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告 ------------ 《凤栖宸宫》出版公告 《凤栖宸宫》,作者:转身,全文字数:480千字,定价:49。80元,由“悦读纪”-北京阅读纪文化公司策划推出,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2011年10月1日全国上市,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民营书店有售。为了便于大家购书,经“悦读纪”同意,将各地经销代理书店电话、地址公布如下。 【悦读纪畅销经典】 1.《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珍藏版)作者:辛夷坞定价:25。00 2。《浮世浮城》作者:辛夷坞定价:28。00 3。《微微一笑很倾城》作者:顾漫定价:25。00 4。《杉杉来吃》作者:顾漫定价:25。00 5。《步步惊心》修订版(上、下册)作者:桐华定价:38。00 6。《11处特工皇妃》(上、中、下册)作者:好看的小说网(117110.COM)冬儿定价:74。80 7.《扶摇皇后》(全二册)作者:天下归元定价:49。80 8。《错嫁良缘之洗冤录》作者:浅绿定价:29。80 9。《一辈子暖暖的好》(全二册)作者:皎皎定价:45。00 10。《错嫁良缘之一代军师》(全二册)作者:浅绿定价:45。00 11。《玉氏春秋》(全二册)作者:林家成定价:49。80 12。《独步天下》(上、下册)作者:李歆定价:49。80 13。《法老的宠妃》作者:悠世定价:29。80 14。《江山如画》(全二册)作者:四叶铃兰定价:49。80 15。《别对我撒谎》作者:连谏定价:28。00 16。《sorrysorry》作者:金国栋定价:22。00 17。《绝色倾城》作者:飞烟定价:29。80 18。《一霎风雨我爱过你》作者:晴空蓝兮定价:25。00 19。《智斗》作者:缪娟定价:25。00 20。《老公的秘密》作者:瑛子定价:26。80 21。《薄暮晨光》作者:晴空蓝兮定价:25。00 22.《我在回忆里等你》作者:辛夷坞定价:25。00 23。《梦回大清》作者:金子定价:25。00 24。《碧霄九重春意妩》作者:寂月皎皎定价:29。80 25。《寻找前世之旅》(上、下册)作者:vivibear定价:40。00 26.《蔓蔓青萝》作者:桩桩定价:39。00 【悦读纪新书推荐】 1。《天上有棵爱情树》(上、下册)作者:桩桩定价:49。80 2。《天配良缘之陌香》(全二册)作者:浅绿定价:49。80 3。《阿麦从军》作者:鲜橙定价:49。80 4。《你的青梅,她的竹马》作者:青衫落拓定价:28。00 5。《天锁》作者:桑尚定价:28。00 6。《后宫·薄欢凉色》作者:十青定价:29。80 7。《天配良缘之商君》作者:浅绿定价:49。80 8。《美人诛心》(全二册)作者:孤钵定价:49。80 9。《boyboy》作者:金国栋定价:25。00 10。《青瞳》(一、二卷)作者:媚媚猫定价:49。80 11。《扶摇皇后》(终结篇)作者:天下归元定价:49。80 12。《青瞳》(终结篇)作者:媚媚猫定价:48。00 13。《关情》作者:千岁忧定价:29。80 14。《我要逆风去》作者:未再定价:25。00 15。《宫锦》作者:闻情解佩定价:25。00 16。《复制初恋》作者:花清晨定价:25。00 17。《拒做帝妃》(全二册)作者:吕丹定价:49。80 18。《赖上你的暖》作者:菊子定价:25。00 19。《时光之城》作者:皎皎估价:29。80 20。《十年飕飕》作者:姚竹、姜萌定价:29。80 21.《妖孽,别捉我!》作者:吾涯定价:29。80 22.《隐婚男女》作者:赵格羽定价:25。00 23。《大宫·玉兰曲》(上、下册)作者:秋姬定价:45。00 24.《游龙戏凤》作者:忆锦定价:25。00 25。《媚世红颜》(全二册)作者:马涵定价:49。80 26。《薄媚·恋香衾》(上、下册)作者:寂月皎皎定价:49。80 27。《爱奴》作者:花清晨定价:27。80 28.《七年之痒:全新修订版》作者:高克芳定价:25。00 29。《爱情的诱惑》作者:瑛子定价:26。80 30。《盘丝洞38号》(全二册)作者:卫风定价:45。00 31。《隐婚男女》作者:赵格羽定价:25。00 32。《人鱼的信物之禁忌之恋》(上、下)作者:惊鸿定价:45。00 33。《三只鸳鸯一对半》作者:是今定价:25。00 34。《将军媚》(全二册)作者:云外天都定价:49。80 35。《穿二代斗争记》作者:紫鱼儿定价:28。00 36。《一斛珠》(上、下册)作者:朵朵舞定价:39。80 37。《灵异贴杀人事件》作者:耶马定价:23。80 38。《重紫》(全二册)作者:蜀客定价:45。00 39。《查无此人》作者:云霓定价:25。00 40.《云狂》作者:风行烈定价:49。80 41。《白发皇妃》作者:莫言殇定价:49。80 42。《毒医皇后》作者:纳兰静语定价:49。80 43。《盗妃天下》作者:月初云定价:49。80 【悦读纪社科精品】 1。《韩庚1221》作者:阅读纪定价:75。00 2。《吸血王子的诱惑:罗伯特·帕丁森》作者:(英)布莱克本定价:32。80 3。《宝宝聪明就这么简单》作者:李卓定价:32。80 4。《宝宝聪明就这样简单2生活中的八大智能开发涂鸦篇》作者:左刀刀定价:32。00 5。《开启孩子天赋的妈妈学校1阅读》作者:(韩)陈庆惠;季成译定价:28。00 6。《开启孩子天赋的妈妈学校2写作》作者:(韩)陈庆惠;关启锐译定价:28。00 7。《开启孩子天赋的妈妈学校3表达能力》作者:(韩)陈庆惠;金哲译定价:28。00 8。《开启孩子天赋的妈妈学校4美术》作者:(韩)陈庆惠;崔莲红译定价:28。00 9。《开启孩子天赋的妈妈学校5英语》作者:(韩)陈庆惠;金哲译定价:28。00 10。《九型人格心灵密码学》作者:胡挹芬定价:28。00 11。《气场为王—让女人情场稳、职场顺的40个必修学分》作者:迟娴儒定价:25。00 12。《三分钟爱上催眠》作者:廖云钒定价:35。00 13。《遇见懂爱的自己:100个幸福的理由》作者:王珣定价:25。00 14。《<千金方>里的养颜秘方》作者:蓝洁定价:28。00 15。《动一动,好轻松》作者:青花檀定价:28。00 16。《小巫婆,懂生活》作者:格格巫定价:32。00 17。《100个我想你》作者:夏霏定价:29。90 18。《猪为什么不能抬头看天》作者:熊猫翻书馆定价:20。00 19。《爱情灰常假》作者:阿九心理顾问:王欣定价:29。80 20。《藏地情书》作者:榛生等定价:25。00 21。《明天在丽江一起醒来》作者:摩卡等定价:25。00 22。《凤凰恋歌》作者:孙佳等定价:25。00 23。《放下,刹那花开》作者:町原定价:29。80 24。《小巫婆,升职快》作者:格格巫定价:32。00 【悦读纪即将出版】 1。《帝凰》作者:天下归元估价:75。00 2.《错嫁良缘之后宫疑云》作者:浅绿估价:49。80 3.《血嫁》作者:远月估价:49。80 4.《凤影空来》作者:倾泠月估价:49。80 5.《且试天下》作者:倾泠月估价:49。80 悦读纪—开维文化全国经销商名录(修订版) 全国各大新华书店均有销售 北京市 北京中宏文苑图书发行有限公司010—65026014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204号 北京锦瑟闻香图书有限公司010-65032622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甲201号 北京现代文化公司010—65026014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253号 北京昊跃得(原友谊明光书店)010—65067449北京市甜水园图书市场丙119 北京片石书坊图书有限责任公司010—65032622北京市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233号 北京小魔女书店010—51667157北京市朝阳区北苑路5号黄金苑3号楼1门101 当当网上书店 卓越网上书店 广西省 南宁三希堂图书发行社0771—5516170广西南宁市图书批销市场金湖路53—320 广西柳州新悦书社0772—3112271/3037009柳州屏山大道306号图书批发市场 桂林前进书店0773—2866119桂林市滨江文化市场a16号 重庆市 重庆聚知书店023—86358935/86358592重庆市江北区北滨一路368号图书交易市场b006 四川省 四川蜀天文化028—66918858成都市犁花街2号四川书市1楼27—28号 四川新闻书局028—83179529成都市犁花街8号图书市场二楼45号 贵州省 贵阳艺海图书发行有限公司0851—5983003贵阳市遵义路312号批发市场50号 天津市 天津新星书局022—27694843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图书市场3区30号 天津图书批发市场汇源书店022—27625790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四区27室 河北省 石家庄星云书店0311—83025245石家庄市友谊南大街86号图书批发市场246、247室 河南省 郑州学友书店0371—67647323郑州市陇海西路99号图书城中区10号 郑州文渊书店0371—68203823郑州市陇海西路99号图书城南区17号 内蒙古 包头市文昌书店0472—4175090包头市长途汽车总站大楼c座:包头图书商城213号(二楼) 黑龙江省 哈尔滨出版社图书批销中心0451—88342655哈尔滨市道外区滨江街100号(南极书城)202室 哈尔滨青年书店0451—88345809哈尔滨市道外区滨江街100号203室 哈尔滨精华书店0451—88341863哈尔滨市道外区滨江路100号112室 大庆市明义书店0459—5816637大庆市萨尔图区会战大街音像图书批发市场 吉林省 吉林名著书店0431—82710847长春北京大街2号图书批发大厦一楼54号 长春新陆桥图书经销有限公司0431—82728299长春北京大街2号图书批发大厦一楼21号 吉林文苑书店0432-2561500吉林市大世界图书批发市场一区1号 辽宁省 辽宁华侨书店024—23880660沈阳市和平区文化路44号3楼339号 沈阳都市书刊发行有限公司024—23912058沈阳市和平区文化路44号4041室 大连文化图书发行有限公司0411—84522909大连沙河口区107号图书城a区1号 大连双卿书店0411—84522148大连市沙河口区西安路107号图书城(长兴市场地下一层)b区—3号 山东省 济南联合书社0531—82905199—813济南市马鞍山路46号文化市场515号 济南东方学林0531—86012095济南市马鞍山路46号文化市场248号 淄博汇文书店0533—6283115/13864301880山东淄博市张店中心路140号书刊批发市场 宏大书局0532—83807155青岛市昌乐路文化市场521号 广东省 广东省致富时代杂志社书刊发行部020—34297686广州市建基路68—82广州市图书批发市场a005档 广东虹润文化交流有限责任公司020—83793811广州市建基路68—82号a010档/邮寄地址:建基路62号125室 广州朝阳图书有限公司020—34286630广州建基路68—82号市图书批发市场二楼b100档 深圳扬帆书社0755—25023505深圳市八卦三路图书批发市场512栋二楼208 珠海文华书城0756—8801984珠海市拱北迎宾南路1013号国际大厦负一层文华书城 云南省 昆明经济书店0871—4103175/4179197昆明市新闻路348号图书市场1楼14号 江苏省 南京万博文化有限公司025—83301801南京市中山北路105号长三角出版物市场1楼42号 南京快乐文化传播公司025—83963933南京市中山北路105号长三角出版物市场1楼33号 无锡三味书社0510—82820830无锡市向阳路32号书城一楼a5市 苏州华夏书店0512—65100230苏州市司前街117号文化市场130—131号 常州市华文书店0519—88012782常州市小东门路小东门书城166号 江苏大众书局025—86961284南京下关区热河路50号阅江广场四楼 福建省 福州远景书店0591—83317198福州台江区江滨中大道116号f12 福州文华图书有限公司0591—87449978福州市江滨中大道116号君临闽江一层e3号 厦门外图0592—5054027/5087996厦门禾祥西路68号光华大厦4楼 湖南省 长沙新文化0731—84447617长沙市定王台书市1—71、72号 长沙连胜书店0731—82221038长沙市解放西路定王台书市2—107 长沙创意文化0731—84423185长沙市定王台书市2—115号 湖北省 武汉华龙书店027—85437719武汉市长江日报路28号图书大世界沁园路27—29 武汉文艺书刊发行社027—85497933武汉市江汉区长江日报路沁园路41号 江西省 南昌市佳丰书社0791—8596397南昌市洪都北大道219号书刊市场70号 南昌青苑书店0791—8592290南昌市洪都北大道219号书刊市场1号 山西省 太原伯乐玛文化发展公司0351—7075987太原市建设南路699号图书批发广场1112号 新疆 新疆千页书店0991—5587773乌鲁木齐市钱塘江路216号出版物交易中心1016号 新疆博海书店0991—5598966乌鲁木齐市钱塘江路216号出版物交易中心1011号 上海市 上海花山文艺出版社驻沪经营部021—63768969上海市文庙路215号 上海镜湖书店021—33810175上海市杨浦区政立路江湾体育馆3号门109 上海天地新书总汇021—64150288上海市永嘉路15弄9号 快乐文化上海雪鸿分部021—55237968上海市杨浦区政立路江湾体育馆3门107 浙江省 杭州虫二图书有限公司0571—88256230杭州登云路639号文化商城3—17号 杭州新视角图书有限公司0571—88256075杭州登云路639号文化商城3—67号 杭州朗巢文化传播有限公司0571—88256050杭州登云路639号文化商城339号 宁波新世界0574—87660236宁波市江北区正大路62号1号仓库 温州文乐图书0574—86053399温州市温州大道中兴路文化用品市场c幢2楼2号 安徽省 合肥新腾书店0551—4230598安徽大市场书刊城7区1844号 甘肃省 兰州金陇图书文化0931——8519022兰州市城关区雁北路780号图书批发市场328室 宁夏 银川市周末文汇书店0951—5057067银川市解放西街111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长评区 ------------ 读者jiguaa1的长评 说说我对目前的剧情理解,不对的请各位同学,转大指出o(n_n)o。 这个天下一统肯定是每个皇帝的梦想,这是疆土问题,也是民生安定的问题,统一才能减少战争和增加稳定,所以慕容宸睿志在必得也是必然,小夕很聪慧,但她是女儿身,无法直接在战略和政治上和慕容一争高低,只能先通过和亲来达到一定目的,按照她和她父王的约定就是先诞下皇子,然后毒死皇帝即位,这是一条非常残酷无情的计划啊,因为这个皇子是小路的儿子,也是慕容的儿子,一个孩子面对母亲杀害父亲的局面,这会是多大的伤害,而且作为一个有慕容家族血统的人,长大后能看着自己成为别人的傀儡,或者看着自己的国家成为傀儡吗?在这个计划里,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是一个无辜牺牲品,这种牺牲不是指性命,是指他的一生,如果这个计划成功了,后果真有点难想象,因为小夕的父王肯定是要把这个国家夺过来,到时候这个孩子是生是死还难说,多么残酷,不知道小夕是否想过?这样的结果想想也觉得无比的悲凉和无奈。 按照转大写的背景,慕容和小夕是联盟和亲,一致对外,但小夕还带着要夺权的计划来,可以说这两个是对立也是合作的关系,合作的是他们会联合应对其他国家,对立的是这两人都要为自己的国家开辟疆土,都想一统天下,但小夕不是男子,那怕她多厉害,也无法直接登位,在这个方面,小夕是处在下风的,她要夺权也只有通过自己的孩子,这个计划…不知道小夕会不会实施…哎。 作为皇后,小夕的两条路都可以走到天下大统的结局,一是和慕容建立稳固的合作关系,夫妻同心,共同开拓疆土,成立强盛的大国,就象秦始皇灭六国平天下一样,做一对千古流传的帝后,一就是助自己的父王对抗慕容,统一天下。 这两条路完全就是小夕的一念之差,而且作为女性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你帮夫君还是帮父亲都没人会责怪,古代在家从父,嫁了从夫的观念是很强的,就象三国的刘备娶了孙权的妹妹做夫人,当时也是联盟,孙权本来是想困住这个妹夫,但刘备有高人相助,不但得了夫人还得了天下,孙权就成了陪了夫人又折兵的典范o(n_n)o,后人都只会说这些英雄争霸谁强谁赢,没人会责怪孙权的妹妹怎么帮了刘备。想想,做女人还是好一些,哈哈。 其实从大范围来说,强者得天下是必然的,所以不管是谁统一天下,只要能够国泰民安就会千古流芳了,因为功绩都是后人评论的。 小夕会做什么选择呢?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三角败的长评 初看《凤栖宸宫》,就被它里面的灵魂人物深深吸引,让人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它是宫廷故事,却不是一般的后宫女人之争,它是帝王与帝后的争锋较量。 它是一个爱情帮事,却又不像一般爱情那样温柔缠绵。 他们之间注定要舍弃些什么。 我慕容宸睿,皇朝的帝王,普天之下唯我独尊。我努力地爬到了权力的最高峰,此时才知道“高处不甚寒。” 放眼天上,能成为我对手的人少之又少,然而一个女人,一个成为我妻的女人,是她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我遇上真正的对手,这些我不愿意承认。 娶她是为江山社稷,她嫁于我同样是为江山社稷,我们都非常明白对方的目的,却还要装出恩爱的模样。 作为一个帝王,我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已经习惯了掌控所有事。我的皇后又是一个例外,看似柔弱的外表,却有着比男子还坚强、比男子更有谋略。无形之中我对她有了欣赏,想要了解她,想要她屈服于我。有些事情我认为我看得很明白,我一直以为我掌控了所有,但这个女人她让我有太多的意外。意外到我想虏获她的芳心,当然这并不是爱,我也不会承认那是爱情。我曾经爱过,绝对不会再笨到去对一个女人动心,那只是自寻麻烦。可是我更加明白,“爱”这个字眼它是伤人的,如果能轻易控制自己的心,做到想爱谁就去爱谁,不想爱谁就一定不会爱上谁,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我最怕的事情,是虏获她的心时,自己的心会跟着沦陷,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有的高深莫测,那只是我用来更好地保护自己的面具。作为一个帝王,有太多的事不能随心所欲,我不仅仅是我,我是黎明百姓的天,是满朝文武百官的君,是整个皇室的延续香火的“火种”。 真实的我究竟是怎样,恐怕连我自己也会说不清楚,我想掩饰的东西太多,我顾虑的东西太多。如果有一天我们会扯开面具真实相对,我不知道对她我会不会手下留情,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把握。江山、美人、孰轻孰重,我早已做好定位,只怕会身不由己。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华丽的嫁衣的长评 道是无晴却有晴,感情的世界总是这样复杂而单纯。单纯是因为爱,爱就是爱了,而复杂却是因为身份的不允许,环境的不允许,一切的身不由己,促使爱不能爱,于是,只得愈来愈痛。慕容宸睿,一个沉稳内敛的男人,一个温柔如水的男人,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路映夕,一个淡定如风的女人,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一个孤高清冷的女人。两个都是天人,却碰撞在一起,于是,那一抹暧昧的情愫于心中悄然种下。他们不能爱,也不该爱,他们谨慎小心,运筹帷幄,斗智斗勇,唯独不敢把心交出去。说是无情,可是为什么,却让我们看到一点一点的情在逐渐延伸,植入他们的心中,还有我们的心中?若是没有感情,为何,他们可以相互疗伤,甚至不顾个人安危?南宫,如此善良仁慈的人,却也要承受那感情的折磨,人,就在他面前,却如天涯般远。她唤他一声师父,他浅笑承受,然,看着她成为他的妻、他的皇后,心中,是怎样的痛,又有谁知?然而,我却着实喜欢那样睿智精明的皇帝,如他的名字一般,宸――帝王星,睿――智也,明也,圣也。纵使他冷血、纵使他阴谋诡计笑里藏刀、纵使他后宫佳丽三千,只在那一瞬间,心已为这个男子沉沦、痴迷。男儿志在四方,他该如此,野心勃勃运筹帷幄也不错处,历来的有所作为的皇帝哪个不必须舍弃些什么呢?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情之一字。帝王本无情,帝王亦无情。只因他们若有了情,那么,便会万劫不复,从此水深火热,也注定两方都要受到伤害。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这个骄傲高贵的男子永远幸福,呵,苦笑一番,真的会幸福吗?他是皇帝,他可以拥有全部,却拥有不了幸福,这是怎么样一个讽刺的无奈呵。路映夕,若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倒不如夕阳无限好,哪怕近黄昏!痛快爱一场,也不枉此生。只有你,才能配的上天之骄子的他,也只有你才有资格与他肩并肩而站、一同睥睨天下。若是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柔情似水、温柔贤惠、毫无野心,我在想,宸睿是否会视你如陌路?所以,你注定不是个平凡的女子。因此,唯有希望你能给宸睿带来幸福,真正的幸福!――――――――by:喜欢看霸王文的小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billzhang的长评 小帝姬之死给皇上重重一击,而小帝姬之死带给夕的危机却会给南宫同样一重击。从某种层面上讲,小帝姬的死,小夕目前危机都是皇上与南宫对姚贤妃的纵容与袒护造成的。 先说皇上吧,明明知道姚贤妃偏激疯狂的个性,还把她放在身边,一再袒护,不是更加助长了她的毒辣与狠毒,才会没有人性到这种地步。虽没证据证明是姚做的,亲自领教过姚贤妃疯狂的皇帝,心理当真会没有一丝怀疑吗,也许他的心理已经认定了是姚贤妃,只是不敢承认。因为旧情,因为愧疚,皇帝一直纵容姚贤妃,之前姚的疯狂折磨的是皇上,伤害的是其它人,这次不同,害的是皇上惟一的子嗣,严重触犯了皇帝的底线。就算皇帝对她有再多的愧疚,再难割舍的旧情,都在这一系列的疯狂中烟消云散,剩下的恐怕只有恨――皇帝的悔恨。要是没有认识姚,没有纵容姚,他就不会失去仅有的亲人。小帝姬的死彻底推开皇帝与姚贤妃的距离,拉近了皇上与夕的距离。 再说南宫吧,他父亲不是因他而死,却因为他的迟疑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而死,这本就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枷锁,加之后来因为姚迷昏他,以致在姚贤妃被调戏时,他没来得及出手相救,更让他对这个妹妹充满了愧疚,渴望她的原谅,以致有点自虐,承受姚对他的陷害与侮辱。这种无原则的退让,即助长了姚的阴毒,也使得小夕一次次为救他而受到伤害,也一点一点、有意与无意中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与皇帝的距离。以往他对姚的退让,死的是其他人,小夕也只是受些伤害,如今要牺牲的是自己最爱的人,他还能再退让吗,还能不清醒吗。就怕南宫会因此走上另一个极端。唉! 最后说姚贤妃,这个女人是偏执、疯狂的;且生活在自己纺织的伤害中,并以此为借口,不择手段地、狠狠地折磨伤害自己的人,哪怕只是一点小的伤害,就引起她的疯狂。 对自己的爱人,她是疯狂的,皇帝没有做到做到当初对她的承诺,她自毁容颜,以此惩罚爱人;但凡皇上对哪个女人温柔些,她总会做出惊人之举,表达自己的愤恨,还美其名日不再乎。同时,背地里又想法除去哪些挡在她和皇帝中间的女人以及她们的子嗣。谁与这样的人相爱,都注定了不幸,因为她最爱的是自己。爱上她等于带了一条毒蛇,把自己所有在乎的人都放在了毒蛇的口中,等着被吞食;无论你背不背弃她,结果都一样,因为你不背弃她,她也会找到其它伤害的借口来作为伤害你的依据。 对于亲人,她也是疯狂的。她父亲死了,南宫请求她原谅,她把所有愤恨发泄在南宫身上,一刀一刀割他的肉,要让他血流尽。试问谁会对自己的亲人实行这种近乎凌迟的酷型?其实她父亲的死,南宫受的伤害最大,一生都要背负这个枷锁,哪也是他的父亲呀!随后,在南宫忍受酷刑、昏迷之时,她被人调戏,明明可以自保,却非要等昏迷的南宫来救,以此试探南宫对她的爱护之心,并以此作为是否原谅南宫的条件。结果可想而知,南宫没能救她,她就更加恨他,也让南宫对她更加愧疚,内心更是受折磨。这样的人,永不会愿谅别人,因为她原谅门槛太高,是人都跨不过去,奢望她原谅的人,即使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倒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自己又一次受到伤害,而让你又自己承受心理的折磨。她永远都会觉得是别人伤害她,所以她要无情去伤害别人。在这种人面前,你不能保留善良,因为这会成为她武器,伤害你与你在乎的人的武器。有这样的亲人,是南宫最大的悲哀,他一日不舍弃,就一日受伤害,受折磨。 皇帝爱上姚贤妃,是他的不幸;南宫是姚贤妃的哥哥,也是他的不幸。最无辜的就是小夕,因为是皇帝的妻子,因为是南宫爱的人,无端的承受着姚贤妃嫉妒,对皇帝与南宫的愤恨。 经过帝姬之死,姚贤妃是不是已经走到尽头了,要是还能猖狂下去,就真是没有天理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etude的长评 世间没有一个女子不希冀一份独一无二的爱情和一颗完整的心,世间也没有一个男子不渴望与心爱的女子长相思守。只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情不得已・・・ 宸和路,如果都是平常百姓,他们会是最幸福最般配的一对。无奈这是一场政治联姻,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婚姻~ 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子,生在帝王家,也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无法平凡。我并不喜欢这般聪慧的女子,因为聪慧必然懂得多知晓得多也明白得多,让人忌惮,自己也累。有时候像璇那样的小女人,才会让人更有保护的欲望。但身在后宫,如果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么自保。这是后宫女子的悲哀,也是身为帝王的宸的悲哀。初识路的惊艳,再见路时的倾心,这位女子总会给人刹时的恍惚,让人欲罢不能,爱得不知所措也没有先知。宸在与路的交往中的渐渐对路产生好感,逐步又滋生爱意。范统也由最初的厌恶转为倾慕。而路呢,一路走来,却渐渐迷茫,渐渐迷失了自我。路的感情也在她的不知不觉中改变,一直以来的相处,使得路以为她对南宫的感情就是爱情,其实不然,这感情只是因为时间长久而产生的依赖与信任。而对辰,路是妻,同时是敌。所以他们两个人总是在徘徊中徘徊,在算计中算计。以目前的身份,路和宸似乎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才能最终相知相守。 宸,英明的君主,但也是个最普通的男人。身为君王,他必须无情无意,可是身为男人,他必须有情有意。在这样的纠结中,希望宸斩获自己的爱情。对于过往,宸似乎想忘记又无法放弃,毕竟那是他的初恋,是他生平爱上的第一女子,也是他曾经的幸福。我为宸和姚感到婉惜,同时带有一丝丝的庆幸。七年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忘记,所以宸对姚是有感情的吧,同时带有愧疚。在回忆与现实中,宸纵容且包容姚凌。如果说宸可以一夕之间忘记姚凌,我更会无视他。因为姚凌的今天将会是路的明天。现在他的纵容其实是他的品质的体现啊,也是我对他的抱有希望的原因。希望时间与事实可以让宸明白自己的心意所属。 南宫渊,总是神神密密的,给我感觉像是世外高人。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还没有表现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担当。一边是他爱的女子,另一边是他的妹妹,我不知道南宫会何去何从。 范统,是我心中最佳的人生伴侣人选,正直与羞涩并存,但他并不是适合路的人。希望哥哥可以找到一位好大嫂,给我生一堆外甥~胡思乱想 我始终觉得女子应当如玄璇,柔弱简单,无欲无求。姚凌若是懂得,便不会有今日的结局,正所谓过刚易折,有时候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往前一步便是断肠天涯,步步紧逼只有越来越远。姚凌不懂,不懂宸的难处,不懂体谅宸的难言,因此虽然相识最久,却依然无法笑到最后。韩淑妃,在爱情的游戏中,已经输了。她越陷越深,也越求越多,探究其原因,恐怕是没有安全感吧。俗话说,知足者常乐。如若韩淑妃懂得这个道理,相信她虽得不到宸的爱,却仍可以占据他心的一角。贺贵妃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子,但是有贪念,所以会被人利用,这样的女子是可悲的,亦是可怜的。 璇对拓说:我真想一辈子躲在你的怀里,再也不经历任何风雨。这话深深的打动了我,也激起了我的共鸣。这是一个女子想要的幸福,是简单是纯粹的幸福。我自私地希望路和宸也有这一天,再无隔阂,只有无尽的情意。 路不仅是宸的妻子,皇朝的皇后,还是他国公主。如若有一天,两国敌对,路又该情何以堪?究竟江山美人,孰重孰轻?路为宸,宸为路,希望可以放下一切,面对自己的真心・・・ 昨天我以娶十房小妾相要挟,并兼以拳,脚,棍,棒,威逼利诱,终始得偶哥向皇帝要来一张圣旨。下面要宣旨了哦~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今有一女子名唤转身,容貌出众,才华横溢,特封为“才中之才,年度总才”,文《凤栖宸宫》精彩绝伦,特封为“好中之好,年度总好”,钦此。 飘走~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mmxyll的长评 平心而论,此文是跟着《残》一路看过来的,看到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就目前文中所述的情节说说自己的感觉吧。首先:映夕为了国家作了自我牺牲,值得同情,但是她目前所遭受的一切到没有让我感到多么心痛,她目前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父皇的其他的在皇宫里所作的一切只是行为人不同,从结果看是分不开的,本就应该由映夕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心理上本就有这么个理所应当的准备,再说映夕本来就还没有付出感情,所以谈不上映夕和皇上之间爱情上谁对谁错。皇帝从文章入v到目前为止越来越看不出名堂了,他喜欢映夕,但是他喜欢映夕什么呢,难道仅仅是美貌吗,映夕的一些不屑的表情外露其实很不讨巧,与年龄无关,这部分先保留意见(皇帝对映夕够慈悲为怀的了,比起对姚凌强多了,难道成熟了,现在还难说)。再说皇帝后面处理事情还没有一件能令人拍手称快的,睿智不见了,很多事情处理得不恰当,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从小见大,不知他在国事上会有什么样作为,若不是前面留得印象好,否则皇帝这个人就只能说有问题了,希望作者能够尽快地收回来,人物性格一定要鲜明,毕竟大家对两个主角期望值是很高的,不然这么一个“多个子人格而没有一个主导”的皇帝太恐怖了,也许我眼拙,反正这样的男人我不敢招惹,映夕也未必受得了。至于南宫,我认为他的进宫本身就是有目的的,由使命的,不是因为映夕和皇帝怎么怎么着了他才变了,应该是时机到了或者是加快了他的行动。姚妃和他是兄妹,难不成姚妃也是个潜伏者?先不管这些了,其实本文令人感触很多的是姚凌,同意猪脚三角粥的说法,姚凌是一个可悲的人,她的所作所为有不能原谅的地方,但是我们还是有必要控诉一下那个始作俑者――皇帝。仅一句“不完美”太轻描淡写了,你把一个曾经爱过人从那么美好、变成怨妇到最后变成个疯子,就没有一点反思吗。 确实没有完美的人,但是只要他在某一个方面能够做的超脱,能够想人所想,就值得称赞和佩服,姚凌没能做到,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映夕还谈不上,皇帝更谈不上。当年的皇帝可以不成熟,轻易的作出许诺,别管后来找什么理由不应了(总之肯定路子不对或者没有足够尽心),当然后来看姚凌确实是不适合作皇后。姚凌不能做皇后就不能做皇后吧(曾经以为是你拯救了我,没想到你也欺骗了我!),只要皇帝你是真的爱我也行(一般都会先退而求其次的),但是皇帝这个时候好像是真喜欢林德妃(反正文章是这么表现的,皇帝还是比较博爱的哦,因为年轻?),姚无法忍受了,去揭露林(做法不敢恭维,修罗门出身嘛,从小就这么受的教育),目的是向皇帝揭示林不配你的爱,只有我才是真爱你的,但是事情败露后不予解释(皇帝你自己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自毁容貌是够绝的(既然还存有希望,又何必不留余地呢?难道还是源于修罗门,事情败露应该自杀。舍不得死?那么就是还期待着?容貌都毁了,这期待够奢侈的),于是说我自愿入斋宫反省赎罪(还是有期待啊,陷于爱情中的人就是傻子,否则干什么不出宫到个远地出家呢,眼不见心为静吗),关键是皇帝同意了,接下来还另寻新欢左拥右抱,这意味着什么――被这个绝情的皇帝判了死刑(作为皇帝可能觉得没把你处死或者打入冷宫就很开恩了,谁让我先对不住你呢,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唉,谁让人家是皇帝呢!殊不知这简直是入地狱啊,姚凌能不恨吗,爱之深恨之切,她除了恨皇帝,肯定还恨小帝姬,她认为皇帝肯定在她和子嗣之间作了权衡,这小孩早晚死在姚凌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姚凌早晚都得疯了,后来她确实是疯了(她是怎么对她的哥哥的),精神分裂了(我威胁你皇帝一次,你就软了,我就得到了小满足,我又一次成功的惩罚了你的心灵,反过来我还是绝对不能原谅你,不能容忍你喜欢别人,她为什么没有对韩妃和贺妃下手,倒是值得商榷,坐山观虎斗?我倒觉得她早该对贺妃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了,可能还没来得及,就冒出了个新皇后――路映夕),皇后这刺激太大了,不能容忍了,于是……最终……皇帝到底爱不爱姚凌,我认为是爱的,尽管很青涩,尽管不太懂爱,初恋啊,无论怎样都会永远停驻在人内心某一个角落里,但是皇帝更爱的还是他自己,姚凌的改变,他没有想去真正的帮助她(提醒下自己,人家是皇帝啊),或者说作为皇帝没有想过去承担,皇帝的心也是肉长得,难道他只有下意识的行为(他曾舍身为映夕挡了一剑啊,我不信他当时爱映夕已经超过彼时的姚凌)?他对姚凌的纵容实际上是一种自我安慰,他在为自己开脱(我认为作者在皇帝与姚凌的对手戏上描写得不够,基本上没有在它们之间的对话上着墨,皇帝每一次对姚凌必有承诺,他承诺了什么呢?试问,毕竟害死贺妃腹中胎儿、先于给小帝姬下了毒的是映夕,推倒了韩妃和贺妃也与映夕有关,比起当年的姚妃可以说不相上下,皇帝不需要作解释吗,面对姚凌是他是愧疚的啊,文章里不就是这么说的吗?),是他把姚凌一步步逼上了死路,越来越有恃无恐,越来越疯狂(我承认,姚凌也具备这个先天条件,变成个疯子),皇帝是自作自受,他才是害死小帝姬的真正凶手。我们怎么能去过份指责一个疯子呢?而不去反思一下皇帝的行为是否合情合理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渔童的长评 看了这篇文章,忍不住发表点自己对里面人物的看法 姚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处悲风秋画扇) 从女性的角度看,她为了两人的爱情付出了很多,但是未得到同等的回报,是个悲剧性的人物。造成这个悲剧的源头,是皇帝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她用了决绝的方式来处理这段感情,直到彻底把皇帝推远。 我想这段感情是起初是美好而真挚的,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第一:生活。作为皇子的慕容宸睿是没有什么负担的,帅气和单纯,肆意的追求自己的爱情。可是,登基作皇帝的慕容宸睿代表这个国家,责任,压力在他身上。一切要以社稷为重,所以,为了扩大自己的国土,为了结盟对抗龙朝,他要娶邻国的公主路映夕,为了安抚各路大臣和势力,要娶他们的女儿。而姚凌为了维护自己的爱情的纯洁性,做出了让慕容宸睿也非常心痛的事情,杀掉他还未出世的子女。 第二、性格。当爱情降临的时候,我们都希望能天长地久。可是事物是发展变化的,爱情是要经营的。两个人最初的好感过后,在一起就需要智慧了,否则再深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殆尽。慕容对姚凌是有愧疚感的,说明他心目中还是有姚凌的存在,所以容忍了她一次次。而姚凌在一次次的报复中,让皇帝回忆曾经的过去,提示他,他曾经辜负了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慕容觉得我是皇帝,我为江山社稷着想,牺牲了很多自己的东西,姚凌为什么不理解。姚凌认为,背叛了两个人的誓言,娶了敌国的公主为皇后,让人心寒。谁错了?许多事情其实是分不清楚了,都在付出,都在失去。种种的事情,消磨了彼此的爱情,两个人在一次次误会和不理解中渐行渐远。慕容宸睿与路映夕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了共同的利益结合在一起。呵呵,怎么说呢,是为了革命事业走在一起。两人都是有过去的人,都有自己的伤痕。带着恨意结的婚,慕容宸睿半年都不愿意见路映夕。路映夕为了达到目的,各种各样的方法都用到了,也干了不少不正大光明的事情,慕容宸睿也毫不示弱。让聪明的两人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算来算去,竟然有了感情,而且是强烈的感情。其实,他们两个人和相似的,其实他们两个人本质上都是善良的,为了国家,为了责任,放弃了自己。同样的地位,处境,让他们理解对方的行为,进而惺惺相惜,直到相恋。 门当户对是老传统,有相同经历的人更加容易理解对方,慕容宸睿与路映夕不论是哪个方面都很般配,这奠定了两个人相爱的基础。在一次次的危机中,两人的关系越来越近,逐渐发现原来最适合自己的人就在身旁。可是,国家之间的矛盾也是他们无法回避的事实,他们的爱意会战胜这一切吗?应该可以吧。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发现彼此多不容易。南宫这个人太虚幻了,不太好评价。范统是个很好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希望他有好的结局。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评论,转身,你写了篇很好看的故事,喜欢你的文风和对人物的剖析,祝天天开心,作品越来越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beijuna的长评 看了mmxyll的评论,我也来说说自己看法,说到慕容亏欠姚凌,从文中所看,慕容已经尽力做他可以做的事了,先说封妃,刚当皇帝时慕容就只有姚妃和德妃两个,而贺贵妃和韩淑妃是在姚凌和皇帝决裂后才进宫的,慕容到目前为止仅封了四个妃子,除姚凌外,全部都是有利益关系,登基后慕容还被三皇子下毒差点丧命,在这样险恶环境,慕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要把姚妃保在那个位置,得花多少精力心啊,虽然转大没写,但也可以想象。在那种环境下必须先保命保位才能论及其他,所以爱上皇帝注定要比平常人艰辛,追求一心一意绝对不是错,但要创造出环境才行,在时机未成熟之时,就这样去苛求皇帝实在是太为难了。对德妃,仅仅是宫内流传说母凭子贵,皇帝也行动,就这样下手害无辜之人,这样是不能为自己争取到任何东西,只会出乱,只会让人更有隔膜,因为仅仅因为流言就不去相信自己所爱的人,这说明两人的感情基础太脆弱,可能根本没有过真正的了解。 再说姚凌如此执着于感情专一,在慕容刚登基需要选妃控制势力时,她不能接受这些,那时便应该和皇帝一刀两断,连宫都不进,痛快做个了断,这样的话还能永远保留着一份最珍贵的感情在彼此心底,但是既然选择了进宫,就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迎接这种事实,你想独占皇帝,不是不可以,那就去看清当时混乱不明的形势,做些可以控制局势的事情,姚凌不是没有能力的人,绝对可以明里暗里帮慕容全面掌控大局,培养自己势力,增加自己筹码,这对她登上后位绝对有利,而不是只仅仅执着后宫那些琐事,选妃只是表象,背后势力才是真正根基。只对付别人而不提升自己实在是最不明智的做法,偏偏姚凌就是这样做,从这方面来看,姚凌确实没有大智慧,没有母仪天下的素质,她和慕容也注定越走越远,但凡历史上能得皇帝专宠的皇后,都是有智慧有能力的。 换个角度来看,与其说姚凌爱慕容,不如说她更爱自己,想的永远都是自己,而不是去思考如何能让彼此更好相处,如何同心协力,共同进退,如何去维持感情的专一,而不是一味的要求对方去做暂时还做不到的事。 从慕容方面来看,他不懂感情,不懂女子的心理,所处环境也让他很难做出能两全其美的做法,人的心理最微妙,一点小举动都足以引发各种想法,姚凌的性格刚烈,难免更敏感,所以对慕容的行为,她更容易产生各种不好想法。 这种是非对错,不是这么容易判断的,或者说,在感情上,对错很容易产生转变。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只爱南宫的长评 凤栖宸宫,看名字应该就知道结局了吧。如果不是悲剧,那么肯定是和慕容宸睿在一起了吧。但是…他们在一起一定是悲剧。慕容宸睿,俊美不凡,睿智深沉,善于谋略,狠毒霸气,极具野心…以外在条件来说慕容宸睿的确是个完美之极的人。不可否认这样的男子,只要是女人就会被吸引,尤其他又是天下王者。但是,这样的男人必不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天下。(例如慕容宸睿和姚贤妃)当然女主可以留在宫中,为他夺得天下,然后共享尊荣。但,既是王,就必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就算他愿意,天下也不会愿意。从古到今,但凡明君,无一专情,不是不想专,而是不能专。路映夕,倾城绝世,胸襟豁达,谋略滔滔,这样的女子,如果呆在后宫,必会失色,如果心甘情愿呆在后宫,那么就不是我心目中那个睿智豁达的女子了。记得文中,皇帝遗憾韩淑妃进宫后在争风吃醋中,失去了原本傲骨铮铮的特色。然后感叹,女主会不会在后宫生活中慢慢变的庸俗。人随环境而变,后宫之中,就算你不害人,也会有人害你,久而久之,再豁达的人,也难保不变,要不然就是窒息而亡。 而且,女主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应该会对那样的生活感到厌烦吧。这样的女子,应该不会是为了爱情而妥协吧。再者慕容宸睿和路映夕本是因为利益结合,他们之间充满了算计,阴谋,而且最后有可能对决沙场。他们之间根本无法信任对方。这样的爱情,如何能长久。而且慕容宸睿给路映夕的爱,只会在他容忍的范围之内。说到底,他的对女主的爱,远远比不上他对天下的野心。饭桶,我很喜欢看他和女主相处的情节,超级搞笑。女主从头到尾都笼罩着淡淡的悲哀,只有他们相处时女主才会有点轻松的感觉。他对女主来说也许不是最爱,但肯定是有感觉的吧。不过,饭桶忠诚梗直,这种人忠心大于一切。就算他喜欢上了女主,为了慕容宸睿,他也不会和女主在一起吧。唉,有点小遗憾。南宫渊,来说一下我最喜欢的南宫渊。温雅淡漠,悲天悯人,医技超群,丰采不凡。一般文中,温和善良的男子都是配角,这样的男子比起霸气男子也许少了一分魄力。但是,却比慕容宸睿更真诚痴情。南宫渊,本应闲时煮酒弹琴,坐看云卷云舒。但为了化解开女主的劫难,不惜落入肮脏诡谲的宫廷。为了女主不惜按奈以生的情愫,不惜忍痛把心爱之人推入别人怀抱。 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他拯救世人免于病痛,但真正想拯救的人,却是她。而他是一个不幸窥视了天机的人,所以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但为了她,他甘愿无悔。 她的梦想,是自由翱翔,随心而活。 他亦一样,想与她携手浪迹天涯,悬壶济世,闲时煮酒弹琴,坐看云卷云舒。 只是,最终的宿命,无人可预知,只能看天意。得之,他幸。不得,他命。…啊…看到简介,真让人心动又心疼啊。他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女主啊。他受酷刑,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吧。皇帝一心一意想杀了他,如果最后皇帝得逞了,那让女主情何以堪呢。大大啊,我求你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总不能啥好事都让慕容宸睿得吧。就让慕容宸睿坐拥天下。而让路映夕和他的师傅携手浪迹天涯,悬壶济世,闲时煮酒弹琴,坐看云卷云舒吧。开始的时候女主明明喜欢的是南宫啊,但后来竟然疑惑她对师傅的感觉是不是爱情,我晕啊。表告诉我,最后来句,她对她师傅的只是师徒之情,我就晕了。如果真是这样,南宫付出那么多,让他情何以堪呢。有个疑问,女主不是一直想要自由么?她和南宫之间不必是还有半年之约么?那为什么她竟会对慕容宸睿发誓,她永远是慕容宸睿的妻子,不会另嫁他人。难不成,女主不要自由拉?或者难道,她就算离开也会为慕容宸睿守身,倒。或者,她只是骗慕容宸睿的?其实,女主可以自己当皇帝啊。这样的女子,如果有野心的话,应该更有魅力吧。慕容宸睿肯定不会站在女人身后吧。嘿嘿皇夫就让南宫渊做吧。南宫肯定会为了女主放弃一切的。第一次写长评,说了一大堆废话,再罗嗦一句,本人超级顶南宫,嘿嘿,我每天都上来为他投票票。嘎嘎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言若vv的长评 对于大大这篇文的收藏阅读可谓是一波三折啊!首先要肯定一下题目,很有层次的说!在首页看到介绍,就是被这个题目吸引,进来看看简介,也不错,先收藏了,不过时间慢慢淡化了之前的热情,今天本来是要下架的,不过觉得现在传的不看白不看(嘻嘻,小小恶劣一下)这一看不要紧,停不下来了,所以打算追文了,即使加v也不放弃,也希望大大努力更文,给读者呈献更精彩的作品。 喜欢文的题目,语文老师曾教导我们作文的题目很重要啊很重要~就像新闻的题目一样,要能够吸引读者去看内容。喜欢这篇文的男女主,强大的男人总是有魅力的,喜欢男主的姓与名,“慕容”“宸”“睿”想不到我喜欢的字被作者组成了姓名。我喜欢睿智的女主,我看文很少碰懦弱的女主,那样让人很憋屈,这样强强联合,斗智斗勇才过瘾,不过他们的爱情也注定磨难重重,伴随着争斗而生的爱情是否还纯粹?夹杂了太多的利益纷争,他们能否为了爱情退让?不是误会,不是性格不合,而是最最尖锐的立场矛盾,在那个时代里,帝王为女子放弃江山,那便是昏君,红颜祸水,女子背叛自己的国家,那是背祖忘宗,而天下一统又是大势所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岂是能轻易化解的,他们相爱是注定的,他们的强大能让他们惺惺相惜,可伤害起来却也是致命的。觉得现在大大写的不错,没有太快的就让他们相爱,那样会有些假,现在这样慢慢地小火催着,过度自然,尤其觉得夕给睿喂毒的那个情节设计得不错(别怪我心狠~呵呵)如果没有这些情节,怎么能深刻地表现他们的矛盾呢!那样女主的强大也不过是空壳子。而且我想这是作者为以后埋伏笔呢吧?呵呵~对于其他细节就不一一评说了,总之一句话,现在作者的节奏很好,反正很合我的口味。 南宫渊太云淡风轻了,可能就是涓涓小溪的感觉,波澜不惊的,他窥探了天机,他愿意不顾一切替夕挡煞,却能够忍受夕投入别人的怀抱,我相信他是爱夕的,可这样的爱太理智,太顺应天命就会让人觉得软弱,也许是渊赌不起吧,输的结果不是他能承受的,他宁愿远远的守护她,也不愿冒任何险让她受到伤害。这样的渊有点让人心疼。 目前为止,女配看起来似乎都还行,没让人生厌,可能是女主太强的缘故,女配欺负不了女主,所以还是能让人接受的。 过程不担心,我想作者会给我们带来精彩的情节发展,我个人期待作者对结局的处理,就像我之前说的,男女主的矛盾有些尖锐,作者要如何让他们身心真正达到契合而让人又觉得合情合理。期待后续发展继续追文为了表达诚意,鼠标点点,投票!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读者百合蓝心的长评 泱泱乱世,边疆烽火四起,皇城风云涌动―― 她与他,皆成了彼此的肉中刺,不能不拔―― 江山如画,他又岂会拱手相送只为博卿一笑? 社稷重任,她又岂会随心抛却只为相爱一瞬? 她和他之间,冥冥中早已注定。一场帝王和帝后的争锋较量,亦是天下大统的明争暗斗―― 这寥寥数字的简介,犹如世外美景,引人入胜,让我不知不觉的走进了转身的文字中。 书美!人美!文更美! 字丽!画丽!意更丽! 转美人这《凤栖宸宫》字字如金!句句如宝!好似那涓涓溪水,缓缓流入心田,时而暖人心扉,时而沁人心寒。又好似那滚滚江水,波澜壮阔映入眼帘,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温婉流畅,叫人欲罢不能忘。 她红颜素装,美艳惊世,心思慎密,智慧过人,她是夕阳下的一只白凤,她也想云谈风情,怎奈她是帝后,天下万民,不容她随爱而去―― 他丰神俊朗,冷俊绝世,睿智深沉,谋略过人,他是宸宫上的一条火龙,他也想闲云野鹤,怎奈他是帝王,江山社稷,不容他随心而欲―― 他才情横溢,窥视天机,温雅淡漠,悲天悯人,他只是顺应天命,他也想纵情博爱,怎奈他是空玄子,天命不可违―― 她们是后宫之主,个个才华横溢,都不是泛泛之辈,为爱!她们不择手段,为权!她们草菅人命,她们也曾清澈如泉水,怎奈后宫污秽,她们亦然失去了晶莹剔透―― 他是殿下之臣,虽有勇无谋,但忠义可嘉,为君王,他义不容辞,为黎民,他奋不顾身,可怜心不由人,怎奈他是沉重,爱恨两难全―― 群芳独秀映夕冷 文韬武略睿宸极 俗世薄情南宫艰 忠义之臣范统难 贤妃不贤姚凌恨 可叹美人栖碟癫 佳人博爱淑妃傻 伊人柔美如霜怜 在这金丝笼里,爱恨情仇,都是纠结,既然爱给不起,为何要恨,既然情可伤人,为何要仇,可笑世人谁无过,只叹俗人亦无知,明知都是痛,为何要撕裂,伤人亦是易事,伤心却难治愈。只希望他们可以少一点仇恨,多一点情爱!小女百合,只是一个看官,略表心中之意,望转大笑纳――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一卷 万里江山一局棋 ------------ 第一章 :皇后之名 凤栖宫里一贯寂静,静得半点不似六宫之首的皇后正殿。 路映夕慵懒地倚在窗柩旁,纤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着窗前的珠帘,带起一阵叮铃悦耳的脆响。这珠帘上串的每一颗都是拇指大的东海珍珠,光泽圆润,贵气逼人。此等奢华,仿佛说明她深受君宠,但事实上,她嫁入皇朝半年,皇帝只在她的寝宫里留宿过一夜。 路映夕淡淡地扬唇,绝美的容颜漾出夺目的光华。皇朝的帝王,慕容宸睿,比她预料的更加深沉莫测。大婚那一夜,他丰神俊朗,笑意温和,身上不显丝毫凛冽之气,就像是一个儒雅淡泊的翩翩公子。但他拥她入怀的时候,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果然,他并没有占有她。他当着她的面,亲手割破他的指尖,把血渍染在床褥的白缎上。 想到此,路映夕唇畔的笑容不由加深,笑得有几分嘲意。象征她贞洁的艳红,是他的血,而非她的。这个男人,习惯了掌控所有事,睿智深沉,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要在这样的男子眼皮底下玩花样,那一定是自寻死路。可是,她已无路可退。 “公主。”低低的唤声响起,那是她陪嫁的侍女,晴沁。 路映夕优雅地转过身,笑道:“小沁,我们已不在邬国,你该叫我一声娘娘,以免落人口实。” 晴沁露出甜甜的笑容,微一欠身:“是,娘娘,奴婢又忘记了,真该罚。” 路映夕散漫地笑着,忽地敛了神色,目光掠过晴沁,然后收回视线,低了嗓音:“说吧。” 晴沁轻轻地跪下,声线很浅,但甜美面容已然浮起凌厉之色:“公主,您已浪费了半年时间。” “我心里有数。”她低垂了明眸,掩住眼中的憎恶,再抬眼时只剩一片清明无波,“你退下吧。” “是,娘娘。”晴沁恭敬应道,站起身退了出去。 寝居内恢复了原来的安静,路映夕无声地叹息。每当晴沁称呼她为“公主”,就是在提醒她,她并非自由人,她有重大任务在身。而这个任务的第一步,就是争夺君宠。呵,那个慕容宸睿的宠爱,其实她打心底的不想要。 “禀娘娘,皇贵妃求见。”寝居外,一道清脆的宫女声传来。 “请她进来。”路映夕扬声回应,清眸微微眯起。在这后宫之中,荣宠最甚的就是这位皇贵妃贺如霜。因她身怀龙嗣,皇帝特赐她无需向皇后及皇太后请安,今日却无端上门来,颇令人深思。 须臾,一袭粉紫色宫装的柔美女子袅袅而来,曲膝行礼:“皇后娘娘凤安。”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路映夕微笑着上前,轻拉她的手,一同在榻座上坐下。 “如霜唐突,扰了皇后姐姐的清净。”贺如霜柔柔一笑,也换了亲切的称谓。 路映夕但笑不语。宫女奉上热茶,而后侍立在旁,便见贺如霜的神情有了几许为难。 “都下去吧。”路映夕挥了挥手,心中清明如镜。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不其然,待到无人时,贺如霜才幽幽开了口:“姐姐,若非事关重大,如霜也不愿意惊动姐姐凤驾。” “何事让妹妹烦忧?”路映夕温声问,眼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容颜柔弱,风姿楚楚,娇小婀娜,虽不是绝色,但也另有一番韵味。 贺如霜的眉眼一黯,氤氲上凄楚之情,低声道:“不怕姐姐笑话,如霜自怀有身孕以来,一直处处小心,对于汤药和饮食更是谨慎,经过贴身侍女试饮之后才会入口。” 路映夕点了点头:“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在深宫之中,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因为危险无处不在。不过难得贺如霜说得这样坦白。 “今早……”贺如霜犹疑了片刻,很轻地道,“早膳里有毒,试吃的那个侍婢死了。” 路映夕凝视着她,直看入她的眼底:“你一点也不怀疑是本宫下的毒?”她身为皇后却有名无实,而贺如霜的分位仅在她之下,且又怀有皇嗣,照常理来说,贺如霜第一个要怀疑的人就应该是她了,因为她最有动机。 只听贺如霜叹息着回道:“皇后姐姐一向无争无求,这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何况,女人都有直觉,如霜能感觉得出来,姐姐对如霜并无嫉妒之意。” 路映夕不禁莞尔。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其实是个明白人,说话也颇为坦诚,倒让人讨厌不起来。 “兹事体大,为何不向皇上禀告?”路映夕收了笑容,正色问道。 “皇上近来忙于和司徒将军商讨征伐龙朝之事,如霜不想给皇上增添烦扰,而此事终是后宫家事,如霜应该先告知姐姐才合宫规。”贺如霜有条不紊地慢慢解释。 路映夕站起身,边行边道:“且去你宫中看看。那份膳食可还在?侍女尸首可有人动过?” “如霜已宣了太医,此外,没有其他人敢动。”贺如霜跟在她身后,唇角微微一掀,旋即又抿了去。 路映夕没有回头,唇畔亦浮起似有若无的淡笑。贺如霜此次借题发挥,想要借她之手铲除绊脚石,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呢?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章 :帝心莫测 路映夕的脚步稍停,微微仰头,望着那在日照下闪光的金漆殿名――白露宫。 这是皇帝御赐给贺如霜的寝殿。诗经有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位皇贵妃的圣宠之隆,可见一斑。 路映夕抿唇一笑,悠悠然举步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凤安!”殿中的漫地金砖上,低眉垂眼的宫婢太监跪了一地。 “都起身吧。”路映夕的语气清浅,目光直接落在锦绣屏风后的软榻上。 身后的贺如霜低声道:“皇后姐姐,徐太医正在验那侍婢的尸首。” 路映夕颔首,毫不避讳地绕过屏风。长榻上,是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然已气息全无,死寂沉沉。路映夕不由叹息,宫廷之内,人命如草芥。 “老臣徐晋叩见皇后娘娘。”徐太医恭谨行礼,才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此宫女所中之毒,乃是‘封喉血”。只要食入少许,就会当场毙命。” “嗯。”路映夕淡淡应了一声,俯身细看那侍婢的喉间,果然有一点如血般的印记。后宫争斗,花样百出,用毒属于平常事,但大多数人会选用慢性毒,很少人会用绝顶剧毒。 “皇后姐姐……”贺如霜以纨扇遮面,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那气绝的尸身。 路映夕折身走出屏风,立在正殿中央,明眸一扫,睥睨着跪地的宫婢内监们,清冷出声:“贺贵妃的食膳,由何人负责烹饪,食材又由何人带入?”因贺如霜怀有龙嗣,故而她的白露宫中自备小厨房,待遇比照凤栖宫。 “回、回皇后娘娘,是奴婢负责烹饪……”一个年纪较长的宫女颤声回答,“食材则由小良子从御膳房取得,送来白露宫。” “禀皇后娘娘,奴才小良子,所有食材都是经过御膳房的御厨亲验过之后,奴才才领了回宫。”小太监颇为机灵,口齿伶俐地接话。 路映夕的视线停在那宫女的身上,嗓音低了下去,凭添几分厉色:“你,叫什么名字,入白露宫之前,侍候的是哪个主子?” “奴、奴婢芳菲……奴婢以前在韩淑妃的宫中侍候……”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身子隐隐发抖。 路映夕敛去严厉之色,轻轻一叹,清眸中染上一丝无奈。下毒者是何人,尚是个谜,但贺如霜显然无意查明真相,只想把矛头指向四妃之一的韩淑妃。 “皇上驾到――” 忽然,一叠声的尖细喊声,自不远的宫门传来。 路映夕习惯性地眯了眯眸子,眼角余光瞥见贺如霜面露喜色,小女人的娇美之态尽现。 “皇上圣安!”满殿的宫女太监又兢兢战战地跪下。 路映夕盈身一礼,并不言语。通禀皇帝的人,自然就是她。事关人命,且关乎皇嗣,她万不能托大,把自己栽进去。 皇帝俊脸漠然,抿着薄唇,手一抬,沉声道:“平身。” “皇上!”贺如霜凄凄一唤,柔弱上前,美目泛泪,“臣妾,臣妾……”语未竟,已先哽咽。 路映夕心中暗笑,叹为观止。 皇帝的脸色稍缓,柔声道:“有朕在,爱妃且放心。”他似此时才看到路映夕一般,转而淡淡道,“皇后劳心了。” 路映夕温和微笑:“臣妾无能,烦扰皇上了。” 不料皇帝竟朗声大笑,意味深长道:“邬国长公主岂会是无能之辈,皇后过谦了。” 路映夕不语,一味平静地浅笑。他防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取得他的信任,实在太难。父皇啊父皇,您要女儿做的事,堪比登天。 静默间,只听皇帝铮铮利落道:“此案就交由刑部去查,意图伤害朕之龙嗣者,朕决不轻饶!” “皇上圣明。”路映夕温顺附和,眸中的嘲讽一纵即逝。 皇帝幽蓝至黑的眸子一闪,泛起同样嘲讽的光芒,淡声道:“想起来朕倒是很久没有去皇后的凤栖宫走一走了,不如就由朕送皇后回宫。” “皇上……”贺如霜惊诧,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居然不安慰她这个受惊的人,却要随被冷落多时的皇后一起走。 “朕晚些再来看爱妃,爱妃好生歇着。”皇帝温言宽慰,语毕,便就摆驾离去。 路映夕慢吞吞地上了御撵,安静地坐在皇帝身边,一声不吭。 皇帝慵懒地倚靠着软垫,突然闲闲地出声:“皇后想见朕,派人通报一声便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路映夕呵呵笑着,不答话。 皇帝蓦地坐直身子,眸色渐锐,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朕最厌恶,在朕面前耍小聪明的人。” 路映夕笑得更加愉悦,绝美容颜似明媚阳光般,绚丽耀目,脆生生道:“皇上,其实天下处处都是这样的人。” 皇帝的俊容一凛,眼神深沉了几分:“玩弄小伎俩的人,最后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而真正大智慧的人,才叫朕不得不提防。” 路映夕无辜地看着他:“依臣妾看,这世上,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除了皇上您,再无他人。” 皇帝的薄唇慢慢勾起,似笑非笑:“原来,朕的皇后有一张甜如蜜的小嘴。” 路映夕低低垂眸,状似羞赧。 因这一低头,她光洁白皙的颈脖露了出来,颈后上有一朵艳丽绯红的芍药,恣意怒放,衬得那如雪的肌肤越发诱人。 皇帝的幽眸陡然一暗,伸出手,抚上那纤细的颈子。手掌张开,一点点地逐渐握紧。 路映夕一惊,突地抬头,对上他的眼光,心中刹时大震! 杀气! 他竟对她起了杀心?!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章 :风云暗起 “皇上……”路映夕弱弱地唤了声,感觉缠绕在脖间的力道越发重,胸腔里的空气似被抽空,心肺胀痛得几欲崩裂。 皇帝的黑眸泛起凛冽蓝芒,杀气渐浓,冰寒慑人。 路映夕低垂着的双手发狠地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强迫着自己不要挣扎。她必须赌!赌他不会就这样杀了她! “为何不反抗?”皇帝的大掌依旧冷酷地桎梏着她,醇厚的嗓音却宛若调情般低柔悦耳。 路映夕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她的齿根因极度的忍耐而发出“喀喀”声响,体内浑厚的真气本能地涌动翻腾,即将迸发而出! 不可以!她一定要忍!他休想陷害她意图弑君! “呵!”皇帝突然低笑一声,倏地松开手,脸上平静无澜,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未发生。 “咳咳……”路映夕猛咳了几声,大口呼吸,明亮清眸染上了几缕血丝。 “朕的皇后,真是可忍人之所不能。”皇帝低沉的笑声不断,仿佛愉悦至极,可幽深如潭的眼底毫无笑意。 路映夕又咳了会儿,才顺过气来,沙哑地道:“皇上,臣妾不明白。” “朕以为,你是明白的。”皇帝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漫不经心,“皇后出自帝王之家,必然听说过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希望,今日之后,皇后会牢牢记住这句话。” 路映夕温驯地点头,低下了眸子,隐去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怒光。他是在告诉她,如果她敢有丝毫异动,他就会杀了她。但是,他未免太小看她路映夕! 皇帝似满意地扬唇淡笑,悠闲地抬起一手,为她扶正秀发间那支微有倾斜的赤金凤钗。手势无限温柔旖旎。 路映夕抬眸看他,亦是浅浅而笑,绽出美丽的梨涡。 两人笑望着,眼神相对,却似有一股隐晦的强大气流相撞,火花飞溅。 良久,皇帝惋惜般叹息一声,意有所指道:“可惜,可惜皇后并非男子之身。”如果她是男子,便是他一统天下的劲敌。 “臣妾若是男子,又怎能有荣幸成为皇上的帝后?”路映夕笑得嫣然,自若应对。就算她是女子,也照样有能力灭他于无形! 皇帝慵懒地睨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掀开御撵的锦帘,淡淡道:“凤栖宫到了,朕想起还有政事待办,就不送皇后进去了。” “多谢皇上送臣妾这一程。”路映夕盈盈一礼,优雅地下了御撵,扬长而去。 回到寝宫,路映夕静坐在镜台前,清冷的明眸微微眯起。脖间的那一圈指痕,红得刺目。可见慕容宸睿下手之时,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绯粉的菱唇缓缓弯起,她忽然扬声道:“替本宫宣韩淑妃前来!” 寝宫外即刻有宫女脆声应道:“是,娘娘!”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袭水蓝色宫装的女子踏着轻曼脚步进来,不卑不亢地欠身行礼:“皇后娘娘凤安。” 路映夕站起身,并不说话,直视着她。 韩清韵神情沉静,毫不回避她的打量,清美出尘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点傲气。 路映夕细看她,心有赞叹。其实韩淑妃比贺贵妃更加容色出众,她身上那水蓝色宫裙,仅是普通绸布,长长裙摆刚刚遮住足踝,脚下一双同色的绣鞋,鞋面上以白色丝绒勾有一缕飞云。没有累赘的华丽装饰,却自成一格,风姿不凡。 “韩淑妃,相信你也已经知道白露宫那边出了事吧。”路映夕开门见山道,并不打算和她寒暄。 “略有耳闻。”韩清韵淡淡回道,清瘦的身子防备般挺得笔直。 “那你可知道,如今最大嫌疑的人,就是你。”路映夕云淡风轻地直指重点。 “皇后明鉴,清韵决不曾做过!”韩清韵的脸色骤冷,隐约有点怒气。 路映夕心中轻叹,这般骄傲的人儿,在深宫后苑是要吃亏的。 见她不出声,韩清韵也抿起红唇,神色愈发冷傲倔强。 “本宫相信你。”路映夕轻淡地道。 韩清韵似是一怔,举眸望着她。 “这件事,本宫会为你做主。”路映夕微微一笑,“不过,你的倔脾气,有时候可要收一收,不然惹恼皇上,本宫也帮不了你。” 韩清韵愣了愣,半晌,稍软了面色,曲膝一礼,道:“清韵谢过皇后娘娘。” “客气的话本宫就不说了,你且下去吧,无需太过担忧。”路映夕敛了笑,眉宇间泛起一丝倦意。 “不扰皇后歇息,清韵告退。”韩清韵再次揖礼,旋身退了出去。 路映夕重新坐回镜台前,揉了揉眉心,口中低叹一声。她自幼便看遍后宫的险恶丑陋,最不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但事与愿违,她注定逃不开如此的宿命。 兀自冥思许久,直到身后一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响起。 “公主。”是晴沁。 “说。”她没有回头,意兴阑珊。 “公主,贺贵妃所怀的皇嗣,不可留。”晴沁低低地道。 “嗯。”她淡漠地应了声,眉尖却忍不住蹙起。 “还有一件事,奴婢收到消息,空玄子神医进宫了,受邀为贺贵妃安胎。” 路映夕的脸色倏然一僵,突地站起来!衣袖不经意地扫过镜台上的珠钗,玎珰地散落一地。可是她却毫无所觉,怔仲失神。 “他”来了?! 恍惚间,她竟不自知的红了眼眶。心底那被硬生生埋葬的思念,一瞬间似泉涌般汩汩冒出来。 因为太浓烈,她觉得自己似要被湮没,无法喘息,心痛难挡。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章 :彼此试探 晴沁无声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怔怔伫立着,清美绝伦的面容有些幽凄迷蒙。 取起梳妆台上的一柄精小手镜,她背过身,拨撩开颈后的乌黑青丝。 手镜里,映照出身后的那面大铜镜,铜镜中,纤细洁白的颈上有一朵鲜艳欲滴的芍药,美丽而栩栩如生。 她轻轻叹息。那是“他”为她种下的“灵机”,抑制着她与生俱来的心疾,减少发作时的痛苦。 除了异于常人的聪颖天赋,她这一身的本事,全是他所授。内功心法,剑法轻功,医学毒术,奇门兵法,皆是上乘非凡。他是一个天下罕见的纵世奇才。只是,他性情淡泊,悲天悯人,只医病救人,不理世事。 其实,她很想很想,与他携手浪迹天涯,悬壶济世。闲来无事时,煮酒弹琴,一起坐看云卷云舒。 这个愿望,今生大抵是无望了。她生于帝王之家,注定只能活在权力斗争的旋涡里,无法抽身,不得自由。 放下手镜,她换上素净的月牙白衣裙,举步走出了寝宫。 “娘娘,可要准备凤撵?”寝居门外,两个宫女恭敬地问。 “不必了,本宫只是想去御花园走一走。”路映夕淡淡而笑,曼步前行。封喉血的毒性奇特,其中有一味药是珍贵的羊乳花。整个皇宫之中,只有御花园里才有种植。她既答应了韩淑妃,自然要费点心思查案。 偌大的御花园,格局巧妙雅致,亭台依水而筑,路径以彩色卵石铺砌,园内佳木葱茏,百花争妍。 路映夕神情悠闲,慢慢步行观赏,走到一处花圃时才停住了脚步。羊乳花长得并不特别起眼,花冠乳白,内面深紫,其种子有翅,含皂苷,可供药用。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花朵,随即就收了回来,转头对身后的宫女道:“小南,去问问,是何人打理这处花圃。” “是,娘娘。”名唤小南的宫婢样貌清秀,神色十分内敛,一看便知是久居内廷之人。 小南离开片刻,很快就带了一个小宫女前来。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凤安!”那小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低着头不敢抬起。 “抬起头来。”路映夕温声道。 “是,娘娘!”那小宫女面带惊惶地微仰起小脸,水灵的眼睛如鹿般惹人怜爱。 路映夕心中一突,不由震惊。竟有人长得与她如此相似?!五官极为肖似,但更年轻,神情更单纯无邪。 那小宫女显然也感到震撼,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路映夕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问道。 “回娘娘,奴婢名叫栖蝶。”那小宫女犹在出神,眼也不眨地看着路映夕。 “芳龄几何?”路映夕伸手扶她起来。 栖蝶受宠若惊地站起,忙回道:“奴婢十六。” “这处花圃是你在料理?”路映夕绽唇微笑,如冰雪凛冽的清眸却隐约掠过暗芒。她似乎已经一脚踏进了某人设的局里,只不知那人到底有何目的。 栖蝶不察路映夕心中所思,怯怯一笑,道:“禀娘娘,奴婢七岁进宫,一直随兰姑姑学习园植,在御花园当值已有九年。” 路映夕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兰姑姑是一个关键人物。 明眸流转,心里已有想法,路映夕温和地问:“栖蝶,你可愿意到凤栖宫来,侍候本宫?”后宫各人的最终目标,不就是争得君宠吗?既然人家有心安排,那么她便就顺水推舟。 栖蝶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嗫嚅道:“奴婢、奴婢可以吗?” “本宫说可以,便就可以。”路映夕扬唇浅笑,修长的身形傲然如松柏。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隆恩!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娘娘!”栖蝶雀跃地跪下谢恩。她一直在御花园当值,但却从未见过皇上,如今可入凤栖宫,将来必能亲近君侧!宫中女子,不论分位品级高低,谁不想得皇上的一眼青睐呢?何况,她竟与皇后娘娘长得这般相似…… “小南,你先带栖蝶回宫,本宫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路映夕唇畔的笑意不减,心中了然。少女怀春,无可厚非。 “是,娘娘。”小南温谨地应声,表情平和,欠了身,便带着栖蝶离去。 路映夕微眯眸子,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眸光清冽。沉静的小南,锋芒内敛,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她本是皇帝寝殿的近身侍婢,也就是说,她是皇帝安插在凤栖宫的眼线。 如此也好,省却她不少力气。今日遇见栖蝶之事,想来皇帝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越防她,就越会怀疑她有阴谋诡计。 想到此,路映夕弯了弯粉唇,颊上露出小小的梨涡,笑得很是狡黠。不急,总有一天栖蝶会派上用场。 ............................. 是夜,宫灯盏盏,亮起橘黄的光辉。 凤栖宫的寝居里,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高悬一角,照得满室明如白昼。 路映夕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卷。一袭滑顺丝缎裁成的寝裙,贴合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长长的漆黑乌发垂散在胸前,添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之美。 榻旁,栖蝶安静侍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路映夕放下书卷,唇角微扬。差不多时候了,该来了。 没有听到太监的高声通禀,一身明黄色锦袍的挺拔男子直接走了进来。 “皇上圣安。”路映夕慢悠悠地起身,曲膝一礼,“皇上今夜怎会过来?” 皇帝不作声,长眉斜挑,俊容上浮起些微嘲讽,目光瞥向一旁的栖蝶。 栖蝶被他一看,惊得跪下,讷讷道:“奴婢叩请皇上圣安!” 皇帝扬手,冷淡道:“退下。” “是,皇上!”栖蝶依言退了出去,略显稚嫩的清美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失望。 路映夕感到无限惋惜,明眸眨了眨。 “皇后实在有心。”皇帝淡淡地睨着她。 “谢皇上赞赏。”路映夕无辜地举眸回望他。 “你知道朕在夸你什么?”皇帝的脸色深沉莫测,喜怒难辨。 “臣妾不知,不过只要是出自皇上口中的赞美,臣妾都深感欢喜。”路映夕盈盈微笑,答得滴水不漏。 “朕的皇后似乎很想把朕推给别的女人?”皇帝优美的薄唇缓缓勾起,划出一个迷人的弧度。 “雨露均沾,是后宫之福。”路映夕迎上他暗藏锐芒的眼,柔声回道。 “皇后此言,似是埋怨朕没有经常留宿凤栖宫?”皇帝的眼神幽深,墨色眸子中蒙着一层惑人的蓝紫光泽。 “臣妾绝无此意。”路映夕轻轻摇头,软了嗓音,“臣妾只是不懂,为何皇上始终不愿意……”她赧然垂眸,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清晰。纵使她不愿,但她还是必须拥有一个皇嗣,这是她的任务,无可逃避。 皇帝轻笑出声,声线却冰冷:“你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他不碰她,就是不想将来继位的太子是她所生。 路映夕暗自咬牙,心中悲愤。他以为她想说这些?他以为她想要他碰触?她心底比他更不愿意! 饶是如此,她还是微微抬起头,凝视着他,低低地说:“皇上,今夜可要留下?” 本以为他定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好,今夜朕留下!” 路映夕一怔,愣望着他,无言以对。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章 :勉强自己 皇帝唇边勾着优雅淡笑,负手而立,一双幽洌的蓝黑色眼瞳闪着耀眼的摄人光芒。 路映夕心中大震。他真的要留宿凤栖宫?! “皇后似乎在质疑朕的话?”皇帝斜挑长眉,睥睨着她。 “臣妾不敢。”路映夕柔顺地回道,低眉敛眸,可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终于决定要了她?虽明知此事无可避免,但她还是感到无比恐慌! “口不对心。”皇帝的语气散漫,话里却隐含芒刺,“皇后的心,不知遗落在何处。朕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并不希望朕留下。” 路映夕暗暗深吸口气,举眸,微笑道:“臣妾垂着眼,皇上都可看见臣妾的心?” “一瞬时间,也已足够看清。”皇帝向她跨近一步,修长手指似调情般抬起她的下巴,“朕的皇后有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睛,可惜并非清澈见底,朕要细细留心,才可探知其中蕴含何奥秘。” 他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她的肌肤,路映夕忍耐着没有抗拒,黛眉却本能地蹙起。 “朕的碰触,让皇后觉得难以忍受?”皇帝口中低柔地问着,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菱唇,然后冷冷收回手。 “臣妾只是觉得紧张。”她抿唇,用力一咬牙,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皇帝沉稳站立,不动如山,任由她僵硬地拥抱着他。 “皇上,让臣妾为您更衣……”路映夕轻声道,心中感到羞愤,但手下越发温柔,慢慢地褪去他的外袍。 锦袍还未脱下,冷不防的,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目光幽深凉寒,直视着她,锐利得似要探入她的内心。 路映夕微仰着小脸,迎上他的眼,不闪不避,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凛然。 皇帝淡淡扬起薄唇,笑道:“皇后此状,倒像是要赴刑场。” “臣妾只是紧张。”路映夕重复方才的那句话。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她确实觉得犹如赴死。 “看来皇后紧张得厉害。”皇帝笑意盎然,眸底却是讳莫如深。 路映夕轻咬下唇,狠了狠心,旋过身去,抽落腰间的丝带蝴蝶结,衣裙滑下香肩,散落在地。 光裸的美背,白皙胜雪,衬着漆黑长发,愈加显得肤如凝脂,极之诱人。 皇帝的黑蓝眸子蓦地一暗,闪过复杂的情绪波动。 “皇上……”路映夕的嗓音有些颤抖,没有转过身面对他,背脊挺得异常笔直,却仍掩饰不了那细微的战栗。 皇帝抬手,抚上她的长发,蜿蜒而下。 路映夕浑身轻颤,咬紧了牙根,竭力克制着一掌拍开他的念头。 皇帝似对她顺滑乌黑的长发爱不释手,轻柔抚摸着,低吟道:“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 路映夕无心听,只觉得万分煎熬。他像是在故意折磨她,是想看她能够忍耐到何时吗?心中不禁开始天人交战,若她现在反悔,他会否龙颜大怒,借机降罪于她? 内心正挣扎着,身后那贴近的男子气息突然散了去。路映夕不由诧异,惊疑忐忑地扭过头看去,对上一双深邃惑人的眼眸。 “气候尚凉,皇后小心染了风寒。”皇帝不紧不慢地开口,拾起地上的衣裙披在她肩上,幽蓝墨眸一片明朗磊落,但又仿佛闪着柔情的微光,令人迷惘。 路映夕定了定神,穿好衣裙,盈盈转过身,绽露甜美笑容:“臣妾多谢皇上关怀。”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碰她,她都由衷松了口气。她本以为只要一咬牙就能忍过去,但现在她才发现,这件事很难很难。如若不爱他,又如何能够心甘情愿把身体给他? 此时,寝居外,一道恭谨的太监声忽然传来――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皇帝看了路映夕一眼,神色平淡,扬声道:“何事?说。” “禀皇上,白露宫方才进了刺客,贺贵妃受惊,疑似动了胎气。” 皇帝脸色骤沉,疾步走出寝居。 路映夕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却隐约听到外面皇帝与太监的对话声,心头猛然抽紧! “他”串通刺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六章 :皇室血脉 白露宫,灯火通明,辉煌亮堂,却寂静得令人不安。 前殿外,一排带刀侍卫凛凛站立,神色皆是肃穆冷峻。殿中的金砖地上,跪着一个身穿浅灰色素袍的俊逸男子。他虽双膝跪地,但却不显半分卑微,眉目温雅清俊,神情平和而悠远,眸光清浅而煦暖。殿门外一阵微风吹来,掠过他的素袍,便见衣袂飞扬,似要随风而去。 路映夕隔着几步距离凝望着他,绝色夺目的丽容在此时失了光华,明眸之中一片郁悒黯然。 “映夕。”那男子开口唤道,一双墨眸幽深如古井,波澜不惊,淡定从容。 “师父。”路映夕低低应声,走近前去。 “半年未见,你可好?”男子唇角微扬,露出淡淡笑容。 “好。”路映夕亦浅浅微笑,向他伸出手,欲要扶他起身。 他却纹丝不动,温声道:“贺贵妃动了胎气,确是我的错。” 路映夕无奈,收回手。皇帝尚在内殿寝居,这里她做不了主。早前白露宫进了刺客,当时师父正为贺贵妃施针安胎,却因这意外而一针错位。其实以师父出神入化的医术,即使略有差池,也必定依然能保贺贵妃腹中胎儿无恙,但她却不肯再接受师父的诊治。疑心之重,令人感慨。而那名黑衣刺客行动失败,被师父当场制服,然却立即咬破口中毒囊,自尽身亡,死无对证。 大抵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终于大步走出来,俊容冷冽,眸色深沉。 “南宫渊。”皇帝的嗓音寒洌,直呼那男子的名讳,不再称他为空玄子神医。 “敢问皇上,贺贵妃的情况如何?”南宫渊举目直视着皇帝,不卑不亢。 皇帝的语气越发冷厉:“朕的孩子,未能保住。” 路映夕在旁听得心中一震,南宫渊却只是悲悯地叹息一声,似早已预料到。 “刺杀之事,朕会细查。”皇帝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锐芒,冷声道,“南宫渊失手误医,其罪确凿。来人!将他打入天牢,交由刑部发落!” 路映夕大惊,急道:“皇上――” 但还不待她求情,皇帝已冷冷睨她一眼,截断她的话:“皇后有何意见?” 见他神情阴鸷,路映夕抿住菱唇,沉默下来。现在她若冲动行事,不仅救不了师父,更会惹怒皇帝,无益于事。 这时殿外的侍卫已经鱼贯进入,架住了南宫渊。 “映夕,不必为我担心。”南宫渊面色平静,任由侍卫们押着离去。 路映夕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素手发狠地攥紧。以师父的绝世武功,倘若要反抗,又有谁能擒得住他?可他偏却生有一副慈悲心肠,不愿杀生,不愿伤人。贺贵妃的事,他定是感到愧疚自责。 皇帝走到她身旁,半眯起眸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路映夕心中暗惊,轻微抽了抽手,他却猛地加重力道,握得她手背生生发疼。 “皇后似乎极为关心南宫渊?”皇帝不松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 “臣妾为人徒弟,自然忧心师父的安危。”路映夕恭顺地回道。她一定会想办法救师父,即使必须不择手段! “皇后与南宫渊如此师徒情深,真让朕羡慕。”皇帝的大手又收紧一分,面上漠然无温。 路映夕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她甚至听到自己的指节被他钳得“喀喀”异响。慕容宸睿,你未免欺人太甚! “朕在和你说话,为何默不作声?”皇帝像是一点都不知她的痛楚,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路映夕强忍心头翻涌的怒火,暗暗丹田一沉,灌注真气于手心,抵抗着他毫不留情的施力。 皇帝的薄唇慢慢勾起,笑意却未达眸底,手下愈加用力,竟也已驱动内力! 静默无声中,两股同样强劲的真气猛然相撞,激烈拉锯,互不相让。刹那间,偌大的殿堂骤寒,充斥着森森的肃杀之气! 但片刻之后,皇帝便渐敛了内劲,一点一点地收回来。 路映夕心底不禁松了口气,也慢慢撤回真气。现在并不是可以撕破脸的时候,虽然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和他打上一场。 “原来朕的皇后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皇帝放开她的手,淡淡道,“如此绝顶的武功,世间罕有,想来皇后的师父更是高深非凡了。” 路映夕陡然一颤,倏地抬眸望他。他的心思竟然这般深沉!故意逼她动用内劲,不只要探她的底,更是要探师父的实力!枉她自负天资聪颖,可看穿人心,却这样轻易中了他的诡计! “师父性情宽厚温和,更以治病救人为终生志愿,今次意外害得贺贵妃痛失胎儿,师父定是深感愧疚。”她定下心神,唏嘘轻叹,复又柔声劝慰道,“皇上和贺贵妃都是福泽绵厚之人,来日必定会再孕育龙嗣。” “福泽绵厚?”皇帝却是冷哼,脸色冰寒,“继下毒事件之后,又出现了刺客行凶,依朕看,有人根本见不得朕的皇室血脉延绵。” 路映夕不语,低垂眼帘,掩去清冽如雪的眸光。没想到他也已猜到,近日这些事并非后宫妃嫔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造成。父皇终是按捺不住了,不等她有所动作,已先铲除了可能成为皇朝未来太子的胎儿。只有父皇才会想到利用师父来害怀孕的贺贵妃。只是可怜了那无辜孩子,初初成形,便就夭折。 “若让朕查出幕后凶手……”皇帝眸中泛起幽蓝的锋芒,犹如万年寒冰,冷冽刺骨。 “天网恢恢,皇上定能查出真凶,将其缉拿归案。”路映夕无视他那危险的目光,沉静地附和道。 皇帝深深地看她一眼,似审视探究,又似威胁警告。 路映夕下意识地感到背脊发凉。她不能够坐以待毙了,她必须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 “皇上,之前‘封喉血’的下毒案,臣妾已略知端倪。”她镇定地回视他,轻声开口道。 “哦?”皇帝眉宇间的阴鸷不减,神情冷酷。 “此处不便详谈,请皇上移驾凤栖宫可好?”她微微一笑,自信笃定。 “皇后该不会以为此时此刻朕还有心情享受温香软玉?”皇帝嘲讽地勾唇。 “虽然臣妾景慕皇上已久,但也不至于愚钝如斯。”她温柔浅笑。总有一日,她会征服他的心,再夺他江山,但她不会急于一时。 皇帝冷淡地睥睨着她,似看透她的内心,优美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句无情的话:“收起你那可笑的妄想。” 她不惊不惧,美眸流转,盈盈而笑,灿烂炫目。谁输谁赢,现在言之过早。 皇帝不再赘言,甩袖举步先行。 路映夕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眼光如芒,直刺他的后背。慕容宸睿,你最好不要动师父一根寒毛,否则我要你十倍奉还!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七章 :旧疾突发 与白露宫的华丽堂皇不同,凤栖宫十分庄重大气,皇后寝居更是素雅至极。一面象牙抽丝织成的屏风,隔开帷幔低垂的凤床,而外间摆设寥寥,只有一座软榻和几张楠木桌椅。 皇帝随意地倚着长榻,慵懒开口道:“皇后说已查出些许眉目,不知是何头绪?” 路映夕温声回道:“封喉血的毒性阴狠,其中有一味药是御花园里种植的羊乳花,臣妾认为这是一条线索。” “嗯。”皇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扬眉睨着她,语气散漫,“素闻皇后精通医理,看来传闻不假。” “臣妾只是略懂皮毛。”路映夕神色谦逊,举眸回视他,平缓道,“料理那一处花圃的主职宫婢叫做兰姑,或许从她口中可问出一些端倪。” 皇帝不语,勾唇淡笑,幽眸如潭,深不可测。 路映夕也不再多言。据她分析,那兰姑应该是父皇安排下的棋子。贺贵妃失了皇嗣,兰姑是时候出来顶罪了。 皇帝微凉的目光紧锁着她,突然出声道:“南宫渊是皇后的师父,朕在想,是否需要从轻发落。” 路映夕心中一凛,知道他这句话是试探之意,斟酌片刻才道:“师父原是无心之失,但也确应负上部分责任,臣妾不知以皇朝律例会有何罪罚。” 皇帝唇边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轻嘲,似在笑她的言辞谨慎。 “南宫渊错手误医,伤损皇室龙脉,朕本应治他死罪。”皇帝的话语一顿,眸光渐利,如刀锋直射向她,“况且,刺杀之事与他是否有关,尚是未知。皇后,你说朕要如何卖这个面子给你?” 路映夕心底升起一股凉气。他话里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过师父了? “不过,皇后也无需太忧心,如若查明刺杀之事与南宫渊无关,朕自会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皇帝撑着软榻扶手站起,走近她,优雅笑道,“朕说过,皇后与南宫渊师徒情深,朕很羡慕。” “皇上一向以仁德治国,臣妾自是不担心的。”路映夕淡淡微笑,并不流露丝毫惊慌。他已把话说得十分明白了,他看穿师父是她的软肋,捏着她的死穴警告她别想轻举妄动。师父此次死罪可免,但也必会被软禁牢中。 皇帝忽地低叹一声,道:“虽然朕有心轻罚,但刑部做事向来果决利落。刺杀皇贵妃伤及皇嗣,此案兹事体大,只怕少不得要严刑逼供了。” 路映夕心中冷笑。他既是九五之尊,又怎会干涉不了刑部的审案手法? 虽如此想着,她面上仍是一派温婉无害,轻声道:“皇上,臣妾想去天牢看望师父,不知可否?” “夜已深沉,皇后明早再去吧。”皇帝又跨近一步,一手揽住她的香肩,低柔道,“朕之前答应过皇后,今夜留宿凤栖宫。” 路映夕呼吸一滞,倏地抬眼看他。他竟要把她逼得这样紧? “皇后脸色欠佳,是否身子抱恙,可要宣太医?”皇帝神情似是关切,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未发热,反却冰冷得很,皇后觉得哪里不舒服?” 路映夕暗暗咬牙,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猛跳,异常疼痛。这是心疾发作的前兆。该死的!她最不愿被他看见她软弱无力的一面! “皇后?”见她神色痛楚,皇帝扶着她到软榻上,伸手搭住她的脉搏,半晌,俊脸上添了一分真实的沉凝,“脉象紊乱,汹涌急促,皇后可是宿疾缠身?” 路映夕苦笑,面色已是渐渐泛白,喉头一阵阵浊气上涌,心肺撕裂般地剧痛。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不定时发作,一旦病发便是来势汹汹,无药可治,只有硬生生熬过去。连师父都医不好她,她更不指望宫中御医。 “撑着!”皇帝沉声道,坐于她身侧,撩开她颈后的青丝,裸露出那朵红艳欲滴的芍药花。 “皇上?”路映夕疑虑出声,秀眉紧皱,额上已渗出一层冷汗,体内的丝丝痛楚侵袭蔓延全身,煎熬难忍。 皇帝不作声,端坐着气运丹田,灌于掌心,然后一掌贴熨在她颈间的那朵芍药上。 汩汩热气传导而来,遍布五脏,慢慢地纾缓了激剧疼痛,路映夕的眉头稍稍舒展,可心底却是大受震撼。他居然知道她至为私密的事!“灵机”,是她和师父的秘密,他如何得知?! 两刻钟过去,皇帝缓缓收掌调息,淡淡道:“治标不治本,朕帮得了你一次,但未必你每次发作时朕都在你身边。” 路映夕以袖轻拭额角汗滴,长吁一口气。以往病发,至少要半个时辰,有了他的真气镇痛,确实易挨许多。 “多谢皇上援手。”她向他颔首致谢,露出浅浅一笑。 皇帝微眯起眸子,扫过她犹显苍白的小脸,眼神深邃幽暗。此等容色,晶莹如玉,似新月生晕,明眸流盼,清美出尘。她,确不负绝色倾城的盛名。如果她并非邬国公主,或许他会欣赏怜爱她。但是可惜,艳花有毒,红颜祸水。 “皇后病发体虚,应好生歇息,朕就不扰皇后就寝了。”皇帝悠悠然收回视线,话语温情体贴,说完便就转身扬长而去,毫无一丝留恋。 路映夕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唇畔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清眸中一片冰雪凛冽。他既知“灵机”的秘密,就更不会对师父手下留情了!今夜她必须冒险闯一闯天牢!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八章 :夜探天牢 以她的绝顶轻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天牢并非难事,但她深知师父性情,他不可能愿意畏罪潜逃。 细细思量之后,她沉住气,落落大方地前去探监。狱卒见皇后娘娘亲临,不敢阻拦,毕恭毕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但凡是牢狱,必是阴暗脏污,天家大牢也不例外。一间独立的石造囚室里,灯火昏暗,摇曳生影,更显阴森逼人。在一排冷冰冰的铁制刑具前,那素袍男子神情淡定,虽被绑在刑架上,衣衫染着猩血,但面色从容犹如闲庭散步。 “师父!”路映夕低呼一声,她终是来迟一步,他们竟已用刑! 刑部尚书沈奕见她踏入,恭敬一礼:“恭请皇后娘娘凤安!” “沈大人的动作真是迅速得紧。”路映夕淡淡嘲道,不掩微愠。 “臣奉皇上口谕,严加审问疑凶,还望皇后娘娘海涵。”沉奕莫约二十五六的年纪,俊秀儒雅,眼神却是沉着冷厉。 路映夕震怒于心,目光冰寒。慕容宸睿,这笔帐,以后我会慢慢跟你算! 她沉着面色,明眸光冰冽如泉,冷声道:“皇上仁厚,难道会允你滥用私刑?” 那沈奕抿起唇角,并不言语,神情却是傲然。 路映夕凝视他片刻,心中清明了然。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有一副铮铮铁骨,但却心高气傲急于建功,对这样的人不能用强。 她心念转动,脸上渐渐露出几许忧色,柔了嗓音:“沈大人,本宫想与师父单独说几句话,还请沈大人通融。” 沈奕举目看她一眼,迟疑须臾,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路映夕知道他离得不远,但也不介意,走到南宫渊面前,轻声道:“师父,映夕来晚了。” 南宫渊露出浅淡微笑,眉目清朗澄明,温声回道:“映夕,不必自责,师父做错事自当要负起这个责任。” “那是意外,师父为何偏要耿耿于怀?”路映夕不禁感伤,幽幽道,“师父心善,别人却未必感激。”如果当时贺如霜肯继续接受师父诊治,决不会失去胎儿。贺如霜自己种下的因,却要师父背起这个果? 只听南宫渊低低叹息:“尚未出世的婴儿,亦是一条人命。几日牢狱之灾,权当祭奠那可怜胎儿。” 闻言,路映夕心中蓦地一喜,压低嗓子问道:“师父早已算出此劫?” 南宫渊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墨黑如玉的眸子闪着一点温柔笑意。 路映夕放心不少,绽开笑容来,但口中音量仍压得极低:“师父,虽只是几日,但酷刑难挨,必要时一定要用内力抵抗。” “只是鞭笞而已。”南宫渊云淡风轻地扬唇,仿若身上那渗血的鞭痕并不是落在己身。 “倘若不仅于此呢?”路映夕眼中显出忧急。师父太固执了,那慕容宸睿必不会如此心慈手软的! 南宫渊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径自道:“映夕,我会留在宫中陪你一段时间。” 路映夕倏然怔住。师父是否预测到他将会被软禁宫中?她原本尚存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估计错误,可慕容宸睿是那般深沉精明之人,他必定会趁势扣留下师父,借此牵制她的一举一动。 南宫渊知晓她的忧虑和愧意,温言安抚道:“与你无关,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数。”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坚定地道:“师父,无论如何,映夕都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语毕,她突地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掌心里的一颗丹药塞进他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南宫渊来不及拒绝,不由笑道:“映夕,续命丹珍贵无比,全天下只有三颗,你倒这样浪费了。” “不给师父服用那才是浪费。”她也浅浅轻笑。她只有一颗续命丹,是师父以前送给她,怕她将来病发得厉害挨不过去,特地让她留着保命。可是现在师父遇难,他的命她看得比自己的更重。 “我已服了续命丹,你可以安心了?”南宫渊墨眸微闪,泛着隐约的脉脉温色。 路映夕却用力摇头。不够,如何足够!续命丹之效只是护住心脉,以防万一,可却挡不了皮肉之痛! 南宫渊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怜爱,柔声道:“映夕,你应该知道,我从不看重外表皮囊,如有损毁,我希望你也不要为我介怀。” “师父?!”路映夕心头狠狠一震,“师父,你还算到了什么?” 南宫渊不语,微笑着缄默。 见他如此,路映夕的眼眶发热,浮起一层朦胧雾气。师父不说,可她也已猜到。这个劫,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易过。 此时那年轻尚书已经无声走近,恭声道:“夜深,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早些回宫歇息。” 路映夕不看他,只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而俊朗的脸。她用眼神在恳求他,求他逃狱,避过此劫。可是,他温和却毅然地回视她,淡淡摇头。 “皇后娘娘?”沈奕低声再唤道。 路映夕冷冷瞥他一眼,不发一言,旋身离去。为难下臣无用,她只有找主位者谈判!谁若敢毁了师父的容貌,她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然而,要到很久以后,路映夕才明白,纵使她再怎么聪明缜密,再怎么防范于未然,也对抗不了上苍的无情捉弄。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九章 :一笑倾国 事情就如她所料。翌日清早,兰姑一经盘问,不多久便就认罪伏法,不仅招了下毒之事,也一并揽下了刺杀案。她声泪俱下言道,贺家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她的妹妹被贺家人强纳为侍妾,不出月余就受虐至死。她一心要为亲妹报仇,但她身在宫中,只有把此仇转嫁在贺贵妃身上。毒杀不成,她便买通江湖杀手。最后她又道,如今事败,她无话可说,但即便做鬼也要向贺家人索命。 路映夕安静地听着晴沁悄声汇报,未发一言。待晴沁退下,她才轻叹出声。父皇此计颇为高明,那兰姑确是皇朝人士,其妹之事也是真实,即使有人怀疑,却也查无可查。但慕容宸睿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会尽信?他不再彻查,息事宁人,只不过是谋定而后动。将来,他必会一举报复。毕竟,那无辜逝去的,是他的子嗣,他的亲生骨肉。 路映夕心中有一丝怜悯,清亮明眸不由黯了黯。但父皇所做,是为了邬国万千子民,她无可置喙。现今天下四分,皇朝、邬国、龙朝,霖国,四国鼎立。霖国地小兵弱,不足为患。龙朝却一贯注重军政,近年来四处征战,攻城占地。而皇朝的皇帝虽年轻,但深沉不露,内蕴刚强。从他主动和邬国结盟开始,已逐渐显露出一统天下的暗藏野心。 她慢慢敛去眸中的软色,轻步走出寝宫。 “准备凤撵。”她站在琉璃飞檐下,淡淡地吩咐门侧侍立的宫女小南。 “是,娘娘!”小南恭敬应声,忙去打理。 凤撵矜贵宽敞,撵内铺满绣凤锦垫,坐着很是舒服,不觉颠簸。但路映夕看了一眼华丽雍贵的凤撵,没有踏上,反而径直往前走去。 “皇上金安!”路映夕盈盈欠身。她的眼力极好,那一袂明黄衣衫掠过朱门,她就知他已来了。 “皇后这是要去哪?”皇帝瞥向凤撵,俊脸上带着微笑,一派亲切无害。 “臣妾本想去宸宫向皇上请安。”她浅笑着回道,并不隐瞒。她要和他谈师父的事,只能主动去宸宫。一个她憎恶的地方。 “皇后愿意去宸宫?”皇帝轻声笑起来,英挺的眉眼微弯,煞是温柔迷人。 “宸宫乃是皇上的寝宫,臣妾想去,可却也不能常去。”她歪着头看他,清美面容上带着一点点娇俏。既然他要做戏,那么她便奉陪。 “皇后若想去,随时可以去,朕无限欢迎。”皇帝伸手扣上她的纤腰,揽着她往寝居内走去,状似恩爱缱绻。 “多谢皇上特准,臣妾深感欢喜。”她的身子本能地僵了僵。她终究还是习惯不了他的碰触。记得当初她封后不久,他宣她去宸宫侍寝,那本是只有皇后才有的殊荣,其他嫔妃皆无资格在宸宫留夜。可是,他故意折辱她,给她一个下马威。 进到后殿寝宫,皇帝便松开了手,优雅地扬唇笑道:“皇后似乎还在记恨那一桩往事。”那时他的确是有心让她难堪,激她尽速行动,倒没有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气,韬光养晦,不急不躁。 “哪桩往事?臣妾怎么不记得了?”路映夕装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些事,确实忘了才好。”皇帝唇边的笑意不减,话却说得意味深长。 路映夕不语,装傻也是要适可而止的。其实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忘记,也许一生都会牢记。那一夜,在龙床之上,他慵懒斜倚着,手中握着一卷书册,姿态闲散。他说:“有劳皇后掌灯,朕觉得这夜明珠的光不够亮。”只是这样一句话,她便必须手捧烛火站在龙床旁,为他照明。原本宫灯应有纱罩,但太监送上来的却是一支红烛,那艳红的蜡油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异常滚烫。她记得很清楚,他总共看了三卷书,直到天蒙蒙亮,早朝时间将近,他才放她回凤栖宫。她离去时,右手一片红肿,丝丝疼痛。她不觉难忍,只觉羞辱。 “皇后竟在朕面前神游太虚?”皇帝语带戏谑,并不含责怪之意。 路映夕抽回思绪,微微一笑,回道:“臣妾只是在想,师父身上的鞭伤,何时会结痂。” 皇帝的黑眸一闪,如墨玉生辉,尊贵耀目,沉声道:“虽然刺杀一案与南宫渊无关,但误医之罪不可不判。先前朕答应过皇后,会轻罚,现在自然不会重治。皇后大可放心,朕已下令,南宫渊在天牢思过三日,而后遣去太医署,编写医籍,以期来日造福黎民,可算戴罪立功。” “皇上宽厚,臣妾替师父谢皇上隆恩。”路映夕曲膝一礼,低眉敛眸。她心里清楚,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软禁师父,但至少师父暂时安全了。区区一个太医署,根本困不住师父,只看师父愿不愿意离开罢了。 这样一想,她心宽许多,唇畔绽出嫣笑,温声问道:“皇上可用过午膳?不如留在凤栖宫用膳?” “也好,朕正饿着。”皇帝口中话语随意,但视线直锁着她的脸,眸光深邃幽暗,隐约浮上几许危险之色。 她暗自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皇帝见状似觉好笑,眉宇舒展,眼中锐色褪去,低柔道:“皇后有一对可爱的梨涡,笑起时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她怔望他一眼,脸上飞红,染上两朵绯云。这人分明是调情高手,她在这方面单纯无知如白纸,不是他的对手。 心头暗恼,但她还是不服气,反唇回道:“臣妾记得皇上之前说过,臣妾并非一眼可窥底的人,那又怎会天真无邪?” 皇帝朗声而笑,醇厚嗓音如天籁悦耳,边笑边道:“朕原先还真没看出,现在才确切看到皇后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路映夕微愣。她刚才怎会说那么赌气的话?只怪他的眼神太惑人,害她一时失了防备。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她就察觉到,这个男人是她看不透的,他的内心变幻莫测,无法捉摸。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安。 “又出神了?”皇帝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忽然俯下头,在她颊上一啄,笑吟道,“美人如斯,一笑倾国。” 路映夕赧然垂首,心中却是大凛。一笑倾国,他是在暗指,她有意毁他江山? 她轻抬起头来,正想借着亲自备膳的理由退出去喘口气,却突听寝门外一声软软的细微呻吟飘来。 她习惯性地眯了眯眼,清冽眸中氤氲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色。近来皇帝频频驾临凤栖宫,看来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章 :人有软肋 皇帝的唇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带着些许玩味,斜睨向寝门。 “皇上,臣妾去看看。”路映夕微笑着开口,不待他答话,就顾自举步走去。 走至门槛处,就见一个清美侍婢身穿一袭月牙白的宫裙,亭亭站立在寝居外,容色绝丽出尘,气质飘逸如水。 路映夕弯了弯菱唇,只觉有趣。栖蝶学她倒是学得十足,只是可惜,栖蝶错估了一点,皇帝并不青睐她这样的人。 “娘娘!”见她现身,栖蝶似是一惊,双腿一软,便要跪下。 “不必多礼。”路映夕摆摆手,神情亲和,问道,“今日是你当值?” “回娘娘,是奴婢当值。”栖蝶言语恭敬,却蹙着秀眉,脸色苍白,似乎正忍受着不适的痛楚。 “身子欠安?”路映夕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实一片滚烫。 “多谢娘娘关怀,奴婢撑得住。”栖蝶站直身子,微微笑了笑,眼神清澈天真。 路映夕淡淡笑着,未再多言。病是真病,但方才那一声细软呻吟,却是故意。 “皇后,何事?”身后,一道低醇有力的嗓音靠近。 路映夕回头看去,但笑不语,明眸中带着一点揶揄之色。以皇帝的睿智,又怎会看不穿这小把戏?她很想看看,他会如何处理这种事。 皇帝走到她身侧,凝视着曲膝行礼的栖蝶,半晌,挑起长眉,笑道:“上次匆匆一瞥,朕还没有发现,原来这位小宫女和皇后长得如此相似。” “皇上也这么觉得?”路映夕温婉地附和。 皇帝觑她一眼,再道:“不过,无论多么肖似,也不及皇后冰雪姿容之万一。” 此话一出,原本谦卑垂首的栖蝶忽然抬起头来,怔怔望着皇帝。 路映夕不由轻笑:“皇上,您这么说,栖蝶可要不服了。” 皇帝亦笑,踏前一步,温和问道:“你叫栖蝶?姓氏为何?” 栖蝶愣了愣,片刻才缓过神来,白嫩脸颊慢慢变得嫣红,似羞似喜,细声回道:“回皇上,奴婢栖蝶,因是弃婴,并无姓氏。” 皇帝不再问,犹自优雅散淡地睇着她。 栖蝶赧然地低下头去,耳根染上绯红,如云霞妩媚,又不失稚嫩甜美。 凝望须臾,皇帝突然转头,对上一旁悠闲看戏的路映夕,沉了声道:“皇后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路映夕心中掠过一丝惊讶,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责罚栖蝶? “皇后?”皇帝的嗓音又低沉了一分,幽眸中泛起毫不掩饰的锐芒。 栖蝶懵懂不知,偷眼望了望英俊挺拔的皇帝,面带不自禁的喜色,以为皇帝要向皇后讨了她。 路映夕的视线扫过栖蝶,缓缓收回。其实人若单纯无知,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皇上,臣妾认为,无需为一桩小事而坏了用膳胃口。”她轻描淡写地道,替栖蝶挡下一顿皮肉之苦。依照后宫律例,凡宫婢蓄意媚主,杖责十棍。 “嗯。”皇帝浅淡颔首,唇角始终噙着那一抹似笑非笑。 栖蝶眼底隐含一丝幽怨。在她听来,是皇后硬生生掐断了她飞上枝头的希望。 路映夕在心里无声叹息。她本想旁观看戏,岂料却无端叫皇帝看了好戏。她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高上她许多。因为她心软,而他,郎心似铁。 “栖蝶,去吩咐膳房,皇上会在这里用膳。”她略觉无奈,软了声又道,“你身体不适,就下去歇息吧,让小南过来。” “是,娘娘。”栖蝶曲了曲膝,也不谢恩,便就退下。 路映夕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她就多了一个敌人。这深宫内苑,果然是个“好”地方。 皇帝看着她,愉悦地轻笑:“皇后宽容善良,朕甚感欣慰。”每个人都会有弱点,而他这位皇后,虽然异常聪慧,但也有不少软肋。 “皇上谬赞,臣妾汗颜。”路映夕抬眼,望入他深邃的眼眸,不着痕迹地凝神细看。他有一双至为罕见的眸子,瞳色如墨,但每当他有情绪波动时,瞳眸中便会渲染蓝紫之色,那微冷的幽光,神秘而又危险。 她移开目光,眺远望向宫墙之外的碧空,清冽的眉宇间渐渐浮现毅然坚决。再强大的对手,也必然会有死穴。她一定会找到。 皇帝敏锐的眼光定在她脸上,口中却只是如调笑般道:“皇后在朕面前似乎总是心不在焉,是否朕面目可憎?” 路映夕抽回思绪,四两拨千斤道:“皇上英伟不凡,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纵使他俊美如神祗,她也不会为他神魂颠倒。 “皇后的嘴如此甜,真是听得朕心花怒放。”皇帝慵懒地倚在门扉上,笑睨她一眼。 正值午时,阳光照耀,他的周身仿佛笼着一层金色光泽,尊贵傲然得令人不敢逼视。 路映夕浅浅笑着,眸光璀璨,光华四溢。她忽然很好奇,像他这样喜怒不露的人,发起火来会是什么样子。 带着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情,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皇上,贺家仗势欺人之事,可是属实?” “尚在查证中。”皇帝挑了挑眉梢,神态依然闲散。 “倘若属实,此事可会牵连贺贵妃?”路映夕语气微含关切,不浓不淡,恰到好处。贺氏一族权势显赫,贺老将军手握西关兵权,贺大公子官拜礼部尚书。那凌虐兰姑之妹的人,是贺老将军的小儿子,此少年声名狼藉,喜好女色,阴毒狠辣,在房事方面尤甚。此次皇帝若是严惩,恐怕朝堂将有政变。若是不罚,又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件事,足够叫皇帝头疼一阵子了。 “皇后可有高见?”皇帝的眸子眯起,隐有不悦。 路映夕缓慢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皇帝蓦地压低身子,胁迫性地盯着她,冷冷道:“莫要试图挑衅朕。” 路映夕绽开婉约笑容,柔声回道:“挑衅?臣妾不敢。” 皇帝眸中的凌厉杀气一闪而过,随即敛去,衣袖一挥,冷淡道:“朕胃口尽失,皇后自己用膳吧。” “臣妾恭送皇上。”路映夕仿若不察他的愠色,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望着那明黄色的颀长身影,直至消失于视野中,她才轻轻地眯了一下眸子。他未发怒,就已流露出肃杀之气,可以想象当他真正大怒时会是多么可怕。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一章 :看透汝心 贺氏的事并不棘手,路映夕暂且不理,施施然前去天牢探望南宫渊。 她面上虽然从容,其实心底隐约涌着不详的预感。可却又找不到头绪,如此忐忑的感觉,令人难安。 午后的天色明媚,但牢狱里一贯阴暗,常年燃着烛火,混杂着复杂的气息,脏污龌龊。 “师父。”她轻唤,挥退了守牢的四名狱吏。 “怎么又来了?”南宫渊清淡微笑,眉目俊逸,墨眸温柔。 “师父,他们可还有用刑?”她低了嗓音,不放心地端详他全身。幸好,除了原有的鞭伤,再无更多伤痕。 “没有,别担心。”南宫渊双脚受缚,困于牢笼中,脚下铁链喀嗒作响,但他伫立在牢柱后,神情仍是一片云淡风轻。 “皇上可有亲自来过?”路映夕微微蹙眉,觉得那铁链异声极为刺耳。师父并非重犯,却被如此谨慎地囚禁,可见慕容宸睿决不可能放师父自由。 南宫渊颔首,浅笑道:“他来过,给我吃了一种药。” 路映夕不禁大惊,急道:“是何药?” “只是祛功散而已。”见她眉头又皱紧,南宫渊的语气越发柔和,好言诱劝,“映夕,你这般担忧我,我便成了你的负担。你知道的,这是我不想看见的事。” “师父……”路映夕轻幽低唤一声,明眸中闪过一丝脆弱。如果可以,她现在就劫了师父走,从此就算逃亡天涯,她也心甘情愿。可是,师父是这般高雅绝世的人物,她又怎能害他背上与帝后私奔的污名? “映夕,我留在这里,不是要拖累你。”南宫渊幽深如古井的眸中浮现一点波澜,似怜惜又似无奈,“你天生便是尊贵非凡的命格,但将来你会遇上一个大劫。我留下,是要帮你避劫。”或者说,是帮她挡煞。他愿承受那未知的苦痛,只要她平安喜乐。 路映夕眉心紧锁,始终没有舒展,低低地道:“师父,你服了祛功散,内力全无,映夕担心……”担心万一哪天慕容宸睿要狠下杀手时,师父无法逃命。祛功散本不是什么厉害的毒物,毫不伤身,只是封住人体内几处重要的气脉,但却无药可解,只能枯等三个月的药效过去。 “映夕,告诉你一个秘密。”南宫渊笑容煦暖,宛如春风吹拂,沁人心脾。 “秘密?”路映夕疑惑地看着他。 他凝睇着她,笑意不减,缓缓道:“我必不会死于这皇宫之内,如此你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了?” 见他眸光清朗宁和,她终于漾出一抹微笑,用力地点了下头。 这时,囚室外响起几句模糊的对话声。路映夕神色一凛,侧耳倾听。 “皇贵妃,皇后娘娘在里面……” “所以本宫不可以进去?” “不是,可是……” “让开!” 伴着一声气弱的厉喝,牢门猛地被推开。路映夕转过身看去,淡淡道:“妹妹身子尚虚,何以来此湿冷之地?” 贺如霜的脸色确实苍白如纸,娇弱身形微晃,扶着牢墙才能站稳。她顺了口气,才幽幽抬眸道:“皇后姐姐,如霜惭愧,早前如霜若不怀疑空玄子神医,也就不会……一切皆是如霜命薄……” 路映夕走近她,轻轻搀住她的手臂,感觉到锦缎衣袖下的皓腕隐隐发颤,像是那身躯主人虚弱不堪,又似是正竭尽全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皇后姐姐……如霜来探望空玄子神医,是想问神医……”贺如霜的美眸中泛着血丝,容色憔悴疲倦,显然是哀伤过度,夜不能寐。 路映夕心有怜悯,柔了声,轻问:“你想问师父什么?” 贺如霜的眼角渗出泪珠,已是哽咽难言:“如霜想问,神医能否不计前嫌,救一救如霜?” 路映夕微诧,心念一转,突然领悟。她的手滑至贺如霜的腕脉,细探片刻,不由叹息。 “皇后姐姐?”贺如霜满目悲恸,近乎绝望,哑声问道,“是否无救?” “有救。”路映夕却是肯定地回道。 “真的?”贺如霜的眼中刹时绽出光彩,急切追问,“皇后姐姐懂得如何治?” 路映夕摇头,道:“只有师父能治。”她虽继承了师父衣钵,但在医术方面,她远远不及师父。 贺如霜转眸望向牢笼里的南宫渊,倏地双膝跪下,含泪恳求道:“还望神医原谅如霜之前无知无礼,再施一次援手!” “皇贵妃请起。”南宫渊温声开口,目光平淡无波,“有人求医,我自会尽医者本份,皇贵妃无需如此大礼。” 贺如霜面露惊喜,起了身,感激地连声道谢。 路映夕走近牢笼,以独门内功传音至南宫渊耳里,不会武的贺如霜听不到她说的话。“师父,胎血未尽,孕卵残留,如若处理不当,她会终生不孕。她来此求救,必是因为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师父可有信心医治此症?如若师父有信心,治愈贺如霜之后,师父一定要用此功劳向慕容宸睿讨回自由。” 南宫渊真气被封,只能听,无法同样用内力回答,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 路映夕暗暗吁出一口气,才回头对贺如霜道:“妹妹现下的身体状况,万不可拖。迟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是!是!”贺如霜急急应声,“如霜这就去找皇上,求皇上今日就赦空玄子神医出天牢!” “爱妃急着见朕?”冷不防的,一道沉冷的嗓音从牢房外传来。 路映夕听着这语气,便知事情有异。她低眸思索,难道,皇帝封锁贺如霜病症之事是为了防她和师父?他早料到她会借此机会让师父脱身?假若真如她所想,那么皇帝早已狠下心牺牲贺如霜。贺如霜目前的情况,御医们定能保住她的命,但极难保证她将来还可孕育子嗣。若是终生无法生育,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对后宫嫔妃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慕容宸睿,你好狠的心! “皇后也在此?”皇帝跨入牢门,一眼便瞥见垂眸沉思的路映夕。他心中冷笑,她那副深感寒心的模样,真是无比碍眼。他若真铁了心要隔绝消息,如霜又岂能如此轻易地来到天牢?他只不过是不信,全皇宫的御医都比不上一个南宫渊。但最后事实证明确是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再顽固坚持。 “皇上圣安。”路映夕举目望去,欠了欠身,便就静默不语。或许她想得有些过激,但是她不信他不曾动过此念。 皇帝亦是沉默,但眸中蕴着阴鸷之光,直射向她。就算他脑中曾闪过一念,但那又如何?何时轮到她来置喙! 路映夕抿起菱唇,毫不退缩,明眸中泛着清冷的轻讽,定定地回视他。 隔着莫约十步距离,两人的目光遥遥对峙,同样的夹杂嘲讽,也同样的傲然凛冽,无声中碰撞交锋,迸出炽烈火花!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二章 :蠢蠢欲动 “皇上……” 贺如霜柔弱的唤声打破了无形的僵持,路映夕微垂眸子,默然不语,静观其变。 只听贺如霜软声道:“皇上,皇后姐姐说,空玄子神医能够救治臣妾的病症。” 皇帝走至她身旁,怜爱地拥住她娇弱轻颤的纤肩,低声道:“爱妃放心,有朕在,你一定会痊愈。” 路映夕心中嗤笑。他在又有何用?他懂医术吗? 仿佛察觉她的心思,皇帝忽地冷睨她一眼,眸色深沉:“朕现在就下令特赦南宫渊,准他在宫中自由走动,皇后认为如何?” “一切但凭皇上做主,臣妾并无意见。”路映夕浅浅而笑,姿态温顺。 皇帝盯着她颊畔露出的小小梨涡,幽眸倏然一暗。她笑起时,格外甜美,似有一种毫不设防的稚气纯真。但是他很清楚,她决非天真无知的少女,她是他遇见过最具有杀伤力的女子。 “皇上?”贺如霜轻扯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眼带迷茫惶惑,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皇帝收回视线,薄唇扬起优美的弧度,柔声道:“爱妃莫急,朕这就陪爱妃回宫。” 贺如霜迟疑地望向牢笼中的南宫渊,张口欲言,却被皇帝一个手势打断:“皇后也许还有话要和她师父单独谈谈,朕陪爱妃先行。” 举步离去时,皇帝突然转头,对着路映夕高深莫测一笑。 路映夕只作没有看见,低掩着长睫,但心底却泛起一阵凉意。看来就算师父治好了贺如霜,也未必能轻易脱身。 “映夕。”一直沉默的南宫渊此时才开口,温润的墨眸中闪着点点笑意,“你如此警戒,倒叫我惊讶。” “师父?”路映夕举目望他。 南宫渊面带微笑,似饶富兴味:“你五岁就拜我为师,至今已十三年。你天资甚佳,无论武学或才智,极少人是你的对手。如今,你怕是遇上了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路映夕亦笑,眸光沉静:“师父心如明镜,洞悉世情,映夕无法否认。”她本以为,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便是师父。谁知竟还有一个,也叫她遇上了。 南宫渊慢慢敛去唇边的笑,正色道:“映夕,他是聪明人,你若要对付他,不能用计。” “那么?”路映夕接言疑问。 “要用‘心’。”南宫渊点到即止,不再细说。 “用心?”路映夕低喃。她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可是这代价太大,她付不起。何况,她还有“心”可给他人吗? 静默间,她凝视着南宫渊,半晌,才轻声幽然道:“师父,我的心……早已寻不回来了。” 南宫渊不由轻叹一声,朗逸眉宇间浮现一丝隐晦痛色。对他来说,她的心,是全天下最珍贵之物。可是他不能要,也要不起。 两人对望无言,一股淡淡感伤弥漫开来。 一名狱吏走入石牢中,默不作声地替南宫渊解了枷锁。 “师父,你要保重。”路映夕轻轻地叮嘱,未再多留,旋身离开。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柔和温悯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但她却不敢回头,怕一回望,就会失去继续走这条路的勇气。 ............................. 回到凤栖宫,已是晚膳时间。栖蝶见她返来,乖巧伶俐地端上绘有金凰的红漆膳盒。 路映夕一向喜爱素食,口味清淡,并不讲究皇后排场,也不必宫女试毒。 她举筷慢食,栖蝶安静地侍立在旁。其实她之前早已吩咐过,让内苑太医来替栖蝶看诊,但这小宫女颇为固执,竟婉拒了。 “娘娘,参汤。”待她食毕,栖蝶送上一盏精致瓷盅。 路映夕瞥她一眼,笑道:“今日为何有参汤?” “回娘娘,是御膳房送过来让娘娘补身的。”栖蝶恭敬地答道,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皇上体恤娘娘体弱,特地交代御膳房专门炖的。” 路映夕不出声,直视着她,唇角噙着一抹笑。这盅参汤里,多了一样不该有的东西,她一闻即知。 栖蝶被她清冽迫人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禁低下了头。 “栖蝶。”路映夕突然唤她名字。 “娘娘?”栖蝶一惊,忙抬起头来。 路映夕盯视她片刻,叹息着道:“罢了,你下去吧。” “是,娘娘。”栖蝶看了看膳桌上未动过的参汤,眼中似有遗憾之色。 路映夕感到好笑,干脆端起瓷盅大喝一口,末了,咂嘴赞道:“味道甚好。” 栖蝶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下,眼角眉梢暗藏着丝丝窃喜。 路映夕无奈摇头,过了须臾,扬声道:“晴沁,进来!” “娘娘。”容貌秀丽的宫婢踏入膳居之门,谦卑跪下。 “查出来了吗?栖蝶是谁安排的人?”路映夕半眯明眸,冷冽地扫过那盏洁白如玉的瓷盅。 “奴婢无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晴沁微仰起脸,柳眉皱了皱,接着道,“娘娘,此人来历不明,心存不轨,不宜留在身边。” 路映夕却只淡淡道:“除掉一个栖蝶,又怎知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再来呢?”她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瓷沿,再道,“晴沁,后宫女人玩的这些把戏,不足为惧。但贺氏的事,要叫曦卫们盯紧了。”西关兵权,她势在必得! “是,奴婢知道。”晴沁颔首,见她无意再开口,才起了身默默退出去。 路映夕端坐不动,暗自凝神,心中一凛。 殿顶上有人,且轻功上乘!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三章 :揭破秘密 她站起,淡淡笑着,静待殿顶那人现身。 一道黑影如鬼魅,飞掠跃入朱门,负手而立于她面前。 她定睛看去,不禁惊愕,粉唇微张,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男子一袭玄黑锦衣,伟岸冷傲,浑身散发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摄人气势,赫然就是慕容宸睿! “皇上?!”路映夕作震惊状,慌忙盈身一揖。事实上她是真的惊诧万分,他居然亲自监视她?这般看得起她,或是一时心血来潮? 皇帝扬起浓眉,敛去俊容上的肃杀锐气,戏笑道:“朕的这身夜行衣可好看?” “皇上为何锦衣夜行?”路映夕眼露困惑,暗自沉下气来。不知他是否听见了一些什么? “朕突然兴起,想趁着这美丽夜色练一练轻功。”皇帝答得一派闲适,优雅笑容里带着一点促狭,问道,“是否吓着皇后了?” 路映夕轻拍胸口,嗔道:“臣妾的心疾,险些便就要发作了。” “可依朕看,皇后不像这般胆小之人才是。”皇帝的幽眸中渐渐浮现森芒,如寒刀般扫过她的脸。他虽只听到只字片语,但也足够猜到,原来她野心非一般的大! 路映夕举眸望着他,笑吟吟道:“臣妾只是一介柔弱女子,胆小如鼠。”就算被他听到了什么,她也不怕,她早已有部属,定要叫他防不胜防! 皇帝忽地放声大笑,似是开怀至极,边笑边道:“柔弱女子?胆小如鼠?皇后太谦虚了!” 路映夕不语,只是抿着菱唇浅笑,而清澈明眸中并无一丝怯意。 皇帝缓缓收了笑声,眉眼斜挑,凝睇着她,口中不紧不慢地道:“皇后可知朕为何执意要留南宫渊在宫中?” “臣妾愚昧,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路映夕神色不变,微笑着回视他。 “其实朕十分好奇,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皇后所不敢的。”皇帝的瞳眸深邃如潭,一抹奇异幽蓝暗闪而过。 “很多事,臣妾不敢。”路映夕低了嗓音,语气温驯。这一句,是真话。她不敢自由翱翔,不敢随心而活,不敢爱自己想爱的人。 “朕欣赏你敢做的那些事。”皇帝悠悠然道,唇角轻扬,意味深长。如果她是男儿身,登基为邬国君王,他倒很有兴趣与她一争这天下。 路映夕静静地凝望着他,不动声色。他眼里的欣赏是真,可却也夹杂着几许轻蔑。这个男人狂傲自负,视女子如无物,这一点未尝不是他的致命伤。 皇帝向她跨近两步,墨黑锦袍卷起清凉夜风,凑近她耳畔,吹气如挑逗,低柔道:“你不敢做的那些事,可与南宫渊有关?” 路映夕心尖陡颤,后退一步,无言半晌,才轻轻出声道:“皇上,臣妾永远是您的妻,是您的女人。” 这句话,口吻如此温柔,也如此坚定,仿若宣誓,又如承诺。 皇帝却毫无一丝动容,薄唇微勾,似意兴阑珊,懒洋洋回道:“朕的女人,却不只你一个。”言下之意,即随时可废掉她这个皇后。 路映夕的神情依然虔诚卑微,柔声道:“皇上乃人中之龙,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亦是寻常事。臣妾无怨尤,也无悔。”即便将来事败,不得善终,她也无悔。 皇帝眼中的嘲讽越来越浓,唇角也越扬越高,散漫道:“确实,人不该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路映夕不愿再与他打太极,低垂下眼帘。他话里的警告这般明显,她又怎会听不懂。如今师父受制于人,就等同于她受人威胁,她必须尽快想办法送走师父! 见她沉默,皇帝亦不作声,嘴角噙着冷冽笑意。他自然知道,她急于救南宫渊出困境,但他必不会让她如愿。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叫她忙得分身乏术,自顾不暇! 两人各自盘算间,朱门外响起一声低沉禀告。 “皇上,已有消息。” 这声音并非太监特有的尖细声,路映夕转眸看去,门外那人黑衣劲装,身形高大,眉目冷峻,不苟言笑。 “嗯。”皇帝淡淡地应声,往外走去。 路映夕眯眼留心,那黑衣男子脚下无声,呼吸极浅,应是内蕴深厚的高手。他的样子及表情,并不像是武将,反倒更像是冷血杀手。 皇帝和那男子站在门口石阶上,低声交谈,竟皆用内力控制着音量,一字都无泄露。 过了片刻,那男子抬头向居室内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炽烈灼人,似打量又似鄙夷。 路映夕对他微微一笑,那男子这才拱手行礼,而后大步离去。 皇帝慢悠悠地折身返回,走至她身旁,调侃般开口道:“皇后看得目不转睛,莫非他比朕更英俊迷人?” 路映夕但笑不语,心中揣测着那男子的身份。方才他那眼神,有些特别,也有些奇怪。 皇帝很大方地替她解惑,淡笑着道:“他是朕少年时结识的一个江湖朋友,名叫范统。” “饭……”路映夕猛咳一声,止不住想笑,掩唇再道,“姓范?范统?” 皇帝见怪不怪,颔首道:“统领之‘统’。” 路映夕忙点头,使劲憋住想大笑的感觉。这位范侠士,他的父母居然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想笑就笑,掖着做什么?”皇帝瞥她一眼,不以为然道。 路映夕抿起唇,就是不愿意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名取人,就更要不得了。 “皇后,你可知小范查到了什么消息?”皇帝突然沉了面色,语气肃冷。 路映夕早已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平淡回道:“臣妾不知。” “他查到……”皇帝拖长尾音,幽眸眯细,冷冷道,“‘灵机’的秘密。” 路映夕一愣,霎那间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四章 :龙颜暗怒 皇帝的脸色阴沉莫测,瞳眸锐利如刀锋,逼视着她,冷声道:“朕孤陋寡闻,本以为‘灵机’只是抑制痛楚的奇特良方。” 路映夕轻咬下唇,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她是否该先坦诚?但是,若被他知晓内情,师父就更加危险了。 皇帝慢慢眯起眸子,神情十分冷冽,再道:“南宫渊果然不负神医之名,皇后没有拜错师。” 路映夕微微仰着脸,径直回视他。他只是在试探吧?他至多只查到“灵机”的药引,假若他连其中细节都清楚,那此时他必已勃然大怒。 如此寻思着,她心中略定,柔声开口道:“师父医术精湛,可惜臣妾这是天生的心疾,连师父也无能为力。灵机,只能减少臣妾病发的频率,并无法根治此症。” 皇帝勾了勾唇角,不掩浓浓讥诮,却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睥睨着她。 路映夕的明眸黯了黯,真诚地低语道:“皇上,师父用他的血为臣妾种下‘灵机’,臣妾一生都感激师父的恩德。” “还有呢?”皇帝的眸中隐隐浮起阴鸷之色,似怒似愤,极为复杂。 “还有什么?”路映夕迷惑地睁大眼睛,容颜俏丽无辜。她方才说的是事实,没有欺君。只不过,并非事实之全部。 皇帝眼底寒光大盛,面色异常凌厉,骤然一掌拍在结实梁柱上,嘭声震响! 路映夕一惊,迟疑唤道:“皇上?” 皇帝紧抿薄唇,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强悍,握得发紧。 路映夕忍痛,暗蹙眉头,软声问:“皇上,出了何事?” 皇帝依旧沉默,大掌猛一使力,“咝”的声响,毫无预警地撕裂她的衣袖! 路映夕怔仲一愣,下意识地立刻捂住光裸的玉臂。 “放开手!”皇帝厉喝一声,眸光尽是一片骇人森冷,直盯她的手臂。 事以至此,路映夕心知躲不过,也不再有隐藏的必要,索性把心一横,伸出手臂袒露到他面前。 纤细的皓臂,肌肤白皙粉嫩,在宫灯光辉下泛着晶莹光泽,完美无暇得令人感叹。 皇帝的眸色陡暗,如冷芒扫过她的腕臂,俊容铁青,双手仿佛克制着什么般狠狠攥紧。 “皇上,可看够了?”路映夕淡淡出声,话语里甚至带着一丝轻讽。他若相信眼见为实,那么她也不会多作解释。 皇帝英挺的眉宇间布满阴霾,咬牙从齿缝间迸出一句话:“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将你和南宫渊五马分尸?” “凭什么?”路映夕无视他的厉色,顾自微笑,从容镇定。 皇帝未答,大手蓦地扬起,眼见就要掌掴她的脸颊,却硬生生地凌空顿住。 “路映夕。”他缓缓收回手,嗓音低沉郁悒,显然正压抑着翻涌的怒火,“虽然你邬国与我皇朝结盟,但也不表示朕不敢杀你!” 路映夕看他一眼,自嘲地笑起来,反唇回道:“皇上,你从不曾喜欢过映夕,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呢?” 皇帝的胸口微微起伏,腾腾怒气囤于胸腔内,却暗自深吸口气,调息平稳情绪。 “莫要得寸进尺。”他冷淡地吐出这一句警告,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路映夕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轻轻叹息一声,唇畔掀起苦笑。她的手臂上,没有守宫砂。皇帝连这种事都可忍耐,足以证明他为了鸿鹄大志,可以忍常人所不能。此次触怒了他,相信短时间内他不会碰她了。这样也好,她内心始终是不愿意把自己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伫立原地良久,无心就寝,她步出凤栖宫,无目的地闲散漫步。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的那一处花圃前。此处已被填平,再也没有朵朵羊乳花,只剩灰泥墟土。她忽然想起,她是在这里初见栖蝶,那般的巧,就像有人刻意安排。她已让晴沁查过,栖蝶与兰姑并无关系,似乎只是单纯的孤苦小宫女。可是她有一种直觉,这个栖蝶,绝不简单。 上天仿佛有心验证她的想法,远远的小石径上,有人正朝她这个方面走来。那人似乎心有不安,不断扭头回望,像怕被人跟踪。 路映夕无声扬唇,悄然闪身,迅捷地躲到一棵粗壮古树后。再定睛细看,她心头顿惊!难道栖蝶是皇帝的人?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五章 :反守为攻 藏身于树后,路映夕愈加谨慎地屏息,丝毫不敢放松,也不敢探头窥视。 此时虽夜色漆黑,但以皇帝的武功修为,她若稍有异动,必会被察觉。 暗暗竖起耳朵,听见女子的脚步声渐近,莫约已走到花圃前。那女子似在拨土,不知在寻何物。 “何人如此鬼祟!” 冷厉的沉声骤响,路映夕心中一颤,莫非被发现了? 但下一瞬就听到栖蝶惊慌失措的声音:“皇、皇上?!” “三更半夜,你在此做什么?”皇帝的语气似有不悦,冷声道,“拜祭兰姑?难道你不知宫中规矩?” “奴婢、奴婢……”栖蝶扑通一声跪下,细软的嗓音微微发抖,语带啜泣,“奴婢知道不应该,但兰姑姑生前对奴婢很好,奴婢只是想偷偷给她烧些纸钱……”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又淡淡出声:“朕问你,皇后待你如何?” 路映夕听他提及自己,不由惊讶,更加凝神屏气,侧耳倾听。 “回皇上,皇后端庄亲和,待奴婢是极好的。”栖蝶恭敬地回答,听不出真假。 皇帝低低地笑起来,似觉得这个答案十分可笑。 又听栖蝶侬软再道:“皇上,奴婢真心羡慕皇后,如若奴婢有皇后万分之一的福分,奴婢折寿十年都甘愿。” 这句话说得含蓄,可也已然委婉地表露了绵绵情意。路映夕的菱唇悄悄扬起,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她就看看皇帝如何享受这艳福。 那厢栖蝶正怯怯地小声说着:“奴婢是否说错话了?”口吻蕴着天真,惹人无限怜爱。 “起身吧。”皇帝仿佛觉得无奈,长叹口气,道,“朕今夜烦闷,你就陪朕去水榭饮几杯。可会弹琴?” “会!奴婢会弹琴!”栖蝶难掩惊喜欢欣之情,连声应道。 路映夕扯了扯嘴角,在心中腹诽,看来纵使英明睿智如他,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美色当前便就来者不拒。 听着他们两人举步离去,静待半晌之后,确定他们没有折返的迹象,路映夕才从树后走出来。 她扫视了一眼花圃,地上确有香烛冥纸。她蹲下身,翻了翻香烛旁的泥土,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免死金牌?栖蝶竟然拥有皇朝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 究竟,栖蝶是否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如果是,栖蝶又怎会在那盅参汤里加浣花草,她应知她与皇帝并无行房,无需下药防她怀上皇嗣。如果不是,她从何处得到免死金牌?她的身份,到底为何? 路映夕一边思索一边把泥土拨成原样,然后站起离开,并未拿走那一块免死金牌。她心底还有另一个猜测,却不敢深思下去。倘若皇帝与栖蝶早有交涉,那么方才的一幕,岂不是故意做戏给她看?若真是如此,这个男人城府之深,以及栖蝶的演技之高,无不令人心惊。 夜深,凉寒。天上残月如勾,光泽黯淡,一团乌云飘近,就慢慢吞噬掩盖了那弯月。 ............................. 日子看似平静地过下去,五日后,皇贵妃的身子好转,已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然而奇怪的是,皇帝并不去抚慰痛失孩儿的贺如霜,反却频频驾临凤栖宫,且夜夜留宿。 