那条小道拼命向上爬。这让我大松口气,回头招呼覃瓶儿跟上。我看见寄爷掩了厢房门,一步一回头跟在我们后面。 有玄衣都邮珠照明,我们攀爬的速度明显很快。埋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无意抬头一看,发现我们居然来到一片茂密的楠竹林。绝大部分楠竹已经开出白色的花,而且主干上好像被谁钉了很多粗大的钉子…… ------------ 第四十四章 竹子里的宝贝(1) 更新时间:2009-08-10 再次见到寄爷,我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这老家伙这段时间的神秘行踪又勾得我脑海中产生无限遐想,重重谜团在心中尤如一个个巨大的水泡咕嘟咕嘟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满鸟鸟这厮趴在我的肩膀上,背时的大嘴呼出阵阵满含泥腥味、酸味、酒味等等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恶臭气息,搅得我的神智晕迷,行动迟缓。好不容易能吸口新鲜空气的间隙,脑海中还闪现着那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传说中骇人听闻的蛊,惊魂未定的同时,心中不免拥堵着太多的胡思乱想…… 这一切,造成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仔细看那满插乌黑钉子的楠竹们。 覃瓶儿这妹娃儿显然没有经常走夜路,缺乏应有的经验,拿着玄衣都邮珠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照得我和满鸟鸟踉踉跄跄的身影在楠竹间飘忽不定,尤如鬼影般忽大忽小,忽近忽远。我本有心提醒覃瓶儿上前照亮,联想到前途未明,万一这妹娃儿再发生不测,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顾及。再说,对我这双黑白眼来说,有没有照亮无关紧要,前方虽然影影绰绰,倒还不至于撞上骤疏骤密的楠竹,踩中地上密密麻麻的竹茬。 越到竹林深处,那条羊肠小道越不可寻,到最后终于彻底消失,我们一行只是机械地在竹林中毫无方向的穿梭,连花儿这个平时胆大包天的伙计都老老实实靠在我腿边紧紧跟随,既不吠叫也不张狂。 趁大口喘息的机会,我扭头看了下寄爷,发现这老家伙走走停停,一直扭头望着身后,八宝铜铃和司刀牢牢握在手中,看神情充满了无限警惕。我纳闷不已,暗道堂堂的土家梯玛还怕那变成青蛙的蛊追来吗? 有了这层猜测,我越发不敢耽搁,虽然几乎累得筋疲力尽,我还是奋力扛着满鸟鸟马不停蹄向前走。满鸟鸟这伙计估计神智还未完全清醒,除了大口喘气和偶尔哇哇干呕两声之外,一言不发,任我拉着向前摸去。那竹林处在一道缓坡上,我们不时滑倒再爬起,爬起再滑倒,走得异常艰难和痛苦。 在竹林中不知折腾了多久,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依稀看见前方有一块稍微大的平坦空地,我紧走几步,力气一下用尽,扑的一声便倒在地上,满鸟鸟意识模糊,跟着我一头栽倒在地。覃瓶儿轻呼一声,蹲身一把抱起我的头,我苦笑一下,说:“没事,我就是累坏了!”覃瓶儿轻吁口气,“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安叔,他们实在走不动了!” 我俯卧在满是腐烂竹叶的地上,吸着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气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听见寄爷踩着嚓嚓作响的枯叶断枝走到我们身边,闷声说了声,“好吧!”随之我听见一阵叮叮的铜铃响,鼻端很快传来一股辛辣的草烟味道。而此时,我觉得那烟味竟是一种我感觉非常舒服的异香。 此后再无其它动静,四人一狗的喘息和寄爷的吧嗒声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粗重悠远。 在地上瘫了一会,我的力气渐渐恢复。我把手从满鸟鸟的重压下抽了出来,翻身坐起,看见寄爷披着八幅罗裙的肥大身影挡在三个年轻人的花儿前面,司刀和八宝铜铃仍紧紧握在他手中。 我本来想好好把这老家伙讨伐一番,见他这副紧张的举动,我倒不敢出言相询,检视覃瓶儿和花儿一番,见她们并无大碍,放下心来。经过一路的疲于奔命,我的喉咙已经干得冒烟,还未消化完全的鼠肉味翻滚上来,搅得口腔异常难受,当前最想要的就是一桶清凉可口的水。 我左右睃寻一圈,发现周围都是粗大的楠竹,其顶端不知有多高,不计其数的竹枝纠缠在一起,篷成一个巨大的盖子,挡住了我们向上看的视线。我此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按说这里的空气如此新鲜,应该有风才对,而这些竹枝居然一动不动,连竹叶应有的唰唰响声都几不可闻。当然,更奇怪的还是那些插在楠竹身上的钉子,每一截都有一颗,远远一望,有点类似下苕洞的独木梯。 第一眼看见这些黑色的钉子,我以为那只不过是未砍尽的竹桠,后来在路上我就意识到了,竹桠应长在竹节处,怎么可能长在两个竹节之间呢?而且从那钉子的形状和大小来看,也绝不可能是从中间拦腰砍断的竹桠。 除了奇怪之外,我心中还有一屋惶恐。大部分的楠竹都已开花,这些花在我眼中当然是白色的,它们篷在一起,极像覆盖在我们头顶的花圈。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因为当地有句俗话,竹子开花,不是死人,就是败家,而且我爷爷和奶奶去逝前几个月,我家的竹子都开出了类似的花,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那么回事。 因为我的眼睛看不清其它颜色,所以那些楠竹和它们身上的钉子在我眼中都是漆黑如墨,与头顶的篷篷白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满鸟鸟已趴在地上睡着了,渐渐粗重的呼噜声、偶尔含含糊糊的呓语声和干呕声交织在一起,在竹林中一阵阵闷浊地回响。覃瓶儿神情也很委顿,斜靠在空地的一块缓坡上,闭上眼睛假寐,手中玄衣都邮珠的光亮不再晃动,白喇喇如雪般洒出来。花儿斜靠着她,脑袋搭在前腿上,耳朵耷拉着,显然也累极了。 “寄爷……有水吗?”我望着寄爷的背影嘶着嗓子喊了一声。 “……没有!”寄爷头都未回,仍然望着他的前方。 “叶子烟呢?来一支!” 寄爷沉默几秒,反手扔给我一支他已经裹好的“爆破筒”。我捡起草烟放在眼前,苦笑一下,从满鸟鸟口袋摸出防风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股苦而辣的味道直蹿入肺,刺激得我全身的神经一抽。我又苦笑一下,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嘛! 几口草烟一抽,精神上虽然出现亢奋,喉咙却实在受不了,想找水喝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可放眼一望,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哪里会有水呢?为了不让焦渴的感觉完全占领我的意识,我决定去看看那些楠竹上的钉子。 趟到近处我才发现,那些钉子果然不是竹桠,而是一截截木榫,而且确实是人为插进楠竹的,因为木榫的一头有很明显的刀削切口,插进楠竹的那一头密封很严,外面糊着一层干黑的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成份。也许是年代久远,相当多的木榫一端已被楠竹牢牢包裹,完全像长在竹子上一般。 “竹子里面可是宝贝!”寄爷陡然说了一声。 “宝贝?么子宝贝?”我大惑不解。 “砍断竹子就知道了。有你需要的东西!”寄爷的声音仍很沉闷。 我需要的东西?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水,难道这竹节里头居然装的是水?不管了,先砍断一根看看再说。想到这里,我抽出腰上的利剑,唰地一声挥向最近的一根楠竹。本来那利剑锋利无比,区区一根楠竹怎能与之抗衡?谁知我的力气尚未完全恢复,手酥脚软之下居然没把那根楠竹拦砍断,利剑一下子卡进楠竹居然没拔下来,而一股氤氲的气味转眼间就飘进我的鼻孔。 ------------ 第四十四章 竹子里的宝贝(2) 更新时间:2009-08-10 我像被火烫了下,一步跳开,冲着寄爷的背影怒声叫道:“你想害死我嗦?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吧?”我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那股气味我刚刚闻过不久――没错,是酒味,和茅屋堂屋中酒坛中飘出来的气味一模一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满鸟鸟到现在还像霜打的茄子就是拜这酒味所赐,此时再次闻到那股清香的味道,我怎会不肝胆俱裂、怒火攻心呢? “这酒不是那酒,这竹子里的酒是古人专门装在里面的。”寄爷简单地说了句,不理会我的气急败坏。 “真的?”那酒香虽然勾得我的五脏六腑如千百只蚂蚁在爬,我还是不敢相信,这装在竹子里的酒是所谓的“宝贝”,万一又是那种夺人魂魄的蛊,贸然喝下去,被寄爷再灌进一些肥大的蚯蚓,那我还不如自刎而死走上投胎的征途算了。 “你没看见这里的环境与那堂屋有什么不同吗?”寄爷又闷声说了句。 不同?我想起来了,那堂屋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而这竹林里枯枝腐叶遍地,蚁虫蚊蛾横行,可以说是肮脏邋遢不堪,与茅屋比较起来,在干净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难道,这竹子里的酒真的不是养的蛊? 寄爷听我半天无动静,倒退到我身边,司刀一挥,我砍的那根楠竹应声而断,一股更加浓郁清香的酒味在竹林弥漫开来。寄爷再一挥刀,砍下一截楠竹,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声音和气味一起折磨着我焦渴的神经。 我见寄爷的动作一点也不显迟疑,心中犹疑参半,两眼紧紧盯着寄爷看他脸上有无变化。寄爷猛灌了几口,完了还故意一抹嘴,长叹口气,很满足的样子。“也难怪你要怀疑,你们刚刚差点玩脱小命,害怕这酒是毒药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告诉你,这酒确实是真正的酒,清淳甘洌,里面没得任何蛊虫。这是土家人自创的一种藏酒方法,目的是把酒的辛味辣味去掉,你看见的这些木钉子是把酒灌进竹子之后才插进去的,目的是防止酒精挥发。这种贮酒的方法,到目前都还在很多偏远的土家山寨存在。” 原来如此。我听寄爷说得如此板上钉钉,心中的惶恐渐落,接过他手中的竹筒斜着一看,发现小半筒液体清亮,一点也不混浊。我麻着胆子轻轻抿了一口,果然发现那酒淳厚纯和,既有酒的味道,又有竹子的清香,酒味说浓不浓说淡不淡,有一种甜味,类似土家人经常用来招待贵客的醪糟(甜酒)。 这酒是我一辈子从未喝过的美酒,那股清咧甘淳的味道让我一下子把对蛊的担忧抛到九霄云外,抱着竹筒咕嘟咕嘟猛灌起来,胸腔中被焦渴点燃的熊熊烈火转眼间就没了气势。 小半筒酒岂可够我喝?我越喝越舒服,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拔出卡在竹子上的利剑,手一挥再砍下一截竹筒,发现里面尚存半筒酒,当下毫不迟疑,再次猛灌起来,直到喝到我的肚子咣当作响才作罢,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榫一摸,发现它是用不易腐烂的茶树做成的,插进竹子的一头还包裹着棉花之类的东西,可惜都已腐烂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并不能判断那就是棉花,但到此时,我已全然了解这木榫的作用了。 “满鸟鸟肚中肯定不好受,你给他多灌些酒吧……把那些东西弄出来。覃姑娘的嘴皮都干咧了,也让她喝一点。”寄爷见我喝了酒,呆呆看着木榫发愣,提醒道。 我一惊,赶紧挥剑砍下另一截装着半筒酒的竹筒,推醒覃瓶儿。覃瓶儿从梦中惊醒,乍一闻到酒香,也吓得从地上一下子蹦了起来,手忙脚乱推开竹筒,缩到一角,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鹰,你干什么?赶快扔掉!” 她的这个反应在我预料之中。我赶紧把这酒的来历跟她说了,覃瓶儿听完将信将疑,见我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颤抖着手接过竹筒,仿照我先前的样子看了一番,再抬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对她点点头,覃瓶儿心一横,眼一闭,咕嘟喝了一大口酒,咂着嘴皮回味一番,接着仰着脖子毫无风范地狂喝起来。 看着她这番豪迈的举动,我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和她在红灯笼麻辣烫馆喝酒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这娃妹儿,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让她太累了。 我见覃瓶儿喝了酒,挥剑砍下七八截竹筒,抱到满鸟鸟身边,把他翻转过来,掰开他的大嘴,把竹筒伸了进去。这伙计心神和体力都已疲惫到极致,我这么折腾他,他居然都没醒,喉管下意识的悸动,把一筒筒酒喝进肚中。 我完全忽视了这竹筒酒的后劲,当我感觉到浑身燥热的时候,满鸟鸟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眼睛蓦然睁开,“狗日的……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搞么子……躺猫猫嗦……啊?哇――”一股令人反胃到窒息的东西从满鸟鸟嘴中喷了出来,差点溅了我一头一脸。 满鸟鸟哇哇吐了几口,喘着粗气对我说:“龟儿子……你把这地帮我按住哈……莫让它转动……妈那个巴子……转得老子脑壳都晕了……”我一呆,意识到满鸟鸟居然喝醉了,此时已达到胡言乱语的境界。我捉弄心起,伸出食指到他喉咙一阵轻抠,满鸟鸟果然忍不住,肚腹间一阵剧烈抽动,双肩一耸,又呕出一瘫乌黑的东西来,那气味,熏得在一旁自顾自舔着竹筒的花儿都不满地倒退几步,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厌恶。 满鸟鸟此时已经顾不得地转不转的问题了,一边呕吐一边自己伸出手指去喉咙掏弄,边掏边呕,边呕边掏,到最后他的脑袋周围满是他弄出来的恶臭东西。我和覃瓶儿站得远远的,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看着他折腾。 好半天,满鸟鸟瘫在地上渐渐不动了。我吓了一跳,捂紧口鼻蹦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翻开他一看,发现这伙计口角流着牵丝般的涎水,鼻孔呼噜作响,竟然再次睡着了,气息粗状,极富韵律感。 我放下心来,避开满鸟鸟埋下的“地雷”,走到寄爷身边刚叫了一声,寄爷断然说道:“这个地方不能久呆,你把满鸟鸟背起来,我们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再说。”我被寄爷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吓,又闻到飘荡在竹林间的臭味,也觉得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方,心想还是赶紧找到一个可以好生摆龙门阵的地方再说吧。 满鸟鸟的衣服上已粘满了他呕出来的脏物,我砍下几截竹筒,利用竹筒中的酒洗去他身上的脏东西,弓腰把他驼在背上,顺着寄爷手指的方向向竹林深处摸去。 这片竹林不知有多大,楠竹层层叠叠,越到后面越密,好在竹子之间的空隙并不难通过。满鸟鸟醉酒后的身子更加绵软,压得我勾腰驼背,踉踉跄跄向前,一路也没人说话,林中显得死一般静寂,耳中只有我自己的喘息阵阵。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地势越来越陡峭,但那楠竹却越来越稀疏,到最后终于一根竹子也没有了,周围都是人把高的杂树,胡乱牵扯着数不清的藤蔓,更有那丛生的荆棘无情地划拉着我的身体各个部分,很快周身就火辣辣疼痛。 我哪里还顾得看周围的环境,背上的满鸟鸟身上吱吱啦啦乱响,显然是被荆棘挂的,我也顾不得他那丰硕的屁股和健壮的身躯了,只顾埋着头半拖着他在丛林中专捡一些稀疏的空隙像狗一样钻过去。 这一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而我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可惜我已累得筋疲力尽,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勉强坚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隐约意识到我们经过了一些深山老林中的河滩、峡谷、沼泽等等穷凶极恶之地。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更加险恶的地方。 ------------ 第四十五章 长谈(1) 更新时间:2009-08-10 说这个地方险恶,一点都不夸张。 当我差点一脚踩空,猛然停下来看清这个地方时,我的心都凉透了,因为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深渊,而我的双脚踩着的是一块光滑洁白的半圆形石台,石头从峭壁上凸出来,对面和两侧都是笔陡的悬崖,一篷篷的杂草杂树密密麻麻点缀在悬崖上,一块块洁白的岩石像斑驳陆离的墙皮,从杂树杂草以及长短粗细不一的藤蔓间挣脱出来,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像一幅花花遢遢的破布勉强掩住峭壁的肌肤。无风,因此峭壁上的杂树杂草以及藤蔓都很安静,环境显得十分静谧。抬头向上看是黑暗,俯身向下看还是黑暗,既不知这道峡谷有多高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我有些气恼,怎么走着走着就走上了这条绝路?回头一看寄爷,发现这老家伙居然很沉得住气,此时也不再鬼头鬼脑朝身后看,而是放下手中的司刀和八宝铜铃,解下身上那件黑黢麻拱的八幅罗裙,一屁股塌在石头上,摸出荷包中的烟皮烟沫裹了一支粗制滥造的“爆破筒”塞进嘴里,悠然自得地吸了起来,转眼间迷朦的烟雾就笼罩了他戴着宝冠的脑袋,恍眼一看,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隐约起来,散发出一种神秘莫测的韵味。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放下背上重如泰山的满鸟鸟,也一屁股塌在石头上。虽然明知前方是条绝路,我此时已无力折身去找其它的出路。覃瓶儿这妹娃儿估计也累得够呛,见我和寄爷都停了下来,自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不声不响收拾自己的装束。满鸟鸟这头没良心的东西此时居然睡得如死猪般,那呼噜响得……啧啧,像八辈子没睡过觉了,在石头上翻个身,手臂枕头脑袋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我担心满鸟鸟在梦中翻身滚下这圆不溜丢的石头,赶紧就近扯了一些粗大的藤蔓把他的腰拴了,牢牢握在手中。我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寄爷把他的“爆破筒”给我,寄爷快速吧嗒了两口,弹掉烟灰,把草烟递到我手中,我迫不及待地接了,腮帮子一收,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草烟。 那草烟味道虽然远不及我经常抽的香烟纯正,劲道却强烈得多,我长期以来的疲惫在草烟的滋润之下,居然慢慢消失,加上竹筒酒随着汗水蒸发,我的神情变得有些亢奋,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可见,“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这句话倒真不是男人为自己的恶行找的借口。 我打算趁这个机会把长期以来堵塞在我心中的疑问一一向寄爷这老家伙问个明白。 等真正打定主意,我却不知从何问起,心中千头万绪,觉得每一件都想问个透彻,但处于这么复杂险恶的环境,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劳累,我的思路并不是特别有条理。我狠狠吸了口烟,决定先从眼前的事情问起。看见覃瓶儿和满鸟鸟都睡得很安祥,我压低声音对寄爷说:“您家……是怎么晓得那些楠竹里有酒的?” 寄爷看了满鸟鸟和覃瓶儿一眼,也压低声音说:“小时候见过这样的贮酒方法。” “那……您家又怎么肯定那酒里面没有……那些东西呢?”我到现在还不能肯定茅屋酒坛中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蛊,因此用了一个“那些东西”来代替。 “你说的是蛊吧?”寄爷抢过“爆破筒”吸了一口,“因为之前我试过!” “试过?你在我们之前进过竹林?” “嗯。” “为了找那本书?”我依稀记得满鸟鸟曾经说过寄爷在寻找一本什么书。 “嗯。” “找到没?” “没有。” “……”我沉默了会,“那您家是怎么过的擂子山……” 寄爷打断我,“擂子山?我没走过。我进竹林不是走的那条路。” 嗯?不是走的我们的来路么?难道还有一条其它的路能直达竹林?想到这里我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可能你当时没注意,那间茅屋和那片竹林就在你所说的悬楼的后面不远,我是直接绕过悬楼的围墙进入竹林的。” 啊?我大惊失色,这么说,我们一路的辛苦居然是自己找的苦吃?我对绣花鞋底梅花的猜测难道错了?妈那个巴子,这可真掉得大了。 寄爷估计看见我脸上阴晴不定,说:“你们几个是不可能直接从围墙后面进入竹林的。” “为什么?” “这个……我只能说这是你们的命中注定。” 噫?又开始故弄玄虚了!我不满地瞪寄爷一眼。寄爷看都不看我,“我最后唱的那句歌词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那句歌词?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向着太阳绽放的花儿终会枯萎,那枝桠延伸的尽头是你千年追寻的轮回”这句,正是因为这句歌词和绣花鞋底上的梅花,我才得出要向东走的结论并且真正实施了,一路千辛万苦,几乎把小命玩脱,却换来寄爷一句“这是你们命中注定”予以打发,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寄爷这纯粹是玩我们。 “凭你的聪明劲,我晓得你能体会歌词中的含义,并且找到那条路。”寄爷不合时机的拍了一下我的马屁。 这马屁拍得我没一点感觉,心中只有无限的气恼和强烈的不满,“你的意思是说,我对绣花鞋底上梅花的含义猜测得不错,它确实指示着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嗯。” “那你当时怎么不明说呢,而是唱了那么一首怪腔怪调的歌?” “不直说自有我的道理,现在我还无法确认一件事,这事你别问,问了我暂时也不会说。至于我后来啷格一直以唱歌的形式与你们交流,等我愿意收你为徒弟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我现在只能跟你说,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格老子的,这不是等于白问了吗?愿意收我为徒?这个事情怎么颠倒过来了,以前寄爷不是一直希望我做他的徒弟吗?怎么此时居然完全不以我的意志为出发点了呢?他无法确认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怎么弄得这般神神秘秘? 我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不过有件事我倒是信了八九分,就是寄爷拜向老汉为师后,我们在茅屋相遇之前,他一直是以唱歌的形式与我们交流,联想到土家梯玛正是以唱歌形式传承土家历史的人,他所说的“规矩”倒真的确有可能。――这世间,总有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是不容外人打听的。 我本打算再问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寄爷拜师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后来一切事情的根源),寄爷噗地一口吐掉烟屁股,稍显不耐烦地说:“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详细跟你解释的时候,很多东西我也还没完全想明白……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完寄爷就再也不理我,走到石头边缘去查看地形。 我心里鬼火直蹿,再次见到他的欣喜转眼就变成一种怨恨,这老家伙越来越神秘,行动也越来越诡异,我以前并没接触过土家梯玛,但我暗想难道神秘的土家梯玛就是你老人家这副爱搭不理的尊容?――这与他之前爱在人前显摆的性格太不相符了。 我心想,不问你的事情,我们遇到的事你总该指点一二吧?我看着寄爷的背影,等他转身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说:“我们后来遇到很多古怪的事情,能不能劳烦您家,哦,不,梯玛大人指点迷津啊?”说这话时我的态度是诚恳的,但那语气怎么听起来都满含挖苦“日绝”的味道。 寄爷不以为忤,淡淡说道:“说吧!” ------------ 第四十五章 长谈(2) 更新时间:2009-08-10 “当初听了您家那首歌后,我大概明白了这地下土司皇城的来历。后来,因为您家那最后一句歌词,以及我无意得到的那只绣花鞋,判断出我们要向东走,并且判断出鞋底上的梅花大概是指我们会经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可能危及到我们的安全……是这样吗?” “不错。” “这么说,你知道这只绣花鞋的来历?”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打蛇随棍上,又把问题绕到他不愿透露的事情上,打算趁他不备,无意说漏嘴,从而得知他拜师的真相。 寄你飞快接嘴道:“我师父告诉我的。” “他怎么告诉你的?是向老汉还是那个死掉的婴儿告诉你的?”我心中一喜,暗想寄爷果然上当了。 寄爷沉默半晌,慨然一叹,“你一再追问,我只能简单说一点。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当你初次走到某个地方,你会觉得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好像以前曾经来过,甚至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似乎曾经一模一样发生过?” 我一呆,嗫嚅着说:“……这样的经历倒真的有过。不过,这与你和你师父有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你慢慢去想吧!实在想不出来,我以后告诉你。”寄爷说完这句,不打算再理我。 我想?我想个铲铲!我恨得牙齿痒,这就像钓黄鳝,好不容易把它的头勾出来,它却吱溜一声又缩回去了。 寄爷见我神情很郁闷,默然叹了一声,语气逐渐缓和,“说说看,你们后来到底遇到些么子事情呢?” 我也学他叹了口气,把我们一路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寄爷看看熟睡的满鸟鸟和覃瓶儿,沉默半响,说:“从你所说的情况看,你的很多判断都是准确的。比如说满鸟鸟中的阴箭,你所采取的方法确实和当地中阴箭的方法。至于你说的擂子山及擂子山下的情形,我估计那红色的沙子正是朱砂,那个大擂子确实是用来炼矿的……” “朱砂?”我打断寄爷,怪不得那沙子是红色的! “对,不光是朱砂,可能还有水银。” “水银?”我大叫一声,“你的歌词中有‘那流动的白银’是不是指的水银?” “可能吧?!” “那……根据歌词的意思,这水银就是你歌词中的巴寡妇清赐给古代土家人的?” “也许吧?!” “我在悬楼上看到的那个女性雕像就是巴寡妇清?” “大概是吧?!” 我火了,寄爷老是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来搪塞我,不晓得这老家伙是真的无法确定还是故意瞒着我,如果是后者,那他在顾虑什么呢?这难道也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 我没好气地恨声说道:“这一切都是你那首摆手歌中唱出来的,你现在倒含含糊糊说得我云罩雾遮,你是么逼意思嘛?”心中有气,我说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寄爷倒沉得住气,丝毫不理我已恼火得七窍冒青烟,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说过吗?所有的一切,包括那首摆手歌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我也正在一一验证这首歌中的内容哩!” “好吧!”我想,看样子寄爷是打死他都不会明说他是怎么拜师的,因此转移话题,“其它的事情我也不问你了,反正你也不会说,现在有另外几件事情请您家帮着分析分析!” “好!” “首先就是这把剑,它是什么来历?”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巴王剑,正是廪君他老人家所佩之物。” “好吧!那颗玄衣都邮珠呢?又是什么来历?” “玄衣都邮珠?哪个告诉你的这个名字?” “满鸟鸟!” 寄爷嗤地一声笑了,这么久难得这老家伙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你晓得不?玄衣都邮到底是么子?” “不晓得!” “玄衣都邮是乌龟的别称,古药书上说的,所以你叫它玄衣都邮珠还不如直接叫它乌龟珠算哒!” “啊?”我扭头狠瞪在地上酣睡的满鸟鸟一眼,这背时伙计居然整出这么一个古而怪之的名字,把我蒙在鼓里这么久,妈那个巴子,他的“劫难”来了。 寄爷收敛了笑容,沉声问我:“他还跟你说了些么子?” 我于是把满鸟鸟转告我的玄衣都邮珠对寄爷说了。寄爷又沉默半晌,表情有些古怪,半天才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恁个大的乌龟肚子里有这个东西也并不奇怪,他说的牛有牛黄、狗有狗宝的话也没错,关键是‘玄衣都邮珠’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没听过,不晓得是他胡编的还是真有这么回事。” 这话一说,我心里稍微好受点,你不知道并不代表这个名字就是满鸟鸟杜撰的,我说哩,就凭满鸟鸟这个粗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编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当然,这话是在我心里说的。不过看见寄爷表情古怪,我心里又有点纳闷,后来一想,撞它妈的鬼,我去想这个名字干嘛,不就是一个名字嘛,何必为它的名字真假斤斤计较。 寄爷吧嗒了口烟,“还有么子要问的?――除了我拜师的事!” “关于巴蔓子,您家知道多少?” “巴蔓子是传说中土家族历史上的英雄,当年为了找楚王借兵,答应拿出巴国的三座城池表示感谢,但楚王的兵卒帮当时的巴子国解困后,巴蔓子出于国家的考虑,不愿割让三座城池给楚国,而是愿意献出自己的头颅,并且自己割下了自己的脑壳,楚王感叹他恁个忠勇,不再要求巴子国割让城池,相反把巴蔓子的脑壳厚葬了,而巴子国自己也把巴蔓子的无头尸体厚葬了。” “不对啊,既然如此,巴蔓子怎么会葬在这里,而且是使用船棺葬的方式?” “这个……具体情况我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土家族历来讲究祖先崇拜,各个地方都可能有衣冠冢,或者么子都不是,只是堆那么一个坟堆以示吊唁,比如这个巴蔓子墓,有人说在重庆,而我们硒都也有巴蔓子墓,据说在利川西部的都亭山,因为土家人历来不善用文字来记载土家历史,而是通过一代一代口耳相传,这个方法的最终结果就是传着传着就不知事实的真相了。这也是土家历史上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谜团的根本原因。至于为么子要雕一颗以假乱真的头安在尸体上,从土家人的情感角度来说,应该不难理解,而对于船棺葬,我了解得很少,也从来没有见过,具体原因恐怕只有以后去慢慢打听了。” 寄爷不等我发问,继续说道:“至于那两只巨龟,为么子一翻一覆,是哪个把那只巨龟翻过来的,又为么子拿铁链锁着它,它们与你手中的巴王剑又有么子关系,现在我还说不清楚,不过与那只船棺联系起来想的话,我猜测那两只巨龟可能是为巴蔓子守墓的。” 这倒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身为土家梯玛的寄爷都说不清这件事,我自然也不愿作过多的猜测,反正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至于巴蔓子将军魂魄附身于覃瓶儿身上,我并没打算向寄爷求证,换在以前我一定会认为这样的事是扯淡日白,不过当初在安乐洞中遇到的那只黑色兔子让早已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这一番长谈,解开我心中许多疑团,尽管这些疑团真真假假,很多内容并没得到事实的验证,但这就像醉酒一样,吐出胸中大部分拥堵物,身体感觉自然舒畅不少。当然,如果能得知寄爷是通过什么方式跟一个死人交流的,我想后来的许多事情,比如悬楼,就可迎刃而解了。可惜,不知寄爷出于什么目的,始终对这事儿守口如瓶,你能咬他一口? 当然,我最想得知的还是血魂碑的事。 想到血魂碑,我猛然醒悟我们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呆得太久了。刚站起来,猛听覃瓶儿尖叫一声…… ------------ 第四十六章 下蛋的石头(1) 更新时间:2009-08-10 听见覃瓶儿的尖叫,我的神经一抽,以为覃瓶儿又出了状况,谁知扭头一看,只见覃瓶儿分腿而立,手指着上方惊喜地叫道:“鹰鹰,阳光!”我抬头一瞧,果然看见有一些丝状的白光从上方的黑暗中漏了下来。我有点疑惑,“瓶儿,你能确定那是阳光么?” “当然。”覃瓶儿声音透露出无限的惊喜。 “那确实是阳光。”寄爷也证实了那几丝白光的来源。 我更加疑惑,这么说,我们现在已经出了地下皇城?那我们到了什么地方?还有,我们既然已在无意中走出地下皇城,是不是我们已错过了土司王覃城真正的藏身之所? 当我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后,寄爷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覃城了。” “怎么这么肯定?” “你又忘了那句歌词!” “啊?您家是说覃城埋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头顶?” “我想是的。” “那快想办法上去吧,我们不知还有几朵‘梅花’没过哩!”我有种胜利在望的兴奋,但想到绣花鞋底那些黑色的梅花代表着一个比一个凶险的关口,胸中不免惴惴不安,担心我们越接近土司王覃城,小命越加危险。 寄爷淡然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大自然帮了我们的大忙。” “什么意思?”我大惑不解。 “我离开你们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面转悠,当然也曾经来过这里,所以我们刚刚走过来的这一路我是第二次走了,我发现有些地方已经似乎在很久以前被泥石流掩埋了……你们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心头一亮,“你的意思是说有些‘梅花’已经不存在了?” “是的。” “不可能啊,按说我们的祖先在修建地下皇城时,应该考虑过泥石流或塌方的问题,应该做好了相应的措施,怎么可能说掩就掩了呢?” 寄爷长叹一声,“我们的祖先把么子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后人会破坏自然,想当年,我们硒都树大林密,虽然山高路陡,但植被非常丰富,有它们保留水土,自然不用担心泥石流和塌方的问题,但是现在呢?这里虽然森林覆盖率仍很高,但与当年那个与世隔绝的环境相比,却大不如从前了。” 我虽然并不苟同寄爷的猜测,却又对他的想法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加以辩驳。不过,这样也好,有些地方被泥石流或塌方掩埋了,那么相应的危险也肯定深深埋入地下了,我们自然应该觉得庆幸才对。 部分谜团解开、胜利在望这两件事情让我心情大畅,我一脚踢醒睡得鼾口水直流的满鸟鸟,“起来,上路了!”满鸟鸟迷迷瞪瞪地睁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有没得吃的?老子快饿成照片哒!”说完也不理我,走到寄爷身边从他身上摸出几个红苕,简单在衣服上揩了下泥巴,放进嘴巴嘎嘣嘎嘣大嚼起来。 我见他那副吃相,笑骂道:“有一碗吃一碗,下顿只有啃锅铲,你就不能留点儿……”满鸟鸟嘿嘿一笑,递给我和覃瓶儿各一个,“其它的我没收了!” 我此时心情很好,也不过多和他计较,啃完自己那个红苕,走到圆石边缘抬头向上一看,一个洁白的圆盘状东西正好挂在头顶两百多米的一个椎形山头,我知道,那圆盘肯定是太阳,只是这个峡谷过于狭窄,那洒下来的阳光实在少得可怜,因此谷中仍然显得很幽暗,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几丝可怜的阳光也消失不见了,头顶那个可爱的圆盘也消失了,谷中变得更加幽暗,微弱的天光把山谷中的一切都弄得朦朦胧胧,模糊不清,我的眼睛只看得清大砣大砣黑的白的。 我暗自咒骂,妈那个巴子,没有任何天光时,虽然我的眼睛也只能看见黑白二色,可是一切事物的轮廓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反倒是有天光的时候视力变得这么差呢?转念一想,我恍然大悟,肯定是我连番奔波,弄得心力憔悴,加上饿得头晕眼花,才造成了这个局面。 看来,现在首要的是寻求寄爷的帮助,把我这双黑白眼先治好再说。 当下我走到寄爷身边,把我眼睛的情况对他说了,希望他能想办法让我得见这个彩色世界,没想到寄爷惨无人道地说:“治你的眼睛并不难,但现在还不是治的时候,我们要找到那个地方,很有可能还需要你这双黑白眼,先将就着用吧!”我虽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回头一想,就是现在寄爷把我的眼睛治好,没有眼镜,我这双近视眼还不如瞎子。 “狗日的,对面那岩壁上啷们有那么多蛋呢?”满鸟鸟手搭凉蓬很突兀地冒了句。 陡然听到满鸟鸟冒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很气恼地对他说:“你这头东西饿得眼花了吧?这么穷凶极恶的地方,哪来的蛋?是不是你自己的那两颗飞到对面去了?” 正在叨叨咕咕,覃瓶儿蹦跳着手指对面的岩壁,“真的是蛋,你们看,好大的蛋哟……噫,好奇怪,那些蛋怎么像正在从石头里生出来呢?”我听覃瓶儿也说到蛋,才晓得事情可能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赶紧回头一瞧,果然发现在杂树杂草的掩映之间,隐约有一些蛋形的东西,再仔细一瞧,那些巨大的蛋形东西大部分都半嵌在岩壁中,而附近还有一些蛋形的岩孔岩凼,似乎蛋形物从岩上脱落而留下的。 我粗略估计了下那些岩孔岩凼的距离,发现可以借助它们攀援而上,心中大喜,瞥见我们所站圆石斜下方有一棵大枞树,枞树的高度看样子可以做成一段独木桥,从这边岩壁到那此岩壁应该不成问题。 我此时不知哪来的胆量,用藤蔓把巴王剑牢牢捆在腰间,然后纵身一跳,照着枝桠蓬松的枞树跳过去,临近树顶,手忙脚乱抓住枝桠,忍着全身的锐痛、钝痛和辣痛滑到树根处,先用藤蔓把自己的腰牢牢拴在附近的一蓬杂树上,抽出巴王剑,以剑作刀发疯似地砍起那棵枞树来。 巴王剑何其锋利,有那个红苕垫底,我的力气也恢复不少,那棵枞树很快就被我砍得快倒了,这时我便收手,使劲一推,枞树哗啦便倒向对面的岩壁,距离刚刚好。我本打算把枞树的枝桠也砍掉,后来一想,有它们在相对要安全得多,至少在心理上来说要安全得多。我吩咐覃瓶儿把花儿背着,勇敢地跳到我所在的位置,覃瓶儿也不多问,依言做了。满鸟鸟和寄爷这两个土生土长的汉子对这种情形并不放在眼里,一蹦一蹿之间很快就来到我身边。 等到人都聚齐了,我简单交待了几句,把巴王剑背好,让花儿趴在我肩上,当先借助枞树的枝桠朝对面的岩壁小心谨慎地爬过去。刚刚在枞树一头还不觉得,当走到枞树中间时,一股股阴冷的雾气从谷底涌上来,在枞针间恣意蔓延,很快我的眼前变得迷濛起来,幸好我牢牢抓住较粗大的枝桠,不敢看枞树两边,更不敢朝下看,全神贯注移动手脚,大概四五分钟之后,我在枞树轻微的呻吟声中终于抵达对面的岩壁。 那枞树的尽头,无巧不巧有一个摇蓝状的椭圆岩凼,头顶还有另外几个类似的岩凼,或大或小,排列并不规则。岩凼上下左右都有一些或凹或凸的地方,仔细一看,会发那些凸出来的地方是一些较大的蛋形石头,非常洁白,有的只剩很小的一部分与岩壁连着,而有的像刚刚从鸡屁股里露出的鸡蛋。 ------------ 第四十六章 下蛋的石头(2) 更新时间:2009-08-10 我开始以为这些蛋形东西是某类大形动物的化石,可仔细一摸,凑近一看,发现那些蛋形石头根本没有任何化石应有的特征,相反,倒与土家人打糍粑时捏粑砣的情形非常类似,那些蛋形石头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从拇指和食指环成的圆形挤出来的。 格老子的,怎么会有这么古怪会下蛋的石头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我仔细打量周围情形,对那些蛋形石头充满万分好奇的同时,覃瓶儿、寄爷和满鸟鸟也依次从枞树上小心攀了过来。我赶紧腾出一个岩凼让给覃瓶儿和寄爷,正准备再给满鸟鸟滕出一个位置,发现这伙计缩成一个球形,嘴里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呆在那篷茂密的枞树枝桠间一动不动。打眼一看,有点和尚低眉垂睑打坐的韵味,加上那丝丝缕缕的白雾在他身前身后缭绕,居然和电视上的如来佛祖相当雷同。 此时,寄爷已向上爬了一段,让出一个“摇篮”给满鸟鸟,并招呼满鸟鸟赶紧脱离枞树,他的身躯那么肥硕那么伟岸,万一那枞树承受不了他那二百来斤的重量,那就搞拐哒哟!满鸟鸟呕得腹中如洗,尽管有那几个红苕垫底,但与他平时的饭量相比,无异于杯水车薪,力气早已用尽,此时哭丧着脸,摇摇晃晃站起来,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嘿地一跳,双手攀上那个寄爷让出来的岩凼,接着一耸身,一屁股歪在岩凼里。奈何他的身躯过于巨大,屁股把岩凼填到满满当当,双手双脚都只能在岩壁上晃晃荡荡,那情形,真是瓦罐煨鸡――脚脚叉叉在外头。 而那棵枞树,在满鸟鸟那一跳之后,脆嫩的树顶终于惨叫一声,断成两截,一路呼啸向下,摔进深谷中去了。 我眼皮一跳,暗骂一声,四处一瞄,发现这边岩壁根本没有成规模的树。看样子,我们是没有任何退路了,妈那个巴子的。 寄爷和我相互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只得打定主意继续往上爬。满鸟鸟犹自嘀嘀咕咕,“老子可不是有意把枞树蹬下去的哈,格老子的,是它自己不‘经事’,老子刚才过来时吓得两颗卵子米米打架,现在才基本消停了……”(经事:牢实) 其他三人又累又饿,塌在岩凼里头昏眼花,早已没有心思去理睬满鸟鸟“煮稀饭”,只想歇得一会是一会,稍稍恢复体力,再往上爬。 此时看对面的岩壁,又是另一番情景。原来我们刚刚所在的圆石头居然也呈蛋形,很突兀地从对面岩壁中横伸出来,体形巨大,通体莹白,从当前位置一看,如果不是因为它大得出奇,还真会让人误以为那里怎么会有一个鸡蛋。而它的旁边,也有大量如蜂窝状的岩石,只是有些地方已经空了,留下或大或小的岩孔岩凼,而有的更像幼蜂还未出来时顶上蒙的那层白色的圆顶,而满山满崖的矮树杂草把这些神奇的蛋形石头遮掩得更加神秘奇异。 唯一让我们触目惊心就是脚下深不可测、漆黑如墨的深谷,没有水声、鸟声、风声等任何声音,只有那飘飘渺渺的薄雾在两壁间来回游荡,更增添了一份虚幻和恐怖的氛围。 “歇气莫等汗水干,走吧!老呆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办法。”寄爷开口说道,眼神有一种鼓和坚毅。 我仰头向上仔细打量,弄得脖子都酸了,总算把这道壁陡的绝壁看个大概,头顶不知还有多高,由于太阳移位,头上漏下来的天光实在少得令人心酸。壁上除了一些人把高的杂树杂草和长短不一的藤蔓,就是那些蚂蚁蛋一样的椭圆石头和它们脱落留下来的岩孔岩凼了。 “上?还是下?”满鸟鸟脖子伸长,抬头问道。 “当然是上了。你脑壳‘搭铁’了嗦?我们肯定要朝有太阳的地方走噻!”我笑骂满鸟鸟一句。由于劳累过度,我已经顾不得用“彩普”说话,冒出来的都是地道的方言,好在覃瓶儿已基本适应,不难听懂我的意思。 “要是这些石头蛋是真的蛋就好了!”满鸟鸟长叹口气,双手撑住岩凼的边缘向上一拔,谁知体虚力弱,加上他的屁股十分可观,这一拔之下竟然没拔起来,累得他狗日的他妈的乱通一通。 我暗自好笑,赶紧叫寄爷拉他一把,满鸟鸟借着寄爷一拉之力,总算把屁股像拔萝卜般拔出来了,依稀可以看见他屁股上有一个浅浅的圆形勒痕,加上他的屁股沟和裤子的褶皱,有点类似某个著名汽车的标志。 “笑,笑,笑你老汉那摇裤儿,赶紧拉老子一把。”满鸟鸟见我脸上的表情有嘲笑的味道,恼羞成怒,居然破口大骂!我脸一紧,赶紧闭紧嘴巴不再理他,惹毛了这条饿狼,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休息得差不多了,满鸟鸟也能顺利地站起来,我回头对寄爷说:“看这个情形,想一个接一个上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叫花儿烤火――各顾各,尽量不要挨个上,免得上头的摔下来把下头的砸进深谷,各人小心点就行。”覃瓶儿和寄爷自然没有意见,各自找到最近的岩凼小心翼翼向上攀爬。 岩壁虽然陡,幸好有那些或大或小的岩凼岩孔相距并不远,还有附近一些不掘不挠从岩缝中生长出来的杂树藤蔓,所以我们爬起来并不是特别困难,而且尽量不往向下看,心理上也不是特别恐慌,最大的困难来自于饥饿。我爬起来的难度要大得多,一是因为背上背着花儿,二是随时要回头叮嘱覃瓶儿千万小心,这样爬爬停停,很快就落在了后面,连满鸟鸟这头行动迟缓的家伙都在我头顶斜上方去了! 越到上面,那蛋形石头越来越多,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趁稍稍歇气的时候,我再次摸着一块蛋形石头仔细查看起来。我此时仍然相信这也许是古代某种大型动物――或者说就是灭绝的恐龙蛋的化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些蛋形石头的大小不一,而且处于绝壁之上,就算这道的狭谷是后来地震形成的,那么推算起来,恐龙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蛋埋在深深的地底呢?还有,如果真是恐龙蛋的化石,那么这些蛋形的岩孔岩凼又是怎么形成的?难道是恐龙蛋化石会自动脱落吗?当然,这个大胆的猜测还建立在一个重要的事实上:大部分的蛋形岩孔岩凼的内表面都很光滑细腻,绝没有破损或风化的迹像,如果不是岩凼中有一些枯枝腐叶和少量的半湿泥沙,这些蛋形岩凼看起来好像刚刚这里还有一个蛋石头安放在这里。 这些石头是某种动物所生蛋的化石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因为我正在观察的那个蛋形石头发生一件骇的变化――刚刚还和绝壁紧密相连绝无缝隙的蛋形石头居然不知不觉中长出了一截,按照比例,刚刚还只露出大概三分之一的石头,此时居然只剩很短的一部分嵌在石头里,而石头与生它的岩壁之间依然严丝合缝。 这个变故吓得我惊惶失措,我在第一时间竟然想到,我们正在爬的这处绝壁,莫非不是真正的岩壁,而是某种大得无法动弹的动物的屁股,这些石头正是这头庞然大物所下的蛋? 为了验证这个超乎寻常的猜测,我赶紧抽出巴王剑,奋力向那颗蛋形石头一砍,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石头被砍开一个巴掌宽的缺口。我的手臂也被反震得酸麻无比,虎口被势大力沉的巴王剑反弹回来,一下子拿捏不住,巴王剑剑锋闪电向我面庞砍来,我吓得眼睛一闭,头一偏,下意识松开剑柄,巴王剑从我耳旁呼啸而过…… ------------ 第四十七章 又见骏马(1) 更新时间:2009-08-10 惊魂未定之时,耳旁又传来花儿的厉声哀嚎,那声音大得,我的一只耳朵瞬间就听不见其它声音了。我心里一急,忙扭头一看,发现花儿的一块头皮已经被巴王剑削飞,一股黑血喷得我满头满脸,而那把巴王剑已经打着旋,闪过几道白光,呈一道抛物线坠入深深的峡谷中去了。花儿的头皮前不久才被那只巨蛤舔没了,到现在都还没完全长好,此时又雪上加霜,难怪花儿会觉得万分委屈,叫得那么大声,这可苦了我这个和它相依为命的人了。 我赶紧抹了被花儿血液糊住的脸,眨巴眨巴眼睛,把花儿一把搂在怀中,准备胡乱撕一块布襟把它的头包好再说,还在手忙脚乱之中,脑后又是一阵巨响,愕然扭头一看,发现那个蛋形石头已经完全脱离岩壁,壁上留下了一个新崭崭的岩孔,刚才那阵巨响正是蛋形石头一路向下撞击岩壁而产生的。很快,那个岩壁生出来的石蛋就被黑森森的峡谷所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覃瓶儿正在专心致志向上攀爬,听见花儿的叫声,单手挂壁,低头瞧见我的危急情形,吓得尖声大叫,寄爷和满鸟鸟也悚然回头,痴不痴呆不呆盯着我发愣。好半天,满鸟鸟这厮在骂骂咧咧地吼道:“你*儿痒是不,无事把事去砍那个石头搓卵嗬?害得老子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这背时东西一急,啥子“渣渣”都喷得出来,而且根本不管词语用得对不对,完全忽视了覃瓶儿的存在。 我正待反唇相讥,满鸟鸟怒睁两眼,“剑呢?” “你耳朵打牛蚊子去了是不?没听见刚才那当的巨响了,巴王剑已经掉下去了……我看您家的眼睛里是长鸡眼了!”我反瞪着满鸟鸟白多黑少的眼睛,没好气地恨声说道。 “妈那个巴子的,你他娘的真是个败家子,恁个好的一把剑,拿出去卖了不晓得要得几多钱,被你这个背时儿子拿来去砍石头,简直是暴殄天物啊我的个老伯伯……”满鸟鸟气得两眼通红,脸巴涨得像猴子屁股! 等等,两眼通红?猴子屁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啦?我怎么可以看见黑白以外的其它颜色了?我抹了把眼睛,两眼死盯着满鸟鸟的脸和眼睛,没错,确实是一种气急败坏才有的暗红。我一下子就呆了! “你恁个痴情地望着我干嘛?想要我原谅你吗?不可能!”满鸟鸟仍没注意我脸上流露出的欣喜之色,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姿势,如果不是挂在岩壁上,我相信此时的他一定会气恼得捶胸顿足,势如疯癫才对。 “好哒好哒!命里不该有,就莫强求,掉就掉哒,你们俩个莫鼓眉日眼吵架行不?赶快爬上去才是正经。”寄爷这老家伙也没注意到我的神态变化,低头看见我像一根木桩桩杵在那里,以为我吓呆了,低沉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把目光转到寄爷身上,此时才发现他那身八幅罗裙居然是天蓝色的,和我爷爷在世时经常穿的衣服颜色非常一致,而他头上那顶宝冠和唐僧唐老兄所戴的帽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污秽肮脏得多,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不过从那油光闪亮的现状来看,我还是基本判断出他老人家的宝冠原本的主色调应该是红色。我甚至从寄爷微张的口中看到了他老人家那满口饱经沧桑的黄牙。 覃瓶儿我一动不动,急了,颤声喊道:“鹰鹰,花儿的血快流干了!” 我吓了一跳,如梦方醒,赶紧低头一看,发现花儿满脑袋已被暗红色的血液糊得沟壑纵横,前爪在脸上胡乱扒拉,显见吃痛不浅。我搞慌饺子了,赶紧抱着爬上另一个蛋形岩凼,站稳之后从身上扯下一块布襟,把花儿的脑袋缠个结结实实这才勉强止住血。 我在忙这番动作时,很是兴奋地抬头望着覃瓶儿说:“瓶儿,你的脸真漂亮,像熟透的红苹果!”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如此俗气的话来,都是激动惹的祸啊! 覃瓶儿闻言一愣,睁着两只淡蓝色的眼睛,疑惑地盯着我,“你……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随之猛然醒悟,手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我听见她饱含惊奇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你……你看得见其它颜色了!” 我兴奋地点点头。 “我以为是么子‘波依’事哩,原来是你那双狗眼看得见其它颜色了哈,不过,我相信你的眼睛里黄色居多。”满鸟鸟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依旧毫不客气地“日绝”我。 我懒得理他这头东西。不过想到那把锋利的巴王剑,我也是心痛不已,这么好的一件文物居然就这么从我眼前消失了。唉,消失就消失吧,正如寄爷所说,命里不应有,强求也无用,就让它呆在它应该呆在地方吧,我早就有预感,这样的东西不应该是我的,也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么一想,我心里轻松不少,懊恼很快被这阴差阳错的惊喜代替。我在想一个问题,我的眼睛是被什么东西治好的呢?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花儿的血,肯定是花儿头皮上的血!这真是纵里寻它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 后来我在一次和寄爷闲聊过程中得知,寄爷当时说我的黑白眼并不难治,他准备用的药居然是花儿的尿液,谁知天可怜见,花儿的鲜血居然在巧合中治好了我的眼睛,免受了腥臭之物的摧残,这也算是我命中注定的一桩奇遇。这时后话,不提。 我的黑白眼终于正常之后,我在惊喜之余,内心不免忐忑不安,先前虽然只看得见黑白二色,倒没有近视的担忧,此时恢复如初,我又没眼镜,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会不会再长出一圈“茸毛”呢?幸好这个担忧是多余的,我的视线看得很远,而且看得很清楚,近视眼居然莫名其妙好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打算把这个治近视眼的方法公之于众,并且还打算申请专利,奈何担心惹出麻烦,甚至害怕有人因为看见平时不能看见的东西而吓破苦胆,这个方法最终烂在我肚子里了。 眼睛恢复正常,我就看见绝壁上到处青枝绿叶――尽管那绿色是一种墨绿,绝壁所生的石蛋也并像我先前看见的那样雪白,而是一种莹白中略带淡黄,和真实的鸡蛋在颜色上差别不大。 “走噻!”满鸟鸟恨声喝斥一声,“还木在那里搓‘呢乌安’嗦?” 我此时心情大好,根本不与满鸟鸟交锋。抬着看见天光越来越明,显然距离岩顶不远了,于是赶紧把花儿绑在身上,力气大增,敏捷度也大大提高,也懒得去管那些狗屁石头蛋是怎么形成的了,双手双脚用劲,在岩壁上的岩孔岩凼间欢快地腾挪攀爬。 上面三人也加快进度,不再说话,闷着头一通猛爬。好在这一次再没发生其它意想不到的变故,我们很快在喘气如雷中抵达岩壁阳光能照耀的位置。乍一被阳光照射,我又像当初从安乐洞中逃出来那样极不适应,眯着眼睛好半天才敢睁眼。我记得当初我还作了一首丰常形象的打油诗,可惜此时诗兴全无,脑神经极度萎缩,再也作不出拿得出手的诗来。 当然,没有诗兴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没达到。 我记得寄爷说土司王覃城就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此时已经能清楚看见岩顶了,那颗心早就扑通扑通乱跳起来,满脑子都在想这个覃城,这个死了几百年的覃城到底怎样接见我们呢?怎么告诉我们有关血魂碑的秘密呢?会不会像安乐洞中那女阴魂亲口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呢?……总之,心情是极端的复杂,期盼是极端的殷切! ------------ 第四十七章 又见骏马(2) 更新时间:2009-08-18 思想指挥行动,胜利的曙光已现,我的手脚当然变得轻快起来,连声催促着头顶上的三人不要拖沓,“攒劲爬!攒劲爬!我们很快就能见到覃城了……是吧?寄爷!”我心里又喜又急,更不愿说那憋腔憋调的彩色普通话了!(攒劲:使劲) 寄爷没说什么,依然闷着头向上攀爬。 当最后一块蛋形岩凼被我踩在脚下之后,我纵身一跃,双手一抓,向上一挺,终于蹦上谷顶,抬眼一看,发现满鸟鸟和覃瓶儿把寄爷紧紧挤在中间,全都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坐如钟站如松似的一动不动呆看着前面。 视线严重受阻!这可把我急坏了,顾不得花儿的两条后腿像两根锣锤在我屁股上一敲一打,几个箭步蹿到三人身后,双手用力一划拉,从满鸟鸟胳肢窝下面钻了过去。 我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站起来。 如果眼前是一座残存的古墓,我不会觉得惊奇;如果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丛林,我认为非常正常;如果眼前出现同样的绝壁,甚至还有更多的石蛋,我也做好心理准备……然而,这一切都不是! 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个方形的水潭,水潭中的水碧绿剔透,光可照人。而更让我看得不愿眨眼睛的是,潭上居然有石雕的九曲回廊。当然,更让我震骇不已的是,那弯弯曲曲的回廊形成的图案居然是土家的虎形图腾,双虎图案的最中间位置,也就是那个x形的交叉之处,居然伫立着一个三层楼高的鸟头。那鸟不知是什么鸟,但可以清楚看见它的嘴大张着,而嘴里居然是……居然是……两匹提腿欲飞的骏马!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这里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可,土司王覃城究竟葬在哪里?放眼一望,视力所及范围根本没见任何坟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同时我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看了半天,我才终于看明白这个地方的形状。这是一个类似平底锅的地方,但远比我当初在安乐洞中遭遇“嫁血”那个地方大,直径大约在一百米左右,“锅”底是一个水潭,水并不深,可以清晰看见水底地毯一般的碧绿水草,以及游弋其间的水生动物,比如透明的大约半寸长的虾子、两只眼睛鼓得比肚皮还大的青蛙、飞一般从水草中蹿过的斑斓水蛇……其中大多数水生动物的体形我以前从没见过;水潭之上大约十厘米的地方就是那弯曲的回廊,回廊之上杂草丛生,使回廊本来的面目变得斑驳陆离,几不可寻;无名鸟头之后,是一棵枝干虬节的参天大树,树荫浓密,冷气森然,无巧不巧刚好把鸟头遮得严严实实,如果从上面看,是绝对不会看见这个隐蔽的所在;水潭的周围,是一些挤挤挨挨的苗条的狗骨头树,这狗头骨树我并不陌生,小时候打柴经常砍他,生性脆弱,长得很直,一般来说长不高,但眼前这些狗骨头树却偏偏高而且大,而且最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的树顶无一例歪向鸟头,无形中形成一个类似圆顶锅盖的把这个水潭、曲廊、鸟头盖在其下,疏落的阳光从枝桠间硬挤下来,投射到水潭上,水潭中便万千金蛇游,晃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看过仔细,我恍然大悟,妈那个巴子,刚刚我还在怀疑这个世外桃源怎么没给人发现,即使普通人根本达不到这个地方,总应该有飞机之类的东西发现它吧?现在想明白了,正是这些密密麻麻的狗骨头树和潭底碧绿的水草,为这个环境披上了一件隐藏真面目的外衣。 寄爷毕竟老辣得多,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见我们三个年轻人持续着最初的姿势,首先醒过神来,活动活动手脚,长吁口气,说:“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这声并不洪亮的话语把三个看得瞠目结舌的伙计从梦中惊醒。我抹抹嘴角的口水,咂咂嘴随意接口道:“您家啷格晓得呢?” “你没看见鸟嘴里的两匹骏马吗?”寄爷指着鸟头说,“你们看看,它们有什么特点?” 覃瓶儿眼尖,首先惊奇地叫道:“那两片马与我们在罩面亭看见的那两匹很像呢!” 听覃瓶儿说得肯定,我把目光从打量周围环境转向那两匹骏马。尽管我现在的视力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但与覃瓶儿的视力相比,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加上有一些蔓延的枝桠挡住了我的视线,所以那两匹马我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真的?”我只得向覃瓶儿求证。 “你不是说你的狗眼好了吗?啷格还看不清?瓶儿说得没错,那两匹马确实和墨氏夫人雕的那两匹马很相似,罩马亭那两匹马简直就是它们脱的壳儿呐!只不过,这两匹马看上去还非常完整,比罩马亭那两个伙计帅多了!”满鸟鸟迫不及待“日绝”我两句,然后一本正经我形容那鸟嘴里的两匹马,中间用了几个自以为俏皮的词汇。 “鸟鸟说得对。看见这两匹马,我们不难想像,它们肯定与墨氏夫人相关,既然如此,那肯定也与我们要找的土司王覃城有关。”寄爷补充道。 “但是,那鸟嘴里除了两匹马,并没得坟堆、棺材之类的东西,那么土司王覃城究竟葬在哪里?”我虽然赞同寄爷的观点,但心中任不免疑惑万分。 “血魂碑上那八个字是啷格说的?”寄爷反问了一句。 “‘欲解血魂,宜寻覃城’啊!”我不解,不晓得寄爷为什么明知故问。 “这八个字是你根据那首藏头藏屋诗猜测的,原话中根本不是这几个字……” “您家是么意思?”寄爷话未说完,我隐约猜到寄爷接下来会说什么,冷汗唰地下来了,心里想道,难道我当初的猜测根本就是错误的?――这可比狠狠敲我一棒还要厉害万分! “我的意思是,这句话中的‘覃城’也许不是一个人,或许真如陈老所说的那样,是指的‘覃姓城池’,又或者,土司王覃城根本不是采用的普通安葬方式――哪个告诉你埋人一定会有坟堆或棺材?” “那您家的意思是,覃城用的火葬?”我不太相信“覃城”这两个字指的是“覃姓城池”这个意思,所以仍然固执地认为覃城是一个人,是土家历史上最后一个土司王,而不是其它。 寄爷不答,向那两匹马瞄了好半天,说:“是与不是,我们先去那两匹那里看个究竟再说。” 我虽然明知寄爷这个提议是当前的唯一选择,不知何故,我心里总有一种极不踏实的感觉,总认为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可心里真正去搜寻到底是什么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时,却又无迹可寻,兴奋中有忐忑,像做梦一样的感觉。 “狗日的,这里恁个安静,连个鸟儿都见不到,真他奶奶的古怪。”满鸟鸟不失时机地冒出一句。我恍然大悟,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了。此时看太阳,估计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样子,天气不热,身上甚至产生一种凉丝丝的感觉,换在平时,换在其它地方,各种鸟儿肯定已叽叽喳喳闹成一团麻了,而在这里别说鸟叫,甚至那从树上落下来的露珠都不曾发出一丁点声响,整个环境显得格外静寂而诡异。 寄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极其异常的现象,盯着鸟头默默静立一会,低沉着声音说:“豆腐多哒是水,我们现在说么子都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两匹马的位置一定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 第四十八章 流动的白银(1) 更新时间:2009-08-25 寄爷这个说法我百分之百赞同,除了去那里,我们还能去哪里?那个鸟头已经是我们能达到的最高点了。那些将鸟头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狗骨头树低眉顺目,把巨大而苍劲的鸟头紧紧搂在怀中,在碧蓝如洗的苍穹中留下一抹鲜明亮丽的剪影。 我对这个地方的好奇如潮水涌起。硒都虽然地大人稀,但真正完全不通人迹的地方并不多见。哪怕地方再偏僻再凶险,总有一些勤劳的土家人出于生活的需要而印下自己的足迹,真正做到绝无人烟几乎不可能。当然,硒都地下为数众多的天坑和溶洞除外。而这个地方明明暴露在蓝天白云之下,怎么看起来从来就没有人来过呢?至少,这里完全没有近代人留下的印迹,单从水潭下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动物就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 寄爷摇着八幅罗裙,两手分握司刀和八宝铜铃,当先顺着潭上的回廊向前走去。覃瓶儿和满鸟鸟依次跟在后面,我背上的花儿也蹦了下来,身先士卒蹿向水潭中央的鸟头。 而我,因为上面的问题,脚步显得很迟疑。我此时倒不急于去看那鸟头和鸟嘴中的骏马了。我历来有个习惯,当快要达到目的时,心情总是很放松,一般会尽量花更多的时间去享受那种手到擒来之前的快感。此时我的心态正是如此,仿佛那鸟头是我小时候千寻万觅的蘑菇,很快就会是我的了。 “你们先去,我去看看退路。”我远远地朝寄爷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接着从水潭边密密麻麻的狗骨头树丛钻了出去,放眼一望,我的个老伯伯,怪不得这个背时地方了无人迹了,原来脚底下是光滑如镜、寸草不生、陡峭险恶的岩壁,沿着岩壁边缘走了几个来回,我骇然得知此地居然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形状和一支竖立的毛笔相当类似,顶上的狗骨头树以及一些杂树杂草就像蘸满墨水的笔毛,其险恶程度与天脚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试想,这么一个奇峻险拔的山峰,又高耸如云,普通人怎么会爬得上来呢? 山峰东面就是我们爬上来的那道峡谷,身处其中,人就显得特别渺小,所以看不清这座山峰的全貌非常正常,况且当初我们哪还有闲暇心思去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呢?此时一览众山小,才得知那条峡谷是由这座笔形山峰与另一座更大的山峰两山对峙而成。这个情形有点类似两根伸得很直并且挨得很近的手指。 等我惊奇着踅摸到笔形山峰西面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更让我目瞪口呆——下面正是朱雀山、白虎山、青龙山、玄武山围成的那个盆地,土司皇城的遗迹在绿树掩映中历历在目,玄武山上那些全部朝东的坟墓从高处看起来居然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种什么图案,有点像一张城市的平面图,完全把玄武山那片巨大的斜坡点缀得有棱有角,而处于斜坡中央那道闪耀着亮光的东西居然是“妃子泉”! 因为此地很高,所以下面的景致看得不是十分清楚,房屋、楼群等看起来显得十分隐约。相反,那些坟墓因为灰白色石碑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反而清晰明了。 看了一会,我无意瞥见那两棵夫妻杉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仿佛两个默然而立的人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心里一动,难道我们居然来到了朱雀山上?这座笔形山峰就叫“朱雀山”吗?有了这层考虑,我隐约想到也许那个巨大的鸟头就是传说中的朱雀。但,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了呢? 我来不及多想,转身穿过狗骨头树林,想撵上寄爷他们。不知何故,此时我心里竟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因为一只绣花鞋,我们无意中跌进深埋地下的土司皇城,还是因为那只绣花鞋,我们历经九死一生,最后居然来到了朱雀山顶,这事儿,怎么想都不是一种巧合,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虽然寄爷说那十二朵梅花所代表的凶险地方由于历史的车轮,很多已经不复存在,但我清晰记得绣花鞋上最后一朵梅花格外巨大,那么,我们现在是过了这朵“梅花”还是没过呢?想到此地的各种反常景象,我隐约觉得不妙。 这个预感是正确的。当我返回潭边,居然没发现寄爷他们的一丝踪影,周围出奇的安静,潭底的各种水生动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没风,没落叶,没露珠……总之,整个环境就是静,出奇的静。可是,我的视线很开阔,地方又不大,回廊还是那个回廊,鸟头还是那个鸟头,石马还是那匹石马,而寄爷他们三人一狗确实不见了。 我大急,扯开喉咙大声呼喊,“寄爷……鸟鸟……瓶儿……” 无人应声,而我的声音听上去也显得尤为闷浊。 我又喊了几声,仍无一丝动静。我慌了,暗想寄爷他们听不见也就罢了,但花儿的听觉何其灵敏,跟我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听见我如此焦急的呼喊,它不汪汪两声就极不正常了。 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解释:寄爷他们遭遇了不测! 人一旦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总认为事情就是自己猜测的那样不差分毫。我此时的心态正是如此,想到寄爷他们遇到了麻烦,我心里更加惶恐不安,孤单寂寞倒还在其次,关键我回去怎么向他们的亲人交待呢? 我喊不应他们,脚下不再迟疑,背着被包顺着寄爷他们去的方向走上回廊,也不顾不得去仔细看栏干上各种栩栩如生的雕塑了,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找到寄爷他们,尽快与他们会合。 我边走边后悔,我他妈的先前被鬼怂起了是不?干嘛要脱离革命队伍呢?干嘛要产生那么浓重的好奇心呢?这下好了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狗日的! 那回廊既然是土家虎形图腾的图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顺着那条直路走。这种情形我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当时在安乐洞中第一次进入这个图案后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我也是顺着直路走,结果居然在里面迷路了,最后差点丢了小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时又要走这样的路,我就小心得多了,边走边焦急地呼喊。 等我心跳如雷、仿佛脚下埋有地雷那样快走到鸟头下面的时候,我骇然发现寄爷、满鸟鸟、花儿呈扇形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气若游丝。他们脚前是一樽造形古朴却看不清本来材质的半人高巨鼎,巨鼎的四只脚深埋在地下。由于距离较远,我看不清巨鼎中装着什么,只隐约瞥见里面闪耀着几缕雪白的银光。而覃瓶儿居然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又急又怕,满身冷汗汵汵而下。脑子嗡嗡乱响中,我不免万好惊讶,——难道寄爷他们居然又着了某种蛊的道儿了?不过不应该啊,满鸟鸟这毛手毛脚的伙计也还罢了,寄爷那么老辣,又是新生代的土家梯玛,怎么也会如此不小心上这个洋当吃这个暗亏呢? 当然,我最焦心的是覃瓶儿去哪里了呢?按道理说,如果她安然无恙,应该不会撇下寄爷和满鸟鸟以及花儿独自一人离开,此时踪影不见,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我不敢多想,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射到二人一狗身边,打算先把这两个伙计弄醒再说。尽管我此时的心态正如那个故事所说,“母亲和媳妇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那样为难,但我脑子还算清醒,甭管是芝麻还是西瓜,先捞一个再说。 ------------ 第四十八章 流动的白银(2) 更新时间:2009-08-28 可真这样想了,我内心又惶急不已,覃瓶儿已遭遇不测这个先入为主的思想一旦占据头脑,就在我脑海中稳如磐石,并且生根发芽,咕吱咕吱迅速蔓延到我的全身,弄得我手脚冰凉,浑手打摆子般抖过不停。全身的汗水也不再是汗水,而是当头而下的一盆冰水。 妈那个巴子,我长吸口气,狠狠咬下自己的舌尖,强自镇定下来。我当然已没心情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度其轻重及后续工作,我决定先从寄爷身上下手。我扶起寄爷,端详下他的脸庞。这老家伙本来就长得黑黢麻拱,此时脸上隐约有股黑气滋生,那张脸,此时看起来黑若锅底,格老子的,惨不忍睹。 看清这个情形,我心里一跳,这个样子,明明是中毒了嘛!可,他是中的啥毒?难道旁边这个巨鼎装的真的是某种杀人于无形的蛊?我松开寄爷,蹦到那只巨鼎旁边,麻着胆子俯身一看,顿时吓得全身尤如过电――那巨鼎里面居然是一只圆睁着的、巨大的、椭圆形的眼珠! 我噔噔后退几步,差点一脚踩上满鸟鸟的肚皮,手抚着胸口好一阵气喘,等半天见巨鼎中并无任何动静,我仔细一想,妈那个巴子,恐怕不是真的眼珠吧?哪有那么巨大的眼珠?再说,即使是眼珠,也仅仅是一只眼珠罢了,而且是装在一只巨鼎中,并不见它的主人,我怕个球哟! 我再次麻着胆子踅近巨鼎,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终于长吁口气,那眼珠果然不是真实的眼珠,只是其形状和颜色酷似人的眼珠而已。整体来说,那只酷似眼珠的东西呈白色,黑色的瞳孔只是头顶树子的倒影而已,因为无风,那倒影就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过于巨大,我觉得它跟一只死鱼眼差不多。 我定神看了半天,最终发现那“眼珠”居然是某种液体,我又疑惑不解,这究竟是什么液体呢?怎么会在巨鼎中呈椭圆形?我从低下捡起一截枯枝,哆哆嗦嗦伸进巨鼎一搅,那只“眼珠”就动了,有一些液体就附着在了枯枝上。 我把枯枝凑到眼前,骇然发现枯枝前端呈银白色。 “水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巨鼎中装的居然是水银? 我蓦然想起寄爷唱的那首摆手歌中唱的“流动的白银”,难道这“流动的白银”就是水银?这水银就是那什么什么巴寡妇清赐给土家人的? 好歹学过化学,对水银的特性我多少记得一些,据说这东西有毒,在炽热的空气容易气化,人吸入或粘上就会中毒,再详细的资料我就不得而知了。这当然不能怪我,水银这东西除了在温度计中见过少许,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的水银,只晓得一个俗语:水银泄地,是形容无孔不入的。 看样子,寄爷和满鸟鸟,还有花儿,肯定是中了水银的毒了!但是,看这巨鼎不像近期才摆在这里的,里面的水银肯定也不是哪个闲得没事做装在里面的,怎么偏偏在我们来到此地就出现了呢?还有,据说水银的毒性也并不强烈,中了毒之后短期也看不出异状,而我和寄爷他们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寄爷他们此时却落得如此局面,看来,这水银肯定不是一般的水银! 以上这些想法其实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我现在心急的是如何救醒二人一狗,再去找到覃瓶儿。得知巨鼎里装的是水银,而且猜测二人一狗是中了水银的毒,我在脑子里仔细搜索解水银毒的方法。搜索枯肠半天,我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呐! 我此时急得不行,眼见二人一狗的气息越来越弱,我脑子越来越乱了,想理清思路的话,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了,最后我一咬牙,干脆故伎重演――用水。虽然我明知水银是不溶于水的,但我的想法就是,用水把二人一狗的肚子洗一遍,管它有不有效果,是死是活就只有看他们的造化了。我此时别无二法。 说干就干,我拼了老命把二人一狗扔进潭中,接着我自己也跳进里面。幸运的是那水潭并不深,水面刚好淹住二人一狗平躺着的身体。心慌火燎之下我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二人一狗都嘴巴紧闭,仅剩两个鼻孔在下意识的呼气吸气,那潭水温度又不低,对二人一狗的神经并无任何刺激作用,所以清澈的潭水很快涌进了他们的鼻孔。我大急,这样下去,不但不能让更多的水进入他们肚子,反而会让他们窒息而驾鹤西去。我忖度了下形势,先捞起满鸟鸟和花儿斜靠在回廊的柱子上,接着猛力一脚踩向寄爷的肚子,也不管下脚的轻重了。 寄爷被我一脚踩得不由自主张开嘴巴,潭水咕嘟咕嘟涌进他的喉咙。我本想等寄爷的肚子逐渐变大之后,就拖他起来把肚中的水弄出来,就像当初满鸟鸟整我那样兵分三路彻底淘洗一遍,谁知这老家伙穿的那八幅罗裙过于宽大,他的肚子又不是特别伟岸,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也没见寄爷的肚子鼓起来。 我不敢再让水灌进寄爷的肚子,把他拖起来和满鸟鸟并排靠在一起,左脚猛踩寄爷肚子的同时,两手也没闲着,一手一个,抓着满鸟鸟和花儿的毛发把他们的头杵进水中,接着依法炮制,通过踩肚子的形式把他们的嘴巴弄开,好让潭水灌进他们的肚子。 不知是满鸟鸟年青办状还是怎么的,满鸟鸟刚喝了两口水,这厮的主观能动性就复苏了,居然咳咳两声睁开了眼睛,眼神痴迷地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我。 我大喜若狂,赶紧对他大喝一声,“喝水喝水!喝够了快去救我家花儿!” 满鸟鸟铁青着脸,眼珠缓缓转了两圈,看清了当前的形势,嘴巴张了两张,也顾不得说话,挣扎着翻身去喝那潭水,我只见一通很有规律的咕嘟咕嘟声,满鸟鸟再翻过身来时,其体形就显得中部崛起,平空丰硕了一圈。 见状我又大喝一声:“各人去找个地方趴起!”满鸟鸟不问缘由,抱着回廊的柱子像便秘一样憋得满脸紫胀,青筋毕露,比抱一个美女还要来劲,而一股股水渍从口中鼻孔中还有一个羞于说出来的地方嘀嘀哒哒掉进水潭,声音清脆而悦耳。 我像踩稀煤一样猛踩寄爷的肚子,一踩一股水柱就飙了出来。寄爷的胯间水浪翻腾,还有些许硕大的水泡冒起来,破开之后,就是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这样猛踩的效果是很明显的,当我几乎把寄爷的肚子踩得像一张面饼的时候,寄爷终于呻吟出声,当最后一条水柱冲口而出后,另一句久违的咒骂声也随之而来,“我办它……奶奶的……”话音虽然并不连贯,但那气势却是原先那个正常的寄爷的气势。 我此时悬着的心落下三分之一,见寄爷和满鸟鸟都能自己喘气了,我赶紧托起水中的花儿把它反担在自己的肩膀上,顾不得精疲力竭,就在水中扑嗒扑嗒蹦跳起来。花儿口中的水出来得并不明显,我又把它抵在柱子上平在中间,以一个非常不雅非常暧昧的方式对它的身体进行超强挤压,好不容易才把它肚中的水弄干净。花儿睁开两眼,虚弱地汪汪两声对我表示了谢意。 我见二人一狗苏醒,急忙问道:“瓶儿呢?” 寄爷和满鸟鸟互望一眼,满脸茫然。满鸟鸟呸呸吐了几口口水,期期艾艾地说:“她……她……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跟我在一起?”我也茫然了,出鸡屙尿哟,覃瓶儿不是明明跟着寄爷和满鸟鸟吗?什么时候跟我在一起了?我这样想,就这样问了。寄爷和满鸟鸟如白日撞鬼,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疑惑地看着我。 ------------ 第四十九章 晴天霹雳(1) 更新时间:2009-09-04 “没……没跟你在一起吗?”满鸟鸟又吐了几口口水。 “日白!”我白了他一眼,内心越来越不安,“覃瓶儿一定出危险了”这个想法在我脑海无限扩大,几乎快要撑破我的整个脑袋,其情形有点类似当初在安乐洞覃瓶儿被猴头鹰抓走那种感觉,只是感觉更加强烈而已。 “莫问了……”寄爷也吐了两口粘稠的东西,“不在了就赶紧去找,啰里巴嗦起个毛作用?” 我狠狠白了寄爷一眼,来不及在心中措词怎么“日绝”这老家伙,急急开口问道:“你们当时啷们搞成这幅下场的呢?瓶儿是不是也中毒了?”寄爷看了满鸟鸟一眼,说道:“都怪满鸟鸟这背时胆胆儿,吹牛日白不要本钱,看见这个大鼎罐,以为又是么子蛊,非要见识一哈……” 满鸟鸟接口道:“我当时啷们晓得是这个狗日的东西呢?我不是看你那把司刀威力很大吗?我心想有你在有你的司刀在,再么子厉害的蛊还是你老人家的下酒菜?要不然,我发母猪疯要去捅破鼎罐上那层东西嗦?” “嘴上*,办事不牢。”寄爷不甘示弱,狠瞪着满鸟鸟,“我又不是天王老子,么子事情都能够摆平。我跟你说过了嘛,小心行得万年船,大意要挨大磨难,哪个叫你毛手毛脚不听老人言?” “你……这事与我嘴上有毛*有么子关系?” “……” 寄爷和满鸟鸟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扯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我急了,“吵,吵个卵啊吵?我问你们覃瓶儿到底啷格样了?” 满鸟鸟和寄爷的争吵声戛然而止,互望一眼,齐声说道:“不晓得!” 我郁闷至极。从这两个背时伙计的话语中我基本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寄爷他们顺着回廊过来,无意中看见回廊上半埋着一个鼎,满鸟鸟一时手痒,扯下寄爷的司刀去鼎中乱搅,鼎中可能原先有一层隔离水银和空气的东西,被满鸟鸟搅破了,露出银白的水银,满鸟鸟一贯以贪财的形象显于世人,以为是哪个埋的白银,欣喜若狂之下伸手去捞,不想捧了满身的水银珠珠,被见多识广的寄爷一声暴喝,满鸟鸟被吓着了,顺手一甩,甩得寄爷和花儿满身都是水银!后来他们就都不晓得之后的情形了,直到我把他们放到水中洗醒过来。 所以说,在这段时间内,寄爷和满鸟鸟谁不曾注意覃瓶儿身在何方,他们断言覃瓶儿跟我在一起也是根据覃瓶儿和我的关系推断出来的,并没有眼见为实。 总的来说,就是覃瓶儿凭空消失了! 我此时冷静下来,虽然心中暗自着急覃瓶儿的安危,可目前的情况,抓手舞脚张皇失措于事无补,还得看清周围的环境和分析一下事情可能的起因。 我不理仍在叽叽咕咕的寄爷和满鸟鸟,我爬上回廊,小心翼翼走到那只半埋的巨鼎旁,不敢去粘惹鼎中的水银,俯身用寄爷的司刀去刮那只巨鼎,随着一层铜锈簌簌落地,我先前的猜测得到印证,这确实是一只铜鼎,从铜绣的厚度来看,它呆在这里至少已有几百年。只是,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人要把这只巨鼎埋在这里,鼎中装的水银又有何用处? 我摇摇头刚想站起来,眼光无意瞥见铜壁外壁上似乎有几排文字,阳刻,只因蓝色的铜绣把鼎壁涂抹得花花遢遢,凹凸不平,虽在近处我也无法准确分辨那到底是些什么字。 我再次蹲下身,伸手抹去覆在鼎壁上的铜绣,又用司刀仔细刮了一遍,终于看清了鼎壁上的文字,“惟星拱北,惟水朝东,惟天王建极,八方会同,惟西南民土,各世其封,惟敬天勤民……”再之后的文字就埋在回廊的石板之下了,不晓得后面的文字是什么。转到铜鼎另一侧,几经刮擦之后,我发现铜鼎上还雕有一幅略显粗糙的图像,似乎有一些身穿铠甲手执长茅的人正在打砸自己的头盔和行军锅,还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炉,火炉上架着一只巨大的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说它是锅子吧,不像,说它是鼎罐吧,也不像。整个图像看起来非常令人费解,不晓得雕像之人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试着推了推铜鼎,铜鼎纹丝不动,显然我的力气不能与它的牢固程度相抗衡。 我万分沮丧,不过也没时间再去管那只铜鼎,立身四处一望,周围依然是曲曲折折的回廊和一些零星的草丛,显得空空荡荡,所有景物尽收眼底。环境也仍象先前那样安静,安静得令人心里越发慌乱。 睃寻了一圈,仍没发现覃瓶儿的影子,我心底那层叫“镇定”的东西变得摇摇欲坠,几乎快土崩瓦解! 我恼怒万分,抬腿狠狠踢了一脚铜鼎,却出人意料猛地蹿出一道耀眼的白中带蓝的光芒,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头顶猛砸开来,瞬间就把我震得晕头转向,两耳嗡嗡嗡响成一团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了。不仅如此,我还被这声突入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屁股歪在地上,两眼十分无辜地看着眼前的铜鼎,难道我此时潜能暴发,居然把铜鼎踢响得这般厉害? 等第二声巨响传来,把耳中的嗡嗡声又放大若干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是天上打雷了,天上打惊天动地的雷了! 不过,我又不敢确认这两声巨响是打雷,因为天是晴朗的天,明晃晃的太阳仍然慵懒地照着大地,也没起风,杂草丛树仍然痴不痴呆不呆地立着,在太阳的暴晒下显得无精打采,了无生气,这两声惊天霹雳似乎对它们没任何影响。 狗日的,这就出鸡屙尿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打雷呢?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一道耀眼的白光伴随着撕裂苍穹的雷声泼喇喇打在我身旁的铜鼎上,铜鼎霎时崩裂开来,碎片像炮弹一般飞射入水潭,激荡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水花,哗啦啦乱响。幸好我早已被雷声震倒在地,不然身上说不定早已穿了几个透明的窟窿。 还没来得及庆幸,眼前蓦然暴出千百颗晶光闪耀的珠子,我在第一时间就想到那正是鼎中的水银,立马吓得屁滚尿流,连爬带跑迅速向外转移。我的动作尽管不能说不快,但还是有几颗“霰弹”打到我的脚后跟。幸好有六耳草鞋的后跟保护,水银珠打在鞋子上后,崩裂开来后很快就又聚成珠子,滚落在地上骨碌碌溜进水潭中去了。 我更加郁闷,惊惶失措中想到,妈那个巴子的,这响雷为啥偏偏在老子去踢那铜鼎时就炸响了,难道这铜鼎居然是老虎屁股摸都摸不得?又或者是我的人品问题,要遭雷打?可,我对老一辈人非常尊敬孝顺,又没有用脚踩过饭,也没做过亏心事,总的来说应该是个好人,这雷怎么就偏偏看我不顺眼呢? 我想抬头看看那炸雷是怎么形成的,谁知此时太阳正当午,千万根银针刺得我的眼睛根本无法睁开,只隐约看见天空还是那么蓝,那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像根本就不存在。 我正准备问问寄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儿,陡地看见一道蓝色的蛇形剑——当然就是另一道闪电,霸道地挤开灼热的阳光直刺下来,摧枯拉朽的雷声紧跟而至。我赶紧闭上眼睛傻呆呆地想,这下玩完了哟!谁知蓦然听见满鸟鸟狂呼一声,“啊——!” 我睁开眼睛,看见满鸟鸟像一只被烫的蚂蚱从水中蹦了起来,张牙舞爪,势如鬼魅! ------------ 第四十九章 晴天霹雳(2) 更新时间:2009-09-05 我吓了一跳,暗道这狗日的闪电是不是发母猪疯了,一下在这里一下在那里?满鸟鸟这下恐怕被烤成肯德鸡了! 但是,寄爷和花儿也是肉身,怎么不见他们俩跳起来呢?我扑爬连天蹿过去一看,才发现花儿不知何时已从较浅处爬上了回廊,而寄爷这老家伙虽然一把老骨头,手脚倒很利索,此时正像一块熏干的腊肉挂在回廊外侧哩。事情来得太突然,见多识广的寄爷此时显然也被满鸟鸟的现状吓呆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去水中救浮尸一般的满鸟鸟,两眼睁得像牛卵蛋,嘴巴张得像苕洞,全没有土家梯玛应有的那种风范了。 我抹了把冷汗,双手攀住回廊的栏杆,准备跳下去把满鸟鸟这伙计捞起来。寄爷见状如梦方醒,急赤白脸对我大喊一声,“莫慌,水中可能有电……”而此时,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渐去渐远,就像楼上一台拖拉机轰隆隆开过。 我行动一滞,脑子却旋转开了,你哄我哟,闪电都停了,水中哪还有电?我又不是没学过物理,这点起码常识应该有吧?不过通常说,小心行得万年船,粗心大意要挨砖,既然寄爷这老家伙发话了,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我是有时间,可满鸟鸟没时间啊,这伙计此时正脑袋朝下匍匐在水中,身体周围荡起一圈圈涟漪,其人本身却一动不动,不晓得还在喘气没有?看看满鸟鸟并没有被寄爷想像中的电打得一抽一抽的,我毫不迟疑,咚地一声跳进水里,力拔山兮气盖世般向他扑过去。 世间最远的距离,并不是我离满鸟鸟有多远,而是我扑到离满鸟鸟还有两米不到的地方时,又一道耀眼的闪电从天而降,其速度之快,已经没有词语可以来形容。那闪电尤如一把利剑击在我和满鸟鸟之间,生生拦住了我的去路。闪电刚逝,那震破耳膜的雷声又在耳旁炸响,狗日的,那噪声蛮大的拖拉机又去而复返了!我胯下的两个蛋蛋被吓得一个劲儿往我腹腔缩,生怕出现三长两短让它们将来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虽然不能控制我那两个兄弟,但我的思维尚算正常,我在第一时间想到,妈那个巴子的,按说这闪电击中水面,水又是导电的,刚刚那摧毁的一击,我怎么就没电击的感觉呢?当然,我此时不可能去想更多,趁闪电刚刚消失,迅捷无比扑到满鸟鸟身边,捞起他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拉着他拼命向浅水处划拉。 还好,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钟时间里,雷公电婆并没再次发威,我好不容易把满鸟鸟这百十来斤的躯体拖上了岸。 我正在大口喘气哩,天空骤然一亮,又一道闪电从眼前急逝而过,轰地一声击中回廊上某个背时的东西,一块巨大而乌黑的玩意儿蹦起三丈来高,伴着轰响的雷声咚地一声砸在离我和满鸟鸟不远的水里,激起的浪花浇了我和满鸟鸟满头满身。无意一瞥,看见天空中如烟花般绽放着无数银白的水银珠。 原来那块乌黑的东西居然又是另一个铜鼎的残肢断躯! 我是农村人,对闪电响雷基本习以为常,亲眼看见被闪电击死的人一个都没有,只是偶听传闻某某被雷打死了,生前不孝顺糟蹋粮食之类,或者就是某大树里长有一妖孽招雷击这些虚头八脑的故事,亲身体验实在少得可怜,但此时这几阵雷声却让我心里生出百般的恐惧,倘若确实是雷雨天气也还罢了,偏偏是万里晴空,那太阳还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而且天地间除了雷声之外,又没有其它的声音,这事儿就太不简单了。 此时当然无暇去想其它,趁雷声稍弱,拖起满鸟鸟就走。满鸟鸟这伙计在水中飘了那么半天,居然屁事都没有,此时睁着两只牛卵子眼睛,痴不痴呆不呆地看着我,意思是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跑呗! 想都不想,架起满鸟鸟找到一个可以上回廊的地方,朝寄爷奔去。寄爷这老家伙早已在我去拖满鸟鸟时,就已蹿上了回廊,此时正朝我们抓脚舞手吼着什么。可惜,他那破锣嗓子发出的声音与雷声相比,实在是太孱弱了,根本不可相提并论,所以我并未听清他在喊什么,只一个劲儿的没命奔跑。 你说怪不怪?我们一路跑,那一道道闪电就在我们屁股后边紧跟而来,那雷声也一阵紧似一阵,到最后,我倒听不见那雷声了,只感觉耳朵里嗡嗡乱响,眼睛也开始发花,只照着寄爷模糊的影子奔过去。当然,这是下意识的举动,我当时并没想到即使跑到寄爷身边又怎么样了,寄爷虽然贵为梯玛,但与自然界的力量相比,他老人家还不是一样相当于拿起胳膊去挡车? 眼看快跑到寄爷身边了,背后一道刺目的亮光迸起,随着轰隆一声,我感觉脚下忽然一抖,身子也飞到了半空中。等神智稍稍清醒展目一瞥,妈那个巴子,脚下那条弯弯曲曲的回廊居然翘了起来,半截坠入水里,另半截升到空中,成了一座斜桥。寄爷站的那个地方刚好是回廊另一头的断裂处,此时这老伙计正在双臂如风车般划圆,极力想稳住身形,他那背时的八幅罗裙猎猎作响,看起来居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我和满鸟鸟处在斜桥之下的三分之一处,差点像倒干柴般向后倒去,幸好那回廊面上雕有奇形怪状的花鸟虫鱼,不是十分光滑,其倾斜度又不是十分的大,我们才不至于滑下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急忙使了个传说中的千斤坠,接着向前一扑,带得满鸟鸟跟着扑到在斜桥上。 我正想回头看看回廊是怎么断裂的,屁股后面突然冒出一团火花,另一道闪电又来了。我哪里还敢回头,准备撇下满鸟鸟独自去逃命,紧急关头,我还是自然而然地捞起满鸟鸟的手臂,拖着他奋力向斜桥上爬。 满鸟鸟呢?此时当然不敢奢望能好好喘口气,借着我的力道往前一蹦,爬得比我还快,那一道道闪电就在我脚后不时直插下来,那意思是说,格老子的,你们不赶快爬,老子电死你们,嘎嘎…… 我当然不敢跟雷公电婆来硬的,虽然这对夫妻并没打死我,但我的胆子几乎快要被他们吓破了,手脚并用爬得比啥子都快。这种场合,动作不麻利只有死路一条,阿弥陀佛! 等我和满鸟鸟爬雪山过草地爬上寄爷所站的地方时,这老家伙却不见了。我心里一突,难道他掉进水中去了,正待俯身去看水中,满鸟鸟却一把扯住我,指着对面朝我狂喊,可惜因为雷声,虽近在咫尺,我仍没听清这伙计在叽咕什么。但是我的眼睛却看见了,寄爷此时正站在那只鸟头的嘴里,旁边站在一个俏生生的人儿――不是覃瓶儿是谁? 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此时都急得满脸苍白,嘴巴也在喊着,跳天舞地,指手划脚,意思是叫我和满鸟鸟赶快跳进鸟嘴躲避。头顶的“拖拉机”仍没停歇的意思,完全把寄爷和覃瓶儿的呼喊声挤得无影无踪! 我对满鸟鸟使劲眨了眨昏黄的眼睛,指指前面,示意他麻溜地跳过去。满鸟鸟意会过来,双手拉住断廊的边缘,双腿蹬在斜面上,身子向后退了退,铆起力气一蹦,肥硕的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不是很规则的弧线,飞进鸟嘴中去了,撞得来不及退缩的寄爷和覃瓶儿四脚朝天。 我哪敢耽搁,直接在回廊断裂处直起身来,双腿一曲,迅捷无比的蹿向鸟嘴,落地时又把刚刚翻身坐起的覃瓶儿重重压在身下。 说来也怪了,等我从覃瓶儿身上爬起来,翻身坐起后再看外面,那闪电停了,轰隆隆的“拖拉机”也远去了,强烈的阳光仍是那么炙烈,万事万物仍是那么安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不是那垮塌得不成其形的虎形回廊和身边仍在瑟瑟发抖的同伴,我几乎严重怀疑我刚刚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怪异的恶梦! ------------ 第五十章 西兰卡普帛书(1) 更新时间:2009-09-09 时此时刻,我才像高潮过后般疲软。 我双腿无力,一屁股瘫倒在地上,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寄爷和满鸟鸟,甚至花儿也是和我一样的情形,只有覃瓶儿手忙脚乱,想把三条汉子一一扶起来,无奈浑身酥软的三条汉子如死猪般沉重,覃瓶儿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如何能完成这一状举? 歇了半天气,我勉强爬起来,伸手从寄爷的荷包里摸出一截他没吸完的草烟,示意覃瓶儿摸出打火机为我点燃。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草烟味让我只吸了两口,精神稍稍受到刺激后,就远远地把那截残疾的“爆破筒”扔到下面去了。寄爷唉了一声,立身准备去捞,却哪里能够捞得着?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无可奈何仍一屁股歪在地上。 我郁闷得不行,想我满鹰鹰这条汉子,平时虽算不上什么大善人,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没糟蹋过粮食,这狗日的雷为啥子追着我的屁股撵呢?虽然我也晓得这段时间遇到的“日古子”事情非常多,神经早就变得有些麻木了,遇到这等青天白日打雷的事情,早就应该见怪不怪了。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因为当地诅咒某人最恶毒的话就是“被雷打死!”而且在人们的印象中,如果真有某人被雷劈死了,那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这虽然是唯心的说法,但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我瞟了一眼四仰八叉瘫倒在地的满鸟鸟,心说,该不是你这背时伙计惹了天怒吧?我去救你纯属搭火烧铺盖,跟着背时。满鸟鸟双眼紧闭,对我怀疑的眼神根本不曾看见,嘴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唉声叹气,看样子,也是在猜测这闪电和雷声来得太过古怪。 当然,我觉得古怪的远不止打雷闪电,我还在嘀咕这个地方的古怪。我从来没想到,我们会从地上坠入地下,更没想到一番奔波,居然又从暗无天日的地下皇城来到天上。虽然这天上并不是真正的天,但看这高耸入云的地方,任谁都不会认为此地不会让人心里发虚。当然,最没想到的就是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地方,居然被雷公电婆这两口子撵得屁滚尿流,狼狈到极,甚至差点把小命都玩脱了。 雷公电婆的威力当然不容置疑,此时脚下那构造精巧、雕刻精美的虎形回廊已经被闪电击得不像样子了,东倒西塌,变成了一堆乱岩旮;水潭底部有一个巨大的闪着银白光芒的椭圆形球体,这个球体当然是由无数颗暴散开来的水银珠在潭底汇聚而成,通过太阳光的反射加折射,不晓得人还以为是一大砣银子哩!妈那个巴子的! 看了半天,我依稀觉得那些巨大的铜鼎为数众多,连忙站起来准备拿手指去数数,覃瓶儿在旁边说话了,“不用数了,总共四十九个,分别放在两只老虎的所有关键部位上。” “四十九个?”我车转身,疑惑地看着覃瓶儿。 “是的!”覃瓶儿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回答得很肯定。 “怎么是四十九个呢?”我将信将疑。这个数字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进入土司皇城以来,“四十八”这个数学随处可见,此时居然冒出一个“四十九”,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还有,覃瓶儿说得如此胸有成竹,联系到她莫名其妙失踪了一段时间,我觉得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者,她知道了些什么。 覃瓶儿知道我心里所想,稍稍停了下,对三条汉子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怎么这么肯定?” 没人回答,不过六束齐刷刷的眼神无疑回答了一切。 “因为……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覃瓶儿说。 啊?我大吃一惊!覃瓶儿莫不是受了啥子刺激开始说胡话了?她不是明明告诉我们她以前从没来过硒都,出生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打小就被一个老和尚收养,到上大学以前,与世人接触的机会都很少,怎么可能来过这个地方呢?而且这个地方如此孤绝,人迹罕至! “么子时候来的?”满鸟鸟信以为真,一本正经问道。 覃瓶儿迟疑了下,“这个……怎么说呢?其实,我本人根本没来过这里!” 覃瓶儿的话让我一头雾水,狐疑地看了寄爷一眼,见这老家伙低眉顺目,似乎并不感到吃惊,有一种“不出我所料”的韵味。 “瓶儿……你脑壳‘搭铁’了嗦?说的话我啷格硬是听不懂呢?”满鸟鸟单手撑地,一蹦而起,伸手就想去摸覃瓶儿的额头。 覃瓶儿脑袋一偏,避开满鸟鸟的手掌,“你等我说完嘛。我本人确实没来过这里,但我确实对这个地方相当熟悉,这里的环境就像本来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一样,只是以前似乎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当我跟着安叔走向这个鸟头时,离得越近,那种似曾相识的印象就越强烈,当我看见那只铜鼎后,我就像……就像浑沌初开,很久以前的一幕历历在目……我感觉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我彻底呆了!这是覃瓶儿第二次提起她对这个地方感到亲切! 我再次望向土家梯玛安人安大爷。寄爷迎着我呆痴的目光,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你还记得以前我跟你们说过一件事吗,某人可能在某种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氛围觉得自己是第二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所发生的事情都似乎一模一样发生过?” 我默默点点头。 “其实,这种现象很多普通人都曾遇到过……”寄爷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据说呢?这是人还残留着前世的记忆,到了一个特定的场合,人就会想起前世的事情了……”话未说完,满鸟鸟抓手舞手大声嚷道:“你的意思是说,孟婆汤也有水货?” 我本来正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被满鸟鸟这句突如其来的俏皮话打断,心里恼火得不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也没心思继续听寄爷絮絮叨叨下去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我基本明白了,无外乎就是说人有前世今生,在某种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时间,就能够想起前世的事情。 本来我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令我感到悲哀的是,我无法找到一种科学的思想的解释这种现象,因为,我自己确实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而且还不止一次,当时也感到很奇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并没有过多去深究,此时对照覃瓶儿说法以及寄爷的解释,那些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同样的情形从心底翻起,越来越突兀,按都按不住。 “你就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才来到这个鸟嘴里的?”我打断三人的交谈,对覃瓶儿说。 “是的――!这个鸟可不是一般的鸟!” “究竟怎么回事?这个鸟又是什么鸟?” “呵呵!”如此场合,覃瓶儿居然有心情笑出来,“这个鸟啊……你应该听说过啊,它就是传说中的朱雀!” “朱雀?前朱雀后玄武的‘朱雀’?” “是啊!”覃瓶儿继续笑道,“至于我是怎么来到这里,我慢慢跟你们说。我刚才不是说那铜鼎有四十个吗?实际上里面装有水银的只有四十八个,另一个就是暗道,里面是中空的。我当时觉得这里我来过之后,我就十分准确地找到了那个暗道,顺着那条暗道就爬到这里了!” ------------ 第五十章 西兰卡普帛书(2) 更新时间:2009-09-09 我嘴张了张,觉得自认聪明的脑子不够用了,刚想说话,覃瓶儿继续说道:“你不是一直在追寻‘四十八’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实际上,除了红黑白三位土王、巴寡妇清、八部大王暗合‘四八’之外,咱们土家人的‘四十八’还有另一层意思,一般来说,很多民族都把‘九’作为至尊至极的数字,把九九归一作为万事万物的极限,但咱们土家人的至尊数字却是七,七七四十九是极限,但咱们土家人不信天不信地,信的是自己的祖先,为了表示对祖先的崇拜,就在极限数字上自觉地减了一个一,变成四十八!这也是土司皇城随处可见‘四十八’这个数字的另一个原因。” 这番话说得我和满鸟鸟目瞪口呆,连寄爷这个号称见多识广的老家伙嘴角都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污浊的涎水。覃瓶儿这番话简直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潭,不过她所说的确实像那么回事,在土家地区有很多包含“七”字的地名,比如说“七道水”、“七凤坝”等,很多事情又讲究个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如何如何,倒很少见到包含“九”字的地名,也不讲究什么“九九八十一”、“九九归一”之类的风俗习惯。有心提出质疑,奈何实在找不出现实依据来进行依托。 我听覃瓶儿说得如此振振有词,而且一口一个“咱们土家人”,我又不自觉地问道:“这又是你前世的记忆?你怎么变成土家人了?你为什么要独自跑到这个鸟嘴里呢?” “呵呵!因为覃城就在这里,我是覃城的后人,覃城是土家人,我当然就是土家人了!” 覃城?我大吃一惊,我们千辛万苦要找的覃城就在这个鸟嘴里?茫然四顾,除了不大的朱雀的口腔以及那两匹提腿欲行的石马,别无它物,大名鼎鼎的土司王覃城在哪里? 我们来唐崖土司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土司王覃城,从而解开血魂碑的秘密,此时陡然听见覃城的名字,我就像被谁用针刺了一下瞬间就来了精神,也懒得去问覃瓶儿的前世今生的事了,全身颤抖着四处打量想找出土司王覃城的藏身之所。 覃瓶儿见我神情激动,慢慢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胳膊轻轻说:“先别急,我会告诉你覃城在哪里。” “你……你该不会就是覃城吧?”满鸟鸟忽然指着覃瓶儿惊恐地说。 我愕然回头,心里也七上八下折腾开了。对啊,看覃瓶儿此时此刻的言行举止,与我印象中那个温温弱弱的小女子大相径庭,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且说得似乎很在理,事情的前因后果看上去也确实是那么回事,而我们要找的土司王覃城已经死了几百年了,难道他的魂魄居然上覃瓶儿的身了?他为我们解开血魂碑秘密的方式居然是借助这一方式?这可是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不过,想起我自己都曾差点遭遇“鬼上身”,我倒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可能。 “你说什么呢?”覃瓶儿娇嗔地撇了下嘴,“你以为我鬼上身了?你叫满鸟鸟,对不对?如果我真被鬼上身,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满鸟鸟接不上嘴了。 覃瓶儿不理会满鸟鸟既惊且疑的目光,拉着我走到其中一片石马前,指着石马的肚子说:“我们要找的土司王覃城就在这里面!” 这话让三条土家汉子大吃一惊,我们千想万想,决没想到声名显赫的土司王覃城会安葬在一匹雕得惟妙惟肖的石马里面,这与土家人千百年来所有安葬方式都不同,而且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安葬方式在世上恐怕为数不多。 我内心十分震惊,见覃瓶儿的目光很坚定,似乎不是信中开河,而且想想,她也没有跟我们开玩笑的必要。但是,她说覃城就在这匹石马里面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了,其真实性在我心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我顺着石马走了一圈,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石马的表面,最终发现这匹石马是由两半石马合拢而成,合缝处就在马背马肚间,只是那缝隙太过严密,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会认为这匹石马是用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石马的表面所雕的花鸟虫鱼与置马亭那两匹石马身上的东西差不多,精巧而细腻。 寄爷和满鸟鸟也看见了那条细小的缝隙。三条汉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这条缝隙的存在,至少说明了马肚是中空的,但是覃瓶儿怎么知道马肚里面一定葬着土司王城而不是其他人呢,或者,马肚中存放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什么其它东西? 覃瓶儿看出我眼中的疑惑,指着马头下方一块落满尘土的石板说:“跪下,磕头!” 我满腹狐疑,见覃瓶儿神情肃穆,只好忍着百般不解依言跪在石板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我是这样想的,既然覃瓶儿说马肚里葬着人,那肯定是我们的先人,作几个揖磕几个头算个球,捅破血魂碑秘密的最后一张纸才是我此时心中的最大信念。 三个响头磕完,抬头看着覃瓶儿。覃瓶儿说:“三个不行,得磕三十六个!” 三十六个?我更加不解,不过现在也只得听覃瓶儿的摆布了,反正已经磕了三个,再多磕几个又如何呢?想罢,咚咚咚一通响,三十六个响头很快磕完。 正当我准备立身而起,只听咯吱咯吱一通闷响,石板前方居然长出一个土包。土包很快破裂开来,一只乌黑麻拱的东西随之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这乌黑的东西我似曾相识,仔细一分辨,我大吃一惊,夫妻杉前,黑色兔子刨出来的东西不也是像这个样子吗?难道这又是一只虎钮淳于?我颤抖着手捧过那乌黑的东西,感觉有点沉手,外表似乎包着什么东西。有了上次的遭遇,我拿着黑色的东西的地上磕了几下,外面那层东西很快破裂开来,另一只造型古朴精巧的虎钮淳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看见第二只虎钮淳于,我脑子电闪,将虎钮淳于的开口朝下使劲一抖,一只绣花鞋从里面掉了出来。 我捡起那只绣花鞋,摸出怀中上次捡到的那只一对比,我的个老伯伯,它们果然是一对!除了有左脚右脚之分外,鞋帮鞋底上绣的梅花一模一样,长短宽窄也一模一样。 到此时,我终于完全相信覃瓶儿的话了。我们早就猜测过,夫妻杉下坟堆里埋的那只绣花鞋是墨氏夫人所做,而且只留下一只,那另一只肯定在她至爱的夫君覃城身边了,此时看见它们并排躺在我的手上,我兴奋不已,看来,我们确实是找到土司王覃城的藏身之所了。 问题是,我们现在找到了覃城,我们怎么才能从口中获得血魂碑的有关信息呢? 覃瓶儿好像完全明白我的心思,拖着我又走到那匹石马的身后,指着马屁股上一个地方说:“你看,这里是什么?”我定睛一看,霎时眼睛瞪得溜圆――马屁股上居然有一个手臂粗细的小孔,小孔所在的位置和罩马亭中那匹石马屁股上小孔相同,只是这个小孔外面盖着一层淡白色的东西,估计是封蜡一类的玩意儿。弄掉封蜡,我看见小孔中似乎插着一件什么东西,小心翼翼把它从里面扯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根和小孔粗细差不多类似擀面杖的东西,外层刷着黑漆,重量不大。 我轻轻敲掉已经干壳的黑漆,发现里面居然还封着一层厚厚的蜡(后来才从寄爷口中得知,我认为的蜡根本不是蜡,而是尸油)。我找来一块双尖又薄的石片,把蜡一层层刮掉,再打开一层不知是什么动物皮的*,一件色彩艳丽的东西赤裸裸暴露在我们眼前。 准确地说,那件艳丽的东西是一本卷着的书! 寄爷一见那本书的封面,矢口叫道:“西兰卡普!西兰卡普!!” 寄爷吹起的气流掀动那本帛书,一幅画像首先印入眼帘――那是一棵冠幅辽阔的参天大树! ------------ 下卷 .梭椤神树 ------------ 第一章 各有所得 更新时间:2009-09-15 话说,我在朱雀山星斗峰的鸟嘴里的石马中得到一本西兰卡普帛书,在帛书的第一页看到一幅参天大树的图像,心里正纳闷不已,这棵大树与血魂碑的来历有什么关系呢?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我抛在了脑后,因为,帛书的第二页上我就看到了另一幅图像,看见这幅图像,我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那幅图像绣的正是血魂碑! 帛书上血魂碑的图像与我怀中的血魂碑几乎一模一样,稍显不同的是,血魂碑图像上弧形顶端冒出两块很短的方形东西,那东西有点像两只短小的耳朵。对照血魂碑实体,我注意到这两只“耳朵”所在的位置正是实体上的两个凹孔。难道,实体上那两个凹孔原来安放的就是这样的两只“耳朵”?那这两只“耳朵”又是什么呢? 正欲继续翻阅帛书寻找答案,陡听寄爷苍老的声音响起,“哈哈,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感谢师父的指点!”那声音听起来虽然在笑,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种喜极而泣的情景。 我吓了一跳,绕过石马一看,发现寄爷手里拿着另一本帛书,同样是西兰卡普的材质。寄爷正把这本书举在手里,仰天大笑,双脚还在地上一蹾一抖,满脸的花白胡茬根根直立。而满鸟鸟正侧着头凑近另一匹石马的屁股在端详什么。 我扯开满鸟鸟,惊讶地发现那匹石马左臀上也有一个深深的小孔,和罩马亭中另一匹石马屁股上的小孔在同样的位置。马屁股后面散落着一些破碎的黑色硬壳、白蜡碎屑。看到这里我明白了,看样子寄爷手中的帛书正是从这个小孔中掏出来的。 我突然想起满鸟鸟说过,寄爷正在找一本什么什么书,好像是关于觋术的?难道这本就是?我满心好奇,伸手去抢寄爷手中的帛书,寄爷脸色一变,飞快挡住我的手,迅速无比把那本帛书塞入怀中,顺便还倒退了两三步,远远地避开我。我有点尴尬有点不忿,不就是一本书么?搞得这么神神道道,看一眼有什么了不起?送给我我还不要哩,狗夹壳壳!(狗夹壳壳:吝啬的人) “格老子的,你们都得到了各人想要的东西,就我毛都没得一根……”满鸟鸟嘟嘟囔囔说道。满鸟鸟的话无疑证明了寄爷确实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我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不是还有一颗玄衣都邮珠吗?那个可比这两本书值钱多了!”满鸟鸟由沮丧转为欣喜,抓脚舞手地说:“妈那个巴子,你不提醒我还差点搞忘了!”说罢从荷包掏出那颗玄衣都邮珠,举到眼睛仔细打量,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书既然到手了,而且书中还有血魂碑的图像,我已经意识到这本书肯定记载着血魂碑的来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肯定记载在这本帛书中。想明白这层道理,我反而不急了,把帛书仔细卷好放入怀中,打算先离开这个地方,把肚儿填饱后再慢慢看不迟。 我懒得理寄爷和满鸟鸟这两个一老一少一疯一癫的伙计,走近痴痴站在石马前边的覃瓶儿,捅捅她的胳膊,“瓶儿,你在想什么呢?” 覃瓶儿神情一震,醒过神来,略显苦涩地强颜笑道:“没想什么……鹰鹰,你知道这石马的肚腹里除了土司王覃城的尸体,还有什么吗?”我一呆,我哪里晓得里面还有些什么呢?不解地望向覃瓶儿,覃瓶儿说:“覃城的尸体被葬在这马腹中,里面用水银浸泡着他的尸体以保证不腐。”我听覃瓶儿说得如此板上钉钉,迟疑地问道:“这难道又是你前世的记忆告诉你的?” 覃瓶儿沉默地点点头。 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仔细一回想,我越发觉得我们这趟土司皇城之行是前人安排好的一次剧情。不是吗?我们刚来土司皇城最先看到的就是置马亭中的两匹石马,而且惊奇地发现两匹马屁股有两个细小的孔,当时陈老对这两个小孔来历的解释神乎其神,我们虽然不太相信,但实在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现在看来,那两匹石马以及两个小孔无疑是一种提示,而且那两匹石马的头都望向东西,甚至土司皇城遗迹中所有坟墓前端都面向东方,当时我们想当然认为这是古代土家人的崇日习俗,孰不知这些看似古怪的情形都指示着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显然就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星斗峰(事实上,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座毛笔形山峰的真实名字,星斗峰这个名字还是从那本西兰卡普帛书中得知的)。 当然,如果仅仅是两匹石马,我们也不可能找到这里,究其原因,还是那两棵夫妻杉以及那只绣花鞋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来得到的信息,夫妻杉是土司王覃城与墨氏夫人爱情的象征,现在看来,恐怕不仅仅是这么一层意思,而绣花鞋的出现,无疑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以看出,我们一路追寻,总有相关的提示出现,而且一环套一环。这绝不是可以用巧合二字来解释的。 到这里,我们以前遇到的很多疑惑逐渐明朗,虽然很多事情还不能说大白于天下,不过我想我们这趟唐崖土司皇城之行该是告一段落的时候了,因为,我们确实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覃瓶儿的身世至少初现端倪,尽管这个端倪看起来令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 想到这里,我摇摇脑袋,决定不再去想那些细枝末节,对寄爷、满鸟鸟、覃瓶儿三人说:“我们现在还是找路下去吧,老呆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办法。”寄爷和满鸟鸟点头同意,覃瓶儿接嘴说:“我们不需要去找路,我们下去的路就在鸟嘴里,从鸟喉咙下去有一道长长的石梯,最终我们会达到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我们以前了解过。你们知道它是哪里吗?” “哪里?”三条汉子异口同声地问道,而且无一例外地睁大了眼睛。 “就是置马亭后面那个天坑下面。”覃瓶儿得意洋洋地说道。 “啊?你啷格晓得的?”满鸟鸟兴冲冲问道,覃瓶儿笑而不答。满鸟鸟恍然大悟,“哦,我晓得了,肯定又是你前世的记忆对不?”覃瓶儿微笑着点点头。我在旁边把看到的星斗峰的地形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寄爷和满鸟鸟,末了说:“除了瓶儿说的那条路,我们别无选择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在这里捱个铲铲,走吧,我快饿成照片了!”满鸟鸟把玄衣都邮珠举在手里,照向朱雀鸟喉咙深处,果然发现一道黑漆漆的向下延伸的通道。 于是收拾行装,打算沿着这条通道下去。临行之前,我拿着两只绣花鞋迟疑了半天,不知作如何处置,是留下呢还是带走?寄爷看出了我的疑惑,说:“这两只绣花鞋不知分离了多少年,现在终于拢在一起了,我想墨氏夫人的意思,恐怕是希望它们不再分离,所以我们还是把它们留下吧?” 我说:“您家的意思,是把它们同时埋在这里?” “不,烧了!只有这样,它们才会在一起!” 我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亡者生前的东西一般都是会烧掉的,这样亡者在那边才能享用,这与我们当地的习俗不谋而合。打定主意,我打燃火机把两只绣花鞋点燃,两只绣花鞋蹿起一团花色的火苗,冒出缕缕青烟。说来奇怪,在这个无风的环境,那青烟居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后竟丝丝缕缕消失在石马身上。 我本来还打算好好看看这两匹石马的构造,研究研究那包着覃城尸体的水银为什么不会漏出来,看见这个场景,我竟觉得脊背发冷,不敢再去摸那两匹石马。寄爷的意思也是我们不要去打搅石马中的魂灵,赶紧走人才是正经。 满鸟鸟本来抱着那只虎钮淳于,准备拿出去换烟钱,见此情形,脸色吓得发青,期期艾艾把虎钮淳于端端正正放在石马前面,跪下磕了几个头,喃喃地说:“您家的东西我就不带走了,这颗玄衣都邮珠我是从乌龟肚子里得到的,您家不会也要吧?”说罢抬头看看马头,见并无动静,战战兢兢把玄衣都邮珠收了,退在一旁。 寄爷、覃瓶儿和我都跪在石头前面磕了三个响头,走向鸟嘴后的通道口,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两匹石马,跟随满鸟鸟鱼贯而入那条向下的通道。花儿这伙计半天不作声,此时居然也像我们一样屈腿在马前点了三下脑袋才跟上,这一幕让走在最后的我看得震惊不已,这伙计难道如此通人性,或者说,它也与土司王覃城有什么渊源? “鹰鹰,快点跟上!”覃瓶儿在催我了,我对花儿的举动来不及去细想。 走进通道,我才发现星斗峰是中空的,简直就是一支笔管,覃瓶儿所说的石梯绕着岩壁呈螺旋形渐次向下。那石梯显然是人工从岩壁上凿出来的,有非常明显的人为痕迹。石梯很陡,空间又很大,满鸟鸟手中玄衣都邮珠亮光在前面一晃晃,影影绰绰,我也不敢仔细去打量周围的环境,一步一步谨小慎微向下走去。 ------------ 第二章 怪异的张飞庙 更新时间:2009-09-16 我们在那道螺旋形的石梯上走了差不多个把小时,才终于踩着平地。我的小腿子已被拉扯得伤痛不已,抬头向上一望,发现头顶阴森而黑漆,峭壁上的石梯已经完全隐入黑暗中,玄衣都邮珠的光芒虽然强烈,但在这样一个比天坑还深的地方,终究不是黑暗的对手,甚至体现出一种萎靡不振的态势,可见此地的凶险与阴暗。 不过,环境总算恢复得比较正常,环境虽然黑暗,总算不再像峰顶那样静谧得令人心里发慌,有一些冰冷的岩浆水从头顶滴落下来,或撞在石壁上扑扑闷响,或落入积潭中叮咚悦耳。 踩着平地,我们的心也仿佛踏实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绷得紧紧的。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稍作歇息,便相互叮嘱着继续朝前走。