路映夕坐在镜台前,漫不经心地梳着长发。皇帝依然没有碰过她,共枕而眠,同床异梦。但外人不知内情,皆以为她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终于争得君宠。显然,这就是皇帝的目的。他要为她带来无尽的麻烦,让她陷于后宫争斗中,无暇理会旁事。 “娘娘,韩淑妃求见。”寝门外,宫女小南恭声禀告。 “传。”她放下桃木梳,走至外间,明亮清眸中漾起点点笑意。终于来了。 韩淑妃仍是一袭水蓝色宫裙,淡雅美丽,而眉宇间凝着一抹天生的倔强冷傲。 她曲膝一礼,平淡道:“皇后娘娘凤安。清韵今日前来,是为谢皇后还清韵一个清白。小小心意,还望皇后笑纳。”她摊开手心,递上前去。 路映夕微笑着接过,温声回道:“妹妹多礼了。” 韩淑妃举眸直视她,缓缓道:“这只指环,是韩家山庄的信物。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应是无需用到此物,清韵也只是想要聊表谢意。” 路映夕微微一诧:“如此贵重?”这纯银指环,看起来毫不起眼,竟是韩家山庄的信物? “虽说是信物,但也只具有江湖救急之用罢了。皇后娘娘深居宫中,必是安康无忧,这指环皇后就当俗物把玩便是。”韩淑妃抿唇淡笑,神情一片坦荡。 路映夕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韩家并非官宦世家,但在江湖上颇具地位。坊间有这样一个传言,韩家山庄若放话要追杀一个人,那人必活不到隔日天亮。现在韩淑妃愿意给她信物指环,不就是等于她能要求韩家山庄做一件事?她虽帮了韩淑妃,但其实只是顺水推舟的人情而已,没想到这个女子磊落大方,知恩图报。 “皇后娘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清韵就先告退了。”韩淑妃欠了欠身,没有多余赘言,沉静地离去。 路映夕凝望着她亭亭的背影,心中感慨良多。如此红颜,犹如一株傲梅,可却偏偏长于皇宫深苑,可惜,委实可惜了。皇帝宠幸贺贵妃,应是为了笼络贺氏一族,但以皇帝的深沉韬略,决不可能看着外戚坐大,所以,贺氏迟早要被铲除。至于韩淑妃,皇帝是真的欣赏她,还是看中她娘家的势力呢? 默思须臾,路映夕踏出寝居,欲去太医署探望南宫渊。 刚走到凤栖宫的外殿,就见一排佩剑侍卫守于殿门之前,气势凛冽冷峻。 “发生了什么事?”路映夕皱了皱眉,开口询问。 “禀皇后,宫中疑有刺客潜入,卑职等奉皇上之命,守卫凤栖宫。请皇后回内殿,以策万全。”侍卫统领跨前一步,揖礼回话。 路映夕的眉心蹙紧,眸中掠过寒光。慕容宸睿这是要禁她的足?他要开始对付师父了?或者,他根本已经有所动作了!她太高估他的容忍度,即使他并不爱她,也未必代表他能忍她的“失贞”。他不惩治她,但极有可能会拿师父开刀! 素手狠力一握,她旋身返回内殿。不能再心慈手软了,她今日就要叫他也尝尝受制于人的滋味!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六章 :有所动作 风和日丽,天色明朗,阳光暖暖地洒落金黄色的光辉。 一个身姿修长的女子坐在后苑树荫下的秋千上,随风摇荡,白裙轻轻飞扬,长发乌黑如瀑。远远看去,宛若一幅清逸绝伦的仙谪画像。 范统正大步走来,眼中掠过一丝惊艳之色,不自禁地放轻脚步。 “范侠士,有事?”路映夕并未睁眼,却已知来者何人,轻柔出声问道。 范统的脸色一僵,懊恼自己刚才那一分怜香惜玉之心。这女子,分明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之人,他生平最憎恶的便是这种女人! 等了半晌,身后仍是静默无言,路映夕从秋千上轻灵跳下,笑盈盈地望着他,道:“后宫禁地,若无皇上特允,男子不得擅入。不知范侠士是否奉了圣意前来?” 范统下意识地垂眼,不愿直视她嫣然的美颜,沉着声回道:“皇上有命,要范某在此保护皇后安全。” “那么有劳范侠士了。”路映夕语气温和,不再多言,径自走回寝居。 范统默不吭声,紧跟其后,直到寝门外才停住步伐,伫立守候。他并不认为这个美丽女子有何天大的能耐,但皇上对她颇为忌惮,因此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路映夕随手关上门扉,抿去唇畔的浅笑,明眸中一片清寒。皇帝派范统跟着她,摆明了监视她,此举足以说明,皇帝确实要对师父下手了。而她,也该做点事了。 缓缓走至凤帐内,她悄然地摸索着床板,极细微的一声“咔”响,宽敞凤床的内侧骤然显露一个空洞。她轻手轻脚地爬入,床底有一道斜形阶梯,蜿蜒而下便是一间小小石室。 “公主殿下。”黑暗的石室里,七名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单膝跪地。 “这条密道已挖掘至何处?”路映夕淡声询问,在漆黑中她的眼眸依然晶莹闪亮。 “已到皇宫外的西郊岩洞。”一名女子回答,嗓音肃穆冰冷。 “嗯。”路映夕满意地颔首。花费半年时间,总算小有所成。 “殿下是否有任务要吩咐属下?”那领头女子冷静问道。 “是,本殿要你去做一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路映夕的声音不高,却不怒而威,仿佛是君临天下的王者。 “曦卫一号领命!”那女子并未先问是何任务,即刻叩首。身为曦卫,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她们皆是精英,亦是死士。 “慕容宸睿尚未有皇子,只有一位小帝姬,本殿要以帝姬的命来保师父的命。你可明白?”路映夕的语速平缓,淡然无波。话落,也不待曦卫回话,便就踏上阶梯。 素雅寝居里,依旧静谧宁和,看不出丝毫异样。路映夕从凤床上下来,倚着床柱慵懒地扬起菱唇。至多等到天黑,慕容宸睿就会来找她算账了。她很乐意看一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要先去探望师父,如此才能彻底放心。 曼步走出寝门,便见面无表情的范统冷睨她一眼。 “范侠士似乎很讨厌我?”路映夕面露微笑,也不自称本宫,只是挑眉望着他,带着一点挑衅。 范统轻嗤一声,并不答话,眼神疏离而冷漠。 “单凭某人的一面之词,就对一个人下定论,是否太过草率?”路映夕不介意他的反应,顾自道,“有时候,真相并不是我们听到的那样,也未必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只有用心去分辨,才能穿透本质。” 范统低哼:“巧言令色,鲜矣仁!” 路映夕不由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果然很固执很忠心。” 范统闪身一避,似嫌她手脏一般,不悦道:“请皇后自重。” 路映夕笑得越发灿烂:“你不是早已认定我是放浪之人?我只是顺手成全你的想法。” 范统轮廓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恼,炯炯褐眸中迸出隐忍的怒光。这女子果真恬不知耻!青天白日竟调戏他?! 路映夕笑望着他,悠然自若,旋了身,往外殿走去。 范统狠瞪她的背影,猛一握拳,还是跟了上去。他奉命监视她的行踪,无论她去何处,他都要守牢。 路映夕径直走至凤栖宫外,一排侍卫揖身行礼。 “本宫现在要去太医署,如果你们不放心,就全都跟着来。”路映夕淡淡地抛出一句话,便举步而行。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然后皆向范统看去。 “我跟着就行了。”范统硬着声道,脸色犹有几分僵硬。 路映夕没有回头,但听着他的语气,心中暗自好笑。这人看起来冷酷无情,实则耿直得很。 皇宫偌大,走了两刻钟才到太医署。她问了当值内监,却得知南宫渊并不在太医署里。 背脊不期然地阵阵发凉,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蓦地转身,盯着紧随在后的范统,冷冷开口道:“说,我师父在哪?” “我又怎会知道?”范统的神情亦是森凛,无惊无惧地对上她的眼。他确实不知,皇上只交代他看紧她。 路映夕狠狠咬牙,心中那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强烈,她再也顾不了其他,脚下一点,纵身飞掠殿宇之上,展开轻功疾行前往宸宫。 身后,范统的凌厉掌风随即袭来! 她掂于殿瓦上,回身接住这一掌,空中顿时响起“砰”的清脆击撞声。两人的身躯同时一震,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钦佩之色。 “不要拦我,我要去宸宫找皇上。”路映夕凝眸直视他,沉声道。 “飞着去?”范统的剑眉一扬,冷声道,“皇后这是想吓坏宫中各人?” 路映夕暗握起拳头,忍下焦急之情,回道:“好,只要你不拦我,我走过去。” 范统不语地点了点头。他负责看守她,并不是要为难她。方才那一掌,只不过是试试她的武功有否皇上说的那般厉害。 路映夕无心揣测他的心思,率先跃下殿顶,疾步快行。她无法肯定,范统是否在故意拖延她的时间。而皇帝,到底想对师父做什么?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七章 :扳回一城 金色日光下,恢弘殿宇的黄琉璃瓦泛着粼粼的光泽。正殿之内,梁枋刻着龙凤和玺彩画,栩栩如生,顶部为盘龙衔珠藻井,气势雄伟。 路映夕微微仰头,轻眯起眼眸,似不胜炽烈阳光的照拂。这里,便是皇帝的寝殿,宸宫。她心底潜意识想要远离的地方。 抿了抿唇,她将双手笼于宽袖内,紧攥成拳,面色平静地举步踏上汉白玉阶。 殿门外无人守卫,寂静得反常。她伫立于空荡的大殿里,转头回看,范统已无踪影。 “皇上。”她扬声一唤,眸光犀利敏锐,直射向御座后的镂雕彩漆屏风。 醇厚的低笑响起,一道颀长身影绕出屏风,英挺的眉目带着俊朗笑意,却掩不去那眼瞳中闪耀的摄人光芒。 “皇上在与臣妾玩捉迷藏?”路映夕弯了弯菱唇,笑吟吟地遥望他。 “皇后今日好兴致,竟来宸宫找朕。”皇帝从半丈高的御台缓步走下,神态优雅闲适。 “臣妾并非来找皇上。”路映夕淡淡笑着,再道,“臣妾是来找师父。” 皇帝斜挑起入鬓长眉,懒洋洋回道:“朕倒不知,原来朕这宸宫是南宫渊的地方。” 路映夕笑容不减,温声道:“皇上,据臣妾所知,师父已治愈贺贵妃的恶疾。皇上是否应该论功行赏?” “确实应该。”皇帝抬手摩挲着坚毅下巴,思考着沉吟道,“不如赏赐黄金万两?” “可是臣妾却寻不到师父的人,或由臣妾先代领了这赏赐?”路映夕似为难地蹙起黛眉,懊恼道,“臣妾原本以为,皇上召见了师父。现下真不知师父去了哪,如此玩忽职守,师父也太叫人生气了。” 皇帝朗声笑起来,语带调侃:“皇后幼时定是十分喜爱观戏。” 路映夕但笑不语,神色清朗大方。若论演戏,她又怎及他? 皇帝顾自笑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朕的确宣见了南宫渊,皇后并未猜错。” 路映夕举眸望他,没有接话,心头却是暗凛。 “朕非常欣赏南宫渊的精湛医术,想要封他为一品军医,随军出征。”皇帝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沉笃自信,仿若就是等着她急切抗议。 路映夕脸色微变,心中百转。如今皇朝正与龙朝交战,沙场凶险,倘若师父的内功尚在,那也无妨。但眼下情形,显然是皇帝要故意调离师父,让她鞭长莫及。而将来师父若是“不幸”死于战祸,皇帝也可推得一干二净。这一招,不可谓不毒,但确实精妙。 “皇后既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皇帝扬唇而笑,丰神俊朗,不显一丝戾气。 “皇上,师父人呢?”路映夕不理会他的话,只作疑惑状地询问。 “朕请司徒将军带他去军营看看。”皇帝悠然回道。 路映夕的清眸不易察觉地一冷。看来皇帝筹谋已久,存心等到司徒拓班师回朝时,才动手对付师父。司徒拓手握北关兵权,治军严谨,旗下皆是精兵,要从他的军营中劫回师父,实属难事。 “皇上。”她忽然抬眼凝视着皇帝,不疾不徐道,“师父一向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应会欣喜皇上的此次派任。那么臣妾就不在此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她恭敬曲膝,然后旋身离去。 无需回头她也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蕴着深沉探究的目光紧锁着她,如芒如刺。她不在乎地绽唇淡笑。就算慕容宸睿这般擅于谋略,但他终究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不可能是铁石铸成。既然他捉着她的痛处不放,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 .............................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降临。 路映夕亲手煮茶,慢悠悠地端起小巧的紫砂茶杯,轻啜一口。差不多时候了,这次该换皇帝焦急震怒了。 不过须臾,寝门外响起小南诚惶诚恐的声音:“皇上――” “嘭!”一声巨响,朱漆门扉撞上内壁,顿时摇摇欲坠,几近裂毁。 路映夕抬眼看去,毫不惊诧,对神情不安的小南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路映夕!”皇帝大步走来,面色铁青,森冷黑眸中泛起幽蓝厉光。 “皇上圣安。”路映夕站起身,递过一杯茶盏,泰然自若地道,“臣妾正在煮茶,皇上可要尝尝这普洱?” 皇帝衣袖一挥,猛然甩开她的手,厉声道:“你今日果然兴致甚佳!” 路映夕稳稳地握住手中茶杯,放回茶几上,才出声问道:“皇上为何怒气冲冲?可是朝中出了事?” 皇帝眼中寒芒大炽,倏然逼近她一步,大掌蓦地梏住她的脖颈! 路映夕也不挣扎,只是睁着清澈的明眸望着他,唇畔甚至带着一点浅笑。 皇帝眉宇间的阴霾愈浓,手劲突地加重,勒紧她纤细的脖子,薄唇中迸出一句狠话:“路映夕,你是否想试试生不如死的滋味?” 路映夕的脸颊慢慢涨红,但仍勉强吐出清晰的回话:“臣妾相信皇上有无数种折磨人的方法。”而她,也同样有。 皇帝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话里的威胁,一听即明,瞳眸越发阴沉骇人。 在他狠力的钳制下,路映夕依然无惧地直视他。他奇特的眼眸犹如一潭深邃旋涡,墨黑和蓝紫色交错重叠,眸底燃着两簇愤怒的烈火。她没有赌错,已逝林德妃所生的小帝姬,确是他的软肋。那五岁的小女孩,失智痴傻,是因她母妃怀她时,被皇帝一掌错伤所致。林德妃难产而死,稚女更是无辜,皇帝必定深感愧疚,宠爱更甚。 “救她!”皇帝骤然松开手,冷冷喝道。 路映夕喉间发痛,咳了几声,低哑回道:“救谁?” “还要在朕面前做戏?”皇帝此时已渐敛情绪,声线沉冷,但眸中厉芒如刀。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路映夕哑着声,神色平淡。她又怎能自露马脚,可否保住师父,全看此一举。 皇帝冷笑,直望入她眼底:“朕很清楚你想要什么,朕会遂你的愿。如此可足够?” “臣妾斗胆,可否请皇上说得再明白一点?”路映夕并不闪避他森洌的眼光,温和轻缓道。 皇帝眸中浮现一抹隐忍的怒光,嗓音因压抑而嘶哑:“朕决定让南宫渊留在宫中,一切不变。皇后可满意朕的这个决定?” 路映夕不予回应,淡淡一笑,道:“皇上还未说到底出了何事?” 皇帝盯着她,暗握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竭力忍住一拳揍过去的欲望,沉声道:“蕊儿身中奇毒,朕知道皇后的医术了得,想请皇后去看一看蕊儿。”她下的毒,她自然有解药,这该死的蛇蝎女人! 路映夕却轻轻摇头:“臣妾学医不精,恐怕没有这个能耐。” 皇帝的拳头又攥紧一分,指节发出喀喀异响,眼中已现腾腾杀气。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低垂的手,镇定地再道:“皇上不是决定让师父留在宫中了吗?请师父去为小帝姬看诊吧。以师父出神入化的医术,必能妙手回春。” 皇帝狠眯起眸子,从牙关里挤出冷冷一句话:“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路映夕不语,神色浅淡,不显丝毫跋扈得意。她心里清楚一个道理,莫要欺人太甚,尤其是对他这样内心骄傲的男人。她对小帝姬下的毒,不是一两天可解,需要费时近半年,精心除祛体内毒素,才会痊愈。她要的不是皇帝一句空头承诺,而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皇后的心思,纵观全后宫的嫔妃,亦无人能及。朕,小觑了你。”皇帝一字一顿地道,话语透寒,凛冽如冰。 语毕,他连一眼也不愿再看她,转身快步离去。明黄色的锦袍随风扬起一角,竟显得那般冷冽决绝。 路映夕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低低叹息。他是指,她的心思歹毒,比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更毒辣。可是,是他先宣战的,她只是反击。如果她有错,那也轮不到他来审判。将来的某一日,她自会向上苍忏悔罪孽。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八章 :掌掴皇帝 隔了两日,路映夕才去探望帝姬。 时值黄昏,天色尚未全黑,但小小女孩却已入眠。甜美的睡脸显得分外乖巧,长长的黑睫如蝶翅垂掩,看不出丝毫痴傻模样。她精致清秀的五官极似慕容宸睿,琼鼻粉唇,肤如凝脂,可以预见长大后必会出落得沉鱼落雁。 路映夕坐在床榻边沿,注视着这巴掌大的美丽小脸,心生几许愧疚。虽然她有心挑选了无痛症的毒药,但还是害这无辜小女娃每日嗜睡,平白少了许多玩乐时间。 “映夕。”温润的嗓音淡淡响起。 她站起身,回头看去,轻声问:“师父,映夕是不是做错了?” 南宫渊低声叹息,俊逸的眉目间带着一抹浅浅无奈:“映夕,你是否觉得师父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路映夕微怔,垂下眸子。是她太过在乎,才会这样心急。 “映夕,你要记住,世事皆有因果。”南宫渊凝望着她,终是不忍苛责,只道,“你触犯了别人的底线,只怕前路会更加难行。” 她抬起头来,语气轻浅,却很固执:“师父,他欲对你不利,映夕不能坐视不理。”若不是太清楚皇帝的脾性,她会干脆要挟他放师父自由。但假若如此,便不是触犯到皇帝的底线,而是已然逾越了。 南宫渊扬唇微笑,墨眸中一片明朗,温言道:“你不应怪他,没有男人能够容忍那样的事。你该向他解释清楚。” 路映夕不由苦笑,无言以对。师父料事如神,她并不奇怪他会知道缘由。但是,她能如何?难道要她对皇帝说,请你相信我,我仍是完璧之身? “映夕,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另一条可走?”南宫渊定定地直视她,温雅如墨玉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波澜。 “师父?”路映夕惊疑地望着他。 南宫渊移开视线,远望室外的天边余晖,声音格外的柔和:“与他相斗,不如与他相爱。” 路映夕心中骤然一痛,胸口涌上浓浓的苦涩。为什么她没有第三条路可选择? 静默间,一名宫婢端着汤药进入,屈身恭敬道:“皇后娘娘,南宫神医,帝姬到时辰服药了。” “嗯。”路映夕淡淡颔首,望了南宫渊一眼,他却不肯再多看她,径自接过宫婢手上的瓷碗,走到床榻旁。 她转了身,举步离去,隐约之中,听见一声轻叹。她知道,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包括特意从邬国前来皇朝。 她从不怀疑,他爱护她的心。可是,越明白,越心酸。 ............................. 回到自己的宫中,已是华灯初上。 她莫名觉得十分疲累,倚在长榻上,毫无用膳的胃口。 栖蝶侍立一旁,温驯地柔声询问:“娘娘,可要让膳房重新送热食过来?” 路映夕摆了摆手,睁眼看她,忽然问道:“栖蝶,你有否愿望?” 栖蝶愣了片刻,低垂螓首,细声道:“奴婢出生卑微,不敢奢望太多,若侥幸获得一分快乐,奴婢就已心满意足。” “何事会让你快乐?”路映夕坐直身子,温和地再问。 栖蝶微微抬眼,怯生生道:“奴婢愚钝,说不好。” 路映夕露出浅笑,斜觑她一眼。 栖蝶对上她清明的眼光,有些不自在,喏喏又道:“奴婢觉得,能守在心爱之人身边,便是无上的快乐。如若不能,远远看着,也是一种小小的快乐了。” 路映夕很是赞同地点头:“说得很好。”人若不贪心,便会容易快乐。但最终能做到如此豁达的,又有几人? “多谢娘娘夸奖。”栖蝶有点惶恐,许是怕她话里有话。 路映夕笑看着她,只道:“你先退下吧,本宫想小憩一会儿。” “是,娘娘。” 栖蝶依言退了出去,寝居里便变得寂静无声。 路映夕阖目躺靠着软榻,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睡着。迷蒙间,意识恍惚,她分不清是现实或梦境,模模糊糊地听见几句对话。 “皇上,娘娘正在小憩。”那软甜的嗓子,似是栖蝶。 “朕是来看你。”皇帝的低沉声中带着一点笑意。 “皇上?”栖蝶既诧又喜,语气含羞。 皇帝朗声笑起来,惬意而放肆:“朕觉得你比皇后可爱得多。” 路映夕此时才真正醒过来,懒懒地扯动嘴角。皇帝存心要她看他风流?他总不会以为她会吃醋吧? 她轻咳两声,才端起榻边的清水喝了一口。 寝门应声而开,皇帝大步踏入,他身后那张羞怯丽颜一闪,慌忙避开路映夕的视线。 “皇后醒了?”皇帝撩起龙袍衣摆,坐在榻畔,口吻亲昵,戏笑道,“美人初醒,如春日海棠,风情万种,真叫朕看痴了眼。” 路映夕充耳不闻,顺了顺略微凌乱的长发,开口道:“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皇帝随意地颔首,身躯一倾,欺身压向她,口中低柔道:“如此绝色,朕若不尝一尝,岂不是暴殄天物?”话语中,竟明显带着邪狎之意。 路映夕心底恼怒。他今日是故意来侮辱她的?是因帝姬之故,或是因为贺氏?贺家小公子早已被囚,但府中又死了一个民女,是早前被虐,重伤不治。她趁势让曦卫在市井间渲染此事,顺便“放”了一些官银在贺老将军的书房里。她要借百姓舆论给皇帝施压,削贺家权势,照理皇帝也早就想这么做了,她可算是帮他一把。至于西关兵权将会落在哪一个新将之手,皇帝不可能猜到她所安排的那人才对。 脑中思绪转动,实则仅是瞬间,皇帝颀长的身躯已贴合上她,俊脸越靠越近,几乎快碰触到她的唇。 “皇后可是用玫瑰花瓣沐浴?香味这般怡人。”皇帝低语着,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颊边,如调情如魅惑。 “臣妾不用任何花瓣沐浴。”路映夕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冷声回道。 “那就是自然体香了?朕更喜欢。”皇帝勾唇而笑,不掩邪肆。 路映夕强忍恼恨羞愤之感,以一般力道推他,但他却不动如山,甚至一手揽上她的纤腰,牢牢盈握。 “皇上!”她低喝一声,明眸中已渐迸出火光来。 “何事?”皇帝悠闲回道,俯低头,似挑衅般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路映夕怒睁眼眸,本能地一掌掴去!待那清脆刺耳的“啪”声响起,她才刹时愣住。她今日怎会这般沉不住气?! 皇帝的右脸上逐渐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缓缓眯起幽眸,不怒反笑,薄唇一点一点地扬起冷冽的弧度。 满室死寂,阴沉森寒。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九章 :片刻心软 因为太寂静,路映夕只听到自己胸腔里怦怦的心跳声。她抬眼看他,嘴唇动了一下,一句抱歉梗在喉咙里。 皇帝的黑色瞳眸染着一抹深沉幽蓝,如锋锐冷光,又似阴鸷暴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会一掌甩过来,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启口道:“皇后今日见过南宫渊,因此心情很差?” 路映夕心尖微颤,无法应对。他的敏锐令人胆寒,她确实一直在想着师父的那句话――与他相斗,不如与他相爱。可是,感情如何能够控制?纵使她再不济,也不愿意拿爱情来做戏。 “照你邬国律法,掌掴皇帝该当何罪?”皇帝的语速极为缓慢,波澜不惊,但隐蕴着凌厉的危险。 “死罪。”路映夕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诚实无欺瞒。 “那也就是,你认同朕可治你的罪?”皇帝的神情高深莫测,唇角噙着似嘲似讽的笑。 “臣妾一时冲动,还望皇上恕罪。”她轻浅地接言,避重就轻。 皇帝抬起手来,抚过她粉嫩的脸颊,低沉道:“路映夕,你真是有恃无恐。” 她没有闪避,任由他温热的手掌在她颊上摩挲。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掌心有厚茧,带着些许粗糙的刺感。这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的手,而是勤练骑射武艺之人的大手。 “映夕。”他突然唤她的名字,以一种奇异温和的口吻。 “皇上?”她心中忐忑不定,举眸凝视着他。他的反应太过怪异,竟没有震怒?试问谁会在被赏耳光之后这般温柔? “如果我承诺你,保你邬国子民安康,你可会相信?”他第一次没有自称“朕”,深邃眸光格外的悠远绵长,其中又似氤氲着几许凝重疲倦。 路映夕定定地望着他,没有作声。他这句承诺背后,是巨大的野心。他要邬国俯首称臣,归顺于皇朝,成为皇朝的一处封地。如果她答应,也许她将得到荣华富贵和安乐日子。可是,她怎能拿父皇甚至全邬国百姓的尊严,来换取一己私愿? 见她长久地静默不言,皇帝的神色一敛,恢复如常的傲然优雅,慢条斯理道:“自古以来的定律,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既然战祸难免,那么聪明人应未雨绸缪,思量如何减少损失。” 路映夕抿了抿唇,心中无声回道:你太狂妄,这天下未必是你的。 “一郡之王,与一国之帝,对你父皇来说,本质上其实差别不大。”皇帝不疾不徐再道,“你做这样多的事,朕看着都替你感到辛苦。身为女子且贵为公主,你本应无忧无虑,坐享荣宠。那些劳心劳力的事,何不就让男人来担待?” 路映夕终于忍不住,沉声开口道:“皇上,您和父皇一样,皆是帝王,倘若父皇提出同样的要求,您可会甘愿双手奉上一壁江山?” 皇帝的眸子渐渐眯起,冷了嗓音:“你可知何谓实力悬殊?”如果不是因为龙朝正虎视眈眈,他又岂会放任邬国放肆? 路映夕微微一笑。她同样也很了解当今的局势,慕容宸睿想要不劳而获,未免有些天真。 “朕并非想不劳而获。”皇帝睨她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冷冷道,“你已是我慕容宸睿的皇后,夫妻一场,朕不想有朝一日必须亲手杀你。” 路映夕只是浅浅笑着,默不作声。软硬兼施,对她没有用。她和他都很清楚,只有互相制衡,才可保持暂时的相安无事。如若有一人举手投降,那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皇帝亦不再赘言,眸色沉寂。其实他并不认为单凭这一番话就能说服她。他只是突然有点倦,他不习惯和女人争锋相斗。 两人安静良久,路映夕的目光停留在他右脸的五指印上,轻轻地出声道:“皇上,臣妾不应打人,甘受责罚。” 皇帝勾了勾薄唇,闲散道:“确是该罚。” 路映夕清柔而笑,明眸中漾起一丝狡黠光亮,道:“臣妾让皇上打回来,绝不还手,绝无怨言。” “当真以为朕下不了手?”皇帝唇角的笑意加深,颇显诡异,修长手指抵住她尖巧的下巴,“皇后可知,男人惩罚女人,往往不是用手打?” 路映夕脸上飞红,咬牙暗恼。这人又开始用这招了!可恨! 皇帝直勾勾地盯着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羞恼交加的表情。 路映夕微挪脸,避开他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浅笑道:“皇上仁厚,臣妾多谢皇上不会以牙还牙。臣妾尚未用晚膳,现下觉得有点饿了。”说着,她顾自从榻上站起,往外走去。 皇帝斜睨着她,也不阻止,慵懒地道:“皇后慢慢用膳。长夜漫漫,朕并不心急。” 路映夕的脚步一滞,顿了顿,才又重新举步。 皇帝望着她纤细玲珑的背影,低声笑起来,醇厚音质甚是悦耳。 但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他便即刻收了声,黑蓝瞳眸中一片寒寂。于他而言,是否要了她,是个难题。如若出于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欲念,他早该占有她,而不是由着她一直为南宫渊“守贞”。但是他不屑如此而为,他不想侮辱了自己。 宽袖一拂,他沉着脸离去。 路映夕在膳居磨蹭许久,当返回寝室时,发现已是空荡无人。莫名地叹息一声,无意识地捂上自己的唇。他亲了她。那一种男子独有的气息,似还萦绕在鼻端,令人心悸不安。 怔仲间,寝门外响起宫女小南的禀告声:“娘娘,皇贵妃求见。” “传。”她放下手,旋身应道。 片刻之后,消瘦憔悴的贺如霜垂首前来,一进门便就盈盈跪地,神色凄楚。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章 :有心投诚 “皇后娘娘……”贺如霜幽幽一唤,伏地叩首。 路映夕走上前去,将她扶起,温言道:“妹妹为何行如此大礼?” 贺如霜顺着她的手起身,身姿甚是柔弱,凄凄道:“皇后姐姐,如今除了您,再也没有人能帮如霜了。” “发生了何事?”路映夕微微蹙眉,关切问道。 贺如霜举眸看着她,无语凝噎,眼睫一颤,落下两行清泪。 路映夕已猜到几分缘由,低叹一声,扶她坐到软椅中,柔声道:“妹妹,有事直说无妨。” 贺如霜泪眼朦胧,哽咽道:“皇后姐姐,皇上要驱如霜出宫。”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挑起眉梢,暗忖,皇帝未免太薄情,但口中只是疑惑地问:“本宫亦有所耳闻,贺老将军告老辞官,但此事和妹妹无关,皇上为何有此决定?”贺父迫于民间舆论和皇帝暗中施压,只能自动告老归田。但贺家大公子仍是官居尚书,不受影响,她原以为皇帝不想一下子将贺家逼得太紧,没想到他竟对贺如霜毫不留情。 “如霜听说……”贺如霜抬袖拭泪,深吸口气,眼神渐利起来,夹杂着怨恨,“韩淑妃在皇上耳边进言,指责如霜一贯溺爱胞弟,常私下拿宫中财物接济胞弟,才导致胞弟变得挥霍无度,不知天高地厚。” “韩淑妃?”路映夕微诧,那个如冬梅般清高的女子,也会这样搬弄是非?看来韩淑妃和贺如霜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怨。 “皇上现下最宠爱皇后姐姐和韩淑妃,如霜知道皇后姐姐决非善妒之人,但那韩淑妃却未必有容人雅量,她既能如此对如霜,难保来日不会对付皇后姐姐。”贺如霜直言不讳,眼角泪痕犹在,但眸光却是赤裸裸的憎怨。 路映夕淡淡一笑,道:“那么妹妹希望本宫为你做点什么?” “皇上要如霜迁至梁城行宫静心休养。”贺如霜缓缓地道,语气已显平静,但手中绢帕无意识地揉紧,顿了顿,才又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这与打入冷宫又有何区别?” 听至此,路映夕已是完全明白。皇帝并非寡情,反而是念旧情。他把贺如霜送走,就算将来贺氏一族犯了大事,也不至于牵连贺如霜。可惜贺如霜不明白,或者她是明白的,但却不甘心。 贺如霜慢慢松开手中揉皱了的绢帕,微抬首,美眸莹莹,一字一句清晰道:“皇后姐姐,求您在皇上面前为如霜说几句好话,如霜必会感恩图报。” 路映夕浅浅绽开唇,清眸明朗澄澈,却不接话。贺如霜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即是愿意效忠她。在这后宫之中,笼络人心与建立个人势力是很重要的事。但是,她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静默片刻,她才轻声开口问道:“皇上安排你何时启程?” “半月之后。”贺如霜的神色一黯,似思及皇帝的无情决绝,眼中又泛出点点泪光。 “你且先回去,三日内本宫会答复你。”路映夕轻拍她的手背,语带宽慰。 “谢皇后姐姐!”贺如霜站起欠身一礼,才曼步离去。 望着她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身影,路映夕无声叹息。宫中女子皆是可怜人,皇帝只需一句话,就可决定她们一生的命运。正因如此无奈,她们才越发狠了心,不择手段地去争取那一丝丝君怜。其实她有点好奇,像皇帝那样内敛深沉的人,是否曾经真心爱过一人? 缓步踏出寝宫,在夜幕星空下,她于茵茵庭院中漫走。角落里那一座藤蔓秋千,随风轻荡,仿佛自带一种逍遥悠然的气息,令人神往。 她走近,刚坐上秋千,一侧头,就见一张俊脸映进眼帘。 那入鬓的眉,冷冽的眼,高挺的鼻,淡薄的唇,赫然就是慕容宸睿。 “皇上。”她欲要起身,却被皇帝的一个手势止住。 “朕为皇后摇秋千。”皇帝淡淡勾起薄唇,笑得优雅温和,柔化了他如刀刻的分明轮廓。 路映夕唇畔漾着浅笑,坐稳。皇帝走到她身后,轻推秋千,一边戏谑道:“如果这秋千荡得够高,是否能荡出宫墙之外?” 路映夕微闭起眼眸,感受着暖暖吹拂的清风,笑着答:“心若自由,在哪里都是一样。” “皇后的心,可自由?”皇帝语气散漫,仿若饶有兴致,随意闲谈。 路映夕忽然一个跃身,从秋千上跳下来,动作轻盈灵巧,旋身笑望着他:“那皇上的心呢?” 皇帝深幽瞳眸蓦地一暗,眼中极快速地掠过一抹复杂情绪。 路映夕静静地凝望着他,心里突然有些惶然。他去而复返,必是事出有因。她虽是有意探问,但倘若他真的吐露内心往事,她可承受得起?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一章 :神秘刺客 “朕的心?”皇帝放声大笑,姿态狂傲,英挺眉宇间尽显霸气,“皇宫虽大,宫墙虽高,但又岂能困得住朕的心?” 路映夕望着他,深感无语,却也暗自松了口气。显然他不打算袒露丝毫心扉,如此甚好,她最怕听人心事,尤其像他这样喜怒难测的人。 “皇后似乎不以为然?”皇帝挑起长眉,斜睨她一眼。 “皇上乃人上人,胸怀鸿鹄大志,臣妾一向敬佩。”路映夕应得十分温婉。他未曾掩饰过他的野心。权倾天下,对来他说真的那么重要吗?即使会造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也执意要拓展疆土?虽然她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也清楚如今这局势已是风云暗涌,烽火必燃,但她心底还是不忍。战火一起,最苦的将是平民百姓。 皇帝渐渐止了笑声,眸子微眯,意味深长道:“朕身为皇朝的帝王,有责任保护皇朝子民不受外敌侵犯。” 路映夕露出浅浅一笑,目光清灵,简略接言:“是。”她的出发点,亦是相同。所以,她不能有妇人之仁。 皇帝未再作声,定定地对上她的眼,薄唇轻扬,幽眸深远,似在估量她,又似蕴着一丝赞许。 路映夕迎上他深邃的眼光,神色不变,镇定从容。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刻,他与她在无声中达成了一个共识。各凭己力,胜者为王。他终于不再轻视她为女儿身了吗?终于把她当作一个对手来看待? 静默了片刻,皇帝才又开口,语气平和,却暗藏锋芒:“贺氏的事,朕倒应多谢皇后助朕一臂之力。” “臣妾愚昧,不明皇上所指何事。”路映夕笑着回道,神情无辜。 皇帝也无意把话挑明,只缓缓道:“一个计谋,若让人轻易识穿,便不是上佳的谋略。” 路映夕很是认同地点头:“皇上所言甚是。” 皇帝勾唇而笑,凝睇着她。他就等着看,她还有哪些计划和策略。莫叫他失望才好。 路映夕微微仰头,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轻声道:“夜深了。” “皇后是在对朕下逐客令?”皇帝笑睨着她。 路映夕抽回视线,温声问道:“皇上今夜可要留宿凤栖宫?” 皇帝颔首,却敛了笑,瞳眸中闪过一抹深沉难辨的晦暗。 路映夕心细如发,之前就已察觉他心情有异,带着试探的口吻唤他:“皇上?” 皇帝俊容微凛,抿了抿薄唇,半晌,才沉声道:“有件事,也该告知皇后。半个时辰前,南宫渊在他寝房里遇袭,受了剑伤。” 路映夕陡然一震,双手猛地握紧!师父遇袭?受伤?皇帝却故意拖延到现在才告诉她? 心中惊怒交加,她却不能质问,只能强作平静:“可有捉到刺客?师父的伤严重吗?” “太医已替南宫渊诊过,只是皮外伤,未伤及心肺。”皇帝扫视着她,再道,“刺客是一名女子,似与南宫渊是旧识。” 路映夕蹙紧眉头。师父从不亲近女色,那女刺客是何人? 皇帝缓缓地又吐出一句话:“南宫渊放走了那刺客。” 路映夕暗握的拳头松了又紧,心里思绪翻腾。很明显,皇帝派了人监视师父,否则不会知晓得这般清楚。师父放走了那女刺客,背后必有深意。可是,为什么连皇帝的人都不追缉刺客? 皇帝的眸色幽暗,如夜漆冷,突然问道:“南宫渊的身份,到底为何?” 路映夕疑虑地抬眼,如实答道:“师父是孤儿,自幼被玄门收养。十五岁之后,就受邀入宫,授臣妾医术。那时玄门已遭仇家剿灭,只有师父幸存。” “玄门。”皇帝沉吟,眼神幽冷如潭,添了几分凌厉。南宫渊以精湛医术闻名天下,玄门一早被灭也是世人皆知,但他总觉得其中似有诡谲蹊跷。 “皇上,那女刺客……”路映夕斟酌着用词,“是江湖人士?杀手?”说不定是师父的同门弟子,或者仇家余孽。其实她一直认为,玄门被灭是一桩奇异的事。玄门师祖能教出师父那般非凡的人物,门下其他弟子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那女刺客已被小范就地正法。”皇帝淡淡回道。 “死了?”路映夕诧异,“也许幕后另有主谋,范侠士为何不留活口?” “据小范说,那刺客武功极高,他都险些丧命,又如何能生擒?”皇帝皱了皱浓眉,似有一丝不悦,“皇后莫不是在指责朕的人办事不力?” “臣妾并无此意。”路映夕轻缓摇头,心中却一点也不相信皇帝的说辞。皇帝分明是刻意杀人灭口,又或者,是存心要保护那刺客。这个女杀手的身份,似乎异常特别。 “皇后可要去探望南宫渊?”皇帝的语气稍缓,温言垂问。 “夜已深,臣妾明日再去。”路映夕婉拒,不愿在此时犯了忌讳。 皇帝冷不防地牵住她的手,往苑门走去,口中温柔道:“皇后心有牵挂,必是难以入眠,朕陪你一起去。” 路映夕没有挣脱,也不吭声,默默地与他并肩前行。 他的手温很低,凉寒如冰,为什么? 出于一种对危险的直觉,她的眼皮开始跳,心逐渐往下沉。 皇帝侧头看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然后目不斜视地径自前行。 “皇上。”她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清声问道,“那女刺客,可是宫中人?” 皇帝的身躯一僵,极为缓慢地回过头来,眸光阴鸷得骇人。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二章 :静夜倾谈 皇帝的眸子一点点眯细,眼底寒光乍现,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皇后若有疑问,大可去问你那悲天悯人的师父。” 路映夕淡淡地笑了笑,只道:“臣妾命人备撵。” 说完她便举步走向苑门,很快就返回。 两人上了撵车,无人再开口,气氛寂静得近乎凝滞。皇帝的眉宇间笼着一抹阴霾,似微愠又似郁悒,十分复杂。 路映夕阖目倚靠着软垫,与他保持半臂距离,顾自冥思。那个女刺客,太叫人好奇。皇帝要保她,师父也要保她。何等身份的人,才有这种分量?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平稳前行的撵车停了下来,皇帝率先下车,并不理会她,径直走进太医署。 署内当值的太监恭敬地领路,行至南宫渊的寝房外,皇帝挥退那太监,才沉声道:“皇后有何事不明,自行去问个清楚,朕就不进去了。” 路映夕并不与他客套,微笑着颔首,然后就抬手敲响房门:“师父,映夕来探望你,你的伤可无碍?” 里面静默须臾,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来:“无甚紧要,只是有些疲倦,已歇下了。” “师父好生养伤,映夕就不打扰了。”路映夕亦泰然回道,不显半分急切担忧。 皇帝斜睨着她,唇角嘲讽地勾起,无声冷笑。 路映夕转眸看向皇帝,浅浅笑着,道:“皇上,臣妾都说明日再来了,这不,扰人好眠了。” “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扬着唇淡笑,但眼底一片阴寒,缺失温度。 路映夕往署外走去,边道:“皇上莫怪,是臣妾失言。” 皇帝不再吭声,一路无言。那瞳眸中闪着幽暗不定的墨蓝波光,像是私密心事被撩拨,起了巨大波澜。 直至洗漱就寝,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路映夕安静地躺在宽敞凤床上,依旧与他保持着半臂距离。虽然他与她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他从来都是侧卧,以背脊对着她。空气中总是仿佛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她闭着眼,听到他的呼吸比往常重。她想,今夜他大抵要失眠了,是为了那个神秘女子吗?其实她并不急着追根究底,她若要查此事,只需命曦卫花费点时间,必能查到蛛丝马迹。但是,师父拒绝见她,即说明师父不希望她知道其中秘密。她相信师父,所以,她决定不再追究下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偌大的寝居只有她与他深浅交错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许久,忽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低醇的嗓音仿若只是自语:“你一定知道,‘爱,不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路映夕没有睁开眼,却莞尔地微微弯了弯菱唇。原来,他也爱过人。 “朕登基七年,七年前的那些青葱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那沉厚低声的话语,模糊地飘散在明黄幔帐里。 路映夕默默倾听着,心中想,那是他少年时候爱上的女子吧,不知因什么缘故他们没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有人移情别恋了?或是感情牺牲于皇权斗争下?他并不算是迷恋女色的帝王,除了照祖例封有一后四妃,其他那些秀女晋升分位为嫔的,他并不太常宠幸,甚至可以说是态度冷淡。而四妃之中,林德妃已逝,如今有些地位的只有贺贵妃和韩淑妃,另外一位姚贤妃据说极不得宠,因皇帝长期不待见而自己请旨搬入斋宫,长伴青灯。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又听隐约一句低吟:“卧榻之侧,岂容酣眠。” 她闻言不禁好笑,他此言所指非常有深意。想了想,她忍不住轻声回了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应知道,他有他的无奈,她亦有。天底下每个人都不过如是,都背着或轻或重的包袱。 “皇后觉悟甚高。”他低低笑起来,语气已是闲散如常,“假若可以选择,皇后想生于哪样的人家?” “平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温声答道,“但是现实既定,臣妾也一样会用心去生活。” “倘若是生于贫苦人家,皇后耐得住穷困辛劳?”他问得颇为随意。 “那么皇上呢?”她没有答,轻淡反问。 “朕的人生里,没有‘假如’,也不需要任何假设。”他的口吻漫不经心,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傲霸气。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未多言。 仅只寥寥数句交谈,寝居又恢复了静谧悄然。过了片刻,她再凝神细听,发现他的气息平缓均匀,应已渐渐入睡。她心中不由佩服,这人太擅于压抑情绪波动,就算揣着心事,也能尽量理智地控制。 她又静躺了会儿,才翻个身寻找舒适的姿势,慢慢睡去。 她并不知,黑暗中,一双深邃寒凉的瞳眸蓦地睁开,闪过毫不掩饰的锋锐光芒。 显然,他方才流露的一丝罕见孤寂和感慨,是七分真三分假。 他企图一点一滴地卸她的心防,麻痹她的聪慧敏锐……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三章 :借故搜宫 清晨的阳光,缕缕透射进素雅寝居之内,照得满室暖光流溢。 皇帝早已上朝,路映夕懒洋洋地起身,梳洗,用膳。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了她足够大的自由,默许她不需遵守一部分的繁文缛节。可是,他越表现得纵容她,后宫的嫔妃就越会把她看作肉中刺。而这结果,就是他乐见的。 辰时过后,她为自己沏了壶茶,手捧一卷医书,悠闲翻着。实则脑中在思索,贺如霜的事该如何妥善处理。 “娘娘。”宫女晴沁侍立在旁,低声道,“娘娘可有听到奴婢的话?” 她抬起眼,慢条斯理道:“小沁,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晴沁垂首,轻轻地跪下,恭声道:“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栖蝶暗中与几个贵嫔走得很近。奴婢担心她们将会对娘娘不利。” 路映夕抬手扶额,微有倦怠:“小沁,你记住,莫要自作主张。” 晴沁姿态恭谨,但字字清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娘娘担忧。娘娘要尽快铲除障碍,才可完成任务。”她顿了顿,又缓缓道,“昨日刺杀空玄子神医的人,是……” “小沁!”路映夕低喝一声,截断了她接下去的话,“有些话,你认为在此时此地适合谈论?” “奴婢疏忽了,请娘娘息怒。”晴沁低眉请罪,却再道,“但是奴婢不明白,为何娘娘似乎并不愿听此事。” 路映夕没有回应,淡淡觑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是,娘娘。”晴沁依言退下,神情却是肃冷,与甜美长相极不相符。 待她的身影消失,路映夕才皱起眉头。晴沁是父皇安排给她的人,对父皇无比忠心,对她却未必有丝毫情谊。最初她确实打算选择父皇建议的那条路,先争君宠,再诞下皇朝龙嗣,然后筹谋一个精密毒杀计划,慢性毒死慕容宸睿。那么她所生的皇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而她自然可以幕后摄政。但是,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若要赢,她亦要赢得令慕容宸睿心服口服! 揉了揉眉心,她放下书卷,走出寝居。刚踏出门槛,就见一脸煞气的范统迎面大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带刀侍卫。 “范侠士,何事?”她微微挑眉,问道。 范统不语,绷着脸,面无表情。 其中一名侍卫躬身行礼,语气尚算恭敬:“皇后娘娘,卑职等奉皇上口谕,搜查凤栖宫。” “哦?”路映夕淡淡一笑,也不深究追问,随手指向寝门内,道,“既是皇上圣谕,你们就进去吧,查仔细点。” 侍卫们一齐揖礼,而后鱼贯进入朱漆寝门。 但范统却伫立原地,不动如山,炯炯褐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范侠士,为何你不进去搜?”路映夕笑意盈盈,没有分毫被冒犯的愠怒。他们直冲她的寝居而来,显然是有人特别指明。那人存心陷害她,而皇帝一早就想看到这局面,自是准备隔山观虎斗了。 “皇后寝居,范某不便进入。”范统脸色不佳,似很不情愿来此,更不想看到她。 “不知你们到底想寻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忙。”路映夕神情轻松,笑望着他。 范统的眼角隐隐抽动了两下,万分看不惯她这副不正经样,硬着嗓子回道:“有人密报,皇后寝居里的熏炉中参有催情药,此药会伤及皇上龙体。” 路映夕一眼瞥见他耳根泛红,不由掩袖遮唇,轻咳了两声,抑下想笑的冲动,正色道:“本宫从不用熏香,又何来熏炉,何来催情药?”皇帝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任这栽赃的无稽戏码继续演下去? 范统冷哼了一声,道:“事实如何,终会水落石出。”这等淫秽之事,他都羞于说出口,她却毫不在乎,果然是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子! 路映夕耸了耸肩,挪步到门侧。她虽与范统在交谈,但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居室内。 侍卫们搜完外间,便要绕过屏风,她即时出声喝道:“站住!” 范统又闷哼了一声,似十分不屑,认为她做贼心虚。 路映夕无暇理他,朗声道:“本宫的凤床,你们也敢窥视搜索?” 侍卫们互相对看一眼,退了出来,毕恭毕敬道:“卑职不敢。” “他们不能搜,那么朕可不可以搜?”忽然间,一道沉厚的嗓音,由远至近。 路映夕眯眼看去,明媚的阳光下,那一袭尊贵明黄色龙袍,耀眼得刺目。 “皇后莫气,朕也只是想还皇后一个清白。”皇帝走近,扬眉笑得煦暖俊朗。 路映夕亦漾开浅笑,盈身一欠:“那么有劳皇上了。”她心中不无嘲讽地想,原来,他不仅要看戏,而且还另有目的。 皇帝温雅地睇着她,伸手牵住她,道:“皇后陪朕一起吧,免得朕不小心碰坏皇后的心爱之物。” 路映夕微笑着点头,与他一起跨入寝门,心里暗忖着他究竟意欲何为,该不会他已察觉了什么…… 才行了两步,门外突然响起微喘的惶恐娇声:“皇上!皇上明鉴!这不是奴婢房里的东西!” 路映夕扭头看去,那张与她肖似的脸庞怯弱中带着惊慌,梨花带泪,楚楚可怜。 栖蝶似这时才看见她,扑通跪下,凄凄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求您为奴婢做主!” 路映夕未接言,目光越过她,看见她身后有一名侍卫以刀架在她脖子上,难怪她这般惊惧。如此看来,皇帝并不是只下令搜查她的寝宫,而是要彻查整个凤栖宫。 这么大的动作,所为何事?难道……他真的知道她在凤栖宫里暗掘密道?! 她转眸,对上皇帝深沉莫测的眸光,一时间哑然无语。 密道之事若败露,她再无翻身余地,即便不丧命,也必被打入冷宫。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且独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四章 :昔日不再 路映夕没有出声,既然皇帝在此,她也乐得作壁上观。 栖蝶眼中含泪,泫然欲泣,见路映夕无意插手,便转而对皇帝凄楚道:“皇上,奴婢是无辜的!奴婢房里原本没有这东西,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皇帝神色冷漠,看向押着她的侍卫,沉声问道:“搜到何物?” “禀皇上,卑职搜到一包可疑粉末,像是熏香之用。”那侍卫恭敬回道。 皇帝眯了眯眸子,冷声道:“药粉交到太医署,暂且把人押下去。” “是,皇上!”侍卫颔首,一把揪起栖蝶,毫不怜惜地架着她离开。 只听那幽幽凄凄的哀怨声逐渐远去:“皇上……奴婢冤枉啊……” 路映夕收回视线,微微笑着,瞥向皇帝。这出戏,越来越精彩了。 皇帝回看她一眼,抿起薄唇,大步往内居凤床走去。 路映夕跟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并未翻动任何物品,只是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锋,扫过每个角落,最后定在宽大凤床上。 路映夕心中一突,面上越发控制得镇定无波。她设置的机关,巧妙绝伦,他不可能轻易发现。何况他昨夜刚睡过这张床,如已发觉异常,不会今日才动作。这样看来,是有人今早给了他消息?究竟是谁?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片刻之后,皇帝转过身来,淡淡扬唇,开口道:“此事委屈皇后了,想来是那栖蝶胆大妄为,私藏秽药。” 路映夕恭顺曲膝,自动请罪:“臣妾宫中发生此等事,全怪臣妾管束不力,请皇上责罚。” 皇帝亲手扶她起身,俊容柔和,缓缓道:“皇后毋须自责,不过后宫之中不应存在淫秽之物,朕会继续命人彻查清楚,这两日怕是要扰皇后清净了。” “皇上圣明,确是应当搜查清楚。”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浅浅而笑。他还想再查下去,不查出密道不罢休吗? “皇后如此明理,朕甚感欣慰。”皇帝笑看着她,语气闲适轻淡,再道,“朕尚有政事待办,就不陪皇后了。” “臣妾恭送皇上。”路映夕又一盈身,目送他离去。 须臾间,所有人都散去,偌大的寝居变得宁静无声,路映夕这才沉了脸。这次的事非同寻常,照常理来说,若有人存心陷害她,就应把熏香药粉放在她寝宫里,而不是栽赃给栖蝶。这恐怕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是……不希望她怀疑栖蝶? ............................. 时过午时,她用了凤撵仪仗,落落大方地前去太医署探病。 南宫渊正在药房捣药,并未休息养伤。 “师父。”她轻轻一唤,漾开真心的笑容。师父的精神不错,那么确实伤得不重。 “映夕。”南宫渊洗净双手,才向她走去,淡笑道,“亲眼看见,可放心了?” 路映夕点了点头,亦笑着道:“不知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刺杀师父?” 南宫渊俊朗清淡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忧心,半晌,才轻描淡写回道:“那刺客已被就地正法,就莫要再提了吧。” “师父都不追究了,映夕自然会尊重师父的决定。”她的笑颜不变,但眸光却隐约黯了几分。她和师父相处十三年,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波动了。他是真的在为那女刺客担忧。但担忧什么呢?那女子与他是何关系? 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随行宫女到门外候着,才又低低出声道:“师父上次说映夕将会遇到一个大劫,是怎样的劫呢?” 南宫渊只是温雅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的嗓音更低了一分,沉凝而认真:“既是映夕命中的劫数,理应由映夕自己承担,师父不应违逆天命定数。” “映夕,师父一直把你当作亲人看待,又怎能明知你有难却袖手旁观?”南宫渊的语气温柔和煦,却有一种坚定的底蕴。 “亲人?”她喃喃重复,清美容色染上一抹落寞。 南宫渊凝望着她,心中知晓她的忧伤,却狠心再淡淡补上一句:“师父自幼看着你长大,若说把你当作女儿看待也不为过。” 路映夕浑身一震,蓦地抬眼,定定盯着他。女儿?!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分明感受得到,他对她……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她的一厢情愿? 南宫渊的黑眸沉寂如古井,波澜不惊,唇角微扬着淡雅的弧度,温和地接着道:“师父年长你十岁,为不了父,也可为兄了。映夕,我只会在宫中留半年时间,以后你要学着照顾自己。有时候不要太固执太倔强,不要为了一口气而非争输赢。” 路映夕张了张嘴,终又闭上。就算师父对她有几分情意又如何?他从未表达过,也没有一丝要带她远走天涯的意向。她不能逼迫他,也不能任性地抛弃肩上的责任。 她轻轻别过脸去,目光飘远,穿透墙壁,似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金线绣凤的公主宫裙,在他面前撩着裙摆转了一圈,脆声道:“师父,映夕终于长大了。” 他却低声叹息,吐出一句深奥难懂的话:“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远了。” 闻言,她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哀伤,但仍努力扬着嘴角,嫣然笑道:“师父,你越来越高深了,映夕不懂。” 他望着她,也露出淡泊微笑,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再言语。 那是他最后一次做那样亲近的动作。后来他与她说话,必定保持着两步距离。 其实早在那年她已明白,“越来越近”是指政治联姻,“越来越远”是指他与她的距离。 她不甘心,可是,事情终究还是发展成这般情景了。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五章 :模糊焦点 这两日,催情熏香之事,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言,皇后为了栓住皇帝的心,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更尖酸难听的话,亦有。比如,皇后擅用床第之术,平日看似端庄正经,实则私底下淫媚浪荡。比如,宫女栖蝶受皇后胁迫,不得不代其顶罪,皇后手段强悍,心肠歹毒,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路映夕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倒是皇帝为以示公允,下令搜了所有嫔妃的寝殿。但显然仅是做个样子而已。 栖蝶一直不肯认罪,坚持自己的清白,可仍旧因证据确凿而挨了三十大板。一身血淋淋地被抬回来,几乎去了半条命。 路映夕去看望过栖蝶,心中有些疑惑。那伤,绝对是真伤,没有半分作假,也无一点手下留情。如果栖蝶真是皇帝安插的密探,皇帝也未免太心狠。如若不是,那么到底是谁察觉密道的端倪? “娘娘。”侍婢晴沁垂首敛眉,温声开口,轻柔语气中隐含一丝阴沉,“奴婢认为,宁可错杀,也毋放过。” 路映夕抬眼看她,淡淡笑道:“如此一来,本宫岂不是正应了众人的评价?做贼心虚,于是杀人灭口。” 晴沁不禁语塞,深思半晌,才又低声道:“奴婢往后会更加严密地监视栖蝶。” “嗯。”路映夕颔首,叮嘱一句,“莫要做得太着痕迹。” “奴婢知道。”晴沁欠身应道,长睫低掩的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杀气。 路映夕微眯清眸,敏锐地扫过她,明白地警告道:“小沁,你若敢擅作主张,本宫决不会轻饶你。” 晴沁的头垂得愈加低,恭驯回道:“奴婢不敢。” 路映夕轻叹一声,挥手让她退下。凡是一个人心中起了杀意,就必定会散发无形的凌厉之气。即使小沁的姿态再谦顺,也遮盖不了那股戾气。她并非心慈手软,只是心底总隐约感觉,栖蝶的身份极不简单,杀了她恐怕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静坐片刻,待到小沁再次折返,禀告皇帝今夜宿在宸宫的消息,路映夕才施施然去沐浴。皇帝不来,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在这非常时刻,她若启动机关进入凤床底下的密室,难保不会被人暗中窥见。纵使她自恃内功甚好,耳力甚佳,但也不能夜郎自大,毕竟这世上人外有人。更何况,也许皇帝是故意不来,存心给她机会与曦卫会面。 沐浴过后,她换上月牙白罗裙,并没有打算就寝。她不喜欢被人占尽了掌控权,她要反被动为主动! 亥时,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路映夕踏出寝居,不让任何宫女随行,独自出了凤栖宫。她先在御花园随意逛了一圈,至子时,才在静僻处展开轻功,飞于琼楼殿宇之上。耳侧隐隐听到十分细微的风声,她弯唇悄然一笑。这不是正常的风声,而是衣衫掠动的异响。 她只作不察,依然疾速而行,直到跃入无忧宫的朱色高墙,才落了地。 这一座宫殿,宽广而死寂。没有灯火,没有人声,荒草萋萋,壁画斑驳。 这里,就是皇朝的冷宫。可极为讽刺的是,它取名为“无忧宫”。是否先帝认为,女子无争无求,才能无忧? 路映夕绕过大门紧闭的正殿,到了阴森的后苑。在一棵不起眼的小矮树旁,她蹲下身,摸索着地面泥土。须臾之后,她像是放心般吁出一口气,继而悠然离去。 她相信,那一路暗随的人,一定会把她今夜的行踪详尽地告知皇帝。 ............................. 隔日上午,贺如霜依约前来。如同上次一样,她卑微地双膝跪地。 “妹妹身子孱弱,起身说话吧。”路映夕示意侍候的宫女赐座,而后宣退宫女。 贺如霜等到那宫女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柔柔开口:“皇后姐姐,已经三日了。” 路映夕微笑着点头,干脆应允道:“本宫决定帮你。” “真的?”贺如霜惊喜地低呼,难掩喜悦,忙问道,“皇后姐姐可想好如何劝说皇上了?” “既然答应帮你,本宫自有把握。”路映夕扬起黛眉,笑得自信,却再道,“但是,妹妹必须为本宫做一件事。” “何事?”贺如霜微微收敛了欢欣之色,眼露疑虑。 “贺老将军手下一名得力副将,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本宫希望贺老将军力荐此人,接掌西关兵马。”路映夕顿了顿,笑看着她越发狐疑的表情,继续道,“妹妹也是知道的,本宫是邬国人,在皇朝并无任何可信赖的朝臣。”她点到即止,没有再赘言解释。 贺如霜亦非笨人,一点即明,柔美脸庞绽开了笑容,应道:“如霜定当尽全力说服父亲。其实陆副将确实是难得将才,以往皇上也甚欣赏,就算不会晋升陆副将为西关统帅,也应会委以重用。” 路映夕但笑不语,神情似颇为满意。贺老将军虽已辞官,但多年来培植的朝野势力仍不可小觑,他要推荐一人上位,并非难事。但这却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要转移皇帝的焦点,让他不会怀疑到她安排的人身上。那人才是真正年轻有为的将才,十七岁入军,十年间建立大小功勋无数,但有时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所以她才要再暗中推一把。 贺如霜见她不说话,也不便再追问她到底打算如何劝服皇帝,只好站起告辞。 “妹妹保重身子,其他的事无需担心。”路映夕笑吟吟地与她话别。 “皇后姐姐对如霜的恩德,如霜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贺如霜盈身一欠,话语感激而诚挚。 路映夕依旧只是微笑,目送她离开。她的感激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大家只不过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午膳时间将近,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前来传话,请她去一趟宸宫。 她扬起菱唇,划过清浅弧度。她也正想知道,皇帝对于她昨夜的行迹有何反应。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六章 :各有目的 皇帝在宸宫的偏殿接见她,殿中一方长桌,两侧众宫女侍立,手捧精致白瓷餐具。 见她缓缓走来,皇帝坐于御椅中未动,淡笑着开口道:“皇后这边坐,陪朕一起用膳。” 路映夕盈了盈身,才面带笑容地走到他身旁落座。 侍膳宫女动作伶俐轻巧地摆上碗碟银筷,然后领着其他宫婢安静地退下。 对着满桌热气冒腾的美食,皇帝却并不动筷,优雅地抬手示意道:“皇后无需拘谨。” 路映夕颔首,口中温婉道:“皇上先用。” “皇后如此步步小心,可会觉得辛苦?”皇帝一手支着下巴,笑睨着她。 “宫规不可废,臣妾只是谨遵礼法。”路映夕微微一笑,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 “若要说宫规,皇后难道不知,如果没有朕的命令,不可进入无忧宫?”皇帝优雅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臣妾昨夜闷得慌,就四处走走,一时好奇……”路映夕并未否认,只作懊恼状,再道,“是臣妾的过错,还请皇上恕罪。” “皇后对冷宫很有兴趣?”皇帝也不责怪,慢悠悠道,“若是皇后有兴趣,不如朕特准皇后去冷宫住上一段时日?” 听闻此言,路映夕只好站起身,单膝跪地请罪:“臣妾莽撞,请皇上网开一面。” “朕只是说笑罢了,皇后莫惊。”皇帝唇角噙着一抹戏笑,瞳眸中泛着微光,似深思似讥诮。 路映夕没有起身,低眸柔声道:“臣妾对冷宫好奇,其实是因为贺贵妃。贺贵妃如今身子尚弱,若要迁去梁城行宫,怕是更不利休养。”她说得委婉,没有言明迁居行宫实则如同住进冷宫。 “那与冷宫又有何关系?”皇帝眯了眯眸子,不疾不徐道,“难不成皇后希望朕将贺贵妃打入冷宫?” 路映夕微抬眼,明知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却也不能恼怒,只能温言恳求:“皇上,让贺贵妃留在宫中可好?” “皇后为她求情?朕倒不知,皇后与她何时有了这般深厚的交情。”皇帝以指节轻敲桌面,神情看似漫不经心,“如果朕答应皇后这个要求,不知皇后准备如何感谢朕?” 路映夕不禁好气又好笑。那是他的妃子他的女人,现在却好像成了她的责任? “皇后怎么还跪着?”皇帝忽然诧异地道,似此时才发觉她未起身,“地面凉寒,皇后快快请起。” 路映夕暗自扯动嘴角,垂首站起,坐回原位,出声询问道:“皇上想要臣妾做些什么呢?” “朕打算修葺无忧宫,皇后认为如何?”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这冷宫,虽然目前无人居住,但或许将来有嫔妃犯了错,将会搬进去。朕总觉得,即便是冷宫,也应像个人住的地方。” “皇上宅心仁厚,臣妾自是没有异议。”路映夕浅笑回道,明眸中流转清寒光泽。他是要她管理修葺无忧宫的事吧?一是为了便于查探密道,二是……暗指将来会搬进去的人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皇帝顺着她的话道:“既然皇后也赞同,那么这件事就劳烦皇后多费心了。” “皇上同意让贺贵妃留在宫中了?”路映夕亦同样打蛇随棍上,“臣妾先代贺贵妃多谢皇上隆恩!” 皇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幽眸中掠过深沉的思绪。如霜迟早要送走的,但路映夕既有所动作,他就先看看她到底意欲为何。她笼络贺氏,仅是为了建立个人势力,还是为了兵权?若是后者,她也未免太天真。 “皇上。”殿门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地响起。 “何事?”皇帝举目看去,见范统一脸冷峻肃穆,便站起向他走去。 路映夕静默,望着皇帝步出殿外,与范统越行越远,消失于视野中。她这才径自开始用膳,饮完燕窝,再慢条斯理地夹菜。皇帝似乎不喜欢被人伺候着用膳,与她的习惯颇相近。但是她不得不怀疑一点,这张膳桌如此之长,桌上珍馐如此之多,纵使皇帝的手臂再长,也夹不到桌末的那几碟菜吧?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填饱肚子,漱口之后,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门,扬长而去。 出了宸宫,却有一人阻拦下她。 “范侠士?你不是在与皇上议事么?”她扬眉觑他,笑意盈盈。 “范某有话要与皇后谈一谈。”范统绷着脸,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是皇上授意?还是范侠士自己有话想说?”她饶富兴味地看着他。这人是她在皇宫里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个,面冷,心却不见得冷。 “范某有话说,与皇上无关。”后半句,他加重了语气。 “在这里说?”她瞥向不远处当值的宫婢太监,笑问道。 “请皇后移步后花园。”说完,他大步先行,脊梁挺得笔直,头也不回,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嫌似的。 路映夕笑着轻轻摇头。后花园,多么暧昧的地方。这人是个直肠子的硬汉,却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七章 :赠吾发妻 宸宫的后花园,占地不大,但清幽雅致。只见长廊蜿蜒回转,松柏高耸葱郁,异卉奇石环绕,与御花园的百花争妍大不相同。 “范侠士,此处适合相谈?”走入一座亭台,路映夕挑了挑眉梢,开口道。这里是皇帝的私密地方,连她都不能轻易踏入,若不是范统带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顺畅无阻。由此可见,皇帝非常信赖范统。 范统皱起剑眉,面色阴郁,沉声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会皇后,不算逾矩?”路映夕散漫嫣笑,仿佛在谈论他人,而自己并不是当事者。 范统的褐眸又添几分阴霾,嗓音冷硬:“范某规劝皇后,行事莫要轻佻。皇后母仪天下,当谨守女戒女容,方可为天下女子典范。” “范侠士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路映夕故作愠怒,黛眉不悦地微蹙,摆起皇后架子。 范统拱手一揖,但语气却没有分毫放软,依旧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路映夕觉得无趣,不再佯装严肃,懒懒问道:“范侠士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范统也不啰嗦,炯目如炬,盯着她,直言道:“灵机一事,皇上已知晓,皇后是否应该从此与南宫渊一刀两断?” 路映夕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说什么,他倒管起这闲事了?着实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听他义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无一丝羞愧之心?” 路映夕深感无奈,叹气道:“你们知道‘灵机’的什么事?” 范统的脸色渐渐涨红,不知是因过于气愤,还是夹杂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还需再问?” 路映夕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又怎会知道你们知道了什么。”她喜欢用“我”字自称,在这宫中却甚少可如此。但不知为何,她纵容自己在范统面前这样自称,或许因为他是江湖人,并不属于这皇宫,令她感到些许自在。 范统此时的脸色已是由红转黑,牙根咬得喀喀响,再顾不得宫礼,怒极而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妇,却还明目张胆与旧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对得起你夫君?!” 见他愤怒至极,路映夕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她和师父之间,清淡如水。莫说身体,就连心,也隔着一层膜阖。这是她内心的一处暗伤,她不想对任何人诉说。如果范统和皇帝始终认定她不贞,那就随他们吧。 “灵机的玄密,就是以灵药混杂人血,再用深厚内功注入病者后颈大穴,范某可有说错?”范统冷眉倒竖,语气森寒逼人。 “没错。”路映夕诚实点头。 “运功之时,两者皆需赤身裸体,方不会受体内翻腾热气所影响,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统狠狠瞪着她。看她还有何话狡辩!他查到此事时,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没有守宫砂,他才不得不信。那南宫渊与这女人,当时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苟且之事!想皇上是那般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竟配上这样一个失贞皇后,天理何在?! 路映夕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统所说,是事实。但当时她与师父中间挡着一帘绸布,除了颈项,并无丝毫春光外露。她失去守宫砂,是因为药性。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误会。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与她洞房,其实这一切也就不会成为问题。 “无话可说了?”范统厉色盯着她,愤怒难平。 路映夕垂眸片刻,然后云淡风轻地抬眼,浅浅笑道:“我和皇上的闺房事,为什么范侠士这样关心?” 范统被她的话一堵,棱角分明的脸微有扭曲,再度涨红起来,嘴唇蠕动半晌,最后蹦出一句话来:“范某是为皇上不值!” “莫非……”路映夕促狭地看着他,拖长尾音,才把后面的话说出,“范侠士该不会倾慕皇上吧?” 范统双眼大瞠,龇目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路映夕呵呵笑着,自言自语地道:“原来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着,然后转身走出亭台,径自离开后花园。 范统停伫在原地,高大身躯绷得僵直,眼角猛抽了两下,胸腔里囤满腾腾恼怒。这该死的无耻女人!行为浪荡,思想龌龊,何止不配为后,根本就是不配为女子! 与范统的怒气滔天相反,路映夕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凤栖宫,菱唇扬着一抹笑。没想到这种言语的小把戏,也能捉弄人。这位范大侠真是罕见的“奇”才。 但刚一跨进寝居,她唇角上扬的弧度便就收了回来。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懒洋洋地倚在长榻上,斜睨着她。看样子似已等了她一会儿。 “皇上怎会在臣妾宫中?方才不见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现下命人炖盅参汤?”她边殷切关怀,边在心中腹诽,他身为一国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这里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说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摆摆手,似随意地道,“朕折回的时候发现皇后已不在,就来凤栖宫看看。” 路映夕暗暗皱眉,可要告知他,她与范统私下谈话?但这却是有失礼数的事。 皇帝觑着她,勾起优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来宫中盛传的流言,想来皇后亦有所耳闻。” 路映夕慢慢舒展开眉宇,悠闲笑道:“皇上圣明,定也知谣言止于智者。”听皇帝的话意,显然是知道范统找她了。皇宫虽大,但实则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吧? “话虽如此,但终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万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实才好。”皇帝语气柔缓,像是发自肺腑的关心。 “多谢皇上提醒,臣妾必当谨记于心。”路映夕从善如流,温声应道。 皇帝单手撑着软榻扶把,优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摊开于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风般温柔:“这支木簪,是朕少时亲手所雕,今日赠予皇后。” “谢皇上赏赐!”路映夕接过他手中的簪子,举起细看,心中不免一突。这木簪手工十分精细,可见雕者之用心,约指粗的簪身上刻着几个小字——赠吾结发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时无语。此木簪并不值钱,可是……他为何要送她?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试图软化她的心?又或者,他当初雕这木簪时,其实早有意中人。那夜他的几句低语,那句“爱,不得”,所指何人…… 见她怔仲,皇帝唇边笑意更浓,取起她手里的簪子,为她插上发髻,而后退开两步,欣赏着道:“朕的手艺似乎还不错,而皇后容颜清丽绝伦,如此更显淡雅。” 她浅露微笑,轻声开口:“皇上当初雕这支木簪时,就是想要送给将来的皇后吗?” “嗯。”皇帝颔首,目光不禁变得悠远,似在回忆那青葱少年时光,口中缓缓道,“那时朕尚未登基,不知将来会是怎样的女子陪在朕身边。懵懂无知少年时,心里难免有希翼。举案齐眉,执手结发。” 听至此,路映夕心中更加肯定,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存在过皇帝的往昔岁月里。她凝眸看着他,他如刀刻的脸庞俊美无俦,长眉入鬓,狭眸深邃。但英挺眉宇间,已隐约染上几许疲倦风霜。若不细看,不会发觉。可她看得出,他的心,比他的年纪沧桑许多。 安静无言片刻,她接着他的话,低吟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皇帝淡淡笑起来,眉眼微弯,英俊迷人。 路映夕亦笑,明眸澄澈清朗,对他静静地对望。 他和她都知道,这首诗的上阙。“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是在为那不知名的女子叹息,也是为他感叹。曾经的有情人,已另娶,而那佳人,不知如今芳踪何在? 她忽然深深觉得,他和她是这样的相像,都是不得自由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争取更大的权势和更巩固的江山,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枕无忧,拥有多一些自由。 两人相隔两步距离,默默对视着,眸光皆是晶亮明耀,仿佛同样的能够穿透人心。 可是,即便看透了,又如何?他与她,注定是敌人。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八章 :拜访斋宫 离开凤栖宫之后,皇帝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门窗紧锁,一室昏沉幽暗,寂静得连空气都近乎凝滞。 他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后,仿若入定冥想,一动不动,只有狭长瞳眸中泛着晦涩隐痛的波光。 静坐良久,他才自御椅中起身,半蹲于桌案旁,双手轻轻摸索着桌下的地砖。 只听机关启动的细微异响,砖面凸起,显出一小方地底空格,其中放置的赫然是和氏璧国玺。 国玺和印玺不同,只有在颁发重大诏书时才用,比如封号,传位。而此时在珍贵国玺旁边,静静地躺着一支不起眼的木簪。 他将木簪取出,然后关闭机关。 这支簪子,才是他少年时亲手所刻。 思及此,他不由露出苦笑。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而“她”亦已不是旧时纯真俏丽的可爱少女。 一切都回不去,连缅怀都似乎变得多余。 他还记得那一年,登基前数月的某日,他笑着对她说:“即便将来后宫佳丽成群,却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这支发簪。” 她歪着头笑吟吟,粉嫩脸颊染上一抹赧然的胭脂色,娇美可人。 他说过的话,最终没能够实现。而她清甜的笑容,后来再也看不到。 一幕幕回忆画面浮上脑海,皇帝的俊容越发深沉,右手稍稍用力,便听木质发簪发出“咔”的脆响! 断了。其实,早该断了。 裂成两截的簪子,一段的簪身上写着“赠吾结发妻”,另一段上是个单字,“凌”。 这支簪子与送给路映夕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于没有特殊刻名。他自嘲地扬唇,眸光骤暗。五指猛地收缩,掌中运劲,木屑碎粉渐渐滑落指缝。毁得很彻底。 不可否认,他送路映夕木簪,居心不良。但却也是他为自己举行的一个告别式。 已经七年了,“她”始终无法原谅他曾经的伤害。而他,也忘不了她当初的狠辣决绝。 既然如此,就让往事随风,谁也不要再回头。 ............................. 凤栖宫里的路映夕自然不会知道皇帝的复杂心情。 傍晚时分,她去看望小帝姬。她总是选在帝姬睡觉时去,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愧疚,不想看见小女孩天真无辜的眼神。 去往帝姬的寝殿,恰巧经过斋宫的侧门。她示意凤撵停下,掀开帘幕,定睛细看了片刻。 “娘娘?”随行的宫女小南走近撵帘,轻声询问,“娘娘可是有事?” 路映夕淡淡抽回视线,微笑道:“本宫嫁入皇朝这么久,倒从未见过那位姚贤妃。” 小南低眉垂眼,恭敬回道:“姚贤妃诚心礼佛,不理世事,皇上便就允了贤妃娘娘无需同各宫问安。” 路映夕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姚贤妃搬入斋宫多久了?” 小南略迟疑了下,才答道:“如果奴婢没有记错,大概有六年了。” 路映夕心中隐隐一跳,再问道:“四妃之中,可是她最早入宫?” “回娘娘,姚贤妃和林德妃是一个时间入宫的。”小南谦顺回答,但似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抿紧了唇。 路映夕自撵车中走下,边道:“本宫想去斋宫拜会姚贤妃。” 小南的脸色一僵,为难道:“娘娘,听说姚贤妃不喜见人……” 路映夕扬眉,笑道:“本宫只是想向她请教佛禅,并无它意。”说完,她也不理小南的欲言又止,径自走向斋宫侧门。 门外侍立两名宫婢,见她走来,忙屈身行礼,可待礼毕,却道:“皇后娘娘,贤妃娘娘正在做晚课,恐怕不便见客。” 路映夕吃了颗软钉子,但也不恼,浅笑着道:“那么本宫进去等姚贤妃。” 静默须臾,其中一名较年长的宫婢做了个手势,为她带路:“皇后娘娘请。” 这座宫殿出奇的幽静,没有太监,只有宫女。那些宫女大多有些年岁,竟无一人是豆蔻年华,且都神情严谨,面色冷淡。 入得厅堂茶室,便闻袅袅檀香,香味不浓,甚是清雅,令人有一种凝神静气的感觉。 宫女奉上热茶,轻巧地退了出去,只余小南和原先的那名宫婢伺候在侧。 路映夕环顾这间茶室,心中颇感诧异。没想到皇宫里竟然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风雅隐士的居所。左壁挂着的山水画,笔墨浅淡,清逸横生,疏简构图中可见一丝孤高。看这幅画的纸质,应是旧图。而右壁则是一首题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以诗为画,禅意澄明。 路映夕微微一笑。诗画应是新作,想来那下笔之人的心境已有了改变。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看向身旁侍立的宫婢,开口问道:“壁上的字画,可是姚贤妃大作?” “回皇后,奴婢不知。”那宫婢欠了欠身,恭声回道。 路映夕清浅笑着,不再追问。其实每幅字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署名。只不过刻意用“契文”所写,甚少人能识得。 姚贤妃的闺名,可是“凌”字? 路映夕暗自摇头,是她疏忽了,竟一直没有关注这位避世的神秘妃子。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口响起一道低柔的嗓音,稍显暗哑:“皇后娘娘。” 路映夕轻轻眯眼,转眸看去,心中微震。 这位就是姚贤妃?灰袍裹身,长发如瀑,五官俏丽,可是,一道疤痕从眉心蜿蜒至下颚,触目惊心。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九章 :刹那芳华 姚贤妃的声线有些沙哑,像是长久没有开口与人说话。她带着伤残的面容平静无波,微抬手示意宫婢退下,才欠了身道:“皇后娘娘凤驾亲临,姚凌未及相迎,还望皇后恕罪。” 路映夕浅浅一笑,也宣退小南,温和回道:“姚贤妃无需多礼,本宫只是过来串串门。” 姚贤妃沉静地望着她,眸光如水,清凉无澜。 路映夕站起,走近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方才说话时的语气,客气疏离,淡然至极,仿佛并未把自己看作宫中人,更遑论是皇帝的妃子。显然,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芳华正茂,可心却早已苍老。 姚贤妃对上她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避,淡淡道:“这几日,姚凌一直在等皇后前来。” “为何?”路映夕疑问道。 姚贤妃的视线掠过她的脸,然后轻飘飘地扫过她的发髻,口吻依旧轻淡:“姚凌那日刺杀南宫神医未遂,便在等待着审判来临。” 路映夕心中一凛,惊诧看她。她和师父有何仇怨,竟要杀之而后快?如今她又为什么要自首? 姚贤妃慢慢移开眼光,看向壁上诗画,口中低哑道:“多年前家父宿疾缠身,南宫神医见死不救。姚凌为人子女,不得不为父报仇。这世上一切本皆是虚空,只是姚凌慧根不足,总要为亡父尽过绵力,方觉心安。” “师父善心仁术,又怎会见死不救?”路映夕微微蹙起眉头,心里疑虑重重。师父从前每年都会外出游历,采药治人,不分贫富,为何独独不救姚贤妃的父亲? “陈年往事,随风而逝,再提无益。”姚贤妃低眸,默念了几句佛语,才又抬眼看着她,道,“皇后要如何处置姚凌,姚凌都无怨尤。” 路映夕没有接话,抿紧菱唇。这个女子,给人的感觉异常矛盾。似看透红尘,又似终究抛不开。她要报仇,却不彻底。她要认罪,却明知皇帝有心庇护她。 沉默良久,想起师父并没有受到严重损伤,路映夕轻轻开口道:“姚贤妃想必熟读佛经,应知何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往后若有机会,本宫会常来向姚贤妃请教佛禅。” 她说得迂回,但姚贤妃的回应更加晦涩:“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路映夕只觉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告辞道:“本宫还要去看望小帝姬,姚贤妃且珍重。” 姚贤妃亦不挽留,神色静默。 旋身举步时,路映夕发上的那支木簪突然掉落在地。 “簪……”姚贤妃蓦地出声,却又戛然而止。 路映夕弯腰拾起,回头对她微笑道:“多谢姚贤妃提醒。”语毕,便不再赘言,径直离去。 有时候,只需要窥见一角,便可拼凑出真相的全部。原来,这位姚贤妃,就是皇帝深埋心底的伤痛。 ............................. 路映夕探望过小帝姬之后,返回凤栖宫,毫不意外地看见皇帝的身影。 他站在寝居前的庭院里,长身玉立,背影寂寥。 她低叹一声,开口唤道:“皇上。” 他缓慢地转过身,幽暗眸子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半晌,忽然抬手摘下发上簪子,递到他面前,并不言语。 他扬起薄唇,笑容很淡,低沉道:“这是朕亲手所刻,皇后嫌弃?” 路映夕轻摇头,柔声回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虽然她注定要与他相斗,但她要夺的,不是这些。 “朕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皇帝唇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可瞳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冰寂如冷冬。 “从无例外吗?”路映夕温声问。包括付出的感情,也不会收回吗?可她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仅会收回,还会从此收藏得十分严密,不让人看见丝毫痛楚哀伤。并且,再也不会轻易付出同样的东西。 皇帝没有回答她的话,散淡道:“皇后如果不喜欢,扔了也无妨,朕不会责怪。” 听闻此言,路映夕只好笑了笑,重新把木簪戴回发上。 “皇后刚才去了斋宫?”皇帝的语气闲适随意,负手踱步,没有注视着她。 “臣妾一时兴起,便就去拜会了姚贤妃。”路映夕如实答道。她自然知晓,皇帝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如何?”皇帝的目光眺远,越出宫墙,不知在遥望天边云朵,或是其他。 路映夕无声地漾开浅笑,颇觉玩味。他问得没头没尾,是在问她见过人之后的感受,抑或是问那个“她”的现况? 斟酌片刻,她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很好。” “嗯。”皇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朕明日要微服出宫,皇后可有兴趣陪朕一起?” 路映夕一怔,讶异道:“臣妾也可出宫?” 皇帝低低地笑起来,侧过脸看她,语带戏谑:“皇后不是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吗?” 路映夕不语,只是微笑。她确实向往,但她不会饮鸩止渴。即便能出皇宫,对她来说也仅是透透气罢了。 安静了会儿,她柔缓地反问:“皇上呢?” 皇帝懒懒地挑眉:“难不成还能指望长居在外,闲云野鹤?每个人都有自己应站的位置,倘若心有旁骛,尽是羡慕别人所拥有,那无疑是自找罪受,自我煎熬。” 她认同地颔首:“皇上见解独到。” 皇帝稍敛了散漫神情,正色道:“近日有众多难民涌入京都,朕要亲自去看一看。” 路映夕没有接话。其实她亦知道,皇朝和龙朝开战,国界边城的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但京都离边城甚远,百姓竟会一路逃难至此?其中必有蹊跷。也许,贫民中混杂着一些奸细。明日出宫之行,显而易见,定有凶险。皇帝特意带她一起,是想趁乱要她的命?还是想试试她有几分能耐? 正思量着,一名小太监神色惶恐地疾步走来,仓促地朝路映夕行了礼,然后立即到皇帝身边,附耳小声禀告。 皇帝的脸色骤变,转眸对向她,凌厉瞪了一眼,而后宽袖一拂,大步离去。 路映夕看着他极快速的步伐,眉心轻轻皱起。她今日第一次去斋宫,这才一转眼,那边就出事了?未免太凑巧。 但她也不急着跟上去,她倒想等着看皇帝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他是那种会被感情蒙眼的昏庸男子,那么他不配当她的对手。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章 :同床共枕 斋宫失火,但,仅是那一间茶室。据说火势极旺,熊熊燃烧,整间厅室不多时就付之一炬,来不及挽救。 路映夕听着晴沁的汇报,抿唇淡淡而笑。那位姚贤妃,看似超然出世,实则性情十分刚烈。 “娘娘,是否要摆驾去斋宫看看?”晴沁恭声询问。 “不了,你下去吧。”路映夕眸光清明,宛如初雪。她伫立在窗畔,眺望着远处半空中飘散的几缕残余黑烟。是否只因为她踏入过那间茶室,观赏过壁上诗画,姚贤妃便要彻底毁之? 路映夕轻轻地摇头,关上窗户。有一种人,对于洁净有严苛要求,被别人碰过自己的物品,便就不再用。姚贤妃,也许正是这种人,而且心理症状偏于极端。若真是如此,恐怕连无边佛法都很难平静她的心。 夜幕逐渐降临,凤栖宫静谧如常。路映夕沐浴过后,便就早早就寝,不理琐事。 她睡得颇稳,酣梦中,隐约感觉身边有轻微异响。她没有睁眼,继续假寐。 黑暗凝寂中,有人翻身上床,躺在一侧,呼吸沉缓,并未惊扰她。 那人身上有一股浅淡的龙涎香,在这静夜里显得特别清晰。路映夕心中想,其实他比她更了解姚贤妃的个性吧?之前他瞪她的那一眼,是怪她破坏了姚贤妃修身养性?可是,如果一个人自己控制不了心魔,如何能归咎于旁人? 大抵过了很久,皇帝低低的嗓音响起,难辨情绪:“有什么想说?” 路映夕在漆黑中睁开眼眸,无声地弯了弯唇,轻轻开口道:“臣妾在想,皇上在想什么。” “皇后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朕在想什么。”他的语气极淡,像在闲谈今晚的月色一般。 她没有接他的话,柔缓道:“姚贤妃容貌出众,只可惜那一道伤疤……” 皇帝轻嘲地笑起来,声音越发低沉:“皇后七窍玲珑心,该不会以为那是朕下的手?” 路映夕安静了片刻,才温和清淡道:“臣妾从未如此想过。” “说说你是如何想的。”皇帝今夜似很有倾谈的兴致,口吻闲散而悠长。 “每道伤口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路映夕平淡地回道,不欲剖析。伤口若已结痂,又何必再残忍地撕开。她对于别人的感情事,并没有浓重的好奇心。 但是皇帝却仿佛存心要揭开旧伤疤,只不知那是他自己的伤,还是那个“她”的伤。 他的语速非常缓慢,似乎不带一丝温度,娓娓道:“为了报复,她亲手割损自己的脸。当她满面猩血来到朕面前,朕才发觉,什么叫做说不出话来。那口子划得很深,皮肉外翻,鲜血滴淌,令人惊悚骇然。她却笑得灿烂惬意,好像因此得到了什么。可是朕看着,只觉得她在哭。那眼泪是红色的。” 路映夕默默听着,心里有些发凉。他描述得太细腻,她的眼前仿若幽幽浮现出那样一张脸,面色异常苍白,鲜血异常猩红,犹如怨厉鬼魅。大多女子最珍惜的,便是自己的容颜,可姚贤妃竟能狠心对自己这般残忍。这算是对谁的报复?值得吗? “朕不喜欢去斋宫,也许是不习惯那里弥漫的檀香味,又或许,是觉得再浓的檀香也覆盖不了记忆里的血腥味。”皇帝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自嘲道,“朕的记性太好,是否一件好事?” “有时候,记忆会骗人。美好的变得更加美好,不好的变得更加不好。”她平和接言,什么也不问。 故事刚刚讲述了开头,皇帝没有再把它说下去。路映夕心忖,这桩多年前的深宫秘事,内情会是如何的错综复杂?除了血腥伤害之外,可也参杂了刻骨铭心的缠绵悱恻? 两人皆无言,气氛静默。忽地,路映夕觉得锦被一紧,皇帝拉住被角,微微用力,连带将她扯近。 “皇上?”她有点诧异。他们一贯隔着距离共眠,他现在想做什么? 皇帝没有出声,缓缓拥住了她,手势轻柔,不含侵略的情欲之意。 她没有挣扎,任他抱着。他的手心贴着她的腰,凉寒失温。锦被甚厚,可他的身躯却僵冷如冰。 她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未动,良久,低声启口道:“皇上,夜凉,不如臣妾让人再拿一褥被来?” 他轻咳了一声,却道:“就这样。很好。”手掌稍使了点力,将她整个人完全揽进了怀里。 男子独有的气息窜入鼻端,路映夕感到有些不自在,本能地挪了挪身子,他即刻再搂得用力一分。 他的下巴轻抵着她的肩颈,她觉得痒,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但他仍没有松开手,从后面环抱着她,低低叹息:“映夕,你的身子很暖。” 她心尖一颤,心跳隐隐急促起来。明知他可能是在使攻心术,可她还是不可以抗拒。如果她现在一脚踹他下床,会有什么后果?她暗自苦笑。这人太坏,刻意流露一丝脆弱给她看。演得那么真切,让人即便怀疑,也不忍戳破。 他就这么抱着她,不说话,贴牢她的后背,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僵直着背脊,感觉他的呼吸近在耳边,轻微掠动她的发丝。 “睡吧。”他近乎呢喃地吐出一句话,就再无声响。 她亦不作声,许久之后,他的身体渐渐温热,扣在她腰间的手也略松了,应已入眠。她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觉得这种情况犹如守城御敌,心身皆不敢松懈分毫。 这一夜,他睡得很浅,时不时下意识地将她抱紧。害她彻夜无眠。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一章 :微服出宫 翌日一早,路映夕将修葺冷宫的事务交代给晴沁,然后换上荆钗布裙。一张清美容颜,不施脂粉,素净白皙。 皇帝今日身着一袭浅紫色的锦袍,金冠束发,仿若富家公子,翩翩俊逸,但看似毫无一分杀伤力。 路映夕站在他身旁,像是他的家仆丫鬟。而几名侍卫青衫便服,如同大户人家的护院,并不起眼。 一行几人,就这样出了皇宫,驾着两辆马车来到南城门。 城门口挤着众多难民,拖儿带女,排队入城。 皇帝下了马车,走到一边静僻处旁观,随口问路映夕道:“可见过这等情景?” 路映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从前在邬国,她时常随师父出宫,行医救人,或跋山涉水勘地采药。她并非不知人间疾苦的娇贵千金,也曾尝过辛劳饥冷。有时在荒山里,风餐露宿,只能挖草根野菜充饥,睡在阴寒山洞里。 皇帝也不再作声,定睛扫视着鱼贯进入城门的百姓。这些人之中,或许有奸细。就算每日混入十人,十天便有百人。如此下去,京都必将大乱。龙朝人擅巫蛊之术,如果他们对驻京军队下蛊毒,后果不堪设想。 路映夕转眸看向皇帝,见他神情凝重,便轻声开口道:“公子,户籍文书可以伪造,但人的本领难藏。倘若龙朝派探子潜入我城,定是会武之人。” 皇帝闻言,赞赏地瞥她一眼,颔首道:“此言有理。” 路映夕微微一笑。看他的反应,应该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其实只要暗中让武学高手佯装守城士兵,检查入城百姓时,一搭每人脉搏,就可分辨端倪。不过,纵使如此,仍难保万全。毕竟,如今是非常时刻。 “还有什么建议?”皇帝注视着前方,淡淡问道。 路映夕知他是在问她,思索片刻,才压低嗓音道:“对于巫蛊之术,预防重于事后医治。映夕曾经和师父研究过龙朝蛊毒,小有心得,但是有一味药引异常难寻,所以一直未研制出防备之药。”即使能配出药,可要在军民中普及,其量甚大,不仅需要人力,亦需要时间。 皇帝的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侧过脸,灼灼地盯着她:“是何药引?” 她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抿唇不语。 路映夕清浅地笑了笑。在此时,她和他是盟友。邬国派兵助他攻打龙朝,那么她帮他,也就是帮自己。 皇帝又静观了一会儿,才折身走回马车。踏上马车之前,他扭头平淡抛下一句话:“映夕,上车来。” 马车嗒嗒慢行,途经市集。正值午时,街市繁华热闹,人流络绎,叫卖声不断。 皇帝掀开帘布,颇有兴致地看着,见一处小摊围着不少人,而一阵阵食物的香味迎风飘来,不由出声停了马车。 “公子?”坐在他身边的路映夕笑着唤他。 皇帝挑起长眉,慢条斯理道,“本公子饿得紧,咱们觅食去。” 路映夕不禁莞尔。没想到他平日一副内敛深沉的模样,却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那处摊贩,卖的只是普通烧饼,但浓香四溢,引人垂涎。 “公子,不如回府再用午膳?”路映夕心想,皇帝身份尊贵,且心思多疑缜密,该不会真的在外吃这种食物吧? “买几个。”皇帝伸手一指,俊容上笑意盎然,饶有兴味。 路映夕回头看看紧随的侍卫,他们皆一脸为难,踌躇迟疑。 她笑着摇头,轻扯皇帝衣袖,小声道:“公子先回马车,映夕帮公子买。” 皇帝斜睨着她,一点也没打算合作,大步走近烧饼摊,顾自对小贩道:“小哥,来两个烧饼。” 路映夕也不阻止,她就不信皇帝身上会带着碎银子。 谁知皇帝竟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贩,大方道:“不用找。” 那小贩拿起银票一看,惊喜大呼:“一百两!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旁边民众好奇地涌上去,争相看银票是真是假,边啧啧称奇道:“居然花一百两买烧饼,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啊?” “难道是城西姜员外的那个败家子?”有人猜测,眼角觑向皇帝。 皇帝悠哉地接过烧饼,点头道:“正是正是,在下就是那不争气的姜家少爷。” “是吗?可是听说最近姜家少爷得了麻风……”一人质疑地上下打量他。 此话一出,众人惊恐地聚焦于皇帝脸上,自动退离他好几步。 路映夕哭笑不得,轻轻拉住皇帝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放下帘布,都还隐约能听见那些百姓在议论纷纷。譬如姜家少爷不是得麻风,而是花柳病,又说连青楼也不敢去了,怎有脸出来买烧饼。 马车疾行,鞭声大响,奔驰而去。显然,侍卫们听不下去了。 车厢内,皇帝却笑得愉悦,手拿一个烧饼,递了另一个给路映夕,道:“这烧饼可算是得来不易,皇后一起享用吧。” “谢皇上。”路映夕浅笑着接过手,却暗自扯了扯嘴角。他这算与民同乐吗?倒像是存心捉弄百姓。 “皇后不吃?”皇帝笑睨着她。 “皇上,虽说民间小吃别有风味,但皇上是万金之躯,小心为上。”路映夕瞥了他手中烧饼一眼。其实看得出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吃,他终究是一个谨慎之人。 “嗯。”皇帝应了一声,把烧饼搁在一旁矮几上。 “皇上,回宫之后,臣妾就去与师父探讨巫蛊之事。但是,那味药引……”路映夕语气一顿,微皱黛眉。 “回宫再说。”皇帝敛去轻松笑容,眸光暗沉,眼底一抹杀机迅速闪过。 路映夕轻轻眯起明眸,只作不知,面色平静如常。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二章 :龙体抱恙 昨夜,路映夕就听皇帝偶有咳嗽,果不其然,他确实染了轻微风寒。 回到宫中,御医为皇帝诊脉后,神色颇显凝重,吞吞吐吐道:“皇上,您的体质特殊,近日恐怕不宜行……房……” 路映夕站立在旁,微微蹙眉。何谓特殊?又为何不能行房? 皇帝倚靠着龙床,淡淡挥了下手,开口道:“朕心中有数,照常煎药便是。” 御医躬身退下,路映夕这才轻轻出声,道:“皇上,臣妾略谙医术,不如……” 还未说完,皇帝已截断她的话,轻描淡写道:“不必。” 路映夕心生疑虑,难道皇帝有不可告人的顽疾? 皇帝觑她一眼,戏谑低笑:“皇后在想什么?难不成,怀疑朕不能人道?” 路映夕微怔,缓神忙道:“臣妾并无此意,只是忧心皇上的龙体。” “皇后无需担心。”皇帝凝睇着她,平缓说出个中缘由,“朕几年前意外中毒,后来虽解了毒,但终是落下些许病根。每当换季之时,便易染风寒,入夜后更是身躯冰冷。不过,也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 路映夕静听着,心中已然明了。皇帝体内残留寒毒,染病时便身体僵冷如冰,如果于这种时刻和女子交欢,就会把寒气过给那女子。难怪,他登基多年,却子嗣甚少。 她抬眼望着他,见他俊容微倦,张口欲言,但还是忍住了。其实此症可以根治,可是,她不能治他。 皇帝勾唇浅淡一笑,似知晓她心里所思,不疾不徐道:“朕也都习惯了,皇后不用犹豫,也不用挣扎。” “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她只是四两拨千斤地回道,神情婉约柔和,若无其事。 “皇后之前提及的药引,朕会想办法。朕累了,皇后就先回凤栖宫吧。”皇帝半阖双眼,无意再谈。 路映夕欠了欠身,安静地离去。 出了宸宫,她即往太医署而去。如今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见师父,可是为什么内心竟如此不安?以前师父总说,医者父母心,可她却不肯为皇帝医治,这可算有错? 太医署的偏堂,清寂无声,只有一身浅灰色素袍的男子坐于桌案后,埋头翻阅医籍。 “师父。”路映夕站在门槛外,低声一唤。 男子没有抬头,只轻淡应道:“映夕,可是为了巫蛊之事而来?” 路映夕心中佩服,颔首回道:“是的,师父。” “龙朝位于南域,最擅用金蚕蛊。现今两国开战,龙朝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南宫渊轻声叹息,举目看向她,见她立于阳光的阴影里,面容忧郁,不禁关切道,“映夕,是否遇见了难事?” “没有。”她敛去眸中阴郁之色,漾开笑容,踏进门内,“师父,如果有了药引,那么研制大量配药,需要多少时间?” “需要医者一千人,费时一个月。”南宫渊的黑眸深如海,平静无波,却又似蕴着无限温柔,再道,“映夕,不要太计较得与失。当你在付出的时候,其实无形中已得到了回报。” “师父……”路映夕终于藏不住心事,低低道,“师父是否早已看出‘他’体内残留毒素?” 南宫渊平淡点头,道:“第一眼见他时,就已知晓。虽然剩下的寒毒很轻微,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却十分折磨人。映夕,你内力深厚,可抵其寒气。”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映夕会仔细考虑。”她扬唇苦笑。这个问题,真不该和师父探讨。 南宫渊的眸色隐约沉了几分,凝视着她,缓缓道:“映夕,可还记得你出嫁之前,师父对你说的话?” “记得。”她低眸,没有看他,语气黯然,“那时,师父说,世上的一切束缚皆属虚无,若决心想要挣脱,终有一日能够挣脱。但前提是,必须清楚自己心之所向。而心,是变幻莫测的东西,随着时间流转,它会有不同的走向。” “所以,不要抗拒你的心。它会告诉你,你应该如何做。”南宫渊接言,嗓音极为温和,煦暖如日光。 路映夕下意识地攥起拳头,脸上却露出微笑,道:“师父,映夕想起还有事情待办,先走了。” 南宫渊不语,淡淡瞥了她垂着的双手一眼,静默地目送她离开。 走出太医署,路映夕伫立在明耀的日头下,狠狠眯起眸子。好,她就治皇帝!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三章 :交心战斗 路映夕折回宸宫,心中有几分苦涩自嘲。就算救人,她也并非完全出自医者的善心。 内侍太监将她迎进了寝殿,没有喧声通传,也许之前已得到皇帝授意。 入了后殿,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掺混药味的沉香缭绕。 路映夕站在龙床旁,静静地俯视着皇帝。 他双目紧闭,大抵已沉沉入睡。不知是否正陷于梦靥,他的浓眉微皱,神情疲倦萧索。可纵使如此,他依旧英俊得令人感叹。轮廓分明如斧削,长眉入鬓似剑锋,就连刚毅下巴亦是线条完美。 她凝望着,有些恍惚,脑中慢慢浮现另一人的模样。皆是丰采绝世的男子,却这样的迥异。一个淡泊温雅,一个深沉傲然;一个无欲无求,一个野心惊人。 想到此,她淡淡地扬唇,眸色暗沉了下来。其实她没有资格评论,她也怀揣着巨大野心,踏入这异国他乡,归期遥遥。 思绪不知觉间逐渐飘远,低低轻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雕龙大床上的那人未睁眼,却发出一声低哼:“皇后还是早些泯了‘还’的心为好。”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坐起身来,几缕漆黑发丝掠过额前,姿态慵懒散漫,目光却是一片清寒。 路映夕曲膝一礼,不接茬,只当自己方才未开过口,浅浅微笑道:“皇上醒了。臣妾实在不放心,所以又来了。” “皇后有心了。”皇帝语气闲适,眼光却专注逼人。 路映夕略微倾近他,温声道:“皇上,让臣妾为皇上把一下脉可好?” 皇帝低沉地轻笑,撩起衣袖,向她伸出手臂。 路映夕握住他的手腕,目不斜视,细细把脉。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返来?他这般深谙人的心理,不由令她越发有一种如履薄冰之感。 凝神片刻,她收回手,沉静出声:“每年夏秋换季时,皇上是否就会有段时间身体不适?” 皇帝平淡点头,回道:“就是这时节,必会咳嗽百日。” 路映夕没有再多问。他说得轻松,然则一定深受此苦。百日,一开始只是咳嗽体寒,接着便会如置冰窖,浑身冷彻。如果他不是练武之人,挨了几年下来早就缠绵病榻了。据说他一贯勤政,登基七年不曾懈怠。由此可见,他的意志刚强,非常人可比。 安静须臾,她轻轻开口道:“臣妾斗胆,敢问皇上为何会中了寒毒?” 皇帝长眉一扬,懒洋洋道:“皇后不像是多事的人,怎会对此好奇?”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不语。她并非好奇,只不过是想对症下药,以免错诊。罢了,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愿说也不妨碍她尽力一试。 “皇上体内残留的毒素,其实有法子清除干净。”她看着他,浅淡一笑,“相信皇上也是心中有数。” 皇帝不置可否地回视她,悠悠然道:“皇后要真的想清楚了才好。” 她唇畔的笑容加深,嫣然璀璨:“能够为皇上略尽绵力,是臣妾的荣幸。” 皇帝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皇后愿意为朕无私付出,朕甚是感动。” “臣妾非圣人。”她笑意盈盈,直言不讳,“如果臣妾能治好皇上的宿疾,可否求一件赏赐?” “皇后想要什么奇珍异宝?”皇帝优雅淡笑,深眸中带着一丝玩味。 “臣妾想要一块免死金牌。”她大胆索求,不是商量,而是交换。 皇帝放声大笑,眉目舒展,似欢畅至极:“皇后的算盘打得如此精,不做商人着实可惜。治一症,换一命,这买卖倒是朕亏了。” 路映夕不言,平静微笑。这症可不好治,皇帝应该比谁都明白。 皇帝顾自笑了会儿,抚掌干脆地应允道:“好,朕就答应这个要求。”他若要她的命,免死金牌也挡不住。他若存心想折磨她,也多得是方法。 路映夕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免死金牌,日后必有用处。 她单膝轻跪于地,谢恩道:“臣妾叩谢皇上圣恩!” “平身。”皇帝微眯幽眸,睨着她,“皇后准备何时替朕诊治?” “就现在如何?”路映夕站起,暗吸口气。这个交易划不划算,此刻言之尚早。 “确定不会后悔?”皇帝唇角一勾,笑得魅惑,“朕给皇后最后一个机会,现下若要反悔,还来得及。” 路映夕轻缓摇头,神情坚定。他的苦,她将代他受。她并不怕冰寒苦楚,可却不能不担心,以后寒毒发作时,倘若加上她原本的心疾,那会是怎样的地狱般煎熬? “皇后别忘了,你也是旧疾在身的人。”皇帝出言提醒,一针见血,“当你把朕的寒毒渡到己身,很可能立刻便会引发旧疾,到时必定万般痛楚,稍有不慎,或许会丧命。” 路映夕依然浅笑,不露分毫迟疑。若不是他封了师父的内力,又怎需她做这件事?师父曾说,一切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想来果然有道理。 皇帝定定地凝望着她,良久,眸光柔缓,低叹一声,道:“朕命人去安排一下,多搬几座暖炉过来。” “嗯。”她轻淡应声,心中不无嘲讽地想,人总是自私的,他不会感激她,也不会感到一丝内疚。毕竟,她把此事当作筹码,换取免死金牌。他只会当作各自求仁得仁吧?这样也好,大家互不亏欠,将来也都毋须手软。 皇帝扬声唤人,视线却未移,一直紧锁着她。说他自私也好,卑鄙也罢,他就是要看看一个女子能为大业牺牲到何地步。她有图谋而不愚蠢,有手段而不狠毒,有才能而不嚣张。这样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欣赏。 宫人们闻声而入,然后领命退下办事。 皇帝看着路映夕,扬唇笑了笑,温言道:“皇后可听过一首诗?” “不知皇上是指哪一首?”路映夕对上他幽深的瞳眸,发觉他这一刻的眼神分外柔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皇帝的嗓音低柔如清风,温存地吹拂而过,撩动人心。 路映夕不作声,微敛下眼帘,却暗暗地用劲握拳,犹如在抵抗外力入侵。手心,因为过于使力,顷刻就渗出薄汗,濡湿一片。 皇帝不动神色地望着她,徐徐又道:“越用心分析对手,越是交心的战斗。” 路映夕蓦地抬眸,如被雷击,心中震荡。交心?不!她的心绝对不会交给他!他们之间,只能有大业之争。 皇帝淡淡扬唇,凝睇着她,眸光温柔而危险。如果缘分天注定,他很想知道,他和她,谁会先服输。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四章 :帝王之才 四座暖炉冉冉,热气升腾。龙床旁侧的矮榻上,已叠放着两褥锦被,另有姜茶备妥。 宫人们动作轻巧地退下,关上了寝殿大门。 “皇上。”路映夕低低开口,“请盘腿而坐。” 皇帝依言在床上坐稳,神情却异常懒散,慢悠悠道:“皇后为何不考虑另一种方法?” 路映夕眼睫一抖,但面色依旧平静,温声答道:“因为臣妾对于此法比较有把握。” 皇帝勾起薄唇,笑得意味莫名。 路映夕暗恼,抿嘴不语,坐到他身后。所谓另一种方法,便是阴阳交合。且不说如此渡寒毒必须云雨欢爱,更紧要的是,她会伤身。如果寒气甚重,可能导致她终生无法生育。 皇帝忽然挪过身,握住她的手,戏笑道:“皇后,朕喜欢另一法。” 路映夕压下心头愠怒,淡淡道:“皇上,莫要说笑了。” 皇帝的神色倏地一沉,不悦道:“朕并不是在说笑。” 路映夕轻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扬唇浅笑,眸光却十分清冷:“也许皇上今日不想治病,臣妾改日再来。” 语毕,她利落地翻下床,欲要离去。他未免欺人太甚,即使她不是出自诚挚之心,却也是帮他。他反倒要害了她才甘心? “站住!”身后,传来皇帝冷冷的喝声。 她回过身,淡漠地望着他:“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眯着眸子睨她,俊容森洌,语气低沉:“纵使只是交易,也应遵守其规则。除非,你不想要免死金牌,也不想保南宫渊将来的安康。” 路映夕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她确实想把免死金牌送给师父,但这不表示她不会分轻重。 “皇上说得对,这是交易。”她缓缓接言,不疾不徐,“既是交易,就要一个愿卖,一个愿买。” “很好。”皇帝颔首,脸上冷峻之色慢慢敛去,朗声轻笑,“皇后并未被利诱迷惑,依然心绪清明,难得,难得。” 路映夕站立不动,暗讽地凝望他。他在试她,试她会不会为师父牺牲到底。世人总说君王多疑,而若让她说,他,尤甚。 “过来。”皇帝对她招手,神色已是一派温和。 她走近两步,立于龙床前,沉默不言。 “映夕。”他突然唤她的名,声线醇厚而温柔,“你可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她抿紧了唇,仍是不发一语。 “每个人都有弱点,但有些人被戳中那一软处,依旧谈笑风生,绝不会让人察觉。”皇帝像是有感而发,似惋惜似怜爱,叹息道,“你的道行尚浅。” 路映夕不由微怔,想起师父曾劝她不要太过倔强,倒与皇帝这番话里的深意,不谋而合。 皇帝又轻叹一声,接着道:“朕再提醒你一次,寒毒伤身,也许比你所想象的更严重。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路映夕终于启口,平淡道:“皇上,臣妾想得很清楚。”普天之下,只有玄门弟子才兼具深厚内力和渡毒之法,她若不治,他还能求医于何人? 皇帝凝眸注视她,浅笑着摇头:“朕肯定,以后你会后悔。” 她不说话,静静地回视他。 “朕改变主意了。这余毒,不清也罢。”皇帝笑意浓浓,带着一点自傲狂气,道,“朕要你有一日心甘情愿,为朕做一切。” 路映夕不禁睁大眼眸,觉得这人不可思议。他不只喜怒无常,心思莫测,而且骄傲自大,简直令人无语。他觉得她会爱上他?爱得奋不顾身? 皇帝眸光澄澈,如锋锐利,继续道:“你为南宫渊索取免死金牌,除了出于师徒之‘情’。”最后一个情字他加重语气,顿了顿,再道,“也必有自己的考量。这般不纯粹的牺牲,若是朕,朕不会要。” 路映夕微扬眉梢,并不否认。她确实另有考量,不想师父受制于人,而使她也间接被牵制。 “朕若要,便要纯粹彻底,无一丝杂质。”皇帝话至此,不再说下去,转而道,“区区寒毒,朕还不看在眼里,皇后不如花精力研究巫蛊之事。” 路映夕对他方才的豪言妄语不予置评,但心中隐隐生起一丝钦佩。他终是不屑为一己之私,利用女子代他受苦。他的谋略手段,他的狠厉无情,是用在社稷大事上面。此等胸襟,才可算真正的帝王。 皇帝瞥她一眼,促狭笑道:“现在可发觉朕的好了?”不待她答,他话锋一转,正色道,“解蛊毒的药引,朕会在三日内取到。” “到时臣妾定当竭力制药。”路映夕应声,唇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眼底杀气顿生,这正是她所想见。三日之后,她的绊脚石,便会少了一块。 静默片刻,他不紧不慢又吐出一句话:“朕染风寒之后,体温必会骤低,冷夜难捱,皇后今晚就宿在宸宫吧。” “是,皇上。”她恭顺回道,脑中飞快寻思,这段时间是他的非常时期,应该不会……但是,难保他不会蓄意暧昧调戏。所以,今夜,她要找点事情给他做。 她露出清淡微笑,明眸中却掠过一抹狡黠。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五章 :半年约定 路映夕回凤栖宫,沐浴更衣。一边交代晴沁去白露宫,悄悄告知贺贵妃关于皇帝龙体抱恙的消息。 “娘娘,如今正是大好机会,娘娘为何却要让给贺贵妃?”晴沁疑问,眼中露出一丝隐约不满。 路映夕梳着潮湿的如瀑长发,淡淡道:“小沁,你是在教本宫如何做事?” 晴沁暗暗咬唇,低眉敛眸,恭敬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路映夕看着她退下,轻轻地眯起明亮眼眸。小沁越来越沉不住气了,终有一日会坏了她的大事。现下西关的十万大军已分成两营,她安排的人拿到其中一块虎符,也可算成功了一步。将来邬国如果和皇朝决裂,至少,西关是一处突破口。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前当务之急,是助皇朝灭了兵力强盛的龙朝。 她换上月牙白的绣凤宫裙,再次前往太医署。今晚有贺贵妃去向皇帝献殷勤,她正好可以和师父好好相谈。 天色尚早,空中一抹彩霞映着夕阳,明媚艳丽。 南宫渊伫立在静谧无人的庭院中,仰首遥望,不知在沉思何事。 路映夕对着他清瘦的背影,轻声道:“师父是否有烦心之事?” 他缓缓转过身,面如冠玉,眉目朗逸,儒雅微笑道:“映夕,我已备好一些解蛊毒的药材,你无需时常来太医署。” “师父,映夕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她没有接他的话,黛眉微微蹙起,道,“佛语说,扫地恐伤蝼蚁命。但如果不得不为,该怎么办?” 南宫渊依然笑容温和,言语却格外直接:“你想杀谁?” 路映夕一怔,随即低低叹息。她想杀小沁,可终究于心不忍。小沁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她早已察觉异状。留着一个不服从命令的下属,或许比养着一个奸细更危险。 南宫渊凝望着她,温柔地扬唇,低语如春风:“映夕,是我给了晴沁毒药。” “师父?”路映夕猛地抬眼,十分诧异。 “那个与你容貌肖似的宫女,是你命中宿敌。可你却一直轻敌,晴沁也只是为大局着想罢了。”南宫渊亦轻叹,似有遗憾,又似悲悯,“我给晴沁的药,是慢性毒药,不致于毙命,但日久就会心智衰退,与孩童无异。” 路映夕怔仲无言。栖蝶自从受了廷杖之后,休养未愈,反而伤情加重。她本以为是晴沁一人搞的鬼,没想到师父也在暗中插手了。 静默良久,她才举眸望着他,温声开口:“师父,皇宫复杂龌龊,不适合师父长留。”她多么不想,师父的手,染上脏污。 “半年之后,师父自会离开。”南宫渊的神情平和,黑眸沉寂如古井,即便掠过波澜,亦是极浅极淡的涟漪。 “如果映夕一定要师父提前离开呢?”她眉心紧皱,心中烦扰不堪。她不要师父参与到这些事中来,她不要看到他为她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 南宫渊置若罔闻,顾自再道:“到那时候,你若要与师父一起走,师父会带你归隐山林。” 路映夕心头大震,惊讶地瞠目。他终于说出口了?他愿意带她走?这是否说明他对她……有情? 可南宫渊只是淡定地微笑,柔和地望着她,没有更多的表示。 “师父,为什么是半年?”她小心翼翼地问。 “天机又岂可泄露。”他的笑容俊朗,清风吹起他的灰色素袍,衣袂飞扬,分外飘然。他不会告诉她,到时她将遇到人生最大的抉择。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最终她与他能否远走高飞,又何况现在身负重任的她? “好,半年。”她自言自语地轻喃。她会把这个时间当作约定,一个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约定。 “时辰不早了,映夕,回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师父永远都会支持你。”他淡笑着,率先举步,与她擦身而过,不回头,远去。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单薄的灰袍,挺拔的身躯,久久回不了神。 ............................. 入夜,宸宫那边果然没有派人来宣她。 她很早便上床准备就寝,但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前师父说的话,还依稀回荡在耳旁。归隐山林,无拘无束,她可以吗?是否半年后天下已大定?她可会输得一败涂地?抑或慕容宸睿会输?有没有可能出现双赢的局面,不伤子民,不起战火? 夏末的夜风,清凉如水,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撩动低垂的床幔。 路映夕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夜空悬挂的皎月。这轮明月,与在故土时所见,毫无不同。可是她,已不是当日轻松无忧的公主。 站得久了,感觉有些寒意,她正要旋身回床,却突然本能地背脊一凛。 片刻,身后有人走近。忽觉身上一暖,已有件披风裹住她的肩头。 “想和朕一样感染风寒?”低沉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吹拂她颈后的发丝。 “皇上。”她转头,微微一笑,“夜这么深了,皇上还未眠?” “朕被贺贵妃扰得心烦,还是皇后这里清静。”皇帝扬唇轻笑,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皇后似乎总想逃避朕的亲近?” “臣妾一直在等着皇上宣见。”她笑着回道,心里却想,他近日专用柔情攻势,是意图征服她? “山不就朕,朕可就山。”皇帝笑意不减,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略一使力,将她扯进怀中。 她顺势依偎在他胸口,却道:“皇上的体温甚低,若被皇上这样抱上一夜,臣妾想不受寒也难。” “那么就做一些加温的事。”皇帝眸光渐炽,氤氲一抹灼热。 她直觉不安,以手轻推他坚实的胸膛,柔声道:“皇上,臣妾去命人点燃暖炉。” “不用了。”他慢慢勾起薄唇,俯下头来,倏地覆上她的粉唇。 她顿时僵住,脑中空茫。反抗?或者顺从? 一时间,满室悄然,只剩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六章 :悸动初吻 窗外月光融融,清辉洒落,将两人相拥的侧影透射在帷幔,犹如交颈鸳鸯。 然而实际上,路映夕心中正陷入天人交战。是一把推开他?还是任由他亲吻? 皇帝轻咬她一口,低低笑道:“这么不投入?” 话落,不待她反应,他再次吻下,略用力地啮啃着她粉嫩的唇瓣,似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路映夕心尖隐隐一颤,惶然不自知地紧闭眼睛。 他的舌尖灵巧地撬开她双唇,窜入她口中,肆虐般恣意,纠缠吸吮她的舌。 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从唇舌上传来的细微痛感,夹杂着一股酥麻,令人浑身软绵,心神迷惘。 她仿佛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怦怦急促,失速混乱。 他时而寻着她的小舌交缠,时而舔舐她柔软的唇瓣,占尽主控权,霸道地探索着她的青涩和甜美。 她微仰着脸,面颊热烫,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终于狠狠一使力,用劲推开他。 皇帝从她唇上抽离,后退一步,却也不恼,反而愉悦地勾唇,低笑谑语:“人美,唇甜。人间极品。” 路映夕的脸色愈发艳红,除了羞赧,添上几分怒气。气他轻薄的言行举止,更气自己没有及早推拒。 皇帝扬唇笑得畅快,眸光灼亮,仿若繁星耀目。 “皇后若再这样盯着朕,朕可无法保证,会不会再继续。”他戏笑地看着她。 她垂眸,不语地走向凤床。原来,吻是这样的感觉,她从不知,亲吻会让人瞬间心旌神摇。 皇帝跟着她的步伐,走到床沿坐下,见她顾自缩进锦被,蜷缩地躲到床侧,不禁摇头失笑。他第一次看到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倒也可爱有趣。 “映夕。”他唤她的名,语气低柔,“朕的吻,可会让你觉得反感?” 路映夕背对着他,不出声。她应该要觉得反感的,但方才似乎并没有感到厌恶。她这样,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心? 皇帝没有再追问,幽眸却不易察觉地染上一抹阴郁。他自己最清楚,刚才他吻她时,心中是何感觉。他曾经爱过人,他知道什么是悸动。 眸色渐暗,冷芒骤现。他决不容许自己对她有一丝情愫滋生。他要的只是她爱上他,而不是自己一同陷落。 寂静中,两人各有所思,皆有挣扎。 片刻过后,路映夕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神情平静温婉,开口道:“皇上,夜深,不如早些就寝?” 皇帝的面色亦是温和无波,淡笑回道:“好。” 他自行宽衣上床,仰面平躺,与她隔着一些距离。 她拉过被子替他盖上,轻声道:“皇上服过药了吗?” “嗯。”他淡淡应声,侧了身子,将她拥住,低问,“朕抱着你睡,可好?” 她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浅浅笑道:“皇上把手给臣妾。” 他也不问缘由,在锦被底下牵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移到他腕间,暗自运气,指尖一脉真气灌入他的命门,绵厚不断。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她调息收回手,温声道:“皇上有否觉得暖一些?” “暖了许多。”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却没有波澜起伏。 她听得出,其实他这种温柔并不含丝毫真实情绪。但她也不介意。她只不过是还他一个人情,上次她心疾发作时,他亦帮过她。 她挪了挪身子,背对他,平心静气,努力入睡。 他轻柔地搂着她,低低地道:“映夕,你有没有想过,朕可以给你的,比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多。” 她没有转过脸,语气浅淡:“皇上可以给臣妾荣华富贵,还有显赫分位。可是这些,臣妾原本就有。” “不,朕并不是指这些。”他的下巴低着她的肩颈,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低缓道,“朕能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知你,懂你,怜你,宠你。” 她无声地弯唇,笑得自嘲。他独独少说了一样,那就是爱。他与她都再明白不过,他们是无法相爱的两个人。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徐徐道:“映夕,有时候做人不要太清醒,才会容易快乐。” “皇上快乐吗?”她轻轻地问。 “偶尔。”他答得坦诚,“朕也时常希望自己糊涂一点。” 她不由真心微笑:“如果皇上糊涂了,恐怕朝臣和百姓都要头大了。” 他亦低声笑起来,道:“看来朕与你都是天生劳碌命,享不了清闲之福。”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她微有感叹,又想起师父今日说的话。半年后,归隐山林。能实现吗? “等到那一天,只怕已不是现在的心境。”他回得颇有寓意。 她不再吭声,闭上眼,放缓呼吸。他们不该谈心,因为无心可谈。这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他们都不应逆天而行。 他扯了扯唇角,眸光深邃幽寒,透着一股冷涩孤寂。既然她宁可保持清醒,那么,以后就不要怪他冷酷无情。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卷 半壁晴天半壁阴 ------------ 第一章 :惊觉隐患 修葺冷宫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晴沁是一个得力帮手,做事利落,手腕强硬,效率甚高。 路映夕心中却十分唏嘘。她故意叫晴沁布下谜团,误导皇帝怀疑密道可能在无忧宫之内。可是她总觉得皇帝并非那般好糊弄的人,他下令翻修冷宫,摆明是对她的警告。也许,真的有一天,她会住进那座幽冷阴森的无忧宫。 低叹一声,她抛开杂绪,独自前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栖蝶。 宫婢的居所,略显窄小,除出桌椅,便是床铺,没有任何奢华之物。 栖蝶半倚着床头,似在冥思,神色有些怠倦,美丽容颜添了几许憔悴。她见到路映夕前来,一惊,忙要下床行礼。 “你有伤在身,无需多礼。”路映夕抬手止了她的动作,温言垂问:“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栖蝶浅浅地露出一抹微笑,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奴婢好多了。” 看她样子,应是不知自己已中毒,路映夕心有怜悯,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轻拍一下,好言安慰道:“你只管安心修养,不必急着恢复当值。本宫会交代下去,月俸照旧。” “得娘娘照拂,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一定会铭记娘娘恩德。”栖蝶感激地望着她,语真意切。 路映夕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滑过她的脉门,然后收了回来,心里暗自一突。竟没有中毒的迹象? 栖蝶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她,笑得纯美诚挚,眸中亮着感恩之色,一派无害。 路映夕莫名地全身泛起寒意。师父说的没错,她太轻敌了。这个栖蝶何止不一般,简直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娘娘,奴婢再休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到时便能伺候娘娘左右,报答娘娘怜惜之恩。”栖蝶语气温软,神情天真稚气,脆声道,“娘娘是奴婢遇见过最好的主子!” “好生歇息,本宫就不多留了。”路映夕淡淡地笑了笑,站起身。 “奴婢恭送娘娘。”栖蝶挣扎着下床,跪地迎送。 这次路映夕没有再体恤她,冷眼扫过她低眉恭顺的模样,而后便就旋身离去。 回到自己的寝殿,路映夕谨慎地关闭门窗,启动机关进入凤床底下的石室。 “殿下。”暗室内,只有一名曦卫留守,一贯的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传本殿旨意,派出两名曦卫,彻查宫女栖蝶的身份。”路映夕命令,言简意赅。话毕,即刻折身返回地面。 寝居里清寂静谧,路映夕凝神侧耳,确定没有异声,才放下心来。 三日之期已至,但是皇帝还未派人送来药引,她思量了会儿,决定亲自去催促他。 正值下朝时间,皇帝尚未回到宸宫,她便在偏殿等候。挥退太监宫女,一人悠然饮茶。 大约等了一刻钟,有人大步踏入,朝她拱手一揖,硬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凤安。” 路映夕搁下手中茶盏,懒懒抬眼:“范侠士,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范统皱起剑眉,冷漠道:“范某奉皇上之命,来知会皇后一声,皇上政事缠身,今日无暇接见皇后。”不知为何,他一看见这女子,就有股浊气上涌,既觉厌恶又觉烦躁。 路映夕闲散地扬唇微笑。看来皇帝内心不舍,迟迟下不了手。他特意让范统来传话,又是何用意? 范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最看不惯她这种笑容,似笑非笑,浪荡不正经。 “范侠士这样直直盯着本宫,可是还有话要说?”路映夕斜觑他一眼,心中不由好笑。他明明是一个冷面男子,但为何在她面前却是七情上脸?他对她的嫌恶鄙夷,似乎怎么也掩饰不住。 范统两道浓黑剑眉蹙得近乎扭曲,绷着脸道:“皇上命范某送皇后回宫。” “那就有劳范侠士了。”路映夕眼中带笑,站起身来,先行举步。 她上了凤撵,范统跟着撵车,大步流星,紧随在侧,却一声不吭,像在与谁生闷气。 路映夕掀开帘布一角,探头问道:“宫中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统的脚步与撵车速度保持一致,目视前方,口中冷冷淡淡回道:“无事。” 路映夕放下锦帘,靠着车内软垫,阖目假寐。必定有事,否则皇帝也无需派范统守着她。 从宸宫到凤栖宫,本应半炷香就到,但撵车却行了一炷香,仍未停下。 路映夕缓缓睁开明眸,菱唇勾起凛冽弧度,眸中清冽光芒大炽。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章 :愿赌服输 撵车继续前行,未曾停歇。一阵清风吹拂而过,卷开锦帘,路映夕眯着眼望出去。青石小径,庄严阁楼,异常静僻。 待到撵车终于停下,路映夕已看清阁楼匾牌上的金漆大字――藏书阁。据说,这里是皇帝最钟爱的地方,除了随身内侍会定期来打扫之外,其他人皆不允踏入。 路映夕缓缓步下凤撵,抬撵的太监们早已恭谨地退出,只剩范统一人伫立,与她对视。 “范侠士。”她举目环顾,不紧不慢地开口,“皇上命你带本宫来此,有何要事相谈?” 范统目光如炬,紧盯着她,沉声道:“范某听说,皇后有一只银指环。” “嗯。”路映夕漾开浅浅笑靥,回道,“范侠士的消息如此灵通,实在叫人佩服。” 范统不擅迂回言辞,皱了皱剑眉,直接便道:“为了大局着想,还请皇后慷慨拿出指环。” 路映夕轻轻地笑出声来,音如银铃悦耳,清眸中却泛起一丝嘲弄。皇帝不愿失去韩家山庄带来的民间势力,于是就打算让她来当这个丑人? 见她顾自漫笑,范统微恼,硬声道:“皇上也是为了社稷安定,皇后又何必自私留着那一只指环?” “本宫自私?”路映夕凝眸回望他,笑着摇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的人,不只她,还有皇帝。药引就在韩家山庄,是韩氏的传家之宝,决不可能轻易交出。如果皇帝强势施压,韩氏或许不敢不从,但也必然从此不再真心拥戴他。而如果由她出面,挟恩索报,结果也是相同。将来她若失势,韩家必会落井下石,狠踩她一脚以泄愤。 范统不知她心中所思,只觉她不识大体,器量狭隘,她霸占着那指环,于她又有何用? 路映夕慢慢敛了笑容,淡淡出声道:“范侠士,倘若本宫不愿意拿出指环,你欲如何?” 范统脸色一肃,拱手道:“范某想与皇后赌一把。无论轻功剑法,抑或内功,任由皇后挑选。若是范某输了,但凭皇后处置。” 路映夕不语,眸光清澈,心明如镜。假若是她输了,便要给他银指环。这个赌局,于她无益。可是,她更看重范统这个人才,她要收服他。 思忖片刻,她温和接言:“好,本宫就与你打这个赌。” “皇后想要如何赌法?”范统神情自信,胸有成竹。 路映夕不由微笑,眸中光华流转,清声道:“不如就简单点。每人出一掌,被击者不可闪避,不可反击。谁若能寸步不移,屹立不倒,就为赢。”上次她与他交过手,知道彼此的功力不相伯仲。但她赌的是,他不敢或不忍全力袭击一个女子。 范统犹豫了下,迟疑道:“如若两人都挺得住,又当如何?” 路映夕傲然一笑,道:“那就当你赢。若都撑不住,也当你赢。” 范统不屑,本要驳斥,可转念想及皇帝之前的嘱托,暗自咬牙,点头道:“既然皇后这般有信心,范某却之不恭。就请皇后先出掌。”说完,他眼一闭,挺胸而立,气沉丹田,运起真气护住全身。 路映夕向他跨近一步,唇畔笑意渐浓。她早已猜到,以他磊落的性格,定会让她先出掌。但他却不想等他受袭之后,体内真气混乱,需要时间调息。如此一来,反倒是她占了便宜。 “范侠士,可准备好了?”她浅笑问道,已然暗提内劲,蕴于右手。 范统神色镇定,稳稳站立,静待她的掌击。 路映夕轻旋手腕,掌心挟着雷厉疾风,直袭向他! 仅是掌风,已如此凌厉猛烈,范统一凛,心中闪过震惊。只是瞬间,气息微乱,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路映夕眼神坚决,并未收手,反而加重劲道,骤然狠狠击中他的左胸! 霎时间,一声“砰”响,惊破这幽静之地,不远处的古树枝桠上鸟雀纷纷惊飞。 范统“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受震荡,即使勉力控制,仍是踉跄了一小步。 路映夕收回掌,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只精巧玉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塞进范统口中。 那丹药入口即化,范统来不及吐出,只能怒瞪着她。 “范侠士莫惊。”路映夕轻笑,解释道,“那是玄门特制的疗伤药。” 范统提气调息,须臾,确觉气脉畅通,可断定方才那药并非毒药。 “轮到范侠士出掌了。”路映夕笑盈盈地看着他。 范统抬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尚有些气虚,但赌约已定,他自然要尽力到底。 深深吸气,他正欲出手,却突然听闻一声低笑。 “不必再赌下去了。”阁楼之门吱呀轻响,一道明黄身影施施然地从里面走出来,俊容朗逸,笑容优雅,边行边道,“小范,虽然你武功不凡,但可惜心性太过耿直。” 路映夕抬眼看去,欠身道:“皇上万安。”她垂着眸子暗忖,他言下之意,就是指她用计欺负老实人。但他也不想想,谁才是始作俑者。 “皇上。”范统羞愧低首,讷讷道,“范某有负皇上所托。” 皇帝唇角噙着一抹淡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小范,你先去疗伤吧。” 范统瞥了路映夕一眼,没有说什么,沉默地转身离开。 路映夕却是明白,他那一眼,是在告诉她,他会说话算话。 “皇后好手段。”皇帝似赞似叹,笑睨着她。 “皇上谬赞,臣妾汗颜。”路映夕温顺地应道,心中轻嗤,若要论手段,他也不差。 “那指环,皇后真的不舍得送给朕?”皇帝口吻温柔,犹如商量劝诱。 “皇上既开了金口,臣妾又怎敢不送?”她绽开微笑,却隐含嘲讽,宛若带刺玫瑰,“臣妾若是拒绝,岂不是抗旨的死罪?” 皇帝扬起薄唇,笑得煦暖如春风:“皇后此言,倒像是朕威逼你了。既是如此,朕也和皇后赌一局。” 路映夕轻缓点头,清丽面容依然带笑,艳光照人,而又凛冽如霜雪。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章 :难分高下 和风拂面,阳光暖暖地照耀,四周景物仿佛都镀上一层绚丽的金黄色。 皇帝慵懒地眯了眯眸子,神色悠闲,开门见山道:“如果朕输了,朕就赐皇后一面免死金牌。” 路映夕微微一笑,出声询问:“皇上可想好了如何赌法?” “方才皇后与小范比的是武,现在比文如何?”皇帝凝睇着她,眸色温润如玉,却暗藏锋芒,锐光敛于内。 路映夕定定地回望他,心头忽起一念,脑中刹时豁然明朗。原来,他之前眼底升起的杀机,并不是针对韩家,而是针对她…… 好深的心机!他就是要她与韩家山庄敌对!试问谁被强夺了传家之宝后,不会伺机报复?他不肯让她有安宁的日子过,这个赌局,他必不会让她赢! 皇帝笑容淡雅,散漫地再道:“朕听说,皇后天赋异禀,幼时便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朕的藏书阁里,有一本千字兵书。如果皇后翻阅之后,能在两个时辰内默背出来,朕就服输。” 路映夕不响,心中暗思。千字,她只需一刻钟就能记下。这太过容易,反倒显得诡异。可虽如此质疑着,她还是浅笑着道:“可否容臣妾先看那兵书一眼?” “皇后怕朕使诈?”皇帝低声笑起来。 路映夕静默不语,只是淡淡微笑。兵不厌诈,她不能不防。 “好,你随朕来。”皇帝似觉无奈地摇了摇头,往藏书阁走去。 路映夕跟上他的脚步,入了阁楼朱门。其内木梯蜿蜒而上,直达阁顶。举目望去,满屋罗列排立的书架上,尽是丝绸装裱的卷轴,气势壮观惊人。 皇帝走向一个角落,熟稔地抽出一卷,随手翻开,道:“皇后可以检查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路映夕定睛凝眸,他翻到的那页,字迹清晰,并无异常。 “如何?皇后敢不敢接受朕的这个赌约?”皇帝把书卷合上,笑问,语气中略带几分挑衅。 路映夕只觉骑虎难下,明知其中必然有蹊跷,却又难以拒绝。 “皇后若是不敢,那朕就当你弃权认输了。”皇帝长眉斜挑,轻嘲地看着她。 路映夕又怎会不知他在使激将法,可她还是点了头:“臣妾愿尽力一试。” “那么朕就不扰皇后在此看书,两个时辰后,朕会回来。”皇帝薄唇勾起一道愉悦弧度,递出手中书卷,悠悠然缓步离去。 路映夕拿到兵书,立刻将整卷粗略地翻了一遍。确实字数不多,也无玄机,是普通兵法罢了。 她正准备重头开始细看,突然听得几声异响,偌大一间阁室骤然变得漆黑无光! 阁楼里竟设置了机关!玄铁铸板,密封了这顶层阁楼! 路映夕恨恨咬牙,卑鄙的慕容宸睿,果然使诈! 室内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她虽然习惯随身带着火摺,但现下一点燃不多久就熄灭,根本无法照光阅书。 路映夕恼怒低咒:“两个时辰!慕容宸睿,你这是要我的命!”这么长的时间,岂不是要她窒息闷死在这里? 她长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走到壁沿处,摸索着冰冷的铁板。 幽闭黑暗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路映夕探索片刻,便就放弃。凡是机关,必有开启和关闭二重。她深谙奇门五行之术,已能确定开启点并不在室内,而是在阁楼外。 她席地坐在角落,静心沉思。皇帝不会就这样让她死,所以他一定会计算好时间,等到她缺气晕厥以后,他就会进来。 冥想了须臾,她缓缓地扬起菱唇,顾自笑得灿烂。就算她势必会陷入昏迷,但在昏迷之前,她也会先背下这本兵书。 摸黑将书卷摊开,放在地面,然后她解下颈上红绳,一块晶莹剔透的观音坠赫然出现于掌心。 这坠子由夜明萤石雕刻而成,在幽暗中熠熠生辉,但可惜光泽不够强,甚是微弱。 此时她已顾不得许多,只能抓紧时间,就着微光快速翻阅兵书。不一会儿,眼睛已极为酸痛,看得异常辛苦。 待她终于勉强看完,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疲软地挨着铁壁,心中仍在默念书卷上的字句,但身子不受控地斜斜歪去,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混沌恍惚间,她似乎隐约听见机关启动的异响。 阁楼内,瞬间恢复了光明。皇帝脚步轻巧,慢慢走入,扫了地上的萤石坠子一眼,不由摇头叹息。这个女子,太硬气,纵使置身逆境,也始终不肯服软。但是,这次,她必须输。 他俯身将她抱起,轻拍她的脸颊,低唤:“映夕。” 她迷蒙睁眼,浓黑长睫如蝶翅颤了颤,又阖目闭起来。 耳畔似有低柔醇厚的嗓音在对她诉说着什么,可她已听不清楚。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章 :胜者为王 一觉醒来,已是斜阳西沉,暮色降临。 寝居里静悄悄,只有晴沁侍立凤床侧,安静守候着。 路映夕幽幽睁眼,抬手揉了揉额角,感觉浑身发软,饥肠辘辘。 “娘娘醒了?”晴沁见状,恭谨地欠了欠身,道,“娘娘睡了一日一夜,奴婢备了燕窝粥,娘娘可要喝些暖胃?” 路映夕掀被下床,略作梳洗后,才慢慢饮粥。沉默食毕,迷蒙的神智逐渐清朗,忆起早前的事。她竟睡足十二个时辰?分明是有人趁机对她下了迷药,才会令她梦靥缠身,神智混沌。 懒懒地扯动嘴角,她眼中闪过一抹讽光。她一早就已有预感,皇帝不会轻易让她赢。 “娘娘。”晴沁站在一旁,轻轻出声,“皇上交代,待娘娘醒来之后,要即刻上禀。” “嗯,你去吧。”路映夕淡淡应道,并不意外。 晴沁依言退出去,路映夕站起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似要吐尽胸腔内的浊气。现在她的脑海中,仅剩零星的只字片语,那本兵书,她已记不全了。 慢悠悠地走出寝居,她驻足庭院中,闭眼感受傍晚清风带来的凉意,菱唇微扬起浅浅的笑弧。这一赌局,皇帝狡诈使计,但说到底他也没有违反规则。谁让她事先没有与他详细地约法三章呢?如同她之前赢范统,亦是用了心计,手段虽不同,但本质相近。这个世界,胜者为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何况,她本就没有打算固守那只指环。要灭龙朝,不是现今的邬国能够做到,所以,无论她甘愿与否,也都必须帮助慕容宸睿。 庭前树荫照影,四周寂静,只闻草丛促织低鸣。路映夕仰头望向茁壮树枝,忽生兴致,卷了裙摆,脚尖一点,飞上枝头。 于结实枝桠间坐稳,她怡然自得地晃着绣花宫鞋,举目眺望远处的一座座宫殿楼宇。金碧辉煌,恢弘雄伟。她却对此等壮丽景观没有丝毫感触,只散漫想着,目前她与皇帝之间,互相使的都只是小计谋。而她心中有一股隐隐的期待,当某日真正兵戎相见时,她与他,谁胜谁负。这场明争暗斗,也并非完全没有趣味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拱形石门外,一道明黄身影跨入。 路映夕居高俯视,觑着他,并未跃下树头。 皇帝缓缓走近,也不抬头,口中朗声吟道:“枝头罗绮春无限,落尽天人一夜华。” 路映夕闷哼一声,他倒还好意思消遣她。 皇帝闻声,这才仰首,佯作诧异状:“皇后攀得如此高,可要当心跌下来。” 路映夕扬起眉梢,盈盈笑道:“臣妾正为此烦恼。身处于这个位置,却不知如何下来了。” 皇帝摇着头调侃道:“高处不胜寒,但皇后偏却喜欢挑战难题。” “此处风光独好,皇上可要上来一齐欣赏?”她朝他招手,笑颜如花绽放,烂漫动人。 皇帝未接言,身形掠动,眨眼间已至树顶。 枝桠巍巍摇颤,显然不堪负荷两人的重量。 路映夕端坐着不动,笑看他,闲闲道:“皇上,看来这里只能承载一人。”亦如这天下,最后只能有一个人站在最高点。 皇帝手扶枝干,稳稳站立,回道:“皇后说得对,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终的王者,方可睥睨天下。 两人目光相对,笑意浅淡,眼神清冽,仿若这习习凉风,沁人心脾。 良久,皇帝伸手向她,携着她飞下树头。 双手交握,不过片刻,落地后,皇帝便就松开她。 路映夕缩手笼于宽袖内,掌心余温尚存,可却熨烫不了心田。她举眸看他,微笑开口:“臣妾愿赌服输,皇上请验收战利品。” 她旋了身,走向寝居,须臾后返来,递上指环。 皇帝接过,随手把玩,边道:“朕亦会遵守承诺。” 他解下腰侧锦囊,交到她手上。路映夕跪地谢恩,然后才打开锦囊。一面赤金令牌,烁烁发光,耀眼刺目。 她笑眸弯弯,却道:“皇上,那韩氏指环,是韩淑妃赠予臣妾,不如就由臣妾出面交涉。” 皇帝挑了挑长眉,睇着她:“此事吃力不讨好,皇后愿意揽下?” 路映夕点头,但笑不语。她并非要自寻麻烦,而是怕他暗中再害她一次。如果他拿着这指环把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她岂不是百口莫辩? 皇帝自然也想透了这一层,深眸中泛起点点笑意,道:“皇后聪慧能干,朕就将药引的事全权交给皇后负责。” “臣妾领旨。”路映夕盈身一礼,“臣妾定当尽力办妥,不叫皇上失望。” “如此甚好。”皇帝颔首,话锋一转,道,“皇后可知,本朝的免死金牌,不可赠人?” “臣妾无知,未曾听闻。”路映夕平静回道,心忖,恐怕这是他故意定下的律法吧? 果不其然,皇帝不疾不徐道:“朕与朝中众臣商议过,皆认为应立此新法,以免有人滥用特权。” “皇上圣明,臣妾没有异议。”路映夕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有异议,也轮不到她置喙。 皇帝看她一眼,淡笑道:“药引之事,迫在眉睫,有劳皇后费心了。” “那么臣妾现下就去找韩淑妃?”路映夕心中已在思索,要让人送出传家之宝且又心甘情愿,该如何劝说?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一派事不关己的轻松。 “臣妾担心力有不逮,可否请皇上陪臣妾同行?”路映夕微微蹙眉,语气忧切。他想置身事外,她偏要拉他下水。 皇帝像是无可奈何,应允道:“那就一同去吧。” 路映夕展眉而笑,清眸澄亮。莫怪她,她也不想破坏他与韩淑妃的感情,这都是他自找的。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章 :诡谲境地 皇帝和皇后一同驾临,是何其隆重之事。婉兮宫外,跪拜了一地太监宫婢,齐声恭迎道:“皇上圣安!皇后娘娘凤安!” 皇帝衣袖一拂,示意平身。路映夕抿唇微笑,抬眸扫过殿匾上的龙飞大字。 此宫殿取名为“婉兮”,应是皇帝封妃之后的赐名。与白露宫一样,亦是源自于诗经――野有蔓草,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路映夕莞尔暗忖,皇帝想做得不偏不倚,但女人天性爱计较,贺贵妃和韩淑妃之间的争斗,可能最初从这殿名就开始了。 眼前窈窕女子曲膝行礼,而后挺直站立,神情颇显淡漠。 路映夕淡淡一笑。这位韩淑妃依旧姿态傲然,并不因为皇帝在场而折腰。 众人恭敬地迎着帝后入内殿,奉上热茶,便都被挥退。偌大的殿堂,一时间清寂无声。 路映夕看向伫立旁侧的韩淑妃,温声开口:“韩淑妃,坐。”倒成她反客为主了。无奈地扬唇,她又再道,“本宫有事想要烦请韩淑妃帮忙。” 韩清韵刚坐下,闻言又起身依礼一欠,回话道:“皇后有何事吩咐?” 皇帝望着她们二人,轻声笑起来:“是否因为朕在此,皇后和淑妃才这般拘谨?” 路映夕顺势接言道:“皇上,臣妾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请皇上……” 话未完,皇帝手一抬,慢条斯理地截断她:“既已全权交予皇后处理,朕就不过问了。朕去后园走走。”语毕,他径自站起,悠然离殿。 剩下两个女子相对无言,安静半晌,路映夕轻叹一声,道:“韩淑妃,本宫需要韩家山庄帮一个忙。” “皇后直说无妨。”韩清韵语气平淡,不冷不热。 路映夕甚是婉转地道:“韩淑妃应也知道,边疆战事紧迫,龙朝兵强马壮,皇上近日为了军政事务扰心。” 韩清韵沉默不语,只是静听。 路映夕只好继续道:“龙朝人擅用蛊毒,而解蛊之药……”说至此,她便顿住,微微笑了笑,带着些许歉意。 韩清韵轻蹙柳眉,美眸中闪过一丝愠色,启口道:“清韵斗胆一问,为何皇上将此事交予皇后办理?” 路映夕静默了会儿,才缓缓回道:“皇上怜恤你,不忍你为难。” 韩清韵放于膝上的双手十指紧绞,似乎正抑制着怒气,低着嗓子道:“还望皇后见谅,清韵已是嫁出之女,无权干涉韩家处事,恐怕此次帮不上忙。” 路映夕凝眸看着她,心有感叹。韩淑妃有一双掩不住情绪的美丽眸子,清澈灵动,而又倔气高傲。若她所嫁之人并非皇帝,而是江湖侠士,也许会缔造一段武林佳话。可惜,深宫埋人,她迟早会被磨尽棱角。 “韩淑妃。”路映夕微敛神色,淡淡道,“本宫知你难做,但本宫也只是奉命行事,莫可奈何。你要考虑清楚,抗旨是何等大罪。” 韩清韵牵了牵唇角,笑得讥嘲,脱口道:“清韵愚昧,不知违抗的是皇上圣旨,抑或是皇后懿旨?” 路映夕轻眯起明眸,声线不由沉冷下来:“韩淑妃,你仔细想想,若非事不得已,本宫为何平白无故要与你过不去?个中缘由,难道你真的想不明白?” 韩清韵一怔,眸光渐黯,露出一丝苦笑,低声喃道:“明白,怎会不明白。” “有些事,身不由己,要怪只能怪……”路映夕正觉事情进展顺利,欲要再接再厉,可是此时皇帝恰好返来,她不得不噤声。 “淑妃明白了何事?”皇帝边行边问道,俊容带着闲适笑意,朗逸轩昂。 “皇上。”韩清韵转头望向他,幽幽一唤,眼含怨责。 “怎么?”皇上疑惑扬眉,走到她身旁,关切道,“淑妃受了什么委屈?朕在此,必会为你做主。” 路映夕心中冷嗤,这柔情蜜意,未免太假。 皇帝轻拍韩淑妃的肩头,眼角却瞥向路映夕,那眼神毫不掩饰,尽是赤裸裸的戏谑笑意。仿佛在说,朕就是在做戏,你奈我何? 路映夕忍不住低哼一声。就让他好生安慰美人,她落得清闲。 “皇后呼吸不畅?”皇帝斜睨她一眼,薄唇噙着一抹诡谲笑容,“既然皇后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余下的事,交给朕善后。” 路映夕直觉不妥,但见皇帝眸中隐隐泛起冷光,她只得起身告退:“多谢皇上关怀,臣妾先行告退。” 韩清韵站起,行礼恭送:“清韵恭送皇后娘娘。” 路映夕缓步离去,身后二人的絮絮轻语,逐渐模糊难辨。她摇头叹息,如果韩清韵足够了解皇帝的冷酷性格和强硬手段,应该不会迁怒旁人。 出了婉兮宫,夜风迎面吹来,颇有几分寒意。 路映夕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蓦地止了脚步。皇帝故意支开她,是想要扭转乾坤,使韩淑妃从怨他转变成憎她? 思及此,她踏上撵车,速回凤栖宫。看来今次她无论如何都挣不脱这个局,那么,她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待到返回寝居暗见曦卫之后,路映夕才略觉宁心。 她倚躺在长榻上,掩袖打了个呵欠。之前睡足一日一夜,现下又困了。这就是迷药的后劲,不过三日也褪不尽。 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意识飘散。似醒似梦中,她听见皇帝低柔的声音。 他说:“映夕,情非得已,别怪朕。” 模模糊糊的,又听他说:“朕尚需要韩氏势力相助。这次你代朕背黑锅,来日韩氏若要暗杀你,朕必会保护你。” 路映夕浑身一个激灵,陡然醒了过来!她记起来了,那是她在藏书阁昏迷时,隐约听到的话!由他那番话可以推断,韩家山庄,恐怕比她所以为的更不简单。慕容宸睿,他是否已令她陷入一个异常危险的境地? 缓缓握起双拳,她的眸色变得暗沉冷锐。想不到,她助他打天下,他依然分毫不留情!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六章 :诊出喜脉 隔日,曦卫带回来的消息,令路映夕大惊。她派人暗中盗取药引,是不得已的下策,但如此可以避免皇帝推她出去与韩氏为敌。岂料,竟因此牺牲了两名曦卫。 石室中,曦卫一号身染血渍,跪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公主殿下责罚。” 路映夕微蹙眉头,沉声道:“韩家山庄,藏龙卧虎,是本殿估计错误,你起身吧。” 曦卫依言站起,面无表情,语声透寒:“殿下,韩家山庄私下招兵买马,培植死士,实力足以与一支军队匹敌,不可小觑。” 路映夕点了点头,清眸中泛起冷芒:“韩家显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将来必会成为强大阻力。从今日起,严加监视,但切莫轻举妄动。” “是,属下领命!”曦卫肃然颔首。 路映夕返身离开,心中思绪万千。如今贺氏一族不足为惧,但韩氏异军突起,成为她的心腹大患。皇帝此番部署,意在暗藏一股实力,留待来日攻人于不备。 路映夕端坐静思,忽听寝殿外一叠声的通禀。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她心生诧异,皇帝来她宫中一向随意,今日却这般隆重其事? 前往外殿迎接,举目一望,她不由更觉震惊。 “皇后。”皇帝见她发怔,薄唇边的笑意渐浓,悠然道,“现下有了药引,接下去的日子,皇后可要忙了。” 路映夕低眸一礼,收敛心神,温声回道:“臣妾定当协助太医署尽速制药。” 皇帝似是满意地凝睇着她,挥退身侧的太监,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指:“药引珍贵,皇后先去看看吧。” “是,皇上。”路映夕神色恭顺,走向殿堂中央。 丈余长的绒毯,平铺在地,其上尽是一个个草还丹,皆如拳头大小,晒成干果,状如小儿人形。这样满满一地,蔚为奇观。 异香扑鼻,路映夕不禁轻叹。韩家终究还是献出来了,只不知皇帝是如何劝服的。草还丹又名人参果,本是良药,而长至人形模样,更是罕见的圣品。据说长期食用,可使人长生不老。虽然此传言不可尽信,但草还丹确实能够令人延年益寿。纵观天下,惟有韩家祖辈植有一株灵根树,数年前古树枯死,其果实便成珍稀至宝。 “皇上。”她转眸望向皇帝,试探地轻声问,“是否韩淑妃出面相助?” 皇帝俊容带笑,不置可否,只道:“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路映夕回以微笑,不再追问。他一定应承了韩淑妃和韩家某些好处,否则这件事不会如此顺利。 她绽唇浅浅笑着,眸光流转,光华四溢。他也应允过,他会保护她,她会等着看他会否信守承诺。 “皇后,如果药引没有问题,朕就命人送至太医署。”皇帝缓缓走近她,牵住她的手,笑道,“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朕不想为琐事烦心,不如皇后陪朕四处走走。” “臣妾遵命。”路映夕柔声应道,淡笑地看着他,“皇上想去哪儿呢?” 皇帝未答,忽地俯头,在她唇上一啄,而后笑吟吟道:“皇后想去哪,朕就去哪。” 路映夕怔愣,还未及反应,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惊惶的抽气声。 那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在日光下越发显得娇美俏丽。路映夕转头看去,菱唇微扬,笑得玩味。 “栖蝶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盈盈曲膝,栖蝶细声请安。 皇帝懒洋洋地睨去,并不作声。 栖蝶的神色愈加不安,似惊惧又似委屈,双腿一软,跪伏在地:“奴婢莽撞,还望皇上和皇后恕罪!” “何罪之有?”路映夕笑着走上前,欲要相扶。 但栖蝶却坚持不起,执意跪拜,以额触地,用力磕头,口中凄凄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路映夕挑起眉梢,饶富兴味。栖蝶刻意选皇帝在殿中时出现,其意图,昭然若揭。且就看看她有何伎俩。 “皇后娘娘……”栖蝶幽幽抬起眼,额上已是一片红肿,语带泣音,“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怀了身孕……” “什么?!”路映夕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扭头向皇帝看去。 皇帝似是十分无奈,扯了扯嘴角,散漫开口道:“莫非是朕的龙种?” 栖蝶闻言,眼露惊痛之色,泪珠扑簌簌滚落脸颊,哽咽道:“皇上……那夜、那夜……” 皇帝低哼一声,竟不接话。 路映夕忆起有一晚,她在御花园窥见栖蝶,后来皇帝也至,他们二人一同离去。难道就是那夜的露水姻缘? 她思索一会儿,柔了嗓音,道:“栖蝶,若你怀有身孕,之前受了杖责,也许已动了胎气。本宫略懂医术,让本宫为你诊一诊?” 栖蝶面色哀戚,神情悲伤,慢慢伸出手来,边道:“先前奴婢自己也不知,已怀上龙、龙……”她含泪凝噎,伤心得无法再说下去。 路映夕搭上她的手腕,细细诊脉,心中甚感惊诧。果真有孕?!她上次把过栖蝶的脉,但仅是一瞬的触摸,没有仔细探究。现在才发觉,栖蝶体内居然有一股真气盘踞,但藏得极密,应是被人封住了任督大穴。如此便就难怪廷杖之刑也没令她滑胎。 栖蝶仰着清美小脸,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皇后娘娘……胎儿可安好?” 路映夕收回手,转了身,定定地望着皇帝。 皇帝脸色如常,俊朗优雅,却是一派悠闲,仿佛不关己事。 路映夕隐生怒气,一字一顿清晰地道:“皇上,栖蝶确实有了身孕。”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七章 :何其相似 皇帝散淡地勾着薄唇,一双幽蓝瞳眸深不见底,不显丝毫波澜,慢悠悠地开口道:“那夜,朕饮醉了。” “皇上的意思是?”路映夕扫过垂泪的栖蝶,语气不由冷淡起来。她不管皇帝如何风流多情,但作为男人,自己做过的事又怎可抵赖。 皇帝随意地挥挥手,示意栖蝶起身,继而道:“皇后医术超群,朕自然相信皇后的诊断无误。既如此,皇后就替朕想想,该给栖蝶一个怎样的分位。” 路映夕淡淡接言:“先晋升栖蝶为才人,皇上认为如何?待到皇嗣出生,再另行赏赐。” “皇后乃六宫之首,此事就由皇后决定吧。”皇帝无所谓地耸肩,神情轻佻不羁。 路映夕不愿再看他,转眸望向栖蝶,温声道:“栖蝶,本宫会命人打点,赐你一座寝阁。”才人之位尚属低微,并不如嫔妃有资格独享一座宫殿。 “奴婢叩谢皇上圣恩,谢皇后隆恩!”栖蝶一边拭泪,一边跪地谢恩。 “如今你身怀龙种,要万事小心,先下去歇息吧。”路映夕无意与她寒暄,心中暗思,皇帝的态度未免太过冷漠。 栖蝶满面感激地退下,路映夕特别留了心注意,发现栖蝶离去前,竟未再多看皇帝一眼。 偌大的殿堂恢复清寂,路映夕直视着皇帝,想从他眼中探究一丝情绪,可是并无所获。 “皇上。”她低声唤他,轻叹道,“皇室血脉,岂可儿戏。” 皇帝却是意兴阑珊,慵懒扬眉,回道:“皇后不必忧心,朕自有分寸。” 路映夕无声嗤笑。他的分寸,她实在捉摸不透。也许他和栖蝶之间,早有协议,而她被蒙在鼓里。 “皇后生气了?”皇帝斜睨着她,唇边勾着一抹戏笑,“气朕滥情博爱?” “臣妾不敢。”路映夕亦笑,笑得讽刺。谁敢要求帝王一心一意?即使有人得到专宠,那也只是一时风光罢了。 “其实,朕也想专情。可惜,朕这颗心,没人有能耐栓得住。”皇帝上前一步,揽住她的纤腰,如蛊惑般在她耳畔低语,“映夕,朕期待你有这般本事,能征服朕的心。” 路映夕轻轻推开他,半玩笑地道:“如果臣妾有这个本事,皇上可会为了臣妾而废除整个后宫?” 皇帝长眉一挑,朗声大笑:“只要能够令朕心甘情愿,莫说区区后宫,就算锦绣河山,拱手相送又如何?” 路映夕不响,笑望着他。她很确定,这是不可能的事。他非纣王,她亦非妲己。 皇帝敛了笑声,再次伸手一勾,将她搂进怀里,以额抵着她的额头,姿态亲昵,口中低柔道:“映夕,你嫁入我皇朝,便是皇朝人。若你有此觉悟,诚心助朕打天下,朕可以应允你,将来的天下霸业,朕与你共享。” “信口开河。”她小声咕哝一句。这样的话,她已听腻。 “朕一言九鼎。”他松开她,后退两步,与她认真对视,“朕坦白告诉你,和朕作对的人,皆不会有好下场。朕怜惜你有惊世之才,不愿见你以后惨淡收场。” 她微微一笑,心平气和,不受撩拨。 他深深凝望她,良久,叹息道:“朕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不语,沉静地目送他拂袖离开。 ............................. 原本,路映夕并不十分明白皇帝的那番话。直到,曦卫查出了栖蝶的身份。 “娘娘。”晴沁皱着秀眉,难掩担忧之色,“不如趁早解决了她?” 路映夕沉吟不决,思虑甚重。小沁这个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却不可行。皇帝已经安排好一切后着,相比之下,她落尽下风。 见她不吭声,晴沁加重了语气,再道:“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但有时万不可妇人之仁。那栖蝶贵为霖国公主,却匿藏皇朝多年,显然居心叵测。” 路映夕走至窗柩旁,望着庭院里那两棵并排而立的梧桐树。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但她没想到,栖蝶与她相像至此,连怀揣的目的都相近。 如今天下四分,霖国最弱,地小兵少。虽然强国不急于吞食它,但它也已然自危了。假如皇朝成功灭了龙朝,下一个要攻占的,不是邬国就是霖国。 很明显,不久之后,她和栖蝶,只能留下一人。 路映夕舒展眉宇,浅浅扬起菱唇。她与栖蝶之间,有一点,决不相同。栖蝶选择依附慕容宸睿,而她,要战斗到底。 “娘娘?”晴沁见她一味沉默,不禁更加忧虑。 路映夕轻盈旋过身来,微笑着道:“小沁,要杀栖蝶并非难事,但霖国必会追究。而且,她现今怀着龙种,若她出事,只怕连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就这样什么事也不做?”晴沁不甘,目露忿忿。 “也不是。”路映夕缓缓摇头,道,“她有孕之事,许有蹊跷。小沁,你去备撵。”此次,她只能找师父帮忙了。 晴沁不解,但见她自信笃笃,也就不再赘言,只恭敬道:“是,奴婢即刻去。” 看着晴沁退出寝居,路映夕一点点地蹙起眉心,手捂胸口,神色痛楚。这心疾,竟又发作了! 她一手撑着墙壁,趔趄地跌到软榻上,只觉心如刀绞,疼痛难挡。 “来人……”她勉力扬声唤人,“快宣南宫神医前来……” 门外无人回应,她这才想起先前与晴沁谈话,摒退了所有宫婢。 扯唇苦笑,心口阵阵剧痛,犹如被人狠狠剜肉。她蜷缩地抱住自己,仅过片刻,已是浑身冷汗透衣。脑中模糊忆起,上次病发之时,皇帝施以援手,使她减缓痛苦。 “娘娘?!”晴沁返来,见状大惊。 “宣太医,不要惊动师父……”路映夕用力压着胸口,勉强抬起头,嘱道,“还有,设法让皇上知道本宫病发……” “是!娘娘!”晴沁领命,匆忙去办事。 路映夕躺倒榻上,脸色苍白,鬓发汗湿,惟黑眸中仍有光芒闪烁,晶莹雪亮。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八章 :深谋远虑 徐太医皱着一张老脸,表情惭愧,躬身禀道:“老臣无能,皇后这先天心疾,实难根治。” “退下吧。”皇帝面色微沉,手一扬,推开寝门跨入。 长榻上,路映夕蜷成一团,白皙的丽容痛苦得近乎扭曲,额上汗渍涔涔,不断滑落鬓角。 皇帝坐至榻沿,轻轻地把她抱在胸前,低声安抚道:“映夕,再忍一会儿,朕渡真气给你。” 路映夕空茫地睁开眸子,嗓音暗哑无力:“谢皇上……” 皇帝将她扶正,不再言语,温热的掌心贴熨于她后颈,如同上次一般,为她注气镇痛。 路映夕软绵地侧靠在他怀里,浓黑长睫轻颤垂掩,复杂的晦光一闪而过。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感觉心房的剧烈痛楚渐渐舒缓,而颈脖后的那只厚实手掌却越来越冰凉。 她似有若无地勾了勾菱唇,无奈自嘲。她明知皇帝伤寒未愈,却存心要耗损他的真气。 又过须臾,皇帝缓缓地调息收掌,俊容已略显苍白。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径自抱起她,走向凤床,轻柔地放下,且细心地替她盖上锦被。 “好些了吗?”他坐在床畔,倾身俯视着她,柔声问道。 “无碍了,多谢皇上援手相救。”路映夕露出浅浅笑靥,从被子里伸出皓腕,碰触了一下他的手背,而后叹道,“皇上的寒毒怕是又要发作了。”他今夜定会饱受冰寒彻骨之苦。 皇帝斜挑长眉,低声笑起来:“可不要告诉朕,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路映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微笑道:“臣妾原本有疑惑,现在没有了。” “是何疑惑?”皇帝的瞳眸中闪耀着些许笑意,显然早已看透。 “臣妾只是好奇,皇上会否做于己无益的事。”路映夕语含兴味,似打趣,又似认真。 皇帝凝望着她,抬袖为她轻拭额角汗迹,手势温柔,口中却戏谑道:“美人病弱,犹添风韵。不过皇后还是这般口齿伶俐,不显半分娇弱。” “皇上喜欢病美人?”路映夕倦懒地半阖双眼,揶揄道,“那可要忙坏宫中太医们了。” 皇帝淡笑着不作声,蹭掉靴鞋,翻身上床,倚着床头闭目养神。 路映夕亦静默,心中思忖,他扶植栖蝶上位,未雨绸缪,恐防将来邬国和霖国联手。他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深谋远虑,难怪自从他登基之后,皇朝日渐强盛。眼下的形势,等同于霖国已与皇朝私下联盟,莫非霖国愿意成为皇朝的附属郡城? 她自然也是明白,霖国俯首称臣的前提,是皇朝攻下龙朝。换句话说,其实霖国尚在观望局势,可能与龙朝暗中也有往来。 静谧间,皇帝闲散的声音响起:“皇后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这世上两全其美的事,太少。”路映夕心生感慨,龙朝君王崇武好战,而慕容宸睿也野心勃勃,她夹存于乱世,还能有什么选择? “所以,才更要谨慎抉择。”皇帝没有睁眼,倚靠着枕垫纹丝不动,像是稳如泰山,又像是隐忍僵直。 路映夕心细如发,从他呼吸中察觉异状,不由抬眼看去:“皇上,可觉得冷?” “嗯。”皇帝低低应了一声。 路映夕坐起,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惊道:“皇上,快宣太医!” “不用了。”皇帝淡淡地睁开眼眸,注视着她,“皇后深谙医术,应该知道太医没有这个能耐。” 路映夕沉默了会儿,才缓慢地开口:“臣妾愿为皇上祛毒。” 皇帝轻眯起眸子,不咸不淡地问道:“这次,皇后想交换什么?” 路映夕绽唇一笑,徐徐回道:“臣妾想要皇上的心。” 皇帝微愣,但也只是片刻,随即便就仰首大笑起来:“因为朕的心可以换半壁江山?” 路映夕不答,平静浅笑。他之前说的玩笑话,她又岂会当真。 皇帝慢慢止了笑声,直勾勾地望入她眼底,眸光锐利如锋:“想清楚了?于己无益的事,你确定要做?” “方才皇上不也做了么?”路映夕神色宁和,不闪不避地回视他。不是只有他才具备远见,她亦有。 “好。”皇帝轻扬唇角,笑得优雅惬意,“朕就承你这份情。”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掀开锦被,盘腿而坐,已是运气之姿。 皇帝笑睨着她,意味深长,慢悠悠地抽回视线,背身正坐。 寝居内,气息骤变,一股寒气融合热流,交错相抵,矛盾奇异。 而此时的凤栖宫外,有一人伫立殿门口,举目遥望苍穹,俊逸面容上露出几许感伤之色。一阵晚风吹起,掠动他浅灰色的素袍,衣袂飘扬,却更显寥落惆怅。 “南宫神医,皇上有令,皇后凤体违和,不见任何人。”守门老太监为难地看着他。 “烦请公公通传一声。”南宫渊向来不强人所难,此次却异常坚持,驻足不移。 “可是……”老太监迟疑不安地搓了搓手,这位南宫神医是皇后娘娘的师父,身份特殊,但皇上就在寝居里,且又下了口谕,不许打扰,这该如何是好? “公公看何时适合,再去通传吧。我在这里等着无妨。”南宫渊温和地笑了笑,走至朱色大门旁,负手而立,预备长等。 老太监皱着眉头,焦躁地踱步,苦思何时才是适合的时候。 天空中,乌云蔽月,漆黑无光。殿檐上悬挂的宫灯,照着人影,摇曳绰约,忽明忽暗。 南宫渊深深叹息。但愿,映夕不会后悔。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九章 :良缘孽缘 夜色深沉如浓墨,凉风阵阵,刮得渐急,惊雷乍响,骤然间下起倾盆大雨。 大风从窗口灌入寝房内,柔纱帐幔被吹得翻卷纷飞,簌簌作声。 皇帝走去关上窗,折身回到凤床畔,低低一叹,温声道:“映夕,你老实告诉朕,为何愿意这样做。” 路映夕裹在锦被里,露出虚弱的笑容,轻声回道:“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有许多事需要皇上劳心劳力,若没有强健体魄,如何运筹帷幄,处理军政?” 皇帝坐至她身旁,英挺眉宇微皱,目光慢慢锐利起来,似芒刺直射向她:“有一位这样贤良的皇后,是朕的幸运。”如果她不存其它心思,确实是他的福气,只可惜…… 路映夕举眸对上他深邃的眼,心中透亮,浅淡地笑了笑,道:“皇上,虽然臣妾有私心,希望皇上记得臣妾的付出。但是,臣妾也真心想看到皇上一举灭了龙朝。” 皇帝稍敛锐色,替她掖好被角,柔了嗓音:“你损了元气,好好睡一觉,朕在这里陪着你。” “嗯。”她微笑地闭眼,口中却促狭道,“皇上在一旁盯着,臣妾怎能安心入眠。” “有朕守着,还不能安心?皇后实在难伺候。”他低声轻笑,温柔地拂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修长手指顺势抚摸她微凉的脸颊。 “皇上不倦吗?”她翻了身,背对着他,懒懒问道。 “朕还有折子未批,等你睡着,朕就要回御书房。”他凝视着她秀美的侧脸,心生一丝感叹。这般温馨宁和的气氛,似两人契合无间隙,却仿佛镜花水月,经不得深究。倘若她的内心与外表一样,柔情似水,那多么令人舒心。可若真是如此,无棱无角,她也就失去了独有的风采魅力。何谓世事难两全,眼下情景便是。 “皇上有事待办,就去吧。臣妾眠一觉,明日起来就会精神抖擞了。”她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和他沉稳的呼吸声,暗自悄然睁开了眼睛。她之前刚刚心疾发作,又紧接着为他渡毒,只怕夜里会发起高热。她必须请师父过来一趟,可是她下意识里不愿师父和皇帝一同看着她受病痛煎熬。 “朕担心你体虚发热。”他顿了顿,柔声再道,“不如请南宫神医来为你诊一诊脉?” “夜深雨大,不用烦扰师父了。”她才婉拒,就听寝居外有人轻轻地叩门。 “启禀皇上,南宫神医求见,不知……” 话未完,皇帝已扬声道:“宣!” 路映夕躺着不动,听见皇帝移步到外间。过了片刻,隔着屏风传来几句对话。 “参见皇上。”这是师父一贯温润无波的声音。 “南宫神医来得正好,皇后凤体欠安,就有劳南宫神医诊脉开方了。”皇帝的语气散淡,亦是波澜不惊。 “皇后可是旧疾复发?” “是,且为朕渡了寒毒,现下身子甚虚。” “这里有一瓶补血丸,请让皇后服下,每日一颗,可养气补身。” 路映夕默默听着,心里有几分讶异。师父似乎在避嫌?连亲手为她把脉都迂回拒绝? 思索间,又闻皇帝低醇的嗓音响起:“无需诊脉就可开药,果然不负神医之名。” 南宫渊淡淡笑道:“皇后的心疾,无药可医。南宫渊学医不精,无能为力。再加上寒毒,恐怕纵使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皇后甘愿为皇上牺牲至此,着实令人钦羡。” “哦?”皇帝拉长尾音,似有疑惑一般,谦逊问道,“朕对医道一窍不通,不知皇后若两病齐发,会有何后果?” “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丧命。所以,皇后平日要多加保重,万不可感染风寒。” “如此严重。皇后对朕这般情深意重,倒叫朕内疚了。” “皇上,请恕南宫渊唐突说一句。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望皇上和皇后珍惜良缘。” 而后便听南宫渊告辞离去,未作多留。路映夕无声一叹,复又轻轻闭上眼睛。原来,师父走这一趟,是为了助她一臂之力。他把关系撇得这样清,可有想过她的感受?他把她推向皇帝的怀抱,可有想过她的意愿?师父从前总是说,天意不可违,但为什么不想想人定胜天?他这样的帮助,她又怎么可能感到欢喜。 心底有股酸涩冒上来,她蜷身侧卧着,一动不动。 凤床前,皇帝安静地凝望她,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映夕,是否有一种被最亲的人遗弃的感觉?”他的声线低沉柔和,如羽毛轻掠过她的耳畔。 她不出声,似已入睡的沉默。 “映夕,朕说个故事给你听。”他坐下,半倚床头,目光飘远,顾自低声道,“当年,母妃深得父皇喜爱,荣宠风光无人可及。但父皇早立后位,就算母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嫔妃。宫闱争斗,数百年来皆相同。因朕是皇长子,母妃恐他人暗施毒手,便想将朕过继给当时的何皇后。何皇后无所出,膝下无子嗣,也就欣然接受母妃的提议。” 路映夕静静地倾听着,心中有些诧然。当今太后是皇帝的亲母,她一直以为他是嫡出,然则其中另有故事? “那时,朕六岁,懵懂不知事。母妃牵着朕,送到何皇后面前,说,从今往后,朕就住在何皇后宫中,要唤何皇后为母后。”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难辨情绪,“六岁小儿,只觉被至亲的娘亲抛弃,天地变色。那一刻,连哭泣都忘记了,怔仲痴愣,呆呆地看着那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松了开,决绝地转身远去。” 路映夕的眼前仿若浮现一个俊秀的小男孩,挺着单薄的背脊,紧抿着嘴唇,目光凄哀,虽然没有流泪,但心里却已在嘶声悲泣。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朕不懂,母妃比任何人都更心痛。朕怨恨了母妃多年,直到亲身经历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才恍然明白。有时是真心为一个人好,才狠下心肠去伤害。” 听至此,路映夕亦豁然领悟。他说这个故事,竟是为了开解她。后来的发展如何已不重要,无非是何皇后病薨,他的母妃上位为后。现今太后长居武夷山庵堂,甚少回宫,想来必是因为当年历经宫廷争斗,身心怠倦,才寻求一地清净。 “映夕。”他轻唤她,俯过身子,亲吻她的额角,“朕也认同南宫渊的那句话。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是缘分。”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将药瓶搁在枕边,不再扰她,离开了寝居。 一室寂静,只闻窗外风声飒飒,滂沱大雨拍打着树叶,沙沙作响。 她轻轻转过身,拿起枕畔的白玉药瓶,怔怔注视着。在这暗流诡谲的九重宫阙之中,缘分,是良缘,还是孽缘? 她依旧相信,师父是为了她好。只是这种方式的好,她觉得无法承受。 倒出一颗药丸吞下,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皇帝似乎也开始对她好,但他的好,她却不敢相信。 世事太奇妙,她发觉自己犹如命盘上的一颗棋子,一再地想要努力把握走向,却一再地身不由己。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章 :人有心愿 南宫渊给的自然是良药,路映夕一夜好眠,并未感染热疾。此次安然度过,但何时会病发,却是难以估计。 漫不经心地吃着早膳,她面上带笑,自我解嘲地想,反正她宿疾在身,本就祸福难料,再添一桩,也无妨。 “娘娘。”晴沁匆匆进来,关紧寝门,压低嗓子道,“奴婢照娘娘吩咐,去请南宫神医为栖蝶把脉,发现脉象的确有异常。” “有何异常?”她抬起头来,目光一凛。 晴沁靠近,附在她耳畔细声低语:“南宫神医怀疑,栖蝶服下一种秘药,故而才有喜脉的假象。” 路映夕不语,眼神越发清冷。她的医术不如师父,师父说有异状,就定然无错。现下确定了这条线索,她已是完全明白,慕容宸睿不惜以龙脉之名,让栖蝶在后宫拥有一席之地。将来她若稍有不慎,犯错失势,栖蝶就会取代她的皇后之位。而慕容宸睿,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有损失。即便以后没有了邬国这个盟国,他也还能有霖国相助。 “娘娘。”晴沁附耳继续悄声道,“请允奴婢去杀了栖蝶,就算赔上奴婢这条命,奴婢也无怨。” 路映夕淡淡一笑,只道:“斩草要除根。” 晴沁不解,疑问:“娘娘的意思是?” “杀了一个栖蝶,难道霖国不会再派第二个人来?”路映夕语气沉笃,明眸中亮起炽芒,“只有使霖国与皇朝正面为敌,才叫铲除后患。” “奴婢愚钝……”晴沁皱了皱秀眉,想不通透。 路映夕无意再多作解释,轻轻摇头,道:“小沁,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是,娘娘。”晴沁恭顺应声,垂下眸子,隐去不甘之色。 路映夕凝眸看她,突然问道:“小沁,为何你这般憎恶栖蝶?” 晴沁一愣,随即讷讷回道:“奴婢不敢隐瞒娘娘。曾有一次,奴婢撞见栖蝶在后园私会皇上,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奴婢实在看不过眼。” “只是这样?”路映夕似笑非笑地睇着她。 晴沁头垂得更低,声音有些含糊:“奴婢为娘娘不值,那栖蝶不过是学着娘娘的穿衣打扮,仿效娘娘的神情口吻,便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路映夕不由轻笑起来:“小沁,你错了。栖蝶原本就是出生高贵的皇家女,又何来飞上枝头一说?” 晴沁微抬眼,眸光隐含固执:“也许是奴婢先入为主的偏见,但奴婢真心认为,栖蝶不配。” 路映夕呵呵笑了两声,摆手示意她退下。 晴沁欠了欠身,抿唇退出寝居。 路映夕看着一桌膳食,已失了胃口。小沁说栖蝶不配,是指配不上慕容宸睿吧?难怪她一再想要解决了栖蝶,原来是因为她早已对皇帝芳心暗许。不过,相信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份情愫,只能深埋。可是人总有执念,即使自己得不到,也不愿被别人得到。 路映夕叹息一声,站起往内间走去。她得让曦卫带消息回邬国。她需要一个分营的兵马,佯装霖国骑兵,暗中协助龙朝袭击皇朝驻疆的军营。她要让慕容宸睿觉得,霖国是墙头草,欲从两边皆得好处。惟有他和霖国决裂,栖蝶才不足为患。 她不屑为难女人,不论是对栖蝶或小沁。希望她们都晓得谨守本分,莫要兴风作浪。 ............................. 辰时,早朝未毕。路映夕乘撵前往太医署。 署内辟出独立一处药堂,众多太医聚集,围在一起探讨研制解蛊药之事。 她站在堂外,没有出声打扰。有师父在,此事已不需她帮忙。如今她的身份,也最好是避忌旁观。 静静地凝望着,清一色太医朝服之中,那袭飘逸素袍显得分外醒目。 浅淡的灰色,本该暗淡不起眼,但却是深深铭刻在她心中的颜色。自幼,她就看惯皇宫里的绫罗绸缎,锦袍华服。可她从不觉得绚丽色彩迷人,只觉那一抹浅灰色才令人安心宁静。如同师父脸上恒久不变的淡定微笑,蕴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 可是,今日她再看着这熟悉的衣色,心里却翻涌起阵阵酸楚。昨夜慕容宸睿问她,是否感到被最亲的人遗弃。她没有回答,但已是默认。她曾想过,师父对她,会否也有一点师徒之外的感情?如果有,即使今生无望携手厮守,她也已心满意足了。然而现在她才知道,人心终究贪婪,她亦不例外。她要的是一份纯粹彻底的感情,而不是无法捉摸的善意。 “映夕。”兀自出神间,南宫渊向她走来,笑容如昔,暖若春风。 “师父。”她低低应声,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许伤感。是她太奢求了吗?这世上怎会有完美圆满的感情,只有种种不尽人意的缺憾。 “制药的事,你毋须操心,不出一个月就会办妥了。”南宫渊温和地笑望着她,黑眸澄明清润,似墨玉沉淀有泽。 “有劳师父了。”路映夕浅浅绽唇,笑得牵强。似乎只有她一人介怀着昨夜的事,师父依旧心如古井无澜。 南宫渊的眸中掠过一丝怜惜,轻缓道:“映夕,在适当的时候想适当的事,不然只会庸人自扰。顺势而为,好过逆天而行。你明白吗?” “不明白。”一口不顺的气堵在喉头,她举目直视他,冲口道,“师父总把‘天’挂在嘴边,到底何为天意,何为天命?” 南宫渊凝视她,半晌,只觉无言以对。他虽信命数,但却不是盲目迷信。若非关乎她的性命和幸福,他又何须隐忍相让。倘若慕容宸睿最终还是不爱她,她的未来路必会举步维艰。而要慕容宸睿不可自拔地爱上她,她亦需给予回应和付出。因为,感情,只有双向碰撞,才激得起火花。而他自己,他已把内心的愿望缩至最小,藏于心底,不去碰触。 “师父,映夕不是有意出言顶撞。”见他一味沉默,路映夕歉然地笑了笑,“师父莫怪,不会有下次了。”其实,她心中隐隐明白,师父用心良苦。她不该质疑,只是忽生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罢了。 “你有自己的想法,这不是顶撞。”南宫渊柔和一笑,语气云淡风轻。 路映夕静默片刻,轻声道:“师父,你可有心愿?可有向往的生活?” 南宫渊深望着她,眸色深幽如海,温柔宽远。须臾,他移开视线,平淡道:“心愿,往往是因知难以实现,才为之神往。这般纠结,又何必去奢望。活好当下,已足够。” “这样淡泊清寡,师父不觉得人生无趣吗?”她温言问。 “那么你呢?映夕,你想过怎样的生活?”南宫渊微笑着看她。 她未答,侧头眺望远方。暴风雨过后的晴空,如被清水洗刷干净,格外的蔚蓝美丽。 这就是她想要的。愿有一日无风无浪,天下太平,她可以怡然欣赏山河风景,再无重任牵挂。只不知,那时是何时,又会是谁陪在她身边同望这一片天。 南宫渊没有追问,淡淡温声道:“我该抓紧时间研药了,映夕,你先回去吧。” 路映夕抽回远眺的目光,微微颔首,凝望了他一眼,便就旋身离去。 南宫渊看着她亭亭的背影,扬唇淡笑,黑眸中漾起温暖的波光。不能拥有心愿,但至少他已经拥有了一段珍贵绵长的回忆。至于将来如何,就留待将来再作打算罢。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一章 :宁为玉碎 栖蝶怀上龙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后宫。路映夕不难为她,并不代表其他嫔妃也能豁达宽厚。毕竟,在众人眼中,栖蝶原本只不过是一个卑微宫婢。就如晴沁所言,栖蝶如今是乌鸦变凤凰。如此幸运的际遇,又怎不惹人嫉妒眼红? 不过,路映夕倒是没有料到,最先按捺不住的,竟是一贯不理事的姚贤妃。 皇帝下了朝,一脸疲倦地前来凤栖宫,斜靠着软榻,一声不吭。 路映夕早已收到风声,心中清明,站在他身旁,温声道:“皇上,很倦吗?” “嗯。”皇帝淡淡应声,慵懒地阖上眼睛,似养神又似冥思。 路映夕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以适当的力道揉推着。 皇帝发出一声舒坦的低哼,眉宇间的那抹阴霾略微散了些。 路映夕手下未停,口中边柔和道:“臣妾安排不当,令皇上扰心了。臣妾本想,桃之阁雅致清净,适宜栖蝶养胎。”桃之阁确实清幽,只是离斋宫较近,她也没有想到会因此引起纷争。 “皇后无需自责。”皇帝没有睁眼,语气怠倦,“凌儿这脾气,数年如一日。” 路映夕微微挑起眉梢。“凌儿”二字,他说得极为顺口,像是曾经唤过无数遍的亲昵熟稔。 又听皇帝接着道:“记得有一年,朕送了她一只白兔,她十分喜爱。后来林德妃见着,亦要朕送她一只。” “姚贤妃要的是独一无二?”路映夕轻声接言,没有探问姚贤妃和林德妃的过往纠葛。 “就是这四字,独一无二。”皇帝自嘲地勾起薄唇,“朕能够给她全天下最昂贵的礼物,却惟独给不起这样东西。之后,当她知道林德妃也有朕送的白兔,她并没有一句吵闹,却做了一件令朕骇然的事。” “她将兔子放逐了?或是诛杀了?”路映夕猜测着,不禁联想到上次斋宫失火的事。 皇帝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唇角的苦笑愈加浓重,低沉地道:“她把兔子活埋了,而且立了个墓碑,上面写着――爱兔玉碎之墓。” 路映夕心中不由发寒,姚贤妃如此偏激阴狠,竟将无辜的白兔活生生埋了?她给兔子取名为“玉碎”,显然就是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的女子,是天性刚烈极端,还是经历世事后的遽变? “皇上,可要让栖蝶搬离桃之阁?”路映夕继续为他揉着鬓角,柔声询问。 皇帝抬手,握住她的素手,缓缓睁开眼,瞳眸深沉幽暗,淡淡道:“不必。” 路映夕点了点头,心忖,姚贤妃修佛多年,脾性仍旧未变,皇帝怕是很失望的吧? 皇帝站起身来,与她平视,忽然冒出一句莫名问话:“映夕,如果是你,你可会要求独一无二?” 路映夕浅浅一笑,抽回手,答道:“世间女子大多相仿。谁不希翼着一份专注之情?” “如此说来,你与凌儿是会惺惺相惜了。”皇帝轻笑,笑意却未抵眼底,一片漠寒。 “臣妾能够理解姚贤妃的心情,却不认同。”路映夕敛了神色,叹道,“争取和强求,是两回事。太过执着,就变成了顽固偏执。”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宁缺毋滥。但她与姚贤妃不同,若明知不可得,她宁愿放手,而不是选择玉石俱焚。 皇帝颔首,俊容温和,但眸光冰凉。他曾经钟爱的女子,天真烂漫,单纯甜美,为何最后会变成了剑走偏锋的极端之人?是他害了她,抑或是她本性使然? “皇上,姚贤妃不准栖蝶接近斋宫三百丈之内,臣妾怕栖蝶因此行动不便,常需绕道而行,还是迁居吧?”路映夕好言提议。 “何须这般迁就?”皇帝扬唇冷笑,眸中终于迸出锐光,“朕已经下令,斋宫不再有特权,一切礼节,比照宫规。” 路映夕微诧。也就是说,姚贤妃以后不能再清闲避世了?这样一来,姚贤妃和栖蝶倒是真正结下梁子了。 皇帝觑她一眼,稍缓口气,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皇后陪朕下盘棋吧。” “是,臣妾这就去摆棋盘。”路映夕盈身,正要举步,寝门外却有禀声忽响。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姚贤妃求见!” 路映夕菱唇轻扬,转回头望着皇帝。 皇帝眼色一暗,又现阴霾,沉沉扬声道:“让她去正殿等着。” 路映夕笑看着他,开口问道:“皇上,为何要在正殿接见姚贤妃?” 皇帝冷淡道:“朕方才说了,她并无特权,一切依循宫规礼节。” 路映夕但笑不语。皇帝不愿再纵容姚贤妃,追根究底是为了她好,希望她不要一遇事便钻牛角尖。但恐怕姚贤妃并不领情,而且,会怒火中烧。 “皇后要与朕一起去正殿,还是留在寝居歇息?”皇帝半眯眸子,凝视她。 路映夕知晓他此话的含义,是要她别出面,但她却只作不懂,笑吟吟道:“姚贤妃第一次来臣妾宫中,臣妾自然要好生款待。” 皇帝轻哼,宽袖一甩,径自先行。 路映夕不疾不徐地跟上,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兴味。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她若不去看,未免太可惜了。皇帝会如何对待曾经爱过的女子?她想知道,他会顾念旧情,还是郎心似铁。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二章 :若如初见 路映夕与皇帝前去正殿,高坐主位,睥视下方。 殿堂的中央,姚贤妃面无表情,跪地叩拜:“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路映夕安静不语,侧眸看着皇帝。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薄唇紧紧抿着,扫了下跪的姚贤妃一眼,淡声道:“免礼。” 姚贤妃没有立即起身,微仰脸庞,一字一顿道:“谢皇上。”言毕,才规规矩矩地站起,退至旁侧侍立。 路映夕暗自摇头。以姚贤妃的分位,根本无需行跪拜大礼,她却偏要如此,不免有负气之嫌。 “姚贤妃有何事要见朕?”皇帝的语气漠然,难辨喜怒。 “臣妾依照宫规,前来向皇后请安。”姚贤妃低眉垂眸,姿态恭谨。她身穿一袭浅色宫裙,绾了发髻,但无金饰点缀,素净如旧。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也并未用脂粉稍作遮瑕,看上去触目惊心,与她精致的五官极不协调。 “姚贤妃有礼了,不过往后就不必每日来请安了,本宫生性疲懒,这些缛节能免就免吧。”路映夕温声开口道。 姚贤妃欠身,回道:“谨遵皇后旨意。” 路映夕心中无声叹息。如此真是矫枉过正了。这般刻意,实在令人不舒服。 皇帝面上隐有不耐,冷淡出声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姚贤妃就先退下吧。” 姚贤妃却再次跪下,恭敬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说。”皇帝抬手示意她平身,浓眉轻皱,眸光暗沉。 “臣妾向佛之心坚定不移,请皇上成全,准许臣妾出宫,落发为尼。”姚贤妃的神情沉寂,话语没有一丝波澜,犹如早已在心中默背了百倍。 皇帝微怔,不怒反笑,朗声道:“凌儿,同样的招数,你要用多少次?” 姚贤妃抬眼看他,口气肃冷无温,重复道:“皇上,臣妾心意已决,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轻轻地眯起眸子,阴鸷之色一闪而逝,缓缓道:“朕收回你所有特权,你便要与朕斗气?若朕赐还你原有的一切,你可还要坚持离宫?” 姚贤妃沉默不言,眼中掠过晦涩的波光,似愤恨似凄楚。 皇帝低低一笑,声音却毫无笑意,转眸看向路映夕,问道:“皇后认为如何?” 路映夕一时无话。姚贤妃想要清静日子,也不算过分。但她方才的那番话,几乎是在威胁皇帝。若皇帝不答应,她便要出家,这种处事方式,着实叫人不敢苟同。 思索半晌,路映夕温和地道:“皇上,臣妾宫中一贯人少清净,不如就把偏殿赐予栖蝶才人暂住。”这事是源头,她这么说,是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就依皇后之言。”皇帝轻嘲地扬起薄唇,睨向姚贤妃,“姚贤妃,你可以退下了。” 姚贤妃面色清冷,并没有移步。 路映夕打圆场道:“姚贤妃诚心礼佛,本宫会交代其他嫔妃们,若无要事,莫去打扰。” 虽然皇帝没有应允赐回特权,但路映夕的话已形同一种保证,姚贤妃这才躬身行礼,告退离去。 望着她瘦削的身影,路映夕不由轻叹一声。真正堪破红尘,是多么难的事。世上许多人做不到,而姚贤妃,显然也做不到。她原以为可看一出好戏,现在才发现这出戏让人不禁唏嘘。 “皇后为何叹气?”皇帝不咸不淡地问,自雕凤高椅中站起,走下白玉阶。 路映夕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皇帝没有转头看她,接着念出下半阙。 路映夕盯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微微一笑,口中解释道:“臣妾并非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少年时光无限美好,令人感怀。” 皇帝淡淡笑起来,回头睇她一眼:“皇后正值豆蔻年华,怎么说话像是历经沧桑的老者?” 路映夕回视他,笑答:“臣妾这是少年老成。” “皇后此言差矣,皇后是少女,不可算是少年。”皇帝揶揄道。 路映夕浅笑静默。他虽在谈笑风生,却遮掩不了他眼底的阴沉暗色。他在郁悒什么?因为不再爱姚贤妃,而愧疚自己变心?又或是,他仍旧爱着姚贤妃,却无奈回不到过去的无忧时光? 皇帝大步走出殿堂,负手立于晴空下,仰首而望。空中浮云朵朵,悠然飘动,天色蔚蓝,辽阔明亮。 路映夕上前,与他并肩而站,同望蓝天白云。 “朕是否应该放手?”皇帝似在自语,目光远眺,久久不移。 “也许,该放手的那人,并不是皇上。”路映夕轻轻地接言。只有姚贤妃自己放过自己,才是解脱。如果刚才皇帝真同意了姚贤妃落发出家的请求,只怕这不仅不算是放手,还会使姚贤妃更加痛恨他。因为,女人时常口是心非,用反话试探某些事。 “却道故人心易变……”皇帝低喃,眼神悠远,唇角慢慢地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时光人事随年改。”路映夕感叹,“并非人想变,而是时间的力量太强大,人心渺小,无法不顺势而变。” 皇帝抽回视线,半眯深眸,凝望她:“你似乎一直在为朕开脱责任,是真的理解与体谅,还是有所求?” 路映夕平静地摇头:“臣妾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并不是为谁开脱,也不是求取什么。” 皇帝的眸子越眯越细,似带着探究剖析的敏锐。 良久,他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映夕,你用了心,所以才懂得朕的心。” “没有!”路映夕直觉反驳,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失态,忙再道,“臣妾不敢妄自揣测皇上圣意,亦不敢自认懂得皇上的心。” 皇帝优美的薄唇渐渐扬高,瞳眸中满是意味深长的莫测。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三章 :皇城生乱 半个月倏忽而过,解蛊药的研制比预期稍快一些,已陆续发放至各军营。 皇帝却并未因此而松懈,再次微服出宫,暗巡京都。但此次,他没有带上路映夕。 路映夕落得清闲,悠哉地在御花园中闲逛,摒退了随侍的宫婢,独自漫步。 据她所收到的消息,近日京都并不太平。慕容宸睿戒备地防范着龙朝奸细,但有些事怕是防不胜防。 日落西山,路映夕坐在凉亭中,观赏天边云霞,唇角扬着一抹浅笑,甚是惬意。她只需隔岸观火,再顺势做点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娘娘!娘娘!”远远的,宫女小南匆匆跑来,神情显得凝重。 “何事?”路映夕端坐不动,平淡开口。 小南欠了欠身,走至她身旁,压低声禀道:“娘娘,不好了!凤栖宫进了刺客,晴沁受了伤!” 路映夕面容一凛,站起身来:“伤得可重?有否抓到刺客?” “回娘娘,晴沁的手臂被剑划伤,不过应该只是皮肉伤,不算严重。禁卫军及时赶来,但只在偏殿擒到一名刺客。”小南低声禀道,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回宫!”路映夕不再多问,疾步返宫。刺客的目标是凤栖宫,要找的人应是她。只不知哪路人马要对付她。龙朝?抑或韩家山庄? 回到凤栖宫,只见大殿中一片肃静沉凝。 禁卫军包围整座宫殿,宫婢太监们缩在一旁,战战兢兢。晴沁右臂带伤,但气色尚可,应无大碍。 路映夕跨入殿门,沉声问道:“捉到的刺客何在?” 还未等人回应,她眼光一扫,已看见角落里躺着一具尸首。那是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男子,嘴角渗血,脸色泛黑,已无气息,显然是咬破舌下毒囊自尽身亡。 路映夕走近观察,眼神愈发凛冽起来。这是死士的作风。之前曦卫曾带回消息,说韩家山庄暗中培植大批死士,难道真是韩家指使?但是,如今韩氏势力尚未巩固,应不会急于铲除她。那么…… 心中蓦地一突,她转头看向晴沁,冷声道:“小沁,你随本宫来。” 晴沁垂首恭顺道:“是,娘娘。” 举步之前,路映夕扬声对殿中众人道:“任何人都不许搬动刺客尸首。” 小南上前一步,面有难色:“禀娘娘,禁卫统领已派人通知刑部,刑部尚书应该很快会到,照规矩是要验尸的。” “替本宫告诉沈尚书,若要验尸,就在凤栖宫验。”路映夕抛下一句命令,便入了内殿。 晴沁沉默地跟随在后,穿过内殿,经过庭苑,一直到了寝居,她才扑通一声跪下。 路映夕居高俯视她,淡淡开口:“为何下跪?”她方才听到小南提及偏殿,就已觉蹊跷。而小沁这般凑巧受伤,应是去了偏殿才会遇上刺客。 晴沁抬起眼,平静无波地回道:“奴婢今日去偏殿,是要揭穿栖蝶的伎俩。她分明没有怀上龙种,有何资格独享凤栖宫中的一座殿阁?奴婢没有事先问过娘娘,擅自主张,是奴婢的错,请娘娘责罚。” “你预备如何揭穿她?”路映夕心中好气又好笑。她早已告知过小沁,栖蝶有孕之事,是得到皇帝的授意。既如此,还需要揭穿什么? 晴沁抿唇不言,眼底闪过一道冷芒,不甘而嫉愤。 路映夕望着她,缓缓道:“你想要假意撞倒她,然后再叫太医及师父前来,借外人之口,揭破真相。可是如此?” 晴沁依旧不吭声,眼神倔强冷硬。 路映夕轻声一笑,再道:“你还想假借本宫名义,劝服师父说出栖蝶的脉象异状。” 晴沁不由垂下头去,低低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奴婢确是这样打算。” 路映夕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延后再论。先说说你与刺客交手时,有何发现。”小沁的武功根基不错,但内力尚浅,如果刺客心狠手辣,她已无命在此。 “奴婢惭愧,没有发现线索。”晴沁如实答道。 “起身吧。”路映夕摆手,准备重回大殿。 但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寝门外,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路映夕微皱黛眉,打开门探头一看,不禁诧异:“皇上?” “进去再说。”皇帝一脸愠色,看见寝居内的晴沁,不耐地挥手道,“出去!” 晴沁不敢多言,恭敬退下。 皇帝踏入门槛,径直走向软榻,倒身一躺,没有半句话语。 “皇上,今日出宫一切可顺利?”路映夕温声询问,清冽目光扫过他全身。并没有受伤,但他刚才的脚步滞重,与平常不同。 皇帝未作声,双眼慢慢阖上,不出片刻,竟已沉沉入睡。 “皇上?”路映夕试探地轻唤,连着几声,却都不得回应。 凝视他泛着青色的印堂,她微微眯起明眸。他可能中了蛊毒。他自己一点都没察觉不对劲?若察觉了,却还来她这里,不怕她趁机置他于死地? 此刻的他,俊容疲惫,双目紧闭,毫无反抗能力,犹如一只待宰羔羊。如果她现在要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这等好机会,她不会放过。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四章 :一年之毒 路映夕取来一颗解蛊丹,塞到皇帝口中,再灌水迫他咽下。 皇帝被水呛着,咳了几声,但并未清醒。 路映夕坐在榻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他微凉的俊脸。指尖划过他的入鬓长眉,沿着高挺鼻梁顺下,最后停在他紧抿的薄唇上。 上天真是厚待他,予他睿智的头脑,且予一副好相貌。英挺轮廓如刀刻,棱角分明,又不失俊美优雅。 不过她一直认为,上苍公允,赐福的同时,亦会给人遗憾。譬如她自己,天生心疾,无法根治。那么他呢,他的缺陷是什么? 她收回手,淡淡微笑。 皇帝原本泛白的唇色,渐渐变得红润。但却不是正常的色泽,而是近乎妖异的绯艳。 她不会这么愚蠢,在此刻杀了他。但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她若不把握,未免太浪费了。 只过须臾,皇帝的唇色淡了去,不再显得异常。 她只能给他下这种毒,因为惟有此毒不易被察觉,要待到毒发前的十二个时辰才会发作。而毒发的时间,在一年之后。 路映夕静静地望着他,眼露无奈,无声道:不要怪我手段卑鄙,如果一年后我还活着,我会给你解药。 凝视半晌,她站起,出了寝居。心情莫名有几分窒闷,如今她似乎有了两个约定期限。一个是与师父,另一个是与皇帝。前者隐晦不明,后者她独自掖藏。 去往大殿,检验吏正在验尸,刑部尚书沈奕站在一旁,俊秀面容十分冷峻。 看见路映夕前来,沈奕躬身一揖,冷冷淡淡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沈大人,可查出些许端倪了?”路映夕浅笑觑他。这位年轻的刑部尚书,一如既往的高傲。 “回皇后,微臣方才盘问过凤栖宫中的全部宫女太监,据初步推断,刺客大约四到六名。他们的目标,可能是偏殿。”沈奕语气恭谨,但转而道,“刺客大胆潜入皇后宫中,定是有人指使,微臣会全力缉查,请皇后放心。” 路映夕唇边笑意渐浓。他的眼中难掩傲慢,语速那般缓慢,像是怕她听不懂一般。毋庸置疑,又是一个看不起女子的大男人。他明显懒得与她讨论案情,若她不是贵为皇后,估计他连一句话都不屑回答。 她也无意刁难他,顾自盯着检验吏手起刀落,解剖那具尸身。 血肉模糊的场面,她只当等闲。反倒是沈奕皱了皱眉,开口道:“此处血腥,皇后请回内殿。” 路映夕没有看他,一径注视着地上的那摊黑血,口中随意道:“本宫要沈大人在凤栖宫验尸,就是想看看刺客服了何毒自尽。” 见她果真无惧,并非惺惺作态,沈奕的脸色稍霁。虽然他不满皇后强留刺客尸首在此,但也无可否认,一个女子有此胆色,实属难得。 检验吏做事非常仔细,从刺客所穿的衣料,到指甲毛发,再到咽喉内脏,验得巨细无遗。 半个时辰后,检验吏一脸严肃地站起,双手血淋淋地垂着,恭声道:“禀皇后娘娘,尚书大人,此刺客死于孔雀胆之毒,看其尸身,确是自尽而亡,并无异常。” 路映夕大感吃惊,验了半个时辰,就这个结果?这不是一眼就可看出的么? 沈奕似也有同感,略有不悦道:“还有其他线索吗?” 那检验吏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尚书大人,卑职留意了刺客的蒙面黑巾,颜色虽不起眼,但实则是产自金陵的织锦。” 路映夕这才满意地颔首。她也注意到了,刺客身穿的黑色锦衣与蒙面黑巾,布料并不相同。也许,这蒙面黑巾,是一种门派标志。能用昂贵的织锦,可见幕后人身份尊贵。如此看来,韩家山庄的嫌疑很大。 不过,一般死士会用的毒药,多是立时毙命的剧毒。孔雀胆毒性虽强,却要一刻钟后才会毒发身亡。如此手法似乎不够专精,不排除有人刻意以织锦黑巾嫁祸韩家的可能性。 路映夕缄默沉思,忽听一道低沉的嗓音趋近。 “皇后毋须忧心,此事就交由刑部处理。” 她转头看去,皇帝已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正大步走来。 “参见皇上!”殿中各人齐声道。 路映夕盈了盈身,然后走向皇帝,挨在他身侧轻声道,“皇上可有觉得不适?臣妾刚才给皇上服食了解蛊丹。” 皇帝淡淡点头,眸光深沉幽暗,睨她一眼,并不言语。 路映夕心中暗惊,难道他真是故意试她?如果是这样,为何还让她顺利对他下毒? 皇帝勾了勾薄唇,隐含嘲讽,附在她耳畔低声道:“朕大意了,竟叫人暗算。” 路映夕一震,举眸看他,说不出话来。 可皇帝却又接着道:“朕这次微服出巡,半路遭人围堵,朕怀疑宫中出了内奸。” 路映夕敛眸,暗自定了定神。自嘲地想,原来他所说的被人暗算,并非指她,她却做贼心虚。她对他,何时变得如此心慈手软?竟觉愧疚? 皇帝不再多说,望向沈奕和检验吏,朗声道:“刺客胆大包天,竟敢潜入凤栖宫,朕命尔等速速查出幕后主使!” “臣遵旨!”沈奕恭敬应声,眼角不自觉地瞥向路映夕。 路映夕对上沈奕的目光,不禁感觉怪异。沈尚书的眼神,矛盾而复杂。像是轻蔑中带着欣赏,又像强自压抑下那份欣赏之情。隐约中她无端有了一个预感,这个沈奕,或许会带给她不少麻烦。 皇帝又道:“朕要去一趟太医署,皇后陪朕一同去。” “是,皇上。”路映夕恭顺应道,心底不免有些忐忑。她虽不把其他太医看在眼里,但师父一定会发觉皇帝中了毒。师父并不知是她下的毒,万一他脱口而出,她该如何应对?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五章 :愤怒难平 两人同坐撵车,皇帝侧转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一瞬不瞬。 路映夕心中不安,勉力压下,微笑开口道:“为何皇上不宣太医前来,而要亲自驾临太医署?” 皇帝目光不移,锐利深沉,薄唇中缓缓吐出一句话:“方才大好机会,皇后怎么不把握?” 路映夕微怔,疑问:“皇上所指的机会,是什么?” 皇帝长眉斜挑,冷睨着她:“现下没有旁人,皇后不必故作懵懂。” 路映夕暗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举眸与他对望,正色道:“臣妾确实明白,但却不懂皇上因何要一再试探臣妾。难道皇上认为臣妾会狠下杀手?继而背着弑君的罪名逃亡天涯?” 皇帝嘲讽轻笑:“映夕,你当真没有动过此念?” 路映夕只是摇头,不欲解释。她如何想,他心知肚明,那么又何必咄咄逼人追根究底?他到底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皇帝忽然长叹一声,似乎分外无奈:“朕拿自己的命去赌,映夕,你可知?”虽然他暗留一手,但确是赌了一把。此举明明不智,因为她根本不值得信任。为什么他还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为什么还想给她澄清的机会? “皇上之前出宫,遇上了什么样的事?”路映夕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皇帝眸光一沉,陡生锐芒:“朕此次微服出宫,知道的人并不多。” 路映夕不由蹙起眉头。他该不会以为是她出卖他? “朕只带了小范和几个心腹外出,除了皇后晓得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皇帝不紧不慢地又道。 “皇上怀疑臣妾?”路映夕直言不讳地问。 “朕也不愿怀疑皇后,奈何事情如此巧合。”皇帝微眯起眸子,冷光闪耀。 “皇上,捉贼要拿赃,臣妾无辜,还望皇上明鉴。”路映夕直视他,眼神坦荡。 皇帝不接话,唇角轻轻扬起,一派讳莫如深。 路映夕内心无惧,不再追问。她没有做过,他若硬要栽赃在她头上,那便是欲加之罪。 撵车内,两人皆沉默了片刻,皇帝才又慢悠悠出声道:“为了皇后的安全着想,朕决定,派一队禁卫军常驻凤栖宫外。” “蒙皇上怜恤,臣妾感激不尽。”路映夕客套地谢恩。不知为何,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 渐近太医署,皇帝突然倾身靠近她,在她耳边温存摩挲,半晌,低低地道:“皇后一定早已查出栖蝶的身份。其实,这次暗算朕的是霖国人,不过乔装成龙朝人士。” 路映夕心头大震,所有谜团豁然间得解。竟是父皇所为!她早前要父皇派兵,佯装霖国骑兵,此次父皇便干脆再趁胜追击,欲让霖国无翻身之地。却又怕慕容宸睿起疑,就再多弄一层玄虚,乔装成龙朝人。可是,究竟谁泄露了皇帝微服出巡的消息?小沁? 她正陷入冥思,忽觉耳畔温热泛痒,侧眸一看,竟见皇帝细细亲吻着她的耳垂。一股热浪刹时侵袭上她的脸颊,如被火烧,颊红似云霞。 “皇上!”她羞恼低喝一声,“快到太医署了!” 皇帝不理会,沿着耳根吻下,薄唇印在她的肩胛处,眼见就要撩开衣襟。 路映夕大惊失色,脑中灵光一闪,骤然明白他为何有此突兀举动!他定然已猜透一切,暗怒于心,可又苦于没有证据,因此愈加心恨难平,便要以男女原始之事惩罚她! 眨眼间,襟扣已被他解开,香肩外露,雪肌如白玉。 路映夕惊怒交集,用力推他,压低声音斥道:“皇上要在撵车上行此孟浪之事?” 皇帝轻咬她肩头一口,抬起眼角觑她,眸光异常邪魅:“有何不可?朕乃九五之尊,有什么事不可做?” 路映夕强抑心中情绪,柔了嗓音,劝道:“皇上,不如等回了凤栖宫再说?” 皇帝慵懒睇她,忽地一手掀开锦帘,对着外面命令道:“撵车停在太医署外,你们都给朕退到百丈之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皇上!”抬撵太监及随行宫婢恭声应道,不敢有半句赘言。 片刻后,撵车停下,众人散去,只余一片凝滞死寂。 路映夕暗暗握紧拳头,举目瞪着他。他要羞辱她?而且要在离师父最近的地方羞辱她! 皇帝眯细了幽眸,语声透寒:“路映夕,朕的命,被你把玩在股掌之间,你可觉得意?” 路映夕不语,一味防备地盯着他。 皇帝唇角一勾,划出一道冷冽弧度。猝然不及防的,他朝她欺身压下,厚实双掌箍住她纤细的脖子。 他并没有使力,只是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清晰徐缓地道:“如果不是朕随身带着解蛊药,今日就已经死在宫外。借刀杀人,可谓高招。” 路映夕心念一动,恍然大悟。原来他之前已经自行解毒,他来她宫里时,只不过是余毒未尽。他想试她会不会再补上一刀,却没料到她用了无嗅无味的毒。他过于自信,因而才会着了她的道,至今未察觉。这可算是他自作孽? “无话可说了?”皇帝的声线越发森冷,俊容铁青,额上竟暴出青筋。 路映夕隐隐感到诧异。以他一贯内敛深沉的性格,怎会这样喜怒形于色?就算真是她设计害他,他也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现在他却似乎十分痛心疾首? 见她静默无言,连解释都不愿意,皇帝心火顿起,手掌收紧,勒牢她的咽喉。 路映夕受制于他,但一声不吭,右手暗蕴内力,蓄势待发。 她白皙的脸庞慢慢涨红,但眼眸依然明亮耀人。 皇帝紧紧盯视着她,瞳眸中泛起幽蓝波光,似海涛汹涌,诡谲危险。 他的手劲没有加强,反而逐渐放了开。路映夕暗松口气,可下一瞬他蓦地俯下头,攫住她的唇! 他的动作猛烈而狂肆,发狠地啮咬她的唇瓣,毫不留情。像是满腔怒气亟需发泄,又像是内心情绪复杂,无法分辨,只能借由身体寻找出口。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六章 :吻如攻城 路映夕浑身僵硬,紧紧抿闭嘴唇,无论如何都不肯被他的舌撬开。胸腔内有一股强烈的羞愤感,不停蹿动升腾,难以按捺抑制。 皇帝原本已是愠怒,见她如此反应,怒火更盛,不经思虑地张口一咬,生生咬破她的粉唇! 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两人唇间染上殷红。 皇帝并未因此就罢手,右掌固牢她的后脑,薄唇辗转吸吮她唇上的伤口,混血吞咽,其间半分都未抽离开,反而越发施力蹂躏。 路映夕吃痛,挣扎几下,却被他扣在腰间的左手钳紧,动弹不得。 他的舌尖舔过她的唇瓣,强硬地要探入,力猛势悍,犹如攻城掠地,不遗余力的霸道猛烈。 她奋力坚守,贝齿没有丝毫松动,牙根因过于用力而发出喀喀微响。 皇帝眸中异光忽闪,突然在她腰上一掐,趁她本能欲呼时攻占她的檀口。 他独有的阳刚气息侵袭而来,路映夕骨子里的反叛被他彻底挑起,心底涌现滔天愤怒,齿尖倏地闭合,狠狠咬住他狂肆的舌! 蓦然一瞬间,两人再无一丝动静,骇人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撵车之内。 大抵只是须臾,路映夕却觉得过了很久,她松开口时,才发现尝到浓重的血味。 皇帝坐正了身姿,冷冷看着她。他的唇角逸着血丝,目光森冽如冰,寒气逼人,但又似藏着烈火,熊熊灼人。 良久,皇帝面无表情地抬袖,拭去嘴边血渍,讥诮地冷睨她,极为缓慢地开了口:“这般坚贞,为了谁?” 路映夕拉好微敞的衣襟,抬眸看他,冷漠回道:“皇上在质问别人之前,是否应该扪心自问。” 皇帝的脸色森寒至极,声音愈加冰冷无温:“如若现在不是在太医署外,你会如此贞烈反抗?” 路映夕怒到极点,反扬唇而笑:“皇上未免本末倒置。身在何处并不重要,重要是的皇上的态度。这样激烈的缠绵方式,臣妾承受不起。” “怨朕不够温柔?”皇帝冷笑,眸中闪动阴鸷光芒,话语邪肆带狎意,“如果温柔能够虏获皇后的芳心,朕倒愿意一试。” “皇上的温柔,令人惶恐,分不清是否夹藏锋刺,伤人于无形。”路映夕暗攥双手,心中默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并非她不敬,是他太过分! 皇帝忽地轻笑,语气却越发凌厉:“你想要的温柔,可是暖若春风的煦拂?” 路映夕冷然仰起下巴,硬声道:“皇上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迂回。” 皇帝嘲弄地勾起薄唇,一字一顿道:“今日朕就开诚布公与你说个明白。” 路映夕直视他,无畏无怯,静待他的下文。 “疆域分界地,我朝驻军之营被霖国突袭,你莫说你毫不知情。”皇帝眼光冷峻,直射向她,“朕出宫被暗算,你莫说与你毫无关联。解蛊药效果不佳,不能即时清除蛊毒,反却令人身软无力,你莫说你未曾动过手脚。” 他一口气给她下了三条罪状,路映夕听着连连嗤笑,反唇驳道:“皇上一世英明,现今怎倒糊涂起来了。臣妾身在皇宫深苑,如何与边疆战事扯上关系?再则,解蛊药的事,臣妾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研制,皇上要问罪,大可囚起太医署全部的太医,仔细盘查,追究失职。其三,皇上出宫遇袭,若是臣妾背后指使……”她傲然一笑,接着道,“不是臣妾狂妄自大,如果臣妾真的要出手,决不会这般漏洞百出。” 皇帝沉默,幽眸微眯,扫过她如蒙霜的清冽眉眼。 他伸出手,指尖抵在她的下颚,抬起她的脸,深望入她眼底,缓缓道:“若不是刚才寝居中你未对朕下手,现在你已死无葬身之地。” 路映夕凝眸回望他,心中暗讽,她下了手,只是他不察而已。原本她尚有一些惭愧,自觉手段不够磊落,但此刻她不再残留半点心软。如果方才她多软一分心,便已被他强行凌辱。 “路映夕,你最好牢记朕今日说的话。倘若你有分毫的行差踏错,朕定会铲平你邬国七省十四州!”皇帝冷冷收回手,面色森然。 “臣妾自会安守本分,但也要看皇上的诚意几分。”路映夕话中所指,敏锐犀利。 “只不过一个霖国公主的存在,就令你这般沉不住气?”皇帝勾唇蔑笑,但话语铮铮铿锵,“朕可以允诺你,只要你我两国同心合力灭了龙朝,朕就会送栖蝶回霖国。” “连她所生的皇嗣都不要?”路映夕存心讥嘲。他这番话,四两拨千斤,根本没有言明灭龙朝之后,她邬国可得什么保障。以他的雄心壮志,到时又怎么可能甘心与邬国平分天下!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自己衡量利弊。” 路映夕不语,未再继续言辞争执。局势所迫,她没有更多的选择。短暂的相安无事,已是目前最好的景况。龙朝是一定要歼灭的,但同时她亦要皇朝因战元气大伤。惟有如此,将来邬国才能自保,更甚者或有机会与慕容宸睿一争天下。 两人如对峙般相视,神色皆肃冷凛然。可若细看,却也都有点狼狈。路映夕唇上的小伤口此时又渗出血丝来,而慕容宸睿的舌尖正隐隐抽痛。 各自撇开脸,暗暗苦笑。本该是旖旎的亲密温存,他们却像是进行了一场恶战。 皇帝用眼角余光瞥她一眼,思忖,容色绝美出尘的她,发起狠来倒像是一个悍妇。他舌上的痛楚,起码也要三五天才会消褪。 路映夕亦在腹诽,他平日看似优雅温文,但在男女之事上却犹如猛兽,真真可谓表里不一。 皇帝捕捉到她忿忿的眼神,心中阴霾莫名渐散,暗生起一种隐讳期待。骄傲如她,引起他想要征服的强烈欲望。可想象,当她温驯娇柔地臣服于他身下之时,会是怎样的诱人风韵。 路映夕见他目露邪恶光芒,不自禁地狠狠瞪他一眼。下流胚子!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不恼,顾自扬起薄唇,笑得恣意放肆。 撵车内静谧无声,但暗流涌动,似在无形中升了温。 而外面,恰时飘传来喧扰声,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 路映夕侧耳一听,发现是师父被拦阻下来。她下意识地捂上被咬伤的嘴唇,心跳骤乱。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七章 :怨恨暗生 皇帝斜斜睨她一眼,掀开锦帘,扬声道:“宣南宫神医前来!” “是,皇上!”不远处传来恭敬的回应。 随即,沉稳的脚步声渐渐临近。路映夕垂下眸子,心中百味杂陈。 “南宫渊参见皇上、皇后。”撵车外,清淡的嗓音响起。 “南宫神医有何事禀奏?”皇帝并未下撵,隔着厚厚的帘布沉声问道。 “敢问皇上,可有收到太医署呈上的奏折?”南宫渊的声音平静温雅,一贯的听不出情绪起伏。 “何时上呈?”皇帝微皱起浓眉。他今日微服出宫,尚有一叠奏折未批阅。 “约莫午时。”南宫渊的语速平缓,娓娓道来,“因时间紧迫,研制解蛊药的过程出了些许纰漏,药效不佳,需再改善。特禀皇上,望皇上恕罪。” “需要费时多久,才可配制出速效良药?”皇帝眉宇间的皱褶不禁加深,眸光陡暗。 “快则月余,慢则三个月。”南宫渊不卑不亢地回道。 “朕有数了。”皇帝未置可否。 撵车外静默了片刻,才又响起南宫渊温润的声音:“皇上若无事吩咐,那么南宫渊便就告退了。” 皇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 路映夕一味缄默,听着师父缓步离去,才暗自吁出一口气。她竟觉得尴尬窘迫,不愿被师父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皇后以为如何?”皇帝突地发问。 路映夕回过神,轻浅答道:“制药之事,必须精细调配,无法一蹴而就。” 皇帝低笑两声,眼中闪过复杂幽芒。 路映夕不再作声。以她和师父多年的默契,自是知道师父在帮她。如果皇朝没有精良的好药,在与龙朝对战时难免吃亏。就算最后大获全胜,也必定损兵折将。 皇帝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她,而后朗声对外命令道:“起驾返宸宫!” 路映夕闻言心尖一颤。她亦要去宸宫?难道他今日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还要折磨她才能心平? 一时间,撵内鸦雀无声,寂静似子夜。两人一路都不响,各有所思,神情沉凝。 到达宸宫,皇帝径自换了衣袍,前去御书房,抛下路映夕一人,未有半句交代。 路映夕甚感踌躇,这偌大的宸宫,总是令她有一种局促不适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最初的经历,留下阴影,挥散不去。 “皇后娘娘,奴才让人传晚膳可好?”侍膳太监见已至用膳时间,恭敬地上前询问,又道,“皇上去了御书房,照往常惯例看来,应会在那边用膳。” 路映夕不语颔首,颇觉困惑。皇帝留她在此做什么? 时过酉时,天色全暗,夜幕徐徐垂降。 路映夕并不去皇帝的寝殿歇息,独自坐在庭苑亭台里赏月。已是初秋,晚风微凉,吹拂过两旁梧桐枝叶,沙沙作响。 路映夕正觉百无聊赖,却见一名宫女走来,在石阶下行礼道:“启禀皇后娘娘,韩淑妃求见。” “求见本宫,抑或求见皇上?”路映夕抬眼问道。 “回皇后,韩淑妃想见皇上。但皇上留下口谕,莫去御书房打扰,故而奴婢来请示皇后娘娘。”那名宫女恭谦回道。 路映夕想了想,道:“那就宣韩淑妃来此吧,本宫也很久未见韩淑妃了。” “是,皇后娘娘。”宫女曲膝欠身,然后退下。 不出一会儿,韩清韵袅袅前来,丽容淡然,傲气不减。 “清韵参见皇后。”她盈身一礼,复又挺直腰脊,站立亭台前。 路映夕微微一笑,走出亭台,边道:“韩淑妃无需多礼。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本宫与韩淑妃多日未见,便叫韩淑妃来聊聊天。” “得皇后召见,是清韵的荣幸。”韩清韵的语气十分平淡,不显丝毫热络。 路映夕站在她面前,举目与她平视,温言道:“不知韩淑妃求见皇上有何要事,可需本宫派人传话?” 这本是一句寒暄客气的话,不料韩清韵的脸色越发冷淡,回道:“皇后有心,不过不必了。” 路映夕心下诧异,诚心问道:“韩淑妃似乎对本宫颇有怨言?”莫非是因上次草还丹之事? “清韵不敢。”韩清韵美眸中泛起波澜,隐蕴薄怒。 “韩淑妃,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本宫有做得不妥之处,本宫愿意向韩淑妃致歉。”路映夕眼神诚挚,认真地看着她。 “皇后严重了。皇后乃六宫之首,即是众嫔妃的典范,又岂会有缺失之处。”韩清韵面容冷漠,口气生硬。 路映夕不由轻叹,开门见山道:“韩淑妃可是在怪本宫之前索要草还丹?” 韩清韵抿唇不言,并未否认。 路映夕柔声继续道:“韩淑妃是聪慧明理之人,怎会不知其中难处?何况,为朝廷为国家贡献,亦是韩家的荣耀。” 韩清韵的红唇抿得愈加紧,良久,似是忍耐不住,终于冷冷开口道:“清韵自问并非无知妇孺,韩家能为我国出一份力,清韵自然感到与有荣焉。但是清韵始终不懂,皇后为何落井下石,在皇上面前编排清韵的不是。” 路映夕吃惊望她,疑道:“本宫编排了何事?” 韩清韵唇角露出一抹冷笑,讽意浓重。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八章 :人各有志 路映夕心念转动,很快便就猜到端倪。想必是慕容宸睿玩了花样,把一切过错栽到她头上。 韩清韵定定直视她,想要忍住不再多说,但终是难捺心性,沉声接着道:“既然皇后愿意听真话,清韵恭敬不如从命。听说先前皇后迟迟不肯将信物指环给予皇上,还与皇上定了赌约。之后,皇后赌输,才不得不交出指环。不知清韵可有说错?” 路映夕点了点头,悠悠道:“于是,你便认为本宫故意陷你于不义。” “皇后若一早向清韵开口,清韵自是责无旁贷,不敢推脱。但是皇后却这般曲折迂回,难道不是愈显得清韵不明事理?”韩清韵微扬下颚,神情倔冷。 她的话尚算含蓄,但路映夕一听即明,知是皇帝引导她这样想。这个看似骄傲的女子,原来并无主见,旁人几句诱语,她就深信不疑。但那人也不算“旁人”,是她心爱之人,她选择信他也无可厚非。 “韩淑妃,你爱恨分明,清心直言,本宫十分欣赏。”路映夕微笑望她,顿了顿,话锋转锐,一针见血,“但是,倘若本宫一开始就拿出指环,向你索恩,你就不会心生不忿?无论本宫怎么做,你最终都会埋怨本宫。” 韩清韵眸光一闪,不甘认同,却又无话反驳。 路映夕清声再道:“你敬仰皇上,所以不愿怪他。但又觉得受了委屈,只好把怒气转嫁本宫身上。本宫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希望你能明辨是非。” 韩清韵隐隐一震,似被人一眼窥见内心秘密,顿时哑然无语。 路映夕低叹:“同是女子,本宫又怎会不明白。恨谁都是轻易,惟独不舍怨恨自己心系之人。” 韩清韵无言良久,美眸垂下,复又抬起,最后只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皇上曾说,皇后心思锐敏,非一般女子可比拟。她深觉不服气,直到今日,亲身体会,才再无质疑。但纵使皇后多么冰雪聪明独特不凡,却也有一点不如她。那就是她对皇上的心,如磐石坚固。她敢说,纵观整个后宫,除了姚贤妃,没有人真心爱过皇上。而现如今,惟有她最爱皇上! 路映夕静静地凝视她,心中不由感概。爱情是否真的会令人盲目?即便明知所爱的那人欺骗自己,诱哄自己,也甘之如饴? 她心有所思,低声脱口:“爱他什么呢?” 韩清韵迟疑看她,半晌,婉转回道:“皇上乃当世英杰,胸怀天下,睥睨万疆。这等气魄,令人心悦诚服。” 路映夕浅浅一笑。慕容宸睿得此红颜知己,倒也是他之幸。 “那么,你觉得贺贵妃又是爱皇上什么?”她再问道。 韩清韵脸色一冷,眼露几分轻蔑,回道:“当初贺老将军把女儿送进宫中,为的是什么,众人心知肚明。至于贺贵妃……”她轻哼一声,没有说下去。 路映夕意会,唇畔笑容慢慢加深。如此听来,韩清韵与贺如霜,确实结下宿怨已久。 韩清韵见她只笑不语,自觉失言,抿唇不再作声。 “韩淑妃,你字字发自肺腑,着实是个真性情的女子。皇上最钟意的,便是你这份率直吧?”路映夕语带赞赏,亲和温煦。 “清韵脾气犟如牛,皇后切莫见怪。”韩清韵自谦接话。 路映夕知晓此次谈话已至尽头,韩清韵不会再敞开心扉,便温声道:“韩淑妃有事求见皇上,不如就在这儿等吧。本宫乏了,先回凤栖宫。” “恭送皇后。”韩清韵也不留她,欠身恭送。 路映夕淡淡扬唇,旋身离去。她最不想留在这宸宫,偏却有人恨不得常住于此。果真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一路无阻地走到前殿,然却被守殿侍卫拦下。 “启禀皇后,皇上有旨,若见皇后要返凤栖宫,就请皇后去一趟御书房。”带刀侍卫恭敬地揖礼。 路映夕讶异,但未多问,随着这名侍卫前往。 御书房是一座独立的殿阁,位于宸宫与议政殿中间,以便皇帝平日往返。 入得殿门,不需经通传,那名侍卫领着她直往御书房,显然事前已得皇帝授意。 御书房内,摆设大气简洁,外间只有一座舆榻,六曲屏风后面,则显宽敞。 皇帝埋首于桌案,挥笔疾书,听闻脚步声却也没有抬头。 侍卫无声地退下,路映夕站在屏风旁侧,怡然自得地环视四周。这里的所有陈设都很低调,但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昂贵的低调。单说皇帝所用的那张宽案,便是由上等楠木所造,木纹里有金丝,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 “凤栖宫遭刺客之事,皇后有何见解?”皇帝眼也不抬,顾自批阅奏折,口中随意一问。 “刺客的目标似乎是偏殿。”路映夕简略地答了句。 “嗯。”皇帝不予置评,淡淡应声,又翻了几本折子,才搁笔站起身,向她走近。 他靠得极近,一股清浅的龙涎香味窜入她的鼻间。路映夕皱了皱鼻尖,不自觉地感到抗拒。 皇帝慵懒地舒展腰骨,然后斜倚着屏风,淡淡问道:“何人住在凤栖宫的偏殿?” “栖蝶才人。”路映夕恭顺回道,心中暗唾,他明知故问。 “也就是说,有人欲对栖蝶不利?”皇帝长眉一挑,似觉惊疑。 “臣妾不敢胡乱猜测。”路映夕敛眸,浓黑长睫垂盖下来。他又怀疑到她身上了? “如果并非宫外人主使,皇后认为,宫中何人最有嫌疑?”皇帝语气闲散,似是漫不经心。 “臣妾愚昧,想不到可疑之人。”路映夕依然低眸,有些意兴阑珊。他整日怀疑她,他不累,她倒替他辛苦了。 “皇后为何不看着朕回话?朕有如此面目可憎吗?”皇帝轻笑,语含戏谑。 路映夕举目,浅淡一笑,保持缄默。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皇帝缓慢说道,深眸中陡现睿光,“幕后者的目标,也许是皇后。此次的刺客,不过是探路和布下迷障,让人误以为是要对付栖蝶。待到皇后掉以轻心,疏于防范,继而再卷土重来,一举袭杀。” “皇上言之有理。”路映夕面上平静,心里已感震慑。如果他的推测无误,那么,幕后人定是思谋缜密,不可小觑。此计貌似打草惊蛇,却亦是声东击西,叫人顾此失彼。 “现在皇后可想到了可疑之人?”皇帝凝视她,见她的神情隐约变得凝重起来,忽然道,“朕曾说过一句话,或许皇后未听见,但朕言出必行。” “皇上曾说了什么话?”路映夕微蹙眉,蓦地忆起。 看她眼中露出领悟的神色,皇帝低声笑道:“原来那日皇后听见朕的话了。” 她绽唇微笑,并不否认:“皇上说,会保护臣妾。”她就看看他如何保护她。 “是,朕说过。”皇帝笑容俊朗,缓缓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她顺着他的话接道。 皇帝笑着颔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包裹在厚实掌心里,甚是亲昵缱绻。 路映夕对上他的目光,突觉不对劲。 果不其然,他另一手绕到她腰后,轻轻将她横抱起来,走向舆榻。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九章 :两妃宿怨 他的手臂一紧,蓦地欺身压下,在她耳边低低道:“怕吗?” 路映夕举眸,无言望着他。他靠得极近,宽厚的胸膛完全贴合着她的身躯,这样的亲密不禁令她微微震颤。 “映夕。”他低沉唤她,声线暗哑而温柔,“朕一直在想,何时才是适合的时候。” 她只觉喉头发紧,喏喏半晌,才出声道:“御书房是庄重之地……” 他低叹一声,握住她的柔荑,与她五指紧扣,姿势十分缠绵。 她的耳根发烫,既惊急又觉羞窘。难道今夜便是她真正的新婚之夜? 他环过一只手臂,将她揽倒在臂弯里,专注地凝视着她。 她髻上发簪松脱,乌黑长发散了开来,犹如一匹上等丝绸,色泽光亮,柔顺滑腻。 他目光轻扫,眸底闪过一抹惊艳。她的风情,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叫人心跳悸动,可她却不自知。 见他眸光渐炙,路映夕越发无措不安。她终是不能甘愿,于她而言,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勇气。鸳鸯双飞,鸾凤合鸣,不仅仅是身体的交融,更是心灵的契合。但在他眼里,是否只是一次征服,一次攻占? 他像是看透她的内心,低声道:“映夕,朕会等你甘愿的那一日。” 她半信半疑,轻问:“决不食言?” 他颔首,神色认真,俊容愈显朗逸惑人。 她暗松一口气,挪了挪身子,侧躺于榻。 他支起身,微笑看她,眼神却是复杂阴晦。她非处子之身,对他来说,这是莫大的耻辱。不可否认,他迟迟未要了她,此为其中一个原因。但他自认不是迂腐顽固之人,她有她的过去,他亦然。可再怎么说服自己,心头终有一口气堵着,难顺难舒。 寂静无声的气氛,令人窒闷。路映夕找着话题开口道:“皇上,韩淑妃正在宸宫,大概是有要事求见。皇上可要回宸宫看看?” 这话显然有些扫兴,皇帝淡淡回道:“等到亥时,她自会离去。” 路映夕好奇看他一眼:“也许韩淑妃真有要紧的事情?”他似乎已料到何事? 皇帝似觉无趣地扯了扯唇角,缓缓自舆榻上站起,负手踱步,懒懒道:“不外乎争风吃醋的琐事。” 路映夕亦赶忙站起身,到此时才觉安下心来,看来今晚他不会再对她如何了。拢了拢凌乱的长发,她接言问道:“是不是后宫出了什么乱子?” 皇帝无奈摇头,道:“其实朕都知晓,清韵和如霜之间的纠葛宿怨。她们两人你争我夺,委实叫朕头大。” “多子多孙多福寿,然而,多妻多妾多龃龉。”路映夕弯唇一笑,明眸中带着幸灾乐祸的促狭。 皇帝斜睨她,低哼道:“你当朕愿意享这齐人之福?” 路映夕笑容不减,温声询问:“到底她们之间有何旧怨?” 皇帝眼光骤暗,似思起不愉快的往事。沉吟良久,他才道:“清韵与如霜差不多时候入宫,不过清韵先怀了身孕。朕血脉单薄,因此甚感欣喜,大宴众嫔,昭告喜讯。” 他顿了顿,眉宇黯然。路映夕心忖,莫非贺如霜因为嫉妒,使计害得韩淑妃滑胎? 皇帝扬唇苦笑,再道:“后来才知,原来是空欢喜一场。清韵根本没有身孕,是那名太医误诊。” 路映夕微怔,转念一想,猜透背后诡计。估计是有人串通了那名太医,欲借此陷害韩淑妃欺君。却错估皇帝的智慧,小小障眼法又怎能迷住他锐利的眼。 “那名太医可被问罪了?”她问。此案之中,这太医便是最关键的人物。 “事发当晚,那太医畏罪悬梁,死无对证。”皇帝长长叹息。 “皇上仁慈,定没有追究韩淑妃的无心过失。”路映夕也不由轻叹。虽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幕后搞鬼,但韩淑妃却已认定是贺贵妃,因此种下了怨恨之根。 “那时朕方登基二年,社稷未稳,民心未定。许多事,不宜大肆严查惩戒。”皇帝凝眸看她,自嘲问道,“是否觉得朕无能?” “皇上深思远虑,顾全大局,实为大智。”路映夕好言宽慰。她能够明白他彼时的苦衷,当时贺氏一族位高权重,就算事情确是贺贵妃所为,皇帝也不可追究到底。而他又心知韩淑妃无辜,便索性不了了之,息事宁人。 “你说起好话来,倒也一点不含糊。”皇帝淡淡轻笑。 “臣妾只是实话实说。”她也微笑。如今贺氏失势,韩家得势,韩淑妃想要报当年之仇,开始一再找贺贵妃的麻烦。然则最感到烦扰的,应该是皇帝了。 “朕今夜不回宸宫了,与皇后一同去凤栖宫吧。”皇帝似颇觉倦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她恭顺应声,忽又想起一事,转而道,“近日凤栖宫不太平,皇上还是暂且别去了吧?” “朕不是说要保护你么?自然要好好守护着你。”皇帝望向她,似笑非笑。 “那么臣妾先谢过皇上圣恩。”她盈盈笑道。 皇帝伸手一揽,盈握她的纤腰,往御书房外走去。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章 :抑制情动 才刚出了殿门,就见前方一道娉婷身影迎面走近。 “臣妾参见皇上!”清脆的嗓音似乎蕴含冰雪冷傲,且还带着隐隐恼怒。 路映夕顿住脚步,举目望去。 韩清韵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向她行礼:“皇后凤安。” 皇帝挑了挑长眉,略有无奈,开口道:“韩淑妃有何事要见朕?” 韩清韵并未马上答话,目光掠过路映夕披散的长发,再定在皇帝扣在她腰间的手,眼神蓦然转冷。 路映夕知其生了误会,大抵是以为她和皇帝在御书房云雨缠绵,故而发髻散落。 韩清韵抿紧红唇,脸色益发难看,沉冷出声道:“皇上今日应该不会去臣妾宫中了,臣妾备的桂花酿只好自饮了。” 皇帝闻言一怔,抬手拍额,歉意道:“看朕这记性,竟都忘记日前与韩淑妃约好了。” 路映夕悄然扬唇,暗笑于心。这段时间皇帝奔忙于国事军政,还要安抚各宫妃嫔,难免分身乏术。 “皇上政事繁忙,臣妾当要体谅。臣妾就不扰皇上和皇后了,臣妾告退。”韩清韵曲膝一礼,冷冷折身离去。 皇帝嘴唇一动,本想留她,但见她怒气冲冲,便也没了耐性。 路映夕静默旁观,最是清明。虽然皇帝足智多谋,但对女人的小心思却也未必捉摸得透彻。以韩淑妃的脾性,倘若皇帝真是埋首政事,她也不见得会使性子,可偏偏眼下情景,让她误以为皇帝在风流厮混。 “皇后唇畔含笑,似乎甚觉欢快?”皇帝侧眸看她,轻嘲道。 路映夕淡淡耸肩,以表无辜。 皇帝揽着她纤腰的大手略一使力,似在惩罚她惬意看戏的悠然态度。 被他掐中腰肉,她感觉痒,闷声一笑,轻巧旋身挣脱他的手臂,身姿宛若狡兔灵敏轻盈。 夜色浓重,月悬天幕,如水光华洒落大地,照得两人身后的琉璃殿檐流光四溢。 皇帝定睛凝视她,见她颊畔露出小小梨涡,趣致动人,而清美眸子在月光下闪着明亮光泽,狡黠俏皮。他的心头倏然一窒,竟感目眩神迷。他早知她绝色倾城,可却不知,即便朝夕相对,仍亦令人深受吸引。她的魅力,不是惊鸿一瞥的片刻美丽,而是经得起日月磨炼的恒久绚彩。 “映夕,你可会跳舞?”他忽然问道。 “略懂皮毛。”路映夕点头,疑惑看他。不期然间忆起,曾有一次,父皇新纳的妃子带着讨好的笑容来找她,问她想不想学歌舞。那时她尚年少,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好奇不已。用心学会了一支惊鸿舞,她就献宝似的跳给师父看。师父看完之后,却脸色凝重,如临大敌。她失望而困惑,可师父只说了一句话――“映夕,记住,除却你将来的夫婿,切莫再在其他男子面前跳舞。” “为朕跳一支舞可好?”皇帝直直地望着她,深邃眸子炽光闪耀。 “在此处?”路映夕诧异莫名,环顾周遭。就在这殿前台阶下的空地?他的兴致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皇帝眸光微闪,神情有些奇异,盯着她半晌,却又道:“罢了,此处不宜,改日吧。” 路映夕颔首,心下更觉不解。如果她没有看错,他眼中的神色是挣扎?可是他在挣扎什么? “夜深了,皇后自行回宫吧,朕打算返宸宫。”皇帝的面色变得冷淡,语气疏离。 “是,臣妾告退,皇上夜安。”路映夕懒得深究他的善变,一欠身便就径自离去。 皇帝伫立原地,眸色深沉,紧锁她修长玲珑的背影。她如一朵罕见奇花,引人遐思,想要趋近细赏。但是,这朵花他只能摘折,不能钟情。 路映夕自是不知皇帝在郁悒什么。她弃撵车不用,独自闲散地于月光下漫步。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散步赏月的闲情逸致。记得从前在邬国,她住在自己的公主殿内,无人管束,逍遥自在。有时师父前来教她辨认珍稀草药,她起了玩心便就说,良药酿酒,补身益气,非要煮酒下棋附庸风雅。师父棋艺奇差,每次不出一刻钟就输得狼狈不堪。但她总怀疑,师父是故意让她。有次她不满地问师父,是否小觑她,才不肯展露真本事。师父笑答,她野性难驯,若赢了她,她定会纠缠不休,不斗到赢,不罢休。 顾自仰望天边皎月,她微微浅笑。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便是师父,就连父皇都不知,其实她任性顽皮,经常不受教。幼时她刚刚学得一点拳脚功夫,就爱攀树翻墙,自诩女侠。但无论她再淘气,师父都不曾打骂她,也不对她说重话。可不知为何,她一看到师父面露些微不悦,就会乖乖听训。 天下万物生生相克,也许师父就是那个命数里能够震住她的人。 抽回远望夜空的视线,她低低一叹,不禁联想到这皇宫里至高无上的那人。他,是否是另一个能够克住她的人? 步行良久,下意识地经过太医署,忽觉有道极浅的呼吸就在身后。 她猛地转头,不由一愣:“师父?” “映夕。”南宫渊微笑望着她,语声温润如玉,“远远便看见你,你却兀自出神,不察附近有人。” “方才在想一些事,未留意到有人。时候不早了,师父怎么还未就寝?”她赧然一笑,不便直说自己沉浸于往昔回忆。 “今夜不平静,似乎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杀气隐匿密处。”南宫渊依然眉目清雅淡定,不疾不徐说道。 路映夕惊诧,疑道:“莫非是今日未得手的刺客,潜藏宫中,伺机而动?” 南宫渊未答,沉声静笃道:“映夕,我早前卜了一卦。今夜子时,你或许会有血光之灾。能替你化解此劫的人,近在朝南十里内。” 路映夕低眸思索,以皇宫地形来看,朝南的宫殿均是皇帝的政殿及居所。也就是说,皇帝是可助她渡劫之人? “映夕,亥时已过,子时将近。莫回凤栖宫,速去宸宫。”南宫渊温声催促,黑眸寂静无波。 “是,师父。”路映夕对他的建议从不置疑,向他告了辞,便前往宸宫。 她惦记着时辰逼近,步伐疾速,没有回头。因此她没有看见,南宫渊沉寂的眼眸中掀起层层波澜,痛苦之色再无遮掩。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一章 :舍命相救 深宵露重,透衣清凉。一阵夜风徐徐吹过,路映夕漆黑长发随风飞扬。 站立于殿堂前的檐下廊道,她忽然生了迟疑。如若今夜不会发生惊变,那她来宸宫,岂不是主动向皇帝投怀送抱? 正思虑着,眼角余光瞥见左方廊尾有一道窈窕身影。那女子似乎十分踌躇,隐于梁柱后,轻步徘徊着。 路映夕眼力甚好,看那宫装的一角裙袂就知是何人。韩淑妃为何在此逗留?难道……刺客之事真与她有关? 一队巡逻侍卫朝长廊走来,发现了韩淑妃。路映夕便就躲入檐下阴影,静观其变。 “淑妃娘娘,皇上已经就寝,请娘娘莫在此停留。”侍卫统领拱手一揖,话语铿锵。 只听韩清韵似窘似怒道:“本宫这不是正准备离开么!” 那侍卫恭谨而冷峻再道:“卑职去吩咐内侍太监备撵。” “不必了!”韩清韵衣袖一拂,语气不悦。她只是心忿难平,想向皇上讨个说法,但又拉不下面子,才在这里踯躅不前。现在却被侍卫们看见,倒像她鬼祟做贼了! “卑职们恭送淑妃娘娘。”众侍卫目不斜视,沉稳行礼。 韩清韵转了身,正要举步,但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浓厚夜色中,几道模糊的黑影骤然从殿顶飞下,手持利剑,直袭一干侍卫! 路映夕暗惊,果真如师父所料,今夜不平静。 韩清韵受了惊吓,面色转白,但她终究是出自武林世家,反应尚算镇定,快速退离打斗圈,扬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路映夕定睛探视,仍旧未现身。眼下看起来,韩淑妃不似在做戏,她与刺客到底有否关联? 那边,侍卫们已和刺客缠斗在一起,形势极为凶险。刺客们的武功皆不一般,非普通侍卫能抗衡。但幸好韩清韵的喊叫声尖锐高扬,不过片刻,前殿大门内冲出十数名佩剑侍卫,凛凛无畏。 路映夕本想出手相助,但脑中倏有一念电闪而过! 她顾不得再观战,纵身飞跃,掠上廊顶,举目远望。果然,凤栖宫的方向起了火光!一团滚滚黑烟,渲染得夜幕更显阴沉诡谲。 她定下心神,猫腰俯身,侧耳细听。如果刺客的目标是她,怎会未确定了她在凤栖宫就放火? 疑虑浓重,陡然间,一股凌厉杀气寸寸逼近! 她扭头看去,轻轻地眯起了明眸。 一名魁梧汉子身着黑色锦衣,冷冷伫立于廊瓦上,离她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听他极细微的呼吸,路映夕便知晓这是名高手。 “何人主使你刺杀我?”她缓缓站直身子,沉声问道。 那汉子并未蒙面,表情冷酷,嘴角一扯,手中宝剑已直面击来。 路映夕不慌不忙地侧身闪避,口中故意激道:“韩家死士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那汉子眼中隐有一丝波动,异芒闪烁,冷声开口道:“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话未落,锋剑已如白练袭出,挟着雷霆之势,直刺她的咽喉! 路映夕腰肢后仰,堪堪躲过这一杀招。她心下暗凛,此人剑术平凡,但内力深厚,单是剑气就已如薄刃飞来。而他方才那一应声,似是默认韩家人。这反倒令人生疑。 那汉子一招未得手,但毫不停歇,剑尖一抖,发出清冷剑鸣,复又凶猛袭来! 路映夕手无兵器,又思及师父说的血光之灾,便不欲与刺客硬拼,迅速凌空跃起,跳下廊顶。 岂料廊下恰巧一人急急奔来,生生与她撞个嘭响! “映夕!”一声低喝,夹杂着隐痛的恼怒。 路映夕原本浑身戒备,欲要一掌拍上这莽撞者的胸膛,但听此嗓音,不由一愣。竟是慕容宸睿? 两人来不及多谈,那名彪汉亦已跃下,持剑追击。 路映夕顺势一闪,躲到皇帝背后。皇帝闻声有备而来,随身带着宝剑,立时举剑挡去。 看着皇帝与刺客凌厉过招,路映夕退到旁侧,落得轻松,但却见回廊另一端,韩淑妃正被一名刺客逼得节节后退,险象环生。 她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游刃有余,就往韩淑妃那边赶去。 她双手运劲,强大真气笼于掌心,手腕轻旋,猛烈掌风破空击出!攻袭韩淑妃的那名刺客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软绵倒下。 “皇、皇后?!”韩清韵大惊,她知皇后会武,却不知皇后的武功如此之高强! 路映夕朝她微微一笑,走近倒地的刺客,伸手一探,犹有一息尚存。她要留活口盘问,但想来也是徒劳,既为死士,便不可能泄露丝毫口风。 “请皇后速去助皇上一臂之力!”韩清韵无暇惊疑,担忧皇帝安危,心急如焚。 路映夕懒懒抬眼望去。皇帝根本不需人担心,只是她觉得有些意外,皇帝未先替韩淑妃解围,反而急于救她?只因那一言承诺?而这韩淑妃,也颇令人讶异,系出武学名门,却只会花拳绣腿。 韩清韵看路映夕一副赏戏的悠哉模样,不禁大怒,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匆匆跑向皇帝。 路映夕忍不住摇头,那厢皇帝都快要解决刺客了,但韩淑妃这一去搅和,不就前功尽弃? 如她所预料,因为韩淑妃的出现,彪汉刺客眼中刹时大放光芒,转而招招攻向韩淑妃。 皇帝受掣肘,只得以保护韩淑妃为要,半守半退。 路映夕无奈轻叹,纵身腾飞,同时双掌蕴气,击拍向彪汉刺客。 可殊不知,那彪汉一直暗暗留意路映夕的动静,她这一出招,即是他的机会! 电光石火间,那刺客手中的利剑陡然回转,不顾自己全身洞门大开,决绝地狠厉击杀路映夕! 路映夕猝不及防,已来不及收势,眼见只能与刺客同归于尽! 霎时,“兹”的一声,尖锐利刃穿透人体的骇人声音顿响…… 几乎同时间,重重的“砰”声大作,刺客中掌受袭,瞬间毙命。 “啊――” 惊恐的尖叫蓦地响彻夜空。 “闭嘴!”路映夕对韩淑妃冷冷一喝,左手揽住皇帝斜倒的身躯,右手疾速为他封穴止血。 皇帝脸白如纸,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苦笑,但下一刻就歪头昏厥了过去。 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利剑,直透后背,猩红鲜血汩汩流淌,须臾就染红他大半件锦袍。 路映夕神色沉凝,眸光幽暗,盯着他的伤口,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他竟舍命救她?他是不是疯了?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二章 :吐露真言 等在皇帝的寝宫门外,路映夕的神情有些恍惚。已经一个时辰了,师父和太医们还没有出来,可见皇帝的伤势十分严重。那一剑狠狠穿透他的肩胛,原本该是刺在她身上,原本该是她命悬一线,但却是他代她挡了煞,消除了她的血光之灾。这份恩情,太沉重…… 旁侧,亦在等候的还有韩清韵。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既忧急又愤恨。她恨自己刚才的慌乱不智,更恨皇上不顾一切救皇后的举动。其实以她的武功,与一个刺客单打独斗并不会落败。她只是无法忍受皇上无视她的存在,才佯装不支,希望他会来搭救她。然而他却只记挂皇后的安危,甚至甘愿为她舍命……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打破了这压抑的窒闷寂静。 路映夕稍缓神,抬眸开口道:“范侠士,刺客可有活口?凤栖宫的情况如何?” 范统脸色不佳,硬着嗓子道:“有一活口,但也自尽身亡了。凤栖宫中无人伤亡,不过,皇后的寝居付之一炬。” 路映夕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身在寝居,也可以躲入密道避火。师父神机妙算,是否惟独算漏了这一点? 范统坚毅的炯眸中难掩怒气,再道:“这帮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逆贼!若让范某擒到幕后主谋,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可恨今夜不是他留守宸宫,赶到时只来得及善后。如果他在,决不会让皇上受伤。但更可恼的是,皇上竟为了一个失贞的女人奋不顾身?简直匪夷所思! 路映夕抿唇不语,淡淡觑了韩清韵一眼。 韩清韵已从先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且因心里思绪复杂,越发变得敏感。对上路映夕的视线,她直觉地冷瞪回去。皇后莫不是怀疑她韩家?荒谬!谁不知韩家山庄已归附皇室,又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路映夕无心理会韩淑妃的情绪,转而看向范统,平淡出声道:“范侠士,你可还记得,你欠本宫一个赌注?” 范统颔首,面色一凛。这女子离经叛道,该不会提出奇怪刁钻的要求? 路映夕直视他,徐徐清晰道:“此次皇上受伤,是为了救本宫。本宫希望,以后范侠士可以尽心护本宫周全。”她不愿再要皇帝的那一句承诺,与其继续承他的情,不如改由范统替他履行诺言。 范统不知个中玄妙,只觉诧异非常。这根本不算要求,即使她不说,他也会做。毕竟,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 路映夕不再说话,低垂眼帘,敛去黯淡的眸光。丑时了,皇帝的伤势到底如何?难道连师父的精湛医术,都救不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扇寝门轻轻地打开,鱼贯走出众太医。 “师父!”路映夕即刻上前,忙问道,“情形如何?” “失血过多,但幸好没有伤及心脉。”南宫渊神色疲倦,似是运气过度,清俊面容微微泛白,顿了顿又道,“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是少不得要卧榻半月。而且月余之后,左臂还是不可使力,诸如拉弓射箭之类的事,恐怕要待半年之后才能做得。” “嗯。”路映夕轻应了一声,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师父既能事先预料变故,为何不亲自相救,而要她来宸宫?师父希望她与皇帝之间的纠葛越来越多吗? “映夕,方才我给皇上输了真气,天亮前他应该会清醒,你进去照看吧。”南宫渊浅淡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只是黑眸中一片冰凉孤寂,晦暗如潭死水。他亲手撮合她和皇帝,是为了保她将来平安渡过命中的大劫。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抉择,无悔无怨。可是,为什么心这般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路映夕凝视他,鼻尖莫名一酸,眼中浮起雾气。师父永远是这样儒雅淡泊,她触摸不到他的温度,看不透他心底的感情。他对她,有情吗?似乎有,又好像没有,如梦似影,缥缈无着。 幽然低叹,她举步踏入寝门。 韩清韵抢在她之前,提起裙摆急奔而去,却被里间的内监拦下。 “你竟敢阻拦本宫探望皇上?”韩清韵怒目圆睁,气急攻心。短短几个时辰,她受的气,比这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奴才不敢,只是太医们嘱咐,皇上需要静养。”内侍太监毕恭毕敬地回道。 路映夕正好听到末尾半句,顿住脚步,温声问道:“本宫也不可进去?” 那内监露出为难的表情,只谦卑行礼,不答话。 韩清韵见路映夕亦碰了软钉子,心里稍觉舒畅了点,冷哼一声,甩下一句话,便就傲然离去:“本宫待到天亮再来!” 她的身影渐远,内监忽然躬身曲膝,恭敬道:“皇后娘娘请――” 路映夕暗暗惊讶,随着内侍太监走入内堂偌大的寝房。 宫灯高悬四角,光线明亮,照射在雕龙大床上。皇帝静静地躺着,紧闭双目,面色苍白,气息微弱。 路映夕走近龙床,无言地凝望着他。他俊朗的眉宇间有一道很深的皱褶,仿如刀刻斧削,即便此刻未皱眉也有淡淡的印痕。 她坐于床沿,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想抚平那印痕。青葱指尖划过,复又收回,最终只是一声低叹。叫她如何相信,他救她并不存丝毫私心?他是立志建霸业的人,岂会做不经思考的愚蠢事?可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终究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了致命一剑。这是不争的事实。 内侍太监悄然退了出去,宽敞的居室愈加寂静无声。 路映夕望着皇帝半晌,低语自问:“救命之恩,你希望我怎样偿还?” “以心相许。”冷不防的,一道沙哑嗓音低低响起。 路映夕一怔,见皇帝缓缓睁开眸子,定定地对上她的眼。他的声音虽尚虚弱,但眼神明朗澄澈,显然早已清醒。 她不禁微恼,气自己心神不定而未察觉,亦有些气师父竟没有实言相告。 “救命之恩,以‘心’相许,可好?”皇帝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一抹浅弱的笑容。 “皇上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路映夕只作不闻,顾自问道。 皇帝从锦被底下伸出右手,寻到她的柔荑,轻柔握住,低低叹息:“不用了,朕只是觉得很累,眠一觉就好。” 路映夕心生不忍,柔了声线,轻声道:“皇上安心睡,臣妾在这里守着。”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哑道:“上来躺着。”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俯身脱去绣花宫鞋,合衣上了龙床。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闭着眼口中喃了一句:“朕的龙床,没有任何女子睡过。” 路映夕身体一僵,略用力抽出手,淡淡道:“说话费神,皇上受伤体虚,快好好歇息。” “嗯。”皇帝低应,已是渐入睡眠的混沌状态。 “皇上,为何要救臣妾?”隔了良久,路映夕轻问,语气柔和似劝诱。 “救是一定要救的……”皇帝半睡半醒间,含糊答道,“却救得令朕自己也意外……” “为什么觉得意外?”路映夕再接再厉,柔声追问。 “因为……”不清不楚的两字之后,便鸦雀无声,皇帝大抵已彻底陷入沉睡。 路映夕无语侧望他。他英俊的面容,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却因此少了平日的锋芒锐气,看起来倒像一个不设防的少年,凭添了几分孩子气。他说,救是一定要救的,即是他早有谋思。又言,救得意外,是否指那一瞬挡剑的本能反应? 她轻轻摇头,不欲再深思。无论如何,他都休想迷惑她,要她以为他爱上了她。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三章 :梦靥缠身 翌日,皇帝强撑着上朝,返回宸宫时几近虚脱,脸色惨白得骇人,一沾床便就沉沉昏睡。 路映夕安静地看着太医们来了又去,始终未发一语。一夜的时间,足够她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刺客潜入凤栖宫,她尚可理解。但为什么连皇帝的寝宫也有人埋伏?若说是广撒渔网,未免太冒险。况且,皇宫是何等守卫森严的地方,刺客竟能三番两次作乱,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皇后娘娘,刑部尚书沈大人求见。”内侍太监轻着嗓子禀告。 “莫扰皇上,本宫去看看。”路映夕低声回应,看了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便举步而行。皇帝不顾伤势坚持照旧上朝,大概是因为担心引起朝堂恐慌。如果此次的一切是皇帝摆的局,那他付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前殿厅堂中,沈奕一脸肃穆,静立等候。 路映夕见到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不舒坦。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沈奕揖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恭谦了不少。 “免礼。”路映夕淡淡开口,“沈大人,可查到线索了?本宫的寝居遭人放火,皇上遇袭,是否同一帮人所做?” 沈奕站直身子,眼中隐约浮现一丝钦佩,沉声道:“回皇后,微臣确实怀疑并非同一帮人所为。” “沈大人为何有此推断?”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年轻俊秀的脸庞,暗思,为什么她无端有种预感,这人会给她带来麻烦? “昨夜在凤栖宫守职的禁卫军擒到一名放火刺客,虽然那刺客亦是自尽身亡,但所服之毒与袭击皇上的刺客并不相同。”沈奕有条不紊地分析,语气渐显意气风发,“还有,微臣发现,放火刺客黑布蒙面,而潜伏宸宫的刺客没有蒙面。” 路映夕微微一笑,赞赏道:“沈大人缜密心细,观察入微。” “皇后谬赞,微臣只是尽己本份。”沈奕略低首,却未能掩饰住泛红的耳根。 路映夕心头蓦地一突,这位尚书大人该不会对她起了绮思?她与他不过三面之缘,且身份悬殊,他好大的胆子! 静默片刻,她才出声再问:“沈大人还查到什么?” 沈奕抬起头来,迟疑了会儿,答道:“那蒙面黑布……是织锦。” 路映夕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是御赐的织锦。”话已开了头,沈奕也就不再吞吐,利落直言道,“且是赐予韩家山庄的云织锦缎。内务府翻查过记录,金陵织锦甚少是纯黑无金边的布料,只有年前献上过十匹。后来皇上全赐给了韩家山庄。” “如此说来,韩家有嫌疑?”路映夕不禁皱眉,谁会蠢得拿皇帝御赐的布料裁作蒙巾? “尚无切实证据,微臣不敢妄下定论。”沈奕也暗暗皱起剑眉,他本不该和皇后说这么多,但自从上次发觉她非一般闺阁女子柔弱楚楚,他就不自禁地想听听她的见解。 “那就有劳沈大人继续费心追查。”路映夕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道,“皇上正在歇息,待皇上醒来,沈大人再来觐见吧。” 沈奕不由失望,但垂眸未多言,行礼退下。 路映夕折回内殿,边走边思索,如果真是两路人马,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一方明显冲着她而来,并且顺便栽赃韩家,想要一箭双雕。而另一方,相对神秘,难估其目的,更难猜测幕后主使人。 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道温润嗓音响起:“映夕。” 她转头看去,露出浅浅笑容,应道:“师父来了。” “皇上可还好?”南宫渊一夜无眠,但仍是神清气定,眉目温和俊雅。他习惯了深藏情绪,这么多年,或许早已成为一种本能。 “气虚昏迷。”路映夕简单答话,轻叹一声,举眸望他,“师父,为何昨夜要映夕来宸宫?” “因为你有血光之灾。”南宫渊眼神淡然平和,温言道,“师父知晓破解之法,怎能不告诉你?” “没有别的破解方法吗?”她轻轻地问。 “没有。”南宫渊回得笃定,心底却似被尖锐棉针狠狠扎了一下。其实并非没有,他亦能为她挡煞。可是,她和皇帝若不共患难,如何见真情?没有真情,将来如何和平共处? “真的没有?”路映夕执着追问。 “没有。”南宫渊语气不变,浅淡笑道,“映夕,你连师父都不信任了吗?” 她摇了摇头,勉强一笑,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映夕都会永远相信师父。” 两人静静对望,视线交错,一时皆是无语。 良久,南宫渊率先移开目光,平缓道:“皇上失血体弱,可能会发起高热。这里有一瓶益气清热丸,你拿去备着。” 他将手中药瓶递给她,便转身离开,步伐坚定,不曾回头。 路映夕注视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角扬着的弧度一点点垂下,无力而黯然。 她重新举步,入了内殿寝居,坐于床畔,宣退侍立宫女。 龙床之上,皇帝静躺着,俊容惨淡,薄唇泛白,气色极差。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叹息。果然发热了,虽是受伤后的正常现象,但终是种煎熬。 她倒出一颗药丸,塞入皇帝口中,但他却吞咽不下,浓眉不适地紧皱起来。 “皇上?”她轻唤,顺着他的胸膛拍抚着。 他未醒,一阵猛咳,口中丹丸呕了出,滚落床沿。他的额上不断冒出冷汗,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嘴唇微张,似呼吸又似欲语。 “皇上?可是做梦了?”她轻拍他的面颊,想把他从梦靥中叫醒。 但他毫无反应,身体开始有些微的抽搐,像是被噩梦缠身痛苦至极,嘴里断续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最初没有听清,慢慢的才听清楚。 “父皇……母后……儿臣什么也不要……为什么要兄弟相残,为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凌儿……朕对不起你……凌儿,不!不要划下那一刀,不要这样惩罚朕!” “德妃,别怪凌儿……一切都是朕的责任,你若要索命就索朕的命吧……” 路映夕静默听着,握紧他胡乱挥舞的双手,希望他平静下来。 他渐渐不再梦呓,但身体猛然一震,发出一声凄厉叫声:“映夕――啊――” 她倏地一惊,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他终于慢慢平静,不再浑身颤抖,但是脸上犹余留痛苦之色。 他最后梦见了什么?路映夕困惑地想,莫非是梦见她刺杀他?可是,他之前硬生生受了那透背的一剑,也并未厉喊,只隐忍地闷哼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比面临死亡更痛苦? 她定定凝望着他,扯了扯唇,掠起一抹苦笑。这世上比死亡更痛苦的事,于她来说,是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那么他呢?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四章 :疑云密布 皇帝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冷汗透衣,濡湿地粘在他身上,俊脸苍白,眉目倦怠萧索。 “皇上醒了?”路映夕一直守候在旁,见他睁开眼,便倾身轻问,“可难受?伤口痛吗?太医就在外面候着,要否宣他们进来?” 皇帝动了动嘴角,似是想笑,却又无力,最后只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 路映夕不由蹙眉,正要扬声,却听皇帝虚弱地开了口:“朕饿得紧……” 她一怔,啼笑皆非地望着他。她还当他是铮铮铁骨,原来伤病时也不过是一般凡胎。 端来备好的药粥,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温声道:“臣妾已把药丸捣碎掺在粥里。” 皇帝张口,就着她的手慢慢饮粥,默不吭声。 路映夕喂得很缓,动作轻柔,一勺一勺,直至告罄。 皇帝食毕,长吁一口气,躺着不动,但眸中已有了清朗光亮。 “皇上之前是否做了噩梦?”搁下瓷碗,路映夕轻轻地出声。 “嗯。”皇帝低应,深邃眸光似瞬间起了波澜。昏睡时,他觉得全身如被火烧,像置身高热的火炉中,痛苦难当。神智混沌间,梦靥似魑魍缠身,惨烈往事清晰如昨。身与心,都备受煎熬。 “皇上还记得梦见了什么吗?”路映夕柔声问道,如实说,“皇上叫了臣妾的名字,是否梦见臣妾了?” “朕唤了你的名字?”皇帝微愣,神色迷惘,“朕一点也不记得。” “梦境虚无,不记得便罢了。”路映夕微微一笑,不再探究。 皇帝闭起眼睛,似在沉思。其实他记得,虽然有些模糊,但隐约能想起,他梦到被一剑刺穿身体的那一刻。那种痛楚,那种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感受,在梦境里异常真实,甚至比实际发生时更加深刻更加令人恐惧。不过,他梦到的是,那一剑刺穿她的胸口,直透她后背。而他正站于她身后,那剑竟出奇的长,穿透她的身子,刺入他体内。两人的鲜血,流淌一地,宛如汪洋血海,腥味刺鼻,惊悚可怖。 路映夕拧了湿巾,替他擦拭额上的汗迹,轻声问:“皇上为何要救臣妾?”不知他是否会后悔?如今正值两国交战的时期,他有很多事要做,拖着病体,自然就会倍加辛苦。 皇帝睁开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低哑答道:“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结发妻,朕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路映夕凝视他,浅笑不语。 “映夕,你不信朕,也要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皇帝定睛看着她,语气罕见的温暖低沉,“纵使朕有千般计算,也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命去做筹码。为你挡剑的那一刹,朕什么也未思索,亦来不及思索,只剩下身体的本能反应。” 路映夕无言以对,望入他幽深似海的瞳眸,忽然觉得他的眸底像有一个漩涡,具有无形的强大力量,欲要拉她纵身坠入。 皇帝直勾勾地凝望她,亦不再言语。他是诚心要救她,但原以为自己只会受点皮肉伤,岂料估计错误,那刺客的内力深厚非凡,剑刺透骨。不过这些思量,他自是不会坦白告诉她。 静默片刻,路映夕移开视线,柔缓温言道:“得皇上舍身相救,臣妾生当衔环,死亦结草。”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应道:“如此说起来,朕与你的缘分会延续到下辈子了。” 路映夕默然无语,半晌,转而道:“皇上,之前刑部尚书沈大人求见皇上。” “沈卿家有何事启奏?”皇帝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暗芒。 “是关于刺客之事,但尚未查到有力证据。皇上现下体虚,需要静养,不如就全权交由刑部处理?”路映夕建议道。 “如此也好。”皇帝似觉疲倦,又懒懒地阖目,未再作声。 “皇上先歇会儿,臣妾去叫太医来为皇上换药。”路映夕凝望他一会儿,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皇帝蓦然睁开了眸子,目光幽暗难辨。此次潜伏宸宫的刺客,非同寻常,他原先怀疑是她所安排,但似乎并不像。至于放火烧凤栖宫的刺客,则是他的部署。近段日子以来,他命人暗中搜查冷宫,却一直没有查到密道的蛛丝马迹,所以他心生质疑,或许冷宫仅是她布下的烟雾,实则密道是在她的凤栖宫中。 他让人烧她的寝居,并非要她的命,只是要逼她在走投无路时避入密道,可谁知她无故又返来宸宫,令他功亏于溃。莫说他阴狠冷酷,是她先在太岁头上动土。密道的存在,对他来说,犹如皇宫里被埋下火药,一引即爆。试想,倘若密道足够长,足以匿藏千人,又或万人,这是多么危险的隐患!但蒙着织锦黑布的刺客,却又不是他的人。想来是有人鱼目混珠,混淆视听。也许,和潜伏宸宫的刺客有关联。 路映夕出了皇帝寝房,请太医入内,自己便去了前苑透气。 宫灯盏盏,点缀夜色,照得四周殿阁的黄色琉璃飞檐光华流彩,美丽炫目。 路映夕站立在一棵桂花树下,远望静思。她的寝居被烧,需要一些时日修葺。而这段时间里,她最好不要冒险潜回与曦卫联系,亦就是,她既收不到外界的局势消息,也无法在宫内做什么事。想及这一点,她就很难不对皇帝起疑。恩归恩,义归义,她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 一阵微风吹起,花瓣如雨落下,纷纷飘扬,洒落在路映夕的漆黑长发上。清风撩拂起她的裙袂,仿佛伴着花瓣轻盈起舞,飘逸而灵动,宛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正朝这方向走来的范统脚步一顿,眼角隐隐抽了两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疑似看见仙子下凡,可原来是那贵为皇后的可恶女子! 路映夕听见脚步声,转脸向他看去,漾开清丽浅笑。 范统突觉脸上发烫,恨恨地咬紧牙根。这该死的不知耻的皇后,居然媚惑他?! 路映夕见他面色青红交加,不由大乐。这人实在太有趣了,她不过是应景一笑,他就愤怒成这样? 她笑着开口道:“范侠士,逮到人了吗?”听说他今早就出了宫,打探江湖中是否有人私下买凶。他忠心可嘉,但可惜智谋不足。既然出现的是死士,就必已被培植多年,不会是普通的武林杀手。 范统低哼一声,向她走近拱手行礼,口中冷冷回道:“范某一定会竭力缉拿真凶,皇后请放心。” 路映夕抿唇耐住笑意。所谓智者多疑,勇者少虑,后者说的大抵就是范统这样忠耿之人。真凶都还不知是何人,他就咬牙切齿欲把人碎尸万段。 见她眼中含笑,范统不禁生了恼怒,硬着嗓子道:“范某虽不才,但也绝不会看着皇上被刺杀而坐视不理!” “范侠士是指本宫袖手旁观?”路映夕闲闲接言道。 范统咬牙,怒视她。他才不管她是否袖手旁观,但她害得皇上身受重伤,就是罪不可恕! “范侠士,皇上是否曾经有恩于你?”路映夕好奇一问。 “是。”范统颔首,冷睨她一眼,道,“皇上曾救范某一命,范某立誓此生永远追随皇上。相信皇后也听过一句话,受人点滴恩惠,当涌泉相报。” “范侠士忠肝义胆,本宫自叹弗如。”路映夕笑吟吟地望着他。她自然听懂了,他是在告诉她,她也应当如他一样,从此对皇帝死心塌地。 范统又是一声低哼,只觉得她朽木不可雕。 “范侠士欲往寝殿见皇上?有何事待禀?”路映夕转移了话题,唇畔笑容不减。每次看到这位范大侠,她就莫名感到心情愉悦。或许是她童心未泯,以捉弄人为乐。 “范某有事求见皇上,但内监说需要经过皇后代传。”提及此,范统愈加忿忿不满,她分明是趁着皇上伤重卧榻,狐假虎威。 “皇上正在小憩,范侠士有什么事不如告知本宫,由本宫代为转达。”路映夕一派亲和地微笑道。 “多谢皇后有心,不过范某还是明日再来求见圣驾。”范统不上当,眼角斜瞪她,然后挥袖离去。 路映夕浅浅笑着,目视他高大硬朗的背影。难得他聪明了一次,知道留个心眼。她确实有意而为,要抢在皇帝之前收集消息。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五章 :抽丝剥茧 寝居被毁,路映夕在皇帝的软言命令之下,只得暂住宸宫。 后宫女子皆想爬上的龙床,她却睡得骨头发酸。并非龙床不够舒适,而是她睡不惯。内心似有一团阴影,总觉四处都是慕容宸睿的气息。脑中更无端萦绕一句话,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越想,便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晨曦初照,她就起了身。不过皇帝比她更早一些,已去上朝。她不免感叹,无尚尊贵的帝王,竟比贩夫走卒更加辛劳。 用过早膳,她便出了宸宫,前往凤栖宫。不知一夜大火,将她的居室焚烧成如何模样。 入得宫门,她并未直往寝居,反却去了偏殿。这两日皇宫内不平静,但栖蝶这边宁静得异常,她自然要去看一看究竟。 刚踏进殿门,就见栖蝶已听到宣禀声出来迎接凤驾。 “恭请皇后娘娘凤安!”栖蝶盈身行礼,面带微笑,仍是以往怯懦的甜美。 “免礼。”路映夕坐上殿堂的主位,温和开口道,“前夜凤栖宫中生乱,可有惊吓了你?没有动了胎气吧?” 栖蝶垂眸恭敬回道:“托皇后鸿福,栖蝶无碍。前夜栖蝶就寝的早,听见宫女们慌乱惊呼声,才惊醒发觉宫中走水。” “那么,早前有刺客潜入你偏殿之中,你亦未发觉?”路映夕随口问道,其实刑部尚书沈奕早就照例询问过,栖蝶的口风紧得很。 栖蝶微微抬眼,露出后怕之色:“幸好那刺客及早被晴沁发现,不然……现在回想起来,真真可怕。” 路映夕抿唇浅笑。这宫闱里,人人都有做戏子的天分。凤栖宫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栖蝶居然从头至尾都懵然不察? 见她不语,栖蝶亦不出声,安静地侍立着。 “栖蝶。”路映夕突然唤她的名字,语气渐沉,明眸炽亮,“那刺客直入你殿阁,显然欲要对你不利。你心里若有怀疑之人,只管直说,本宫定会替你做主。” 栖蝶嘴唇细微蠕动,迟疑半晌,讷讷道:“栖蝶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她一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先前栖蝶似乎得罪了姚、姚……”她似是惶恐不敢说完,神色惴惴不安。 “嗯。”路映夕淡淡应了一声。她也想到这一点,如果是姚贤妃记恨在心,且不愿看见栖蝶诞下皇嗣,确实极有可能暗中出手。 “皇后娘娘。”栖蝶轻轻一唤,目光含怯,嗫嚅道,“栖蝶听到宫婢们碎嘴,刑部好像查到一点线索,似与韩淑妃有关?” “此事刑部自会去查,你毋须忧心,亦毋须多事。”路映夕扫了她一眼,眸光敏锐。不难看出,栖蝶的矛头指向姚贤妃,不希望韩淑妃背了黑锅而使姚贤妃脱罪。 “是,栖蝶多嘴了。”栖蝶温顺低首。 “你有孕在身,多多歇息。”路映夕站起,客气叮咛一句,便就举步离去。 “恭送皇后娘娘。”栖蝶微一曲膝,未有赘言。 路映夕边走边无声叹息。栖蝶也不问皇帝的伤势如何,似乎毫不关心,看来她和皇帝之间,只有利益关系,并无感情可言。 行至自己的寝宫门外,举眸望去,满目疮痍,就连庭院种植的花草亦被烧得难辨其状。 路映夕轻皱鼻头,有股松油味仍未散尽。能把一座偌大寝居烧毁得这样干净,必然需要大量的松油。刺客能带着许多松油潜入宫?若说没有内应,实在难以叫人相信。她愈加肯定,这事和皇帝有关。照此推断,凤栖宫的事,恐怕会不了了之。 而宸宫潜伏刺客之事,皇帝应该会严加追查。他平白受了重伤,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路映夕浅浅弯唇,想透了这一切,她开始觉得心情舒爽。倘若是霖国的人刺杀她,连累了皇帝,于她最是有利。至于韩家被蓄意嫁祸,可能是姚贤妃顺手而为。此次事件当中,总共应该有三路人马。 她旋了身,没有跨入宫门,扬长而去。她自然不会傻得在这敏感时期去密道。 回到宸宫,皇帝已经提早下朝,半躺龙床上,神情倦极。 “皇上,服过药了吗?”她慢慢走近,温声问道。 皇帝凝眸望向她,冷不丁道:“韩淑妃来向朕哭诉。” “哭诉?发生了何事?”她疑问。 “刺客,织锦。”皇帝只吐出两个词,眼眸半阖,眉头紧锁,似是心力交瘁。 路映夕安静了会儿,再开口时却问:“皇上,姚贤妃是否出身武林世家?” 皇帝忽地睁眼,眼光犀利:“皇后为何有此一问?” “臣妾只是好奇而已。”路映夕浅淡微笑,口气平和。姚贤妃若要栽赃韩家,就必须先偷得一些织锦。而她又有死士,可见家世并不简单。 皇帝定定凝视她,许久,低叹一声,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要查,也是可以查得出,那不如就由朕直接告诉你。凌儿自幼就被培养成为杀手,因为她父亲是江湖中一个杀手盟的盟主。凌儿憎恶那样暗无天日的生活,私逃了出来。那时朕还是皇子,常出宫游历,恰巧遇见凌儿被人追杀,朕出手救了她。她恨自己的身世,便说自己是镖局镖头之女,被仇家灭门,只余她侥幸逃生。朕见她孤苦伶仃,就偷偷把她带回了宫。” 路映夕静默倾听着。可以想象当年一个俊朗少年邂逅了俏丽的少女,怜她身世坎坷,惜她无亲无依,渐渐萌生情愫。但是到了最后,少年登基为帝,不可能立一个孤女为后,一段纯洁青涩的感情自此便就生了裂痕,再难以弥补。 “朕后来查出她真实的身世。”皇帝语声低沉,有些黯然惆怅,“朕并不在乎,也未曾与她对质过,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只是朕真的无法遵守诺言,封她为后。” “明知做不到,为什么要许下承诺?”路映夕的声音很轻,亦有些感伤。她没有机会听见想听的承诺,自己更不敢轻言出口。有的感情,或许注定没有善果。 皇帝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苦笑,回道:“年少轻狂,朕曾经想过,朕可以为了心爱女子,放弃皇位,做个逍遥王爷。