其实,我们根本无须担心找不到出路,因为平地的一侧有一个四方形的敞开着的石门,门里同样阴森黑漆,有一股股阴晦的冷风从门里倒灌出来,令人遍体生寒,刚刚从石梯上走下来时冒出的热汗很快就蒸发了。 覃瓶儿轻车熟路,指点着满鸟鸟拿着玄衣都邮珠走向那道石门。进入石门之后,路就不那么好走了,时高时低,时宽时窄,不过总体趋势是一直向下的。奇怪的是,我们这样毫不犹豫地向地底深处走,并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也不怀疑覃瓶儿所说的事情,甚至反而觉得覃瓶儿此时真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听她的话一定没错,我们一定会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的。在前行的过程中,三条汉子都没有说话,依次默默顺着覃瓶儿指点的路径左拐右拐。 因为浓浓的黑暗的缘故,我们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是看见脚下是一些灰白的岩石,很干燥,没有丝毫水渍。 我心里一动,这个现像引起了我的遐想:难道我们又走进了地下土司皇城?因为先前得知,地下土司皇成呈锅形,里面有优秀的排水系统,所以从上面下来的水肯定顺着某条沟壑流入“锅底”去了。可惜空间的黑暗无边无际,我就是极力睁大眼睛,除了周围一丈左右的距离,我仍然看不清我们到底身在何处。 又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覃瓶儿终于突兀地说了声:“到了!” 到了?三条汉子陡然一惊,齐唰唰停住脚步,齐唰唰望向覃瓶儿,接着又齐唰唰望向周围,最终无奈地发现还是浓稠的黑暗阻挡了我们的视线。我此时心里有点后悔,妈那个巴子,如果我还是当初那双“黑白眼”就好了,可惜在机缘巧合中又被花儿的血治好了,现在只不过是一双普通的眼睛而已,这是否又是命运的安排? 一路走来,我把自己的背包捂得紧紧的,因为那里面装着两件来之不易的宝贝:血魂碑和那本西兰卡普帛书。我捏捏背包,发现那两件东西硬硬的还在,心里安定不少,也懒得去管周围是个什么鬼情形了,一屁股歪在地上,打算先休息一下再说。 其他三人包括花儿见我如此,也各自找个地方歪了,默默休息不提。 我摸着背包里的西兰卡普帛书,清理了一下思维,心里感叹不已,当初我们一门心思要找到土司王覃城,以至于根本无暇去想找到覃城之后,他要怎么告诉我们有关血魂碑的秘密这件事,当然我也曾经设想过多种方式,但一点都没想到覃城会为我们留下一本西兰帛书,通过文字记载的形式来告诉我们血魂碑的来历。之所以没想到这一点,一是因为这段时间所遇到的事情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头脑里早有一种“这件事情肯定非比寻常”的思想,二是因为土家人历来没有自己的文字,所有的历史传闻是一代代土家梯玛口耳相传延续到今天,现在看见这本帛书,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是显而易见的。 我突然想起自己只是看见了两幅图像,还没有看见真正的文字,不知帛书里面是不是有文字呢?如果有文字,会不会又是那种由汉子偏旁部首组成的怪字甚至是手心文呢?我急忙掏出帛书,借着玄衣都邮珠的光亮一翻,发现帛书里面确实有大篇大篇的文字,那些文字虽然也极难一眼就辨认出是什么字,不过总算不是我根本不认识的一堆奇形怪状的符号,这让我放心不少,也来不及细看,又像宝贝一般把帛书放进背包牢牢抱着。 当然,帛书的材质让我惊奇中饱含自豪。“西兰卡普”是土家语,译成汉语就是“土花铺盖”,是土家族千百年来的民间传统的家庭织锦。土家织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至少可以上溯到距今四千多年的古代巴人时期。作为土家族先民的古代巴人,除从事农业生产外,还善于纺织,其“桑蚕、麻纻”成为贡品。因而“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华阳国志?巴志》)秦汉时期,土家族地区的纺织业有所发展,所织的“賨布”成为纳贡之名品。三国时期,在蜀国诸葛亮“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的决策下,土家族地区的人民逐步掌握了汉族先进的染色技术,编织出五彩斑斓的“土锦”。唐宋时期随着土家族地区与汉族经济交流的增多,土家族地区的纺织业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女勤于织,户多机声”的社会风气,当时土家族的“賨布”,被汉人称为“溪布”、“峒布”或“峒锦”。元、明、清土司时期,西兰卡普被称做“土锦”、“花布”等,且大量用于服饰,《大明一统志》载:“土民喜服五色斑衣。”改土归流后,土家族西兰卡普的挑织技艺进一步提高,尤其是土家族姑娘,从小便随其母操习挑织技艺,姑娘长大出嫁时,还必须有自己亲手编织的西兰卡普作陪嫁品,因而这种工艺得以发扬光大。 西兰卡普的图案题材广泛,内容几乎涉及到土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基本定型的传统图案已达二百余种,除了各种动植物,还有原始的几何纹、云气纹、文字纹等,由红、黑、黄、白、蓝五种颜色构图,其中以红、黑为主,因为古代土家人崇尚黑色,认为黑色代表庄重,而红色代表光明,而黄、白、蓝三色点缀其中,体现出一种明快而活泼的生机。 进入新世纪,西兰卡普以其独特的工艺和美妙的构图被列为中国五大织锦之列(蜀锦、云锦、宋锦、壮锦、土锦)。我万万没想到,土司王覃城会留下一本用西兰卡普装订而成的帛书,要是换成纸质的书,说不定早已破成齑粉了,哪里还会让我们得知血魂碑的秘密呢?这样看来,我们的祖先早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这更加让我对血魂碑的来历万般好奇,几乎忍不住想掏出来仔细一读,幸好满鸟鸟的破锣音提醒了我,“莫捱了,赶紧走吧!——瓶儿,你说到了,我们现在难道就在罩马亭后面的那个天坑下面?” 覃瓶儿说:“是的,你们过来看!” 三汉顺着覃瓶儿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前方似乎有一排架子。走近一看,才得知那岂止是架子,简直就是一座恢宏而复杂的机关,由无数粗状的茶木连接而成,茶木上漆了厚厚的黑漆,在玄衣都邮珠的照耀下反射着清冷的光芒。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个机关类似于一座脚手架,绵延向上,不知高有几许。 “难道我们要从这座脚手架爬上去?”满鸟鸟疑惑地问道。 覃瓶儿不答,指引着我们走向一块巨大的平地,然后在机关上某个地方摸索了一下,那块平地居然咣当一声向上升高了一丈左右。这一变故惊得三条汉子手忙脚乱,赶紧抓住身边的木头站稳身形。 平地停下来之后,我们才发现所谓的平地居然是由几块粗大而平整的木板镶嵌而成,四角都拴有粗大的绳索,绳索上滑不溜手,借着玄衣都邮珠的光亮一看,我意外发现绳索上也裹了厚厚一层灰黄的蜡。我不由心里慨叹,怪不得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绳索还这样结实。 总的来说,那座脚手架的结构十分复杂,几乎是我见过的最复杂的建筑,我一时真的是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描述它,反正我就觉得里面有十数个类似现代的电梯一样的东西,我们就站在这样的“电梯”上,一层一层地向上升。 “再啷格办?”最后一块“平地”升到高处后,满鸟鸟打量了下头顶,问覃瓶儿。我抬头一看,发现头顶再也没有类似的“平顶”,仅有一根双手才能合抱的粗大木柱朝天而立,木柱的顶端隐入黑暗,看不清上面是什么情形。 覃瓶儿轻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恐怕绝对想不到这根木柱是什么造型!” “是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就是张飞张老爷的丈八蛇矛!” “啊?”三条汉子大吃一惊,这根木柱居然是仿造张老爷的蛇矛?怪不得上面要供着张飞像哩,原来他老人家吃饭的家伙居然也用来镇守地下皇城了。 “你们还记得陈老说过一件事吗?他说当时的张飞像可以上下伸缩,想让他坐就坐,想让他站就站,其秘密就在于这根仿造的蛇矛。刚才你们也看见了,我通过触碰一些机关,木板就会上升,实际上和现在的动滑轮组差不多,只不过结构要远比动滑轮组复杂得多了,这根蛇矛实际上就是外面的人控制这座升降梯的机关。” 覃瓶儿一说,我想起陈老确实说过这个情况,不过另外的疑问随之在心底升起,“这么说,当年的人在靠近唐崖河的最低位置建造张飞庙,其目的就是阻挡地下皇城的出口?” “是的。” 哦,怪不得我当时就觉得张飞庙建造在那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原来如此。 ------------ 第三章 梭椤树 更新时间:2009-09-17 现在我总算搞清了,张飞庙或者称为桓侯庙为什么会如此别拘一格,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张飞张老爷的相貌当然不能用温婉儒雅来形容,他那一脸胳腮胡,他那凶神恶煞的五官,别说是人看了害怕,就是鬼见了也得绕着走,当初唐崖土司城的人可能就是把他老人家的塑像摆在这个位置,防止恶鬼进入地下皇城扰了土民的安宁。至于他的塑像可以伸缩,无外乎就是一个机关。之所以把张飞庙建在靠近唐崖河,是因为按照玄武山的地形,这个地方最矮,进出地下皇城的通道建在这个地方更容易。 但是,事情是不是真的就这样呢? 我来不及想得更详细,因为覃瓶儿已经顺着张老爷的丈八蛇矛在爬了,并且在催促我们快点。我很讶异,这蛇矛的仿造品如此巨大,覃瓶儿一个温文尔雅的妹娃儿,动作怎么这么灵活?靠近木柱一看,我才发现上面一些供人攀援的凹坑,覃瓶儿正是手攀脚踩着这些凹坑向上爬的。 我当然不敢怠慢,背好背包,让花儿在我肩上趴着,第二个向上爬去,接着是寄爷,因满鸟鸟拿着玄衣都邮珠照亮,所以这次他殿后。这伙计被寄爷加了火焰,胆子确实比前大多了,居然没出现“争先恐后”的表现,值得表扬。 那仿造的丈八蛇矛其实也并不高,我们大概爬了五六分钟也就到顶了。这时我们才发觉另一件事情让我们完全忽略了,那就是我们早就知道,这个类似天坑的顶上明明盖着几块沉重的青石板,我们怎么出去呢? 其他几个人都发现了这一疏漏,神情都沮丧起来。满鸟鸟在下面问覃瓶儿:“接下来啷格走?”覃瓶儿在我头顶一言不发,直到满鸟鸟再问了一遍,覃瓶儿才沮丧地说:“我现在也想不起来该怎么走了!” 此话一出,我心里又一惊,难道所谓覃瓶儿的前世的记忆仅仅局限于地下皇城,一旦靠近外面的世界就没了? 覃瓶儿后来的话更是让我震惊差点一个跟斗倒栽下去,她说:“噫?鹰鹰,我怎么在这里呢?这是什么地方?”寄爷和满鸟鸟自然也听见了她的话,喘气声戛然而止,不用看也知道这两个伙计此时是什么脸色。 我沉默了半天,才说:“这不是你带我们到这来的吗?难道你都忘记了?”覃瓶儿奇怪地说道:“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翻腾得厉害,这样看来,难道真是土司王覃城的魂灵附在了覃瓶儿身上?想到这一层,我更加不敢再开口,害怕惊着覃瓶儿,在这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万一惊慌起来出现个三长两短,那我们一行人只有喊皇天了。 寄爷倒很沉着,岔开话题:“看看周围有没有其它么子孔孔这类的地方可以钻到外面。”于是满鸟鸟高举着玄衣都邮珠旋身上来,准备去照照洞壁,谁料这伙计并没细看,脸巴突然凑近了花儿的嘴巴,花儿见着这张脸,出其不意嚎叫了一声,满鸟鸟一吓,身子一抖,差点摔了下去,手中的玄衣都邮珠脱手而出,迅捷无比向下坠去,只听一阵叮叮乱响,玄衣都邮珠继续向下落,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被浓重的黑暗裹得铁紧。 满鸟鸟如丧考妣地怒喝一声,黑暗中我只觉一股劲风向我肩头袭来,还来不及反应,肩头一松,花儿已经脱离我的肩膀,跳进黑暗中某个地方去了,而我肩头挨了重重的一拳,打得我吡牙咧嘴,差点抱不住那木柱。 满鸟鸟骂声连天,唏唏簌簌一通响,似乎想回去寻找玄衣都邮珠。我一是担心花儿的安危,二是担心满鸟鸟要财不要命,三是肩膀的剧痛勾起了我的怒意,我对满鸟鸟大吼一声,“慌卵吗?不怕死你就下去。” 满鸟鸟唉声叹气,后悔连连,听见我的吼声,叽叽咕咕一会,安静下来。 听满鸟鸟安静了,我刚想找找花儿跳到什么地方去了,陡听花儿在我头顶斜上方低低叫了一声,听起来并无异常。我心里大喜,摸黑向上爬了两步,和覃瓶儿并驾齐驱,一左一右抱着木柱不敢松手。“花儿!”我低低喊了一声,花儿又低叫一声,一股热风向我袭来,似乎还夹杂着花香。正疑惑间,一条毛茸茸的腿陡然蹬到我脸上,我麻着胆子一摸,无巧不巧摸着花儿腿上那个大疱,大喜,对其它几个人兴奋地说:“这洞壁上果然有个洞,看样子可以通到外面,花儿发现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既然有洞,而且距离也不远,我们几个人小心加小心总算都爬进那个黑咕隆咚的洞里。那洞倾斜向上,距离也很短,我们只爬了几分钟,蓦然就看见了月光,听到了阵阵蛙鸣! 嗐!天黑了? 这个结果让我们既兴奋又后怕。兴奋自不用多说,而后怕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我们一行四人穿着古代的衣服,万一在白天被人看见,说不定会造成轰动效应——大家快来看啊,阳天白日有僵尸从坟里爬出来了!!二是洞前边堆了一些岩石,还有一堆拌好的沙浆,看样子是有人想把这个洞堵住,只是由于某种原因还没来得及施行。 这么说来,这个洞是近期才出现的? 事实上,这个洞就在罩马亭的围墙外面,离罩马亭相当近。 一行四人,除了满鸟鸟神情郁闷之外,其他三人都如释重负。我走到满鸟鸟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悄悄说:“命中不该吃卵,你买猪鞭会称到腊肠!算了吧,不该是你的东西,强求也没用的。” 满鸟鸟无奈地苦笑了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趁着天黑,我们抄小路远离唐崖土司城,根本没打算去与陈老辞行。在路上我们还顺便偷了一户人家还没来得及收的几套衣服(其实也不算偷,因为我从自己的背包掏出四百块钱塞进那家人的门缝里),各自找一个旮旯把自己身上从棺材里找来的衣服换了并且烧了。当然,寄爷那套八幅罗裙他是万万舍不得烧的,换过衣服之后卷巴卷巴用一个偷来的蛇皮口袋包了,并把他的冠帽、司刀、八宝铜铃都装进里面背在背上。 我们也不敢走大路,虽然夜深人静,但公路上来往的车辆还是较多的,万一雪亮的灯光唰地照过来,司机看见三个男人带着一个混血儿女人并一条狗在走夜路,恐怕会认为撞鬼了,特别是我们一行此时身上已经脏得一塌糊涂,几乎没了人的模样。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还刨些地瓜红苕填肚子,天很快就蒙蒙亮了,我们赶紧找些水塘简单梳洗下,把自己尽量弄得正常些,然后拦了一辆中巴车,在一车人诧异的眼神中好不容易回到侠马口的家中。 回到家里,当然还是和上次从安乐洞回来一样,先洗后吃再睡。这些都是小事,自不多说。 吃饱睡足,精神大振,我才真正安定下来去认认真真看那本西兰卡普帛书。 这本帛书的封面上仅仅是一幅简单的几何图案,图案很规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封底居然是一段文字。另我大吃一惊的是,这段文字的内容居然就是寄爷当初唱的那首摆手歌,而且一字不差!看见这段文字,我的信心更足,虽然还没来得及看书里面的内容,但我已肯定血魂碑的秘密就藏在这本帛书中。 书的第一页,就是那幅参天大树的图像。当初由于时间仓促,对这幅图像看得并不是很仔细,只是一个非常简略的印象,此时看得分明,按照意境来分析,这棵大树用“参天”二字来形容都十分勉强,树干十分粗壮,枝繁叶茂,冠幅巨大。整个图像由金丝绣成,因此图像在以红、黑二色为主色调的织锦上显得尤为醒目。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土司王覃城留下的这本书里面为什么要在第一页绣一棵大树,但我想这棵树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也不会绣在帛书的第一页了。 当然,如果它仅仅是一棵大树也就罢了,更怪异的是树上绣着无数的人和简易的窝棚,那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绣得都十分传神,有的似乎在忙碌什么,勾腰驼背,有的似乎又十分清闲,斜躺在枝桠上指指点点,各种各样的表情也十分丰富,穿的衣服也不伦不类,有的类似我们在地下皇城穿的那种样式古朴的服饰,有的又似乎仅在腰间围了一幅简约的草裙勉强遮住要害之处;有的手上拿着长矛弓箭,有的提着各式看不懂的篮筐之类的东西……反正所有人和物看起来都很逼真,如果不是因为这棵大树十分特别,这种场景与《清明上河图》中画的人事有得一比。 这本书我是和寄爷、覃瓶儿以及满鸟鸟一起看的,他们自然也看见图中的情形,看神色也是百般不解。寄爷看了半天,指着大树的叶子忽然说道:“这树……是不是梭椤树?” “梭椤?”我好奇地盯着寄爷手指的地方,发现那大树的每根枝桠前端均是七片叶子,而且枝桠的主干上顺着枝桠有几条刀锋般的薄翼。“是梭椤树!这不与我家门前栽的那棵小梭椤树是一模一样吗?”(相传,梭椤树原是长在天上的。月亮上的广寒宫里,就长有许多棵。仙人吴刚因触犯天条,被玉帝发配到月宫去,负责砍那些梭椤树。由于梭椤树长得很快,他只好成天地砍啊砍的,没有时间休息。不知何年何月,上天觉得地球上也应该有这种树,于是就让其下凡到人间,自此人间也就有了梭椤树。还有一说,说佛祖释迦牟尼是死于梭椤树下的。梭椤树的神秘与神奇,可见不同凡响。) ------------ 第四章 两枚陶印 更新时间:2009-09-17 “日白!”满鸟鸟不屑地吐出一口烟,“梭椤树都是长不高长不大的,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朝他苦笑一下,暗道,马桑树不是也长不高吗?我怎么也在地下皇城看见了?同时嘴里也没闲着,“安乐洞那些大玩意儿难道你忘记了?”满鸟鸟被我噎不说话了。 “这幅图像……啷格画的就是文书老汉摆的那个土家人起源的传说?”寄爷打断我和满鸟鸟的交锋,陡然说道。 经寄爷提醒,我也陡然想起文书老汉讲的那个亲兄妹成亲生下血砣繁衍土家人的传说,对照眼前这幅图像来看,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难道这传说居然是真的,或者至少与土家人的族源有某种关联? 这个传说三个年轻人都听过,寄爷这个老棒棒自然更是耳熟能详,看见这幅图像,四人的脸上的诧异自不消多说,用“面面相觑”这四个字来形容都有些苍白无力。 那个传说中的大树正是梭椤树,而且也十分高大,要不然那两兄妹也不能顺着它爬到天上遇到神仙。但这棵树的树顶上面根本没什么仙境一类的场景,更不用说神仙了,茂密的树叶把树顶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而树下也根本没有洪水,这一点,可以从裸露在地面的盘根错节的树根清晰地看出来。要说与传闻中的情景对比,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有区别了。 “难道这树上的人儿就是从那血砣砣中蹦出来的?”满鸟鸟一脸不相信,看得神情专注,香烟上老长一截烟灰都不曾掉落。 “么子‘蹦’?”寄爷威严地扫了一眼满鸟鸟,“嘴巴又在跑火车了?对待这种神物不洗澡再看也就算了,你嘴巴上要有个把门的……这些人恐怕是我们的祖先哩!” 满鸟鸟被抢白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说道:“我老头子当时就是恁个说的嘛……” “你老头子也不是么子好东西!”寄爷飞快地打断满鸟鸟。 这句话说得有点大,满鸟鸟的脸瞬间由关公变曹操,脖子粗了一大截,站起来就想与寄爷理论一番。打狗还看主人面哩,何况寄爷说的还是他老子,说得还蛮重,满鸟鸟不气喊才怪。 我和覃瓶儿也十分诧异寄爷为什么会突兀地说出这句话,正面面相觑,看见满鸟鸟踢倒了椅子,我赶紧伸手把拉开,扶正椅子扯他坐了下来,嘴里还温婉地安慰他,“算哒算哒,寄爷也是在开玩笑,他嘴里跑起火车来比你还凶……莫吵了,我们还是继续来看这本书吧!”满鸟鸟气哼哼地瞟了一眼寄爷,脑袋一摆,把寄爷的脑壳挤开,低头闷声说道:“看后面看后面!”寄爷不以为忤,干脆站起来萎缩萎缩梭走到一个旮旯呆着去了。 第二页就是血魂碑的图像,同样用金丝绣成。先前已经说过了,这幅图像上的血魂碑与实体的血魂碑除了大小以及弧顶上那两个多出来的东西之外,完全相同,主体上绣的正是廪君巴务相“投壶掷射”的情景(这个“壶”应该说“孔”更为确切)。只是图像是平面的,我们当然看不见图像背面上绣的什么,翻到背面一看,自然也是看不见的。 寄爷早就猜测过,血魂碑顶上那两个凹孔肯定是用来安放某种东西的,现在我们在图像上确实看见了这两件东西,但是这两件东西仅仅只露出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又无任何标记,图案也很抽像,那么,这两件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这两件东西现在又在何处呢?既然血魂碑仍然存在,这两件东西肯定也仍在世上,只是我们现在还不晓得它们在哪里罢了。 我抬头准备问寄爷,发现这老家伙一下子的功夫不晓得去哪里了,只留下一屋浓重的草烟味道。 “翻!”满鸟鸟不耐烦,伸手翻开新的一页,等他看清书页的东西时,气焰一下子就不再那么嚣张了,因为从第三页开始,就是大段大段如烟头大小的文字,而且很多是像形字,可以说,那些文字不认识满鸟鸟,满鸟鸟自然更不会认识它们。 满鸟鸟神色尴尬地胡乱翻了几页,丢开帛书,冲我摆摆手,说:“你娃冒皮皮的时候到了,等你看完了,再说给我们听就行哒,老子睡磕睡去了,狗儿拜――”(冒皮皮:出风头。狗儿拜:满鸟鸟的鸟式英语goodbye,还有骂人的意思)。 这一下,只有我和覃瓶儿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低头看书。我一时间哪里完全认得这些密密麻麻的古体字?基本上看每个字都要对照现在的文字猜测半天,而且猜得是否正确根本拿不准,这看起来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覃瓶儿看了半天,略显疲倦,对我嫣然一笑说:“鹰鹰,您家受累,看完讲给我们听,我也去休息一下哈!” 我能怎么着?还不是只有苦笑的份,“去吧去吧!”说完准备顺手拍拍她翘挺的屁股,想想不妥,及时收手假装去抠头掩饰过去。覃瓶儿倒反客为主,弯腰啵地一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笑笑走开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满鹰鹰不是英雄,自然更是只有受宠若惊的份了。 我找来一枝笔和一叠白纸,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对比猜测,猜完一个就写在白纸上,暂时猜测不出的就在相应的位置打个圈圈,打算等内容稍成规模后再根据上下文来补。 这个过程是十分枯燥的,但我干得专心致志,什么时候天黑的,什么时候又是谁打开灯的我都不知道,我妈叫我吃饭时,我满脑子还是在猜测那些文字,只是机械地拿起筷子在一只空碗里刨了半天,直到咬到我妈给我夹的一块滚烫的肥肉,把我的嘴皮烫得差点起泡才总算惊醒。 饭后继续工作,熬灯夜战。幸好我的古文字知识还算丰富,连蒙带猜,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一个一个简化字逐渐落在了白纸上。 我越翻译越震惊。虽然白纸上还有大量的圈圈的,而且还有很多不通顺的语句,但血魂碑的秘密还有一些其它闻所未闻的事件在我心中初显端倪,惹得我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文字都翻译完成,好痛痛快快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的时候,我终于把所有的文字都翻译出来了,写了满满的十几篇,好在我的文言文功底还不错,连续把誊出来的文字看了好几篇,血魂碑的来历以及这段时间我们遇到的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在我心中变得清晰透彻了。 尽管我哈欠连天,我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兴冲冲跑去把赖在我家的没心没肺的满鸟鸟从床上扯了起来,忍受着满鸟鸟强烈不满的嘟囔声,说:“想听故事不?”满鸟鸟腾地从床上弹起来,“都晓得了?”我点点头。覃瓶儿在另一间屋听见动静,唏唏嗦嗦也起了床。 在堂屋会合后,我惊奇地发现寄爷两眼布满血丝,神情困倦,似乎也是一夜未睡,但脸上居然也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色。我短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了,寄爷肯定在通宵看那本有关觋术的书,怪不得从昨天开始就见他对我这本帛书不太感冒哩! 其实,书中文字记载的内容非常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我简单梳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决定先从血魂碑上那两个简约的“耳朵”讲起。 “你们晓得不?这图像上两个长方形的‘耳朵’实际上是两枚陶印,年代非常久远,久到可以追溯到泥陶的起源时期,比廪君时期还有久远得多。”我又拿出血魂碑,说:“这块血魂碑实际上只是一个外壳,其作用就是用保护这两枚陶印,打个比方说,如果这两枚陶印是宝剑的话,这个血魂碑只不过是一个剑鞘。血魂碑的两幅图案确实是廪君安排雕刻的,无外乎是宣扬他是怎么当上当时的部落首领的,这两幅图案上的事情确实像传闻的那样是真实的,当年廪君造成的土船也确实如陈老所说那样是陶船,而血魂碑本身也是泥陶做的……” “那这两枚陶印现在哪里呢?”满鸟鸟迫不及待问道。 我嘿嘿一笑,不理他的问话,把帛书翻到第一页,说:“我们下一步要进行的工作就是要找到这两枚陶印,再把它们与血魂碑合二为一后,安放在这棵梭椤树的顶端!” “下一步工作?难道这件事情还不算完?”覃瓶儿也着急地问道。 “当然!而且这棵巨大的梭椤树也需要我们去找到!” “你是说,陶印和梭椤树还在人间?它们下落何处书中没有说?”寄爷开口就问到点子上。 “是的。” “那……为啥子要把这两枚下落不明的陶印和这块血魂碑安放在这棵梭椤树顶呢?”寄爷继续追问道。 “这事儿说起来就复杂了,等下我慢慢给你们摆,不过书中说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解开两个部落千百年来的恩冤情仇,只有这样,才能使这棵梭椤树起死回生!” 三人听完我这句话一下子呆了。寄爷说道:“把装有陶印的血魂碑放在这棵梭椤树顶就能使它起死回生?那这棵梭椤树到底起啥子作用呢?” “这个书中也没说。书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交待了这个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必须?我们?为啥子必须?为啥子是我们?”问这话的是寄爷。 ------------ 第五章 牛郎 更新时间:2009-09-18 “要回答这两个问题,还得从这棵梭椤树说起。据书中记载,这棵梭椤是我们土家人的守护神树。”我吸了口烟,开始给寄爷他们转述书中的内容。 其实,文书老汉讲的那个兄妹成亲的故事中当然有渲染夸张的成份,但某些部分又与帛书中记载的内容不谋而合。很久以前,历史上确实发生个洪水滔天的事情,洪水也确实淹死了不少人,当然现在已经无法考证这事儿发生在哪朝哪代。这场洪水给当时人们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大部分人不但丢了家园,还丢了性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那时节,生存是人们的第一要务,而要活下来,当然不可能一直生活在水中,而不生活在水中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比水面高的地方,所以没被淹死的人找啊找啊,就找到了这棵梭椤树并且安居下来。 放在很久以前,这样巨大的树在硒都地区并不稀奇,那时候的硒都几乎全部是原始森林,不像现在这样很多山包包都被砍伐得像疤痢脑壳(不过,现在的硒都森林覆盖率仍然达到67.2%,是祖国三大后花园之一,被称作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嘿嘿,小小得意下)。硒都本身的地势又非常奇特,海拔很高。从地图上看,西边是丰裕富饶的成都盆地,东边是鱼米之乡江汉平原,武陵山脉横亘在二者之间。硒都又几乎是武陵山脉的至高点,如果在高中望去,硒都几乎就像一口倒扣的锅。这样的地形地貌当然是躲避洪水的最佳去处。 不过,有一点我没想明白,书中也没说,既然硒都的海拔高,应该说再厉害的洪水也不至于淹没这个地方吧,那些存活下来的人为什么还要爬到树上去呢?难道说当时的洪水已经涨到硒都地区了?这该是怎样的一场洪水啊!翻开各类史籍,除了零星提到历史上曾经发生过洪灾,具体到什么程度尚没有翔实记载。 这个情况只能说明,这场洪灾发生在有史记载以前。当然,华夏文明有史记载的也有只有五千年左右,这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无异是沧海一粟,没有任何史籍记载这场洪灾并不稀奇。 但这场洪灾却在土家人的起源传说中描述得活灵活现,虽然免不了有后人加工的成份,使这个传说更倾向于神话故事,但任何一个神话传说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现实依据,特别是在关系到一个民族的起源的时候。 关于这场洪灾,帛书并没有太多的记载,也不我容我去瞎猜。 不过,帛书中倒是提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兄妹成亲繁衍土家人的事情。我在书中第一次看到了这对兄妹的名字,妹妹叫雍尼,哥哥叫补所。很明显,这两个名字肯定是土家语词汇,在当今世界,土家人早已通用汉语,取的名字也使用汉字,很少出现地地道道的土家语名字了。书中对这对兄妹的描述也很简短,甚至可以说很隐晦,并不没有明说他们是一对亲兄妹。按我的猜想,如果当时那场洪灾夺去相多人的性命,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人,按我们现在的思维去推论,这些爬到梭椤树上并存活下来的人要么就是亲戚,或者说是一个家族或者一个部族更准确,因为当时的人们都是一个部族集中在一起生活,加上硒都山大人稀,部族之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三天对六面。既然如此,这个部族中的人员肯定全部或部分存在血缘关系,那时候根本没科学理论,更没有不许近亲婚配的法律,部族之间的成员近亲成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作出这种猜测还有一定现实依据。就在改土归流之前,土家族地区都还有近亲成婚的陋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表兄表妹婚配,有姑家之女,必嫁舅家之子的传统观念,“姑家女,伸手娶”、“舅家要,隔河叫”这两句谚语充分说明了这个婚配现象。据说这是母权传统观念的遗风,称之为“还骨种”。这种婚配现象要是换在现在,姑家女与舅家子尚没脱“五服”,是典型的近亲结婚,是政策所不允许的。除了近亲结婚,土家族在很久以前还流行同姓婚配,按照当时的人文环境,既然是同姓嘛,肯定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的血缘关系,也属于近亲结婚。 覃城是唐崖土司制度施行的最后几代土司王之一,随后不久就是改土归流,当时的清王朝已在本地区明令禁止同姓婚配和近亲婚配,而覃城时代土汉文化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已经很深入,覃城可能也意识到近亲结婚带来的后遗症,思想观念上有所变化,所以在制作这本帛书的时,可能是羞于前人的陋习,在交待这对兄妹的关系时含糊其辞,仅仅是简略说了两句。文书老汉说的那个神话中,说这两兄妹成婚是神仙的旨意,石磨合在一起也是上天安排,而且兄妹并未同房,临产生下的也不是人而是血砣砣,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当然,作为土家人,我也不敢随便去猜测这对兄妹的关系,要不然从哪个旮旯蹦出来几个老祖宗,说我胡说八道,然后一通臭骂一通乱棒,那我真是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了! 这对兄妹不是帛书描述的重点,我在此也只是简单连蒙带猜几句而已。 总之,这幅图像就说明一个事实:很久很久以前土家人因躲避洪灾而爬到树上去生活,而且在树上繁衍生息,逐渐有了后来的土家人。 帛书中在提到这棵大树时,还有一段类似附注的内容。那就是有关土家人喜居吊脚楼的原因也来自这棵大树。当时除了人,肯定还有在洪水中生存下来的毒虫猛兽,应该说当时的生存环境相当艰难,所以这棵早期土家人赖以生存的梭椤树上才搭了那么多的窝棚。而这窝棚据书中记载,就是当今土家人吊脚楼的最原始形态。 满鸟鸟见我扯了长时间也没扯到正点子上,八个不耐烦,气哼哼地说:“就算这棵梭椤是土家人起源的地方,那它又怎么变成你口中所说的守护神树哒?它与我们又有么子关系?难道仅仅因为我们是土家人,如果这样,土家人多了去了,为么子单单要我们几个去找到这棵梭椤树呢?还有,那两枚陶印又是么子来历?要解开的是哪两个部族的恩怨情仇?” “对啊!”覃瓶儿附合道。寄爷虽没说话,不过看眼神也知道他心里也迫切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苦笑了下,组织了下语言,接着说:“书中并没有提到这棵梭椤树为什么是土家人的守护神树,据我自己的理解,这棵梭椤树可能是早期土家人崇拜的对像。很久以前的土家人不是信奉万物有灵吗?对这样一棵让他们能安身立命的大树,心目中说不定早已把它神化,认为它具有无上的灵性,这应该是好理解的。而之后的土家人又讲究祖先崇拜,老班子口耳想传下来的东西自然全部照般,久而久之,早期的土家人就认为这棵梭椤树不仅是本族的生命之树,而且还是自己的守护神树了。按照现代的思维也很好理解,不是说家是幸福的港湾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换作一个民族,总有自己依赖的心灵家园和精神寄托。我想,这也许就是土司王覃城说这棵梭椤是土家人的守护神树的原因吧!” 三人听了都没出声,对我的猜测不置可否。我不再等他们开口询问,继续说道:“至于说为什么要我们去找到这棵梭椤树……”我看了满鸟鸟一眼,“严格来说,帛书上并没有提到我们的名字,只是要求符合某些特征的人去寻找这棵梭椤和那两枚陶印,再完成最后的任务……” “停!”满鸟鸟挥手打断我,“我晓得了,你,满鹰鹰是符合特征的,对吧?瓶儿也符合特征,对吧?所以你们两个应该就是去完成这项任务的人,对吧?” 我笑了下,这头伙计的脑子还没笨到家。 满鸟鸟看见我的神色,继续卖弄聪明,“你符合特征是不是因为你额头上有个‘土’字?瓶儿符合特征是不是因为她背上那幅已经消失的绿毛图?……噫?你额头上的‘土’字……哈哈,狗日的,你真牛!” 我大吃一惊。吃惊的原因不是因为满鸟鸟猜到了书中的意思,而是我无意看见对面穿衣镜中我额头上的“土”字不知何故已经变成一个几乎让我羞愧得想跳楼的“牛”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到穿衣镜前仔细一看,最后不得不悲痛万分地承认,我额头上确实是个“牛”字。我摸着它,满心恼火,我记得“土”字下面那一直是我一到唐崖,下车时莫名其妙摔了一跤留下的伤疤,但那一撇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呢?这一撇当然也是一条伤疤,前段时间也许是满脸大花猫根本不曾留意,现在看起来却十分明显了。 你别说,这个“牛”字的笔划结构还真它妈那个巴子的十分严谨。 “哈哈,格老子的,我看你以后干胸改名叫‘牛郎’算哒……这不,名片都已经印到额头了!”满鸟鸟毫不客气地“日弄”我说。 我心里那个郁闷啊,沉甸甸的起码有百十来斤重。覃瓶儿也是满脸惊奇,眼神中却又掩饰不住满腔笑意。我羞得无地自容,我本来就长得差强人意了,一个“土”字活生生顶了十几年,本想就这样顶着活一辈子算了,却没想到又被覃瓶儿生因为这个字生拉硬扯扯上关系,更想不到短短十来天时间,这个“土”字居然又变异为“牛”字了! 救救我吧,阿门! ------------ 第六章 本是同根生 更新时间:2009-09-19 覃瓶儿见我神色尴尬,连忙把我摁在椅子上坐下,轻言细语地说:“牛就牛吧,牛有什么不好?别人一看,噫,牛人来了!牛人来了!” 覃瓶儿虽然在安慰我,我听起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正不知如何接腔,满鸟鸟还在旁边扇阴火点鬼火,“对头!别人一看,嗨,牛郎,么时候去跟织女约会啊?去的时候记得打声招呼吧,我给织女带几个粑粑去!” 覃瓶儿扑哧一口笑了,见我向她瞪眼,赶紧俏目一翻,瞥着满鸟鸟说:“他跟织女约会去了,那我怎么办?你别张嘴乱说!”应该说,这是覃瓶儿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向我表明心意,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不过想起帛书中对她真实来历的描述,我竟隐隐有一丝担忧。 “那简单!他是牛郎,你就当织女嘛!”满鸟鸟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 覃瓶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看了,笑容转瞬即逝。谁都知道牛郎和织女千辛万苦才在一起,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被硬生生拆散,一年才能相聚一次,满鸟鸟用牛郎和织女来比喻我和覃瓶儿,是无心之过还是别有含义?难道他还在怪我横刀夺爱吗?想起第一次和覃瓶儿见面,半夜去覃瓶儿房间时,他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我的脸色一下子也变得不好看了! 满鸟鸟也瞧出不对,赶紧闭了“破潲缸”,好一会才讪讪地笑道:“莫怪莫怪,我不是咒你们分开,你们可以这样,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我这张破嘴就得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不好再严肃下去,悻悻一笑懒得再理他,回头去看寄爷,居然发现这老家伙此时神情肃穆,低着头若有所思,对我们刚才这番嬉闹似乎充耳不闻。 看见寄爷的脸,我陡然想起来了,“牛”字的那一撇就是拜这老家伙所赐啊,当初在地下皇城这老家伙为我招魂,不是用他那背时的司刀在我的额头上划了一下么?这道伤疤肯定就是那时留下的,难怪他此时不苟言笑,是在担心我找他秋后算帐嗦? 覃瓶儿和满鸟鸟见我紧盯着寄爷不放,也瞬间明白了那道伤疤的来历。笑意又开始在他们脸上弥漫开来。 寄爷浑然不知,闷着头吧嗒吧嗒抽了好久的草烟,听一屋再无动静,似乎从梦中惊醒,抬头看见三双眼睛齐齐看着他,略微呆了一下,赶紧说:“鹰鹰,莫怪,我那也是无心之过,再说,我也没想到那一刀下去会划得恁个准恁个巧,天意天意!” 天意个锤子哟!——我又开始气闷了! 悻悻然半天,我想起寄爷现在是土家梯玛,而且得到了他师父的传世帛书,不晓得这老家伙现在修行得怎么样了,因此说:“您家……现在到第几重了?”我没看过他那本帛书的内容,也不晓得觋术的高低用什么词来形容,最后想当然也许就像学武功那样,第几重第几重的。不知何故,我现在觉得寄爷很神秘,他不再是那个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鬼板眼的寄爷了。 “这事儿……以后再说!”寄爷根本不理我的茬,“你继续讲你那书里的内容吧!” 话题又回到正题上。 正如满鸟鸟所说,我和覃瓶儿都是与这件任务有密切关联的人,我是因为额头上这个“土”字,覃瓶儿是因为她背上那幅绿毛图,这些在书中都说得非常明白,但书中并没提到我额头上的“土”字会变成“牛”字,这又是什么道理呢?是不是我一开始既不是覃瓶儿要找的人,也不是书中说的那个额头上有“土”字的人,我在这当中完全只是一个巧合? 当然,除了我和覃瓶儿,书中还提到必须得到一个人的帮助才能完成这件任务,这个人在书中也没有名字,但他的身份在土家发展的历史长河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人叫“梯玛”!换句话说,我想这个人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寄爷。 至于满鸟鸟,除了一身肌肉砣砣,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特征,书中也从未提到过这样的人。 如果我上面所说的内容成立,去寻找那棵梭椤树、那两枚陶印、把陶印和血魂碑合为一体再安放在梭椤树上这三件事必须由我、覃瓶儿、寄爷这三人去完成,书中虽然并没指名道姓,但所有事情的发展却容不得我们有半点推脱的意思。书中在交待这三件事时,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还特别强调必须完成这三件事才能使土家历史继续延续、土家文化继续发扬光大。看看,把本民族的安危都抬出来了,岂是开玩笑的事? 更让我大伤脑筋的事,这件任务还有时间限制,就是必须在农历七月初七这天正午完成才有效果。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了,离七月初七还不到二十天时间,而我既不知道那棵梭椤树是否仍在世上,若在世上又在哪里,更不知道那两枚小小的陶印身在何处,如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完成这件任务呢? 回头我又在想这件事情的可信度。书中说了,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这棵梭椤树继续萌发生机,二是解开两个部族千百年积聚的恩怨情仇。这两个目的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树是植物,要让它萌发勃勃生机浇水施肥就够了,两枚泥陶做的陶印和一块泥淘做的血魂碑怎么能达到这个效果呢?至于解开两个部族的恩怨情仇,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要达到这个目的,要么相互厮杀一方血洗另一方斩草除根,要么就是相互礼让创建和谐社会,按常理来说,除此二者别无他途。 当我把这番分析说出来之后,三人都沉默了。还是寄爷考虑得比较宽广,说:“这件事情看起来确实很令人不解。唉,我们先不管它,书中说了这两枚陶印究竟是么子来历了吗?” “说了,但这事儿扯起来太复杂了!” “说吧!” 其实这两枚陶印到底起什么作用,帛书中也没有明确的交待,我只是从字里行间分析得出这两枚陶印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土家族祖先的圣物。这个“很久”可以追溯到廪君巴务相成为部族首领之前的时代。在历史上,很多部族把某样东西做为本族群的圣物并不奇怪,其实也和图腾差不多。 但这两枚陶印并不是属于一个族群的,而是分属两个族群,但这两个族群在很久很久以前却又是一个族群,这种局面实际上和人类繁衍基本差不多,用句通俗的话讲,就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但这两个族群后来确确实实分成了两个族群,其一就是廪君巴务相所在的“蜒族”,书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廪君之先,故出巫蜒”,其中“巫”好像是地名,而“蜒”是族名;另一个就是安乐洞中那个女阴魂所在的“賨族”,那个女阻魂的来头非常大,叫“盐水女神”,是一个母系氏族的首领,盐水女神的祖先就是“賨族”,别称“板楯蛮”,专以射白虎为乐,故又有个名字叫“白虎复夷”。而廪君所在“蜒族”却崇白虎、敬白虎,其原因书中说的几乎是一个神话故事,说“蜒族”的始祖名字叫“虎娃”,这是一个半边是人脸半边是虎脸的人,死后魂魄化为白虎,世世代代佑护着自己的族群。 你看看,这两个族群一个杀白虎,另一个又敬白虎,岂不是完全的针锋相对?这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没有任何法律约束的年代,两族之间不打破脑壳架才出鬼哩! 事实上,就是在现在,土家人在对待白虎的理念上,也有“行堂白虎”和“坐堂白虎”之分,其中把“行堂白虎”作为恶神,而“坐堂白虎”是家神,有的地区土家人敬白虎,有的地区土家人恶白虎,其原因可能就是以上这个根由。 非但如此,土家人的那个虎形图腾也来源于此。在这之前,我一直很纳闷那虎形图腾为什么要弄两头白虎一上一下首尾相对呢?书中给出了答案,这两头白虎分别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族群,之所以弄成一上一下首尾相对,实际上就隐藏着后来的土家人对待白虎的两种不同态度,即使把虎形图案调个个儿,看上去还是那样一上一下,图案不会有任何改变。 之所以弄成这样,其原因就是这两个不同的族群在历史上是同根生,可能追啊追啊追到起点,最终就追到那棵梭椤树那里了。土家人历来讲究祖先崇拜,不知从何时起,这样一幅上下两头白虎首尾相对的图腾图案就传承开了。 书中对梭椤树到廪君时代这段历史描述得并不多,只简单记载了土家人虎形图腾图案形成的历史原因,在这个描述中顺带点出了廪君巴务相的先祖和盐水女神的先祖的来历,对这两个部族之间为什么会产生矛盾只字未提。 回头再说那两枚陶印。廪君之前,西南曾经存在多个部族,包含濮、賨、苴、共、奴、獽、夷、蜒八个族群,均属当时巴地的百濮民族系统。这理解起来很简单,家大业大了,兄弟姐妹就要分家各自发展,那作为老一辈的怎么办呢?肯定要把手头的东西分给这些兄弟姐妹。与现实情况稍微不同的是,分到这八个族群手里的就是各自得到一枚陶印。至于这些陶印有什么作用,不得而知。 所以说,帛书中交待的任务更准确的说法是:把賨、蜒两族的陶印找到放入血魂碑中,再将它们安放在代表土家人起源的梭椤树上。 本来,当我在书中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这不过又是一个神话故事,再深的仇再深的怨,毕竟都是从一根滕接下来的瓜,再说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还有啥子解不开的?再说,现在是和谐社会,都是华夏子孙,哪里还存在族与族之间解不开的死结呢?就凭我们几个区区小辈,要完成这样一件光荣任务,岂不是开国际玩笑? 但廪君巴务相与盐水女神之间的恩怨情仇却在书中浓墨重彩,而且居然与我们几个人息息相关! ------------ 第七章 女神之死 更新时间:2009-09-21 准确地说,廪君巴务相与盐水女神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与覃瓶儿扯上了关系,覃瓶儿又因为我额头上的“土”字与我扯上了关系,所以几千年以前的廪君巴务相与盐水女神就与我也有那么一点关系了。 当然,造成这种错综复杂、跨越时空的关系,就是因为那死去几百年的土司王覃城。 帛书中记载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土司王覃城生前背上也有一幅绿毛图,而且那绿毛图也是侠马口及天脚山的地形,那个红点指的也是安乐洞,直到覃城死前不久那幅绿毛图才消失,而且也是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当时覃城也搞不清到底怎么会出了这么个状况,后来还是一个道行高深的土家梯玛唱了几首歌才泄露了天机,说的就是这由幅绿毛图每隔多少多少年就出莫名出现在一个姓覃的人身上,而且是从一出生就在,好像就是从胎里带来的,“覃城”这个名字实际上早就已经定好了的,而且是几千年前就定好的,这个几千年具体地说就是廪君巴务相死后化白虎时。 书中说了,廪君巴务相死后化白虎时,刚好被一个姓覃的人看见。那时节这个“覃”字还有个“日”旁,也就是向老汉死后给我托梦时手掌中写的那个“曋”字。这个姓覃的人也是当时廪君所在部落的五姓之一“曋”家的后人。都是同一个部落的人,所以廪君就把很多秘闻讲述给了这个姓覃的人,包括他与盐水女神之间的恨与爱,甚至说他之所以能当上部落首领实际上得到了盐水女神的大力支持,因为盐水女神除了是后期板楯蛮的部族首领,还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巫师,“投孔掷剑”那件事除了多少有些投机取巧的成份之外,暗中还得到了盐水女神施的巫术帮忙,而那艘陶船则完全得益于盐水女神在枕席上所授的机宜,所以说廪君就这样当上了当时的部落首领。 不但如此,廪君巴务相还从盐水女神那里学到了很多的巫术,所以最初廪君与盐水女神尽管分属两个不同的部落,实际上已经把老班子之间的仇怨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两个部族之间变得很和谐。廪君见盐水女神的巫术十分强大,因此学得十分认真,今天掏一点,明天掏一点,很快就把盐水发神的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盐水女神起初并没在意,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区区一些巫术手段算什么呢?所以一个愿学,一个愿教,配合得十分融洽,有一种不羡鸳鸯不羡仙的韵味。 两个首领之间的关系搞好了,并不代表两个部族之间的关系也跟着变好,时间一长,最先就是盐水女神的族民不满意了。因为盐水女神那时还是母系氏族,所以女性的地位普遍比男性高,上层建筑基本都是女性,这与中国封建时期的局面完全相反。而女性显然有女性的特点,见自己的首领长期与一个男性首领耳鬓厮磨,本族的秘术也几乎倾囊相授,受各种复杂心思的蛊惑,有点权势的女官们难免就会嘀嘀咕咕,说三道四,开始还只是私下议论,到后来几乎是要咆哮着说话了。 母系氏族并不是一个严格的政治体制,所以盐水女神听到族民的议论之后也曾经伤脑筋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开了廪君吧,心里又确实舍不得,继续藕断丝连吧,又怕激化出更大的矛盾。盐水女神思前想后,又经过一番调查了解,最终认识到族民的怨言并不是来自自己与廪君之间的私情,而是来源于自己把本部族的看家本领——巫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廪君。 认识到缘由,盐水女神再给廪君传授巫术时就有些遮遮掩掩敷衍了事了。起初廪君并没过多在意,不教就不教吧,反正自己首领也当了,巫术也学到一定程度了,再加上盐水女神所在的地方盛产鱼盐,免去自己与自己族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尴尬局面,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两个首领相安无事,两个部落的臣民也没有起什么太大的冲突。 这里要补充的一点是,古代的“盐水”就是现在硒都的清江,可见硒都很久就是土家人的根据地,就是现在,清江还被誉为土家人的母亲河。后人有句话是这样形容清江的,“八百里清江美如画”,可见当时在环境没遭到任何破坏时,清江流域的景致、物产会有多么的丰富,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廪君所带领的蜒族长年迁徙,最后来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自然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事情本来可以就这样风平浪静地持续下去,但后来廪君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的先辈组成的群体也是一个母系氏族,自己还是一个著名女巫师的儿子,而且板楯蛮的巫术实际上还是从自己祖先那里学来的,而且据说该族还偷了本族的一本什么书,板楯蛮的巫术才会发展得如此蓬勃,搞半天你盐水女神不愿教我的东西居然还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有了这么一层思考,廪君心里难免就产生一些隔阂了,几次在盐水女神的枕席间嘀嘀咕咕,想把本部族的东西全部学到手,都被盐水女神东扯葫芦西扯瓜搪塞过去,就是不愿交出老底。其实盐水女神当时并没有别的想法,而是想利用这个诱饵把自己心爱的男人留住,万一一下子把他喂饱了,依他的性格,肯定不愿长久寄于自己的篱下,说不定一觉醒来,早已是人去楼空陡留一屋子的气味了。还有一条,当时盐水女神对自己部族的巫术来历一无所知,见廪君成天闷闷不乐,丝毫没想到两个部族之间又会因为这件事把原本存在矛盾再次激化了,而且盐水女神还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 时间一长,廪君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加上本部族已转型为父系氏族,基本上都是男人当家作主了,长期呆在盐水女神的母系氏族里,这些扬眉吐气的男人们也只能怀揣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态度。尽管如此,长期被一些女人支配来支配去,不但没有男人应有的地位,反而成天累得半死,累得半死后还要服侍这些女人们,换谁谁都受不了。这也应了那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蜒族男人们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纷纷跑到廪君那里吹耳边风,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呆在这个地方吃软饭搞锤子嗦?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容身之地,爷你带我们去开拓一个大大的疆土就是。 所以,自古以来,不管是龙卷风也好,扫堂风也好,什么风的威力都比不了耳边风,这风一吹起来,绝对能摧毁人的意志,搞不好就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所以廪君天天耳根不得清净,时间一长,于是去意已决。 需要说明的是,那个年代,一切都基本处于无序状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干脆得很。 当廪君把这层意思向盐水女神挑明,盐水女神就急了,虽然她号称“女神”,实际也只不过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罢了,好不容易找一个伟男子收入帐下,此时要走,心中自是万分不舍,奈何廪君一心要开拓新的疆土,根本不理会盐水的儿女情长。于是,一个执意要走,一个下蛮强留,搞到最后,一场因爱生恨引起的争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书中是这样形容当时的情景的——盐水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不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使人操表缕以遗盐神神曰:‘缨此即相宜,云与女俱生,宜将去’。廪君立于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天乃大开。 当时我看到这段话时,很长一段时间怎么也无法理解它所表现出来的情景,怎么看都是一个百分百的神话故事,后*过多方考证,总算大体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说盐水女神用情爱来羁留廪君,用盛产鱼盐的沃土来羁縻,但廪君毅然割断情丝,抛弃个人荣华富贵,立志冲破艰难险阻,披荆斩棘,百折不回,带领自己氏族部落,到达能使骨肉同胞团聚,适宜氏族生息、繁衍的幸福乐土。既然廪君是这个态度,盐水女神伤心之余,和大多数女性一样,由爱生恨,于是自已化为飞虫,同时招来无数的虫子遮住了天,挡住了阳光,迫使廪君的土船无法开拔,这下就把廪君惹毛了,站在一块石头,弯弓搭箭射死了盐水女神,于是天地大开,廪君的部族得以离开。 盐水女神死后,魂魄并未消散,不知使何种手段把廪君平时拿在手里把玩的血魂碑弄走了,这块血魂碑是廪君祖上传下来的,具体作用老班子不晓得是搞忘了还是怎么的,根本没有只言片语的交待。而那时血魂碑仅剩个空壳,也就是我们在安乐洞中得到的那块,而那两枚陶印早不知在哪年哪月就弄丢了。所以当时廪君和盐水女神都不知道这块血魂碑还有这么一层历史背景,盐水女神弄走血魂碑不外乎是想气气廪君而已,得不到你的心,得不到你的人,得到你的东西总行吧? 廪君当然明白是盐水女神搞的鬼,于是命令自己手下一条黑色巨蟒想去把血魂碑偷回来,血魂碑虽然被抢到了,却被死后的盐水女神利用侠马口的七星连珠局活生生困在安乐洞中,这一困就是两千多年。而这条巨蟒当然就是我们在安乐洞中遇到的那条。 ------------ 第八章 巴 更新时间:2009-09-21 然而,令廪君和盐水女神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巨蟒的来历非同寻常。帛书中是这样记载的:当年补所和雍尼两兄妹之所以能够幸存下来,完全得益于一个巨大的葫芦,而这两兄妹能够顺利到达那棵梭椤树,则完全得益于一条黑色的巨蟒。据说这两兄妹躲在这个大葫芦里在洪水中飘来飘去,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去向,正哭得呼天抢地,不防水中突然冒出一条巨大的黑蟒,用自己的脑袋推着这两兄妹来到那棵巨大的梭椤树下,并且一直在附近忠心耿耿地守卫着这两兄妹以及他们的后人。 当我在帛书中看到这里的时候,我越来越感觉前面的内容更接近神话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但后来我翻阅了大量的野史,并且还上网百度了一下,发现黑蛇崇拜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土家人中存在,甚至有专家说,“巴国”这个“巴”字就是蛇的象形。 对于这一说法历史上长期存在争论,现摘抄一段加以说明—— “巴”字是蛇的象形这一说法的的主要根据,来源于《山海经?海内南经》和《楚辞?天问》的有关记载。《山海经?海内南经》记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 对于食象蛇的记载,又见于先秦文献《楚辞》。《楚辞?天问》记载:一蛇吞象,厥大何如?虽然,屈原《楚辞?天问》讲述的是与《山海经?海内南经》相同的故事,可是他并没有说食象的蛇是“巴蛇”,而是说“一蛇”,其义相当于“有蛇”。而郭璞注《山海经?海内南经》引《楚辞?天问》此句恰好作“有蛇吞象,厥大何如?”王逸注《楚辞?天问》则又引作“灵蛇吞象”,也不称“巴蛇”,均与今本异。 对于“巴蛇食象”的解释,《说文?巴部》解说道:巴,虫也,或曰食象它,象形。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说:“巴,虫也”,谓虫名。“或曰食象它”,《山海经》曰:“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象形”,伯加切,古音在五部。按,不言从己者,取其形似而軵之,非从己也。按照许慎的看法,释巴为虫是巴的本义,而释巴为食象蛇(蛇即它)乃是他所知道的有关巴义的另一种看法,所以称之为“或曰”。段玉裁之说,是解释许慎的说法,对于巴究竟是指虫还是指蛇,他其实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看法。 郭璞在《山海经?海内南经注》中说:今南方蚦蛇(按,《藏经》本作“蟒蛇”)吞鹿,鹿已烂,自绞于树腹中,骨皆穿鳞甲间出,此其类也。《楚辞》曰:“有蛇吞象,厥大何如?”说者云长千寻。按照郭璞的看法,所谓巴蛇,其实就是南方所见的蟒蛇,其事与其状均大致相互吻合。不过,郭璞在这里并没有采用《海内南经》“巴蛇”的记载,而是采用了与《楚辞?天问》相似的记载。这表明,郭璞所见到的是古本《山海经?海内南经》,古本对于此句的记载是“有蛇食象”,而不是今本所记载的“巴蛇食象”。 后来的学者在这个问题上,基本上采用的是今本的记载,所以后来的学者对于巴义的解释,不少人认为巴的本义就是指蛇。清人郭秋涛《王会篇笺释》说:“按《说文》巴象蛇形,巴蜀之巴得名,盖其地所有之物为名,如朐忍县多朐忍虫,即以为名,正是其例。”章太炎也肯定这种看法,他在所著《文始》中说:“巴盖即莽,古音莽如佬,借为巴也。” 潘光旦先生也认为,根据《山海经?海内南经》和《说文》,“巴蛇”的“巴”就是“巴人”,他说:“大概巴人所在之地以前出过一种大头的蛇,巴人与这种蛇既出同一地方,传说就把巴人比作蛇了”,并认为这是影射着一种不同族类的人,而绝不是真的蛇。另有学者认为,所谓巴蛇,是指巴地之蛇,并不是指人或族群。 …… 此外,关于“巴”字的争论,还有草名、因水为名、坝称、鱼称以及其他一些不同看法。但是“巴”字是蛇的象形在这几种说法中占主导地位。 当然,关于“巴”字的来源不是重点,这里之所以要提到“巴”字的来历,其实是确定硒都是古代巴国的核心地域。我一直认为廪君是古代巴子国的开国帝王,这么看来这一说法还不能确立。通常的认为,古代巴子国就是建立在以硒都为核心区域的这一带,严格来说应为巴地,其下由很多不同的部族组成,这其中就包含了盐水女神所在的“賨族”和廪君所在的“蜒族”。 这话题扯得有点远,咱再回来说那条黑蛇。既然“巴”字是蛇的象形这一说法占主导地位,那就极有可能土家历史上确实有一条黑蛇巨蟒对当时人们的生活产生了某种极深的影响,才造成他们对黑蛇极为崇拜。事实上,据说土家人喜着青丝头帕,崇尚黑色也是因为崇拜这条黑蛇而流传下来的。 帛书中没有明确交待,守卫补所、雍尼两兄妹那条黑蛇是否就是我们在安乐洞中遇到的那条,如果就是那条,那这条巨蟒的生命力也太强悍了,啧啧!