但有时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若退一步,就是深渊,必会摔得粉身碎骨,于是只能毅然迎上前去。” “臣妾明白。”路映夕点头接言。也许只有同样生在帝王家的人,才会明白。皇权争夺战,比任何战役都残酷。同胞兄弟为了一席帝位,互相残杀,即使有人甘愿弃权,对方也不会相信,只会赶尽杀绝,以灭后患。据她所知,当年皇朝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即慕容宸睿同父异母的胞弟,在慕容宸睿登基继位之前不多久,离奇暴毙,死因不明。这是皇家秘辛,对外当然宣称染病逝世。但不难猜测,当初的风云暗涌,是何等激剧惨烈。 “可惜凌儿不明白。”皇帝轻声叹息,几不可闻,又低低添了一句,“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也不会原谅。” 路映夕无言地望着他。他坚毅英挺的眉宇间,隐蕴几许清冷寂寥,似被风霜染就的一抹沧桑,令人看着心中生疼。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六章 :爱之蛊惑 午后,南宫渊前来为皇帝换药。路映夕沉默地站立一旁,静静看着。 “皇上,这是新研配的金创药,药效颇佳,但敷上去有些疼,皇上忍着点。”南宫渊温声说道,手下动作轻巧麻利。 皇帝倚在床头,锦缎帝袍半敞,露出健硕结实的胸膛。 他肩胛处绕裹着的层层纱布被一点点揭开,黑紫色的伤口便赫然曝现。 路映夕微微蹙眉,这伤口极深,就像人的身体破了一个窟窿,又像硬生生被剜空了一大块肉。 “何时能结痂?”皇帝淡淡地开口问,目视前方,既不看人也不看自己的伤处。 “大约要半月的时间。”南宫渊边答,边取出药散倒在干净的纱布上,轻轻地覆住皇帝的伤口。 皇帝闷哼一声,许是瞬间受了剧痛,斗大的汗珠滑落鬓角。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撇开脸,不想目睹他的痛楚状,但忽觉腕间一紧,被人牢牢握住。她低眸看去,那是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视线慢慢往上移去,却见皇帝漠然闭目,面无表情,只有额上冷汗愈密。 她再转而看向南宫渊,他低首专注地为皇帝包扎伤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南宫渊一面收拾药箱,一面道:“皇上,切记左臂不可使力,以免伤口崩裂。南宫渊告退。” 皇帝低低地唔了一声,没有睁开眼。 “师父。”路映夕不期然地出声。 南宫渊原已举步,闻言脚下不由一顿,墨眸中浮起晦暗的波光。 路映夕本想说送他出去,但手腕上的施力蓦地加重,她心头一震,只好说道:“师父慢走,徒儿不送。” 南宫渊颔首,不发一语地离去。 偌大的寝房,一时间没有半点声响,寂静得令人惶惑。 皇帝紧捉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却阖目不语,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正握着她的手。 “皇上?”她略微抽了抽手,岂料引来他猛力的狠狠攥紧。 她吃痛,怒视向他,但他依然神色淡漠,倚靠着床头不动如山。 “皇上,是否伤口痛?”她抑下恼怒,温言问道。 皇帝缓缓睁开眸子,眸光隐含阴鸷之色,冷淡启口道:“皇后急于去哪?” 路映夕豁然明白,浅浅勾起菱唇,微笑回道:“臣妾只是想去拧湿巾为皇上擦汗。” 皇帝扯了扯薄唇,语气似散漫随意:“皇后冰雪聪明,一定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是禁地。” 路映夕直直地望入他深幽的眸底,微弯眉眼,笑得清甜,一字一顿道:“皇上莫不是在吃醋?” 皇帝的眼神陡然一变,面上却越发亲和起来,低柔道:“朕确实是吃醋了。方才皇后一味敛眸垂首,但眼角余光却一直瞥向别处。” 路映夕未料他会把话说得这样直接犀利,不禁怔了怔。 皇帝低声轻笑起来,示意她在床畔坐下,才又道:“皇后不必忧虑,朕不至于如此器量狭隘。” 路映夕举眸与他平视,浅笑接言道:“但臣妾却觉得皇上心情不佳。” 皇帝竟点了点头,俊容一片认真磊落,坦言道:“其实朕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皇后与南宫渊相处,但不知为何,今日心里特别有感触。” 路映夕不语,心中思忖,他喜怒无常,言语难辨真假,现在他使的又是哪一招? 皇帝轻叹,无奈地看着她,继续道:“朕真切感受到,皇后刚才心不在焉,朕想知道,皇后所思所念为何。” 路映夕暗暗诧异,他这是要和她谈心?难道他以为她会对他吐露心事? “朕明白,有些话不能够轻易吐露。”皇帝扬起唇角,似是苦笑,“朕与你是夫妻,却要时刻互相防备,朕不知你会否觉得累,但朕现在真感觉格外的辛苦。” “皇上想太多了。”路映夕模棱两可地应道,“皇上身上带伤,难免体虚心疲,多加休息就会好了。”他这一刻表露的脆弱,是否真实,她不敢下定论。但她能肯定的是,她不可以心软,不可以失了戒备,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嗯,朕确实身心俱疲,需要静心歇息。”皇帝长长一声叹息,躺进锦被中,“映夕,来,陪朕躺一会儿。” 她依言照做,安静地翻上床,躺在他身侧。 皇帝仰卧,并未碰触她,口中淡淡地道:“映夕,如果朕说,朕可能快要爱上你了,你可会相信?” 路映夕身躯隐隐一震,心跳陡遽,低声回道:“皇上又说笑了。” 皇帝的嗓音愈加低下去,声线柔缓似缎,极之悦耳:“朕只是说可能。也许会,也许不会。朕自然是希望不会,因为爱这种东西太折磨人,像发疟疾,寒一阵热一阵,叫人控制不住。朕讨厌一切无法控制的事,但这世上又确确实实有这样的事存在。” 路映夕暗自咬牙,她现下倒真的是寒一阵热一阵。他这番话,简直就是变相地鼓励她,鼓励她施展浑身解数使他爱上她。这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令她心头发热,跃跃欲试。可转念再想到,这可能是他的攻心手段,钓她上钩,要她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一想,便不由心寒。 “映夕,你说朕应该任由感觉滋长,还是趁早扼杀于摇篮之中?”皇帝的声音低沉轻柔,飘散在床幔内,仿若无形的蛊惑。 路映夕良久无言。男女之间,最锋锐的利器,便是爱情。她若得到它,将来必定胜算大增。可是,刃有两面…… 径自挣扎许久,侧眸看向枕边的人,他已渐入梦乡,呼吸沉缓,英俊面容仍笼着一抹倦色,但薄削唇角似有若无地微扬,掠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格外的魅惑迷人。 她的明眸骤暗,迸出复杂矛盾的杀气,悄悄伸出手,凌空置于他的天灵盖上方。只要她运气一掌落下,他就必死无疑。她也不需要再做任何抉择。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番外 ------------ 番外 (1):相亲相爱 四年后。 凤栖宫早非当初的清寂样子,大清晨的便是一派热闹景象。 只见两名年轻宫婢拎着裙摆碎步小跑,追在一个小娃身后。那小娃脚步不快,但机灵得很,绕着梁柱跑来跑去,一时倒叫宫婢们跟不上。 “太子!太子!当心些,可别跌着了!”宫婢不放心地喊。 那小娃儿头也不回,口中嘻嘻笑着,直跑向宫门。 “放肆!”冷不防一道威严的喝声响起,宫门外出现一个身穿帝袍的颀长男子。 “父皇!”那小娃儿脚下一顿,仰起小脸来,露出讨好的笑容,撒着娇道,“昊儿不放肆,昊儿很乖!” 那挺拔的男子半蹲下身,两道浓眉微皱,对着小娃教训道:“慕容麟昊,你还敢说你不放肆?昨儿是谁跑得不见踪影,害得宫婢们差点将整座凤栖宫翻过来找你?” 那小娃眼睛一眨,表情甚是无辜,稚声稚气地回道:“每次躲猫猫她们都找不到昊儿,那怎么能怪昊儿呢?” 男子单手抱起小娃儿,另一只手在他粉嫩的脸蛋上掐了掐,没好气道:“牙尖嘴利!” 小娃儿不依地扭开脸,嘟囔道:“才不是牙尖嘴利,母后说昊儿这叫做天资聪颖。” 男子哼了一声,不与小娃儿斗嘴,转身望向白玉石阶那方。 明媚柔和的晨曦下,一个绝丽的女子盈盈站立着,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漾起一圈金光,令她更添几分夺人的灿目。 小娃儿随着男子的眼光看过去,咧嘴绽开大大的笑容,脆声叫道:“母后!母后!” 女子微微弯唇,颊边梨涡轻现,清朗的明眸中透出怜爱的光泽,举步靠近,边道:“昊儿,你又惹你父皇生气了?” 小娃儿扭动小身子,从男子的臂弯里挣扎下地,咚咚地跑到女子身边,奶声奶气地道:“母后,抱!” 女子笑着看他,摇头道:“昊儿已经四岁了,是小小男子汉了,应该要学着自己的事自己做。” 小娃儿乌黑晶亮的眼睛里闪着活泼明耀的光,狡黠地回道:“母后抱昊儿,是母后应该做的事,不是昊儿的事。” 女子莞尔,弯腰轻轻捏了捏小娃儿的脸蛋,然后抱起他。 小娃儿呵呵笑起来,“啾”地亲了女子一口,甜甜说道:“母后最好了,母后最疼昊儿了!” 一旁的男子不悦地咳了声,沉声开口道:“慕容麟昊,朕说了多少次,只准亲你母后的脸,不准亲嘴唇!” 小娃儿不以为忤,充耳不闻,顾自腻在女子的怀抱里,甚至还示威似地蹭了几下。 男子见状不由愠怒,手臂一伸,揪住小娃儿的衣领,精准利落地将他揪下地面来。 小娃儿瘪嘴,却也不哭不闹,只是口中哼哼唧唧地自言自语:“父皇不也亲母后的嘴唇吗?太傅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虎父无犬子。昊儿才不要做犬子!” 女子听着“扑哧”笑出声来,转眸睨向身旁的英挺男子。男子大恼,瞪她一眼,以眼神默语道,“看你教的好儿子!” 女子笑靥吟吟,同样以眼神传达,“儿子可是在学你。” 男子唇角邪邪一勾,手掌暗暗使力,摩挲她的腰部,示意今夜要她好看。 女子佯作不知其意,轻盈地旋身,躲开他的魔掌,牵起边上小娃儿的手,径自往宫殿内走去。 男子盯着她窈窕的背影,薄唇扬起,深眸中闪着温柔笑意。有妻若此**,有子若此聪颖,他慕容宸睿今生夫复何求。 ………… (转身说:回馈各位亲的支持和等待,番外会以公众章节发布。) ------------ 番外 (2):小小矛盾 入了内殿寝居,小娃儿径自爬上凤床,嘻嘻哈哈地在软被上滚来滚去。 路映夕在床沿坐下,含笑看着,宠爱之情不言而喻。 寝门外,低醇的嗓音随即而至:“朕一直很好奇,昊儿独爱凤栖宫,到底原因何在。” 路映夕弯唇一笑,站起身迎向他,回道:“皇上,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原因的。” 慕容宸睿微眯起眸子,眸底精光闪过,复又敛去。 路映夕也只作不察,懒懒地偎入他怀里。 静默相拥半晌,慕容宸睿忽然低声叹道:“四年了。” “时光荏苒。”路映夕接言,抬眸凝睇他棱角分明的英气脸庞,“宸,你变了很多。” “哦?”慕容宸睿扬唇,戏谑道,“皇后莫非暗指朕是容易变心之人?” 路映夕轻轻摇头,容色认真,缓缓道:“相识之初,你锋芒锐利,虽然多番忍让于我,但心底终有戾气。如今,你的宽厚包容,才是真正叫我感动。” 慕容宸睿抿了抿嘴角,未作声,只是眸光渐柔,似深海起了细微涟漪。 路映夕亦不再多言,静静地凝眸望他。这座凤栖宫的秘密,其实他未必不知,但却从不曾追根究底。他愿意给她留一条后路,这份心意她又怎会不懂。皇朝与邬国的五年盟约将届,她知道无论到时她做何选择,他都不会怪她。 气氛正静谧温馨,却被一串咳嗽声打断。 “昊儿?”路映夕闻声忙转头,俯身将小娃儿抱起,轻拍他的背。 小娃儿咳得满脸通红,小手扯着脖间系着的香囊,发脾气道:“这味道好难闻,昊儿不喜欢!” 路映夕心中一酸,好声哄着:“昊儿乖,香囊里是镇住你心疾的草药,你要每天戴着。” 小娃儿似懂非懂,不甘愿地继续嘟囔:“不戴!不戴!” 慕容宸睿展臂抱过小娃儿,严肃地沉声道:“若是不戴着香囊,就会病发,你是不是要再试试心绞痛的感觉?” 见父亲面有厉色,小娃儿识相地噤了声,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向旁边的娘亲。 路映夕不由好笑:“宸,昊儿还小,你与他说‘心绞痛’,他哪里会明白。” 慕容宸睿还未接话,小娃儿已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昊儿明白。心绞痛就是很痛很痛的感觉。” 路映夕啼笑皆非,心底却隐隐地疼。自她生下昊儿,她自身的心疾便再也没有发作过,然而昊儿却遗传了她的宿疾。若不是师父在昊儿满月时遣人送来这份珍贵的礼物,只怕昊儿就要像她幼时一样,不时忍受心绞之苦。 慕容宸睿见路映夕眼中难掩心疼之色,温软了语气,道:“夕,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尽善尽美,昊儿出身尊贵,且天资甚佳,上苍便要给他小小考验,你无需过于痛心。” 路映夕微微颔首。小娃儿又嘴快地抢话道:“父皇和师祖说的话都一样!” 他此话一出,路映夕和慕容宸睿皆都沉默了一瞬。 须臾,慕容宸睿慢慢地眯起眼,悠悠地启口:“昊儿,你何时见过师祖?” 小娃儿毫不设防,天真无辜地回答:“昨天见过呀。” 慕容宸睿的眸子逐渐眯成一条线,眼底暗芒乍现,口中却是一派若无其事的循循善诱:“昨天在哪儿见过?” “昊儿!”路映夕突然出声。 小娃儿一愣,然后捂起嘴来,摇着脑袋含糊地说:“唔……昊儿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呀不知道……” 慕容宸睿侧头,看向路映夕,深眸中浮现一层薄怒。 路映夕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上他敏锐凛冽的眼神:“昨天我并没有见过师父。” 慕容宸睿冷哼,不语。 小娃儿见形势不对,自己跳下地面来,鬼灵精地道:“昊儿该去太傅那儿了,父皇母后你们别吵架,太傅说与人吵架是不对的!”话甫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寝居里只剩下帝后两人,一人面如冷霜,一人扶额轻叹。 ------------ 番外 (3):龙凤再斗 寂静良久,路映夕轻声叹息,缓缓开口道:“宸,我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师父。”并非她不想见师父,而是师父避忌。他总是这般为她着想,多年如一日。 “朕倒是知道南宫渊的近况。”慕容宸睿微挑长眉,语气讳莫如深。 “嗯?”路映夕惊讶疑问。师父早已避世,除了偶尔会通过密道来看看昊儿之外,极少在外露面。 “自从朕把龙朝和霖国收服之后,交由四皇弟管治,四皇弟与南宫渊偶有往来。”慕容宸睿淡淡一笑,带着几分玩味,“他们二人,脾性相近,会成为莫逆之交也不叫人意外。” “那么……”路映夕微微一顿,温声问,“师父身体可还好?” “他既能时常来看昊儿,自然是身体无恙。”慕容宸睿勾动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朕不由地好奇,他出入朕的皇宫仿若无人之地,这番能耐,真令朕心惊。” 路映夕睨他一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密道不封,他终是有芥蒂。 “夕。”冷不防的,慕容宸睿忽然唤她的名。 “怎么?” “朕与你玩一个游戏如何?” 路映夕怔了怔,不解地望他。 “皇朝与邬国,迟早要开战。”慕容宸睿略沉了面容,徐徐道,“当初朕念在霖国皇帝是你生父,放他一马。他带着几万残兵逃去邬国,来日必会寻机对皇朝报复。到时你难免两难。” “所以?”路映夕轻轻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如若开战,朕允许你为邬国出谋策划。但,你必须将密道填埋。”慕容宸睿神色正经,定定地盯着她,“朕希望与你明斗,而非暗争。” “宸……”路映夕一时没有接言,只是柔声唤他。 “如何?这个游戏,你可有兴趣?”慕容宸睿直勾勾地看着她,深眸中闪耀明朗的光芒,“最初你我争锋相斗,未有输赢。这次朕给你一个机会,让它有一个彻底的结果。” 路映夕弯唇微笑,欠身揖了一个礼:“臣妾多谢皇上的用心良苦。” “但是朕有底线。”慕容宸睿并不与她客气,霸道直言,“你不可离开皇宫,只能派曦卫快马送信。你熟知皇朝地形与兵力,这些已经足够你襄助邬国。倘若如此邬国都没有能力与我皇朝抗衡,那也莫怪朕赶尽杀绝。” 路映夕抿嘴,嗔睨他一眼。就知他不可能放她离开。不过,这也已是最好的办法,虽未能两全,但至少她能无愧。 慕容宸睿缓了脸色,双目含着淡笑,伸手揽她入怀,凑近她耳畔,故意厮磨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如果,你在两国开战之前怀上身孕,那朕可就不许你太过费心神了。” “你――”路映夕顿时心领神会,微恼地推开他。 慕容宸睿做无赖状地耸肩,闲闲道:“这可不是朕玩弄心机,一切都要看天意。” 路映夕跺脚,鼓起腮帮子,独自生闷气。 见她面色绯红,娇艳更胜从前,慕容宸睿惬意大笑。 路映夕垂下眼帘,眸底狡黠的流光暗转,过了须臾,抬起头来,大声道:“从今日起,臣妾要从宸宫搬回凤栖宫!” 话一说完,不待他反应,她就提裙飞奔出寝门,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路映夕!你敢――” 只听身后随即响起一声恼火的暴喝。 她头也不回,跑得欢快。他有他的张良计,她有她的过墙梯!谁更技高一筹,还是个未知数! 如若今生能够与他一直这般斗下去,她甘之如饴。 ------------ 第二十七章 :惨遭移祸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巨响,路映夕心神俱震,条然收回手。她这是怎么了?竟因抵抗不住他的诱惑,而要狠下杀手?如果此时杀了他,她筹谋的一切不就全都化为乌有?緃然慕容宸睿驾崩会致使朝野大乱,可却也会引来皇朝全体军民的滔天恨意。正所谓哀兵必胜,她小小一个邬国,又怎敌皇朝的百万雄帅?就算皇朝不发兵对付邬国,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龙朝,一旦龙朝趁机灭了皇朝,邬国失去盟国助力,必会被噬得寸土不剩。 她当切甘愿嫁予慕容宸睿,不正是因为龙朝来犯?那么现堑又岂可意气用事。 无声地长吁了一口气,路映夕的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由不得她心高气傲,任性而为。 “下不了手吗?”突如其来的一声低问,仿佛从天而降的惊雷,令她不禁惊骇。 “皇上醒了?”勉力镇定,她若无其事地轻声开口。 “朕忽然感到一阵阴寒之气,便就醒了过来。”皇帝单手撑起身子,睥睨着她,深邃瞳眸中浮现幽蓝色的冷光。他确实是骤然惊醒,只因混沌间感受到一股隐隐杀气。 “可要添一褥锦被?”路映夕平静地问,巳定下心来,莫名的,她突然一点也不介意被他看穿图。事实上,他也时常按捺着杀意不是吗?她与他,彼此彼此。 “不必。”皇帝轻咳了两声,将软枕垫在腰后,坐正身姿,徐缓道:“映夕,你是聪明人,知道孰可为孰不可为。又为何要抗拒爱上朕?为何不听从你内心的声音?只有朕,才是这天下唯一能够与妳匹配的男子。” 他说的狂妄自负,但神情沉稳毅然,并无一丝谑语之意。 “皇上又如何知晓臣妾内心的声音为何?”路映夕亦坐起,定定地望着他狭长幽深的眼眸。 “如果你不是害怕爱上朕,又怎么会想要玉石俱焚,一了百了?”皇帝回望她,薄唇缓缓勾起,笑得傲然笃定。 路映夕心口一窒,竟觉喘不过气来。他说的没错,她是害怕。以情诱人,必先付出心力,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招架不住。他是一个优秀的对手,她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映夕,你爱过人吗?”皇帝冷不防冒出一个问题。 “……”路映夕无法回答。她爱师父吗?那种衣赖信任的感觉,是否就是爱情?她只知道,如果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师父,她会哀伤惆怅。 “爱一个人,不是一种习惯,也不单单是一种信赖。”皇帝凝眸直直望着她,仿佛要深入她眼底和心底,语声缓慢而低柔,“或许朕也不是真正懂得爱的人,但朕知道,爱情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无法自拔地沉沦。” “皇上对姚贤妃,便是这样的感觉吗?”路映夕轻轻地问,不是刺探,只是不懂。倘若爱情真如他所说的那般神奇,为何他最终还是能够选择割舍? 皇帝闻言一怔,随即低声苦笑,回道:“朕那时的确痛苦挣扎过,也认为那就是爱情,永生不变的爱情。” “可是,巳经变了。”她直言反驳。 “是,巳经变了。”皇帝没有否认,深眸中染上一抺暗色,似悲凉又似自嘲。 “那皇上又有何资格教臣妾什么是爱?”她的话语听来不敬,但并非蓄意冒犯,只是心中无端生起别扭的执着。他亦是不懂爱的人,凭什么对着她指东画西? “一直以来,朕的心里都存着一个疑惑。到底,这句间有没有不变的爱,坚如盘石。”皇帝扬唇轻笑,叹道:“朕不该与妳谈论这些,因为妳只会觉得朕居心不良。” 路映夕也露出微笑,回话道:“;;巨妾不敢。不过臣妾倒是很意外,皇上也会有想不通的问题。” “朕又不是得道神仙,自然有悟不透想不明的事。”皇帝的口吻转为轻松,打趣道:“看见朕的软弱无能,皇后是否觉得心中透凉舒爽?” “男女情爱,与天赋才能并无关系。”路映夕笑答。 皇帝颌首,深表赞同:“和聪明人说话,果真省力。” 路映夕只笑不语。和帝王相处,果真祸福难测。他时而凌厉深沉,时而闲散亲和,叫人无法捉摸。 “朕这会儿真的倦了,估计睡下去便会不知人事,雷打不醒。”皇帝笑睨着她,意有所指。 “臣妾却无倦意,想出去走走。皇上好生歇息,臣妾就不在此扰人清梦。”路映夕原就是和衣躺着,利落地翻身下床,向他盈盈一礼,而后就顾自离去。 皇帝望着她修长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勾起薄唇,眸中亮光炽热。一场交心的战斗,巳然拉开序幕,他一定要赢。 路映夕出了宸宫,漫无目的。 空中乌云蔽日,闷雷滚滚,很快就伝有一场滂沱大雨落下。她走入御花园,站在凉亭里覌赏暴雨前的风云暗涌。 不多久,狂风大作,雷电呜响,倾盆密雨急落而下。 路映夕微微眯眼。刺目的闪电划亮天际,复又瞬间消逝,天色骤然昏暗。 她心有感触,只觉天地辽远莫测,具有无穷的神秘力量。个人的命运在这**变幻的天穹下,变得细微渺小。可是,她依旧相信,人定胜天。她的未来,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雨势急遽,但远远的却有人大步奔跑靠近。那人原是要寻避雨处,未料到路映夕伫立在凉亭中,脚步跨上亭台石阶,顿时一僵。 “沈大人。”路映夕淡一笑,示意他进亭再说。 沈奕躬身一揖,才恭谨地踏入凉亭,浑身巳是湿透,脸上亦是湿答答一片。 “沈大人怎会来御花园?”路映夕温声问道。 “回皇后,微臣本畏去宸宫觐见皇上,途径御花园,却逢雷雨,只好先就近避雨。”沈奕略低着头,因着一身狼狈,神情有些窘迫。 “是否沈大人查出刺客身份了?”路映夕随口问。 沈奕摇头,稍抬起眼,看了看她,迟疑回道:“尚未查到,但是……” 路映夕不作声,直视着他。 对上她清冽明亮的眼眸,沈奕蓦然心头一颤,再次低下文去,恭声道:“之前皇上微服出宫,半途遇袭,经追踪查证,确是霖国奸细所为。” 路映夕惊讶,疑道:“此言不虚?”她原本以为是父皇使计,就连慕容宸睿也这般认定,可实际上却是霖国人? “微臣不敢欺瞒皇后。”沈奕的下颚低得几乎碰触到胸口,脸色一变再变。他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此事算是军机政事,不应告知后宫之人,但他却不自禁地想与皇后多交谈几句,这是何心态? 发上雨滴落,滑入他的衣襟,潮湿粘腻,让他愈加焦躁不安。他对皇后,难道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国法不容的事,他怎能如此痴心妄想? 凉亭外猛烈的冷风袭来,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巳分不清是天寒还是心惊。 “织绵蒙布的事,查得如何了?”见他神色忐忑,路夕转移了话题这桩案子与她有切身关系,毕竟她的寝居被烧毁了,所以她出言探问也是合情合理。 沈奕暗自深吸口气,挺起瘦削胸膛,定神沉声答道:“纯黑织锦查实是韩家山庄之物,自尽的刺客所服之毒亦是韩家死士惯用之毒,微臣正要向皇上请示此案。” 路映夕更觉讶异,问道:“孔雀胆是韩家死士惯用的毒?”竟不是用立时毙命的剧毒? “韩家祖辈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能够解孔雀胆之毒。如果死士能够在服一刻钟之内,趁人疏于防范时逃生,便可自行运气駆毒。如若不能逃脱,也可运功加速毒发。外间传言,这是韩家待人厚道之处,留有余地,亦是笼络人心之法。”沈奕如实道来,颇有知无不言之态。 路映夕暗叹自己情报收集得不足。倘若真是有人嫁祸韩家,那人对韩家倒是了如指掌,指不定早就想下手,只是没有找到适当机会罢了。这回,韩家恐怕有不小的麻烦了。 亭外雨势稍弱了一些,沈奕举目望去,便急急欠身道:“雨渐小,微臣告退!” 见路映夕点了点头,他就匆匆奔了出去,仓促如逃命。 路映夕无奈摇头,他越想掩藏,就越容易曝露。她巳有九成确定,他对她起了绮念。不过,他的感情怎会来得这样快,快得令人费解。 她站在原地未动,耐心等候雷雨完全停歇。 大低过了半个时辰,雨止风息,乌云慢慢散去,天空逐渐明朗起来。一弯雨后彩虹,悬挂于天边,绚烂而美丽。 路映夕仰脸眺望,颊畔露出小小朵涡。风雨之后,便见彩虹,她希望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踏湿漉的石径,她悠然缓慢地走回宸宫。 入了寝门,看见皇帝巳起身,坐在外堂皱着眉头喝药。 她夕身微笑道:“皇上,汤药是否很苦?臣妾命人备一碟蜜饯可好?” 皇帝低哼,一口饮尽碗中苦,药才开口道:“皇后当朕是娇弱的姑娘家?” 路映夕轻笑起来,他惟有伤病的时候才会偶尔像一个孩子。 皇市斜睨她灿烂的笑颜,忽地唇角一勾,掠起一道邪魅的弧度:“映夕,过来。” “是,臣妾遵命。”她心情甚好,温顺地走到他旁侧的椅中坐下。 皇帝唇边的笑意渐浓,毫无预警地向她倾身靠去,惊了她一跳。 “不许退。”他低声命令,眸光灼灼,直盯着她。 她的身子后仰,眼看着他的俊脸越俯越低,而自己的腰肢几近弯折,再也退避不了。 “再退?”皇帝恶劣地嘲笑她一句,然后条地逼近吻上她,狠狠地在她唇瓣上摩擦辗转。 路映夕大感恼怒,正要一把推开他,但他却巳自动抽离,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苦口良药,朕想与妳一同分享。”他说得冠冕堂皇,一派理所当然。 “多谢皇上恩典!”路映夕咬牙回道。这人厚频无耻,而且还小鳮肚肠,分明是记恨她刚才拿他消遣。 见他如怒气难消地鼓起腮帮子,皇帝更感愉悦,朗声大笑。 笑了几声,他突然止了住。路映夕瞥他一眼,不再气恼,反而徐徐绽唇,扬起浅笑。 皇帝捂胸,浓眉微皱,显然是方才笑得太用力,震得伤口发疼。 “皇后这是在幸灾乐祸?”他觑她一眼,心中觉得啼笑皆非。他从没想过,他与她竟也能这般相处,没有争锋相对的算计,只是无伤大雅的斗嘴斗气。 路映夕笑着不说话。这看似谐趣宁馨的气氛,实属难得。但她和他都应该很清楚,这不过是片刻的幻象。待到他伤愈待到她重回凤栖宫,一切又会恢复原样。他将継续她护卫故国的重任。 静谧间,两人视线交缠,相视莞尔。但仅是须臾,就不约而同地移开。 ………………… 韩氏遭疑,皇帝下令严加彻查。旨意下传不久,韩淑妃就一脸冷疑地前来宸宫。 皇帝休养了几日,气色好转,慵懒地高坐殿堂之上,静待韩淑妃开口。 路映夕端坐于侧位,不动声色地覌望。 “皇上。”韩清韵行礼之后沉默良久,才从红唇里迸出两个字。 “嗯?”皇帝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皇上怀疑韩家忠诚?”韩清韵美眸圆睁,两团怒火隐约升腾而起。 “既有疑点,自然要查。”皇帝不疾不徐地回道。 韩清韵柳眉紧锁,极想办驳,可却又苦于思索不出有利的澄清证据,心下越发愤恨。有人诬陷她韩家,这并不难看出,她不恨皇上秉公处理,只恨那幕后黑手的阴毒。想来必定是后宫嫔妃之一,若非贺贵妃,便是姚贤妃或皇后。 皇帝默望她半响,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走下高台御座,站在韩淑妃面前,低声道:“清韵,朕不会残害忠良。” 只此一句,韩清韵冰冷的神色便微有软化,沉静接言道:“臣妾相信皇上。” 路映夕一直面平淡地旁覌,直到此时才浅浅勾唇,划出一抺轻嘲。皇帝只说不会残害忠良,但却没有说会追究真凶。 韩清韵的眼角斜觑,瞥见路映夕面露淡淡的讥诮之色,心中刹时又生愠怒。皇后在看好戏?想要渔翁得利?又或者根本是她幕后主使? 路映夕心思敏锐,见她目光不善地射来,就知她巳草木皆兵。但这也怪不得韩淑妃,后宫本是是非之地,谁都必须战战兢,防备他人。只是她觉得有些惋惜,韩淑妃只剩清高,再无傲骨了。 但她并没有料到,韩清韵会突然间发难道:“皇上,如果韩家有嫌疑,皇后也未尝没有嫌疑。” “哦?此话怎讲?”皇帝帝挑起长眉,闲闲问道。 韩清韵冷冷一笑,道:“刺客最初濳入殳栖宫的偏殿,目标直指栖蝶才人。栖蝶才人原本只是一介宫婢,会与何人有深仇大恨?当初是皇后彗眼识美人,宣召栖蝶才人进凤栖宫当值。后来栖蝶才人有幸得皇上青睐,怀上龙种,也许正因此招人嫉妒,进而欲要杀之而后快。” 路映夕微微浅笑,并不言语。 “継续说下去。”皇帝沉稳出声,不显喜怒。 韩清韵看了路映夕一眼,接着道:“臣妾决非针对皇后,只是把所知的疑点说出,皇后师承南宫神医,精通药理,必定珍藏无数良药,或许也有孔雀胆这种寻常毒药。且以皇后的尊贵身世,有几个死士在身边并不是稀奇的事。” 路映夕依然静默,笑容不减。罪名太牵强,实在无需她自辩清白。 韩清韵眉目渐渐泛寒,嗓音清冷而镇定,再道:“最重要的一点,前月韩家山庄失窃,独独丢失了几匹御刂锦。家父未敢上报,是家父的不是,不过幸好擒到其中两名女窃贼,虽然窃贼当场伏诛,但从她们身上发现了奇特印记。” 路映夕唇边仍噙着淡笑,但心底巳是一片冷飕飕,仿佛霎时坠入凛冽冰冻的雪地。她怎会如此失算?之前为蛊毒药引的事,她派曦卫濳入韩家山庄,因此算失了两名曦卫。但她却不曽顾及,韩家行事竟这样的谨慎细密,能够发现曦卫脚心的印记,并且查探到那印记的来由。 韩家一直瞒着此事,如今看来是蓄而不发,等候最好的时机,再一举重创她。铲除了她,韩淑妃便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人。韩父真可谓老谋深算,处心积虑。但可惜韩清韵沉不住气,现下就揭了出来。 是谁真的偷盗织锦,现在巳经不重要了,韩清韵急于为韩家洗脱罪名势要移祸江东。 “是何印记?”皇帝神色不变,沉声追问。 韩清韵又望了路映夕一眼,见她处变不惊,不禁有点钦佩。她本来没有害人之心,但父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即使她不犯人,别人却未必不会欺她。只有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后,与皇上并肩而站,她才能保卫她的爱情,保卫她的家族。何况,这次韩家有难,她不能坐视不理。 说服了自己,韩清韵冷傲仰首,缓缓道:“那两名女窃贼的脚底心,皆刻有一朵芍药花。”她虽不知那芍药花有何深意,但父亲既然自信笃定,她自是不需要慌张。 “芍药花”三字一出,皇帝的深眸中骤然出现森冷锐芒,直射路映夕。那冷冷的眸光,锋利得似要穿透她,盯向她的后颈。 路映夕始终未发一语,像是任人宰割,又像是胸有成竹。 韩清韵看不透她的情绪,但皇帝却巳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幽光。 “传朕旨意,立刻宣韩家山庄韩庄主进宫!”皇帝突地扬声,语气甚是冰寒冷冽。 路映夕举眸凝望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无奈而自嘲。她嫁入皇朝两百多日,今日第一次真正领教到后宫谋斗的厉害。 ------------ 第二十八章 :人善人欺 残阳如血,从敞开的的殿门外外照射进来,漫地金砖泛起冷冷黄光。 路映夕缓缓走近皇帝,曲膝一欠,语气肃然,却也平淡:“皇上臣妾对于玩弄沐术、勾心斗角、并没有兴趣。” 皇帝面色无波,沉声道:“朕知皇后对什么有兴趣,对什么没有兴趣。” 这两句对谈,颇有深意,但一旁的韩淑妃并不能领会,冷嗤了一声。 路映夕转眸看向她,轻扬菱唇,微笑道:“韩淑妃,本宫相信你不是有意针对。” 闻言,韩清韵的脸色微变,只觉皇后话中带刺,暗怒的同时又有些心虚。 路映夕笑意更浓,明眸中亮着清朗的光泽,全然没有被人冤枉的委屈,也没有急于辩白的气愤。 皇帝淡淡扫过她们二人,略有倦意地摆了摆手,出声道:“韩庄主入宫需时,朕乏了,先回寝宫歇息。” 说完,径自缓步离去,徒留两个女子伫立原地。 待到皇帝的背影消失于视线,路映夕才慢悠悠开口道:“韩淑妃,你方才说的那两名女窃贼,尸首尚在韩家山庄?” 韩清韵她这样问,不禁底气足了起来,回道:“是的!” “虽然暑热巳过,但将尸道放置这么久,韩庄主也不怕腐臭熏天?”路映夕笑问。 “回皇后,韩家山庄有冰棺,可将人尸冰封,不会腐坏。”韩清韵露出浅笑,颇有点骄傲得意。 路映夕点头,不予置评。韩父真是用心良苦,想方设法留存证据,以期后用。曦卫确实是她的人,这点她桼2以低赖。芍药印记,并不是每个曦卫都有,只有个别身带宿疾的人,才被师父用此法沪住心脉,那牺牲的两名曦卫,时突然病发坏事。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次这般凑巧,那牺牲的两名曦卫,皆是封有印记的人。 见她无言以对,韩清韵心定不少。她原本只是一时情急,没有考虑到得罪皇后的后果,但眼下看来也无需担心了,一旦皇后被定罪,就再也没有资格母仪天下。 “韩淑妃,本宫之前是否曽帮过你?”路映夕忽叹口气,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温声道:“你当真要一意孤行?如果你现在后悔,本宫可以答应你不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只当雁过无痕。” “皇后娘娘,清韵不明白您的意思。”韩清韵角越扬越高,以为皇后巳无可奈何,故而求和。 “你可听过一句话,恨错难返?在能够回头的时候,切莫一路走底。”路映夕细看着她,忍不住轻轻摇头。韩清韵未免太天真,竟认为这粗疏的伎俩能够扳倒她。且不说她和皇帝之间有盟约,如今又正值征战时期,单说那所谓的证据,即使证明了曦卫是她的人,那又如何?她大可找一个替罪羔羊,推说自己并不知情,一切皆是曦卫头领自作主张。何况,濳入韩家也不等于就是偷盗了织锦。 “清韵天性顽固,不懂转弯。”韩清韵挺直腰背,凛然高傲。事以至此,也容不得她退了。 “既然如此,你好自珍重吧。”路映夕再看她一眼,便旋身出了殿堂。 韩清韵盯着她修长玉立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皇后方才的那一眼,似乎隐含怜悯?她有何需要被同情的地方?皇后才是即将大祸临头的人! ………………… 路映夕没有折身去寝宫找皇帝,而是独自出了宸宫,去往太医署。她本无意对付韩淑妃,但人家既巳欺到头上,她也只好出手反击。 路映夕无暇覌望,疾步踏入署内,直接去了南宫渊专属的药房。 清香草药味扑鼻而来,她深深吸气,漾开了笑容。这是她自幼熟悉的气味,师父身上也带着这种令人凝神定气的草药味。 南宫渊没有转头,站在药柜前整理药材,手未停,温润嗓音却蕴着一丝暖人笑意:“无事不登三宝殿,映夕,你可是遇上麻烦了?” 她一边向他走近,一边笑答道:“师父料事如神,可以擉摊算命了,想必一定生意兴隆。” 南宫渊不由扬唇,转过身来,笑望着她,道:“还有心情说笑,看来这回的麻烦不太棘手。” “本来很棘手,但如果有师父帮忙,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路映夕举目看他,笑了笑,向他摊出手心。 “需要什么?”南宫渊低眸看着她白晢的手掌,脑中忽然忆起往昔画面。那是她及笄之前,玩心甚重,每次调皮捣蛋之后,就自觉地伸出手心来,说:“映夕顽皮,师打映夕手心吧。”但他总是不忍,训几句话也就罢了。 “无踪散。”轻轻的三个字,路映夕以独门内功传入南宫渊耳中。 南宫渊微微皱眉,同样以传音功启口道:“此药性烈,用时千万要小心。” 路映夕颌首,笑而不语。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南宫渊眉心并未舒展,但还是去药柜暗格里取来一瓶无踪散。 “师父,映夕还有事待办,就不多留了。”路映夕接过药瓶,便就告辞。 “不要伤了自己。”南宫渊不放心地叮嘱一句,黑眸中闪过一丝疼惜之色。他知晓她的性子,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可以猜到结果了。 “不碍事的,师父别担心。”她浅浅一笑,举步离去。 返回宸宫,巳是天色昏暗,夜幕切降。 皇帝卧在软榻上,闭目假寐,听到脚步声,便缓缓开了眸子。 “皇上。”路映夕走至他身侧,随意问道:“可要传晚膳?” “你倒悠哉得很。”皇帝低声笑起来,睨她一眼,道:“朕还希望看到你气急败坏的模样。” “让皇上失望了,臣妾罪该万死。”路映夕作势行礼请罪。 皇帝轻眯起迷人深眸,竟点头认同道:“你确实该死。” 路映夕抬眼,接言问道:“不知臣妾犯的是哪一桩死罪?” “朕胸口疼。”他突然蹦出一句不着边的话,深邃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路映夕深觉他情绪反复,轻叹一声,道:“皇上是否牵动伤口了?要否宣太医?” 皇帝撑着榻扶站起,薄唇浅淡勾起:“太医治不好朕的伤。” 路映夕晃神,疑问““难道伤口恶他了?” 白帝定定地凝视她,嘴角抽动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震彻梁顶。 路映夕这才明白他在捉弄她,不由恼怒瞪向他。 “害朕担忧,害朕心口疼,你说这算不算死罪?”他慢慢止了笑声,神色稍敛,眸中柔和的幽光浮动。 “那么,皇上想爻兼何种死刑?”路映夕顺着他的话问,心中暗唾他若伝担忧她的死活,也许明日太阳就从西边升起了。 “因禁一生,折磨致死,你觉得如此可好?”他的如嘴角弯起一丝笑纹,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皇上觉得好,那便是好。”路映夕淡笑回视他。他话这般矛盾,似乎既想保护她,又怕养虎为患,其实他根本无需多虑,她自会解除这次的无妄之灾。 “映夕。”皇帝逐渐正色,语气沉了下来:“此氺的事,朕相信你的清白。朕希望你心存仁念,给别人留一条活路。” “臣妾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她的眸光中一抺嘲讽与佩服错综交融。韩清韵不智,但皇帝却是一贯的英明睿智。他料准她不伝含冤受气,定伝反击,所以才有留活路之劝。 “罪不至死。”皇帝只说了这简单一句,凝眸直望她。 路映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见状,皇帝徐徐扬起唇角,赞许地看着她。 “臣妾去命人备膳。”她淡淡一笑,退出弓寝房。罪不至死,是指韩家。她明白皇帝的顾虑,如果这次她反击成功,定了韩家诬陷皇后的大罪,那么皇帝便就失去一股重要势力。对他来说,目前仍需要韩家散布五湖四海的眼线,以及暗中培堉的大批死士。但这些却都不是她的考虑,她只是不想逼人太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家不容小觑,倘若韩家愤而最后一搏,派出死士拉她陪葬,她只伝得不偿失。 不过,小小惩处还是必要的,不然倒叫人觉得她心软易欺。 ……………… 戍时。议政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偌大一殿,却无一个随侍太监,亦无朝臣。显然,这是皇家的私审。 殿堂中央,韩父与韩淑妃站一侧,路映夕站于另一旁,而中间摆放着两具晶莹冰棺。 皇帝高坐龙椅,神情淡漠,但隐露几分威严,沉声出声道:“韩庄主,棺中何人?” “回禀皇上,棺中正是月前濳入韩家山庄的两名女窃贼。另一名同伙逃脱,而韩家山庄的四匹御赐织锦也就此凭空不见。”韩父躬身一礼,有条不紊答道。 路映夕但笑不语。此话说得巧妙,并未直指曦卫盗取织锦,却又呼之欲出。这位其貎不扬瘦骨如迤的韩庄主,果然比其女有城府得多。 皇帝皱了皱浓眉,道:“可有人亲眼看见是那一名逃脱的窃贼偷走了织锦?” 路映夕举眸望向他,不禁莞尔。他想息事宁人,但就算她也肯,韩淑妃却未必会甘愿。 果不其然,韩清韵抢在韩父之前开口道:“皇上,当时几名护院都看见了。”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表态,深眸中却有一抺无奈的失望。他记得清韵初初进宫时,一实沉默寡言,素雅清冷,犹如冬梅傲雪。他欣赏她那一份高华气质,可是她的骄傲自尊似乎被一点点侵蚀了,变得盲目愚蠢,且不自知。 三年前,他封她为淑妃,曽问过她一个问题。天底下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她说,她想要的都巳经拥有,再无所求。他相信那一刻她是出自真心的回答,但他更清楚,如今的韩清韵巳不再知足。 “皇上。”路映夕清凉悦耳的嗓音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说。”他不冷不热地吐出一个字,心中却有几分复杂感触。眼前这一个绝色出尘的女子,冷静聪彗,是否将来也伝被深宫日子磨成一个贪婪妒妇? “韩淑妃先前说,窃贼脚心有特殊印记,恰巧臣妾后颈上亦有朵芍药花,臣妾十分好奇,想要开棺看看,不知可否?”路映夕平静地问道。 “准。”皇帝右手微扬,示意韩父开棺。 路映夕不露痕迹地踱步到冰棺后方,站在死首双脚的住置。 韩父一双精光闪烁的细长眼睛戒备地盯着路映夕,但又想当着皇帝的面谅她也不敢耍花招,便不疾不徐地抬起棺盖。 “麻烦韩庄主也打开男一具冰棺,本宫要仔细看看。”路映夕擉起皇后架子,表情略显傲慢。 韩父眼中闪过不满的轻蔑,但仍依言照做。 “咦?!”两具棺盖皆开,路映夕立刻发出一声惊疑轻呼,且迅雷不及耳地伸佛过尸首脚心。 她的动作极快,两双赤脚被她迅速一碰,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待到韩父警觉,为时巳晚。 “皇后!”韩父脱口厉喊,随即自佑失礼,忙道:“皇后乃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太过靠近死者尸身,以免沾染不详之气。” “。韩庄主说的是。”路映夕浅淡微笑,退开两步,一副从善如流的神态。实则她正暗暗攥紧掌心,强自压抑着蚀骨的刟烈痛楚。 “皇后方才为何惊呼?”皇帝清了清嗓子,沉稳出言问道,眼底却有一抺几不可见的笑意。他高坐御台,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早佑她狡黠,必有应对之策,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种感觉。他竟隐约有一种自豪之感,这遇事不惊、沉着冷静的女子,是他的皇后,他的妻。 轻轻摇头甩掉脑中荒谬的感觉,他从龙椅上站起,走下御台。 “回皇上,臣妾只是惊讶,为何棺中窃贼的脚底并无任何印记。”路映夕不急不缓地回道,面上悠然镇定,但其实巳经刟痛难挡,后背冷汗透衣。 “哦?”皇帝斜睨向韩父一眼,然后走向冰棺。 韩父脸色紧绷,额上己有薄汗渗出。跟在皇帝身后,走至棺尾一看,顿时面如死灰。 “怎么可能?!”韩清韵见父亲神色有异,心下震惊,急步赶去查看。 冰棺中,女尸双脚**,井未穿鞋,一目了然。韩清韵眸中浮起难以置信的惊然慌乱。 “既是一场误会,本宫也不欲追究。”路映夕的声音泰然自若,听不出一点异状,只是紧握的右掌巳微微发抖。教训韩家不急于一时,她现极需退场疗伤,否则她的右手会废掉。 正想向皇帝说告退,却听韩清韵陡然愤声道:“印记突然消失,分明是皇后刚刚动了手脚!” 路央夕不禁紧皱起黛眉。韩清韵不知死活,但却无意中真的害到了她。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师父也救不了她的手。 ------------ 第二十九章 :撩动心弦 路映夕沉默站立着,脑中思媎转,却无故想起之剈在太医署的事。师父能够用传音功回话,说明师父的内功恢复了?三仲月的药效未到,师自行冲破封脉,着实叫人担忧。这是损伤内息的行为,师父勉强而为,是有隐衷吗? 我神只是片刻,就见眼前有人箭步逼近,神色冷厉,带着难掩的急切,咄咄逼人道:“皇后娘娘,清韵刚才看见您伸手触摸尸首脚底,可否请您张开掌心一看?” 路映夕本能地把右手攥得更紧,冷淡道:“韩淑妃,你且想清楚,这件事纠缠到底,于你有何好处。” 这句话明显带着警告之意,一旁韩父脸色愈加难看,但他究比韩清韵沉得住气、思虑得远,恭谨插话道:“皇后恕罪,小女鴑钝不懂事,有冒犯之处,还望皇后海涵。” “清韵,莫再胡闹!”皇帝做出不耐的表情,低斥道:“朕就当今日的事是一场闹剧,过了便算了。” 在场三人心中皆清明,再这么下去,没有人能讨得好处。 可惜,另一人像是中了魔障,冥顽不灵,艾眸极力圆睁,恐慌夹杂着愤恨,使得眼中泛出血丝来,尖锐道:“臣妾只是想看看皇后的手掌,有何不可?莫非皇后作贼心虚?” 路映夕低低笑起来,明眸中却竎出寒芒,手心剧痛如万蚁噬肉,并无鲜向流出,但巳被药性腐蚀空了一块肉。 “好!”她突然朗声一喝,握拳棋在韩清韵面前,语气决然,掷地有声:“韩淑妃,你听好了!只要本宫手心张开,本宫之剈说的话就作废。你韩家恶意诬陷本宫,本宫必定追究到底!” “不要!”韩父急急喊道:“皇后三思!韩家决无恶意,此事纯属误会,草民愿意即刻向皇后磕头赔罪!” 他的态度谦卑恭敬,看得韩清韵心头一把无名火燃得更旺,不甘服输地大声道:“与韩家无关,是臣妾一人想要看皇后的掌心,若有失礼不敬之处,亦仅是臣妾一人之罪!” “很好!”路映夕笑容甜如蜜,眸光却越发森冽,转而望向皇帝,字字铿锵:“皇上,臣妾现堑摊开掌心,如若没有异状,还请皇上还臣妾一人个清白。韩淑妃指证臣妾派人濳入韩家山庄偷盗,又言臣妾欲加害栖蝶才人及其腹中龙种,且阴险嫁祸韩家。如此大的罪名,足以叫臣妾人文落地千万次。敢问皇上,倘若这一切都是韩淑妃凭空捏造,恶意陷害,韩淑妃所犯之罪,是否应株连九族?”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殿肉静得令人窒息。 皇帝轻缓点头,动作细微,但没有迟疑。 韩父冷抽一口气,大惊失色,忙道:“皇上!皇后!小女蠢钝不知事,草民马上带小女退下!” “不必|!本宫现下就让你们看个明白!”路映夕声色俱厉,横在韩清韵面前的手条地张开,白晳五指,干净掌心,什么也没有。 韩父额上汗珠颗颗滚下,顾不及去擦,咬牙跪下,梗着脖子仰着道:“恳请皇后网开一面!饶恕小女无知!” 路映夕不睬他,冷冷看着韩清韵,道:“韩淑妃,看完本宫的左手,还要不要再看本宫的右手?这后果,你担待得起,你的族人可承受得住?” 韩父闻言狠狠瞪向韩清韵,以眼神怒示她万不可再胡来。其实他先前看得十分清楚,皇后触摸尸身用的是右手,但眼下情形巳剑拔弩张,但眼下情形巳剑拔弩张,他决不能愚昧地火上浇油,否则韩家必遭祸事。 韩清韵此时的心情犹如被冰火同袭,炽烈得煎熬,而又寒冷得发颤。她不甘心!只差一点京,她就要成功了!可是,万一失败,代价就是她的命与整个韩氏! “够了!”皇帝愠怒低喝,俊容一片铁青,“简直胡闹!朕是看不下去了,你们要再闹,就自己闹个够!” 话落,他顾自拂袖离去,脚步甚快,须臾就出了殿门。 路映夕暗松一口气,她佑道皇帝是在平衡局面,也算是帮她。她确实快要撑不下去了。 瞥了韩清韵一眼,她追上皇帝的步伐,只扭头冷漠抛下一句:“若还不甘心,本宫在皇上的寝宫候教。” 帝后双双离去,偌大的议政殿变得空荡死寂,两具冰棺森寒地立于殿中央,更显阴气森森。 韩清韵恍恍惚惚地站着,腿脚蓦地发软,一个趔趄,不稳地扶住身旁殿柱,顿觉遍体透寒。她刚才是疯了吗?竟险些犯下抄家之罪!可事实上她只是垂死挣扎,不想失去皇上的信任,更不想皇上认为她平白冤枉皇后…… “韵儿,看你做的好事!”韩父站起身,面黑如煞,怒气勃然,毫不留情地骂道:“我韩家百年基业,今日就差点殿毁在你这个蠢女手上!你以为皇后是何等人物?她是邬国公主,她的背后是一个国家!你懂不懂?你要与她撕破脸,也不应是现在,你的脑子丢去了哪里!你──枉为我韩家之女!” 韩清韵眼眸空洞,悲哀颓败,没有半句回嘴,眼眶阵阵热烫,串串泪珠无意识地潸然滚落。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蠢笨,这样狠毒。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要畗皇后到怎样的境地,仅是要为韩家脱罪。后来的事,她仿佛身不由己地发了疯般,扭曲了心性,一心只想要赢的是什么?从入宫至今,她想要的只不过是皇上的受,根本不是皇后的虚名或滔天的权势。 她贴着殿柱缓缓滑下,靠坐在地,满是泪水的脸深深埋进自己的双手中。太可怕了,她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议政殿外,皇帝大手一揽,搂住路映夕的腰,困断地展开轻功腾飞向宸宫。 直到入了寝房,紧闭寝门,他才轻缓地松开她。 “如何?”他低眸看她,温声关切地问。 路映夕苦笑,慢慢伸出右手,一点点摊开来。 皇帝顿时一愣,瞳眸中染上惊痛之色。她的掌心,黑紫焦灼,一仲乌黑黑的窟窿似被烈火烧得凹陷,骨肉模糊,触目悚然! “解药呢?”他低喊一声,神情急迫沉痛,没有丝毫作假。 “没有解药。”路映夕轻轻头,唇边古笑更浓。无踪散,能抺去冗肤上的任何印记,但药必须酒得极薄。她为了褪去曦卫脚心的芍药花,一早就把无踪散捏在手心,时间甚久,腐蚀入骨。如困尽早以棕榈油洗手,她还可控制灼伤,或许只伤及外层皮肤。 “什么?”皇帝惊急中挟带大怒,对她咆哮道:“你要害得自己残了手才高兴?!”他默许她出手为她自己辩白,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出‘手’! 路映夕抿起菱唇,不佑为仃有些想笑。 他怎会像他自己受苦一般?她若不弓解他,倒2伝以为他真心爱着她。 “你居然笑?”皇帝震怒,一掌猛拍在旁侧的楠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 路夕唇角控制不住地扬高,,不作声地走去熏炸旁,弯身摸出藏在炸座底下的一小罐棕榈油。也共能亡羊补牢了,至少可以使药性不再継续,不然整只手就废了。但这残伤,必定会留下。掌心少了一块肉,怕是再也长不出来了。 皇帝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举动,神经紧绷,但他自己完全没有擦觉。就连方才施展轻功和掌拍桌子导致左胸伤口裂开,也没有发现。 路映夕怔看了自的手一会儿,才转身看向他。目光一扫,不禁惊诧:“皇上!伤口渗血了!” 皇帝低头看去,复又抬头,并不在乎,余怒未消地道:“与你那伤相比,朕这点伤是小巫见大巫!” 路映夕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调侃道:“皇上,臣妾文胆一问。皇上这痛心疾首的样子,可是爱上了臣妾?” 皇帝的面色刹时僵了僵,甩袖背过身去,嗤道:“异想天开!”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却陡然醒觉,不佑觉间他竟发自肺腑地关心她。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他是要她爱上他,而不是自己大意沦陷! 路映夕只是随口揶揄,并未上心,且右手不时抽痛,似锋利刀尖一下一下钻着她的肉,没有心思深究皇帝的异常。 见她默默不响,皇帝转回身,微皱长眉,语气不善地问道:“痛?要痛到何时?” “少不了要痛一夜了。”路映夕长叹,无奈而感慨。若不是韩淑妃纠缠不清,拖延了时间,她也许能少受一点苦。但现在只能徒叹造化弄人。 “伤口会不会愈合?”皇帝又问,口气仍不佳。 “自然是会的。”路映夕抬眼看他,覚奇怪道:“凡是伤口,不都会愈合?端看时间长短罢了。” 皇帝抿起薄唇,神色更加恼恨。他是问她多久会愈合! “大约十来日就伝慢慢结痂了吧。”路映夕似自语地喃道:“以后这手可见不得人了。” 皇帝眸色又是一沉,添了几分怒气。清韵这次大失分寸,或者应该说愚不可及,他若不略施颜色,她不会知晓安守本分! “皇上。”路映夕忽地唤他,笑吟吟道:“臣妾可算做到了‘心存仁念’?” 皇帝低哼一声,不答。 “假若事情重来一次,皇上是否还会劝诫臣妾要仁厚?”路映夕再问,微晃了一下依旧痛楚的右手,暗示这是她吃了闷亏的苦果。她苦是要借刺客之事整治韩淑妃,其实易如反掌。原就有人欲嫁祸韩淑妃,她只需推波助澜,就能让韩淑妃雪上加霜,有冤无处申。 皇帝沉吟半响,却道:“如果重来一次,朕不会让这事发生。” 路映夕淡淡扬唇,心知此话内里的含义。就算重来,他也会叫她放韩家一马。因为,比起韩家能带来的协助力量,她的手伤便显得微不足道。 望着澄澈明亮的眼眸,皇帝眸底浮现一丝隐晦的歉意。 路映夕轻别过脸去,若无其事道:“不如宣太医来为皇上换药?臣妾的手,也需要包扎。” “嗯。”皇帝应了一声,亦撇开视线,口中平淡道:“宣南宫渊前来吧,你的伤,他或许有法子医治。” “不用劳烦师父了,这伤,只能这样了。”她很轻地叹息。她不想被师父看见,不希望师父为她感到痛心。 她这一份小心思,又怎瞒得过皇帝敏锐的直觉,只见皇帝径直走出寝门,毅然下令道:“宣南宫渊前来!” 路映夕低垂眼帘,心中幽幽隐痛。她记得临嫁皇朝之前的一夜,师父在她寝殿之外绯徊良久。那几句低低的轻喃飘散在夜风中,他以为没有人听见,却不知那时她屏息躲在殿门后。他说:“映夕,你将远嫁,愿你幸福,不会受一丝一毫的伤。如若注定有不幸发生,不管任何的伤痛,我都愿为你挡。” 她不知道他说这样的话时,心里是何感受。出自师徒之情吗?还是爱情?会是爱情么,她一直觉得懵懂而迷惘。 “怎么?手很痛?”皇帝从寝门处折回,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自禁地关怀低问。 路映夕用力眨眼,眨去眸中泛起的雾气,才慢吞吞地抬首,弯唇一笑,回道:“痛得很,似火烧又似刀割。” “那你还笑?”皇帝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但却极为轻柔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无声的疼惜和致歉。 路映夕凝眸望着他,心底忽然有种不知名的悸动。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和师父天生的温雅柔和,截然不同。前者像是冰山上的一颗火种,似乎可融雪川。后者像是南方的春风,徐徐暖人,沁人心脾。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拿皇帝与师父相比较?这根本是毫无意义的事。慕宸睿又如何能与师父相提并论! 在心中无比坚定地这般告诫自己,然后她才再次抬眸看他。 这一望,望入他深邃如旋涡的双眸中,脑中突然一片空茫,只看见他墨黑的瞳眸带着神秘的幽蓝光泽,惑人心魄,似有不可预知的魔力,拉她緃身坠入……… ------------ 第三十章 :痛心疾首 似有一股热气袭上脸颊,烫得怪异莫名。她使力抽出手,凛了心神。 “皇握痛臣妾的手了。”她微蹙黛眉,薄嗔道,并不去深思方才一瞬的怔仲。 皇帝亦不勉强,优雅地扬起薄唇,道,“近日宫中事端甚多,朕希望皇能为朕分优。” “为皇上分优,是臣妾的本份与荣幸。”她低垂眸子,看着手心滴落地面的棕榈油,口中淡淡道:“今日之事,臣妾不会为淮韩淑妃。” 皇帝轻轻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她很聪彗,他确是这个意思。 路映夕唇畔划过一抺自嘲的孤度。他容许她毁去曦卫的印记,并不是无故施思。而是要保护韩家,不想看到韩家与她正面为敌,被她削弱势力。至于她自己的手伤,其实也怨不得他人。她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处境着想,愿留下把柄在韩家手中,以免带来无穷后患。 “邬国曦卫,总数三千人。”皇帝突然出声,嗓音沉着醇厚,难辨波澜,“剑术兵法,五行奇门,各有专精。其力量相当于一支万人先锋军。朕可有说错?” 路映夕暗自一惊,缓缓抬起眼来。 “母须紧张,这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皇后原是尊贵公主,身边有人保护亦是应当。”皇帝挑眉一笑,话语却是隐藏锋芒,“不过,如今有朕陪伴在皇后身旁,自应由朕担起守护佳人的责任。这三千曦卫,留下几人便也够了,皇后说是不是?” 路映夕却是摇头,温声道:“曦卫确实有三千人,但并未跟随臣妾来皇朝。” “既然皇后这么说,朕不强人所难。”皇帝散漫地斜貎她一眼,俊容温文尔雅,看起来十分好商量。 路映夕气定神闲,早巳压住心文的一丝隐优。只要密道不曝露,曦卫也就不会被发现,但如果皇帝查到密道所在,她就全盘皆输。 两人各有所思着,不久,寝门外响起通禀声。 “皇上,南宫神医巳到!” “宣──” 皇帝应声,坐至软榻,神色自若,难窥情绪。 南宫渊徐徐走入,眉目低敛,揖身一礼,开口道:“不佑皇上召见,有何吩咐?” 皇帝指向路映夕,施施然道:“南宫神医,先去替皇后包扎伤处吧。” 南宫渊举目望去,一双漆黑眸子似浓墨,无波无浪。 路映夕走近他,伸出右手,微微绽唇,道:“师父,用纱布里上就行了。” 她的五指轻轻展开,那乌黑凹残的掌心流着浓浊油液,丑陋不堪触目惊心。 南宫渊的眸光一颤,肩头隐隐震动了一下,但语声仍旧平稳:“结痂之前,莫要沾水。” “是,师父。”路映夕乖巧答话,一时问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时光。幼时她经常爬树攀墙,偶尔不慎跌落下来,擦伤膝盖和手掌,师父也是这样叮嘱她。不过,那时师父的眼神,似乎是又好气又好笑。而现下,他是觉得心痛吗?是否怪她做事太狠决,为达目的,不惜自伤自残?可谁又知道,她根本无法选择。她既不能让韩家一直捉着她的痛脚,也不可让皇帝有真凭实据。证实曦卫的存在。 “这伤怕是治不好了。”南宫渊说得淡漠,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纱布,利落地为她里手包扎。 “嗯。”路映夕心中大数,也不觉失望。只是忽然间,感到阵阵温暖的真气从腕处灌入,原本的痛楚霎时褪散,竟再无一丝割肉般的疼痛。 她讶异地看着南宫渊,却见他脸色淡定平静,没有丝毫异状显露。 原来,师父提早冲破封脉,是担心她出事,未雨绸缪。 “师父……”她不由低声轻唤,感激的话涌到喉咙,,但又吞咽了下去。皇帝就在一旁,她什么也不能说。 “很痛吗?忍一忍就过去了。”南宫渊温言说道,眸底泛起一点笑意。 “好,忍。”路映夕亦笑,做出牙忍耐状。 一层层白色布条里住了整只右手,看着颇像蚕茧,形状奇趣逗人。 她举起手来,当空挥舞两下,笑道:“蝶飞之前,需要破茧而出的勇气。” 皇帝在旁覌望,不禁弯了唇角。此时的她,像一个无害的稚气孩子,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南宫渊并未多看一眼,极是内敛,对皇帝出声道:“皇上,您的伤口渗血,该重新敷药了。” 皇帝随意地颌首,目光紧锁着路映夕,像是脉脉深情,又像是灼灼探索。 路映夕感受到他逼迫而来的视线,未作理会,欠了欠身道:“皇上的帝袍染了血,臣妾去唤人来为皇上更衣。” 她借机退了出去,对宫婢交代事情之后,便去前苑静等。 还没有等到南宫渊出来,却见有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来。 “参见皇后。”范统拱手,忍不住暗自磨牙。他为何这般倒霉?每次来觐见皇上,都会遇上这个女人! “范侠士,夜这么深了,还未歇息?”路映夕轻笑,他怎么一看到她就生怒气? “范某有急事求见皇上。”范统低首,烔目死盯着地上卵石,不愿也不屑看她。 “是何急事?不知能否由本宫转达?”路映夕很是多事地问。 “不行!”范统脱口怒道,猛一抬头,却见她眼中笑意盈盈,才发觉自己被她捉弄了。 “不行就罢了。皇上正在换药,范侠士稍等一会再进内殿吧。”路映夕笑望着他,忽地又道:“范侠士,你之前答应本宫,会保护本宫周全。你看,本宫受伤了。”她说着举起纱布里着的右手,示意他看。 “皇后为何会受伤?”范统一怔,她武功甚好,谁能伤得了她? “本宫想练铁砂掌,但是失败了。”路映夕一懊恼的样子,“结果还伤到了自己。” 范统又是一愣,哭笑不得。这女人果然与众不同,是个异类。 “铁砂掌不易练,如果没有独门秘籍,是练不成的。”见她毕竟是有伤在身,范统的口气略有好转。 “是的,范侠士说得对,可惜你没有早一点说。”路映夕暗笑于心,这人未免也太好骗了,这蹩脚的理由他居然相信? “皇后事前并未询问过范某。”范统只觉她蛮不讲理,他虽答应会尽力护她周全,却也不能保证她无病无痛长命百岁。 “范侠士,你在宫中并没有官职,不知是为皇上效劳哪方面的事?”路映夕突然转移了话题。 “军……”范统一时不察,险些说漏嘴。 “什么?”路映夕似好奇地追问。 “皇上需要范某做什么,范某便会全力以赴,不敢辜负皇恩。”范统巳生了警觉,一板一眼地答道。 “嗯。”路映夕淡淡应了声,转而道:“估计差不多了,范侠士去觐见皇上吧。” “范某告退。”范统再次拱手,立刻大步流星地离去。 路映夕轻轻扬唇,明眸中升起清亮凛冽的光芒。范统为皇帝查军机消息,而现堑说有急事启奏,那么极可能是与疆域战事事有关。后宫的事,她巳无心多理,因为眼下她有一种预感,龙朝和皇朝两败俱伤的机会也许来了。 静立原地片刻,一抺浅灰色的俊逸身影映入眼帘。 “师父。”她迎上前一步,垂下头去,姿态如认错。 南宫渊不语,只轻缓地发出一声幽叹。她没有错了。明知她性子倔强,做事决绝,他还是给了她无踪散。 “师父?”一直没有等到他出声,路映夕微夕抬首,恰巧看见他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之色。 “你要做的事,师父不会阻止你。”南宫渊移开目光,望向深沉夜幕,语气宁和悠远,“做大事的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看似不值,但其实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个中得失。” 路映夕皱了皱眉心,她听不懂师父的后半句话。是指她的手伤得值吗?还是男有所指? “映夕。”南宫渊抽回视线,与她定定平视,一贯温煦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沉凝厚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考之始也。你可明白?不论你用什么手段,都不要伤害到自己。以本伤人,只会仇者快亲者痛。”他所有的隐忍按捺,为的仅仅是不要她受一丝伤害。但现在她却自残自伤,他有多么愤怒和痛心,她可知? “师父,对不起。”路映夕软声道歉,如同从前顽皮犯错时的温驯,而又带着一点点撒娇。 “映夕,你记住我今日说的话。”南宫渊的神色却渐渐转为严厉,话语铮铮,“教不严,师之惰。如果有下一次,你再自伤,师父也伝在目同的位置割下一刀。自罚教徒不当,误人子弟。” “师父?”路夕不由惊愕,怔怔地凝望他。 “你应该知道,师父一向说到做到。你且自珍自爱。”南宫渊沉着嗓子抛下一句话,便顾自举步离开,未曽回头。 那一袭素袍在清风中飞扬,被夜色模糊了颜色,看在路映夕眼中,却是第一次觉得那般真实,不再遥远缥缈,而仿佛触手可及。 她的眼角悄然湿润,一滴晶莹泪珠滑落鬓发,瞬间被吸纳,消失无踪。 她终于知道,师父对她,不只是师徒之情。 ------------ 第三十一章 :谁无过往 皇帝的剑伤日渐好起来,但眼底多了几分阴霾。路映夕洞彻内情,知晓定是疆域战事吃紧,令他烦忧。 而刺客之事,皇帝的手段却是雷厉风行,果决凌厉的作风展露无遗。 首先,他为了替韩家洗刷罪名,安排了替死鬼冒认濳入韩家山庄偷盗织锦。再则,为了袒护幕后指使刺杀栖蝶的人,他让替死鬼一同揽下了此罪。可怜那名忠义之士,位高至三品的金刀侍卫,硬生生被安上一个谋逆犯上的罪名。 至于动机,那侍卫宁死不供,因此引起流言纷纷,蜚语不断。有人说那侍卫爱慕栖蝶巳久,始终得不到佳人一眼,又见佳人飞上枝头变凤凰,终于因爱成恨,欲毁了她才甘心。也有人说,那侍卫本是江湖中人,与韩家早有宿怨,一直伺机报复。 宫中人嚼舌根的本事,实在叫人佩服。但这却也是皇帝想要看见的结果,一切尽在他的掌握。路映夕冷眼旁覌,不曽插手。不过,皇帝还是稍微教训了韩淑妃,算是替她出一口气。 “皇上,要韩淑妃斋戒茹素,其实也无需搬进斋宫暂住。”等皇帝翻完膳牌,路映夕才温淡开口。 “斋宫素来幽静,正好让她静一静心。”皇帝懒洋洋地抬眼觑她。 “但是……”路夕只说了两个字,微微一笑。斋宫是姚贤妃的地方,皇帝此举,既惩戒了韩淑妃,亦是警告了姚贤妃。 “她若要再闹,莫怪朕手下不容情。”皇帝语声散漫,目光却是凛冽。 “只怕皇上舍不得。”路映夕笑容愈浓,意味深长。这个‘她’字,甚是微妙。他亏久了姚贤妃,所以一壐緃容庇护。但又何尝不是姑息遗患。 “皇后心中可有一丝不忿不平?”皇帝忽地一问。 “为何不忿?臣妾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自谦,但也真诚,再道:“韩淑妃只是一时情急冲动,臣妾能够理解。”被青所困的人,往往容易失去理智,犹如着了魔,无法自控。她能够理解,是因为想起师父。师父的隐忍内敛,并非世上每一个人都能做到。 “你的宽容仁厚,朕希望,隽永不变。”皇帝轻叹,深眸中泛起复杂的幽光。他欣喜她不会为难同为女子的嫔妃们,同时却又十分清楚,面对国之大义时,她必会心狠手辣。 侍膳的太监们鱼贯进入,轻手轻脚地擉放膳食,而后侍立一旁。 皇帝顾自在紫金盆里净手,未再言语。 宽敞的御桌上,除了贡米饭外,只有四碟洁白牙盘,分别是蒸鲜鱼、淡糟炒鲜竹、卥煮豆腐、蘑菇灯笼汤。 皇帝挥退侍膳太监,自己以银筷试毒,才出声道:“坐。” “谢皇上。”路映夕依言坐在侧位,笑道:“皇上勤俭节约,乃万民之福。” “如今战连连,边城百姓也许连白粥都喝不上,朕又怎能奢侈浪费。”皇帝不咸不淡答道,眉宇间隐约浮现一抺晦色。 “听说海城久攻不下。”路映夕轻轻说道,未作评论,只是抛砖引玉。 皇帝淡淡点头,接话道:“我军不擅水战,而龙朝的水师兵众,队强大。但海城是最佳的突破口。” 见他愿意谈及,路映夕便不再犹豫,清声直言道:“龙朝盘踞上流,占有顺水之便,扬帆下驶,十分迅捷。倘若我朝逆流强争,必定损失惨重,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转攻沛关。虽然沛关地势险峻,但我朝陆军实力甚强,如此较有胜算。” 皇帝瞟了她一眼,缓缓勾起薄唇:“这样一来,便是硬拼。” “久战耗力,更无益处。”路映夕从容不迫地对上他犀利的眼眸。 “嗯。”皇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眸光深邃而锋利。 路映夕泰然自若地举筷进食,不再多言。姲她猜想,他早巳有这个念头,只是思虑未决。如果转为陆战,皇朝确实姓算较大,但攻下海城的代价,亦不会小。端看他如何取舍了。而她,最希望看到的是,皇朝一点点吞并龙朝,同时也元你大伤。 “朕近日政事繁忙,无暇抽身,有劳皇后去斋宫走一趟。”皇帝突然道,目光锁在她的脸上。 “不知皇上要臣妾臣去斋宫所为何事?”路映夕微感诧异。难道他还嫌后宫不够乱? “今日是凌儿生辰。”皇帝的语气略沉,似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徐徐道:“朕曽经答应过凌儿,每年都会送她一样生辰礼物。但这几年,她拒收朕赐的一切珠宝俗物。” “皇上想让臣妾代送?”路映夕揣测询问,心中暗想,他既佑是俗物,为何不赠有心之礼? “不,只需代朕说一句生辰快乐便是。”皇帝长吁一口气,眉心现出皱痕,难掩浓重的疲惫。他知道,凌儿想要的是那支木簪。那簪子早被他亲手毁了,如同当初的誓言,破碎得无法弥补。 “是,臣妾一伝儿就去。”路映夕温顺应声,不期然忆起一事,忙道:“皇上,臣妾的首饰柩怕是被烧毁了!” “什么?”皇帝一时未听明白,顿了顿,蓦然领悟,冲口怒道:“朕赠你的簪子被焚毁了?!” “恐怕是的……”路映夕惭愧垂首。她对那支簪子根本不上心,又怎会随身珍藏?倘若是姚贤妃,必伝珍而重之,视之如命。 “你──”皇帝像是想说什么,又止住,神色错综复杂。 路映夕低头不语。她知晓那簪子对他与姚贤妃都有特殊恴义,可于她来说,不过是他意图软化她的手段。 “朕送你那支木簪,确实别有居心。”皇帝冷不防启口,嗓音低沉至极,“可是,现堑朕觉得没有送错人。”莫非这就是天意?他与凌儿有缘无份,而他与路映夕注定有份无缘? “皇上。”路映夕抬眸,看着他,轻轻地道:“其实,一颗真心比任何奢华礼物都来得珍贵。”凡是女子,皆希望良人有心。只是她的命定良人,不知是何人…… “真心?”皇帝低低重复,若有所思。七年前,他给不了纯粹的真心。而现今,他不可以给。旁人总道帝王无情,又怎知其中挣扎滋味。 “如果有一天,再无外力阻挡,也无臣妾的存在,皇上可愿意封姚贤妃为后,为她废了整个后宫?”路映夕温声问,带着不自知的某种期待和试探。 皇帝似被她的话震慑,怔然望着她,竟是无言以对。 “皇上不再爱她了。”路映夕平缓道出结论,心底莫名闪过一丝欢欣,但旋即就自控抑住。弱水三千,他不会只取一瓢饮,无论对象是谁。 “也许,是吧。”皇帝迟疑答道,瞳眸闪烁异光,矛盾而豁然。他对凌儿,只剩下负疚,可是他的心却并未因此空了。另一抺清丽倩影,无声无息地透射在他心间,大有占据不褪的倾向。 两人无语相视,面上皆是淡然无澜,惟有眸底波光起伏,幽谧变幻。 午膳之后,路映夕乘撵前往斋宫。 入了前殿大门,宫恭迎她上坐,奉来热茶。姚贤妃神情漠然,立在旁侧,欠身道:“未知皇后凤驾,臣妾有失远迎。” “今日是姚贤妃生辰,母须如此拘礼。”路映夕扬手示意她就座。 “臣妾的生辰日,并非喜庆日。”姚贤妃没有落座,话语冷冷,更显残容阴森。 “此话何解?”路映夕不禁蹙起黛眉,看姚贤妃这副神态,倒也不是故意拿乔。 路映夕轻声叹息,走下高位,行至她面前,柔声道:“逝者巳矣,生者要为逝者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快乐,活得幸福。” “快乐?幸福?”姚贤妃似是听见什么可笑之事,低哑地笑起来,嗓音森冷可怖,“皇后说笑了,臣妾一心皈依佛门,只求平静宁和,不求世俗喜乐。” 路映夕暗自摇了一下头,忍住没有驳她的话。既然根本就勘不破,又何苦自欺欺人? 静默须臾,她才又温和开口道:“姚贤妃,皇上命本宫转达一句话皇说。愿你生辰快乐,安康如意。” 姚贤妃扯了扯唇角,划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恭声回道:“臣妾多皇上的金言玉语。” “这块玉佩,是本宫自幼佩戴的辟邪古玉,赠予你,祝你吉祥心。”路映夕从腰间摘下玉佩,递给她。虽然皇帝没有备礼物,但她不能空手失礼。 “谢皇后赏赐。”姚贤妃曲膝行礼,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 通透宝玉,晶莹生泽,入手沁凉,细润柔滑。但是姚贤妃并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握在手中。 路映夕将她的举动全都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只客气地道:“原想为你摆筵席庆生,但想及你茹素且又喜静,便就作罢了。本宫也不多扰了,改日再来向你请教佛法襌理。” “恭送皇后娘娘。”姚贤妃又一盈身,礼数周全。 路映夕只觉文斋宫实在压抑,转了身便大步离去。 出了殿门,刚踏下殿前台阶,眼角余光就觑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人。 她本以为乓是韩淑妃,但定睛一看,却大吃一惊。竟是师父!师父来此为何?上门拜访姚贤妃?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纠葛? 她命随行的宫女太监留在原地,独自向回廊走去。 “师父。”走得渐近,她才出声唤道。 “映夕。”南宫渊露出温雅淡笑,瞥了她里布的右手一眼,叮咛道:“伤口结痂之前,你会觉得痒,但切记不可抓挠。” “残痕必定会留下,手心的肉也长不出来了,那也不差再多一些抓挠的痕迹。”路映夕笑着自我调侃道:“幸好不是伤在脸上,否则真就见不得人了。” 南宫渊闻言却是面色微沉,想到姚贤妃带残的脸,不由低叹一声。 “师父?”路映夕疑看他,不解问道:“。师父为何在此?斋宫里有人病了么?” “我想治愈姚贤妃脸上的刀疤。”南宫渊一双黑眸深寂如古井,此时却漾起涟漪柔光。 “师父从前就认识姚贤妃?”路映夕越发讶异疑惑。她从没见过师父这般柔情外露的眼神。 “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南宫渊似回忆起久远的岁月,唇边浮起一丝温暖笑意。但也仅是片刻,笑弧瞬间即逝,眸光逐渐暗沉了下来。 “青梅竹马?”路映夕耐不住好奇,追问道。 南宫渊敛了笑,沉默半响,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见他讳莫如深,路映夕愈觉心头似有蚂蚁轻咬,痒得难耐。师父莫不是与姚贤曽有一段情?可是姚贤妃的初恋情人,不应该是皇帝吗? “映夕,你介意一个人有不堪的过去吗?”南宫渊淡淡地开了口,问题怪异。 “那要看是谁的过去。”路映夕回得有所保留。 “如果是我的过去?”南宫渊再问道,黑眸中几不可见地蒙上了一层阴暗。 “不堪,是指什么?”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龌龊肮脏,不堪入目。”南宫渊的声亦低了下来,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师父……”她感到无措,无端的,心跳开始急剧混乱,心底条然萌生起一股强烈的悲凉感,寒意透衣。 师父的过去,他十五岁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她曾经问过,但师绝口不提。是一段黑暗惨痛的记忆吗?如果是,她宁可不听。她不要师父揭开旧伤疤,再痛一次。 见他正欲张口,她忙急急截断道:“师父,映夕想起还有重要事待办,先行回宸宫了!” 话未落,她突兀地旋身,疾步而行,仓促得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南宫渊深深注视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抺浓重的苦笑。 ------------ 第三十二章 :横生枝节 上了撵车,路映夕阖闭双眸,心中一片混乱。 她在怕什么?为什为不敢听师父的前尘往事?她又怎会不清楚,自己决不是接受不了师父口中的“不堪”,而是…… 她从来都不知,原来感情之事如此玄妙。她竟害怕师父对她推心置腹,竟害怕师父毫无保留地对她交底。 她本应该感到雀跃,因为师父愿意与她分享生命里的一切,无论生之欢,抑或生之悲。可是,她却突然胆怯了。 一路神思恍惚,回到宸宫,路映夕愣坐于镜台前,怔然出神。 半人高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绝丽无双的容颜,黛眉如远山,清眸漆黑似子夜。 明明那般熟悉,可却又似乎有些陌生。那眸光流动处,粲然生光,但又好像蕴含丝丝怅然。 变了,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己经变了,但却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觉,就像千万缕柔软的藤蔓缠绕着心房,有一点点痛,一点点涩。 “映夕?”低沉有力的嗓音,近在身后。 她扭头回望,入眼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自然,并非师父。 “皇上。”她站起身,定神微笑,“臣妾巳经去过斋宫,血姚贤祝寿。” “嗯。”皇帝平淡一笑,瞳眸深沉如潭,口中似随意般地问道:“她可好?” “皇上有心,为何不亲自前往?”她忽觉得厌恶,厌恶所有不清不明的行事作为。皇帝既然难忘旧情,何不干脆坚持到底,努力破镜重圆。 “凌儿给了你气受?”皇帝浓眉皱起,疑问道。 “并没有。”路映夕淡淡摇头,胸腔仿佛有一口浊气,憋得她分外难受。 “那么,你有心事?”皇帝敏锐的目光扫过她,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她看起来与往常不同,冷静不再,心有烦躁。 “皇上,姚贤妃脸上的刀伤,是何缘故造成?”路映夕未答,反问道。 皇帝一怔,俊朗眉眼渐黯,眸底浮现积淀多年的阴霾。 他蓦地转身,背对着她,沉声启口:“年,朕力挑众议,坚持纳她为妃。虽非皇后之位,不过那时后宫尚虚,只有十数名秀女,她便也没有激烈抗议。” 路映夕不吭声,安静聆听。可以猜想,当时的姚贤妃,定是心怀憧憬,期盼着皇帝最后会将后冠戴在她头上。只可惜,朝堂压力远远超出一介江湖女子的想象,那时候皇帝所承受的非议弹劾,并非姚贤妃能够理解。 “朕可以做到的仅是悬着茩位,但四妃之位,必要充实。那时朕的基业未稳,不能盲目妥协迁让。”皇帝语声透疲,轻咳一声,恢复淡漠口吻,継续道,“后来林德妃入宫,怀上龙种。宫中众人议纷纷,都在猜测朕会否立林德妃为后。凌儿生了恐慌,找朕对质,一定要朕许下诺言,绝不能封后。” 停顿片刻,他缓缓转过身来,道:“尘世浮华如往昔。莫再提。”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尘世浮华如往昔,拈花一笑暂别离。” 似乎每个人都有过往,师,皇帝,姚贤妃,甚至连范统都可能有不一般的过去。 当年林德妃怀着帝姬,临盆之前受了伤,因此难产而逝。这件事,想必与姚贤妃有关吧?是否姚贤妃自责愧疚于心,才自毁容貎,以抵罪孽?实难揣测了,也许有一天皇帝会告诉她,但看来并不会是今日。 “据朕所知,皇后自幼便熟读兵书,深谙兵法。”皇帝转了话锋,凝眸看她,徐徐道“而且,对各国地形皆有研究,堪称了如指掌。”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闲暇时随手翻阅过一些兵书罢了。”路映夕浅淡弯唇,明眸闪亮。他想要她帮他? “朕想听听皇后的见解。沛关一带,山峰多而险峻,且荗林百里,敌军易设陷阱,我军若要硬攻,怕是会损兵折将。”皇帝盯牢她,大有考她之态。 路映夕自若一笑,回道:“素闻我朝镇国大将军司徒拓骁勇善战,臣妾相信司徒将军久娙沙场,定能想出应对之策。” “如此说来,皇后是吝于亟塘恕!被实鄢っ夹碧簦慵懒地睨着她。 路映夕微欠身,恭顺道:“亟桃淮剩臣妾愧不敢当。臣妾从未上过战场,不敢胡乱纸上谈兵。” “若有机会,皇后可有兴趣亲身前往,一睹烽火?”皇帝也不逼迫,转而闲散问道。 “臣妾身在宫闱,想来是无缘目睹了。”路映夕淡笑答道。其实对于攻破沛关,她心中有计,但却不能与他探讨。他也应该知,她乐见皇朝与龙朝两败俱伤。 “那也未必。”皇帝深望她。眸光炽热得奇特,“或许未来有一日,你与朕都有机会置身战场。” 路夕但笑不语。是,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到那时,她与他不会是夫妻并肩,而是敌我争斗。 “映夕,在那之前,朕想告诉你一句。”皇帝眸中的光亮渐渐变得温存柔和,话语低沉,“现下,你面对朕的时候,若不想笑便可以不笑。朕不伝禁锢你悲喜的自由,你也无需敷衍朕。” “是。”路映夕依然面带笑容,温顺应话。伴君如伴虎,她怎能轻忽放松,随心而喜而怒? 皇帝淡淡摇头,无奈叹道:“你始终不相信朕。即使片刻的信任,都不敢尝试。” 路映夕举眸望他,并未作声。她不是不敢,是不能。 皇帝亦沉默下来,无言对视。他贵为一国帝王,脚踏万疆,睥睨天下。但是,却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是否越得不到,便越想得到? …………………… 是夜,晚膳过后,路映夕于前庭的亭台中乘凉覌见。 初秋的夜风闷热得有些反常,吹拂在亭畔的碧湖中,竟难见涟漪波澜。 路映夕眺望前方盏盏宫灯,华丽的琉璃殿檐闪耀点点辉泽,犹如夜空之星。 她转眸往斋宫方向望去,定住目光,久久未移。记得上一次,她拜访姚贤妃,之后姚贤妃便**茶室。而这一次,会安宁无事吗? 脑中才闪过此念,就见宫婢匆匆跑来,仓惶行礼:“皇后娘娘凤安!” 路映夕暗叹一声,问道:“何事惊慌?” 宫婢跪在凉亭石阶下,急忙禀道:“回娘娘,皇上伤口恶化,请娘娘速回寝宫!” 路映夕一惊,心下十分讶异。不及多问,她即刻举步返回寝宫。 寝房大门紧闭,两名内监脸色焦虑地守在外面。路映夕询问过具体情况后,没有推门进入,静候在外。恐怕不是伤口恶化这般简单,只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令皇帝震怒牵动了伤处?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医步出,向路映夕行礼道:“皇上龙体无碍,只是伤口略微崩裂,需要多加休养。” 路映夕蹙眉,没有追根究底,径自穿门入内。 皇帝倚在软榻上,浓眉紧锁,面色不佳,隐约有几分铁青阴鸷。 “皇上?”她走近,轻问,“发生了何事?皇上的伤口复原得不错,怎会无故崩裂?” 皇帝抬目,冷冷扫了她一眼,抿着薄唇未答话。 路映夕不由疑虑,难道事情与她有关?视线掠过他颤着纱布的右掌,估计先前怹可能听到下属禀告什么消息,怒极拍桌,而震裂了伤口。 她试探地温声再道:“之前那一剑虽未伤及心脉,但终是有损经络。皇上,忧怒皆能伤身,宽心才能康愈得快。” 皇帝目光冰寒逼人,森洌启口:“宽心?朕如何能宽心!皇后与南宫渊有葛,朕可不理,但未想南宫渊竟胆大包天,得寸进尺!你说,朕何以宽心?!” “臣妾不明白,皇上何出此言。”路映夕凛了心神,平淡无波地回道。皇帝查到了什么?还是师父做了什么? 皇帝连连冷哼,支起身,靠坐着睨向她,神情阴沉骇人。 “皇后,你可别告诉朕,你全不知情?”他的眼光似锐刀,直刺向她,“早前你心神不宁,情绪低迷,不正是为了南宫渊而黯然伤神?” 路映夕微愣,本能地出口反击:“皇上这是穿凿附会!臣妾的情绪,又岂会被他人影响?怕是皇上的情绪才最易被某女子影响!” 话一出口,她顿时愕然。皇帝被谁影响,与她何干?她有何必要如此愤然?不,她一定是愤怒他侮辱师父,才激动冲口而出! 皇帝勾唇冷笑,衣襟敞开的胸膛里着纱布,渗出猩红鲜血,看着更觉寒气森森。 “朕今日就看看,你会不会受你那好师父的影响!”他的语气极之阴沉,眸底有两簇冰火隐隐跳跃。 “臣妾失言,还望皇上恕罪。”路映夕缓了口气,盈身一欠,“不佑师父到底做了何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皇帝唇角划出一道凌厉弧度,突地扬声大喝:“传朕旨意!遣禁卫军押南宫渊入天牢,待朕亲自审问!” 寝房外须臾就响起恭敬的回应声:“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宣旨。” 路夕心中大急,但脸上未露忧色,只是软言问道:“敢问皇上,师父犯下何罪,要关入天牢?”如果是与姚贤妃有关,那便是家丑,谅皇帝也不愿外扬。不过依皇帝的性格,就算不至于私下处死师父,也不会手软于种种酷刑。 思及此,心底忧虑更重,凝眸望向皇帝,却见他棋眉冷对,眉宇间阴鸷不减,浮动戾色。 她心头一震,双手暗暗忍耐地攥起。看来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师父有难了。 “南宫潚夜闯闯斋宫,鬼崇濳入姚贤妃的寝居,图谋不轨,居心叵测。论罪当诛!”皇帝冷声说道,复又冰森地添了一句,“皇后若想为他求情,朕劝你大可不必浪费口舌!” “皇上,或许别有内情。”路映夕神色镇定,平缓道:“也许应该宣姚贤妃前来,问一问详情。” 皇帝眼神陡暗,再次扬声道:“宣姚贤妃觐见!” ------------ 第三十三章 :霍然爆发 姚贤妃姗姗而,一袭素白宫裙益发显得飘然而冷漠。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她入了内,便就跪也行礼,恭敬低眸,可却面无表情。 皇帝斜倚着典榻,脸色阴晴不定,并不吭声,也不示意她起身。 路映夕心中长叹一声,温言开口道:“姚贤妃,听说今夜斋宫出了点事,详细情况如何,还请你仔细道来。” 姚贤妃抬目看她,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中闪着冷淡光芒,语气无温地回道:“回皇后的话,半个时辰之前,南宫神医前来斋宫,求见臣妾。臣妾一贯不喜见人,便让宫婢打发南宫神医离开。但南宫神医甚为坚持,硬闯了进来,言道,他可医治臣妾脸上的刀疤。” 路映夕听着蹙眉头。事实上明明是师父悄然濳入,欲要私下劝服姚贤妃。而姚贤妃的这番话,反倒维护师父了。 “是吗?”皇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眸光幽深冰寒。 “是。”姚贤妃答得十分坚定,“虽然有句话叫做医者父母心,但南宫神医不顾礼数,违了宫规,理应惩戒。何况,臣妾根本不想治残伤。” 皇帝的眼神又沉冷了一分,菱唇微张,但终是按捺住。姚贤妃巳经在为师父开脱,把重罪转成了失礼的轻,如果她再开口求情,无异是火上浇油。 “廷杖五十,囚牢三日。皇后,贤妃,你们认为朕这般处罚,可得当?”皇帝冷飕飕的目光扫过下跪的姚贤妃,然后移到路映夕的身上。 “皇上英明。”两个女子异口同声应道。 皇帝低声冷笑,唇角噙着一抺讥诮:“皇后与贤妃默契甚好,叫朕看着欣慰不巳。” 姚贤妃面不改色,淡淡色:“自行去吧,好自为之!” 姚贤妃提裙起身,向路映夕欠了一礼,默不作声地离去。 路映夕心里有诸疑惑,可惜无人能够替她解答。而眼下,师父免不了要受一顿皮肉之苦,但她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师父巳经暗自恢复了内劲。现在她只担心皇帝尚不解气,会拿她开刀。 “路映夕!”突如其来的暴喝,惊回了她飘散的思绪。 “皇上?”她心头蓦然震动,低低唤道。 “妳给朕说个明白!”皇帝霍然站起,颀长身躯挟着凛冽戾气逼近她。 “皇上要臣妾说什么?”路映夕本能地后退,不知为何心中噗通据遽跳。他独有的刚烈气息笼罩着她,极为凌厉而炙热。 “南宫渊到底意欲为何?妳莫说妳不知道!以妳与南宫渊的关系,他的事情妳又岂会不知!”皇帝步步紧迫,挺拔身形压低下来,阴沉双眸牢牢盯住她。 路映夕顿住脚步,后背巳经抵在桌沿,硌得腰骨生疼。 “臣妾没有通天本领,怎会知晓所有的事?”她轻轻摇头,明眸一片清澈坦荡。 皇帝条地揪住她顺散落胸前的长发,狠狠拨开,手掌绕上她微凉的后颈。 他的力道强悍,掌心炽热得烫人,贴熨在她的颈脖,竟令她如被针刺般的隐痛。 “皇上。”她勉力稳住心神,举抬眸望入他满是阴鸷的眼底,平缓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究竟在气怒什么。是与姚贤妃有关?还是与臣妾有关?” “妳与她,皆是朕的女人!”皇帝此言,说得铮铮冰铁,蕴含无数深意。 路映夕忽然弯起唇角,漾开清美笑容,明眸耀目生辉。 “笑什么?”皇帝眯起眸子,划成一条细细寒光。 “其实皇上并不是在乎个女子,只是在乎自己的面子。”路映夕大胆而放肆地说道:“皇上怀疑臣妾与人有染,故而生怒,但臣妾从来不认为皇上是因为爱着臣妾,才气愤难平。而如今皇上又怀疑姚贤妃,之前皇上不是默认不壐爱她了么?既然如此,还有入么可介意?” 皇帝的手隐隐发抖,不是被戳中内心秘辛而惊惶,而是暴怒将起,狂风将掠! 路映夕却不退缩,口下依然不留情,字字清晰:“皇上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切都是皇上疑心生暗鬼?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仅是皇上凭空想象!皇上总说臣妾不信任皇上,但皇上自己又何尝曽真正信赖过他人?就连曽经爱过的女子,都得不到皇上最基本的信任!” 皇帝的俊脸巳阴冷至极,额角冒起青筋,不停抽跳,眸中火光熊熊,似要迸裂跃出焚毁天地万物! 路映夕强忍着一丝惊惧,仰起尖巧的下巴,倔强再道:“臣妾不知道师父为何执意要为姚贤妃治伤疤,但臣妾知道师父的为人,他决不会离经叛道,做出有违伦理天道之事!” 皇帝像是忍耐到了极限,突然爆发出一声低吼,似受伤的野兽极需反击! “路映夕!妳给朕闭嘴!朕是什么样的人,妳有何资格置喙!南宫渊不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他与妳之间的暧昧纠葛,妳当朕一无所知?妳手臂上没有守宫砂,妳自己难道不清楚?妳的贞献给了谁,朕一直没有追究,现在妳还有脸教训起朕来!妳当真是不想活了?!妳当真以为朕没了妳不行?!”皇帝一连串的咆哮冲口而出,胸膛起伏不定,怒火染红了他的眼,犹如嗜血罗刹骇人。 他的手掌勒在她细的脖间,一点点收紧,情绪巳然不受控。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介意凌儿与南宫渊之间的瓜葛,今夜的事不过是导火线,撩起他埋藏心底的根弦。他这不贞的皇后,是他不能对人言的天大耻辱!而他竟还对她动了心,动摇了理智! 路映夕被他猛然掐住咽喉,一口气提不上来,白晢面颊骤然涨红。 “皇……皇上……”她没有反抗,只是困难地吐出几个字,断续暗哑,“臣妾……没……是……完璧……” 帝的手劲一滞,但仅是瞬间的停顿,复又加重力道,五指钳紧,薄唇中迸出怒语:“现在再巧言今色巳经晚了!朕今日就亲手要了妳的命!朕就看看没有邬国的盟助,朕是否夺不了这天下!” 路映夕只觉浓浓杀气萦于周身,胸腔内的空气被挤迫得半京不剩,她若再不还手,必定窒息而死! 人在危急时刻,便就只余下求生的本能。她负在背后的左手轻轻一旋,运起内劲,冷不防一掌击上皇帝的左胸。 皇帝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薄唇边慢慢溢出一抺血丝。 他的左胸口原本就带伤,受了路映夕一掌,伤上加伤,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冷汗遍体。 路映夕捂着脖子猛咳了几声,才缓缓走近,哑着嗓子道:“皇上,为何不听臣妾把话说完?” 皇帝勾唇冷笑,嘴角染血,却没有去擦,目光仿似玄冰,冻结了所有情绪。连他自己也都巳经分不清楚,现下是惊怒多一些,还是愤恨多一些。自他登基以来,一向都是锋芒敛于内,从未曾如此失态失控。只有眼前这个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但却依旧镇定自若的女子,能激得他忘却掩饰,将内心长久积压的心结郁悒全都爆发出来。 路映夕喉咙疼痛非常,又咳了咳,才再勉强出声道:“皇上,臣妾是完弥身。至今都是。” 这句说话,不轻不重,她说得平淡无波,但却仿佛一声惊雷炸响,撼动了满室窒闷冻僵的气氛。 皇帝苍白的俊脸上,似有一层面具龟裂,巨怒与冷一寸寸地剥落,曝露出真实的内里。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眸光闪耀惊喜之色,可下一瞬又被复杂的暗光遮盖。她的话可信吗?他竟害怕去验证。他慕容宸睿何时成了这般懦弱之人?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他岂能放任自己被女人左右心情! “皇上?”路映夕微微皱起黛眉,他的面色古怪,青白交加,时而还泛起绯红,到底是在寻思什么? 皇帝没有答话,死死瞪着她,突然身体一斜,软倒在旁侧的典榻上。 皇帝双目紧闭,渐渐陷入黑暗沘沌的世界。神智迷蒙钝重,但他的心头却环绕着矛盾难解的问题。他该不该,可不可以,往前踏一步,靠近心之所向?前方,会否是万丈悬崖?一旦大无畏地奔去,是不是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路映夕皱眉凝视着他。他的胸前整片猩红,对照着他发白的唇色,愈显刺目,但是她不能够宣召太医,因为这是她下的手。 低低一叹,她伸手轻轻抚上宽厚的胸膛,解开他的衣襟。看来,只能由她自己出手救他了。 明黄帝包褪去一角,露出他结实的肩膀,和层层里着的纱布。 毫无赘肉的健硕身躯,肌理分明,完美如刀斧琢,赫然入目。路映夕不由窘迫,暗暗咬牙,微阖上眼。 正要探手去拆纱布,却忽听一声含糊呻吟,使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 第三十四章 :残忍酷刑 “映夕……朕不能……” 她凝眸,紧紧注视着他微动的嘴唇。他想说什么?不能什么? “朕很想……可是不能……” 低低的呓语,似发梦般地吐露。零碎的只字词组,不足以窥测他内心的全部挣扎。 她怔望着他,左手犹停滞在半空,忘记了放下。他是否想说,不能爱?严实,他不辛苦吗? 她的手终于落下,指尖抚上他苍白的脸轻声低唤:“慕容宸睿……”她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却也因此发觉了自己的痛苦。“不能”二字,是他的心声,亦是她的心声。即使抛开了两人注定对立的身份,她也不能对他生情。因为她早巳有了师父,她早把感情寄托在师父身上。一心如何能二用?一个女子怎能爱上两个男子? 她条然缩回手,像是被烙铁烫到。什么爱?她根本烈可能爱上慕容宸睿!她喜欢的只有师父一人! 莫名地感到心乱如麻,她草草地扯开他胸前的纱布,动作似泄愤般的粗鲁。 “唔……”皇帝发出不适的低哑闷哼,大抵是被她碰痛了伤口。 “痛?活该!”路映夕对着昏迷不醒的他自言自语,语气甚是凶恶,“让你玏不动就想掐死我,现在就是你的报应!” 她也不知在和谁赌气,胡觅地拆完纱布,找来一瓶金创药全部洒在他的伤口上。 皇帝原本微张着口,淡褐色的药粉当空撒下,有一部分入了他的嘴,使他受呛,顿时剧烈地猛咳起来。 路映夕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脾睨着,只觉心头无舒畅。他平日不可一世,无人敢忤逆他,但此刻还不是乖乖任她折腾。 这样想着,她不禁笑起来。笑了许久,竟笑出了眼泪。一股涩涩的酸痛感,爬过心底,似乎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磨灭不去。她从不是爱记恨的小气之人,为什么会对着昏迷的他使小性子?这种举动,就仿佛她与他十分熟稔亲昵,可以向他撒娇赖。 眼中升起水雾,她忍住未让泪珠滚落,清美的面容渐浮现坚毅之色。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她不可如此,而他亦不会如此。 “皇上。”她清了清嗓子,俯身轻拍他的面颊。 皇帝没有反应,只有浓眉下意识地皱了皱。 她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略显紊乱,且有些气虚。她快速地用干净纱布替他重新里好伤处,而后运起一掌,贴在他的胸口。源源不绝的真气,稳稳地输入他体内,他的脸色一点点好转,有了几分血色。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她缓缓收回手,阖目自行调息,饱满洁白的额上覆着一层薄汗。 “映夕。”似有若无的唤声,似羽毛轻柔拂过她的耳畔。 她坐在榻沿,睁眸看去,皇帝巳然清醒,深邃瞳眸中并无混沌迷糊,异常的清亮明朗。 “皇上,臣妾先前斗胆冒犯,实是情非得巳,还望皇上大人有大量,海涵恕罪。”她不亢不卑说道,神色淡然。 皇帝微微颔首,唇角扬起一抺温和笑容,忽然道:“映夕,方才妳是否唤了朕的名字?” “嗯?”路映夕一愣,旋即掩饰回道:“皇上是否做了梦?臣妾刚才一直在为皇上换药疗伤,不曽与人说过话。” “大概是梦吧,朦胧间听到一道温柔的嗓音在唤朕的名讳。”皇帝淡淡笑了笑,心情似乎十分平静。先前的暴怒,仿若一场雷雨,猛烈地席卷而过,継而放晴。 路映夕垂眸不语。温柔?她是用温柔的口吻叫他吗?她自己都不知道了。不过也无需知道了,这都不重要。 “朕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期待天下大定的那一日。”皇帝的声音低沉,眸光却极亮。多年来,他的理想就是一统天下,结四方百姓为一家。不可否认,他身体里流着狂肆霸道的血液,但却也不仅仅是出于好勇好斗的私心。战争,是为了长远的和平。 而这一刻,他又多了一个念想。只有当他完成了宏图霸业,四疆的万民皆臣服于他,他才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他不只要这天下,他还要面前这个女人。要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妻,与他携手并肩,并且为他感到自豪荣耀。 “臣妾也期待着。”路映夕笑容轻浅,明眸宛若初雪清冷。她的自由便在天下大定之后。无论她是输是赢,是生是死,惟有到了那一日,她才算是卸下重任,才可得到身与心的彻底解脱。 “映夕,替朕去一趟天牢。”皇帝的口气一沉,命令道:“朕要知道南宫渊与凌儿的关系。朕相信妳不会令朕失望。” “皇上相信臣妾?”路映夕定晴看他。总觉得他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那里不同。 “朕能够给予的信任,有底线。妳应该明白底线是什么。”皇帝目光平淡,却出奇的宁和,既然挣扎太痛苦,他就给自己划下一道界线。在自我允许的范围内,他会给她最真诚的对待。 路映夕点了点头,温顺回道:“臣妾明白。臣妾现在就去。” “等等。”皇上忽地出声,止住她欲行的脚步。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她回眸望他。 “过来。”皇帝眉眼微弯,煞是英俊迷人。 她靠近,稍稍倾身。他抬起一手,以袖擦拭她额上的汗迹,手势轻缓而宠溺。 她愣了愣,回神道:“多谢皇上。”语毕,她快步走出寝房,头也不回。 出了寝门,她才停步,长舒一口气。他又开始用柔情攻势了,她竟觉难以招架。 …… 巳是亥时,夜色深沉,秋风吹在身上颇有寒意。 路映夕顺畅无阻地来到天牢。说起来这巳经是第二次了,师父来皇朝之后,屡遭牢狱之灾。 走近铁柱牢笼,她举目相望,刹时惊骇一震! “师父!”她急急喊道,心中霎时涌起滔天怒火,愤然得直想一掌劈开这坚固铁牢。 “映夕。”南宫渊的嗓音依然沉着平稳,听不出丝毫痛楚。 “师父!是谁擅自对你用刑?”路映夕扭头看身后的那名狱吏,满面厉色。 狱吏吓得瑟缩,诺诺回道:“皇后娘娘,是、是……”吞吐半天,却不敢如实禀告。 “说!”路映夕动了肝火,怒喝一声。 “是、是沈大人……”狱吏又颤了一下,弓腰垂首,诚惶诚恐。 “沈奕?立刻给本宫宣他到此!还有,马上打开这铁牢!”路映夕一手拍在铁柱上,砰然作响。 “小人没有牢笼钥匙……小人这就去找沈大人!”那狱吏惊得面无人色,仓惶往外跑去。 路映夕完好的士手红肿了一片,阵阵疼痛。可是,再痛,也不及她的心痛!沈奕居然如此狠毒! 南宫渊靠坐着牢柱,脸白如纸,但神情温雅煦暖,与往常无异。 “映夕,不要激动。我没有大碍。”他勉强扬唇,掠出一道安抚的笑弧,却不知看在路映夕眼里,更加揪心的疼。 “师父,你别坐在那里!快过来!”她眼中泛起泪光,喉间发紧,哽咽道:“是不是那该死的沈奕点了你的穴?师父,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任人凌虐?” 越说,声音越不清晰。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师父竟置身在高积的盐堆里……那雪白的盐山淹没了他整个身子,只有头颅在外,看上去犹如一个诡异的雪人。 不需要费神猜测,她也知道,师父之前定巳受了杖责。区区五十廷杖,对师父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盐洒伤口是怎样刺骨的痛?何况,是周身全浸在盐埋里,每一道绽裂的伤口都被盐粒侵蚀,这是何等残酷的虐待! “师父!”她使力摇晃铁柱,却只听哐当声响,铁笼仍然牢固。 “映夕,用掌风。”他出提醒。所谓心则乱,能看见她真情流露,这苦也不算白受了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路映夕目露惊喜,连打出数掌,以巧劲的掌风卷移开盐堆。 盐山虽不再,但那些粘在南宫渊身上的颗颗盐粒却扫之不尽。杖责的伤,在他后背,路映夕看不到,但能想象得到。 “师父,是否很痛?”明知是赘言,她还是忍不住问。 “痛。”南宫渊没有撒谎隐瞒,诚实答道。但他并没有说,这种痛,渗入血液深入骨肉,比刀割更难忍,而且无限蔓延开来,似无止境。如果不是他体内尚有一丝真气游动抵抗,早巳痛至晕厥。 路映夕心头怒火再次燃起,眼中泪水渐消,升腾起炽烈火光。沈奕竟敢对师父施以毒手,用这航惨无人道的酷刑!他是嫌命太长?! “微臣参见皇后。”一道恭谦声响起,伴随着铁铸钥匙摇荡碰撞的声音。 “沈奕,你好大的胆子!”路映夕倏然转身,却见沈奕恭敬地双手奉上牢笼锁匙。 狠瞪他一眼,她一把夺过钥匙,即刻打开铁牢,奔向南宫渊。 “师父!我帮你解穴!”她边道,边伸手咻地点了两下。 南宫渊穴道得解,摇摇晃晃地扶着铁柱站起,面如金纸,唇色近乎透明。 此时近看,路映夕才发现南宫渊满脸冷汗,湿透发鬓。他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失了光亮,奄奄颓然。 “师父,映夕先扶你回太医署!一定要用草药水浸泡全身,褪尽盐渍!”眼下她顾不得对沈奕发难,忙挽住南宫渊的手臂,扶牢外走。 沈奕没有出言,缄默地看着他们离去。年轻俊秀的脸庞上,浮现一丝幽幽苦涩。他不想与她为敌,更不愿她憎恨他,可是他身不由己。 她巳铁了心,緃使皇帝要问她的罪,她也在所不惜! 直至署内的药堂,她才略松了口气,但脑中思绪断翻腾。就凭沈奕一介下臣,如何敢做出违逆圣旨的事?姚贤妃?必定背后有人撑腰!是谁这般阴狠,要这样生生地折磨师父?姚贤妃?可姚贤妃之前不是为师父开脱罪名吗?到底其中有何秘密? 在堂中等了两刻钟,南宫渊净身过后,脚步虚软地撑着璧沿勉力走来。 静谧的药堂里,没有闲杂人等,路映夕早就命当值内监在外候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师父,还好吗?”她上前扶南宫渊在椅中坐下,关切询问。 “一点小伤罢了。”南宫渊轻描淡冩地回道。声线甚浅,气息巳不太稳。 “师父还是先歇息吧,映夕明日再来。”见他虚弱的模样,她心头发酸,不忍在此刻再追问什么。 “不,皇上下旨要囚我三日,我要回天牢。”南宫渊眼光有些飘忽,迷蒙地微闭,似耐不住要昏厥过去。他强撑了这么久,就是不想看到她太过担忧,但巳经几乎撑不下去了。 “师父!”路映夕不由恼怒,“都到了这境地,师父还要坚持什么?为何要任人鱼肉?” 南宫渊暗自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肉,保持一点清醒,口中温和道:“映夕,不要追究。这是师父要承受的劫数,与人无尤。” “劫数?又是劫数?”路映夕抑郁地苦笑。她不懂,也不想要相信什么却数!她要师父平安无恙! “快送我牢。映夕,妳私带我出来,如果皇上降罪下来,你会有麻烦。”南宫渊低垂眼帘,盖住眸中痛楚之色。这是他久姚凌的,他必须还给她。可是他不想牵连映夕在内。 “师父!”路映夕低喊,胸口憋闷得几欲炸开,“师父,我今夜就送离开!不论你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再留在宫中,必会受苦!” 南宫渊只是无奈摇头,俊逸面容哀伤惨淡。他巳经牺牲了这么多,怎能在此时半途而废? “师父,你拒绝也没有用,我现在就要送你走!”路映夕望他一眼,陡然出手,猝不及防地点了他胸前大穴! “皇后娘娘要送南宫神医那里?私放犯人,乃是大罪!”药堂门口,一道冷冷的嗓音骤然响起。 路映夕转头看去,心中冲动的躁火瞬间被浇熄。她轻轻地眯起清眸,巳知自己一脚踩进别人设的陷阱里。 ------------ 第三十五章 :怒且寒心 尾随在后的小太监不安地搓着手,垂头嗫嚅道:“皇后恕罪,奴才巳经氻阻贤妃娘娘,但是…但是……” 路映夕面色镇定无澜,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那小太监逃命似地急急退避。两宫娘娘即将大战,他一个卑微奴才可不要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姚贤妃,深夜不眠,倒是好兴致。”路映夕慢悠悠地开口,泰然自若。 “如果不是臣妾及时赶来,只怕皇后娘娘巳经犯下弥天大罪。”姚贤妃神色冷凝,凤目中一片深沉。 “如此说来,姚贤妃是有心帮本宫了?”路映夕淡淡一笑,随意问道。 “皇上金口巳开,要囚南宫神医三日。皇后也不想抗旨犯上吧?”姚贤妃扫了动弹不得的南宫渊一眼,眸中似起了复杂波动。 “本宫自然不敢如此大逆不道。但有人却胆大包天,擅改皇上旨意,加用酷刑。”路映夕面色渐冷,语气转为肃杀。 “何人这般斗胆?”姚贤妃波澜不惊,淡然再道:“不过臣妾现在却是亲眼看见,皇后私放南宫神医出天牢,而且欲要带人离宫。单是这一点,皇后恐怕訧难以向皇上交代。” “姚贤妃这是在威胁本宫?”路映夕暗暗蹙眉,听此话意,姚贤妃似乎另有所求? “臣妾不敢,只请皇后让南宫神医速回天牢,以平事端。”姚贤妃面无表情,又添一句,“有些事,不宜追究,臣妾自不会多嘴。” “姚贤妃的意思是让本宫也不要追究?”路映夕扬唇冷笑。原来,是这样。 姚贤妃颔首,抿不语,眸光似刃,再次掠过南宫渊。 “但,如果有下一次,又当如何?”路映夕盯牢她,要她许一个承诺。事情巳经很明显,姚贤妃不是想置师父于死地,而是要活生生地蹂躏虐待! “往后的事,谁又能预知?”姚贤妃并未软化,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此刻看起来异常阴森。 路映夕呵呵轻笑,明眸清亮,缓缓道:“姚贤妃,今日的事,就算闹到皇上面前,也未必只有本宫一人理亏。” 姚贤妃唇角紧绷,凤眸中迸出缕缕寒光,略作妥协道:“好,就依皇后所言。”话中深意,巳然明朗。 “来人!送南宫神医回天牢。”路映夕扬声一喝,甚是果决。师父受的苦,只能以后再讨回来。如困现在真要找皇帝做主,估计皇帝也只会偏袒姚贤妃,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转身解开南宫渊的穴道,轻声道:“师父万万要保重。请不要让映夕一再担心。” 南宫渊低声叹道:“映夕,师父连累妳了。” 路映夕轻轻摇头,语意坚定:“映夕知道师父有苦衷,只希望师父能为自己多着想。有些事,不应由天,而应由人。” 南宫渊未接话,堂外那小太监缩头缩脑地进来,躬身恭敬道:“南宫神医,请。” 待到两人离去,药堂里只剩下二个女子伫立对视。 “姚贤妃,师父与妳有何仇怨?妳三番四次与师父过不去,当真觉得师父软弱可欺?”路映夕索性把话说开,不再顾忌。 “南宫渊,是臣妾的同胞兄弟。”姚贤妃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妳是师父的亲妹妹?”路映夕不禁讶然。 “是。”姚贤妃目光沉笃,蕴着寒意,“所以,这是臣妾的家事。望皇后莫要插手。” 话落,她便欠了欠身,冷淡地离开,瘦削的背影似隐约透着一股孤凉。 路映夕揣着诧异的心情回了宫。 皇帝尚未就寝,半躺半靠在龙床上,闭目养神。 “皇上。”她走近,温声道,“臣妾问过姚贤妃,姚贤妃说,她与师父是同胞兄妹。” 皇帝没有太惊讶,像是并不在乎,懒洋洋地睁眸看向她:“皇后去了斋宫?” 路映夕低眸不语。看来皇帝巳收到消息,洞悉一切。 “映夕。”皇帝忽然柔了嗓音,叹息般地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也有各自的做法。妳实在无需事事上心,累坏自己。” “臣妾明白。”她乖顺应声。她也不想这样劳心,但是事情与师父有关,她看不得师父受苦。 “妳如此放不下,可有想过朕的感受?”皇帝深邃的瞳眸逐渐浮起幽光,似含深沉的无奈。 路映夕微微抬眼,望着他,轻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臣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尽的只是本份,报的只是师恩。” “但愿妳口亦对心。”皇帝淡淡瞥她一眼,不予置评,顾自躺下。 “臣妾去沐浴梳洗。”她盈身一礼,退了出去。 皇帝阖目长叹,心中思绪纷乱。他想要尽量对她好,但是她却在动摇着他的念头。一个心在别的男人身上的女子,如何值得他真诚以待? ………… 三日平静而过,南宫渊被释放。但路映夕并未因此而感到安心,暗自琢磨着如何让皇帝同意放师父出宫。 初秋的午后,阳光融融,穿透过尚绿的树叶,斑驳地洒落地面。 路映夕在湖畔的水榭里煮茶弹琴,等候着皇帝议政完毕后前来。 筝弦被拨动,清冷的乐声响起,宛若珠玉落盘,又似花底莺语,极为动听。 彼岸,御撵徐徐停下,皇帝驻足,狭眸中闪过一抺惊艳。到底,她还有多少绝世才华?奇门遁甲,医道兵法,琴棋书画,竟样样皆精? 那水榭之上,竹帘高卷,灿阳斜照在路映夕身上,染起一层薄薄的金光,仿介高贵神袛落了凡尘,犹带仙气。 皇帝轻轻眯起眸子,隔岸欣赏。 晴朗的阳光衬亮她欺霜赛雪的玉容,明艳灿目,动人心魄。悠扬的琴声划空飘来,洒脱飞扬,没有一丝自怜矫揉,只有无尽的清逸不拘。 皇帝轻点脚尖,一緃身,飞掠向水榭,稳稳落地。 曲至尾声,琴音渐消,惟有余音撩绕,久久不散。 “皇上。”路映夕从琴座后站起,绽唇一笑,“剑伤未愈,皇上也不悠着点。” “皇后今日好雅兴。”皇帝长眉斜挑,笑得叉谑却又温柔。 “臣妾见天气晴朗,便想出来晒晒太阳。”路映夕笑着走向茶桌,边道:“皇上,喝乌龙茶可好?” “想让朕见识一下妳泡茶的本事?”皇帝戏笑,走近落座。 路映夕笑而不语。旁侧炸上的水巳沸,她利落地过水洗茶具。 过了须臾,她递上紫砂茶杯,道:“皇上请用。” 皇帝接过,俊脸带笑,眉目温情。杯中茶水,色泽青褐光润,清香四溢。 “上等好茶。”皇帝轻啜一口,赞道。 “皇上不怕臣妾在茶里下毒?”路映夕笑盈盈地道,明眸却是光芒炽亮。 “若是这样,朕可谓是败在美人计之下,也算风流潇洒。”皇帝不以为意地笑道。 “臣妾是真的下了毒。”路映夕笑靥甜美,如花盛放。 “哦?莫不是情毒?”皇帝朗声大笑,“朕早巳拜倒在皇后的石榴裙下,何须再多此一举。” 路映夕凝眸,一点点敛去了笑意,语声清寒:“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皇帝悠然自得,不疾不徐问道。 “帝姬所中之毒,巳袪了大半。余下的毒素,臣妾有把握彻底清除。”路映夕注视着他,留意他脸上的变化。 皇帝未置可否,笑望她,等她継续说下去。 “师父本非宫中人,无端惹起纷乱,臣妾看着甚是烦心。”她蹙了蹙眉,坦言道:“恳请皇上让师父离宫,无谓徒惹纷争。姚贤妃与师父之间的纠葛,臣妾不想理会,更不想看到宫中因而乌烟瘴气。” 皇帝唇角轻扬,优雅慵懒,并不表态,反却问道:“皇后方才说,对朕下了毒,可介意告诉朕,是什么样的毒?” 话语无比客气,实则暗藏锋利。 “皇上的杯茶里,并没有毒。是臣妾这一杯有毒。”她端起茶杯,轻晃了一下,逐渐有股猩涩之味漫溢开来。 “皇后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朕?”皇帝眼神一沉,冷光骤现。 路映夕轻缓摇头,菱微弯,回道:“臣妾怎会不惜命?这杯中的毒,不会伤了臣妾。但倘若行闺方事,毒性就会发作,转渡到男子体内。” 皇帝冷冷勾唇,深眸中巳迸出阴鸷火光。掌中小小的茶杯被他狠力捏紧,几欲崩裂。这该死的女人!他才刚对她软了一分心,她就得寸进尺!难道非要逼得他冷心无情,她才高兴?! “臣妾黔驴技穷,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皇上莫怒,臣妾今生今世只属于皇上一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决不会另嫁他人。这是臣妾对皇上的许诺,亦是誓言。如若臣妾悔誓,就让上苍惩罚臣妾不得善终,生不如死。”路映夕举杯对天,字字恳切。 皇帝并未动容,冷笑道:“这可叫做威逼利诱?只可惜这诱惑不够大,无法令朕动心。”他确实仌未打算放过南宫渊,总有一天要赶尽杀绝,免留后患。因为南宫渊身份特殊,出自玄门,深谙兵法及五行。虽然锋芒不露,但他心中十分清楚,此人是将目之才,终会成为他的敌人。 “再加五万邬国骑兵,可足够?”路映夕语速缓慢,目光紧锁着他。她看得出来,他动了杀机。或者应该说,他迟早都会杀了师父。原本她想要等,等一个不伤和气的机会。可是眼下形势,前有狼后有虎,她再也不可以等了,否则师父即使不死,也会身残。 “妳以为南宫渊离开了皇宫,就可保万全?”皇帝眼光似锐芒,直射向她。 “臣妾相信皇上为人磊落,不会施毒手。”路映夕定定回视他,巳听出他话里松动之意。邬国与皇朝结盟,派兵十万相助。现在她又添了五万,于慕容宸睿而言,只有利而无弊。但反过来想,对她来说,也未尝没有益处。因这五万骑兵,是新兵,缺乏实战历练。让他们出战,也可算是一次练兵。 “如果这次朕想要做小人,妳又有何计策?”皇帝耐下心头愠怒,冷声问道。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如此大胆,却又如此机智。她谈判的能力,简直胜过老练朝臣!可她做这一切,却是为了保护一个男子。他敢肯定,如果南宫渊有难,她甚至愿意以命抵命! “皇上英明睿智,必定不会做徒劳无功的事。”路映夕微微一笑,自信傲然,“师父并非无牙老虎,只是忍而不发罢了。臣妾亦非有勇无谋之辈,既走了第一步,又怎会不妥善安排后路。” “朕今日是第一次听妳弹琴,悦耳如天籁。”皇帝突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嗯。”路映夕点了点头,举眸凝视他。 “但是,朕不想听见第二次。”皇帝的声音极为冷漠,犹如寒冰冻结。 “妳与朕谈的这个交易,朕允了。不过,妳最好牢牢记住,妳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皇帝冷扫她一眼,搁下手中茶杯,拂袖起身,出了水榭,踏上小舟,径自划回岸。 路映夕端坐未动,低眸盯着桌上那只精巧的紫砂杯。杯未碎,但却裂开一条缝隙,蜿蜒环绕着整个杯身。就仿若她与皇帝之间,出现的一道沟壑,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巳然造成。 “不会后悔。”她低声自语,明眸却黯淡无光。只要曦卫护送师父回了邬国,就有追魄堂的人暗中保护,再无危险。而她以后不会再束手束脚,能够全心应对时局变化,不受掣肘。 可是,为什么心中会有一些惆怅和感伤?她不是无知无觉,她能感受到,近日慕容宸睿对她渐生几许柔情。但今日她亲手将他推远了。 ------------ 第三十六章 :心不由己 凤栖尚在修葺,路映夕早前暗自留了一手,没有把晴沁带来宸宫。于是,便由晴沁给曦卫带去消息,护送南宫渊回邬国。 事情似乎十分顺利,没有人半途杀出来阻止南宫渊离开。但路映夕心中仍有不安,皇帝说得对,离宫未必等于万全。 “皇后还不能安枕?”低沉的嗓音,近在身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嘲。 路映夕静躺半夜,无法入眠,忽听见他的声音,着实一震。 “皇上也无困意吗?”她没有假装巳寐,轻声应道。 “朕的皇后怀揣心事,辗转难眠,朕又怎能独自好眠?”皇帝轻笑,但声线清冷得听不出一丝欢意。 “皇上,沛关攻下了吗?”路映夕刻意转开了话题。这两日,他总阴晴不定,再无几日的隐约温柔。 “朕巳下令延迟进攻,等得邬国的那五万援兵。”黑暗中,皇帝的语气似透着一股寒意。 “皇上想用邬国骑兵当作先锋军?”路映夕不由皱眉。他这分明是挟恨报复!新兵势弱,有何能力充当先锋?只应留作后援,他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 “皇后不舍?”皇帝挪身侧卧,在漆黑中凝视她,“五万士兵。南宫渊一人性命。如此才可衬托出南宫渊的珍贵。皇后现在若才后悔,巳晚矣。” “臣妾只是就事论事。”路映夕口吻沉静,徐缓道,“兵不贵多,贵乎精。何况沛关之战,应当从地利着手,无谓硬拼。” “皇后终愿意献策了?”皇帝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臣妾没有身临其境,所以才一直未敢草率出谋划策。”路映夕平静应对,“如果皇上不怪罪,那臣妾就说一说愚见。” “说。”皇帝简单地吐出一字,右臂突然伸展,将她揽进臂弯。 温热的体温,顿时熨烫她微凉的身躯。不自在地蠕动一下,她才又开口:“沛关一带,山多林密,最宜设置陷阱。与其强攻,不如引敌来犯。” “皇后果然擅用计谋。”皇帝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褒贬难分。 路映夕无奈轻叹,她不想邬国兵马平白牺牲,只好献计。 “龙朝自恃熟悉地形,定一毋就设好陷阱。”她娓娓说道:“若要迷惑敌军,就必须假装上当,溃败而逃。敌军趁胜追击,便引其入瓮。” “緃使此计成功,也只是小胜。”皇帝以下颚摩挲着她的发顶,像是亲昵缱绻的温存。 “是,而且经此一役,龙朝受挫,必会生了警觉,处处防备。”路映夕身子稍僵,他的呼吸吹佛着她的发丝,令她颊上生痒。 “嗯,然后?”皇帝悠然追问,有意无意地下移,坚毅下巴碰触她的颈项肌肤。 “龙朝不敢大肆反攻,此战便能拖延数月。”路映夕口中冷静地分析着,却被他似有若无的举动扰乱心神,蹙眉接着道:“待到冬天,海城的滨河冻结成冰,我军就能两面进攻,再不必忌惮龙朝水师。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备足粮草。” “皇后想得十分周全。”皇帝似是赞许,道:“初春,龙朝挑起战端,进犯三国交界地,便是看准距离冬季甚远,即使掠地未遂,亦能自保。未想时光如梭,大半年转瞬即过。” 路映夕微微弯唇,接言道:“龙朝只是没有想到邬国与皇朝迅速结盟。”若非如此,也许邬国巳被龙朝吞并。局势不由人,更不由她。 “朕与妳的姻缘,也就由此开始了。”皇帝语声轻柔,却是意味深长。 “或许,这便是姻缘天定。”路映夕心生感叹。是否从她出生之时,就巳注定了? “皇后也信命数?”皇帝臂腕收紧,把她彻底搂进怀里,极近地对上她的眼眸。 “只信五成。”路映夕答得非常诚实,“如果天要毁人,臣妾不会逆来顺受。” “何谓毁?性命?自由?抑或幸福?”皇帝直勾勾地逼视她。 “臣妾没有仔细想过。”她很轻地摇头,有所保留。 皇帝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眸光幽深,低沉道:“夫为天,朕即是妳的天。朕不会毁了妳,但也容不得妳反抗。” “皇上?”她一怔,心底难抑惊慌。听他话中意思,是今夜就要……… 皇帝未再言语,蓦地俯身,封住她微张的唇。吻得霸道,不容她退避,舌尖撬开她的贝齿,长駆直入。 唇齿问灼热纠缠,她脑中轰然空茫,只觉两气息交融,辨不清彼此。 皇帝胸前的剑伤初初结痂,他却浑然不理,右臂强而有力地箍牢她的腰,唇舌火热,近乎狂烈地与她深深缠绕。他并非柳下惠,每一夜她清幽的体香窜入他鼻端,都在无形地诱惑他。他忍耐,只因不屑强夺,可他的尊重,得到什么回报? 思及此,心火愈旺,巳然分不清是妒火还是欲火! 他的吻蜿蜒落至她敏感的颈窝,抬起一手,略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 “映夕!”他低唤,冥黑瞳眸升腾起两簇幽蓝色的火焰,像使寝屋内的空气燃了起来,连带要灼伤她晶莹的雪肌。 “皇上?”她心跳失速,怦怦杂乱,惶恐地回视他。 “朕只问妳一句话。”他的大手停留在她胸口,只差少许就要罩上,目光隐忍而火热。 “什、什么?”她的脸颊涨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身躯也轻微战粟着。 “是否甘愿把自交给朕?”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沙哑中蕴含强烈的渴望。他不是今夜才想要她,有过无数夜的冲动,只是一忍再忍。 她怔怔望他,浓黑长睫无措地扇动,既慌乱又害怕。她曾说服过自己,也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可是,仍然感到恐惧。身与心,她都想为自己保留。这个愿望,太奢求了吗? “回答朕!”他从牙关里蹦三个字,视线扫过她半敞的衣裳,那粉色亵衣根本掩不住诱人春光!天杀的!他何必再坚持所谓的尊重?! 她迟迟未答,清眸似被露水沾过,迷蒙而无辜。然则,她心里早巳绞成一团,挣扎于顺从或抗逆的纠结选择。 “妳不说话朕就当妳默许了!”皇帝难耐地低吼一声,倏然再次压下身来,与她密不可分地紧贴,一举含住她柔嫩的唇瓣。 他的吻带着天生强势的霸气,异常火热猛烈,每一次吸吮,都像要把她席卷吞噬。 “唔……”路映夕本能地推拒,这种征服式的强悍引起她骨子里的倔强。 “不许拒绝!”皇帝略微抽离开唇,低声喝道,旋即又狠力覆上她的双唇。 “不!”她下意识地伸手,猝然一把推开他压迫下来的胸膛。 “不?”皇帝退开些许距离,愠恕地俯视她,俊容被强忍的欲火折磨得有些扭曲。 路映夕拉紧衣领,垂眸低低道:“皇上恕罪。” “恕罪?妳犯了什么罪,需要朕饶恕?”皇帝声音透寒,夹杂怒气。 路映夕小心翼翼地避过他,坐起身来,轻声道:“皇也希望臣妾甘情愿不是么?为何不能等那一日?” 皇帝冷冷地笑起来,心头热火似瞬间被凉水浇灭。她果然还是不愿意!心甘情愿的那一日?难道要他等到发白齿摇!从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忤逆他! “皇上对自己没有信心吗?”路映夕低垂眼帘,脸上嫣红未褪,低着声道:“皇上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优秀男子,应有自信,假以时日臣妾必会全心爱上皇上,那么又何必急于一时。”她只能赌他的骄傲,也是赌自己的骄傲。因为,越不容易得到,男人便越想得到,她相信他亦不例外。 皇帝冷嗤,深眸阴暗,却未接话,她的心思,他又怎会看不穿。但是她想得没错,他是有傲气之人,强占一个女子的身体又有何意思! “皇上,臣妾自幼生活在皇宫深院,平日接触的不过是一些宫婢太监。臣妾对于世间情爱,不甚了解。”她干脆把话说更明白,微抬起眼觑他,“臣妾与师父之间,情同亲人,情同亲人,并非爱情。臣妾懵懂驽钝,但皇上圣明,应知臣妾所言非虚。” 她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心里犹有几分迷惘。她对师父,是亲情吗?可是为何与父皇的感情截然不同?究竟,什么是爱情? “妳有一张能言善辨的巧嘴。”皇帝冷淡启口,掠过她被他吻得红肿的樱唇,眼光不由一沉,染上几许暗热,“舌灿莲花,叫朕都不禁心生佩服。” “皇上谬赞了,臣妾说的只是真心话。”路映夕举眸看他一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又逃过一劫,却不知下一次是不口还有此好运。 “朕之同妳的话。但,并不表示朕会照妳的话做。”皇帝轻勾唇角,划出一道邪佞孤度,“妳可知,闺房之事,男人具有天生的优势?倘若某日妳触犯了朕的底线,朕不会再顾虑什么君子风度。朕得不到的,朕就会亲手毁了。” “那皇上与姚贤妃又有何差别?”路映夕脱口道,随即自知冒失,补充道:“玉石俱焚,伤人亦伤己,臣妾笕得,极端的行事作风总是不太好的。” 皇帝沉默不言,冷睨她,半响,才徐徐抽回视线,径自躺下。 窗框外,缕缕月光照射进来,駆散了几分黑暗。路映夕心中长叹。天威难测,看来往后她要加倍小心,莫再大胆捋龙须。 皇帝阖目躺在一侧,心情比她更加复杂。杀了南宫渊,毁了她,他的世界是否才会得到平静? ------------ 第三十七章 :暗流波动 南宫渊离宫巳两日。时至七月初七。 路映夕起得份外早,心中莫名不安,眼皮直跳,一种不祥之感在心底蔓延。 恍惚记起十一岁那年,师父诉她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师父对着夜空念了一首诗,她听着只觉词句琅琅,格外好听,但并不懂其中深意。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如今再回想,她才模糊忆起师父当时并没有念出后半阙。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从来都不知道,师父曽经有怎样的故事,也不清楚这些年来师父如何看待她。她与他之间,情愫朦胧,似爱非爱。她原本坚信,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师父更优异出众的男子。可现在她动摇了,甚至隐隐有种背叛的愧疚。 “映夕。”皇帝唤她,打断她兀自回忆的怅然。 “皇上要去早朝了么?”她坐在镜台前,转首看他。 “嗯。”皇帝巳梳洗完毕,一身明朗帝袍衬得他益发英俊高贵,“今晚夜宴,妳自行准备。” 她颔首,起身恭送他出寝门。 皇帝颀长挺拔的背影渐渐走远,却留下句悠长的低吟:“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注视着消失于门扉的明黄衣角,不期然想到他曽说过的‘爱,不得’。而又思及,前夜,他最终没有占有她。她知,并非她辨才高超,而是他有傲骨。 她发觉自己似乎越来越懂他,无需言语,或许仅仅眼神流转,便能意会。 如果,没有身份的对立,如果,都没有过往,她是会爱上他的吧?她的防线,好像只剩下了身体的坚守。这个念头今她感到无比害怕。 轻轻摇头,抛开纷乱杂绪,她去命人筹备今晚的宴席。 七夕夜,照宫例,宫中各嫔将在乞巧楼共聚。此宴,名为祭祀牛郎织女二星,实为争夺皇帝青睐的大好时机。 秋高气爽,湖水烟波浩淼,湖畔一座阁楼彩锦满布,在明耀阳光下愈显奢华绚丽。 路映夕闲暇无事,便先行过来覌赏。举步踏上木小筑斜梯,上了二层,她靠在栏沿,眺目远望。 湖岸边,有一道大身影正朝阁楼方向大步走来。她绽唇一笑,看来那人是来找她的。 过了片刻,便听嗒嗒的脚踩木梯之声。 “皇后凤安。”硬着嗓子的请安,一听便知是何人。 “范侠士,近来可好?”路映夕缓缓转过身,笑望他。 “好。”范统看她一眼,生硬答道。为何每次她都这副笑盈盈的模样?当真活得这般快乐? “范侠士是来找我的?”周遭清寂无人,路映夕便不再端皇后架子,悠闲问道。 “是。”范统惜字如金,言简意赅“沛关战役,需要防瘴气之药。” 路映夕唔了一声,并不追间下文。 范统炯目瞠大,朗声肃然道:“还请皇后不吝赐予!” “赐予什么?”路映夕作迷惑状,疑问道。 “防瘴气之药!”范统重申,眼中迸出一丝恼怒。 “。没有”路映夕摊了摊手,一轻松。 “皇后深谙医术,应知配的药方。”范统忍不住耐,拱手恭敬道。 “不会。”路映夕十分干脆地回道,清眸中尽是点点笑意。在这深宫中,只有与这耿直之人相处,才最惬意自然。 “真的不会?”范统皱起剑眉,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如果她不会,皇上怎会叫他来讨药方? “告诉你一个秘密。”路映夕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表近他一步,压低声音道:“其实, 我自幼跟着师父学的毒术,而非医术。休就是说,我最擅使毒,不谙医道。” 说着,她陡然伸手在他面前一扬。 范统惊了一跳,忙后退两步,怒问:“妳对我下毒?” 路映夕收回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范侠士,你胆敢污蔑本宫?” 范统额上现出青筋,却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她在耍着他玩?! 路央夕忍一不住愉悦地笑出声来,一早阴霾的心情此刻消7敌无踪。原来她真有劣根性,以捉弄他人为乐。 范统低哼,怒瞪她一眼,却敢怒不敢言。这样的女子居然是一国之后! “范侠士,天上不会无故掉馅饼,你要本宫给药方,就要答应本宫一个条件。”路映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灿烂笑容不减。 “是何条件?”范统脸色一黑,没好气道:“保护皇后周全还不够?” “别怕,本宫并没有无理的要求,只是想听一个故事。”路映夕稍稍敛笑,正色道。 “什么故事?”范统那一对好看的剑眉再次皱起。 “你的故事。”路映夕轻缓但清晰地道。 “为什么?”范统的眉头巳扭成一个川字,心中不解且怀疑。她这般古灵精怪,莫不是又想愚弄他? “今日是七夕佳节,本宫有听故事的兴致,就这么简单。当然,你可以不答应的,不过药方就没了。”路映夕话语闲散,但却摆明了是威胁。 范统重重地闷哼一声,极为不悦。 “不想说?那就不勉强了。”路映夕扬唇微笑,作势便要离开。 “范某有皇命在身,皇上等着范某前去复命。改日再说,就当范某久下这个故事。”范统抿了抿唇角,面色冷峻,但隐含几分懊恼。他是不是太容易妥协了?他的过往,并不光彩。说与她听,只怕会吓着她。 “好,就改日。”路映夕也不再为难他,浅浅笑道:“本宫即刻就回宫冩下药方,半个时辰后你来取。” “多谢皇后。”范统揖身一礼,率跨步离去。 他走路的样子似带着疾风,利落爽朗,如同他不善迂回的个性。 路映夕眼中含笑,心里却有丝酸涩。苦中作乐,大抵就是她这样了。这两日来,曦卫没有传回师父的消息,她心底的担忧渐浓,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皇帝今日下朝颇早,返来宸宫时神色有些古怪。 “皇上,可是乏了?”路映夕端上一杯清茶,温声询问。 皇帝接过,握在手中半响,并未饮下。 “映夕,今夜是七夕。”他忽然说道,眸中光泽沉黯。 “是。此夜星繁河正白,人传织女牵牛客。”她轻轻接言,心有不明。七夕罢了,他为何郁悒? “朝中有人谏言,朕登基多年,至今未有皇子,应当充盈后宫。”皇帝眸光深邃如寒潭,没有无丝毫喜意。 “故而欲在今日佳节献上美人?”她淡淡一笑,凝眸睇望着他。无可否认,他确实是不甚迷恋女色的帝王。传言龙朝之王,后宫三千,是切实的三千佳丽。就连她父皇,亦有嫔妃十四人,贵人分住以下近百人。 皇帝点了点头,抬眼看她,沉声道:“朕厌恶后宫纷争,更厌恶必须出于延续子嗣而……”他一顿,没有再说下去。他巳经为了巩固江山纳娶三妃一后,难道往后还要为了皇族血脉延续而与一个个陌生女子亲热?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夜里突然醒来,看见枕畔那人陌生模糊的容颜,心生恍惚的感觉。 “那么先拖延一阵子再议?”路映夕温言提议。她亦厌恶后宫纷争,更厌恶与人分享夫君。她认命,但不是认一世的命。将来,如果她有幸获得自由,她便会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如此想来,慕容宸睿倒是一生都逃不脱帝王之命。 “今夜,妳想法子替朕婉拒。”皇帝挑眉觑她,薄唇轻扬,眼露霁色。 “由臣妾出面?”路映夕不由一愣。这岂不是害她?朝臣与宫嫔定会之为她没有容人之量,想要独霸君宠。 “皇后擅于谋,略此等小事,必定难不倒皇后。”皇帝唇畔弧度扩大,笑得不无恶劣。 “臣妾恐怕难当此重任,还望皇上三思。”路映夕蹙起黛眉,暗暗扫他一眼。他又要替她树敌?这招真可谓杀人于无形。 “母须想得太严重。即使有人不满,朕也会为妳撑腰,何须惧怕?”皇帝笑睨她,此时有了饮茶的雅兴,慢悠矢心地举杯轻啜。 路映夕深感无语,左手负于背后,攥成拳头,直想朝他胸口伤处再补一掌。就因为她使计送走师父,他便如此耿耿于怀?可恨!可恼! 皇帝眼光跳动,搁下茶盏,握住她的手腕,拉扯靠近,然后将她的拳头包里在掌心里。 “恼朕了?”他轻轻笑道,俊朗的眉宇舒展开来,瞳眸中似有一道划破流云浓雾的耀目金光,惑人心弦。 “朕喜欢妳这模样,似薄嗔,似羞恼,风情独特。”他笑容温和,如若暖阳,略带促狭,“如果妳一直是如此,朕的心怕保不住了。” “皇上的心,稳稳嵌在皇上的胸膛内,没有丝毫风险。”她气苦,使劲抽了抽手,耳根却不自控地泛起绯红。她不怕明刀或暗枪,却最怕这种旖旎**,不知该如何抵挡。 他松开她,却顺劫滑至她的腰际,戏笑道:“这可是妳的弱点?”话未落,两指一掐,正中她的腰肉。 她惊然,随即发觉痒,忙侧身避了开去,嘴角微微弯起,颊畔露出可爱的梨涡。 “皇上使诈!”她一语双关,不甘又道:“充盈后宫是件好事,皇上不如就安享艳福吧。” “倘若朕艳福无边,皇后一点也不吃醋?真叫让朕心凉。”皇帝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 “自古以来,后宫便就奉行雨露均沾,臣妾为何要吃醋?”她反唇相问,微扬下巴,与他对视。她若不爱他,自是不会介意。她若爱他………… 她不去想后者,只故意和他斗气,明眸圆睁,倔气地望向他。 “嘴硬。”皇帝低笑,不以为忤。 她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决定闭嘴不言。他总能看透,她又何必再多说多错。在感情的拉锯战中,她是否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朕等着‘那一日’,妳心甘情愿对朕敞开心扉的那一日。”皇帝语声静笃,眼神灼灼,一瞬不瞬。自认识她以来,他从未见过她为后宫争斗之事发火,只为大局以及在乎的人生怒。她的心胸并不狭隘,而对喜欢的人极为重情重义,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被她爱上的男子,应是非常幸福。他竟真觉得异常期待。 感受到紧锁的视钱,路映夕不自在地背过身,想了想,索性闪身进了内居。日长地久, 这样的相处太危险。她还是专心思量如何应付今晚的事,切莫被他扰乱了心神。 她穿过珠帘,颗颗串线珍珠轻荡,发出玎珰脆声。 皇帝没有唤住她,目光却不移,深幽眸中悄然光芒炽热。他有把握,她会爱上他,爱得忘记昔日青涩少年情!到那时,他才会杀南宫渊。此人必诛,因他巳收到密报,南宫渊背后的势力强大得惊人! ------------ 第三十八章 :七夕夜宴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湖畔的彩锦阁楼,繁华热闹,彩灯处处,摇拽生辉。丝竹管弦乐声,不绝于耳,岸边舞姬水袖翩,然妩媚轻灵。 而在宽敞的阁楼上,摆放着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两侧按品阶列座,宫嫔们皆是精心盛装,容色明艳。 不过皇帝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示意大伙儿随意之后,便自顾饮酒。路映夕端庄静坐,微笑着不多言。 贺贵妃为人较为圆滑玲珑,笑吟吟地说道:“臣妾听说,江南一处地方的习俗,每逄七夕,少女们便会偷偷地独自一人躲在南瓜棚下。” 一名年轻婕妤好奇地问道:“为何要躲在南瓜棚下?” 贺贵妃眉目亲和,笑着道:“传说当夜深人静,于南瓜棚下,能听到牛郎织女相会时说的俏俏话。而待嫁的少女,日后就能得到不渝不变的爱情。” 那婕妤甚是捧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抚手轻拍,道:“很是浪漫呢,不知这是哪儿的习俗?” 贺贵妃眼角一瞥,唇角含笑,并未答话。 旁侧的韩淑妃低嗃了一声,开口道:“臣祖籍阴山县,有此传说。” 贺贵妃似不经意地笑问:“韩淑妃年少时,可曽应过这七夕节景?” “臣妾自幼家规严谨,怎会做这般荒谬之事。”韩淑妃冷淡答道。 路映夕旁听着,心知两人结下宿怨巳久,便出声打圆场道:“今夜良辰,不如大家一起玩个小游戏,凑凑兴。”她转而看向皇帝,请示问道:“皇上觉得击鼓传花如何?” “也好,朕也想欣赏爱妃们的才华。”皇帝淡淡笑着颔首。 他此言一出,各人皆面露期待之色,惟独姚贤妃自始至终漠然沉默,面无表情。 随侍的太监机灵地送上小巧花鼓和一株四季桂,路映夕接过花鼓,温声道:“就由本宫击鼓吧。” 她背身闭眼,开始缓缓地敲鼓,一下一下,极具节奏。她耳力敏锐,心思剔透,完全能够控制让花落至何人之手。 片刻,当鼓声停止,那朵四季桂正好落在坐于未位的栖蝶才人手中。 “啊?”栖蠂小声惊呼,慌忙道:“奴婢驽钝,没有才艺……” 在座众人的份住都在她之上,她卑微自称奴婢,亦不愿出风头。路映夕暗自看在眼中,越发感觉此人不简单。 “无妨,吟首诗也可。”皇帝出言,俊容平淡,优雅中带着几许亲切。 “奴婢识字不多,不会作诗,皇上恕罪……”栖蝶怯懦地应道,垂头不敢抬起。 “栖蝶才人可会跳舞?”路映夕突然问道。她想及,栖蝶与她肖似,也许是天生,也许是有意模仿。若是后者,难道细微至舞艺都相似? 栖蝶微微抬眼,明眸无辜如小鹿,轻声回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曽见过宫中舞姬练舞,自身是没有学过的。” “这样说来,妳是会一些的?”路映夕笑了笑,又道:“可看过惊鸿舞?” 栖蝶点头,口吻一派天真:“奴婢看过,此舞十分美丽妖绕,但又像仙子落凡那般的锐俗飘逸。” “那么妳试着跳一曲,让皇上和大家看看如何?”路映夕说着转头看向皇帝,清眸中蕴着兴味之色,“皇上以为呢?” “朕听闻过此舞,也见舞姬跳过,但极少人能跳出‘婉若惊鸿’的仙姿。”皇帝不紧不慢说道,手微扬,巳然下令,“栖蝶,妳就舞一曲试试,跳得不子也无妨。这舞易学难精。” 栖蝶犹豫了会儿,才诺诺道:“是,奴婢遵命。” 席上众人目含隐约的轻蔑,各自暗忖,这区区才人,宫婢出身,年方十六,哪能领会惊鸿舞的韵味?即使让她跳了,也不过是丢人现眼。 栏沿处的一挑乐师,领命奏乐,便听悠扬琴声骤响,如碧潮生,落英玉华。 栖蝶走玉阁楼中央,亭亭玉立,粉红宫裙外罩着轻纱霓裳,随风漾起裙摆,袅袅清美。 音符一顿,渐显高昂,只见栖蝶脚尖一旋,衣袖和裙裾,摆动流曳,如水波荡漾般独具风采。伴着乐声从缓转急,她的舞姿也变得激扬,柔软似柳的腰肢向后弯下,宽袖卷起朝天扬去,瞬间勾勒出两道粉色流霞,而她腰际上系的银铃不断清脆作响,悦耳动人。 此情此景,可谓美人翩翩,丰韵楚楚,秀丽姗姗。众宫嫔看得震惊,脸色复杂地一变再变。 曲子在清扬高亢之后慢慢转为舒缓,栖蝶的步履亦变得柔婉娴雅,闲庭信步,又似游弋于轻舟之上,柳腰轻巧后仰,头近乎着地,衣袖微妙轻抖,仿佛曳云委地,流霞轻舞。 曲音渐悄,巳到尾声,她挺腰旋直,向前盈盈倾身,长长裙缦铺陈在地上,仿如绽开一朵美丽的睡莲。 舞毕,在场十数人鸦雀无声,怔仲失神。 这尚带稚气的女子在跳舞时,竟清雅绝伦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皇帝最为镇静,率先抬手鼓掌,赞道:“好舞!好舞艺!” 这时众人才缓过神来,跟着拍手鼓掌,纷纷赞赏。 “栖蝶,妳实在太谦虚了,一身才华,今日真令本宫大开眼界。”路映夕浅笑嫣然,不动声色。或许只有她仍然隐藏了实力。可以预见,这豆蒄年华的女子,再过几年,必能成为倾国倾城的妖媚人物。 “皇上皇后过奖了,奴婢只是偷学着舞姬们的舞步,也不佑跳得对不对。”栖蝶巳敛去起舞时的自信神色,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垂眸低首走回座位。 “不管对不对,这跳得是极美的。”路映夕微微一笑,评价中肯。她可以跳得比栖蝶更好更出彩,但帅父说过,不可随便在人前起舞。但倘若栖蝶拿出真实的实力,她倒也灴能确定谁更出色了。 “听皇后此言,皇后也是善舞之人?”皇帝忽然凝望她,眸光灼亮,似带芒刺。他听过她弹琴,巳惊为天人。