总之,黑色巨蟒在土家历史上曾经造成非常深远的影响,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当然,如果仅仅是一条黑色的巨蟒,还不至于让廪君得知血魂碑的秘密,这其中有一个人,或者说,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职业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这个职业就是土家梯玛。在巫文化盛行的古代,廪君身边自然也不乏存在这样的能人。当梯玛得知血魂碑被盐水女神的阴魂抢去后,就用唱歌的形式把血魂碑的来历和祖上的恩怨唱给廪君听了。廪君得知事情原委,当然急得不可开交,奈何黑蟒一去不返,自己也不知盐水女神的阴魂藏在何处,想找回血魂碑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接下来的事情和历史传闻几乎相差无几。几十年后,“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廪君死前,把自己与盐水女神的情仇、賨族与蜒族的恩怨、血魂碑的来历以及找到陶印找到梭椤树这件任务交待给那个姓覃的人,并约定姓覃的人必须把这些事情一代一代往下传承。 读到这里时,我发现书中出现一个严重的bug,那就是盐水女神的阴魂明明说那首藏头藏尾诗是廪君写给她的情诗,所以才利用令人拍案惊奇的“三维画”原理在安乐洞中留下了那首藏头藏尾诗,那么,难道盐水女神根本不知道这是首诗中蕴含着“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八个字?还有,在梯玛告诉廪君有关血魂碑的秘密之前,廪君根本不知道血魂碑是什么来历,他怎么会送给盐水女神这样一首看似淫诗却隐藏着重大秘密的藏头藏尾诗呢?难道他有先见之明早已洞悉了盐水女神死后要做的事? 当我把这个疑问提出来后,寄爷沉默了半响,说:“这其实是梯玛的功劳!” 我稍稍一想,恍然大悟,事情极有可能是这样的:那首藏头藏尾诗根本不是廪君亲手所作,肯定是当时的梯玛写好后,暗自递给廪君送了个顺水人情。至于预测到姓覃的后代必定会出生一个叫“覃城”的人,肯定也是梯玛的功劳,覃城和覃瓶儿身上的绿毛图也极有可能是梯玛弄的手段,甚至我们一行四人这段时间的遭遇也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倘若不是寄爷与向老汉这回事儿,打死我也不相信神秘的土家梯玛会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但口耳相传土家历史,甚至还能预测未来。不晓得寄爷达到这个水平没有,如果能算算明天的彩票号码就好了。 到此时为止,我才真正觉得在土家历史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梯玛是何等神秘,怪不得寄爷继承了向老汉的衣钵之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讳莫如深,而且我也有点相信向老汉以那种方式收徒的合理性了。 书中后来记载的内容就详细现实得多了。盐水女神在那一战中,不但自己丢了性命,其族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幸存下来的人为了报仇,追着廪君的泥船想要报仇,廪君及族人自然不敢怠慢,而且廪君心存愧疚,能躲尽量躲,实在躲不了也只好混战一场。这样,两族的仇恨就越来越深。 当廪君族迁徙到硒都唐崖的时候,看见那里是块风水宝地,于是就安顿下来。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进入了土司王朝,其时廪君已死去很多年了。盐水女神的族人并未达到斩草除根的地步,因此一代一代把这段历史传了下来,并且一代一代追杀着廪君的后人,廪君的后人牢记着祖先的遗训,不与盐水女神的族人正面交锋,执行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 在另一位传奇人物巴寡妇清的帮助下,廪君后代建立了地下土司皇城。当然,世间没有攻不破的保垒,在廪君死后的几千年间,盐水女神的后代也曾经闯入过地下皇城,结果都没能全身而退。守卫地下皇城的廪君族人为了防止死了的盐水女神族人阴魂作祟,不但把地下皇城造得铁桶一般,还专门在出口请了一樽张飞张老爷的塑像加以震慑。 这么说来,我在安乐洞中看见的那些众多裸体女阴魂,以及在地下皇城看见的那些压在悬楼下的女人,肯定就是盐水女神的后代。 ------------ 第九章 花儿说话了 更新时间:2009-10-12 书看到这里,整个事件的大体已经逐渐趋于明朗。总结起来大体是这样的:土家族的老祖先廪君巴务相老大人是原始部落蜒族之后,依靠“掷剑入穴”和“泥船浮于水面”两件事当上了当时的首领,并且把祖上传下来的两枚陶印用一块黑陶做的血魂碑保管起来,而这两枚陶印分别是蜒族及賨族的镇族之宝。蜒族和賨族具有共同的祖先即从特大洪水中保得命在的雍尼和补所两兄妹。随着时间的推移,雍尼和补所两兄妹的后人逐渐分成了八个部族,蜒族和賨族隶属这八个部族之一。虽然是同一根藤上结下来的瓜,不知何故,蜒族和賨族产生很深的仇怨,并且这仇怨中又夹杂着说不清理还乱的手足之情(这情形其实和现在兄弟分家差不多,打断骨头连着筋,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两个部族磕磕碰碰分分合合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就进入了廪君时代。这廪君,注定要成为土家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依靠賨族后代盐水女神的帮助,利用巫术(现在理解起来其实并不玄妙)帮助廪君当上了五溪蛮的首领,谁知廪君的心思并不完全在儿女情长,因种种原因,带领自己的族民欲开拓更广大的疆土,极大地伤了盐水女神的心,盐水女神因爱生恨,走上了极端,最终被廪君无情射杀。两个部族之间旧爱又添新仇,缠绵千年的心结就更加解不开了。 从书中可以看出,廪君杀了自己的枕边人之后,怀有一定的悔恨之心,通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不会真正做到心若磐石,所以廪君后来对盐水女神的后代能躲则躲,实在不能躲了也只得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休,但原则还是以躲为主,所以,一路迁徙,最终到达硒都唐崖定居下来。 至于后来的事情,包含廪君死后的事,书中已经说得再明确不过了,我也不再多说。 如果这本帛书前面的部分说的是土家族的一段野史,看上去很简单,我并不觉得稀奇,但是后面的内容却十分玄幻,我几乎认定它就是一个神话传说。当然,最匪夷所思的事就是这段野史居然与我扯上了关系,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好像我这个人能够呆在世上,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这实在与我的世界观太格格不入了。 到目前为止,血魂碑的来历我已基本了解,这段时间所遇到的诡异经历也似乎找到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但我现在却越来越迷糊,很多事情尤如粘稠的蛛网把我的思绪缚得结结实实,剪不断理还乱,实在让人揪心加恼火。 这些事情是:一、我为什么跟廪君长得如此相像?二、土司王覃城与覃瓶儿背上为什么都会出现一幅绿毛图?三、清和大师说的那四句偈语与这些事究竟有什么内在联系?(这是到目前为止,一点都没理出头绪的疑问,帛书中也根本没有提到这一点,由此可见,那四句偈语连廪君和土司王覃城都是不知道的),四,那两枚陶印究竟有什么作用?现在身在何处?那棵土家族发源的梭椤树现在还在世上吗?若在世上,现在又在哪里?第五,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前前后后复杂的来龙去脉到底有几分可信? 当我把帛书中的内容复述给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后,从三人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显然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向喜欢冒皮皮的满鸟鸟居然摆出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得我本来就有些郁闷的心情更加拥堵得心慌。 在我讲述帛书内容的过程中,我父母做了一些早点让我们吃了,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就去忙自己该忙的事情了。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正午,天气变得非常炎热,我说得口干舌燥,加上心思重重,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也在各自回味,所以我丢下血魂碑和帛书,懒洋洋跟他们三人打了声招呼,摸进内屋想眯下瞌睡。 躺在床上,我脑子里仍然翻江倒海,身子辗转反侧,虽然睡不着眼皮子却又捉对儿打架,两边太阳穴扑通扑通跳过不停。我一忽儿想,刚刚看了一本玄而又玄的神话故事,一忽儿又想这事儿是真的,确实是我的宿命,想真正终结此事,还非得按照书中的交待去完成那件匪夷所思的任务。 正迷糊间,花儿蹿进内屋,四脚上的白花飞舞得很清晰。 我八个不耐烦,虽然我跟花儿的关系非常要好,但我最烦在自己睡觉时被外界打扰,我此时本来就想睡而睡不着,你这背时伙计跑进来干嘛呢? 正想喝斥花儿滚出去,花儿却停在我面前,两眼定定看了我一会,嘴巴一张,一句话语在耳边炸响,“鹰鹰,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迷惘?” 我起初以为是寄爷或者满鸟鸟也进来了,之所以在花儿张嘴的同时,声音就冒出来,完全是一种巧合,但想想又不对,内屋就这么大个空间,一个活人进来我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听那说话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寄爷或满鸟鸟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而内屋除了我之外,唯一的活物就是花儿了,而花儿是不会说话的,那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 “别找了,是我说的。”花儿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大嘴再张了张,又冒出一句。 我终于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的汗毛劲鼓鼓立起来了,虽然有汗冒出来,但我竟觉得分个寒冷。我战战战兢兢问花儿:“你……你……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家花儿身去了?”潜意识里,我蛮以为肯定是某人的鬼魂附在花儿身上了。 “我就是你的花儿!”花儿的眼中有一种神采,很镇定的感觉,丝毫没有鬼魂附体那种身不由已两眼痴呆的感觉。 “你……你怎么会说话?”我心跳得更加厉害。 “我怎么会说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花儿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用非常轻缓的语气开口说道。 “什么……什么怎么办?” “就是帛书中说的那件任务!” 我周身越来越冷,六月的炎热仿佛一霎那就消失怠尽,“你……你听懂了我刚才那番复述?” “是的。” 这两个字一从花儿口中冒出来,不知怎的,我心中冒出一股非常古怪的感觉,仿佛觉得花儿是我多年的一个老朋友,花儿能开口说话这件玄之又玄的事情我竟感觉非常正常了。 我镇定了下心情,迟疑地问道:“依你说,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肯定要去完成才行!”花儿说得异常肯定,仿佛这句话根本就没有通过大脑。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你的宿命。” 又是宿命!我哭笑不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土家汉子,而且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土家汉子,科学早已日新月异,怎么还会粘惹上这些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的诡异事情呢? 心情如此,说出的话却言不由衷,“这么说,这一切真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 花儿居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很郑重的样子。 “但是……”我抠抠后脑壳,准备在心中把措辞想好后再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去找那两枚陶印和梭椤神树漫无头绪?”我本来不是想的这个问题,不过此时听花儿提起,顺势点了点头。 “那两枚陶印我知道在哪里,你们现在只需要去找到那棵梭椤神树就行了!”花儿的语气宠辱不惊,仿佛对整个事情了解得非常透澈,这更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奇怪的是我竟朦朦胧胧觉得它知道这事儿并不稀奇,它说的这两句话也并未引起我过度震惊。 “那……两枚陶印在哪?” “现在时间未到,时间到了,它们自然就会现身!”花儿说了一句影视剧中常用的陈词滥调。 “……那我们去哪里寻找那棵梭椤树?它现在真的还在世上?” “那棵梭楞树究竟在哪里我并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它一定还在世上。” “……你怎么知道它还在世上?按照帛书上的图形来看,那棵树如此巨大,恐怕早就被人砍得连树根都没了。” “它所在的位置肯定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花儿见我脸显迟疑,迅速封堵了我的嘴。 “隐秘的地方?” “这个地方,应该在廪君自东向西迁徙的路上,也就是盐水流域!” “为什么?” “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硒都两边都是土地丰腴的盆地或平原,物产富足,为什么廪君会带着自己的族人走向崇山峻岭、土地贫瘠的地方呢?” “为什么?难道也是躲避洪水灾害?” “不是。是为了寻找那棵梭椤树!” “啊?难道他自己也在寻找那棵树,只是任务未完成就化成白虎了?” “是的。” “这么说,我们要完成的竟是他的遗愿?” “是的。” “但……当今社会,土家族虽是少数民族,但人数还是不少,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去完成这件任务呢?” “这个你在书中应该得到答案了,我现在可以说得更明显一点,因为你是廪君的转世!!” “转世?” 我愕然,正欲再问,花儿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莫名,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不能说得更多。反正你必须去完成书中的任务。”说完转身蹿出屋外,与推门进来的满鸟鸟擦身而过。 ------------ 第十章 两枚陶印 更新时间:2009-10-13 我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当满鸟鸟和花儿擦身而过时,一向没脸没皮的满鸟鸟嘴角居然噙着一丝冷笑,脸颊上涌起一股恶狠狠的凶悍,望着花儿的身影咬了咬牙。 “妈那个巴子,你还在睡?”满鸟鸟冲着我肚子狠狠拍了一巴掌。随着这一巴掌下去,我脑子里忽然一片清明,眼睛睁开来,看见满鸟鸟那张痞笑的脸。 等等!等等等等!!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刚刚我明明看见花儿在跟我说话,我怎么此时才睁开眼睛,难道我刚刚只是做了个梦? “鸟鸟,你听见花儿说话没?”我迟疑着向满鸟鸟求证。 “听见花儿说话?格老子的,你在说胡话嗦?哪有狗子会说话的?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满鸟鸟一脸的嘲弄,伸手想来摸我的脑袋。 我挥手打开的粗手,“你刚刚不是跟花儿擦身而过吗?我还看见你笑得那么阴险!” “狗日的,不是你在做梦,就是我在做梦!我刚刚进来时根本没看见花儿,哪里会跟它擦身而过?这会子那伙计正在外面啃骨头哩!” “那……你进来时我在干什么?” “干什么?睡觉呗!睡得跟猪一样的,你看,梦口水流了一枕头!”我侧头一看,果然见枕头上*濡的,飘过来的味道跟我嘴角的口水味果然不相上下。――这么说,我刚才确实做梦了?而且在梦中跟花儿作了对话? 我悄悄揪了下自己的大腿,很疼,证明我此时此刻是在现实中而不是在梦境中,仔细一想,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这段时间发生太多诡异莫名的怪事,但一只狗能说话,而且还说得一本正经这事儿,我仅仅只在传说中听过哩! 不过,这个梦怎么会如此活灵活现呢,而且梦中花儿说的话正是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想到这里,我一跃而起,趿拉着鞋子跑出屋外找到花儿,蹲下身子瞬也不瞬盯着它的眼睛,语气热切地说:“你是谁?” 花儿正聚精会神啃着一块骨头,被我的言行举止吓了一跳,根本不理会我的问话,末了还警惕地低声呜呜两声,两眼隐约流露出不满。见我并不去抢它的骨头,头一低又开始怡然自得去了。――这伙计,明显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嘛! 紧跟而出的满鸟鸟见我神神道道蹲在花儿面前自言自语,忍不住又开始无情地“日绝”我,“你还真把它当成你弟娃儿了嗦?要是你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这伙计真能开口说话,我绝对从你胯下钻九十九……不,九千九百九十九转!”满鸟鸟最后用个“嗤”字为这段话作了总结。 我懒得理他,手一下一下摸着花儿的脊背,喃喃自语,心想要是花儿真能开口说话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告诉我刚刚那个梦中的对话的真实性。可惜花儿仍然醉心那块骨头,对我莫名其妙的举动无动于衷。 寄爷和覃瓶儿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尽管如此,居然也没上前来拉扯我,目瞪口呆看着疯疯癫癫的我。 好半天,寄爷才扯着嗓子说:“啷格回事儿?” 还未等我开口,满鸟鸟早就把我这番举动添油加醋地解释了,末了嘿嘿阴笑过不停。 我叹了口气,立起身来,头晕眼花之际无意瞥见花儿大腿上那个硕大的大疱,脑海中什么东西一现,转瞬即逝。我一下子呆住,拍拍脑勺想把这灵光一现的蛛丝马迹找出来,好久,我再想起花儿在梦中对我说过一句话――“那两枚陶印我知道在哪里,你们现在只需要去找到那棵梭椤神树就行了!”这句话让我产生了一个即匪夷所思又十分大胆的想法。 我飞快跑进屋里,拖了一把菜刀,顺便拣了一块肉更多的骨头,又飞快奔回花儿身边,把骨头丢给花儿,脸上露出和蔼至极的笑容,把菜刀藏在背后,悄悄把花儿腿上那个大疱摸了几把,轻轻在地上放平。 花儿丢下那块早已啃得光板板的骨头,眼里放着光,搂过我丢的那块骨头摇头晃脑啃起来,对我丝毫没有防备。 我狠狠心,暗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覃瓶儿的惊叫声中,猛然扬起手中锋快的菜刀,势若破竹向花儿腿上那个大疱砍去。只听扑地一声闷响,那个大疱从花儿的腿骨边缘被我齐根砍断,花儿疼得昂儿一声,像根弹簧从地上一跃而起,却不防我早已抓住它鲜血迸溅的大腿,不理会它喉咙凶神恶煞的嘶嚎,回头对满鸟鸟怒喝一声,“还在看个铲铲,赶快找块干净的布来!” 满鸟鸟如梦初醒,正抓脚舞手想找我妈要白布,覃瓶儿早已从衣襟上“哧”地撕下一块布来,完全不顾自己春光乍泄的危险,迅速跑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包扎起花儿的腿来。 应该说,从我扬起菜刀到那个大疱从花儿腿上分离,用“电光石火”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其他人还在对我的举动纳闷不已哩,那个跟随花儿多年的肉疱已经躺在了花儿脚下。 花儿被我牢牢抓着后腿,几次想扭身咬我的手,到最后关头都缩了回去,直到覃瓶儿把它的腿包扎完毕,寄爷又找来一些药面面敷上,它伤口上的血不再继续渗出来后,我才松开手,胡乱抹了把血迹,却房中端出一盆猪头肉,准备安慰安慰花儿。而此时花儿已经一瘸一瘸溜回它自己的窝去了。 等安抚好花儿,我才腾出时间去看那个被我砍下来的肉疱。 直到此时,包括满鸟鸟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此时挥刀砍掉那个大疱,覃瓶子儿甚至没好气地咕哝道:“你睡一觉脑子进水了是不?你怎么这么残忍?这个大疱又不影响花儿什么,你真是闲得没事干!” 我才懒得理会她呢,也顾不得血肉模糊,伸出手指去那个肉疱中一阵掏弄,抠出两块沉甸甸地硬块来。硬块外面包着一层皮肉,我用菜刀小心剔去其中一块外层皮肉,一件乌黑的长方体东西露了出来。 看见这块乌黑的东西,我大喜若狂,也来不及细看,依法炮制,将另一个硬块也破开,果然又出现另一件长方体的东西。 满鸟鸟起初惊诧莫名,转眼那一脸贪财的笑容就弥漫开来,“哈哈,狗宝?” “还牛黄呢,狗宝,狗个铲铲!”我躲开他疾伸过来的手,就在旁边一个水盆中洗掉那两块乌黑长方体上面的污秽,放在眼前一看,发现两个长方体一头的面上,隐约有些阴刻的文字,再一细看,发现那些文字居然就是我们在地下皇城见过的手心文,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两枚长方体的文字都不相同,显然不是相同的东西,但其形状大小倒相差无几,表面乌黑,一点都不起眼。 寄爷此时的脸色才开始发生变化了,伸手接过那两枚长方体物体仔细端详起来。 我跑进房中从背包里掏出血魂碑,一蹦一跳回到场坝,从寄爷手中夺过那两枚东西,顺势往血魂碑上的凹孔一插――我的个老伯伯!那凹孔刚好能装下那两枚东西,简直严丝合缝。把血魂碑放在正面一看,果然和帛书中那幅血魂碑的图形一模一样! 覃瓶儿呆了一下,瞬间暴发出一阵欢呼,伸手抢过血魂碑抚摸起来。满鸟鸟也明白了那两枚东西不是他企求的狗宝,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不过他脑瓜子再木,到此时也明白了那两枚东西就是帛书要我们寻找的陶印,比普通的狗宝值钱多了,脸上的笑容更浓更重。当然,寄爷也是一幅恍然大悟的神情,不过很快他就低着头陷入沉思。 我见寄爷如此,才勉强放下欣喜的心情,对寄爷说:“您家是不是在想这两枚陶印怎么会长在花儿的腿上?” “是啊,你晓得?” “我不晓得。但是我刚刚确实不是毫无缘由冒的险。” “就是因为你跟花儿在梦中摆过龙门阵?” “嗯!” 寄爷沉默了一下,摇着头说:“这两枚陶印为么子长在花儿腿上,可能只有一种理由可以解释?” “什么?”覃瓶儿和满鸟鸟也围拢过来。 “石头蛊!” “石头蛊?” “简单说,石头蛊是巫蛊的一种,放蛊人将石头放在路上,结茅标为记,不让他人知道。行人过时,石头跳上人身或肚内,起初就是硬块,三四个月后,这石头就能够行动、叫唤,中蛊人慢慢地大便秘结,变得越来越瘦,不出三五年,中蛊人必死。” 三个年青人听得面面相觑,不过我很快就找到了疑点,“照您家所说,石头蛊是用来害人的,并没说也能让动物遭殃,再说,花儿如果是中了石头蛊,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活到现在,而且你看,花儿哪有一点屙不出屎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有,假设这确实是石头蛊,为什么偏偏是我家花儿中了而不是其它人呢?” “这个……我只是说可能。”寄爷也显得很疑惑,沉吟半天,抬头说:“先不管这两枚陶印是啷格长在花儿腿上的,我现在在想,那帛书中交待给我们的任务看来非得去完成不可了……” 我心头一懔,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说,我先前还一直在怀疑那帛书所记载内容的真实性,心中更偏向于“世上早就没了那棵椤树权,更不可能找到两枚小小的陶印”这个想法,谁知转眼间事情急转直下,在梦中跟花儿一通对话,居然在它的腿上顺利找到了传说中的两枚陶印。 ――这事情,怎一个古怪了得? ------------ 第十一章 源头 更新时间:2009-10-14 《水经注》云:“夷水,即佷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见其澄清,因名清江也。”——这里描述的就是当年廪君巴务相发祥并向外开拓的清江,古称盐水,“夷水”是廪君当上部族后,根据一贯习俗改的名字,因为廪君的先世正是从古夷水迁徙而来。 而我们,我、覃瓶儿、寄爷、满鸟鸟和花儿此时正站在清江的发源地硒都齐岳山龙洞沟入口。 之所以要到这里来,其原因就是那两枚陶印。本来,我之前的想法是,血魂碑的秘密也知道了,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也消失了,这两点主要的疑惑都找到了答案,并不打算再去按帛书的要求找什么梭椤神树,可后来因为两枚陶印横空出世,而且现世的地方令人觉得万分蹊跷,这就不得不让我们感到一切都事出有因了。所以,最后我们商量了一下,根据花儿在梦中的提示,两天后就来到了清江的源头。 而之所以首先就来源头,我们当时的想法是,清江全长423公里,流域范围宽广,要找到一棵树,谈何容易,所以最后干脆用比较笨的办法,沿着清江走一趟,沿路进行打听探索,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是最开始,究竟从哪里探索起,我们四人发生了争论,依满鸟鸟意思,应该先从廪君的出生地“武落钟离山”开始找起,然后逆流而上,也就是把当年廪君走的路重走一遍,然而我上网一查,发现位于硒都近邻长阳武落钟离山的“赤黑”二穴存在太多疑点,网上是这样说的——“从山顶另一侧拾石级而下,不久便可见’黑穴’和’赤穴’。这二穴是各个部落生儿育女的地方,传说巴务相就出生于’赤穴’。由于年代久远,风雨冲刷,雷电轰击,’山岩为崩’,所以洞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山下的定石坪就是’山岩为崩’的见证。在历史记载中,凡提到武落钟离山就会提到赤黑二穴,这是武落钟离山的基本特征。如《后汉书》关于廪君的记载中,就说到巴氏之子出于赤穴,另外四姓之子出于黑穴。《晋书?李特载记》说:’昔武落钟离山崩,有石穴二所,其一赤如丹,一黑如漆。’在关于石穴的历史记载中,大多都说石穴内有并立两个石柱,称阴阳石。《水经注?夷水》记载:‘西面上里余,得石穴,把火行百许步,得二大石碛,并立穴中,相去一丈,俗名阴阳石。’《太平御览?荆州图》记载:‘宜都(长阳曾隶属宜都)有穴,穴有二大石,相去一丈,俗云其一为阳石,一为阴石。水旱为灾,鞭阳石则雨,鞭阴石则晴,即禀君石也。’《舆地纪胜》、《清一统志》等,都有廪君石穴中阴阳石的记载。” 疑点在于:其一,据说“武落钟离山”即长阳境内的佷山,但经考古专家多方考证,当今的佷山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武落钟离山”,而且“武落钟离山”这个名字的来历似乎也有以讹传讹的嫌疑,原本应该是“巫罗众灵山”,“武落钟离山”这个名字是古代历史学家笔误而得来。这就是说,所谓的“武落钟离山”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根据土家人崇巫信巫的特点,我倒偏向于相信“巫罗众灵山”这个名字。其二,长阳境内确有“赤黑二穴”,但我经过与长阳朋友打听,得知这“赤黑二穴”虽然与古籍中的描述相差无几,但非常狭小,即使廪君和其它四姓确实出生在“赤黑二穴”,但这二穴中绝不可能生长在一棵梭椤树,何况这里的“赤黑二穴”是否真正是廪君的出生地还很难说。再说,据说廪君当年正是从此启程西征的,他西征的目的一是开拓疆土,二是寻找那棵梭椤神树,所以那棵梭椤神树当然不会在他非常熟悉的生养之地。 出于这个原因,我们放弃了去长阳,而直接来到了清江的起源地龙洞沟。 当然,我们来龙洞沟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既然明知长阳境内的佷山很可能不是传说中的“武落钟离山”,当然更不会是“巫罗众灵山”,“赤黑二穴”附近也并没有什么参天大树,我们去长阳只会浪费时间。——因为,得到两枚陶印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了,离帛书中交待的七月初七只有几天时间了,时间很紧迫。而我们的想法是,既然廪君当年是在清江流域一带活动,他应该有一定的方向性,那我们就从开清江的源头开始找起,省得走弯路。 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相当正确的,我们找到那棵梭椤树根本就没达到长阳境内。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其实,我们当时还抱着一种唯心的思想,万事皆有源,我们从清江的源头开始搜索,说不定真能交上好运,一下子就找到了那棵梭椤树了呢?还有,清江号称土家族的母亲河,而我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土家人,说来惭愧,还从来没好好体会一下“八百里清江美如画”的盛景,这次机会终于来了! 龙洞沟夹在齐岳山和佛宝山之间,中间有一个非常大的水潭,水潭的边缘有几支溪流,正有潺潺的流水汇入水潭中。水潭中的水呈现深绿色,水面有袅袅的雾气缭绕,寒气逼人,加上齐岳山和佛宝山高耸入云,沟底终日难见阳光,六月的酷热在此被荡涤得干干净净,空间显得很幽暗,时不时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更增添沟底的幽深。沟底两边的山坡上,长着很多枝繁叶茂的杂树,但都不是特别大,更没看见什么很特别的树木。 我看着水潭,心中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但是这种古怪感觉又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 “现在啷格办?——我们不是来这个水潭‘狗刨’吧?”满鸟鸟摇头晃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回头对同样痴眉耷眼的同伴说道。 说实话,长期居住在硒都这块世外桃源,对当地的景色基本上已产生一种审美疲劳,尽管龙洞沟的风景非常清幽雅致,三条土家汉子却早已习以为常,眼光睃寻着沟两边的山坡,心中同时在想那棵梭椤树会不会在这里呢?看了半天,我们终于叹了口气,树倒是看见不少,但参天大数却根本没有,更别说长相奇特的梭椤古树了。另外,对照帛书中对梭椤树描述,那棵梭椤树应该生长在很高的地方,断然不会生长在一个沟底,花儿在梦中也说了,那棵梭椤树应该长在很隐秘的地方,尽管这话不可全信,但是后世确实没有“神秘古树现身”的传闻。这里即不高,也不隐秘,充分说明了那棵梭椤神树肯定不在此地。 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顺着清江河往沟外走。刚一转身,看见一个当地的土家老汉定定离我们身后不远。 我们吓了一跳,特别是看见这老头也是一袭蓝布衣服,满脸的白胡须,我差点把他认作了我的爷爷,待一细看,发现他和我爷爷仅是装着打扮及胡子有点相信,却不是我的爷爷。我说呢,阳天白日的,难道还见鬼了不成? 寄爷已经在跟那老头打招呼了,“您家吃中饭没?” 那老头的回答让我彻底放了心,“哦,还没哩,你们几个啷格跑到这个‘点坝儿’来了,平时这里可没几人来啊!”老头说的是一口地道的硒都方言,“点坝儿”我们听得很亲切,表示“地方”的意思。 “哦,我们是来带这个外国友人来玩玩的!”寄爷一本正经地对老头说,顺便掏出荷包里的草烟递了过去,“您家来一支?”我和满鸟鸟在旁边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寄爷居然出奇顺溜地说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老头接过草烟,略略看了覃瓶儿两眼,“哦!我是沟外鱼泉水村的人,今天进来准备找几样草药,既然几位是带外国友人来游玩,那我应该尽尽地主之谊,把这个‘点坝儿’给你们摆一下!” 我心里一动,听老头的话音,难道这地方还有什么出奇的不成?却听老头说道:“这个潭,名叫两会潭,是很多人认为的清江发源地……”听话听音,我急忙打断老头,“听您家的意思,难道这里还不是真正的清江源头?” “当然不是。严格来说,清江应该发源于利川西部都亭山……” “都亭山?”我心里一跳,据说巴蔓子将军不就是葬在都亭山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东流入檀香洞。檀香洞在檀香岩下又名老龙洞,伏流近20公里,过齐岳山至汪营后坝龙洞沟涌出水面。此地被齐岳山与佛宝山两岸夹在中间,又有大鱼泉水、观音河水、王家营水汇合而成,所以这个潭叫两会潭。”老头说起本地典故头头是道,我听完才发觉他说的内容与巴蔓子将军根本没有任何关联。 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刚刚我心底产生的古怪感觉原来是这样:我早就发现这水潭生得奇怪,这么大的水潭,那几个支流跟涓涓细流差不多,沟底又比较平坦,怎么形成的呢? 现在才晓得原来这水潭的中水居然是从地下阴河冒出来的,怪不得规模如此巨大。 “那您家晓得这里有么子大树不?”满鸟鸟迫不及待问出这个问题。 “大树?呵呵,早在大炼刚铁的年代砍了!”老头不晓得我们要问一棵大树,有点奇怪地看着我们。 “砍了?” “是啊。这些树都是后来封山育林才长起来的。” “那……您家晓得砍之前有没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梭椤树?”我仍然不死心。 “梭椤树?你们找它搞么子?” ------------ 第十二章 神秘的老头 更新时间:2009-10-15 我一听老头的话音,心里陡地一跳。到目前为止,寻找梭椤神树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果我们把这件事说给一般人听,估计因嘲笑而喷出来的口水会把我们几个淹得英年早逝,毕竟我们遇到的事情那是相当的匪夷所思,但此时我急慌慌地一问老头,老头除了倍感诧异之外,并无半点嘲弄之意,这不免引起我的好奇:难道老头知道这棵梭椤神树的下落? 满鸟鸟正欲张嘴,被我一下子用巴掌盖住了,同时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满鸟鸟上下被我攻击,两只眼珠瞪得象牛卵子,嘴里呜呜夹缠不清。他好不容易挣脱,呸呸吐了两口口水,“牛卵子”放出寒光,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是这样的。”我赶紧抢在满鸟鸟开口。“我们这位朋友,”我指指覃瓶儿,“是一位考古专家,她在一本书上得知我们这个地方曾经存在一棵巨大的梭椤树,感到很稀奇,因为她知道梭椤树应该是长不高长不大的,所以才想亲自来见识见识一下。”鬼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编出这么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后来想想,也许是私心在作怪,毕竟一个堂堂的现代人遇上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并且信念动摇去亲身探索这些现象,一般人肯定会笑我们是迷信脑壳。 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都愕然看着我,但都没有开口道破我的心思。 老头也没多注意,见我说得比唱的好听,也就信以为真,老老实实说道:“这个……我小的时候确实听过老班子讲过,我们硒都某个山旮旯里确实存在这么一棵梭椤树,并且听说这棵梭椤树还跟我们土家人的来历有关……” 我眼睛瞪得更圆了,这样看来,帛书中记载的内容居然还能在现实中找到依据?我们不会这么走狗屎运,很快就会找到那棵梭椤树吧? 兴奋之情在心中还未成形,老头接着说:“具体情况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我带你们到我们寨子去问问吧,我们寨子里还有很多比我年纪大的人,看看他们晓不晓得你们所说的梭椤树。”老头说得很热情。 “您家的寨子在哪个‘点坝儿’?”寄爷问道。 “呵呵,鱼木寨晓得不?” “鱼木寨?您家就住在传说中土家风情保存得最完整的鱼木寨?”我吃惊地问道。 “呵呵,是有这么一个说法。”老头的笑容看起来谦虚中有骄傲。 “那……鱼木寨离这里远吗?要不我们先整点干粮再说。”满鸟鸟建议道。 “不远,爬上这座山就能看到了。”老头客气地接过满鸟鸟手中的干粮,“走吧,我们边走边‘歹’,说不定还能赶上寨子里正在开‘晌午’呢!”(晌午:中饭) 我们稍作收拾,跟在老头后面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向上走去。一路上杂树藤蔓非常浓密,很多地方被绿树青蔓拢成了一个个“隧道”,我们勾腰驼背在低矮的“隧道”穿行,一边走一边听老头说些当地的典故和轶闻趣事。 据传,鱼木寨曾名成家寨,古代马、谭两大土司连年征战。谭土司困守山寨,马土司久攻不下。一日,谭土司从山寨上抛下活鱼无数,马土司见鱼兴叹:吾克此寨,如缘木求鱼也!“鱼木寨”由此而得名。该寨明初属龙阳峒土司,后归附石柱土司。寨门处用巨石修成的门楼建于清嘉庆四年,仅一宽约2米的石板古道可入寨门,两面万丈悬崖、奇险非常。寨内世居着土家族人,至今仍保留有完整的古代土家人生活、饮食、婚丧、建筑习俗。男女能歌善舞、热情好客;姑娘爱绣“花袜底”,织“西兰卡谱”,做“布凉鞋”;男子善饮苞谷酒。有人称它为“世外桃源”,一点都不夸张过分。 我们还从老头口中得知,清江在利川境内向来有“三明三暗”、“五沱七滩”、“四峡六洞”等绝妙景观之说。所谓“三明三暗”,即从源头至檀香洞明流120.4公里,为“一明”;檀香洞伏流6公里至龙洞沟涌出,为“一暗”;从龙洞沟龙洞口至利川城东北落水洞明流58公里,为“二明”;落水洞口伏流8.5公里,至观彩峡露出地面,为“二暗”;在观彩峡明流l公里,为“三明”;伏流2公里至黑洞出口,为“三暗”。所谓“五沱七滩”即谢家沱、盆沱、大盆沱、太极沱、蒋家沱和白龙滩、钓鱼滩、鱼金滩、石板滩、小步滩、两汇滩、枇杷滩。所谓“四峡六洞”即三渡峡、观彩峡、毛家峡、方洞峡和檀香洞、龙洞、落水洞、鲢鱼洞、响水洞、黑洞。有人过诗是这样形容的:“明时澄清暗时幽,盘沱迂回水倒流。险滩一泻三千里,落水洞里好泛舟!” 我们在绿树掩映、荆棘丛生的山间小路听老头讲述着当地的一些传闻,也不觉得多累,身上即或冒出一些细汗,转眼间就被包含着浓郁花香和种种青涩味道的山风赶跑了。不知不觉中,我们离山顶越来越近了。 离山顶越近,天光越明亮,太阳正当午,阳光从洒在山坡上,景色由墨绿转为翠绿,站在敞阳的位置往下一瞧,发现龙洞沟整个一泓巨大的墨绿色的水潭,氤氲的雾气在山间飘渺游荡,把满沟满壑渲染得神秘而幽深。 我们并没有仔细去看脚下的风景,紧爬几步,眼前陡然一亮,一幅大手笔的山水画在我们眼前徐徐延展开来。我之所以用“徐徐”来形容,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已经不够使了,随便一个地方都让我们看得心襟动荡心跳加速。 当然,我们很快把眼光转向一个古朴的小镇上。只见千山万壑之间,峰丛林立,群峰无一例外都是满山遍野的翠绿,间或有一丛丛鲜艳的映山红点缀在青山绿水之间。其中有一峰格外独特,远看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鲤鱼游弋在云海之中,四周全是万丈悬崖峭壁,而那个小镇就座落于峰顶,但见古朴的吊脚楼群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青一色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从我们脚下一直绵延到那个处于最险要的寨门前。 寨门用青石垒成的,有点像烽火台的样子,寨门前的石板路规则而完整,丝毫不逊唐崖土司皇城中的石板路。这条石板门横亘于山脊之上,两侧同样是悬崖,只不过悬崖之上林木葱浓,让人陡生一丝安全和镇定。 “您家……前面就是鱼木寨?”我扭头去问老头。谁知等我转过身来,哪还有老头的身影?其他三人也感觉莫名其妙,这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我用眼光询问了其他三人,他们三个都茫然摇摇头,对老头的去向同样感到震惊和疑惑。 我这时心里产生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满鸟鸟很快就把这个怪异的感觉挑破了,“格老子……这个白胡子老头我啷格感觉恁个眼熟……我在哪里见过呢?对了!”满鸟鸟一拍大腿,震天价地喊叫起来,“我小时候在安乐洞中看见的就是这个老头!” 这句话把我吓得够呛,六月的炎热居然没有抵挡住身上冒出来的寒气。这真是出鸡屙尿白日撞鬼了,如果这老头真是满鸟鸟小时候在安乐洞中看见的老头,那肯定不是人,怎么在阳天白日之下出现在这里呢,而且把我们带到一种古色古香的土家山寨之前?他是何居心?或者说有什么目的? “你没看错?”我哈着冷气问满鸟鸟。 “绝对的,这一路我一直在想是在哪里见过这老头,只是听他摆得头头是道,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一下,等我们发现他已不在了时候,我脑壳里才终于把这个人想明白。”看满鸟鸟庄重的神情,我感觉他应该不是在玩笑故弄玄虚。 而且,我也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惑,我们从看见老头开始,就从来没人问过老头姓甚名谁,我们一直都用“您家”来称呼他,这于情于理都是根本说不过去的,当然,老头也没有出于客气而询问我们几个人的姓名,这事儿怎么说? 我们虽然对老头的来历百思不得其解,但好歹经过一些阵仗,也并没过多感到恐惧,最后我干脆一咬牙,懒得去猜测他的来龙去脉了,说:“即来之,则安之,走都走到门口了,我们好歹进寨去看一看,那老头既然把我们引到这里,恐怕这寨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需要告诉我们。而且看那老头也并无恶意,这阳天白日的,怕个铲铲哟!” 其他三人都点头同意。我瞥见花儿正翘着脚在一根老槐树下解决生理问题,心中更加安定了,这伙计的也看见老头,却哼都没哼一声,显见那老头根本不是所谓的“半傀”。我说呢,“半傀”都敢在白天现身,可见我们这个世界真正是和谐了。 走上寨门前那条宽约两米的石板路时,我们才发现路两侧居然竖立着长城一样的青石墙,只是由于杂树荆棘太过浓密把它盖住了,不太容易让人发现。青石呈暗黑色,生满黄绿色的青苔,整个青石墙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古老,如果要加个形容词,那就是非常古老。 石板路上虽然也有些杂草从缝隙中露出来,但从干净的石板来看,这里经常有人出没,我甚至在某个旮旯看见一堆非常新鲜的牛粪。我对满鸟鸟开玩笑说:“伙计,你是哪时候跑到这里屙的泡屎呢?” ------------ 第十三章 鱼木寨 更新时间:2009-10-16 满鸟鸟起初愕然,待看见那堆似乎还在冒着热气的东西,嘿嘿一笑说:“那明明就是你嘛,可惜……上面啷格没有花呢?”说着瞟了一眼覃瓶儿,满脸都是韵味深长却又昭然若揭的笑容。 我一向对自己的iq相当自信,虽不是满鸟鸟肚中的蛔虫,但看见满鸟鸟的言行举止,我早已明白他心中的相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只好讪讪瞄向别处,懒得理这头背时的东西。 “噫?那里有个妹娃儿,我们去向打听打听老头的来历?”我一眼就看见寨门前坐着一个人,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 满鸟鸟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说:“妈那个巴子,凭我1.5的视力,都没看清那个人是个妹娃儿,你这背时的四眼居然能辨他是雌雄?”我又被满鸟鸟铲了一腿,考虑到覃瓶儿还站在身边,我也懒得跟他交锋,率先朝那个人走去。 待走得近了,我们才发现那寨门应该是一座很高的寨楼,寨楼门的上方刻着几个大字:鱼木寨。那个妹娃儿正坐着门前一块青条石上,穿的居然是地地道道的土家族服饰,蓝色对襟短袖衣,高腿镶边筒裤,小巧精致的灯绒布鞋。妹娃儿身材不高,但精巧的土家族服饰将她的身躯勾勒得凹凸有致,水灵灵嫩闪闪,显得十分精明强干;不过脸庞有些微黑,有些许的汗水在脸上蔓延。 我们在打量那妹娃儿的同时,那妹娃儿也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覃瓶儿看清那人果然是一漂亮女子,目光飞快扫了我一眼,低声说:“你眼光真毒!”我听那话音里明显有股酸味,却没来由地心中一通高兴,好像喝了一壳劲烈的苞谷酒有些飘飘然。满鸟鸟趁我陶醉之际,抢先跟那个娃儿搭上了讪,“嗨,小妹,你是这鱼木寨里的人吗?”这话问得,太没水平了,不是这古寨里的人,哪会穿得如此传统呢? “是啊!”妹娃儿脆声声答道,听起来有一股百灵鸟鸣叫的意境,“几位客人从哪里来呢?” “我们从外边来!”满鸟鸟又冒出一句屁话。 妹娃儿不以为忤,仍然甜甜笑道:“那几位客人到我们寨子里干什么呢?”这时候他已经换成了普通话,估计她看到覃瓶儿长相奇特,以为我们是外地来游玩的客人。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居然比满鸟鸟的彩普强上万倍,比我的也好过不少。 “我们是来打听些事。”满鸟鸟居然也换成了普通话,“小妹叫什么名字?” “我汉名叫向巧巧,族名叫额兰果,小名叫巧儿,你们随便叫我什么都行。”小妹一连说了三个名字,听得我们睁大了眼睛,十分惊奇,同时被这个叫“额兰果”的妹娃儿的热情感染得一塌糊涂。 “巧儿妹妹,你打猪草去来嗦?”满鸟鸟打蛇随棍上,不过又换成了方言。我们此时才看清她背着一个有精巧纹饰的竹篾背篓,里面是满满一背篓青翠欲滴的猪草(喂猪的野菜)。 “是啊!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就到我家去吃中午吧?”额兰果热情相邀,“我爷爷晓得的事多,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向他打听。” 我一听有这等好事,赶紧说:“这……不太好吧?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额兰果笑笑说:“这有什么呢?走吧!”满鸟鸟赶紧讨好地跑上前,接过额兰果的背篓套在肩上,“听说寨子里的男人都喜欢喝苞谷酒,既然巧儿妹妹恁个热情邀请,我们就去陪你爷爷喝两杯吧!” 额兰果谢过满鸟鸟,带我们走进寨楼。进入寨楼之后,我们才发现这寨楼分上下两层,每层约十米见方,下层右墙上嵌石刻碑文一块,字迹清晰可见。 “这碑文记述的就是寨楼修建的来历。”额兰果指着碑文说。我们走近一读,原来这碑文记叙了为防白莲教兴建寨楼始末。“原来这寨楼是为了防莲教的啊?”满鸟鸟故作深沉地说道,“这里以前有白莲教的人出现?” “当然有啊。离我们鱼木寨不远的百丈沟、女儿寨、白莲教坪、铜锣关都是以前白莲教活动的地方。这几个地方最富神奇色彩的是铜锣关和女儿寨。” “怎么个神奇法呢?”满鸟鸟兴致盎然。 “这铜锣关啊,紧靠我们鱼木寨,对面一石岩象一面巨大的铜锣,一根石柱酷似锣槌。铜锣关处则有一大石鼓,我小时候曾经唱过一道儿歌,‘铜锣对石鼓,银子五万五,有人识得破,买下重庆府。’唱的就是这铜锣关……” 满鸟鸟热情高涨,两眼放光,“听这歌的意思,这附近还埋藏着白莲教的宝藏?” “这个我就不知道啰,有没有宝藏,我们寨里的人也并不关心,讲究生活过得悠闲,能够丰富足食就够了。再说,怎么可能根据一首儿歌就能断定这附近埋着白莲教的宝藏呢?”额兰果俏皮地眨眨眼,狡黠地笑笑。 满鸟鸟一直和额兰果聊得热火朝天,以致其他三人根本插不半句话。我心里不免暗自着急,满鸟鸟这头东西一见到美女就一个劲儿的套近乎,把正事儿都搞忘了,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到鱼木寨来游山玩水的。我正欲提醒满鸟鸟注意时间,这伙计却跟着额兰果上了寨楼二楼。没法,我们也只好跟了上去,走到上面才发现,二楼里面虽然空荡荡,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四面墙上都是镂空的瞭望孔,显然是早期寨子里的人用来向外观察和打枪放炮的。 此时正听见额兰果在跟满鸟鸟介绍,“……这座寨楼下的山脊叫‘金扁担’,我们寨里的人都把这个寨楼叫做‘寨颈’……”满鸟鸟的心思显然不在“金扁担”或“银扁担”这些朴实的地名上,打断额兰果说:“你说的那个女儿寨有么子神奇之处呢?” “这个我也是听我爷爷讲的,据说当年土司王覃氏夫人带领一班侍女为上到女儿寨后,因清军前来攻打,把一棵泡桐树挖空做成的大炮也没有攻破女儿寨,双方谈判讲和也因清军首领失信而失败了,最后清军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山上的女兵们把马匹啊什么的都杀来吃了,最后连树皮、观音土都没得吃了,覃氏夫人只好带着侍女们跳下了万丈深渊,有的人说她们死了,有的人说她们跳下时撑开了油纸伞没死……呵呵,这只是个传说,很少有人去深究。” 满鸟鸟略感失望,“就这么个神奇法么?” 额兰果笑着说:“这还不神奇么?” …… 额兰果和满鸟鸟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女儿寨的神奇,我心里却在想,这里又出现土司王覃氏夫人,这个覃氏夫人与唐崖的覃城有没有关系呢?很可能是同一个宗族的。 我正想问问额兰果,却发现她又被满鸟鸟招呼下楼了,我们只好闷闷地在后面跟着听她和满鸟鸟摆的热之闹之。 在额兰果的讲述过程中,我惊奇地得知额兰果是一名正在实习期的在校大学生,而且还上的是北京一所知名的大学,这次回到鱼木寨是来看望老父老母和爷爷的,顺便帮助父母在农忙季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让我对额兰果这个朴实却清丽的土家女子刮目相看,相处了这么半天,居然愣没看出大学生的架子来,了不起! 出了寨楼,我们眼前又是一亮,起初我以为所谓的鱼木寨不过就是几家普普通通的吊脚楼组成,哪知我们看到的情景却让我们感觉大错特错。入目处就是一片巨大的西高东低的类似盆地的地方,四面的缓坡是一溜一溜的梯田,田里的稻香随风而至,其间夹杂着几声苍凉而悠扬的山歌,清脆而古朴的牛铃声声入耳,惹得一群鸟叫此起彼伏,但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翠竹古楼之间炊烟袅袅,鸡犬声相闻,呼儿唤母的声音也格外温馨。 我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这里不会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吧? 震憾之余,我也不忘放眼远眺。大树倒是看到不少,但都不是帛书中记载的梭椤树,心里略有些失望,本打算问问额兰果,但见她说得正当热闹,那个神秘的老头也并没说此地就是梭椤藏身之所,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一边走,一边听额兰果脆生生地介绍“鱼木寨”—— 鱼木寨人清代前几乎全为穴居,现存居住、织布、榨油、铸币崖穴多处。鱼木寨四周悬崖峭壁,前后有两道寨门,寨门一关,仿佛与世隔绝,寨上土家吊脚楼式的建筑风格和纯朴的山寨民风,以及保存完好的一座座明清时期规模宏大、工艺精湛的古墓群和积淀深厚的古青石文化,与山水田园自然融合,古朴淡雅。鱼木寨人的祖先投入巨大虔诚营造的这方小天地,给原始的村庄以精致,给宣嚣的人世以宁静,给向往的内心以寄托,给延续的生命以灵机。寨内具有浓浓的古青石文化氛围,屹立寨颈城堡式的古炮楼,古墓上精致的图文,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匾联、浮雕,刻在青石板上的“训子篇”,凿在悬崖上的古栈道,还有古城墙、石磨、石缸、石桌、石凳、石盆、石碾、石瓢、石路……,无一不是青石与鱼木寨人完美的结合。 鱼木寨整个山寨一个寨门进,一个卡门出,独特的地物地貌国内罕见、绝无仅有。寨上道路险要,“亮梯子”建于绝壁之上,每级均用条石一头插入岩壁,一头悬空建成。手扒岩笔直凿于岩上,形如弦月,岩陡苔滑,斗胆攀登,魂系蓝天,人称“天梯”,正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寨内墓碑规模宏大,如山中之城,墓雕精美绝伦、变化多端,龙凤交尾图、蛇凤太极八卦图,构思巧妙,鱼龙变化、龙草变化、龙人变化,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令人想入非非。鱼木寨民风、习俗古朴,崇祀丫公天子、坐活夜、碑屋、崖墓、哭嫁等古老的民风民俗仍在生生不息。 我们一边走一边听一边看,有种做梦的感觉,仿佛一群不小心闯入世外仙境的浊人! ------------ 第十四章 肉连响 更新时间:2009-10-16 进寨之后我们才发觉,这鱼木寨南北长约两分里,东西宽约一公里,呈椭圆形,如果从高空看,整个寨顶就像嵌在群山万壑中的一只眼睛。寨内田边地角,房前屋外是一群群的古墓葬,墓碑造型古朴、精巧、宏伟,却又与石与石、石与木结合的民族建筑完美融合,给我们一种隔世的感觉。 我们沿着石板小路走了很久,途中遇到很多身着土家族传统服饰的当地人,额兰果一路走一路热情的打招呼,那些人看见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并没表现过多的惊奇,只是对覃瓶儿多看了几眼,覃瓶儿倒也泰然自若。 当额兰果快把我们带到她家的时候,我们居然闹了个笑话。 当额兰果指着一块高高的古墓门对我们说:“我的家就在这里”时,四人齐齐吓了一跳,阳光霎时失去了威力,我们心头都在想,难道额兰果居然是一条住在古墓的狐狸精?我快速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条件反射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吡牙咧嘴,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额兰果见我们神色有异,站在墓门口咯咯大笑起来,“吓着了吧你们?进来进来!别怕!” 我们满腹狐疑走近墓门一看,发现墓门之后居然是一条青石路,直通后面一座古色古香的吊脚楼,吊脚楼上挂着金灿灿的苞谷砣和红得似火的辣椒,屋顶炊烟袅袅,一股油茶汤的清香迎面而来。 墓门之后确实有一座巨大的古墓,但我们这个墓门只是古墓最右侧的一个侧门。我见墓门之后确实是个人家,又揪个自己大腿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因此渐渐放下心来,连忙问俏笑兮兮的额兰果:“你家怎么住在一个大墓后面?” “呵呵,知道我不是狐狸清了吧?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的祖先是这座古墓的守墓人,因此就在墓后搭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时间一长,这个地方就成了我们家了。你看,那边还有一条石板门哩,那是从墓碑另一个侧门进来的。” 我跑出墓门一看,发现这个高大的墓碑之上刻着几个大字:双寿居。想必后面这个大墓是夫妻合葬墓,后来从额兰果得知果然如此。 我问额兰果:“你们……和这大墓住得这么久,不怕嗦?” “怕什么?这墓里的老人天天保佑着我们呢!哎哎,我说,看几位也不像信迷信的人,一座古墓怕什么呢?快走,我的肚子可饿了!”这时的额兰果露出小女儿的娇媚来,“妈,饭搞熟没得?” 吊脚楼里走出一个朴实的中年妇人,拍着衣襟说:“熟哒熟哒……哟,有稀客哈,怪不得今天清早八晨就有喜雀叫呢!” 我们再次躇足踌躇了几秒,确认额兰果的妈妈不是老狐狸精,一边客气着一边进入堂屋,刚坐下来,额兰果就帮着把油茶汤、阴米子、干洋芋块块、合渣、神豆腐、酢海椒炒腊肉、一些时令小菜摆了满满一桌。额兰果笑道:“你们几位好口福,平时我妈可没做这么多菜,今天我爷爷和爸爸去六吉堂跳肉连响去了,特意交待把午饭搞丰盛点,好回来好生喝顿酒……”听到这里我们终于放心了,刚刚进屋时没看见男人,我还在想这两娘母是不是狐狸精哩,听额兰果说到“肉连响”这个名字,我知道那是我们土家族人的一种特有的娱乐方式,别说是狐狸精,就是一般的外人也是学不来的。 “那……我们还是等等你爷爷和爸爸吧?”满鸟鸟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说。 额兰果的妈妈说:“你们先吃你们先吃,现在是农忙季节,我们这里的午饭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喝油茶汤泡阴米子,油茶汤有的是,几位贵客还怕他们没得吃的?你们要是吃不习惯,今天我还特意煮了洋芋芋颗颗饭,等会儿可以多吃几碗。”我一听暗自惊喜,好多年没有吃洋芋颗颗饭了,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为了节约大米,把洋芋去皮剁成碎颗拌入大米中蒸熟,吃起来风味十足,不要菜光泡酱油都很香。 土家人讲究直来直去,听那两爷子可能暂时还不能回来吃午饭,我们也就不再客气,围着一桌美味佳肴大快朵颐起来。 满鸟鸟这厮不晓得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豪爽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一边大声跟额兰果母女交谈,一边自顾自大碗喝着苞谷酒。这喝酒的人都喜欢“攀伴”,因此满鸟鸟在豪饮时还牢记我这个“砣”,热情地跟我“干碗”,所以不久之后我就头晕目眩眼神迷离起来。 不过为了怕出丑,我还是强忍着装得一本正经,见满鸟鸟还要喝,丝毫不怕丢人现眼,我狠狠踩了他一脚,心里暗道,格老子的一点都不怕你吃的是蛤蟆、蜘蛛、蜈蚣等恶心的玩意儿?――看看,我还是把额兰果母女当狐狸精了! 酒足饭饱,在满鸟鸟强烈要求下,额兰果带我们去六吉堂看“肉连响”表演。 此时正是太阳正热辣的时候,我头晕目胀被太阳一暴晒,又被风一吹,酒意毫无节制地涌上来,弄得口干舌燥,感觉天旋地转,眼睛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覃瓶儿见我醉意正浓,善感人意地扶着我跟着正摆得津津有味的满鸟鸟和额兰果,我脚步已经变得很踉跄,基本是在毫无意识地向前迈步。 不过我头脑还算清醒,暗道:我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 六吉堂并不远,还未走近,就隐约听见一通啪啪声,拐过一道弯,热烈的啪啪声迅猛地向我的耳膜涌了过来,刺激得我的精神稍震,摇摇晃晃走到六吉堂的场坝一看,我居然咧嘴笑了,原来那六吉堂也是一栋五柱二三间的木房子,只不过那堂屋的大门居然不在正中间而是偏向一边,我当然知道这肯定有讲究,回头一看,果然发现大门正对着前面一个凹口,看来“坟对堡”、“屋对坳”这个古老的习俗遍地开花。 大门口围着很多人,不时传来一阵阵嘻哈声,显然都是被堂屋的“肉连响”舞蹈营造出来的气氛所感染。我搞不清寨里的人怎么会在大热天的舞后跳“肉连响”,我被覃瓶儿连拖带抱挤进人群后,只看见一群光胴胴男人正在堂屋蹦蹦跳跳,双手就在自己的上半身噼里啪啦拍得正响,节奏欢快而连续,动作幽默而张扬。 这群人,大概有五六个――其中一个还有花白胡须――仅穿着一条花里胡哨像裙不是裙像短裤不是短裤的东西,小腿、脚腕、胳膊、手腕上都带着一串小铃铛,在啪啪声中显得清脆而急促。或许是我眼神迷离的缘故,我看见这群男人的精赤的身子已经被自己的双手拍得通红,但是我的印象中玩“肉连响”的艺人身上那层皮都已经很粗糙很厚实,应该一拍一个白印还差不多,怎么会出现红色呢? 其实,这“肉连响”是土家族群众流行的一种体育和舞蹈相结合的娱乐形式。舞时不分春夏秋冬,一律只穿一条短裤,无需乐器伴奏,仅以双手击打身体各个部位,发出整齐、清脆的辟啪声,同时,口内以舌颤动发声击节。其主要动作有:“鸭子步”、“滚罐子”、“秧歌步”、“颤步”、“双打”、“三响”、“七响”、“十响”等。节奏明快、表演滑稽诙谐,娱乐性极强。 “肉连响”舞蹈是根据旧时“泥神道”演变而来的。解放前,乞讨者为引起人们的关注,将稀泥涂在裸露的身上,手舞足蹈,沿街沿门拍打,稀泥四溅,迫使主人施舍。俗称“泥神道”。后来,文化工作者及“泥神道”的艺人将“泥神道”进行挖掘加工整理,提炼舞蹈元素,创造舞蹈语汇,并配上“莲花闹”的曲调,演绎成今天的群体健身舞――“肉连响”,成为一个独立舞种。“肉连响”粗犷、豪放、潇洒、活泼,节奏感、韵律感极强,充分显示了土家族民间舞蹈形、神、劲、韵的神采美,被誉为“东方迪斯科”。 跳的人跳得神采飞扬,看的人看得如痴如醉,所以我们几个人的到来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此时醉意更浓,被堂屋的一群半裸男人夸张的舞蹈晃得眼睛更加迷离,脑子也似乎跟着那舞蹈转得越来越快,很快我就支持不住了,如果不是覃瓶儿咬着牙扶着,我几乎就要瘫到地上去了。 这“东方迪斯科”的情形在我眼前越来越快,那啪啪声不像是拍在一群半裸男人的身上而是拍在我的心上,害得我醉眼朦胧,喉咙中一股股的东西老是想爬上来。我喘着粗气冲出人群,东摇西晃找到一个角落,哇哇大吐起来。 吐了好一会,我神智稍微清醒,正在暗觉古怪,怎么会醉得如此厉害呢?模糊又被谁扶了起来,模糊中又听见满鸟鸟在高声大嗓说什么,走走走,看亮梯子和手扒岩去…… 从这时起,以后的事情我就记不起来了,一直到我在那个背时的地方被冻醒! ------------ 第十五章 船 更新时间:2009-10-17 冷! 出奇的冷!! 