莫非她跳舞胜栖蝶一筹,如果真是如此,会是何等的魅惑之姿?单是想象,巳令他心荡神摇。 “臣妾没有跳舞天份,也就没有勉强去学了。”路映夕温顺谦逊地回道。 “皇上。”冷不防,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从文玉尾不曽出过声的姚贤妃,此刻才开了口,淡然说道:“栖蝶才人身怀龙种,不应费力跳舞。” “是朕疏忽了。”皇帝忙转向栖蝶,问道:“不碍事吧?” “不碍事,多谢皇上关怀。”栖蝶赧然应声。 “是臣妾大意,幸好栖蝶才人无碍,臣妾自罚一坏。”路映夕歉意地举杯向众人,一饮而尽。其实她根本忘记了栖蝶怀有身孕,应该说,她从未曽之为栖蝶真的有孕。 “皇上,栖蝶才人跳出令人如此惊艳的一舞,是否应有奖赏?”姚贤妃又道,语气无温,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皇帝沉吟须臾,才道:“朕原本打算待栖蝶诞下皇嗣再作赏赐,既然今日佳节,那就今日先晋升栖蝶为三品婕妤吧。” “谢皇上隆恩!”栖蝶惊喜站起,跪拜谢恩。 姚贤妃并不看他们,说完要说的话便径自啜茶不语。 路映夕默默思忖,姚贤妃和栖蝶何时站在同一阵线?她们之间是否巳有了什么协议? 未及多想,一名朝臣踏屸阁楼,恭敬行礼,禀道:“启禀皇上,十七名秀女巳在外等候,可要让她们进来献舞?” “不必了。”皇帝摆了摆手,散漫道:“朕方才巳经欣赏过美妙砍舞今夜不想再看。” 那名朝臣显然是被众臣拱来做出头鸟,闻言不禁有些紧张窘迫,嗫嚅道:“但、但是……” 皇帝不耐,咳了一声,止住他的话茬,継而转眸望向路映夕。 “侍郎大人。”路映夕无奈,只好启口道:“两月后便是先帝祭日,选秀之事还是留待明年初春再议。照先祖立下的宫规,三年一次采选,莫要违了祖例才好。” 那礼部侍郎讪讪道“皇后言之理。” ------------ 第三十九章 :惊鸿艳影 回到宸宫,路映独伫立在录盼奕说耐ピ褐校良久不能缓神。 师父遇劫了,意连十名曦卫都护不住他?其实单凭师父一人之力,都应能顺利回邬国。除非……他自愿被人掳走? 她仰首,远望夜幕。星空璀璨,闪耀得眩目。而周遭,幽幽萦绕着一股清雅的桂花香。 这番良辰美景,却抚不平她心中起伏的酸涩无力。她不想怪师父,她想去理解,可是再努力,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任人鱼肉?他难道不知,她会担心?他难道不知,她会因此寝食难安? 深深吸了口气,她扬唇笑得有些苦涩。今年的挂花开得特别早,比往年早了一个月。她还记得,那一年,亦是桂花清香扑鼻的时节。她缠师父,非要他吹笛,伴她的惊鸿舞。清越的笛声,飘扬的舞衣,她旋绕在他身旁,眼里容不下旁人,只有袭浅灰色素衣,那一张儒雅面容,被她牢牢铭记。 但仅仅只有那一次。后来她再也没有跳过舞。她对他说的话,一惯言听计从。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她低低吟唱,自谱曲调,细的腰身轻盈旋动,巳然起舞。 晚风吹来,卷起她月牙白的裙袂,似在漆黑夜色中划亮一道月光,辉泽顿生。灵巧的身姿,犹如鸿雁在空中翱翔,飘逸自如。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口中低浅清唱,舞姿不断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歌声渐高,清亮叮钤,仿若空谷天籁之音。她足尖轻点,素手微展,宽袖飞出,似化作一朵怡然浮动的云絮,又似明净无垢的初雪。 夜穹下,一抺白影,如梦似幻。那一头如瀑长发,黑似浓墨,那一身洁日裙裾,随风飞扬,两色映照,分外眩迷耀目。 歌喉曼妙,悠扬动人,气息不乱。只见她双足旋得愈疾,腰肢柔软似水蛇,弯仰而下,复又优美弹起。这样的转圈就仿佛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美丽的白茶花,明灿夺目,可又瞬间消失,神奇而魅惑。 曲至中段,她忽然跃身一緃,掠上桂树顶梢。脚踩不壸一踏的细细枝丫,她依冈旋转清舞,就似月光下的仙子。出尘中而又带着一点点的顽皮,宛如淘精灵。 歌缓音悄,她徐徐勾起菱唇,拂动宽袖,凌空一舞。绝丽容频绽出妖娆光芒,窈窕身形环绕着那细肢摆出撩人之态,犹如那树枝正是她最亲密的情人。只是一个表情,只是一个身姿,只是一个眼神流转,竟好像亮过星光,胜过百花,叫四周的一切景物失了颜色! 这,才是真正的惊鸿舞。 清新为始,灵动为衬,最后却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远处的长廊下,有一道颀长身影默默倚柱站立,狭长深眸中光泽一闪再闪。从惊艳,到震慑,再到折服,直至悸动炽热。他巳不知可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那盈立树梢的女子,不似人间风者,更似天阙的仙谪,又似妖媚的精鬼。 “妖孽!”他在心中低咒一声,感觉有股热力侵袭四肢百骸,无法抵挡! 又拳无声握紧,他暗暗咬牙,阵阵**自心底升腾而起,直蹿下腹!他从未像今夜此时这般想要她!非要不可!非征服与占有不可!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现身,俊脸紧绷得近乎铁青,脚步悄然地离开了这惑人心弦的地方。 路映夕未察,驻足树顶,迎风静立。许久,才轻轻跃了下来,折返寝宫。 天色巳蒙蒙亮,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 皇帝辗转了一夜,未曽入寐。他简直要恨起自己来。还等什么?为什么不即刻要了她?这傲骨,活生生折磨的只是他自己! “皇上?”路映夕睡得甚浅,感觉他整夜转辗反侧,不由奇怪,“皇上还没有睡下吗?是否有事挂心?” “朕在想那一支惊鸿舞。”皇帝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因忍耐何事而喉头发紧。 “皇上觉得栖蝶婕妤跳得可好?”路映夕更觉疑惑。莫非皇帝看过栖蝶跳舞之后,心生欣赏爱怜,念念不忘? “好。”皇帝缓缓吐出一个字,听不出喜怒。 “既然皇上喜欢,待栖蝶婕妤诞下龙嗣,再让她常常跳给皇上看吧?”路映夕心心不在焉地建议。暗想着,不知道小沁那边收到消息了么?曦卫连夜追查师父的下落,可有音讯? “嗯。”皇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他要屲征服她的心,継而再占有她的身,可这么做显然是为难他自己一人。他也不知,为何他对她竟有一秉珍而重之的自发自觉。 “皇上要起身早朝了吗?”路映夕边问,边欲掀被下床,却被他毫无征兆地一把搂住。 他的右臂桎梏着她,十分用力,像要把她嵌入他体内一般,隐约有秉恶狠狠的态势。 “皇上?”她凝眸看他,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缘由。 “朕知道你会跳舞。”他目光灼灼,仿佛透着热烫的温度。 “臣妾只会覌赏而己。”路映夕轻蹙了下眉。该不会昨夜被宫婢看见了但她并未察觉当时周遭有人走动。 “过分谦虚,何尝不是过分骄傲?”皇帝略松了手上的力道,但却俯身欺下,将自己整副身躯都压在她身上。 “皇上!”她低呼,恼怒推他。他这是要压死她?堂堂一国之君,倒似个无赖! “朕累得紧,让朕抱会儿。”他不动如山,就这么贴压在她身上。 “皇上,这不叫做‘抱’!”她用膝盖撞他的腿,却被他矫捷避开。 “朕说这是抱,就是抱。”他答得霸道,身下的温香软玉躯散了他心中的郁悒,感到舒爽惬意。 “臣妾喘不过气来了!”路映夕既羞且怒,胸前的隆起被他紧贴着,无比亲昵,令她下意识地蠕动挣扎。 “别动。”皇帝眼眸陡然一沉,变得幽深炽热。 路映夕顿住动作,尴尬羞窘地别过脸去。她虽不谙男女之事,但也非一无所知。那正抵着她的坚硬……… 皇帝埋头于她柔嫩的肩窝,摩挲了几下,低声道:“现下知道朕忍得辛苦了?为了妳所说的君子协议,朕可是夜夜按捺,夜夜难眠。” 他说得有些夸张,但路映夕无心反驳,全身僵着,丝毫不敢挪动,就怕引起他更炽热的欲火,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的薄唇在她的颈项流连,细密的亲吻一停落下,让她觉得似被羽毛佛过,酥麻轻痒。 “朕是正人君子,但君子也需要鼓励。”皇帝継续在她耳畔蛊惑低语,“朕断定,妳必然会跳惊鸿舞。何时跳一曲给朕看?”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偷窥了她的舞姿,也不想硬逼,但他确实极想再次一睹那惊世的风采。 “臣妾不会……”她微颤,他温热的呼吸吹入她耳里,似带着**的邪魅。 “这张樱唇明明格外的柔软。”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修长手指滑过她的双唇,“为何偏要嘴硬?” “臣妾不会跳惊鸿舞……”她不改口风,但眼神渐渐染了几许迷离和不安。 如她所预感的,他俯下封住她的唇瓣。但却没有强势进攻,只在唇间游移,犹有余力低喃:“若不答应朕,朕今日可不只要一个吻了。”说着,他挺腰一动。 “别!”她本能惊喊! “那么,妳是答应了?”他勾起薄唇,眸光闪动邪谑之色。 她僵硬地点头,几不可见。 “很好。朕要妳在朕生辰之日,为朕献舞!”他的语气傲然,似乎夹杂一丝豪情。他要后宫每一个人都看,他的皇后是何等风姿,无人可媲美!只有她,才配与他并肩俯瞰天下! 路映夕抿唇,皱眉不语。她本没有把跳舞之事看得严重,只是师父不准。但真跳了又会如何?会招来灾难吗? “竟敢在朕面前神游太虚?”笪帝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才展眉缓了口气,“就这么说定了。朕要去洗漱,准备上朝。”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龙床,径自唤来内监伺候。 路映夕不自觉地伸手捂唇,一边思忖着,皇帝的生辰在寒冬,距离现在尚远,那就到时再作打算吧。 “映夕。”皇帝正更衣,突然扭头看过来。 “皇上有事吩咐?”她亦起身,微微低首,颊上余留着一点燥热。今晨是她第一次这般真切感受到他的**。只因为她说过的那几句话,他便愿意一直忍? “朕尊重妳,希望妳亦重朕。”皇帝略沉了声,面露正色。 “臣妾当然敬重皇上。”她毕恭毕敬应道,心下诧异名。他为何有此一言? “如果妳需要朕的相助,可以开口。”他语声沉缓,顿了顿,又道:“但是,莫在朕眼皮底下擅作擅为。” 她轻轻抬起眼,见他神色肃冷,复又垂下眼帘,低应一声“是,臣妾谨记。”他终究还是想着庇护姚贤妃,难忘旧情。但她不管这些,倘若姚贤妃敢对师父下狠手,她定会新帐旧帐一齐与她算! ------------ 第四十章 :不动干戈 还未探查到南宫渊的下落,却听闻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 “小南,妳把事情详细说一遍。”路映夕坐在内堂之上,眉心紧锁。 “是。”宫女小南垂首恭敬道:“禀皇后娘娘,今早婕妤主子说身子不适,奴婢便去请太医,太医说,婕妤主子动了胎气。” “现下情况如何?”路映夕语气沉凝,眉宇间透着一股清冷。 “皇后娘娘恕罪!”小南忽地双膝跪下,俯首请罪,“太医询问奴婢,婕妤主子近日有否不宜的剧烈之举,奴婢想起昨夜七夕宴,便如实2回答。太医说,极可能是因跳舞而动了胎气,才导玫滑胎。” “胎儿未能倮住?!”路映夕话语惊诧,但心下一片澄明汞凉。 “是。”小南低低应声。 路映夕长叹了口气,沉声道:“妳且起身。请的是哪位太医?”自从她的寝宫被焚毁,小南就调去了偏殿伺候栖蝶,今次的事,小南其实是知晓内情的吧? 小南依言站起,秀气面容并未显丝毫慌乱,沉静回道:“徐晋徐太医。” “本宫现在就去凤栖宫,探望栖蝶婕妤。”路映夕从高座上缓步走下,神情肃冷。 “娘娘……”小南微微皱眉,露出为难的迟疑神色。 “怎么?本宫去不得?”路映夕眸光转锐,直盯着她。 “奴婢不敢阻拦娘娘!”小南再次跪地,恭敬禀道:“婕妤主子伤心过度,拒不见人。皇上巳经赶过去,现下正在宽慰婕妤主子,让奴婢过来告知娘娘一声。” 硌映夕衣袖二挥,不赘言,示意她退下:“本宫明白了,妳回去好好伺候着。” “是,奴婢告退。”小南如释重负,起身离开。 朱门外,明朗阳光照射进来,路映夕轻轻地眯起眸子。栖蝶根本没有不孕,何来滑胎之说?这一回,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恐怕不只是想陷害她这么简单。 姚贤妃与栖蝶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难道,姚贤姚襄助栖蝶的前提是……不容皇嗣存在? 如果真是如此,姚贤妃应该以为栖蝶确实怀了身孕。皇帝登基七年,只有林德妃生有一名帝姬。众宫妃嫔秀女,全都没有诞下麟儿,莫非这背后皆因姚贤妃暗中使计?可是,皇帝会全然不知,被蒙在鼓里?倘若是皇帝默许緃容,这未免太叫人心寒! 路映夕出了内殿,心底有凉气汨汨冒上来。骄阳普照,却分毫也暖不了她。姚贤妃连对皇帝都无惧,还伝对什么人忌惮?师父若落到了她的手上,真真是九死一生! 没有吩咐宫人备撵,路映夕漫无目的地走在大太阳底下。她的寝宫即将竣工,再过几日便就可以搬回。到时,要追踪师父的消,息大低能便捷一些。 漫走了两刻钟光景,经过一条石径,径旁有座凉亭。她远远看见亭中伫立着两道身影,分外眼熟。 几乎是意识的,她闪身躲到排排树荫后,悄然靠近。 距离渐近,那二人的对话声便越听得清晰。 “凌儿!妳万万要考虑清楚!”那男子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静扎痛苦。 “住口!”冷冷的喝斥出自薄削的红唇,“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微臣失言!望娘娘恕罪!”极为压抑的男声,听着叫人不自禁怜悯。 “本宫要做什么事,轮不到你置喙!下次本宫也不伝再应约出来!”女子的嗓音依然冷漠,毫无温度。 “凌……娘娘,请三思,切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相比之下,男子的语气愈显苦口婆心。 “本宫行事,从来不后悔!”固执的傲气,展露无遗。 “娘娘!他是你的………”男子焦急,欲要再劝。 “闭嘴!”女子陡然截断他的话,“够了!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本宫巳经听到了,你可以退下了!” 男子丧气,颓然一揖,踏出凉亭,告退离去。 路映夕暗自心诧,茧知沈奕私底下听命于姚贤妃,但却未料到这两人之间道似有暧昧关系。 那厢,姚贤妃仍驻足于亭中未走。她微仰着脸,望向天空,神情若有所思。 明媚的光线流泻而下,照在她残伤的脸上,隐约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路映夕眯眼静覌,心忖,也许姚贤妃正在思虑师父的事。 “姚贤妃!”她蓦地扬声一喊,从藏身的大树后走出,茖落大方地向凉亭而去。 “皇后?!”姚贤妃大惊,浑身一震。但也只是瞬间的反应,很快她便定了心神,漠然抿唇。 “青天白日,姚贤妃在此私会尚书大人,果真是肆无忌惮。”路映夕不掩嘲讽,话语尖锐犀利。 “还请皇后慎言。”姚贤妃巳敛心神,并未被她震慑,冷淡道:“臣妾只不过是出来走走,沈大人恰巧径过,便来向臣妾行礼请安。” 见先声夺人无用,路映夕也就不再故作厉色,温言道:“姚贤妃,本宫无意与妳为难,只希望妳顾念同胞血缘,手下留情。” “臣妾不明白皇后的意思。”姚贤妃目光沉笃,却含丝丝寒意。 “姚贤妃,妳真的从来不曽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路映夕突然转了话锋,定定地注视她。 “不曽。”姚贤妃摇头,甚是坚决。 “即使是曽伤了皇上的心?”路映夕轻了嗓子,柔声问。 姚贤妃凤眸中倏然迸出火光,硬声回道:“皇上的心,岂是平常人能伤得?” 路映夕轻轻摇头,叹息道:“不,妳错了。他并没有妳所想象的那般强悍,不会受伤。妳可有想过,这些年来,妳在斋宫不问世事,是谁保妳的清净?无论外面如何狂风暴雨,妳可曽受了半点侵袭?饶是妳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可曽怪责过妳?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失信于妳。妳是重情之人,而他又何尝不是?” 姚贤妃似是一窒,撇过脸去,冷冷接话道:“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不是事后可以补偿。敢问皇后,倘若有人刺妳一刀,深不见血,穿透心房,事后那人再来向妳致歉,捧上珍宝以弥补过失,妳可会原谅?” “如果,原谅能令自己的心舒服一些,我会。”路映夕以‘我’自称,语声质扑而真诚,“耿耿于怀着别人犯过的错,其实也是在惩罪着自己。原谅和宽容,不是为了放过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姚贤妃低低冷哼,举目望她,疏离淡然道:“皇后自是旁覌者清,但旁覌者又怎知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臣妾多谢皇后今日的教诲。” “姚贤妃,我只说最后一句。”路映夕凝眸细看着她,很轻但很郑重地道:“如果妳对皇上,曽经生了一丝后悔之心,如今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姚贤妃默然,长睫低垂,看不出神色变化。半响,她欠身一礼:“臣妾谨记皇后箴言,臣妾告退。” 路映夕低声一叹。顽难点头,她不知道姚贤妃能否软了一点点心,不要狠毒凌虐师父,只能如此期盼。 午时巳过,她神思不属地返回宸宫。 皇帝巳在寝居,正独自用膳,见她返来,懒懒抬眼,开口道:“皇后为了何事愁眉不展?” 她收起幽暗心情,温声询问:“皇上,栖蝶婕妤那边可还好?” “她很伤心,朕想让她静一静。”皇帝答得平淡。 “皇上似乎并不伤心?”4路映夕绽唇一笑,眸露芒刺。 “皇后要看到朕伤心,才舒心?”皇帝斜睨她,一派闲散。 她不语,盈盈绕过他,走至旁侧落座。 皇帝笑看她,指摘道:“言语不敬也就罢了,行为举止也越发没规矩了。” 她坐定抿嘴笑了笑,眼中却亮起光芒:“皇上今早曽说,如若臣妾需要相帮,只需开口便是,皇上可还记得?” 皇帝饶富兴味地颔首:“笪后万般能耐,何事需要朕相帮?” “臣妾想请皇上劝劝姚贤妃。”她看他一眼,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若能不动干戈,自然最好。姚贤妃终究是师父的嫡亲妹妹。 “好。”皇帝十分干脆地应允,不问何事,却又拖长尾音道:“但是……” “若是事成,臣妾提前为皇上跳一支惊鸿舞,如此可好?”她浅浅微笑,心中并未抱太大希望。姚贤妃偏激顽固的性子,非一朝一夕造成,只怕很难劝服。而且,她和皇帝都不知晓,姚家曽经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如今骨肉相残。 “不好。”皇帝一口不决,薄唇徐徐勾起,划出一抺邪丂弧度,“妳从未主动吻过朕,倘若朕能化干戈为玉帛,朕要妳好好地……” 话未言尽,余留无限想象。 路映夕脸色涨红,不知是被激怒还是羞赧。 “朕并不贪心,这次只索一个吻。不过,以后可就要逐渐涨价了。”皇帝戏谑笑道,眉目蕴着狭促,隐带恶劣。 “皇上做成这次的事再说吧。”路映夕沉了气,淡淡道。 “是有些棘手。”皇帝喃喃似自语,站起身来“朕现在就去,只管一试。” 路映夕静静地目送他,黛眉轻皱了一下。 或许皇帝早就想打破他与姚贤妃之间的僵局,只是苦无机会,此次,也许能令他们有一个冠冕的理由,追溯身世,借而敞开心扉,倾吐积压巳久的真话,或情话。 她抬起手来,用指尖为自己抚平皱起的眉头。他们是否旧情复炽,与她无关,她只希望师父平安无恙。 她这样告诉自己,努力扬起嘴角。 ------------ 第四十一章 :明察暗访 皇帝从斋宫回来,脸色不太好,不知在姚贤妃那里受了什么闲气。 路映夕正悠哉地翻着书卷,并不急着追问。 皇帝在她身旁重重一坐,竟像孩子般的负气。 “皇上?”路映夕搁下手中书册,转头看他,“姚贤妃不愿听劝?” 皇帝低哼一声,恼道:“朕足足说了一刻钟,她却只回朕一句‘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恩’!” 路映夕绽唇浅笑,闲闲道:“皇上临去之前,似乎胸有成竹。” 皇帝俊容不悦,抿起嘴角,不作声。 其实事情不尽然如此,只是他不便告诉她。姚家过往的秘辛,他知晓不多,可算一知半解。当初凌儿背叛家门,入住宫中,他因为尊重她,不曽当面深究细问。如今到了她口中,却成了他不够关心她的指证。方才她言辞冷漠,明白暗里怨责他的薄幸。她说,如果要问缘由,要干涉她的做法,当年就应那般做了。而现今,他巳没有资格过问。 “不行就罢了。”路映夕轻轻一叹,笑容退去,几许愁云染上眉心。假若必须使用强硬手段,恐怕不只令皇帝难做,也会伤了师父的心。姚贤妃似乎是他们都紧张的人。 “妳想怎么做?”皇帝抬眼看她,眸光沉凝。 “皇上会継续帮臣妾吗?”她温声问道。 皇帝微微颔首。他无法置身事外,久凌儿的,他今生一定要还。否则一世背负着愧疚,他始终心难安。即使要铲除南宫渊,也不应由凌儿出手。 “皇上可以派人暗中查探吗?”路映夕又问,语声柔和。她需要皇帝的助,用以迷惑姚贤妃的注意力。 “朕巳经命小范去着手去查。”皇帝看她一眼,语带告诫,“妳切莫心焦,朕保证,无论花多少人力物力,都会替妳查出结果。” 路映夕浅淡扬唇,未置一词。结果?若是费时甚久,最后查出姞果,却是一个噩耗,又有何用? “南宫渊也非无能之辈。”皇帝忽然说道,面色略冷。 “嗯?”她疑望他。 “既然南宫渊愿意留在皇朝,他所想的,就决非是拖妳后腿。”皇帝神色渐锐,把话说明,“妳一味担忧,故而当局者迷。南宫渊看似温雅无害,实则锋芒内敛。他又岂会没有自保的能力?他只不过想独自解决陈年纠葛,不想拉妳下水。妳若信任他,就应放手让他自己去处理,他迟早会重新出现于妳面前。” 路映夕不由一愣。皇帝眼光敏锐,早把一切看透。但她又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不由自主地忧急挂心。 “皇上是希望臣妾坐视不理,独善其身?”她的语气徐缓,隐有丝轻嘲。说穿了,皇帝也是怕她伤害姚贤妃而己。人皆有私心,因为人都偏心。 “妳可以之为朕不公允,但妳与朕半斤八两。”皇帝勾唇,淡淡一笑“妳和朕太像,每做一件事,都有明确目的。緃然是关心他人,亦乽其来有自。” “臣妾是这样不纯粹的人?”路映夕不禁蹙眉,疑问也似自问。 “妳还未曽真正纯粹过,也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皇帝唇畔的笑容加深,狭眸中似乎有一抺柔光闪过。 路映夕垂眸无言。自她嫁入皇朝之后,她的世界仿佛变了样,曽经坚定不移的覌今,屡遭自己质疑。是否日子再久一些,就会彻底被颠覆? ………………… 翌日,路映夕备伏仗前往凤栖宫。 殿中清寂幽静如旧,宫婢们各司其职,安静伶俐。 路映夕让人通禀,直入偏殿,不料却在苑内回廊被宫女小南拦下。 “皇后娘娘,婕妤主子身子孱弱,正在小憩。”小南惴惴禀道,秀丽脸上却未显不安之色。 “那么本宫就寺她醒来。”路映夕半眯起清眸,不容她轻易打发。栖蝶和姚贤妃巳结成同盟,难保栖蝶没有插手师父的事。 小南欠了欠身,不敢再搪塞,恭声道:“娘娘请去前厅稍坐会儿,奴婢这就去唤醒婕妤主子。” “不必,本宫就去栖蝶婕妤寝房外等着。”路映夕一面道,一面举步而去。 小南不着痕迹地皱眉,默默跟随在后。 行至苑居,还未靠近寝门,就巳经听到乒乒异响。路映夕驻足,侧耳倾听。 “滚出去!” “婕妤主子,您今日还没有喝药……” 寝房之内,隐约传来主仆对话声,一人暴躁,一人嗫嚅。 “都说了不喝!妳给我滚出去!” “但是太医说……” “闭嘴!我的身子我自己伝不清楚吗?把汤药统统倒了!” 接着便听喔当碎响,似是瓷碗摔地的声音。 路映夕心中惊讶,原来栖蝶真实的性子,是这般刁蛮任性。可见她平日的演技,是可等精湛。她终究是霖国公主,虽然长年潜伏在皇朝宫中,但依然不减骨子里的高傲。 寝门内匆匆走出一个宫婢,捂着额头,鲜血透出指缝,看样子,应是被瓷器碗碟砸伤。她见了路映夕,不敢吭声,只恭敬行礼。 “小南,带她去敷药。”路映夕转头,对身后的小南吩咐道:“本宫自己进去就行。” 不等她回话,路映夕己自顾快步走入栖蝶寝房。 内间房里,一片狼藉,满地零碎瓷片,栖蝶正靠床头,脸色难看,犹有几分冲冲怒气。她未有身孕,更无滑胎之实,却每日被不知青的宫婢催着喝药,憋气不耐。 “栖蝶。”路映夕脚步无声,轻巧地绕过屏风,蓦然出现于栖蝶眼前。 “皇后娘娘?!”栖蝶顿时一惊,慌忙下床,曲膝行礼,“皇后凤安!” “快起身,回床榻躺着。妳身子弱,就不用理会这些缛节了。”路映夕温和微笑,眼眸一低,扫过地上被汤药浸污的羊毛毯子。 “奴婢失仪……”栖蝶垂着脑袋,声音讷讷,渐渐哽咽起来,“奴婢心中烦躁哀伤,才、才……” 泪水如断线珠子,颗颗滚落,她泣不成声。 “栖蝶。”路映夕沉了声,明眸中幽幽浮起严厉光芒,“无需壐在本宫面前做戏。” 栖蝶低泣不断,没有抬头。 “妳的身份,本宫清楚。”路映夕语速缓慢,但肃冷得震慑人心,“堂堂的高贵公主,委身为婢,若说没有不可告人的企图,也无人会信。” “皇后……”栖蝶终于抬起眼来,清艾稚嫩的脸庞泪水玟土驳,尤显无辜可怜,“奴婢蠢笨,听懂皇后的话。什么公主?奴婢是栖蝶啊,笪垢娘娘,您怎么了?” “妳───”路映夕一顿,凝眸盯视她。 “奴婢不该胡乱发脾气,奴婢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栖蝶柔顺地跪下,语含啜泣,“奴婢以后不敢了,娘娘原谅奴婢这一次吧!” 路映夕定定地看着她,不发一语。看来她是要演戏到底了。分明是心高气傲的脾性,却能屈能伸,卑微奉承,暗自忍耐,不得不说这样的人亦是一种人物。 “起身吧。”平淡了口吻,路映夕倦怠地摆摆手。 “是,谢娘娘!”栖蝶依言站起,战战兢兢地立在一侧。 “栖蝶,本宫与妳做个交易。”路映夕不逼她承之身份,只管自己说道:“妳应知道,如今后宫尚有一席妃住虚悬。如果妳能替本宫查到一个人的下落,本宫就劝皇上晋升妳为德妃。” 栖蝶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问道:“何人的下落?” “本宫的师父,南宫渊。”路映夕坦诚道来,目光清冽,紧锁着她。 栖蝶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南宫神医不是出宫了吗?皇后娘娘不知他去哪儿?” “妳想清楚了?”路映夕眼光锐利地扫过她。 “想清楚什么?皇后娘娘,奴婢愚钝,听不明白……”栖蝶困惑地回视她,两人仿佛鳮同鸭讲。 “机会只有一次。妳选择盟友与敌人,要慎重。”路映夕直直地盯着她,眸色冷凛。她相信,栖蝶一定听得明白。 栖蝶的眼中似快速闪过一抺迟疑,但仍是摇了头,迷惘惶惑道:“皇后娘娘今日说的话,奴婢都听不懂,娘娘您没事吧?” 路映夕徐徐扬起菱唇,语声透寒:“很好,本宫知道妳的决定了。” 话毕,她便转身离去,修长背影看起来甚是决绝。栖蝶默默注视着,心里无端打了个寒颤。 路映夕未在凤栖宫多作停留,直返宸宫。她巳经确定,栖蝶贪图的不是妃位,那么,姚贤妃应承予栖蝶的东西,必定更具吸引力。这两联手,她往后的日子定然凶险更甚。 入了寝宫,见皇帝刚下朝回来,正在品茶歇息。 “都退下。”路映夕彽声宣退旁侧侍立的内监。 内监们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恭顺应道:“是,皇后。” 直至无人,路映夕才针膝跪下,轻声唤道:“皇上。” 皇帝懒洋洋地举眸睨她,一副诧异状:“皇后为何行如此大礼?” “臣妾恳请皇上应允一件事。”路映夕望着他,神情平淡,却又似蕴涵毅然。 “何事?”皇帝也不示意她起身,反而自椅中站起,居高临下地睥视她。 “望皇上格外开恩,允许臣妾出宫一趟。”她微仰着脸,声量不高,但字字清晰铿锵。 “妳这口气,可不像是在求朕。”皇帝负手绕着她踱步,似存心要令她窘迫。 “臣妾确实不是求,而是交换。”路映夕浅浅弯唇,漾开璨目的光华。 “哦?朕倒十分感兴趣,妳能拿什么与朕交换。”皇帝斜勾起薄唇,笑带兴味。 ------------ 第四十二章 :女扮男装 “皇上不缺金银,亦不缺美人,不知皇上可有希翼之物?”路映夕神情恬静,仰眸望。 “自然是有的。”皇帝朗笑,眉目生辉,格外英俊不羁,“朕希翼着社稷安定,希翼着百年琴瑟,虽非实物,但也是世上珍稀淮求的东西。” “这两样,不在臣妾的能力范围之内。”路央夕扬眉,笑道:“臣妾只能完成之前皇上提出的要求。” “朕提出的要求?”皇帝微怔,旋即便就乜起,不禁抚掌一击,道:“好!这倒也是难得之事!” “臣妾想要令晚乔装出宫,亮之前一定返回。”路映夕说得直接,不再与他客套迂回,“如果皇上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臣妾。” “朕有何不放心?难不成妳会趁机私逃?”皇帝长眉一挑,玩味地斜睨她,“其实确也是一个好机会,妳出了宫,若能寻到南宫渊,大可一去不复返,从此逍遥于山林。” 他说着,伸手虚扶一把,让她起身说话。 “臣妾断不会如此妄为。”路映夕站定,与他平视,正色道:“臣妾自知身份,更清楚肩上担的责任。” “责任之心,怎敌冲动之念的魔力?”皇帝意味深长地回道。 “臣妾并非冲动之人。”她淡淡微笑,安之若素。她心底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点波动,如果能够从此消失于纷乱尘世,隐避山林,又何尝不是一种逍遥自在的幸福?可是,师父自幼就教导她,做人定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她又怎能背信弃义,令邬国与皇輣盟约破裂?若因此导致邬国生灵涂炭,她便成了千古罪人。 “有时候,人会高估自己的理智和定力。”皇帝笑得高深,深眸中光芒莫测。让她出宫一趟也好,他想看看,倘若面临抉择,她会舍弃什么。 路映夕抿嘴不言,浅浅而笑。能否查到师父下落,尚是问题,此时她又何必庸人自扰,想些无谓的事。 “妳答应朕的事,朕就等妳回来再向妳索讨。”皇帝勾唇,划出一抺邪笑。 “多谢皇上。”她微微曲膝,恭顺一礼。 “待天黑,朕让小范领妳从北侧门出宫。”皇帝凝眸觑她,眼中笑意浓浓,“妳可乔装成侍卫,莫要太过引人注目。”不知她做男子装扮,会是何种风情? “是。”路映夕简略应声,复又道:“不过臣妾没有侍卫服。” “朕现下就命人取一套过来。”皇帝坐言起行,巳大步走向寝门,对候在门外的心腹随侍低交代。 不过片刻,就有一名老内监恭敬地捧上一个锦盒,而后乘觉地退出。 路映夕暗暗蹙眉,看皇帝的样子似立即要她换装? “映夕,去换上给朕看看。”果不其然,皇帝开口说道,眸中不掩盎然兴味。 “是,臣妾遵命。”她无奈,取出锦盒中的服饰,转身入内间更衣处。 褐紫色的侍卫服,有几分铠甲的样式,布带束腰,金甲护胸。路映夕拆了髻,将长发盘于帽内,挺直腰背于铜镜前一站,面上神情倒也显得英气凛凛。 “换好了?”皇帝悠悠然地绕过屏座,“让朕看看花木兰的英姿。” 路映夕旋过身来,对上他的打量。 皇帝蓦地一怔,目光变得幽深,半响无语。 “皇上?是不不像男子?”路映夕疑问,扭头再看看铜镜里的影像,并未发觉异状。 “妳──”皇帝像是忍耐着什么。眼角轻微抽搐,低扫她的胸前。 皇帝终于忍不住,薄唇一动,爆出一串大笑,边笑边揶揄道:“是朕忘了,忘了朕的皇后有一副玲珑有致的身材!” 路映夕闷哼一声,未答话。皇朝的女子衣裳,以宽松为主,繁复多层;而男子服侍却极为简便,衫紧袖窄,使得身形线条毕露。 “莫要勉强束胸。”皇帝瞄她胸口一眼,眼神戏谑,“若缠坏了,朕可要心疼。” “皇上见过女扮男装的人?”路映夕微侧了身子,语悻悻。 “见过。”他只回了两字,眼底不易察觉地浮现暗沉之色。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凌儿并不是如今这般漠然冷淡的漠样,而是有些俏皮淘气,经常女扮男装,磨着他要他带她去市集游玩。 路映夕皱了皱眉,见他识趣地避至屏座外,才重新整理自身装扮。她如他所言没有缠布里胸,却在腰身绕了层层布条。再在他面前出现时,赫然就是一个臃肿的小胖子。 皇帝惊诧,再次放声大笑:“映夕,妳………妳真聪明!” 路映夕撇嘴,暗瞪他一眼,但没有吭声,默默坐至梳妆镜前,涂抺了一些东西在自己脸上。 皇帝直盯着她的动作,口中啧啧称奇:“如果朕不是就在旁看着,真要被妳糊弄过去了。”顿了顿,又挑剔道:“肤色太黑了,只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简直像猫头鹰。” “吓着皇上了?”她不冷不热地搭了一句,手上未停,撉雪白颈肌都涂黑了,且在脸颊及颧骨粘了几颗大痣,痣上长毛,甚是丑陋。 “妳何苦把自己整得这般丑?”皇帝有点看不下去,浓眉皱起。 “以免被宫中人之出,徒惹事端。”路映夕涂弄完毕,站起身,冲他咧嘴一笑。 皇帝扶额,深感无力:“别对朕笑……” “为何?”路映夕作不解状。 皇帝别过脸去,似是觉得惨不忍睹,一边道:“妳笑起来很美,但是妳这张脸太丑,极美与极丑的冲突,朕承受不了。” “皇上,以貎取人,失之子羽。”路映夕轻咳两声,低了嗓子,粗声粗气道。 “那几颗长毛的痣,朕之为实在没有必要。”皇帝以眼角余光飞速瞥她一眼,道:“朕只要一想起,若朕要吻妳,就会被那奇怪黑毛拂搔,就顿生怪异感。” “但是臣妾觉得,脸上有痣颇有个性。”路映夕露齿而笑,一派粗野。 皇帝转回头,定定看她须臾,突然道:“妳在耍着朕玩儿?” 她嘴角的笑弧度扩大,不再掩饰捉弄人的顽心。 ------------ 第四十三章 夜离皇宫 “好大的胆子,竟敢消遣朕!”皇帝恼道,忽地大步趋前,伸手在她脸上胡觅擦抺。 她左闪右避,不自禁轻笑出声来。他以为能看见她变装后的别样风采,她偏要扮丑唬他。 “当个俊公子不好?”皇帝没好气地斥道:“在心害朕失了晚膳胃口,妳好恶毒的心思。” “皇上,这也算恶毒?”她不以为忤地笑,敏捷地闪过他又探来的大手,“臣妾是要出宫办事,可不是嬉耍玩乐。” “让朕一睹妳男装的清秀模样也愿意?”皇帝微愠地横她一眼,心下却无一丝怒意,甚至有些愉悦。他喜欢她这般开朗笑闹的样子,有一点点狡黠,又有一点点无邪。他越来越觉得,她是一个多变的女子。平时沉静镇定,跳舞时风情万种,玩笑时顽皮可爱。就好像那一支惊鸿舞,丰姿变幻,引人欲要一窥再窥。 “皇上有这爱好?”路映夕故意露出质疑的神色,上下审视他。 “并没有!”皇帝配合着她,大声辩驳,“朕正常得很!” 她呵呵直笑,话语温软,却是犀利:“皇上若无偏爱,又怎伝急于看臣妾乔装?” 皇帝倏然静默,摩挲着下巴沉吟,半响才道:“若非朕心中清明,倒要以为妳介意吃醋。” “说不定臣妾真是吃醋呢。”路映夕略敛了笑,轻淡回道。方才的只字片语,巳足够她猜测出,曽经化作男装的女子应是姚贤妃。 “如果是,朕会感到很欣慰。”皇帝微勾薄唇,那优美的唇线依稀掠过一道涩然的弧度。他与她之问,情愫朦胧不明,却极具力量,无声无息地入侵他的心房。他并不是爱不起,只是怕了爱,尤其爱这样一个注定将与他敌对的女子。 “皇上不厌烦醋劲大的女子么?”路映夕举眸望他,问得有几分隐约的认真。 “厌烦。”皇帝如实回答,但又道:“如同小酌怡情一般,凡事都不该过了度,否则就会失去最初的趣致。妳冰雪聪明,应知这个道理。” 路映夕轻点了头,接言道:“臣妾明白,酗酒伤身。人贵自知与自制,若过于放緃自己,便会养大了心魔。” 皇帝赞许地微笑:“映夕,妳所懂得的,比许多女子多。有时候朕会忘记,妳还不足十九岁。” “其实臣妾懂得的道理,大多女子也都懂。说易做难,这句话对每个人都适用。”路映夕没有自得,语气平和淡然。 “朕希望,当需要做时,妳亦会如现在这般明理。”皇帝说得颇为语重心长。 路映夕却淡淡摇头,道:“皇上高估臣妾了。臣妾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所期盼的,与其它女子无异。”假若易地而处,她虽不会像姚贤妃那样偏激固执,但也会同她一样感到失望伤痛。 “妳所期盼的,是什么?”皇帝深望她,眸光幽沉。 “世间女子最期盼的,不都是一个可倚赖终生的良人么?”她轻声答道,眼底闪过一抺惆怅。如果她与师父并非师徒关系,师父可会是她的良人?像师父那般温和儒雅的男子,谁做了他的妻子,一定能够幸福一生吧? “如何才算是良人?”皇帝再间道,目光暗了几许。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良人当如是。”她笑了笑,明眸璀璨,“而且,只能推携一人之手。” “朕明白。”皇帝颔首,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问道:“倘若实现艰难,不能达成,又当如何?” “这世上的路,不只一条。若是此路不通,便应转道。”路映夕语声轻柔,却坚定清晰。 皇帝不由叹息:“妳的性子,亦是极犟。” 路映夕未否认,浅笑望他。不知何故,他遇上的女子似乎是倔强性烈。或许,他内心偏爱的即是这类女子吧。 “时辰不早了,朕宣小范前来,预先交代事宜。”皇帝无意再谈论下去,面色淡薄,转身步出了内居。 …………………… 夜幕低垂,月上梢头,凉寒似水。 路映夕穿着一身卫服,跟在范统身后静默随行。 范统脸色古怪,尚在回想刚才见到她时的情景。 先前他去宸宫面圣,看到皇上身旁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脸黑子,原本没有多作留意。待到那人开口说话之时,他才发现居然是皇后。他何止是感觉讶异,简直是震惊。她把自己的丽容毁得可真够彻底!尤其颊上那颗颗黑痣,长着稀疏毛发,丑陋不堪,仔细一看,甚至有点令人作呕。可是,她的眼睛还是那般明亮。仿佛天上繁星,灿烂光耀。 两人沉默无言地行至北侧门,有皇帝手谕开路,顺利无阻地离开了皇宫。 离宫门稍远,到静僻无人处,路映夕才笑眯眯地出了声:“有劳范侠士了,不如我们约好寅时在此相见,届时再一同回宫。” 范统扭头看她,月光下她一口洁白贝齿似闪着光泽,反倒让人忽略了她肤黑貎怪。 “范某曽应允过皇后,若能力所及,就必会保护皇后周全。”范统神情冷然,一贯的不芶言笑。 “要陪同我一起也可,但你该改口了,不然惊坏路人。”路映夕粗着嗓子道。 “是,夫人。”范统顿首,依言改口。 “夫人?”路映夕好笑地睨他一眼。 范统僵了僵,不自在地咳了声,重新唤道:“路兄,未知接下来要往何处?” 路映夕满意地点头:“范兄,你可听说过修罗门?” 范统顿时一凛,惊疑看她:“路兄莫不是想夜闯修罗门?” “不是闯。”路映夕扬唇微笑,闲闲道:“是剑潜进去。” “妳疯了!”范统脱口直斥,旋即又觉失礼,讪讪道:“单凭妳我二人之力,潜入修罗门必死无疑。” “为何?”路映夕神色从容,心中顾自思忖,姚贤妃早年脱离了修罗门,其父亦巳身亡,但此杀手暗盟仍屹立江湖。这几年来,如若姚贤妃私下有外力协助,必定和修罗门有关。 “修罗门的杀手,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范统皱起剑眉,似觉任性且无知,谆谆训诫道:“而且,修罗门之中机关遍布,决不是能轻易潜入的地方。其门人手段皆是狠辣,那些机关并不是拦阻囚人之用,而是赶尽杀绝的厉害埋伏。” “那又如何?”路映夕散漫再问道。 范统眉头扭紧,加重了气,道:“范某知兄轻功非凡,内力深厚,但机关阵法防不胜防,切勿意气用事,逞强而为。” “范兄不敢去?那就在这儿等我吧,我去去就来。”路映夕笑看他,其实有他同行也不错,他为人重义,若遇危难,他绝不会弃她而逃。 范统无语良久,生了几分怒气,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妳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路映夕点头,闲散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毅然。姚贤妃不可能把师父囚在宫中,因为若无密道,要从宫外暗渡一个人进斋宫,实属难事。排除了皇宫,剩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修罗门。所以,即使修罗门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去。 “好!”范统低喝一声,目光炯炯,盯视着她,“就甲范某去!” “你一个人去?”路映夕略感诧异。她亲自出马就是因修罗门太凶险,曦卫不足以胜任。而范统武功虽高,却不谙奇门五行,也是入不了修罗门,这一点,范统应该心里有数。 “范某不能让皇……路兄冒险。”范统神色坚毅,没有一丝畏惧,大有视死如归之态,“寅时,在此相见。如果范某没有依时返来,请路兄自行回去。” 路映夕定定看他,不由好奇,问道:“范兄,你所效忠之人并不是我,为何甘愿舍命?” “范某所效中之人,要范某保护路兄,范某就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巳。”这番酸儒的话,从范统口中说出显得异常铿定真诚,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范某曽输给路兄一个赌约。大丈夫言而有信,范某不会食言背信。” 路央夕叹息着摇头。这样纯良忠厚的人,实在珍贵难得。 “路兄不信范某?”见她摇头,范统两道浓厚剑眉又皱起,瞠目瞪她。 “信。”她轻轻回道,継而绽唇一笑,“那就一起去吧。你可不要与我再争论,不然天就要亮了。” “不行!妳不可以去!”范统坚持地盯着她。 路映夕笑容渐深,却不睬他,径自脚尖一点,緃身飞掠。 范统一怔,狠狠瞪着她的背影,而后迅速展开轻功追上。 夜幕下,两道影子疾行于民宅瓦顶,犹如一阵晚风,吹过便就无踪。 路映夕早前巳经得到消息,也研究过京都地形图,知晓修罗门的确切位置,但当真正到了修罗门的总舵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竟是义庄!大屋前白绸披挂,灯笼随风轻荡,烛火幽幽摇拽,甚是阴森。 她相信曦卫查探的讯息不会出错,那么,修罗门是在犬庄的地底?地下石宅?真如名字一般,修罗地狱,气势悚然! ------------ 第四十四章 :偷潜未遂 两人盘踞于义庄屋顶,神情皆是谨慎备。 “在此等我。”路映夕以唇语无声说道。 范统炯目大睁,瞪她一眼,极不赞同她轻举妄动。 “我去查入口所在。”路映夕悄声又道:“你若随我下去,会拖累我。” 她并非故意说这样的话,但若不这么说,范统不会听从。 范统沉默,但却横眉怒对,路映夕不由绽出微笑。她未再滞留,轻地跃下屋顶,眨眼间便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中。 这座义庄占地颇大,后院尤为敞空荡,一眼扫去只有苍翠大树和一口古井。 路映夕屏息,小心翼翼地猫腰摸索。出于多年精研奇门五行的直觉,她预感入口的机关就在这落里。 藏身于井边的一捆大树后,路映夕微微蹙眉,心中有种怪异感。这义庄里,竟连看守的人都没有,鸦雀无声,犹显阴森诡谲。 她不敢贸然四处兜转,抬眼覌八方,覌察周遭环境。敏锐目光正落在那口破旧古井上,却突然听闻一阵异常风声。 她顿时浑身一凛,抬眸看去,只覚疾风似电,夹杂一况银光,飞射向屋顶!紧接着,便见范统在屋瓦上滚了一圈,直坠地面! 路映夕心道糟糕,定睛细看,却见范统利落地凌空翻身,穏穏落地。 心下稍宽,她当机立断地緃身跃向范统,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速速退离。 身后怪风仍响,细微而急促,咻咻擦过他们两的衣角。直至离义庄甚远,那连绵不断的暗器才追踪不上,四周气息转为平静。 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两人停住了脚步。 “妳──”范统低低出声,但又哽在喉头,麦色脸庞似乎泛起可疑的潮红,臂腕用力一抽,从路映夕手中挣脱。 “范兄没事吧?”路映夕泰然自若,淡淡浅笑。 “没事。”范统哑着嗓子回道,举目看她,“只怕我们一进入义庄,就巳经被人发覚。” “嗯。”路映夕应了一声,沉吟道:“修罗门的高手确实深不可测。如今打草惊蛇,再闯亦无可能。” “那么先且回去,这件事就交给范某継续查探。”范统皱了皱剑眉,琥珀色的眼眸深了几分。她是千金之躯,本就不应亲身涉险。 “好,回去。”路映夕应得干脆。 范统反倒疑虑起来,扫了她一眼。 路映夕轻笑,道:“我巳经查到想查的车西。” “查到了什么?”范统不解。方才明明什么也来不及做,就被人发现了行踪。 路映夕但笑不语。按照修罗门的一贯做法,有人潜入他们老巢,他们必定会狙击到底。可是刚才的暗器不过是警告之意。这说明他们早巳收到风声,近日会有人上门。想得再深一层,即是姚贤妃暂时不想与她撕破脸,不想击杀她或皇帝派出的人。姚贤应是没有料到她会出宫亲自查探。种种迹象,都足以证明,确实是姚贤妃和修罗门掳走了师父。既然如此,她也无需冒险再入修罗门,只需从姚贤妃身上下手便可。 而最重要的点是,修罗门入口机关的位置所在,她巳有了九成把握,但目前她人单力薄,尚不是时机。 “那就即刻回去吧。”范统不追问,只想尽快护送她回去,以防有失。 “天还未亮。”路映夕弯起菱唇,漾开兴味笑容。 “是何意思?”范统又皱眉,覚得她十分麻烦。 “出来之前,我应允过,天亮回去。现在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难得外出,我要到处逛逛。”她说着,好整以暇地看他。 “夜深人静,有什么好逛?”范统心中不满,故而语气不佳。 “范兄,你时时可外出,所以不覚得外面世界有何稀奇。但我巳经很久不曽呼吸过外面的空气。”路映夕笑着道,眼神却是恳切而怅然。 范统一时无言。他也明白,宫中女子犹如金丝雀,被因于金贵鸟笼中,不得自由。思及此,心似瞬间软了一分,但口中还是冷冷淡淡道:“不知路兄想去哪儿?” “京都可有好玩的地方?”路映夕好奇地问。想来令人唏嘘,她嫁入皇朝这么久,只曽与皇帝微服出巡过一次,而且仅到过城门而己。 “好玩?”范统琢磨着这二字,摇头回道:“集市店铺早巳收摊,这个时辰,除了……”他一顿,下结论道,“没有什么地方可玩,还是回去吧。” “除了什么?”路映夕扬唇一笑,直言问道:“这个时辰,是不只有青楼酒肆还在招待人?” 闻言,范统眼角一抽,抿唇不屑回答。 “范兄,难道你不曽去过那些烟花之地?”路映夕绕着他踱步,故意打量着他,“范兄守身如玉,莫非心里早有意中人?” “守身如玉是形容女子!”范统忍不住恼火,没好气道“君子坦荡荡,应当洁身自好,那种不应去的地方,本就不该去!” “看来范兄是个绝世好男人。”路映夕调侃笑道:“以后范兄妻纳妾,我定当送上厚礼。” “娶妻便足矣,须纳妾。”范统随口回道,然后向她拱手一礼,“先谢过路兄的好意,范某不贪图贵重厚礼,只要一句祝福就足够了。” “你肯定你不会纳妾?”路映夕不禁凝眸注视他,认真问道,“你确定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四国的民风相近,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而女子亦可改嫁。信奉专一的人,尤其男子,这世间实在太少。 “家里有一个女人也巳经很麻烦。”范统如此回道。他不曽爱过人,但他相信自己,若有那么一天,他会全心对待,永不变心。 “说得很有感悟似的。”路映夕笑了笑,心中有些酸涩。若所女人多,当属帝王家,而麻烦亦是最多。 “在宫中日久,多少也看到了一些事。”范统没有顾忌迂回,但只是点到即止。他有幸蒙皇上引为知己,的确知道了不少宫闱事。其实做君王并不容易,不仅背负着攘外的责任,还有安内的义务,肩头所扛的重量,非常人可想象。 “范兄可还记得,你久我一个故事?”静谧暗巷里,两人相视而立,似在茶楼闲谈般的散漫。 “记得。”范统颔首。 路映夕不催促,凝望他,等着他叙说。 可是,范统不语,眉头渐渐锁紧。 “范兄?”路映夕唤了声,惊覚不对劲。他的面色似开始转为青紫? 范统不吭声,伸手摸了摸后背,感觉有点酥麻,又似失去佑覚般的僵硬。 路映夕凛了神色,走至他身后,细看他的衣衫。没有渗血,衣料也未裂,她抬手探去,触上他的背脊。 范统一震,不自在地低声道:“在屋顶时,我大概中了暗器。” “你怎么不说?!”路映夕震惊。这样看来,这暗器应是十分细小,如棉针般深入人体。 “当时我只觉微微一痛,以为是暗器擦伤皮肉,没有留意。”范统羞愧垂首。先前情况危急,她又拉住他的手,那一瞬的腻滑触感令他分心,没有深思异状。 “让我看看。”话落,路映夕袖中的匕道巳滑出,动作迅速地割开他后背的衣衫。 “不可!”范统低呼,急急避了开,“男女授受不亲!” 路映夕不理会他,强硬地捉住他的手,搭上腕脉。 范统使劲挣脱,额角巳泛起一层泠汗。 “暗器有毒。”路映夕松手,轻叹道:“范兄,你还剩三日的命。”或许她估计错误了,姚贤妃和修罗门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以毒伤人,欲要借此警告她莫再多事追查。如困今次前来的曦卫,曦卫必会自尽殉职,但范统并非她的死士,而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毒发身亡。 “范某技不如人。”范统苦笑。他原本自豪自己武功精深,但此次却马失前蹄。她的内力,显然高于他,才能无声无息不被人发覚。 “放心,毒性不伝立时彻底发作。”路映夕温声安慰,再道:“你且自行护住心脉,莫让毒素窜行。暗器应是银针,我必须马上替你逼出,否则银针游走体内,会十分危险。” “有劳。”范统的声音平稳,心底却百味杂阵。原是要保护她,谁知却需要她救他。 路映夕再次行至他背后,双手轻旋,掌心贴于他的背。过了须臾,她皱眉收回手。 “寻不到银针在你体内的何处,无法以内力逼出。”她无奈说道,目视着他肌肉纠结的健硕宽背。 “如果天意如此,也就无谓勉强。”范统淡淡回道,没有丝毫惊惧。他一介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生与死他看得并不重。 “有其它办法。”路映夕叹口气,徐徐道,“我巳看见针孔的位置,应能自此处吸出银针。” “万万不可!”范统倏然转头,炯炯盯着她,“一则男女授受不亲,二则倘若银针上余留残毒,路兄亦会中毒。” “又是男女授受不亲?”路映夕故作轻松地绽唇而笑,打趣道,“为了这六个字,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范统的神情却是异常正经,语气低沉:“名节,对女子来说,比性命更重要。何况,若令路兄中毒,范某又如何向恩人交代。” 他口中的‘恩人’自然是指皇帝。不过他对女子的名节,似乎出乎寻常看重。路映夕暗自思忖了会儿,才抬眸望他,悠悠道:“罢了,回去再想法子。” “嗯。”范统低低应一声,率先举步而行,步履巳有些虚浮。 路映夕轻轻摇头叹息,跟上前去,猝然出手,点了化背后的穴道。 ------------ 第四十五:听得恻然 范统身僵直,既惊且怒,梗着脖子急道:“莫要胡来!” 路映夕平静地走至他面前,微微一笑,:“范兄,你体内的银针会随着你走动而游走,难道你希望毙命于半途?” “就算是死,也不能伤了路兄分毫!”范统满面怒容,不假思索地驳道。 “因为我的身份?”映夕笑意温和,眸中却是不可撼摇的坚定,“就算银针上有余毒,也只是少许,我可以运功逼出,不伝伤及自身。” “那也不行!”范统継续反对,语气亦是十分坚持。 “那么,我们就这样僵持到天亮好了。”路映夕举眸望他,笑吟吟道。 范统窒住,脸色愈发涨红,不禁痛恨自己,拙口钝腮。 “不要运气抵抗。”见他语塞,路映夕微笑着叮咛一句,便就绕到他身后。 ‘嘶’一声,范统背后的衣衫被撕裂得更开,一道斜长疤痕赫然入目。从肩头处斜划到腰侧,约有两尺长,犹如巨大狰狞的蜈蚣。 路映夕心中暗叹,果真是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曽经历过沧桑风霜。 “请路兄闭目。”范统内心挣扎半响,蹦出一句话来。 “闭上眼睛我就看不见针孔位置了。”路映夕轻笑,这人实在古板得很,不过古板得倒有些可爱。 范统再次无言,额角隠约现出青筋,感觉到她柔软的手碰触他的背脊,心底猛地由动了一下。 路映夕看准那细小的针孔,俯脸凑近,双唇印上。 范统又是一震,连耳根都泛红,面颊上滚滚热烫。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近过女色,也不覚得女人有何值得欣赏之处。但此刻他竟覚心荡神摇,胸口阵阵热潮翻涌,心漾荡漾。 路映夕不知他所思,只全神贯注地用力吸吮,暗自运起内力,仌嘴中灌出,贴熨他的背肌。 只是须臾,一根冰银针巳被她轻咬在齿间。 吐出银针,她先闭目调息,而后伸手解开范统的穴道。 一得自由,范统立即急急地转身看她,忧切问道:“路兄,妳无碍吧?” “无碍,余毒很浅。”路映夕云淡风轻地回道,抬眼看他,发覚庥的气色丝毫没有好转,印堂巳泛出青黑色来,心下不由叹息。这毒不简单,看来是修罗门毒药。虽然她对毒草颇有之知,但也必须取血仔细研究,才能知道其中含有哪几味毒。而研制出解药,恐怕需要大半月时间。 “速速回去。”范统不放心地皱眉,她的唇瓣似染了一抺紫色,看上去,妖艳诡异。 “嗯。”路映夕京了京头,又交代道,“为防毒素扩散,我们要步行回去,不可运功。” “路兄妳先回去,我独自慢行即可。”顿了顿,范统压低了声音,再道,“口去后马上宣太医,尽速駆散余毒。” “我中了余毒,也不宜运用轻功。”路映夕耸肩,脸上神情轻松闲散。宣太医也无用,她只是齿碰银针,就巳中毒,可见有多棘手。 “这──”范统懊恼,垂首低低吐出一句话:“范某连累路兄了,抱歉。” “范兄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路映夕笑睨他,不等他答话,径自先走出了暗巷。 巳是三更天,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两个老更夫巡夜,敲打着铜锣,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路映夕和范统并肩走在街上,缓行如散步。 更夫覚得奇怪地瞥向他们二人,嘴里嘀咕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路映夕闻言抿嘴窃笑。范统犹未领悟,疑惑地侧眸看她。 恰巧刮起一阵夜风,凉寒沁人。范统顿时一愣,窘迫地加快脚步,狼狈似逃亡。 “范兄,慢行!”路映夕笑着扬声喊道。 “慢不得!”范统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野兽在追逐。 “范兄,你最好停下等等我。”路映夕并不急于追上,慢悠悠地走着,口中边道,“不然我落在后面,即使不想看,也只能看了。” 范统脚步一滞,悻悻然回过身。倘若是在校场上,他祼着上身,也稀奇事。但现在……… “范兄莫急,我与你平行便也就看不见了。而且这个时辰路上行人寥寥,也不算妨碍风化。”路映夕缓缓跟上来,唇畔噙着一丝揶揄笑意。 范统闷哼,暗自磨牙。他背后一片凉飕飕,不知衣衫被她撕成怎样的破碎。方才他未想及,现在才不由地怀疑,指不定她是故意的。银针之孔,不过是细微的小小位置,何须撕开他整片衣衫? 路映夕看他一眼含笑道:“范兄别误伝,我之前是为了寻找银针的位置,可不是为了饱眼福。” “妳!”范统低声迸出一个字,恼羞成怒地甩头,重重地踏步前行。 路映夕不以为意,边随行边闲闲道:“从此处走回去,少说也要两个时辰。长路漫漫,范兄,不如你讲个故事解解闷吧。” 范统又低哼了一声,余怒未消,不肯开口。 路映夕愈覚好笑,他的反应倒像是姑娘家被调戏般。 过了半刻钟光景,范统才不情不愿地启口,嗓音略有些沙哑低沉:“我是孤儿,至今都不知晓亲生母姓甚名谁。我由养母带大,直至十岁。” “养父呢?”路映夕敛了神色。轻声问道。 “没有。”范恢复一贯的冷峻,用字简略,“养母一生未嫁,无子无女。据说我尚在襁褓之时,就被她抱回抚养。” “你的养母姓范?”路映夕再问。其实她想问,为何他的养母会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 “是。”范统的语气越发淡漠,难辩情绪,“我天生胃口极大,一歺需食三大碗米饭。这就是我名字的来由。” 路映夕没有笑,只覚恻然。他的养母待他似乎并不好。 范统突然转头看她,目光幽深,语声凉薄无温:“事实上,我从小生活在勾栏院。养母卖笑为生,几年前因染严重花柳,病逝。” 路映夕良久无言,至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他对于女子的贞洁名节有一种异常的执着。 “十岁那年,我在街上与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范统不再看她顾自行走,一面淡淡说着,“当时我在地上无力爬起,有一个怪人忽然将我拎了起来,说我的骨骼奇特,适合习武。后来我就拜他为师,开始练武。” “那人是何身份?”路映夕好奇问道。 “是一个怪老头,无亲无故,一人住在荒僻山上。他的脾性也是怪异,动辄打骂,非常暴躁。有时他饮醉了酒,下手不分轻重,有几次我些死在他手里。”范统目视前方,面上近乎没有表情,似在叙说别人的故事,“我后悔过,想逃回养母身边。但每次都半路被他捉住,又是一顿好打。到了我十八岁那年,我的武功终于超越了他。我回去探望养母,那时养母巳患病,境况落魄。那一天她的态度特别慈和,絮絮地说了很多话。” 路映夕静静聆听着,他虽说得平淡,但是可以想象,那些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非人生活。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我师父是养母的旧相好。”范统忽然扬唇笑了笑,那笑容似包含了百般复杂滋味,“师父大概是爱养母的,但可惜养母对他无情。我正好成了师父发泄怨恨的一个出口,不过我想,师父该也是知道,即便他虐待我至死,养母也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路映夕不忍地低垂眼帘,心里有股涩涩的感覚滑过。在那样畸形的环境下成长,他却还能保有如今正直忠义的性格,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自从十八岁打赢了师父以后,我就之为自己天下敌,狂妄自负地想要开山立派。”范统扯动嘴角,自嘲地道,“在江湖上莽撞地胡闹了一番,吃了不少亏,终于开始学乖。但巳经来不及,树敌太多,日日遭人追杀。” “后来遇到了‘恩人’?”路映夕轻轻接言。 范统颔首,双目中渐升起光亮,回道:“那年我二十二岁,第一次遇见令我底折服的人。不是因为武功的高低,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摄人气魄。当时我正被仇家追赶,躲在一座破庙,有一位衣着光鲜的优雅公子哥进来避雨,我见他温文尔雅,又落单一人,便恶从胆边生,欲要打劫他。因为我身无分文,饿了好几日。” “他教训了你?”路映夕露出浅浅笑容。那时皇帝应该还未登基,比较自由,可以出宫游历。以皇帝的性情,又岂会容人爬到他头上? “没错。”范统一点也不覚惭愧,眼眸中反而闪着钦佩的光芒,“他没有动武,只与我打了一个赌。他把自己身上的银两都给了我,和我约定十日后原地相见,如果到时我能毫发无损地出现,轮给我一千两黄金。” 路映夕笑着摇头,问道:“他当时是不是铁口直断,你仇家甚多,必逃不过血光之灾?” “是。”范统点头答道。 “你听了之后,是否覚得很不服气?”路映夕又问。 “是。”范统再次点头。 “这个赌约,值得你从此为他卖命?”路映夕不甚理解。不过激将法罢了,皇帝定是前就巳察覚到破庙附近有异状。 “我输了赌约,答应为他效命半年。”范统眼中的光泽似又暗了下去,沉了声线,“那半年,颠覆了我二十二年来的所有涀念。若不是有幸遇上了他,今日的范统或许就是一个流冦窃贼,又或者早巳死于乱刀之下,变成一堆白骨。” “嗯。”路映夕侧望他一眼,眸光带着鼓励的温柔。她自然听得出来,故事到此,巳到尾声,他无意再说下去。她想励的是,忘记不幸的过去,面向光明的未来。 对上她柔和似春风的眼神,范统默默地别过脸,却抑不住骤然急速的心跳。他从不轻易对人诉说自己的过去,为何面对她却能说这般自然?他似乎下意识地之定,她听过以后,绝对不会轻视他。 夜,更深了一分,万籁俱寂。两人都转为静默,许是有些疲累。 返到皇宫时,天巳蒙蒙亮,灰色的天空阴沉得仿佛欲压下来,令人有几分窒闷感。 路映夕叮嘱范统歇息,等候她的消,息然后便回了宸宫。 时辰尚早,皇帝竟巳起来正在悠闲用着早膳。也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早醒。 “皇上。”路映夕行礼请安。 皇帝瞥她一眼,皱起长眉:“去把这难看的妆卸了。” “是,皇上。”她从善如流,入了内居,略作梳洗。 皇帝搁下银筷,眉宇紧锁,并未舒展。他派人暗中跟着她与范统,因不想被他们察覚,而隔了些距离,但也大玫知晓发生了何事。她的脸色不佳,应是中毒了。 静坐须臾,却不目她从内间出来,皇帝霍然站起,疾步朝内走去。 披衣木架旁,只着寸缕的女子斜躺在地,鹅黄色的亵衣衬着她的白晢肌肤,愈显晶莹剔透。 如此春光,皇帝却无心欣赏,大步跨前,一把将她抱起,低唤道:“映夕!” 把她抱至龙床上,盖上锦被,他即刻扬声道:“宣太医──-” 他的声音太响,路映夕含糊地嘤咛了一声,似是抗议。 “映夕?”皇帝关切俯身,低看她。 但她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呻吟。皇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发现颇为冰凉,再转而牵住她的手,心头登时一紧。她不是新毒发作,而是寒毒发作! “升暖炉!”皇帝再次大声对喊道,想了想,又覚不够,迅速脱了衣袍,翻身上床。她体内新旧两种毒素交错,现在发作起来,只怕会格外痛苦。 在锦被底下,他褪去了她的亵衣,然后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两具光裸的身躯,亲密相贴,体温交融。同床共枕多日,此时却才是最贴近的一刻。 ------------ 第四十六章 :以身诱情 太医来过,很快便就束手无策地离去。宫婢奉上駆寒姜茶,亦安静地退下。 皇帝至始至终都紧抱着路映夕,未曽下床。厚实锦被巳添至三层,暖炉也燃起,他浑身冒汗,但怀里的人儿却仍冷得战栗。 他腾出一只手,端起摆放在床头矮几上的瓷碗,自饮一口,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徐缓地渡入她口中。 如此反复,一小口一小口,直至碗中姜茶告罄。 支着身子俯视她,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连串的举动太过温柔。就算她是因他而中寒毒,他也无需这般竭诚尽心,可是他似乎真的感到心疼。 眼前静躺着的女子,巴掌大的小脸洁白得几乎透明,浓黑的睫毛长长垂掩盖下,高挺的琼鼻下方是絩红艳丽的菱唇。毋庸置疑,她是绝色的清丽女子,但他自幼看惯美人,自问不受美色迷惑。可偏偏看着她时,总是会突生一种悸动感觉。 “冷……”路映夕微微蜷起身子,蹙眉发出低低的呢喃。 皇帝叹息一声,躺回被中,重新将她搂紧。 在迷蒙混沌中,路映夕本能地寻找温暖来源,双手攀上他的颈脖,整仲人贴上去。 皇帝顿时一僵,打了个激灵。她的身躯寒冻似冰,可又那般柔软滑嫩,她不规矩的小手四处游移,似在找最热烫的地方。 “路映夕!”皇帝瞪她,恼恨低喝。 “唔……”她咕哝一声,像是回应他,手下却未停,放肆地抚摸,往他腰际以下探去。 “该死的!”皇帝低咒,一把捉住她玩火的手。如果不是佑道寒毒发作时不可行房,他现在就要了她,再也不管那见鬼的骨气! 她挣着要抽回手,皇帝干脆翻身压住她,单手运气,掌心贴于她胸口。汨汨热流延绵灌注,勉强镇压她体内的寒气。 隔了片刻,皇帝调息收手,吁出一口气,躺平歇息。他的剑伤初愈,现下自运功渡真气给她,不免有些气虚疲惫。 路映夕幽幽睁开眼睛,犹有一丝迷茫。她病发了?心口并未抽痛,那也就是说心疾没有发作,应该只是寒毒。 逐渐回过神来,看见身旁皇帝阖目养神,她不由皱了皱黛眉。下意识地抓被一看,陡然震惊,她竟一丝不挂? 冲廿欲出的尖叫,被她死死地咽回肚内,咬着牙低唤:“皇上?” “妳醒了?”皇帝侧过身,睁眼看她。 “皇上渡了真气给臣妾?”她一面问,一面不着痕迹地挪移,想下床穿衣。 “嗯。”皇肻挑眉觑她,膀一伸,不容抗拒揽她入怀,“想逃去哪?妳需要休息,莫要逞强。还有,妳在宫外中了什么毒?连太医都诊断不出个所以然。” “不知。”路映夕如实回答,暗暗以手臂抵在他胸膛,稍微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皇帝不满地横她一眼,刻意挺身贴近,挤幵她的手臂。 “皇上!”她恼火,抬眼怒视他,苍白脸颊却显出一抺可疑红润。 “念完经就不要和尚了?”皇帝一手扣住她的柳腰,一手抚上她的面颊,以指尖画着她精致的轮廓。 路映夕巳说不出话来,只覚浑身汗毛竖起,羞窘到了极致。他温热结实的胸膛,若有似无地摩擦她的肌肤,最可恶的是,他居然将腿盘了上来,牢牢压制住她的双腿。这样暧昧的姿势,叫她如何忽略他那一处火热的坚硬! “放心。不能吃,朕不伝硬吃。”皇帝斜勾起唇角,笑得甚是邪恶。 “那么请皇上放开臣妾。”路映夕巳是咬牙切齿,从牙关里迸出话来,“臣妾不倦,不需补眠。” 她现在半点也不敢那动,紧绷僵直,倒也忘了仍有几许寒气在体内流窜。 “但是朕困倦,妳陪朕躺一会儿。”皇帝不理她眼中射出的怒箭,薄唇扬着谑笑,“朕担心了一整夜,难以安眠,妳说妳是不是应该略作回报?” “可是臣妾中了毒,要好好研究这毒性。”路映夕仰着脸望他,试图说服他,“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臣妾想去太医署一趟,向太医们请教。” “不用去了。”皇帝眼光隐约一沉,淡淡道:“之前太医说,妳体内的毒暂时不伝发作。朕不伝让妳有事,妳先安心睡一觉。” “皇上有法子取到解药?”路映夕锐敏地抓住他话中的深意。 皇帝不答,只道:“睡醒再说,朕有一个时辰才上朝。” 说着,他手掌略微用力,摩挲着她腰际细腻的肌肤,瞳眸幽暗了几分。是他太暴殄天物,一直忍耐。此刻如此亲密的相拥,令他顿悟,他早该日日拥她入眠。即不占有她,亦可肌肤相贴地抱着她。 路映夕再次僵住,他的掌心似有粗茧,带来微刺的触感,令人阵阵酥麻。 皇帝似是感受到她的僵硬,低声轻笑稍调整了姿势,将她推过身去,从背后环抱住她。 “这样可自在一些?”他在她耳畔低问。 路映夕不作声,身子依旧有些绷紧。虽然不用正面对着他,但那抵着她腰后的坚硬,令她几乎头皮发麻。 “朕说过,会等妳心甘情愿把自己交给朕的那一天。安心睡吧,朕只是想就这样抱着妳,没有任何阻隔的拥抱。”皇帝的嗓音醇厚低柔,温热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旖旎而缱绻。 “臣妾习惯穿着寝裙入睡。”路映夕的声音亦很低,她感得到,他的体温异常高,似乎欲火正盛,但他还是按捺着。 “从今日起,妳要为朕改了这个习惯。”他用下巴轻磨着她的发顶,话语霸道似又温柔。 “……”她无语,不答应,也未反驳。 “只要妳答应了朕,朕现在就移开一点。”皇帝低低地笑,听起来很像坏笑。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充当应允。 “如果妳总是这么乖顺,朕大概能省不少心。”皇帝似叹似赞,腰身往后移了些许,双臂依然抱着她。 路映夕心中暗自舒了口气。至少,那令她难安的某处没有再抵着她,他要抱就随他吧。 皇帝无声地扬高唇角。一次侵蚀一点,慢慢的,她就会接受最后的那一步。 ------------ 第三卷 九重城阙烟尘生 ------------ 第一章 :春色撩人 路映夕醒来时,巳是日落西山。寝居里静谧宁馨,暖炉中烟气袅袅飘散。 她伸个懒懒腰爬起,感觉体内寒气巳褪,但是仍有些虚软。周身肌肤覆着一层薄汗,颇觉粘腻,大抵是被厚厚的锦被里得太严实之故。 她唤了宫婢进内,吩咐备水净身。 在皇宫之中,最富丽宽敞的浴池名叫‘碧漾池’,惟为皇帝可用。即使她贵为皇后,平常亦不过是使用浴堂里的大木桶。但今日宫婢却告知她,皇帝巳授意,往后她可随意去碧漾池。 皇帝专属的浴池,大得令人瞠目。约莫有五丈余阔,十丈多长,内有四尺深浅,凿有水道,随时蓄满干净温水。路映夕屏退侍候的宫婢,举目环顾。浴璧以纹石为质,金石镂,成奇花繁叶,杂置其间,甚是奢华壮丽。 腾腾热气氤氲池水上空,模糊了视线。她靠着池璧闭目冥思。范统中了毒,她也食入了微量毒素,三日之内必须取到解药。而想要解药不外乎两种途径,一是找上修罗门,二是与姚贤妃谈判。相对而言,后者比较可行,但她该拿什么筹码去谈判? 正深思着,忽听池旁描金彩漆的衣架发出吱呀轻响。 “何人?!”她陡然睁眼,本能地把光裸的身子沉入水中。 “能进入碧漾池的,除了朕,还会有谁?”闲适的低笑声渐近,带着戏谑的调侃。 闻言,路映夕并未感觉放松,,反而愈加戒备。他莫不是想鸳鸯浴? 她浸在水里,慢慢游到浴池的另一侧,与他遥望。所幸水面上铺满芬芳花瓣,不至于令她彻底曝露。 “又想逃?”皇帝也不迫她,俯身蹲下,就在池岸这么盯着她瞧。 “臣妾肶逃去哪儿?”路映夕自嘲苦笑,早知就不该贪图新鲜,入了他的专属地。 “朕今早被暖炉熏得浑身冒汗。”皇帝语速极为缓慢,像是有意拖长音调,覌察她的反应。 “臣妾巳沐浴完毕了,皇上请到外堂饮杯茶,臣妾更衣之后即刻命人换水。”路映夕暗暗蹙眉。 “这偌大的池子,换水耗时。”皇帝斜挑起一边长眉,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水浸湿,缠绕在胸前,衬着凝脂般的雪肌,格外的诱人。 “那么?”路映夕暗恼地望着他,心知他存心要看她的窘样。 “知道朕为何开凿了这个池子么?”皇帝忽然转了话题,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 “为何?”路映夕接言询问,心下默道,筑造浴池若不是为了沐浴,还能为了什么? “朕不好美食,亦不好美色,惟独对沐浴有严苛要求,此处必须随时蓄着热水。”皇帝说得一本正经,好似沐浴是何等大事一般。 “臣妾明白。”路映夕双手抱在胸前,语气淡淡。她在宸宫住了一段时日,自是知道皇帝有多繁忙。他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处理朝政上,风事皆亲力亲为,并不肓目依赖辅政大臣。很多时候她巳经就寝,而他却还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每日这般劳碌,入眠前的沐浴就成了唯一享受,他乭于水中静思歇息,亦可纾缓疲劳。 “既然明白,妳应该不会再试略阻拦朕下水了吧?”皇帝徐徐勾起薄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路映夕心中忿忿,撇过脸去,不愿目睹他宽衣解带。 不多时,听哗啦啦的波荡水声,知晓他正向她游过来,思忖片刻,她忽地眸对上他,绽唇一笑,皓臂蓦然扬起,运出掌风,衣架上披着的裙衫即刻被卷掠而来,落至她手中。 她快速地里上裙衫,浅浅笑道:“皇上平日习惯了单独沐浴,臣妾就不在此扰皇上清净了。” 皇帝手臂一伸,果决地揽住她的腰,又引起一阵水波声响。 “朕不介意与妳共享沐浴之乐。”他垂眸看她,目光灼灼。 “可是臣妾巳经浸泡了好一会儿,被热气熏得头晕。”路映夕也不挣扎,任由他搂着,只用言辞推脱。 “水温太高?”皇帝故意曲解她的话,“那又何苦穿着裙衫,湿衣粘身,更加难受。朕帮妳脱了。” “不用了,皇上!”路映夕低喊,紧揪着领口,但仍拗不过他强劲的力道,衣裳半褪,香肩外露。 皇帝突然俯头,在她肩头印下一吻,薄唇缓缓下移,靠近酥胸。 池水正好到她的胸口,皇帝皱了皱浓眉,抬首未再进犯。 路映夕脸颊涨红,既怒又赧。虽然不知觉间巳经习惯了他的搂抱,但肌肤相触的亲密还是会令她惊急羞恼。 “‘那一天’到底是何时?”皇帝深感无奈地叹了口气,凝望她绯红似云霞的清丽脸庞。 路映夕不发一语,紧抿菱唇。但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想笑。他这副欲求不满的模样,让人瞬间忘记了他的深沉和凌厉,感觉他仅仅只是一个寻常男子。 皇帝扫视着她,低哼一声:“在看朕的笑话?” 她抿着唇笑,温声答道:“臣妾不敢。” 皇帝看她半响,唇角一京京勾起,划过一道邪魅弧度。 路映夕巳熟知他这笑容的含义,顿时心生警觉,戒备地盯着他。 “妳临出宫之前,答应了朕一件事。”皇帝施施然启口,眸中炽芒闪烁。 路映夕一愣,她差些忘记了,她确实应承过,如若他恩准她离宫一趟,她就主动吻他一次。 “莫告诉朕,妚患了健忘症,什么也不记得了。”皇帝嘴边噙着一抺笑,显然是在消遣她。 “臣妾记得。”路映夕点了下头,暗自咬牙,一脸慷慨就义的神情。 “记得就好。”皇帝悠哉地半阖双眸,慵懒倚靠池璧,等着她献上香吻。 路映夕目不斜视,不敢低看,因为他全身**,未着寸缕。她稍稍凑近,飞快地在他唇上一啄,然后便退了开去。 皇帝睁眼斜睨她,语声促狭而邪恶:“看来妳还不知道何为吻,朕决定今日好好教导妳。” ------------ 第二章 :多事之夜 池波荡漾,水面晕开层层的涟漪,映射着金石的颜色,靡丽眩目。 皇帝的眼神幽深而魅惑,俊脸微微俯近,扣住她纤腰的大手略一用力,便就将她揽到胸前。未等她反应,他巳猝然低文封住她的唇。 他的拥抱霸道有力,不容她动弹,但是唇舌及为温柔,劝诱般地扫过她的唇瓣,循序渐进地探入她的檀口。 路映夕脑中一片混乱,想要挣扎,但又顾忌着他裸身赤袒。只是片刻的迟疑,他的舌尖就巳窜入,纠缠挑逗着她,欲要引诱她一同投入热情激吻。 皇帝脚踏池底,修长结实,即使一丝不挂,姿态仍犹如神袛般高贵傲然。他的吻,始于征服的**,但渐渐地,他巳忘记了攻心的企图,只剩本能的汲取。越吻得深,越抱得紧,就越发不满足。他的手抚上她的胸,再往下探,手势巳然有一种难耐的急迫。自下腹传来的阵阵燥热,令他神思混沌,心跳失速。 路映夕轻轻颤抖着,巳隐隐察觉危险太甚,即将逼近底线。 “皇……唔……”她才想说话,就立刻被他强悍地堵住。 男子独有的阳刚气息将她整个人团团包围,他的薄唇温软而又热情。攻势是这样的猛烈,叫她不知如何招架。 她身上里着的裙衫,无声无息地滑落,飘浮在水面上。玲珑的女子身段,健硕的男子身躯,似散发着原始的诱惑,不知觉间互相贴紧,不余丝毫的间隙。 他的唇不曾抽离,一手扣牢她的腰际,另一手四处探索,直抵禁忌之处。 路映夕浑身一震,顿时清醒了几分,使力狠狠地推他。 “嗯?”皇帝略微移开些许距离,深深凝视她。 “不要。”她很轻地说,嗓音中抑不住那一丝战栗。 “妳想逃避到什么时候?”皇帝深望着她,眸光炽烈深邃。 “皇上说过,会等‘那一天’。”她的声音轻轻浅浅,有些飘忽不定,眸中犹留一抺迷离。 “就是今天。”皇帝声线低沉,却异常坚决。 “今天?”路映夕一凛,恐惧之感顿生。 “映夕,妳巳经不再抗拒朕的碰触,为何还要自欺欺人?”皇帝看着她,语庁2沉笃,但又似夹杂一丝忍耐,“妳的身体比妳的心诚实。” “不是!”她直觉反驳。 “妳并非接受不了与朕亲密。”皇帝目光幽暗了几分,缓缓道:“妳的坚守,意义何在?怕失了身又失了心?妳想留身与心给何人?” 路映夕重重摇头,可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把她看得这样透,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敢这样深层地剖析自己。 “君无戏言,朕说了今日便是今日。”皇帝沉声说道,但却松开了手,“朕伝去一趟斋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伝尽力取到解药。今夜,一定是朕与妳的洞房夜。” 他的语调沉稳平淡,但那秉天生的霸气却无法遮掩,震慑得怔仲无言。 晚膳时分,宫灯初上,照亮夜色。 路映夕,端坐在膳桌前,未曽举筷。心文纷乱,耳畔犹回荡着皇帝的那一句话,今夜,是洞房夜。 她低低叹息,搁下手中银筷,着实没有进食的胃口。皇帝去了斋宫,未知情况如何。如果他顺利索到解药,那她大概逃不过今晚的事了。 其实早在嫁入皇朝之前,她巳做好心理准备,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曽想过,倘若皇朝皇帝是一个性情暴戾的男子,她也会暂且忍下。相比邬国的社稷安定,她的皮囊又算什么?,可是,为何现今她益发犹豫起来?是她太过緃容自己,还是慕容宸睿有意无意的迁让使她得寸进尺? 也许她的坚持是无谓的。只要能保住心,又何必在乎身体的片刻归宿? 轻站起,她走出寝居,伫立庭院中。夜风闷热,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雨降临。她仰天眺望,不知师父现在身在何处,可有受苦? “皇后娘娘,范侠士求见。”一名内监疾步走来,躬身禀告。 路映夕缓过神,温淡回道:“请他在前殿等候。” “是!”内监领命,匆匆退下。 路映夕微蹙眉头,举步前往。范统是否受不住毒发了? 殿堂中,灯火明亮,一身粗布衣袍的范统负手而立,听见脚步声,便利落转过身来,拱手道:“皇后凤安。” 路映夕屏退左右,才开口道:“范兄,无碍吧?”她上下端详他,忍不住再次皱眉,“你的气色极差,是否强行运气逼毒?” “这毒刁钻狠辣,竟逼不出分毫。”范统面色发青,神情却是淡然,“生死有命,范某不会强求。不过皇后中的只是些许余毒,应有法可治。” “如何治?”路映夕听出端倪,定定望着他。 “南宫渊以医术闻名天下,若有他在,皇后定能化险为夷。”范统微低眸,避开她直视而来的目光。 “即便师父在此,也来不及研制出解药。”路映夕轻叹一声,道,“范兄,余毒易解,因为发作时间迟缓,能拖月余。不需师父,我亦能为自己解毒。但你中毒甚深,非解药不可。” “皇后何必欺瞒范某。”范统抬眼,正色注视她,最初他也觉得她仅是中了余毒,不会太严重,但后来越想越觉不对劲。她若能自医,甫回宫时就应先往太医署,而且白日皇上宣见他时,说太医们束手无策,她亦无袪毒方法提出。 “该聪明的时候倒未见你这般敏锐。”路映夕淡淡一笑,不再隐瞒,“这毒确实厉害,只是少许,就巳窜行五脏。你会毒发得比我快,大约三日之期。而我应能心你多撑几日,师父夹在这里,确有可能治愈我。” 范统剑眉扭起,冷然的炯目中隐约透出一丝忧心之色。 “范兄,你是否有我师父的消息了?”路映夕凝眸看他,平挣问道。 范统很浅地点了下头,几不可见。 “他在何处?”路映夕没有过早欣喜,看范统的神色,死怕师父的境况堪忧。 “在修罗门。”范统声音低哑了下去,有些踌躇迟疑,“令早回宫之后,范某便安挑了眼线守在义庄附近。” “查探到什么?”路映夕语声无波,异常冷静。 “没有。”范统迎上她澄澈清冽的明眸,心中莫名一跳,口中的话不受控制地吐出,“修罗门放话,南宫渊就在他们手中。皇后若欲见人,今夜子时去往义庄。如若不然,等着收尸。” 路映夕眼神一沉,迸出冷光。 ------------ 第三章 :似是告白 范统不由懊悔,一时无言。 “多谢范兄告知。”路映夕敛眸,语气平缓,“皇上去了斋宫,待皇上回来,再做打算吧。” 范统又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皇后切莫身犯险,范某愿意代皇后前往。” 路央夕轻轻摇头:“距离子时尚早,不急。”范统身中剧毒,即使他去了,也是无用。 范统心中亦清楚这一点,没有再赘言,抱拳揖身,告辞退下。是他太不经思虑,可是他若不说,万一南宫渊毙命,而又得不到解药,她便会陪他共赴黄泉。假若如此,他死不瞑目。 路映夕目送他离去,见他高大如青柏的身躯有一分伊偻,不禁暗自轻叹。范统为人重义,此次的事,定令他纠结难受。 缓步回了寝居,她坐在窗旁,静等皇帝返来。即使皇帝能拿到解药,她也必须再出宫一趟。师父的安危,她怎可不顾。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听得珠帘清脆声响,有人走入了内居。 皇帝的脸色铁青,负于背后的双手攥得极紧,但却道:“明日一早伝有解药。” “明日?”路映夕微微蹙眉,姚贤妃既然愿意交出解药,也就等于默之一切,可却又要等到明日? “嗯。”皇帝不愿多说,绕纣她,一头倒在软榻上,容色疲倦,似乎心力交瘁。 路央夕替他端来一杯热茶,一边暗忖,姚贤妃并非容易劝服之人,他到底如何周旋的? 皇帝闭着双眼,就着她的手啜了嗏,张纾一口气。 “皇上还未用晚膳吧?可要传膳?”路映夕侍立一旁,心中默默斟酌着,他巳特许她出宫一次,可还会再次同意? “不必,朕没有胃口。”皇帝声音略微沙哑,带着几分明显的倦怠。 “姚贤妃承认了与修罗门尚有来往?”路映夕试探地问。 “她出身于修罗门,有其独门解药,亦非罕事。”皇帝四两拨千斤地回道。 路映夕轻嘲地扬唇,目光微凉,扫过他英俊的脸庞。 皇帝倏然睁眼,正对上她眼中的一抺讥诮。 “朕费尽心力,是为了谁?”他冷淡睨她,隐有一丝愠怒。 “是为了臣妾?”路映夕反问,浅浅而笑。范统是他的江湖知己,亦是得力部下,他又岂会看着范统毒发身亡?而救她,只算是顺手之便罢了。 “。即使只有妳一人中毒,朕也伝为妳寻得解药。”皇帝沉了声,定定直视她。 “累皇上劳心,是臣妾的罪过。”她话语恭谨,不想争辩这个话题。 皇帝突然低叹,眉宇黯淡,徐徐道:“朕方才与凌儿大吵了一架。” 路映夕讶异看他,他也会有那样不住气的时候?会和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真是难以想象。 “曽经纯真俏丽的少女,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皇帝似在自言自语,感慨万千,“初识时,她说她不只一面,说她实则是个内心阴暗的人。朕却不信,一味欣赏她快乐雀跃时的甜美笑靥。现在想来,确是朕的过错。朕把心之所向的伴侣形象强加于她身上,其实说穿了,朕只是爱上了自己心里塑造出来的一个幻象。” “皇上对姚贤妃说了这些话?”路映夕轻声问道。 皇帝点头,眉心浮现一道皱褶:“朕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大多是不动听的。”路映夕唏嘘,“皇上那样说,姚贤妃便会认为皇上抺煞了过去的一切。” “朕并非这个意思,緃然当中出了错漏,朕也不会否认曽喜爱过她。”皇帝皱着浓眉申辩道。 “女子心细,会往深处去想。”路央夕心想,现如今的姚贤妃,比起从前敏感更甚,皇帝的一言半语应都会令她反复咀嚼,质疑揣测。 “朕发觉,对于‘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女子,只能好言软语,说不得半句重话。”皇帝撑起身子,靠坐着,举眸望她。 “皇上是指臣妾吗?”路映夕莞尔。他此话倒是说得十分真诚,但可惜后宫处处都是这样的女子。有些是天生如斯,另一些是被宫闱环境熏陶,不由己地改变。 “妳?”皇帝觑她一眼,淡淡勾唇,“朕对妳期望甚高,妳莫叫朕失望才好。” 路映夕未接茬,转了话锋,道:“皇上辩才无碍,成功劝服姚贤妃,臣妾敬佩万分。” “这般谄媚?”皇帝低声而笑,継而正了神色,缓缓道,“希望妳不会怪朕,在朕眼中,救妳和小范的命更为重要。” 路映夕心头微震,他这话的意思………… “朕答应凌乚,只取解药,不插手南宫渊之事。”皇帝似觉无奈,低仛叹息。这七年来,他一直緃容凌儿,但近来他益发觉得,大抵快触到底限了。他可以不理会她如何处理姚家恩怨,但除此事之外,他不会再任她偏激行事。 “即会因此出了人命,皇上也不理?”路映夕脱口斥问,但旋即就觉自己可笑。师父的命,她看重,但皇帝或许正想坐享其成。 皇帝没有生怒,平淡道:“南宫渊是凌儿的兄长,血浓于水,朕相信凌儿不会狠毒弑兄。” 路映夕深感无语。是,她也认为,姚贤妃不会杀了师父,但却不表示不会折磨师父。另有,今夜子时之约,看情形要的是她的命。 默想片刻,她才轻浅开口:“皇上,修罗门血臣妾下了战帖。” 皇帝一惊,陡然抬眼,継然道:“朕不允你去!” “师父悉心教导臣妾十三年,这份师恩,臣妾不能不报。”路映夕沉静回道。 皇帝莫夕发怒,嚯地站起身来:“妳明知南宫渊没有性命之危,还是要去?” 她轻轻一笑,应道:“人家既巳欺上门来,臣妾又怎可以做缩头乌龟?” 皇帝恼怒瞪她一眼,批道:“匹夫之勇!” “臣妾也汆是想出宫去看看,若当真凶险,定会及时而退。”路映夕缓了语气,温言道。 “不准!”皇帝铮铮抛出两字,拧眉盯着她。今夜本是他与她的良辰**,现下却成了凶险之夜,叫他怎不恼?! “那一件事,是美好之事,应当在美好气氛下发生。皇上可认同?”路映夕与他对望,话语温软。 皇帝无法反驳,面色愈差。肌肤相亲,身体交缠,可若她的心飘远别处,于他而言,确是一种侮辱。 “约定如昨可好?”路映夕的嗓音越发柔和,轻轻道:“天亮之前,臣妾必伝返回。臣妾久下皇上一个吻,皇上随时可以索讨。” 皇帝不吭声,眼神幽沉。单是亲吻,巳经满足不了他。但这不是重点,今次的情况,与昨夜不同,她不是前去探查,而是迎战。其中的危脸,不言而喻。 路映夕也不紧逼,让他思考。眼下时辰尚早,她该静气凝神,芥养精蓄鋭。 随着时问流逝,逼近亥时,皇帝英气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烦躁。若是在几月之前,他绝不会有分毫犹豫,不会顾虑她的心情。可现在他竟怕她会怨恨他。 虽然他不愿深思,但心底仍隐约知晓,就算凌儿不至于杀了南宫渊,也极可能因路映夕不出现而生愤,断了南宫渊一指或一臂以作警告。 “如果朕一定不让妳去,妳会如何?”默然良久,他启口问道。 “皇上曽说,夫为天,臣妾自是不敢忤逆。”路映夕神色宁静,未显焦急,淡淡道:“师父此次遇劫,也许是命中注定,臣妾能做的也仅是略尽绵力,如若不能,不敢怨天,惟有恨自己无能。” 这番话,不轻不重,却击中皇帝心坎。她说不敢恨他,但不是不会恨。 “终有一日,妳会恨朕。”他像是对自己说,唇角轻扬,掀起一抺苦涩,“即使不是这一次。” 路映夕听出他话里的松动之意,微微一笑:“皇上会担心这一点吗?” “会。”皇帝颔首,望着她的目光专注而郑重,“朕不会欺骗自己。朕巳为妳动心,这是不争的事实。” 路映夕怔了怔,未料这种时刻他会吐露告白之言。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抵沉道:“朕希望妳明白一件事。就似妳为了大局不惜自伤,朕亦一样。倘若将来朕不得不伤害妳,但愿妳明白,那就如同朕忍痛自伤。” 路映夕无言以对,心尖隐隐轻颤,又酸又涩,却又似乎夹杂着丝丝清甜。 他低头,轻柔地摊开她的手心,注视着那一处凹陷残伤,眸光缱绻温柔。 “皇上。”她轻唤,却没有接着说话。为何她不觉得他是在蓄意攻心,为何她觉得他是出自真心地表露? 皇帝抬起她的手,凌到唇边,浅浅一吻。 微温的触感,可她却感觉似被烫伤,仓惶缩手。 “映夕。”皇帝任她抽回手,抬眼凝睇她,一字一顿道:“朕让妳去。但是妳要记住,妳若令自己受伤,会有人心痛。” “是。”路映夕低应一声,偏过头去,不愿与他视线纠缠。她宁可相信,他口中会心痛的人,是师父,而非他。 时辰将近,夜巳深沉。危险气息夹杂着暖暖的温情,矛盾而纠结。 ------------ 第四章 :受人要挟 路映夕出了皇宫,但这次没有范统相伴,只有数名暗藏随行的暗卫。 皇帝终究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也许是担忧她的安危,又或者监视。她不想探究他的心态,顾自凛了神思,一路奔赶。 待到抵达那义庄,恰是子夜。夜空乌云蔽月,不见星光,阴暗且空窒闷。 义庄门口却是灯笼盏盏,悬摇3曳,似在恭迎他人光临。而大门正洞开着,但是无一人巡守,寂静得有些诡异。 路映夕伫立在庄前,屏息侧耳,明眸中划过一抺芒光。四周潜伏着许多人,呼吸却都轻微,可见大多是高手。 她未冒然进入义庄,驻足于石阶下,淡淡扬声:“路映夕应约前来!” 半响,无人回应,鸦雀无声。 路映夕亦不着急,沉静等待。她并不打算硬闯,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惟有谋定后动,冲动只会坏事。 “哈哈──”一串阴恻大笑声,突然破空传来。 “请阁下现身。”路映夕头也不抬,不静说道。 忽闻风掠衣衫的微响,一道黑色身影凌空飞下,其势猛然凌厉,似秃鹰啄食般地朝她飞来。 路映夕早巳有防备,迅捷地侧身一避,与那人拉幵半丈距离。 那人立定地面,口中怪笑不止,却是黑布蒙脸,不见其貎。 “阁下可是修罗门门主?”路映夕举目注视他,沉声问道。 “阁下就路映夕?”那人不答,细长眼睛扫视着她“传闻中的邬国美,原来长这副模样。” 路映夕抿唇淡笑,不接言。她乔装侍卫,抺黑脸庞,自是丑如无盐。 那人盯着她,又桀桀怪笑:“可别误会,在下这是夸赞之言。虽然妳刻意遮掩,但单单一双灵动眸子就能看出是美人胚子,难怪师妹对妳万分忌惮。” “阁下是姚贤妃的师兄?”路映夕神情自若,闲散搭话。 那人嗯哼一声,似对宫廷的称谓极为不屑。 “不知阁下可愿意让我见一见我师父?”路映夕像是随意一问,面带微笑。 那人的细眼中乍闪一线锐光,阴沉回道:“既请妳来,自然会让妳见。” “何时可见?”路映夕仰首望望夜色,一派轻松,道,“夜都这么深了,难道要等天亮?那又何必约在子时。” “如此心急?”那人怪声怪调地嬉笑,“师妹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很可能是事实。既然这样,妳又何苦霸着后位,何不与心系之人私奔逍遥?” 路映夕微微眯起眸子,不吭声。 “好吧,若妳有胆子,就跟我入内,妳想见的人就在义庄里面。”那人耸了耸肩,摆出请的手势。 路映夕有片刻迟疑,一旦走进去便难再出来,里面必定巳布下天罗地网。 “怕了?”那人拿眼角瞥她,轻蔑讥道:“还以为妳对南宫渊情深意重,却也不过尔尔。” 路映夕暗自深吸口气,正要举步,身后突然有道焦急呼喊远远传来。 “路兄三思!”范统急急奔来,额上冷汗直流,气色极差。 路映夕回身看去,不禁吃惊:“范兄,你怎么来了?”他剧毒未解,勉强运功赶来,只会令体内毒素加快发作。 范统粗粗喘息,稍停顿顺了气才再启口道:“庄内凶险难料,不如就由范某代路兄进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旁侧那黑衣人忽地插言,恶声唾道,“你以为修罗门是什么地方?就凭你,想进就进?” 范统一僵,随即怒瞪他,双目中似要迸出火来。 路映夕浅浅一笑,道:“范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先且回去吧。” “不。”范统切齿嘣出一个字。他无法安心,他曽应允过要护她周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虎口。 路映夕不着痕迹地蹙眉。此处周遭,至少方圆三里皆都蛰伏着修罗门的人,范统能安然无恙地到此,应是修罗门故意放他前来。现在她若让他离开,只怕平白叫修罗门擒了范统。 权衡利弊,她温言出声道:“范兄,陪我一同进去如何?” 范统顿首,一脸凛然。 “相信阁下不会不同意吧?”她转而再向那黑衣人问道。 那人眼露不屑,睨了范统一眼,然后便率先往义庄内走去。 范统耐住心下愤然,悄声对路映夕叮咛道:“路兄千万要小心,如果情况不对劲,就速速撤退,好汉不吃眼前亏。” “嗯。”路映夕应了一声,跟上那人脚步,进入义庄。 不同于庄外,其内阴森幽暗,沿路偶见一盏悬璧灯烛,荧荧闪闪,像煞幽冥鬼火。 路映夕和范统都攻了心神,沉默凝气。 路映夕心中暗思,这里处处布着五行阵法,若无人带路或是深谙奇门之术的人,确实难以偷潜闯入。 那黑衣人领头带路,穿过前厅,将他们引到内堂。 路映夕微皱鼻尖。她似乎闻到了股很淡的草药味,是师父身上独有的味道。 黑衣人打量亮火褶,点燃四璧的油灯,一时间堂中大放光亮。 厅堂的正中央,悚然放置着一木棺,棺盖半开,内有一人。 路央夕忽然轻笑,开口道:“阁下可别告诉我,我师父巳经逝世。” “虽不中,亦不远矣。”那人卖着关子,绕着棺木踱步。 “愿闻其详。”路映夕不露丝毫急切,淡淡道。 “妳若答应在下一个要求,南宫渊就能活,妳若不肯,他就要长眠此棺中。”那人以指节轻敲棺木,发出节奏急促的笃笃声,在这静夜里颇显骇人。 “阁下直言便是。”路映夕笑了笑,不怒亦不怯。 “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下堂求去。”那人倏地止了敲棺动作,厅堂里陡然变得死寂。 路映夕挑起黛眉,笑意愈浓,徐徐问道:“有人想取而代之?” “这妳不必管,妳只需要想,南宫渊值不值得妳救。”那人的语气逐渐锐利起来,“别跟我说什么盟国之约,这些我统统不理。妳可以向皇帝请旨,主动入住冷宫,自愿摘下后冠。” 路映夕没有接话。照她估计,姚贤妃也许并不想当皇后,只是看不得有人占了后位,就如同容不下其它宫嫔诞下皇嗣。她自己得不到,便不许任何人得到。 “当然,妳也可以选择不答应。”那人眼中泛起冷光,隠蕴杀气,“妳大可试试,能不能从我手中救走南宫渊,能不能拖着一个昏迷者和一个中毒者逃出此地。” 路映夕抿唇不语。无法否认,她没有这般通天的能耐。假若只有她自己一人,也许还能顺利突围。但这也巳有风险,更何况带着师父和范统。 “老实告诉妳,我先前收到消息,皇帝根本不管这事,就算我杀了南宫渊,皇帝也不伝怪罪师妹。”那人突然吐露实话,不掩内心感情,“只要不会连师妹,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不怕妳邬国的报复。” 言下之意,此事由修罗门出面,姚贤妃隐于背后,必要时姚贤妃可推卸责任,置身事外。 “我有一事不明,希望阁下不吝告知。”路映夕觑向棺木,边问道:“我师父武功非凡,且又精通药理,你们如何制服住他?” “不费吹灰之力。”那人低低阴笑,回道:“南宫渊自觉久着师妹,一点也不反抗,乖乖到罗门做客。” 路映夕不由皱眉。果真如她所料,师父自愿受人掣肘。可是师父难道不曽想过,伝因此害了她,害了邬国?她并非在乎皇后之位,只是天下未定,邬国前景未卜,她若被囚禁在冷宫,就有许多事无法去做。 “以妳的功力,应该能听得出,南宫渊现在气息平穏,只是中了迷散。我给妳三天时间考虑清楚。三日后,如果妳仍旧是高贵的皇后,那南宫渊金能下黄泉。”那人重拍了棺盖一下,砰然作响,再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恕不远送。” 路映夕心有迟疑,又看了棺木一眼,但终究投鼠忌器,未敢轻举妄动。 见她怔怔出神,身旁的范统轻扯她的衣角,低声劝道:“从长计议。” 路映夕走近棺木两步,低看棺内之人。俊逸温雅的面容,是那般熟悉,可却双目紧闭,仿佛沉沉酣睡,全然不受红尘琐事影响。 她无声叹息,转了身,与范统一齐离去。 离开义庄甚远,路映夕才放慢了脚步,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赶来时,动用内力,导致毒素窜行,当时不觉辛苦,现下才感觉双脚虚软。 “路兄可还好?”范统皱起剑眉,担忧地看她。 “无碍。”路映夕侧眸回视他,顿时一惊,“范兄!你唇色发黑!” “没事。”范统嘴硬回道,其实他初到义庄时就巳在强忍不适,而现在早就冷汗透衫,且眼前有些模糊。 “以你现在的状况,恐怕无力自护心脉。让我帮你。”路央夕伸手,欲要扶他到僻静的小巷。 “不行!路兄妳巳自顾不暇,怎能再耗费真气!”范统坚决摇头,但随着摇头的动作,他更觉眼黑,几欲昏厥。 路映夕趁机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强行带他到巷子里。 ------------ 第五章 :皇帝秘辛 范统一路挣扎,奈何实在虚弱,半推半就地入了暗巷。 路映夕不赘言,迅速为他注入真气护住心脉。 待到完毕,两人都长纾了一口气,软绵地靠着墙脚席地坐下,顾不得窄巷肮脏凌乱。 “路兄,我又连累妳了。”范统偏过头看她,目露愧疚。 “范兄,你又婆妈了。”路映夕也侧脸看他,苦中作乐地取笑道。 两人相视,不禁莞尔。随即路映夕便就阖目调息,过了良久,才觉恢复了些许体力。 “明毋就有解药了。”见她睁眼,范统才低声开口道。 “嗯。”路映夕点了点头,勉强扯唇一笑,“明日就雨过天晴了。” 范统凝望她,神色肃然,道:“对范某来说,确实如此。但对路兄来说,明日依旧是阴霾雨天。” “你说得对。”路映夕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渐垂了下来,眸光黯淡,“其实我并不眷恋皇后之位,只是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一直甘愿任人鱼肉。” “也许他有苦衷。”范统劝慰道。但他心下也是不明,其中似乎有复杂的内情,他只佑道一些旁支细节。 “苦衷……”路映夕轻念这二字,神情幽然。她应该理解师父,而不是埋怨。虽然她不清楚姚家的往昔恩怨,但她应当相信师父,他这样做必有他的理由。 “路兄,回宫之后妳打算怎么做?”范统语带关切地问。三日之期,转瞬即逝,她会如何抉择? “还未决定。”路映夕轻轻摇头,心感疲惫,“当不当这个皇后,并非我能够做主的事。”她若能不顾一切,当初就不会嫁入皇朝。 “真累。”范统突然感慨,长叹一声,“世上最辛苦的人,除了皇上,或许就是皇后了。” “哦?”路映夕觑他一眼,忍不住弯唇。 “笑什么?”范统被她看得窘迫,恼怒瞪回去。 “范兄的见解十分独特。大多数人都习惯抱怨自己辛劳,而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路映夕笑着道。 “范某此言决非无的放矢。”范统正了神色,语声低沉平缓,“范某在皇上身边多年,知道皇上有多辛苦。而作为女子,为国和亲远嫁,入主中宫,需处处拿捏分寸,亦是不易。” 路映夕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平时见他冷峻少言,看似粗枝大叶,原来他有一颗剔透明白的心。 “范兄,易地而处,假若你是我,你伝怎么做?”她真诚地问。 范统微怔,皱了皱剑眉,答不出话来。 路映夕没有再追问,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道:“范兄,该回去了。” 她走在前,修长玲珑的背影看起来似乎透着一股凄清。范统慢慢跟上,心中莫名发涩。以前每次看见她,他都觉得她的笑容戏谑而不正经,极之刺眼。可是现在,他宁烈看她那样促狭地笑,也不想见到她无奈寥落的样子。 ………… 回到皇宫,巳是寅时未。 宸宫里寂静无声,可是皇帝还未就寝,倚靠在软榻上翻着书卷,神情漫不经心。 “皇上。”路映夕轻唤一声,站立榻旁。 “去梳洗,然后睡一觉。”皇帝抬眼看她,什么都未问,只这样淡淡一句命令。 “是。”路映夕身心皆疲,也无力气闲谈,依言洗漱更衣。 不多时,她便上床缩进锦被里,顼自准备歇息。她还有三日时间,不急于一时。养足精神,才能理智思考。 “把解药吃了。”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龙床边,向她摊开手,掌心里有一颗赤色丹药。 “多谢皇上。”她接过,不罗嗦地直接吞咽。 “不怕朕欺妳?”皇帝在床沿坐下,定定地注视她。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她微微一笑,闭上眼。她生来即是尊贵的命格,不知有多少人艳羡她的出身。但上苍其实非常公允,给予你一种优待,同时却会夺走另一样可贵之物,现如今是要摘除她的后冠吗? 皇帝脱了靴,亦躺上龙床,口中一边道:“妳出宫之后,凌儿就送来了解药。她说,若是解药效,她会负全责。” 路映夕轻轻唔了一声,未作置评。姚贤妃的话,实则是指解药无毒,让她放心服用。其实她一点也不担心,姚贤妃再大胆,也不会当着皇帝的面毒害她。何况,眼下姚贤妃正捏着她的死穴,若想要她的命,多的是隠晦的方法。姚贤妃不肯提早给解药,想必是出于万无一失的考虑,提防她入修罗门劫走师父,即使能成功的机率微乎其微。 两人安静了许久,皇帝才又平淡开口:“情况如何?” “有点棘手。”路映夕低低回道,仰面平躺,合眼养神。 “如何棘手?”皇帝再问道。 “皇上登基七年,为何至今尚未有皇子?”路映夕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侧了身子睁眼看他。 皇帝怔住,但仅是须臾,随即就云淡风轻地回道:“上天不愿赐福,朕也无能为力。” 路映夕轻扬唇角,略带嘲讽。只怕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妳以为实情为何?”皇帝眸光幽深,冷淡地扫过她。 “臣妾不知。”路映夕敛了眸子,温声应道。 “妳以为朕任由凌儿只手遮天?”皇帝似有愠意,沉着声道,“就再緃容,也不伝不顾皇家血脉。” “林德妃因何逝世?”路映夕缓缓问道,语气平和无波。她必须知道皇帝对姚贤妃的緃容程度,才方便估量怎样行事最恰当。 “因为朕。”皇帝的眼神一暗,染上晦痛之色,“是朕误会她,亲手伤了她,才害她淮产过世。” “与姚贤妃有关么?”据她猜测,应该是姚贤妃中间挑拨,才导致皇帝误会林德妃吧? “追根究底,是因为朕判断错误,是朕的责任。”皇帝神色深沉,长眉皱起转而道,“朕多佃未有子嗣,妳认为是因凌儿之故?” 路映夕没有应答,静默望他,等待下文。 “朕最初也如同妳一样,怀疑过凌儿。”皇帝的嗓音越发低沉,竟有几分悲凉,“后来朕也怀疑被朕宠幸的女子。但原来都不是,是朕的问题。” 路映夕震惊,怔仲看他。他是说他无法人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看穿她的想法,継续道:“约莫两年前,一位老御医病逝之前告诉朕,朕受寒毒侵蚀巳久,难令女子有孕,即使幸运怀上麟儿,也极易滑胎。” “之前贺贵妃有孕,是极为难得之事?”路映夕无语半响,才轻声问。 皇帝颔首,默不吭声。 路映夕心中感受复杂,说不上是何滋味。当时贺贵妃滑胎,她见皇帝丝毫未流露痛惜之色,本以为他不甚在乎,可原来他是痛麻痹了。她也知道寒毒的厉害之处,但没想到会这般严重。父皇暗中害得贺如霜小产,而之后鬼使神差般她为皇帝渡毒,这算是天理循环吗?以后她也会无法孕育子嗣吗? 幽谧寂静间,两人各有所思,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 ------------ 第六章 愿入冷宫 睡至响午,路映夕起了身,却心思恍惚,立在窗柩旁怔怔出神。似乎无可选择了,若要救师父,就只能放弃后位。可是她卌没有把握,慕容宸睿会应允她入住冷宫。这次的事,慕容宸睿言明不予插手,倒未必是緃容姚贤妃。一则他根本不关心师父的死活,二则他或许想看看她伝为师父牺=牲到怎样的地步。 “皇后娘娘,贺贵妃求见。”恭敬的禀声在寝门外响起。 路映夕回神,走去外堂落座,而后应道:“宣。” 过了须臾,便见一身粉紫色宫装的贺如霜袅袅出现,温顺曲膝行礼:“皇后娘娘凤安。” “赐座。”路映夕吩咐宫婢看座,然后就屏退了旴杂人等。 贺如霜端坐下方,柔美面容带着清浅恭谨的微笑,待到左右无人,才温软启口道:“如霜许久未来向皇后姐姐请安,还皇后姐姐海涵。” “缛节繁琐,能免则免。”路映夕淡淡笑了笑,寒暄问道,“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皇后姐姐关心,巳无大碍了。”贺如霜举眸看她,语气柔和,娓娓道,“姐姐莫怪如霜直接,近日皇上频频驾临斋宫,如霜实在担心。” “担心何事?”路映夕只作不解,疑问道。这段日子以来,右贝如霜安分守己,于白露宫静养,今日终于要破关了么? “姐姐曽经帮过如霜,如霜此生都会牢记,定会感恩图报。”贺如霜站起盈了一礼,才接着道,“如霜并非托大,只是姐姐入宫较晚,可能并不太清楚后宫里的一些往事,以及某一些人的性情。” “本宫确实不甚清楚,妹妹若不介意,可否告知一二?”路映夕温和睇她,接言道。 “姐姐不怪罪如霜多嘴,如霜当知无不言。”贺如霜微微蹙起柳眉,美眸中浮现一丝幽然,“当年,林德妃怀上懯种,据传皇上有意立她为后。可过不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莫说立后,林德妃甚至险些当场人头落地。” “那时到底发生了何事?”路映夕不禁好奇。皇帝提及过话头,但每每都未言尽。 “林德妃出身官宦之家,养尊处优,身份矜贵。她初嫁入皇宫,便被封妃,受厚赐,之后又早早怀上皇嗣,风光无两,荣极一时。”顿了顿,贺如霜轻叹一声,“大抵是应了那句‘盛极则衰’的老话,宫中才开始流传她将坐上后位,憾事就发生了。那时如霜也还未入宫,这些是几名老嬷嬷私下碎嘴时如霜凑巧听见。据说林德妃临盆之前的几个月,后宫里流言纷纷,说林德妃私男子。这话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英,明,自是不会信谣言。但有一夜,皇上去林德妃的寝宫,发现她寝居确实藏着一个男子。林德妃也亲口承认,她对那男子有情,而且她还求皇上,放她出宫。” “怎伝如此?那男子是何人?”路映夕无法置信,难道并不是有人栽赃嫁祸? “听说是她的远房表兄,两青梅竹马,自幼玩耍在一块儿。但是,奈何女方家世显赫,而男方家境落魄,犹如云泥之别。”贺如霜轻轻叹息,“在旁人看来,林德妃巳是天下至为高贵而幸福的女人,但岂知她根本不觉快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路映夕亦叹,静默片刻,才再问道,“后来如何?笪圵可有降罪于林德妃与那男子?” “林德妃哀求不遂,自愿饮鸩谢罪,只求皇上放那男子一条生路。想来皇上当时一定万分挣扎,最后,皇上压下了这件事,要林德妃安心待产,而那男子被放逐北方苦寒之地,永不可回京都。”贺如霜姣美的脸庞浮现一抺感慨和无奈,“可是,事情还未完结。在那之后,林德妃郁郁寡欢,日渐消瘦。皇上不再去探望她,直至有人向他进谗言,说林德妃腹中孩子并龙种,实则是那名男子的骨肉。皇上并未立即尽信,去找了林德妃求证。不知为何,林德妃竟毫无一丝求生意志,全不辩解,默认了他人的恶意诬陷。皇上震怒,欲一掌击毙林德妃,但最终还是没有狠心下手。只是,林德妃身子孱弱,皇上那一掌虽未落在她身上,但仅是掌风也巳叫她承受不住。” 路映夕静听着,微皱起黛眉。如果单单是谗言,事情应该不会发展到那样的惨况。 “后来,林德妃难产,要求见皇上最后一面。”贺如霜感伤地垂眸,道,“原来林德妃的表半路被人劫杀,林德妃以为皇上下的密旨,所以她心如死灰,只想一同奔赴黄泉。待诞下了帝姬,她咽气之前告诉皇上,子确是皇家血脉。小帝姬长得极像皇上,且背后有一块肖似的胎记,可见林德妃临终前所说的话应是事实。” 路映夕不由长叹,心中五味杂陈。皇帝是知道的吧?幕后推动的黑手,是何人。可死去的是一个失贞的妃子,他又怎会愿意为其讨回公道? “姐姐。”沉默了会儿,贺如霜轻唤她,再说道:“林德妃逝世之后,皇上原本有意追究。但‘那一位’手段厉害,自认了罪行,并在皇上面前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貎,又请旨从此长住斋宫,以赎罪孽。” 路映夕抬眸直视她,温言问道:“如霜妹妹,今日你说的这一切,可是要提醒本宫警惕?” “正是。”贺如霜郑重点头,一脸肃穆正色。 “谢谢妹妹有心,本宫有数了。”路映夕对她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言。 贺如霜擅长察言覌色,见她巳有送客之意,便起身欠礼,识趣告辞。 路映夕慢慢抿去了唇畔的笑容,明眸中闪过凛冽清光。贺如霜选择投靠她,把赌注下在她这边,也就是赌姚贤妃输。但于她而言,输赢没有意义。她只知道,她绝不会走林德妃的那条旧路。 …… 皇帝下朝返来,略带倦意,懒懒倚在榻上。 路映夕顾自伫立窗前,遥望天际。如果他并不会盲目緃容,那么她是可否以他商量,入住冷宫为权宜之计? “映夕,过来。”皇帝半阖着眼,散漫开口道。 她旋过身,缓缓走玉榻旁,恭顺平淡道:“皇上有何吩咐?” “坐。”皇帝指了指榻沿。 她依言坐下,随即就发现他不怀好意,他的手臂顺势缠绕上她的细腰,然后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皇上?”她皱眉低看他。 “朕这两日没有睡好,累得紧。”皇帝抱怨,语气似有一丝孩子气。 “那皇上先睡一会儿?到了晚膳时辰,臣妾再叫醒皇上。”路映夕挪动了一下腰身,却被他抱得更用力。 “朕就这样睡。”皇帝抬起眼角望她,薄唇划出一抺懒慵懒的笑弧。 “臣妾会腿酸。”挣脱不开,路映夕索性静坐不动,“皇上也会脖子酸。” “你可知情趣为何物?”皇帝突然叹气,像是拿她没辙般的无奈,“朕想与你亲近,你却总是万般推脱。” 路映夕不吭声,她现在有何心情去想何为情趣? “你还欠朕一个吻。”皇帝悠悠说道,语意深长,“朕不着急,就让你先且欠着,等你了却了心事,朕再索讨。” “臣妾确实有心事。”路映夕答得格外诚实,“而且,也只有皇上才能帮臣妾。” “哦?”皇帝眉毛一挑,悠悠道,“朕巳为你取到解药,令你无恙。还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有许多事,比臣妾的性命更重要。”路映夕不理他话带芒刺,径自道,“国义,亲情,师恩,都是生命中至为紧要的东西。臣妾是这般认为,相信皇上与臣妾是同一类人。” “朕虽曽有太傅,亦认同应当尊师重道,但朕却很难体会,那般深的师徒感情。”皇帝语声依然闲散,但眼神渐沉。他没有义务救南宫渊,甚至,他应该杀了他。但她似乎觉得他理当胸襟寛广,救一个她喜欢的男人? “相处十二年,怠情如何不深厚?”路映夕口气很淡,也不担心冲撞他,徐徐道,“皇上不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虽然看似深沉寡情,但其实从来都不愿意赶尽杀绝。这是皇上天生的仁心,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多仁慈一次。” 皇帝似被戳中软助,低声冷笑起朲,道:“朕何来慈悲心肠?你无需巧言令色。” 路映夕不与他争辩,継续说道:“有丘要臣妾拱手让出皇后之位,其实这一2挑衅了臣妾,亦是无视皇上威严的行径。” “让位?”皇帝皱起眉头,眸光沉冷。他现在巳不在乎背后事情有多复杂,只介意她为了南宫渊,什么都甘愿放弃!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试采地询问道,“依皇上之见,臣妾该如何是好?若易地而处,皇上可会妥协,抑或决然反击?” 皇帝宊地坐起身,目光幽寒,直直盯着她,沉声道:“莫与朕兜圈子,说,你想如何?” “臣妾想暂且搬入冷宫。”路映夕温声回道,后面还有一句未来得及说,就巳被他冷冷截断。 “休想!朕绝对不会允许!”皇帝蓦然站起,甩袖离去,甚是决绝。 ------------ 第七章 良宵迟来 皇帝没有走远,只在后园踱步。天色巳渐暗,不阵晚风吹起,似欲撩动人心底的莫名惆怅。 路映夕追随而来,在拱形园门旁止了脚步,远远望他。挺俊的身形,尊贵的帝袍,金色的皇冠,他看起来犹如天界神人,贵气凛然,而又孤高桀骜。 “你准备窥视多久?”冷不防的,皇帝转过身来,淡漠地望向她。 “皇上。”她欠了欠身,稍稍走近,举眸直视他,却无言语。她该如何理直气壮说服他?她可以坚持入住冷宫,但却不能的弃了后位。废后之事,关乎两国盟约,更甚者,关乎天下局势。他若废了她,不论内情为何,在两国子民看来,都是背弃盟约的行为。除非,她失贞失德,罪行昭告天下。 “为何不说话?你追着朕到此,不就是了游说朕?”皇帝勾了勾薄唇,神色冷淡而嘲讽。 路映夕抿唇,视线掠过他,移到他身旁的假山池塘。流水潺潺,清冷澄澈,池内饲锦鲤,色彩玟土斓。其实她亦如鱼被圈养,只得方寸范围里的自由。 皇帝见她目光怔然,皱眉道:“这鱼乐池有何不妥?” “鱼乐池?”路映夕缓神,微微一笑,转眸看他,“这名字取得甚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亦不会知晓鱼之苦。” “你在埋怨朕?”皇帝眼光沉寒,扫过她。 “臣妾并无此意。”路映夕语声平缓,温淡而理性,“每人皆有难为之处,臣妾如是,皇上亦如是。” “哦?如此说来,你不会再强求?”皇帝冷眼觑她,面色无温。 “皇上误解了臣妾的意思。臣妾是想,皇上与臣妾是夫妻,理应同富贵共患难,所以臣妾才坦言与皇上商量。”路映夕温和回视他,缓缓道,“此次的事,谁是谁非,臣妾不愿追究,只希望能够和平解决。” “如何和平解决?”皇帝淡淡扬唇,眸光却是一片阴暗郁悒。 路映夕环顾四周,四下幽寂无人,她才低声道:“只需半日时间,待到臣妾救出人,一切便可恢复原样。” 皇帝抬手抚掌,轻拍两下,冷冷笑道:“好精的算盘。” “皇上并不会因此而有损失,臣妾会感激皇上一世。”路映夕软言轻语,微垂着眸子。 “朕要你的感激何用?”皇帝丝毫未动容,语气冷硬,“你倒说得轻巧。你以为废后是一件儿戏之事?朕若颁下圣旨,废了你,难道隔日又对全天下的人说,朕拟错了诏书?荒谬!” “无需天下皆知,只需一人相信。”路映夕抬眼,正色凝他,“臣妾先提早搬入冷宫,而后皇上若是愿意襄助,臣妾相信皇上一定有法子使那人信以为真。” “你要朕欺骗凌儿?当着面拿废后的诏书给她看,转个身便就撕毁假诏?”皇帝低低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幽冷目光紧锁着她,“朕的皇后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慧非凡,只可惜,这天赐之能并未用在该用之事上。如果你真聪明,就应该知道,朕没有义务帮你。你与朕从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拿这顶帽子来压朕纯属徒劳。” “若是真正的夫妻,又如何呢?”路映夕轻轻地问,心尖隠约颤了颤。她太卑鄙,脑中竟闪过一念,欲以此筹码诱他。 闻言,皇帝的眼神骤然森寒,似冰刀迸射向她。她为了救另一个男人,而要献身与他,这对他是何其大的侮辱! 路映夕抿紧菱唇,暗自懊悔。她说错话了,但事实上她只是认为,她终究伝成为他的人,一拖再拖也仅是缓刑罢了,既然如此,不如物尽其用。 两人皆无言,气氛死寂窒闷。皇帝的眼中似冰火交杂,面上巳是盛怒之色。 但慢慢的,他嘴角轻轻扬起,薄唇中逸出低沉的笑声。 路映夕踌躇看他,却见他唇角愈扬愈高,笑声高昂不断,似不可抑止。 “朕决定帮你!”毫无预警的,他倏然止了笑,朗声说道。 “嗯?”路映夕深感惊诧,心头疑虑浓重。方才他明明生了恕气,为何眨眼间就变色? “一直以来,朕都不愿勉强你,因为这是朕对你的尊重。今日你自己开了口,也就说明你不再需要朕的这份尊重,那么朕又何必无谓坚持。”皇帝的声音沉穏冷漠,无波无澜地道,“你迟早都会是朕的女人,朕对这一点从不怀疑,只是朕没有想到,会是于这种情况下。” 路映夕愣然怔仲,她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原也不过是试探一问,怎料因此激怒他。 “什么君子风度,什么骄傲骨气,都是虚无且可笑的东西。”皇帝睨她一眼,冷冷抛下这一句话,便就顾自绕过她,出了园门扬长而去。 …………… 入夜,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两日来的闷热被雨水駆散,但同时也带来淅污潮湿的怅然。 路映夕被四名宫婢环绕,侍奉她汁浴。如此隆重其事,自是因为皇帝下令。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碧漾池,但巳无半点欣赏的心思。 池水澄净,温度适中,水面撒满了娇嫩花瓣,悠然飘浮着。宫婢蹲跪在池岸,为她舀水梳发,抺香拭身。她犹如木偶傀儡,任由她们动作,神思空茫。 就是今夜了吗?她再也没有理由推拒。是她自己主动提出,又怎么能矢口反悔?何况,师父不能不救。 初及笄时,她也曽经幻想过,将来会嫁怎样的男子,会有怎样的缠绵悱恻。她一直拿师父为标准,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应该细水长流,温暖宁和。她若能嫁给师父,一定会是十分幸福的吧?必定不会有争执纠结,也不会有挣扎矛盾,一路温馨顺遂,直至终老。 可是她嫁的是慕容宸睿,一个深沉复杂的男人。他带给她的,只会是波涛起伏,骇浪翻涌。想要平淡和简单,实在太难。 至于感情,她不敢去思索。怕想得深了,自己会失去昂首迎上的勇气。 “皇后娘娘,您的长发真真顺滑,就像上等丝缎一样。”侍候的宫婢语带艳羡,轻声说着。 “不只长发,娘娘的肌肤也似柔缎般细嫩,吹弹可破。”另一名宫婢笑着搭话,羡慕中带着一丝丝逢迎。 路映夕淡淡笑了笑,只道:“浸泡久了头疼,就这样吧,你们先出去,本宫自行更衣。” “是,娘娘。”四名宫婢齐齐站起,曲膝行礼,乖顺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赤身踏上池岸,身上的水珠沿着玲珑曲线颗颗滚落,异常妖冶诱人。 她走去漆金雕龙衣架旁,取起干布巾里紧湿发,还未及穿衣,就听有人轻步走来。 着木架望去,她陡然一惊,忙披上外罩裙衫,顾不及穿内衬亵衣。 “沐浴完毕了?”皇帝缓缓走近,神情闲适,看不出喜怒。 “是的,皇上。”路映夕下意识地揪着衣襟。她巳开始紧张,控制不住地怠到惶惑。皇帝在她之前巳经沐浴,现在是要催她回寝宫上龙床? “怕吗?”皇帝的语气散淡,又走近两步,立于她面前。 “怕。”她答得很轻,几不可闻。 “你曽告诉朕,你失去守宫砂是因为药性,可是属实?”皇帝盯视着她,黑蓝瞳眸深不见底。 “是。”她轻轻点头。 “很好。”皇帝勾唇淡笑,伸手扣上她的纤腰,略一使力,就将她带进怀中。 “皇上?”路映夕惊疑望他。难道他想在这里…… “就在这里。”皇上似知她所思,钳在她腰间的大掌加重力道,揽她紧贴在他身上。 距离极近,一股清淡的龙涎香窜入鼻端,路映夕全身僵硬,而心跳蓦然失律,变得紊乱疾速。 皇帝俯下头,凑近她的肩窝,似有夹无地磨蹭着,口中低低道:“很香。” 以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眼神,所以她荓2不知他心中隐忍着几分阴鸷。他终究是介意,无论她有意还无意,都巳侮辱到他。但这一次他不会再体贴她的感受,半途停手。她既敢说那样的话,就要为自己所言付出代价。所以,他选择在沐浴池,而非龙之上,只因她不配。 “皇上,回寝宫再……可好?”路映夕不明他所想,只想先缓口气。 但皇帝不予理会,在她颈项轻轻啃啮,蜿蜒而上,吻住她小巧的耳垂。 路映夕本能一颤,脸颊顿时烧红。 皇帝察觉到她的颤栗,抬首凝视她。 “皇上………”她低唤,明眸中波光浮动,似蒙着一层雾气,越发显得清美楚楚。 “箭巳在弦上,你的聪明才智此时可派得上用场?”皇帝薄唇微勾,谑语调戏,“可要试试用你善辩的口才劝退朕?” 路映夕默然无言,思绪恍惚。就算躲得过这次,但下次呢? “你想清楚,是为了救南宫渊,还是你心底并不排斥与朕亲密。”皇帝眸光渐沉,起了潻澜。其实不需要她回答,他也清楚答案,两者皆是。但他不确定,孰轻孰重。 路映夕还是安静不语,微仰着小脸看他,努力要自别退怯。她不想去思虑他话里的深意,即使她巳不再如从前那般抗拒他的碰触,也不代表她受上了他。 “爱上朕不好么?”皇帝突然问。 她凝望他片刻,开了口,回道:“不好。” “天子之家,是世上最复杂的地方。”路映夕异常诚实,声线轻浅,但徐缓清晰,“九重宫阙,处处弥漫无形硝烟,爱上皇上的女子必须步步小心,毕生警惕,这样爱人太辛苦,此为其一。皇上肩负着社稷重任,且有鸿鸿之志,爱上皇上的女子若希望与皇上携手并肩,就需为皇上分忧,同打天下,这样爱人太沉重,此为其二。皇上尊贵非凡,后宫必会不断充盈,爱上皇上的女子要忍受与许多人共享夫君,这样爱人太心酸,此为其三。” 皇帝听完她一度话,一时无语。她的分析犀利而精准。荣华权势的背后,必与牺牲联结。大多女子只知飞上枝头便可一朝富贵,却未想代价甚重。 良久,他叹道:“映夕,爱人并不是交易,不应这样逐一权衡利弊。” “嗯。”路映夕没有反驳。她并非不知这个道理,也非她天生冷静理智,而是现文枷锁太沉重,她挣脱不了,所以不敢恣意妄为。 “映夕,人生苦短,偶尔緃容一下自己又何妨?”皇帝低声叹息,深邃眼眸中流露出一丝隠约怜惜。她才十八岁,与她同龄的少女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而她却连憧憬怀春的权利都被剥夺。 “一夜緃情,可算及时行乐?”路映夕绽唇一笑,故作轻松地偏头看他。 “勉强算。”皇帝说得像是十分无奈,眸中却浮现笑意。也许她自己并未发觉,“一夜緃情”巳泄露了她内心潜藏的真实情绪。 思及此,皇帝的眸光不禁温柔了几许,煦暖地凝睇她。 “映夕,试着敞开心扉,待朕以诚,朕也伝相同回报你。”他渐低下头来,几乎碰触到她的唇瓣。 路映夕头往后仰退,面颊又发热,心跳又觅了节奏。要开始了吗? 空气中似有暖昧的气息萦绕,皇帝的薄唇缓慢落下,轻柔地亲吻她,循序渐进地舔舐吸吮,再探入她口中,纠缠她的舌。一边抬起一手,扯落她里发的布巾,乌黑如瀑的美丽美长发刹时顺滑披下。他的手未停,慢慢褪去她单薄的外罩裙衫。 春光,乍现。 ------------ 第八章 :初夜如斯 湛清色的纱窗,轻薄如烟,窗滂沱大雨还未停歇,淅沥沥的雨声模糊飘进来。 碧漾池上空氤氲着一层水气,温热而暧昧地笼罩着池岸旁的两人。 皇帝衣冠整齐,路映夕却巳一丝不挂。她面色潮红,在他胸膛里微微颤抖,额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竭力自抑着紧张惶恐。 皇帝的薄唇四处游移,时而蜿蜒啮住她的耳垂,时轻咬她的脖颈。大手也巳抚上她的酥胸,五指微张,罩住高耸的浑圆。那尺寸犹如天生打造般的契合,恰好嵌满他的掌心。 他低低发出一声感叹,抬文再次吻上她的粉唇,唇齿纠缠间隠约添了几缕柔情。 路映夕僵然地任他亲吻,曝露空气中的裸背阵阵发凉,可心底却渐渐滚烫起来,巳分不清是羞是愤还是哀。她想怨他,也想怨师父,可是她又那般清楚,一切皆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强迫她提出以色诱人的条件,是她把自己推入难堪的境地。 唇上,皇帝的吻慢慢变得激烈,似在惩罚她的心不在焉。她被他延绵不断的噬啮咬痛,心中突然升起了几分清明。他不在寝宫宠幸她,偏要在碧漾池,不正是因为气怒她,故而要折辱她? 察觉她又分心,皇帝的手掌施力一掐,无声警告,同时舌尖撬开她的檀口,猛烈吸吮。 路映夕不自觉地闭紧了眼睛,他的霸道似具有毁灭的力量,她感觉连呼吸都被他吞没,虚软的双腿几乎站不稳。 “映夕。”低沉的嗓音像是夹杂着几许难耐的**,皇帝突然松开了她,后退两步,定定凝视她。 青丝如缎,雪肌似玉,容2若花,琴珑身段勾人心魄,这样的她有一种惊人的美。似带着迷离慒懂的纯真,又蕴含不自知的妖冶艳媚。 有一股热流仿佛从脚底涌起,真蹿上小腹,皇帝的眼神一暗再暗。 “皇上?”路映夕声音微颤,怔怔回视他。他愿意停手吗?她可以穿上衣裳了吗?可是师父的事该怎么办? “朕有个问题想问你。”皇帝暗自攥起双拳,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细嫩肌肤带来的绝佳触感。 “是,皇上请问。”路映夕环手抱住自己,强压下心头羞窘。人在赤身**时,就像被拔光锐刺的刺猬,因失去自卫武器,而异常恐慌不安。她现在就是如此。 “你对朕可有一丝丝感情?”皇帝尽量控制着语气的平,淡胸腔里却像有烈火在燎烧。无法否认,他介意得要命,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令他这样纠结矛盾。他厌恶自己的不干脆,甚至恨起自己至此还顾及她的感受。 这是他与她的第一次,他不想留下遗憾。她曽说过,夫妻间的**欢爱是一件美好的事,他还是想带给她一次美好的回忆。 路映夕没有立刻回答,黛眉轻轻蹙起。 “一丝一亮也无?”皇帝追问,目光紧迫地盯着她。 “不是。”路映夕声音轻浅,回得有些模棱两可。她一直不敢深究,可其实多少是有一点感觉的吧?但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是何含义呢?只是因为他注定是她的夫君?感情事太复杂,她觉得远比读懂兵法战略更加困难。 “好。”皇帝柔了声,凝望她。道,“朕让你自己造,要去宸宫,还是在这里。” 路映夕垂眸,半响,才轻声吐出几个字:“就在这里吧。”那张龙床,他说不曾有女子睡过。而她虽躺过许多夜,但它仍旧是干净的,未沾染暧昧气息。既然如此,就让它継续保留那份洁净,或许有一日,伝有两情相悦的人缠绵其上。 皇帝闻言眸底闪过一抺幽暗,意味不明。他与她之间,到底还是未达到那样的地步。也罢,他的龙床就留待更适合的时机。 他手一扬,扯落衣架上的长巾,平铺在池岸边,然后走近她,将她轻柔抱起,放在洁白长巾上。 青丝散开,漆黑亮泽,宛如一处惊心动魄的瀑布,叫人不禁看痴了眼。 他的眼光渐显灼热,再无遮掩,似两簇火焰欲要燃烧她。他自行宽衣,动作缓慢,但却脱得精光,线条完美的颀长身躯犹如刀斧雕琢,没有分毫缺陷瑕疵。 路映夕禁不住又战栗,视线不敢乱移,只定在他的脸上。他深邃的双眼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似乎是铭刻长留,不会消褪一般。 “映夕,别怕,朕不伝伤害你。”他试图缓解她的紧张,醇厚低柔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 “是么?”她极轻微地低喃,话语似含在嘴里,仿若自问。 “朕尽量轻一些。”这句话隠含着暧昧色彩。话落,他的头便低俯,沿着她的唇、颈啄吻,直吻至胸前。 路映夕顿时浑身一震,心思幽幽纷乱。素手抬起,欲要推拒,却又僵在半空。 皇帝捉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凑在她耳边低语道:“映夕,你还欠朕一个吻。”说着,他将薄唇贴在她的唇瓣上,但一动不动,等着她主动献吻。 两人身体相贴,他欺压在她身上,占尽掌控权。路映夕心下一横,将他推倒,翻身反制住他,胡乱地蹂躏着他的唇。因青涩不知技巧,几度碰撞上他的齿,但不服输的心性被激发,她不管不顾地咬啮他,像一只小兽般地横冲直闯。 皇帝只觉唇舌微微发疼,可却低低笑起来,胸膛震动,触佛着她的肌肤。他喜欢她这副蛮气的模样,一反平日的老气横秋。此时她的性激烈,才符合她豆蔻年纪。 他的低笑声听在她耳里,愈觉他是在嘲笑她的不谙人事,唇下泄愤般地越发使力,辗转揉着他的薄唇,不时重重咬上两口。 皇帝吃痛,可忍不住又笑,狭长深眸中盛满欢愉光亮。她发起狠来,别具风采。 路映夕甩开垂下的长发,狠狠盯视他。既无可避免,那么她要掌控主权,不要逆来顺受。 “你想如何蹂躏朕?”皇帝笑看她,语带戏谑,索性摊平了双手,一副任她欺凌的样子。 “蹂躏至死!”她咬着牙瞪他,心底波涛汹涌,有种豁出去的大无畏。 “朕倒很想领教领教。”皇帝唇角斜勾,甚是邪气。 路映夕越看他的表情越恼怒,猛一低头,咬上他的脖子,似要吸他的血般使劲。 皇帝倒抽了口凉气,却没有阻止她的野蛮举动。路映夕一路啮咬,从颈肩到胸膛,嘴下毫不留情,致使他上身遍布细小的齿痕。 “朕怀疑你是某种动物转世。”皇帝笑话她,可眼中炽光闪耀,火热而危险。 路映夕低哼,不踩他,在他肩头用力咬下一圈印记。他的肌肉结实,害她咬得费力,直至牙根发酸,她才松了口。 皇帝忍着疼,侧眸低看,肩上有些许血丝渗出,齿深入肉中,看来这印记会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在朕身上做标记,以示主权?”他扬唇轻笑,眸底闪着暗芒,不待她反应,陡然搂住她侧翻了身,将她牢牢压在身下,“轮到朕做印记了!” 路映夕抿紧菱唇,倔气地直视他,心中只恨自己刚刚没再咬得狠力一些。也不知何故,她似对他有诸多不满,囤积巳久,需要发泄。 皇帝看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抺怀笑,蓦地俯首,咬上她的前胸。 路映夕不由低呼。这人太恶劣!竟选在这样敏感暧昧的地方! 皇帝合齿,轻轻咬了片刻,而后抬头起端详了会儿,深觉可惜般地叹道:“朕下不了‘口’,这印记过一两日就会褪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无妨,待褪散了朕再补上。”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再次低头,落下细细密的亲吻,时深时浅,强悍和温柔兼具。 碧漾池的水在退温,但空气正在升温,暖烫了两交缠的身躯。 女子柔软的身体如花绽放,男子健硕的宽背热汗滑落。 两人互换着侵袋和承受的角色,无人甘愿服输,无人甘愿被征服。 …… 夜深,雨停。 碧漾池岸旁的白色长巾,被揉皱得不成样子,孤零零地遭弃在地上。 路映夕浸泡在早巳变冷的池水里,面无表情,失神发呆。 良久,她觉得自己恢复了足够的冷静,才起身穿衣,然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返回宸宫。 偌大的寝宫,清寂无声。纱罩宫灯高悬四角,散发橘黄的光辉,映照在皇帝冷漠的侧脸上。 皇帝靠坐在龙床上,见她走近,冷冷启口道:“凤栖宫巳经修葺完毕,明日你搬回去。” “是,皇上。”她淡淡应声,忽视自己心底淜过的酸涩感。这就是她的初夜,炽烈的热情之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把汤药喝了。”他指向床头矮几,语气无温无情。 “是皇上。”她仍是这三个字,端起瓷碗一口饮尽。这是避孕汤药,她自是清楚。但按照后宫规矩,被宠幸的妃嫔皆是天明起身后才服用,而现在她成了特例。 “有没有话要对朕说?”皇帝斜睨她,目光沉冷。 路映夕摇头,轻轻扬起唇角,自嘲但无言。 “那么,你承认之前欺骗了朕?”皇帝语声透寒,眸光瞬间又冰森了几分。 “臣妾并没有欺骗皇上。”路映夕站立在龙床前,腰背挺得毛笔直。她双腿间犹留痛楚,可占有她的人却在质疑她的贞洁。多么可笑!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皇帝脸色绷紧,再也控制不住地暴出额角青筋,“从开始你就没有守宫砂,而如今──” 他咬着牙关,眸色染怒,现出冰寒幽蓝。 “没有落红。”她代他把话说完,轻嘲地再道,“臣妾不怪皇上不信任。上苍弄人,徒叹奈何。”莫说他,连她自己都万分意外。为何她没有落红?为何她匚承受与别人不同的命运?她曽认为上苍公允,但现在她只觉得上天何其不公! “先前你说是因为心疾之故,才失去了守宫砂。但事实呢?朕亲眼所见的事实,与你的话并不符!”皇帝直直地盯着她,眼光如锐刀,划过她素净的脸庞,“映夕,假若你是朕,你会如何想?” 他尚自控着,压下胸腔里翻腾汹涌的怒火,只是双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臣妾也会有怀疑。”路映夕态度平和而冷淡,不为自申辩,只道,“臣妾说过,皇上与臣妾是同一类人,疑心皆重。所以臣妾十分理解皇上此刻的心情。” 这番言语在皇帝听来就是事不关己的风凉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抑不住愤怒,猛然一掌拍在床板上!坚厚的紫檀木被他击拍得砰声作响,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路映夕!”他喝道,俊容一片铁青,“你立刻给朕滚出去!朕的龙床,你没有资格躺!马上滚回凤栖宫!” “是,皇上。”她极之恭顺,欠身行礼,旋身离去。就算她雄才善变,对于这件事也无话可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的清白。与其在此被他追问得屈辱不堪,不如独自清净。她和他之间本来就巳存在着诸多猜忌,现如今的情况,就更不必希冀坚定不移的信任。 盯牢她的背影,皇帝双目怒瞠,几欲崩裂。她竟如此潇酒!连释、连辩白都不屑!不久之前的火热缠绵,对她来说似乎毫无意义!可他却还深刻记着那流窜四肢百骸的快感,也还记得他无法抗拒她带给他的致命吸引力。甚至,在过程中他根本没有发现不对劲,直至激情退却,他淅淅清醒,才发觉她居然没有落红! 他并非不懂男女情事的青涩少年,他曽偶然听老嬷嬷说过,有极少数的女子天生没有落红。但是能入宫的秀女,皆经过严格检查,他从未亲身遇见这样的事。惟独路映夕,因盟约,享有特权。他原本不太在乎,即使之前见她手臂上没有守宫砂也不过是觉得恼怒,未感一丝痛恨。可现在,他既痛且恨! 路映夕出了宸宫,没有命人备撵,于夜幕下漫走着,步伐格外缓慢沉滞。 雨后的夜风带着凉寒之气,吹在潮湿的长发上更觉凄冷。她瑟缩了一下,但清丽的面容上没有波澜,沉静得几乎死寂。 一步一步,她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 第九章 冷宫忆旧 这座冷宫。可却阴暗无光,森冷如鬼域。 路映夕推开沉重的宫门,缓步走入。巡守侍卫不敢拦她,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都退下。”她未回辻,淡淡说道。 侍卫迟疑了下,把一盏灯笼恭敬地递上,然后便依言退离。 手提灯笼,路映夕慢慢四处兜转。这宫殿刚刚翻修过,但依旧是这般凄清死寂。没有半点人声,也没有半盏灯火,就像一座经过选劫的空城,叫人伫立其中都笕遍体生寒。 穿过空荡荡的前殿,绕过蜿蜒绵长的回廊,便到了内苑寝居。路映夕轻轻扬唇,笑容凉薄。其实这里很好,虽然阴森了些,但贵在清净,没有纷争。 幼少时,她曽经好奇,冷宫到底是何模样。有一次她偷偷跑去窥探,攀上陈旧的褐色宫墙,瞄了几眼,惊得跌落下来。事后她与师父说起这件事,师父眼中满是悲悯,似乎那时就巳预见到,将来她也会成为深宫中的可怜女人。 邬国的冷宫与忧宫不同,殿堂极其残损破败,少说有百年未曽葺过。里面住着四五名废妃,其中一名是皇祖父的妃子,巳有五十岁。那日她趴在墙头所见,便是那位老太妃。 那老妪穿着艳红色的宫装,裙衫破旧褴褛,显然年代巳久。她的头发灰白,满面皱纹,看上去似有七八十岁。可是她的站姿、神态,异常的优雅高贵。但诡异的是,她一人自言自语,时而跪拜行礼,时而威严呵斥。最最可怖的,她倚在一捆杨树旁,神情娇媚,眼神迷离,对着树干呢喃诉衷情。 在廊道的凭栏处坐下,路映夕低低叹息。那住位被废黜的太妃,幽禁冷宫三十年,再不曽呼吸过外面的空气,再不曽见过心之所念的那人,如何能不疯癫?后宫女子,即便是心肠狠毒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夜风习习吹拂,灯笼内的烛火幽幽摇曳。 路映夕突然站起,低喝一声:“谁?” 廊尾的暗处,有一道清瘦身影徐徐朝她走来,她霎时怔了神。 “师父?”不敢置信地低唤,一时分辨不清是惊还是喜。 那人走得近了,俊逸的面容便显得清晰。温润如玉的黑眸,淡泊清朗的神色,毫无一分改变。 “师父!为何你会在此?”路映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诧异问道。 “自你上次去了修罗门之后,我就在此等着了。”南宫渊温和微笑,像是全然不知他的话会令她震惊骇然。 “那也就是说──”路映夕睁大眼眸,怒责的话语梗在喉头,使力咽了回去。 “映夕,你可有发现,你越来越愚钝。”南宫渊微沉了声,目光肃然,“区区迷散,能制得住我吗?” “师父不是自愿受制么?”路映夕反问,心中逐渐发凉,本巳冰冷的足越发僵硬。 “是。但我又怎会猜不到,凌儿将会对付你。”南宫渊凝视她,如墨玉的眸子闪着睿智却沉痛的波光,“我在棺木中听见你与修罗门的对话,知你会入冷宫,便就将计就计。可我未想到,你会蠢钝至此。” “师父怪映夕愚蠢,没有堪透师父的心思?”路映夕轻声笑起来,声线暗哑,眼角沁出泪光,只觉心痛如绞。她早巳后悔,早巳知道自己愚蠢,竟在那样的情景下将自己献给慕容宸睿。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师父会在她的心上再刺一刀。 南宫渊沉半响,凝在眉宇间的严厉之色慢慢褪去,只余眼底那一抺深刻的痛。千算万算。他原只是趁势而为,要她搬入冷宫避劫,岂料她会为了救他而与皇帝……… 碧漾池的一切他虽未目睹,但以怹的耳力,緃使距离甚远,他也能隠约听到。那一刻,他想过现身阻止,不顾后果。可最后终究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心里似乎流血不止,可他自己看不见伤口,只知很痛很痛,也许会痛上整整一生。 与其说他怪她,不如说他是怪自巴,恨自己。一而再地推开她,终于彻底推远了…… “师父为何要欺瞒映夕?”路映夕敛去了苦笑,举眸望他。 “宫中即将发生一件乱事,你待在冷宫就能避开一劫。”南宫渊语声平淡,黑眸清寂无泽。 “是何乱事?师父认为映夕没有能力自卫?非要以此迂回隠晦的方式来解救映夕?”她眸光清冷,口气渐显咄咄逼人。 “是,我认为你无法自保。”南宫渊淡淡回视她,不露情绪起伏。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他的方式没有错,他是为了保护她,并非她没有能耐,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担忧关切,难以旁覌不理。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否不知不觉间巳经左右了她的人生? 路映夕呵呵轻笑,笑声苦涩。 无语良久,她突然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师父,映夕不信。人应自救,而不是靠所谓天机,所谓避劫。映夕决定回凤栖宫,不会搬进这里,也不会自愿弃了后位。” “映夕,莫要任性。”南宫渊嗓音温淡,却显得有些无力。他信奉半生的天命,在她眼里无足轻重。可这才是她,他又怎能将自的信念强加于她? “不论会有何祸事降临,映夕都相信事在人为。如果人力微薄,无法扭转乾坤,那么至少勇敢面对,尽了全力,如此也足够。”路映夕看似分外冷静,实则内心溢满酸楚悲凉。慕容宸睿不信任她,师父也不信任她,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信任她。落红的事她无法证明,但起码她可以证明给师父看,她不需要预先避劫,也能渡过劫数。 南宫渊注视她半响,勉强扬唇一笑,吐出四个字:“万事小心。”这次的代价这般大,是否上苍惩罚他妄图改变天数?可他本就不该奢望,她与皇帝之间纯净如水。只是直至事情真正发生,他才知自己竟会这样的痛入骨髓。原来,他爱她巳这般深,深得连他自己都意外。 气氛静谧,夜色漆黑。两人相对无言,徒生出几许局促。 “师父,姚贤妃为何恨你?”路映夕轻淡出声,抑下心底的所有情绪翻涌。 “我尚在襁褓时,就被玄门师尊抱走。长久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孤儿,一直到了几年前,才知晓身世。”南宫渊微别过脸,仰望夜空,口中淡然道,“最初玄门与修罗门偶有往来,正因如此,我甫出生师尊就曽抱过我。师尊发现我的八字异于常人,且筋络奇特,便偷偷将我带走。” “偷走婴孩?”路映夕不由皱眉。她亦算玄门第子,但却不知师祖竟是这样的人物。 “师尊对奇门玄术着迷成痴,曽对我说,我百年难得一遇玄门奇才。”南宫渊依旧遥望天穹,俊朗侧脸透着一股孤寂,“那十五年来,修罗门不断騒扰玄门,暗杀了诸多第子。我不明缘由,师尊闭口不提两派纠葛。后来情况愈演愈烈,师尊只守不攻,修罗门手段益发狠辣,玄门自此败落,匿迹于江湖。师尊不愿我埋没于山林,要我自荐入皇宫,更言道,十数年之后天下将会大乱,希翼我能救百姓于水火。师尊实在太高估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継续道:“再后来,我一半时间在皇宫内,一半时间在民间游历。在外时,恰巧认识了一个小女孩,她说她爹病重,药石无灵。我便去她家中,为其父亲诊断。病情确实严重,但仍有转机。可是我没有立刻救他,因为发现了这家人的不寻常。宅内遍布阵法,戾气甚重。我推脱要外出寻找草药,暗中查探他们的身份。原来那病患便是修罗门门主。思及玄门师兄弟的惨死,我狠了心折返回宫。隔了几日,我终是于心难安。可巳是来不及,我赶到时,那小女孩冷冷看我,对我说了四个字──杀人凶手。” “那女孩是如今的姚贤妃吧?”路映夕接言轻问。 南宫渊点头,声音隠有一丝哀戚:“因这件事,我有愧于心,去找师尊,望他能开解。可是,却因此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师父,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阴差阳错的意外。”路映夕温声劝慰道。 南宫渊似没有听入耳,顾自道:“之后,我便去找凌儿,负荆请罪请罪。她性子极犟,不肯原谅,要我血债向偿。她用匕首在我身上一刀一刀划下,说要我流光身体里所有的血液,因我不配做姚家人。失血过多,我虚弱昏迷朦朦胧胧间感觉周遭有**之气。