我本能地抽紧身子,力图把自己的身躯挤成一个球形,以便抵御那渗入骨髓的寒意,但是,脑袋都快蜷缩到裤裆了,我还是没感觉到一丝热气。当那股如针般的寒意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最终像根尖利的针头刺入我的大脑之后,我醒了,我一下子就醒了! 神智清晰,思绪开始向寒冷反扑而去。我睁开眼睛,入目一团漆黑,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这是在哪里?我忍着头痛欲裂摇了摇脑袋,揉揉太阳穴,努力回想了下,格老子的,我这是宿酒刚醒啊。柳永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我努力扭了下脖子,这地方肯定不是杨柳岸,当然也没有残月,有风,但那不是晓风,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阴森森的冷风。――都是人,都是喝酒醉了,怎么醒来后的意境就这么天壤之别呢? 腿脚都已差不多被冻僵,稍稍用力骨节就喀吧作响。我艰难地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子,双手终于可以黑暗中摸索了。不过触手处给我的感觉非常古怪,同时稍稍恢复功能的鼻子也闻到一股阴森而湿腥的味道。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这是躺在哪里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暗自纳闷,按道理说,我醉酒后还有寄爷、覃瓶儿和满鸟鸟,额兰果一家人也应该很热情,不至于在我醉得人事不省后任我玉体横陈吧?――肯定出现什么变故! 想到这一层,我一下子急了,张嘴就喊覃瓶儿,却不防从口中吐出几口冷水,耳朵里也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一个嘤嘤的哭泣声就像一只蚊子由远及近向我袭来。我轻轻咳嗽着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哭声,欣喜地发现那哭声正是覃瓶儿的。 我浑身一激灵,双手一撑,终于勉力坐了起来,同时双手无意中摸到两块木板的边缘――我大惊失色,难道我是躺在一个冷如冰窖的木箱子里?我心中暗骂,就是把我放在木箱子里睡,也应该给我一床被子吧?谁都知道有些人酒醉后会感觉寒冷,而不幸我正是这“有些人”其中之一,再说,这里还臭得能熏死绿头苍蝇!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在什么木箱子里,因为我双手摸到的两块竖立的木板和屁股下的木板好像已被冷水浸泡很久,轻轻一拍就是满手说腥不腥说臭不臭的冰冷水渍。我又转了个念头,难道我是坐在一艘船里?那这船的造型也太时尚了吧?想其样子跟一副棺材差不多! 棺材?我浑身一惊,浑身居然变得燥热起来。妈那个巴子的,难道我居然死了?或者我还没死就被人装在棺材里准备拉去活埋?我感觉胯下两颗米米跳了下,接着又跳了一下,再接着节奏就越来越欢快,有点类似某种鼓点由疏到密的感觉……米米跳得正欢,我手也没闲着,伸手在黑暗向上一摸,也没碰到什么棺材板之类的东西,而此时,我居然听到一阵水声,同时感觉屁股下的东西正在缓缓向前移动。 “瓶……瓶儿……”我艰难地喊了一声,覃瓶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同时水声也停止了,屁股下的东西轻轻摇晃了几下,黑暗中一个明显带着浓浓恐惧的声音响起,“鹰鹰……你回煞了?” 回煞?这个词怎么这么熟悉?愣了一秒钟,我心头鬼火直窜,我还没去找阎王佬儿报道呢,我回个铲铲哟!听那声音,分明就是覃瓶儿嘛! “我……我没死……”我赶紧抻着脖子又喊了一声。 “真的?”这次的声音居然包含着无限的惊喜。 “真……真的……骗你是小狗!” “哟呵!”天知道覃瓶儿怎么会发出如此的声音,这不明显是我和满鸟鸟经常用来调戏嫂子的哨音嘛!“你等等!我找个地方再说!”覃瓶儿也没说找什么地方,屁股下的东西剧烈摇晃起来,随之很快向前划去。 我刚想问问我们是不是在水里,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从黑暗中无声无息舔到我脸上,我一陈感动一阵惊喜,这可是覃瓶儿第一次吻我呢,可是想想不对,覃瓶儿的舌头怎么这么粗大?正在猜疑,一具浑身湿透的毛茸茸的身子滚进我怀中……格老子的,居然是花儿! 而此时,屁股下的船也停了下来,一只冰冷的手很快就摸到我脸上,一股哈着冷气的声音也传进我的耳膜,“鹰鹰,你真的没死?” 我知道那只手是覃瓶儿的,“真的,不信你摸!” 覃瓶儿果然伸手在我身上乱摸。我正在意淫哩,一小团幽蓝色的火焰在我眼前陡然亮了起来――原来覃瓶儿是在摸我的防风防水的打火机。 突如其来的光让我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看见一张满含笑意却毫无血色的俏脸正在离我几公分的地方――不是覃瓶儿是谁?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发现自己果然是坐在一副没有棺材盖的棺材里。棺材里已经浸满了水,还有一些浑浊的水渍从左右棺材板里浸出来,牵着线线流入棺材中。棺材板里是一片惨白,棺板边缘还残留着模糊不清的脂膏,很显然这不是专为我准备的新棺材。 “我怎么会在棺材里?”我着急地问覃瓶儿。 “你拉我一把,我坐到棺材里再跟你说。”覃瓶儿哈着冷气,牙齿打着颤说。 我赶紧拉了覃瓶儿一把,覃瓶儿借力在水中一撑,屁股一翘,非常吃力地坐进棺材。 覃瓶儿一坐进棺材,就再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扑进我怀里,“冷死我了,快抱紧我!” 我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紧紧搂着覃瓶儿。两个人的体温确实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寒冷,因为覃瓶儿的身躯好半天才停止颤抖――当然,这里面还有其它原因不便明说。 等两人的气息喘匀了,我们任那无盖棺材在水面上飘着,覃瓶儿一五一十向我说了我为什么会呆在一副棺材里的来龙去脉。 原来,昨天――我们此时根本搞不清时间,只是从覃瓶儿的口中得知我醉酒之后时间已过去很久了――我虽然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时我的情形却只能用亢奋两个字来形容,虽然走路都偏偏倒,但我还是嚷着要去看鱼木寨的“亮梯子”和“手扒岩”,满鸟鸟也是张牙舞爪随声附和,覃瓶儿和寄爷无法,只好在额兰果和她爸她爷的陪同下去看比天险还险的“三阳关”――亮梯子和手扒岩就是在三阳关附近――到了目的地之后,我那时更加张狂,据覃瓶儿说我当时精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根锄头把,高声大嗓作了一首打油诗,诗是这样说的:“好个手扒岩,远比蜀道难,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钱!”那样子,活生生是一个当代剪径的强盗。 看完亮梯子和手扒岩,我偶然听到额兰果他爸说鱼木寨里还有一个鱼木洞,这个洞还是寨中人的老祖先们住过的,我又吵嚷着要去看那个洞,然而,不幸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当覃瓶儿架着我刚刚靠近那个什么鱼木洞实则比天坑还险的岩穴时,醉得同样脚步踉跄的满鸟鸟不慎向前一挤,居然活生生把我和覃瓶儿挤下了洞穴。 “后来呢?”说到这里时覃瓶儿沉吟了一下,我着急地问道。 “那鱼木洞是个倾斜向下的地坑,离洞口不远处确实有一个很大的地坪,但你抱着我从上面骨碌碌下来,很快就滚到了地坪的边缘,我滚得头晕眼花,一下子没停住,就抱着你从上面垂直掉了下来。” “那我怎么会在一副棺材里?” “你还说呢,全靠这些棺材,不然我们俩早就死了!” “怎么回事儿?” “具体情况我也没看清,不过那绝壁上好像有很多你们以前说的悬棺葬,有很多棺材是摆在岩壁上突出来的石头上的,我们一路掉下来,很幸运地撞破了一副棺材,并且跌进棺材里,那副棺材紧接着就向下掉,又撞翻了很多棺材。就这么撞撞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就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幸好下面是很深的水,要不然我现在也不可能跟你讲这些了。不知道你当时是酒没醒还是被撞昏了,自始自终根本没作任何挣扎,我又不敢松手,抱着你勉强从水里钻出来后,摸到很多腐朽的木板,把你扶上一块棺材板后,我才摸出你的打火机打燃,模糊看见水面上有很多的破碎的棺材……”说到这里,覃瓶儿心有余悸嘶嘶吸了两口气。 “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就直挺挺躺在棺材板上不动,气息也没了,浑身也冷了,我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摇晃了半天你也没动静,还做了……做了人工呼吸,做了胸部挤压……最后,我猜想你可能……不行了!” “接着说。” “我那时除了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好看见旁边有一副没盖的棺材,我跳进水里,伸手把里面还残存的枯骨捡出来扔了,好不容易才把你弄进去。我当时想,即使你真的……真的……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后来我才发现那水缓缓向前流动,根本没作过多考虑,就扶着棺材下意识顺水向前划。就在我向前划了不远,我突然听见后面有哗哗的水声,我想,有什么毒虫猛兽你就来吧,反正……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谁知道居然是花儿!”覃瓶儿这段话说得非常平和,但我岂会想像不到当时的情景? 我双手用力,让覃瓶儿的头靠在我胸口,紧紧搂着她不愿松手! ------------ 第十六章 游走在地底的幽灵 更新时间:2009-10-19 有时候,一切语言远远比不上无声的情感交融,比如,我和覃瓶儿此时的情况就是如此。 棺材船在水中微微晃荡着前进,偶尔在两边的岩壁上轻轻一碰,随即荡开。空间虽然还是那么漆黑,但我眼前似乎看到了美丽的春天。我并不知道我们此时身在何处,无声无息的世界仿佛就是广袤无垠的苍穹,我和覃瓶儿,还有花儿只不过是穿梭在时空中的微粒罢了。 覃瓶儿在我怀中安静地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气息很均匀,显然神态一定会很安祥。花儿蜷缩在我身边,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我腋下挤,到最后,我胸前就依偎着两个脑袋了。 我也不想说话,只是把覃瓶儿和花儿搂得更紧。棺材船那阴晦粘湿的气味也仿佛离我远去。 许久,我脑子才开始回想这段时间的遭遇。 换在以往,我身处在这黑暗阴森的地方,肯定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一个噩梦,但自从与覃瓶儿相遇之后,接踵而至的怪事让我已经感到麻木了,血魂碑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真有所谓的“命中注定”。但,难道我此时的境地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么? 从昨天的遭遇看,有两个疑点不得不引起我无限遐想:一是老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鱼木寨?满鸟鸟说小时候在安乐洞撞邪遇到的就是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二是,按说我的酒量也不算小,几碗苞谷酒下肚不至于醉得人事不醒,但昨天我怎么会醉得那么厉害呢?而且还因为喝酒导致此时身陷囹圄? 想天半想不明白,我不由在心中咒骂满鸟鸟,不能喝就别喝嘛,喝得二麻二麻的,居然把我和覃瓶儿挤下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不是活见他妈的鬼么?我在头脑中想像满鸟鸟此时说不定正在后悔得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呢,想到这里,我又自怨自艾起来,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满鸟鸟,要不是我张张狂狂要看什么鱼木洞,哪至于有后来一系列的事呢? “鹰,你在想什么?”覃瓶儿在我怀中动了动。我胸口压力一松,覃瓶儿的脸离我的脑袋很近,我虽然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那温热的气息拂在我脸上,很舒服的感觉。 “我在想……算了,那亮梯子和手扒岩究竟是什么情形?”我本来打算告诉我此时正在暗骂满鸟鸟哩,话到嘴边我又转了个弯,打算分散一下覃瓶儿的注意力,免得她又想起那惊险刺激的一幕。 覃瓶儿沉默了几秒钟,语气平和地说:“那亮梯子和手扒岩都是在峭壁上,这是进出鱼木寨另外两条天险通道。那亮梯子实际就是用宽不过一尺长不过一米的石板一头插在岩壁上,每块石板上下相互错开形成石梯,石板之间又有很宽的空隙,人如果走在上面,完全可以看见脚下的万丈深渊,所以叫亮梯子。而手扒岩则是完全在笔陡的岩壁上凿出来的一些凹坑,以供人手攀脚蹬。普通的人根本没胆量敢走这两道天险。” 我对亮梯子和手扒岩已经完全没有印象,我只是在覃瓶儿的描述中想像亮梯子和手扒岩的惊险,同时心里还在想:那么凶险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掉下去呢?不过我又感觉庆幸,如果从亮梯子或手扒岩掉进万丈深渊,现在肯定丝骨无存了,哪会现在的好运,坐在一副棺材里自由流浪呢? 这样一想,我觉得满鸟鸟那一踉跄来得真是时候。 我叹了口气,按照满鸟鸟的说法,命中该吃卵,称肉搭猪茎,算了,该吃就吃吧!躲是射不过的。 我决定不去想明昨天的事儿了,转而去想这副棺材。 按覃瓶儿所说,我们掉下来时,撞翻了搁在绝壁上的悬棺,下降的坠力受阻,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那么,那绝壁上的悬棺究竟埋的什么人?是什么时候埋的?古代的人是怎么把这些棺材搁到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绝壁上去的? 实际上,除了传闻,这神秘莫测的悬棺葬我们已经是第二次遭遇了。第一次当然就是安乐洞中那幅三维画,据那女阴魂(也就是盐水女神)说组成三维立体画的正是由无数个悬棺发出来的鬼火形成的,而且那些悬棺还是埋着“我”的族人(现在想,盐水女神的“你”当然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巴务相)。当然,我们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悬棺,而此刻我们却真真实实坐在一副悬棺的棺材里了。 到现在为止,悬棺葬对人类来说,依然是个解不开的谜,这个谜的核心就是远古时代的人,在生产能力极度不发达的时期,是怎么把沉重的棺材弄到悬崖上去的呢?有的人猜测是用绳子掉上去的,但悬棺都是搁在壁立千仞的悬崖上,就是现代的人都未必能完成这状举,更何况茄毛饮血的远古人。当然,考古学家进行大量的试验,通过绳子把悬棺从悬崖之上吊下来,但试验的结果很不理想,虽然这种实验最终也完成了,但始终无法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更加大胆的猜测是,古代人是通过搭脚手架的方式把沉重的棺材弄上去的,并且也做了实验,但这个实验比吊绳子更不靠谱,一来大多数悬棺都处于离地面十几丈几十丈的地方,如果真是通过搭脚手架的方式把棺材弄上去的,那将是多么浩繁的一项工程,况且悬棺何其多,每副悬棺都采取这种方式,那还不把人累死?当然,这个实验根本无法做下去,因为悬棺都是处于临河的绝壁上,下面就是河水,普通的竹木架子基脚如何固定得住?当然,也有人认为埋悬棺地时候正是河水涨水的时候,水面上升,再利用什么船之类的工具,在上面再搭建架子说法。这个说法,实验根本无法做,而且想也想得到,难道人死了还非得等到涨水的时候才安葬吗?那假如一直不涨水呢?另外,还有人认为是在悬崖上修栈道后把棺材弄上去,这当然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工程。 ――所以,各种猜测各种试验并未从根本上回答古代的悬棺之谜。 当然,古代人为什么要采用悬棺的安葬方式,现代人已经基本形成一个统一的认识:这是古代人祖先崇拜的结果,同时也是古代人对人的肉身和灵魂统一存在的认识,古代人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升天,但并不是认为肉身就不重要了,灵魂还会回来的,如果肉身被蛇蚁虫蚊破坏,人的灵魂就不得安宁。正是出于这层考虑,远古的人才把人死后的肉身搁置在很高的地方,一来免除蛇蚁虫患,二来离天更近,体现了远古人朴实的认识世界的结果。 按现代人认识,悬棺有多种形式,有的把棺材放在绝壁上生然生成或人工凿出来的岩洞里,有的把棺材搁在绝壁上凸出来的岩石或插在岩隙中的木桩上,从覃瓶儿的描述来看,我们这次遇到的悬棺肯定是第二种形式,而我们在安乐洞中看到的那幅三维画肯定是两种形式同时存在的结果,只有这样,才会产生景深的不同层次,从而形成立体的三维画。――所以说,古代人的智慧结晶之谜,不是我们这些现代人轻易就能破解的。 想到这里,我掏出打火机打燃,借助微弱的蓝光打量着我们坐的这具木棺,打量的结果让我大感惊讶。棺材我见过不少,但我从来没见过这古怪的棺材,普通的棺材由很多块厚实的木板镶拼而成,而这副棺材根本就是由一整截木料把内部挖空而成,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那不知踪影的棺盖肯定也是这截木料的一部分。可惜,由于年深日久,这具用整截木料做成的棺材已经基本腐朽,我看不清它到底是用什么木料做成的。 覃瓶儿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让我感觉她肯定也吃惊不小。 微弱的打火机火苗与沉沉的黑暗相比何其渺茫,正是由于这团小小的火苗,让我们更加感到此空间的巨大,同时感觉自己不过飘游在地底的幽灵。 我此时的醉意已经彻底消失了,身上的冷感也消融不少,这两个现象出现的必然结果,是让我收起了浪漫的心思,真真切切地感到有必要考虑一下二人一狗的处境了。 我小心地把手伸进水中一探,发现那水冷得浸骨,流动也很缓慢,不过感觉这水很干净,水里也没有什么活物,诺大的空间,除了二人一狗轻轻出气的声音和棺村荡起水花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这种情形让我和覃瓶儿都不由自主地紧闭着嘴巴,生怕自己出气声稍微大一点就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屏声静气费力猜解,船头“咚”地一声轻响,棺材似乎撞在了岩壁上,我急忙举着打火机向前一看,发现棺材前方果然是一块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湿漉漉的,有水渍反着光。 花儿忽然狂叫一声,从棺材里一跃而起,飞速扑向岩壁,带起的旋风噗的一下把打火机火苗吹熄了。花儿这一叫一跃,仿佛一把千钧重捶狠狠捶在我和覃瓶儿的心上,吓得一屁股瘫在棺棺材中,满脑子只剩下花儿狂叫后“汪嗡汪嗡”的回响声。 不过,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花儿不会无端作出如此举动的,肯定发现了什么,我慌慌张张再次打燃火机,借着光亮一看,发现花儿已经牢牢趴在绝壁上,而棺材已经向前移动两三米的距离了。我心头纳闷,花儿怎会有如此的功力呢?再一细看,我心中大喜…… ------------ 第十七章 绝处逢生 更新时间:2009-10-20 喜从何来? 哈哈,不是我家花儿功力异常,而是我刚好瞥见花儿的四条腿牢牢抓在一条乌黑的铁链上。铁链,而且是乌黑的铁链,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有人来过,就说有人去过……反正,这里曾经出现过人的踪迹,因为那铁链不可能是别的生物挂在这里的。 也就是说,我和覃瓶儿以及花儿都有可能不会永远飘在这里一直到死。 覃瓶儿并没看见那条铁链,花儿的情形也只晃眼看到一眼,“花儿……花儿怎会趴在岩壁上呢?”我来不及跟她细说,赶紧把打火机给她拿着,坐稳身子双手撑住冰冷的石壁,像推梭门一般拼命用力。水流本来就不是很快,所以在我的蛮力之下,棺材船很快就停了,见此情形,我腰一拧,双手向前移动快速换了个位置,同时对覃瓶儿说:“搭把手,把棺材荡到花儿那里去。”覃瓶儿不明所以,听我说得很急,也不多问,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就撑到石壁上与我同方向用力。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那棺材船在我和覃瓶儿的努力下,终于靠近那条乌黑的铁链,最后一次用力之后,我急速伸手,牢牢抓住一端隐入水中的铁链,固定好棺材船,同时单手把覃瓶儿提了过来,让她的手抓也紧紧抓住铁链。 抓牢之后,我们才惊喜地发现岩壁上不仅仅有一条铁链,还有一排顺着铁链向上延伸的凹孔。覃瓶儿吃惊地说:“怎么这里也有手扒岩?” “怎么?昨天看见的手扒岩就是这个样子吗?” “是啊!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心中更加欣喜,“这说明这道石梯子也是人办出来的,既然梯子向上,不管这道石梯子是供人上还是供人下,那上面肯定有出口,这下我们得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说到最后我几乎泣不成声。 覃瓶儿当然也想到这个可能,不用我多说,一下子就攀着铁链上了悬崖。花儿见我和覃瓶儿都明白了它叫声的含义,四腿用力,噼里噗噜向上蹿去,给我覃瓶儿留下可以驻足的空间。 防风打火机呼呼燃着,烧得外壳都发烫了,我只好松手,不敢浪费这唯一有可能是救命稻草的火种。火苗一熄,无边无际的黑暗汹涌而来,我和覃瓶儿只得循着铁链,摸着壁上的凹坑一步一步往上捱去,边爬边相互打着招呼,彼此安慰着紧张的心灵。 黑暗中无法估计时间,反正等我爬得满身是汗恨不得把全身的衣服脱个精光的时候,花儿又突如其来的嘶叫一声,而这声音居然一路远去,速度还很快。我心中一喜,看来是爬到顶了,不晓得上面又是什么情形。几秒钟过后,果然听见覃瓶儿兴高采烈的声音,“终于爬上来了!鹰鹰,快点!” 我加了把劲,拉着荡来荡去的铁链紧爬几步,双手就攀住了绝壁的边缘。我此时疲劳加上紧张,全身几乎要虚脱了,不过考虑到胜利在望,我哪还敢有半点耽搁,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拉一撑跃上壁顶,接着就喘着如雷的粗气瘫在地上懒得动弹了。 覃瓶儿就在我身边,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伸手一摸,发现她也是满身热汗,与我并排躺在冰凉的地上不言不语。 我正待问问她的情况,蓦然脚下较远的地方突然传来“轰……咔嚓”一阵闷雷般的巨响。事实上,这个“较远”到底是多远根本无法得知,我只知道那阵闷响在脚底下回荡了好一阵。我不知道这通闷响从何而来,正在猜疑,覃瓶儿说出了一个可能,“肯定是那副破棺材撞到岩壁上才有这样的响声。” 我回头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这个“可能”的背后让我们感觉十分后怕,本来那水流得很缓慢,就是船棺撞到岩壁上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响声,出现这种异常状况只有一种解释:那水肯定在某个地方变急了,棺材被奔腾的水流带到绝壁撞得粉碎才会有那么大的声响。这样看来,我们刚刚几乎踏进了鬼门关,要是再迟一段时间逃离棺材,说不定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堆肉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等气息喘得差不多了,我才和覃瓶儿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呼喊着花儿。花儿在前方不远处汪汪吠叫,听起来声音很镇定。我放下心来,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利用之物,只好牵着覃瓶儿的手,一步一探,好不容易才摸到硬硬的东西――摸到岩壁了。 这下好了,有了岩壁,我们可以只担心一边的情形了,不至于像在黑暗中行走在钢丝绳上那般尴尬那般困窘。花儿从前边爬了回来,就在我和覃瓶儿脚边不远,低声哼叫着带路,这下我们更加放心,我可能不相信世上有鬼,但我绝对相信花儿的眼睛。 花儿腿上的伤口在几天之间就好了,这一来全靠它自身的体质相当过硬,二来寄爷找的草药也不是浪得虚名,没了腿上那个晃来晃去的大包,花儿的行动更加敏捷。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花儿不是一般的犬类,中了传说令人闻之色变的石头蛊,居然屁事大吉,不仅如此,居然还和我心意相通相依为命,非常有灵性,简直比活生生的满鸟鸟还要让我安心和舒心。 就这样一步一探走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首先要说明的是,这半个小时的时长我是这样计算出来的,我那时的心跳频率,应该每秒钟在一百二十下左右,我边走边默默数着,总共数了三千六百三十五下,最后四舍五入就得到这么个结果。有人可能怀疑人怎么可以不借助仪器听得见自己的心跳,那是因为你没有体验过在极度黑暗中、在高度紧张中、在骇人的静谧中缓慢行走,在这种情况下,你甚至可以听见死神脚步声,岂止是你的心跳? 这个所谓的“安全的地方”倒并非浪得虚名。我首先判断它安全就是听着花儿的叫声得来的,这伙计在我右手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边跑边哼,所以我判断这里应该不是什么深渊或沟壑,接着我就摸到一根干枯的棍子,起初我吓了一大跳,刚才明明没有摸到什么东西,怎会凭空多出来一根枯柴呢?后来听花儿的含糊不清的叫声我才明白,敢情是这伙计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截枯枝衔在嘴时递给我。 我刚刚说了,我跟花儿几乎心意相通,此时摸到那截枯柴,我哪有不明白花儿意思的道理?于是我伸手接过枯柴,有脚勾住覃瓶儿的小腿,伸手摸出打火机放在枯柴的前端,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团火苗,心里念了千百个菩萨保佑,那截枯枝总算被我点燃了,一团浑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枯枝虽然点燃了,我心里不免感到万分诧异,难道天可怜见,我们得到神的帮助,枯枝就这么容易点燃了,谁知等我看清那所谓的枯枝时,发现它居然是一截卷成筒状的杉树皮。这个东西我当然用过,小时候走夜路,在没有手电和煤油灯的情况下,就是利用这个东西做火把的,虽然不是特别耐烧,但是十分容易点燃。 这截杉树皮的出现,让我长出一口气,不会错了,有这个东西存在,就说明以前肯定有人到过这里,从杉树皮的完好程度来看,这个“以前”还应该不会很久。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寄爷和满鸟鸟带着鱼木寨的人来找我和覃瓶儿的尸骨了?不过我很快就自行否定了这个想法,就是他们要来找我和覃瓶儿,也肯定是尾随而来,怎么会我们前方而来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鱼木寨有人知道这个地下洞天,但是,即便如此,来寻找我和覃瓶儿的人怎么就到这里不再往前走了?未必真的认为我和覃瓶儿还有花儿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脑袋都想破了,也没想明白这截杉树皮是何人遗弃在这里的。我摇摇脑袋,决定不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分析下去,因为这不是我们当前要做的事的重点,我们此时最主要的还是想法看见那可爱可亲可敬的太阳。我不由得苦笑一下,这番遭遇,跟在安乐洞中何其相似啊! 借着火把光,我先检查了一下覃瓶儿,看她是否受伤,还好,覃瓶儿虽然满脸憔悴,但并不显得痛楚,一问,果然如此,我放下一半的心,接着再把花儿唤到身边,见这伙计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身上的毛发倒干不干,看起来有点像板栗球那个样子。 那杉树皮火把确实太不经烧,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已经燃完一半。我赶紧嘱咐覃瓶儿呆着不动,举着火把在里面走了几圈,幸运地捡到另外一些杉树皮。我像捡到宝一样紧紧把它们搂在怀里,奔回覃瓶儿身边,递给她一只点燃拿着,剩下的依然像抱个婴儿抱在怀里。 两只火把同时发光,空间的能见度大增。 等到看清周围的环境,我几乎气个半死――这个所谓的安全之地真的是极其安全,因为它不过就是一段显得很高很大的岩洞而已,包括我们刚刚依着岩壁小心翼翼走过来的地方,都是清一色的平地,虽然某些地方还散布着一些零乱的石块或土圪垃,亏我们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呢,白白耽误了许多时间。 花儿这背时伙计哟,害得我们白白虚惊了一场!格老子的…… ------------ 第十八章 壁画 更新时间:2009-10-20 既然环境不危险,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看这个像猪大肠的岩洞,似乎是可以直通外面的,至少空气比刚才在水里清新多了。但前方和后方还是那么黑咕隆冬,不晓得都是些什么情形。更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这么久,早已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摸不清东南西北,到底是继续往前走还是退回去呢?当然,如果退回去的话,肯定又会走到那条铁链那里,但是,我们当时根本看不清铁链附近的环境,谁能保证我们来时的方向不是通向出口? 我像只没头苍蝇在那块空地上乱转,杉树皮火把的火星掉在肩膀上都丝毫没有查觉,幸好覃瓶儿发现得快,那身衣服又基本湿透,所以我身上幸运没有起火。覃瓶儿不解地问我:“你在干什么呢?像丢了魂儿似的……”我苦笑了一下,文不对题地说:“要不,我们赌一把?” “嗯?”覃瓶儿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你看,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但是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要走出去的,但是,我现在为难的是,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退回去?因为我不知道哪一方才是出口,这前后都是一样乌漆麻黑的,没有任何光亮,根本无法判断。所以,我才说赌一把……” 覃瓶儿终于明白了,“那你……打算走那一边?” 我没有回答,而是举着火把朝我们来时相反的方向扬了扬。覃瓶儿嫣然一笑,“不管你选哪个方向,我都跟你在一起,管它是生还是死……” 我被覃瓶儿的笑容弄得心中一荡,“这是不是就叫‘生死相随’、‘唇齿相依’?” 覃瓶儿笑容一凝,“我当然也想这样,但世事难料,算路不跟算路的事情太多了,我哪能保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呢?” 我一呆,覃瓶儿这样回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在我听来简直与我的问题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的感觉,覃瓶儿怎么在此时变得多愁善感?这到底是覃瓶儿顺口一说还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呢?我嘴张了嘴,却觉得这些儿实在不好问出口,只好叹了口气,“也对,我们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走出去吧?不然把满鸟鸟和寄爷因伤心过度急得跳楼就不妙了!” 覃瓶儿嗯了一声,顺势挽起我的胳膊,“走吧!” 虽然这空旷的洞厅此时已经不再那么潮湿阴冷,但我们在跌跌撞撞行走过程中,居然并不感到身上燥热,显然洞中的温度还是比较低。出于本能,我们仍然像先前一样,摸着石壁向前走,这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心理多少有些安慰罢了。 而此时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昨天光被满鸟鸟这背时伙计拉着喝酒了,东西吃得很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奔波,我已经饿得肠子晃荡着像荡秋千一般,如果不是二百零六块骨头勉强撑着,我现在几乎快饿成一张照片了。 看覃瓶儿的样子,其情形也差不多,又累又饿是免不了的。花儿倒是很英通神武,虽然不再蹦不再跑,走得倒是四平八稳,其耐饿性能跟我和覃瓶儿相比显然不是一个级别。 又紧赶慢赶走了一段,我听覃瓶儿的喘息声逐渐加重,我那不争气的肚子还咕噜咕噜形成伴奏,我只好对覃瓶儿说:“我们看看附近有没有水吧?先喝口水歇歇气再说。” 覃瓶儿点头答应,“嗯!” “心想事成”这个成语造出来肯定是有现实依据的,因为我们现在就幸运地遭遇了这个成语,刚说到要找水喝,前面不远处就反射回来一片白光,白光晃晃悠悠,我狐疑地紧走几步一看,发现白光所在的位置居然是一个鞋底形的水潭。水潭中的水不深,但干净得出奇,潭底的沙石在火把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我看见的不是海市蜃楼吧?我很快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妈那个巴子的,脑子停摆了,在这么人和鬼都不愿来的一个地方,哪来的海市蜃楼? 我蹲身伸手去搅了下潭中的水,发现那水十分清凉,把手放到鼻端一闻,没闻到什么异味,伸舌头一舔,还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当下叫覃瓶儿站着不动,趴在地上先咕嘟咕嘟喝个痛快,然后等了半天,见肚中并没什么动静,才叫覃瓶儿赶紧来喝。 覃瓶儿刚蹲下身还没来得及喝水,水潭中蓦然噗的一声闷响,溅起的水花浇得覃瓶儿尖叫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花儿也旋身一扭倒退几步。我脑子一麻,一把扯开覃瓶儿,火把凑近潭面仔细一看,发现一个莹白的东西在水中快速一闪,消失在潭底的乱石中。 “花儿,下去看看!”我暴喝一声,身不转头不扭紧紧盯着水底命令花儿道。 花儿眼中精光突暴,腿一蹬,唰地一声扑进水潭,在水中一通搅动――我的个老伯伯,只见水中惊起无数条白鱼!这形白鱼跟普通的鱼样子倒没什么两样,不过仔细分辨就会发觉,这些白鱼都是半透明的,几乎能看清它们肚中的肠子。 我放下心来,既然是鱼,而且不大,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它们与我了解的食人鱼根本是不同的种类,更加可以高枕无忧。再说,即使是食人鱼又能怎样,我们在岸上它们在水里,我还相信它们能扑上来咬我们不成? 后来的情况是这样的:花儿在水中一通搅动,惊出数条长约一尺半透明的白鱼,并且还幸运逮到一只,丢到岸上,那鱼也就和普通的鱼一样在地上无可奈何扭动几下,就只剩嘴和腮体现出它的生命特征。我肚子饿得实在太厉害了,我居然闻到了那条活生生的鱼飘出水煮鱼那股清香的味道,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捞起白鱼张嘴就啃。 覃瓶儿表情很古怪,身子后仰,“噫~!你敢吃?” 我含含糊糊地说:“有什么不敢吃的?” “不是你们说的吗?洞中的活物都有灵性,是受洞神保护的,吃了就得罪了洞神,会带来无妄之灾的。” “我说过吗?……我管它洞神坑神,我现在最主要的是安慰好肚子,死也不当饿死鬼。” 说实话,那白鱼看上去虽然漂亮,味道却实在不怎么样,当然这与我打生吃也有莫大的关系,我边吃边想,这生鱼片也不过如此,为什么有些人还把它当无上的美味呢?真搞不懂那几爷子是怎么想的! 覃瓶儿虽然是个混血儿,可无论我怎么劝说,打死她也不肯吃生鱼,无奈之下,我只好吩咐花儿再去整上一条生鱼来,放在火把之下烤得半生不熟递给她,覃瓶儿踌躇半天,皱着眉头撕哑起来。花儿比我还野蛮还残忍,早已在潭中啃起一条白鱼来,啃得那鱼血肉模糊,潭面很快就变得混浊不堪了。 这样子,水是没法喝了,我只好拉着覃瓶儿围着水潭走了一圈,打算找找这水潭的源头,给覃瓶儿找点干净水喝,谁知这一找之下却有了意外收获。 这水潭中的水确实是从岩壁上流下来的,当我吩咐覃瓶儿趴在岩壁上喝水的时候,无意间举着火把一扫,发现岩壁上居然有无数条明显是人工凿成的线条。我心生好奇,点燃另外几支杉树皮拢在一堆做成一支更大的火把,接着倒退几步,仔细打量岩壁上那些线条。 起初我以为那些线条不过是先来人闲来无事随意弄在岩壁上的,谁知在我仔细查看之下,我意外发现火把附近的线条居然构成了个很明显的图案,而这个图案,居然就是一段盘根错节的树根,按比例和气势来看,那树根还不是一般的大。 我看到的树根也仅仅是一部分,树根的下面,是无数条波浪线,显然看样子是一条河。 看见树根和河水图案,我大惊失色,难道我们苦苦寻找的梭椤神树就在这附近?我不敢相信这个猜测,举着火把向上蹦了几蹦,目光所及,果然看见树根之上是一根枝繁叶茂惟妙惟肖的大树。 我此时哪还顾得许多,把一支支杉树皮火把点燃,然后站得稍远一点,接着扔向岩壁。一支支火把在岩壁上一撞,又掉了下来,几声闷响就熄灭了。就在这火把光明灭之间,我除了确认岩壁上确实刻有一棵大树之后,我还隐约发现了一幅远古人的生活场景。 这场景,与帛书中绘就的梭椤神树的情形是何其相似! 覃瓶儿见到我这番疯狂的举动,早知有异,不消我招呼,蹦到岩壁之下把那些熄灭了但是还没燃完的杉树皮又捡回来递到我手里。我手不停顿,点燃一支支或长或短的杉树皮,一次又一次地扔向岩壁。此时我离岩壁隔得更远,所以扔得更高,几个来回下来,我总算彻底把这幅壁画牢牢地复制粘贴在心底了。 这幅壁画不知何人所为,但显然他想给后人留下点什么启示,因此才会把壁画雕刻得那么大(几乎有二十平米)那么细腻,而且看样子绘画功底相当不错,构图十分精巧传神,显然是大家的杰作。 当然,不要以为我和覃瓶儿此时大张着嘴是惊诧这幅壁画的画工,事实上我们此时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于此,我们心中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惊来源于……我们可能要解开一个千古之谜!一个被世人猜解了几千年却仍无法得到准确结论的千古之谜!! ------------ 第十九章 悬棺之谜 更新时间:2009-10-21 岩上的壁画,除了河、大树,还有两座夹岸对峙的山,山的外侧绵延不绝,而山的内侧则是刀削斧砍般笔陡,其高其险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棵大树就生长在这两座相距不远的大山之间,其粗状的枝桠向两边延伸到山壁之上,形成一条条桥梁状的通道,桥梁之上除了如瀑般的藤蔓和冠盖状的树叶,还有一群群仅围着草裙的远古人类做出各种动物,表现出不同的神态……这确实与帛书上那幅图相当类似。但我们在这棵大树上的某几条巨大的枝桠居然看见了送葬队伍! 严格来说,是一整套安葬的仪式,从最开始的制作棺材开始。在一个棵巨大的枝桠上,有数十个粗壮的男人正在斧砍刀削一截非常粗的树枝,这些人显然正在分工合作,有的在劈去树枝外面的细小枝蔓,有的正弯腰用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在树枝上挖坑……就在这根枝桠上面的一条枝桠上,一副已经成形的棺材被七八个精壮的男人抬着,看样子他们正是要向树冠外围的绝壁走去,在那根枝桠的尽头,正是一块突出的山石…… 说实话,我无法用生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这棵巨树上的情形,这简直就是一个完整的人类社会,我无法尽善尽美表达那些安葬仪式的细节,但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古代的悬棺葬或岩墓葬并不是现代人想像的那么复杂,他们完全是利用自己的生存环境因势利导来完成的,他们可能没有想到,正是他们这种既虔诚又无意的举动,却让后人困惑了很久很久! 我一向认为自己的脑子不笨,但是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忽略了一个本可以提早有所觉悟的事实――我们刚刚坐的那副棺材,也许正是按照壁画上描述的形式做成的,也就是说,是利用现在的树枝刨光挖空做成的。 如果这幅壁画所描述的是事实而不是神话传说,那么悬棺葬和岩墓葬的形成原因应该是这样的:很久以前,某个部族(因为这棵大树与帛书上的大树不同,所以我不能判断这个部族是否就是早期的土家人)因为某些原因生活在树上,这种生活包含了生老病死等各个方面,是一个典型的原始部落式社会。出于原始的祖先崇拜(或者仅仅是为了安葬方便?)利用生活在大树上的便利之机,砍下树枝挖成棺材,然后又利用树枝形成的通道把已逝之人抬到悬崖上的岩洞里(这种岩洞有可能是天然形成,也有可能是人工凿成)或者就搁置在绝壁上凸出的岩石上,如果既没有岩洞也没有凸出的岩石,就在绝壁上的岩隙插上木桩,然后把棺材放在上面形成悬棺。 这个猜测至少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解决了为什么大多数悬棺都是用一整截树枝挖空做成的,二是解决了古代人在生产力落后的情况下怎样把沉重的棺材放在绝壁上去的,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他们能完成现代人认为比较浩繁的工程,完全是因为他们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生存环境带来的便利,用一棵巨树完成了所有的步骤。 大树之高,解决了放置悬棺的高度问题;树枝之多,解决了通道难度问题和棺材来源问题,这就是悬棺之谜的谜底。 那么,为什么悬棺大多都是在临河的绝壁上呢?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一来因为水是生命的源泉,居住在树上的人类在繁衍生息的过程中,肯定需要大量的水,而河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二来在远古时期,估计洪水才是他们最害怕的自然灾害,而且关于洪灾从人类伊始就流传开了,而且这种传说还不仅仅局限于华夏民族。所以,居住在临河靠山的大树上,是古代人想出来的一个绝妙生存之道,至少在硒都地区的早期土家人肯定是居住在这样的生存环境,因为土家族的吊脚楼其实还残存着这样的历史印迹!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远古时期的参天古树现在哪里去了?远古时期真的存在这么大的树吗?其实这根本不算是问题,据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我们硒都还基本是深山老林,各种参天古树多的是,后来全部被砍来烧炭或者用来炼钢铁了。远的不说,唐崖土司王城中的夫妻杉距今仅仅四百多年,都长得那般巨大,要是以前的古树没有遭到人类砍伐,在四季分明、雨水丰沛的硒都,各种树子长成参天大数并不是难事。 当然,古人在一代一代繁衍过程中,不可能永远居住在树上,以树为居、以穴为居仅仅是历史上的一段时期,人们最终还是回到了地面生活。按说,人类繁衍是不会停止的,但是,为什么从某个时期起,悬棺葬的方式却绝迹了呢?我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人们不再以大树为生息环境,既然回到了地面,再实行悬棺葬就这变得非常麻烦了,所以,对于硒都地区来说,目前最主要的丧葬方式是土葬,这其实反映了丧葬方式随生活环境的变迁而改变的过程。 我此时隐约记起,帛书所绘梭椤神树上似乎也有送葬的场景,只是当时全副身心都在血魂碑的解谜,而且那送葬的场景在图中并不明显,所以我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细节,此时一对照跟前这幅壁画,梭椤神树上送葬的场景变得清晰突兀起来。 我习惯性地往背上一摸,却摸了空,我的背包不见了。我一惊,忙问覃瓶儿,“我的包呢?”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放在额兰果家了!” 我吁了口气,拍拍胸口,只要没有遗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就行,对寄爷和满鸟鸟来说,尽管我和覃瓶儿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我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带走,这是不用怀疑的。 血魂碑、两枚陶印以及那本帛书都在我的那个背包里呢! 我把悬棺葬的猜想给覃瓶儿讲了一遍,覃瓶儿点点头,“对照这幅壁画,悬棺的秘密应该是你所说的那样才解释得通。” “嗯,因为我是本地人,从小就从老班子那里听来许多本地的风土人情和神话传说,现在把这些听来的和这幅壁画一对照,我突然想明白了,有些看似神秘的现象其实都来源于生活或当时的生存环境,如果不从根源上了解,是没法解开古人留下的谜题的。” “这样,我们出去后再找些人来看看,说不定你会留名青史哩!”覃瓶儿俏皮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悦耳。 我苦笑了一下,“可惜,这壁画上的大树不是我们要找的梭椤树,我们就算解开了悬棺的千古之谜又有什么用?我现在想的只是赶紧找到那棵梭椤树,不管事情是怎样的结果,我是再也不想钻天入地到这些鬼都绕着走的地方了。” “鹰鹰,”覃瓶儿在黑暗中沉吟了一会,“你看啊,据你所说悬棺葬只在山区存在,硒都也是崇山竣岭之地,这幅壁画上的大概虽然不是我们要找的梭椤树,但是你想想,按照帛书上的记载,除了树子不同,但是人们生活的场景是不是很类似?”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笨!”覃瓶儿居然在黑暗中准确地点中了我的额头,“帛书中没有这幅壁画上的两座山,那是因为绘图者的侧重点不同,现在把这幅壁画一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预测一下,那棵梭椤神树附近是不是也应该有悬棺葬?” “对啊!”我如醍醐灌顶,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呢?这么简单而且明显的一条线索,我居然忽略了。我脸有些发热,却犟着脖子说:“我刚才一直在思考悬棺,一时间竟没想到这一层!” 黑暗还是那沉沉的黑暗,但我此时心头一片雪亮,虽然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但我脑海中很清晰地冒出这样一幅画面:巨树、河流、绝壁、古人、悬棺……除了悬棺光彩夺目之外,其它一切都在瞬间变成黑白色并且逐渐模糊渐渐隐去。 “走,我们现在就回到悬棺那里!”我点燃火把,拉起覃瓶儿往回走。 “你干什么?”覃瓶儿一把摔脱我的手,“我们掉下来那里虽然也有悬棺,但是根本没什么大树。而且你想想,这幅壁画上明明描述的是人类生活的场景,怎么可能躲在阴森黑暗的地下洞穴中呢?” “那你的意思?” “我们继续往前走,找到出口之后,再想法打听打听,看看硒都还有哪些地方有悬棺,再顺藤摸瓜不比你信天估日乱撞强得多?”覃瓶儿居然学会了“信天估日”这个方言词汇,而且道理说得如此透彻,我也觉得再去来时的悬棺那里,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样样没有,去了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再说,覃瓶儿说得确实有道理,古代土家人虽然有过穴居时代,但总不至于一直生存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棵树也不可能生长在没有太阳照耀的地方。至于鱼木洞里的悬棺,很可能正如专家所说,是从上面吊下来的。 我们简单收拾了下,白鱼也不吃了,招呼好花儿,准备继续往前走。为了节约火把,我们点燃一支杉树皮后往前猛扔一段距离,利用火把在空中燃烧这段时间看清前面的道路,如果是平地,我们就飞快地跑到还一息尚存的火把前并把它捡起来再次利用,如果道路坎坷一些,我们就扶着石壁走。 这样一来,我们既节约了时间,又节约了火种,所以我们前进的速度快了很多。 ------------ 第二十章 腾龙洞 更新时间:2009-10-21 这个洞穴相当有特点,除了显得高之外,并不宽,地面也比较平坦,偶尔有一堆堆碎石和一些浅浅的水塘,而且整个洞就是一条独洞,不像安乐洞那样支洞穿插宛如迷宫,这给我们的行动带来相当大的便利。 但是,这洞的长度也太远了,我们起码在里面奔波了四五个小时,洞中仍然没看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出口,如果有,又离我们还有多远,如果没有,我们又将走向何处。 我在行走过程中,也不时拿着火把到洞壁上去照,却再也没看见什么壁画之类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无名洞确实看不见人工痕迹,我几乎认为这不过是一条废弃的隧道而已。 我们在安乐洞吃尽苦头,而且遇到过很多神秘诡异的现象,可在这个山洞中除了静得让人心慌之外,倒真没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花儿也一声不吭在前面跑得正欢。时间一长,我和覃瓶儿的胆子就大了,抛却心中的恐惧,走得更加快速。 这个山洞虽然是一个独洞,但并不直,弯弯曲曲婉如潜伏在地底的一条游龙,而且越往前走,我注意到这山洞越来越宽越来越高,这让我增加了许多信心。如果照这种情况来分析,说不定前面不远的地方还真有出口。 我们现在唯一的企盼是,这个出口来得快些吧,来得再快些吧! 尽管我们在心中把那出口千呼万唤,我们前方还是沉沉的黑暗,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悚然停步,对覃瓶儿说:“我们只注意到这个洞蜿蜒曲折,不晓得这地势总的趋势是在向高走还是向低走?” 覃瓶儿挽着我的胳膊,沉默半晌,“应该是在向下!” “向下?” “嗯!” “那就是说,我们越走越深了?” “我知道你在耽心什么,但是你想一想,我们是从鱼木寨掉下来的,鱼木寨是在那么高的山上,所以这个洞的地势越走越低,应该说明我们在是走向山脚啊!” 我点点头,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只是我们奔波了半天,连出口的一丝影子都没看见,心里总是不踏实。覃瓶儿倒显得无所谓,拖着我继续向前走。 我也只得打整好心情,提升信心,摸黑往前走。我边走边想,这不会是通向地狱的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一路上有覃瓶儿这个美女相陪,又有花儿这个忠心的伙伴相伴,即使前面就是阎罗大殿,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想起阎罗大殿,想起小时候爷爷讲的那些神鬼传说,我的心又开始不平静,耳朵支棱起听周围的声音,我想,那牛头马面即使要来迎接我们也千万要提前打个招呼哈,别猛然跳出来弄得人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本来还没死,到最后却被活活吓死那就太划不来了。 我一边想一边走,覃瓶儿突然停止脚步站着不动了,我脑子里刚刚想到牛头马面那两位老兄的面孔,被覃瓶儿一拽之下吓得满脑子油汗争先恐后涌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鹰,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覃瓶儿凑近我耳边低声说。 “声音?什么声音?” “你听听就知道了!” 我没有按照覃瓶儿所说去侧耳听她说的声音,而是急不可奈地叫道:“花儿!花儿!”花儿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也没听见它的吠叫,“狗日的,跑哪里去了呢?”按照在安乐洞中的经验,一般如果突然出现某种声音,那么接踵而至的肯定所谓的“半傀”,再接下来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实践证明,花儿虽然在“半傀”面前有时也会吓得浑身筛糠,但它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好使,黑暗中如果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花儿肯定会发出警告,此时这伙计声息全无,只有一个可能的结果:那“半傀”太厉害了,花儿的牙齿震不住,所以才会一声不吭! 想到这里,我脑子更麻,紧紧搂着覃瓶儿,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我们用什么武器好呢?摇裤儿?不行不行,这东西不能老用,再说此时有覃瓶儿在身边清醒白醒,用起来不太方便。杉树皮?这东西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妈那个巴子的,我怎么还不点燃杉树皮火把呢?如果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肯定不会让我把火把点燃,相反,如果火把能点燃,那就证明根本没有什么“半傀”。 我急忙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燃火把,可现实的结果却让我急出一身冷汗,那火机电子喷头只会蹿出一点火星,根本没有明亮的火焰冒出。我一紧张,打火机居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急得蹲身去地上乱摸,摸了好一圈,居然没摸着。 有了这个变故,我敢肯定:半傀来了! 既然认定了事实,我倒镇定下来,也懒得去摸那掉在地上的打火机了,站起来把杉树皮紧紧握在手里,一手搂着覃瓶儿,两眼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实际上只有黑如浓墨的漆黑,如果不是我的鼻孔还在呼气吸气,我几乎认为我和覃瓶儿就是浸泡在浓墨中。 覃瓶儿在我手忙脚乱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动弹,也没问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很怀疑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赶紧捅捅她,“瓶儿……你没事吧?”说话时我才发觉自己的牙齿有点不镇定。 “我在听那声音呢!安静点……”覃瓶儿依然低声说。 我听覃瓶儿的声音正常,放下心来,于是也屏声静气,却仔细听覃瓶儿所说的声音。这一听之下,我果然听见虚无飘渺漆黑如墨的空间中似乎有一缕极细的声音正在袅袅传来,如果把这个洞穴比作一个棒槌的话,那么那声音细得就像一根牛毛针,而且是一根若有若无的牛毛针,让我几乎怀疑覃瓶儿和我的耳朵都出现了幻听。 怎么来具体形容这声音的内容呢?我一个时候还真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总的来说,有点类似于恐怖电影里那恶鬼即将出现前的音乐,强劲而激越,但当你一细听之后,却又恍惚发现那声音不过是穷奢极欲之人正在享受的靡靡之音,如果再一细听,却又觉得似乎有一个老婆婆在唱那催人欲睡的歌,其间还夹杂着低沉而幽怨的哭泣……这种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再次想到阎罗大殿! “瓶……瓶儿,你老实告诉我,我们是不是早已经死了?” 覃瓶儿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问,黑暗中扑哧一声笑了,接着吐气如兰说:“如果我们真死了,你会后悔么?” “有你在身边,我当然不后悔!唉,我只是没想到我会英年早逝,怪不得我们老走不出这个洞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黄泉路啊!那我们先在这里多留一下吧,等下喝了忘魂汤,我就再也不记得你了……” “你说什么呢?我是说‘如果’!”覃瓶儿又笑了一下。 “啊?这么说,我们真的没死?” “死个铲铲嗦!”覃瓶儿又好气又好笑,说了句方言,“你怎么老往死的地方去想呢?” “那前面的声音是?” “我听了半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我们还是先到前面去看看吧。管它呢,即使到了地府,难道我们还走得回去么?” “这倒是事实……嗯,我们走!” 经过交流,我终于相信我们确实没死。后来我回忆起来,我那时患得患失,实际上是既累又饿造成思维浑乱的结果。 火机既然找不到了,火把当然无法点燃,我们只得再次摸到石壁,循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摸过去。实际上这声音根本就飘忽不定,根本不晓得其来源于哪里,但是那洞依然还是一条独洞,所以到最后我们根本就不去管那声音了,只顾摸着石壁机械地往前迈步。 走了很久,感觉那洞转了个急弯,那声音陡然洪亮起来,一团浑黄的光也在较远的地方闪闪烁烁。我和覃瓶儿陡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那团昏黄的光,侧耳细听着那声音――黄啊四姐哎,你喊啥子嘛,我给你送来一条丝帕子哎,我要你一条丝帕子干啥子嘛,戴在妹头上啊,行路又好看哪,坐着有人瞧呢嘛我的个娇娇…… “《黄四姐》?”我嘀咕着吃惊地说。 “什么黄四姐?”覃瓶儿把嘴巴咬到我耳朵上问。“这是一首硒都当地很出名的民歌,叫《黄四姐》。格老子的,这洞的深处怎么有人在唱《黄四姐》?撞他妈的鬼了――对了,肯定是鬼魂在唱歌!” “怪不得这歌声听起来好像是一男一女在对唱哩!” 我和覃瓶儿一边低声聊着,脚步一边往前移动,不知不觉中,我们又靠近了那团浑黄的光老长一段距离。此时那《黄四姐》的歌声已经停了,几束或蓝或红或绿或紫的光打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吊脚楼顶,照得黄梁黑瓦透出一片诡异的色彩。 正在疑惑间,一阵高亢的声音陡然响起,“朋友们,刚才这位大哥和这位大姐唱的《黄四姐》好不好听?”接着一片轰然叫好声响起:“好听!”再接着人声鼎沸,其间夹杂着哼哼哈哈的笑声和“再来一首再来一首”的叫嚣声。 依然还是那浑厚的声音,“接下来,请大家欣赏土家传统舞蹈――茅古斯舞……”一片嘈杂声之后,巨大而热烈的音乐泼喇喇响起,鼓点节奏明快而激越…… “这是腾龙洞?”我提高声音吼了一声,蓦然睁大了眼睛! ------------ 第二十一章 打听古树的人 更新时间:2009-10-22 “腾龙洞是硒都一个非常著名的景区。”我简单回答了覃瓶儿的问题,接着兴高采烈说道:“哈哈,我的个娇娇,我们终于找到出口了!” 覃瓶儿的心,显然还没从眼前的情境走出来,“你是说,前面那座楼宇之后就是出口?我们看到的不是阎罗大殿?” “当然不是阎罗大殿。你见过幽冥地府中有音响和话筒吗?你听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唱过《黄四姐》吗?你见过阎王佬儿在自己的地盘用过镭射激光吗?这是搭在腾龙洞里的舞台,是仿照土家吊脚楼的舞台……哈哈,我的个娇娇!”说到最后,我居然唱了起来。 腾龙洞,号称天下第一单厅岩溶洞,据说面积达69平方公里,集山、水、洞、林于一体,以雄、险、奇、幽、秀而驰名中外。洞中有5座山峰,10个大厅,地下瀑布10余处,洞中有山,山中有洞,水洞旱洞相连,无毒气,无蛇蝎,无污染,洞内终年恒温14一18c,空气流畅。洞中景观千姿百态,神秘莫测。洞外风光山清水秀,水洞口的卧龙吞江瀑布落差20余米,吼声如雷,气势磅礴。目前洞内已建成全国最大的原生态洞穴剧场,每天都以一场高水准的大型土家族情景歌舞《夷水丽川》,让游客感受土家民族的动人传说。 我和覃瓶儿不知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是一直沿着腾龙洞的主旱洞走的,更没想到的是,我们居然硬生生走到了腾龙洞的出口。这只能说,我和覃瓶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们现在正处在那座剧场的后面,所以光线不是太明朗,不过我现在总算搞清了,为什么先前我们在远处仅仅只能看见一团昏黄的光,这当然是由于我们正是在剧场背后的缘故,这个剧场应该是腾龙洞已经开发出来的地段的尽头,之前我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剧场,但还没有亲自来看过,此次大难不死,顺便也把腾龙洞给游了。 我和覃瓶儿加紧脚步,扔掉杉树皮,在轰响的音乐声中绕到剧场前面。这个剧场严格来说就是一座庭院,表演者都站在吊脚楼前面的场坝上或唱歌或跳舞。因为剧场在洞中,所以整个剧场的氛围和夜晚差不多,场坝前面影影绰绰,不时有闪光晃人眼睛,看样子来腾龙洞旅游的人不算少,叽叽叽喳喳闹成一团麻。 我和覃瓶儿好不容易看见同类,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惜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睛一直盯着场坝中央一个翩翩起舞起舞的土家妹娃儿,根本无人注意到我们这一对男女是从洞内深处走出来的,这让我们感到兴奋的同时有些许的失落,怎么没人上前来嘘寒问暖呢?影视剧经常出现的经典桥段怎么不上演? 音乐和人声在洞中嗡嗡轰响,把本来一直受寂静困扰的我和覃瓶儿弄得很不适应,我本来还想看看土家原生态表演,奈何肚子在闹意见,耳朵也轰轰乱响,所以我赶紧拉着覃瓶儿朝外走。 再向前走就方便多了,洞中有灯光,而且有三五成群来游玩的人,尽管洞中的景色很吸人眼球,但我们的心思已不在于此。由于光线有限,所以也没人注意我和覃瓶儿这一对行色匆匆的游客。 我看见后面撵上来一辆电瓶车,赶紧挥手拦下,拉着覃瓶儿坐上去,电瓶车迅速向洞口驰去。 出了洞口,眼睛适应了好半天,才找到洞外的小吃摊,掏出皱巴巴的几张还没干透的钞票递给一个卖神豆腐的老婆婆,老婆婆眼神古怪地看我几眼,又瞄了瞄覃瓶儿,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哪管那许多,自行动手舀了一碗晶莹碧绿的神豆腐递给覃瓶儿,接着拖个一只钵钵盛满,呼噜呼噜像猪吃潲一般几下就倒进肚中。 吃饱喝足,胃胀得难受,热辣辣的太阳照得本就满头油汗的我更加燥热不堪。我向老婆婆讨了两只小板凳,坐在阴凉处打算喘口气再说,顺便让老婆婆那个一直紧盯着覃瓶儿不放的孙儿去给我买了包烟。 一边吸着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老婆婆闲聊,“老人家,今天是农历几月初几啊?我只晓得阳历!”我玩了个策略,没敢直接问今天的日子,害怕本就满腔狐疑的老婆婆纠缠我和覃瓶儿的来历。 “哦,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一!” 农历七月初一?我记得到鱼木寨是六月二十九,这么说,我们已在腾龙洞折腾两天了? 老婆婆这个“农历七月初一”又勾起了我的心思,离帛书中约定的七月初七越来越近了,我们现在不仅连梭椤神树的影子都没见着,反而白白耽误了两天时间。不过回头一想,我又觉得不虚此行(虽然来腾龙洞不是我主动要来的),至少通过洞中的壁画找到了一条可能的线索,这总比我们满世界去打听哪里有棵巨树要强得多。 覃瓶儿已经闲不住了,正热情地跟老婆婆聊天,“老人家,您家高寿?” “嗬嗬,妹娃儿,依你看我今年有好多岁数了?” “这我可猜不出,不过看您家精神好得我,我想也不过花甲岁月吧?” 老婆婆未及答话,她那一直未开口的孙儿抢先开了口,“么子花甲岁月?你应该先问我噻,我晓得我太奶今年几岁了,告诉你哈,我太奶(敢情这小子是老婆婆的曾孙)今年八十八哒!我今年十岁,上小学四年级,是班上第三小组的语文小组长……”小屁孩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休,不是她祖奶奶笑呵呵打断,我估计他会把自己喜欢班上哪个小女孩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可见美女的吸引力不仅仅对成年男人有效。 覃瓶儿被这小子逗笑了,转而去跟他闲扯,一边说一边看看我。我当然明白她问老太婆年纪的目的,于是心领神会地问老婆婆,“您家这么大年纪,身子还恁个硬朗,不简单啦……我想要您家打听点事儿!” 老婆婆一边忙活一边说:“嗯,你问!” “您家晓得哪里有比较大的古树吗?”我本来是想问问哪里有悬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换成问哪里有大树,这样做的目的是不引起老婆婆更多的猜疑。 老婆婆头也不抬,“啷格你们也在打听古树?” 我一听大惊失色,覃瓶儿也不去逗弄那顽皮小子了,回过头来连声问老婆婆:“是什么人在打听古树?是不是两个男人,一个年纪较大,满脸花白胡须,而另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但是却比他黑得多?”覃瓶儿一边问一边指着我。我知道她形容的当然是寄爷和满鸟鸟,我也正在想着打听古树的人是不是这两个伙计哩,看来他们肯定以为我和覃瓶儿死了,打定主意要去完成我们未成的任务。 正在唏嘘感慨,猛听老婆婆答道:“不是。他们那一伙人中都跟你一样长着蓝色的眼睛呢……” 蓝色眼睛?我和覃瓶儿面面相觑。又是那顽皮小子抢先说道:“对,他们说的是英语,我还跟他们说了句狗得儿拜哩……我的英语成绩可好了,现在已经会读很多单词了,老师都已经夸我很多次了,姐姐,要不我跟你说几个听听?”这小屁孩子的粘乎劲老往覃瓶儿使,听得我又好笑又好气。 不过我根本没时间跟这小子争风吃醋。蓝色眼睛,说的是英语,这么说,向老婆婆打听古树的那伙人应该是一群外国人了?他们怎么会到硒都来打听什么古树呢? “那……您家是怎么回答他们的?”覃瓶儿问道。 “我说,离我们这里不远的谋道镇是有一根古树,那些人叽叽咕咕吵了一阵就走了。” “那棵古树是什么树?” 又是那小子接了嘴,“我晓得,是水杉!好大好大!” 我一听是水杉,立马泄了气。这水杉我晓得,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世界上珍稀的孑遗植物。硒都是国际国内著名的“水杉”之乡,当年*亲手送给尼泊尔两棵水杉树苗,美国总统尼克松还把自己一艘游艇命名为“水杉树”,可见其珍贵。据老婆婆介绍,谋道这棵水杉有600多年的历史,长得十分巨大。那伙外国人可能是来参观这棵水杉树王的吧,我想。 那小子还在絮絮叨叨说那劳什子水杉,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赶紧打断他问老婆婆:“您家,鱼木寨离这里有多远?”我问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回到鱼木寨会合寄爷和满鸟鸟,抓紧时间去找梭椤神树才是正经。 “鱼木寨?呵呵,离这里有四十几里路呢!你们想去那里玩嗦?”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跟老婆婆道了别,顺着老婆婆指的路就走。走出去不远,就听老婆婆那孙子嘀嘀咕咕说道:“那姐姐长得真好看,眼睛迷死人哒!比先前那个打听么子悬棺的高鼻子老头的蓝眼睛好看多哒,太奶,你说是不?” 我一听“悬棺”二字,陡然返身,几步蹦到那小子身边,“那伙外国人也在打听悬棺?” 那小子被去而复还且声色俱厉的我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说:“我也不晓得么子是悬棺,我只是听见那个高鼻梁老头在跟另一个说么子要找悬棺……姐姐,你说怪不怪,那高鼻梁老头明明是个外国人,说我们中国话还说那么好,啧啧!”我扭头一看,发现覃瓶儿也回到了老婆婆的摊子前,只不过脸色看上去很苍白,眼神也很迷茫,对小屁孩的问话根本没作反应。 我正奇怪覃瓶儿这是怎么啦,蓦然想起她叙述自己的身世时就提到一个高鼻梁的外国老头,我霎时觉得头顶有焦雷炸响,我怎么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呢?覃瓶儿肯定听见小屁孩提到高鼻梁外国老头想到了自己悲惨而诡异的出生,才会表现这般的神情。难道……? 高鼻梁外国老头;打听古树;寻找悬棺,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 第二十二章 梭布桠石林 更新时间:2009-10-22 本来,当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之后,有关覃瓶儿的身世之谜就不是我特别关心的事情,她的出生地离我们天远地远不说,那代孕母亲那般惨死,那群“制造”覃瓶儿的人那般残忍,想必那对提供*卵子的人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早就不在人世。再说,即使覃瓶儿的生父生母还在人世,我们又去哪里找呢?一对仅仅只提供两颗细胞的男女,即使找到又如何呢? 再后来,在唐崖的星斗山,通过那种诡异的方式(覃瓶儿的前世记忆)得知覃瓶儿是土司王覃城之后,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根,我就更加不愿去提覃瓶儿的身世了,一来担心覃瓶儿伤心,二来覃瓶儿背上的绿毛图消失之后,她自己也很高兴,从此也没再提起,所以,渐渐的,覃瓶儿在生漆树上说的那个故事几乎已被我淡忘了,此时突然听这个小子提起“高鼻梁老头”并且看见覃瓶儿惨白的脸庞,那个故事中的场景又势如破竹般从我心底冒起。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个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的高鼻梁外国老头打听的事,居然与我们想打听的内容一样,这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覃瓶儿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略显尴尬地一笑,也懒得理那把看成天仙美女的小子了,客客气气地跟老婆婆打听那个高鼻梁老头,“您家能说说他长什么样子吗?” 老婆婆想了想,“我也说不好,不过看上去他的年纪蛮大的,满头白发,鼻子还真的长得很高,说的中国话也很顺溜……对了,跟他同来的一伙人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的,但都不爱说话,好像对那高鼻梁老头还蛮恭敬的。” 覃瓶儿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您家晓得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个……我倒没问。” 旁边那小子再次接嘴说道:“我太爷和爷爷在腾龙洞里搞表演,不准我去玩,要我帮着太奶卖神豆腐。那伙外国人是腾龙洞里出来的,可能在里面看了我太爷和爷爷的表演才出来的……”这小子啥子都好,就是喜欢说话时老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前面,其“险恶”用心暴露无遗,他对我倒“洋张不睬”的,弄得我很郁闷。 老婆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两爷子天天在洞里表演茅古斯,我在家里闲得心慌,加上从小爱做神豆腐,所以呢就在这里摆个摊摊打发时间,顺便等那两爷子回家。小狗子说的没错,我们开张时刚好看见那伙外国客人从洞里面出来,一路走还一路在争着么子,到我这摊摊来打听了哈古树,也没照顾我的生意,就走了!” “那他们后来往哪里去了?”我接口问道。 那小子痴痴看着覃瓶儿,对我的问话显然没听见,倒是老婆婆嗬嗬笑着说:“具体去哪里我们就不晓得了,我们这里风景恁个好,哪个晓得他们又要去哪里玩呢?” “那……您家听见他们说过悬棺吗?” “这个我没听见,我当时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哩!” 我一时无话,正准备和覃瓶儿离开,那小子又凭空冒出一句:“姐姐,你啷格不问我呢?我晓得他们去哪里了!” 覃瓶儿好奇道:“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小子高仰着脖子,无比自豪地快速说道:“他们说要去梭布桠石林玩!” 梭布桠石林?那不是在天下闻名的清江大峡谷的入口么?难道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是清江大峡谷?我突然想起腾龙洞中壁画上的场景――河水、古树、夹岸对峙的山、悬棺……这样的情形最有可能出现在清江大峡谷,帛书中又提到廪君巴务相正是沿着清江向外开拓疆土的,而清江大峡谷正是清江流域最奇诡异绝的一段,如果有什么秘境能被世界遗忘,这样的地方最有可能性。 种种迹像分析起来,我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难道那伙外国人也在找梭椤神树?难道他们也是在腾龙洞壁画上得到的线索?遗落在腾龙洞中的杉树皮火把难道就是他们用过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 我不禁再次想起覃瓶儿描述她出生时的悲惨景象,突然被一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这个老婆婆描述的高鼻梁老头是他?这可狗日的真是天方夜谭了。 覃瓶儿听见我喘气急促,回头一看就明白了我的心思,摸摸那小子的脸蛋,强颜笑了一下,再次挥手作别。 走出去很远,我回头看见那小子摸着自己的脸蛋,痴痴望着覃瓶儿发呆,我又跑回去,伸手在他眼前舞了一下,“嗨,兄弟,有句话你听说过没?” 那小子回过神,不满地撇撇嘴,“么话?” “接瓜瓢,把把长,吃了猪潲去拱墙!”眼见那小子鼓起了眼睛,我哈哈大笑扬长而去。那小子当然明白我是在嘲笑他喜欢接嘴。 腾龙洞既然是一个著名的风景区,交通自然发达,我和覃瓶儿找了一辆中巴车,打算先回到利川城再说。 一路上,我和覃瓶儿都没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思,最后还是覃瓶儿先开了口,“鹰鹰,我们先去梭布桠行不行?我现在特别想看看那高鼻梁老头是不是清和大师形容的那个人……”我当然明白她的心思,我也想早点揭开这个谜,可是,寄爷和满鸟鸟现在不知在哪里?难道我们丢下他们不管,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把这个想法提出来,覃瓶儿也茫然了。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中巴车突然吱地一声停了,随之响起司机的咒骂声:“这狗子讨死啊,跟着我的车子撵搞么?难道你还敢跟老子来个对撞不成?真是狗咬摩托,不懂科学……”我一听大惊,瞬间想起我们居然把花儿搞忘记了,急起身一看,果然看见花儿站在车头不远的地方汪汪狂叫。我赶紧对司机讨好着说:“这是我家的狗子,你开门让它上来吧!”司机正莫名其妙,见我不像开玩笑,又客客气气递上烟,于是把车门打开,花儿噌地一声上了车。它的到来,自然引得车内一阵骚乱,我连番解释才把胆战心惊的乘客安抚住。 花儿这背时伙计这段时间不知去了哪里,肚子鼓得溜圆,精神也好了许多,上车之后就很不安份,连连咬着我的裤腿往门前拖,我情知有异,正在猜测它的用意,利川城已经到了。 司机刚打开车门,花儿死命咬着我的裤腿,拼命拉着我向那个挂着“梭布桠”的车站牌牌跑去。 我突然想起花儿的鼻子异常灵敏,看它这个样子,难道它闻到寄爷或满鸟鸟的气味了?难道寄爷和满鸟鸟也去梭布桠了?――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我和覃瓶儿心意相通,相互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坐上开往梭布桠的车。――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利川到梭布桠,距离可不算近。我和覃瓶儿坐在车上,直盼那车开快点,好早点和寄爷及满鸟鸟会合,再去撵撵那高鼻梁外国老头……当然,我此时心里想的是那棵梭椤神树会不会真的在清江大峡谷的某个地方呢? 车子走了大约三个小时,闻名天下的梭布桠石林到了。 这梭布桠石林,由奥陶纪灰岩组成,总面积21平方公里,是中国第二大石林,其植被居全国石林之首。现已开发出7平方公里,属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景区因地质岩溶现象而形成,是以石林为主的自然生态风景区,溶纹景观是其最重要的景观特点。 梭布是土家语“三个”的意思,梭布垭即三个垭。景区平均海拔900多米,属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植被良好,动物资源丰富,自然景色迷人,被誉为“戴冠石林”。 整个石林外形象一只巨大的葫芦,四周翠屏环绕,群峰竞秀。现有青龙寺、六步关、莲花寨、宝塔岩、磨子沟、锦绣谷、梨子坪及古柏民俗乐园8大景区100多个景点。这八景之中,遍布奇岩怪石,有的形若苍鹰望月,有的神似仙女回眸,有的恰似龙争虎斗,有的酷肖莲花朵朵,有的婀娜多姿,有的峥嵘雄奇;在石林边缘还有一条长3公里、高10多米的地缝,迂回曲折,犹如迷宫,神秘莫测,在地缝中穿行,头上只见蓝天一线,两耳仅闻泉水淙淙,双眼难觅泉流何处。整个石林,千姿百态,万种风情,令人叹为观止。 一年一度的土家女儿会(农历7月12日)在此举行。土家女儿月半“赶场”,犹抱琵琶半遮面,假借购物选郎君,对唱山歌诉情怀,西兰卡普送情郎。土家汉子粗犷豪爽,丰收之夜抡起臂膀擂大鼓,跳起欢快的摆手舞。纯朴善良的土家人蒸好了蓑衣饭,斟满了苞谷酒欢迎远方的客人来。 梭布桠石林之所以让游客来此之后流连忘返,除了那各种奇诡异绝、惟妙惟肖的石头之外,最主要的是它是完全的原生态环境,无论是春和景明还是夏日炎炎,抑或秋高气爽、冬日雪飘,这里始终很干净很透彻,石林、植被勾搭起一个个天然的隐秘屏障,确实是痴情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去处,尤其是到了每年的女儿会,这里更是歌声四起、鲜衣飘飘,这个犄角那个旮旯总有一双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相互对望。至于对望之后发生的事情,那可太复杂了……总之,天天对着钢筋水泥的人来到此处,目睹了土家汉子欢快的摆手舞、享受了土家妹娃儿热辣的歌声、豪饮了土家醇香的苞谷酒、饕餮了土家诱人的熏腊肉,小腹之间不由自主升腾起一股灸烈的欲望。 于是,一个又一个缠绵痴情的故事一幕接一幕上演…… ------------ 第二十三章 土家女儿会 更新时间:2009-10-23 我和覃瓶儿刚一下车,就发现梭布桠石林景区门口人流如织,一群群操着外地口音的游客笑逐颜开,纷纷拿起手中的相机邀约性感热辣、穿着土家传统服饰的妹娃儿照个不停,一帮帮穿着对襟短褂、直筒中长裤、白底青布鞋喜笑颜开大胆搂着一些外地姑娘,露出宽厚结实的胸膛,摆出各种虎虎生威的姿势任人照任人拍。不知哪个角落有悠扬甜美的歌声传来:天上有个雀桥会呐土家有个女儿会也……天上牛郎会织女哟,土家情哥会情妹呢…… 我大惊失色,难道今天已是农历7月12了?女儿会开场了?可想想又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是农历七月初一嘛,这场合怎么看起来如此热闹呢? 这时,刚好旁边来了一群外地游客,我听见那个身材高挑、穿着“三叠水”服饰的导游妹娃儿说:“……今天不是女儿会的正日子,离女儿会正式开场还有十来天哩,但是大家很幸运,随着女儿会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女儿会一般从七月初就开始了,所以大家今天也可以领略到土家女儿会的独特魅力……” 原来如此。我拍拍胸口轻轻吁了口气,吓死我了,帛书中规定的时间是七月初七,要是今天真到七月十二了,那我们再去找那棵梭椤神树还有什么意义呢? 覃瓶儿显然被导游的话吸引,拉着我跟着那群外地游客听导游介绍土家女儿会的盛景。我虽是硒都当地人,却从来没有亲自参加过土家女儿会,这时不免也起了好奇心,尽管我此时心中还在想着自己的任务,但经不住覃瓶儿的好奇,只好也漫步着混在人群中听那导游说道:“……土家女儿会被中外游客誉为‘东方情人节’,距今已经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每年的农七月十二过月半,还没成亲的大姑娘会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服装,金竹背篓里背着板党、黄莲等药材,或者是自己绣的袜底、头巾相约到梭布桠来卖。当然,卖东西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大家都晓得吧?” “晓得呐!”人群中轰响起来。 “是什么呢?”导游俏皮地问道。 “我的个娇娇哩,当然是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哩!”一个长得微胖的小伙子高声叫道,引得人群又是一阵轰笑。 “对的哟,我的个哥哥……”导游妹娃儿毫不示弱,以一个俏皮大胆的腔调唱了出来。小伙子兴趣高涨,还待表现一番,被旁边的同伴一通笑骂:“慌什么,先听这个美女介绍完好不?有的是时间让你唱嘛!”小伙子嘻嘻一笑作罢。 “土家女儿会起源于‘薛财主九女招亲’的传说,发祥地在硒都的石灰窑和大山顶的响板溪。”导游妹娃儿继续介绍,“这石灰窑镇由两条老街和一条公路形成的新街组成,占地450亩,居住着1500余人。集镇建在万山之中的一个平坝中央,四周拱卫着八座锥形山峰,人们叫它‘八仙峰’,‘八仙’相向而坐成合围势;中间一条小清河从集镇的吊脚楼下轻轻流过,好似中国象棋中的‘楚河汉界’,把似棋盘的小镇东、西分开,因而这个小集镇又叫‘棋盘镇’。‘八仙’围着‘棋盘’,有的对奕,有的观棋,对奕者凝神,观棋者不语,这盘棋千年也下不完……” “石灰窑原名不叫石灰窑,也不是现在这个地方。据传,明末以来,曾三迁集镇,前二次均因火灾毁弃,最后一次请阴阳先生测地后建于此地才保留至今。石灰窑原名‘十个棚’,明末清初,这片土地还处于地远山荒,相传本无人耕种。时逢长江、洞庭湖滨、沅水、澧水一带发大水,人们苦于水灾,携家纷纷逃往高山。又值清政府对土司辖地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废止‘汉不入峒,蛮不出境’,鼓励人们进山开荒,对开垦的土地可‘永准为业’。因此,水灾地区的人们纷纷迁入石灰窑开拓田地、挽草为记,先后有张、薛、李、滕、杨、田、覃、曹、黄、王十姓人家在这里搭棚、落户、创业,故称‘十个棚’……” “十个棚姓氏与当地居民世代相处,繁衍生息。当时薛家棚出了一个乡士,称‘薛乡士’。他经常外出做生意,下扬州,游洞庭,逛九洲。有一年薛乡士远游,于敬‘亡人’之前这一天即农历7月11日归家,妻子和女儿们设酒宴相待。乡士唤来九个女儿,其中第九个女儿叫‘珍珠’,他对女儿们说:‘明天早晨你们姐妹可以理头善装,上街赶场,游玩一天,平时不可。’薛乡士的妻子当即表示不同意,说,女儿家赶场到商埠游玩,成何体统。乡士开导说,江湖一带女子,当老板,当掌柜,做店员,经商是里手,水上会划船,饭店会厨师,服装会缝纫,能歌善舞,杰女如此之多,令我钦佩啊。我要女儿们上街赶场,商埠游玩,增添友谊,见多识广,大有好处啊。妻子于是再也不说话了。于是珍珠等姐妹第二天一早便梳妆打扮一新,上街游玩,顿时令街上行人个个惊奇艳羡。自此,每年7月12,趁过月半节之机,‘十个棚’的女儿们都学着薛氏女儿的做法,梳理打扮,穿着一新,相邀上街,游玩一日。久而久之,相沿成习。女儿家不可抛头露面,有伤风化的禁锢,便由此打破了。从此,当地青年男女,趁7月12这天,相约上街,无拘无束,眉目传情,互吐爱意,以结良缘。自此,7月12这天,青年男女趋之若鹜,上街赶场络绎不绝,经商贸易也从此兴旺起来,众口皆碑,一时风传开来,7月12的石灰窑集市,便成了‘十个棚女儿会’……” “那……大山顶女儿会又是怎么回事儿呢?”还是那个微胖的小伙子乍乍呼呼叫道。 “这位帅哥看来等不及要找一个土家妹娃儿当媳妇了!别急啊,我马上就要介绍嘛!”导游笑笑接着说,“大山顶响板溪,由一条古道从街心穿过,路面全是青石板铺成的甬道,凡挑担的、背力的、过骡马的、赶女儿会的走在上面,就发出啪啪的响声,因此得名‘响板溪’。大山顶女儿会的由来有三种说法,一说大山顶盛产党参、天麻等名贵中药材,过去为王、贺两大富豪垄断。因山大人稀,信息闭塞,商品往往积压,为改善经营条件,两家商定举行商品交易会。贺家定在5月初3,王家定在7月初9,这两天放宽男欢女爱的界限,以吸引各地客商前来交易。因赶场的人多为女人,故称女儿会;一说大山顶肖、王、贺、李、赵五姓人家,为推销药材,商量建集,决定在响板溪兴修街坊,定于5月初3奠基,7月初9竣工。这两天大请宾客商贩前来祝贺,男女欢爱不禁,久而久之,则形成了这两个场期。为什么把集市建在响板溪?传说与这里的水和庙有关。街西头的石板路边有一股溪水,长年从长满百草药的山中流出,汇集于池,可治百病,尤其可治妇科病。因此,夏天的夜晚有不少妇女在池中裸浴。久之,响板溪女人裸浴治病就传开了。街的东头,有一座庙,人称‘娘娘庙’,或‘傩娘庙’,是供奉女神的地方。丰富的女性文化,浸透着昔日繁华的响板溪女儿会,生意不好才怪呢?一说响板溪街上肖、赵两家开有栈房,给入川背盐的行人提供食宿,方便附近过端午和月半节的人们购物,两家规定端午节前二天即5月初3和月半节前三天即7月初9为场期。场集的形成,为“女儿会”的产生创造了条件。5月初3和7月初9这两天,山里山外的商人纷纷涌进响板溪进行物质交换,山外的日用百货源源不断的运来,山上的中药材又源源不断的运走,长此以往,年复一年。凡女儿会场期这两天,本来就不大的街道往往挤得水泄不通,当地卖小吃的、卖土特产的满街都是。街上挤不下了,就把‘街’沿石板溪无限延伸,一直接到山边、路边……当地风俗因商而开放不禁,山妹子可以在交易中寻找意中人,并‘以歌为媒’,互定终身;过了门的妇女还可以与自己的情人幽会,约好这天带上粮食和锅碗,在街边三个石头搭口锅,一起卖小吃,做生意,然后在山里搭个棚子过夜,第二天各自回家。也有在街上现认识而中意的,也可进山幽会。据当地老人讲,响板溪过去还有男女幽会的‘公房’。所以人们叫赶‘风流场’,赶‘野老公场’或‘邀妹场’……” 一干人等听得神驰目眩、口干舌燥、热血沸腾,眼神中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那个微胖的小伙子高声嚷嚷,“走走走!赶风流场去,我要做野老公!!” 导游妹娃儿噗嗤一笑,“哥哥也,你这个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哟!” “为嘛?”小伙子瞪大眼睛。 “这个习俗要不得嘛,所以很早以前就废止了。不过,你要是有能耐的话,能喝酒、会唱歌,会侃价,待会儿进入石林后,说不定真能找到一个漂亮的意中人哩!但是……”说到这里导游妹娃儿故意停止不言。 “但是什么?”小伙子跃跃欲试。 “我就怕你被土家妹娃儿唱得哑口无言,又灌得你大醉,被她们丢出来哟!”导游妹娃儿促狭地笑道。 ------------ 第二十四章 傩面 更新时间:2009-10-23 小伙子脸巴臊得通红,强词夺理与他同来的伙伴闹成一团。 导游妹娃儿嗬嗬笑了一阵,“所以,不管是石灰窑的女儿会还是大山顶的女儿会,都是土家儿女以经贸为借口的求偶行为,以对歌为媒介的恋情交流,以过月半为由的情人幽会行为。时间一长,女儿会这一独特的民族风俗就流传下来了。” “那……为什么现在的女儿会放在梭布桠举行而不是在原来的石灰窑或大山顶呢?”一个看上去有点沉稳的中年人问道。 “环境!”导游妹娃儿神秘地笑笑,“呆会儿就知道了……好了,有关女儿会的来历我已经给大家解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大家自己去寻幽探宝的时间,有没有收获就看哥哥们有没有本事了。好,不多说了,走!” 人群一轰而散,小伙子们争先恐后向梭布桠石林的入口涌去,大姑娘小媳妇也是满脸好奇,嘻嘻哈哈闹成一团跟在后面。 覃瓶儿不由自主向前跑了几步,随即又折过身来跑到我身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嘟着小嘴鼓起腮帮子两眼连眨直眨看着我。我正在想要不要进石林哩,瞥见覃瓶儿这幅神情,心里正纳闷,覃瓶儿吐气如兰说:“等会儿可不准你去对歌哈!”我恍然大悟,哈哈大笑,伸出手指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刮了刮,“我去对个铲铲哟,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只会唱‘扁口歌’,恐怕还没等唱完一句,早被那些妹娃儿撵出来了……这家伙明显是在制造噪音破坏气氛嘛!” “那就好!走!”覃瓶儿脸色一松,拉着我就走。 “干嘛去?” “进石林看看,你看,花儿已经跑进去了,说不定安叔和鸟鸟都在里面哩!” 我一听,是这个理,按照满鸟鸟那脾气,到这么一个满园春色无边的地方来,不去凑个热闹那才出鸡屙尿呢,花儿丢下我们不管跑进石林,恐怕真的闻到那两个伙计的气味了。还有,高鼻梁外国老头带领的那伙人恐怕也进去了,因为我在外面四处睃寻了一遍,根本没看见有什么行踪特别怪异的外国人。 说走咱就走,跟随在人群后面从那个弯成弧形的入口进入了石林。 这一进去,我们才发觉里面别有洞天。这一天阳光特别好,非常慷慨地洒向石林怀抱中的痴情男女。但见:每块怪石上,坐着三五成群的青年男女,绝大多数都是穿着传统服饰的当地土家人,男子们勾肩搭背,指手划脚,操着或粗旷或细腻的声音唱着情歌,吼着号子,打着唿哨,卖力地逗弄自己看上的妹娃儿。妹娃儿们呢?则打着小阳伞,或坐于高高的石台上,或立于陡峭的石柱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嘴里根本不示弱,或讥或讽、或笑或骂、或嗔或喜,或歌或和,与那些青壮小伙子震天价闹得热之闹之。 异石的头上、怪岩的旮旯里……凡是不甘石林一支独秀的地方,一片葱绿之间偶尔闪现几族火红的映山红,就在土家妹娃儿或红或蓝、或长或短的裙裾边迎风而舞。火红热辣的鲜花、令人心疼的脆绿、千奇百怪的异石、熏人欲醉的清风、莹白细腻的小腿、精致艳丽的服饰、满面含春的俏颜、秀气小巧的阳伞、古朴悦耳的歌声……这一切,不是人间天堂又是哪里? 我和覃瓶儿看得目不暇接,哪还有心思去寻找满鸟鸟、寄爷和那高鼻梁外国老头,甚至,我好像把浊世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沉醉在这明珠般的世外桃源! 醉心之余,刚好听见那导游妹娃儿充满神秘地笑着说:“这里都是那些等不及娶媳妇嫁情郎的小伙儿幺妹娃儿在这里挑意中人哩,是现代版的女儿会,原滋原味的女儿会还在石林深处哩!”这一番话说得那些看得目瞪口呆心旷神怡的游客连声催促着相互推搡着往石林深处走。 我胳膊上突然一痛,原来是覃瓶儿狠狠揪了我一把,“瞧你,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尴尬地抹抹嘴,看着那些鲜衣亮颜的妹娃儿一步三回头,跟着大部队继续往石林深处走。 这梭布垭石林奇就奇在它们不但形态各异,而且高低错落有致,有时成片石柱混为一体,岩体上层次分明、印迹明显,有时则是单独一根石柱朝天而立或低头迎客,如果仔细看,你会在石林中发现各种惟妙惟肖的生物或其它景观。石柱或石壁之间又有穿插来往复杂的绿荫小路,有时宽有时窄,有的能阔步而入有的则只能侧身而过。不管山石形态如何,总会在比较隐秘的地方看见许多露出一角的花阳伞,显然有很多动人的故事正在上演……偶尔几声鸟鸣,显得石林中隔外幽静,入耳仅仅是一片窃窃私语…… 游人到这里,总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停止喧哗,避开那成双成对缠绵绯测的男女,除了偷偷瞄几眼,无一例外悄无声息地绿荫小路上漫步而行。 过了神奇俊美的“一线”,眼前的景色又大变。据导游妹娃儿说,这里面才是原始的女儿会,很多传说中的情节都会在此展示。我们打眼一望,果然看见很多的青年男女三五成堆,正在相互讨价还还价。――当然,这里的讨价还不价绝不是真正争论商品的高低,而是男女之间各以言语相互进行试探。可惜今天不是女儿会的正日子,因此来这里相亲的青年男女不是太多,但那热闹的景致却深深吸引了每一个人。 这里的土家妹娃儿的装着打扮更加传统,服饰富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妹娃儿们一个个笑脸盈盈、满面春风,头缠印花拆叠巾,身穿红绿花边衣。为了逗人起眼,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都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把长的穿在里面,短的穿在外面,一件比一件短,呈阶梯形,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叠水”,也称“节节高”。妹娃们头上还戴着最漂亮的金银首饰,一个二年把自己打扮得宛若山中凤凰、人间仙子一般。 一些青年后生或中年男子,也无不把自己打扮得明亮好看,显出青春健壮、英俊有生气和活力。他们头缠帕子,身穿白色对襟,足登白底青布鞋,三五成群,眼睛放着炽热的光芒,在一排排摆山货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他们是在目择自己的意中人。 女儿们以卖东西为名,坐在金竹背篓上,装出一副俨然作生意的样子。她们以卖东西为由,也在人群中搜寻自己的目标。女儿、男娃双方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寻找意中人。 游客那个微胖的小伙子听了导游的介绍,大着胆子走到一个卖绣花鞋垫的妹娃儿面前,脸笑得像朵花儿,张口就说:“妹娃儿,你这鞋垫绣得好标致哟,啷格卖的呢?”可笑的是,这伙计居然憋腔憋调说的是硒都方言,引得一干人等大乐。 那卖绣花鞋底的妹娃儿什么阵仗没见过,见这个小伙子上前搭讪,笑得更甜,小嘴脆脆地说:“我这鞋垫啊,一只要卖五百元!” 小伙子好像忘了自己的企图,听妹娃儿说一只鞋底要五百元,睁大眼睛喷着口水说:“你在抢嗦?”旁边的导游几乎要笑抽了,赶紧捅捅他,附在他耳边说:“这是在刁难你哩,晓得你是来玩的,不是真心要讨她做媳妇,所以才出这么高的价……”小伙子脖子一梗,“谁说我不是真心来找媳妇?妹娃儿,少点行不行?” “现在涨价了,每只一千!”那妹娃儿哈哈大笑,看得小伙子都痴了。 “那……每只一千二行不?”小伙子的话让众人愕然,等明白过来才晓得小伙子的脑子已经“搭铁”了。 这一下把那妹娃儿搞僵住了,正在不知所措,旁边一个当地小伙挤上来前来,“妹,这鞋底啷格卖?”说完堆满笑容,斜看着微胖小伙子。 小妹得救拉着那小伙的胳膊,“不要钱,我送给你!”那小伙得胜般立马搂着卖绣花鞋势的姑娘,“走,我们去那边唱哥去……”说完嘻嘻哈哈着走了,留下一脸愕然的微胖小伙。 微胖小伙还要找导游讨个说法,旁边的人起哄,“你是啥子眼力哟,人家明显早就对上眼了嘛,你这横插一杠子算什么呢?”胖小伙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抠抠后脑瓜,“原来是这样啊,要是我早点来就好了!”众人赶紧怂恿他去找下一个。 那小伙子在同伴的哄笑声中果然大着胆子四处乍呼去了。 我懒得再跟他们在一起,拉着覃瓶儿在这条似街不是街的石林小路上四处乱瞄,一来想看看寄爷和满鸟鸟是不是真的来石林了,二来也想找找那高鼻梁的外国老头。可惜一条小路几乎走到头,即没看见满鸟鸟和寄爷,也没看见高鼻梁老头,甚至连花儿那背时伙计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天上彩云追彩云,地上旋风绕竹林。风大绕动斑竹笋,歌儿唱动姐儿心,五句子歌儿当媒人……”一阵悠扬的歌声把我们吸引了过去,原来这条小路转了个弯,其后更是别有洞天,小伙和妹娃儿的歌声此起彼伏,声声透着挑逗,句句蕴含深情。 “莫把山歌不值钱,山歌还是巧姻缘。姻缘原是山歌起,没有山歌不团圆,山歌一唱就团圆……”我陡然听见这阵破铜锣嗓子憋出来的歌,像被蜂子蜇了一下,立马跳了起来,急拉着覃瓶儿从一块石柱一看,一张血口獠牙的鬼脸霎时出现在我眼前! ------------ 第二十五章 重逢 更新时间:2009-10-26 (这几天单位发生了些事故,穷于应付,断更了两天,敬请大家原谅,今天打算四更) 起初我还吓了一跳,青天白日弄出这副鬼脸想吓死人嗦?待到那副面具后面那张臭嘴再次憋腔憋调唱出几句歌儿,我气得七窍生烟六神暴跳五脏如焚四肢冰凉三焦燥热两眼喷火一脸苦大愁深,妈那个巴子的,老子差点命丧黄泉一命呜呼,还是你龟儿子的不小心推下去的,你不哀嚎几声也就算了,为嘛还如此张狂兴高采烈戴着个鬼脸壳壳在这么清雅秀丽的地方逗弄妹娃儿?这不明显你吃肉来我舔汤你*来我挨枪么?说什么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纯粹是扯他妈妈的妈妈的的淡! 一怒即此,我不顾覃瓶儿的阴拦,带着满腔妙得熟腊肉的怒火,悄悄绕过几个哥儿妹娃儿,躲到那个可恨又可憎的背后,右手疾如闪电扯起他脸上的鬼脸壳壳,然后猛然一松,鬼脸壳壳唰的一声弹了回去,痛得那人像被挤了卵蛋般猛跳起来,挥起钵钵大的拳头就欲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我打来,但是,当他看见我那张怒火烧得通红的英俊的脸庞时,这个有着一副惊天地泣鬼神破铜嗓子的人,唰的一声呆住。短短几秒,鬼头鬼脑偷偷瞄了一眼确实有我的影子,这小子像被戳了屁股的蛤蟆噗地跳起来,伸开两手熊抱着我,“哈哈,我的个娇娇,鹰鹰,你果然没‘稀皮’嗦?” 我被他冷不盯抱着,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挥腿向他胯下踢去,这小子动若脱兔唰地跳开,扯下脸上的鬼脸壳壳,“狗日的,你想踢破我的心肝宝贝嗦?” 我阴笑阳不笑地看着他,“啷格?你没吃成三碗很失望吧?老……我都差点被你害得没命了,你还用在乎你那截背时的惹祸的东西么?” 那戴个背时鬼脸壳壳的人自然就是满鸟鸟这个背时东西。 “你这话说得,”满脸阳笑阴不笑地走拢来,“哪个叫你喝恁个多酒?喝不得就不喝嘛,搞得走路偏偏倒,怪我么?” 我肺都气爆了,*着脸,“格老子的,不是你撞我,我和覃瓶儿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吗?亏你还有心思在这地方逗妹儿!” 满鸟鸟笑道:“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一个劫难。当然,这是安哥说的,翻译成我的话的话,这是你命中该吃的一个‘呢乌安’……对了,瓶儿呢?” “我在这儿哩,”覃瓶儿站在满鸟鸟背后说道,“鸟鸟,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 满鸟鸟回头,“这话你就说错了,自从你掉进那个黑不溜秋的洞洞之后,我是哭得肝肠寸断啊,眼睛水都哭干了,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打住打住!”覃瓶儿急忙挥手,“多消受不了你的深情,再说,我怎么看不出你哭过?” “哭没哭先莫管它,反正安哥跟我说了,你们有惊无险,更不会玩脱小命!唉,也怪我,当时要是不喝那么多酒,要是不像满鹰鹰那样轻里轻狂,也不会不小心把你们俩撞下去了……对不起哈您家!”满脸一脸谄媚,勾着腰对覃瓶儿不遗余力的示好,根本睬都不睬站在旁边一脸悲戚愤怒的我。 “算了,”覃瓶儿止住满鸟鸟那张翻得比风车还快的嘴,“你也不是故意的……对了,安叔呢?” “安哥?他刚才还在这里啊,是不是找到相好了躲在哪个旮旯打啵去了?”满鸟鸟四处一瞄,避开我那要杀人的眼神,一脸的茫然一脸的无辜。 “你算了吧,安叔才不是你那样的人……你刚才说什么,安叔说过我和鹰鹰不会死?”覃瓶儿懒得理满鸟鸟的装腔作势,脸色郑重地问道。 “是的。你们掉下去之后,我的酒就吓醒了,手忙脚乱想找东西下去救你们,还是安哥神通广大,掐指一算,说你们命不该绝,还有意想不到的奇遇哩……对哒,你们是不是真的有奇遇了?这奇遇是不是你和那背时伙计……”他指指我,“……的关系有了实质性地进展?” 覃瓶儿气糊涂了,脸上一红一白,“你这狗嘴里能不能吐几根象牙啊?尽往那些方面想……这么说,安叔早就知道我和鹰鹰没有危险,他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个你就不晓得了,”满鸟鸟一本正经,“以前我跟你说过,安哥以前就是有名的神算子,后来得到他师父那本帛书后,本事又大了不少,好像么子他都能算出来……你看,他算你们无事,你们现在不好好站在面前么,我服了!我真服了!!” 覃瓶儿和满鸟鸟你来我往摆得起劲,我脑子也很快清醒了,还别说,寄爷这段时间的变化确实挺大的,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掌握了土家梯玛的预知未来的绝学,这还待实践的验证,光凭满鸟鸟这张破嘴说的话不足以为信。 不管怎么说,我和覃瓶儿最终的结果还真应了寄爷的猜测(如果这确实是寄爷猜测的话),有惊无险,还会有奇遇――在安乐洞看到那幅壁画不就是奇遇么?如果没有这幅壁画,我们也不会老老实实跑到梭布垭来了。 但是,寄爷和满鸟鸟怎么也到梭布垭来了呢?难道又是寄爷这个土家梯玛的功劳? 满鸟鸟偷偷瞄了我几眼,见我脸色稍微恢复正常,故意装出一副悲戚的表情,踅摸到我身边,“鹰鹰,莫生气哒,生气对皮肤不好……我当时确实想下去救你们的,我也确实相当相当的后悔,我还扇了各人几耳巴,但被你寄爷拦住了,他安慰我和鱼木寨里的人说,你们肯定没事。我是比较信任安哥的,可鱼木寨的人不晓得你寄爷的底细啊,两个活人掉下了地洞,这事儿比天还大,七手八脚找来绳子准备下去,安哥见劝不住,咿哩哇啦念了几句咒语,手指一点,格老子的,出鸡屙尿了,鱼木寨的人全都好像忘了这事儿,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有几个伙计还说,噫,老子啷格走到这个地方来了,被鬼撞起了?连骇得脸色煞白的额兰果都不哭了,脸色在短时间内就大变了样,走到我和安哥身边时,还笑呵呵地说,两位客人是来参观鱼木洞的吧?要好生点哟……那样子,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们似的,你说怪不怪?” 寄爷这是使的什么妖法?他真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在短时间就失忆?撞鬼了哟! 我和覃瓶儿对望了一眼,满腹不可思议,我也忘了跟满鸟鸟发火了,对他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你这不是你编的吧?” “我编个铲铲,我是么水平,这样的事情我编得出来吗?你想想,你们两个大活人突然在鱼木洞中消失了,这么天大地大的事,哪个敢开玩笑,就算你不相信我,但是你总该相信额兰果和她爸她爷吧?他们为什么不下去找你们呢?为什么不打110呢?”满鸟鸟脸红脖子更粗,“万一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编屁话骗你们俩个,我将要跳楼摔死!!” “行了行了!发个屁誓哟!不过,寄爷真的有这样的本事?”我见满鸟鸟不太像“日弄”我,赶紧挥手止住他连篇的屁话。 “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信不信在你。不过,你不是现在也有些相信你寄爷了吗?至少你在地下皇城是他亲自救你的吧?”满鸟鸟有些气恼。 覃瓶儿赶紧劝慰住他,说:“那你们又是怎么想到要到梭布垭来呢?” “这也是安哥的掐算嘛!我还想从他口中掏出点更多的内容,哪晓得这老家伙根本像变了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满脸苦大愁深,对我阳张不睬,好像我欠了他好多年的陈大谷,莫名其妙嘛,把你们俩撞下地洞又不是我故意的。” 满鸟鸟见我和覃瓶儿都不说话,脸色有些尴尬,摸摸后脑勺,无话找话说:“对了,你们究竟是啷格逃出那个地洞的呢?”我懒得理他,到他口袋里去掏烟,结果摸出来一盒六十块钱一包的满天星。我很诧异,这背时东西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平时都是抽五块钱一包的红金龙,这回捡钱了。满鸟鸟满脸媚笑,说:“这包烟就当我孝敬您家的!您家抽您家抽!”话都说得这份上了,我也懒得理他,抽出一支点上,把余下的毫不客气塞进自己的口袋。――天天吃菜咽糠,偶尔吃顿细粮食也不是不可能。 满鸟鸟见我不理他,转头向覃瓶儿套近乎,覃瓶儿毫无城府,把我们在腾龙洞的遭遇一五一十详细向满鸟鸟说了。满鸟鸟听完,长叹一声,由衷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这么说,你们还真无意中得到找到梭椤树的线索了哈?――那个狗日的高鼻梁老头到底又是哪个呢?” 抽完一支烟,我精神大振,扯过满鸟鸟,“我的背包呢?” “安哥背起的……安哥到底到哪去了呢?要不,我去找找?” “等等,看见花儿没有?”我扯住满鸟鸟。 “没看见啊!瓶儿不是说他闻到我和安哥的气味才把你们带到梭布垭的吗?” 这就怪了,按说花儿确有闻气味追踪的功能,但是满鸟鸟已在眼前而它踪影不见,这背时伙计又跑哪去了呢?难道去找寄爷了? 我脑子想不明白,只得拉起覃瓶儿跟着满鸟鸟去找不知躲在哪个旮旯的寄爷。我又四处扫了一圈,除了一大群借着砍价还价相互试探的青年男女,再就是那些对上眼正在对歌的本地青年了,哪里有一群外国人的影子呢?甚至连先前那群和我们同来的游客也不见了踪影! 此情此景,我有点在梦中的感觉! ------------ 第二十六章 寄爷的行踪 更新时间:2009-10-26 满鸟鸟一路走,一路讨好地向我们介绍土家女儿会那些一般人根本听不到的轶闻趣事。 据说在女儿会伊始时期,因为女人的地位十分低下,长年受到男人的打骂,因而产生了许多哀怨情愫,女儿会产生之后,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在对现实不满婚姻无奈的情况下,做出非常大胆的选择,借每年7月12日回娘家过月半之机相约与自己的情人见面,衍生出一种“回娘家”、会情人的特定文化现象。7月12这天,有情之人或在女儿会上,互诉衷肠,或到林边溪旁秘密幽会,以慰相思之情。在大山顶,每逢5月初3或7月初9,情人可以无拘无束在一起做生意、吃饭、睡觉。山上密林里、苞谷地里,讲究的搭个棚,不讲究的可以随地发生*。久而久之,此举似被社会默认,进而成习,女儿会便成为旷男怨女幽会偷情的日子。据史志载:“土司地处万山之中,凡耕作出入,男女同行,无拘亲疏,道途相遇,不分男女,以歌为*之媒,虽亲夫当前,无所畏避。”便是其真实写照。 女儿会这天,父母对女儿、丈夫对妻子是比较放宽的,可以公开与旧情人接触。父母这天借故走亲戚过“月半”去了,专门不在家,让女儿的情人来约见。姑娘有意说:“你莫来,我爹妈不在家。”男子听出话中有话,意思是父母都走人家去了,可以来。进得屋来,男子与女子打情骂悄,女子这天一般不系裤带。女子就说:“你莫贱(打闹、拉扯之意),我裤腰带都没系。”男子心领神会,于是与女子“亲热”起来。 应该说,在号称“一脚踏三省,鸡鸣四县闻”的女儿会发源地,这样的传说并不是空隙来风。但是,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有闲心听满鸟鸟这满脑壳都是粪渣渣的背时伙计绘声绘色讲这些呢? 所以,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光扯这些搓么子嗦?我们赶紧找寄爷才是正经,莫忘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要有本事,等正式的女儿会开始,你来这里讨个婆娘回去。” 覃瓶儿也显得极不耐烦,满鸟鸟说的我们也大致听了一些,先前那导游妹娃儿早就蜻蜓点水说了一些,哪还需要他来介绍?“对了,你怎么戴这么丑的一个面具呢?” 满鸟鸟未及答话,我没好气地说:“他本来就长得丑,戴上这么一个鬼脸壳壳,丑丑得俊,跟负负得正一样的道理。” 满鸟鸟哪里听不出我的“日绝”之意,但是他的脸皮偏生就厚得根本不理会我的打击,反而显得很骄傲似的说:“这你们又不懂了吧?这是我跟一个跳傩堂戏的老汉要的,一般人可没这个福气。” 覃瓶儿果然上当,好奇地问:“什么是傩堂戏?” 我极度不耐烦,迅速说道:“就是祭祀传说中的土家祖先神傩神而跳的舞!”覃瓶儿见我不耐烦,哦了一声不再继续问下去。 “对了,我想起来了!”满鸟鸟忽然停住脚步。 我和覃瓶儿吓了一跳,也停下脚步,“啥事?” “你们刚才是不是提到一个高鼻梁外国老头?” 我气得几乎想跳起来,赶情覃瓶儿先前说了那么多满鸟鸟一句都没听进去啊!满鸟鸟见我又要发飙,赶紧说:“我现在想起来了,先前我在外面看傩堂戏表演的时候,确实发生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我和覃瓶儿齐声说道。 “其实也算不上怪事,当时我找那个老头要了一个傩戏面具后,无意听见有两个妹娃儿在摆悄悄话,说么子有个怪老头因为鼻子太高,找人要一个傩戏面具却戴不进去,哈哈笑死我了之类的话,我当时还在想,鼻子大有么子用,那个玩意儿大还差不多!你们说,那两个妹娃儿说的怪老头是不是就是咱们要找的人?” 嗯?这么说那伙外国人还真来梭布垭了?我急忙问鸟鸟:“他们那一伙人应该不止高鼻梁老头吧,你看见其它人没?” “我哪里见过,我也中从那个妹娃儿的话音对照你们所说的内容作的猜想,是不是那伙人还说不清楚呢,你要知道,我们本地人鼻子大得戴不上傩戏面具的人还真不多。” 我最恨这种模棱两可的猜测,想要狠骂满鸟鸟几句却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内容。正在茫然之际,花儿这伙计不晓得从哪个地方钻出来了,看见满鸟鸟,不由自主地吡吡牙作了个恶狠狠的神态。但是它的心思显然不是在找满鸟鸟替我出气这个情况上面,而是急慌慌地扯着我的裤腿朝石林深处拉。 我心里一咯噔,难道寄爷遇到危险了? 想到这里,我哪还有心思跟满鸟鸟胡扯下去,丢下覃瓶儿和满鸟鸟,跟着花儿心急火燎朝石林深处跑去。 我先前听导游妹娃儿说过,这梭布垭石林呈一个大葫芦形,“葫芦”的出口就是清江大峡谷的入口,花儿一个劲儿带我朝石林深处钻,难道寄爷居然丢下我们先去大峡谷了?他那么有本事的人,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吧? 想是这样想,脚步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一路跟着花儿疯跑。跑了差不多一支烟的时间,终于到了石林的尽头,一道雄奇瑰丽的峡谷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说实话,我虽是土生土长的硒都人,对眼前这个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有得一比的清江大峡谷,却从来没有亲自来参观过,对它的雄、奇、险、美也只是从各种渠道多少了解一些。这没办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情况在很多场合都会出现,住在山里的人专程去看那由山而成的沟壑,还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但是事实上,当我真正站在清江大峡谷的边上,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致惊得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清江大峡谷是不是因为地震形成的,但是我可以想像得到,这样鬼斧神工的地方一定上帝之手的杰作。本来,硒都崇山峻岭,地势高低不平,但清江大峡谷却像被谁用锋利的斧头在崇山之间劈出来的,而且看上去根本不是只劈了一斧头,切口清晰可见……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句子来形容,如果将它缩小好多倍,这峡谷的样子就像某手用斧头在楼板上一斧一斧劈出的一道弯弯曲曲的壕沟。既然是劈出的壕沟,肯定有许多劈得不利索的地方,而清江大峡谷那些散落的、造型奇特却又十分险峻的怪石就是由于这样的原理形成的。峡谷中白云缭绕,水声轰鸣――要知道,这还仅仅是清江大峡谷最入口的一段。那水声来源显然是土家族的母亲河――清江恣意奔腾桀骜不驯的结果。 最奇特的是,梭布垭石林那葫芦状的出口外面就是一道飞瀑,如果站在远处一观,就好像张果老的酒葫芦倾倒了,醇厚清香的酒液正滚滚流入被斧头劈出来的壕沟! 满鸟鸟和覃瓶儿赶上我,见我呆呆站着不动,连花儿连拉直拉我的裤腿也一无所觉,感觉很奇怪。满鸟鸟以为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或者以为我看见寄爷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急忙拉着我的胳膊急赤白脸地问:“鹰鹰,啷格的啷格的?看见安哥了?在哪在哪?” 我如陶醉中醒来,这才感觉花儿几乎要把我的裤腿扯破。我苦着脸说:“没看见寄爷!” “没看见?没看见你发个么波依呆呢?害得我以为你丢魂了!”满鸟鸟不满地说。 “看,那里有几个撑船的,我们去问问他有没看见安叔!”覃瓶儿见我并无异样,眼睛一瞄,看见有几个穿着橘黄救身衣的艄公,大声嚷嚷说。 那几个艄公中其中一个好像知道我们心思似的,扯着嗓子吼道:“快来快来,快来体验神州第一漂的刺激,价格公道,技术高操,保证你既安全又刺激哩!” 我晃眼一瞄,见到一块硕大的木牌子上面煽情地写着几个大字:神州第一漂――清江闯滩。而我家花儿正站在那块牌子下朝我嘶声狂吠。 我见花儿的神情有异,脑子一懔,难道寄爷居然去闯滩了?我当然知道寄爷肯定不像满鸟鸟这样乍乍呼呼,见着好玩的东西什么都不顾,他这么匆匆离我们而去肯定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了,那么,这不寻常的事又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就是那伙外国人? 覃瓶儿已经跑到牌子边向一个长得壮壮实实的艄公打听起来,“大哥,你看见一个长着花白胡子,四十几岁的人来过这里吗?” 艄公的眼神被覃瓶儿的话音惊醒,一脸不好意思,抠着后脑勺说:“你等我想想哈,对了,那人是不是穿得古里古怪,腰上还挂着一把怪刀和一支叮当作响的家什?” 覃瓶儿愕然,我急忙问满鸟鸟:“难道寄爷又把他那一身行头穿上了?” 满鸟鸟也愕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啊,穿得像个正常人,他那身行头还放在包里的哩!” 我心里又一咯噔,蹿到艄公旁边形容了寄爷的相貌,艄公很肯定地说:“没错,确实有这样一个男的坐杨老二的橡皮艇闯滩去了,而且看上去好像在追么子人,很急的样子,连催真催杨老二划快点,是不?老二!”另外一个艄公远远的答应一声,证实站在面前的稍公所说非虚。 “追人?对了,大哥,你还看见一伙外国人吗?”我赶紧继续打听,想要证实我心中的疑虑。 ------------ 第二十七章 清江闯滩 更新时间:2009-10-26 “一伙外国人?嗯,确实有这么一伙人,不过这伙人很怪,别的人坐我们的像皮艇闯滩,个个被吓得哇哇乱叫,但这伙人却个个木着脸巴……对了,这伙人里面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高鼻梁老头。我当时就感觉很奇怪,看样子他年纪也不小了,偏生那老胳膊老腿像块石头坐在橡皮艇不动,真邪门了,比我还强哩!那伙外国人走了之后,接着不久你们形容的那个男人就来了……” 艄公还在絮絮叨叨形容那伙外国人的举动,我心里早已得出一个结论:寄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坐上橡皮艇却追赶那伙外国人。但是这个原因我始终搞不清,难道他也看见那个高鼻梁老头,从而想起覃瓶儿在生漆树所说的情形?但是,就算如此,也不用这么急吧! “大哥,我看能不能赶上他们?”我给艄公递上一支烟问道。 “这个,不可能了,但是我想你们也可以坐我们这橡皮艇去撵他们。我们闯滩的距离也就是接近四十公里,尽头就是神秘的悬棺崖……我可不是骗你们哈,要到悬棺崖也可以走旱路,不过你们还得找地方坐车,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 艄公还在老老实实地解释,我一听“悬棺崖”三字,脑子里就什么都不想了,抓起艄公的手说:“走,就坐你的船去,搞快点!”艄公被我这么迫不及待一拉,有点发愣,我以为他是在担心价钱的问题,赶紧说:“价格好商量,反正我们不会坐霸王船就是。” 艄公急忙摇手,“我不是担心这个问题,我是在好奇今天啷格尽遇到一些人怪人?那伙外国人如此,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如此,而你们也是这么心急火燎。老弟,你们不是在拍电视吧?” “拍个铲铲!”我又好气又好笑,“挺大个老爷们儿,啷格学婆娘一般啰啰嗦嗦?”艄公不好意思笑了,扔给我们几套救身衣穿上,让我们上了他的橡皮艇。 那橡皮艇和普通水上游乐场的橡皮艇差不多,我们一坐进去就赶紧不顾风范地缩在艇内,只有花儿威风凛凛趴在船头,脑袋冲着峡谷的前方长一声短一声骇人吠叫。看见花儿如此着急,我心里更急,花儿应该不会如此失态,此时又是青天白晶,这伙计出现这个状况,只能说明寄爷肯定遇到什么不测了。但是我又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是太平世界,寄爷能遇到什么危险呢?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 我的心就这么一起一落之际,艄公脱下上身的汗衫,高亢地喊了一声号子,“走呢——”皮艇一松,顺着一道皮滑的滑梯梭了下去。 我之前满脑子都是寄爷的古怪行动,完全忽略了闯滩的刺激性。直到皮艇越来越快,我才骇然发现,从“葫芦”口到下面的清江河面有很高的落差,耳旁风声呼呼作响,一团一团的白雾迎面而来,两边的青山像两扇巨大的磨盘势若闪电向我们挤来,强劲的湿气几乎憋得我喘不过气了。我心里暗骂,这哪里玩的是心跳,纯粹是把想把人的心玩得不跳嘛。覃瓶儿已经骇得高一声低一声地尖叫,紧紧抓着我的腰不放,整个身子偎在我怀里,眼睛闭得紧紧的一点都不敢睁开。 皮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很快我就模糊发现一大团乳白色的东西迎面向我撞来,还没来得及尖叫,皮艇唰地一声从这乳白色的东西插了进去,一团冰凉的毛毛细雨篼了我一头一身,脸上很快湿漉漉一片。直到此时,我才醒悟那团乳白色的东西是峡谷中飘忽的白雾。 我哪里还有心思看满鸟鸟和艄公的情形,只是左手紧紧搂住覃瓶儿抓住皮艇上的把手,右手拉住花儿的大腿担心它掉下去,覃瓶儿尖细嘹亮的尖叫刺得我的耳膜生疼生疼。 就在我的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下坠的速度陡然一顿,皮艇激起的巨大浪花冲天而起,具体有多高我根本没心情看,总之感觉我们身边似乎有一颗炸弹猛烈爆炸,完全像当年解放军渡江作战的情景。 水柱落下,我们才发现橡皮艇已经落入清江里了,这段水面水流平缓,橡皮艇往前猛蹿了一段速度开始放缓。艄公哈哈大笑,“骇‘恼火’了吧?没事,没事,有我哩!”(恼火:这里指达到极致的意思) 我哪里还有气慨装腔作势,脸庞冰凉,手脚麻木,强装一笑,说:“你啷格不早说有恁个刺激,弄得我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艄公稳稳控制住橡皮艇方向,“看看,先前你们恁个急,恨不得一下飞到悬棺崖,啷格这个时候又来怪我呢?再说,这样下来才刺激嘛,如果不到我们清江来,哪里会有这样惊心动魄的体验,是不?” 我也懒得跟艄公斗嘴,松开覃瓶儿,摇摇晃晃刚想站起来揉揉发酸发麻的四肢,却又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回艇内,却不防坐得满鸟鸟哇呀呀一通怪叫。我侧身一看,发现这伙计不知何时已经四仰八叉瘫倒在艇中,怪不得我先前觉得这橡皮艇怎么变小了。满鸟鸟此时的脸已经吓得煞白,一只手向上升起抖抖嗦嗦像在发鸡爪疯,如果这艇上不是还有几个活人,假设有人乍一看见这样的场景,还以为这又是哪家死人了举行的是新时代的船棺葬呢,而且这棺中是一个冤死鬼,手才那个样子伸着。 这段平缓的水面很长,橡皮艇的速度越来越缓,晃动也越来越小。这有点像高潮过后的平静。而这段时间,覃瓶儿的神情也有所松弛,又过了小半晌,终于可以坐直身子了。这妹娃儿睁开眼睛仅仅一瞬,那眼睛却睁大了,同时还带着颤音的话语冲出了口腔,“哎呀,这里的……景色好美丽啊!” 要说山美水美不如人美,热心关心不如动心,覃瓶儿的话一出口,艄公自豪的话紧随而至,“那是,任何人到这里都会这么说……” 艄公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绘声绘色向我们介绍起据说比科罗拉多大峡谷不相伯仲的清江大峡谷来。 实际上,我们当前所在的这段峡谷只是清江大峡谷的一部分,全长108公里,总面积达到300多平方公里,峡谷中的百里绝壁、千丈瀑布、傲啸独峰、原始森林、远古村寨等景点美不胜收。自然景区则主要由大河碥风光、前山绝壁、大中小龙门峰林、板桥洞群、龙桥暗河、云龙河地缝、后山独峰、雨龙山绝壁、朝东岩绝壁、铜盆水森林公园、屯堡清江河画廊等组成。这里的峡谷山峰险峻,山头高昂,有仰天长啸之浩气;谷底的清江水质清幽,令人有脱胎换骨之感受。沐抚大、小龙门6平方千米的范围内就有200米以上的独立山峰30余座;静水清江,虹桥卧波、青山倒影,让人产生海市蜃楼的幻觉;沿清江乘船顺流而下,云雾缭绕,白鹤翩跹,情景交融,仿佛置身于浩缈悠远的世外天地之间。壮美无比的清江大峡谷空间宏伟开阔,景观层次丰富,山体变化多端,清江河谷深切,具有别于五岳的五大奇观,分别是“清江升白云”,与大多数名山的云海显得闲散无序不同的是,清江大峡谷里从清江上升起的云海象一条腾飞的巨龙,蜿蜒曲折,延绵百里,形态丰润,美不胜收;“绝壁环峰丛”,喀斯特地貌一般情形是有绝壁者无峰丛,有峰丛者无绝壁,沐抚大峡谷不仅兼而有之,而且面积大、品位高。有四面绝壁凹陷于丛峰之中的,也有四面绝壁突出似凌架于丛峰之上的。世界上目前尚未发现类似奇景;“天桥连洞群”,大峡谷沿线有大小洞穴200余个。如板桥的热云洞,有石壁相隔形成两个洞口,一洞通热风,一洞出冷风,冷热交融烟雾缭绕;而且洞内的大厅可容纳数万人;更有天桥匹配,水天相谐、人物相映,犹如仙境;“地缝接飞瀑”,地缝怪石遍布,五彩斑斓,古木苍翠,碧流潺潺,尤其是地缝两岸的数条飞瀑流泉,令人震撼而神怡;“地缝接天坑”,这里有世界上最长的地下暗河……可以说,在浊世打拼累了的人来此,一定会产生超凡脱俗的感觉。 若论壮观程度,清江大峡谷与科罗拉多大峡谷确实不分伯仲,但论风景之秀美、景观之丰富、层次之多样、人文之浓郁,则远胜科罗拉多大峡谷。 清江闯滩全长约40公里,最窄处15米,最宽处200多米。沿途既能感受到惊险刺激的险滩漂流,观赏到如梦似幻的清江画廊,还能体验古朴独特的土家民俗,被许多媒体誉为“神州第一漂”;游程中要穿过48道险滩,最大落差4米,越5段峡谷,在水流缓处,可仰望两岸幽静的景色;而水面急处,浪花飞溅,一不小心会撞上大石头,既惊险刺激,又颇有意趣…… 稍公说得热之闹之,那一句句话语像吐枇杷籽很顺溜地吐出来,虽然在外人看来难免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不过天地良心,他所说的景致还真是实事求是,因为我们在他的话音中一路欣赏着两岸美丽的景色,随着闯过或高或低的一滩又一滩,我们的心也随之忽上忽下。伴随着艄公高亢激越的号子,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尖叫,伴随着峡谷中忽骤忽疏的鸟鸣,伴随着清江气势如雷的吼声,我们坐着橡皮艇先后经过伏三跳、鱼鳞峡、鸭溪渡、犀牛洞、龙脉峡、飞狐滩、莲花三滩、人头石等惊险刺激的地方,终于抵达闻名天下的悬棺涯。 ==说实话,这两章有打广告的嫌疑,但后面的内容将发生在这些地方,少不得要费些笔墨描述一下环境,实在不愿看大大们跳过即可==== ------------ 第二十八章 悬棺崖的传说 更新时间:2009-10-27 据艄公说,前边就是汾水河和清江的交汇之处。清江的水流到这里,就显得十分平缓,峡谷也变得开阔多了,但两边的悬崖峭壁却更加凶悍诡绝,呈八字形,下宽上窄,江水就在这奇峻的峡谷中流了不知几千年还是几万年。 