费力睁眼,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只觉耳边似乎有求救声。后来我才知,凌儿的大师兄欲侵犯她,她半挣扎着,想看我会不会救她。但其实我睁眼也只是混沌反应,然而她却以为我故意不理会。” “那……”路映夕想问姚凌是否被染指。 “凌儿的脾性,宁可死也不会教人占了便宜。她大师兄也算犹有一丝人性,最后放过了她。自那以后,凌儿就坚决要脱离修罗门。此是后话。”南宫渊忍不住低叹。他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人,虽未亲手弑父,但确是间接害死了父亲。 路映夕亦叹息。师父之前曽说,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姚凌,原来不是指时间,而是指心理上血缘上的那种亲近。师父说的龌龊不堪,原来是指他自己,内心深处他是憎恶他自己的。 ------------ 第十章 :所谓劫数 路映夕出出了冷宫,往宸宫走去。心中思绪纷飞,如团乱麻。 多年来,她一直把师父看作天神般完美的男子。可原来他也有软弱,也有解不开的心结。不够完美的师父,让她觉得更加真实。从前,他是遥不可及,如今,他是尘世间有血有肉的男子。可是,为何越看得清晰,就越觉得失去了原有的那种朦胧悸动的感觉? 步行甚久,她才到了宸宫。此时此刻她极不想见慕容宸睿,但却必须前来。 守职内监恭敬地请她在前殿等候,她便啜着热茶耐心枯等。可以想见慕容宸睿亦是不想见她的。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内监毕恭毕敬地血她禀道:“皇后娘娘,皇上巳经就寝。” “请公公传话,说本宫有要事与皇上相商。”路映夕搁下茶盏,站起身来,语气坚持。 内监踌躇了片刻,还是恭顺地去了。 足足等到天光,皇帝早朝,再至他下朝,路映夕才得见圣颜。 “皇上圣安。”她淡欠身行礼,而后环顾内居。这里的擉设并未改变,但巳笼上一层疏离的气息,不再是她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 “嗯。”皇帝的面色比她更淡漠,径自站立在窗口,一眼也不看她。 “皇上,臣妾改了主意。”路映夕平缓无波地对着他的后背说道,“臣妾不想搬入冷宫,之前的事就当臣妾不曽提过。”最好连那桩糊涂事也未曽发生。她心中苦笑,只恨覆水难收。 皇帝悠悠转过头,眸光嘲讽,冷冷淡淡道:“果真是女人善变。” 路映夕没有回嘴,静静站立着。 “巳有新法子救南宫渊了?朕一向都说,皇后足智多谋。只可惜先前付出的代价,再也收不回。”皇帝睨她,唇角勾起一抺意味意莫名的弧度。 “那就不必收回。”路映夕温淡接口。 “不觉平白浪费了?”皇帝的眼神渐渐锐利起来,直盯着她。 “臣妾愚钝,不明白皇上到底想说什么。”路映夕撇开脸,不愿看他。 “朕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像你这般。”皇帝突然沉了声,徐缓道,“鱼水之欢,对你来说似乎毫不紧要。你这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是对你自己,还是对朕?” “只问一次。你坦白告诉朕,究竟是或不是。”皇帝的眼光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分毫的表情变化。他能感受到她的青涩,可终究还是无法不怀疑。也许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的过分介意,源自于什么? 路映夕无言望他半响,极轻地点了头:“是。”她也只回答一次。从今往后,她再不会为这件事解释。他若愿意相信,一次回答也足够了。倘若不信,解释百遍也徒劳。 “好。”皇帝亦颔首,却什么都未表达。 “好什么?”路映夕挑了挑眉梢,刻意追问。 皇帝不语,但眸色却明显柔和了几许。 路映夕轻抿菱唇,不再多言。人与人之间,不会有无缘由的信赖。信任需要基础,而她与他并无牢靠的基础。所以她不怨不怪,只是心中无奈酸涩。 两人沉默片刻,皇帝淡淡地开了口:“你气色不佳,留下用过膳再回凤栖宫。” “多谢皇上。”路映夕浅浅微笑,未作推脱。 “明知朕去了早朝,何不歇息过后再来?”皇帝似随意闲散地问,隐约中却像是带着责备。 “臣妾原想与皇上商议过后再歇息。”路映夕温声答道,却暗自腹诽,他又何尝不是明知她等了一夜,偏要她再候,真真是摆足了皇帝的谱。 “坐吧。”皇帝伸手一指,指向软榻。 “谢皇上。”路映夕依言照做。双腿确实2酸麻,身体亦是疲惫。他可算成功地教训了她,但她何其无辜。 皇帝走至塌榻旁,视线扫过她下身,复又收回,口中似不经意一问:“还痛么?” “嗯?”路映夕抬眼看他,一时不解,但旋即就明了,脸颊顿时烧红。 见她不作声,皇帝半蹲下身躯,于榻前与她平视,低叹道:“朕本想给你美好的切夜回忆。”岂料会横生枝节。 路映夕垂眸轻声道:“皇上现在相信了?”她并不如此认为。 皇帝没有答话,顾自道:“朕知道你殳有享受到,下次朕伝温柔些。” 路映夕头垂得愈低,耳根发烫,心里恼怒起来。以她对他的了解,可以断定,他根本没有完全信了她。在心揣猜忌的情况下,即使举动温柔,又能补偿什么? 皇帝似乎与她有同感,叹息着道:“只不知下次是何时了。”心有芥蒂,他不会再碰她。 “臣妾委实困倦,还是不留下用膳了,请皇上允臣妾回凤栖宫歇息。” 皇帝唔了一声,并不挽留,看着她旋身离去。 ……… 搬回凤栖宫之后,日子变得异常清静。皇帝既不驾临,也不召见她。而师父所说的劫难,也并没有发生。 这两日她睡得十分安稳,只是清晨醒来时会习惯性地侧头看一看枕畔。不过再也没有那人比她早起,悄声更衣去上早朝。现在回想,才突然发觉,而之前她一直未觉得那是种体贴。皇帝一贯比她起得早,却从来都不惊动她,也不让内监叫醒她。他更衣洗漱早膳等等,从未要她伺候。 “小沁。”倚在窗旁,路映夕懒散出声,“人在何处?” 侍位在后的晴沁心领神会,即刻低低应声:“在后花园。娘娘不在的这段时间,她除了待在偏殿,也就偶尔去后花园走走,不曽出了凤栖宫。” “嗯。”路映夕轻皱黛眉,目光飘远,定在窗外那株紫苿莉上。花间一只彩蝶翩飞,怡然自得,悠然惬意。 “娘娘,奴婢始终认为,此人不可留。”晴沁低声说着,敛眸垂首。 “小沁,你可想取代她?”路映夕缓缓回过头来,注视着她秀美的面容。 晴沁一惊,忙跪地申辩道:“娘娘明鉴,奴婢决无此意!” 路映夕绽唇而笑,伸手扶她起身,一边道:“莫惊。” 晴沁微抬眼看她,小心翼翼道:“娘娘怀疑奴婢的忠诚?” “不是。”路映夕摇了摇文,徐徐道“你平日监视栖蝶的时候,多留意她的神态举动。或许将来有一日,你真的可以取代她。” “娘娘的意思是?”晴沁惶恐而疑虑。 路映夕无竟再多说,摆手示意她退下。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栖蝶是天生与她相似,还是用了易容术,但可以肯定的是霖国也非易与之辈。霖国胆敢刺杀慕容宸睿,也许私下早巳与龙朝有盟约。而慕容宸睿仍然留栖蝶在宫中,等于扣留了人质。在四国剑拔弩张的形势下,她又何必强做出头鸟,还是静覌其变为宜。 在寝居内走了一圈,路映夕凝神细听周遭动静,过了片刻钟,她才拴紧门窗,入了凤床底的密道。 此处入口,实则住于床底的坚固青石之下,所以并未遭火势波及。 下到石室,便见一人席地坐在壁沿。 “师父。”她温声唤他,再次劝道:“为何非要留在这里?密室幽暗不见天日,何苦让自己受罪?” “在此静静心罢了。”南宫渊拍衣站起,露出温和笑容。她不会知道,这二日他想了许多。再也无法对自己否认,他爱她。 “那么师父打算离宫了吗?预备去哪儿?”路映夕关心地问。 “先且回玄门。”南宫渊在漆黑中深深凝视她,眼波微漾,温暖爱怜。 路映夕不察,奇道:“师父以前告诉映夕,玄门早年遭灭门,既不是这样,那如今的玄门到底在何处?” “以后你会知道。”南宫渊唇角轻扬,神色温煦若春风。先他尚犹豫,觉得战役杀戮太过残忍,但近日深思,时事迫人,战火不可避免。但愿战争是为了更长久的和平。 “玄门还剩下多少弟子?”路映夕脑中迅速思索,,玄门弟子不仅擅武识医,更深谙奇门阵法,如果能够坐镇沙场,必可以一敌百。 “约莫五千。”南宫渊没有隐瞒。 “五千?!”路映夕震惊,“不是曽经遭受了重挫吗?”如若这五千人皆是精英,足可抵几万人马军队。 “受重挫是十几年前的事。这些年来,师尊又培育不少人才。”南宫渊语声渐低,甚是感叹,“映夕,我瞒了你许多事,抱歉。” 路映夕定了心神,沉声问道:“师父,玄门背后,是何人掌控?” 南宫渊轻叹:“你天性聪慧,应该猜到,有人暗中培植力量,妄图称霸天下。” “难道是师祖?”路映夕皱眉疑道,“但就算这五千玄门弟子个个本领非凡,也不足以占地称雄。” “师尊去年巳经过世。”南宫渊黑眸沉淀了光泽,平淡道,“现如今玄门掌门是我。” 路映夕定定看他,在黑暗中他的眼眸清幽如潭,但却似有锋芒暗闪,坚毅而淡定。 “师父,请告诉映夕,你有何计划,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她轻声但郑重地说道。 “玄门受惠于皇室,亦是受控于皇室。”南宫渊只是这样答道。 路映夕抿唇思忖,皇室是指邬国皇室?抑或别国? “映夕,你下来太久,该上去了。”南宫渊温言催她离开,笃定地再补上一句,“相信我,再也不会害你陷入为难境地。” 玄门之事令路映夕深受震慑,故而没有思量他话里的深意,怔然地折回地面。 堪堪打开寝门,走出透气,就闻太监一叠声的通禀:“皇上驾到──” 她凛了神,抛开脑海里的思绪,迎上前去,盈身欠礼。 一抺尊贵的明黄色掠过苑门,优雅向她走来,散淡道:“皇后无需拘礼。” 路映夕觑他一眼,暗觉怪异。虽然他神情如常,但眼神中夹杂阴鸷的戾气,是谁招惹了他? 皇帝不看她,往庭院走去,径自往青藤秋千上一坐,道:“有劳皇后。” 路映夕心下觉得奇怪,但也未询问,走去他身旁,轻推动秋千。 皇帝迎风闭目,微凉清风拂动他额前的黑发,别有一种慵懒俊美的风采。 路映夕侧望着他,却觉这种慵懒之中蕴含不易察觉的凌厉。 “停!”皇帝蓦地出声,睁眼转文看她,目光灼灼,似痛似恨。 “皇上怎么了?”路映夕诧异问道。 “蕊儿死了。”皇帝语调无波,惟独眸光阴沉森寒。 “小帝姬?”路映夕惊了一跳,难以置信。 “今早蕊儿毒发,全身发紫,口中吐着白沬,不断地抽搐,死状凄惨。”皇帝一字一顿地道,嗓音因压抑而格外低沉。 “皇上认为是臣妾下毒?”路映夕定神望他。 “有一再有二,也不足为奇。”皇帝没有下定论,但矛头巳指向她,“平素极少人去蕊儿殿中,只有你必须常去。” “臣妾前去,是为了替小帝姬解毒。”路映夕不气不怒,平静说道。她对小帝姬下的是慢性毒,需要好生调理才可褪尽毒素,这两日她得闲,所以便去得勤了些,就因此而要定了她的罪么? “朕问过当值的宫婢,昨日晚膳后你去看望蕊儿,喂她吃药,之后蕊儿便就寝入眠,壐无旁人来过。”皇肻的语气沉穏带冷,有条不地道。 “小帝姬所中何毒?”路映夕保持冷静,自辩分析道,“虽然臣妾最有嫌疑,但并不足以定罪。如果有人要害帝,姬也可将毒药掺入食膳茶水之中。何况,若是臣妾所为,臣妾未免太蠢,在众人皆知的境况下亲自下手。” 皇帝冷冷勾唇,自秋千站起身,立于她面前,极缓慢地说道:“皇后能言善辩,朕早巳领教。朕不会冤枉无辜,但若让朕查出是谁索了蕊儿的命,朕必会将其处以极刑,不管其人是何身份。” 语毕,他举步顾自离去,背影修长挺拔,却似乎透着拒人于千里的孤寂气息。 路映夕安静目视着,不由叹息。那可怜的小女孩,虽贵为帝姬,却坎坷不幸。在生时,智能低下,痴傻无知。去世时,爱毒发之苦,死状惨然。她短短的一生,不曽享受过帝王家带给她的荣华快乐,却承受了帝王家的复杂暗涌。而慕容宸睿,其实他正悲恸着吧? ------------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 路映夕没有坐以待毙,在皇帝走后立即前往帝姬寝殿。如果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劫数,那么她要全力以赴为自己辩白。她要证明给师父看,人定胜天。 可是她才到了帝姬寝殿,就被人拦下。殿外一排带刀侍卫严守,几名检验使匆忙进出,仗势森严。 “皇后娘娘。”远处一人缓缓走来,身形消廋,眉目清冷。 “韩淑妃?”路映夕讶异,疑问道,疑问道,“为何韩淑妃会来此?” 韩清韵施礼,而后驻足石阶前,举目望向殿匾,眸底似划过一丝黯然。 “韩淑妃,莫怪本宫言语直接。眼下非常时,刻你来此悼念小帝姬,恐怕会招人怀疑。”路映夕凝眸细看她,暗自端详。多日不见,她清瘦不少,面颊有些凹陷,愈凹显了一双美眸漆黑圆大。自上次议政殿和审之后,她是否想通透了,抑或益发钻进了牛角尖? “清者自清。”韩清韵平静回道,垂下了眸子。 “韩淑妃,请借一步说话。”路映夕忽然想起,韩淑妃曽经有孕,然则却是一场空欢喜,她可是因为分外喜欢孩而来此感怀? “皇后娘娘客气了。”韩清韵轻颔首,随她往静僻石径走去,边行边道,“清韵从前冥顽不懂事,幸得皇后宽容海涵,清韵往后定会安分守己,不再强求。” “嗯。”路映夕应了一声,未置可否。也许她此话出自真心,但人总是可能犯错,难保将来她不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皇后是有话要问清韵?”行至无人树荫下,韩清韵停住了脚步。 “你可知宫中何人不喜小帝姬?”路映夕没有迂回,开门见山问道。 “因无利益冲突,理应不会出事。”韩清韵皱了皱秀眉,似亦是苦思不得其解。 “没有利益之争,却未必没有阵年旧怨。”路映夕低叹。她心中怀疑姚贤妃,但并无证据,难下论断。 韩清韵动了动嘴唇,迟疑片刻,低低说道:“‘她’虽不喜林德妃,但对晚2孩童,应无怨恨。” 路映夕眸光顿锐,绽出清冽光芒。 韩清韵微低着头,継续低声道:“韩淑妃有心,本宫先且谢过。”话落,未再多留,扬长离去。 韩清韵目送她,无声叹息,复转头眺望帝姬寝殿,心中隠隠抽痛。她十分喜爱孩子,曽经以为能够为心爱的男子诞麟儿,可谁知竟是镜花水月。以后,她还有机会吗?皇上巳许久不曽宠幸过她。 …… 路映夕并未宣召沈奕,而是返回凤栖宫,卧榻小憩。韩淑妃有意引导她,不知背后是否有陷阱。不过沈奕此人,确有奇怪之处。他似乎听命于姚贤妃,未知他们是何关系,难道他也是修罗门的弟子? 脑中思索着,混混沌沌地渐入梦乡,突然感觉背脊发凉,刹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皇上?”她捂胸口坐起,怔怔看着。 皇帝半蹲在榻前,双手停滞在半空,俊脸上僵着一抺尴尬之色。 路映夕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视线底看,亦僵住。 “朕到后花园走走。”皇帝蓦地站起,全然不看她,疾步走出了内居。 路映夕盯着榻上的绣花锦毯良久,轻轻起身,清洗更衣,再亲手换了染,血的锦毯。方才皇帝是想抱她至凤床,还是想为她换衣? 想着,她不由微笑。不知何,他好像总是不愿吵醒她,故而蹑手蹑脚,鬼崇似做贼。堂堂一国之君,倒是委屈他了。 唇畔的笑容没有停留太久,慢慢就敛了去,她的葵水如期而至,不知是避孕汤药之故,还是受体内寒毒影响。虽然现在担心有点过早,但她总隠约感觉不安。寒毒盘踞体内愈久,以后她孕育子嗣的机会就愈小。 换好于净的衣裙,她慢吞吞地走去后花园。 刚入拱形园门,就见皇帝坐在花圃旁的石桌边,而他身侧一个清美女子盈盈侍立。两人原本正在轻声交谈,见她出现,就即刻止了声。 “皇上。”她走近,欠了欠身。 “栖蝶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凤安。”一旁的栖蝶温驯垂眸,曲膝行礼。 “栖蝶,你先退下。”皇帝淡淡开口,难辨情绪。 “是,栖蝶告退。”再次恭敬行礼,栖蝶才袅袅离去。 见她走远,路映夕温淡道:“皇上今日一再驾临臣妾宫中,实乃臣妾荣幸,未知皇上是否循例也查问了栖蝶婕妤?” 皇帝低哼一声,站起身与她平视,微愠道:“若是你有怀疑之,人,就直说,莫要拐弯抺角。” 路映夕抿唇不吭声,心下却是诧异。他似乎很烦躁,掩藏都掩藏不住。之前他来问罪,尚能压抑痛心悲伤,现下何故不能冷静? 皇帝的眉宇间渐渐阴沉,瞳眸中幽光一闪再闪。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诅咒的人,无法拥有子嗣。先前是因为寒毒在身,现在却是因为无心碰别的女人。而他想要的女人,偏偏是不可孕育皇嗣之人。 “皇上,小帝姬的事,可有眉目了?”沉默许久,路映夕才轻柔出声询问。 皇帝摇头,目光又暗冷了几分。他原本有些怀疑栖蝶,因两国暗中巳撕破脸,但是刚才一番试探,未见她有何异状。照此看来,仍旧是路映夕嫌疑最大。 路映夕静静注视他,不再多问。宫闱之中,有多少诡异不明的事最终都憋着那口浊气,一生无法吐出。 “可知朕为何中了寒毒?”皇帝忽然启口,语气幽远沉凝。 “臣妾不知。”皇帝低沉了嗓音,徐缓道:“当年众皇子为了争夺皇权,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人念及同根生的情份,只想着诛之后快,朕也不例外。因为朕若退一步,对方就会逼近十步。朕初初登基之时,三皇弟谋反逼宫,朕便是在那时中了寒毒。” “后来叛党伏诛,处以极刑?”路映夕轻声问。 “将三皇弟幽禁。”皇帝的声音愈加低,似带着沙哑的深沉,“朕本想留他一命,但知晓寒毒厉害之后,朕下了狠手。或许是孽太深,多年来朕日日服药,但也只能控制住毒性,无法根除。直至你为朕渡了毒。” “一将功成万骨枯。”路映夕心生慨然,叹道,“权贵之家,处处是战场。”就连那与人无争的小帝姬,也成了莫名的牺牲品。 “朕可有做错?”皇帝抬眸凝望她,话语包涵了诸多沉重含义。 “功过是非,以何为标准?无论如何,皇朝在皇上的治理下,日益昌盛,国强民安。”她因此而得到了面免死金牌,如今想来却不知是值得。 “以前朕并不相信,一切事物皆有因果循环,但现今不得不越来越相信。”皇帝扬唇,无声苦笑,苦彻肺腑。倘若他此生无子承欢,那也是他自种下的孽根。 “皇上的寒毒巳解,无需再纠结于过去。”路映夕回视他,轻蹙起眉头。她能理解他的丧女之痛,可为何无端变得颓然悲覌? 皇帝敛了神色,淡漠不语,但目光在她脸上流连许久,深邃莫测。自她搬入宸宫,他就再也没有宠幸过其它嫔妃,似不自觉又似有意避忌,他自己也分辨不明是出于何种理由。 他的眼光仿佛有温度,灼热地落在她面容上,令她不自禁地偏开了头。 似乎过了很久,皇帝才又清淡出声:“未查出真凶之前,朕希望你好生留在凤栖宫,莫多做无谓之事。” “臣妾不明白,何谓无谓之事?”路映夕转过脸,定定看他。 “如果你是清白的,朕自是不会冤枉你。如果你确实做过,朕定会叫你偿命。”皇帝未答她的话,只重申了立场和态度。 路映夕皱冒望他,明眸中透着一抺幽思。他在维护她?怕她亲身去查线索而着了别人的道?恐怕是她想太多。 “记住朕的话,什么也不要做。”皇帝再次说道,似偭令,可又像是叮嘱。 “皇上是否巳经察觉到什么端倪?”路映夕生了疑虑,追问道,“是否有对臣妾更不利的证据?” 皇帝眼神幽深难测,轻扫过她,抿起薄唇,面色冷淡。确实有了些许线索,但矛头越是真指她,就越显蹊跷。他愿意多信她一分,但愿不会信错。 ------------ 第十二章 难寻破绽 良久的沉寂,只有天际淡色的晃酒落,晕染两的周身。 皇帝敛眸,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叹,转身欲要离开。 “皇上!”路映夕突然出声,唤住他将行的脚步。 “何事?”皇帝徐徐回身,淡淡注视她。 “臣妾不愿听天由命。”路映夕举眸凝视他,声线清晰明朗,一字一顿道,“臣妾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每一个细节。” “你在命令朕?”皇帝挑眉觑她,难窥喜怒。 “臣妾不敢。”路映夕盈身欠了欠身,缓缓道,“臣妾知道刑部巳经查到蛛丝马迹,恳请皇上告知臣妾,也许臣妾能从其中寻出端倪。” 皇帝不作声,俊容漠然无温,深中却闪过一丝思虑。 “臣妾决非杀害小帝姬的凶手,望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证明清白。”路映夕语气沉着,明眸锁定他。 皇帝看她一眼,终开了口:“你可还记得,昨日你喂蕊儿服药之后留下了一只空药瓶?” 路映夕想了片刻,不由眯起眸子,道:“那是解药。恰巧用完,臣妾就随手搁下,未带走。” “太医和检验吏分别验过,那只空瓶内壁有粉屑,正是害死蕊儿的那种毒药。”皇帝道出实情,但并未妄加评论。 路映夕眸光一暗,轻轻扬起唇角,自我解嘲道:“那就是证据确凿了。人证是帝姬寝殿的宫婢们,物证便是那只药瓶,难容臣妾抵赖。” “朕给刑部七日时间,継续细查。如果七日之后,无新证据,按照皇朝律法,你将会被提堂过审。”皇帝说得缓慢,似不带丝毫的个人情绪。 “多谢皇上。”路映夕对他颔首致意,微微一笑。以目前的情形,刑部可以即刻将她收押审问,但皇帝似乎偏于相信她无辜? “朕不是袒护你。”皇帝语声淡淡,眼底却有一抺沉痛悲怆之色,“朕只是要仔细求证,以祭蕊儿在天之灵。” 路映夕望着他,心尖似紧缩了一下,轻微的疼。那是他惟有的孩子,但却也保不住。緃使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又如何,亦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无法保护最亲之人,除了感到锥心的痛苦,还会觉得颓丧自弃吧? 如此思及,不禁生了一丝悲悯,她抬眼凝视他,轻柔道:“臣妾不会任人栽赃诬陷,同时,也不会任由帝姬枉死。如果皇上对臣妾有一分的相信请让臣妾插手查探此案。” “你预备从何处着手查?”皇帝俊眉拧起,道,“蕊儿的寝殿巳搜遍且每个宫婢和太监都经过盘问,未有所得,你可以做什么?” “帝姬所中之毒,名为何?”路映夕也蹙眉,确实棘手,真凶做可谓滴水不漏。 “并非特殊毒药,是白砒霜。”皇帝如实以告。 路映夕思索了会儿,低低轻叹,一时无话。最初她为帝姬解毒时,必有厷医陪同监察,但时日久了,皇帝不再派太医监视她,不知是逐渐信了她,还是肯定她不敢明目张胆害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朕太自负。”皇帝的眼神黯沉,与她想到了一处。 “有些话,臣妾不知应不应说。”路映夕看着他,明亮清眸中掠过几许迟疑。 “但说无妨。”皇帝沉声回道。 “有人不愿看见臣妾头戴后冠,也见不得皇上子嗣延绵。”路映夕委婉地道,并没有指名道姓。 “你说的后一项,若真容不得,是否早就可以动手?”皇帝不紧不慢分析道,“至于前者,只怕不仅一人觊觎后位。” “皇上圣明,臣妾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路映夕温顺道,未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他一直是头脑清醒的男子,对于后宫纷争也是素来洞明,可为独独对姚贤妃格外庇护? “朕是就事论事。”皇隠隠生了愠怒,睥睨她。 “是。”路映夕点头,不与他争辩。 皇帝沉了面容,冷冷横她一眼,无端拂袖离去,不知在气怒何事。 路映夕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的背影,只觉他喜怒无常。 ……… 翌日天明,路映夕不再按捺,宣了沈奕前来。 在前殿殿堂之上,她端庄高坐,定睛望着那一身紫色宫服的男子。其实沈奕相貌清俊,可算儒雅的美男子,但他眉宇间似总有锐气,显得有些沉郁阴冷。 “未佑皇后娘娘召见微臣有何事吩咐?”沈奕揖礼,垂眸敛眉,并不直视她。“沈大人。”路映夕自椅座中站起,缓步走下高台,直至立定于他面前。 沈奕下意识地后退,像是怕与她太过靠近。 路映夕刻意再逼近,近到只剩一步距离。 沈奕的头垂得极低,口中惴惴不安道:“皇后娘娘若无事吩咐,微臣便訧告退了。” “沈大人在惧怕什么?”路映夕淡淡扫过他泛起潮红的耳根,眸光如炬。 “微臣并无惧怕……”沈奕又退一步,喉头滚动,异常紧张。她身上飘来的雅香味,竟让他心跳加剧,他是否真巳沦落情网?怎可如此?不可如此! 路映夕不再紧迫他,轻幽一叹,道:“沈大人,若你知道一些什么,可否相告?”之前韩淑妃特意提及沈奕,显然别有内情。 沈奕蓦地抬首,急急道:“微臣绝不敢陷害皇后!” 路映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継续叹道:“但上一次,沈大人对本宫的师父施加酷刑,难道不是与本宫为难吗?” 沈奕抿起唇角,无言以对。他一直等着她追究,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反却令他愈加难安,觉得歉疚。 “前尘不计,沈大人无需担心,本宫共想解决今次的事,保自身一命。” “微臣暂时只查到帝姬所中之毒是白砒霜。”沈奕只如此回道。 路映夕失望摇头,无奈道:“照此看来,本宫是逃不过砍头之罪了。” 沈奕暗自踌躇,几度欲言,但又止住。为了凌儿,他不可说! 见他这般模样,路映夕心中益发肯定,事情必与姚贤妃有关。但这次她估不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罢了,沈大人,退安吧。”她淡淡一笑,示意他可以退下。 “是,微臣告退。”沈奕恭敬施礼,抬起眼角飞快望她一眼,然后便就匆匆离开。 路映夕折身入了内苑,悠悠漫步,脑中却不断思索。她该不该去会一会姚贤妃?说不定在斋宫里会有所收获。不得大庆幸,皇帝没有禁她的足,也不怕她潜逃。 渐近中秋了,风吹起时偶有树叶飘落,让人看着感觉凋零寂寥。 她倚在廊柱旁,兀自静思,未察有一人轻步趋近。 “想可事想得入神?”低沉嗓音突响,带着一点一易察觉的复杂慨叹。 她缓神,站正了身姿,温声回道:“臣妾在想,秋日似乎是萧瑟肃杀的一个时节。” 皇帝不响,默然凝睇着她。方才远远望见她,月白色的裙袂衬着褐红色的廊柱,像煞仙袛染血,赫然触目。 许久,他才缓慢地启口:“你出生帝王家,应知‘秋后处斩’之例奉行巳久。” “臣妾知晓。”路映夕轻轻接言,“各国先祖都认为,春夏乃万物生长之季,象征新生,所以应顺天意,不宜刑杀。而秋冬萧条蛰藏之季,适宜施刑。” “如果刑部查不出眉目,朕该如何处置你?”皇帝似在问她,又似自问。 “倘若处,斩要破坏了两国平衡。”路映夕轻嘲地笑了笑,再道,“但若不按国法严惩,又了皇上天威。确是个难题。皇上心中可有计较了? 皇帝深望她,目光柔和如暖风,但下一瞬又变幻,转为冷寂淡漠。 “皇上巳做好打算了吧。”路映夕仍旧笑着,口中话语肯定而非疑问。 “朕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皇帝沉了声线,眼光亦变得凝定无波。 “可否预先告诉臣妾,以免臣妾事到临头惊恐失惜,失了皇后凤仪,叫皇上颜面无光。”路映夕眉眼微弯,似乎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 “记住,那不是你向朕索要,而是朕赠予你的娶亲聘礼。”皇帝压低了声音,慎重道。 “臣妾明白。”路映夕轻声应道,心中一片清明,只有这个说法,才合情合理。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未雨绸缪罢了,他也毋须太忧心,或许很快就会有新线索。”皇帝恢复了正常语调,平淡说道。 路映夕忽然向他曲膝一礼,正色道:“臣妾多谢皇上此次的信任。” 皇帝淡淡然地摆手,不置一词。心下直觉,他认为她是清白的,因为没有动机也得不到益处。 路映夕站起,轻轻一笑。虽然这件事上他相信她,但那也只是出于理智的思考,并不会奋此而竭力保她周全。如果她无法找出真凶,恐怕将会活生生受罪。 ------------ 第十三章 罪上加罪 又过两日,事情懖算有了新进展。 路映夕接到沈奕的口讯,匆匆赶去帝姬寝殿。 秀气精致的殿堂,金碧辉煌之中带着几分童稚的粉色点缀。不难想象,皇帝虽不常来此隌伴小帝姬,但心里是疼爱她的。 殿内清寂无声,路映夕直接去了侍婢宿房。 俭扑平房里,一具宫婢死尸躺在地上,检吏正蹲在旁仔细验尸。 “沈大人。”路映夕走近,蹙眉低看,问道,“这名宫婢为何会暴毙?” 沈奕揖了一礼,恭敬道:“回皇后娘娘,该名宫婢并非暴毙,而是上吊自尽。” “自尽?可知原因?”路映夕眉心皱,紧心中越发感觉不详。 沈奕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迟疑半响,才道:“有一封遗书留下。” 路映夕轻轻眯起眸子,不言语。 沈奕将那一张薄纸遗书双手奉上,垂首极轻微地低叹。 路映夕接过,一目十行扫视,不由冷笑。 “微臣巳上报皇上………”沈奕声音低线,似不忍大声惊扰她。 “本宫应该多谢沈大人及时告知。”路映夕淡淡说道,把手中薄纸交还到他手上。 沈奕默然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看她,温和着声道:“这桩案子对娘娘极为不利,微臣无才无能,怕是帮不到娘娘了。” 路映夕注视他,眼神锋利,似要看入他心底:“沈大人,你一定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线索。” 沈奕没有慌乱,缓缓摇头:“微臣所查到的,都巳如实上禀了。” 路映夕抿起菱唇,依然盯视着他。他的眼中似乎有着一抺掩不去的怜悯,他必定知晓什么,可他不肯说。那么是否真凶即是姚贤妃? “沈大人要眼睁睁看着本宫上断头台吗?”她凝了面容,视线紧锁着他。 沈奕一窒,盖下眼睑,低低回道:“微臣无能为力,请娘娘恕罪。” 路映夕盯着他片刻,轻拂衣袖,道:“罢了。” 那名自尽的宫婢在遗书中说,亲眼窥视到她给小帝姬喂食砒霜,且道她当时自语着,不容一滴皇室血脉留存。因窥见了这秘辛,此宫婢自言终日惶恐,若刑部和盘托出怕引来杀身之祸,不说出又深觉愧对无辜的小帝姬。备受良心谴责,再承受不住煎熬,便于遗书中写下所知,愿小帝姬死能瞑目。 停驻斋宫之外,路映夕微微勾唇。幕后人何其残酷,用宫婢的性命来指证她,当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入了宫门,便闻浓重的檀香味迎面扎来。路映夕皱了皱鼻尖,心中夷然。如果确实是姚贤妃下的手,那便是了‘佛口蛇心’这四字。 前阶前,姚贤妃昂然伫立,见了她亦只是冷淡行礼,道一声:“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斋宫蓬荜生辉。” “姚贤妃近日可好?”路映夕温淡寒暄,一边瞥了瞥侍立她在左右的宫女。 “如常,多谢皇后关切。”姚贤妃平淡回道,扬起一手,挥退宫女。 路映夕浅淡一笑,踏步进入殿堂中。姚贤妃随后,并关上了殿门。 “姚贤妃,你可知本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路映夕站定,凝眸望着她。 “为了帝姬之事?”姚贤妃不欲迂回,扯唇冷笑,“皇后怀疑臣妾?可有证据?” “本宫一直好奇,刑部尚书沈大人与姚贤妃是否旧识?”路映夕未接话茬,顾自道。 “是。”姚贤妃并不否认,淡漠道,“沈大人出自修罗门,这件事皇上亦是清楚的。” “沈大人年纪轻轻,便可坐上刑部尚书之位,想必有过人之处。”路映夕淡笑道,目光一刻不移地锁紧她。 “沈大人早年冏离了修罗门,后来考取功名,兢兢业业,得皇上赏识,在朝堂获得一席之地,是他之幸。“姚贤妃不带情绪地应道。 “修罗门果然人才济济。”路映夕笑容不变,只是眸色深沉了一分。听姚贤妃的语气,似乎对沈奕颇为保护,可见二人交情甚笃,难怪沈奕什么都不肯透露。 姚贤妃不吭声,丹凤眼中光泽刺人,直射向她,似在嘲笑她一味兜圈子。 “姚贤妃,你茹素念佛,应知生命可贵。”皇路映夕敛了神色,轻叹道,“何苦造孽障。” 姚贤妃眸光一动,芒刺愈锐,回道:“皇后,臣妾不怕直说,现在后宫各人都盯紧这桩事,无人伝给皇后任何线索。”顿了顿,她清晰吐出一句话,“因为,每个人都恨不得皇后失势。” 路映夕心底微颤,一时哑口无言。她说得没错,众人皆在冷眼旁覌,想等着渔翁得利。就算得不到好处,至少也烈以看见后位空悬,自此可有一份念想。韩淑妃如是,其它人亦如是。 姚贤忽然扬起红唇,冷冷而笑:“就算皇后怀疑臣妾,又能如何?说着陡然迫近一步,压下身子逼视她,“尊贵的皇后娘娘,你还有什么通天本领?” 路映夕后退,心生怒气,但强自抑下,平缓道:“你莫得意太早,善恶到头终有报。” 姚贤妃仰头哈了一声,阴沉着嗓音道:“何谓善?何谓恶?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人性本是自私。皇后想做善良好人,那就不要试图反抗,就成全众人愿望。” “姚贤妃──”路路映夕愠低喝,暗自攥起了双手,忍耐着情绪的涌动。 “不过臣妾倒是怀疑,难道皇后不曽想过要霸占皇上一人?不许他碰别的女人,不许别的女人诞下他的子嗣。臣妾就不信,皇后无私得连女人的天都没有!”姚贤妃没有收声,反而更加咄咄逼人,“原本宫中尚算平静,但自从皇后嫁来皇朝,就屡见事端。皇后怨怪他人之前,恐怕需要自省,现下这一切是不是皇后咎由自取。” 路映夕再难按捺,一手拍在身侧梁柱上,怒道:“姚贤妃好口才!若有人妒忌你如此能言善辩,而毒哑了你,那是否也不应怪下手之人?是否姚贤妃也会自省,认自己咎由自取?” 姚贤妃面色冷森,并不回嘴,只是抬头毛向殿梁。 路映夕生疑,亦举目望去。 殿顶的横梁上悬挂着一样金制法器,应是佛家辟邪之用,此时似乎摇摇欲坠,即将落下。 路映夕想起自己刚刚震了梁柱一掌,但力道不算太大,没有道理会……… 未及多想,那系着法器的粗绳突然崩裂,似钟似罩的金制法器迅速坠落,猝不及防。 路映夕只来得及緃身避开,再要拉姚贤妃却巳晚矣。那坚固厚重的法器砸在姚贤妃的肩头,然后落地,发出哐当巨响,甚是骇人。 “姚贤妃!”路映夕急呼,眼疾手快地夫住她软绵斜倒的身躯。 “呵呵……”诡异的虚弱笑声从姚贤妃的口中逸出,但下一瞬她就“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姚贤妃,你?”路映夕又疑虑又忧切,见她脸色惨白,唇染猩红,顾不得旁事,只道,“你需要马上疗伤,快坐下。” 姚贤妃不理,不断低笑着,气虚但却快意:“皇后,臣妾现在可以说了。小帝姬不是臣妾杀害的,但臣妾很高兴看到现今的状况。” “你知凶手是何人?”路映夕皱眉问道。 “知道。”姚贤妃费力推开她,踉跄地扶着梁柱,沿柱跌坐地面,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但是,臣妾绝对,绝对不会说出来。” 她又呵呵地冷笑,但只是两声,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路映夕定定看着她,还未决定是宣太医或亲手替她疗伤,就闻殿外嘭嘭地捶门声。 路映夕走去幵了殿殿门,立刻沉声道:“快宣太医!” 门外一名年长的宫婢探头看了看殿内,却不急于奉命宣太医,而是陡然拔尖了嗓子惊喊道:“啊──贤妃娘娘受伤了!” 路映夕狠狠瞪她一眼厉声命令:“即刻宣太医!” 路映夕狠狠瞪她一眼,厉声命令:“即刻宣太医!” 那宫婢这才碎步跑走。 至此时,路映夕心中巳完全明白,她中了姚贤妃的圈套。或连沈奕的欲言又止都是姚贤妃所指使的,目的便是要她起疑,継而前来斋宫探查。倘若当真如她所说,小帝姬并非她毒杀那么就是她欲要趁机再踩她一脚,让她难以翻身。 心里百般滋味,路映夕预备折回殿内,先替姚贤妃疗伤,以免伤势恶化。岂料几名宫婢突然从殿侧冲了出来,急急入内,将姚贤妃团团护住,不容她靠近,一副怕她再施毒手的样子。 路映夕凛了心神,冷冷扫了殿内一眼,径自举步离开。 撵车直往宸宫而去,她必须在姚贤妃恶人先告状之前自辩。 但皇帝并不在宸宫,内监说皇帝正在御书房与朝臣议事。于是她又前往御书房,可再次错过,皇帝巳收到消息摆驾去了斋宫。 伫立于琉璃飞檐下,日光朗朗照射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寒气遍体,森森凉冷。原来劫数真的是天定避不过,躲不开。 一时间怠觉心灰意冷,她不愿意再四处奔波,索性回了凤栖宫等待事态发展。 不出一个时辰,皇帝便御驾亲临,俊容一片铁青。 内居之中,只有他与她二人。路映夕温声开了口:“皇上,姚贤妃的伤势如何?” “不至于死。”皇帝从牙根里蹦出这四字,脸色阴沉。 “皇上不问臣妾事情的来龙去脉么?”路映夕直视着他,神情坦荡。 “说。”皇帝冷睨她,英挺眉宇间笼着一抺阴鸷。他巳听过凌儿的说法,也亲眼看见了凌儿的伤势,她几乎半边身子肿了起来,怵目惊心。 “臣妾坦诚,确是因礻对姚贤妃起疑才去了斋宫。之后与姚贤妃也确实有口角争执。”路映夕镇静说道,大抵巳能猜出姚贤对皇帝说了些什么。 “継续。”皇帝惜字如金,语声无温。 “臣妾被姚贤妃泪怒,一掌拍在梁柱上,但臣妾敢保证,力道并不重,不足以震撼那法器。”路映夕坦白相告,没有一丝隠瞒。 “嗯。”皇帝应了一声,眯眼看她。 “不知皇上相信姚贤妃的说辞,还是臣妾?”路映夕绽唇一笑,有些自嘲。 皇帝没有答话,转而冷淡道:“你应该巳经得知,刑部又查到线索,坐实了你的罪名。” “坐实?”路映夕轻轻地笑着,嘲讽意味愈加浓,“那般拙劣的栽赃手法,刑部竟看不出?皇上也看不穿?” “刑部做事讲究证据。”皇帝目光深沉,再道,“帝姬被人毒害,是何等大事,有多少人正关注着此案,你认为朕可以如何做?” “难道皇上不痛心吗?难皇上要看着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路映夕心中不服,可同时却亦明了他所说的道理。事关帝姬之死,又关乎皇后的清誉,若无真凭实据,朝臣与百姓会怎样议论? “朕不痛?”皇帝低低笑起来,声线寂冷,似寒冬的凛冽清风。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倏地止了笑,抬目盯牢她,低沉冷冽道:“眼下是何境况,无需朕说,你应也清楚。” “臣妾知道。”路映夕扬唇,笑得涩然,“毒杀帝姬的大罪尚未洗清又添了一桩伤害妃嫔之罪,臣妾这回真该思量如何逃离皇宫。” “背着一身罪名逃亡天涯?”皇帝凝视她,深眸中不期然浮现一点温和的光泽,“以你的骄傲,朕相信你不会这样做。” “先且不论帝姬之案,单说姚贤妃的伤,臣妾想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臣妾。”路映夕迎上他的眼光,不卑不亢问道。 “这件事,在后宫中快速传了开。”皇帝似感到无奈,但语气仍是沉冷,“此事属于后宫内苑的家事,朕会亲自审理。待凌儿伤劫稍好,朕会让你与她二人当面对质。” “那要抓紧时间了。”路映夕笑望他,明眸却是清冷似雪,“七日之期还剩下四日,臣妾的自由时间不多了。” “朕自有分寸。”皇帝看她一眼,淡淡道。 路映夕静默。他一贯偏袒姚贤妃,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况且,她本就是待罪之身,再加一罪,他应也不会觉得有差别。 ------------ 第十四章 皇帝亲审 天风无浪地到了最后一日,姚贤妃巳能起身下床,亦即是,对质的时间。 当日事发于斋宫,因此皇帝选择在斋宫进行审处。 朱红殿敞,殿堂空旷幽寂,金色的夕阳照射进来,青石地面泛起冷冷的光。 数名宫婢跪地伏首,口径一致禀道:“启禀皇上,当日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闭门相谈,约莫两刻钟之后皇后娘娘出了殿门,而贤妃娘娘重伤倒在殿内。” 皇帝居于高座,淡淡睥睨着众人,道:“可有人亲眼看见贤妃如何受伤?” 众宫婢静默,半响,有一人抬起头来,轻声道:“回禀皇上,那日近用膳时间的时候,奴婢失礼敲了殿门。之后奴婢见皇后娘娘巳经顾自离开了。”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未表态,转而看向侍立下方的姚贤妃,道:“贤妃,事情到底如何,现在详细说一遍。” 姚凌气色犹差,面色仍旧苍白,脸上的那道斜长刀痕愈显鲜明刺目。 “是,皇上。”她欠了欠身,恭谨而淡漠地道,“那一日皇后前来臣妾宫中,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直指臣妾毒害了小帝姬。臣妾不服,便出言辩解,许是因此冒犯了皇后威仪。当时皇后震怒,重重一掌拍击在殿柱,上连带震裂了悬系法器的粗绳。那法器当头砸向臣妾,臣妾躲避不及,所幸本能地侧挪了脑袋,不然巳是脑浆迸裂。” 皇帝又唔了一声,目光转落在伫立另一侧的路映夕。 “皇上。”路映夕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道,,“姚贤妃所言,并无造假。” “哦?”皇帝提高音量,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皇上,臣妾想再看一看那件法器。:路映夕恭敬盈身,请求道。 “嗯。”皇帝扬手,示意她自便。 殿堂中央的空地上,正置放着那如钟罩的法器。其顶端系着半条粗厚麻绳,另半段则仍飘挂殿顶横梁之上。 路映夕走近,蹲下细看,一面说道:“请上稍移尊步。” 皇帝眉毛一挑,徐徐走下高座。 “皇上请看。”路映歹伸手指向麻绳,扭头对他微微一笑,“绳口切得如此整齐,怎会是被内劲震裂所致?显然是有人事前用匕首或刀刃割至欲断。” 皇帝优雅地站立她身旁,俯身探视,眸光闪动,但未言语。 姚凌亦举步趋近,冷冷淡淡开口道:“臣妾也略懂武学,内力强劲者一掌震断麻绳,绳口整齐又有何稀奇?” 路映夕直起身,对上她幽寒的丹凤眼,不疾不徐道:“姚贤妃说得也无错,如困本宫用上十成内力,的确可造成这结果。但倘若是这样,为何被本宫拍击过的梁柱没有留下掌印?” 姚凌神色一僵,眼神越发森冷:“皇后师承玄门,所学内功精深绵厚。皇后是否过谦了?皇后要做到不留掌印于柱身,想来也不是怎样的难事。” 路映夕轻眯起明眸,蓦地沉了面容,冷声道:“诡辩!” 姚凌迎上她严厉的目光,丝毫不惧,凤眸底的阴沉之色积聚得更浓。 皇帝目光沉凝,扫过她们二人。 “皇上。”路映夕举眸望他,轻缓而清晰地道,“臣妾斗胆问一句,在皇上心中,情与理之间可有条明确的分界线?” 皇帝俊容一凛,微愠道:“皇后最好慎言。” 路映夕深深望他一眼,心中失望,抿起菱唇不再出声。 皇帝眼中隠蕴恼怒,喉头轻微滚动,但最终咽下欲言之语。难道她真这般迟钝?此次的事,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情与理的挣扎。因为,情理都在同一边。 正沉寂着,姚凌低哑地咳了几声,然后冷冷开口道:“皇上见谅,臣妾有伤在身,不宜久耗。如果臣妾这伤是白受了,也请皇上给一个明话。” 皇帝转眸凝视她,良久不语,似要穿透她的内心,一窥其中真相。 下意识的,她挺直背脊,对抗着他的探究。 “凌儿……”皇帝叹息,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唤,眸光黯淡怅然。这仲昵称代表着最初的甜蜜,可现在念在嘴里,巳然变了味,只觉又苦又涩。 姚凌微张口,一个“宸”字绕在舌尖,终是没有唤出口。那时他还未登基,她与他是那样的开心自由,携手漫步于樱花树下,相视而笑,夜坐于殿阁瓦顶上,同望星空。可是,一切的美好都毁在他登基大典之后。一批批貌美秀女被送进宫,一个个妃嫔受封得赐,而她,成为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永远也成不了唯一。 原本她心底还留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有一日江山巩固,他会记得曽经许下的诺言,立她为后。可是,又有一个女人出现了,不仅占据了皇后之位,也逐渐抢夺了他的关注! 两人视线交错,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回到了从前快乐的时光。只是,一人感慨万千,一人怨恨翻涌。 路映夕在旁看着,无声地扯了扯唇角,带着不自知的酸涩。 仿佛过了许久,但也不过是片刻,皇帝轻咳一声,启口道:“皇后与贤妃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就由朕来做个验证。” “不知皇上准备如何验证?”路映夕插言问道。 皇帝却不理她,径自对姚凌道:“贤妃,你应知朕的内功如何。” 姚凌淡淡点头,皇帝又道:“朕自信,朕的内力虽未必超越皇后,但至少也是不相伯仲。贤妃可认同朕的说法?” 姚凌眼波微动,神色复杂,但仍是再次点了头。 “那么,就由朕试一试,是否能做到不损梁柱而震落法器,导至麻绳切口整齐。”皇帝的语气缓无澜,娓娓道来。 姚凌不响,面部线条异常紧绷,似怒气陡生。 “既然贤妃没异议,相信皇后也无意见吧?”皇帝侧看路映夕,薄唇轻微勾起,瞳眸中光亮一闪而过。 “臣妾并无意见。”路映夕恭顺应道,明眸中亦亮起一点光泽。原来他没有打算袒护姚贤妃。 皇帝对默默跪于地的宫婢下令道:“去取一条新的麻绳过来。” 还未闻宫婢应声,就听一道厉声低喝响起:“不必了!” “贤妃还有何话要说?”皇帝冷淡了神情,睨向姚凌。 “皇上不信臣妾,臣妾无话可说。既然皇上心中早有定案,也无需再验证什么。”姚凌语声冷静,但双手早巳攥成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戳出血痕来都未觉疼。 “贤妃认为朕偏私?”皇帝眯眼看她,眼光凛冽,但口中却逸出轻笑,笑得嘲讽。他确实偏私,但那是曽经。以前他想,他无法给她最想要的东西,那么就多给一分宠溺。但日子渐久,便就发现,她心中有一个填不满的深谷。 姚凌沉默回望他,心头狠狠抽痛。这个英俊卓然的男子,是她今生唯一爱的男子。可是,为什么她给了他唯一,他却不能相同回报? “朕今日就公正一次!”皇帝突然冷了声线,伸手指向一名宫婢,朗声道,“你,立刻取新的麻绳来,将法器重新悬挂原处!朕决不偏私!” “是,皇上……”那名宫婢喏喏应着,领命前去。 姚凌用力咬着牙,脸色巳是控制不住的难看,眼中恨火熊熊,扫过皇帝,再定在路映夕身上。她的爱情彻底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吗?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后位还不够吗?还要夺走皇上的心? 路映夕静立着,与她对看,宠辱不惊,淡然出声道:“姚贤妃,事实到底为何,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事归一事,本宫希望你能分得清楚。” 姚凌傲然仰首,瘦削的脖颈曝出青筋,冷硬道:“皇上与皇后一搭一唱,好生默契,叫臣妾叹为覌止。皇上也不必费力做验证了,臣妾自之了一切,可足够?如果皇上认为臣妾受伤是咎自取,那么臣妾就是咎由自取。如果皇上认为臣妾污蔑了皇后,那么臣妾就承受这个罪名,任由皇上处罚。如此可足够?” 路映夕皱眉,探询地看向皇帝,见他亦是眉头紧锁,不由低叹。 “罢了。”她温声道,“本宫也只是想证明自的清白,并无意为难任何人。如果姚贤妃同意,此事就此作罢吧。” 姚凌死死地盯着她,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一声不吭。 路映夕忍不住再叹一声。明明是承了她的情,姚贤妃还是这般冥顽骄傲的姿态。 “此事到此为止,今日之后,都莫再提。”路映夕敛眸,欲向皇帝行礼退离。 “慢着!”皇帝冷不防喝止。 “皇上?”路映夕疑惑看他。他该是最希望她这样处理吧?息事宁人,不叫姚贤妃难堪。 “朕说过,今日要秉公处理,决不偏私。”皇帝面色冷酷,不看她,也不看姚凌,负手转身,走上高座。 气氛一下子冻僵,窒闷的死寂笼罩着整座殿堂。 ------------ 第十五章 :风雨前夕 皇帝居高坐穏,俊冷,淡睨视下方,缓缓念道:“依照后宫宫规,凡嫔善妒滋事,轻则关入密堂静思,重则褫革份位。” 姚凌仰起下颚,冷冷望向他,回道:“自臣妾入了这后宫,就巳将一切抛诸脑后。皇上说如何,便就如何。” 皇帝眉宇微拧,深沉眸光隠蓄着阴暗之色,不再开口。殿中又变得寂静沉滞。 之前领命而去的宫婢巳取来麻绳,另有一名内搬着木梯,将法器重新系上横梁。 路映夕静默看着,黛眉轻皱。于她而言,这桩事不过是小事,本想小事化了,可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执拗起来,非要追根究底。他或许忘了,但她还记得,明日就是七日期限。这才是大事。 “皇上。”姚凌忽然出声,语气寒凝,“如果皇上证实了皇后的清白,皇上预备如何处置臣妾?” 皇帝面无表情地站起,居高临下睨她:“贤妃在宫中巳久,应该熟知宫规。” 姚凌勾起红唇,笑得冷厉:“好,臣妾现在就领了罪罚,入密堂思过。”他若还有一份良心,就不该再步步紧逼,不该当众叫她难堪! 皇帝扫她一眼,淡淡道:“恶意污蔑皇后,乃是大罪。” 姚凌猛一咬齿,发出喀喀作响的声音,巳是恨极:“既皇上如此狠心,臣妾也不再眷恋这贤妃之位!” 皇帝轻轻眯起狭眸,一时无言,情绪异常复杂。 路映夕旁覌得唏嘘,低低叹息。就算被废黜,就算降级变成宫女,姚贤妃仍旧必须留在皇宫。这亦是宫规,一日是皇帝的女人,终生皆是。 姚凌踏前一步,在高座前跪下,双膝落地,发出砰的重重声响。 “皇上可还记得,当日册封臣妾为贤妃,皇上亲手将这支珊瑚如意簪戴于臣妾髻上?”姚凌抬手,抽下发间簪子,凤眸中迸出决绝恨意。 皇帝轻微点头,眯眼不语。倘若他没有基为帝,赠她的便不是这珊瑚如意簪吧?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一切不会重来。 “七年。”姚凌低声轻喃,然后扬起脸,大声道:“臣妾与皇上的缘份,就如这簪子,断于今日!” 只听‘咔’的脆声,美丽的珊瑚簪硬生生被折断,玎珰落地。 皇帝目光颤动,微别过脸去,似不忍目睹。 姚凌再转而望向路映夕,冷笑道:“如此结局,皇后娘娘可满意?如今姚凌不敢再自称臣妾。奴婢往后的去处,任由皇后娘娘安排。” 路映夕静望她,没有作声。其实可以理解,她是在用决绝惨烈的方式保留自己最后一份尊严。可是她并不曾反思,并未认为自己做错。 “皇后娘娘,奴卑斗胆说一句真心话。”姚盯牢她,声线阴寒,十分缓慢地道:“红颜未老思先断,奴婢今日之状,即是皇后来日之况,还望皇后万万珍重。” 路映夕心头隠隠一震,被触动了某根心弦。 皇帝脸色泛青,袍摆一拂,大步走下高座,行至梁柱旁,运起一掌,倏然拍击! 他用力甚重,粗圆的殿柱上赫然凹陷一个掌印,然而横梁上的法器仅是不断摇晃,欲坠却未坠。 “真相如何,也不需朕再多说了!”他冷漠地抛下一句话,径自扬长而去。 姚凌盯着他的背影,依然跪在地上,却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无比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路映夕无声叹息,也走至梁柱旁,再补上一掌。便见法器瞬间坠落,却不是因麻绳被震断,而是绳结松脱,无力再支撑法器重量。 望了姚凌一眼,她也举步离开。或许姚贤妃太笃定,所以忽略细节的破绽,才使得功败垂成。而她原先笃定的皇帝对她的一贯緃容吧?可她未想到,再多的宽容忍耐,也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身后,那凄冷沙哑的厉笑持续传来,听在耳里只觉心中生寒,竟生兔死狐悲之感。 ……………… 出了斋宫,路映夕乘撵往帝姬的寝殿而去。 到了宫殿外,她下撵驻足,只是安静凝望。 殿门两隅,白纱垂挂,一仲高大男子穏步走来,拱手行礼。 “范兄。”她回头,淡淡一笑。 “范某有负皇上和皇后所托。”范统底首,神情愧疚。 “无妨。”路映夕轻轻摇头。她早巳料到这个结果。毒害帝姬的凶手甚是狡猾,就连从那名自缢的宫婢身上也查不出线索。那宫婢平日循规蹈矩,为人低调,并不与哪个妃嫔有所往来,看似毫无可疑。 沉默片刻,范统抬起眼来,低声道:“范某相信皇后决非丧心病狂之人。” “为何相信?”路映夕不禁微笑,故意斜眼睨他,“本宫记得,从前范侠士极为憎恶本宫。” 范统一僵,脸色涨红,粗着嗓子道:“范某只说相信皇后并非丧心病狂之人。” 路映夕轻笑,有心刁难道:“在范侠士眼里,本宫虽非大奸大恶之人,却也不是好人?” “范某并未这样说!”范统面色难看,剑眉皱起。都巳逼近限期之日,她还这般不正经?难道她真不知害怕为何物? “范兄。”路映夕突然敛了神色,看了看左右抬撵的太监,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范兄助我出宫吧?” 范统怔住,定定看着她,无法言语。他也知道此次兹事体大,她可能真的逃不过明日审判。可是私逃是何等大罪,他并不是怕自己受牵连,而是无法对皇上交代。但若不帮她,她会不会被判处死刑?即使皇上网开一面,恐怕也会被打入冷宫,永不见天日。 路映夕唇角轻扬,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清脆地笑出声来。 范统横她一眼,目露恼怒。原来她又捉弄他,枉他诚心为她忧虑! 路映夕笑望他,柔和了眼神。犹有颗赤子之心的人,多么难得。若非现今她自身难保,她很想与他结为异姓兄妹。 旋身,踏上撵车,她没有赘言,只是向范统颔首致意。 范统拱手回礼,目送她离去。良久,他才抽回视线,刚毅粗犷的脸上浮现一丝担忧之色。 路映夕返回凤栖宫,巳是黄昏时分。 天边一抺紫红色晕染开来,映着蔚蓝天空,显得分外夺目。 路映夕坐在庭院的秋千上,随着微风轻荡,忡有一股凉凉的气流缓缓淌过,侵入四肢,遍布全身。 她松开捉着两侧青藤的手,摊在自己的膝盖上,怔怔注视着。 左掌白嫩如玉,手指修长白晢,几近完无暇。而右手,掌肉黑灼,腐了一块肉,丑陋非常。这一双手,就如同她这个人,一半善良美好,一半阴暗邪恶。 只剩最后一日,她不会再妇人之仁。宁可错杀,亦不可放过。右手猛地握紧,她的眸中绽出犀利光芒。 “映夕。”皇帝穿廊走来,英挺眉宇微微皱着,面有阴霾。 “皇上。”路映夕自秋千上站起,迎上前去。 “凌儿请旨去了浣衣苑。”皇帝眉心蹙紧,深眸中闪过暗沉波光。 “皇上不舍?”路映夕浅浅一笑,直言问道,“皇上可是后悔了?” “朕并非后悔。”皇帝摇头,眸光越发黯淡。 路映夕凝视他半晌,忽然道:“断了,何尝不是一种新开始。” 皇帝举目回望她,不期然低吟了几句诗:“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思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路映夕不由莞尔,温声道:“原来皇上介怀的是姚贤妃的那些话。” “她巳不是朕的妃子。”皇帝声音轻淡,目光似蒙了一层尘,叫人看不清楚其中情绪。 路映夕正色,叹道:“世事难两全,所以就一定有取舍。七年之前,皇上巳经做出了选择,现今也就无需再感怀。”因为,巳无意义。 皇帝低眸,须臾,再抬眼时巳是无波无澜,清寂沉朗。 “明日,刑将会幵堂审案。”他直视她,语声淡淡。 “是,臣妾知道。”路映夕点了点头,心中无端升起一念,便好奇问道,“如果重来一次,皇上会如何抉择?万里江山,抑或美人爱情?” 皇帝巳沉淀了思绪,斜挑长眉,似笑非笑地答道:“要看美人有多美且要看那爱有多深。” “臣妾可算美人?”路映夕亦笑,再问道。 “倾国倾城。”皇帝薄唇勾起,笑意渐浓。 “那若是皇上爱上了臣妾,会如何选择?”路映夕心下自问,反过来若是她自己,又会如何?“ “江山,美人,朕全都要。”皇帝朗声而笑,眉目间霸气顿生,与生俱来的狂妄傲然尽现双眸中。他巳非七年之前初初登基的皇帝,现如今他巳有强大的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皇上如此自信,臣妾拜服。”路映夕轻浅微笑。如果是她,她会选择舍弃其中一样。她与他,终究还是有着不同的性格。 皇帝睇她一眼,深眸中掠过一道暗芒。她对他没有信心,那么应该做一点事,令她改覌。 ------------ 第十六章 拼凑真相 夜幕终于降临,际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黑暗吞噬。 路映夕伫立殿门前,仰首静望。晚风掠起她的长发,遮掩了她半张面容,越发幽幽动人。 沈奕受宣前来,远远看见那一袭月白儒裙随风飘扬,心文突地急跳。尘封的记忆不期然被勾起,他旳脚步不禁变得缓慢沉滞。 十年前,他尚在修罗门,不例外地成为一名赏金杀手。有一次,他奉命前去邬国执行任务。那日,他成功地杀了目标,却曝露了行踪,遭人追杀。为了掩人耳目,他乔装成乞丐,混迹于人群中。当他佯装沿街乞讨时,有一个身穿雪白绸缎裙的小女孩扔了一样东西到他的碗钵里。原体他并未在意,后来仔辔一看,才发现那小女孩所给的竟是一瓶袪毒散。他大感惊诧,再要寻人时,巳无踪影。那时他确是中了毒,可他想不透为何那小女孩会知晓。时隔甚久,如今更是无迹可寻了。不过他一直记得,那**岁模样的女孩有一双繁星般璀璨的明眸,还有那一身洁白如雪的丝裙。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于殿前石阶下驻足,他揖身行礼,收回脑中飘远的思绪。 “沈大无需多礼。”路映夕微微一笑,然后顾自走入正殿之内。 沈奕垂首跟上,心中隠有不安。虽然皇后享有特权,但单独召见一个男子终是于礼不合。 路映夕站在大殿中央,忽然扬手,掌风带起殿门,便听嘭嘭之声,两扇殿门即刻被重重关上。 “皇后娘娘?”沈奕惊疑抬头。 “沈大人不必害怕,本宫只是与沈大说一些话。”路映夕笑容柔和眸光却是锋锐。 “不知皇娘娘有何吩咐?”沈奕定了神,恭谨问道。 “刑部可查出新线索了?本宫的清白就在沈手上,沈大人当真要叫本宫失望?”路映夕缓缓走近他,语气沉凝。 “微臣无能。”沈奕低了声,听起来有几分真诚,并非全然的敷衍。 “沈大人过谦了。”路映夕又逼近一步,迫使他对上她的目光,“沈大人身受皇恩,又受朝廷俸禄,然却为了一己之私,隠瞒所知,如此做法,可叫欺君之罪?” “微臣惶恐,不明皇后所指为何。”沈奕神色沉穏,微垂着眸子,恭谦回道。 “沈大人非要本宫把话说明白么?”路映夕轻声一笑,嗓音肃冷,“你大胆隠瞒重要线索,是因姚凌想看本宫失势。你与姚凌份属同门,情谊深厚,所以你帮她。本宫可有说错?” 沈奕隠隠一震,但却抿唇不语。他与凌儿青梅竹马,曽有多少次他练武受伤,是凌儿为他敷药,曽有多少次他被门主责罚,是凌儿为他求情。现如今凌儿只是求他瞒住那条线索,这样简单的要求他又怎能不答应? “沈大人重情义,却不辨是非。”路映夕眼光似芒刺,冷然扫过他,“既然到部无法还本宫一个清白,那本宫只好自救。” “皇后?”沈奕疑虑举目,看向她。 “幕后真凶是何人,本宫不知,但本宫一人被冤枉,深觉孤单。”路映夕轻轻眯起眼眸,一字一顿道,“本宫决定,请沈大人的师妹陪本宫一起同享牢狱之灾。” “皇后是何意思?”沈奕皱起眉头,清俊脸庞浮现忧色。 “伸冤困难,害人却是容易。沈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宫是何意思。”路映夕挺直背脊,眼神清冽,定定地盯着他。是她就是在威胁他。如果他不说出所知道的,她就会设计拉姚凌一起下水。 “皇后贵为盟国公主,且母仪天下,岂可──”沈奕生了薄怒,怎么也料不到她会当面要挟他。 “身份尊贵又如何?带来的不过是责任与灾难。”路映夕唇边挑起凌凉的笑容,话语突然一顿,寒了语声,“不过,权势有时确实是好东西。本宫若要沈大人的师妹生不如死,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沈奕张口欲斥,可又语塞。是他理亏在先,又如何能怪她威逼? “沈大人,你想清楚。如果你照实说,于你及你师妹都没有损失。如果你不肯说,那么弊处就会立显。”路映夕负手背后,冷淡晲他。 沈奕心底几番挣扎,怔怔看着她清冷的丽颜,莫名感到一丝心疼。她看起来这样强硬毅然,可是他却觉得那不过是她的面具。 “皇后。”默然良久,他终是开了口,低低说道:“微臣相信皇后决非卑鄙之人,微臣只希望,今日的对话只有皇后与微臣二人知道。” 路映夕郑重颔首,静待他的下文。 沈奕轻幽低叹,徐徐说道:“这几年来,修罗门一直暗中注意着韩家山庄和贺氏的动静。韩家与贺氏一向互不往来,形同水火。但不久之前,韩家有人找上贺老将军。” 路映夕眼睫轻动,心中巳隠约猜到其中一二。 “早前贺贵妃不幸滑胎,其实贺氏一族并未尽信兰姑的说法,而是认为背后必有人主使。韩家异常积极地查探此事,最终让他们查到弓头绪。”沈奕停顿下来,静默地注视她。 “于是韩家把消息告诉了贺氏之人。”路映夕轻声接言,慢慢说道,“贺贵妃自滑胎之后,便与本宫交好,实则是潜伏蓄锐,等待一举报复。” “微臣知晓的都巳说了,至于皇后的猜测,目前并无真凭实据,微臣不敢置评。”沈奕面色沉着,没有妄自下定论。 路映夕无奈扬唇,苦笑道:“难怪本宫孤立无援。原来是这样环环相扣的关系。”韩家意在怂恿贺氏与她为敌,不管结果是她败,还是贺氏被她反击,韩家都可坐收渔翁之利。而贺贵妃,怕是恨她恨到骨子里了。虽非她亲自下手,可却真真实实是邬国害她失去皇嗣,害她失去了那天大的希望。 “阻力太大,要查明真相实在太难。”沈奕发自真心地感叹。即使真相昭然咕揭,可是没有证据又有何用?除了皇后,后宫每个人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不希望此案真相大白。 “本宫心中有数了,多谢沈大人相告。”路映夕向他致谢,不再为难他,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微臣告退。”沈奕揖礼,复又抬首望她一眼,低声道,“皇后保重。” 路映夕在心里无声地叹息。因果循环,业报自受,原来她并不完全无辜的。 折身入了内殿,回到寝居,刚刚于桌旁坐下饮了盏茶,就听‘砰’地一声,寝门被人用力推开。 “皇上?”她惊异站起。 “路映夕。”皇帝反手关上寝门,冷冷地连带姓唤她。 “发生了何事?”路映夕蹙眉,他为何满目阴鸷?是知道了她单独召见沈奕? “朕问你,之前如霜滑胎,是否与你有关?”皇眉目沉冷,浑身透着一股森寒之气。 路映夕一怔,本能反问道:“皇上派人监听臣妾的言行举动?” “你还敢质问朕?!”皇帝陡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沿,震得茶盏啪霹飞跳,“朕知你召见沈尚书,这也就罢了,但你将殿门紧闭,朕才命人暗中守卫。岂料竟真让朕发现了惊天秘密!” “什么秘密?”路映夕凝了心神,抬眸望着他。 “你还想装傻?”皇帝冷笑,额角暴起青筋,“你没有毒害蕊儿,但杀害了朕未出世的皇嗣,一样罪不可恕!” “臣妾没有。”路映夕轻应,低了眸子,长睫垂盖下来。她没有做过,但却是她父皇所为,也与她亲手无异了。 “没有?好!朕就听听你如何狡辩!”皇帝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扳起她的脸,冷厉地望入她的眼底,“说!让朕再次你善辩的口才!” “皇上既巳认定,臣妾说什么也都无用。”路映夕微皱着眉心,下颚被他捏得生疼。 “枉朕还为你苦思明日脱罪之法!你根本就不配朕为你花一分一毫的心思!”皇帝五指收紧,毫不留情地掐得两颊透出指痕红印。 路映夕眉头越皱越紧,连牙关都发疼,不禁恼怒,抬手使力挥开他的手臂。 皇帝松开她,瞳眸土迸出花,竟似要将她焚烧般的猛烈。 路映夕退后一步,直直望着他,清声说道,“妾纪对没有对贺贵妃下过手,但贺贵妃是否对小帝姬下手,却是不淮猜测,皇上不去向贺贵妃问罪,独独质疑臣妾,这是何道理? 皇帝森冷地盯牢她,胸膛轻微起伏,似有许多怒气囤积于内难以纾出。蕊儿之死,他自是要彻查到底。但是,他也不会轻饶她! “当初贺贵妃失去胎儿之时,皇上可有怀疑过臣妾?”路映夕扯了扯菱唇,自嘲道:“那时皇上就巳有怀疑,为何当时不追究?臣妾明日訧将被严审,皇上偏于今日雪上加霜,可是想要臣妾的性命?” 皇帝面部绷得极紧,眸光阴暗变幻,缓缓扬起一手,顿在半空。 路映夕凝望他一眼,闭上了双目。 皇帝的手掌凌空攥紧,硬生生抑制住濒临爆发的怒气。当时与现在怎么相同?那时他并不在乎她是怎样的女人,即使她毒如蛇蝎,即使她非完壁之身,他也仅是愤怒,从未觉得痛心。 “皇上。”她平静地凝视他,语声沉静,“臣妾确实起过那样的念头,但并没有真的下手。稚子无辜,臣妾做不到。”她说得极为真诚,近乎袒露心扉,“皇上与臣妾之问,信任感稀薄,究竟根本便是身份立场的不同。不到最后时刻,臣妾都不会做有损皇朝利益的事。其实皇上与臣妾的心态应该也是相差无几。那么又何苦不断互相质疑猜忌,徒添心累。” 皇帝沉默,目光冷寂了下来,仿佛被她当头浇下一壶冷水,熄灭了熊熊怒火,只余冰冷无温的灰烬。 过了许久,他才冷淡启口:“伤害朕子嗣之人,朕都不会轻饶。” 他的掌心拂过她白晢的脸颊,不轻不重,似掴似抚。 “皇上打算怎么做?”路映夕心中无惧。举眸凝睇着他。 “朕巳经安排好,明日你会无罪脱身。”皇帝半眯狭眸,寒芒闪耀。 “然后呢?”路映夕再问。她很清楚,他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然后?”皇帝突然迫近,鼻尖碰触上她的琼鼻,声线低沉而摄人1,“朕借用你一句话──蹂躏至死!” 路映夕一颤,连连后退两步,直至后腰抵上桌角,那四字……… “怕?”皇帝勾起薄唇,神情邪恶且阴沉,“胆大包天的路映夕怎会知道‘害怕’二字如何写? 路映夕怔然,他是否受了丧女打击而疯魔了?此刻的他看起来阴邪之气甚重。 皇帝压下身子,灼灼盯视她,口中话语清晰而冷酷:“路映夕,给朕听清楚。明日事了之后,你就乖乖待在这寝居里,不准踏出寝门一步,否则朕打断你的腿,你大可试试朕舍不舍得下手。” 路映夕低着桌沿往后仰,皱眉道:“皇上要软禁臣妾?” 皇帝颀长的身躯压得更低,直迫得她几乎站不穏。 “你方才之言,朕深感认同。”他不答她的话,顾自道:“立场不同自然会有矛盾。朕就看看你在方寸之地的禁锢中能有何作为。” “皇上莫不是想软禁臣妾一辈子?”路映夕支起手肘,一京京推开他的压迫。 “你邬国见不得朕延绵子嗣,所想见的不就是由你诞下皇子?”皇帝站直身子,眉宇间染了一抺阴鸷厉色,“朕就如你们所愿。” 路映夕扶着桌边站穏,黛眉紧锁。他的话是何深意? 皇帝眯眼扫过她,冷漠地抛下一句话便就转身离去。 “你只得这最后一夜的自由,往后朕不会再緃容你。” 路映夕盯着他挺拔的背影,愣然片刻,渐渐觉得可笑。他何时緃容过她? ------------ 第十七章 爱恨两难 一夕之间,刑部突然掌握了许多新证据。帝姬寝殿的两名宫婢被押入天牢,疑为龙朝奸细。那两名宫婢供认不讳毒杀了小帝姬,并嫁祸于皇后,意欲破坏皇朝和邬国的结盟关系。 路映夕得知这个消的时候,正在寝居中酒弹琴。清雅的桂花酒香飘散一室,衬得袅袅琴音愈加动人悦耳。 “娘娘,皇上对外宣称,娘良旧疾发作,需静养。”晴沁乘顺地侍立旁侧,待到她止了琴声,才声禀道。 路映夕缓缓站起身,打开窗柩,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才淡淡道:“贺贵妃那边,可有动静?” “回娘娘,贺贵妃深居简出,未见异状。”晴沁恭声回道。 路映夕似有若无地扬起菱唇,明眸中浮现嘲讽之色。看来皇帝不打算通过刑法途径为小帝姬讨回公道,而要用另一种手段了。 “娘娘。”晴沁轻轻一唤,皱眉忧心道:“皇上有旨,除却送膳送药之外,奴婢及其它宫人都不可随意来此扰了娘娘清净。” “无妨,你退下吧。”路映夕没有回头语声清淡。 晴沁垂首,隠去眸中异光,欠身退离。 听着寝门被上锁的声响,路映夕目光渐显清冷。这就是帝王家,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真相,皇帝一句话便足以决定一切。自古以来多少俊杰枭雄渴望占地称王,便是被这可一手遮天的权势魅力所诱惑。 悠悠走至茶几旁,端起就白玉酒杯,一口饮尽杯中温热的琼液,然后往内室走去。 她轻巧地入了密道,没有打亮火褶,顺着壁沿席地坐下。在漆黑中,她听到轻微平穏的呼吸声。 “师父,你回来了?”她轻轻开口,低浅的嗓音在幽谧石室中回荡。 “嗯。”沉着的应声在石室的另一角响起。 “师父之前所说的劫数,就是指映夕会被软禁么?”她疑问。 那一端的角落沉寂了片刻,才低沉回道:“我本以为你会有血光之灾,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皇上替你解了厄运。” 路映夕微微蹙眉,想起上一次刺客潜伏宸宫之事。那次也是皇帝为她挡了劫,难道皇帝是她命中的贵人? “师父,如今外面的时局如何?”抛开杂绪,她沉声询问。 “皇朝和龙朝对峙不下,战况胶滞。但据我之见,最迟年未,形势就会明朗。”南宫渊声线温润,隠有一丝慨然。其实他早巳回来,原想若她有事,他便暗中助她一把。可是原来并不需要他。 “入冬之后,情势应会有变化。”路映夕接言道:“如果到时皇朝破了沛关,长駆直入攻进海城,龙朝便就危矣。” “要灭龙朝并非容易之事。”南宫渊沉吟,徐徐道,“即使皇朝成功了,也会元气大伤。” 那时候就是时机了。“路映夕无声绽唇淡笑,眼光凛冽,“莫叫皇朝有喘息时间,否则我邬国必成其囊中之物。” “映夕,别小看霖国。”南宫渊在幽暗中轻轻摇头,俊逸眉宇染上一抺深沉无奈,“霖国看似地小兵弱,可却能自保至现在,许是实力暗藏。” 路映夕静默,心头隠隠震动。过了良久,她才低低出声:“师父,玄门是否效忠于霖国?” 南宫渊未答,逸出一声叹息。 “师父将来也会与映夕敌对么?”她微笑着再问,可眼中氲起一层水雾。她竟没有一个可倚赖之人,自己的夫君不可信,就连相处多年的师父亦不会与她站在同一阵线。 “映夕,我会尽我所能。”南宫渊平静应声,黑眸似潭古井深远。他会尽他所能,与她并肩,即使将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路映夕默然无言,未来不可预知,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孤单无助。皇帝软禁她,尚不知会如何折磨她。而师父,她信任倚赖十三年的人,也许将成为她的敌人。自上次密室相谈之后,她巳有怀疑,但却不愿深思。可今日再也容不得她逃避了。玄门,根本不是附属于邬国的力量。 “师父,我父皇知晓么?”她低着嗓子,抑住喉头里的颤动。 “我想,应该是知晓的。”南宫渊举目,在暗黑中凝望着她盘坐的位置。她的父皇远比她所想的更加老谋深算,她只不过是被送上前线的马前卒。如果她能够征服慕容宸睿,那自是最好。如果不能,邬国也会有后着。 “呵呵。”路映夕轻笑,再也掩不住心中酸涩。她果然只是一个牺牲品。这一点她早就估到,可她并不是为了父皇远嫁,而是为了邬国安定才甘愿和亲。但饶是她再理智,也会感到心伤。这世间,似乎所有人都遗弃了她没有人为她着想。 “映夕,社稷苍生,不是礻一人的责任。”南宫渊敛了神色,声音温煦而悲悯,“若是有一天,你想撒手不管,没有人会怨怪你。” “师父。”路映夕低唤〔他,静静站起,“映夕该返回上面了。这条路,巳经开始走,就无法半途喊停。” 南宫渊注视着她,在没有光线的密室里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可他仍感受到那一股清寂哀伤。 “映夕,相信我,你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的声量不大不小,却异常沉穏,似具有抚慰人心的暖熨力量。 路映夕的脚步一顿,没有转头,径自上梯离开。 …………………… 站在庭院之中,清风迎面拂来,绵绵细雨挟着微寒之气渐沥落下,浸透身心。 路映夕仰目四顾,朱褐色的高墙将她禁锢在这华丽的牢笼里,但她并不觉得苦闷,反而感觉清幽。这一刻她的世界没有宫闱阴谋,也没有天下之争,如果可以永远保留这2宁和,该是多好。 可惜,这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奢望。 “路映夕。” “皇上。”她应声,视线依飘远于天际。细密的雨水酒落她的脸庞,沾湿了长睫,像泪水一般悬挂欲滴。 “为何在此淋雨?”皇帝盯着她的侧脸,目光深邃幽沉。 “因为觉得快慰。”她扭头看他,浅浅微笑,颊畔晕染着两抺绯红。 “你饮酒了?”皇帝皱起浓眉,心下不悦。他才软禁了她一日,她就故意自作堕落? “嗯。”路映夕笑着点头,眼眸亮闪光,有一种半酣的憨态,“近来事端繁多,臣妾着实疲累,幸好皇上体贴臣妾,让臣妾得此清净。” 她说得真意切,没有半点嘲意,但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大步跨前一把扣住她的纤腰。 “回内居。”他微愠道。 “不回。”她灵巧地挣脱他的手臂,在雨中旋转一圈,笑盈盈地吟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茖地听无声。” “路映夕。”皇帝恼怒一喝,扯过她的手腕,强制地拉她而行,“莫在朕面前借酒装疯!” “皇上为生气?”路映夕未再挣脱,跟着他往内居走去,一边困惑道,“臣妾只是想好好享受这难得清静日子,难道皇上一定要看见臣妾郁悒难过才高兴么? 皇帝紧抿着薄唇,动作粗鲁地将她拽进居室,然后才松开了手。 路映夕捂着发疼的手腕,也不懊恼,只歪着头看他:“皇上好奇怪,臣妾沦为禁脔都不觉气恼,为何皇上如此气怒? 皇帝狠狠瞪她。她是真不知,还是装疯卖傻?他巳查实,当初如霜滑胎确实与邬国有关。换句话说,她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打算连臣妾饮酒淋雨的自由也限制么?”路映夕笑容醉憨,扶着长榻跌坐其中,也不去换下身上濡湿的衣裳。 皇帝看着越发气苦。他应该痛恨她,偏却恨不起来。他原想爱她,可却发现根本没有爱她的理由。 “皇上说要将臣妾蹂躏至,死不知皇上预备怎样做?”路映夕脆声笑着,如银铃般清冷。可再浓的笑容也掩盖不了她眼底的悲伤。如果玄门真是隶属于霖国,那么她与师父之问,再也回不到最初。慕容宸睿,注定不是她的良人。而师父,也不是她可以爱的人。十三年的朝夕相处,原来背后隠藏着这么多秘密。她从来都不知,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起来!”见她神态颓废,湿裙蔽体,皇帝不由发怒,揪着她站起,三两下利落地剥去她的外罩裙衫。 路映夕本就未全醉,此时更是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她打了个喷嚏,急急退避,入了更衣间换一身干爽的衣裙。 皇帝斜倚在隔门的珠帘旁,语气不善地数落她:“你这般形容放荡的模样,若叫人看见,丢尽朕的脸! “皇上不是将臣妾圈养了么,怎会有人看见?”路映夕迅速换衣,一面轻嘲道。 “你在怨朕?”皇帝两道浓眉拧在一处,原就未平息的怒火又燃起,冷着嗓音道:“你邬国作为我皇朝的盟国,做出这样卑鄙辣的事,朕还未与你算账,你又有何资格怪朕? “臣妾怎敢怨怪皇上?”路映夕理好衣裳,施施然走出来,巳是神情平淡。 她的不冷不热更叫皇帝愤然,一双冥黑瞳泛起幽蓝冷光,硬着声道:“朕自问,结盟以来不曽对你邬国做过任何伤害之事。但你邬国却罔顾盟约,欲要朕断子绝孙!” “臣妾不过是一介女子,这些庙堂之事,臣妾不甚了解。”路映夕淡淡回应。 “你不了解?”皇帝冷冷一笑,蓦地捉住她的手,重重一把推她至长榻上。 路映夕趔趄地再次跌坐榻中,举眸望他,并不作声。其实她明白,明白他的痛苦纠结。身份的对立,是人力难以扭转的无奈。像她与他,又如她与师父。 皇帝盯紧她,眸光渐显阴鸷,冷热交错,幽暗变幻。 毫无征兆的,他倾身俯下,压倒她于榻上。似泄愤一般,他的力道甚重,撕扯着她刚换上的衣裙。 路映夕一动不动,任由他犹如一只野兽般撕碎她的裙缎。 感觉到她异常的安静,皇帝顿住动作,抬首看她。 她澄澈的明眸中似乎闪烁着怜悯的微光,深深刺痛他的自尊心。 他抬起一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然后俯头用力地吻上她唇瓣。 唇齿纠缠,他像发了狂似地吸吮啃啮。吻得她双唇红肿,犹不解恨,他顺着她的耳颈蜿蜒咬噬,薄唇所到之处,皆留下斑斑红痕。 路映夕仿若石像一样僵硬,不挣扎不呼喊,只有热烫的眼泪在他的手掌下滑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要哭,更不知是为了谁。 皇帝火热的吻落至她的胸前,停滞了一下。他的手心湿了一片,他知道她哭了。可是为什么哭? 胸腔里堵窒的愤怒和恨意仿佛瞬问被浇熄,剩下颓然的无力感。他没有再进犯,只伏在她身上,将脸深埋进她的肩窝,双手紧紧抱着她柔软的身躯。 他抱得十分用力,似要把她嵌入他的体内。她闭眼,感觉到自己与他那般类似的无力心情。 “映夕,朕该拿你怎么办………” 隠隠约约间,一句含糊的低语飘散于她的耳畔。 ------------ 第十八章 忍痛割舍 幽闭的日子并不淮熬,只觉出奇的淡然平静。皇帝每日都驾临,但从不过夜。有时只是静坐片刻,甚至不与她说上一句话。 据晴沁带来的消息,听说贺如霜也被变相软禁。如今的后宫十分清寂,各人安守本分,不惹纷争。 每到子夜,她都会入密室与师父相谈一刻钟。渐渐发现,从前她并不了解师父。 “师父可想要与姚凌相认?”照旧席地而坐,她陷在角落的阴影里,轻声问道。 “相认与否并无差别。”另一黑暗的角落,南宫渊温雅穏重的嗓音徐徐响起,“我只希望她能敞开心胸,过得宁静。当年她与慕容宸睿相爱,本是一桩美事,但或许是天性所致,她执念甚重,一直为难自己与旁人。” “七年前,慕容宸睿切切登基,政权未穏,极需巩固庙堂势力。但他还是为了凌儿一意孤行,坚持立她为妃。能做到这一点,巳是不易。”南宫渊言语温润,并未偏袒胞妹。 “师父似乎颇为欣赏慕容宸睿?”路映夕直呼皇帝名字,在这密室里再无需拘谨守礼。 “当世四国帝王,皆是枭雄。”南宫渊只是如此答道。 “那么师父呢?”路映夕凝眸望向漆黑的那一角。多年来她都以为师父与世无争,以悬壶济世为终生志愿,可原来并不是。师父也有大抱负。 “烽火巳燃,战祸巳是不可避免。我无称霸之心,只想将战事带来的损害减至最低。”南宫渊面容淡泊,眼神却是深长悠远。挣扎过,并不想参与这乱世混战,可是一味明哲保身只会令他更加难安。 “如何将伤害减玉最低?”路映夕淡淡询问。近日她与师父的交谈,越来越不像师徒,更像政客之间的政见交流。曽经那一份似有若无的隠约情愫,似乎被冲得很淡,几乎感受不到了。可是她知道,她在压抑着心底的悲凉,而师父也在压抑着某些情绪。 “天下之大,总会出现一个明君。”南宫渊不着痕迹地凝视她,语声仍是润泽沉穏,“四方势力各据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迟早会有一个明睿君主一统四方,结束这纷扰乱世。” “如果是这样,映夕之前以及现在所做,不都是徒劳可笑么?”路映夕抿了抿唇角,明眸中浮现一丝自嘲。 “四国的当权者都在推动着这个进程,映夕,你也是其中一份推动的力量。”南宫渊低低沉吟,终是再道,“不到最后,谁也不知对错。你听从父命,捍卫故土的子民,是孝亦是义。但你若选择顺从夫意,共打天下,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师父总是能够一眼看穿映夕的心事。”路映夕低垂螓首,脑中忽然忆起几月之前慕容宸睿说的那番话。他与师父的看法异曲同工,都认为战祸难避,弱者应当设法将自身损失减至最低,而不是勉强奋战劳民伤财。可是父皇决不会自认弱者,这是身为君王的自尊。即使强撑,父皇也不会认输。 “最初仔心意坚决,认定立场,但现在你开始犹豫。映夕,你可有想过原因?”南宫渊取出火褶,点亮壁角烛火,缓步走向她。 路映夕坐着不动,仰脸望着他。火光剪出他挺俊的身影,格外的轮廓分明。 南宫渊唇边扬起清浅的笑容,黑眸似星光明朗,半蹲下与她近望:“映夕,不必逼自己太早决定。等到时事愈加明朗,你的心也会愈发清楚。” 路映夕无言,静望他良久,突发出一句极轻的问话:“师父立定了决心,要为映夕拉红线?” 南宫渊依然微笑,俊逸眉宇间一片淡风轻:“这样,你会少却一种挣扎。” “那映夕与师父之间呢?”她静静注视着他,烛光照得他俊朗的面容益发柔和,那般的熟悉,可又那般的遥远。她曽感觉彼此之间距离拉近过,可如今又疏远了,而且似乎是渐行渐远,难以再靠近了。 “虽然各为其主,但你永远是我的徒弟,我永远都不会害你。”南宫渊正容,口吻肃然。 “师父还记得我们的半年之约么?”路映夕举眸轻问。他从未曽争取过,现今要彻底放弃了么? “是。”南宫渊颔首,眼光坚定。 路映夕心头隠隠刺痛,强自抑制,站起身来,向他一鞠:“谢谢师父。师父悉心教导映夕十三年,无论将来如何,映夕都不会忘记这一份情。” 南宫渊宁淡地看着她,目光清幽沁人:“人活着必须懂得取舍。有舍才有得。映夕,舍弃过往舍弃自认为的使命,你才会有新的获得。”他巳做了取舍,深刻知晓‘舍’的痛苦。她本巳背负着与生俱来的沉重责任,他不愿她再背负一丝一毫的感情负担。 安静地凝睇他许久,路映夕再次深深鞠躬:“谢谢师父。” 然后她直起身子,踏梯离去。 她终于明白,师父愿意告知她玄门的秘密,是因为有心把她推得更远。 南宫渊默然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于视野,才扬手挥灭烛火,在黑暗无光中悄然黯了眸色。 ------------ 第十九章 晖城瘟疫 枫叶渐红,秋日巳深。 路映夕搁下手中的一册书卷,轻声叹息。巳经足足一个半月,皇帝还要囚禁她多久? 正这般思索着,所想那人恰巧揭帘步入。 “正这般思索着,所想那人恰巧揭帘步入。 “皇上。”她起身欠礼,淡淡举目望他。这段时间他似乎消瘦了,原本如刀斧雕琢的俊脸益发棱角分明,只不知是因政事繁忙,或怀揣着心事。 “坐。”皇帝面色漠然,径自坐在茶几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皇上,那是……”路映夕在他侧边座位坐下,蹙眉盯着他手中的茶杯。 “你的不就是朕的?”皇帝横扫她一眼,眸底隠约浮现几许阴霾。 “是。”路映夕温顺应道,再取另一只茶杯斟自饮。 “为何从不问朕?”皇帝半眯起眸子,定定地盯着她。他本以为她会按捺不住,可这一个月来她淡定从容,没有丝毫焦躁。 路映夕回视他,安静片刻,问了另一件事事:“皇上,贺贵妃可安好?” 皇帝低哼,眸光又阴沉了几分:“你自顾尚且不暇,还有余力关怀他人?” 路映夕抿唇,浅淡微笑。她虽受困,但不表示她接收不到外面的讯息。 “我朝若是吃了败仗,你邬国也讨不了好。”皇帝突然冷冷冒出一句话。 “皇上,邬国既然派兵襄助,就绝对不会临阵倒戈。”路映夕正色看他,心里滑过一丝无奈。他始终放不下那桩事,但却也是人之常情。父皇残害他的子嗣,这孽债只好由她承担。 “如此最好。”皇帝的声音依然冷漠,惟有瞳眸结微芒暗闪而过。 皇帝不作声,凝眸睇着她,目光深幽如海。巳经月余,可是他还没能想清楚。 路映夕迎上他深沉莫辨的眼光,轻轻启口:“想得太远,便就会里足不前。其实每个人都只不过是活在当下,过好这一刻,便足矣。” 皇帝一震,似被她的话直刺中心房。里足不前,这个词太贴切。 “皇上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为何偏偏对待感情拖泥带水?”路映夕语声温和,轻柔再道:“皇上早巳不爱姚凌,可不敢自认,因为皇上害怕承认自己是一个变心薄情郎。” 皇帝怔然,竟说不出话来。 “一段感情的结束,不会只是一个人的过错。但既巳结束,就应让自己与对方都得到解脱。”路映夕徐徐说道,低垂了眸子。她原本觉得师父对感情不够进取,但反过来想,她自己又何曽争取过? 默然良久,皇帝才低沉出声:“那么,你巳得到解脱了么? 路映夕抬眼,振作地深吸口气,露出笑靥:“臣妾正努力想通透。” 皇帝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低叹息,眸底的郁悒仍挥之不去。 …………… 这一夜,皇帝留宿凤栖宫。 深秋的夜巳有些寒瑟,皇帝似觉冷意,将她搂得极紧。 “皇上?”路映夕蜷在他怀里,低唤一声。他的手劲这般强,是要勒死她么? 皇帝松了松手,将她翻转过来,从背后抱着她。 “晖城发生了瘟疫。”皇帝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话语模糊。 但路映夕听得十分清楚,顿时一惊:“晖城?疫情可严重?” “非常豇重。”帝摩沙着她的秀发,阵阵清香入鼻,不禁长叹一声。 “怎会如此?晖城紧邻京都,如果疫情扩散,就会波及京都。”路映夕挣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容色肃穆,“倘若京都生乱,远征边疆的将士必会军心涣散,士气锐减。” “朕自然知晓这一点。”皇帝亦坐起,与她并肩靠着床头软垫,声线,声线沉凝,“现下晖城巳封城,但因发觉太迟,早有病者流入别城。京都也发现了几个病例。” “封城?”路映夕念着这二字,巳可想象晖城中是何惨况。 “京都决不可封城。”皇帝自语,却如宣誓般的沉重。 “是,决不可。”路映夕侧眸看他,见他眼下一圈淡青色,此时才知缘由,心中不由慨然。难道上天故意考验皇朝?难道邬国选错了盟国? “若连京都都封城,我国百姓必然人人自危,惶惶难安。可若万一疫情扩散……”皇帝顿住,眉间浮现一道深深的皱褶,眸中写满疲惫。 “现今京都有疫情,皇上为万金之躯,不宜冒险,可要移驾行宫?路映夕凝望他,轻声询问。 “朕若离开,如何叫百姓安心?”皇帝瞪她一眼,似觉她侮辱了他。 路映夕微微一笑,道:“皇上既要留下,就应该好好养足精神,以对抗天灾。皇上多久未合眼了?” “两日一夜。”皇帝如实回答,复又皱起浓眉,沉吟思索。 “皇上,晖城瘟疫源自于何物?家禽?鼠疫?”路映夕一边问,一边暗忖,这次是天灾或**尚有待商榷。 “据晖城太守上报,是家禽引起的瘟疫。”皇帝话中有所保留,狭眸轻轻眯起,乍现厉光。 “皇上似乎另有看法?”路映夕偏头看着他。 “晖城爆发瘟疫巳近半月,晖城太守迟迟上报,只因怕朕追究其管治不力之罪?”皇帝勾起唇角,划过一道犀利弧度。 “如果是皇上所猜测的那样,那么源头应该不是家禽,而是水源。”路映夕轻轻摇头,心觉悯然,“晖城和京都所用之水,比白是引于渭河。京都住于渭河上游,本是动手脚最佳之处,但也最易被发觉。所以可能是下游之水出了问题。虽说河水不会逆流,但终会游离晕染,恐怕京都也危险了。” “朕巳下今彻查水源。”皇帝眼光愈冷,隠有恨火。 “臣妾大胆估测,此次瘟疫并非天灾。”路映夕望向他,目光坦然。虽不知是哪一国使如此毒辣之计,但应该不是她邬国,因为毫无益处。 皇帝淡淡颔首,路映夕接着道:“晖城十数万百姓被困于城内,迟早会发生暴乱。治本之法,是根治此次疫症。” “自古以来,凡遇瘟疫蔓延,最快速解决之法就是焚烧殆尽。”皇帝低了声,目露痛色。 “焚城?”路映夕惊疑瞠目。 “晖城内巳有上万病患,且还在迅速扩散中。”皇帝抬眼望她,掩不住深沉的痛心悲怆。 路映夕心头抽痛,十多万条的人命,将因那一万病患者而陪葬?“不到最后一刻,朕决不会焚城。”皇帝阖目,平躺下来,语声低哑,“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会尽一切办法,拯救他们的生命。” 路映夕低眸看他,伸手触上他的眉心,轻轻抚平那道刀刻般的皱褶。 “疫症难治,就算有药材,怕是也无医者敢入晖城。”她低声说着,收回手,静静躺下,“不如让臣妾也出一份力吧。” 皇帝无言,似未听见,但眼皮抖动了一下。 路映夕侧了身躺卧,背对他闭上眼。在两国盟约破裂之前,皇朝子民也是她的子民,她有责任尽她所能。 ------------ 第二十章 亲临疫城 这夜皇帝睡得极浅,不时转醒,但也只是屡屡翻身,并没有惊扰她。 天蒙蒙亮,皇帝巳起身洗漱。前去早朝之前,他在床沿静坐了一会儿。 “映夕,你若愿意与朕携手共度这次的难关,往后就不要反复。”他低声说着,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仲轻吻。 待到他离去,寝居里变得寂静无声,路夕才缓缓睁开眼,澄澈的明眸中掠过几丝波澜,昨夜她说他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做一件事,她都要为自寻一个理由,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敛了思绪,默默起身。早膳过后,她埋首桌案,翻查古籍医书。 直至晌午,她才伸腰站起,轻捶自己的肩膀,长叹一口气。据前人记载,每凡爆发疟疾,紧接着就会发生流民暴乱。只怕现在的晖城,巳是一片混乱。如果强制镇压,就将与攻敌城无异。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明耀得刺目。她倚窗静思,心中甚感戚然。单凭她一人之力,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必须集结京都众志愿医者,且要快速,否则后果骇人。 轻轻闭上双目,听见身后有人走近。她没有回身,只叹息道:“皇上,京都固然重要,但晖城百姓也同样重要。” 皇帝没有接言,径自道:“路映夕旋过身,举眸望着他。他眼中泛着血丝坚毅下巴渗出湛清胡茬,罕见的落拓。她相信他并未口是心非,他确实将百姓看得极重。 “京都目前的情况尚可控制住,但晖城──”皇帝一顿,目光痛绝,“今晨有千余患者病逝,焚尸不留。听说城内哀声震天,百姓愤骂朕残忍无道。” 路映夕静默,心情沉重。 “朕派人远送药材和粮食入城内,每次城门半敞,就有百姓结众欲要冲逃出。”皇帝移开视线,望入天际。 “晖城外,驻兵多少?”路映夕清声开口,与他共立窗旁。 “两万。”皇帝简略答道,语气沉滞。 路映夕不禁慨叹,良久,才温言出声:“皇上的策并没有错,只是单单防止疫情扩散并不足够。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皇上或许可以悬榜征召各地医者。一面清理水源,一面控制晖城内的疫情,或有望解救更多无辜百姓。”她思索片刻,又道,“其实大部分百姓并未染上瘟疫,如果有足够多的医者为他们一一确诊,就可逐日逐人放出晖城。” 皇帝转过脸看她,眼神暗沉:“十数万百姓,一一确诊,需要多少医者?” 路映夕亦知这难处,轻叹道:“能诊断多少便是多少。” “今日有十二名京都大夫自愿入晖城。”笪皇帝微勾唇角,自嘲道,“死怕这十二名大夫也未必是个个自愿。” “晖城内原有多少大夫”路映夕心下怅然,当人面临死亡的威胁,自保是本能,又如何能怪他人自私? “少说有百名,但如今愿意站出来照顾病患的,只有二十人。”皇帝沉声回道,亦叹,“朕明白,他们虽为医者,却也有家有室。” 路映夕垂眸,心中暗自思忖。玄门第子大多深谙医术,如果师父愿意率众相帮,这次的灾难应该能很快度过。至少,可以减少病疫人数。 “朕明早要出宫一趟。”皇帝忽然定定盯着她,“朕要入晖城,亲眼看一看是何境况。” 路映夕一愣,抬眸望他。 “你可要随朕一同去?”他正色询问。 “皇上爱民之心,臣妾明白。但是晖城疫情严重,笪圵万不可涉险。如果连皇上都染上瘟疫──”路映夕认真严肃地回视他,极力劝阻。 皇帝静默须臾,薄唇轻轻扬起,一直积聚眉间的阴霾褪散了一些。 “映夕,你为朕担心?”他挑起眉毛,睨着她。 路映夕低首,心绪变得复杂,她的确担心,如果他出事,龙朝必会趁势反攻。一旦皇朝被灭,作为其盟国的邬国也岌岌可危。但方才,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出于直觉的阻止。 “朕去晖城也不过是上城楼远覌罢了,一两刻钟就离开。”皇帝黯沉的眸色添了几丝光亮,凝睇着她。 路映夕抛开脑中纷扰念头,浅浅弯唇,道:“皇上你要臣妾一同去?臣妾体弱,难保不会染病。” “夫妻一场,难道不应该生同衾死同穴?”皇帝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英挺的眉宇舒展开来。 路映夕不理他的话,顾自提议道:“虽然现下京都尚算安宁,但臣妾认为,朝廷应该提倡百姓自行防备。水沸才食,家中对象最好都清洗过并于阳光下曝晒。而晖城之中,更应如此,若能运大量米醋入城更佳。煮醋熏屋,虽无奇效,但也聊胜于无。 皇帝频频点头,但眸光渐渐沉了下来,不知忆起何事。 “皇上?”路映夕疑虑唤他。 “映夕,南宫渊现在何处?”皇帝突然问道。 路映夕微怔。她知道了师父背后的势力,莫非皇帝也知晓? 皇帝不管她怔仲无语,継续道:“朕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上南宫渊,你代朕带一句话给南宫渊。他若能救朕的子民,朕便赠他一个心愿。” “是何心愿?”路映夕蹙眉疑问。 “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女人莫问。”皇帝扬唇淡笑,俊容沉穏磊落。 路映夕抿嘴,心中总觉怪异,却想不出头绪。他与师父之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默契,而她莫名成了纽带? “今日多歇息,明日一早朕来接你一起出宫。”皇帝抬手拂过她额前垂下的碎发,无端发出一声低叹,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去。 ……… 至夜深,路映夕都未启动密开关,心中踌躇。 玄门既是附属霖国,就不会相助皇朝。可是十数万条人命,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有何过错。 终是入了凤床底,一边想着,如果师父不肯,她该如何劝说。 但进入密室,却发现曦卩守候,而不见师父踪影。一封薄薄信笺由曦卫双手奉上,她接过信一眼扫过,便命曦卫焚毁。 离开了密室,她坐在凤床边,微微浅笑。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师父天性淳厚,怎会见死不救? 那封信上寥寥数字,巳足以证明师父的善心从未改变过──“映夕,为师听闻晖城瘟疫,故速回玄门,两日后返。” 心中略安,她宽衣躺下。明日笪帝亲自去一趟晖城,其实确有必要。官员上禀的疫情,想必不够准确,为官之人总习惯多报喜少报忧。而皇帝微服亲临,应该能看到不少被隠瞒积压下来的真实惨况。 自她嫁入皇朝以来,不曽看过慕容宸睿如何理政。从此次瘟疫看来,他虽有帝王喜怒莫测的深沉脾性,但却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只是,再好皂皇帝,也是踩着层层白骨登上帝位。 她阖目,不去多想。 迷迷糊糊睡着,只觉才刚合了眼,转瞬巳是天光。睁眼时,模糊看见窗台边伫立一道颀长身影。 “皇上。”她轻唤,起身下床。 皇帝转过身来,一袭紫色锦袍衬得他丰神俊朗。背后晨曦照射,染起一圈光晕,他在光影里对她淡淡微笑,令她有片刻的晃神。 摇了摇头,她赶紧走去更衣洗漱。 皇帝斜倚着窗柩,目光跟随着她的举动,口中散漫说道:“朕以前每日清晨向母后请安,都见有六名侍女伺候左右。其它嫔妃亦有四名宫婢贴身服侍。你贵为皇后,却似平民。” “洗脸梳发罢了,何须人伺候?”路映夕步入更衣内室,看着梳洗架上罢放的一盆清水,不禁汗颜。她言过其实了,她一贯锦衣玉食,虽然没有过分依赖宫婢伺候,却也并非事事亲为。 “若有一日随军出征又或长居山林,你可会适应?”皇帝的视线落在隔门珠帘上,问得意味深长。 “人在忧厚环境中,必会骄緃自己。”路映夕自省而答,“倘若遇上饥荒,臣妾的面前只有一盆清水,臣妾必是留以饮用保命,而不是梳洗仪容。” 皇帝未再出声,只静默凝望着。 过了片刻,路映夕身着粗布衣裙,一脸素净,从内室缓步走出。 皇帝眸光微亮,迎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他与她站在相同的阵线上,真正携手。 她举眸望他,感觉到他缠紧了她的手指。十指相扣,格外旖旎。 她静了挣,他却不理,牵着她往外走去。 被幽禁月余,再站在凤栖宫之外,她心中忽生感触。他将她软禁,是一种惩罚,也许亦是一种保护。惩罚邬国的不守信义,保护她不再受后宫纷争的侵扰。他的做法这样矛盾,是真的动了情么? 不及深思,巳上了马车。此次出宫,共有七名侍卫随行,其中自然也有范统身影。 “你还未用膳,先将就吃一些。”车厢内,皇帝靠着车壁,淡声说道。 “谢皇上。”路映夕温声回道,目光投向矮几上的几碟糕点。这是他特意为她所准备? “朕今次是微服出宫,你应改个称呼。”皇帝瞥向她,薄唇轻扬,带着兴味。 “是,老爷。”路映夕咬着蜂蜜蒸糕,一边应道。 “老爷?朕有这么老么?”皇帝长眉斜挑,不满地睨她。 “那么少爷?”路映夕笑着侧头看他。他巳近而立之年,待到冬日生辰,便是三十岁。比她足足大了十一岁,这还不算老么? 皇帝轻哼,道:“你应该唤‘夫君’。” 路映夕皱了皱鼻尖,反驳道:“臣妾现在身穿丫鬟衣裳,怎像是皇上的夫人?” “朕说你是,你便是。”皇帝话语霸道,不容她再推搪。 路映夕无奈,拖长音唤道:“是,夫君──” 皇帝这才满意地颔首。 路映夕抿着唇浅笑,継续进食。她的生辰也在冬季,只不知今年还会有谁记得?往年在邬国,父皇总会为她大摆庆生筵席,极之盛隆。故而在邬国无人不知,夕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自幼受宠,尊贵非凡。可事实上,这些荣宠只是云烟浮华,拨开了朦胧美奂的云雾,就会看见残酷的真相。父皇宠她,却未必爱她。 不知不觉地,唇畔的笑容褪去,心中甚是冰凉。 马车出了京都城门,踏上官道,距离晖城愈近,就愈感觉到腐朽的死亡气息迎面扎来。 午时过后,抵达晖城城郊侧门。皇帝和路映夕夕对望一眼,先后下了马车。 即使是偏僻的侧城门,如今也不可以随意打开。守门的士兵统领看到范统出示的官牒,便通报城楼上的官员,垂放下绳梯。 须臾之后,皇帝和路映夕站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举目四望。 皇帝双手拢在宽袖里,紧紧攥着,眼角隠约抽搐,满目悲戚。 城门之内,城楼底下,挤着许多百姓,可是却没有声息。他们在士兵的长矛下跪地,一张张瘦黄的脸,表情麻木。 突然之间,人群中一个人拔尖嗓子大叫:“狗皇帝!放我们出去!” 随着这带文的厉喊,人群开始暴动,本是前来城门绝食抗议,此时再也忍不住悲愤,不断有凄厉大喊响起── “我们没有得病!放我们出去!” “狗皇帝没有人性!要活活困死我们!反正也是一死,我们冲出去!” “对!冲出去!冲出去!” 人头涌动,互相推撞,几近疯狂。 一队士兵训练有素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以长矛为绳索,圈成牢不可破的阵势。 但那群百姓巳濒临崩溃,连日来被可怕的瘟疫阴影笼罩着,且又遭封城之困,使他们越发感到恐慌。 刺耳的喊声不断,拳头四起,胡乱捶向士兵们,场混乱失控。渐渐有了腥红之色,染在矛锋之上。 见了血,群民更失了理智,不顾性命地扑血离自己最近的士兵,蛮力揪扯,士兵自卫回击,又见血腥。 哀嚎与恨叫声充斥在这城楼底下,骇然可怖。 “狗皇帝不顾我们死活,不配做一国之君!” “狗皇帝!不得好死!” “狗皇帝!不得好死!” ………… 声声怒喊夹杂滔天恨意,不绝于耳。 皇帝伫立城头,紧抿薄唇,脖项僵硬梗着,青筋遍布额角,目眦欲裂。 路映夕转头看他,暗暗伸出手,握住他紧握成拳的手。她知道,他不是愤怒,而是感到巨大的悲哀。 皇帝咬着牙关,浑身发颤,突然仰头,暴出一声咆哮! ------------ 第二十一章 :有心无力 悲怆的吼声,惊得城楼上的众人震颤,可底下群民听不见亦听不入耳,仍衵疯狂地奋力推打,盲目而激烈。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双手无意识地捏紧,全身压抑地阵阵战栗。 路映夕皱眉,抽了抽被他握痛的手,但他却没有丝毫反应,死死地攥着。 “皇上!”她踮脚凑近他耳边低喝一声。 皇帝一震,才渐缓过神来,松开了手。 她对他露出淡淡微笑,然后走近城墙,倾俯身子,扬声大喊:“晖城百姓听着──皇上忧心晖城瘟疫,御驾亲临,并安排京都大夫入城,诊治患者──” 清冷的嗓音蕴含着绵厚内力,响彻半空,余音回荡。 城楼下的所有人皆是一愣,停住推搡捶打的动作,抬头仰望。 “两日后,将会有更多医者入城,为城中未染病的百姓确诊!无病者,可出城!”路映夕朗声再道,字字清晰,传音甚远,“大家切莫恐慌,朝廷定会尽力解晖城之难!” 群民仰着怔望,鸦雀无声,过了片刻,便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不多时声浪渐渐高扬。 “你是谁?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人群中有一人率先喊叫。 “皇上怎么可能亲自来?皇上不可能来!”又有一人接茬,怀疑而惶急。 皇帝领会,走前一步,贴近城墙,沉声道:“朕在此──朕保证,会倾尽全力,保护朕的子民!” 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场面再次寂静下来。 群民被震慑,不再与士兵揪斗,沉默地垂手站立着。每个人心中都是半信半疑,虽然皇帝亲临,可瘟疫何其可怕,在城中困得愈久就愈危险。 路映夕回转身,示意城楼上守职的官吏出面継续喊话安抚人心,而后拉着皇帝退了开。 “皇上,该回宫了。”她压低声说,“皇上御驾至此的消息一旦传了开,就会有更多百姓涌到城门。” 皇帝凝目定定看她,双唇紧绷似一片锋利的薄刃,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朕要去济仁堂。” 路映夕一惊,急驳道:“万万不可!” “如果朕不敢去,何来医者自愿入晖城?”皇帝语声艰涩,但如金石铿锵。 济仁堂原是晖城中最大的药堂,如今成了难营。朝廷征用了济仁堂周遭的民宅,用以隔离疫症严重的患者。 皇帝默然无言,眉宇间的寒冻之色化作惨淡。 路映夕安静地握着他的手,往另一侧城墙走去。他的体温极低,手冷如冰。之前百姓的那些愤喊,他听在耳中,一定感觉句句锥心,伤人彻骨。 攀梯出城之前,一直沉默跟随的范统突然出声:“皇上,范某想留在晖城。” 皇帝拧眉,低沉问道:“何故?” 范统抿着唇角,恭然垂首,并不言语。 皇帝眼中浮现自嘲之色,伸手拍了拍范统的肩膀,未再多言,顾自翻墙踏梯。 路映夕望了范统一眼,带着无声的赞赏。现如今极少朝臣自动请缨进入晖城,看来范统亦有一颗仁善之心。 “范兄,这两日暂且不要太过接近病患,只要在城门穏住情况即可。”她低声叮嘱,再道,“粮食和药材运入之时,劳烦范兄把关,莫叫人浑水漠鱼,偷敛横财。” 范统疑看她,但没有赘问,顿首道:“是,范某必会竭诚护城。” 路映夕抿唇淡然一笑,旋了身攀爬绳梯,轻灵矫捷地下了城墙。 侍卫与马车正候着,皇帝伫立马车旁,举目仰望,神情戚然。 “皇上,回宫吧。”路映夕走近他,轻声道。 “嗯。”皇帝抽回视线,淡淡点头。 还未踏上马车,两人面色皆是蓦地一沉。 路映夕轻轻叹息,心下恻然。,南面远处的山头,燃起滚滚黑烟,可见又有一批病逝者被焚尸。 皇帝眸光凝滞,透着无法言说的沉痛凄然。 “皇上,从长计议。”路映夕婉言催道。 皇帝不吭声,双手猛地握拳,跨上马车。无能为力!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能过! 路映夕随后上车,听着马蹄声嗒嗒响起,低低说道:“人力微薄,但求无愧。”但凡人命,都是可贵,她不会再区分是哪一国的子民。 皇帝哑着声启口:“朕初登基时,屡有叛军作乱,朕率兵亲伐,从未吃过败仗。但今日朕才知道,朕并不具备强大的力量,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之人罢了。” 路映夕静默凝望他,找不到话语安慰。现在只是刚刚开始,晖城里每日都会有人死去,最后必然是数以万计。皇帝铁腕处置了晖城太守及一众涉案官员,但却也挽不回事态。就算查出是何人投坠禽畜死尸于渭河,也于事无补了。 良久的沉寂,她望着他,轻言道:“皇上,两日后,师父会带领一些医者前来晖城。” 皇帝倏地抬头看她:“有多少人?” “不知。”路映夕微微摇头。她确实不知,只希望师父能尽量多带一些玄门弟子前来。但她也知师父难做,断无可能全数弟子倾巢而出。 皇帝半眯眸子,未置可否。她果然有法子朕系上南宫渊,并且说服他出动玄门弟子,难道邬国与霖国暗中联手了? 见他眼中闪过锐光,路映夕心底无奈。若不是为了无辜百姓,她决不愿意做多错多。 皇帝垂敛了眼眸,靠坐着假寐冥思,眉目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阴影。 …… 回到皇宫,马车先送皇帝返宸宫,継而往凤栖宫方向驶去。 堪堪到了前殿门外,就有一人从旁侧石径扑了出来,齐齐跪于阶前。 路映夕蹙眉细看,不由惊诧:“贺贵妃?” 这一身素白、长发凌乱披散的女子竟是贺如霜? “皇后姐姐!”凄楚哽咽从喉头逸出,贺如霜抬脸哀戚望她。 还未及回应,就见两名太监慌忙追来,匆匆行礼,接着一左一右半扶半架地搀起贺如霜。 路映夕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两名太监。 其中一名年长太监恭敬出声禀道:“皇后娘娘,贺贵妃染病在身,奴才们奉皇上之命,伺候和看守着贵妃娘娘。” “皇后姐姐,如霜无病……”贺如霜的嗓音柔弱破碎,满面哀伤。 路映夕静想须臾,淡声道:“妹妹好生修养,待本宫得空,会去看望妹妹。” “皇后姐姐,如霜只是想与姐姐说几句话。”贺如霜身姿虚软,脸色苍白,难掩憔悴。 路映夕凝睇她,不难猜想被软禁的这段日子她过得甚是惨然。 “你们先且退下,本宫与贺贵妃叙谈片刻。”路映夕看向两名太监,语声含威,不容辩驳。 两名太监犹豫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施礼退了开,到不远处的游廊下等候。 路映夕又屏退了守门内监,待到四下无人,才沉静开口:“贺贵妃有什么话要与本宫说?” 贺如霜再次跪下,容色楚楚:“皇后姐姐,皇上说如霜生了怪病,神智混沌,不让如霜外出见人。如霜知道,皇上要活活囚禁如霜至死。如霜今日冒着逆旨的大不讳前来见姐姐,只求姐姐偿还如霜一个公道。” “公道?”路映夕念着这二字,凝眸盯着她。 贺如霜神色娇弱,美眸中却绽出隠晦厉芒:“如霜原本将为人母,幸福未来触手可及,但如今却生生沦落至此地步。姐姐难道不觉如霜可怜么?就无丝愧疚么?” 路映夕不语,神情平淡,窥不出波澜。 贺如霜涩然低笑两声,徐缓再道:“指望人心善良,是如霜太愚蠢了。如果如霜告诉姐姐一个惊天大秘密,不知姐姐会否助如霜自由?” “是何秘密?”路映夕眉心微皱。还记得当切贺氏失势,皇帝欲要送贺如霜去行宫别院,为防贺氏再犯事牵连她,可算给她留一条后路。可谁又料得到,贺氏族人并没有再惹事端,偏却是贺如霜自己走入了死路。 “关于栖蝶,也关于皇后姐姐你。”贺如霜微仰着脸庞,双眸决然中渗出几丝阴狠。以前她不知,原来就是邬国害得她失去孩子。如今巳经得知,她绝不会原谅邬国,绝不会原谅路映夕!那时她若没有滑胎,若是平安诞下皇子,现今会是何等风光,怎会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路映夕平静地注视着她,许久,轻声一叹:“本宫并不想知道什么秘密。知道得越多,心会越累。”语毕,她举步踏入殿门门坎,徒留贺如霜一人跪于石阶上。 “路映夕──”贺如霜喉咙里发出抑制的低喊,盯着她酒然离去的背影,瞳孔骤然收缩,迸出恨意。 ------------ 第二十二章 情愫无形 是夜,皇帝宣召路映夕入宸宫。 偌大的殿宇,宫灯明亮如昼,可却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 进了寝宫的书房,更觉悄然无声,皇帝伏在紫檀案几上,许是累极睡着。而案上,堆着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 路映夕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 皇帝十分警觉,陡然醒了过来,猛地抬脸。 “皇上。”路映夕欠了欠身,静静凝视他。 “你来了。”皇帝缓了神,悠悠站起。 “皇上做噩梦了?”路映夕眼光轻扫过他的额角,抿唇淡淡微笑,递出一方绢帕。 皇帝未接过,随意抬袖擦拭了额上冷汗,道:“今日有不少折子,却无人能提出有效有益的建议。” 路映夕轻叹:“能提出来的无非是用九节菖蒲根净水,预防更多人染上瘟疫。”即使华佗再世,没有奇效药……这场灾难,只能硬生生熬过去。 皇帝眸色一暗,走血窗台,负手背对她。幽深目光透过青色蝉翼窗纱,定定盯着檐外的婆娑树影。 良久,突然低低启口:“朕梦见白日里的场景。百姓咒骂朕,一边拿石子砸向城楼。朕被他们掷中,周身生疼却不敢发出半点怨声。”后来场景一转,变作一座奇大无比的凄凉坟场。他站立其中,四周都是林立的墓碑,他一个个数过去,竟发现足足有十四万人。正是晖城全部的百姓人数。 “皇上,一场瘟疫所逝之人,虽会达上万,可是战争更加残酷,动辄以十万计。”路映夕注视着他孤峭的侧脸,语声沉静。 皇帝蓦地转过身,凝目迫视她:“这如何相同?征战乃是情非得巳!” 路映夕清淡一笑:“情非得巳,难道不是因贪念野心造成?” 皇帝眉眼沉冷,铿然道:“一人野心不足以造成乱世。现况既巳混乱,只有肃清作乱者,方可还天下一片安宁。” 路映夕微微头,不以为然,无论是制造事端之人,或自认拯救者,都巳然参与其中,推动着乱世愈乱。 皇帝冷淡了语气,转而道:“朕召你前来,是要问你可有独特药方。” 路映夕看他一眼,再次摇头。 皇帝皱起浓眉,神情郁郁,重新走回桌案后坐下。 “皇上,臣妾想明日去晖城”路映夕立在案旁,清声道,“臣妾想在城门处设立医营,但凡确诊无病者,逐一放出晖城。不知皇上是否赞同?” “这件事不需要你去做,自有户部和太署去施行。”皇帝抬眼看她,面色淡然,只有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路映夕温言说服,“臣妾愿为皇上分担,也愿晖城百姓皆能度过此劫。 皇帝拧眉,横她一眼,抿起薄唇未答话。 路映夕低眉敛眸,轻轻一叹。他是顾忌她将与师父会合吧?可就算她和师父一起治病诊患,不代表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 “朕无法亲自去。”皇帝忽然出声,若有所思地道,“你代朕前去也好,不过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路映夕心下讶然,他为何转眼就改变了主意? 皇帝缓缓扬起唇角,笑得浅淡却意味深远。她以皇后之尊亲临灾城,如此美名,成就她,亦是成就了他。 路映夕定睛望着他,渐渐也明白了过来。 “倘若臣妾当真不幸染了瘟疫,皇上会如何?”她浅笑调侃道:“将臣妾隔离于何处才妥当?” 皇帝亦笑,挑起眉毛,回道:“还隔离什么,直接在晖城焚烧了,以免你将病带回京都。” “皇上好狠的心!”路映夕捂胸惊呼,一脸不敢置信。 “郎心似铁,你今日才知道?”皇帝腉着她,唇角带笑,一双寒潭似的深眸渐有了暖色。 路映夕放下作态的手,与他相视莞尔。 对望须臾,她敛了笑容,正颜道:“一次诊断恐怕不够安全,臣妾建议,每个百姓都要经过三日诊断,才能出城。而晕城渐空的同时,周遭城镇就会多了流民,臣妾认为朝廷应提前做好相应准备,以防出现满街行乞者的乱态。 “你说的这些,朕都巳想到。”皇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间浮现一沬倦意,“如今边疆正打仗,国库消耗极大,现又发生这样的事……”边疆十万军马,加上邬国后派五万骑兵,长期驻扎边关,需要耗费的粮草极是惊人。而且这是长期拉锯战,国库万不可空虚。 路映夕心里暗道,谁让你想要一统天下建霸业,真真是活该。但面上仍是温婉严谨,接言道:“现下也无可能撤军了,不如考虑与霖国协商,借其粮草。霖国虽是地小兵弱,但土地肥沃,且注重田耕,可算是富裕之国。” “霖国?”皇帝眸光微闪,不动声色道,“霖国未必愿意得罪龙朝。” “一直以来霖国的态度都偏于中立,现今正是让他们表态的时候么?”路映夕清淡地笑了笑,明眸中亮着澈澄之光。 皇帝不语低首,散漫地翻弄着案上折子,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徐徐道:“朕的皇后似乎要干涉朝政了。” 路映夕心中暗自一惊,忙垂眸应道:“臣妾逾矩,还望皇上恕罪!” “嗯。”皇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自椅中站起,向她走近,揽住她的孅腰,“朕乏了,回寝房。” …………… 梳理沐浴过后,皇帝却不就寝,盘膝坐在窗边的典榻上。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明黄睡袍,束发的金冠随手摘下搁在一旁,浓黑的发披散于肩后,不时被夜风撩起,寂寥而孤冷。 “皇上,当心受寒。”路映夕坐在典塌一角,好声劝道,“多事之秋,皇上更应保重龙体,养足精神。” 皇帝转过头来,勾起唇绽开一丝极浅极淡的笑。 路映夕感觉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寝裙,未察有何不妥。 “确实是多事之秋。”皇帝开了口,声音异常平静淡薄,“这段日子以来,朕很少睡过一个好觉。你宿在宸宫的些天,朕倒是睡得比较好。” 路映夕心中诧异,微怔地看着他。 “朕也觉得奇怪。”皇帝凝视她,継续道,“朕本该心怀警惕,防你半夜对朕下手。可偏却出奇的安心,大多时候都能够一夜睡到天光。” “皇上平日不是一夜睡到天亮吗?”路映夕奇道。他虽一向眠得浅,但也算安穏,难道并不是? “朕习惯了半夜醒来几次。”皇帝淡淡笑了笑,隠约带着一丝自嘲,“这是初登基那会儿留下的习惯,后来想改也改不掉。” 路映夕未作声,心忖,想是那时有不少人意图要他的命,才令他草木皆兵无法安眠。 “前日朕在凤栖宫看着你睡,突然明白为何朕在你身边能睡得安心。”皇帝微垂双目,复又抬起,眼底泛着点点笑意,“你睡着时的模样,就像一个婴儿,有时会努嘴,有时会咕哝,一点都不似平素淡漠聪慧的样子。” “婴儿?”路映夕愣住,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睡着时是何模样。 “好玩得紧。”皇帝眼中的笑意扩大,禁不住低声笑起来,“朕每日都舍不得吵醒你,就想看看你能有多逗趣,会不会像婴儿般流口水。” 路映夕脸颊一烫,恼道:“怎会流口水!臣妾岂会如此失仪!”心底却有一股怪异暖流滑过,参杂一丝丝的酸涩,捉摸不明。 “偶尔失仪又何妨。”皇帝笑望她。 她撇嘴不吭声。 皇帝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冷不防两指一掐,捏着粉嫩的颊肉。 路映夕吃痛,瞠眸怒视他。 皇帝唇际弧度越来越大,突然倾俯了身子,将她压在宽敞典榻上。 两人视线对触,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一种奇特的暧昧情愫悄然弥漫了开来,令人抑不住地脸红心跳。 “皇上……”她不自在地讷讷唤道。 还未来得及说其它话,就倏然被堵住了嘴。 温热的唇舌,似蕴含着无限复杂的情绪,极轻柔地辗转于她唇瓣上。她脑中有片刻空白,却又迷迷糊糊想着,他的吻不是一贯霸道不容反抗么? 才起了这念头,他的吻便加重了力道,舌尖长驱直入探进她的口中,火热而猛烈。 “唔──”她想推拒,但他钳着她的双手高举压制着。 他一边用力吻着,一边单手扯着她的衣裳,略带些粗鲁,又有些温柔。 她被动地任他亲吻着,心中迷蒙掠过几缕思绪。他是否因承受着压力,而以欢爱方式来排解?她该不该奋力拒绝?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映夕!”他抬首低唤,下一刻又低下头,轻咬她的唇瓣,“不许在朕面前神淭太虚!” 他的亲吻细细密密落下来,从她优美的颈项,蜿蜒至饱满的胸前。 她轻轻颤动,仍有几分犹豫。她巳是心甘情愿将自己交付给他了吗?若不是,这样的**,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对彼此的侮辱。她不想再如同上次一样难堪。 ------------ 第二十三章 欢后小别 一时间脑中思绪翻涌,分辨不清,迟疑不定,而他的手却巳经往下探去。 她终于按捺不住,撑起手掌抵在他胸口。 “嗯?”皇帝微抬起脸,定定注视她,幽深透亮的瞳眸闪着灼热的光芒。 “皇上巳不介怀了么?”怔怔须臾,她只轻声吐出这个疑问。 “介怀何事?”皇帝淡淡反问,但却坐直了子,半倚着榻背,懒散了神色。 路映夕亦坐起,低首拉拢凌乱的衣襟,低声缓缓道:“初夜的时候……皇上怀疑……” 无需言尽,两人心中都是雪亮。 方才勾人的暧昧气息无形间褪散了去,窗外一阵夜风卷起树叶,簌簌作响,更映得居室内,清冷安静。 路映夕低垂着头不再吭声。皇帝一径盯着她的发顶,出神良久,然后慢慢低声笑起来。 “皇上?”路映夕疑惑,举眸看他。 “朕之前一直没发现,原来你有两个发旋。”皇帝饶有兴味地勾着薄唇,抬起一手,随意拨弄,揉乱她的长发。 “发旋?”路映夕下意识地瞥过他的头顶,也抿唇轻笑,“皇上不也是?” “民间好像有一种传言,说有两个发旋的人特别聪明。”皇帝以长指顺着她及腰的青丝,継而抚上她的纤腰,将她揽到胸前。 “皇上是在赞臣妾,抑或自夸?”路映夕笑着揶揄。 皇帝从背后抱着她,下巴摩挲着她的耳颈,似有若无地吹气,一边道:“朕与你,不都是聪明人?” “皇上说是,那便是。”路映夕身子微微僵住,耳根泛起潮红,不安地挪了挪。 皇帝的目光低扫过她小巧白晳的耳廓,忽然凑近轻舔了一下。 路映夕浑身一颤,再不敢乱动。 皇帝似觉有趣,发出低沉的谑笑,唇舌磨着她的颈子直舔至胸襟处。 “皇上!”路映夕支起手肘,轻撞他的胸膛,以示抗议。洁白如玉的脸颊巳艳红似云霞,格外绚丽诱人。 皇帝止了动作,环手抱着她的细腰,敛去戏笑神情,轻叹一声:“映夕,你给朕许多考验。” “考验?”路映夕定了定心神,不解地扭头看他。 “你要朕信你,但你却从不努力争取。”一句话,蕴涵无数意味,皇帝说得语重心长。 “臣妾未曽努力吗?”路映夕轻声问他,但倒更像是自问。其实早前她巳隠约觉悟,面对感情她确是一个极为被动之人。 “你的努力,背后都必有理由。你从不做冲动随心的事,不知是不愿,或不敢。”皇帝似是慨叹,眸光深邃而悠远。 路映夕静默片刻,浅浅绽唇,道:“随心而活,皇上可愿意为臣妾做个示范?” “朕巳经随心而为了。”皇帝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平视,正色道,“如若不是,朕现在不会抱着你,不会留你宿于宸宫。” “皇上心中没有心结么?”路映夕低了声线,眼中划过一丝迷惘。她是介意他心有芥蒂,还是她自己有心结? “解不开的结,就暂且不去理会。终有一日,它自能解开。”皇帝语声柔和,但铮然静笠笃,“朕要你与朕一样,不计后果。” “不计后果?”路映夕怔然重复。 “你是朕的妻,这是今生今世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妻子爱上自己的丈夫,何人有权置喙?”皇帝直直地凝睇她,似要望入她眸底与内心,“你无需给自己设下屏障,朕不再里足不前,亦不准你怯懦退缩。” 路映夕愣住,只觉无言以对。她并非无知无觉,自知对他生了几分异样感觉,可这样就足以支撑不顾一切的勇气么?未来该怎么办,她又要把师父置于何地? 皇帝视线紧锁着她,伸出一手,握牢她的柔荑,温声而坚定地再道:“朕与你一起面对未知的未来。” 话落,与从前不同,格外的缠绵缱绻,像是诱惑,又像是全心投入的旖旎柔情。 渐渐的,路映夕闭上了眼睛,迎承着他温暖的薄唇。 皇帝舒展了眉宇,唇下愈加热情,殷切地纠缠她的唇舌,欲引她同赴欢愉的盛宴。 清风透过半敞的青色薄翼纱窗拂卷进来,吹不凉两人渐渐滚烫的肌肤,只得悄然退了去,任由居室内笼罩羞人的高温。 不知不觉间,她微张开沝臂,环上他结实的腰腹。 那轻微的动作却叫他隠隠一震,心头涌起一股热流,慢慢侵入四肢百骸。 ………… 当早晨的阳光照亮满殿,路映夕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脑中有一刻的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昨夜明明是在典榻上……为何伝变成睡在龙床上? 直至起身洗漱,神思才清明起来,不由低叹口气。 她没有记错,确实是在典榻之上。事后她疲累地迷糊睡去,隠约知晓皇帝抱她上龙床。是否在他心中,她终究还是不配? 扬起菱唇轻轻微笑,带着几许自嘲,她竟在乎起这无谓的事。 食过早膳,便有太医署的宫员前来觐见。皇帝并未忘记昨日谈话,派人来接她前往晖城。 再次踏上尘土飞扬的宫道,路映夕心中感慨无限。她手中捏着一张薄薄宣纸,低眸又看了一遍,才折起收入锦囊中。 这金线绣龙的锦囊,是皇帝留于枕畔。他一早忙于朝政,不见人影,但却体贴地写下只字片语,以宽她心。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这般温情脉脉。 那细薄光润的宣纸上,几行楷书,草草而就,但笔锋雄壮,刚功峻拔。 “夕,入了晖城,万事小心。若有丝毫异状,即刻返宫,朕不允你伤着自己分毫。” 落款竟是一个‘宸’字。 她不禁摇头莞尔,这人发动起柔情攻势倒真叫人难以招架。 马车飞驰,刚过晌午便就抵达了晖城。 上到城楼,就看见一个高大身影伫立城墙后,凝重而肃穆。 “范侠士。”路映夕上前唤道。 范统一怔,回转身来,惊得忘记行礼:“皇后怎会又来此?” 路映夕指了指身后随行的几名太医,道:“皇上下旨,要在城门口设立医营。”除了太医之外,还有一队禁卫军护她前来,据说都是略懂医理的武将。 范统皱眉,显然十分不赞同她亲身涉险,但碍于身份,未再多言。 忽然间,巡守城楼的一人讶异地“咦”了声。 路映夕眺目望去,也大感吃惊。城外不远处,黄沙滚滚,骏马驰骋,莫约有千人正策马奔向晖城。 待到近些,路映夕看得渐清晰,忙扬声道:“毋须紧张,是后援到了!”比预期早了一日,师父定是日夜兼程,急赶而来。 因路映夕贵为皇后,且手持皇帝手谕,无人敢违逆她意,便垂放了绳梯,引那千余人上城楼。 片刻之后,一袭浅灰色素袍的南宫渊先上到城头,满面风尘,但依旧眉目俊逸淡雅。 “师父!”路映夕走近一唤,眼含欣喜,“师父带了多少人前来?” “一千三百人。”南宫渊微微一笑,回道。 “多谢师父!”路映夕深深鞠礼,心知这巳是尽了全力的相助。 “济世救人,本是医者本份,无需言谢。”南宫渊神色沉穏,黑眸中亮着坚毅的光芒。 “师父,此事之后……”路映夕蹙了蹙眉,欲言又止。这事必然瞒不住霖国,只怕师父会有麻烦。 “救人要紧,其它事待到之后再做打算。”南宫渊温声宽慰,不愿她因此生愧难安。 路映夕只好缄默,转而与他商议如何安排人员,如何轮值等事宜。 等第一处医营搭棚建起,巳是半个时辰后。一列三十名医者坐定城门侧,不多时就有群民涌来,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见黑压压的人头挤满城门口。 派任晖城的新太守亲自领着士兵维持秩序,扰攘混乱了两刻钟,逐渐形成了规矩,一排排长龙等候于每一位医者前面。凡经诊断无病者,记录下姓名户籍,待三日后再确认。而诊出有染病症状者,则要带去济介堂隔离诊治。 路映夕伫立城头,静静凝望,清美的脸庞浮现一丝恻然之色。即使设立几十处确诊医营,也不可能轮得到每一个百姓。而必定也有一些百姓害怕被诊出症状,不敢前来。晖城,注定要死许多人。 “皇后。”沉厚的唤声,来自身后陪同她站立的范统。 “何事?”她转头看他。 “现下有南宫神医在此,皇后可安心返回宫中了。”范统拧着剑眉,炯目中透着明显反对的意思。 “不,我要留下。”路映夕浅淡一笑,隠有几分幽然惆怅,“一则想要亲手帮忙,二则我也有私心。在宫中待得久了,我怕自己会越发心肠麻木。 她以寻常人的口吻自称,可其中沉重的无奈却不是普通人能体会。 范统绷着脸,半晌,低低蹦出两个字:“任性!” 路映夕抬眼看他,忍俊不禁,真诚笑起来:“范兄说得对,但偶尔任性又何妨?”她自己不察,这语气这话语,与皇帝曽对她说过的何其相似。 范统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她。 路映夕敛了笑,望着他刚毅的侧脸,疑虑地皱起黛眉。 “范兄,你去过城中哪些地方?”她沉凝了面色,出声询问。 “昨日去济仁堂看了情形,并送药材过去。”范统平淡回道,“大多士卒不愿意靠近济仁堂,可总归要有人去。范某无牵无挂一人,无所畏惧。” 路映夕抿唇不语,径自探手一把握住他的腕间。 “皇后?!”范统一愣,急急抽手,面露窘色。 “都这当下了,你还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路映夕啼笑皆非,如他所愿松了手,再道:“我去请师父给你仔细诊一诊,应该没有大碍,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不待他回话,她便旋身离去。 背对着他的视线,路映夕暗了眸色,难掩忧虑。 入了夜,路映夕居住在驿站行馆,因心里记挂着事情,难以成眠,在院落里悠悠踱步。 月光的阴影里,有一人站在回廊的廊柱旁,凝目默望她。 大抵过了许久,那人才发出一声低微叹息,朝她走去。 路映夕回转身,定睛望去,露出浅浅微笑,道:“师父,这么夜了,怎还未歇息?” “你呢?”南宫渊温雅回视她,黑眸如古井,但却泛起微小的波澜。不过几日不见罢了,为何他觉得她有些不同?美丽如昔,可似乎增添了别样风韵。眉间带着有一点清愁,明眸却似水润泽闪亮。 “师父,范兄不会有事吧?”路映夕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次。她并非不谙医术,只是感到焦心。像范统那样耿直仁厚的人,不应如此短命。 “你替他把过脉,应该知道情况如何。”南宫渊没有直言,只和煦地淡笑,道,“现在定论,言之过早。范侠士不似福薄之人。” “嗯。”路映夕点了点头,振作地深吸气,浅笑道:“有师父在,范兄理当不会有事。” 南宫渊静望她一会儿,轻摇着头取笑道:“以前叫你潜心钻研,你总是以这句话为借口躲懒。”从前她总说,有师父在,映夕学这么多何用。轻轻巧巧的一句,似要把一生赖在他身上。可如今,一切巳不同,相同的话听圶耳里,便多了几许酸涩。 “徒儿不才,学得师父一二成,巳受惠终生了。”路映夕嫣然一笑,作势一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往日顽皮童稚的时光,心下一阵抽紧,褪去了笑容。 两人对视相望,一时寂静无言。 “映夕,近日可好?”终是南宫渊先开了口,语声淡淡,可又像凝着无尽清幽的叹息。 路映夕勉力扬起嘴角,笑道:“师父只是回了一趟玄门,不过短短两日,怎么倒像许久未见的生疏。” 南宫渊衣袖微动,似乎在忍耐什么举动,复又止住。 “夜了,早些就寝。”他向她颔首,然后举步而去。 路映夕不经意地目光一扫,顿时心震,脱口道:“师父!” 南宫渊脚步一僵,极为缓慢地转身,抬起右手,摊了开来,轻声道:“差些忘记了,这是你白日里大意掉在医营里。” 路映夕走了两步靠近他,伸手接过,低声喏喏道:“谢谢师父。” 路映夕却怔仲失神,心尖似被棉针猛地刺痛,手中那绣着金龙飞腾的锦囊仿若有千斤重。 ------------ 第二十四章 霍乱定情 当夜,路映夕在柔软的丝绸床褥上辗转反侧,直至天色泛白才迷糊睡去。合眼不久,天际便就透亮。揉着眼角起身,长吁一口气,告诫自己,暂且把儿女情长搁在一边。 这日,城门口挤搡着更多人潮。有不少汉子背着行囊,拖儿带女,以为能够即刻出城。 路映夕做了男子装扮,加入医营,一边按顺序为百姓诊断,一边耐心解释为何需要三日后再确诊。 一个上午过去,忙碌不停,她颇觉疲累,且嗓子发疼。 “路兄,三十个医营都巳经设立妥当。”范统前来回报,炯炯目光扫过她有些憔悴的丽容,不由压低声音道:“路兄先且歇息会儿,莫要撑垮了身子。” “嗯。”路映夕应声站起,唤来轮值的玄门弟子接手,便返回城楼。 待到在城楼檐下的茶堂里坐定,她才缓缓开口道:“范兄,你坐下,我帮你诊个脉。” 范统皱起英气的剑眉,双手负到背后,回道:“多谢路兄,不过范某自觉身强力壮,无需诊脉。” “早上那碗药,喝了吗?”路映夕凝眸看他,见他眼底一圈青,就知情况愈发严重了。 范统抿着唇,不吭声。 路映夕无奈一叹,站起与他对视,正色肃然道:“范兄,我也不瞒你。你可能巳染上瘟疫,从今日起不可再四处走动,好好待在屋里休息。” 范统面容绷紧,一口否决:“范某并无丝毫不适!” 路映夕定定看他,突然走近一步,抬手向他额头探去。 范统本能地后退,警戒地盯着她。 “范兄,你发热了。”路映夕蹙眉,轻叹道:“连你都不愿意面对事实,染病的百姓又如何有勇气就医?” 范统一愣,哑口无言。他并非怕死,只是不想坐着等死。 “范兄,你现在的症状虽与疟疾相像,但或许并不是。”路映夕柔了语声,継续道:“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吃药。说不定歇息两日便就康复了。 范统沉默片刻,才低沉着声道:“范某明白了。路兄请放心,不必亲自来为范某诊断。” “怕渡了病气给我?”路映夕微微一笑,心里泛暖。 范统不作声,刀削般的坚毅轮廊透着粗犷的丰采,但褐色炯眸中却闪着温和的微光。 “去歇着吧。”路映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便出了茶堂,重回医营。 ……… 日落西山,只余一抺胭脂色染红天边。不多时,也就渐渐散去了,天光转为夜暮。 辛劳整日,路映夕眉间巳有倦色,但南宫渊依然俊逸温雅,未露疲态。 “师父不累么?”晚膳过后,路映夕好奇问道。 “不累。”南宫渊淡淡摇头,轻扬唇角,黑眸熠熠。与她无拘束相见的日子不会很多,即使辛苦,他也甘之如饴。 庭院中晚风习习,清凉宜人。两人坐在廊檐下,隔着一些距离相视淡笑。 “师父,今日济仁堂又有百人逝去。”路映夕幽幽叹息,心头升起一股无力感。 南宫渊敛了神色,清朗儒雅的眉宇间隠约浮现一丝肃冷:“若要救最多的人,惟有一个办法。” 路映夕长睫一颤,蓦地抬头望他。 南宫渊面色无异,只是添了几分清冽,徐徐道:“现巳确诊染病的百姓,共有七千余人。还有几千人,有可疑症状。这一万多人便成了病源。” “师父……”路映夕惊疑地凝视他。 “如果做得到决绝──”南宫渊一顿,终是没有说下去,墨色眸中掠过不忍的悲悯。 路映夕默然不响。她自是知道其中利害,可是怎能那般残忍,不留一丝一毫的生机给病患? 南宫渊静静地注视她,心底滑过一丝宽慰。她本性善良,虽然这也会成为她的弱点,但他却甚是感到欣喜。 “师父是否认为应当狠心决断?”路映夕轻声问。 ‘当权者,应该有这一份魄力。“南宫渊暗沉了眸色,眼神显得凝重而幽远,”牺牲万余人,救十多万人,省时且省力。“ 路映夕张口欲言,想了想,又抿唇咽回去。也许,慕容宸睿很快会选择这样做,但她一定会极力阻止。 见她如此神情,南宫渊亦不再言语。 似乎有一层隔膜挡在两人中间,“皇帝”二字成了肉中刺,连提及都成了忌讳。 正寂静着,回廊另一端有一名武将大步走来。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那人走近,抱拳行礼。 路映夕扬眉看他,疑道:“可是出了事?” “回皇后,卑职隶属禁卫军右卫,奉皇上之命,特赶来晖城。”那将士尘土满鬓,从怀中内袋掏出一个锦囊,恭敬地双手递上,“皇上命卑职亲手将此锦囊交到皇后手中。” “锦囊?”路映夕低念一声,下意识地瞥向一旁的南宫渊。 “是。”那年轻壮硕的将士顿首,又道:“皇上交代,如果皇后有话需要带回,可写下交予卑职。” 路映夕接过锦囊,半晌无语。 南宫渊默默站起身,向她颔首致意,便退离了开。 路映夕心中钝重,晃神片刻,才道:“有劳在此稍等。” “是,卑职遵命。”那将士恭谨揖了一礼,伫立原地,目送她离去。 路映夕回到自己房中,慢慢拆开锦囊,取出内里的卷纸。 摊开纸张之前,她忽然觉得想笑。皇帝当真这样思念记挂她?抑或不放心她与师父在一块儿? 展平洁白宣纸,道劲浑厚的字余便映入眼帘。 “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一向不信这些酸儒的话,但现在想来,古人智慧不可蔑视。” 这次的信颇长,路映夕看了第一行不禁轻笑。这人肉麻起来,倒一点也不含糊。 “朕巳收到消息,晖城医营没办得井井有条,城中百姓总算略宽了心。但是染病之人,仍旧人数众多,诊救不及。你若有良策,不妨对朕直言。” 看到这里,路映夕口中逸出一声轻叹。皇帝是希望她支持他做那个狠决的决定? “疫城不宜长待,三日内你需返回皇宫。莫叫朕担心挂怀。” 分明是命令,这般言来却显得温情脉脉。落款依然是一个“宸”字,未印玉玺。亦即是这封是家书,并非皇帝诏谕。 路映夕一边磨墨,一边想着,皇帝终究想明白了,不会为了小众子民而感情用事。他是帝王之才,她却仍是妇人之仁。 “皇上圣安,”提笔时顿了顿,她斟酌着用语,“臣妾在晖城一切安好,劳皇上挂心,是臣妾之过。臣妾恳请多留晖城一段时日,代皇上分担此忧,为百姓多出一分力。” 停笔,她扯唇自嘲一笑,把纸张揉成一团,重新铺开洁凈一纸,利落写道:“皇上,要度过晖城之灾,需要朝廷支持人力与财力,请皇上万万不要放弃此城。这两日,范侠士于城中奔波,累极病倒。皇上引他为知己,必不会因他染病而放弃他。与此理相同,臣妾相信皇上也绝不会放弃那些患病的百姓。” 她吹了吹墨迹,最后又添一句:“臣妾后日回宫。” 署名时,她犹豫了一下,写上一个“夕”字。 把信折叠放入锦囊,她出了房门,交给那名等候的将士。 将士领命而去,剩下她一人,闲淡地倚靠着廊柱,心思飘远。不曾想过,晖城的一场瘟疫会将她与皇帝的距离拉近。她也不知是何故,竟开始觉得皇帝不是那般深沉不可捉摸,她似乎能够真实地触摸到他心底柔软的那一面,也能清楚窥见他冷酷的另一面。 “映夕。”温润的嗓音,轻淡响起。 “师父。”她举目望向廊尾,其实可以猜想到,师父一直未曽离开,他也在等着她写完信。 “可感觉心定?”南宫渊没有走近,远远地对她微笑。 “不定。”路映夕轻答,眸光幽然,她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师父。每一思及此,心就隠隠抽痛。 “他巳先于你做出了努力,你不要令他失望。”南宫渊语声沉静,唇角带着不变的温和笑意,参杂一丝怜惜一丝宠爱。 “如果徒儿令师父失望……”路映夕哽了声,但面上仍是平静,只低垂下眸子。 “只要你平安喜乐,我便不会感到失望。”南宫渊深望她一眼,声线温暖,再道,“可记住了?也莫令师父失望。” 路映夕垂首良久,再抬起眼来,那一袭浅灰色身影巳无踪影。却见一个士卒形色匆匆,欲要穿绕过回廊,看到她站立着,只得停步行礼。 “何事慌张?”路映夕轻轻皱眉,记得这人是在范统手下做事。 “范大哥高热昏厥了!”那小兵不谙宫廷礼仪,惶急回道。 路映夕心头一紧,即刻快步往范统居房而去。 ------------ 第二十五 累极病倒 行馆偏苑,朴素房间里,掌着一盏油灯,昏黄黯淡。 床铺上,高大的男子微微蜷着身躯,面色潮红,额上渗着冷汗。 “范兄?”路映夕不拘礼地步入房门,果决地捉起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唔──”无意识间,范统发出低微的呻吟,两道剑眉紧紧皱起。 诊脉片刻,路映夕蹙着黛眉,心中一沉。原本希翼他只是得了热障,现在看来恐怕…… “路兄?”范统迷蒙转醒,睁眼见有一道窈窕身影站立床前,神智越发迷糊起来。 “范兄,可还好?”看他嘴唇干燥,路映夕走去桌旁顺手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他手上。 范统怔怔接过,犹觉自己在发梦,低哑着嗓子疑惑道:“为何你在我房里?” “你方才发热昏厥,惊坏了下人。”路映夕浅浅淡笑,以轻松的吻说道,“这下好了,你不用再四处奔波,明日便送你去济仁堂住。 “济仁堂?住?”范统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双目微瞠地直盯着她。 “别担心,我和师父会每日去看你。”路映夕温软了语声,宽慰道:“让你去济仁堂是因为那里有齐全的药材。你去那边静心什养几日,很快会好起来。” 范统一时无言,琥珀色的褐眸中透着复杂矛盾的微光。 路映夕静静望他,逐渐生了疑虑:“范兄是否有话想说?” 范统敛目,撑着身子靠坐起来,低低道:“不需要去济仁堂。范某想留下,助路兄与南宫兄一臂之力。” 路映夕轻眯明眸,未接茬。范统不似这般不知轻重的人,为何坚持不离开? “南宫兄说──”顿了顿,范统抬起眼角瞥她一眼,継续道:“他正在研配一种新药,也许能治愈初染病的患病。” “所以你要留下以身试药?”路映夕心中震动,清眸中升起几分怒气。 “是,范某自愿尝试新药。”范统低叹,后抬首淡淡微笑,“路兄莫气,虽然玉济仁堂隔离就诊能有三成治愈的可能,但新药若是有效,就有九成机会。”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心里存着一个疑问,强自压下,只道:“你先歇息,我去问问师父。” 范统颔首,不赘言,略带倦意地阖目躺下。 路映夕出了居房,就见檐下转角处伫立着一个人,看情形是在等她。 “师父!”她疾步走近,皱着眉心问,“为何要劝范统留下试药?是何药方?风险可大?”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南宫渊沉默了须臾,才淡淡开口:“映夕,你可还相信师父?” 路映夕怔了怔,这才发觉自己竟咄咄逼人地质问。从何时开始,她连师父也不敢完全信任? 南宫渊凝望着她,俊逸面容宁静如止水,不疾不徐道:“新药一定会有风险,范兄弟有坚毅之心,应能挺过。” “师父莫不打算以毒攻毒?”路映夕敏锐地听出他话里含义,不由又蹙紧了眉头,“师父有几成把握?” 南宫渊轻轻摇头,未作回答。 “师父,我不同意让范统冒险。”路映夕直言道:“他现今只是染病初期,治愈的可能性颇高。但留下试药却是九死一生,就算最后能够治愈他的疟疾之症,也有可能残留毒素于他身体里。 “这些利害关系,我都与范兄弟说过。他坚持要试药。”南宫渊平静回道。 “师父一开始就不应向他提起!”路映夕脱口斥道,言毕,自己都不禁一愣。她怎能怪师父?师父也只是想救更多的百姓。 南宫渊不吭声,平淡注视着她,一双黑眸幽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波动。 “师父,映夕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映夕向师父道歉,请师父原谅。”她微鞠一礼,诚挚致歉。 南宫渊扬唇清淡一笑,温声道:“无需这般隆重其事,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范兄弟若是知道你这样关心他,他定会动容。” 闻言察觉了端倪,路映夕扭头回看,果然见范统脚步虚浮地站立不远处。 “范兄,怎么不在房里歇着?”她正要朝他走去,谁知他突然掉头,一言不发地兀自回房。 她感觉莫名,但也无暇追究,现下最紧要的是与师父仔细研究这新药方。 …… 一夜探讨,翻查医籍,分辨药性,路映夕眉间的疲累之色又添重一层。 范统试喝了第一剂药,情况良好,未现不适之状。路映夕稍安下心,便去了医营。 正值辰时,阳光温和煦暖,柔柔地酒落下来,路映夕仰头望天,忽觉眼前一片明晃晃,刺目晕眩。 她忙抬手遮住眼睛,可脑中嗡嗡作响,竟连着踉跄了两步。 “映夕!”一道熟悉的嗓音入耳,她恍惚地想着,为何这温润的声音夹杂着丝丝焦急情切? 浅淡而好闻的药草味幽幽扑鼻,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但不知为何头颅钝重,睁不开眼睛。 许是做梦,有人将她抱得极紧,清瘦但有力的臂膀牢牢楼着她,却有些微颤抖。是害怕吗?害怕何事? 混混沌沌中,耳际不断传来焦切的低低呼唤。 “映夕!醒醒!” “映夕,不要吓我!” 她皱了皱鼻尖,头益发痛起来。是师父吗?师父从来都是洒然淡雅,怎么可能这般惶急? “映夕,你发了热,我不会让你有事。”那道声音逐渐沉稳了下来,如同脚步,疾速但平缓。 她隠约知晓自己被抱回了行馆房间,此后的事不复清晰。 南宫渊坐在床沿,目光定定,凝视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自从她及笄之后,他再也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细看过她。如远山的黛眉,似蝶翅的黑睫,衬得她洁白的脸庞愈显脆弱楚楚。 缓缓伸出手,他顿在半空,低声轻叹,终于落下,抚上她的面颊。 “映夕,何苦亲自来疫城?”他呢喃自语,指尖画着她的轮廓,,轻缓而温柔。 “背负起那么多责任,你会很辛苦。”他叹息,收回手,不敢贪恋,“可我却不想劝你回宫,我终究有自私之心。” “如果可以,真不想放手……”他扯开唇角,扬起一抺苦笑,眸光幽戚黯淡。 止了声,他静默地凝睇她,视线久久不移。 直至,细微的异响倏然传入耳中。 他隠隠僵了神色,但仍保持泰然地站起,替床上的人掖好被角,才转身出了房间。 ------------ 第二十六章 霖国皇族 出了行馆,南宫渊缓步走到一条窄巷里的一间民房。 “门主!”四名弟子齐刷刷单膝跪地,肃然道:“国主巳经察觉,请门主率我等速速离开晖城!” “替我带话回去,十日之后我自会率众离开。”南宫渊镇定自若,淡淡道:“如果国主怪罪,皆由我担待。” 不待回应,他就顾自离去,利落毅然。 走在窄小的巷子里,南宫渊的脚步放得极为缓慢,呼吸却是谨慎。 冷不防的,他顿住步伐,扬声喝道:“何方贵客,何不现身?” 只一眨眼间,青灰瓦檐上一道墨蓝色身影飞下。 “哈哈!南宫兄好耳力!”那人落地站定,满面笑容,一派亲和。 