在绝壁的中上部,有很多个呈长条形的石洞,因为我们处于峡谷的底部,且距离较远,根本看不清那些长条形的石洞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所为,但是这些或长或短的石洞显然不深,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上去,可以隐约看见一副副凌乱的棺材角从洞中露出来。由于天长日久不间断风吹日晒,那些能看见的棺材部分已经呈现灰白色,有点像木炭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因为有些石洞较长,所以里面摆放的棺材相对较多,远远望去,有点像在绝壁上穿行但是却脱轨了的火车! 除了散落在长条形洞中的棺材,悬崖两边凸出来的岩石上还有一些横搁其上的棺材,在江风的肆虐下摇摇欲坠,但它们偏生就不掉下来,看得到惊心动魄却又叹为观止。而在没有凸出的岩古的地方,也有相当多插在岩缝中的石柱,有的石柱上面空空如也,只剩稀拉拉几根歪七倒八的石柱子孤零零注视着千年的沧海桑田;有的石柱上还有横搁的棺材,同样呈现阴晦的灰白色,我们从底上望上去,根本看不清里面是否还有白惨惨的尸骨。 而在另外一些边缘风化得十分浑圆的石洞里,棺材摆放得更加别拘一格,不是常规的横向摆放,而是竖立在洞中,至于哪头是脚哪头是头根本分不清楚,有的棺材明显已被破坏,里面空无一物,阳光从上面斜洒下来照在棺材上,给人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那石洞像八九岁老太婆空洞的嘴,而那竖立的棺材则像这张嘴中唯一的门牙。 这些千奇百怪情形各异的悬棺,看得我们心脏不由自主加快,特别是当脖子酸了偶尔俯身看见水中摇摇晃晃的倒影时,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进入巨大的古墓群的感觉。 艄公也不来打扰我们静静观瞻,任由橡皮艇在水面缓缓飘行。 这段时间,我们对悬棺应该不陌生了,第一次与悬棺打交道是在安乐洞中,可惜我们根本没有看见一丝一毫的影子,第二次当然就是在腾龙洞中亲自坐过悬棺,可以算作一次最亲密的接触,但是当时由于害怕,我们又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并没有过多去体会悬棺带来的震撼,而此时此刻,我们亲眼目睹了数量众多的悬棺在阳光的照耀下默默述说着自己的历史,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暇想:这些悬棺中的尸骨不会在看着我们吧? 这种感觉是很令人矛盾的,既想好好看一下那给世人留下了千古之秘的悬棺,又害怕过多与安息在悬崖上的灵魂对视而引起心灵的脆弱。 我掏出几支烟散给艄公和满鸟鸟,自己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勉强压抑住心中翻腾的暇想,故作轻松地问艄公:“老哥,你说,这么悬棺古人是啷格弄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呢?”我虽然在腾龙洞中的壁画上得知悬棺形成的原因,但是常来常往悬棺崖的人肚子中肯定有不少的传说,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解释呢? 艄公的说法与专家的考证没有区别,翻来覆去都是那几种猜想,这让我更加确信壁画上的内容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有没有人亲自上去看过呢?”我换了个问题。 “嗨,啷格没有?我十七八岁就亲自上去过……对了,我那一年差点骇得从那个洞……对,就是那个洞,”艄公指着一个摆放棺材最多的长条形石洞说,“……摔下来,你们晓得我当时在里面看到了么子东西?” “什么东西?”我们很好奇。 “溜子!” “切,这有么了不起,不就是蛇么?我们前不久还看见过蟒哩,比你的块头还粗!”满鸟鸟一脸的不屑,瘪着嘴说。 “蛇是没得么了不起?但是老弟我问你,那蛇是啷格爬到那个洞里去的?”艄公不以为忤笑着说。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某只鸟偷了蛇蛋又丢在洞里了!”满鸟鸟说出最有可能的假设。 艄公一呆,“这倒有可能。但是你们说怪不?当我的头刚好在洞门口一露出,那条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的蛇就直夺夺杵到我眼前,我虽然不虚那个东西,但这猛然的一下还是差点把我吓得失足摔下悬崖,幸好我手还抓得稳而且急忙缩头,才不至于把小命玩脱。但是等我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再麻着胆子抬头去看时,发现那条粗大的溜子已经不见了。” “屁话,肯定缩回棺材中去了。”满鸟鸟还是不以为然。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和我同去的几个伙计也笑我是眼睛看花了,但是等我们爬进洞里,在那个不大的洞里找了一圈,根本就没看见哪里有蛇洞,当然,洞里也不可能有蛇洞,因为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干黄沙,黄沙底下是坚硬的岩石,就算溜子再厉害也不可能钻得岩石对吧?” “那会不会在岩石上哪个地方有岩孔孔呢?”满鸟鸟又问。 “岩孔孔倒是有,但是那些岩孔孔相当浅,一眼就能望到底,啷格可能装得下一条大溜子?我们当时还拿着砍刀一个一个去瞄过哩,哪有溜子的影子?” “那肯定是钻进棺材中去了。”满鸟鸟一拍大腿。 “没有。”艄公肯定地说,“我们后来又把那烂得差不多的棺材板砍开,发现里面只有几截枯骨,连一个小虫子都没有,更莫说一条溜子了。” “那你的意思……那条溜子是莫名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了?”满鸟鸟还是不太相信。 “对啊……这还不是最古怪的,骇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呢!”说到这里,我发现艄公悄悄地瞥了一眼他钻过的石洞,脸色有些变化。 “嗯?”我吐了口烟,狐疑地看着艄公。 “我们当时几乎把那个石洞折腾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条溜子。那棺材和枯干我们也没敢动,一个二个小心加小心从上面上来了,但是刚一站到舢板船上,我们就发现那个石洞冒出大团大团的黄烟……” “黄烟?”我心中震了一下,“是不是你们哪个在里面抽烟失火把棺烧了?” “鬼扯哟,老班子早就说过,进洞是不能随便抽烟烧火的,再说即使棺材烧起来了,也不会是冒黄烟嘛,况且等那大团大团的黄烟散尽之后,我们看见那副没盖的棺材还好好地在那里嘛!哪有火烧的迹象?”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哼,后来我们就回家了。但是事情还远没结束,我们同去的有两个伙计后来天天晚上像发癫一样狂喊狂叫,还要朝这悬棺崖跑,弄得一班子老汉老婆婆慌了手脚,请了一个道士先生来打整了好几次,又是烧香又是烧纸又是喝符水的,那两个伙计过好长时间才总算不‘翻筋’了!到现在这两个伙计都不敢来这悬棺崖!”(翻筋:闹腾) 我听了一愣,这情形怎么跟满鸟鸟在安乐洞撞邪有点类似呢?满鸟鸟自然知道我在想什么,看了我一眼,不再像先前那样满脸不屑,表情变得有些沉重还透着一丝古怪。 艄公见满鸟鸟一脸木然不再跟他唱对台戏,咧嘴一笑,“啷格,老弟也着个这过‘悍事儿’?”(悍事儿:不好的事情) 我哈哈一笑,多少有点自我安慰的成份,说:“他岂止着过,现在还‘虚’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呢……”我正待把满鸟鸟和白胡子老头的故事给艄公讲一遍,瞥见满鸟鸟杀我人啃我骨的眼光,只得哈哈一笑不再继续说下去。(虚:怕) 艄公连忙安慰满鸟鸟,“不怕不怕,怕个铲铲么,这青天白日的,啷格会有那些东西出来呢?况且我虽然看见过恁个古怪的事儿,但我在这清江大峡谷往来多少会,一点事儿都没有,不怕不怕!!” 满鸟鸟不好意思地笑笑算作回答。 我突然想起安乐洞中那幅三维立体画,连忙问艄公:“这两边悬崖上晚上会不会出现鬼火?” “鬼火?那可太常见了!一到晚上,特别是闷热的晚上,这两边崖上的鬼火一串串的,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在放烟花呢,我们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初次见到的话,还是很让人感觉恐惧的。不晓得今天晚上会不会出现?”艄公抬头看看悬崖,好像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晚上会不会出现鬼火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我们已经见过世上绝无仅有的鬼火,心里早已不太感冒。 果然,一直很安静看着悬棺的覃瓶儿开口说道:“大哥,你是长年在这里的往来的,你晓得这附近有没有啥子古树,很大的古怪?或者说,以前有没有过?” “这个……”艄公略微想了一下,“我记得我小时候曾经听我‘嘎公’说过,好像这清江大峡谷中清江两岸在很久很久以前确实有很多又高又大的古树,可惜后来都砍光了……你们问这个搞么事?” 覃瓶儿没直接回答艄公的话,而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这悬棺崖附近有没有比较大的树篼?” “这个我以前放牛时确实看到过,那大树篼上还另外长了一些小树,我们放牛时还在里面躲过猫猫哩!” 我当然知道覃瓶儿所问的问题是在验证腾龙洞壁画上所描绘内容的真假,听了艄公的回答,我越发相信悬棺的成因确实如腾龙洞壁画所说。 ------------ 第二十九章 灵堂风云 更新时间:2009-10-27 满鸟鸟可能是被艄公所说的“中邪”一事勾起心中深埋的回忆,听我们一个劲儿的问关于悬棺的事情,不耐烦地打断我们,“大好的风光恶生生被你们几个伙计破坏哒,我们来这是搞么的?是来找安哥的,可不是研究悬棺的,再说,你看,天都要黑哒,还在这扯么卵淡哟!” 我阴阴笑了下,这伙计被寄爷加了“火焰”,前段时间表现得还不错,怎么一听“撞邪”的事儿又变得如此“拉稀摆带”了呢?看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颠扑不破的理论对满鸟鸟来说还是很适用的,所以他才那么迫切地想找到寄爷。我很鄙视他,当你在梭布垭逗妹娃儿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怎么不想到寄爷呢? 不过满鸟鸟说的倒是实话,我们来这里,虽然主要任务是寻找梭椤神树,但眼前还是先找到寄爷,一来这老家伙是我们这个团体中最主要的保障(这个想法不知从何时起就形成了),遇到什么说不清或者无法解决的事,首先就是想到寄爷,当然我们要找到梭椤神树也离不开他;二来花儿先前的异样让我隐隐觉得这老家伙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这可是我现在心中最担忧的。至于那个高鼻梁外国老头,我倒不觉得怎么重要了——这种感觉很古怪! 而就在此时,那橡皮艇也终于缓缓飘到终点了,我们给稍公递了钱,打了招呼正准备下船,岸上一个看上去很壮硕的汉子冲艄公喊道:“老三,坐大夜去!” “哪个死了?”艄公直起身问道。 “你还不晓得嗦?”汉子高声说道,“难留庙那个孤老和尚坐化哒,村里安排一帮人去料理后事,安排我去跳撒尔嗬哟!村长叫我喊你去帮忙!” 艄公呆了一下,回头对我们说:“哥几个各人去找住处,前面有个酒店,我要去帮忙,所以就不能再和你们‘日白’哒!”说完拴了橡皮艇,自顾自和那岸上的汉子走了! “什么是坐大夜?什么是撒尔嗬?”覃瓶儿感觉莫名其妙。 “坐大夜就是人死后去守灵,这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就要把人埋上山,这个你不是在向老汉死的第二天见过么?至于撒尔嗬,实际就是打丧鼓,这个与我们在向幺哥家看到的打绕棺略有不同,通常没有正儿八经的道师先生主持法事,完全就是一些民间艺人在棺材前跳一些独特的舞蹈,且跳且舞,所表达的意思实际上是一样的,欢欢喜喜办丧事,高高兴兴送亡人!”满鸟鸟一口气把“坐大夜”和“撒尔嗬”的意思解释得相当通透。 我目瞪口呆看着满鸟鸟,这个连初中都没毕业的伙计,说出来的话怎么如此流畅如此富有文采?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肉多无脑的满鸟鸟么? 满鸟鸟见我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更是心思敏捷,羞涩(注意,我用的是“羞涩”)地一笑,“呵呵,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着你这个大学生混了一段时间,总不至于连一句像样子的话也说不出来吧?”孰不知,他这句话更加让我震惊不已,还会流畅地运用成词语了?这真是懒婆娘放鸭子——不捡蛋(简单)啊! 覃瓶儿倒没注意满鸟鸟这一变化,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明白了——可是我总觉得怪怪的,为什么我们每到一个稍微特别的地方,就会出现死人的事情呢?这……这……”覃瓶儿不说我还没注意,她这一说我还真有点纳闷,妈那个巴子的,刚到唐崖土司城时,一向活得好好的向老汉莫名其妙无疾而终,此时一到悬棺崖,没有找到寄爷不说,又听到有人死了的消息,晦气啊晦气!而且死的居然是个和尚,还是一个孤佬和尚! 和尚?我心里隐约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可仔细一想,却又摸门不得,最后我放弃了胡思乱想,一个孤佬和尚,年纪大了自然要死,我们和他非亲非故,自然不用去坐什么“大夜”了,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我们依赖的伟大的土家梯玛——寄爷! 可是,到哪里去找寄爷呢? 正在一筹莫展,瞥见花儿正低头在我们下船的地方一阵乱嗅,看神情显得很烦燥。我一拍脑袋,狗日的,怎么没想起花儿呢?这伙计的的鼻子天然就是我们指路的明灯,要找到寄爷恐怕只有依托在它身上了。 我一拍花儿,“伙计,有么子发现没?” 花儿根本不理睬我亲昵的举动,反倒是显得十分焦燥,在船坞上一通乱嗅,偶尔凶恶地低哼几声。我心里不禁想,是不是这船坞上来往的人太多了,气味很复杂,花儿的鼻子捕捉不到寄爷的味道? 我正要安慰花儿别急,花儿忽然震天价的狂叫一声,冲着离开不久的艄公和那要去跳撒尔嗬的汉子猛追而去。我吃了一惊,难道这两个伙计还古怪不成?我家花儿虽然是一条狗,但绝不会无缘无故追着某个人不放的。 我和满鸟鸟还有覃瓶儿只得跟上。艄公和那汉子见花儿吐着血红的舌头追上来,一时慌了手脚,按照教科书的说法就是在地上抓了一把,“打狗没得巧,地上抓一爪”就是这么得来的。哪知花儿根本不理睬这两个伙计,唰地一声就从他们身边飞了过去,一路汪汪叫着冲向前方。 就在艄公和汉子一愣神而停住脚步期间,我们三人也跌跌撞撞撵上了他们。 艄公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啷格回事儿?我还以为那伙计是来撵我们的呢,我心里还在想,我又没得罪它伙计……” 我拦住艄公啰里巴嗦,急慌慌地问:“前面是么地方?” “前面?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难留庙啊!” 我根本不晓得这难留庙到底是什么神圣之地,我只晓得我家花儿一路狂奔向前而去,而我在抹着满头大汗之余,隐隐约约听见花儿要去的方向一通锣鼓家什的响声,还有断断续续鞭炮炸响,显然证实了艄公所言非虚,前面确实在举行丧事活动。 这就怪了,我家花儿在这个地方应该只对我们四人的气味比较熟悉,而我们三人均在此,那么它闻到的一定是寄爷的气味,难道寄爷居然出于专业的敏感性,跑到难留庙去凑热闹了?这可真是……我们一路追着他的屁股撵他,目的是好早点解决梭椤神树的问题,想不到这老家伙倒还有这份闲心! 想到这里我有点气急败坏,懒得管满鸟鸟和另外两条汉子了,拖着覃瓶儿三步当作两步跟着花儿的屁股急跑。而花儿此时正一路狂吠着,跑得比风还快,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更加气争败坏,顾不得喘气如雷,一路疾奔。我之所以采取这个行动,是因为我越发相信寄爷遇到了什么危险,花儿这么不要命的奔跑,一定是想去救寄爷的。 我是这么想的,谁知转了一个弯,骇然发现一座破败不堪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的样式和锣鼓喧天的声音让我知道了这就是艄公所说的难留庙——鬼晓得这座破庙怎么会取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难道和尚也不安份守纪,一心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因而才取名“难留”? 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念间,我和覃瓶儿很快就到了这座破庙里的灵堂。人不是很多,但分工进然有序,完全是一种办丧事的场面。一个孤佬和尚死了,当地人还赶过来操持后事,可见当地人的淳朴忠厚。 正感叹间,我骇然发现花儿势若闪电挤过稀稀拉拉的人群,扑到堂屋中间那黑漆漆的棺材上面,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棺材板,一边撞还一边嘶声狂叫,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心碎。 我愕然立在当场,花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一个死了的孤佬和尚跟它有什么关系?我很快心头一震,难道这棺材中躺的人是它熟悉甚至亲近的人?四处一瞄,并没见到寄爷,我头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应该说,在我们一行四人当中,除了满鸟鸟跟花儿搞不拢之外,其他三人都跟花儿有很深厚的感情,虽然这里面以我和覃瓶儿排名第一第二。现在花儿这般伤心,远远超出一个动物应有的本能,棺材中躺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寄爷? 我眼睛都红了,对周围呆若木鸡的人吼道:“把棺材打开!”没人动也没人出声。如果棺材中躺的人真的是什么孤佬和尚,自然没有后人,所以也没人出来说话,显然这场丧事办得有些马虎,连一个管事的都没有。 花儿还在一下一下撞着棺材板,那咚咚的声音仿佛砸在我心上。花儿边叫边徒劳地用嘴去翘那棺材盖,奈何实在无从下口,而且力气根本不足以与沉重的棺材盖相抗衡,一急之下眼角有莹莹的泪光。 我既心痛花儿的表情,又着急寄爷的安危,不顾瞠目结舌的一干人等,猛地踹了一脚痴不痴呆不呆的满鸟鸟,“狗日的,还呆着搞么?帮忙把棺材盖掀开!”满鸟鸟如梦初醒,一把挥开几个欲上前阻拦的汉子,双手抠住棺材盖,声若裂帛怒吼一声:“起!” 蛮力所到之处,棺盖一掀而起。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棺材中所躺之人的面貌,猛听站在背后的覃瓶儿声透瓦背一声尖叫,随之身子软软缩倒在地晕了过去。我一急,一手撑住欲开未开的棺盖,一手薅起软若稀泥的覃瓶儿……这个过程很短,短到可以完全忽略——因为当我在这段时间看清棺材中那个枯干的躺着不动的人时,一切景物一切声音都远离了我的躯体,世界一片漆黑一片静寂,紧接着我就一屁股瘫倒在地上了。 ------------ 第三十章 棺中人 更新时间:2009-10-27 (今天第三更,补上昨天欠的!) 如果我此时是看见一个鬼,我也许不会吓成这副脓包样,但棺材中躺的那个人却如一把重锤狠狠夯着我的心脏:那不分明就是我那逝世多年了的爷爷嘛! 满鸟鸟见我和覃瓶儿有异,起初不明所以不屑地撇撇嘴,这么多人在场,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嘛,待到他看清棺材中死人的面庞时,呈一字线的长嘴瞬间变换成一个黑乎乎的苕洞,手一松,棺盖轰地一声砸下来,溅起一团阴晦呛人的粉沫。 “清和大师……是清和大师……”覃瓶儿喃喃地说,眼光呆滞,脸色煞白。 清和大师?我一跃而起,这棺材中躺的不是我爷爷而是抚养覃瓶儿长大的清和大师?我突然想起那一夜覃瓶儿跟我描述清和大师的相貌时,我震骇之下跟覃瓶儿发飙,以为她有什么企图编些鬼话来骗我,那时节我就纳闷清和大师怎么长得如此像我去逝多年的爷爷,没想到如今真真切切地看见清和大师了,虽然只是一个死人,但他确实长得像我的爷爷,像极了! 我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抠住棺盖,蛮腰一挺,牙关一咬,双臂用力把那沉重的棺盖又抬了起来,并且顺势往旁边一挪,棺盖轰地一声翻倒在地。 旁边的人吓呆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这种作法可是对死者极大的不敬,按迷信的说法是要遭报应的,是要被死者的阴魂缠身的。我哪里还会想到那么多,揭开尸体头上戴的那个非常普通的帽子,骇然发现一颗灰暗的光头。 我松了口气,心里确认这确实不是我的爷爷,只不过是跟我爷爷长得极像的一个老和尚罢了。我扶起覃瓶儿,指着棺中的尸身问:“你确认他是清和大师?” 覃瓶儿两眼含泪神情戚楚地点点头,没说话。 就在这个当儿,一直想撞开棺材的花儿人立在棺材上,两眼居然饱含热泪,低声哼哼着好像在伤心地哭泣。我愣住,好半天回不过神,花儿是怎么啦?覃瓶儿伤心是因为死者是救她养她的人,你花儿跟死者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搞得这般神情凄楚干嘛?莫名其妙!! 覃瓶儿缓缓走近无盖的棺材,伸手搂住哭泣的花儿,头靠着花儿的脑袋泪如雨下。我看见这个场景,心头猛然一跳,难道我家花儿居然就是当年救覃瓶儿的那只黑色猎狗?不可能不可能!花儿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年龄绝对不超过十岁,而当年黑色猎狗救覃瓶儿时,覃瓶儿才刚出生,算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呢?难道……我想起我跟巴务相长得极像、覃瓶儿在具有前世记忆以及围绕血魂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身上冷汗直冒,难不成花儿居然是当年那黑色猎狗的后代?巴务相与我、覃城与覃瓶儿、黑色猎狗与花儿这三对人或动物之间难道真的有一种谁也说不清的隐形关系,而这些隐形关系这静静躺在棺材中的清和大师了若指掌? 我头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纷乱的思绪。我痴痴看着清和大师,心头思绪万千,这一切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为什么当我们终于见到你时,你却躺在这棺材中了呢?你说的那四句偈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血魂碑、陶印、梭椤神树你到底了解多少?我又是什么人?你说话啊说话啊……想到最后我几乎想狂暴地喊起来。眼光虚幻之际,我无意发现死人清和大师好像咧嘴笑了一下,我吓了一跳,等我抹了一把眼睛再去看时,发现清和大师还是那么静静躺着,两眼紧闭,一副终于解脱的安然表情。 我不禁有些懊恼,你是解脱了,却给我留下了太多的不解,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我们相见时却撒手人寰,这与唐崖最后一个土家梯玛向老汉的举动如出一辙,莫不是我是你们天然的克星,能克死人的克星?――撞他妈的鬼哟! 我叹了口气,正准备招呼一屋呆若木鸡的人抬起棺盖盖上,却发现花儿的舌头极力伸向清和大师的手边,我随意一瞥,突然睁大眼睛,一把掀开花儿的脑袋,骇然发现清和大师右手边的棺材壁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难留城。这几个字应该是清和大师的指甲划在棺材板上的,因为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指甲缝里还有木屑。 我顾不得理会这几字是什么意思,心中大怒,扭身就对一屋的人吼道:“你们是啷格搞的?人还没死你们就把他放在棺材里了?有这么草菅人命的么?”一个可能是最先发现清和大师已死的汉子期期艾艾走出来说:“不可能不可能,我看见他时发现已经死得透了,这才去找村长的……真的死透了!” “那这棺材板上的几个字是啷格回事?”我异常暴怒,像训龟儿子一般朝汉子怒吼。 汉子顺着我的手指看见棺材内壁上的文字和清和大师的手指,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比清和大师的脸庞还要惨白,呆了几秒钟,嗷地一声怪叫倒蹦到人群后面,抖嗦着嘴喃喃自语,“撞鬼了撞鬼了……这棺材明明是我收拾的……我下细看了,当时根本没么子字……撞鬼了撞鬼了……” 确实撞鬼了,照汉子所说,这“难留城”三个字难道是死了的清和大师躺在棺材中之后才划的?这不明显就是诈尸么? “啷格回事儿啷格回事儿?”一个看上去很威严的汉子扒拉开人群挤进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高声大嗓吼道,“狗日的,我离开一哈哈儿,就闹出日古子事情来了?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搞么的?不晓得死者为大么?敢掀棺材盖子,我看是无法无天了!”这汉子气急败坏,毫不客气地指着我们一通乱吼。(一哈哈儿:一会儿) “村长……”先前那汉子像遇到救星,爬出来哭丧着脸说。 “爬开!”村长怒喝一声,“搞这么卵屎点儿事都弄不好!”那汉子语气一滞,有点畏惧地看着这个被称作村长的人。 “你,你,你,”村长指着几个彪形大汉,“还杵在那里搓卵嗦?还不把盖盖抬起来安上去?”那向个大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去抬棺盖。 村长看向棺材,换了一个非常温婉虔诚的口气,“大师,你莫怪这几个胎毛都没褪干净的小屁孩哈,他们不懂事,惊扰了您老人家,我这就安排人给你烧香烧纸,您家就安心地去吧……”我气得直差屁股冒烟,先前像训龟儿子训那汉子,谁知报应来得太快,现在我们被村长训得像龟儿子,还落了个“小屁孩”的名声……格老子的! 我和满鸟鸟正准备发飙,却看见一溜冷冷的眼光,显然周围的人有了村长撑腰,不打算再由我们几个胡作非为了。我蔫蔫地叹口气,目光示意满鸟鸟千万别轻举妄动,这帮伙计虽然与清和大师非亲非故(还记得艄公说他是孤佬和尚么?),但好歹都是本方本土的,把他们惹麻堂了肯定没什么好果子给我们吃。再说,我们掀棺盖惊扰死人确实是头脑发热意气用事了。 我费了好大劲才扯开趴在棺沿上的覃瓶儿和花儿,趁一众汉子吆三喝四规整清和大师的棺材,和满鸟鸟悄悄溜出难留庙。 刚出庙门,就听里面跳撒尔嗬的声音传来,“喝了山神的酒哇,敬了山神的香,扯起动天的皮鼓噻,白虎进了山岗……跳撒尔嗬哟喂……”这后一声显然是众人帮腔,声音洪亮粗犷,整齐划一! 我听见“白虎”二字,脚步一停,满鸟鸟却推着我向前走,“有么看的?不就是些‘猴子爬岩’、‘狗撒尿’、‘狗连裆’的动作么?――安哥现在还不晓得在哪里呢?”我阴着好笑,这背时东西怎么光记得这几个动作,明明还有“凤凰展翅”、“犀牛望月”、“猛虎下山”、“虎抱头”、“燕儿含泥”、“乡姑筛箩”这些动作嘛!不过,我现在才懒得跟他理论。 我们谁都不知道,就在满鸟鸟推我走的那一霎那,难留庙背后有一伙行踪诡秘的人匆匆离开了,随之不久,另一条黑影尾随而去。 覃瓶儿和花儿都不肯离开,神情非常萎靡,我一下子也不晓得何去何从,正茫然间,村长跳出庙门,扯着嗓子喊:“跑么子跑?你们惊扰了清和大师,就想轻容易跑脱?”我吓了一跳,同时心头一亮,这老和洞还真是清和大师。 “啷格?你想要怎样?”我拦在覃瓶儿和花儿前不甘示弱地说。 村长身形一停,放缓语气说:“你们跟清和大师是么关系?那个妹娃儿啷格哭得恁个伤心?” 我见村长的暴脾气消融,只得简短地把清和大师和覃瓶儿的关系含糊地说了一遍。“对了,这清和大师究竟是么来历?他一直住在这难留庙么?他以前有没有出过远门?”我问道。 “他老人家前几天才回来,我有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唉,谁晓得一回来就仙逝了呢?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啊,他老人家一向是行踪不定的,你说这个妹娃儿是他捡来养大的倒真有可能,怪不得她哭得恁个伤心哩!”村长吸着气说。 我看了一眼怀中的覃瓶儿,蔫蔫的一点精神都没有,说:“算了,我们就不再进去了,请你们把老人的后事安排好吧,我们现在急着找人,等人找到了,我们会去他老人家坟上磕几个头。” 村长点点头,“也好――你们在找什么人?” ------------ 第三十一章 树洞温情 更新时间:2009-10-28 我见村长不像先前那样暴跳如雷,同时也没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于是把寄爷的相貌说了一遍,同时还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个神秘的高鼻梁外国老头。村长听完一拍大腿,“刚刚我还见过这几个人嘛!” “在哪里?”我悚然动容。 “刚刚你们大闹灵堂的时候,他们不是在庙侧厅看你们瞎闹吗?你们出来时,他们几个都朝那个方向走哒!”村长一指难留庙背后的大山说。 “真的?” “我哄你们搞么事?他们是一前一后走的!”(哄:骗) “谢了!”我匆匆说了一声,背起覃瓶儿,吆喝着花儿,迈开两腿就朝山上跑,一边跑一边想,寄爷和那伙外国人搞在一起干什么呢?难道他在跟踪那伙外国人?难道那伙外国人真是当年“制造”覃瓶儿的那帮人?这可他妈的……他妈的……急死个人了。 满鸟鸟也跟在我后面跑,村长喊都没喊住。 此时天已黑透,而且看样子似乎要下雨了,有闷雷从天边传来。我背着覃瓶儿喘气如雷。 跑出去很远,有些微的凉风吹拂在我发烫的额头上,我此时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山如此之大,我们去那里找寄爷和那伙外国人呢?而且我此时有点懊恼,“难留城”这三个字一直在我脑海萦绕,但是它始终像薄雾一般很飘渺很诡异,弄得我想抓抓不着,想赶赶不走,此时头脑稍微冷静,我才想起,清和大师在棺材壁上留下的三个字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呢?或许就是梭椤神树所在的位置?看样子这三个字确实是一个地址。应该说,血魂碑事件中,这个人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覃瓶儿能到硒都来,也是得了他的嘱咐,如此说来这清和大师肯定知道那个流传千年的任务。但是,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玄机,我们与这个神秘的和尚擦肩而过,仅仅留下三个莫名其妙的字,把事情弄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我越来越后悔,早如果头脑不发热的话,应该找村长好好打听一下,至少应该问清楚“难留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如果是个地址,这个地方又在哪里?作为本方本土人而且年纪也不小,应该多少晓得一些当地的地形和典故才对。此时再回去找,显然不太现实,而且当我回头一望的时候,不得不悲哀地发现,我们迷路了,难留庙的灯光和锣鼓声早已消失怠尽,眼前鬼影幢幢,天上阴云密布,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满鸟鸟体力过硬,跟在我身后没有拉下,不过听声音也知道这伙计累得够呛,喘气的声音几乎要盖住晚风吹拂在杂树荆棘上唰唰声。 花儿起初虽然慢慢腾腾,一步三回头,但此时早已爬在我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身影,只听见它钻进草丛的哗哗声和嘿嘿的出气声。我有点怀疑,从腾龙洞出来,花儿一路奔清江大峡谷而来,莫非不是为追踪寄爷而是冥冥中察觉清和大师已死? 这些事我根本想不明白,而且我此时也根本没时间去想明白,我现在着急的是,寄爷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跟着那伙外国人?那伙外国人究竟有什么企图?难道真是在找梭椤神树吗?难道当年他们“制造”出覃瓶儿,最终的目的就是为找这棵梭椤神树?那他们与历史上的巴务相有何关联? 我头乱如麻,扯起嗓子对着黑黢黢的大山大吼一声:“啊――” 这一吼把覃瓶儿吼清醒了,见我背着她,挣扎着下地,脚步有些发虚,我只好使力扶着她。 满鸟鸟也被这一吼震出了精神,掏出一支烟点上,烟头一黑暗一亮一暗,半晌才说:“我们恁个乱撞不是个办法……对哒,你啷格像鬼打慌了?”说完不待我回答,他继续说道:“这样,我在前面开路,你扶着瓶儿跟着,安哥在这大山之中行走,肯定要打火把,我看看能不能看见火光?” 我心里暗骂满鸟鸟鬼扯,寄爷如果真在跟踪那伙外国人,岂会明火执杖暴露自己的行踪?不过此时我已基本没心情跟他瞎扯蛋,我们已经慌不择路,前面荆棘丛生,有这么一个大块头在前方打头,也省得把覃瓶儿如花似玉的脸庞划得伤痕累累了。 “行!”我简短说道,“我们边走边看!” 满鸟鸟也不再多话,因为没时间让他废话了,天已经在淅淅沥沥地下雨,虽然是六月间,但在这山风劲吹的荒山中,感觉身上还是有点寒意――或许并不是身体表面感觉冷而是心里有点凄凉的缘故。 没有在荒山野岭特别是雨中的荒山野岭行走过的人,是永远不知道其中的苦楚。我们虽然穿着长裤,但小腿上还是被尖利的荆棘划得伤痕累累,伤口被那草丛上的水珠一浸,火辣辣有如火烧,身上的衣服也已湿透,又冷又饿又乏,弄得我们心力憔悴狼狈不堪。 刚打算找个稍微干燥的地方,比如某个树荫浓厚的大树下歇歇气,满鸟鸟忽然低沉着声音说:“停,对面好像有火光!!” 我陡然驻足,“哪里?” “那里――格老子的,啷格又不见了?” 我徒劳地睁大眼睛,摸着满鸟鸟的手臂看过去,天地一片漆黑,哪有一丝一毫的光亮?“瓶儿,你看见了吗?”我有点疑惑。 “没有。”覃瓶儿声音有点孱弱,显然累得不轻,当然,也有伤心的成分在里面。 满鸟鸟无奈地咋呼开了,“我先就说先找个地方‘歹’点饭再说,哪晓得你屋弟娃儿非得跑去那背时的难留庙大闹灵堂,结果惹出一屁股的事情,这下好了呐,莫说吃饭,吃屎都没人屙――行了,我看瓶儿也累惨了,你们找个地方先歇哈,我去前面找找安哥,顺便看看能不能搞两只山鸡啊什么的回来填肚子。” 我还没说话,满鸟鸟已显得极不耐烦,悉悉嗦嗦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前边有根泡桐树,树根那里有个树洞,你们先去那里躲哈雨,我找到安哥后就回来,行不?”说完不等我作出指示,腰一躬钻进树丛中不见了,花儿这伙计不晓得早跑哪去了,这段时间表现得很反常。 我恨得牙咬咬,张口就骂:“妈那个巴子,鬼打慌了嗦?抢着去投胎嗦?还没等我发话就跑哒!”也不晓得满鸟鸟听没听见,天地之间只剩下雨打树叶的唰唰声。 我本来是想去撵满鸟鸟的,但想到覃瓶儿这个千娇百媚的妹娃儿跟着两个大男人在细雨中的荒山野岭奔波了这么久,既没吃饭又没喝水,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而且清和大师之死对她打击太大,几管齐下,现在想要她挪动一步都十分困难了。 其实我也差不多,只是在覃瓶儿面前不好透露,害怕再给她造成不必要的暇想。 我好不容易才把覃瓶儿连拉带抱弄到满鸟鸟说的那棵泡桐树下,打燃火机一看,果然树根下部有一个树洞,但树洞好像最多只能容下一个人。我把打火机伸进树洞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毫不犹豫把覃瓶儿塞了进去,“我守在外面,你在里面好好歇歇,等满鸟鸟找到寄爷后我们再作打算吧。” “不行,外面要淋雨!”覃瓶儿挣扎着想爬出树洞。 “别,别,这雨不大,树根还比较干燥,我人糙皮厚的,没事!” 覃瓶儿在树洞里摸索一阵,顺手扔出一些东西,接着说:“进来吧,我把里面清理了下,应该可以容下两个人。” 我还想推辞,覃瓶儿徒然提高声音,“进来!” 我吓了一跳,这可是覃瓶儿第一次对我这么不客气,一下子弄得我张皇失措,居然不敢犟嘴,乖乖挤进树洞。――郁闷!我怎么变得像那些患“妻管严”的男人了? 实际上,那树洞根本容不下两个人,等我进去后覃瓶儿就钻出来等我坐稳后又爬了进去,结果就坐在我怀里了,开始时还把我弄得手足无措,后来手实在没地方放,所以我也大着胆子把覃瓶儿搂在怀里,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还是覃瓶儿放得开,紧紧贴在我怀里,幽幽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你的怀抱真舒服啊,真想永远这样子。” 我呵呵一笑,“我们以后有的是日子,怕个铲铲哟!”覃瓶儿沉默了一会,“唉,谁说得清楚以后呢?有这一刻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为个傻妹娃儿,”我爱怜地摸着她的脸,“怎么老是多愁善感呢?你莫看今天晚上黑得吓死人,明天早晨太阳还不照样升起么?别想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抱着你!绝不离开!” 覃瓶儿没说话,只是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鹰,你会恨我么?” “这话说的,我疼你还没不及哩,怎么会恨你?” “我把你拖入这么个泥潭,好几次都差点让你丢了命,想起来就令我心不安!” “没事没事,这是我自愿的!竭诚为美女服务是我一生的宗旨!”覃瓶儿并没被我的俏皮话逗笑,反而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小手温柔地摸着我的额头,弄得我既有些尴尬又有些幸福,幸好黑暗中覃瓶儿不会看见我绯红的脸。 “你说,我们能找梭椤树吗?我真希望早点找到,完成那个任务,然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反正我是个没任何亲人的孤儿了。” 覃瓶儿的话说得我心里很凄然,我紧紧搂着她,“这不还有我吗?我一辈子就是你的亲人,最亲密的亲人!我们完成应该完成的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覃瓶儿没话说,只是紧紧搂着我的脖子,脑袋搭在我的胸膛上听着我强劲而热烈的心跳。 这一夜,满鸟鸟和花儿再没回来,寄爷也不见任何踪影。 我永远没想到,这个夜晚,这个漆黑的夜晚,这个下着细雨的漆黑的夜晚,这个夜晚我和覃瓶儿默默流淌的温情,这个仅能容纳一个的人树洞,成了我一生最痛苦的回忆。 ------------ 第三十二章 白衣人 更新时间:2009-11-01 (这几天甲流闹得很凶,穷于应付,因此断更了几天,今天集中更新五章) 静谧漆黑的雨夜,软玉温香满怀,虽然我的肚子确实饿得不行,但由于连日来奔波不停,加上一个又一个疑团涌现出来,弄得我身心十分疲惫,所以,不久我就变得眼神迷朦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神游天际之间,我突然感觉一阵奇冷袭来,两眼一下子睁开。怀中的覃瓶儿还在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平稳。我有点奇怪,我与覃瓶儿相偎相依,又藏身于避风避雨的树洞中,这种奇特的冷感从何而来呢? 我想掏出一支烟平息一下心情,可是覃瓶儿把我紧紧搂住,树洞十分狭窄,我根本无法动弹,只得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两眼望向树洞之外,想看看外面的情形。就在我的目光望向漆黑的山间时,我突然就明白那阵奇冷来自何处。 天地本来十分漆黑,但我的目光却落在一个人身上。我根本无法看清这个人的面貌,只清晰地看见他一袭白衣,静静站在离树洞两三米远的地方。这种情形很奇特很古怪,本来吧,既然是在漆黑的夜晚,所以就没有光,甚至连微弱的闪电光都没有,我怎么能看见东西呢?但是那个人,那个一袭白衣的人,在我眼中,除了面目之外,一切都看得十分分明,他就像老僧入定般静静站着,静静站着。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突然想起黑夜看见穿白衣人的后果,按照我爸妈以及舅舅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个人的原身肯定不久将辞别人世。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寄爷?不像,从身高上就可以看出他没寄爷高;满鸟鸟,更不像,他的身躯远没有满鸟鸟那般伟岸;难道是……覃瓶儿?想到这里我心里狂跳,舌苔发苦,可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个人似乎为男性,身材瘦小枯干,似乎还佝偻着腰! 佝偻着腰?我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流出来了,难道……难道是我爷爷?不对啊,我爷爷已经逝世十几年了,说不定早就二世为人了,怎么还会在漆黑的夜晚身穿一袭黑衣呢?况且我爷爷是从来不穿白衣的,死后穿的老衣也不是这种颜色。 我觉得我是在做恶梦,由于手脚无法动弹,所以我咬了下自己的舌头,这一咬用的力较重,咬得舌头上的剧痛一下子就传遍四肢百骸,同时一股势不可挡的恐惧涌入脑海……难道我真的见到传说中的鬼魂了? 我想推醒覃瓶儿,转念一想,她醒来之后如果乍一看见树洞之外这个一动不动的白衣人,还不吓得矢声尖叫?所以,我也只好睁大着两只眼睛静静看着树洞外的白衣人! 就在此时,那白衣人动了。他举起右手朝我们栖身的树洞指了指,还似乎对我点点头,身形微闪,接着做了个招手的动作。我正感觉奇怪,一直睡得好好的覃瓶儿忽然醒过来,醒来之后并不跟我答话,而是从我怀中抬起头来,爬出树洞去了。 这一变故让我呆了两秒钟,接着心中大急。有鬼我不怕,我就怕覃瓶儿有什么闪失,此时覃瓶儿的行为举止十分古怪,有点那种梦游的感觉。我想伸出酸麻的手拉着她,却十分吃惊地发现我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好像石化了,和以往做“鬼压床”的怪梦一般感觉。 我很着急,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覃瓶儿梦游般走到那白衣人身边,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般呆站不动。我清楚记得覃瓶儿穿的是深色衣服,而此时她在我眼中却十分显眼,而她和白衣人后面的背景什么山啊树啊天空啊看起来依然漆黑一团。 我这是在做梦,肯定是在做梦,我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同时不断挣扎,想把自己从恶梦中弄醒过来,只要我醒过来,我会发现覃瓶儿还依然如小猫般缩在怀中。 那白衣人似乎冷笑了一下,朝覃瓶儿勾勾手,然后转身朝前方走去,覃瓶儿果然十分听话,一言不发跟在白衣人后面,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两个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人――就在我眼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中,我十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天是如此之黑,地是如此之静,这两个人却在我眼中清晰无比,仿佛他们是黑暗中两个白色的魅影。 我眼睁睁看着覃瓶儿消失,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身躯却像一块磐石无法动弹。 我心中咒骂不止,骂寄爷,骂满鸟鸟,骂刚刚消失的那个白衣人。我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手脚能突然动起来,然后追上那个带走覃瓶儿的白衣人,管他是人还是鬼,先痛打他一顿再说。然而,我只能这样想,思维指挥不了行动。 我正在极力想办法,耳中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我虽然弄不清这嗡嗡声从何而来,但我心中突然冒起一种希望,我要真正醒来摆脱桎梏,可能就要寄托在这越来越近的嗡嗡声上了。 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千万只蜜蜂迎面向我飞来。我想侧耳分辨一下这声音具体从何而来,却十分不情愿地发现,我连脖子都扭不动,唯一可以动的是两只徒劳的眼珠。 我极力指挥着自己的躯干,感觉浑身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正在心中狠骂,前方突然飞来一束白光,直夺夺冲向树洞中的我,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那束白光一下子打在我的额头上,我额头瞬间便像火烧般疼痛起来。而这种剧痛的直接结果,就是我突然弹身而起,脑袋在树洞中顶了一下,随即感觉满天的小星星在眼前飞舞。 我起初准备大骂出声,却突然心中一喜,我能动了,我终于能动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怀中的覃瓶儿,哪里还她的身影,狭小的树洞中仅剩孤零零的我。我心中一急,顾不得额头上火辣辣的疼痛,狼狈万分如狗一般钻出树洞。 眼前的金星消失之后,我骇然发现天并不那么黑,而且天上还有一颗亮闪闪的启明星,这样子,显然离黎明到来不远了。难道刚刚我不是在做梦?难道刚才那种漆黑就是黎明前的黑暗?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想明白,因为我已经迈开两腿顺着白衣人和覃瓶儿消失的方向直追而去。山间非常湿润,矮树和杂草包含清冷的露珠,而我此时居然像变了个人,尽管额头痛得厉害,但在那荆棘丛中钻起来却分外轻松,遇到稍矮的树丛,我几乎是一跃而过,感觉身轻如燕,精力十分充沛。 我不知道这种现象是不是经过一夜休息或是着急覃瓶儿安危造成的结果,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正冲得豪气干云,不提防脚下忽然一滞,我收势不住,一个标准的狗啃屎扑倒在地。 我嘶声咒骂,准备去摸摔飞的鞋子,却无意摸到一段筷子粗细的藤蔓,藤蔓不远就是我的鞋子,而鞋子居然穿在一根标直的树枝上。因为天色模糊,我并没看清那树枝是什么材料,只是握在手中的时候感觉它十分坚硬。 也许事情就是要这样发展,当我摸到藤蔓和那根树枝之后,想都没想就三下五除二做了一张简易的弓。在继续前行时我都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有如此的举动,直到我再次听到那阵巨大的嗡嗡声,我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时才发觉,我为什么要做一支弓呢,而且是在形式这么危急的时候? 本来,先前那阵嗡嗡声在那束白光射中我的额头时,那阵轰鸣的嗡嗡声就戛然而止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当时神智清醒之后还不太相信真正出现过这种嗡嗡声,现在又听到了,那只能说明先前那阵巨大的嗡嗡声确实不是在我的梦中出现过。 白衣人和覃瓶儿无一丝踪影,但我此时心里怪怪的,好像感觉到他们去的地方我十分清楚,但是凝神仔细一想的时候,却又十分茫然。所以最后,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完全是跟着感觉走,而事实上,白衣人和覃瓶儿消失时,我只知道一个方向,至于他们具体去了何处,我哪能知道呢? 不过那阵嗡嗡声却清晰犹如在耳畔,而且好像声音有越来越巨大的趋势。此时天色微明,薄薄的晨曦让眼前的一切都表现出一种模模糊糊的形态,所以我依稀看见头顶黑压压一片,就像一团浓密的铅云低垂,遮天避日,耳中轰鸣的嗡嗡声就是这团黑云发出来的。 我陡然停下脚步,这种场面怎么如此熟悉?那种似曾发生过的诡异感觉又来了,这种嗡嗡声和这团黑云似乎曾经在我的记忆里出现过,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情形呢? 我就这么呆呆地站着,忘记了白衣人,忘记了覃瓶儿,忘记了寄爷、满鸟鸟、花儿……额头上火辣的疼痛也如一块火烫的狗皮膏药被谁揭去。我对着压在头顶的黑云,分辨着那巨大的嗡嗡声,极力回想着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发生在何时到底来自何方。 可是,我此时此刻的感觉非常奇特,那种似曾相识的场景眼看呼之欲出,被那阵巨大的嗡嗡声一搅,又如落潮般渐渐从脑海消失,想抓抓不着,想留留不住,抬着看看天,估摸着天应该早就亮了,但我周围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混沌世界,似乎能看清所有的东西,又似乎什么都看不见。 我急得发狂,举起双手向天呐喊嘶叫。眼光落在那张简易木弓上,我的脑海瞬间一片清明,浑浑噩噩的感觉立马消失怠尽――我终于想起了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过这样熟悉的场景。 ------------ 第三十三章 难留城 更新时间:2009-11-01 应该说,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并非是我亲自经历,而是来自于一种记忆,一种今生今世从没发生过的记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虽然知道自己还是满鹰鹰,但那种久远的记忆却像电脑拷贝一样复制进我的大脑,使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那段后人传说千古的事。 这段传奇的记忆,其实就是当年的盐水女神对廪君巴务相因爱生恨,利用巫术手段,驱动成千上万只飞虫遮天蔽日,想羁留住欲离去的廪君巴务相的情形。我虽然明明知道我不是当年的廪君巴务相,但是我现在心里却十分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怎么会产生这样的一种记忆,迈开两腿向前疾跑。此时的跑,不是一种盲目的跑,而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眼前的一切模糊的景物在我印象中都非常熟悉,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正是当年廪君射杀盐水女神的地方――盐阳。 我心里清楚,当年盐水女神盘踞的地方就是盐阳,但是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成规模的城市,仅仅是一个很小的部落聚居地。盐阳最出采的地方就是一股泉水,一股不大却终年冒着腾腾热汽的泉水。泉水的尽头有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池,盐水女神叫它盐池。当年曼妙无比的盐水女神就经常在这个热汽腾腾的水池中脱得光溜溜地洗澡。我现在都还记得她的身子是那么白那么丰腴,在清澈的水中如一条逐浪戏水的白鱼。每当这具白得耀眼的躯体从冒着热汽碧蓝的池中起来时,身上的水珠汩汩而下,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着令人晕眩的光晕。 盐水女神最后一次在盐池中时,池水不再是碧蓝碧蓝,而是嫣红一片,那是盐水女神死后我的血水染红的,盐水女神静静漂在盐池中,不再是一条灵活蔓妙的鱼,那盐池原本清澈的水反倒像是一锅冒着热汽的鱼汤。 这种记忆十分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我越跑越快,在头顶巨大的嗡嗡声中连跃带跑,很快就到了林子的尽头,而尽头的那个地方,我当然十分熟悉,因为那就是盐池。 前方出现两块巨石。看见这两块巨石,我陡然停住脚步,我记得当年那个男人就是站在这两块巨石上,张弓搭箭,把躲在飞虫后面的盐水女神射杀的。我毫不犹豫,不,或者是出于一种潜意识的本能,我立马就踩上那两块巨石,放眼望去,前面确实是当年的盐池,盐池中的水还是那么碧蓝,还是那么热气腾腾。 热气缭绕中,盐池岸边果然站着白衣人和覃瓶儿,一圈一圈的黑云围绕在他们身边。 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一把揪断旁边一棵坚硬的小指粗的狗骨头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下就扯掉狗骨头上零散的叶子,做了一支非常简易的箭,然后搭在木弓上,然后手臂用力拉满弓,然后手一松,然后那支狗骨头树做的箭就闪电向白衣人射去。 因为有头脑中的记忆,我蛮以为白衣人定会中箭而死,鲜红再一次染红那碧蓝的池水,然而我想错了,虽然那狗骨头树做的箭虽然准确无误地射中白衣人的背心,但白衣人根本不为所动,狗骨头树做的箭仅仅弹了一下,就直直掉落在地上。 白衣人根本没回头,身不震脚不动绕过盐池,形如鬼魅向前飘去,而覃瓶儿,根本就没意识到我射过白衣人一箭,见白衣人继续往前走,也没回头看我一眼,跟在白衣人后面如影随形。 这个结果与我记忆中的情景大为不同。 而我此时的思绪却又仿佛发生了剧变,仿佛又从幻像中回到了现实。有关后来发生的事,像一阵清风在脑海消失得干干净净,我此时头脑更加清明,可以清晰地感觉盐池水中的热汽和背上混和着露珠的冷汗。 我来不及体会自己的感觉,眼见白衣人和覃瓶儿向前走去,一把扔掉那张莫名其妙做的木弓,扑爬连天地向他们追随而去。此时我的体力也似乎恢复到正常状况,不再像先前那样轻灵,所以用跌跌撞撞来形容我的步伐一点都不为过。 头顶还是那么黑压压一片,嗡嗡声还是那么巨大,一如既往鼓动着我的耳膜,周围的景色还是那种浑沌的情景,我只能两眼圆睁,紧紧盯着前面的白衣人和覃瓶儿,根本顾不得脚下踩在什么地方,高一脚浅一脚狼狈疾奔。 白衣人和覃瓶儿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我就要撵不上他们了,我心中一急,张口疾呼:“瓶儿!” 覃瓶儿的脚步似乎顿了顿,但仍然没有回头,稍显迟疑继续跟随着白衣人向前走去。 见覃瓶儿有反应,我心中很高兴很激动,两眼紧盯着她的背影,喊得更加大声,几乎要把喉咙撕破了,但是不知是嗡嗡声太过巨大还是其它什么缘故,覃瓶儿此后再没作任何反应,看样子反而速度更快。 我在追撵过程中,依稀注意到身子两侧有水声轰鸣,而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窄,还有一团一团幽蓝色的火光在我身边闪烁明灭,在昏暗中看起来像一只只妖异的鬼眼眨呀眨。 我不敢把目光从白衣人和覃瓶儿身上移开,害怕自己稍一疏忽,覃瓶儿就会从我的视线中消失,而脚下的路高低不平而且崎岖异常,所以我奔跑起来十分吃力,好多次都差点陷入那隆隆的水声中去。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蓦然听见一通急促的铜铃声响,紧接着前方冒出一团妖艳的红光。红光过后,我眼前陡然一亮,所有昏暗浑沌的感觉一扫而空,山水林木变得异常清晰,阳光很刺眼,穿透薄薄的晨雾照在二人一狗身上,头顶上那团黑云在几秒钟之间烟消云散,那轰鸣的嗡嗡声也消失了。 那二人,一个是久未露面的寄爷,一个是茫然不解的覃瓶儿,而那狗,当然是花儿! 人的神智从迷糊中恢复,会让人产生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感觉,我此时正是这样的感觉,很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我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大张着嘴看着站在一道倾斜的石梁上的寄爷和覃瓶儿,对,还有花儿。 直到覃瓶儿天籁般的声音响起,我才从迷糊中彻底清醒。 覃瓶儿问寄爷:“安叔,我怎么在这里?” 寄爷的回答很诡秘,“你本来就属于这里,所以你就在这里!” 覃瓶儿当然无法得知寄爷到底在说什么,“我是问我怎么会来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寄爷说:“一切都是从前安排好的。” 覃瓶儿睁着两只无助的眼睛,忽扭头看见我,大喜,“鹰鹰,你也在啊,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快过来,安叔找到了!” 我当然知道寄爷找到了,我痴不痴呆不呆的原因,一是我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二是不明白寄爷为什么说这些听起来异常费解的话。 覃瓶儿见我还站着不动,脚步轻盈地跑到我身边,一把搂住我的胳膊,“我们昨天晚上不是在树洞里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见她安然无恙,我的一颗心早就完全放在她身上,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那白衣人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只得苦笑着给覃瓶儿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你也不知道?那我们去问安叔。不知道安叔是怎么搞的,我总觉得他现在变得很诡秘了……”说到最后,覃瓶儿故意压掉声音,看样子是害怕让寄爷听见。 我又苦笑一下,看看四周发现确实是在现实世界,于是被覃瓶儿拉着走近寄爷。 寄爷正在擦他那把司刀,一边擦一边喃喃自语,“不是你的,你生生世世也别想抢去……结束了,一切都应该结束了……”让我弄不明白不仅仅是寄爷的话,还有他那种说话的腔调,简直我与了解的那个粗犷的土家汉子的声音大相径庭。 “寄爷……”我刚刚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寄爷挥舞着司刀打断我,用刀指着一块深埋在地下的石碑说,“你来看!” 我顺着他司刀指的那块石碑一看,骇然发现石碑上刻着几个古篆字:难留城! “难留城?这里就是难留城?”我吃惊得几乎跳起来,声嘶力竭喊道,“这哪里有城镇的样子?” “不是难留城,而是难留城!灾难的难!”寄爷脸色沉重,“这就是我们的祖先雍尼和补所本身安命、繁衍生息的那个地方!” “什么?”我和覃瓶儿大惊,异口同声喊道。 “城即山,山即树!这里就是我们千辛万苦要找的梭椤神树!”寄爷并不理会我和覃瓶儿的惊讶,继续以一种神秘莫测的口吻说出一句更加神秘莫测的话。 我和覃瓶儿对望一眼。这一眼让我们瞬间心意相通,我们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寄爷不会是发癫了吧?怎么尽说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鬼话呢? 我试探着问寄爷:“梭椤神树在哪里?” 寄爷依然一本正经,“你们已经在其上了!” 我猛地跳起来,我们居然已经在梭椤神树上了?可这里的地形哪像是一棵树的样子? 我神情怪异的举止,仿佛早在寄爷的意料之中。他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朱雀,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我愕然,寄爷这是在叫谁?我左右看了看,除了我和覃瓶儿,再无第二个人,侧寄爷居然莫名其妙叫出“朱雀”这个名字,莫非他真的受什么刺激神经错乱了? 我向寄爷走了两步,试探着说:“寄爷,您家是不是癫了?连朱雀这个名字都叫出来了――哪个是朱雀?” 寄爷眼都不眨,“你!” “我?”我不由得回头望着覃瓶儿苦笑,谁知覃瓶儿像突然见了鬼一般失态地指着我,惊恐万分地说:“你……你……你――” ------------ 第三十四章 我是朱雀? 更新时间:2009-11-01 我见覃瓶儿神色有异,情知我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而且不是一般的变故。 我仔细看看身上,除了看见被荆棘划破的衣衫和满是血棱的裸露的肌肤,没有什么异样啊。 我走过覃瓶儿,“我怎么了?” 覃瓶儿向后退了两步,隔着我有一段距离,“你……你额头上……” 我一愣,突然忆起昨天晚上额着的剧痛,难道我额头又增加新的伤疤了?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反正已有四道伤疤,而且巧合地形成“牛”字,那再添几道伤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现在基本上是好打架的牯牛――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了。 我向覃瓶儿苦笑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安慰她,却突然停住脚步,急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内心骇然一震,因为我摸到额头上那个“牛”字形伤疤像几条粗大的青筋十分硌手,非但如此,我还摸到另外两条原本没有的伤疤,这两条伤疤同样像青筋一样隆起,更诡异的是它们居然是一撇一捺,而这一撇一捺居然就自在“牛”字下面,形成一个“朱”字。 摸到这个结果,我急得团团转,急切想知道我额头上怎么会出现一个“朱”字。我伸手向覃瓶儿要镜子,覃瓶儿又往后退了两步,在身上四处摸了一遍,最后对我无奈地摇摇头,“我的镜子不见了!” 我更加着急更加烦燥,四处张望着准备找一个水塘照一照额头上到底是什么情形,转了几圈却不得不悲哀地发现,这个地方根本就没什么水塘。 我既着急又悲哀,没找到水塘,我懊丧地对覃瓶儿哀求道:“我额头上到底怎么了?” 覃瓶儿见我可怜的样子,十分不忍,指着我的额头对我说:“鹰,你额头有个‘朱’字……” “这个我知道了。”我烦燥地打断覃瓶儿,“这个朱字到底有什么特别?” “这个朱字……这个朱字……变红了……变大了!” 变红了?我额头上的伤疤怎么会变红呢?难道是昨天懵懵懂懂中那束白光的结果?这又是狗日的怎么回事儿?怪不得妈那个巴子火辣辣疼痛不已呢!怪不得我感觉像烧红的火钳在我额头上划拉了几下呢!