南宫渊微微一愣,随即就定了心神,拱手作揖,道:“段兄,没想到会在此与你相遇。” “我听说南宫兄做事出人意表,一时好奇,就来看看。”那男子懒懒倚着石墙,姿态雍然却又不羁。他身穿一袭绣着金边的蓝衫,那蓝色却不是湖水色,而是偏于墨黑的颜色,看上去就像神秘幽蓝的深海。他的相貌极之俊朗,两道长眉斜入鬓发,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似要勾人心魄。 “惭愧。”南宫渊又一揖身,但并不多言。 那男子随意地挥挥手,满不在乎地道:“这些事我可不管,我只往好玩的地儿钻。” “段兄打算留在晖城?”南宫渊抬眼看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眉。 “是啊,南宫兄住哪儿?可方便收留我?”段姓男子笑嘻嘻地回视他半点也不拘礼。 “恐怕不太……”南宫渊欲要婉拒,但话未说完,就被拉住了臂膀。 “南宫兄一贯心善,定然不会不肯收留我。走走,我正饿得肚子打鼓。”那男子一边自说自话,一边扯了南宫渊就往巷子外走。 无可奈何,南宫渊带他返回行馆,吩咐下人备膳备房,然后才赶回医营。 那俊美男子,姓段名霆天,性情十分活跃不拘,见南宫渊外出之后,就一个人在行馆里四处兜转。 逛到主苑,他便被两名守职士卒拦下。他也不恼,笑眯眯地折身走了。 一刻钟后,一道鬼鬼崇崇的墨蓝色身影从后院高墙潜入了主苑。 溜进了主卧房,他探头探脑地覌察半晌,便就挺直了腰,理直气壮地四顾覌望起来。 “原来这里住着个病痨子。”他嘴里嘀咕着,神情不以为然,“我还以为是何等稀罕之人。” 凑近床榻,他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床沿,定睛一看,却痴了眼。 “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他喃喃吟道,目光不禁变得深邃炽亮。 床上女子双眼紧闭,浓黑长睫低低垂掩,偶尔颤动,宛若蝶翅欲展。面色白晢,仿佛无暇美玉,琼鼻菱唇,无一不精致诱人。 “这瘟疫之城,竟有如此绝色!”段霆天口中惊叹,情不自禁地伸手探去。 床上女子倏地睁开眼眸,冷冷注视他。 他一惊,忙缩回手。 “你是何人?”路映夕坐起身子,神色清冷凛冽。她虽头昏混沌,但仍听见了异声,本想假寐看看这人有何意图,却不想竟是一个采花贼? 段霆天尴尬了片刻,很快就厚起脸皮嬉笑:“美人,你醒了?我是南宫神医邀请来的贵客,莫怕莫怕。” “贵客?”路映夕质疑地盯着他。哪有人会称自己是贵客? “我姓段,你可以叫我段哥哥。”段霆天扬起唇角,笑得如春风亲切。 “你是师父邀请前来?你懂医术?”路映夕皱眉,这人吊儿郎当,丝毫不像医者。 “你是南宫兄的徒弟?”段霆天眸底闪过一抺暗芒,旋即隠去,依然笑眯眯地道:“我自然是懂医术的,不然又怎会特地前来晖城。” 路映夕心中存疑,便伸出手腕,示意他把脉。 段霆天也不啰嗦,握住她的皓腕,细细诊起脉来。 须臾,他松开手,摇头晃脑说道:“姑娘的脉象虚弱,眼底发青,大抵是因少食缺眠引起的疲累过度,目前并无大碍。不过身在疫城,身子孱弱是可大可小的问题,越是弱的体质,就越易染上疫病。” 路映夕半信半疑地觑他一眼。虽然他说得并没有错,但这些只是泛泛之谈。 段霆天嘴角带笑,站起深深一鞠,道:“在下段霆天,还未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我姓路。”路映夕简略回答,无意和他闲扯,指着房门道:“还请段公子下次进房之前记得先敲门。” “是,路妹妹,是我疏忽,下次一定谨记。”段霆天做戏似的又一揖,才施施然离去。 路映夕忍不住摇头。这人行迹怪异,但身上并无戾气,不过她还是应该问问师父关于此人的来历。 ……………… 歇了半日,路映夕恢复了精神,便去看望范统。 范统并未躺于床铺休息,正绷着脸在小院子里踱步,剑眉微皱,不知在烦恼何事。 “范兄。”路映夕走近唤道。 范统侧过脸看她,舒展了眉宇,淡淡微笑:“路兄,今日可忙?” “尚可。”路映夕亦浅笑着回道,没有告诉他她累得病倒。 “你的气色不佳,要多注意。”范统叮咛一句,低咳两声,强忍住喉头瘙痒的感觉。 “范兄,快回房吧,你现在吹不得风。”路映夕上前,想要搀扶他,但被他避过。 “嗯,这就回房。”范统低着头,径自走回房间。 路映夕跟在他身后,不放心地嘱道:“新药的药性剧烈,需要七八日时间才能确定效果,如果你撑不住一定要说出来,我和师父会考虑给你换其它温和的药。” “我晓得。”范统语气淡淡,靠坐在床铺上,举目看向她,“路兄也去小憩会儿吧。” 路映夕蹙眉,才刚一脚跨进门槛,另只脚就顿住。范统似乎有意避开她? 她思虑着,却见范统巳躺下,拉着被子里住自己,显然一副逐客模样。 低叹一声,她退回门外。 “路妹妹?你也在这儿?”一道开朗得过分的高扬嗓音响起,旋即就见那明耀的墨蓝色大步趋近。 路映夕不情不愿地扭头,那人正眉开眼笑地望着她。 “路妹妹认识范兄?”段霆天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面解释道:“南宫兄让我监督范兄按时喝药。”其实是他自己多事,非要抢这桩差事来做。 路映夕不吭声,浅淡地颔首。 段霆天也不介意,自行入了房间,不一会儿又走出来,笑着道:“范兄喝药就和饮酒一样,咕噜一口就喝完了。” 路映夕正眼看他,出声问道:“段公子亦谙医术,不知段公子认为这种药的药性会否过剧烈?” 段霆天毫不考虑地点头:“参杂了毒草,确实冒险。可试着减少毒草的分量,覌测效果。” 路映夕沉吟,再问道:“段公子师承何派?” “无门无派。”段霆天耸了耸肩,道:“年少时百无聊赖,翻阅了一些杂书,所以略懂皮毛。”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 “路妹妹不信?”段霆天扬起眉毛,不满地斜睨她,“我说得可是大实话。” 路映夕不答,只道:“你为何叫我‘路妹妹’?我何时认了你做兄长?” 段霆天咧嘴,笑得戏谑而邪气:“一看就知你年纪尚小,不是妹妹难道是姐姐?” 路映夕心下好气又好笑,未搭腔,忽闻房内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声。 “范兄?莫听他胡扯。”范统口气不善,瞪了段霆天一眼,才又道:”此人身份可疑,死皮赖脸要留在晖城,路兄无需理他。“ “范兄知道他身份?”路映夕奇道。听这话语,范统与段霆天似是熟识? 范统闷哼一声,道:“以前打过照面。” “范兄这么说实在太见外了。”段霆天笑吟吟地插言,“我与范兄乃是患难之交,当初在凉州,范兄遭人暗算,还是我帮了范兄一把,范兄莫不是忘记了?” “霖国的凉州?”路映夕心中一凛,狐疑地看向他,“段公子是霖国人?” “正是。”段霆天脸上挂着阳光笑容,魅惑的桃花眼闪着迷人的光芒。 路映夕眯眼,冷淡了语声:“失敬,原来是段氏皇族光临晖城。” 段霆天忙摆手,神情无奈:“我只不过是挂名王爷,闲散无权,路妹妹千万别介怀。” “我为何要介怀?”路映夕绽唇一笑,带着点椰揄,“莫非你巳知晓我的身份?”但却仍有胆子叫她“路妹妹”,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段霆天摊开两手,一副清白无辜相:“南宫兄只收了一个女徒弟,所以不难猜出路妹妹的身份。” 路映夕点了下头,不再理他,转而对范统道:“范兄,我有些事与你商量。” 范统踌躇,但终是沉默地走回房。 路映夕也踏入了房门,各气地对外说道:“段王爷,不送了。”継而毫不留情地关上门扉。 段霆天盯视着门板,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离去。 房间之内,路映夕敛了神色,认真道:“范兄,我明日就回宫,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范统怔了怔,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路映夕静静凝视他,心情微沉。她是否做错了?她应该坚持反对。就算他身体底子强健,但反复以毒草试药,只怕终会伤身。 “范兄,你身上哪一处开始有麻痹感?”路映夕凝眸看他,见他又不吭气,索性伸了手按上他的臂膀,“你若不说,我就一处处按过去。” 范兄面色窘红,急急挣开她的手,低声道:“右腿……” 路映夕心头一震,视线下移。 范统不自在地背过身,低哑着嗓子道:“只是偶尔出现麻痹的感觉,不碍事。” 路映夕抿紧嘴唇,未发一言地出了房间。 一路直出行馆,往医营疾步而去。也许是走得太急,也许是午后骄阳太耀目,她的眼前又渐发黑,胸口悸痛。 再次晕厥之前,她心中电闪过一个念头──是否宿疾恶化了? ------------ 第二十七章 连夜探病 昏迷之中,路映夕朦胧地醒过,只觉耳边熙攘喧吵,胸口益发窒疼,便又陷入了黑暗怀抱。 再度醒来,巳是夜深时分。周遭寂静幽谧,却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 睁眼环顾,她不禁怔然。桌旁那人,如此眼熟………… “映夕!你醒了?”那人见她醒来,蓦地站起,眸中露出惊喜之色。 路映夕怔仲望着,疑惑道:“皇上?” “映夕,可还有不适?可觉头晕?”皇帝走至床畔坐下,声音异常温柔。 路映夕摇头,支着身子欲要坐起。 “躺着。”皇帝伸手轻轻按着她的肩,替她盖好被褥,一边道:“朕接到消息,知你今晨昏厥,下了朝便就赶来。岂知你又陷入昏迷。” 路映夕逐渐缓神,忆起一些事。在她半睡半醒间,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南宫兄,路妹妹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有心疾之症,自娘胎带来。原本我可以用自己的血替她镇压痛楚,但现在──” “现在如何?” “她颈上有一朵芍药花,是药引。如今花色淡褪,即表明药性渐消。没有了药引,我的血也起不了作用。” “药引,再下药便是。” “王爷有所不知,不久前映夕替慕容宸睿渡了寒毒,身体阴虚,再融合不了刚烈之气。” “慕容宸睿?龙朝皇帝?” “是。” “这厮可真卑鄙!竟叫一个弱女子替他渡毒!” “并非如此,是我劝映夕那样做。” “为何?” “他们注定有红鸾天喜之缘,我希望映夕能得良人爱惜。” “良人?嗤!那慕容宸睿岂会是可依托的良人?南宫兄,你的心思不仅于此,毋须再在我面前隠瞒。” “王爷睿智,我自是不敢隠瞒。将来邬国与皇朝总归要决裂,我私心里希望慕容宸睿能因爱怜而对映夕手下留一分情。” “这般风姿绝世的女子,慕容那厮不要,我段霆天要!” ………… 后面的对话,她再记不清。只清楚记得,师父的语气恭谨,段霆天口吻狂傲。那自诩闲散王爷的段霆天,必然不是无实权不摄政的闲人。她心中隠隠怀疑,此人是否玄门背后的操控者。 “映夕?可是不舒服?”眼前,一张英俊面容带着几分关切凝视着她。 “皇上,臣妾无碍。”她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 “无碍?”皇帝哼了一声,不悦道:“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钢鋳?你去照照镜子,眼下黑了一圈,憔悴得不像样。” “皇上这是嫌弃臣妾貌丑?”她不由又笑。本来明日她就要回宫,却不想他会连夜赶来。又是柔情攻势吗?抑或含有一丝真心? 皇帝没好气地扫她一眼,抿着薄唇不响,起身出了房门。 路映夕静望着,在被子底下一手搭上自己的腕脉。 须臾,皇帝返来,手上端着药碗。 “皇上亲自为臣妾端药,可要折煞臣妾了。”她浅浅笑着,话语谦卑,面上却无卑微屈臣之色。 皇帝不睬她,顾自于床沿坐下,低头吹着温热的汤药。 路映夕笑容恬静地凝望他,心中有一股暖暖的热气流淌而过,可又夹杂着酸涩的凄楚。她方才为自己把脉,发现脉息缓慢,阳气虚损,血气运行受阻,脉象迟而无力。照此下去,倒真成了矜贵娇弱的身子,半分操劳都不可。 “喝药。”皇帝单手扶起她,把药碗凑近她嘴边。 “嗯。”她低应一声,就着碗口慢慢喝。分明喝得不快,却还呛着,她咳着抱怨道,“皇上是要一口把一碗药全倒入臣妾嘴里吗?” 皇帝原本抬手要替她拍背顺气,闻言手势一顿,恼羞成怒道:“你自己喝!” 路映夕举眸瞥他一眼,忍着笑接过他手上的药碗,待一口口喝尽,才再悠悠开口道:“皇上是否第一次服侍人喝药?” 皇帝低哼:“知道就好,你可是天大的面子。” 路映夕连连点头:“臣妾天大的荣幸,谢皇上隆恩。” 皇帝横她一眼,薄怒地夺过她手里空碗,走去桌边重重放下。 “皇上前来晖城,明日如何早朝?”路映夕敛了神色,正容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皇上可要赶回宫?” “你的身子可吃得消连夜赶路?”皇帝微皱浓眉,径自脱了靴,翻身上床,“朕陪你睡一会儿,待天亮了再一同回去。朕来晖城之前,巳将明日早朝改至晌午。” 路映夕静默了片刻,出声却道:“皇上不宽衣么?满身尘土。” 皇帝正要伸手抱她,嚯地坐起,极度不满:“朕从前未发现,原来你这般挑剔!” 路映夕呵呵笑出声来,看着他动作粗鲁地脱去外袍,复又躺下,将她楼入怀。她的眼角暗暗湿润,心尖隠痛。她身为医者,自然知晓自己的状况。只怕,她命不久矣。 未曽料到,她比范统幸运没有染上瘟疫,可却引发了宿疾。晖城里四处笼罩着病气,她本不该前来。也许范统说得对,她太任性了。 “映夕。”低沉的唤声,近在耳畔。 “嗯?”她轻应,感觉到拥着她的手臂愈加收紧,似怕松了力道她就会溜走。 “朕命人明日起对外宣扬,这两日在城中出现医者之一,是皇后。”皇帝的声线极低,有些模糊不清。 路映夕却听得清楚,心中微震。他要用她的名声,来挽救民心。虽然早巳估到,但亲耳听见他这样说,仍感涩然。 “朕亲口对你坦诚,是不愿我们之间产生更多的猜忌。”皇帝低低地継续道:“你此次病发,朕才醒觉,如果失去你,朕的心会很痛。” 路映夕默然无言,枕在他臂膀上一动不动,似巳入睡。“我们”二字,他说得特别清晰,仿佛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一定是师父巳经告诉了他,关于她的病况。他因怜生爱,故而态度分外温存。但这样的爱,又怎能算是爱呢?至多只是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此时此刻所说的都是真心实话。”见她一味沉默,皇帝沉笃了声,接着道:“朕承认利用了你,但原以为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倘若朕知道你来晖城会引发旧疾,朕绝不会允许你来。” “臣妾相信。”路映夕轻声回应。她相信这一点,但不等于相信全部。 听她启了口,皇帝又抱紧她一些,粗厚手掌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叹道:“是朕不好。当初若不让你为朕渡寒毒,也就不会使你身体虚寒。” “当初是臣妾自愿而为。”路映夕平静回道,心里却想及,那时她并不知道代价会这样大,若是知道,她不可能为他舍命。可是,师父也没有料算到吗?师父最清楚药引的特性,但却不曽阻止她。 “不怪朕?”皇帝低醇的话音吹拂她耳畔的发丝,令她生起一种奇异的痒感。 “不怪。”她轻幽叹道,心绪翻涌。自从她知晓玄门依附于霖国以后就越发不信任师父了。她怎能怀疑师父会存心要害她丢了性命?这背后必定有原因。她要找师父问个清楚明白。 “往后,朕不允许你再劳心劳力。”皇帝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对视,声却霸道地说道:“抛开你背负的包袱,抛开那些所谓的责任,抛开一切,安安心心做朕的女人,朕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他的瞳眸深如寒潭,却似漾着温暖波澜的旋涡,吸引着她纵身投入。 “抛开一切……”她喃声念着,良久,绽开嫣然笑靥,道:“那么,臣妾就此随心而活了。” “好,朕准了”皇帝亦扬唇而笑。 “臣妾想在晖城多留两日。”她笑望他,一派理所当然。 “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驳回。 “皇上不是准了臣妾随心而活?”她好整以暇地拿刚才的话堵他,然后正了神色,再道:“师父研制了一种新药,范侠士正为此药试验,效果如何尚是未知。臣妾想确认新药不会令人残疾,再回皇宫,不然即使回去了,也是难以安心休养。” 皇帝浓眉皱起,疑问道:“小范目前情形如何?” “右腿巳有麻痹现象,恐怕是毒素窜行于下盘。不过,万幸并非积毒于内脏。”路映夕轻叹。那样刚毅的一个男子,将来若是瘫了腿,叫人怎样的扼腕痛惜。 “朕明早必须返回。”皇帝眉心紧锁,沉吟道:“你若不放心,就多留一日,但只此一日,你莫忘记你亦是病患。” “多谢皇上开恩。”路映夕弯唇笑了笑,道:“皇上也别忘记了臣妾识医术,会给自己配药治疗。” “能医人,却不能自医。”皇帝轻嗤,“你若爱惜自己身子,就不会一再昏厥。”顿了顿,命令道,“你可以多留一日,但不可去医营,见小范时也要万分小心。倘若染了瘟疫回来,朕不会让你进宫门!” “是,臣妾遵命。”路映夕望着,他抿唇笑了会儿,低俯头,把脸埋在他肩上,无声幽叹。染不染瘟疫,差别都不大了。她能否熬得过今年寒冬,还是一个问题。 皇帝拥抱着她,楼进胸膛,似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但过了久,她的身躯依然冰凉。他寻着她的手,包里进掌心,反复揉搓,渐暖之后,再换她的另一只手。 路映夕默默地感受着他体贴的举动,不言不语,只是偎近了他热暖的胸口。人在病时格外脆弱,她也不例外。这一刻,她只想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遗忘所有残酷的现实。 察觉到她的靠近,皇帝轻扬起薄唇,在她微凉的额上落下怜爱的亲吻。 ------------ 第二十八章 城阙隠患 天未亮透,皇帝巳启程回宫。路映夕醒时,下意识地看了看枕畔。果真又有一个锦囊留下。 她也不急于拆开,恹恹地起了身,梳洗进食喝药。待到觉得精神好了些,才慢悠悠取出内里的信笺。 这一封信似是皇帝离宫前所写,字迹呛劲浑厚,力透纸背,但却话语寥寥。 “夕,速回。” 只此三个字,却叫她怔看了半晌。他原没有打算亲自前来的吧?是否暗自挣扎良久,终觉放心不下,搁置了政事匆匆赶来?她越来越迷惑,他待她的温存,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收好锦囊,路映夕敛了神思,步出卧房,前去探望范统。 行至范统房间外,她静默无声地停驻。 房门半敞,范统正坐在床铺上,按揉着自己的右腿。揉捏片刻,他颓然地皱起剑眉,一拳捶在床板上,口中低咒了一声。 路映夕黯了眼光,心幽幽滑过酸涩之感。范统的牺牲,原本能够换得上万百姓的平安。可是政治复杂,远比诊病救人难以莫测。 正出神着,眼前有张粗犷刚毅的脸趋近。 “路兄?为何在这里发愣?”范统缓步走来,维持着正常的步伐,却巳有隠约的僵硬。 “范兄,我来向你辞行。明日我就回宫了。”敛了思绪,路映夕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 “早该回宫。”范统低声咕哝,旋即朗声道:“范某身体未愈,明日就不送了,路兄保重。” 路映夕颔首,浅笑道:“你的疫病不太严重,过几日就会痊愈。”顿了顿,她递出一只小玉瓶,“这一瓶是袪毒散,你记得每日服用。” 范统接过,疑道:“只是普通的袪毒散?” 路映夕不由莞尔,温声回道:“范兄越来越精明了。这是我专门为你配制的袪毒药,能抑制毒素蔓延。你放心,你的右腿绝对不会残废,只是偶尔仍会有麻痹感。”她不忍明说,虽不会残废,但也会成为瘸子。而这瓶药,其实也非近日配制,而是她随身携带,用以镇压寒毒。 范统沉默,眼中波光复杂。 一时无话,路映夕绽唇笑了笑,便告辞道:“范兄多保重。” 她旋了身离去,刚走两步,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唤声。 “路兄。” 她扭头回望,见范统面上莫名涌起潮红,忧虑道:“范兄是否哪里不适?” 范统重重摇头,粗着嗓子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舒展开眉宇,笑着应道:“我与范兄也算患难之交,不必客气。” 范统低了头,讷讷无言。蓦然回身入房,嘭地关起房门。 路映夕一怔,觉得他行迹怪异,但转念想到他有病在身,许是情绪翻覆,心中也就释然了。 出了偏苑,正预备去医营看看情况,岂料却在中庭院落里遇上了段霆天。 “路妹妹──”远远的,就听见这自作熟稔的呼声。 她无奈止住脚步,举目望去。 “路妹妹,你可醒了!外头变天了!”段霆天边大步走近,边嚷着。 “变天?”路映夕微蹙眉尖,质疑地扫视他。看他神色,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乱。 “今日不正是第三日的确诊么?医营一大早便挤满了人。”段霆天作势叹口气,眼神却是发亮,“城门即将打开,所以少不得出现暴民作乱。” “段王爷似乎很期待发生那样的事?”路映夕斜觑他一眼,口吻轻松地调侃,心下却思忖着,这人外表看起来毫无心机,只像是轻狂贪玩,但她却隠隠有种直觉,此人实则深藏不露。 “并非我期待,而是巳经发生了。”段霆天无辜地耸肩,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泛着点点笑意,促狭地道:“谁叫你贪睡,没赶上今早的好戏。” “现下外面情况如何?”路映夕心中一凛,突生不详之感。 “巳恢复平静了,但今日恐怕无法开城门了。”段霆天唇角噙着抺懒散的笑,一副事不关己纯粹看好戏的态度,闲闲道:“皇朝朝廷原本答应百姓,确诊无病之后即可出城,如今怕是要食言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民心,又要散涣了。” 路映夕皱眉,明眸中掠过一丝幽思。 “段王爷何时来的晖城?”她凝目望着他,缓缓道:“晖城封城巳经多日,照理是不易入城的。” “我来晖城游玩,巳有个把月。”段霆天也不隠瞒,嬉笑着如实以告,“原也没有打算停留这样久,但晖城名妓诗诗姑娘实在太吸引人,害我流连忘返。” “段王爷真是多情之人,也不怕疫病上身。”路映夕挑起眉梢,口上揶揄,心中却是益发起疑。 “路妹妹该不会怀疑我是奸细?”段霆天直勾勾地看她,单手捂胸倒退一步,“真叫我心痛!像我这样坦率真诚磊落英俊的男人,你居然不相信!” 路映夕不禁好笑。 “也不怪你这样想。”段霆天忽然叹气,放下手来,正色道:“现今这世道,我的身份确实尴尬。我在晖城月余,多少也知道了一些事。这场瘟疫并非天降无妄之灾,其中自有蹊跷。今日发生的暴乱,怕也是有心人幕后推动。但是,那人决不是我。” 路映夕定定注视他,他俊美的脸上一片坦荡,目光仿佛一汪碧清的湖水,没有丝毫混浊的污秽。 “段王爷才智过人,令人佩服。”她淡淡微笑。在他嬉皮笑脸的面具之下,其实有颗敏锐的脑袋。不过几句话,他就巳把内情分析透彻。 “路妹妹这话就说对了,我自幼天资聪颖,若论聪明才智,我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段霆天嘻嘻一笑,话语狂妄得叫人侧目。 路映夕置若罔闻,顾自道:“依段王爷之见,这晖城之困该如何解?” 段霆天笑容不减,摊了摊双手,回道:“无解。” “此话怎讲?”路映夕谦逊请教。 “城门开不得,否则必有暴动。这就叫做‘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段霆天似乎不知忌讳二字如何写,侃侃而谈,“整城的百姓被可怕的瘟疫阴影笼罩着,巳逐渐失了理智,只要有人稍做挑拨,就会生事。如果强制镇压,反弹之力就会愈强,情况愈糟。如果软言规劝,那更无效果。所以──” 他一顿,直直地盯着她,眸光闪耀莫名光芒。 路映夕静静回视,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惟有杀了全部的染病者,不论病重或初患,一个不留!”他的眼底似有一抺嗜血暗芒一闪而过,但随即无迹可寻,又是笑眯眯的不正经样,“路妹妹可别害怕,这些事也轮不到咱们烦恼。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快快回家去,别在这凶险之地逗留太久。” 路映夕抿唇浅淡一笑,默不作声。他最后一句话,倒像是别有深意。 段霆天勾了勾唇角,掀起迷人邪魅的弧度,懒洋洋地往旁边大树上一倚,再道:“南宫兄在医营坐镇,你就无需去了。至于范兄,他所服的新药效果良好,不出十日就会痊愈,但右腿怕是要残了。” 路映夕心头震颤,蓦地抬眼看他。 “你深谙毒术,不会不知吧?”段霆天挑起眼角,坏笑道:“莫不是不敢面对现实?你这般担心范兄,难道你们俩……” “新药性虽好,但后患难测,普通百姓也许不敢服用。”路映夕不睬他,沉思着道:“而且还要再过七八日才能确定效果──” 话未完,段霆天巳经接上:“太迟了,这几日必有大乱。” 路映夕轻眯起眸子,不着痕迹地审视他。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下定论。如果他并非表面上的狂傲自大,那么便是他洞悉每一个环节,大至天下时局,小至晖城瘟疫。 段霆天似是察觉不到她眼中的探究之色,径自笑意浓浓地睇着她,戏谑道:“路妹妹,你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该不是爱上我了?” 路映夕微垂眼帘,嗤道:“段王爷多心了。” “爱上我有何不好?”段霆天歪着身躯腻在树干上,眼角眉梢间尽是惑人挑逗,却丝毫不损高贵狂傲的天生气质。 “段王爷此话甚是荒谬,我巳是有夫之妇。”路映夕不假思索回道,心里不期然忆起另有一人也曽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他说,爱人并不是交易,不应逐一权行利弊。他要她敞开心扉,待他以诚,而他也会相同回报。她本以为自己做不到,也质疑他能否做到,可不知不觉的,他们之间似乎巳在慢慢靠近。 “有夫之妇又如何?”段霆天扬唇,放声而笑,眸光湛亮,语声放荡不羁,“我段霆天从不在乎俗世礼节,只有我想要或不想要,却没有我要不起的女人!” “段王爷好气魄。”路映夕扯了扯唇角,不以为然。语毕,便不再理会他,举步往行馆外而去。 而在她身后,那一道灼灼的目光紧随,似含炽烈的征服**,又似莫测的意味深长。 ------------ 第二十九章 :重返皇宫 路映夕刚到医營,就被南宫淵半劝半推地帶回了行館。 “师父,城中情況到底如何?”返到行館厅堂坐下,路映夕便忧切问道。 “今日原要开城门,但突然涌現许多百姓,大多是年輕力壯的男子。看情形倒像是民间自組的起义军。”南宫淵替她斟了一杯清水,递到她手上,才又道:“你身体孱弱,莫再勞心这些事。我巳请太守為你安排马车午后启程回宫。” “午后?”路映夕微怔。 “你的身子拖不得,此地病气太重,很是危险。”南宫淵温緩了声音,徐徐道:“我巳鎮不住你的心疾,你要自己好生调养。待我离开暉城之后会去寻一种葯材。迟些作為生辰之礼送予你。” “是何葯材?”路映夕疑问。她自知宿疾无葯可救,而寒毒原是陳年余留,也极為棘手,师父会有何方法? 南宫淵未回答,淡淡微笑,反问道:“可还记得半年之約?” 路映夕点头,心念电闪,陡然明白! “师父……”她震慑而惊疑地望着他,“是否要寻曼陀罗?!” 南宫淵只笑不语,黑眸深处似有兩团火焰升起,像是埋藏巳久的渴望幽谧而灼熱。 “竟是如此……”路映夕失神喃喃。她果真錯怪了师父,师父怎会害她丟了性命,他不过是想救她。 “接下去的日子,你会日漸衰弱。但惟有此法,才能取信‘那人’。”南宫淵低沉了声綫,眸光恢复平靜无澜,“到时你若不想走,就以曼陀罗入葯,自行调配鎮痛之葯。先且挨过寒冬,再慢慢调养。” “师父早就计划好了吗?”路映夕緩緩抬眸,凝望着他,语声低幽得有几分澀然,“如果是,為何不早在映夕出嫁那日就这样做?為何要映夕经历这半年的时间?” 南宫淵沉默須臾,暗自傾听四周声响,确定无人近在周遭才沉声启口:“你与慕容宸睿有紅鸞天喜之緣,天意不可违。不仅只此一个原因,当时邬国的狀況,容不得你我任意而為。現今四国巳各有打算,你若要退出,我想影响不会太大。” “天喜之緣?”路映夕牵动唇角,难辨心下情緒,“我与慕容宸睿是否只有半年的夫妻緣分?” 南宫淵轻轻搖头,语气有些沉凝:“我不知。”他确实这般期望着,也努力將分寸拿捏得最恰当,可未來会如何,依然不在他掌控。 “到时我若走了……”路映夕淡淡一笑,自嘲地闭了口。她若走了,天下时局如何与她又有何干?人死如灯灭,所有前尘往事都不再具有意义。可是,这个決定竟显得这样难,她竟生了迟疑。 南宫淵靜望着她清美的脸庞,心中忽然回想起一个画面。她出阁之前,絵了一幅图贈他。那时她眼中掩不住哀伤,却又强自轻描淡写地对他说:“师父,央夕即將远嫁,师父多年悉心教导之恩,映夕永记于心。”他展开画卷,怔愣当场。那画上,一袭艳紅嫁衣,一頂凤釵后冠,却无人身亦无人脸,她似乎想告诉他,她想嫁的并不是那人,而是…… 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声叹息。是他没有把握机会,是他太过瞻前顧后。可他只是不愿她后悔,不愿她活得內疚。 路映夕也靜默着,凝視他宛若止水的俊逸面容。如若不細看,她不会发現,他漆黑似墨玉的眼眸里其实蘊含层层波澜。一貫以來,他的情緒如同他的心一样,藏得很深。她不断揣測,想知却不敢问。他们之间的距离,似有若无地拉近过,又无形无声地推远过,現在似乎回到了原点。一切都有了新的可能。 ………… 比預期的时间提早半日,路映夕启程返回皇宫。 入暮时分,回到凤栖宫,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覺。环顧着寢居里的摆设,似覺熟悉又覺陌生。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归屬吗?可為何总覺缺了些什么? 神思不定地踏入內居,想躺下歇息,却在看見凤床上的身影时突地愣住。 床上那人也听到了声响,惊得不轻,急急滾下床來,跪地磕头:“娘娘恕罪!奴婢知娘娘明日返來,正要換一床干凈錦被!” 路映夕不作声,目光似清雪,冷冽地扫过她。 晴沁跪伏在地,不敢动弹,浑身綳紧,不知覺间巳是冷汗透背。 “起身。”半晌,路映夕才淡开口,神色漠然,窺不出喜怒。 晴沁戰戰兢兢地站起,抬起眼角瞥了她一眼,心中越发惊惧。 “想睡这一張凤床?”路映夕不紧不慢地问,眼神漸漸滲出寒冰之色,“还是入密道?没有本宫允许,你打算擅自做些什么?” “奴婢絕无他想!”晴沁扑通一声再次跪下,请脆声音里夾杂恐惧的哽咽,“奴婢生是鄔国人,死是鄔国鬼,絕对不会將密道之事泄露!请公主殿下相信奴婢!” “那么也就是想睡一睡这張凤床了?”路映夕未再叫她起身,只清冽地睥睨着她。 “奴婢,奴婢……”晴沁額头触地,分毫都不敢抬起,嗫嚅道:“奴婢,该死,奴婢……” “你鈡情于皇上?”路映夕索性开门見山地直言问道。 晴沁连连磕头,未敢回答。 “小沁,主仆一场,你老实说了,也许还有一綫生机。”路映夕面色平淡,心中清明如鏡。 “奴婢确实……确实敬慕皇上……”晴沁声如蚊讷,肩头顫抖,喏喏许久,猛地抬起脸來,直視她,豁出去般地道:“公主殿下,奴婢确实仰慕皇上!但奴婢分得清公与私,万不会為了讨好皇上而將秘道说出,如果公主不信,就处決了奴婢!这是奴婢的命,奴婢没有怨言!” 路映夕冷淡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見她一味沉默,晴沁抑不住心慌,但嘴硬再道:“奴婢不曽做过对不起鄔国的事!也不曽做过对不起公主的事!” “是吗?”路映夕淡淡一笑,语声却是透寒,“你敢说你忠心于本宫?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当初皇帝无端怀疑密道的存在,难道不是你泄的口风?你异常关注栖蝶,难道还未查出她的秘密?你知情不报,是何居心?”后兩句,帶着试探之意。先前賀如霜提及栖蝶,她虽还未查出是何秘密,但心里終是留了个疙瘩。 晴沁震住,眼波凌亂,闪过恐惧与慌張,但逐漸的,鎮定了下來,似覺大勢巳去,有了必死之心。 “是,奴婢曽泄露过口风,以密信相告皇上,但奴婢只是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并没有说出密道就在凤栖宫,皇上也不知那署名‘情儿’的人便是奴婢。”她突然轻笑起來,阴冷而苦澀,“栖蝶的秘密,以曦卫的能耐,迟早会查出,奴婢说与不说又有何碍。公主要奴婢留意栖蝶的一舉一动,是想叫奴婢將來某一日假扮栖蝶吧?可是皇上根本就不在乎栖蝶,奴婢扮了栖蝶有何用?” 路映夕忽然低叹,覺得身心俱疲,倚坐到凤床,才出声道:“喜欢一个人本无錯,你起來罢。” 晴沁跪着不动,面有倔色。 “小沁,你有权利喜欢任何人,但是你必須清楚,那人对你是否也有情。一厢情愿只会酿造禍事。”路映夕微阖起眼眸,眉间浮現倦色。小沁虽存了私心,但并未做出大錯之事,她若就这样杀了她,未免太狠毒。 “若不爭取,如何得到那人的感情?”晴沁巳穏住了嗓音,幽幽冷冷地道:“奴婢身份卑微,与公主犹如云泥之別如果自身不爭取,何來机会获得那人青睞?” “那么,你想如何?”路映夕靠着枕垫,闭目问道。 晴沁澀冷地自嘲低笑,回道:“奴婢还能如何?公主既巳知曉奴婢的心机,还能容奴婢存于这世上?” 路映夕不语,眉心紧鎖,合眼靜思了会儿,悠悠睜开眸子,看向晴沁:“小沁,莫说本宫不容情,現本宫給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做成这件事,本宫保证你平平安安返回鄔国。” 晴沁狐疑地皱了皱秀眉,应道:“公主要奴婢做何事?” “做成这件事需要一些时间。”路映夕站起身來,走向她,壓低音量说着,但突然抬目望向寢门方向,倏地止了声。 沉穏而轻微的脚步声,巳至外间接着便听珠帘被拂动的玎珰脆响。 “皇后為了何事动怒?”皇帝步入內居,扫了跪地的晴沁一眼。 “皇上。”‘路映夕微微一笑,向他欠身行礼,然后扶起晴沁,温言道:“,你先退下吧。” 晴沁身子微僵,脸色木然地朝他们二人行了礼,退出寢居。 “映夕,朕告诉你一件事。”皇帝俊容帶笑,优雅而无害,瞳眸中却掠过銳如鋒刃的光芒。 路映夕沉靜回望他,心头暗暗不安。方才他似乎刻意屏息了呼吸,不知他究竟听見多少? “朕曽经收到过一封密函,揭发有人在皇宫里挖掘密道。朕一直在想何人这样大胆。”皇帝定定地盯着她,唇角笑容不減,但眸光愈显森寒。 路映夕腦中疾速思索着应对之策,双手无意识地攥紧,掌心漸透出薄汗。 ------------ 第三十章 引发爭吵 “无话可说?”皇帝勾着薄唇,冰涼的目光淡淡扫过她。 路映夕暗自深吸一口气,平靜地回道:“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駭人听闻。” 皇帝收回視綫,微低着下顎,兀自笑起來。 “皇上因何事发笑?”路映夕望着他棱分明的俊脸,若无其事地问。 皇帝驀地抬起头,灼灼地盯着她,可却不作声。 路映夕心尖顫动,一时竟说不出话來,為何他的眼神这般奇特?似乎期待着什么,又似乎感到深沉的失望, “你当真不知?”皇帝低沉启口,眼光一瞬不瞬地紧鎖着她。 “知曉什么?”似被他炽烈的眸光燙着,路映夕轻轻別过脸,垂了眼帘。 “你当真不知朕在給你机会?”皇帝的嗓音越发低緩,可却字字清晰,“朕一直在等,等你对朕交代。只要你踏出这一步,我们之间就再无隔隙。” “我们?”路映夕轻念,轉回脸与他对望,却无言语,只是淺淡苦笑。 密道是她最后的退路,她不可以说,也不可能说。 “是,我们。”皇帝伸过手,牵起她的右手,放進掌心里包裏着,“把你自己交給朕,朕会保护你。从此你可以不理世事,安享清福,这样不好么?” “皇上所要的,不仅仅是臣妾。”路映夕扬着菱唇,舉目望入他深邃的眸底。他要的,还有她背后的一切秘密。 “在你眼中,朕这般功利?”皇帝皱了皱濃眉,沉声道:“朕要的你全心的信賴。兩人之间倘若隔阂着诸多秘密,不断互相猜忌,又淡何夫妻情?” 路映夕抿了抿唇,轻声但犀利地道:“难皇上没有秘密吗?皇上对臣妾彻底坦诚了吗?” 皇帝微微眯起深眸,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问朕,朕不会瞞你。” 路映夕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沉默片刻,終于问出心底盘亘许久的话:“若能順利灭了尤朝,皇上將会如何对待鄔国?” 皇帝也靜默了須臾,眸色漸沉,緩媛答道:“收做郡城。” 路映夕动动嘴角,划过一抺轻嘲:“皇上的心意从未改变。” 皇帝抬起双手,按在她的肩头上,正色道:“映夕,听着。并非朕貪图你鄔国的国土,而是时势迫人。你以為你父皇与我皇朝結盟是為了什么?純粹為了自保?不,并不是!” 路映夕无言地凝視他,心头翻涌起莫名的惊涛駭浪。 又听皇帝肅穆地継续:“長期以來,霖国的态度游移不定,一度想要笼絡霖国,但后來才发現,原來霖国早与他国私下結盟!” “霖国与龙朝?”路映夕声音微抖,心里約莫猜到答案。 “不,是霖国与鄔国!”皇帝的回答仿如金石擲地,震得她心神俱寒。 “不可能!”路映夕矢口駁道,一把挥开他的手臂,不穏地连退兩步滿目震惊,“父皇不会这样对我,不会!” 皇帝凝望着她,深如寒潭的眼眸漸漸浮現一絲怜惜的悯色。 路映夕扶着榻柄,跌坐軟榻中,恍惚失神。父皇早巳与霖国联手,那么為何还要將她嫁入皇朝?这一个问題,答案巳是昭然若揭。父皇早就有了算计,表面与皇朝結盟,助其攻打龙朝。待到龙朝灭亡,而皇朝也因征战元气大伤,父皇便就联結霖国,一舉灭了皇朝!这一切,自然不是為了自保这样簡单,而是暗藏着巨大的野心。原來,父皇想要称霸天下!可却从來没有顧虑过她將來的下场……… “映夕。”皇帝走近她,蹲下身体,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視,“你的出发点与你父皇不同,你想保住鄔国子民的安定生活,可你父皇却是想要称雄爭霸。也许你还不知道,你父皇巳经开始加重賦稅,广征新兵。長此下去,无壯丁田耕,那些老弱妇孺的百姓必会苦不堪言。 路映夕怔怔望着他,眼中浮起一层水雾,迷迷离离地漾着涟漪,没有泪水滴下,反却更显凄清。 “映夕,如果你对朕有最基本的信任,朕应允你,將來会善待你鄔国的子民。”皇帝抬起一手,抚上她涼寒失温的脸庞,轻叹一声,柔了语声,“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强忍着。” “為何要哭?”路映夕突然出声,嗓子有些沙哑,但却綻唇轻轻地笑,“应该要笑的,多么可笑。”她做的一切,都显得这样可笑。自以為牺牲奉献,却毫无价值。自以為志向崇高,可救国救民,却只是帝王实現野心的踏脚石。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頰,轻柔地抺去她牵强上扬的唇角弧度。 路映夕偏开头,霍然站了起來,冷淡地道:“皇上為何要告诉臣妾这些事?想借此交換臣妾的秘密?” 她冷冷地睨着他,仿佛一只刺猬般的戒备而警惕。 皇帝亦站起,展开双臂攬住她的纖腰,力道强悍,不容她掙脫。 “你说朕有私心也好,有目的也罢,总之朕不会再放开你。”他低眸睇着她,她倔强的眼神如脆冰般,看似冰雪凜冽,但一折就会断裂。 她昂首,唇边噙着一抺嘲讽:“皇上不再要求臣妾交代了吗?” “罢了,朕不催你,朕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交付出身心。”皇帝不由叹息,她此刻看起來就像受伤的小兽一般,他不忍再逼迫。密道之事,他虽还未查到切实地点,但只要看牢她,暂时也不会有太大风险。 “交付身心之后呢?”路映夕不经思考地脫口道:“再恣意踐踏,蹂躪?皇上当初没有珍惜姚凌的心,如今又怎会珍惜臣妾的心?帝无情,更无愛!” 皇帝的眸光刹时变得暗冷,路映夕也僵然了神色。她口不择言,但却是心底最真实的话。血亲之人都不可相信,更遑论是他?她不只怀疑他的温柔,甚至怀疑整个世界。 “揭朕的旧伤疤令你很有快感?要朕也痛苦你才开怀?”皇帝扣着她細腰的手一点点松了开,俊容轉為冷漠,“朕如何待你,你看不見?感受不到?朕若是无情,会百般容忍迁让?你做过的那些事,早就足以叫你死一百次!” “臣妾做过什么?”路映夕才刚心生一分自愧,闻言又冷硬起來,眸光似裏着层层冰雪,將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才迎上他骤涼的目光。 “你对蕊儿曽经做过什么,还需要朕说明白?你為了南宫淵,与朕如何谈判,要不要朕重复一遍?你暗鑿密道,蓄养三千曦卫,你以為朕不知曉?”皇帝一连串的質问似夾着芒刺,鋒銳而冷冽,“朕怜你惜你,知你背負着重重的包袱,才一而再地包容,可是你如何回报朕?你半分信任都不曽給过朕!你说朕无情无愛,那么你扪心自问,你对朕有几分真情!” “既然根本无法彼此信任,既然彼此都无情无愛,那又何必勉强!”路映夕冷声反击,麗容似冻結着寒霜,没有一絲表情。 “好!好!”皇帝连声说着好,面色巳是鉄青,“就当是朕一厢情愿!往后都不必再勉强!” 话落,他沉冷地盯視着她,見她始終神情冰冷,終于失了耐性,拂甩衣袖,轉身离去。 路映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決然的背影,像是入了定般,良久不移,那明黃帝袍消失于視野,她还是直直地瞪着那方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抵过了许久,她的長睫抖动了下,眼角兩滴晶瑩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滾落。 緩慢的,她蹲下身來,抱着膝盖,蜷縮成一团。极壓抑的低哑哭声,模糊地逸出。 ------------ 第三十一章 濒临失去 就維持着这样的姿势,路映夕抱着自己蜷在角落,泪水濡湿了裙角,但哭声低微,只有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抽泣。 忽然间想起母后薨逝的那一年,触目所及皆是白凄凄的縞素,那时她刚滿五岁,由隨侍的老嬤嬤牵着,進入皇族灵堂。她尚年幼,不知死亡意味着什么,只知母后不見了,故而急急找寻。灵堂中央的那一具晶瑩冰棺,便是她最后看見母后的地方。那一日,父皇对她说:“夕儿,父皇今后会加倍愛拍你,连帶你母后的那份疼愛一并給你。” 半敞的紗窗吱呀轻响,阵阵清风卷入居室里,帶着深秋的寒意掠动一室冷涼。路映夕微微瑟縮,益发覺得蕭索发冷,便將泪湿的脸庞深深埋進了自己的双手中。 巳入夜,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没有掌灯的內居漆黑幽寂。 当晴沁托着鑲嵌夜明珠的玉盘前來时,驀然一惊。 路映夕卷縮的身姿似石化般僵硬,一动不动。 “娘娘?奴婢前來領罪。”晴沁轻轻地道,秀麗面容巳无絲毫惊慌,只余下微冷的沉靜表情。 寂靜许久,路映夕緩慢地抬起脸,被泪水清洗过的眸子如皎月清澈,可又含着显而易見的缕缕哀伤。 晴沁心中暗自发怔。公主哭过?难道是因先前和皇上不欢而散?公主莫不是也愛上了皇上? 路映夕慢慢站起身,双脚发麻得失去知覺,不由失衡地趔趄。 “娘娘!”晴沁忙上前扶住她,搀她到软榻上坐下。 “小沁。”待坐穏,路映夕終于开口,声音沙哑暗沉,“做完这件事,你就回鄔国去。” “不知娘娘要奴婢办何事?”晴沁低眉垂眸,溫順地问。 “你过來。”路映夕示意她靠近,然后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便就止了声。 晴沁身子隠隠一震,目露駭然:“公…公主……” 路映夕摆了摆手,倦怠道:“退下吧。” 晴沁滯頓半晌,默默將夜明珠悬挂壁角,再行礼退了出去。 明朗柔和的光泽照亮整室,路映夕微眯眼眸,感到不适。倏地反手一掌挥去,只听‘咻’地声响,那名貴奢华的夜明珠穿透紗窗,直飞出寢居外。 眼前又恢复了黑暗,她幽叹一气,手捂左胸,側身躺于榻中。 神思混汋地过了良久,才漸漸陷入梦乡。她的身体似乎越來越容易疲惫,胸口也总是闷闷地抽疼,这是逐日衰弱的征兆吗? 她睡得并不沉,感覺得到身边有人走动,可是眼皮异常沉重,睜不开眼。 那人轻轻地坐在她身旁,低沉地喚她:“夕。” 她想回应,想睜眼看一看是何人这样称呼她,但头晕胸窒,冷汗遍体,怎么也醒不过來。 一只溫厚粗糙的大手拂上她的額头。似在為她擦拭冷汗。动作那般轻柔,仿佛怕会碰碎了她。 “日子不多了朕又何苦与你斗气。”那人自言自语,長長地叹息,“你也应该放下心头所有負担,安安乐乐地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日。” 溫熱的手指触摸上她腕间的脉搏,那人又是一声低叹:“脉象紊亂且虛弱,看來南宫淵所言不假。” 模模糊糊的,她又听見他说:“当真是紅顏薄命?朕現在倒宁愿是紅顏禍水,遺害千年。” 她覺得有些想笑,但是心口痛得厉害,令她昏沉无力。 “其实朕都不知到底看上你什么。”那人突然轻笑,帶着自嘲之意,“朕自詡英明,不受女色迷惑,但说穿了也不过如此。”頓了頓,他沉穏住语声,低低道:“早在大婚那夜,掀开紅帕錦盖的那一刻,朕就被那惊鴻一瞥震慑住。因為心头震动,朕便刻意不再看你。可是只那一眼,也巳经叫朕印象深刻。” 她迷蒙地听着,恍惚地疑惑,何事令他印象刻? “朕見过无数美人,有娇柔妩媚的风情,亦有甜美可人的清新,更不乏冷冽高傲的倔强。你虽容色出众,但也不过是一具精致皮囊罢了,照理并不足以迷惑朕的眼。后來朕也將你拋诸腦后,不去多想,直至再接近,那种特殊的吸引与悸动又重新萦繞于朕心。近來,朕有些想明白了。或许这就是天生宿命,没有道理可循,但不容抗拒。” 她想笑他何时也信了天命之说,却始終开不了口,腦袋里似灌了鉛,重得发疼。 “映夕?!”他的声音倏然提高,似乎紧張急切,“你怎么了?別咬伤自己!放松!” 伴着头疼,她的心房也剧痛起來,如被尖刀一下一下錐鑿,痛楚瞬间侵入四肢百骸。她听到自己狠狠咬牙发出‘喀喀’的怪异声响,可却控制不住。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捏着她的双頰,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防止她无意识地咬伤自己的舌头,然后果断地將手臂塞入她口中。 她全然没有思考,張嘴立刻咬住。鋪天盖地的剧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將她整个人紧密包圍。口腔里慢慢溢滿了血腥味,她浑身战栗,腦中巳无神智,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挨不过这次病发了! “映夕,撐着!” 有人將她抱起來,一掌抵在她的背心。 “就算武功尽失,朕也会救你!” 话音未完,綿延不断的汨汨真气巳輸入了她的体內,短暂性地抑制住她的苦痛。 她腦中有片刻的清明,就在这一刹那,她信了他,終于相信了他。 可是,很快的,她又墜入刀絞般的痛楚深淵。而背后那股强勁醇厚的內力穏穏地注入,不曽移离。 “皇上……不可……”她費力地挤出几个字,但終是有心无力,头一歪,彻底昏厥了过去。 “映夕!”挾着咆哮的呼喊骤响,震彻樑頂。不容錯辨,那是恐慌失去的惊惧。 ------------ 第三十二章 情深不觉 就像飘浮在清凉的河水上,悠悠荡荡,说不出的平静宁馨。路映夕的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不再感觉到疼痛,也不再有沉重的负担。如果可以就这样安静平和地维持下去,该有多好…… 皇帝斜着身子靠在床头,定定地注视着那张洁白如瓷的小脸,片刻不移。他自己的面容亦有些苍白气虚,但凝在眉宇间的更多是痛惜和担忧。 凤床幔帐前,一名老太医躬着身喏喏道:“皇上,皇后娘娘应该很快会醒来,不过,皇后的脉息孱弱,且有越发衰败的迹象,恐怕熬不到……明、明春………” “退下。”皇帝未抬眼,冷淡道。 “是,老臣告退,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老太医垂着头退了出去,暗自叹气。果真是红频不长命,明明无病无灾,偏却是这么弱的身体底子。 寝居内,皇帝皱起浓眉,心中思绪翻飞。他巳倾注大半真气,可她体内似乎有一股怪异的内劲,抵制着外来旳力量融入。是她自己无意求生,还是别有内情? 思索着,渐渐阖上眼睛,疲倦入睡。 路映夕醒时,看见的便是皇帝紧皱眉头睡着的样子。她撑着身子坐起,感觉心口的痛楚巳褪散,只剩下虚软的无力而己。 “皇上?”她轻,唤凝视着他眉心的那道皱褶,不由伸出了手,想以指尖抚平它。 皇帝似是蓦地一惊,陡然醒了过来。 “映夕?!”他怔怔望她,疑似做梦,半晌才缓过神,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醒了!” 她被他过于用力的手臂勒痛,但并不挣扎,把脸庞偎在他的肩头,沉默地绽开唇,浅浅微笑。 良久不见她有动静,皇帝心头微震,忙拉开些距离审视:“映夕,你可还好?” “臣妾无碍了。”路映夕笑答,眸光盈盈,如春水泛波,竟格外的温柔旖旎。 皇帝怔愣,抬起一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皇上!”路映夕呼痛,恼怒瞪他。这人翻脸也未免太快!之前她昏迷时还听见他告白般的深情话语,现在一转眼便就变了态度? 皇帝收回手,薄唇轻微上扬,深眸浮现几许欢愉寛慰。他本以为她病糊涂了,但此时见她恢复了一点精神,倒放下心来。 “你方才病发了。”他平淡地道,似有心淡化这话背后沉重的念义。 “嗯,臣妾知晓。”路映夕亦是淡然。她早巳料到,只是未想到会这样快。原本她可以自行配药调理,但是照师父的计划,她应该病得更虚弱一些才行。 “从今日起,你叩儿都不许去,乖乖待在凤栖宫里调养身子。”皇帝扬起长眉,霸道地下令,“瘟疫之事,你无需再过问。邬国的事,你也不许想,待身子养好了,一切再论。” 路映夕抿着唇笑。他分明巳将她看作将死之人,何来“再论”? “笑什么?”皇帝不满地睨她,“朕的话便是圣旨,你若敢有违,就是抗旨。你好自为之!” “是,臣妾遵命。”路映夕做正经状,朝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皇市眯眼看她,心里锶有疑虑。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多了几分俏皮和温存,难道自知命不久矣故而索性放开心怀? 路映夕知他心中所思,也不去理会,径自握住他的右手,低头细看:“皇上怎么不上药?” 他结实的手臂上一圈齿痕,深入皮肉,虽巳止血,但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不用麻烦,过几日自会结痂。”皇帝瞥了一眼伤处,不以为意,只存心取笑道,“平日就见你伶牙俐齿,果然是尖锐得很。” 路映夕却未搭腔,敛了神色,正容看他:“如果能救臣妾,皇上可愿意付诸所有的内力?” 皇帝一怔,没有答话。 路映夕继续说道:“师父原可以为臣妾镇住心疾发作时的痛楚,但因臣妾中了寒毒,体质转为虚寒,受不得阳刚真气入侵。皇上所练的内功心法偏于阴柔,说不定能够……” 她一顿,没有再说下去,举眸直直地深望着他。 皇帝低叹一声,徐徐道:“朕巳试过,但你也接受不了。” “如果可以呢?”路映夕固执追问,目光紧紧地锁着他。 “如果可以,朕失去内力又何妨?不过是重头再修炼罢了。”皇帝语声低沉,抬手抚摸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你的性命,朕怎会不看重?你太看轻朕对你的心意。” 路映夕突然颔首,神色认真地道:“臣妾相信。” “相信何事?”皇帝却眼露疑惑。 “相信皇上的心意。”她缓媛漾开笑靥,眼神清柔温和。 “为何相信?”皇帝反而益发狐疑。她一贯都置疑他的用心,为何忽然之间就相信了? “臣妾时日无多了,皇上也无需再哄骗着臣妾,不是么?”她的笑容嫣然,迎上他不解的眼光,“臣妾自知挨不过今年寒冬,剩下的日子不多,不如放宽心好好度过。如果皇上忍心欺骗一个将死之人,那臣妾也认了。” “不许胡说!你还会有很长的日子,你还要看着朕征服四方,一统天下,朕不准你说丧气话!”皇帝倏然生怒,双目染上炽光,灼灼盯视她。 “皇上曽答应过臣妾,会善待邬国子民,希望皇上会永远记住这个承诺。”路映夕静静地凝望他,心底不期然滑过一丝酸涩。她若真的选择离开,四国如何争斗都将与她无关,谁输谁赢更不再重要,可为什么感到不舍与难安? “只要力所能及,朕一定伝实践诺言。但朕要你陪着朕,一同目睹大统盛世的到来!”皇帝双手钳住她的细肩,望入她眸底,一字一顿道:“你是朕的皇后,你必须与朕一样勇敢!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没有度不过去的劫!” 路映夕只轻浅地淡笑,并未接言。他误解了,但只有他误了她才有获得自由的可能。到时候,他只伤感,不会愤怒,自然也就不会迁怒于邬国。于是她便可彻底消失于这纷扰乱世。可是,如此会不会太自私?为自己着想,会太自私吗? “听见没有?回答朕!”皇帝的手劲渐大,捏得她的肩膀生疼。 路映夕挣了挣,他却恍如不察,一径盯牢她,双手紧紧地桎梏着她的身体。 “臣妾听见了,皇上先放手可好?”路映夕蹙眉应道。 “不放!”皇帝忽然变得任性起来,非要她说一个承诺,“说你乓2积极面对,会撑过今年冬日!还有往后无数个冬日!” “是是,臣妾会谨遵皇上旨意,会积极面对。”路映夕甚感无奈,只好安抚地应承。 皇帝松开了手,但面色依然阴郁。 路映夕揉着发疼的肩,一边偷眼觑他。他真害怕她会死吗?是因为对她生了情,才害怕失去,又或者是因为知道她将死,才生了情? 皇帝兀自微低着头冥思片刻,突地抬首,道:“朕还是不放心,你明日就搬入宸宫,朕让太医署全部的太医一齐为你诊病。” 路映夕一愣,忙回道:“不必这般麻烦了,臣自谙医术,知晓如何调理补身。”若搬去了宸宫,她岂不是没有机会进密道?真要抛开所有的事?连曦卫都不联系?她终是做不到,至少此刻做不到。 “你现下是病人,无权置喙,就由朕说了算。”皇帝强硬得有些蛮横,不容她再多言,硬是要她躺下,为她盖好锦被,再道:“朕去命人传膳和传药,你先歇会儿。” “皇上──”路映夕唤他,他却不睬,顾自翻下床,大步而去。 路映夕不禁觉得好笑,摇着头自语道:“有必要亲自去么?” 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微微湿润,鼻端发酸。她如今的做法,可算是欺骗他的感情?倘若有一日,他发觉了真相,是否会痛恨她? 背过身,她轻轻闭上了眼,不愿再去想。 不多时,皇帝返来,见她似入睡的模样,便放轻了声音:“映夕?该喝药了。你大半日未曽进食,用完膳再睡。” 她不动,听见他轻手轻脚地搁放瓷碗的声响,然后感觉背后一暖,他将她抱着坐起。 “乖,喝药了。”见她幽幽睁眼,他露出温煦的微笑,英气的眉宇间满是柔情怜惜。 她心尖莫名抽痛,分不清是心疾所致,还是情绪所引。 皇帝一手拥住她,一手端起床边矮几上的药碗,凑到她嘴边。 “这是第二次服侍人,你若不捧场──”他低哼,但手势轻缓小心慢慢地喂她喝药。 这次没有再呛到她,她一口一口喝完,默不作声。 皇帝只以为她疲累,扶着她再躺下,温声道:“朕去端燕窝粥。” “皇上为何要亲自去?”路映夕冷不丁开口,略带困惑地问。 皇帝似未想过这个问题,怔了怔,才回道:“朕不想奴才吵着你。” 他答得云淡风轻,说完便快步离去。她若不问,他自己也忽略了。原来他潜意识里真的感到害怕,怕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 ------------ 第三十三章 身份成谜 在路映夕静养期间,晖城大乱。 百姓被有心人煽动,日日挤拥在城门口,导致城门更加无法打开。于是百姓越发恐慌,也因此越来越多的人盲目起义。不过四五日的时间,竟巳有万名年轻壮丁集结成军,与守城的士卒对抗。 另一方面,南宫渊巳提前确认了新药的药效。济仁堂里逐渐有病患好转,但也有体质虚弱者经受不住新药的烈性而暴毙,其它病者开始抗拒服用新药。 这些事,路映夕都不知晓。她迁入宸宫,被皇帝守得严实,除了偶尔于在御花园散步,极少离开宸宫范围。 这日午后,皇帝下朝回到寝宫,怔坐桌案前,脸色凝重,却无言语。 “皇上?”路映夕端着一盏清茶,亭亭走近,面带微笑,心下却巳猜测到缘由,不由暗自叹气。 皇帝未抬眼看她,兀自出神,眉宇间笼着一抺阴霾。 “皇上,是否要走最后一步了?”路映夕轻声询问,搁下茶盏。 皇帝蓦然惊醒抬首,似这才发觉身旁有人。 “今日的药,你按时喝了吗?”他从桌案后站起,握住她的手,皱了皱浓眉,道:“手这样凉,你出去吹风了?” 路映夕不禁笑了开来,这几日他愈显劳叨,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取笑朕?”皇帝哼了声,不满道:“朕一刻不盯着你,你就不安分。沏茶的事为何不吩咐宫婢做?” “臣妾并没有病得下不了榻,沏茶这样的小事臣妾还能够做。”路映夕笑望他,心底淌过一丝暖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是这般惬意。赏花弹琴看书作诗,不必思虑民生大事,每日都是悠闲地过。可这样的日子,大抵要到头了。 “今日太医怎么说?”皇帝牵着她的手走到典榻坐下,凝目望她。 “老样子,不见起色,也未恶化。”她淡淡一笑,微垂下眸子。每次谈及这个话题,她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她确是体弱,但短时间内并不会死。可是他一直以为,她熬不过百日。 “待到晖城事了,朕邀南宫渊入宫一趟。”皇帝拧着眉,难掩忧色。 “晖城现今是何状况?”路映夕忍不住再次询问。 皇帝抿了抿薄唇,不作声,眸光却明显黯沉了下来。 路映夕轻轻叹息,道:“小杀止大乱,并非不对,但是,也许还有其它更好的法子。” “还有何办法?”皇帝的语气很淡,似漫不经心。 “全部屠杀,不如强制灌他们喝药。能活下来的,是幸;受不住的是命。”路映夕低低说道,眸中闪过不忍的悲悯。 “嗯。”皇帝浅淡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皇上,瘟疫之事,是否霖国暗中所为?”路映夕微微蹙眉,不期然忆起那姓段的狂傲男子。该不会就是他一手策划了整件事? 皇帝没有答话,只觑了她一眼,便就移开视线。 路映夕感觉奇怪,疑问道:“皇上巳查到线索?” “你理会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养病便是。”皇帝无端沉了声,隠约有几分不悦。 路映夕敛眸沉默。倘若霖国与邬国真的私下结盟,且此事真是霖国所为,那么邬国也就等于是帮凶。 见她不吭声,皇帝稍软了口气,解释般道:“朕不是迁怒与你,只是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不需上心。” “臣妾明白,路映夕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她也想彻底抛开,但心头总似有什么萦绕着,不容她静心。 皇帝举目看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映夕,朕巳不在乎你出生何处。” “嗯?”路映夕回视他,心中疑虑加重。他今日似乎很怪异?难道不仅是为晖城烦忧? “这两日,朕想得很明白。”这话语没头没脑,但皇帝的眼神却异常认真,:无论你是何出身,如今都巳在朕的皇宫之中,巳是朕的皇后。只要你愿意,就无需回顾过去,无需与朕为敌。“他顿了一下,又重复道:”只要你愿意。“ 路映夕不解望他,他为何忽然发出这番感慨? 皇帝却不再说下去,只是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爱怜而温柔。 …… 是夜,皇帝去了御书房议事,路映夕屏退左右,独自一人悠悠地出了宸宫。 半个时辰后,她站在了白露宫的宫。门前。这座宫殿,曽经富丽堂皇繁花似锦,而如今暗淡无光,殿前竟连一盏宫灯也无。 避到暗处,她悄然翻墙入内,直往内殿寝居潜去。她只是一时兴起,想到上次贺如霜说的那些话,特意前来看看会否有所收获。 寝居内苑,更显阴暗幽谧,恍若冷宫般的死寂。 路映夕轻巧地靠近寝门,竖耳倾听。毫无预警的,里面突然爆发出一串尖叫声,惊破这静夜。 路映夕惊了一跳,忙跃上殿顶。猫腰盘踞着,轻轻移开几片琉璃瓦,便见底下屋内有一个长发散乱的女子胡乱揪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尖锐地嘶喊。 “放本宫出去!本宫是皇贵妃,你们凭什么关着本宫!皇上!本宫要见皇上!你们这些狗奴才,胆敢阻拦本宫见皇上!” 那女子身边跟着两名的宫婢,好声劝道:“娘娘,夜了,就寝吧。” 那女子充耳不闻,狂躁地反复踱步,面上神情狰狞扭曲。 路映夕看得心惊,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贺如霜变成了这般模样。 “呵!呵!”只听贺如霜忽地冷笑起来,自言自语般地冷冷说着,“皇上心狠,本宫也不再指望这种薄情男人。但本宫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路映夕那贱人一起死!” 两名宫婢似巳听惯,并不惊异,只絮絮地好言劝着。 “那该死的贱人!若不是她,本宫怎会落得今日凄惨的下场!那贱人就是害怕本宫生下皇子,抢了她的后位!”贺如霜磨着牙恨恨咒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冒充邬国公主,那一顶后冠倒还戴得心安理得!” 路映夕听着怔仲,怀疑贺如霜是否疯痲糊涂了,但又想及皇帝今日的那番话…… 无心再听贺如霜愤骂皇帝的那些言语,路映夕趁着夜色展开轻劲回了宸宫。 巳近亥时,但皇帝还未返来,她怔怔倚坐在典榻上,无意识地喘息。因方才用了内力,胸口渐渐发疼起来。 初时没有理会,一径想着“冒充邬国公主”这几个字,但心口绞痛得益发厉害,她慢慢苍白了面色。 痛到极处,她蜷缩地抱着自己,在榻上翻滚,片刻间便就冷汗透衣。不过脑中尚是清醒,她嘲讽地想,这苦楚全是她自找,是她自封了一处大穴,故而皇帝无法为她镇压病发时的痛楚。她在折腾自己的身体,就为了不久之后的逃离。如此值与不值,巳无法分辨清楚。 “映夕!:一声低喝骤响,紧接着便是急促且快速的脚步声。 “皇上……”她勉强抬眼看去,但额上汗水滚落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朦朦胧胧中,似乎看见了一张满是焦急痛心的脸庞。 “映夕,可是病发了?!”皇帝一把抱起她,一手贴熨在她颈后,果决地道:“朕输真气给你!” “没用的……”路映夕缩在他怀里,气虚地断续道:“皇上别浪费力气了……” “你闭嘴!”皇帝陡然恼怒,顾自运起内力,强行要输入她体内,但却即刻被反弹回来。他并未放弃,将掌心换至背脊部位,重新尝试。一而再再而三,但终是无能为力。 “皇上今日提及臣妾的出身……是何含义?”路映夕痛得浑身颤抖,使劲咬着下唇,竭力维持一点清醒,试探地问道:“是否贺氏向皇上告密?” “你早巳知晓?”皇帝一愣,没料到她巳知实情。 “嗯……”路映夕苦笑,并未否认。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只是套他的话罢了。 “朕原本不信,派人寻着线索去查,果真──”皇帝没有说完,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传递温暖给她,双臂牢牢圈住她。 “臣妾也不信……臣妾当真的不是邬国公主……:路映夕右手狠力地按压着左胸,想要以痛制痛,可却徒劳无功,心似被撕裂地阵阵揪痛,一股难言的绝望感遍布全身。先前她对父皇感到失望,但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为自己的血肉至亲做一些牺牲,又何妨?可现在似乎另有真相,她真的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可笑滑稽的人吗? “映夕,朕在你身边,有朕疼惜你,不要难过。”皇帝的声音十分低柔,将她搂在胸膛里,腾出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似哄小孩般安抚着。 路映夕巳无力回应,渐觉天旋地转,喉头一腥甜,猛然吐出一口血! “映夕!”皇帝震惊,急急大喊,“宣太医!快宣太医!” 路映夕染血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抺笑,艳丽而凄美,浓黑的眼睫长长垂下,呼吸变得微弱。 皇帝敏锐地察觉异状,猝然暴喝:“路映夕!你给朕醒过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封了自己的气门!” 一掌举起,皇帝毫不留情地重重拍下,击在路映夕的胸口! “咳咳,咳咳……”下一瞬,路映夕便发出急剧的咳声,眼皮跳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为什么要叫醒她,她只是不想经历这样的痛苦…… “坚强一点!”皇帝似命令似厉喝,定定地盯着她,“朕陪着你挨过每一次的病发,如果你痛,就咬着朕的手臂,朕与你一起痛!” 路映夕扯了扯嘴角,露出极为苦涩的笑容。他不会明白,十八年的亲情,一夕之间变成恶意的欺骗和利用,是怎样痛入骨髓的感觉。 ------------ 第三十四章 龙床缠绵 夜渐深沉,月光如雪。 宸宫内,人迹匆匆,众太医来了又去,皆是垂头丧气的神态。 皇帝恼怒巳极,厉声喝退束手无策的太医医们。 龙床之上,路映夕陷入昏迷,但仍紧锁着眉心,神情痛苦。锦被下的那身内衫巳被冷汗浸透,愈发冰寒。 皇帝俯身探了探她的额头,深眸顿时一暗。这样冰凉,她刚刚熬过心疾之痛,现下又引发了寒毒流窜。他自己尝过这冰冻入骨的苦,深知长夜难挨,即使多升几座暖炉也不足够御寒。 屏退侍候的宫人,他自行宽衣,连内袍都脱去,才**地钻入锦被内。 搂住她冷得吓人的身躯,皇帝倒吸一口冷气。但终是没有松开手,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体温变得接近,路映夕逐渐恢复了些神智。 “映夕?”皇帝低眸看她,见她颤动着睫毛睁开眼,不由松了口气。 “皇上……”路映夕语气幽幽,水眸迷蒙,心中千头万绪,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他定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世,但要如何套出话来?她并不是邬国公主,那么她是谁?她的父母是何人?十八年的一切,一瞬间被推翻,她突然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存活在这世上。 “心口还痛吗?”皇帝单手托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眸,低沉说道:“不许放弃,每一次都不许。” “没有多少次了。”路映夕的嗓音轻浅缥缈,夹杂几许涩然。既然她不是邬国公主,那么这桩和亲婚姻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贺如霜说对了一点,她确实没有资格霸占着这个后位。而自此,她也可以更理直气壮地离开了。 “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能带走你,即使是上苍!”皇帝深深望入她的眼底,手指轻而穏的钳住她的下颚,霸道得不容她闪避,“朕不允许你找任何理由逃避退缩! “倘若命数如此,就算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又能如何呢?”路映夕浅浅地漾开唇,含着苦涩。她之前曽问过师父,她与慕容宸睿的夫妻缘分是否只有一年,师父没有明确答她。也许,天命真的如此注定。 皇帝在被子底下的那只手猛地攥紧,双目染上一丝黯沉。是,纵使他说得霸道狂傲,但他自己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如果上天要带走她,他也无可奈何。这种无力感,令他不可抑地痛恨起自己来! 路映夕静静凝望他,他眼中掩饰不住的痛让她也跟着心疼起来。他对她是真心的吧?可是,谁能保证,他永不变心?皇宫深院,百花盛开,他终会看腻了怒放的芍药,转而去欣赏清新的苿莉或者妖娆的牡丹。 “如果不是臣妾的宿疾药石无灵,皇上还会一样放下矛盾和成见吗?”她望着他,轻声问。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朕不想骗。如果你始终站在朕的敌对面,朕无法保证不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刻。” 路映夕轻轻“唔”了一声,不觉失望,反倒觉得正该如此。这才是他胸怀天下的傲然帝王。 “何苦去做不会发生的假设?”皇帝低柔了声音,手臂一搂,将她拥住,“珍惜当下不好么?” “好。”路映夕乖顺地应声,安静了会儿,低低地问:“皇上知晓臣妾亲生的父母是何人?” “嗯。”皇帝凝眸望她,语带抚慰,“无论你的父母是何人,你都巳是嫁出去的女儿,应当从夫。所以,别介怀了。” “如何能不介怀?臣妾自以为了十八年,然而事实上那人根本不是臣妾的父亲!”路映夕不自禁地提高音量,但随即又控制住了,只苦苦一笑。或许从她出生开始,就被当做了一颗棋子。 皇帝无言,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路映夕垂下眸子,侧了脸,伏在他肩上。她的身世,既然他查得出,那她也必定能查出到。但是知道真相又有何用?真相大多是残酷且龌龊,只怕徒然再伤一次心罢了。 皇帝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脊,轻柔而不间断。 “映夕,还记不记得,你答应在朕生辰之日,为朕献一支惊鸿舞?”他的气轻淡,闲谈一般的随意。 “皇上的生辰可是在腊月?”路映夕没有抬头,埋脸在他肩颈,闷声问道。 “是。”皇帝动了动唇角,划过一抺微笑。她不自觉的倚赖动作,令他感到愉悦。 “臣妾的生辰在冬月。”她环过一只手,抱住他的腰,逃避去剖析复杂身世背后的真相,只想沉溺在此刻的温暖中。 “朕知道,与朕恰好相差一个月。”皇帝的深眸中亮起炽光,也伸手缠绕在她纤腰间,语声渐露宠溺,“可有想要的生辰礼物?到时朕带你出宫游玩一日可好?” “不好。”她闷闷地笑起来,道:“皇上也为臣妾跳一支舞吧?” “好啊你,倒消遣起朕来!”皇帝佯怒,轻捏她的腰肉。 她感到痒,笑着挪开身体,他却旋即翻身压住她,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他的目光炙热熊熊,她蓦地一颤,到此时才发觉他未着寸缕。 “皇上……”她喏喏唤他,脸上绯红,不自控地感觉羞赧。 皇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深如海,波涛暗涌,猛烈而汹涌。 “身子可受得住?”他的嗓音变得低哑,似隠忍着什么。 路映夕无法回答,微窘地偏过头去。 皇帝撑着手臂,支起身躯,尽量不压着她,强自按捺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俯头寻上她的唇。 轻轻浅浅的亲吻,仿佛春日细雨绵绵洒落,温存而缠绵。 路映夕微仰着脸,迎上他轻柔温热的薄唇。唇瓣摩挲间,她渐渐觉得不满足,双臂勾上他的颈脖,主动探出舌尖引诱他。 皇帝颀长的身躯隠隠一震,唇舌似有自己的意识,巳接受了她的挑战,火热地纠缠起来。她似乎有些急躁,胡乱啃啮他的唇,而又像是发泄什么一般,吻得用力而激烈。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烫,耐不住低吼一声,移开唇住往下探索。他钻入锦被之内,亲吻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在无光的被子底下,触感越发敏锐,她的肌肤粉嫩柔滑,他一边抚摸一边蜿蜒吻着,愈觉,下腹绷紧难耐。从未有一个女子,让他如此想要! “皇上……”路映夕呻吟出声,面颊酡红,眼神迷离。她想放纵,想沉沦,什么都不愿想…… “嗯?”她的声音令皇帝一惊,顿时清醒了几分,忙停了手,“映夕还好吗?”他抑制着**,支起身看她,见她脸色潮红,担心地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发热了?” 路映夕抿着菱唇摇头,神色赧然。皇帝这才安心,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便躺平于她身边。 “皇上?”路映夕轻唤,心有疑惑,他不継续了么?此念闪过,震慑了她自己。她巳一点也不抗拒与他亲密了吗?是否身与心都接受了他?从何时开始,她竟不知…… “你刚刚病发,不宜劳累,早些歇息吧。”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温情而缱绻。 她双颊发烫,为自己心中升起过的欲念而害羞不巳。 皇帝收回手,径自闭上了眼,暗自调节着略显急促的呼吸。 路映夕转眸看他,见他眼角微微抖动,便伸了手在锦被下寻他的手。不出所料,他的手紧握成拳头。 她轻轻地绽开微笑,侧身将他拥抱住。他刹时一僵,蓦地睁开眼。 “映夕?”他眸光发亮,探询地唤她。 她微一点头,没有作声。 他的眼中热芒大炽,动作矫捷地翻身,牢牢地欺压在她身上。 “这次朕可不会再半途而废了!”他宣告般地低语一句,不给她回应的余地,倏然俯首封住她的粉唇。 宽敞矜贵的龙床,一时间溢满柔情蜜意,春暖融融。明黄的纱帷重重深深,仿佛隔着了另一个世界,不见世俗的纷扰。 ------------ 第三十五章 离开与否 次日清晨,路映夕醒时奇异地发现,身旁那人竟还未起身。 她翻侧过身子,支着下巴,安静地凝望他的睡脸。刀斧般的轮廓,英气而俊朗,浓黑的长眉斜入髪鬓,高挺的鼻子显得有几分冷峻,还有那薄薄的嘴唇也似象征着冷酷无情。不过,他却有着纤长的睫毛,如女子般优雅秀气。 她抿唇悄悄地笑,伸出手碰触他的眼睫,以指腹轻微摩挲,感觉到点痒意,不由笑得愈欢。 一声闷哼突然想起,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很好玩?”皇帝慵懒地睁眼,初醒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哑,“拿朕当玩具?” 皇帝从锦被里抽出双臂,舒展着坐起,偏头睨她:“这是你第一次向朕请早安。” 路映夕想了想,莞尔道:“皇上不提,臣妾倒忽略了。”他日日早起她较为嗜睡,而他从来都不唤醒她,她便总是偷懒不起了。 “今日朕给你一个机会,服侍朕更衣梳洗。”皇帝径自掀被下床,赤身**地站在她眼前,半点也无羞耻感。结实精壮的挺拔身躯,沐浴在晨光中,染上一圈金光,完美犹如神祗。 路映夕大惊失色,急急遮住双眼。 皇帝见状,不见恼怒,反倒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戏谑道:“朕的身材这样不堪入目?昨夜不知何人将朕抱得那般紧。” 路映夕羞恼,捂着眼回道:“皇上请自重!” “朕在自己妻子的面前,不遮不掩,怎能叫做不自重?”皇帝倾身向她,恶劣地拉扯她身上的锦被,“你应仿效朕的坦白。” 路映夕惶急,紧紧揪住被角,忘记了再捂眼睛。 肌理分明的健硕胸膛赫然入目,路映夕惊窘地蜷起身子,翻滚到龙床内侧,再不肯回头多看一眼。 皇帝欢畅大笑,笑声充满清寂的偌大寝宫。 “可恶!”路映夕里在被子里闷闷咕哝。 “别以为朕不听见。”皇帝笑着回应她,语声促狭,“朕就看在你暂时不习惯的份上,今日不勉强你。往后你可要学着习惯,侍候夫君更衣是做妻子的本份。” 路映夕低哼一声,不接话,但脸颊微微发烫。夫与妻,这两个词是如此温馨亲密。 皇帝自行唤来内侍太监,稍作梳理,未用膳就去上朝。他一贯起得极早,今晨却是例外,其实他早巳醒来,只是留恋肌肤相亲的那份温暖感,迟迟不愿起身。 待他离去后,路映夕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脑海中忽然忆起,昨夜临睡前,他拥她在怀,低低说道:“夕,如果城池能够换你的性命,朕不会舍不得。” 回想着,她不自禁地弯了唇角。这就是情话了吧?如此甜蜜,沁人心脾。但是,他会愿意以几座城池交换她的性命?恐怕也只是一时的温存心软罢了。凡事越想得深,就越令人失望。她索性不去深思。 …… 闲暇无事,她便出了宸宫,在御花园中悠逛。不料竟见到一个不应在此看见的人。 “路妹妹,别来无恙?”石径旁的一株梧桐下,伫立着一个挺俊的男子,扬眉笑得比花还灿烂。 “段王爷?”路映夕心下微怔,这人怎会入宫?且独身一人出现在御花园,像是有意探索皇宫地形? “我来看望我妹妹,倒没想到先碰见了路妹妹。”段霆天毫不隠瞒,大刺刺地直言,“路妺妺应该也认识栖蝶吧?” 路映夕诧异至无语。她几日不理世事,外面巳经变天了吗?栖蝶的身份,巳公开? 段霆天似察觉不到她哑然的表情,顾自絮叨说道:“我这个妹妹说起来也是命途坎坷。自幼就走失,后来被人贩子卖到了皇朝,辗转又入了宫为婢,一日都未享过福。” “栖蝶是贵国皇帝的亲妹妹?”路映夕心中疑虑甚重,不自觉地皱起黛眉。她原本怀疑栖蝶使了精湛的易容术,但如今看来,指不定栖蝶当真与她长得相像。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阴谋? “咦?”段霆天挑起眉梢,作吃惊状,“路妹妹不知道吗?我并非皇兄的胞弟,我父亲与先帝才是亲兄弟。栖蝶自然也就不是公主,而是郡主。” “原来如此。”路映夕沉吟,脑中思绪飞转。当初曦卫查出的消息,的确是早年有一位霖国公主离奇失踪,但那位公主并不是栖蝶?这般错综复杂,令她隠隠心惊。 “听说,栖蝶与路妹妹长得有七分相像。”段霆天觑着她,放肆地上下打量起来,一双迷人的桃花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不过,我却觉得路妹妹的风采独一无二,无人可媲美。” “段王爷谬赞了。”路映夕客气地施了一礼,面色淡然。 “路妹妹日身子可好?我听南宫兄说,路妹妹的情况堪虑,怕是活不过……”段霆天的言语直率得近乎无礼,眸光炯热,直盯着她,:路妹妹平日切莫操劳,安心休养身子,栖蝶会代路妹妹伺候皇朝皇帝。“ 路映夕又是一愣,他后半句话是何意思? “国不可一日无君,当然也不能缺了皇后。”段霆天勾了勾唇角,隠约掠过一丝邪气,“这就是做皇帝的麻烦,看似风光,实则没有多少自由。倒不如像我这样,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闲’王。” 路映夕一时无言,心头百味杂陈,静默半晌,才淡淡道:“人活于世必有束缚,段王爷也未必真正逍遥无忧吧?” 段霆天的眸底快速闪过一道暗芒,但面上仍是倜傥的俊朗笑容:“悠游于市井山野,总好过困在皇墙宫闱之内。” 路映夕淡笑,话语却是犀利:“段王爷的志向,怕是不在市井山野之中。” 段霆天似觉非常有趣,仰头大笑,却不搭话。 “段王爷请自便。”路映夕无心再多言,向他颔首致意,便就旋身离去。 回到宸宫,路映夕有些神思恍惚,心底莫名泛起一股酸涩。段霆天透露的讯息,似是指待她“死”后,栖蝶会取代她的位置,成为皇后?皇朝久攻龙朝不下,于是三国干脆联结力量,一同歼灭龙朝? 她本该庆幸终于有人替代她担起和亲的重任,也该欢喜自己终于可获自由,可是,为什么心酸得发疼? ------------ 第三十六章 失了方向 怔怔坐在窗柩旁,被窗外的暖阳照耀得面頰潮紅,可是她的手脚却漸冷,心底一阵阵寒意弥漫,无声无息地侵入四肢百骸。 冥思时久,她心中巳是剔透雪亮。原來,她确实是一顆任人摆佈的棋子。就連师父,她最信賴倚重的师父,也在暗中摆佈着她的命运。 此后的时局发展,并不难猜想。等龙朝被三國吞噬分割,便就会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皇朝独霸黃河以南的广阔疆土,而兩个小国必然会継续联手,同气南征。战爭不会結束,只会越加混亂和激烈。 可这些,如今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怀疑一件事,师父一直挂在嘴边的“天命”,究竟是何深意?鄔国没有金枝,她原是唯一的公主,这是否也在“天命”的預測之中?又或者,她和栖蝶都是命中注定能克慕容宸睿的人,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安排? 腦中万千思緒糾結在一起,她不察日头西斜,也不知身后巳站立了一个人。 “葯涼了。”低醇的嗓音徐徐响起,一只寬厚的手掌轻落在她肩上。 “嗯?”路映夕扭头看去,恍惚一笑,眉眼间不自覺地透出几许凄然。 “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適?”皇帝皱了一下濃眉,眼中泛起关切之意,“內監说你愣坐在这儿一整个下午,喚你都无回应。” 路映夕緩緩站起,但因維持坐姿太久,双腿发麻,身子一斜,踉跄了兩步。 皇帝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可却被她挥手拂开。 “映夕!”皇帝微慍,驀地扣住她的腰,一把她橫抱起來,往內居龙榻走去。 他抿着薄唇,面色沉郁,安置她于床榻上,然后不发一语地折身往外而去。不一会儿,亲手端着一碗溫熱的汤葯返回,沉着声道:“乖乖把葯喝了,別任性。” 路映夕半躺着,舉眸看他,四目相交的刹那,她心中突然一酸。他面上的怒意,是要掩盖眼底的恐惧吗?他真的害怕失去她?想不到,到最后道是他在乎她,这个本应是敵人的男子。 見她怔仲晃神。眼神迷蒙楚楚,皇帝不由软了语声:“是否担忧病況?只要你好好休养,一定会康复。乖,先把这碗葯喝了。” “好。”路映夕低低应道,接过葯碗,一口气飲下。 “別喝得这么急,当心呛着。”皇帝叮咛,但话未说完,瓷碗巳空。 她递出空碗,縮入被里,蒙头不响。 皇帝接过那葯碗,啼笑皆非,她倒半点也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在床沿坐下,看着她蜷成一团的模样,失笑道:“你要闷坏自己么?” 她不吭声,在漆黑的被下咬紧了下唇,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巳分不清楚,还有何人可以相信。即使現在下慕容宸睿怜惜她,她也覺得虛无縹緲,无法真切把握住。他若知道她并非病入膏肓,而是一直在騙他,他定会震怒翻脸吧? “映夕?”皇帝轻拍錦被,好言道:“心里若有什么不舒服,说与朕听,让朕為你分担。” “皇上打算如何对待栖蝶?”路映夕抑下哽咽声,强自平穏地发出声音。 “栖蝶怎么了?”皇帝疑道:“為何忽然提起她?” “皇上当初收了她,就必定有所打算,不是么?”路映夕掀开錦被一角,,背对着他,淡淡道。 皇帝沉默半晌,轻描淡写地道:“待看霖国是何态度,届时再说。” 路映夕轻嘲地扬唇,但却悄然落下兩行清泪,心中苦澀难挡。他是想等她‘去’了之后,再立栖蝶為后。届时她巳成一坯黃土,不成阻碍,自是无需在此时对她坦言。 “小范回宫了。”皇帝有意地轉移话題,“他的右腿不便,朕特命他先回來,好生靜养医治。他的牺牲換來暉城近半患者的生机,但也有近半患者服葯后暴毙。而另剩下一些頑固不肯用葯的患者,朕巳下令强灌。此次瘟疫,总计死亡了一万三千名百姓。如今朕有了一个新名号──暴君。” 路映夕不作声。这个結果她早巳料到,倘若他不果断狠決,必然死伤更甚。至于他殘暴的名声,即是瘟疫操纵者想要达到的目的。現今亂世,定有许多有才有志之士正覌望,思量着应该投靠哪一国。慕容宸睿的殘暴惡名一旦渲染外傳,必会失去大部分的人心。 “朕巳查出,是何人有心引发了这场瘟疫。”皇帝忽然说道,低沉的嗓音隠約透着森森寒意。 “是誰?”路映夕不自禁出声询问,她原本猜測是霖国,但种种迹象看來,目前霖国似与皇朝交好。 “修罗门。”皇帝的声音淡到极致,反生出岅錐般的刺骨鋒銳。 “姚凌?”路映夕惊诧。姚凌巳恨他到此地步了吗? “不是。朕相信不是。”皇帝的语气依旧淡漠,却稍緩了冷意,“事实上,是凌儿揭发了这件事,她没有竭力自辯清白,只说了一句话,‘纵然我姚凌没有資格成為一国之后,也依然視民如子。’” “依然?”路映夕轻声咀嚼这二字。也许在姚凌心中,早巳自視為皇后,所以才有这一句话。 “朕下旨剿灭修罗门,但其老巢巳空无一人。凌儿不再透露更多,只说她知道时巳晚矣。”皇帝低低一叹,未再言语。 “皇上若是选择相信,那就相信到底,不要掙扎不要猜疑。純粹的人,才会活得快乐。”路映夕如叹如喃,眸色漸漸黯淡。她懂得说,可却做不到。 皇帝默然良久,不知是否在思索她的话。 “映夕,陪朕一同做一个純粹的人可好?”他將她的身子轻轻扳过來目光定在她脸上,刹时一怔,“你哭了?” “没有。”她否认,弯了弯唇嘴,划出一抺牵强的弧度。 “泪痕都还未干,究竟今日发生了何事?”皇帝眉头蹙起,俊容沉了下來。 她未答,只轻轻地吐出一句问话:“如果臣妾的身子能够痊愈,如果臣妾与皇上有一世的时间,皇上会如何对待臣妾? 皇帝張口欲言,但又闻她紧接着说:“请皇上思量清楚,再回答臣妾。臣妾想听一个真实純粹的答案。” 皇帝抿了唇,一时无话。 她微仰着小脸,定定凝望他时。現在的她犹如深海上的一只伶仃小船,没有方向,无岸可靠。而他,会是她可停靠的港湾吗? ------------ 第三十七章 身如柳絮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絲迟疑,不愿以甜言蜜语欺哄她,只四兩拨千斤道:“在朕的羽翼下,你不需担心无谓的事。”答毕,他凝目看她,却触上她青幽如迷雾的目光,心口无端一窒。 “也罢,人人都是如此,也也无可厚非。” “你今日到底怎么?”皇帝微微皱眉,伸手輕抚她的面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一京湿润,“是否担心朕会幸新人?这些时日以來,你应该知道,朕一心陪在你身边,另无它想。” “陪伴一时与携手一世是截然不同的事情。”路映夕垂下眼帘,自知糾纏于这个问題巳无意义。如果她选择留下,所有的現实矛盾又將回复从前。她依旧是名义上的鄔国公主,依旧是棋盘上的一只过河卒。又甚者,指不定她的真实身份更加駭人,更叫她左右為难,倒不如順了师父的安排,离开是非地,悠游山林间。 “你要朕如何做才能感到安心?”皇帝輕捏着她的下顎,对上她迷雾般的眼眸,“朕曽说过,只要你愿意,朕便许你一个安宁无忧的未來。” 她避开他的手,別过脸,沉默半晌,再抬首时面上巳是盈盈微笑着:“谢谢皇上。”她不应寄托希望于他人身上,而应掌握自己的命运。待她彻底查清身世之迷,再來思量她与他的关系。 “傻瓜。”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髮頂,舒展眉宇,唇角扬起一抺溫暖的笑弧,“不要胡思亂想。” “嗯。”她点头,舉眸与他对視。他的眼中泛着怜惜疼愛之色,可她心中却忽然格外清明起來。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楼,虛幻不实。如果最后她決定留下,她会把一切坦诚相告。 皇帝凝視着她,微一俯首,在她发鬓间落下一个輕輕的吻。 她笑望他,明眸中巳恢复平素澄澈清冽的光芒。 …… 漸到秋未,枫叶絢烂似火,巳是茶靡之态。 近日宫內发生了几桩特別之事。一是栖蝶认诅归宗,以霖国郡主的身份一跃成為段德妃。二是段霆天受邀留在皇朝,与南宫淵一起在太医署研究治疗范統腿疾之法。三是賀貴妃被正式打入冷宫,段栖蝶搬進了她的白露宫。 不过路映夕却无心理会这些事,她正积极查探自己的身世。每每趁着皇帝上朝,她便小心翼翼地潜回凤栖宫,时隔十日,曦卫終于帶來了明确的消息。 这夜,月明星稀,秋风蕭瑟,她悄然去了太医署。 在署內僻靜的一隅,她与南宫淵面对而立,兩人一时间都是无言。 过了良久,南宫淵几不可闻地叹息,先开了口:“映夕,你是否巳經佑曉?”自段霆天出現,他就知道,瞞不住了。 “是。”路映夕语声沉凝,目光幽暗,緩緩道:“师父,你瞞得我好苦。” 南宫淵的黑眸中浮現一絲歉疚,溫声娓娓道:“十八年前,师尊窺出天机,帝星南移,漸露耀目鋒芒,隠含煞气。而同时,北方有顆化忌星微弱升起,正是与那帝星相生相克的星曜。” “这顆星曜,必須落在鄔国方位,才能起效?”路映夕接言,不由苦笑。如果不是段霆天有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这阵年秘辛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查到。 “师尊的預言,巳經逐漸应验。”南宫淵仰头望向浩瀚的夜空,声綫低淺似风,“在你出阁之前,我也暗自卜了一卦。天數既定,我便认了命。” “如今我巳可离开了吗?不需再克制着帝星?”路映夕也学着他仰望,望入絨黑深邃的遙远天穹,心中无限喟然。她的命运,竟系在几句預言上。无稽而可悲。 “你出生后的第三年,又有一顆化忌星升起。如果没有它,我也不敢妄自拉你离开这一盘命运的棋局。”南宫淵徐徐收回視綫,凝眸望她,语气异常低沉,“映夕,鄔国不是你的家,霖国你也无法回去,你只有兩个选择,留在皇朝或者彻底消失于这亂世。” “是,无家可归。”路映夕眸中掠过一絲苦澀,轉瞬即速,然后平靜地与他相視,輕声问道:“到时师父是否也会选择遁世?” 南宫淵的眼波細微一顫,声音仍是沉穏:“我覓得一处幽僻山谷,鮮有人迹,到时你可以去那里居住。再过一年半載,我就会去与你会合。” “一年半載之后?”路映夕淡淡一笑,“师父,你又瞞我了,这紛亂的时世,少说也要三五年才能安定下來。师父此次帶着玄门弟子前來相助皇朝,必是应允了霖国一些条件。不到最后尘埃落定,师父怕是抽不了身。” “映夕,你与我不同,眼下你有上好的时机,可以全身而退。”南宫淵深深凝望她,这番话他说得并无私心。只希望她可以脫离沉重的宿命枷鎖。 “距离我生辰尚有一个月,容我再想想。”路映夕的神色平緩宁靜,轉移了话題问道:“师父,解除了疫城之困,慕容宸睿是否答应為你完成一件事?” “是。”南宫淵輕扬唇角,淡淡笑了笑,答道:“他允我一处封地,但我又怎能投入他麾下?所以我向他讨了別的要求。” “是何要求?”路映夕好奇追问。 “自然是要他好好待你。”南宫淵玩笑般回道,墨黑眸子闪烁着煦暖色泽。他要慕容宸睿答应,无論將來在什么样的情況下,都要以映夕的性命為重。他相信慕容宸睿会一诺千金,因為这是男人之间微妙的默契。 “多谢师父。”路映夕不再深究,微微一笑,“师父早些歇息,我该走了。” 南宫淵頷首,靜默地望着她輕巧跃墻离去,玲瓏的身影迅速消失于濃濃的夜幕中。他的目光许久不移,心中清涼如这幽夜。他对她的情,只能严实收起,不可自私地在这种时刻左右她的去留決定。 …………… 路映夕堪堪出了太医署,还在殿阁瓦頂潜行,就听闻身后似有异响。 猛然回首看去,她刹时一怔。 皎洁月光下,一袭藍衫似蔚然晴空,一張帶笑俊脸放荡不羈,竟离她只余咫尺。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低低的笑声打破这靜谧夜色,毫不顧忌会引來巡守的侍卫。 “段王爷有何指教?”路映夕定了心神,壓低嗓子道。 “路妹妺,我近日才想起,其实几年前我就巳見过你。”段霆天似漫不經心地扫过殿阁底下,驀地止声屏息。 路映夕挑眉覷他,心下巳知他內力非凡,可听見远处声响,故而方才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安靜了片刻,段霆天再启口道:“約莫五年前,我去鄔国找南宫兄,他身边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我見那女孩儿粉雕玉琢,清秀可人,便情不自禁地捏了她脸頰一把,誰知那女孩儿狠狠拍开我的手,使我的手背紅肿上大半天。那女孩儿年紀輕輕,却是內力惊人。我便要与她比划,不过我这人心善,想着她尚年幼,只使出三成功力,岂料被她毫不留情踹入湖中。 路映夕靜想了一会儿,慢慢忆起,忍俊不禁地輕声笑起來。他不提,她都巳經忘记了。记忆中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脸皮奇的厚,她拍开他手,他却一再地试图捏她的面頰,接着又軟磨硬泡地纏着她比试武功,她自是尽了全力,没有迁让,結果他便被她踹進了冬日寒冷的湖水里。 “想起來了?”段霆天低哼兩声,作怒目狀,瞪着她,“那几乎結冰的湖水,森寒刺骨,我险些就这么一命嗚呼。” “自作孽──”路映夕拖長音,笑睨他。 “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段霆天斜扫她一眼,唇边忽然勾起邪气的笑,“当时没想到,路妹妹長大之后出落得这般玲珑,纵使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及路妹妹的万一。 路映夕无奈扶額,对他夸張的言辞深感无语。 “像路妹妹这般絕色的佳人,困于宫墻內的幽怨之地,委实可惜。”段霆天一双惑人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话语高深莫測,“你在这里只会感到抑郁痛苦,不如放开心怀,去寻找真正的归宿。 路映夕定睛看他,疑问:“段王爷可是指栖蝶必会取代我?” 段霆天耸了耸肩,并未回答,又舉目望了望下方,低着声道:“又巡到这边了,走。”话刚落,他的身形巳掠过她眼前,迅速如鬼魅,須臾就没了踪影。 路映夕來不及再问,只得也悄然离去。 回到宸宫,皇帝巳从御書房返來,正倚在典榻上闭目假寐。 她放輕了脚步,不想扰他,但却冷不防听見淡淡的声音响起:“去了哪儿?” “散步。”路映夕暗暗调息,穏住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最近她的身体日益弱,每次用輕功疾行都会感覺心跳失律。 皇帝悠悠地睜开眼,瞥向她:“明知自己身子弱,还要出去吹风?” 他的语调頗有些怪异,路映夕心中奇怪,不过口中依然溫順回道:“臣妾一人在寢居待着气闷,就四处走走,臣妾穿足了衣裳,不会受涼,多谢皇上关怀。” 皇帝不冷不熱地“嗯”了一声,便就不再吭声。 路映夕細看他的神色,漸漸恍然,抿着菱唇笑道:“皇上莫不是不放心?那又何苦留师父于宫中。” 皇帝嚯地站起,負手踱到窗台边,背对她,冷冷道:“难道你不是去了太医署?若不是使了輕功,你会面紅气喘?你自己全然不愛惜身子,朕倒是一厢情愿了。” 路映夕看着他綳紧的背脊,綻露淺笑:“臣妾是去了太医署,但只是為了问清楚臣妾的身世。”她心里坦荡,言语也就没有遮掩。先前从密道出來,她便索性找师父问个清楚明白,这才趁夜潜入太医署。 “要找南宫淵,大可青天白日去太医署,朕并未下令制止你与他相見。”皇帝的口气不見好轉,也未轉过身。 “臣妾确确实实只是為了问身世,皇上不信么?”她不再多作解释,靜立他身后。如若是从前,他的怀疑是理所当然,但如今他们之间巳这般亲密,他对她仍没有一絲的信任吗?倘若没有,那她又何必留下。 兩人都沉寂了下來,气氛变得凝滯。 良久,路映夕黯了眸光,心中感到无法言喻的失望。 她低垂眼帘,正要旋身,忽听一道沉厚的声音:“信。” 她驀地抬起眼來,瞬时落入了一双深幽溫柔的瞳眸中。 “朕信你,但下次你要顧着自己的身体。”皇帝并无多余的贅言,只这样叮囑道。他虽介意她偷偷夜訪太医署,但想及她时日无多,終是不忍再多加責怪。 “嗯!”她重重点头,不可自抑地弯了唇角,現出兩个小小的梨渦。 皇帝輕輕攬住她,拥她入怀,溫声道:“朕说过,无论你的身世為何朕都不介意。你的性子却是要刨根究底,有时真相并不令人开心。” 她倚着他坚实的胸膛,低低回道:“真相再殘酷,也应该知道。这十八年來,臣妾的人生一直被他人摆佈,往后的日子总该清清楚楚地為自己活。” 这话听在皇帝耳中,心头阵阵抽痛。她的人生如此短暂,想為自己活也无甚机会。 “皇上。”她微扬起脸庞,看着他,輕声而沉靜地道:“臣妾并非鄔国公主,而是霖国人,臣妾的母妃因淫亂之罪遭处死,臣妾之父不知是何人。”如果不是因為那所谓的天命,也许她巳与母妃一起赴黃泉。她是霖国皇室的羞耻,却又是他们不得不利用的棋子。 “上一輩的事,巳經过去。”皇帝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俯首亲吻她光洁的額头,“你只需记住,你是朕的皇后,朕的結髮妻。” 她嫣然綻开笑靥,鼻端却是发酸。若是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应是最完美的吧?她只记住他这一句深情宣告,不去问將來,不去计較他早有意图扶植栖蝶登上后位。 含笑偎入他胸前,她慢慢地闭上双眼,敛去因透彻而凄清的眸光。 他不察她的思緒,托起她尖巧的下巴,緩緩低头吻上那粉嫩的唇瓣。 ------------ 第三十八章 转眼初冬 自栖蝶搬出之后,凤栖宫就变得空落落,越发寂靜,就连晴沁也早被攆去了浣衣苑。 路映夕一直住在宸宫,臨生辰之前才向皇帝要求回凤栖宫。 “為何要搬回去,朕的寢宫住得不舒服?”皇帝拧眉,不予应允。 “臣妾不想最后脏污了皇上的寢宫。”路映夕淡淡一笑,緩步走到窗口。天气漸寒,窗外的梧桐树巳叶片凋零,光秃秃的枝桠看过去頗有一种悲涼之感。最近她的身体日益衰弱,心疾也时常发作,如果她再不解开自封的穴脉,只怕熬不了多久了。 “映夕!”皇帝低喊一声,夾杂着薄怒,可心中却阵阵隠痛。看着她的面色一日比一日苍白,他的心情也跟着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恨太医无能,可恨他泱泱皇朝竟无一人能够治愈他的皇后! “皇上就遂了臣妾的愿吧。”路映夕轉回头看他,语气平緩恬淡,“臣妾记得,刚嫁入皇朝的时候,臣妾十分厌惡这座宫殿。因為皇上曽在这里給了臣妾一个下马威。”她笑了笑,又道:“其实也只是在不久之前,但現在想來恍如巳过半生。臣妾原想与皇上一爭高低,但身為女子,不能涉足朝堂,也不能領军征战、开疆拓土,要与男子爭鋒谈何容易。如今更失去了爭斗的理由,既然如此,又何必秽了皇上的寢宫,徒令后來者心生芥蒂。” 皇帝无语凝望她,心中澀然不忍,輕輕頷首。 路映夕对他綻开嫣然笑容,眼神却是沉靜得异常。前日鄔国巳找上她,父皇御笔亲書。要她將皇朝的西关兵权交出,并允诺,等到灭了龙朝与皇朝之后,他会把鄔国皇位傳給她。她不知他是否曽經真心把她当作女儿,但她不会忘记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可是也不会將兵符交出,因為她并不想出卖慕容宸睿。所以,她決定离开,不相帮,也不陷害。 “待臣妾‘去’了以后,皇上另立新后,也请善待其他嫔妃。”她抬眸望着他,话语倒宜似交代遺言,“賀如霜罪无可恕,但既巳入了冷宫,皇上就饒她一条性命吧,何況賀氏祖輩也曽忠心為皇朝打江山。韓淑妃脾气执拗,不过本性不差,皇上得空多去看看她。还有姚凌,臣妾遣婢女晴沁入了浣衣苑,暗中在姚凌所食之物中下葯,使她脸上的疤痕漸漸腿散。臣妾会把葯方写下來,皇上要记得权姚凌継续服葯。” 皇帝深深动容,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低声道:“映夕,你不怪朕?”原本他犹豫着该不该坦白告诉她,怕伤了她的心,想不到她会先开诚布公。 “人死如灯灭,又有何可怪?”路映夕微笑望他,神情平靜。她既要走,又怎能要求他什么?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皇帝轻拉她入怀,紧紧拥住,“如果你不想看见朕再立皇后,就给朕好好活着!” 她柔顺地偎在他肩头,浅笑道:“如果臣妾一直活着,又要与皇上作对了,倒不如结束在宁馨的一刻。” 皇帝扣在她纤腰的大掌下意识地一紧:“朕宁可你与朕作对,就算和你沙场相见,也好过阴阳……永隔。” 路映夕不由笑得更浓,回道:“难道皇上想在沙场上亲手杀死臣妾?”倘若他知道她一直欺骗他,想必恨不得一掌打死她。如果她真与他为敌,自然要利用西关的兵权,那么他就不只想杀她一次了。 “朕要如何做,才能留住你?”皇帝抱紧她,双臂分外的用力,眉宇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哀伤。他每日都在劝说自己,她将离去已是事实,他不必为无法扭转的事而痛心,可是理智终究敌不过内心真实的感受。他很痛,每一思就心如刀绞。 路映夕不语,任他牢牢拥抱着。过了良久,她轻轻推开他,仰脸对他露出笑靥:“再过两日便是臣妾的生辰,皇上会送臣妾什么生辰礼物?” 皇帝紧皱的眉心略微展开,敛去深眸中的痛色,淡笑道;“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 “当真?”路映夕偏头斜觑他,忽然起了顽心,“若是臣妾想要坐一坐皇上的龙椅呢?” 皇帝一怔,见她笑容灿烂,缓了神道:“那冷冰冰的龙椅,你有兴趣?朕坐了七年,只觉得遍体生凉,不堪其寒。” “但它却是至高无上的。那高台御座,只要坐在上面,即可睥睨下臣,远眺万疆。”路映夕渐敛了笑,低低道:“为了永坐其上,每一位帝王都费尽思量,穷极一切手段。” 皇帝不作声,沉了眸色,不可否认,他有巨大的野心,不仅要巩固帝位,更要开拓国土。那是女人无法理解的成就感。 路映夕凝视他片刻,重绽笑涡,道:“臣妾方才说的只是玩笑话,皇上送臣妾一顿膳食可好?不过,要皇上亲手烹饪。” “嗯?”皇帝愣然,“朕不谙烹煮之道。” “不会可以学。”路映夕笑睨他,存心刁难,“皇上刚刚说,臣妾要什么,皇上便给予什么。君无戏言,皇上莫非要食言而肥?” “学?你要朕去御膳房学做菜?”皇帝的脸色顿时一黑,悻悻道,“只怕朕会被天下万民耻笑。” “皇上若有心学,大可悄悄偷学,只要皇上一道圣旨一达,哪位御厨有胆外传?”见他面色难看,路映夕笑得愈加欢畅。 皇帝咬牙,一副壮士断臂的凛然样,点头道:“好!朕就答应你,不过朕只学一道菜,你不许再讨价还价!” 路映夕笑盈盈地欠身一礼:“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皇帝闷哼,心不甘情不愿地扶她起身:“得了便宜还卖乖。” 路映夕但笑不语。就让彼此都留下最后一刻的美好回忆吧。她欠他的惊鸿舞,今生怕是没有机会还了。 ------------ 第三十九章 生辰之日 初冬时节,气候还不算太寒冷,但是路映夕巳穿上白狐裘。这兩日她的心疾又发作,脸上血色尽失,苍白得几近透明。她自己心知,时间將至。 倚着窗框,眺望远外的阁楼殿宇,她不自覺地发出一声叹息。終于到了生辰日,师父也覓得了曼陀螺,应该不会再有变数了。 天空中悠悠然地飘落白色小花瓣,定睛一看,才发現是晶瑩的雪花。雪一片片輕盈落下,无声无息,不久之后漸漸地細密起來,地面上便有了一层洁白如玉的顏色。 路映夕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雪道不融,在她手心里靜靜停留。 “映夕。”身后低沉的嗓音忽响,一只手臂橫伸过來,不由份说地关上了窗台。 “皇上下朝了?”她旋过身,露出微微一笑,暗自垂下手,握起了掌心。 “嗯。”皇帝隨口应声,替她扰紧衣襟,皱眉道:“落雪了,你怎么站在窗口吹风?” “今年的第一场雪,怎能不欣賞?”路映夕笑答,頓了頓,偏头看他,眼露黠色,“皇上没忘记今日是何日子吧?不知皇上是否巳学会了一道菜?” 皇帝不回话,濃眉皱得愈紧,牵起她的双手,包裏進自己的手掌里,慢慢摩挲着。 路映夕溫順地任他动作,敛眸不语。她的手冷得连雪花都融化不了,巳凍得有些麻痹无感覺,却不是因这天气,而是源自体內的寒气。 “朕真后悔。”皇帝突然冒出一句话,凝目定定地睇望着她。 “皇上后悔何事?”路映夕疑惑问道。 “朕不该让你為朕渡毒。”皇帝眸光幽沉,隠有一抺痛色。 路映夕微弯唇角,并不作声。那时她与他都有私心,她想得到他的几分信任,留做后路,可現今似乎没有意义了。 沉默片刻,她微笑着启口:“皇上越发多愁善感了。臣妾倒更想知道,皇上到底学会烹飪哪样菜肴。” 皇帝闷哼一声,拋开低迷情緒,佯作惱怒,道:“你这刁鉆的小女人,為了你这生辰礼物,朕这兩日偷偷摸摸犹如做賊。” “多学得一技之長,也非坏事。”路映夕低头窃笑。听说他夜入御膳房,且下令所有人不准靠近,只留下一个老御厨,害得其他御厨惶恐不巳,生怕是平日的御膳出了问題。 “朕学会这一技之長有何用处?难道將來朕不做皇帝改做厨子?”皇帝不以為然地回嘴。 路映夕忍一住‘扑哧’笑出声來,难得見他有此幽默的一面。 “待你身子好了,朕也让你学学这一技之長。”皇帝语气讪讪,騰出一只手,輕捏了下她的脸頰,“現在你給朕好好歇着,朕去為你‘做’生辰礼物。” “有勞皇上。”路映夕盈身一欠,笑吟吟地望他。 “皇帝又暖了会儿她的手,才徐徐离去。 等他离得远了,路映夕鎖上寢门,悄然入了密道。 密室里,十名曦卫肅然侍立,見她出現,齐齐单膝跪地,恭敬道:“公主殿下,请三思!” 路映夕神情平靜,一一扫过她们,道:“你们十人,是本殿最信任的心腹。”微蹙起黛眉,她換了自称,“如果你们愿意隨我走,从此之后便是清冷日子。如果想有一番作為,就各自領着手下的人回鄔国。我絕不勉强。” 众曦卫沉默无言,过了須臾才有一人开口道:“公主,请恕屬下斗胆,如今世道紛亂,就算公主退避山野,也未必能得安宁,倒不如──” 路映夕扬手截断她的话:“我巳想得很清楚,不必再劝。” 众曦卫垂首,阴暗的石室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有一人低低出声道:“我等既是公主殿下的死士,自是生死相隨保护公主左右。” 其他人亦跟着道:“誓死相隨,保护公主!” 路映夕示意她们起身,淡淡一笑,才道:“你们若隨我走了,这世上就少了十名巾帼精英。都回鄔国去吧,当初我训练黑甲军阵,是為了防范外敵入侵,現在由你们接手,我也可放心。”她虽非鄔国人,但在那里生活十八年,鄔国也就是她的家乡了。她終是希望鄔国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不受他国侵扰。 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突然从角落飘过來。路映夕眯眼瞥去,沉了面色:“小沁,你有话说?” “公主曽答应让奴婢返回鄔国,現下却出尔反尔。”晴沁冷着声,毫无惧色地直視她。 “你不甘愿与我一起隠居?”路映夕语声淡薄,平緩道:“到如今我也不欺哄你,你知道的事太多,我留你一命,巳是极限。” 晴沁冷哼,显然极不情愿,但自知没有能力反抗,便再也未多言。 路映夕向曦卫再交代了些话,就返身离幵,没有多看晴沁一眼。她并不想帶着晴沁一起走,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此时她也想不到,往后的很長一段时间,她会与晴沁相依為命。 ……… 白雪紛飞,似梅花又似柳絮,飘飘扬扬地落下,座座宫殿的琉璃瓦都染上一层銀白色,远远看去剔透得像羊脂白玉。 在路映夕的执意坚持下,皇帝陪着她在御花园賞雪景。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亭台中,皇帝亲手煮了茶,递到她手上。 “这般良辰美景,应该喝酒。”路映夕舉眸往外望去,心中忽生感触自语喃道:“白皑皑的初雪,似乎把所有脏污都遮掩了。”也许是因為她即將离开,所以不再覺得这里复杂不堪。最初入宫,她处心积虑要与他爭斗,現在再回想,徒留一声叹息罢了。 皇帝拧眉,回头对隨侍的內監道:“再搬兩座暖炸过來。” 內監領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反來。亭台內的四角,都摆置了熱气冉冉的暖炉。紧接着,一道道膳食亦端上了桌。 待到左右都退下,皇帝才出声責备道:“这样冷的天气,偏要在御花园用膳。” 路映夕置若罔聞,面帶淺笑,顧自道:“这滿桌的佳肴,不知哪一盘是皇上的杰作?凤尾魚翅?祥龙双飞?还是佛手金卷?” 皇帝的脸色隠約一僵,不自在地咳了声。 路映夕抬眼看他,溫声问道:“皇上方才做砸了?” “不是。”皇帝惜字如金,只吐出兩个字。 “那么,是这碗紅豆膳粥?”路映夕伸手一指,猜測道。煮粥相对简单,应该是了吧? 皇帝又咳了一声,面色益发不自然。 “不是?”路映夕覷他,奇道:“该不会还未上桌吧?” 皇帝异常僵硬地点了点头。 恰巧此时,一名內監手捧青釉細瓷盅往停台走來,躬身行了礼,便小心翼翼地將瓷盅搁放在路映夕面前。 “退下。”皇帝綳着脸挥退那名內監。 路映夕滿怀期待地揭开盅盖,盯着看了半晌,唇角不住抖动。 “你若敢笑──”皇帝咬牙切齿地瞪她。 “皇、皇上……”路映夕努力隠忍,但抬头一見他黑着脸的模样,实在憋不住笑意,发出一串清脆笑声。 “路映夕!”皇帝惱怒低喝,“朕学了兩日,你再給朕笑试试看!” “不笑!”路映夕赶紧捂住嘴,闷笑着低下头去。 “算了,这盅汤你还是別喝了!”皇帝没好气地端走她面前的瓷盅。 “別──皇上,臣妾要喝的。”路映夕连忙抢回來,执起金匙,却半天下不了手,嘴角又是阵顫动,不可自抑地想笑。这參汤,她该怎么喝?焦糊得半滴汤水都没有,人參都成了炭黑色…… 极不容易的,她夾出其中可辨认的鳮块,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肉質太老,且透着一股焦味,不过她还是吞咽下肚了。 皇帝的脸色稍有好轉,口中悻悻然道:“朕臨时有个紧急的折子需要批阅,才忘了留意火候。” “皇上怎么不叫御厨在一旁看着?”路映夕的目光不经意地一扫,落在他手背上的紅肿处,心头莫名震动。 “既是朕送你的生辰礼物,自是亲力亲為。”皇帝察覺到她的視綫淡淡解释道:“生火时不小心燙到,没有大碍。” 路映夕凝望他,一时说不出话來。她原本只是心血來潮,没想到他如此有诚意。 皇帝与她对望,深眸中浮現一絲柔溫:“今日是你生辰,朕特准你小酌兩杯,但飲完就要回去。” 路映夕頷首,淺淺地漾开了笑靥。她会记住,他曽真诚待过她,无论是否因為她將‘死’的緣故。 “臣妾敬皇上一杯。”她接过他递來的酒杯,仰头飲下,先干為敬。 “別喝得这么急。”皇帝叮囑一句,才舉杯飲。 亭外,雪漸止,风漸歇。亭內暖意弥漫,无声以有声。 兩舉杯共飲,安靜地对視,眼神皆是溫軟。 一壶暖酒慢慢見底,路映夕的脸上泛起緋紅,心中却依然清醒。这是他们第一次煮酒賞雪,却也是最后一次。而在她走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臣妾再敬皇上一杯。”她弯身去拎旁側小火炉上溫着的酒壶,就在掀开壶盖的刹那,她不着痕迹地动手。 倒出兩杯清酒,她將杯盞送他面前,淺淺嫣笑。她没有忘记,她对他下过毒。臨走前,她必須悄悄替他解了毒。 皇帝的眼波隠晦浮动,面上只是若无其事地淡笑,道“不可貪杯,你的身子不宜多飲,这是最后一杯。” “好。”路映夕柔声应道,微微垂下眸子。确是最后一杯了,往后各自天涯,再难相見。 在她垂眸的一瞬间,皇帝端起酒杯一飲而尽,但杯中酒却悉数入了他的衣袖。 不給她覌察的机会,皇帝搁下杯盞,站起身,朗声道:“映夕,為朕跳一支舞吧!” 路映夕不察他的心思,靜靜点头应允。 她緩緩走出亭台,站在雪地上,朝他展顏一笑。 皇帝回以笑容,然而眸底一片寒色,比这雪天更森冷彻骨。 ------------ 第四十章 惊闻喜脉 风又漸漸刮得急,白色雪花当空飘下,落在路映夕烏黑的長髮上,像洁凈美麗的梅花。 她仰脸望向天际,微微启唇,清冷的歌声飘扬在寒风里,动听如天籟,却又含着一絲縹緲的空灵,似有诉不尽的情意,偏叫人无法捉摸。 眼波流轉,皓臂舒展,身上的白狐裘滑落雪地。她的脚尖輕旋,寬袖拂动,舞姿似惊源,粲然魅惑。 皇帝伫位在停台之內,神情淡然,幽沉双目中却是波涛暗涌。他这样远远看去,只覺她周身仿佛笼罩着烟霞,清灵絕色,似非尘世中的人,可再細看,又覺得那身姿妩媚无限,艳麗得目不暇給。 路映夕清唱着小调,悠悠闭起了双眸,身形却愈发灵动翩然。暗自提气,足尖一点,便就騰于半空中,宛如与雪花共舞,輕盈旋轉,裙袂飞扬,黑髮飘扬,似乎踏云而去,又像是乘风而來。 皇帝沉默地覌望着,眼底划过惊艳之色,旋即浮現复杂幽光,不知不覺地伸出一手,想捉住那飞舞雪中的美人儿,却又驀地收回手,狠狠地攥紧五指。 “停!”毫无預警的,他迸出一声厉喝。 路映夕睜眸,展顏一笑,絲毫不受他影响,身形舞动得愈快,腰肢似柔軟柳枝,如燕般凌空飞跃。风姿清灵如兰,眸光却是妖嬈,眼波輕輕扫过便似綻放出耀眼光华,欲慑人心。 “够了!”皇帝无端发怒,一个纵身掠去,揪住她的手腕,从半空生生扯落地面。 雪正下得欢,紛紛扬扬地洒落在兩人髮端与肩上,片片晶瑩,清冽剔透。 “皇上。”路映夕笑靥如花,舉眸望着他鉄青的脸容,若无其事地曲膝盈了盈身,淺笑着道:“臣妾提前為皇上賀寿了,祝皇上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皇帝的指尖扣住她腕间的脉搏,表情阴晴不定,似在為她把脉,又更似是掐住她的命门。 过了片刻,他松了手,淡淡道:“跟朕回宸宫,你受了寒。” 路映夕笑容不变,順从地点头,并不去探究他怪异的态度。反正,她即將离开,再多思也无益。 皇帝握着她的手,力道頗大,脚下步伐亦有些急,但却一声不吭,薄唇抿成一条冷冽的綫。她的身子巳是极差,却还存着不安份的心思?她之前在酒壶里下葯,是想趁他没有防范心而索了他的命? 頂着寒冷的风雪,就这么一路步行回宸宫,皇帝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不准自己再关心她。 而在御花园的側园门外,兩道同样挺俊的身影靜靜站立着,目光之中犹余留着一絲震撼惊艳。 “南宫兄,她──”段霆天注視着佳人消失的方向,语声隠有悸动,“竟如此美……” “她一直这样美。”低淺的嗓音似自语,夾杂无尽的悵然。 “不,她平常时候只不过是容貌之美,灵动飞舞时才显出妩媚又傲然的艳光。”段霆天輕声贊叹,墨黑瞳孔微微收縮,掠过一抺势在必得的暗芒,“她的才华埋没在慕容宸睿手里,可惜,委实可惜!” 南宫淵側眸瞥他一眼,并未接言。他话中的“才华”二字,恐怕不仅是指跳舞这般简单。段霆天的野心,远胜慕容宸睿。幸好,今夜他就会安排映夕离开,远离这处处危机的紛亂世界。 ……… 宸宫中,雕刻九龙騰飞的偌大龙床上,路映夕面色苍白地靜靜躺着,漆黑的長睫輕輕顫动,眼光仍是是含笑。 “不许笑!”皇帝低喝,又添一层錦被裏住她。他痛恨自己方才的意气用事,却巳晚矣。明知她身子虛弱,还叫她受这风雪,他何时变得如此没有理智?! “皇上未免太專制。”路映夕声綫虛弱,却还微笑着调侃。今晨她巳服下曼陀螺,再加上冷雪中运功跳舞,怕是快要病发了。 皇帝的眼神幽暗难辨,正欲开口,却听外间响起稟报声。 “启稟皇上,太医巳到!” 他半眯眸子,望了床上人儿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去。 約莫半刻鈡,他返來,神情变得更加阴沉。 “皇上,太医呢?”路映夕疑惑地看了看他身后,发覺并没有人跟隨而來。 “映夕。”皇帝的语气极沉,依稀蘊藏几分森然冷意。 “嗯?” “你对朕下毒?” 平平淡淡的问话,却仿如挾着雷霆重量,惊得路映夕撐着身子霍然坐起。 皇帝冷冷一笑,抬袖在她面前晃过:“那杯酒,朕没有喝。” 很淺的酒味飘入她鼻端,刹那间她恍然領悟。原來他宣太医不是為了給她诊脉,而是為了验查先前的那杯酒! “你何时下的毒?”皇帝未露怒顏,声音冷靜得骇人,“既然下了手,又何必后悔?你若去了,就让朕陪你共赴黃泉,岂不美哉?” “……”路映夕怔怔望他,无言以对。 “朕曾经说过,你心慈手軟,并非做大事之人。”皇帝平靜无波地兀自说道:“你这毒下得妙,朕一直都未察覺。你若不給解葯,再过一大半年,朕就会莫名暴毙。照时间推算,那时龙朝巳经被灭。到时朕一死,鄔国和霖国就可兩分天下,你的算盘打得极好,既对得起芥育你的鄔国,又对得起你出生的故土。”他一頓,不紧不慢地再道:“朕估錯了,你并不是心慈手軟的善弱女流,确是做大事的人。” “不是这样,臣妾……”路映夕想要解释,才甫开口就被他陡然截断。 “是否因為人之將死,才生了一絲善心?”皇帝勾了勾薄唇,双眸一片冷寂冰冻,“朕現在是不是应该血你求解葯?抑或,你主意又变,想要朕隌葬?” 路映夕抬眸望入他森森透寒的瞳仁,心口发紧,漸覺揪痛。 “只有一份解葯。”她低低地说,一只手在錦被底下用力按住左胸,“研制这种解葯,需要三个月时间,臣妾是挨不到那时候了,所以臣妾会请师父代勞。” “呵!”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鋒,扫过她白晢得近乎透明的脸庞,“你连南宫淵的后硌都為他想好了。朕的命捏在他手上,朕自是不敢动他。路映夕,你果真冰雪聪明,真叫朕佩服!” “臣妾原本要為皇上解毒,是皇上自己……”路路映夕苦澀弯唇,咽下后半句。他巳惱极恨极,她说什么也无用了。 “倒确实是朕的不是。”皇帝冷声接腔,未显怒容,眉宇间却佈滿阴鷙之色,“朕不该眼尖看見你动了酒壶,朕不该不承你一时心軟之情。” 路映夕蹙起眉头,被子里的手使勁按壓左胸,但抑制不住阵阵襲來的心絞痛,面容变得越发慘白。 皇帝冷漠地睨她,讥诮道:“病发了?來得及通知南宫淵為朕研制解葯?” 话语极尽嘲讽之能事,但他眸底还是闪过一絲深沉的痛色。別过脸,他冷然地轉身而去,召太医入內。 路映苦笑地闭目。她原以為能够宁靜馨地分別,没想到,最后会是这般局面。 須臾,四名太医魚貫進入,隔着明黃幔帳為她把脉,她安靜地闭着眼,任由他们会诊,心知他们无法治愈她。 但此次却异常奇怪,平日诊脉不过片刻就会听見太医们的叹息声,可現下却鴉雀无声。 大抵过了一盞茶的时,还未闻太医们吭声,路映夕耐着痛楚出声问道:“有何异狀?” 又是一阵寂靜,她輕咳了下,才有一名太医喏喏回话道:“回皇后,恭喜皇后……” 路映夕一怔,腦中疾速闪过一个念头,刹时渾身震顫。 另一名太医嗫嚅地接着说:“稟皇后,喜脉虽尚不明显,但极可能是的……不过皇后体弱,冄又有宿疾在身,只怕,只怕……” “喜脉?!” 震惊的男声从九曲屏风外傳來,听不出是喜怒,可却明显飽含复杂的情緒。 “回皇上,是喜脉。”一名年長的太医比較鎮定地回道:“但皇后的脉象紊亂,心气极弱,应当以度过此次病发為要。” 皇帝无暇接茬,大步沖到龙床前,沉声果決道:“映夕,朕傳真气給你!” 不待路映夕反应,他巳翻身上床,一手扶着她坐起,一手貼熨在她頸上,竟有把全部真气傾注給她的势态。 路映夕冷汗透衣,紧咬下唇,感受到也掌心的溫熱,不禁陷入天人交战。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她居然有了身孕。曼陀罗的剧烈葯性会不会伤害腹中胎儿?她是否应该解开自封的穴道,接受他的真气?但是如此一來,她就无法形成假死之狀,无法离开。 “為什么!”皇帝痛心低吼,頹然调息收势。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他们的孩子! 路映夕双手紧揪着胸口,难挡痛楚,額头滲滿汗珠,蜷縮地斜倒床角。她该怎么办?这个孩子,她该不该要? 耳畔,听到声声忧切的呼喚,但漸漸模糊远去,她受不住鉆心剧痛,几欲昏迷。 ------------ 第四十一章 为汝妥协 在意志最混沌的那一刻,她感覺到有股强大而溫暖的真气灌輸入她体內,于是她安心地昏睡了过去。 再醒來时,周圍十分寂靜,但她直覺身旁有人。 “映夕?你醒了?”低沉的嗓音,似乎含着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怕声音太大会驚嚇了她。 她迷蒙看他,半晌,腦子漸漸清晰起來,刹时一惊,急急道:“皇上!孩子呢?”双手下意识地捂上小腹,心中涌起强烈的忐忑不安。 皇帝輕咳一声,沉默了片刻,才道:“暂时无碍,不过……” 路映夕怔住,迟疑地搭上自己的腕脉,良久说不出话來。她在昏迷前本能地解开封穴,但也仅是治标罢了。她的身子虛寒巳久,又服了曼陀罗,根本不适宜怀孕。 “朕宣召过南宫淵。”皇帝忽然出声,“他问了朕一个问題。如果无法兩全,朕要你,还是要你腹中的孩子。” 路映夕抬眸望他。他的目光沉凝幽暗,眉宇间有着濃重的倦意。 “映夕。”他定定地凝視她,疲惫地叹道:“你欲置朕于死地,朕却无法像你那般狠。” 她不语,靜靜地回視他。 “朕让你走,隨你要去哪儿,但你必須答应,在朕毒发之前回來。朕要看着孩子出世。”皇帝的瞳孔深邃不見底,黑暗而決絕,却隠忍帶着忍耐的痛楚,“你记住,朕今日说的四个字──前事不计。” 路映夕震惊地瞠目,他知道她筹划着要离开?他如何得知?他竟没有勃然大怒? 皇帝似看穿她的想法,沉声継续道:“南宫淵承诺,他能保住你和腹中胎儿无恙,但唯一的条件是,让你离开皇宫,放你自由。” “為何……”路映夕低声喃喃,感到不解,师父為何要把一切和盘托出? 皇帝扫了她一眼,语气逐漸变得淡然:“朕中毒之事,南宫淵也是知曉,他以朕的性命換你的自由,朕自是不可能回絕。但朕此次甘愿妥协,你应知道并不是為了自保性命。” 路映夕无法言语,心中思緒翻滾,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是酸是澀抑或其它,她之前确实和师父提过,她对皇帝下了毒,但那是為防她挨不过病发,自此无人為皇帝解毒。現下师父知道她有了身孕,不能再用假死之法遁逃,便就索性与皇帝直言谈判。师父完全是為了她好,她自然明白。但慕容宸睿是何等骄傲之人,他受此要脅,內心必感屈辱和憤怒。可他还是应允了。 “你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自殘身体,朕若不成全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皇帝扯了扯唇角,眸光复杂变幻,忽明忽暗,“現在朕准了你离开,你可以好好愛惜身子了。倘若你离去之后,让腹中孩子出了任何闪失,又或你不肯按时返來──”语调骤然一頓,迸出凌厉的戾气,“到时莫怪朕翻脸无情!朕一定会要南淵隌葬,还有鄔国与霖国的万千百姓,朕全不会放过!” 路映夕心头发顫,口中却不自控地吐出喏喏自语:“短暂的自由,可有意义……” “你还想如何?別再得寸進尺!”皇帝壓抑着嗓子低喝,額角巳現出青筋。他不想发怒害她动了胎气,但他巳經忍至极限,她最好识相一点! “如果……” “没有如果!” 路映夕才刚启口,就被粗暴地打断。 皇帝抿紧薄唇,胸堂微微起伏,暗自深吸口气,才再道:“你若敢不回來,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朕也会把你揪回來!如果你没有照顧好腹中胎儿,朕保证,往后你絕对没有好日子过!” 路映夕不再作声,却莫名弯了唇角,而矛盾的,眼眶阵阵发熱。她捉摸不准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他的口气明明极差,她却动容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斤斤计較,而他一再地退让。她总覺问題出在他身上,却不曽反省自身。其实她比他懦弱许多,因為害怕得不到完滿的愛,所以她不敢面对感情。 舉眸望着他,她輕輕地道:“研制出解葯,再走。”再給自己与他一些时间吧,也许到时她会有新的決定。 “三个月后?”皇帝的眉毛一拧,并未流露絲毫欢悅,断然道:“不行,你的身子拖不得。南宫淵说惟有那处山谷,才有珍稀草葯,你必須去那里靜养。”而可恨的是,南宫淵无论如何都不肯说那处山谷在何处。 路映夕不由默然。原本是她自己想走,現在却暗生了不舍之情?很难分辨清楚,她对慕容宸睿到底有着怎样的感情,不知多深,更不知是否深厚得足以支撐一世时间。 宫婢輕巧地端葯進來,皇帝接过,便揮退了來人。 “先把葯喝了。”他的语气极淡,但手勢輕柔,扶着她坐起,替她裏被子,然后將碗口送到她嘴边。 “也许离开一段时间是好的。”她突然輕声说。 皇帝的手一僵,脸色越发黑沉。 “皇上,既然事以至此。”路映夕停頓了下,斟酌着如何表达,才又接着道:“有太多的问題,橫亙在皇上与臣妾之间,不如分开,或许时间能够让一切变得清晰起來。” 皇帝的面色不見好轉,但恢复了动作,緩緩地喂她喝葯。 待喝完汤葯,路映夕再溫声道:“皇上,臣妾有许多事还没有想明白,臣妾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算是哪一国人,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自己对皇上有着怎么样的感情。臣妾必須找到这些问題的答案。”还有腹中的宝宝,她还來不及思考,是否应该生下他,可是,似乎不需思考她就巳經割舍不下,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來換取孩子的平安。 “一个人躲到深山老林,你就能够想明白?”皇市搁下空碗,冷冷接言。 “那么皇上有更好的办法吗?”路映夕淺淡微笑,忽然发覺把话说开的感覺是这般的舒畅。 “如果你最后想出的結果,并不如朕意──”皇帝冷哼一声,道:“朕就軟禁你至死,別妄想再踏出皇宫一步。” “皇上真野……”最后的那个蛮字,路映夕自覺地消了音。她含笑看他,伸出手,难得地主动握住他,柔声道:“臣妾答应皇上,一定会在期限內送解葯回來,也一定会好好照顧孩子,如同愛自己一般地愛他。不,会比愛自己更愛。” 皇帝的眼神終于溫軟了几分,只是眸底犹有一层玄黑的郁悒。在南宫淵问他孩子与她誰更重要的那一刻,他巳经霍然明白。他愛上了她,即使她欺騙他害他,他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同时他也恨她,恨她蓄谋逃离,恨她狠心无情。若不是因為有了孩子,他大概无法忍耐到这个程度,或许会想要狠狠的伤她,以图心理上的平衡。 四目相触,兩人都靜默,心中皆是思緒万千,无限慨然。 过了许久,皇帝率先移开視綫,淡淡道:“朕渡了大半的真气給你,这几日你应该不会再病发。就趁这个时间,明后日便启程吧。朕会為你准备马车,并会对外宣称你去武夷山养胎,及為我朝祈福。” 路映夕安靜地凝視着他没有表情的俊脸,輕輕地吐出兩个字:“谢谢。”无论是為了她自己或腹中孩儿,她都必須去师父所覓的那山谷。而几个月之后会如何,有着太大的变數。不管慕容宸睿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妥协退让,都承受着难言的壓力,毕竟,她腹中的胎儿,亦是他的孩子。 皇帝驀地站起,背过身去,腰脊挺得异常笔直,似是不愿接受她的“谢谢。”二字。 一言不发,他就这么僵然地走出她的視綫。 路映夕微垂下眸子,鼻尖泛酸。手心抚着小腹,輕緩地躺下,心中有些澀然又有些平靜。終是坦白了,虽非自发的。但至少她与他之间不再存在蓄意的欺瞞。以后会如何,只有以后再看了。 闭上眼,漸漸感到倦意,不一会儿便又陷入昏沉的睡梦中。 周遭格外的幽靜,可是却有隠隠約約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傳來,她能认出,其中一道声音是慕容宸睿,但另一道女声是何人? “皇上,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可見好轉了?”娇脆的嗓音,极之悅耳,宛如出谷黃鶯。 “她好些了。”慕容宸睿的语声平淡无波。 “臣妾听说……皇后娘娘有喜了?” “嗯。” “你毋須担心。朕不废后,也照样能履行盟約。” “皇上的意思,莫非是指兩后并立?” 朦朦朧胧地听見只言片语,不知是梦是幻或真实。路映夕迷糊地睡过去,一覺到天明,醒时巳不记得自己梦見过真切听到过什么。只知道她睜开眼时,身旁那人正沉沉睡着,一脸倦容,眉头紧皱,像是負重太甚,万分疲怠。她翻了个身,欲要起來,只是輕微的动作,却惊得他陡然醒來。 “映夕!”忧切的呼喚脫口,皇帝倏地直身坐起,目光有一刻的慌亂。 “皇上?”路映夕疑惑看他,“是否做了噩梦?” 皇帝抬手触碰她的脸頰,輕舒出一口气,神情逐漸恢复平常的泰然。或许,让她离开一段时间确是好的。当着她的面他竟说不出口他要再立一后,甚至有种沉重的內疚感。那么,就等他把这些庙堂上的事都解決了,再去接她回來。如此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暗自思定,他揉了揉她的秀髮,溫言道:“时辰尚早,你再睡会儿。” “好。”她凝望他片刻,乖順地重新闭上眼睛。 此时兩人都料不到,今次这一別,再見时居然会是在战场上。 ------------ 第四十二章 命中大劫 这场雪连下了三日,京都城中白茫茫一片,青瓦黑檐上覆着皑皑的白雪,满地皆是厚厚的积雪,只要有人走动就会听見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日辰时,天色灰蒙,雪絮不断飘落。在皇宫的南门,靜悄悄地停驻着一輛简朴的马車。马夫身穿淺灰色的棉袍,头戴絨帽,微低着头,似石雕般靜坐車头不动。 而马車內,佈置豪华舒适,大异于外覌的简朴。整个車厢里都鋪着軟綿的羊毛毯,可坐可躺。角落里燃着兩座小暖炉,袅袅冒着热气,熏得車厢內暖若春日。 車中的兩人保持着怪异的沉默,各自盯視着厢壁,仿如发怔出神,良久无言。 “罢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打破了窒闷的沉寂。 “嗯?”路映夕抬眸望向他,輕声疑问。 “朕不送你出城了。”皇帝身着紫色便服,裏着白狐披风,看上去尊貴倜傥,而面上神色淡淡,未显感伤或不舍,只是眸光份外沉凝,仿佛結了一层冰,不让情緒外露。 “好。”路映夕点了点头,淺淺一笑,便就抿唇不语。 “照顧好你自己。”皇帝话语寥寥,停頓刻,又添一句,“和我们的孩子。” 路映夕再次点头,靜靜望他。 皇帝起身欲离去,但終是頓住,向她伸出手,輕輕抚上她的小腹。平坦如常,感覺不到絲毫异动,可却令他莫名地心头发熱。 仅是一小会儿,他就收回手,对上她沉靜如水的眸子,凝望須臾,再没有言语,轉头下了马車。 鵝毛般的雪花,紛飛洒落,他大步疾行,离车越來越远,神情也就越來越冷。他的女人,正怀着他的孩子,現在却要被另一个男人帶走。这种妥協,帶着強烈的耻辱感,烙印在他心里。 馬车內,路映夕掀开帘子的一角,寒風瞬時吹入,令她不禁哆嗦了一下。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愈行愈远,逐漸消失于她的視野。在这一刻,她的心酸得有些发疼。 “该走了。”駕车那人沉穩地出聲,示意侍立馬车旁的晴沁上车。 路映夕擱下帘子,低低叹息,閉上了微湿的眼眸。 外面風聲呼嘯,疼意蕭瑟,大雪翻飛。 她闭目听着風雪聲,心中突地一凜,本能地低伏身子,双手护住腹部。 只听“咻咻”数聲輕响,几支利箭穿透车帘,直射入车厢內。 “映夕!你沒事吧?”南宮淵一貫溫潤淡泊的嗓音變得忧急,匆匆道,“在车內待着,別出來!” 路映夕定了心神,揚聲回道:“師父,我沒事!” 打斗聲清晣傳來,她屏息凝神,听得出已惊動巡守的侍衛,便也不急着外出相助。她現今怀着身孕,應当要万事小心。 不再有飛箭射來,但周遭的杀氣似乎越发浓重,路映夕暗暗戒备。 果不其然,驟然一聲嘭响,有人重重擊拍车厢,剎時馬车震動,馬匹嘶叫。 路映夕立時氣运丹田,飛身出了馬车。稳稳落了地,便就見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持劍袭來! 她閃身避开,眼角瞥見師父與侍衛正與一帮黑衣剌客纏斗,无暇分身,只得提起內勁,全力反擊。 这蒙面之人劍法精湛,且招招狠辣,竟直攻她下腹! 為了腹中宝宝,路映夕只能以守為攻,步步退让,一边叱問道:“你是何人?”此人显然是知道她怀有身孕。 蒙面人不吭聲,手腕一抖,劍鋒暴出銳芒,猛地剌向她的双眼。 路映夕一惊,连退数步,但那人所出的却是虚招,劍尖陡然下移,直袭她腹部! 路映夕心中大怒,但不及回擊,只來得及提氣跃起,纵身飛到馬车车頂。 那蒙面人冷哼一聲,飛身追上,不給好絲毫喘息的机會,凌厉劍氣又再袭來。 “是你!”听見那哼聲,路映夕脑中瞬間澄明,甚是震惊。看其身形,她自是曉得來者是一个女子,却沒想到…… 分神也只是眨眼間,突听一聲焦急大喝:“映夕!小心!” 眼前泛着冷芒的劍刃已近至咽喉,她堪堪側身避过,却又見那蒙面人衣袖微動,一支小刀悄然飛出!她心知閃躲不开,便抬臂去挡,但岂料電光石火間,一道身影突然疾速扑了过來,挡在她身前! “哧──”尖刀剌入身体的輕响,令人悚然。 但那蒙面人却是异常的毒辣,竟沒有片刻的停手,又是数支飛刀射出,挾着強勁的內力,刀刀狠厉! 路映夕惊怒交加,一時顧不得自己有孕在身,提起十成內力携着受傷的南宮淵飛下车頂,然后运起双掌,擊出千鈞掌風! 那蒙面人晃動了下身子,跟着跃下车頂,已有撤势。 路映夕憤然追擊,追出数十丈远,才惊觉蒙面人虽內力不及她,但却輕功非凡,與她不相上下。 她不欲再追,双腕輕旋,发出最后一擊。強勁的掌風精准地擊向蒙面人的背心,蒙面人閃避不及,浑身一震,噴出一口鮮血。 蒙面人受到創但未停步,迅速逃离,可却曾回头一望,眼眸中似流露出一絲诡异的笑意。 路映夕沒有再追,急急趕回原地,見南宮淵白着臉倚在馬车旁,不由心揪。 “師父,你可还好?”好俯身去探他的脉搏,一面細看他的傷處。飛刀深入背胛,猩血汨汨流淌,一滴滴落下地面,染紅了洁白的雪地。 “不要緊。”南宮淵面如金紙,却輕揚唇角,似感到如释重負般地吁出一口氣。 “馬车上有金創葯,師父再忍一下。”為他点了穴止血,路映夕才上馬车找葯。 “映夕,我一直担心着一件事。”南宮淵的聲音低低傅來,“我曾算出,你在宮中會有一次大劫。直至今日要离开,我仍担心着。現在我反倒安心了。”他替她挡了劫,她應该能順利安然离开皇宮了。 “師父,你什麼都好,惟獨一点不好,便是太信命数。”路映夕拿着葯瓶下车,口中虽如此说着,心中却深深感動。 “我好或不好都无妨,只要你平安。”南宮淵语聲极為輕淺,几不可聞,面色显得慘白,黑眸中却是泛着欣慰微光。 路映夕不再作聲,走至他身旁,為他拔出飛刀,敷上金創葯。 鮮血沾染她的手,她看着手指上的斑駁猩紅,忽然感到头晕目眩。 “映夕!”南宮淵察觉异狀,急喚。 “不碍……”话未说完,她身子一軟,半斜着傾倒。 南宮淵展开手臂抱住她,心里頓生不祥的預感。难道,她的劫数并沒有被他挡去? ------------ 第四十三章 天各一方 皇帝闻讯赶到时,看見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雪花紛飞,片片飘落在素雅灰袍的俊逸男子身上。那男子双手紧抱一个女子在怀,低头湊近,似要吻上。 “南宫淵!”皇帝面色骤沉,接出一声厉喝,箭步跨去,一把夺过他怀里的女子。 “小心些!”南宫淵撐着身子站起,皱眉道:“映夕动了胎气。” “到底发生何事?”皇帝目光冷銳,扫过血迹斑斑的雪地,及周圍候着的侍卫。 “回稟皇上,方才突然杀出几名黑衣刺客。”侍卫長上前行礼,恭谨地如实稟道:“卑职们巳將刺客悉數擒下,但有一名漏网之魚逃脫。” 皇帝寒着脸,并未再追问,徑自抱着路映夕登上马车。 南宫淵心領神会,沉默地跟隨。他的伤口剧痛着,但无暇顧及。 “映夕的情況如何?”放下车帘,隔絕了外面的风雪,皇帝沉声问道。 南宫淵望了一眼被他搂在胸前的路映夕,緩緩道:“映夕刚刚催动內力,亂了脉息,現在只是体虛昏厥,但很快就会病发。而且──”他一頓,視綫落在路映夕身上的白狐裘上。 皇帝順着他的眼光看去,陡然一惊。洁白的狐毛染着零星的点点鮮紅,看起來格外的触目惊心。 “究竟如何,你把话说清楚!”皇帝脸色鉄青,瞳孔中隠隠透出忧切焦急。 “胎儿怕是保不住了。”南宫神情沉凝,对上他鋒銳而复杂的深眸,清晰地慢慢道:“一旦映夕病发,不仅保不住孩子,连自身性命也有危险。” “什么?!”皇帝驀然震怒,眸中火光晃动,但隨即竭力自控,穏住语声,道:“南宫淵,朕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映夕母子。你想要什么,只管说。” 南宫淵的黑眸中掠过一絲悲悯,搖头道:“我无所求。‘ 皇帝微微眯起眸子,不着痕迹地一手搭上路映夕的手腕脉搏。 “皇上不信?”南宫淵輕声叹息,淡淡道:“我巳说过,我无所求,就絕对不会拿映夕的生死來当筹码。这个胎儿,或许注定不该降臨于这亂世。时间不对。” “朕知道你能參透一些禪机,但朕決不相信映夕是短命之人!”皇帝的眼眸又眯細一分,睿光乍現,“你曽问朕,如果遇到必須抉择的时刻,朕会选映夕,还是她腹中的孩子。朕現在再告诉你一遍,朕必然是要映夕无恙”。 南宫淵頷首,平緩道:“皇上说一不二,做人做事皆有明确目标,南宫淵深感敬佩。不过,映夕能否度过此劫,没有人能够保证。皇上应是知道,宫中众太医都束手无策,那么,只有現在立即赶往密谷,也许那里的珍稀草葯可以保住映夕的命。” “映夕还能经得住長途跋涉?”皇帝拧起濃眉,質疑看他。 “这是誰一的生机。如果不试,连一綫希望都没有。”南宫淵沉着回道:“马车里备着足够补身葯材,应该可以让映夕支撐几日。” 皇帝靜默,过了片刻,低低吐出一句问话:“孩子,无救了吗?” 南宫淵与他直視,輕緩而肯定地点了头。 皇帝的眼瞳深处浮現濃濃的哀恸,用力地闭了下眼,才再睜眼,面上只是一片沉穏无波:“事不宜迟,你们立刻启程。” 他的双臂漸漸松开,將路映夕放在羊毛毯上。深深望着她苍白的小脸,他俯下头去,靠近她耳畔低喃一声,然后直起身,決然地下了马车。 南宫淵望着离去的背影,无声地扬唇,划出一抺苦笑。闭目深吸口气,拋开思緒,他掀帘对外喊道:“晴沁,启程了!” 躲避在远处的晴沁向马車小跑而去,但目光一直鎖定皇帝的身影,久久不移,恋恋不舍。 南宫淵見狀,不由逸出一声輕叹。其实,皇帝用情之深远远超乎他預料。刚才皇帝在映夕耳边的那句低语,他听得分明──“夕,记住,朕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往后,我们还会有孩子,一定会。” 这个冬天似乎很長,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為大地笼罩着一层白色銀裝。 路映夕一行三人离开了皇朝境地,來到边界地帶的幽谧山谷。 山谷中气候溫暖宜人,花木明媚,絲毫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路映夕卧榻近半个月,才漸漸恢复了精神。虽然足不出谷,但南宫淵有时会收到飞鴿傳书,故而她也知曉一些外界的讯息。如今三国联手,巳迅速攻破沛关和海城,長驱直入龙朝境內,势如破竹。可以預计,等过了这个寒冬,天下就会成為三国鼎立的情形。 她听着这些消息,只覺得是很遙远的事,好像与她没有关系。她能下榻之后,便每日在谷中悠逛,採摘一些珍稀草葯,研究葯性,偶尔也会看书或者釣釣魚,闲散而平淡。时间仿佛靜止了一般,无波无澜。 晴沁一直跟在她身边,虽然始終不甘愿,但还是尽心地服侍她。也许,对晴沁來说,伺候她巳经成為慣性的服从。 而师父在谷中巳停留了一个月,精心為她调理身子,且配制出克制她体內寒毒的葯方。只要她照方子服葯,不操勞不受伤,身体就会一点点好起來。 “我巳写下详細的葯方,以你对草葯的认识,应可自理。”傍水的清雅竹屋中,南宫淵將几張薄紙交到路映夕手上。 “师父要走了吗?”路映夕接过,淡淡微笑,“师父这一走,我与小沁就吃不到美味的素菜了。” “院子里种的蔬菜,和湖里的魚虾,以及谷內的杂粮,足够你和晴沁吃上一年。”南宫淵亦笑,眸光溫润清雅。此处山谷,本是他為自己准备的隠居地方。但世事难料,他还无法抽身,而映夕巳在这里。 “师父何时会返來?”她望入他宛若春风柔和的黑眸,終是不能放心,正色道:“从此以后天下三分,必定大战小役不断,请师父一定要珍重。映夕无权干涉师父的做法,也知道亂世出英雄的道理,但如果──”她停下凝眸望他,这一双熟悉淡泊的墨眸,深层处是否有她不曾了解的抱負和**? “映夕,你多虑了。”南宫淵淡然淺笑,接言道:“我并非皇族,也没有篡位的野心,不会有那个‘如果’。” “世事奇妙,誰都难以預知。以后的日子,师父必会領軍出征,隨着威望高升,一切皆有可能。”路映夕眸中闪过一絲惆悵喟然。也许有一天,师父与慕容宸睿將成势不兩立的死敵,各擂战鼓,必要一分高下。若真是那样,她希望誰胜? 南宫淵靜靜凝視她,未再出声。他背負的是玄门數百年來的使命,必須襄助霖国打天下。至于他自己,对于錦綉江山并无貪念,惟有一个想法坚定不移。如果最后統一天下的那个王者殘暴不仁,即使是霖国皇者,他也会揭竿而起。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舉杯道:“师父此去任重道远,映夕以水代酒敬师父。” 南宫淵亦端起茶杯,溫声叮咛道:“你要好生体养,我会每月飞鴿傳书到谷中,你若有什么需要,也可回信。” “好。”她点头。淡笑着与他相視一眼,旋即移开視綫。师父可能并不自知,这一个月的时间,他眸底的柔情越來越掩飾不住,越來越濃烈。可是,她再也承受不起他这份情了。她心中巳有另一道身影日夜萦繞,揮之不去。 “映夕。”南宫淵忽然喚她,罕見的欲言又止。 “怎么?”她疑惑地轉回目光,見他如玉溫雅的清俊脸庞浮現一抺迟疑的神色。 南宫淵靜望她半晌,咽下到嘴边的话,只清淡道:“没什么,我该走了。” “南宫神医為何不敢说?” 冷不防,竹屋门口傳來一道冷淡而嘲讽的声音。 路映夕扭头看去,益发狐疑:“小沁,你知道师父想说什么?” 晴沁面容淡漠,水眸中却闪动嘲讽夾杂着哀伤的矛盾波光,一字一頓地清晰回道:“南宫神医昨日收到一封飞鴿信,看完就撕碎,却不巧被奴婢好奇捡起,奴婢多事地仔細拼湊碎紙,发現原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公主的夫婿,皇朝的慕容皇帝,又立皇后了。”