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继续徒劳地寻找凡是有可能让我看清自己容貌的东西,最后我的眼光落在寄爷闪着寒光的司刀上。我奔到寄爷身边,伸手去抢那把神秘的司刀,寄爷却一下子把司刀藏在身后。 “我又不要你的破刀子,你那么‘狗夹’搞么子?”我一急之下,自然而然说出一句本地方言,随即旋风般闪到寄爷身后,凑近他的司刀去照我那多灾多难的额头。(狗夹:小气) 我看见了什么?我在寄爷的司刀面上看见一张扭曲的脸。我的额着赫然出现一个非常清晰的“朱”字,红通通的,那种红是一种娇艳的红,粗大的伤疤上的血仿佛随时都会破皮而出,接着滚滚而下掩住那张扭曲得不成脸形的脸。 我颓然坐倒在地,摸着还在一阵紧一阵疼痛的额头,连寻死的心都有了。狗日的,我招惹谁了,怎么会平白无故顶着这么一个古怪的血字呢?我心里非常清楚,当初的“土”字以及后来的“牛”字虽然确实存在,但绝对不像现在这么明显,仅仅是几条再普通不过的伤疤而已,而现在,额头上顶着一个鲜明的“朱”字,我走出去怎么见人啊? 不行,这事儿我得问问寄爷,因为我刚刚听到寄爷在叫“朱雀”。据我那点可怜的知识了解,我知道“朱雀”代表着一种方位,所谓“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嘛,难道我居然是一头神兽的化身?格老子的,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是我了解的那个世界啊,甚至,我还是不是那个叫满鹰鹰的土家汉子啊? “你刚才叫我什么?”我双手叉腰,身体前倾,凶神恶煞地盯着寄爷。 “朱雀!”寄爷不为所动,语气依然镇定。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你就是朱雀!” “?” “……现在没时间了,我们要赶快走。我们边走边说。”寄爷不理会我要吃人的目光,收起司刀和他的八宝铜铃,同时还从容地整理一下他那身脏兮兮的八幅罗裙。 “走?去哪里?”我的目光肯定可以杀人,我自己都能听见声音中那种逼人的杀气。 “梭椤树顶。” 听见这四个字,我的思维又抛锚了。我呆呆站着,感觉脑海又将成为一片空白,寄爷却根本不管我,招呼覃瓶儿过去,拉着她的小手,同时呼唤着花儿当先朝石梁的尽头走去,哪里还等我继续追问下去? 我眼见二人一狗越走越远,飘移到天际的魂魄才回到肉身。我没听错吧?前不久听寄爷说我们现在正站在梭椤神树上。妈那个巴子,这与我想像中的梭椤神树相差太远了,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哪里有树的样子嘛! 思维稍稍复苏,我也懒得管额头上的“朱”字了,更懒得去管我到底是谁了,连那磨人的剧痛我也抛之脑后,紧随寄爷他们的脚步而去。 我刚刚还听见了,寄爷说一切都要结束了,结束了好,结束了我就能弄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能还原一个真真实实的我,重新做回那个摸得着看得见混着小日子的满鹰鹰。 我也不去管这究竟是山还是树,我已经没有脑子去想这些日古子事情了,高一脚浅一脚撒开两腿去撵寄爷和覃瓶儿。 寄爷和覃瓶儿在前方走着。覃瓶儿一步三回头,被寄爷拖着手,脚步踉踉跄跄。当我正感动之际,寄爷和覃瓶儿忽然从石梁上消失了。我吓得三魂六魄游离天际,赶紧加快步伐快步奔向两人消失的地方。 谁知等我刚一接近他们消失的地方,发现寄爷和覃瓶儿又冒出了脑袋,只是身躯变得十分矮小。实际上也不是他们的身躯真正变得矮小了,而是因为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壕沟,他们仅仅是从壕沟中冒出个脑袋。 我拍拍胸口,轻吁一口气,赶紧跳下壕沟,跳下之后却发现壕沟并不深,也就齐我腰深的样子,但是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壕沟内呈规则的长方体形,有点像棺材的内空一样……棺材?我脑子上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我再次想起寄爷说过我们已经在梭椤神树之上――其实他说的这个“这里”概念非常模糊,我由于额头上那个诡异的“朱”字而变得神经兮兮,所以根本没有仔细去看周围的环境,此时陡然看见这个长方体的壕沟,由此想到棺材,又由棺材联想到悬棺,因此我不得不产生这样一个疑问:这个长方体壕沟难道是未完工的悬棺?因为悬棺正是由整截粗大的树枝人工挖空而成。这里虽然十分脏、乱、差,但可以清楚分辨出那种悬棺的影子。 这样一思考,对照寄爷所说的话,我终于有意向来观察这个长方体壕沟。由于此时天光并不是十分明朗,加上此地十分阴暗,所以我并没看特别看清石梁的具体情况,此时注意力集中,我才伸手去摸那看上去十分冰冷的石头,这一摸之下,出人意料地摸起一把腐烂而潮湿的木渣,而且这木渣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妈那个巴子,难道我先前眼中的石梁居然不是石梁而是其它的东西,如果按照寄爷所说,我们此时身在梭椤神树之下,那么这所谓的“石梁”定是梭椤神树的树桠无疑。 但是,既然是树,又是在万物茂盛的夏天,怎么没看见一片叶子呢? 我忽然想起帛书中交待的任务,要求我们找到那棵快枯死的梭椤神树,这样看来,难道这棵梭椤神树真的快枯死了? 还有一个问题更让伤透脑筋,无论我怎么睁大眼睛,无论我向哪里看,我都始终无法以看出这是在一棵树上。昨天晚上下了雨,此时又逢清晨,山间很湿润,所以一团团白雾在眼前恣意往来,稍远一点的地方就像一片云海,这就是我无法看清整个地形的根本原因。壕沟两侧同样云遮雾罩,这条独路湿滑而孤独地从脚下伸向远方。 不过我也确实看出这条独路根本不是我先前判定的石梁,确确实实是一段粗大的树枝,这一点,从那黑乎乎的褶皱和越来越重的木腥味可以判断出来。 就这么稍一耽搁,寄爷和覃瓶儿已经走入前方的浓雾中。我暗觉奇怪,刚刚我明明记得有太阳的,怎么一到这里之后空间就变得既阴暗又潮湿而且雾气如此之重呢?给人一种十分梦幻的感觉。 不过我不敢想太多,快速从那个长方体的壕沟中爬出来,循着树干的方向去追撵寄爷和覃瓶儿。 幸好这次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诡异,我远远听见覃瓶儿在叫我,“鹰鹰,你快来啊!” 我听见这真实的声音,加快步伐,很快就撵上了寄爷和覃瓶儿。覃瓶儿见我到来,明显松了口气,不过她一直被寄爷拖着走,而寄爷呢,根本就不打算回头,所以覃瓶儿明显感觉很吃力很无奈。 我不晓得寄爷这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步履匆匆,他先前所说的“时间来不及了”又指的是什么。看见他如此匆忙,我那溜到嘴边的问话也不得不憋回心腔――这时候再找他问三问四肯定会碰一老鼻子的灰。 尽管如此,我脑子里翻江倒海,一如眼前这重重谜雾,思绪完全是一团理不清剪不断的乱麻――格老子的! ------------ 第三十五章 上树的路 更新时间:2009-11-01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我几乎怀疑我们只不过是在普通的地上行走时,我终于看见前方陡然出现一堵陡峭的墙,墙的下方依稀有一个破败得不成形的鸟容。走到近处我才知道,那所谓的鸟窝只不过是几根树桠乱七八糟搭在一起,看样子更像一个窝棚。 见到这个在风中摇摇欲坠的不成形的简陋棚子,我突然想起梭椤神树的有关传说,心里不由得想,这个棚子难道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祖先的栖身之地?可是为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这个棚子还在呢?而且就我所知,好像还没人发现这个地方,世间根本没听见过有关它的似闻。那么,这棵梭椤神树,也就是“难留城”究竟在地球上的哪一个地方?昨夜一路奔波,加上发生一连串诡异莫名的事,我早已不辨东南西北,连先前太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升起来的也不曾留意。 我这么一分神,前面的寄爷和覃瓶儿还有花儿又消失了,我赶紧走到那所谓的墙边伸手一摸,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墙,而是一根粗大无比的树干,树干上剥离的树皮最小的都比一个人的身体还高还宽。 不过,我还是没见到什么叶子。据有关介绍说,这梭椤神树也叫七叶树,现在别说七叶了,我连一时都没看见,可见它的生机确实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与夏天里其它生机盎然的树相比,它确实可能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覃瓶儿的声音在树干的另一边传来,“鹰,快过来!” 我循声望去,虽然视线不是特别清楚,但我还是弄清楚了寄爷和覃瓶儿正是从我们来时的那根粗大的树枝靠近树干的边缘转到树干一侧,又上了另一根树枝,那根树枝与我此时站的那根树枝大约有四十五度的夹角,因为过于巨大,两根树枝无形中在树干主体上形成一条很窄的小路。我看清情形,小心翼翼顺着这条险俊的小路攀到另一个树枝上。在走这条奇特的小路时,脚下就是飘渺的乳白雾汽,一眼看不见底,一股股冷风从底下冒起来,吹得我浑身的热汗很快变得冰凉湿腻。 好在根本没敢仔细往下看,加上覃瓶儿从那边拉着我,我总算有惊无险地撵上了寄爷和覃瓶儿。寄爷见我过来了,一言不发,又拉着覃瓶儿往前走。这一次走的方向却与来时的方向相反,先前我们是从树枝的尽头往树干走,而此时我们却沿着另一根树枝远离树干。 我有点不解,寄爷这是在干嘛呢?老胳膊老腿走到风生水起,真不晓得他哪来那么好的体力,是不是变成土家梯玛学了向老汉的法术连基因都发生突变了。没等我问寄爷,他就已拉着覃瓶儿快步沿着当前这根倾斜向上的树枝走了。 我略微想了下,恍然大悟。这树干如此巨大,我们不会飞,甚至连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怎么可能直接爬到树顶了,只有沿着一根根逐渐向上的树枝迂回接近树顶。不过,我现在还是有一个疑问,这根树枝的尽头又是哪里?按照常识来说,越到树枝的顶端,树枝肯定越细,到时我们能从那里再爬到另一根树枝吗? 走出去不远,我发现右侧雾气朦胧中似乎有一根短粗的树干断成v字形挂在两棵较小的树枝上,那树枝看上去虽然可以承受我们几个人的重量,但越到前方越细,寄爷并没有选择走它们,估计这两根树枝是无法通到上方的大树枝上的。 又走了一段,树枝越来越高,我无意回头一看,发现那根断成v字形的树枝居然腹中是空的,像是被挖成的一个木槽。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根v字形的短粗树干定是遗弃的悬棺无疑。 由这副遗弃的悬棺,我脑海中忽然涌现出腾龙洞那幅壁画上的情景,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想法,难道脚下这根树枝前端会是悬崖上的洞窟?因为腾龙洞壁画上有一个场景就是很多人抬着棺材沿着粗大的树桠进入悬崖上的洞窟,再把棺材安放在洞窟或凸出的岩石上的。这样想来,脚下这根树枝的末端极有可能就是一个安放着悬棺的洞窟或凸出的岩石。 有了这个想法,我的脚步加快。虽然明知这样的树枝是长在树上悬在空中的,两侧云雾翻腾,但我很少担心会摔下树去,因为那树枝实在是太巨大了,简直比硒都常见的悬在河上的吊桥还要宽得多;我也不担心脚下打滑,树枝上虽然湿润,但有很多粗糙的树皮,无形中增加了摩擦力。如果不刻意走到树枝的边缘去看脚下的情形,是不至于掉下树下去的。 因为那树枝向上倾斜的角度并不大,所以我的速度很快,但寄爷拉着覃瓶儿走得更快,至于花儿,这伙计早就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此时不知已到哪里。我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这寄爷到底在搞什么东东,虽然他说了时间紧急,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同前进就是了,怎么始终拉着覃瓶儿的手不放呢?生怕她会跑了似的,怪! 我一路走一路数着自己的步伐,而树枝越来越窄,但仅仅是几个人依次通行倒绰绰有余,只是越到后来,人的心理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当我估计自己走了大概两百多米的时候,寄爷和覃瓶儿在前面的速度慢了下来。我紧走几步,骇然发现树枝断裂了,断裂的树枝前端是一个比较阴暗的石洞。树枝的断裂面似乎是用什么工具砍断的,切口虽然并不整齐,但明显不是那么风吹等外力折断那种毛毛喇喇的感觉。 树枝切口与石洞边缘大概有一米来远,二者之间形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沟壑。寄爷稍作停留,回头低声对覃瓶儿说了句什么,然后后退两步,然后猛往前一跳,同时覃瓶儿的身形也随之而起,二人这一跃就进了石洞。 这么点距离当然拦不住年富力强的我,我估摸好距离,然后平地飞起,扑向石洞。寄爷和覃瓶儿跳进石洞中后就给我留了一个空间,所以我很顺利地进了石洞,中间没出现任何差错。 我这一路真是郁闷至极,因为我一直想开口询问寄爷所说的那些神秘莫测的话,但寄爷只顾拖着覃瓶儿闷头走路,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这下到达一个石洞,我想寄爷肯定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吧,这下有机会好好问问寄爷了。 谁知寄爷刚看见我张嘴,脑袋一扭,又紧拉着覃瓶儿向石洞深处钻去。 我更加郁闷,只得幽幽叹口气,跟随他们的脚步走入洞中,此时我很奈,我不知天南地北,完全像个傀儡跟着寄爷。 走进这个悬崖上的石洞,我发现石洞并不大,形状和我们在悬棺崖看见的那些石洞差不多。进洞不远,我就骇然发现树洞中果然摆放着一具腐朽不堪的棺材。我此时特别想看看棺中那个尸骨倒底怎么样了,但想到艄公说这悬棺洞里可能存在毒蛇,我虽然有过跟巨蟒打交道的经历,不过与生俱来的对毒蛇的那种恐惧不是短时间就能消失的,再加上寄爷和覃瓶儿已经绕过棺材继续往前走,所以我只匆匆看了两眼棺材,像跟屁虫紧随寄爷和覃瓶儿而去。 我以为这个石洞会很深,哪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寄爷和覃瓶儿绕过棺材之后,居然转了个弯,从石洞的另一边钻了出去。我钻出石洞的另一边出口之后,回头一看,居然发现这个出口还有一道破败不堪的木栅栏,我们就是从木栅栏那个破了的缺口钻出来的。 应该说,我此时对这个距离接触的悬棺洞还是充满好奇的,但寄爷老背时老家伙对这神秘的悬棺完全熟视无睹,一个劲儿拉着覃瓶儿又上了另一棵树枝,再次向树干的方向走去。 我心里恼火,寄爷这样子完全是在走谜宫嘛,看他那么轻车熟路的动作,我暗道,难道寄爷先前到过树顶吗?这么说来,他先前挥出司刀暴出红光驱散我头顶上那嗡嗡直叫的黑云,肯定是专程下去接我和覃瓶儿的了。 我忽然想到满鸟鸟现在还不知在何处,此时寄爷把我们领着一路往他说的梭椤树顶走,满鸟鸟如果找不到这条路怎么办?这一下我急了,哪有抛下同伴不理的道理?我陡然停住脚步,对着寄爷的背影大喝一声:“站住!” 寄爷的脚步只是稍稍一停,头都没回,边走边说:“么事?”声音听起来极度不耐烦。 “鸟鸟还不晓得我们到这里了呢,要不,我们等他一下,或者我下去找他一下!” 寄爷鼻子重重哼一声,不发一言,脚步再次加快,同时还紧拉着覃瓶儿。我见寄爷根本不睬我,心里鬼火直蹿,“行,你们先去,我下去找下满鸟鸟!”说完转身欲走。 寄爷一句话却把我牢牢钉在原地,“满鸟鸟早就爬上树顶了,还需要你去找?” 满鸟鸟爬上树顶了?难道昨天晚上他就找到梭椤树了?格老子的,这不对啊,如果他找到梭椤神树,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回去通知我和覃瓶儿一声,怎么会独自来爬这棵梭椤树呢?难道他为我和覃瓶儿着想,独自去完成那个任务让我们少受点苦? 这背时伙计,看我等下不揪掉他的卵蛋当泡踩。 既然满鸟鸟已经在我们前面,我也就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走。我一路走一路追问寄爷满鸟鸟是怎么找到这棵梭椤神树的,你们又是怎么会合的,他一个人先爬上去搞什么等问题,奈何寄爷一直三缄其口,就连覃瓶儿好奇的询问都没理。 ------------ 第三十六章 朱雀 更新时间:2009-11-02 我心想,你不睬就不睬吧,我自己把思路清理一下总行吧?反正走路也不耽搁想问题。 我现在头脑里很乱,因为一直想开口问寄爷,加上又一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所以思绪混乱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我一边走一边把这两日来的思路仔细梳理了下,把心中的疑问理出个一二三来。 首先就是寄爷为什么不等我们就急着来找梭椤神树,据艄公的描述,寄爷和满鸟鸟到达梭布垭之后,就独自进入了清江大峡谷,那么,他为什么那么急?他又是怎么找到这棵梭椤神树的?起初我以为寄爷遭遇了什么不测,但据艄公的只言片语来看,我估计寄爷是跟踪那伙外国人先我们一步走的,那么,寄爷难道知道那伙外国人也在找梭椤神树?他们有没有接触过?而那伙外国人又到那里去了?难道我们先入为主的思想错了,那伙外国人仅仅是对悬棺崖的悬棺好奇?寄爷和那伙外国人这二者之间到底构成一个大疑团。 第二个疑图就是清和大师怎么会那么蹊跷地死在难留庙?而且怎么跟我爷爷长得那么相像?他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在棺材壁上划下“难留城”三个汉字?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清和大师之所以会留下这三个字,无疑在向我们传达一个信号,实际就是为我们寻找梭椤神树提供一条线索,这样看来,清和大师至少对梭椤神树是知道的,而且也极有可能知道帛书中的任务。但是,他与覃瓶儿相依为命时,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覃瓶儿所有的这一切呢?神秘的清和大师神秘的举动无疑是我现在最感困惑的一个谜团。 第三个秘团就是“难留城”,我起初以为这个“难”是“困难”的“难”,当时还在猜想这个名字的来历可能与盐水女神和廪君巴务相的恩冤情仇有关,盐水女神苦留不住与她有枕席之欢的廪君,所以才有“难留城”这个名字,但后来寄爷的说法才证明我错了,那个“难”不是“困难”的“难”而是“灾难”的“难”,那么这个名字究竟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信息呢?还有,寄爷说“城即山,山即树”,那么所谓的“难留城”就是这棵梭椤神树。如果把“难留城”与梭椤神树的传说起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棵梭椤神树正是我们土家族的祖先避难之所,因为当年生活在梭椤神树上的人形成一个小型的社会,因此才以“城”来称之?那么,既然叫“城”,这个“城”究竟位于哪里?世上怎么没有关于它的传闻呢? 第四个谜团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个白衣人是谁?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记忆?我记起安乐洞中那女阴魂说我跟廪君巴务相长得十分相像,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当时还以为她认错人了,现在一想起来,我不免大胆想到,难道我真是当年的廪君巴务相的转世,或者是廪君巴务相的记忆通过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传到我身上了?如果确实如此,那么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理解了,那白衣人可能是跟盐水女神有关的人。这事儿可真够诡异的!但是这里面也很复杂,如果那白衣人确实是盐水女神相关的某人,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而带走覃瓶儿呢? 第五个谜团,当然说是我额头上的那个“朱”字了,这是让我感无奈的问题,寄爷居然直夺夺叫我“朱雀”,我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这额头上先后形成的几条伤疤究竟有什么玄机。 第六个谜团就是满鸟鸟的行动出乎意料,这小子平时胆小如鼠,而且最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他昨天晚上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大义凛然,留下我和覃瓶儿独自一人离开在黑咕隆咚的晚上去荒效野岭寻找寄爷,而且一夜未归,最后得知他居然先我们爬到梭椤树顶了,这与他平时的表现大相径庭,这实在是让我很想不通的一件事。 最后一个谜团又回到寄爷身上,我们好不容易跟他会合,结果他就一本正经但是却十分简短地说了一些听起来云遮雾罩的话,而且不等我发问,就拉着覃瓶儿往树上爬,而且居然如此轻车熟路,这老家伙到底知道了什么,他所知道的事情究竟与覃瓶儿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所有的这些谜团归根到底涉及到几路神秘的人――寄爷、那国外国人、清和大师、白衣人、满鸟鸟、甚至还有无辜的覃瓶儿。现在看来,要解开这几路神秘的人背后的真相,恐怕最终只有落在寄爷这个新生代土家梯玛身上了,因为只有他才有那么大的本事可能通神――是不是真的能通神我到现在都持怀疑态度,但那把两次暴红光的司刀我可是亲自领教过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寄爷确实非一般人可比。 思路一理清楚,我似乎松了口气,心情变得不再那么浮燥了,既然有谜,肯定有谜底,谜底揭开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我无法向寄爷求证,一切都只有等到抵达梭椤神树之顶再说,帛书中不是把任务说得非常明确嘛――抵达梭椤树顶,把血魂碑和两枚陶印合二为一,然后再安放在梭椤树顶。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我始终没有想过的问题,那块血魂碑和两枚陶印那么小,我们把安放在哪里呢?这又是一个开始困扰我的谜团。 不过,看见寄爷在前面疾步前行,而且他也说过“一切都该结束了”,那么所有的谜团彻底解开肯定为时不久了。 想到这里,我抛开一切烦恼,也不再去打量这棵梭椤神树的情形了,看着脚下闷着头走路。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走的总归要走,该解开的一定会解开,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哲学命题。 此时那梭椤树的枝桠之间依然云雾缭绕,视线依然看不见很远,我们忽左忽右在一层层的枝桠之间一路向上,这个过程中我们经过了很多有腐朽棺材的石洞,都是位于梭椤神树枝桠的尽头。当然,梭椤神树两侧的绝壁上不仅仅有悬棺洞,还有大量横着悬棺的凸出岩石……总之,梭椤神树和悬棺之间完全像一个巨大的谜宫,但这个谜宫虽然大,也仅是那路太过曲折迂回,我们走起来感觉十分麻烦。幸好有寄爷带路,或许更有他那把司刀起作用,所以我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居然一路平安,这让我安心不少。 我在前行的过程中,也注意到梭椤神树有许多地方依稀有人活动的痕迹,比如毁得基本看不清形状的窝棚,甚至在某棵巨大的枝桠上还有一块圆形的平地。很可惜的是,这个地方估计是太长时间没有人来了,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被世界抛弃了几千年。 这样顺着枝桠一言不发疾走,很快我就发现后来的枝桠越来越窄。这个现象告诉我,我们快要达到树顶了。令人不解的是,越接近树顶,那雾汽越浓,温度也越来越低,不是我早已走出一身热汗,我的牙齿恐怕早已撕打在一起了。 想到快接近树顶,我精神很振奋,懒得去思索那给人温暖的太阳究竟去那里了,这个地方为什么像传说中的地狱……这些问题了,直想早点到达树顶。到后来,我几乎是手脚并用,顺着越来越陡的树桠爬起来。 寄爷和覃瓶儿也不轻松,我在后面都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喘气声,尽管如此,寄爷却好像越来越急,速度丝毫没有下降,不仅如此,他自始自终没有放开覃瓶儿的手,直拖得覃瓶儿背心都湿透了,不晓得究竟是浓重的雾气还是她的热汗才造成这个结果。 当走过最后一条枝桠,我们周围完全成了云海,头顶完全是一种极度浑沌的世界,两三米的地方就看不清了。我心里不禁想,看这样子,我们不会真的走到天上吧?我们是不是快走到了云霄殿?我记起传说中当年的雍尼和补所两兄妹正是通过传说中的梭椤神树到达天宫遇到神仙的。――这让我感觉十分可笑却又隐隐约约包含着一种期待。 这种奇特的心理很快被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搅散了。那声音,我当然非常熟悉,除了满鸟鸟还能有谁? 听见满鸟鸟的声音,我第一时间想到,莫非满鸟鸟这背时贪财的伙计居然捡到宝了,但又乐极生悲,捡来的那宝又不小掉下树去了,所以才整出这么难听的像哭不像哭像笑不像笑声音? 不管怎么说,满鸟鸟这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给了我无穷的动力,我心里明白满鸟鸟所在的地方就是树顶,只可惜由于雾汽太浓的缘故,我始终没看清他的身影,只知道他的声音是从上面传下来的。 我挥舞着手想赶开眼前的雾汽,力图找到一条路上去,却依稀看寄爷和覃瓶儿已经顺着树干在向上爬了。 ------------ 第三十七章 香炉石 更新时间:2009-11-02 我的眼睛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摔开眼镜了,但雾汽蒸腾中,看见寄爷和覃瓶儿垂直向上爬,我还是吃了一惊,这一老一少莫非具有特异功能不成,居然能在笔陡的树干向上爬,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没办法,长期受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困扰,一般人都会变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变得神经兮兮——等我靠近后得知,那树干上居然有一道梯子,虽然不是十分规则,但完全可以供人向上攀援。 我在心底狠狠鄙视了下自己。 满鸟鸟那破锣般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也不晓得他哪来那么大的肺活量。这种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和意志,我现在迫切想知道满鸟鸟究竟是什么原因变得这么疯疯癫癫,他这个人一辈子就爱点财好点色。现在我基本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先我们奔向梭椤树顶,恐怕这梭椤树顶真有什么他想得到的东西,能得到什么东西呢,无外乎是能换钱的东西罢了,他小时候穷怕了,这点爱好情有可愿。 想明白这层道理,我早已把他弃我而去的愤恨抛到九霄云外,人常说江山易改,秉性难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没什么大不了的。满鸟鸟就是这么一个人,狗改不了吃屎这话,话粗理不糙。 我在心底一边笑骂满鸟鸟爱财如命,一边顺着那着不成规划的木梯爬了上去。 这就是树顶了。说是树顶,实际比通常了解的树顶还是有相当大的差别,最突出的地方就是这棵梭椤树顶不像普通的树那样越到上面越细越尖,而是一个十米见方的圆台,显然是人为把树尖砍去而形成的。第一眼看见这个平台,我心中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一般来说,按当地的迷信说法,树子是不能砍去它的树顶的,特别是青年人更不应该做这件事,据说砍断树尖之后暗示着人要走回头路,这回头路说得直白点就是暗示着砍去树尖之人将会短命。我是新时期的新青年,当然不相信这样的理论,但从小耳濡目染,老班子口耳相传,这些唯心的东西多少会在我的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我有这种想法是有道理的。按说我们当年最原始的祖先来这里繁衍生息,自然希望这棵树生活得好好的,一来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二来这是他们精神的寄托,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一棵大树的树尖砍去而留下这样一个平台,如果按照唯心的说法,按照老班子那些迷信的说法,这不是明晃预示着自己的后人将会短命么?这与他们当年的世界观格格不入啊! 不过我现在根本没时间去仔细想明白这个问题,因为雾汽朦胧中,我依稀看见满鸟鸟长跪在地上,双手向天,脑袋也向天,那阵高亢、激越、悲怆、懊恼、仇恨……各种成分混合在一起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那样子,完全有点像他以前那种得到宝贝却又失去宝贝的疯癫状态。 满鸟鸟的前面,是一堆奇形怪状的岩石,岩石如一匹马那样高那样长,有点像庙里烧香的那种香炉,只不过这香炉里冷冷清清,星火全无,显然最初绝不是用来烧香敬佛的香炉。 我心里有点好奇,难道这块像香炉的石头就是我们要把血魂碑安放的地方么?太神奇了,这块石头看上去除了形状有点奇特之外,它终究不过是一块石头。不过我转念一想又有点疑惑,这树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堆岩石呢?我们的老祖先们,为什么要不辞辛劳把这么一堆破石头从树下运到树顶呢?他们有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树上,洪灾已让他们产生了恐惧,害怕在地上生活,但还是把这堆石头运到树顶了,在那个生产力不发达的远古时期,能让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无疑是某种宗教信仰,而这种信仰,在那个年代无疑就是巫术。“重巫祀,信鬼神”已经为他们的心灵深深打上了烙印。 这样一想,我对这堆出现在梭椤树顶的岩石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们的到来并没引满鸟鸟的注意,先期到达的花儿也静静站在满鸟鸟身后,偏着脑袋看着势若疯癫的满鸟鸟,迷蒙的眼神中夹杂着它对满鸟鸟惯有的凶狠。 寄爷对满鸟鸟的神态好像在意料之中,爬上树顶之后就那么静静看着他。覃瓶儿明显感觉万分好奇,一如我心中的那份好奇。她刚想上前问问满鸟鸟到底怎么啦,谁知寄爷死不松手,把覃瓶儿向前的身躯往后拉得一个趔趄。 我暗地好笑,寄爷这是怎么啦?难道满鸟鸟还会覃瓶儿吃了不成? 满鸟鸟哭笑一阵,随之呜呜咽咽起来,其间似乎夹杂着某种咬牙切齿的咒骂。 我到此时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步走上前,拍拍满鸟鸟的肩膀,“哭个卵啦哭,有么子好哭的,就是捡到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又啷格?你命中不该吃卵,你称肉就不会搭猪茎,你在这里哭有那个……里鸡拉巴用?”我这句话实际上骂中含有很亲昵的成分,一般情况下,满鸟鸟一定会大大咧咧“日绝”我几句,然后满腔的沮丧在短时间内变会烟消云散。安乐洞中他曾经多次有过这样的表现,我早就习惯了,一般来说,他屁股一翘,我就知道他会拉什么屎。 谁知这次满鸟鸟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这么轻轻一拍,满鸟鸟却如遭雷击般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回头一看是我,如遇鬼影,猛地倒退几步,差点撞在那堆像香炉的石头上,“你……你……你……没死?” 我也吓了一跳,对满鸟鸟神经质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我……我……我……为什么会死?”一急之下,我也莫名其妙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那……那……那白衣人没……没……没有杀……杀死你?”满鸟鸟圆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指着我说。 白衣人?我心里打了个突,原来满鸟鸟知道那个白衣人,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白衣人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说白衣人想害死我? “你知道我和瓶儿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我勾着腰,两手叉腰问满鸟鸟。 满鸟鸟哈哈大笑,“我啷格不知道?你晓得昨天晚上我为么子要离开你们吗?那是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们死在白衣人的手下……” 嗯?“这么说,你昨天叫我们留在树洞中,你还有别的居心?” “当然。”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脑瓜子根本不够使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问我为什么……我以前真是高估你了,你一直自诩自己聪明无比,哪晓得你完全是个蠢猪……哈哈,当年的老师不是一直表扬你聪明而说我是一头蠢猪么?”满鸟鸟神情疯癫,居然笑得像小女儿那样前俯后仰。 不提则罢,满鸟鸟一提起这事儿,我倒真的想起小学老师经常拿我跟满鸟鸟对比,一个聪明无比,一个蠢笨如猪,虽然老师的结论并不是出于我的意愿,但经不住老师长期这样比较,加上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后来自然而然经常在满鸟鸟面前表现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来。但是,这事儿已经过去了那么年,我虽然经常打击他,但一直把他当最知心的朋友,难道当年老师的言论给他心灵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烙印而迁怒于我?果真如此,这满鸟鸟真不是人了解的那个满鸟鸟了。 满鸟鸟还在继续疯言疯语,“……连我妈都说你的命比我好,还一直在怪我当年没有‘封赠’那条蛇,要不然我现在也像你一样有出息了……你上高中上大学,我回家修补地球,出门打工吃尽苦头……你名字叫鹰鹰,我的名字被人叫成鸟鸟,连名字都要骑在我头上,我一直被你压在下面不得翻身……”满鸟鸟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任何逻辑,从他妈一直扯到我和他的名字,听得我云里雾里,心里早就认定他受了什么刺激而变得神经错乱了。 满鸟鸟大概看出了我隐藏在脸皮背后的意思,狂吼着说:“你以为我癫了么?” “你没癫,你没癫,是我癫了行吧?”我轻言细语安慰他。 “撞*鬼,你狗日的就喜欢装,昨天晚上那白衣人啷格没把你弄死?” 听他骂我妈,又扯到那白衣人,我那股脾气又上来了,“你这破嘴干净点行不?你说说,昨天那白衣从为什么想害死我?” “狗日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了?我百般委屈,一肚子的疑问直差烂在我肚子里了,到现在还没得到答案,一到达梭椤树顶,就没满鸟鸟骂了狗血淋头,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满鸣,”寄爷出乎意料突然叫出满鸟鸟的正式名字,“其实我早就晓得你是谁了!” 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痴不痴呆不呆看着寄爷,心道莫非这老家伙也神经错乱了?“他是谁?”我望着寄爷指着满鸟鸟问。 “他就是满鸣,但是……他是盐水女神的后代!也就是賨族的后代,是跟你有几世冤仇的人,也是那个一直利用你找到血魂碑并且要毁掉血魂碑的人!” 寄爷的话说得波澜不惊,听在我的耳中却无异于朗朗晴天突然响起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这声突如其来的炸雷不但把我震得石化在当场,还把覃瓶儿都感染了,使她像一樽圣洁的菩萨杵在原地,脸上露出一种阳天白日突见凶煞恶鬼的表情。 ------------ 第三十八章 原来如此 更新时间:2009-11-02 满鸟鸟嘿嘿冷笑几声,一脸的嘲弄,“正确,安老大说得没错,我是想要毁掉血魂碑,不仅如此,我还想毁掉这根你们祖先赖以生存的梭椤树。”寄爷此时在他口中不再是亲热的“安哥”而是“安老大”。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满鸟鸟,好半天才说:“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你还在问什么,安老大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满鸟鸟仰天一笑,垂下头来撇着我,“好吧,等我慢慢告诉你,等我把一切事情说清楚之后,你会发现你所谓的聪明才智根本狗屎都不是。” “你说。”我根本不顾满鸟鸟的“日绝”,一屁股四平八稳坐在地上。——满鸟鸟即将说的很可能是所有谜团的关键了。 “好吧!”满鸟鸟也一屁股坐下来,“你回忆下,我前不久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打电话啊!” “从哪里打的?” “广州!”我记得当时满鸟鸟给我打电话时,我还问他为什么在广州。 “我给你打电话时跟你说么子了?” “说要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你晓得那天大的惊喜是什么吧?” “当然,是覃瓶儿!” “我是在哪里遇上覃瓶儿的?” “丰城!”这两个字一出口,我脑子嗡地一响,随即脸上冒起一阵细汗。满鸟鸟在广州给我打电话说要带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后来得知这个所谓的“天大的惊喜”就是美女覃瓶儿,而满鸟鸟在打电话后才在丰城遇上覃瓶儿,广州和丰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这说明满鸟鸟早就知道覃瓶儿。 “这么说,你和瓶儿根本不是什么巧遇?” “哪来那么多的巧遇?我是专门去找她的。” “为什么要专门找她?” “嘿嘿,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我们族人要通过她找到血魂碑,找到两枚陶印,找到这棵梭椤神树,而我们族人早就知道清和大师告诉覃瓶儿要去找你,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唉,我给你打电话时,想起小时候和你的情谊,一不小心差点说漏了嘴,所以我才恁个匆匆挂了电话。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注意天大的惊喜与巧遇覃瓶儿之间的时间顺序……” “这么说,我是掉进你或你们布的一个局了?” “说对了,加十分。”满鸟鸟的笑容充满嘲讽。 “那后来……我在半夜去瓶儿的房间,你的那声叹息根本不是我听错了?” “正确,再加十分。恐怕你当时在想,嘿,这个伙计不会是在怪我挖了他的墙角吧?碍于我的面子又不好明说,只好叹气吧?”老实说,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半夜私会覃瓶儿确实让我踌躇了好久,尤其是听到满鸟鸟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后,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当时我可认为覃瓶儿是我“婶娘”呢! “你如果这样想,”满鸟鸟说,“你把我看扁了,不过没关系,我在你眼中一直就是砣牛粪,我早已习惯了……我那声叹息实际是为我们今天的结果感到惋惜,老实说,我们小时候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是族人的使命让我早就得知今天这个结果不可避免,所以我心里很矛盾,当时还想要不要让这个局继续下去呢?听到你悄悄去覃瓶儿房间,我就知道事情无可挽回了,所以才有那么一声叹息……至于后来我怕鬼怕成那样,当然是装的了,目的就是把这场戏演下去,那时候我已经身不由已了!” “这么说,你真是盐水女神的后代?你们布下这么一个局,目的就是报仇?”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们的祖先被你们的祖先害死了,当然得讨回一个公道。” “……” “问吧,还有么子想问的?我一一告诉你!”满鸟鸟见我沉默不语,像个好朋友那样轻言细语般对我说。 “那你告诉我几件事。” “行。” “清和大师是谁?瓶儿的父母是谁?那高鼻梁外国老头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制造’出覃瓶儿?” “嘿嘿,我晓得这几个问题一直在困扰你。好吧,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首先,你说的那高鼻梁老头实际也是神女——哦,也就是你口中的盐水女神——的后代,我离家这么多年,就是跟他在一起,根本不是在广州打工,至于我为什么要去找他,老实说是我老汉告诉我的,我老汉也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嘿嘿,你还记得我小时候闯安乐洞撞邪的事么?” “记得。” “我说的那白胡子老汉实际上是我爷爷,他是我们族人最后一个巫师,他老人家穷其一生在寻找血魂碑,找到后来他终于得知血魂碑藏在安乐洞中,但是神女布置那么一个巨大的穷凶极恶之地,我爷爷根本没办法进去,后来就死了,死之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给了我老汉,我老汉又告诉给了我,要我一定去爷爷的遗愿。但是凭我一已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我老汉叫我远赴那个小国找同族的人,对外宣称我是打工去了,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回家。至于我撞邪,完全是我爷爷的魂魄在给我加压,他一直都守在安乐洞口。” 满鸟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真的找到了那高鼻梁外国老头,实际他们早已在谋划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愿望,我们一拍即合,他还告诉我有关瓶儿的事,说寻找血魂碑要落在她身上,至于她的父母,那只不过是两个普通人罢了,神女被巴务相射杀人,其后人四散开来,有的甚至远赴重洋到国外生存,目的就是保留仇恨的火种,其中一些人就是那高鼻梁外国老头的祖先,他的祖先在去那个小国时,也掳去一些覃城的后人,因为他的祖先们知道,覃城背上有幅绿毛图,在某一年,那一年当然就是覃瓶儿出生的那一年,一定会再次出现绿毛图,高鼻梁老头通过我们族的神术,得知要用什么什么办法才能得到绿毛图,所以他们就‘制造’出了覃瓶儿……这个过程说起来很复杂,反正你要晓得覃瓶儿的出生只是我们布的这个惊天大局中重要的一环就够了。” 我突然听见背后咚的一声,回头一看,发现覃瓶儿脸色煞白,一下子摔倒在地。寄爷急伸手把她抱起来,向我努努嘴,示意我继续听满鸟鸟说。 满鸟鸟抬眼看看覃瓶儿,叹了口气,说:“她的出生与我倒没关系,她现在晕了也好,免得她听到后来的事更加伤心——当他们制造出覃瓶儿之后,看见她背上那幅从胎中带来的绿毛图,一下子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被清和大师派那只黑色猎狗抢了去。再后来,他们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要我一定找到覃瓶儿,当然,这时候覃瓶儿已经长大成人,我四处打听,后来得知覃瓶儿在丰城大学上学,至于我是怎么晓得的呢?嘿嘿,这还全靠那幅绿毛图,她上大学的第一天被人称为酒仙这件事很快就传到我的耳朵里,嗯,我就是这么知道她在哪里的,而且我还得知清和大师不久会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告诉她去找什么人——当然,别问我为什么得知这个情况,反正我就是知道,所以我们后来决定将计就计,决定跟着她去寻找血魂碑——所以我们后来才有在丰城车站的‘巧遇’……哈哈!当然我们不仅仅是为寻找血魂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找到那两枚陶印和这棵树,只要找到这两样东西,在七月初七之前毁去,你们族人就会遭殃了。” “怪不得,你老头子一再强调这件事情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原来他别有用心啊!这个老不死的……” 满鸟鸟忽然大怒,朝我狂吼道:“别再骂我老汉,你不但瞧不起我,也从来没瞧起过我老汉,当时我睡在李子树上听你们议论血魂碑,你对我老汉不客气,我就想狠捶你一顿,后来你又以白胡子老汉来吓我,我就借着这个由头狠打了一拳,你还记得么?”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当时还在纳闷满鸟鸟玩笑都不开不起,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下死手哩。 不知是不是满鸟鸟说得太让我震惊还是其它原因,我这次没跟满鸟鸟发火,而是继续问道:“还有几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哩!” “狗日的,累死老子了,好吧,我继续说,你大概已经知道你和巴务相是什么关系了,那清和大师实际就是你二爷爷,是你爷爷的亲兄弟,所以才和你亲爷爷长得那么像,实际上你爷爷和你二爷爷都是土家梯玛,他们心里也一直清楚血魂碑的秘密,他们的想法就是保护血魂碑、陶印和这棵梭椤树,当然这也是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下来的。你爷爷其实早就知道你会被传随巴务相的记忆,所以从你很小的时候就不显山不露水给你灌输一些思想,并且还在你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土’字,目的就是为等一个人,这个人,你知道当然就是覃瓶儿了。至于你二爷爷,你父母和你都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被送走了,你们当然不可能还有这么一个人。” “不对,就算我父母和我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二爷爷,我爷爷总应该知道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起?”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你爷爷是保护你,而你二爷爷当然去寻找覃瓶儿,这实际上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任务,各司其职而已。” 虽然我还有很多疑问,不过听到这里,我基本理出了一个脉络:蜒族后人巴务相是土家族祖先,一直清楚本族与賨族的千年仇恨,谁知后来居然与賨族后人盐水女神有枕席之欢,后来又射杀了盐水女神,而盐水女神抢去了巴务相的血魂碑,两族的仇冤更深。巴务相为解开两族之间的仇冤,通过土家梯玛一代一代口耳想传留下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传到我们这一代,与賨族留给后人(以满鸟鸟为代表)的任务相交,于是才产生这一系列的事情。 ------------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血魂碑 更新时间:2009-11-02 虽然我还有很多疑问,不过听到这里,我基本理出了一个脉络:蜒族后人巴务相是土家族祖先,一直清楚本族与賨族的千年仇恨,谁知后来居然与賨族后人盐水女神有枕席之欢,后来又射杀了盐水女神,而盐水女神抢去了巴务相的血魂碑,两族的仇冤更深。巴务相为解开两族之间的仇冤,通过土家梯玛一代一代口耳想传留下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传到我们这一代,与賨族留给后人(以满鸟鸟为代表)的任务相交,于是才产生这一系列的事情。 明白这个道理,我对自己究竟是谁倒不是特别关心了,没想到我认为最好的朋友居然是这样一个身份。我冷笑着对满鸟鸟说:“我还是要极度鄙视你,你说了这么多,不外乎是说你是卧底吗?我和覃瓶儿不过是你们要达成目的工具吗?” 满鸟鸟脸皮都没牵动一下,冷冷说道:“我早说过我已习惯你对我的态度,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后,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完了……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冷哼一声,“感谢你让我终于知道了你真实的身份。我现在终于明白在向老汉灵堂我为什么做了那么一个梦,死了的向老汉拿司刀把你的脑袋砍破了,原来他是在向我示警啊!恐怕你在鱼木寨把我和覃瓶儿推入鱼木洞,也是你装醉有意而为吧?” “没错。”满鸟鸟若无其事点点头,“你还记得那个带我们去鱼木寨却又莫名其妙消失的老汉么?他是来告诉我高鼻梁头已经知道梭椤神树在哪里了,你们两个已经可以除去,所以我在你的酒中下了药让你醉得更快,然后自已装醉把你们俩挤下鱼木洞。没想到,你们俩的命还真大,而且还无意知道了梭椤神树应该在什么位置并且也已经打听到了高鼻梁头的动向——这当然是你在梭布垭亲口告诉我的。我那时就觉得事情变复杂了,不过我想到高鼻梁老头他们已经找到梭椤神树,虽然血魂碑和两枚陶印还在安老大手上,只要毁去树子就算完成了一半,所以我当时并不着急,谁知我低估了两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两个人和一条狗,两个人分别是安老大和那死鬼清和大师,一条狗就是你家那狗日的花儿,这背时伙计一直对我仇恨有加,肯定知道我的来历,说不定他还真的跟多年以前那黑色猎狗有么子牵连,它闻到了高鼻梁老头和清和大师的气味,一路拉着你追踪而至……当我看到清和大师在椤神树在棺材壁上留下了‘难留城’三个字,我就一直想甩开你们找安老大取血魂碑和陶印,所以我才安排了昨天晚上那出戏,很诡异是吧?可惜还是没能弄死你和覃瓶儿,遗憾!当我找到安老大时,没想到,安老大也找到了梭椤神树,而且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凭他那几根老骨头怎么能跟我相比,我抢了血魂碑和陶印后,这背时家伙居然从我眼下溜走了,而且还把那伙国外国人整得不见了踪影……安老大,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么时候对我产生怀疑的呢?”这最后一句是对着寄爷说的。 “其实我很早就对你产生怀疑了,但我真正明白你没安好心时,是我给你加‘火焰’的时候。”寄爷冷冷说道。 这句话让我很不解,瞠目结舌看着寄爷。寄爷看我一眼说:“我根本就没给他加么子‘火焰’,就是轻轻拍了他一下。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原先表现得那么怕鬼,可后来为么子在地下皇城之后他表现得那么大胆?” 满鸟鸟点头同意,“这一点我倒是大意了,不过你这老家伙装得真深,就是我把满鹰鹰和覃瓶儿推向鱼木洞,你都没点破。” 寄爷忽然笑起来,“这些早在我预料之中。而且我也知道他们不会死。” 满鸟鸟不解,“你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寄爷不屑地笑笑,“不是我本事大,而是我们的老祖宗本事大,他们早就预言会发生这一切。你们看,我这本书写的是么子?”说着寄爷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扬了扬。格老子的,那不是向老汉留给寄爷的那本书么?难道这本书并不是法术教程而是记载着其它内容? 满鸟鸟一步蹦起来,从寄爷手中抢过那本书,匆匆翻了几页,转眼变得疯狂起来,“不会!不会!你们的先人啷格会晓得后来要发生的事?”寄爷冷冷一笑,“你不晓得事情太多了,我都懒得跟你说,倒是你的事情,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安乐洞那颗弹珠也是你故意放在哪里的吧?那白胡子老汉也是你编出来的吧?满鹰鹰后脑袋上出现白胡子老汉也是你搞的鬼吧?” 满鸟鸟哈哈大笑,“没错。我那时怕你们打退堂鼓,所以才想出了那么一个办法。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现在我要为我们的神女报仇了,懒得跟你们继续废话!” 寄爷又是冷冷一笑,“报仇报仇,你要能报这个仇,还会等到我们来这树顶么?” “么意思?”满鸟鸟两手举着装着陶印的血魂碑问道。 “梭椤神树你找到了,血魂碑和陶印也在你手里,香炉石也在你面前,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啷格还没把它们破坏呢?恐怕是打不开香炉石吧?我晓得,你们要毁掉这几样东西,打不开香炉石是根本没只法的。” 满鸟鸟点点头,“没错,老子确实打不开香炉石,这不,有你在,我想肯定会有办法的,是不?”说着一步一步恶狠狠逼向寄爷和覃瓶儿。 我一步蹦到寄爷和覃瓶儿身前,“有我在,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他们,花儿,上!”花儿听见招呼,迎面逼向满鸟鸟。 寄爷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抱着覃瓶儿站在原地,同时对我大声喝道:“鹰鹰,你去香炉石前方站着不动,花儿去右边,青龙,我还不现身?”这几句喊声把我惊得呆在当场,正疑惑不解,香炉石中缓缓钻出一条小蛇来,通体漆黑,几个盘旋就爬到香炉石——也就是树顶中央那块像香炉的石头——左边,盘在一个略略凹陷的坑中,两只恐怖的蛇眼紧紧盯着满鸟鸟。 “还不动?”寄爷对我大喝一声,我如梦初醒,虽然不知道寄爷到底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走到香炉石前面,同样发现了一个凹坑,“对,就站在那个坑那里别动。”花儿这伙计不知是怎么听懂寄爷的话,居然也走到香炉石右边那个凹坑处站着。 寄爷见三方站定,抽出自己的司刀拦在胸前,半抱着覃瓶儿在另一方站定。 此时我才有所醒悟,这不是很简单的“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的布局吗?怪不得我额头上会出现一个“朱”字,难道我真的代表朱雀神兽?那么这样看来,寄爷肯定就是玄武了,而花儿则是白虎?那青黑蛇呢?青龙? 满鸟鸟在我们行动时,傻呆呆站着不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们。寄爷紧紧拉着覃瓶儿,反手把司刀向香炉石上一插,一道红光闪起,那司刀居然像切豆腐般端端正正插进香炉石中央。 寄爷不作停留,口中念了几句什么,掏出八宝铜铃一阵摇动,铃铃声越响越密,当那声音终于成一条线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一道耀眼的闪电从天而降,霎时击中香炉石上的司刀。 一阵隆隆声响起,原本严丝合缝的香炉石居然缓缓破开,中央露出一个漆得油光闪亮的空棺材来。 满鸟鸟见那空棺材,眼睛瞪大了,懒得理会我们几个人,把血魂碑扬手扔进空棺材,“哈哈,你们对我太好了,帮我把香炉石打开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边说边瞪着两只眼睛看着香炉石、棺材和棺材中的血魂碑,似乎在等待什么。 “你还在等么子?”寄爷对满鸟鸟嘲讽地笑着。 “……”满鸟鸟根本不理寄爷的嘲弄,两眼仍紧盯着血魂碑。良久,他喃喃自语说:“啷格回事啷格回事?啷格不垮呢?啷格不垮呢?”又过了半晌,满鸟鸟旋风般冲进香炉石中间的棺材,一把捞起那块装有陶印的血魂碑,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既像哭又像笑,疯疯癫癫闹了一通,手一扬,把血魂碑唰地一声扔下树顶。“要搞不成都搞不成!”满鸟鸟恶狠狠地说。 我见血魂碑掉进浓雾中,急得大叫一声,唰地一声蹦到满鸟鸟身边,正准备对他采取雷霆万钧的重击,不提防身边裹来一阵旋风,花儿状硕的身子闪电般扑向满鸟鸟。满鸟鸟对花儿天生有一种敏感,见花儿凶猛扑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这一退,脚就到了树顶边缘,满鸟鸟身子向后倾了两倾,头一下子就朝树下掉去,绝望的哀嚎声一路向下。 我扑到边缘准备去拉住他,却哪里够得着,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浓浓的雾汽中了。 我的泪水瞬间涌出来,虽然他今天跟我说的话令我大感意外,但他毕竟是我小时候的最好的朋友,如今这杆“秤”折了,单单剩我一个“砣”有什么用? 伤心了半天,我才想起寻求寄爷的帮助,看能不能把满鸟鸟救起来,谁知我一回头,居然看见寄爷把昏厥的覃瓶儿缓缓放进那幅油光闪亮的空棺材,而那原本破开的香炉石正在缓缓合上。 我大惊失色,爬起来奔向香炉石,口中大叫:“寄爷,你癫哒?你把一个活人放进棺材干什么?”寄爷拿着司刀向我一指,一道红光闪电向我射来,我一下子向后便倒,眼前渐渐发黑,耳中隐隐听见寄爷的声音:“她才是真正的血魂碑……” ------------ 第四十章 尾声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雪白的病房中。 我一睁开眼睛,就四处寻找覃瓶儿的身影,却只看见一脸木然的寄爷。 “瓶儿呢?”我抓着寄爷的胳膊问。 “她……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寄爷依然木着脸。 “么子地方是她该去的地方,那幅棺材?她才是真正的血魂碑?” “是的。老祖宗早就想到了,血魂碑不是一件物事,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这样,才能千年流传,生生不息,也不会被人破坏!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真正的血魂碑安放在那棵梭椤树顶。” 我泪水滚滚而下,“我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东西,我只想她回来。” 寄爷站起来,“其实清和大师早就告诉我们了,她才是真正的血魂碑!覃瓶儿在讲述她的身世时,清和大师不是说过一句‘阿虎,你去吧!放心,我会好好保管她!’你想想这句话的意思。” 我如遭雷击,眼泪挂在脸上不再继续往下落。 …… 许久过后,我得知满鸟鸟没死,但却变成了植物人,文书老汉砸锅卖铁凑了一笔钱,带他远离了侠马口,从此不知所踪,我打听了许久也没得到他的消息。 清和大师那四句偈语,“人是故人,故人非人,若为故人,必为人故。”始终没人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意思,寄爷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出山弄他那一套玄妙的东西,我也问过他这几句偈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奈何他三缄其口根本不予回答。想了许久,我只能作这样一个猜想:覃瓶儿是真正的血魂碑,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个“我”当然不是指的真正的我,这就对应“人是故人”这一句,第二个“故人”有可能是指的我特殊的身份“朱雀”,所以才有“故人非人”,第三个“故人”也有可能是指的我,而最后一句“必为人故”中的“人”有可能是指满鸟鸟,理解起来就是“因为某人的原因而故去”。但是第三句中的“若为故人”,到底是指覃瓶儿为了我什么呢?难道就是指为了解开两族的情仇?——所有这一切,最终不得而知。 还有,我明明记得寄爷把覃瓶儿放进棺材那天并不是七月初七,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没人告诉我! …… 三个月之后,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带着一只四脚都有白花的黑狗,在清江大峡谷四处打听梭椤神树,其言语有些疯癫…… 五个月之后,同样是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偷偷摸进丰城大学。走在美丽的校园中,汉子眼神凄楚迷离,一次又一次拉住过往的学生问“你知道覃瓶儿吗你知道覃瓶儿吗?”学生纷纷避让……突然,汉子的眼神一亮,拦住一个长相奇特的女生,接着眼泪滚滚而下,“瓶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女生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疯子。 汉子开始絮絮叨叨,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那有两只蓝色眼睛的女生耐着性子听完,说了一句:“你做恶梦了是吧?” (全文完) ------------ 完本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