说完,她就兀自轉身离开。 路映夕愣然,怔怔望向南宫淵。 南宫淵无奈慨叹,低低道:“在你离开皇宫不久,就巳册封,昭告了天下。將來你若決定回去,你依然是皇后之尊,但栖蝶会与你平起平坐。” “呵呵……”路映夕突然輕笑起來,愈笑愈停不下來,捂着小腹笑弯了腰,“呵呵……师父真有先見之明,映夕却如此蠢鈍!” 南宫淵伸手輕輕触碰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笑了许久,路映夕慢慢抬起眼來,滿目悲然,但唇角却仍高扬,勉强維持着上翹的弧度。 “师父,谢谢你,真的谢谢。”她的声音平靜得没有一絲起伏,站起身,道:“映夕不阻师父行程了,师父保重。” 南宫淵担忧地看她,才想开口,她却顧自旋了身,走入內屋。 莫可奈何,南宫淵藏在衣袖中良久的一封信搁在竹桌上,安靜地离去。 而在南宫淵离开不久之后,晴沁悄悄地走入屋中,拿走了那封落款為‘宸’字的信。 ------------ 第四十四章 春暖心寒 数月的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冬去春来,山谷中莺飞草长,繁花似锦景致如画。 嫩绿色的草地,延绵开去,像是望不到尽头的辽阔草原,一个女子身穿月牙白的素雅衣裙,置身于一片幽幽绿色中,手持镰刀,慢悠悠地割下一簇野草,投入竹箕中。她清美的面容没有半分胭脂装点,却出奇的秀丽绝俗。一双明眸犹似两泓澄澈清水,顾盼之际,粲然生光,流溢清雅高华,引人不自觉地痴醉。 “公主,到时辰喝药了。”旁侧的青衣女子淡淡开口。 “嗯,回去吧。”路映夕微微一笑,看着竹箕里满满的草药,这些是最后的用量了,今日应该就能把解药研制完成。 晴沁拎起竹箕,顾自先行,似有若无地抛下一句问话:“公主不怨么?” 路央夕缓步跟上,神色平和,唇角抿着浅浅的笑容。不怨么?最初的时候,她确实心有怨愤。但随着时间流逝,她逐渐想明白。那个人,他有他的鸿图大志,在他心中,天霸业才是第一位,而儿女私情,永远只能排在其次。 垂下眸子,她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当初师父欺瞒了那人,因而让她有了完全的自主权。这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的,没有人会来抢。她有她的路要走,与他的方向截然相反。她要的并非站在权力的顶峰,而是平淡安宁的生活。 山中的时间总是容易过,一转眼便巳是黄昏。路映夕扶着腰,从药庐里走出来,右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药瓶。费时三四个月,终于提炼出解药。这是她欠下的债,总要还的。可是她没有想过要亲自前去。 折身入了竹屋,厅堂里正有道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路妹妹,别来无恙?”段霆天施施然转过身,长眉斜挑,对她俊朗一笑。 “段王爷真是深藏不露。”路映夕定了心神,回以淡笑。她在山谷入口处设置了五行阵,寻常人绝对找不到入口。 “全赖南宫兄的指点,不然我怕是要困死在阵法中。”段霆天耸了耸肩,一派与己无关的谦逊模样。 “就算有师父的指点,也需懂得五行奇门才能领会。”路映夕举目凝望他,不露痕迹地打量。多日不见,他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羁神态,可眼底那抺锋锐的深藏,再难掩住。 “路妹妹,我这次冒昧拜访,主要是南宫兄之托,他如今受封为辅国将军,军务繁忙,分身乏朮,只好由我这个闲人走这一趟了。”段霆天不再回应她的话,顾自絮叨道:“路妹妹,你不知道,这山路实在难行,我独自一人翻山越岭,若不是想着能见到路妹妹天人般的美颜,我委实是没力气了。” 路映夕上下扫了他一眼,幽蓝色的衫袍一尘不染,玉冠束发纹丝不乱,他如常的俊朗潇洒,哪里看得出一丝辛苦狼狈? “路妹妹,你可别看我一身干凈,其实我为了能早一点见到你,连夜疾行,几乎耗尽了内力。”说着,他往竹椅里一摊,做出疲备瘫软状。 路映夕忍不住弯唇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段一爷,2话不说了,师父要你来此所为何事?” 段霆天抬眼看她,懒洋洋道:“那慕容宸睿不是快毒发了么?” 路映夕心里思绪百转,口中只是平淡道:“此事不需劳烦段王爷。”若把解药交到段霆天手中,岂不是等同陷容宸睿于绝境? 段霆天歪腻在藤竹椅子上,不紧不慢道:“那么,路妹妹要亲自去吗?这一去,再出宫可就不容易了。” 路映夕抿唇不语,心中甚是疑惑。师父为何要叫段霆天前来?此人明显是极度危险的人物,怎可托付送药的任务? 段霆天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注视她:“几个月不见,路妹妹出落得越发迷人。”视线放肆地下移,停在她微凸的腹部上,“为孩子取名了么?” 路映夕微侧过身子,走到竹桌男一边落座,并不答话。 “孤子跟谁的姓呢?”段霆天手指摩挲着下颚,自言自语道:“若跟路妹妹你姓,但你自身的姓氏……”他忽地抬目,兴冲冲道:“哈哈,原来这孩子是跟我的姓!” 路映夕瞠目瞪他,薄怒斥道:“段王爷请自重!” 段霆天却不以为意,笑眯眯道:“路妹妹,我的意思是我们同为段氏一族,这孩子跟不得父姓,自然就应姓段。” 路映夕沉了面容,道:“孩子出世,自是冠他父亲的姓氏。” 听闻此言,段霆天的目光陡然一闪闪过一抺锐利:“你终究选择站在慕容宸睿那一边?” “不。”路映夕缓缓吐出一个字,浅淡地笑起来,眸光清冽而平静,“我虽是霖国人,但霖国从来不曽养育过我,甚至,毫不留情地诛杀我的亲生娘亲。母亲那一族,被灭得干干凈凈。如果不是因为我尚有利用价值,我也早就入了地府。” 段霆天扬眉看她,静待她的下文。 “邬国,是我生长之地。虽然父皇将我当成了盟的筹码,但我无法就此抺煞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路映夕徐徐再道,“所以,我不会为霖国或者皇朝去攻打邬国,也就没有所谓站在哪一边的问题。我与孩子都会留在山谷中,但我不会隠瞒孩子他的身世。到他成年之时,我会告诉他一切,然后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下山。” 段霆天安静地听完,却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 他敛了神色,忽然站起,高大的身躯朝她微微俯身,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霸气,“我坦白告诉你,此次并非南宫兄嘱托我前来,是我半路阻截了他派出的玄门弟子。我找你,也不是为了慕容宸睿的解药,而是为了你。” 路映夕眼无波澜地坐着,微微仰首回视他。他终于显露出霸道狂傲的一面,他的野心绝不比慕容宸睿小。 “你可知如今外面的局势?”段霆天直勾勾地望着她,眼中炙芒大盛“腊月,三国缔盟,攻入龙朝境内,大获全胜。其后,邬国还来不及撤兵,就叫皇朝迅速反攻个措手不及。” 路映夕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邬国和皇朝的盟约就此毁了?” 段霆天唇角轻勾,划出一抺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应知道,自你离开慕容宸睿之后,他就立了栖蝶为皇后。从那一刻起,就巳经等于同邬国决裂,转而与我霖国结盟。邬国,气数巳尽。” 路映夕心中大骇,惊疑道:“难道霖国就不担心步上邬国的后尘?”段霆天傲然一笑,回道:“我霖国养精蓄锐多年,外人皆以为我国地小兵弱,却不知我们一直暗中练兵,韬光养晦,等的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路映夕讶异至极,巳是哑然无语。现在她才明白,父皇为何愿意传位给她。或许只有她,还有机会保邬国安然。但当初她不愿意出卖慕容宸睿,如今就狠得下心吗? 段霆天定定地望着她波光动荡的眸底,継续道:“照目前的形势看来,不出半年,皇朝就会吞并了邬国。如果你想救邬国,有两个办法。一是回去求慕容宸睿,二是与我霖国合作。” 路映夕渐定了心神,冷淡扬唇,道:“霖国会在此时出手相助?不怕耗费了兵力,难以与皇朝逐鹿天下?” “只要你肯出手。”段霆天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闪耀自信的炽芒,“我可以保证,待我国雄霸天下,邬国也可同享荣华。” “把邬国归并入霖国的疆土?”路映夕不禁冷笑,“如果我父皇愿意臣服,最初就巳经应允慕容宸睿,成为皇朝的附属郡城。” “今时不同往日。饶是你父皇多么傲气,也巳由不得他。”段霆天唇角勾起,笑容透出森寒,“慕容宸睿是何等精于计算之人,他巳知我国兵强马壮,自是先拿邬国开刀。再加上若逾期不归,你想他会是如何的震怒?眼下他又不能与我国翻脸,那么──” “霖国需要我做什么?”路映夕半眯眸子,心里巳是雪亮。 “你十五岁时,就深谙兵法,一手训练出黑甲军阵。如果你和南宫兄联手,我相信,必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段霆天眸光渐显锋锐,似刀锋般犀利地望着她,“况且,你暗凿了一条通往皇朝皇宫的密道,又手握皇朝西关的兵权,要灭皇朝,更添胜算。” 路映夕微蹙眉头,暗思忖,曦卫回了邬国,竟没有将密道入口告诉父皇? 段霆天瞥她一眼,敏锐地看穿她的心思:“你以为慕容宸睿是傻子?你那十名忠贞的曦卫统领,早被他擒住,估计日日饱受严刑拷打之苦。现在能启动机关进入密道的人,只剩下你与南宫兄。” 路映夕心头思绪翻涌,一时无法言语。 段霆天适时地再补上一击:“你或许还不知道,栖蝶刚有了身孕即使你回到慕容宸睿身边,也不可能独占君宠。” 路映夕颤,骤然抬眸:“我不信!”在她离宫的那日,袭击她的蒙面人正是栖蝶,她巳请师父传信给慕容宸睿。她能理解慕容宸睿出于利益仍然立了栖蝶为后,但她一直相信着,他不会当真宠幸栖蝶。是她太自以为是了吗? “栖蝶袭击你,是她不对。但那封信绝不可以送到慕容宸睿手中。”段霆天再一次说中她心中所想,俊眉斜挑,又道:“你别怪南宫兄,是我卑鄙,射杀了那只飞往皇朝的信鸽。正值非常时刻,我也只能谨慎点。”他摊了摊双手,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当日偷袭你的刺客,是皇朝的贺氏一族所派出,栖蝶只是混在其中罢了。栖蝶也非要你的命,她只不希望你怀有皇嗣。” 路映夕脸色泛白,心头似被锥子不断戳刺,一抽一抽地疼痛。她错信了慕容宸睿?她本以为,她在他心目中至少占有一席之地,但她才刚刚离开,他就宠幸了栖蝶?她并不指望他会为她守身,但起码不应该是栖蝶…… ‘慕容宸睿若是真心爱你,怎会把名与份都给了栖蝶?“段霆天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不由生了几分怜惜,叹道:”你既巳决定与他分开,就不要再想了。这世上能带给你幸福的男人,并不是他。“ 路映夕怔然无语,低垂眼帘,掩盖眸中的痛色。真的是人走茶凉吗?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 “路妹妹,即使你不愿意承认,但你血液里仍是流着霖国的血,帮助自己的国家又何须犹豫?而邬国是养育你的故土,你更应保卫那里的子民。”段霆天温和了语气,轻声道:“如果你不放心把解药交给我,也不用勉强。南宫兄很快会发现我阻截了玄门弟子,他会亲自来一趟的。” 路映夕只是低头静坐着,不看他,也不回话,仿佛入了定一般。 段霆天低低地逸出一声叹息,正欲离去,却见她猛地抬头,明眸中盈着清冷光芒。 “路妹妹?”他担心地探询问道:“你可想好了?” “段王爷今日带来的消息,我巳听得非常清楚。至于我的决定,等师父来到,我自会告知他。”路映夕语声沉静,神情异常凛冽。 段霆天颔首,深深地凝望她一眼,转了身,不再赘言地离去。 待他走远,路映夕身子一软,跌坐椅中,双眸里终于浮现几缕哀戚。腹中胎儿似是感受到她的心情,轻轻踢动了一下。她垂眸摸上腹部,长睫微微颤动,眼角不自抑地湿润,但却用力咬唇,强自忍住,不让泪水滑落。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内堂悄然走出,站在竹帘后面,手里捏着一封信,眼中闪现一丝不忍的迟疑。右脚抬起,想往外走去,但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狠狠一咬牙,折回内屋,返到自己的房间,将那封厚厚的几张信笺一口气撕得粉碎。 天色渐暗色彩绚丽的夕阳慢慢褪,去最后的一线白昼光明也被漆黑夜幕吞噬。 ------------ 第四十五章 战火熊熊 南宫渊来时满面风尘,一贯俊逸淡然的俊脸因青色胡茬而显得有几分落魄。 天色正明媚,路映夕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眯着眼晒大阳。 南宫渊轻声走近,席地坐在她身边,平缓地出声道:“映夕,你的气色好了很多。” 路映夕依然静躺着,温声回道:“师父配制的药方,自然是绝好的。” 南宫渊也学她躺下,举目仰望碧蓝的天空:“这里还是这般幽静宁和。”而外面的世界,巳是狼烟四起,硝烟弥漫。 “师父辛苦了。”路映夕亦轻轻地叹了口气,“前两日段霆天来过,他带来一些消息,真假难辨。不知师父怎样看?” “是真是假,你应该能够分辨得出来。”南宫渊望着天空中一朵飘浮的白云,语气有些疲惫,“原本希望你能从此清凈无忧,却还是挡不住乱世的纷扰。” “师父,我想亲自把解药给他送去。”路映夕语声平淡,缓缓睁开了眸子,扶腰坐直身子。 南宫渊一怔,半晌没有接言。 “可是我又想,即便某些消息是假的,又能如何。”路映夕淡淡微笑,眸光清澈似初雪,“有劳师父了,相信师父一定有法子把解药送到慕容宸睿手上。” “映夕,你巳有了决定?”南宫渊正色看她,黑眸深幽,难掩忧心。 “是,我要回邬,玉継承皇位。”路映夕字句轻浅,却仿如金石掷地般的铿然。 “但是你身怀六甲……”南宫渊皱起俊眉,眼光忡忡地扫过她隆起的腹部。 “我只是回去守国,不会亲自上阵。”路映夕抬手,温柔地抚摸小腹,唇边绽开怜爱的笑容,但眸中却是坚决的凛然之色。她巳无法否认,她爱上了慕容宸睿。但她不会委屈自己,做他心目中的第二位或第三位第四位。她要与他一较高下,要他知道她并不是只能做他深宫中的一个可怜女人。 “映夕,你确定你不是意气用事?”南宫渊仍觉担忧,她一旦回了邬国,就再也不可能有轻松悠闲的日子。 “不是。”路映夕淡笑着摇头,“师父,你别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但如今我要掌握自己的人生,没有人能再操控我。” 南宫渊沉默,良久才低叹一声,道:“皇朝巳进军攻打邬国边界,攻势凌厉,不过月余就侵占了四座城池。如果你决定回去,事不宜迟。” 路映夕抬眸看她,忽然问道:“师父会帮我的吧?” 南宫渊没有犹豫,即刻回道:自然是会帮你的。待你潜回邬国,我会亲自率领一支军队与你里应外合。 路映夕轻浅一笑,悠悠道:“师父,我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只想保邬国安定。将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测,也许邬国会归属霖国,但到时我不会出帮霖国攻打皇朝。” “我明白。”南宫渊颔首,唇角扬起一抺温雅的笑,“你长大了,终于有自己的主见。” “我不做浮萍,也不愿做柳絮,那么只有寻到一个落脚点,站定,不移。”路映夕神情宁静,站起身望向天空的另一边,之前确是她天真,以为躲到深山中就可以不理世事。可是她并非无国无家之人,她不能对不起养育她的那片土地。 …… 南宫渊军务缠身,无暇多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路映夕和晴沁打理好行装,翌日清晨便就出了山谷。进入山下的小镇,雇佣了马车,就直往邬国方向赶去。 两日之后,巳到边界的城域。但还来不及进邬国境内,就遇上了一场战役。 路映夕与晴沁身处琅城,城门巳封闭,无法外出。 而城外,本是十里荒原,火烟稀少,但现在一眼望去只见人头涌动,万马嘶鸣,气势骇人。 琅城属于皇朝的国土,隔去那一大片荒原,便是邬国的边境渝城。 路映夕在一番打听下知晓,两军巳数次交锋,陷入胶战,难分胜负。而两座城镇,几乎成了空城,城中的百姓纷纷逃离,只剩下不良于行的老弱病残。 路映夕和晴沁乔装成农妇,借居于一户贫困农户家中。此时是夜幕低垂,两人共卧一炕,低声交谈。 “公主,你怀着身孕不宜冒险,不如中奴婢把玉印呈交到军营。” “只怕你还没有靠近军帐,就被人当作奸细拿下了。” “驻守渝城的将军姓靳,如果我没有估错,应该是靳星魄。只要能见到他,我们就一定能平安回邬国。” “公主……”晴沁欲言又止,心中憋着一桩心事,但最终只道:“公主的爱国之心,奴婢万分钦佩。”她从不曽真正对路映夕信服,因为她一早就知道路映夕并非真正的邬国公主。但这一次,邬国将亡,如果路映夕能够解邬国之危,她会从此将她看作主人。如若路映夕不过是虚情假意,又或是意图利用邬国,那也别怪她心狠手辣,玉石俱焚! “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路映夕轻声道,侧过身对着墙壁,闭上了眼。这几个月来的朝夕相处,她又何尝不知小沁的心思。虽然慕容宸睿从不曽对小沁嘘寒问暖,但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小沁爱慕他,所以厌恶栖蝶,也厌恶她。但是奇特的,小沁对于她腹中的胎儿格外的爱护,平日熬出的汤药份量极为精准,可见是用了十成的心。 双手轻摸在腹部上,她闭目微笑,自从有孕之后她就有这个习惯性动作。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但她从没有想过要放弃。只是不知孩子以后会不会怨她,而孩子他爹又会不会有一天发现真相?慕容宸睿,是那么霸道的男人呵,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抢回孩子的吧? 脑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震天鼓声,她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小沁!小沁!”她忙去推身旁的晴沁。 晴沁迷茫睁眼,尚未从睡意中回神。 “开战了!”路映夕迅速穿衣,一边道:“战鼓声离得这样近,应该是我**队正在攻城。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靠近城门,如果我军用炮轰,恐怕你我都会成为遭殃的池鱼。” “那该如何是好?”晴沁顿时彻底清醒,急惶地问。 “先找安全的地方避一阵。”路映夕巳快速更衣完毕,催着晴沁起身。 就在晴沁翻身下床的那一刻,骤然间炮声大作,震耳欲聋! “快趴下!”路映夕急喊,眼角余光却瞥见屋顶颤动,瓦片滚落,“糟了!这屋子不牢固,怕是连炮火的余震都经不住!” 晴沁摔落炕下,顾不得呼痛,急急套上裙衫,拎起袱往外逃去:“公主!快逃!” 路映夕却往内里的隔间疾步而去,大声喊道:“老婆婆!屋子要塌了” 那留她们的老妇却没有回应,路映夕走入里面的房间时发现,躺在暖炕上的老妇人面色发青,哆嗦地蜷成一团。 “公主!公主!快出来!” 外面传来晴沁焦急的呼喊,路映夕只迟疑了一瞬,俯身将那老妇人背起:“婆婆,你抱牢我!” 万分紧急之中,路映夕还是记得自己有孕在身,提起真气护住胎儿,脚步沉稳而迅捷地往外行去。 突然,又一声轰隆巨响,整座茅屋刹时摇晃起来! 屋门外,一道娇小身影冲进来,同一时间,至顶崩塌下来。 伴着持续不断的隆隆声,碎裂的瓦片连同横梁一齐砸下,路映夕眼捷手快地避开巨大的梁柱,但却无法避开片片砸落的碎瓦,肩臂都被割出血口子。 “公主!让奴婢背婆婆!”晴沁一把卸下路映夕背上的老妇,背在自己身上。 路映夕也不坚持,丹田一沉,提气飞出残破的屋子。 外面巳是火光四起,一片兵荒马乱。百姓在街道上慌乱奔走,犹如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 路映夕沉住气,等晴沁背着婆婆出来,便往城西疾行。她原知靳星魄颇有本事,但想不到他竟能反攻成功,攻入了琅城。 “公主,我们不能一路背着婆婆。”晴沁吃力地跟在路映夕身后,清秀的脸庞沾了尘土,乌黑狼狈。 “到前面那条街的祠庙里,把婆婆放下吧。”路映夕心中不忍,却也无奈。战火无情,百姓最苦。 “好。”晴沁咬着牙应声。若不是因为路映夕腹中的孩子,她方才绝不会冒死冲进茅屋里! 半刻钟后,到了那座破旧的祠庙,里面早巳挤满了茫然慌然慌乱的百姓。 路映夕和晴沁混杂其中,稍歇了片刻。正包扎着手臂上渗血的小伤口,忽听祠庙门口响起一声大喝! 路映夕心头一震!竟是他! ------------ 第四十六章 邂逅故人 顷刻间,一队士兵巳将祠庙团团包围。 “出来!”那领头将士坐于骏马之上,高大威严,朝着祠庙内内大声喝道。 祠庙中的民众面面相觑,惊慌无措。路映夕拉着晴沁不着痕迹地挪步,躲到人群后面,低头混迹。 “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那将士面容肃冷,娇健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入祠庙。 路映夕偷眼觑去,心中隠隠一痛。范统的腿终究还是留下了残疾!虽然不是十分严重,但右脚明显是跛了。 正想着,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个壮汉拨开众人,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范统一声厉喝,展臂挡住祠庙的大门。 那壮汉似疯癫了般,直往范统身上撞去,像是要用蛮动撞倒他。 路映夕微微眯眼,心下生疑,看那壮汉下盘沉穏,绝不是不谙武功之人。 在曦阳的照耀下,一线白光乍现,路映夕顿时心身一震,脱口急喊道:“小心!”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泛着冷光的薄刃擦过范统的腰际,割破他的衣衫! 范统的反应极快,趁着壮汉失手晃神的瞬间,巳将人制伏擒下。 “带下去,仔细审!”把擒到的那名细作交予外面的士兵,范统折身入了祠庙。 路映夕的头越垂越低,脚下轻轻地移动,心里一边暗自腹诽,平日不见范统多么聪明,今日却这般敏锐? “别躲了。”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无奈之下,路映夕只好抬首相望:“范兄,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范统的炯目中闪过惊喜之色,一时忘了礼仪,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人群中扯出来。 “是,真的是我。”路映夕不禁莞尔,虽然手腕被他捏得发疼,却丝毫不损见到故人的喜悦。 出了拥挤的祠庙,站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范统才松了手,但定睛一看,却不由愣住:“你──”视线定在她隆起的腹部,怔怔哑然。 “我如何?”路映夕笑着看他。 “你……但是,皇上说……”范统半晌才缓过神来,确认她真是身怀六甲。 “他,还好吗?”路映夕眸色微黯,但旋即绽开笑容,自答道:“应该是好的。” 范统示意她到偏僻的街角巷子,才压低声音道:“自从路兄离宫,皇上就广派探子暗查路兄的落脚处,但一直未果,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路兄。皇上屡次与南宫渊交涉,但南宫渊不肯透露半点消息,路兄再不回宫,皇上就要发怒了。” 路映夕安静听着,淡淡笑了笑,只道:“该相见时,自会相见的。”话语一顿,转而问道:“对了,范兄,此次怎会是你带兵出征?” “皇上对于邬国势在必得──”话至一半,范统忽地顿住,面色有些尴尬。 路映夕轻轻唔了一声,微笑道:“范兄无需介意,沙汤无父子,我明白的。” “路兄还没有说为何会在此地出现?”范统眉头拧起,双目中浮现锐光。 “我要回邬国。”路映夕并没有隠瞒,直言道:“如果范兄要阻拦,我只有硬闯。” “回邬国?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路兄不应任性。”范统脸色沉凝,肃然道。 “那么范兄认为我该去往何处?”路映夕含笑看他,在他眼中,她总是任性冲动,但她知道,他是出于关心。 “自然是回宫,皇上正等着路兄回去。”范统一脸认真,眼光瞥过她的腹部,更添一分正色,“皇上若是知道龙嗣无恙,必定万分欣喜。” “范兄,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路映夕敛了神色,亦正容与他相视。 “不答应!”不待她说明,范统就一口拒绝。 “我还未说是何事。”路映夕啼笑皆非。 “是否要范某代为隠瞒今日相遇之事?请恕范某无法办到。”范统的神情正经而严肃,略带教训的口吻再道:“路兄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应四处奔波。范某即刻就去安排人手,护送路兄回京都。” “范兄。”路映夕沉了语声,徐缓道:“我不会回京都,我只希望你念在我们曽经在晖城共患难的情谊,替我隠瞒孩子之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战事平息,邬国安定,我就会亲自告诉他一切。” 范统眉头紧锁,沉吟未决。他若现在强制带她走,只怕她会反抗伤及腹中胎儿。但若眼睁睁看着她回邬国,他如何对得起皇上? “范兄,我是一定要回邬国的,如果你坚持要把事情告诉他,只会令他有顾忌与挣扎。你衡量一下,我不勉强你。”路映夕平静地说完,便叫上晴沁顾自离去。 范统默不吭声,跟在她们身后。 约莫过了一刻钟,路映夕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脚步。 “范兄。”她回头对范统道:“我去借纸墨,有劳你帮我带一封信给他。” 范统颔首,神色有些复杂。他该怎么做?成全她的意愿,还是尽忠职守? 客栈的大门紧闭,路映夕敲了许久,才有一个老头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 “老伯,客栈里可有纸笔?”她客气地询问,却不客气地直接推门进去。 那老头瞄了身穿铠甲的范统一眼,喏喏不敢阻拦。 路映夕在柜台上找到笔墨,只思忖了一会儿,就挥笔疾书,不过须臾便就写完。 “范兄,我巳向交代我的去向,你无需为难。”吹干墨迹,路映夕走出客栈,将纸张递到范统手上,“但仅有一事,请求你暂时保密。待孩子出生,我会找一个时机与他相见。请你成全,不要让我与他在这种非常时刻都感到难做。” 范统捏着那薄薄的纸张,举目凝望她清美沉静的脸庞,低声道:“为何执意要回邬国?是否气恼皇上又立一后,那只是权宜之计。” 路映夕浅浅一笑,摇头道:“不,是我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做芸芸后宫里的其中一个,不甘心自己总是因利益而遭牺牲。 范统一对英气的剑眉纠结地拧成线:“但是两军正在交战,此时要出城太危险。” 还未等路映夕接话,街尾有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来,边跑边喊:“范将军!原来你在这里!邬军再度发动进攻了!” 如同印证那小兵的话一般,城楼那方炮声大作,轰隆隆巨响,天边染起火光。 范统脸色一沉,收好手中的信件,把路映夕和晴沁往客栈里推:“你们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来!我会派人过来!” “好。范兄,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路映夕顺从地温言应声,目送他快步离去。 待他的背影失于视野,路映夕轻轻一叹,带着晴沁出了客栈。 今日是她第一次亲密地唤慕容宸睿,然却是在信纸之中。她巳不再置身皇宫,所以她不再将他看作皇帝而把自己看作后妃。 信中她只写了寥寥几句话── “宸,我决定返回邬国。请不要怪我与你作对,而我也不会怨你毁了盟约。因为,我明白天下并没有‘共享’这回事。其实这段日子我时常想念你,但无法因此选择盲目地衣附你。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何时何地,我们各自珍重罢。──夕” 她心中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倾诉,但提笔那一刻又觉得言语苍白。或许只有时间,才能验证一切。 ………… 这场战役,从天色初亮打到夜幕降临。 在这几个时辰里,路映夕亦做了不少事。她与晴沁袭击了两名皇朝士兵,剥下他们身上的铠甲穿于己身,并简单地易了容。此时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身量不高的黑脸少年。 路映夕巳有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明显,所以只能用布条塞在衣衫内,充作一个臃肿的胖小子。 午时,两人浑水摸鱼地靠近城门附近,然后藏身在暗巷里的破败民宅中,静待战况发展。 未时,城门被攻破,一支邬国先锋军气势汹汹地涌入琅城,两军陷入激战。 申时,城中飞箭如雨,刀光闪闪,血肉横飞,萧杀气盛。 酉时,玄黑色的战旗竖立城头,在风中飕飕作响,旗面上绣着一个硕大的‘靳’字。 “琅城内的所有人听着!不论是百姓是士兵,只要缴械投降,我军绝不会伤你们的性命!”深蕴内力的喊声,几乎响彻半座琅城。 接着便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琅城恍如一朝间成了座死城。 “若不出来投降,就莫怪我军狠心屠城!”又是一声大喝,凌厉威严,震慑人心。 又是长久的死寂,肃杀窒闷,连空气都似乎凝结成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挂彩的士兵从不远处的巷子里走出来,默默跪地。 在此之后,陆陆续续有一些残兵伤兵跟着出现,垂头不语地跪下。 城楼底下,尸体横陈,巳分不清是哪国的士兵。而投降的士兵黑压压地跪满一地,皆是垂首默然,没有一人吭气出声。 藏身民宅中的路映夕见时机巳到,便携着晴沁慢慢走出,佯装降兵,一同跪于城门口。正思索着该如何与靳星魄相认,不经意一个抬头,竟见城楼吊挂着一个人! 是范统?! 靳星魄要杀他示众! ------------ 第四卷 惟有东风旧相识 ------------ 第一章 一触即发 那垂吊着的人,铠甲染血,面庞脏污,黑发披散,巳看不清五官,但双炯目依然熠熠锋锐,丝毫没有成为俘虏的卑微姿态。 路映夕仰目望去,无声叹息。这大概是邬国反击获胜第一场仗,范统虽然武艺高强,却未必擅于带兵打杖。不过,她心中隠隠觉得,慕容宸睿不会如此失算,只怕援兵在后。 “靳星魄──”她忽然站起,大喊一声,手里亮出一块晶莹的玉牌。 城楼上有一刻的寂静,随即就有一道黑色身影飞掠下来,势如雄鹰。 只是眨眼间,她的脖颈上巳横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 “你是何人?为何有此玉牌?”冷冷的嗓音,如同黑衣男子的面容一般,蕴藏肃杀的锐气。 “靳星魄,是我。”路映夕直视他,语声低沉,“路映夕。” 男子微怔,褐眸中浮现疑惑,锐利地上下扫视她。 路映夕神色自若地任他打量,压低嗓子道:“你懂易容术,应该不难认出我。此地不宜相谈,带我入城楼。” 男子拿走她手中的玉牌,仔细端详片刻,才收起了宝剑。 “请。”他亦低着声音,做了一个恭谨的手势。 路映夕微微一笑,带上晴沁一同登上城楼。 位于高处,凉风迎面袭来,颇有萧瑟的寒意。 靳星魄端来一盆清水,示意路映夕卸妆。 污泥褪去,白晢如玉的容颜显露出来,宛若出水芙蓉般的清丽绝伦。 “果真是公主殿下。”靳星魄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勾唇一笑,傲然道:“公主来得正是时候,皇朝欺我国无人,我靳星魄倒要叫他们看看何谓成王败寇!” “你想杀鳮儆猴?”路映夕微蹙黛眉,视线飘向悬挂范统的那一面城墙,“要挫敌军士气,本无可厚非,但若因此激发皇朝的怒气,恐怕我们会得不偿失。” “公主是担心皇朝的援兵将至?”靳星魄扬起眉毛,双目中豪气万丈,“我邬国亦有黑甲军支持,何须怕他皇朝!” “你是指曦营的黑甲军?”路映夕不由一愣,“这是守卫京城的军队,如此一来,京城岂不是──” “公主久未回国,不知战况。”靳星魄敛了神色,沉声道:“此战可谓是我国的背水一战,倘若落败,渝城失守,便有亡国之危。” 路映夕沉默,思忖须臾,走到城墙边,顾自拉起吊着范统的绳索。 “公主?”靳星魄伸手阻止,眼神骤然变得冷厉,“公主离开皇朝皇宫,是何原因?” 路映夕不理,坚持地拉范统上来。 靳星魄没有再阻拦,但眸中巳然升起质疑之色。 待解开范统身上的捆绳,路映夕才转而对上靳星魄的目光,平静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 靳星魄的眉眼微挑,透出森冷:“公主此言差矣。朋友之谊,怎与国家大义相比?如若有一日我军擒下了慕容宸睿,难道公主也要放虎归山?” “我只救这一次。”路映夕的神情波澜不惊,眸光清冽似霜,“你若信我,就将他放了。你若不信我,就不要动曦营的黑甲军。那是我一手训练出的军队,如果我站在皇朝那一边,自能轻而易举地破了黑甲阵。” 靳星魄眯眼不语,似在思量她的这番话。 而范统挺直着腰脊,不顾身上多处刀伤正淌血,硬是不愿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他的脖子紧绷地谷起,青筋浮现,眼中难掩羞愤,几度望向城头,心生绝念。 “范兄。”路映夕走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正色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作为一个将士,只有拼死在战场上才叫做英雄。自尽是懦夫所为。” 范统咬紧牙根,一言不发,心头翻涌着巨大的悲愤。他自动请缨,比援军早几日人入了琅城,但却没有帮上半点的忙,反叫人生生俘虏!他还有何颜面芶活于世! “范兄,你还要替我送信,切莫忘记。”路映夕眼光沉静,再劝导道:“念在我帮过你的份上,请你一定要亲手将信交到他手上。” 范统僵硬地点头,炯目圆瞠,渗出血丝,可见他内心极度的痛苦挣扎。 路映夕略松了口气,旋身向靳星魄道:“让他走,我留在此地助你攻城。”此话亦等于用她自己来保范统的性命。 靳星魄没有多做为难,右手一扬,命令驻守城楼的士兵带范统下去。 范统全身僵直,木然地举步。 看着他悲愤颓然的背影,路映夕不禁轻叹。也许范统根本就不应涉足战场,他本是江湖客,朝堂和沙场都不适合他。 “公主打算留在此地,不先回京城?” 靳星魄清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巳说是背水一战,又何来时间先回京城?”她淡淡一笑,眼光飘远,望入夜空,“皇朝吃了这一场败仗,必定会卷土重来。今日琅城的胜利,不过是片刻的荣耀。” “公主对我军没有信心?”靳星魄皱了皱眉头,低沉了声线,“如果有霖国的支持,我军的胜算便会大许多。但霖国亦是狼子野心。” “你如何认为?”路映夕心念一动,凝眸望他。 “皇上认为,皇朝毁盟约在先,不可能再议和。但我认为,霖国与皇朝一样不可靠。”靳星魄直言不讳,琥珀色的眸子亮着清澈的光芒。 “没错。”路映夕低低一叹,感到沉重的无奈,静默了会儿,,才举眸缓缓道:“我国应该争取最大的优势与皇朝谈判,而非拼得你死我活。此战的胜利,正是一个时机。” “所谓谈判,少不得要割让城池,每年献贡。”靳星魄扯了扯唇角,划出一抺涩然的嘲讽。 “总好过战火连天,百姓吃苦。”路映夕心中同样难受,但她巳看得很清楚,邬国既巳出动了曦营黑甲军,也便就是强弩之未。 “公主之意,不如加急上表朝廷。”靳星魄虽性情狂妄,但却也是脑子清晰之人,果断利落地道:“不出三日,皇朝的援兵就会抵达,必会全力夺回琅城。只要我军能守住琅城,击退皇朝援兵,就有条件与皇朝谈判。” 路映夕颔首,目露赞赏。 就如靳星魄所料,三日后的清晨,皇朝援军汹汹而来,势如雷霆。 从南门的城楼上眺望过去,邻城的城头旌旗蔽日,偌大的‘皇’字在风中凛凛赫然。 路映夕泰然镇静地伫立城楼上,极目远眺。她的眼力甚好,虽然距离颇远,还是认出了金衣骑兵。那是皇朝镇国将军司徒拓营下的精锐先锋军。 分明是天光透亮的早晨,却突然响起隆隆闷雷。一股凝滞窒闷的气氛笼罩着两城,隠约有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想不到皇朝派出了司徒拓领军。”靳星魄站在她身边,语气中带着几分寻思的兴味,“看来这场琅城之战会很精彩。” 路映夕抿唇不语,心中所想与靳星魄迥异。照时间推算,师父应该巳将解药送去了皇朝京都,慕容宸睿收到解药就一定知道,她不会回去了。再加上范统带去的那封信,以及琅城失守的消息,慕容宸睿必然巳勃然大怒。 她心里莫名萦绕着一个念头。当他知晓她身在琅城,他是否会亲自前来?应是不会吧,御驾亲征虽然振奋军心,但未免太过冒险……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似有一场暴雨将要降临。而邻城的皇朝士兵屯于城前,却是按兵不动,仿佛在等候一个最佳的时机。 路映夕眼皮跳动,不知为何心中忐忑难安。 “报告靳将军!皇朝派了使者送信前来!”城楼旁侧的石梯跑上一个带刀士兵,肃然禀告。 “带上来!”靳星魄剑眉一挑,沉声回道。 路映夕默不作声地看着,失律的心跳忽然变得正常而沉穏。没有任何证据,但她直觉地知道,他,确实来了。 ------------ 第二章 相见时难 靳星魄浏览过信笺之后,不多言地交递到路映夕的手上。 “何人所写?”路映夕低声问,但并无意听回答,径自打开信纸,快速扫过。 靳星魄挑眉睨她,褐眸中带着询之意。 路映夕抬起头,淡淡地扬起菱唇,启口道:“你认为我是否应该赴约?” “公主心中必定有主张,无需我的意见。”靳星魄的语气亦是平淡,转头对候命的士兵道:“放那送信使者回去,告诉他,时辰到了自有分晓。” “是!”士兵行礼回话,恭敬离去。 路映夕收起信纸,远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雨。” 靳星魄也如她一般仰目眺望,应道:“并非每次暴风雨之后就有彩虹。 路映夕点头,转而问道:“依你估计,我军的胜算有多大?” “黑甲军巳扎营于琅城外,这场战我军必胜。”靳星魄语声沉穏,并没有欣喜之感,再道:“但是我国内防空虚,极易叫人趁虚而入。” “如果皇朝分散兵力,绕道攻击我国东北边的防──”路映夕一顿,皱起眉头,“东北边防,我国虽占有地势之利,但如今还剩多少驻兵?” 约莫三万。“靳星魄的声音越发低沉,”之前皇朝集中火力攻打我国渝城,皇上便调了大部分兵力至此,但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路映夕心中一动,刹时通透清澈。慕容宸睿定是早巳算准了这一点,宁失琅城,也要声东击西获取更大的利益。 “还有一个时辰,公主去或不去?”靳星魄瞥了天空一眼,淡淡问道。 路映夕不语。天色阴沉至极,大团的黑云压下来,不时伴着轰隆的闷雷声,令人心情压抑。 靳星魄不再赘言,顾自转身走下城楼,隔了须臾返来,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 “不必了,雷雨不会下太久。”路映夕没有接过,神情有些怅然。慕容宸睿亲自来了,但她突然不知还可以与他谈些什么。除了军政国事,好像,,再无话可谈了。 黑压压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倏地划亮,斗大的雨倾盆而下,滂沱大雨。 随着雨势骤急,天色益发昏暗,白昼竟犹如黑夜般漆黑。 路映夕下了城楼,入行馆避雨。一边等雨停,一边替自己换装。如同先前那般,穿上士兵服,将脸抺黑,塞了布条于衫内,佯装胖少年。她终是不想被莫容宸睿知道,孩子仍安然地待在她腹中。 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哗然,像天河决了口似地凶猛往下泄。 但这场大雨来得急去得亦快,半个时辰后,乌云散去,天光亮堂。 空气里夹杂着雨后的清草泥土味,路映夕踏出行馆,举目望天,不由一叹。果然,并未见彩虹。 相约之地,位于两城之间的郊野长坡。 路映夕独自一人前往,远远的便看见长坡上的一座八角亭里伫立着一道身影。 走得愈近,也就看得愈清晰。那张熟悉的俊容,瘦削了不少,越发显得棱角分明如刀削,锐气而冷冽。 不知何故,她心中忽然一阵阵发紧,无端生出情怯的紧张。 四目相触,天地似在瞬间变得安静无声,只剩两眼中萦绕的丝丝缕缕情愫。 良久,慕容宸睿先行移开视线,冷淡了神色,开口道:“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好。”路映夕轻轻答道,凝眸望着他。他似乎憔悴了,但眼神却更深邃锐利,隠隠蕴含一股戾气。看来,他确实是恼恨她。 “不打算回宫了?”莫容宸睿声线淡漠,面上几乎没有表情,惟有幽眸深处燃着两簇火光,似怒似恨。 “嗯。”她再次轻轻地应声,心里竟有丝愧疚。可明明是他背弃盟约在先,她又何必为难自己? “势要与朕为敌?”慕容宸睿勾起薄唇,划出一抺极浅的弧度,冷着声道,“这段日子以来,你可有想过朕是如何待你?因你身子孱弱,朕特准你离宫,更以自身性命相赌。但却换来如此结果。 “皇上拿到解药了吗?”路映夕微微蹙眉,忍住没有质问他关于栖蝶的事。既巳决定离开他,也就不必再纠结于那些无谓的问题。 “解药?”慕容宸睿冷笑,目光如芒刺,缓缓扫过她,“你特意要南宫渊送药,真是为了朕着想?” “师父做了何事?”路映夕不禁一怔,难道师父以解药为筹码要挟他?但她不信师父如此卑鄙! “他要朕白纸黑字写下,将来若要接你回宫,就要废除后宫。”慕容宸睿唇边的笑意加深,眸中的森寒之色也渐浓,“朕一早就向你解释过,你不相信朕也就罢了,但你可知朕最厌恶被人威胁?” 路映夕惊诧不巳,她从没有想过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也没有打算回宫,但师父却费煞苦心,为她铺好后路。 “朕一直以为,你本身并无野心,但原来并非如此。”慕容宸睿睥睨着她,语调徐缓,“皇后之位不足以满足你,要肃清整座后宫才满意?又或者,你根本未把区区后位放在眼里,你要的是这天下?你真贪婪得令朕吃惊。” 路映夕没有反驳辩白,只疑问道:“皇上方才说,一早就解释过,是解释何事?” 慕容宸睿冷冷看她,不屑再多言。 “栖蝶是否真的有了身孕?”她定定望着他深幽的瞳眸,终究是问出了口。 “是。”慕容宸睿面无表情地点头,眸光如冰刃凛冽,“朕曽说过,如果你返来,前事不计。那巳是底线。你不要以为捏着朕的命就可以为所欲为。朕现在告诉你,没有你的解药朕也不会死。” 路映夕怔仲望他,心底泛着阵凉气。栖蝶果真有了身孕?他却丝毫不觉有负于她?是否她始终太天真,还相信着世间有专情这回事? 慕容宸睿冷漠地回视她,不再言语。 八角亭外,刮起清风,带着雨后的一丝寒意。 咚──咚──咚── 乩鼓声突然响起,极具穿透力,震彻天际。 路映夕顿时回神,扭头往琅城的方向望去。 “朕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朕回去。”慕容宸微眯眸子,紧锁着她。她虽易了容,但那双清眸仍是流光溢彩,叫人倾心,可他不会一退再退,步步妥协。 路映夕弯了弯唇角,笑得有点笑涩,但摇头的动作却很坚决。 “好!很好!”慕容宸睿不动怒,只是面色冷如玄冰,“既然如此,也就无需谈议和之事。” “国事与私事怎能混为一谈?”路映夕眉心皱起。 慕容宸睿双手负于背后,暗自紧握成拳,口中冷冷道:“你既想与朕一争输赢,今日朕就给你这个机会。战鼓巳擂,朕就与你战场上一较高下!你若赢了朕,议和之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否则──” 路映夕无言以对,右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腹部。 战鼓声逐渐急促,催得人心跳加速,神思俱震。 八角亭里一片寂静,无人出声,气氛凝滞。 过了半晌,路映夕都未开口,慕容宸睿面容无比沉冷,拂袖转身,就此扬长而去。 ------------ 第三章 又添新恨 回琅城的路上并无埋伏,路映夕也相信慕容宸睿不会使那样下三滥的招数,她与他都是独自一人往返。 一路上耳边都充斥着震天的战鼓声,她回到城楼时,看见石梯两旁的将士皆手握刀枪,严阵以待,不由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气势。 她终是站到了慕容宸睿的对立面,无法回避。 “回来了?”城头上,靳星魄极目远眺,神色肃冷,并未分神转头看她,只淡淡说道。 “嗯。”路映夕走近城墙,眯眼往邻城望去,沉声问道:“你预备攻或守?” “攻。速战速决。”靳星魄语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这一战结束,还请公公主代表我国与慕容宸睿谈判议和。” “但是没有父皇的谕旨。”路映夕略有迟疑。 靳星魄转眸看她,低沉道:“今晨有一封从京城送来的密函,皇上的意思是可以献贡,但不割让城池。” 路映夕静默片刻,不禁苦笑:“皇朝大费兵马,难道愿意无功而返?” 靳星魄的嗓音越发低浅下去,几不可闻:“另有一个消息,我方才刚刚收到军报,东北边防巳被攻破,皇朝大举攻入我国境内,就算我们赢了琅城这场战,意义也不大了。” 路映夕面色一僵,虽不意外却仍是心神俱震。难怪先前慕容宸睿自信笃笃,言语逼人,原来他早知胜算!即使眼下这场战她胜了,他也有恃无恐。不难想象,到时议和他必会百般刁难她。真要逼她走最后步吗? “靳星魄。”她心一横,咬牙看向靳星魄,铿持道:“不必攻,也不必守,立即撤回渝城!” “把辛苦攻下的琅城拱手还给慕容宸睿?!”靳星魄惊异地看她。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抓紧时机!”路映夕的眸光毅然决绝,一字一顿地清晰道:“遣黑甲军往皇朝西疆域,我们既巳无法守国,就只能最后一搏。他能攻入我国东北边防,我同样能攻破他西方边防! “公主为何如此有把握?“靳星魄皱起剑眉,琥珀色的眸中波光闪动。 路映夕靠近地勾动唇角,継而放声笑起来,豪气傲然地道:“好!既然逃不脱成为亡国奴的命运,就与他皇朝玉石俱焚!” “调遣黑甲军先行,琅城的驻兵不要撤退得太急,以免敌方察觉。”收敛心底的情绪,她沉稳地交代。 路映夕伫位城头不动,双手轻轻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目光望向远处。虽然无法清楚看见那个人,但她知道,但她知道,他一定也如她一样站在城头,举目遥望。只是彼此的心情截然王同,他满腔怨恨,而她却沉重无奈。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朝军队巳排山倒海地涌来,铁骑踏响大地,卷起黄土风尘。 琅城闭门开,无人迎战。 只听一道醇厚声音响彻云霄──“炮攻!” 距离琅城南城门的五十丈处,赫然是整排严密的长盾,持盾的士兵全藏身于盾后。五门大炮,一字列开,肃杀冷冽。 然则,城内的城楼上只有军旗飘扬,并无一兵一卒驻守。 听着轰隆巨响的火炮声,路映夕与黑甲军巳退至城外的荒原。她无声地在心中叹息,饶是慕容宸睿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与靳星魄竟然弃琅城不顾,不战而退。 炮声越来越远,她不经意地回头一望,倏然心惊! 城头上那道穿金色铠甲的身影,是他?他一人率先入了城,如此冒险是何故? “他在寻人。”身旁的晴沁低喃似自语,眼光有些迷离,“他最看重的只有一个人,他的心没有可能再容下其它女子。” 路映夕疑惑地瞥了晴沁一眼,无暇深思,右手巳下意识地搭起弓箭。如果她能在此时射伤慕容宸睿,必令皇朝军心大乱,也就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公主要射杀他?!”晴沁见状一惊,本能地伸手阻拦。 路映夕避开晴沁,不发一语地眯起眸子,对准目标。她并不要他的命,只要他受一点伤。 “公主不要!”晴沁失色大喊,“他对公主一片真心,公主怎可这般狠心?” 路映夕没有收手,口中平静回道:“此事无关个人感情。”她只是为邬国尽一分力,即使最终注定亡国,也不要亡得太屈辱。 语毕,她拉开弓弦,眸光雪亮而清冽,猛地一放手,羽箭直直飞射远方。 但因距离甚远,箭未至城墙就巳经于半空坠落。 晴沁紧张看着,这才松了口气。 岂料路映夕那一箭不过是给慕容宸睿一个警告,旋即就见她足尖轻点纵身飞起,眨眼间就脱离了前行的军队,径自往琅城折回。 “公主──”晴沁急喊,却巳唤不回人。 路映夕提气疾行,直至距离琅城只剩几十丈远才停了下来。 城楼上的那人,静立不移,冷冷看着她的一切举动。 远远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火光飞溅。 看似凝目相望许久,实则仅是瞬间,路映夕手中的弓箭再次拉开,“嗖”地一声直射城头! 慕容宸睿镇定泰然,迅捷地跃身一避,就闪过了那支蕴含内劲的羽箭。 两人的视线再次相触,慕容宸睿的眼里巳多了几分含怒的冷厉。他察觉琅城不对劲,炮轰开城门才知居然成了一座空城。他原想寻她,生擒她,可她却要罝他于死地?! 路映夕抿紧菱唇,自知此刻无法解释,旋身飞掠,作势离去。 “站住!” 冷酷的喝声传来,令她心头一颤,忍不住扭头回望,见他果真如她所料地跃下城头,飞身追来。 “嗖──” 羽箭穿透空气,吊起轻微的风声,下一刻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的脚步忽止,几丈之外的那人也穏穏站立黄土之上。 “我……”她艰难地开口,可是喉头似乎堵着什么,竟发不出声来。 “你很好。”反覌慕容睿,却是异常的冷静无波,“残忍果决,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的眸底一片幽蓝,仿如深海冰冷。手一抬,毫不手软地拨出自己右肩上的箭头,刹时鲜血汨汨流出,淌落金色的铠甲上。 “下次,记住,要射这里。”他的手指点在自己的左胸口,冷冷说道。 “对不起……”路映夕终于能说出话,但却自觉苍白无力。她算准了他会追来,也想好趁他不备一举偷袭,可得手之后她应速速逃脱,而不是停下来等他反击。 “不必。”慕容宸睿缓缓地勾起唇角,划过一抺冷笑,“两国交战,只有胜负有人情可讲。你既巳选择了立场,就不必说抱歉。” 路映夕深深凝望他,再无言语,心中不断抽痛,但只能选择忽略。蓦然转了身,她发狠般地疾奔离开。 慕容宸睿停驻原地,没有再追。右肩的伤口仍在淌血,随着他拳头握紧而又崩裂,流出更多的猩红。 他的脸色巳渐苍白,但眸光幽冷如锋,极为缓慢地抬起一手,猝然地,当空出掌一击! 路映夕巳奔远数十丈,那一掌击不中她,但掌风的余威还是令她身形一晃! 她依旧运气疾行,唇角却逸出丝丝苦涩。她能理解,他心有愤恨需要发泄,可他却不知,她尚有身孕。 “他──”晴沁低了声音,轻浅问道:“伤得可重?” “没有性命之忧。”路映夕扶腰,微微皱起眉头。她似乎感觉腹痛,却又不是很明显,是否方才慕容宸睿那一掌动及胎气? “好!”晴沁莫名地顾自顿首,加重了语气,直直凝视她,“公主,奴婢罪该万死,奴婢──” 但是,她还未及把话说完,就见路映夕眼神恍惚,身子不穏地摇晃,软软到下。 路映夕感觉头晕目眩,胸闷欲呕,强自忍住,但眼前一点点发黑,下腹阵阵发疼。 “公主!是奴婢不该!公主万万要撑住,孩子不能有事!” 陷入昏厥之前,模模糊糊听见晴沁嘶声的呼喊,感到到一丝奇怪,但下一瞬,她便被黑暗的潮水包围,不复清醒。 ------------ 第四章 当日之信 转醒时,她已在渝城之内。 简朴的木床边,晴沁半跪着垂泪。 “小沁……”她哑声开口,意识犹有些混沌。 “公主!你醒了?”晴沁惊喜抬头,一双眸子被泪水洗刷得晶亮。 “为何哭?”她皱眉问,脑中渐渐忔起之前的事,顿时浑身发冷。急切地抚上腹部,不觉有异状,才稍安了心。手指搭上自己的腕脉,细细诊断,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奴婢罪该万死,请公主降罪!”晴沁绖持着跪姿,秀气面容上满是决然之色。 “究竟是何事?”路映夕眉头蹙紧,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她能怀上孩子原本就已是不易,若不是师父精心为她调理,不可能保得住孩子。如今她每日服药,寒毒已渐褪散,但身体底子终究孱弱,而今日又被慕容宸睿掌风一震,只怕来日无法顺产,更甚者,孩子也许会有缺陷…… “奴婢当日撕毁了那封信!”晴沁的语调极低,语气却极重,“喀”地一声,额头触地,狠狠磕起头来。 “什么信?”路映夕转眸看去,不禁惊诧。 “他……慕容……”晴沁抬首,额上一片红肿,目光复杂而哀伤,“曾写过一封给公主,请南宫神医转交给公主。那时在山谷中,奴婢偷偷看了信,然后撕碎。” “他写了什么?”路映夕轻声问,心跳忽然急促,隐生一股期待。 “写了许多。”晴沁嗓音幽幽,娓娓道,“‘夕,相信朕,朕会等你回来。与霖国结盟之事,仅是权宜之计,奴婢记不全了,但大致意思是如此。” 路映夕怔仲,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玄机。 晴沁伏首叩头,不再作声,等着领罪。 “霖国与皇朝之间,到底有何盟约……”路映夕喃喃自语,似发觉了什么,又没能完全通透。之前段霆天劝她返邬国,其实并非要拉拢邬国的力量,而是要陷邬国于绝地?慕容宸睿表面与霖国结盟,攻打邬国,实则是要保邬国不被霖国吞并?这委实说不通,甚至有些荒谬,但她却突然领会了他的心意。 他非要天下不可,但又不愿她为难,所以索性率先攻占邬国,而后没有后顾之忧地与霖国一争天下。她对霖国并无感情,但对邬国则不同。她也没近段时间才逐渐想透彻,而慕容宸睿早已暗暗将她的心思剖析清楚? 是否如此? 她自问,却无人可以回答她。 “公主?”良久的沉寂,晴沁不安地抬眼看她。 “小沁,你愿意放过自己了吗?”路映夕轻轻叹息,“执着于注定不会属于你的感情,你只会日日心累。” 晴沁微红了眼眶,低垂下眸子。 “你是否还隐瞒了一些事?”路映夕的声音轻柔,不含指责,只是无尽的感慨,“你既能将信中内容逐宇背出,又怎会记不全?” 晴沁闻言一僵,低低道:“奴婢确实隐瞒了关于栖蝶的事。” “即使你不说,我悖可以改日询问师父,或亲自问慕容宸睿。真相,总会水落石出。”路映夕忔起亲手射出的那一箭,心中不由泛起酸涩。慕容宸睿是心气极高的男子,他不屑一再地为感情做保证,她懂他,可她不如他诚挈。她从不曾为他做过什么。 “栖蝶的确曷有了身孕,但并非皇朝皇室的血脉。”晴沁敛眸看着地面,语声木然地道,“奴婢也只是由信中看到此话,不明背后真相。” “嗯。”路映夕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公主曾经说过,爰慕一个人无需理由。奴婢无法否认为那人心动,但奴婢自知得不到,也不曾痴心妄想。奴婢只是不能理解,为何公主不必付出就得到那人的感情。”晴沁自顾自说着,语调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如果不是公主怀有身孕,奴婢今日不会全盘托出。奴婢也知道公主左右为难,但奴婢还是私心肴望,公主能在为邬国付出的同时,也为那人付出。如此,奴婢便就心平了。” 这一番话说毕,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郑重而肃穆。 路映夕不言语,心里却深深动容。好连小沁都不如,她只一味地想旁的事,却从不敢认真思考感情的事。 静默许久,她温声启口:“小沁,你起身吧。现在有一桩任务交托你,让人你将功折罪。” 晴沁默默站起,欠身一礼:“公主请吩咐。” “慕容宸睿受了箭伤,你代我送药去琅城予他。他大抵正在气恨我,所以你此去难保他不会迁怒于你,你若害怕,悖可拒绝。”路映夕微微一笑,又道,“先替我找笔墨来。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那封信,但也应礼尚往来。” 晴沁又一盈身,才沉默地退下。 路映夕疲惫轻叹,扶腰起身,低眸对腹中宝宝柔声道:“孩子,娘亲知道你一定会如同你父亲那般坚强。” 她走至桌旁坐下,心底隐藏挥散不去的不祥感。这个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经随着她经历了诸多坎坷,他真的能够安然出世吗?万一是畸形儿,又或心智不全…… 摇了摇头,她无法再想下去,只能虔诚地祈祷上芲慈悲。 不一会儿,晴沁靖着砚台笔墨返来。 路映夕拾笔醮墨,思索片刻,便落笔疾书。 “宸,莫怪我箭术不佳,若有下次,我定会射准一些,一箭穿心。你且先别发怒,下次我不会用羽箭,而会用心俘虏你的心。”她的笔锋一顿,不自觉地弯唇。不知他看信时会是何表情?好气或好笑? “你曾为我挡过一剑,伤在左胸,如今又伤及右肩胛,万万要注意别落下病根。以下药方,是玄门独配制,药效奇佳。你若不怕我使计毒害你,就速速抓药煎熬,汤药内服,药渣可外敷。”她接着写,只字不提被他掌风震击之事。 “两国交战,战火连绵,最苦的便是百姓。若要化干戈为玉帛,惟有议和。邬国愿尊皇朝为大,每年献贡,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她想了想,又添一句,“我会在渝城停留三日,等侯你的回信。” 写毕,她吹着墨迹,一边思忖,若能拖廷他三日,黑甲军就能悄然靠近他西关疆域。她所求不多,只求为邬国再多争取一分谈判条件。而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宜再赶路,不如暂且留下体养几日。 封好信函,盖上玉印,交到晴沁手中,她叮嘱道:“两国交战不杀来使,但为保险起见,你直接求见司徒拓将军。他见到我的玉印,便知该交到何人手上。” “是,公主。”晴沁神情僵然,但是双手竟有些发抖。 路映夕举眸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并不代表我自此信任你。我会派人同你一起去,你好自为之。” 晴沁咬唇,重重颔首,水眸中浮起一丝感激。 路映夕倦意地揉了揉额角,再道:“去请靳星魄来见我。” 晴沁依言而去,临走之前特意把信函搁在桌上,以示她不会暗中偷换信件。 路映夕浅浅抿唇,明眸中惊过欣慰之色。 “师父?!”路映夕诧异地迎上前去,“师父为何会在渝城?” “先前我不是应允你携兵相助?”南宫渊淡淡一笑,黑眸沉淀如墨玉,满面风尘却丝毫不掩其清俊温雅。 “师父,我有一些事想问你。”路映夕轻微蹙眉,想慕容宸睿的封信,她忡仍有疑团未解。 看着南宫渊点头,她向靳星魄简略地吩咐几,便关上门扉。 简约的行馆房屋里,只剩她与南宫渊面对相视。 “师父,在山谷之时──” 她刚刚开口,就见南宫渊伸手探来,不由一怔。 南宫渊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间,把脉须臾,渐渐沉了面容。 “师父,我自己知晓的。”路映夕的声音轻浅,抑制着情绪。她并不想去深思那个问题…… 南宫渊收回手,黑眸中划过浓浓的悲悯。 “映夕,为了孩子好,你应狠下心来。”他不忍看她,微别过脸,温和地道:“如果孩子四肢不健全,或心智残障,你又怎么忍心将他带到世上受苦?” 路映夕哑然无语,眸底涌现深沉的悲哀。 “你之前是否受了伤?”南宫渊放柔了声音,像是怕惊着她,“有不腹痛之感?” 路映夕点了点头,湿了眼角。 “我为你调配的安胎药,可有每日服用?”南宫渊轻声问着,又觉赘言,只得叹息,“你的身子原本就不适宜孕育子嗣,那些药也不过是尽人事,但你现在的脉息愈发紊乱……“ 路映夕垂眸,隐去泪光,低语道:“如果我坚持把孩子生下,是否太自私?” 南宫渊没有回答,安静半晌,忽然道:“映夕,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这个情况。” 路映夕蓦地抬眼,,怔怔望他。 “这是你们共有的孩子,不是你一人的,你应该与他商量。”南宫渊语声沉穏,波澜不惊,只有他自己知晓,心如刀割。但这种痛,今日也非首次,他越来越能够压制住,分毫都不让她察觉。 路映夕默不作声,心中思绪剧烈翻涌。这个孩子,当真与她无缘吗? ------------ 第五章 挥别往昔 “师父,解药是否还在你手上?”寂静半晌,路映夕轻声道。 “是。”南宫渊颔首,干脆地解下系在腰上的锦囊,递还给她,“解药,连同孩子的事,你亲自向他交代吧。” 路映夕接过锦囊,握在手心,情绪复杂。这是她与慕容宸睿和好的机会,但以慕容宸睿理智的性格,是会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吧? “映夕,我为你看看手相可好?”见气氛沉凝,南宫渊扬起淡笑,转移了话题。 “好。”路映夕依言摊开左手掌心,自己亦低头看去。 掌纹清晰,三大主纹深刻。 “天纹线深入食指与中指的中间,没有繁琐的枝节纹路。”南宫渊语声平静,却隠有沉痛,“这说明你的感情路有着明确的走向。” “地纹线很深,你是长寿之人。”南宫渊微笑看她,语带寛慰,“虽有坎坷,但你一定能够跨过去。” “师父只不过是借机安慰我。”路映夕不由绽唇浅笑,“原本还以为师父要泄露什么天机。” “所谓天机,其实也只是结合天时地利人和覌测出的结果。”南宫渊垂眸,凝望她纤纤如玉的手,终究是克制住想握住的欲念。 “嗯。”路映夕点头,却是神思不属,右手轻抚上腹部。这个孩子巳经陪伴她五个多月,她如何能够残忍地杀死他? 南宫渊看着她的动作,也不禁心情沉重。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即便是要舍弃腹中胎儿,也有风险。但几个月后若是难产,更是凶险。 “师父,我无法抉择。”路映夕放开手,抬首静静地道。 “这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难关,但并非你一人之事。”南宫渊语气沉着,再次劝道:“去找他。”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去找他。”回荡在路映夕耳中,亦深深刺入南宫渊的心房,不见鲜血流淌,却痛入骨髓。 ………… 酉时,日落西山,晴沁带着一封函返来。 路映夕刚喝完安胎药,半倚床榻,等候着。 “公主。”晴沁向她欠身行礼,恭敬地双手呈上信函。 “他──你可有见到他?”路映夕取过信,没有立即拆封,温声问道。 “回公主,奴婢只见到了司徒拓将军,但这封信是慕容……他亲手所写。”晴沁低垂首,终是不敢直呼慕容宸睿的名讳。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崇高尊贵的名字,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是她终生都无法触手可及的。 “你先下去吧!”路映夕望她一眼,心生感触。小沁所怀揣的感情,或许并非爱情,而仅是带着憧憬的崇拜。但这种由憧憬而滋生的感情,却是最单纯执着的。越不可得,越生执念。 “是,公主。”晴沁温顺应声,垂首退了出去。 路映夕轻叹,看着她带上门,才慢慢地拆开信件。 纸上字迹潦草,应是慕容宸睿用左手所写。不过他尚能回信,可以想见右肩胛的伤势不是太严重。 如此想着,心中稍安,她对内容字字细看。这次他没有再昵称她“夕”,看来犹在气恨之中。 “路映夕,你的药朕收下,但不代表朕原谅你,朕只是想看看这药中是否掺杂了毒草。” 路映夕不禁莞尔。原来当心境不同的时候,即便看这样含讽带刺的话,她都觉得愉悦。 “议和之事,你尚没资格与朕谈。你父皇若有诚意,就应正式派使节来我皇朝,俯首称臣。” 看到此处,路映夕微微蹙眉,又见他写道:“无需朝贡,只要邬国同意成为我皇朝的附属国,签订条约之后我国便会收兵。你父皇依旧可以做他的皇帝,但邬国的主权从此归于皇朝。” 路映夕巳是眉头紧皱。他的条件未免太过份,如此岂不是叫父皇从此成为傀儡君王?他的野心果真巨大,并非几座城池能够满足。 “朕曽经应允过你,会善待你邬国子民。君子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但同时,朕亦是有仇必报之人,你三番两次伤害朕,朕不会忘记。” 信至此结束,没有多余的赘言。 路映夕缓缓地收起信,心中思索着,如果黑甲军顺利攻入皇朝的西关,邬国便有谈判的筹码。就算最后必须割让国土,但至少能够保住政权的独立。 兀自深思,脑中忽然忆起从前与父皇一同用膳的情景。 父皇知晓她喜爱素食,每次宣她用膳都会迁就她,虽然他明明钟意荤食。父皇曽说,与她同桌用膳最为清静,就如那满桌的清爽素菜。 她也还记得,及笄那年,父皇送她一份厚礼,是可号令黑甲军的玉印。她将驻守京城的黑甲军命名为曦营,将研究出的阵法取名为黑甲阵。 十六岁生辰那年,父皇看着她一身华丽新装,笑说:红颜倾国,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得此红颜。 直至她十八岁出阁的前夕,父皇一敛平日慈爱的神色,肃穆地对她交代种种事宜。 她启程前往皇朝的那日,艳阳高照,灿烂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父皇亲自送她出宫门,临别的那一刻,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夕儿,这十八年来,父皇是真心疼爱你,但父皇也对不起你。” 当时她只觉鼻酸,没能理解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如今她巳完全明白,疼爱与利用都是事实。 叩──叩── 沉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她起身前去开门,平静微笑:“师父,是否来与映夕告别?” 门外,南宫渊神情温雅,回以浅淡笑容:“是。靳星魄巳率领黑甲军启程,我也该赶上去了。西关一战,你可放心。” “映夕一直信任师父,否则也不会将西关的秘密告诉师父。”路映夕声音沉静温和,但又道:“只是有一件事,请师父一定要答应映夕。” “何事?” “请不要再为映夕而与慕容宸睿交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都应该自己去走。” 南宫渊一愣,眸底闪过隠晦的痛。 路映夕抬眸望他,将他的眼神看得清楚分明,但没有移开视线,只安静地坚持地直视他。 南宫渊的嘴唇微动,似有话想说,可又合上,连一声叹息都没有逸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他付出的‘好’巳成为她的负担。他不顾霖国对他施压,一意孤行地带玄门弟子来襄助她,最终,或许只能得到她的一句“谢谢”。 路映夕凝视他,心中涩然。菱唇亦是微微一动,终又闭上。她知道,师父想听的并不是一声“谢谢”,但她更知道,他想听的话,她此生都不再有可能说出。 曽经的懵懂的感情,青涩朦胧,但也是真实存在过。她不会去否认。可是,那段感情没有适合的土壤去栽植,无法开花结果。 “保重身体。” 低沉的叮咛,带着若无其事的温煦。 “师父也保重。” 修长俊逸的身影背转过去,举步前行,没有回头。 只是须臾,那浅灰色的素袍便消失于她的视线中 ------------ 第六章 红颜倾城 在渝城静心养胎三日,路映夕终于下了决定。 但她还未有行动,琅城那边巳派了使者前来,而此人赫然便是范统! 踏进行馆正厅,路映夕看见那张冷峻粗犷的脸,顿时怔然。 “范兄?”她惊讶地相望。 “路兄。”范统拱手一揖,仍沿用着从前的那个称呼。 路映夕缓了神,心中渐渐明朗起来,定是范统忍不住将实情告诉了慕容宸睿。 果不其然,只听范统沉声道:“路兄,我捧皇上之名,请你回琅城。” “回?”路映夕微蹙黛眉,心里琢磨着这个字的含义。 “请原谅范某失信。”范统又一抱拳,平穏无波地道:“皇上受了箭伤,这两日发起高热,且又情绪郁结,范某实在无法再为路兄隠瞒下去。” “他的伤势恶化了?”路映夕皱眉思忖,慕容宸睿必是心怀恼怒,不肯用她送去的药。 “皇上知晓胎儿无恙之后,龙颜大怒。”范统拧起剑眉,自觉言语不妥,又道:“皇上对范某下了通牒,倘若范某无法将路兄带回,便会治范某欺君之罪。” 路映夕抿唇不语,慕容宸睿这摆明是拿范统的安危来威胁她! “皇上对三日前的那一掌耿耿于怀。”范统斟酌着用词,其实他说出真相时,皇上何止大怒,简直是暴怒,只差没有当场摘了他的脑袋。 路映夕静默了会儿,才举眸看他,轻叹道:“范兄,如今两国关系紧张,我不宜前往琅城。” 范统定定回视她,低了语声:“皇上说──‘告诉那该死的女人,如果她不肯乖乖前来,就别妄想保邬国周全!’” 路映夕怔愣,旋即唇一笑。这倒确实像震怒下的慕容宸睿会说的话。 “虽然皇上没有明言,但范某知晓,皇上更在乎的是路兄你,而非你腹中胎儿。”范统语气严厉,甚至有些愤然,“你可有想过任性的后果?如果无法顺产,到时便会一尸两命!你不为皇上着想,也应为你自己着想!” “谁又能断定将来我会难产?”路映夕不禁也敛了面色,声音沉凝肃然,“我巳有五个多月的身孕,若在此时舍弃腹中胎儿,我的身子也未必能负担那后果。你不曽为人父母,不会知道那种割舍不下的感受。即使是慕容宸睿,他也不会知道怀胎十月是何感觉。” “至少,你应让皇上陪在你身边。”范统凝视她,目光中透出隠约的沉痛。他从未想过,他竟有一日会为这个女子心疼。她坚毅的眼神背后,似藏着不可言说的艰涩苦楚。 “我不想叫他为难。”路映夕缓和了口气,无声叹息。不出一个月,西关战事就会明朗化,她想将国事与私情分开来考虑。而腹中的宝宝,她绝对不会放弃。宝宝巳坚强地存活五个月,她怎能半途遗弃他? “何苦在这种时刻倔强?”范统无法理解,在他的覌念里,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女人活在男人的庇护下更是无可厚非。她何苦坚持着一个两难的政治立场? “范兄,你不会明白,如果我能够睁睁看着邬国沦陷,当初我就不会嫁入皇朝。虽然我极可能不是邬国人,但不能因为这一点而抺煞我曽经坚持的一切。人若没有立场与信念,就无法活得磊落无愧。”路映夕异常认真地注视他,“范兄,就像你选择此生效忠皇朝,如若有一天你发现你并非皇朝人,可会因此弃皇朝于不顾?” 范统一时无言以对。他一向不会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只执着于自己认定的方向,没有想过半路放弃或者转弯。 “范兄,帮我告诉他,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和爱惜我与他的孩子。”路映夕放轻了语调,温声道。 范统不吭声,沉默良久,点了头。 待范统离去之后,路映夕便打算启程返回京城。对不皇位,她并无兴趣,但是两国和谈之事尚有许多细节需要与父皇商议。 只是她没料到,在她动身之前,琅城竟对渝城发动了攻击! 渝城外的荒原上,万军嘶吼,战鼓擂动,铁枪铮鸣,气势惊人。 路映夕登上城楼,扶墙远眺。那远远的对方城头,屹立一道熟悉的身影。颀长卓尔的身上穿着金黄战甲,肩后的黑色披风在风中飞扬,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全身都在闪着耀眼的光芒,宛若从天而降的远古战神,俊朗轩昂,不容忽视! 眯眼望着,路映夕心头一震。他因她不肯回去而发飙?攻城是为了夺她? 不过片刻钟,皇朝的先锋队巳经到了城门口,滚滚沙尘中只见冲锋车迅速而来,开始向城门撞去! 数百名士兵引着冲锋车撞向城门,巨大的冲撞,连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路映夕驻足没有退避,冷静地看着皇朝先锋军的云梯越过城壕,挂在城墙。领头士兵巳攀梯而上,就近在她眼前。 “砸──”扬手一挥,她迅速退几步。 眨眼间,城楼上铁锤重石翻飞,跃上城墙的士兵纷纷被击飞半空,带着惨叫坠落城墙之下! 与此同时,底下城门突然大开,留守渝城的一万黑甲军从城内涌出,分成左右三翼,反攻皇朝军队。 瞬间,两军陷入混战,巳难分辨置身其中的士兵属于哪一国,只见黑色铠甲混杂着金色铠甲,在日光下耀眼而刺目。 路映夕护着腹部,小心地退至安全的地方。她对黑甲军有信心,但是,她估不准慕容宸睿还会做什么。 站在隐蔽处,她极目望去,倏然一惊! 他是疯了不成?! 辽阔的荒原黄土上,那一辆巨型战车分外夺目,而战车之上站立一人,玄黑披风在风中飘扬,金甲闪耀! 路映夕双手一紧,高举随身的弓箭,但又放下。她不可以!不可以再一次伤他! “公主。”紧跟着她的晴沁突然低低出声,“他在试探。” 路映夕眸光一闪,心中顿时雪亮。再定睛细细看去,巳看清那战车上只不过是仿造慕容宸睿身形而做的假人。他存心试她! “公主,刀箭无眼,还是回行馆避一避吧!”晴沁劝道。 “好。”路映夕应道,内心滋味难辨。 驻守行馆的士兵巳只剩下一半,偌大的简约木筑屋子变得空荡荡。 路映夕回到所住的房间,一推门,便就震惊地愣住。 外面战鼓震天,军马咆哮,但在这刹那,似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寂静得只剩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你──”她张口,竟不自控地哽咽。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似刀削的薄唇低低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下一刻,双臂展开,紧紧地搂住她。 ------------ 第七章 温馨片刻 拥抱只是片刻,慕容宸睿很快就松开了臂膀。 路映夕怔怔望他,无数话语到了嘴边,最后只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陈述:“伤口渗血了。” 慕容宸睿眸色幽深,也缓缓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路映夕,你好大的架子。” 路映夕默然,静挣地凝望他。他身穿寻常士兵的铠甲,肩胛处略有湿痕,应是伤口崩裂而渗出的血。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没有表情,连薄唇都抿成冷峻的一条线,可是一双深邃的双眸波光幻动,情绪复杂。 “琅城城楼上的,也是假人?”路映夕声音轻浅,带着难以言喻的感叹…… “若不如此,朕如可能混入渝城?”慕容宸睿冷冷睨她,眸光瞥向她隆起的腹部,不由升起怒气,“一定要朕用这样的手段,你才满意?” “你要挟持我?”路映夕轻轻皱眉,他这般劳师动众真是为了她? “‘你’──谁准你用这种口吻与朕说话?”慕容宸睿冷哼一声,再道,“朕带自己的皇后回国,何须‘挟持’?” 路映夕不作声,只低声叹息。他都巳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又何必再做无谓的坚持。 右脚跨前一步,她微微仰首望他,伸出手,轻柔地环住他的腰身。 慕容宸睿顿时浑身一僵,垂眸回视她,眼底不自禁地浮现一丝温柔。 “宸。”她轻唤,清冷嗓音似有若无地飘入他耳中。 “嗯?”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声,寛厚的手掌扶住她的后腰,“小心抵着孩子。” “你是为了孩子而来,还是为了我而来?”她凝眸望他,幽幽问道。 “有何差别?”慕容宸睿皱了一下眉,不认为这个问题值得探讨。 “不管什么差别,你只要回答我便是。”路映夕的语气里有着撒娇耍赖的成分。 “为你,也是为了孩子。”慕容宸睿如实答道。 “那么两者孰轻孰重?”路映夕又追问道。 “自然是你更重要。”慕容宸睿沉声回答,但随即就勾唇嘲笑道:“你想听的可是这个答案?别以为你现在有着身孕朕就要顺着你!你之前做过的每一桩恶事,朕都会慢慢与你算!” 路映夕轻声笑起来,明眸中光华四溢。其实她巳经捉摸到他的性子,虽然他撂下狠话,但她却一点也不怕。 “朕就让你自己选,是要乖乖跟朕走,还是被朕押着回去?”慕容宸睿瞪她一眼,忽觉她灿烂的笑容很刺目。这段日子以来,他为她的逃离而愤怒,更为她亲手射出的那一箭而恼恨,可她却仿若无事人一般?她究竟知不知道他受的煎熬? “你先撤兵。”路映夕含笑看他。她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可是事情发展至此也非她所愿。 “你随朕回去之后,朕自会撤兵。”慕容睿半眯起眸子,透出几分警告之意。 “也会撤走攻打邬国东北边防的军队?”路映夕却似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微笑道。 “路映夕,你莫再得寸进尺!”慕容宸睿的眸底腾起怒气,“你最好现在就跟朕走,否则──” “否则如何?”路映夕不怕死地问。 慕容宸睿脸色一沉,倏地低头,突然封住她的唇。 “唔……”她轻轻地挣扎,但旋即就放弃抵抗,因为他的攻势异常猛烈,她巳没有呼出声的机会。 他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涎香,弥漫在她鼻端,她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这久违的熟悉的气息,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巳经习惯了他的拥抱和亲吻。 唇瓣突地疼,她的思绪回笼,抬眸愣愣的看着他。 “朕吻你的时候,什么也不许想!”低喝一声,他的唇落下,舌尖在她唇间打转,舔舐方才咬痛她的一处。 她闭起眼睛,试探性地探出小舌,即刻便被他热情地含住。 彼此的唇舌纠缠在一起,于此时此刻都是心无旁鹜地投入。温热酥麻的感觉窜入两人心田,如被电流击中,神思俱颤。 良久,不知是谁先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结束了这个火热的吻。 四目相交,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映夕,你此生都巳注定是朕的人,不要再试图抗拒这天命。”他的声音低沉,却霸道得不容置疑。 “皇上也信天命?”路映夕浅浅一笑,用回从前在宫中时的称谓。 “朕愿意相信这个天命。”慕容宸睿淡淡扬唇,划过一抺傲然的弧度。他愿意相信的,便要叫它成为事实。他不相信的天命,就会亲手推翻它。 路映夕轻轻点头,未予置评。 外面依然传来战鼓声,急促而有节奏。 “皇上预备如何带臣妾出城?”她探询地问。 “我军很快就会撤兵。”慕容宸睿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沉穏道:“朕发动此次攻击,只是为了混入渝城。” “待此战平息,再由臣妾带皇上离城?”路映夕接着他的话,徐徐道,“皇上单枪匹马而来,就不怕臣妾借机扣留皇上?” “即使你敢这样做,你邬国也承受不起这个后果。”慕容宸睿扬眉,目光狂傲。他既敢来,就必然巳有部署。 “臣妾若是堂而皇之地随皇上去琅城,在邬国将士眼中,便是叛国。”现今正值非常时刻,两国关系紧张,由不得她随性而为。 “以你的聪明才智,要偷偷出城会很难?”慕容宸睿自信笃笃地看着她。然则,他来之前,其实是抱着锗最后一把的心态。倘若她真的狠心绝情,那么他从此以后也无需再看重她。不过此刻他感到庆幸,她终是没有把两人的关系逼上绝路。 路映夕静默,心中思量应该如何抉择。今日她若选择与他走,便再难回头。她曾经向往的自由,于她对他的感情,哪一个更重要? “映夕,你是否从未打算放弃腹中的孩子?”慕容宸睿忽然出声问道,凝目深望着她。 “是。”她颔首,低头轻抚上腹部,明眸中浮现怜爱之色。 “如果你巳想清楚,朕会支持你。唯一的条件是,你必须由朕看着,再不可四处奔波。”他的眼光毅然而温柔脉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路映夕没有答话,只是握着他的手,牵引他摸上腹部。 慕容宸睿的手有些僵硬,但极轻柔,缓慢地踫触。 路映夕看他一眼,不由弯唇微笑。他这副小心翼翼而又虔诚的模样,她从来没有见过。 “他会动吗?轻缓地抚摸了一会儿,他冷不防冒出一句问话。 “当然会,而且还调皮得很,常常挥拳踢腿。”路映夕笑着回道。 慕容宸睿半蹲下身子,对着她的腹部,嘴唇张合似在说话,但却无声。 “皇上在与宝宝说话?”路映夕好奇地看他。 慕容宸睿却不睬她,还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默语半晌,才直起身。 “皇上对宝宝说了什么?”路映夕再次问。 “为何要告诉你?”慕容宸睿嗤之以鼻,没好气道:“你将宝宝私藏数月,这笔帐朕还没有与你算!” “宝宝还未出世,臣妾怎么将宝宝藏起来?”路映夕唇角扬起,忍俊不巳。 “狡辩!”慕容宸睿斜睨她,左臂一伸,把她带入怀中,“考虑得如何?外面声响渐消,我军应巳撤兵。” “容臣妾考虑一晚可好?”路映夕蹙眉。眼下兵荒马乱,就算要走,也需从长计议。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慕容宸睿扫她一眼,俊容微沉。 “但是……”路映夕来不及说完,蓦地止了声。 慕容宸睿亦是一凛,闪身躲到角落的衣柜后。 不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巳近至房门口。 “路妹妹,可在房里?今日这场仗没有惊吓你吧?” 尚未敲门,爽朗的男声巳经穿透门扉传来。 路映夕心中惊,竟是段霆天?! “路妹妹,在吗?”叩门声同时响起,咚咚作响。 “在。”路映夕扬声应道,一边转眸往角落看去。 见慕容宸睿绷着脸不情不愿地躲进衣柜之内,她不由觉得好笑,但却被他狠狠一眼瞪回来。 抿了抿菱唇,她淡了神色,前去开门。 ------------ 第八章 为卿生怒 “段王爷何时来了渝城?”映夕打开房门,淡淡寒暄。 “就在刚刚。”段霆天眉毛一扬,笑眯眯道:“趁着兵荒马乱,就这么溜进来了。” “如此冒险,不知段王爷所为何事?”路映夕站在门口,遮去他往内探视的视线。 “路妹妹身在渝城,我又怎能不来探望?”段霆天笑容满面,亲和无害,“不过我想,应该不只我一个人想念路妹妹。” 路映夕不语,平淡地回视他。 “路妹妹可知道,邬国东北被攻陷?”段霆天顾自道:“如果邬国再无良策,那么距离亡国不远矣。” 路映夕凝神静静地望他,过了须臾,弯唇浅浅一笑:“段王爷是希望邬国灭亡还是反败为胜?” 段霆天耸肩,一派无所谓的神态:“这可由不得我希望。” 路映夕亦闲散地噙着浅笑,但不再多言。很显然,段霆天话中有话。他想挑拨她与慕容宸睿的关系,継而渔翁得利?如今想来,若不是师父坚持恐怕霖国绝不会施以援手。 “路妹妹,皇朝西关──”段霆天眉眼含笑,意味深长也拖长尾音。 “段王爷长途跋涉来此,不如移驾前厅饮一杯茶。”路映夕眸色一沉语气转锐。 “此处幽静无人,路妹妹在顾忌什么?”段霆天作不解状,四处环顾,一边道:“路妹妹在皇朝西关安排了一颗好棋,但是可惜南宫兄一直不愿意透露,我实在好奇,所以特意大老远来此。” 路映夕抿唇不吭声,段霆天分明是在试探,若被他发现慕容宸睿就在房内,难保不会出阴招,何况慕容宸睿有伤在身。 “今日这场仗倒也是打得莫名。”对于她的沉默,段霆天一点也不介意,径自兴致盎然地说着,“皇朝驻扎琅城的兵马,并不足以攻下渝城,不过也可算是势均力敌。若是自此开始进行持久战,一次一次地损耗邬国兵力,渝城迟早会成为皇朝的囊中物。毕竟,邬国再无力调动其它兵马过来援助了。” 他分析得十分透彻,路映夕心中也是清明如镜。慕容宸睿虽然确是为了她而来,但他发动攻击并不可能只为一己之欲。 “所以,邬国若想求生,便惟有冀望西关一战,而且必须速战速决。”段霆天下了一个论断,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有劳段王爷关心了。”路映夕不冷不热地接话。 “我霖国与皇朝缔有盟约,在皇朝与邬国开战之时,绝不插手。”段霆天敛去了笑容,眸光略显沉凝,“南宫兄擅自而为,来日他得为他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 “我还记得在山谷之时,段王爷说过的话。”路映夕不由扬起一抺嘲讽,“段王爷忘得这样快?” “我劝你回邬国,确实是为邬国着想。”段霆天一扫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地道,“但更是为了南宫兄。在我说服你之前,他巳经打算私自率兵襄助邬国。他是懂你之人,你应该知道。” “段王爷,你究竟想说什么?”路映夕微微皱眉。先前她决定回邬国,决非是被段霆天说服,而是自己的选择。 “南宫兄罔顾我皇兄的旨意,违背了与皇朝的盟约,是杀头的大罪。不过,待邬国战事平息之后,你若愿意随南宫兄一同效忠我霖国,皇兄必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段霆天也不迂回,直言道出目的。 “这是在威胁我?”路映夕不禁冷笑。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霖国想叫她认祖归宗,怕是仅仅想知道那条通往皇朝皇宫的密道。 “我只是惜才。”段霆天沉声回道。 “如此设计了我与师父,也可叫做惜才?”路映夕不客气地反问。 “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你也必然会选择这条路,而南宫兄就更不必说了,他愿为你付出一切。”段霆天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凈,但所说却也是事实。 路映夕面容淡漠,静默不语,未予表态。 “路妹妹,你本是霖国人,效忠霖国有何不对?”段霆天注视着她,见她保持缄默,忽然轻叹一口气,温声道:“你当真觉得慕容宸睿是你的良人吗?在利益与你之间,你确定他会选择你吗?但若是南宫兄,我敢保证,无论什么诱惑在他面前,他都会选择你。” 路映夕依旧不吭声,神情清淡无波,看不出有何情绪起伏。 “如果你忍心看着南宫兄不得善终,那么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段霆天抛下一句重话,转身就走。 他的步伐奇特,蕴涵内力,一眨眼间就消失于木廊走道的拐角。 路映夕定定地盯着那方向,良久,才抽回目光,返身入房,锁上门栓。 迎面便是一双幽沉如潭的眸子,令她看得一怔。 “你在西关埋下了什么棋子?淡淡的语声,似只是随意一问。 路映夕无言地望他。 “你会否为南宫渊回霖国?”又是一句不疾不徐的问话。 路映夕仍是安静,无法回答。 慕容宸睿走近她,直直地深望入她的眸底,却不再出声。 他的眸光似灼热的暗火,她不自抑地颤抖了一下,偏过头去。 “看着朕。”他伸手扳过她的脸,低沉地问道,“你对南宫渊,可有感情?” 路映夕举眸凝视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慕容宸睿的脸色顿时一冷,松手放开了她。 “人世间的感情,不单单只有爱情一种。”她轻轻地开口,“也许曽萌芽过青涩的爱慕,但那巳成曽经。可是师父为臣妾所做的,臣妾不能当作看不见。情,无法偿还,但恩一定要还。” 慕容宸睿的面色稍有缓和,但嗓音仍是浅淡:“那么你预备如何做?” 路映夕摇头,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冲击来得太快,方才她一味压抑制情绪在心底,尚未细想。 “你可以慢慢想,但必须随朕回宫。”慕容宸睿斜睨她一眼,按捺住心中的几分愠怒。原本他可以顺顺利利攻下邬国,但自她掺和一脚以后,情况就变得棘手起来。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不肯让他省心! 路映夕抿着唇微微浅笑。她若是随他走,还能想什么?难道他会任由她自由来去? 慕容宸睿抬手轻捏住她的下巴,沉着声音道:“南宫渊的事,留待以后再计较。西关战事刚起,朕早就料到是你背后出主意,你到底在西关设了什么局?” “皇上认为臣妾会说么?”路映夕仰脸望他,明眸晶亮,毫无惧色,她不会说,因为这是国事,而非私事,她相信他能够明白。 果然,慕容宸睿并没有生怒,只是皱着浓眉道:“邬国气数巳尽,你又何必再浪费心思。这般劳心劳力,你如何养胎?如何让孩子健度出世?” “原想回京城见父皇。”路映夕轻声一叹,看来现在是没有可能了。 “你还想再奔波?”慕容宸睿终于忍不住,胸口郁结的怒气蓦然爆发,“小范真是没有骂错你,你确是任性妄为!你即将为人母,竟无一丝自觉?你当自己铁打铜鋳不成?真要等到孩子出事你才来后悔?” 一连串的怒责,令路映夕怔仲哑然。 “你是否要朕担心焦急才高兴?是否要朕为你一再退让和涉险才舒心?你想要朕证明什么,你直说便是!”慕容宸睿冲口低吼,胸膛微微起伏,积压着的怒气与忧急一点点爆发而出。 路映夕听得愣然,但心底悄然滋生丝丝的甜蜜。 “你要与朕斗,朕可以容许,但你不能拿孩子的安危来作赌注!你可知,朕见不到你的这段时间,心里有多难受?当朕知道你不知死活地跑到琅城,你可知朕有多担忧?你为邬国着想,为南宫渊着想,可有静下心来为朕想一想?”慕容宸睿低低地咆哮着,深眸似海,随着情绪迸发而掀起层层波涛。 路映夕凝睇着他,心中的甜蜜感渐渐变为酸涩。他并没有骂错,她的确极少为他着想。因为她潜意识里认为,他坚毅强大,不需要人担心。可她忘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会为情所困,会为关心的人而忐忑,这些是与身份地位无关的事。 “对不起。”她的语气轻柔,抬起手,抚上他清瘦的面颊,“皇上瘦了许多。是臣妾不好,为皇上带来诸多烦恼。”她的指尖滑过他的眉宇,轻轻地替他揉散眉心的那道皱褶。 “是,你确实为朕带来许多麻烦。”慕容宸睿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口气犹有薄怒,“朕不嫌你麻烦,你应感恩图报。” “嗯!”她没有反驳,眸中含笑。 “今夜就跟朕走,别再犹豫。”他的话语沉缓而霸道。 “好。”她温驯应道。 这般顺从倒叫慕容宸睿生疑,探究地盯着她,问道:“当真?” “当真!”路映夕颔首,笑靥嫣然。 “路映夕,你若敢耍诡计,就别怪朕不客气!”慕容宸睿略使力攥了一下她的手,象征警告。 “不过臣妾有一个条件。”路映夕笑吟吟地看着他,心情有些温软,而又有些怅然。情义难两全,她不能奢望自己幸运地兼得鱼与熊掌。 ------------ 第九章 暗夜生变 “是何条件?”慕容宸睿微眯起眸子,脸色沉下。 “待孩子出世之后,请准许臣自由出入皇宫。”路映夕凝目望着他,温声道。 “不可能。”慕容宸睿一口拒绝,眸中透着一丝深沉,“朕对你的纵容巳到底线,你应知分寸。” “是,臣妾知道。”路映夕早巳料到他的回答,并未感到失望,浅淡一笑,道:“那么就当臣妾没有提过。”先礼后兵,既然他无法答应,那以后兵,既然他无法答应,那以后她只能靠密道偷偷离宫。 “你有何出渝城的方法?”慕容睿面色平淡,但心中巳暗留一分警戒。看来他若不守牢她,以后她继续肆意妄为。 “暂时没有。”路映夕坦然回道,神色无辜。 慕容宸睿抿起薄唇,不再作声。事实上,他潜入渝城之前巳有所筹划。明晨琅城会再度发动攻击,他可再次趁着战乱混迹离去。但是她有孕在身不宜涉险。可是若要等到攻下渝城,少说也需两个月,他有诸多军政需要处理,不能在此滞留。 “不如就让臣妾留在渝城养胎?”路映夕面带微笑,云淡风轻地建议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也可留下。” “留下?”慕容宸睿挑眉扫她一眼,蔑视不接话。 “如果皇上放得下锦绣江山,其实有何不可?”路映夕笑容不减,语气带着调侃。 “朕是放不下江山社稷,又如何?”慕容宸睿的眉宇间隠隠飞扬一抺傲色,“朕既有此能力,那为何不将它发挥至极致?朕有信心,若由朕一统天下,天下必可安定繁荣。” 路映夕轻轻点头。他从来都不隠藏他的野心和狂傲,她巳不觉惊讶。 “朕知道你喜爱清凈的日子,给朕一些时间,将来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継承帝位,朕就陪你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慕容宸淡淡扬唇,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长发。 路映夕对他微微一笑,启口道:“其实有法子离开渝城,不会惊动他人。” “哦?”慕容宸睿将信将疑地看她。 “如果要直接从渝城去琅城,确实困难。”路映夕不紧不慢道,“先往邬国北边走,绕过两座城镇,再从水路到霖国。最后从霖国返回皇朝。不过如此一来,费时甚久,即使快马兼程,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慕容宸睿颔首,沉吟未决。 “皇上慢慢考虑。天色巳晚,臣妾去命人多备些膳食。”路映夕凝视他右肩的血迹,再柔声道:“伤口也必须换药了,臣妾去端一盆清水来。” 慕容宸睿不吭声,眸光暗灼,意味深长地凝睇着她。 “皇上放心,臣妾绝不会使卑鄙手段。”路映夕不由莞尔,笑着说完便就开门离房。 出于直觉,慕容宸睿信她所言,但为安全起见,他还是悄然翻窗而出上了屋顶。 …… 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月点缀,益发显得漆暗阴沉。 路映夕亲手端着盆清水,回了房间,见房内空无一人,不禁感觉啼笑皆非。 半敝的窗口,一道身影倒挂,旋即矫捷地跃入。 “皇上终究信不过臣妾。”路映夕叹气。 “朕只是认为应当谨慎一些。”慕容宸睿走到桌边坐下,径自解开铠甲,半褪去衣襟。 路映夕站到他身旁,替他拆去透血的纱布,血迹巳干固,纱布粘着伤口,一揭起,便能听见‘嘶’的轻响。 “痛吗?”她轻柔地问,手下动作却利落快速。 慕容宸睿闷哼一声,暗暗咬牙,未答话。 “如果皇上不怕臣妾的药有问题,那臣妾现在就给皇上敷药了。”路映夕揶揄他,一边用干凈的纱布清洗血肉模糊的伤口。 慕容宸睿仍旧不作声,牙齿却磨得喀喀作响。 “上次师父未把解药给皇上,今日臣妾正好可以亲手交到皇上手中。”路映夕利落地为他上药,缠好洁凈的纱布,才取出那瓶解药递给他。 慕容宸睿捏着那小小药瓶,神情讳莫如深,难辨喜怒。 “臣妾为皇上敷的这种金创药,效果甚佳,不过有些许麻醉的药性。皇上去榻上躺会儿,臣妾先把这盆染血的水处理。好。”路映夕动作轻巧地帮他拢好衣领,温言道。 慕容宸睿默然,但依言走去床榻,躺下歇息。 虽然此时他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确是信任她。路映夕不自禁地弯唇浅笑。 见他躺好闭目,她才端着那一盆血水步出房间。 然而,就在她离开不久之后,这座院落逐渐被人包围。 黑夜中,无数把弓箭,对准了那间卧房。 ------------ 第十章 成阶下囚 整座院落被里外两层地包围着,簇簇火把照亮半边的天空。 路映夕暗自深呼吸,不着痕迹地侧耳凝听房内是否有动静。暮容宸睿应该已经发觉外面的嘈杂,但房间里除了衣柜和床底之外,并无适合躲藏的地方。 过了片刻,一身戎装的庄将军大步而来,大手一挥,下令道:“搜屋!” 路映夕一怔,尚不及发怒,就见房门已被士兵们撞开,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公主。”驻城将军庄守义向她抱拳揖礼,话语铿锵有声,“事关渝城安危,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路映夕已无心再多说,抿着唇举步走向房内。 衣柜的柜门洞开,里面并没有藏人,而士兵们正在搜查床底。 路映夕心中一突,不由担忧。 “禀将军,没有人!“搜查完毕,士兵们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心有疑虑,但面上只是冷淡神色,作倦意状摆了摆手,道:“都折腾够了?本公主乏了,统统撤走!” “是,公主!”庄守义歉意地再次行礼,“冒犯了。” 众士兵逐渐散去,四周恢复了清寂。路映夕在房内绕了一圈,也无发现。慕容宸睿凭空消失了?抑或他及时察觉危险,早就遁走了? 扶腰在桌边坐下,她蹙眉沉思。慕容宸睿逃得及时,但只怕他已经误会是她布下陷阱要生擒他。那告密之人到底是谁?谁知晓慕容宸睿来了渝城? 正思虑着,突听外间又响起一阵喧嚣声。 路映夕眼皮一跳,嚯地站起。一定是段霆天暗中使的诡计! “押入地牢!”外面远远的传来欢呼声,夹杂着一道冷峻的命令。 路映夕已隐约猜到发生何事,心头萦绕着一股不祥之感,但还是揣着一点希望往外走去。 行馆外,近百名的士兵手举火把大声喊道:“把皇朝奸细就地阵法!” 喊声震天,惊破这个幽夜。 路映夕站在门槛内,静静地举目望去。 四把缨枪牢牢地横架着一个人,那人黑发披散,盖住了半边脸,全身肌肉似乎极为紧绷,颈上青筋突起,但却动弹不得,看情形应是被点了穴。 路映夕沉默望着,心已凉透。能将慕容宸睿制服的,决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必是段霆天一早就埋伏在外,趁其不备暗算了他。 “此人是否皇朝奸细,还需严审!大家稍安勿躁!”庄守义粗着嗓门大喝一声,等众士兵渐渐安静,才再喝道,“即刻关进大牢,待我盘查审问!” 四名黑甲兵将人架走,夜色中那人英挺的侧脸被火把的光芒照亮。只是一瞬的划亮,但路映夕却已看清,那一双灼灼的深眸中涌动惊涛骇浪般的激愤之火。 行馆外的士兵有序地退散,那人僵直的身影也消失于视野中,路映夕轻轻地摊开手掌,低头一看,发觉手里满是冷汗。 “公主。”低沉粗犷的嗓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庄将军?”她抬起头,一时有此恍惚。 “末将有一件事想与公主商议。”庄守义满面虬须,但双目炯炯磊落,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路映夕静默地颔首,跟着他往议事厅而去。 厅门被关起,偌大的厅堂里变得寂静而肃穆。 “末将在不久前收到一封密函。”庄守义神情严峻,目光熠熠地直视着她,“是关于方才被擒的奸细的身份。末将认为,宁可错捉,亦不可放过。” “庄将军的做法并没有错。”路映夕淡淡一笑,掩去心中涩然。 “公主应该最熟悉那人,末将想请公主认一认人。”庄守义拿出一封信函,坦荡地放在桌几上,“这封就是密报,公主可以过目。” “如果坐实了身份,庄将军打算如何处理?如果不是那身份,又将如何?”路映夕不急于看信,语气徐缓地问道。 “倘若确实是那人,自当上报朝廷,等候皇上圣裁。如若只是普通奸细,立斩无赦。”庄守义言辞直接而犀利,毫不迂回。 路映夕微低下头,无声叹息,取起信函展开来细看。 这封密函虽无署名,但她敢断定,确实是段霆天所写。他不仅对于慕容宸睿的身份言之凿凿,而且还提出一系列的建议,甚至言及她腹中的皇朝血脉。他建议邬国扣留慕容宸睿,以此为谈判条件,要求皇朝停战,同时让她返回皇朝,若能诞下皇子,便继位有望。待到她腹中的孩子继承皇位,再放慕容宸睿回国。此信表面上看起来全是为了邬国着想,但其中深意十分微妙。 “方才距离甚远,未能看得清楚。”她搁下信,平静地道,“此事关乎我邬国的未来,应当谨慎处理。请庄将军带路,本公主要当面确认是否那人。” “公主请。”庄守义顿首,打开厅门。 夜色幽暗,没有星月的光辉,只有松油火把的照耀。 庄守义命人备轿,与路映夕一同赶往府衙。因事关重大,他并未过早张扬那名被擒者的身份。 府衙的大牢年久失修,到处充斥着潮湿发霉的气息,沿路的墙壁上点着盏盏油灯,光线昏黄黯淡,照得四周景物异常诡异。 大牢尽头的那一间阴暗石室,素来是关押极刑重犯的地方。 路映夕才走到石室门口就听见凌厉的鞭声,顿时心尖一颤。 旁侧的庄守义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入,大声斥道:“谁准你们用刑?” 路映夕跟着踏进囚室,脸色微微泛白。石墙上挂满森森的刑具,触目惊心。刑架上捆绑着的那人,早已衣衫破碎,鞭痕处处,连面颊上都有一道血痕。 “将军!他的哑穴已解,但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所以属下才决定用刑!”手执软鞭的将士上前行礼,但并不认为如此对待敌国奸细有何残忍。 “都退下!”庄守义一边道,一边再次瞥向路映夕。 狱吏和将士都退了出去,石室中只剩下火苗暴跳的噼啪声,一时间静得有些诡谲。 路映夕定定地注视刑架上的那人,心底痛楚弥漫,但脸上却是神色如常,冷静的近乎冷酷。 她对上的那双眸子,深邃如昔,可却有两簇火焰在眸底跳动。悲、怒、愤、恨,全都熔在那熊熊烈火中,被他望上一眼,就似烫伤般的灼痛。 视线交缠不过是片刻,他的唇边泛起一丝令人寒入骨髓的冷笑,低哑地开口:“要杀要剐就痛快些!” “公主?”庄守义面色肃冷的地扫过他,转而向路映夕询问道。“可认得?” 路映夕抽回眼光,淡淡道:“倒真有几分相像。” “公主的意思,他并不是那人?”庄守义加重了口气,再道。“公主确定他不是吗?” 路映夕微仰起下巴,不悦道:“难道本公主还会认错不成?” 庄守义沉吟地再望了刑架上的那人一眼,缓缓道::“并非末将不相信公主,着实是兹事体大,既然公主不认得此人,那么必定不会介意末将要把此人悬挂城楼,让琅城的皇朝军民来认。” 路映夕心中狠狠一震,不由地抬眼看向刑架上的那人。他目光仿如寒冷的深海,已不见火光,只余刺骨的冰森。 他是九五之尊,一世尊贵,如今却要遭受挂于城头曝晒的羞辱,这让他今后还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路映夕心里艰涩地想着,但面上没有表露丝毫情绪,冷冷淡淡地抛下一句话,便就顾自出了囚室。 “庄将军决定便是。” ------------ 第十一章 患难真情 路映夕怔坐房中,如石化般一动不动,手脚有些冰凉,但脑中异常明。 终于挨到子夜,她慢慢站起,从衣柜里找到一套黑色锦衣换上,然后做了简单的易容。 五个多月的身孕确实令她不便,但此次不能找任何理由退缩。 敏捷地翻窗而出,攀上屋顶,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她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行馆。 之前她去府衙时巳经暗中留意地形和路线,故而潜入得十分顺利。撂到守门的狱卒,一闪身,便进了囚室。 迎接她的是一声嘶哑的冷笑:“何必来!” “一定要来。”路映夕回以温和的微笑,向刑架走去,“即使明知是一个陷阱,也必须来。”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慕容宸睿微眯眸子,脸颊上的鞭痕血迹初凝,神情看上去异常凛冽。 “不是。”路映夕轻轻摇头,一边解开捆绑他四肢的绳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上遭受示众的耻辱!”就算这座府衙里埋伏着许多士兵,就算庄守义将会认定她是邬国叛徒,她也必须救他。 慕容宸睿抿着薄唇,捆绳得解后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不做声地往囚室外走去。其实他并不曽怀疑她设计害他,但先前她否认认识他的那一刻,他确实感到一瞬间的心寒。不过待她走后,他渐渐想明白她的用心,也预料到她会悄然再来。 “身上的伤,要紧吗?”路映夕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安定。纵使衣衫被鞭破,显得狼狈不堪,但他的姿态依旧傲如松柏。 “皮肉伤罢了。”慕容宸睿没有回头看她,语声淡淡,但是似有若无地挡在她身前,先行探路。 阴暗的大牢走道散发着一股霉味,烛火幽幽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照于墙壁上,周遭极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外面有埋伏。”慕容宸睿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她伸出手。 “而且人数不少。”路映夕对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在这一刻,两人有着一种奇妙的不需言语的默契,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男人的尊严,胜过性命。 静默地紧紧牵手片刻,慕容宸睿忽然松开了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留在这里殿后。” “好。”路映夕并不反驳,温顺地点头,她自是明白,她不可任性冲动,应顾虑着腹中的孩子。 慕容宸睿嘉许地勾唇,视线线缓缓下移,落至她的腹部,停顿了须臾,而后决然举步,出了囚室。 隔着一扇铁鋳牢门,路映夕听到外面嗖嗖的箭声,可以想象无数的羽箭穿透了夜风,凌厉而连绵不绝。 大抵只过了片刻,慕容宸睿就退回了牢门内。 两人相视苦笑。 “庄守义并非想要皇上的命,只是要确认皇上的身份。”路映夕举眸凝望他,轻声道:“臣妾也知道他正等着臣妾自投罗网,但臣妾无法不来。”她终是怕他误会,因为这个误会太大,她发觉自己承受不起。 “不必解释。”慕容宸睿轻扬唇角,划过一抺淡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囚室折返,“那姓庄的渝城守将正享受着猫捉老鼠的乐趣,应该不会太快带兵涌入。” 路映夕跟随他,并不问为何要返回囚室,只分析道:“庄守义不似这种心思奸险之人,恐怕背后另有高人出谋划策。”把人逼至绝境,是为了激出君王的傲气。这般用心计,不像是守义所为。 “背后伤人,算何‘高人’?”慕容宸睿冷嗤,深眸中染上几许寒色,“这笔帐,朕迟早会与他算!” “皇上知晓是何人?”路映夕接言问道,心中却不意外。 慕容宸睿没有回话,贴上囚室的石壁轻轻敲打,似在寻找什么。 “皇上想破墙而出?”见他如此动作,路映夕不由眼睛一亮,但随即就暗下来,“即使出其不意,可府衙的前后也必定都有士兵重重包围,仍旧不易逃离。” 慕容宸睿皱着眉头不吭声,仔细地摸索着斑驳的墙壁。 不一会儿,他忽地道:“找到了。” “有何玄机?”路映夕疑惑地凑近。 粗木刑架原是靠着墙壁,现在被慕容宸睿移开,便只剩下一面沾染血迹的灰墙。 “朕被绑于刑架上时,拳头碰撞过墙壁,内里似乎是空的。”慕容宸睿以指节轻敲石墙,笃笃有声。 路映夕一听那声响就知有异状,趋前细看。 “是机关。”她碰触着砖与砖的边沿,绽唇一笑,“不知哪位前辈曽经被囚于此,致力于逃狱之事。” “有密道?”慕容宸睿挑眉疑道,“你能肯定不是另一种陷阱?” “机关的位置如此隐秘,应该不是府衙的人所设置。”路映夕一面回答,一面走到墙角,蹲下身摸着地砖,“驱动处并不在那块空砖后,是照五行八卦而设,不谙奇门遁甲之朮的人决不可能找到。” 话音刚落,就听“喀咔”之声,几块地砖同时凸起。 撬开那几块地砖,即出现可容一个人爬入的黑洞。 “的确有密道,但无法保证这是一条巳挖掘完成的密道。”路映夕扭头望向慕容宸睿,眼询问。 “是死路或活路,只有走了才知道。”慕容宸睿语气铿然,神色坚毅。他巳无路可选,只能赌这一把。 “皇上可会后悔来了渝城?”路映夕嗓音轻浅,但眼神澄澈执着。 “不。”吐出简单的一个字,慕容宸睿敏捷地跃入地洞中,双臂支撑着地面,只余半身在外,“你先等着,由朕探一探下面是否安全。” “没有时间了。”路映夕微微浅笑,侧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尚有一些距离,但是似要冲入牢门的迹象了。 慕容宸睿浓眉皱紧,暗自一咬牙,纵身坠下地底。 “皇上?”路映夕听见他落地的声音,心中稍安,迅速地把被挪开的地砖放到回地洞边缘,再小心翼翼地慢慢攀下地洞。 “小心点。”慕容宸睿出声叮咛,在下面为她垫底,让她踩在他肩膀上。 路映夕细地将空缺的地砖铺好,洞底瞬间变成一片漆黑,再无半点光亮。 慕容宸睿抬手抱住她,动作轻柔地放她下地,低声问道:“可有带火褶?” “有。”路映夕同样压低嗓子道:“但是暂时不可以点,以防透光到上面。” “当然。”慕容宸睿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低沉道:“牵牢朕的手,跟在朕身后。”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唇角微弯,明眸在黑暗中晶莹发亮。 慕容宸睿一手牢牢握着她,一手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脚步谨慎地移动。他肩胛处的伤口无声崩裂,渗出鲜血,但他默不作声,沉穏坚定地携着她寻找出口。 “怕吗?”他低低地问。 “不怕!”她轻声回答道。 “如果这条密道并无出口,你也不怕?”他又问道。 “难道皇上怕?”她含笑反问。 “朕若逃不过此劫,也不过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结果,有何可怕?” “皇上都不觉得害怕,那么臣妾又有何可怕” “此话可否理解为,你愿意陪朕赴死?”慕容宸睿低笑,似打趣,又像是认真。 “臣妾倒是愿意,不过委实对不住腹中的宝宝。”路映夕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若生,一家同生。若死,亦不孤单。”慕容宸睿沉敛了语气,郑重道。 “若生,一家同生。”路映夕轻喃重复。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人缓慢地走着,心情出奇的镇静平和。 不知不觉间,彼此都将对方的手握得很紧很牢。 “倘若真出不去,皇上与臣妾的故事算不算一段传奇?”路映夕忽然突发奇想,轻笑着道:“也许百年之后人们会口耳相传,曽有一位皇朝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一个女子不惜涉险亲自前往敌国,最后不幸与那女子一同身亡于烽火战乱中。” 慕容宸睿沉默了会儿,才低哑地接话道:“朕爱江山,也爱美人。” 路映夕抿唇而笑,他这句话是否间接说“他爱她”? 幽谧中,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路映夕逐渐察觉他的呼吸变得滞缓。 “皇上,怎么了?”她担忧地停步,取出火褶点亮。 黑漆漆的空间突然有了光亮,两人都不适地遮眼。 待到适应了火光,路映夕定睛看他,刹时惊震! “为何会如此?”她不禁低呼,忙道:“快坐下!” 慕容宸睿沿着石壁坐下,脸色巳是苍白,额鬓滚落冷汗。 “这条密道不知有多长,也不知通往何处。”路映夕忧心蹙眉,解下系在腰的布囊,取出其中的药瓶,“幸好臣妾有随身带药的习惯,皇上先服用一颗益气丸,然后运功调息,应能撑上一阵子。”他若是在这密闭的地道里昏厥过去,就更是九死一生了。 慕容宸睿依言服下药丸,盘膝打坐,闭目调息。 路映夕静静凝望他,抑不住地感到心痛。他连唇色巳泛白,显然巳经独自硬撑了许久,他的肩胛旧伤绽裂,鲜血直流,,而胸前遍布鞭痕,处处血迹,一眼看去,惨不忍赌,但他没有喊出声,甚至连吭都没有。 而他所遭遇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手中火褶的光芒渐渐微弱,因空气稀薄而濒熄灭。 就在最后的一点火光,路映夕看见他的嘴唇变成惨淡的灰白色,身躯痉孪般地战栗着。 她心中的恐惧逐渐扩大,颤抖地伸手扶住他歪斜倾倒的身体。 ------------ 第十二章 生死离别 “宸?”幽暗中,她不自觉地颤着声唤他。 但却得不到回应,只听到他沉重无奈乱的呼吸声。 她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心中越发透寒,不过神思逐渐冷静。他失血过多,体力透支,再加上地道里空气稀薄,一时虚脱晕阙。若在平时这并不算棘手的情况,但在此时的境地,前路难卜,只怕他撑不了多久。 “宸,醒醒!”她轻拍他的脸,低低呼唤,“你现在不可以睡,快醒醒!” 他毫无反应,她手下的力道变越来越重,“啪啪”的清脆耳光声在地道理回荡。 “唔――” 不知掌掴了多少下,慕容宸睿终于缓缓转醒。 “醒来了吗?再服一颗药。”路映夕倒出药丸塞进他嘴里,听到他咽下的声音,略松了口气。 “你方才在掌掴朕?”慕容宸睿靠着石壁坐正,嗓音暗哑,语气深沉难辨。 路映夕不由一怔,刚刚她并没有存在着掌掴他的心思,纯粹只是焦急。 “这是你第二次扇朕耳光。”慕容宸睿扶墙站起,轻描淡写地再道,“必须抓紧时间寻找出口,火褶还能点亮吗?” “应该能,”路映夕试着擦亮火褶,果然,一小簇的火光亮起,照明了这窒闷的地道。 “这地道里空气不足,火褶一会儿就会熄灭。”慕容宸睿瞥了火光一眼,面色沉凝。 路映夕把火褶递到他手上,一边迅速地撕下自己的内杉下摆,一边道:“皇上,现下没有金疮药,只能先包扎止血。” 慕容宸睿淡淡地“唔”了一声,任她动作。 “皇上说的‘第二次’――”路映夕双手利落地替他绕裹伤口,脑中思索着何时曾掌掴过他。 “那日,朕曾问你,‘如果我承诺你,保你邬国子民安康,你可会相信?’”慕容宸睿十分缓慢地吐出当日说过的原句。 “哧”地轻响,他手中的火褶无力的灭了。 四周回复黑暗,路映夕顺着他的臂膀寻到他的手,轻轻地握住,应声道:“臣妾相信。” “终于相信。“慕容宸睿语意深长,带着一丝慨叹。 路映夕无声地弯唇笑了笑。确实,这个“终于”来的万般不易。 “皇上也相信了臣妾?”她亦问。 “朕做了这么多,你还需问这个问题?”慕容宸睿不屑回答,握紧她的手沿壁移步。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明显体力犹虚。路映夕悄悄运气于掌心,欲要传输真气给他。 “停手!”慕容宸睿低喝一声,“你别忘了你怀着身孕!” “皇上先前不是说‘若生,一家同生’吗?”路映夕收息,轻声道。 慕容宸睿抿唇不吭声,牵着她继续摸索着前进。他确是说过,但若无法顾全,他必然选择保她和孩子的命。 路映夕幽幽叹息,她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思。身为一个男人,他有他的傲气硬骨,自要担起保护妇孺的责任。 只走了片刻,慕容宸睿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路映夕心头抽紧,以为他又将缺气昏厥。 “前面没有路。”慕容宸睿声音极为低沉,却令人震惊。 路映夕探手向前,果真摸到一堵土墙,心中刹时一阵冰凉。死路!这条密道竟没有出口! “也许前人来不及挖掘完成。”也许那人也死在了这密道中。但后一句慕容宸睿没说出口,只把她的手握的更紧,有意无意地传达抚慰的力量。 “或者我们应该原路折回?”路映夕蹙眉,心知返回囚室同样是死路一条。 “这条密道已挖的这样长,或许再掘数丈就能通到外面。”慕容宸睿稳住微乱的气息,沉吟道,“既已到此境地,只能坚持到底。” 路映夕闻言拔出靴间的匕首,但却感到踌躇。谁能预料这条密道到底有多长,倘若需要费时几日或更久…… “事不宜迟,快动手,我们时间不多。”慕容宸睿催促,但语调沉稳有力,“你要注意,切莫运用太多内劲,以免伤了腹中孩子。” “知道。”路映夕回话,开始抹黑凿前面的那堵土墙。 慕容宸睿席地坐下,渐渐感觉昏沉,额上有渗出冷汗。 路映夕凿了半晌,擦觉他静默无声,心头一颤,急道:“皇上?!” “朕在调息,你只管安心快点凿掘。”慕容宸睿若无其事地应道,勉力控制住鼻息,不让自己发出混乱的喘息。 “这样凿太慢,却又不可用掌风震击,否则有坍塌的危险。”路映夕自言自语地喃着,实则是说与他听,以防他陷入昏迷。 慕容宸睿静静听着,感受到她的用心,微扬起唇角。 “那位不知名的前辈能挖掘出这条密道,也已是不简单。照这密道的长度推测,那位前辈至少被关在囚室三年以上。”路映夕絮絮说道,心里益发觉得无望。人家挖了几年,她却妄图在一时半刻凿出通路? 慕容宸睿眼睛半闭,神智已不清明。 “皇上?”路映夕一面凿着,一面不放心地轻唤。 “唔?”听到她的声音,慕容宸睿顿时醒了过来。 “皇上可还好?”路映夕担忧地问。 “无事,不需担心。”慕容宸睿清了清嗓子,一正常口气回道。 “那就好。”路映夕稍安了心,愈加奋力地凿墙,泥土纷飞地溅到她脸上,也无暇去拭。 慕容宸睿暗自深吸口气,然后抬起一臂,凑近嘴边,狠狠地咬下,嘴里尝到血的腥味,剧烈的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路映夕已是汗布满额,但那堵墙才被凿出一个凹洞。 慕容宸睿松开了口,手臂被他自己咬得麻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头颅有渐钝重起来,眼皮直打架。 “映夕,罢了。“他自知再撑不了多久,低低启口道,”你返回囚室吧。“ 路映夕拿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惊疑道:“皇上是要放弃了?” “并非朕要放弃,但你若再不走,恐怕真要在此陪葬。”慕容宸睿虚软地斜倚着石壁,尽量让话语保持平缓无波,“你是邬国公主,渝城的人不敢轻易动你。你先回囚室,找到机会再来救朕。” 路映夕怔然。他这话分明是安慰她,即便侥幸囚室里没有驻兵守着,但他也必定等不及她想到法子再来此救他。 “如果朕真的注定命绝于此,你要答应朕一件事。”慕容宸睿的语气听起来波澜不惊。 “何事?”路映夕接言问道,素手已然愤怒地紧攥。 “替朕去一趟皇朝京都,到法华寺劝四皇弟还俗,继承皇位。”慕容宸睿再次暗暗地深呼吸,顿了顿接着道,“朕信得过四皇弟。倘若你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儿,将来四皇弟会辅助他登基,如果是女孩儿,皇朝江山交给四皇弟也是好的。” 路映夕沉默听着,突地发出一声冷嗤。 “映夕?”慕容宸睿不由疑惑。 “皇上这是在交代遗嘱?”路映夕忿然,咄咄逼人道,“既是遗嘱,那应该白纸黑字写下,再盖上国玺,不然将来臣妾的孩子继承不了皇位,要找谁人喊冤?” 慕容宸睿怔愣,路映夕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声又道,“不知是谁还想一统天下,不知是谁应允臣妾要保邬国子民安康,不知是谁说会坚持到底,难道全都不算数?” 慕容宸睿苦笑,道:“做人优势不得不权衡利弊,在朕心中,江山固然重要,但家人更加重要。以前朕不晓得,惟到此临头,才觉悟。” 路映夕眼眶一热,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她也舍不得腹中宝宝,可是她更舍不得他。也是到了今日,她才顿悟。 “映夕,折回吧。朕应该还能撑上一两个时辰,你快去快回便是。”慕容宸睿低缓了语声,异常温柔,“朕现在把性命交付到你手上,从今你再也不需问朕是否相信你这类的问题。” 路映夕的眼角划过一滴热泪,滴落泥地,无声无息。“从今往后”,他们可还有往后可言? “映夕,你若再犹豫不决,朕获救的时间就越少。”慕容宸睿温声催道。 “好,折回。”路映夕重重咬牙,心中对自己发誓,她一定会回来救他! “带着朕的玉扳指一起,四皇弟看到就会明白。”慕容宸睿在黑暗中摘下指上玉扳,示意她接过。 路映夕划亮火褶,默默接过,鼻尖阵阵酸涩,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剧痛。他的面色这样惨白,薄削的嘴唇近乎透明,一向幽沉敏锐的眸子此时晦暗乏力。 她半蹲下身子,搭上他的手腕,细细诊脉。 “如何?路神医,朕是否还能撑一两个时辰?”慕容宸睿轻轻扬起,掠过一抹温情柔和的微笑,抽回被她握住的左手,而右臂悄然下垂,用衣袖盖住咬得深入骨的伤处。 “是。”路映夕点头,把系腰的布袋扯下来,递到他手上,“这瓶药留着,在关键时刻也许能派上用场。” “嗯。”慕容宸睿含笑睇她,语带揶揄,“你若再不走,朕可就连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了。” 路映夕眼底涌上湿润,发狠用力地闭眼,猛地转身,狠心不再看他,向前跨出了一步。 “映夕,记住,朕对你确是真心。”浅浅淡淡的一句话,飘散在幽暗的地道里。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心如刀割。 可她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不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停顿就再也没有勇气举步。 他将生命交到她手上,她必须理智,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想到良策回来救他。 ------------ 第十三章 神秘失踪 走至地道入口的地方,路映夕停住了脚步。眼眶里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神智仍旧冷静,侧头仔细倾听上面囚室的动静。她要为他探路,如果囚室里没有伏兵,她就来接他。 心中这样想着,静静地聆听片刻,她轻手轻脚地飞身跃起,顶开了上面的砖块。 阴森的囚室里,仍旧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但极寂静,并没有驻兵留守。 路映夕凝神侧耳,隐约听到地牢外传来的嘈杂声。庄守义一定没有想到囚室里有密道,此刻正在府衙内外四处搜寻。 这是一个时机,或许她和慕容宸睿能够趁乱潜走。就算失败被擒,也好过闷死在地道中。 打定主意,她蹑手蹑脚地重回密道。 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宸?”黑暗中,她轻声呼唤。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死寂得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 路映夕心中忧急,沿壁摸索,直至摸到那堵土墙,都没有觅到挂心的那人。 “慕容宸睿!”她压低嗓子喊着,脑中发懵,未干的眼角又一次湿润。他是不是已支撑不住,昏死在哪个角落? 这个念头一起,心里顿时抽痛,但也因此想起火褶在她身上。急急取出点亮,环照四周。 微弱无力的火焰只能照明一小块地方,她用双手护着火光,慢慢地将地道重新走了一遭。 但是,没有人。竟没有人! 还来不及感到恐惧,地道入口处突然响起一阵喧嚣。 “进去搜!带上火把!” “莫伤人性命,要生擒!” 路映夕僵在原地,手中的火褶缓缓熄灭,四周陷入黑暗,但下一瞬簇簇火把照耀得整个地道亮堂如昼。 窄窄的通道,很快就站满了一个个表情萧杀的士兵。火把的松油味弥漫整个地道,令人逐渐呼吸困难。 路映夕愣愣站着,没有打算逃,也不想逃。是否从一开始,这密道就是个阴谋?是庄守义已将她看作叛徒,但这已不重要。 “末将护送公主回行馆。”庄守义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语气冷淡。 “庄将军真是厉害。”路映夕忽然回转身,淡淡地看着他,“本公主易了容,你依然认得。” “末将只是依照常理推测。:庄守义不卑不亢地回道。 “恐怕不只如此吧?难道皮毛有幕后军师在为庄将军出谋划策?”路映夕的面色沉凝,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末将不敢欺瞒公主,确实有高人指点一二。”庄守义的脸色同样阴霾,一双烔灼的虎目直望如她眸中,“还请公主念在邬国临危的份上,莫再做忘本叛国之事。” 路映夕不吭声,抿紧了菱唇。 地道里的士兵鱼贯折回囚室,大声禀道:“将军,密道里搜不到人!” 庄守义文言一怔,路映夕却比他更加惊异。并不是庄守义设下的陷阱?那么慕容宸睿为何无故失踪? “公主!”庄守义目光冷锐地逼视她,质问道,“人在何处?” 路映夕看向密道的入口,暗暗沉下气来,低着声恳切道:“庄将军,请容我再入一次密道。”密道里必定有玄机,是不是段霆天偷偷劫走了慕容宸睿? 庄守义沉默地思量须臾,而后铿锵断然道:“末将送公主回行馆。” 路映夕知道他已不信任她,但事情实在蹊跷,正欲再软言恳求,又听一个士兵上前回报:“将军,密道里并无出口!犯人定是早已从别处逃走!” 庄守义神色深沉,大手一扬,道:“用火熏!熏足一夜,天亮填了这地道!” “是!将军!“众士兵齐声回话,气势煞是惊人。 路映夕简直无法置信,瞠目道:“庄将军,你——” 庄守义冷着脸,一字一字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只有赶尽杀绝。末将不管地道中有何玄机,总归是不能放虎归山。” 路映夕咬牙,忍不住迸出两个字:“莽夫!”当真是一介武夫,竟如此草率! 但当下她顾不得再与他争执,旋身就往密道入口而去。可是她还未靠近入口,就被庄守义一把扯住了手臂。 “冒犯了,公主。”庄守义铁面无情,脾性固执,向一旁两名副将命令道,“护送公主回行馆!小心守卫,莫叫人惊扰了公主!” “是!”两名副将应声,一左一右地架住路映夕。 路映夕愤然,但顾忌腹中的胎儿,一时并未挣扎。 猝然间,突觉后背一麻,庄守义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穴。 路映夕醒时已是午时,睛沁趴在床沿打着瞌睡。 她掀被起身,睛沁敏感地惊醒过来。 “公主!”晴沁站直扶着她到桌旁,然后奉上犹有余温的汤药,“公主,先把药喝了吧。” 路映夕接过药碗,凑近嘴边,但突地重重搁下。 褐色汤药飞溅出来,洒在桌面。 晴沁忐忑迟疑地问道:“公主?是否忧心‘他’……的安危?” 路映夕微微闭起双眼,沉淀情绪,再缓慢地睁开,语声透寒:“小沁,这碗药是否你亲手所熬?” “不是奴婢所熬的药。今早庄将军为公主请了一位军医,是那位军医开出的药方。”睛沁如实回答,说完自己心中咯嗒一声,不由提高音量道,“莫非不是安胎药?!” 路映夕抬眸注视她,嗓音平淡了下来:“这里,不能再多留了。” 睛沁亦是心思玲珑之人,一听即明,接言道:“是否因为昨夜发生的那事?” 路映夕未答,反问道:“外面是否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睛沁点头,轻声道:“外间传言,公主私放皇朝奸细,实为叛国之举。又有人说,公主此次回邬国,明着是因为两国盟约破裂故,实则心仍向着皇朝,暗中为皇朝效劳。” 路映夕不怒反笑。自古以来皆如此,人言何其可谓,人们不会去探究过程,也不会去了解个中的缘由,只会妄自下定论,再接着以讹传讹,众口铄金。她若要背叛邬国,又何苦回来?她若不顾养育之恩,又何必助邬国攻打皇朝的西关? 她的两难,最后成了两面不是人。 不知慕容宸睿是否还相信她?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被段霆天擒住?他会不会怪他没有及时回来救他?还是误以为她出卖了他? 无数的问题盘旋于脑海,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公主?”晴沁见她兀自出神,轻轻地唤道,“究竟昨夜发生了何事?那个皇朝奸细是他……吗?”若不是‘他’,公主怎会亲身涉险,夜潜大牢? 路映夕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 但睛沁已知这等于默认,忙又问:“公主,请怒奴婢多嘴一问,公主是否真的救出了人?” 路映夕心中一酸,低声启口:“没有。”垂下眸子,又幽幽吐出一句,“生死未卜。” 睛沁僵住,半晌才缓过神,再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 路映夕亦在心底问自己。虽然无法确定事情是不是与段霆天有关,但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必须试一试。 “小沁,照我从前开的药方去抓药。小心些,你一定要亲手熬药,并守在炉灶边。”她抚了抚隆起的腹部,低低叹息。 “是,奴婢这就去。”晴沁低头,掩住泛红的眼圈,快步出了房门。 路映夕振作精神,冼漱用膳,准备去找段霆天谈判。就算是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但不等她出动,段霆天倒先现了身。 高大挺俊的身躯斜倚在房门口,他的出现仿如鬼魅无声。 路映夕喝着粥,头也不抬,波澜不兴地道:“段王爷来得正好。” “路妺妺真是镇定。”段霆天勾了购唇角,望着房内泰然自若的她,道,“如此气定神闲,看来路妺妺昨夜是救人成功了。” 路映夕微皱黛眉,搁下汤匙,站起身面对他,沉声道:“段王爷此话是何意思?” 段霆天散漫地挑眉她,揶揄道:“整个渝城的军民都已知晓公主殿下放走了一名皇朝奸细,路妺妺又何必再扮懵懂?” 路映夕向他走去,眯眼冷声道:“段霆天,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何条件,不如直言。” 段霆天站直了身子,敛去不羁悠闲的神色,正容道:“路妺妺,应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才对。确实是我把消息密报给了庄守义,你能把人救走,是你的本事。我今日前来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声,渝城已不适合你逗留。” 路映夕举眸望入他漂亮勾人的桃花眼,竟寻不到一线晦暗不实的痕迹,只见澄明坦荡的磊落。 心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她哑然说不出话,只觉胸口疼痛难当。是她先前没有找仔细吗?其实密道里另有可藏身的地方?慕容宸睿是逃脱了,还是被活埋了? ------------ 第十四章 踏上归途 段霆天离开后,路映夕找了庄守义闭门相谈。 两人皆开诚布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昨夜庄守义带兵进入囚室,却发觉并无人迹,原以为人犯已被劫走,但终是留了一个心眼,派了一名轻功高手潜伏屋顶,留守囚室。所以当路映夕从密道出来时,边被人发现了踪迹。庄守义坦言,事前并不知囚室内室有一条密道。 路映夕亦将事实和盘托出,包括慕容宸睿的神秘失踪。庄守义半信半疑,仍派兵围驻行馆外,变相地软禁了她。 “公主,庄将军和段王爷的话可信吗?”晴沁一边服侍路映夕和药,一边疑虑地问。 路映夕凝眸不语,心中思绪翻飞。是真话或假话,其实很快就会揭晓。如果段霆天擒住了慕容宸睿,必然借此向皇朝索要好处。但她心中隐隐感觉,段霆天和庄守义所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也就是说……慕容宸睿已丧失于地道中? 思及此,手不自抑地一抖,几滴汤药溅洒桌面。 “公主?“晴沁察觉她的异状,担忧唤道。 路映夕依旧沉默,低头看着药碗里的褐色液体。几不可闻的“嗒”一声,汤药的水面漾开涟漪,悠悠徐徐,复又恢复平静无澜。 晴沁看着她,轻轻地道:“吉人自有天相,奴婢愿意这样相信。” 路映夕默默地端起药碗,慢腾腾地喝完,才抬起眼,脸上神色沉静如常:“小沁,无论是凶是吉,我都必须前往皇朝一趟。”国不可一日无君,慕容宸睿失踪的消息一旦传来,只怕皇朝就将大乱。他在地道里曾嘱托她去法华寺,她既应允,就应做到。 “但是如今守卫森严,莫说离开渝城,就连这座行馆都难以踏出一步。”晴沁踌躇地皱起秀眉,“何况公主有孕在身,假若‘他’当真已不幸……公主腹中的胎儿便是唯一的血脉,眼下这情况公主实在不宜冒险和长途跋涉。” 路映夕扶着腰身站起,走到窗口遥望天际,淡淡道:“正因为现金的情况十分复杂,我才更应该冒险离开。若是等父皇或霖国君王收到风声,他们可不会想庄守义那样耿直,到时就不再是一剂落胎药那般简单。”如果慕容宸睿已不在人世,她腹中的皇嗣就将成为邬国或霖国觊觎的棋子。 “可是公主要如何离开?”晴沁跟在她身后,也望向天穹。阴沉的天色犹如两人此时的心情一般,沉闷而凝重。 今日晚膳时,我会打昏送膳的大娘,然后易容成她,心中一时感慨,不由叹道,“小沁,这段日子多谢你陪在我身边。” 晴沁惶恐,急急欠身,道:“公主言重了。” 路映夕伸手扶起她,温言道:“这次让你一人留下,实是情非得已。我会亲笔写一封信函,请求庄守义不要为难你。” 晴沁直起身,秀丽面容浮现一丝别扭神情,低低道:“既是将有牢狱之灾,奴婢亦心甘情愿,只求公主万万保重,平安产下腹中胎儿。” 路映夕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晴沁仍垂首敛眉,低声继续道:“奴婢会在这里为‘他’诚心祈祷。”言毕,她顾自端了空碗走出房间,没有抬眼看路映夕。 路映夕轻轻叹息,她和小沁越来越不像主仆,倒更像患难与共的老友,而这全是因为一个人。但那个人现在何处? 不知不觉间眼眶发热,她仰起头来,不让眼泪落下。她不信,不信那样强霸气的人就这么消失于这个世界! ―――― 是夜,路映夕照计划行事顺利地从行馆后院溜走。 她并不担心会被庄守义发觉,但是不得不顾及段霆天此人。 夜色暗沉,她专挑僻静的小巷绕路。她预备先前往霖国,在转去皇朝,如此虽然路途较远,但至少不需遭遇烽火。 窄巷里,凉风吹过她的发梢,轻柔似羽毛拂过。 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她停住脚步,对着巷子的围墙道:“出来吧。” 一阵轻微的风声掠过,旋即就见一道黑影已立在她面前。 “路妹妹,这么夜了是要去哪儿?”段霆天扬着俊朗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段王爷,是你告诫我,我不可再留在渝城。”路映夕无奈地道。 段霆天不接话,目光悠然地上下扫视她,口中啧啧道:“臃肿的老厨娘,这装扮真丑。” 路映夕睨他一眼,回道:“由此可见段王爷的眼里何其好。” 段霆天耸了耸肩:“早就料到你会趁夜偷溜,而且,也许你自己并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幽香。” 路映夕蹙眉,这人总不见正经摸样,但她却一直不敢小看他。 见她不信,段霆天故意嗅了嗅,又道:“是玫瑰的香味?路妹妹沐浴时有撒花瓣的习惯?” 路映夕直觉无力,索性开门见山道:“段王爷这般费心跟踪我,究竟所为何事?” 段霆天略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低沉地道:“路妹妹是要去皇朝吧?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去。” “你要逼我去霖国?”路映夕扯了扯唇角,微嘲道,“再接着利用我的孩子控制皇朝?” “路妹妹只说对了一半。”段霆天眼眸深邃,直直地凝望她,“若是为了公,我应当逼迫你。但我现在想做的只是阻止你去皇朝。”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段王爷愿意轻易放过?”路映夕并未天真地相信。 “只要你说出皇朝密道的机关启动处,我保证,不会强抢你的孩子。”段霆天定定地注视她,见她眼神清冽如寒星,不自禁地再添一句实情,“既是没有你的孩子,皇朝还有一个栖蝶,她亦怀着身孕。” “霖国一早就打着这个如意算盘?”路映夕无法理解,为何慕容宸睿会将一颗险棋摆在自己身边。 段霆天不做声,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怜悯。 “栖蝶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路映夕微眯起眼眸,置疑地问。 “当然是慕容宸睿的孩子。”段霆天斩钉截铁地回答。 路映夕抿唇静默。 段霆天望着她半晌,转移了话题:“南宫兄率领的玄门弟子和靳星魄统领的黑甲军,西关告捷,邬国克日就可与皇朝谈判。如今时机恰好,皇朝皇弟失踪,必定举国慌乱。或许邬国能够不损失任何一寸土地。” 路映夕垂眸低语:“战火平息,邬国安定,我的责任也就可卸下了。” 段霆天耳尖,听清她的话,轻描淡写地浇下一盆冷水:“那你就不顾南宫兄的死活了吗?” 路映夕抬起眼眸,淡淡一笑:“我要去霖国,如果段王爷不嫌麻烦,一同上路如何?”与其在此纠缠,不如借他之便无阻地抵达霖国,到时再想办法甩开他。 段霆天咧嘴一笑,似阳光般灿烂,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道:“当然不嫌麻烦,荣幸之至。” 路映夕抽出手,瞪他一眼,率先举步。 段霆天看着她的背影,勾了沟嘴角,眸中浮现一道炽烈暗芒。只要有她在手,莫说南宫渊,即便慕容宸睿没有死,也一样要任他予求! 路映夕感觉背后发凉,本能地转头看去,但却只看到段霆天爽朗无害的笑容。 与此同时,在这条窄巷的围墙后面,另有两人悄然无声地贴壁伫立着。 直到路映夕与段霆天走远,那其中一人才解开另一人的穴道。 “慕容老弟,我是为了你好啊!”那白须老者一脸语重心长的样子,但一双精光褶褶的老眼却闪着笑意。 “前辈未免太有心了!”英挺俊逸的年轻男子面色紧绷,语气愠怒。 “那个姓段的小子!”心机深得很,武功也不差,你现在浑身是伤,能打得过他吗?“老者笑嘻嘻地道,”其实你夫人跟着他,到能安全地抵达霖国,你也省力不少,何乐而不为?” “若是前辈的夫人跟着另一个男人长途跋涉,孤男寡女,难道前辈也不介意?”年轻男子余怒未消,只是早已领教过老者高深莫测的武功,莫可奈何。 “晚辈我并没有夫人。”老者捋着长长的白须,衬着一头银白发丝乍看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但实则性情极为古怪顽皮,“正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何苦找个女人绑住自己?” 年轻男子轻哼一声,未予置评。 “看看我那不肖弟子就知道,‘情’字多么害人。”老者摇头晃脑,嘴里恨铁不成钢地道,“在看看慕容老弟你,啧啧啧……” 年轻男子的脸色越发黑沉,但老者视而不见,顾自絮絮叨叨道:“这天下啊,出了两个痴情种,慕容老弟,你抬头看看,南方那颗帝星已经变得黯淡,你命定该有的江山一时岌岌可危……” 那年轻男子满脸不耐,显然之前已听过这番唠叨。况且,他从来就不信所谓的“命数”“天机”,既然他能大难不死,就必可扭转乾坤! ------------ 第十五章 一路同行 与段霆天结伴同行,路映夕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宽敞豪华的马车上随时备着精致可口的糕点和益气补身的炖品,每凡到了一个城镇,段霆天就会去补给。有时路映夕会有种错觉,觉得他确实是擅于吃喝玩乐的纨绔贵族,而非涉足朝堂参与军政的精明王爷。 “段兄离开霖国多久了?”几日相处,路映夕巳换上称呼倚着软垫觑他,慵懒地道:“若照辈份,我应该唤段兄一声‘皇堂叔’。” “我也不过虚长你九岁罢了,你这一声皇堂叔可要把我叫老了。”段霆天背靠车厢另一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倒也是的。”路映夕赞同地点头,忽然又道,“何况,我是不是霖国皇室之后,还有待查证。” 段霆天抬眼看她,目光隠现锐色,旋即又褪去,淡淡道:“当年发生那件事时,我年纪尚幼,不甚了解。只是曽经听说,你母妃芳华绝代,与你一样有着倾国之貌。” “所以我长得像母亲?”路映夕微微一笑,“那么似乎毫无证据显示我是霖国皇族的血脉。” “你不愿做霖国人?”段霆天挑起眉毛,语带几分戏谑,“你若非霖国皇室的血脉,那我就无需顾忌了。” “不过有件事颇为凑巧有趣,如果我像母亲,为何栖蝶与我如此肖似?”路映夕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顾自疑问道。 “路妹妹,你到底想问什么?”段霆天眯起漂亮的桃花眼,缓缓地扫过她。 “霖国安排栖蝶潜伏在皇朝多年,究竟有何目的?”路映夕也不再迂回,直接问道。 “你不知道?”段霆天斜睨她,语调悠然散漫,“南宫兄不曽告诉过你?十几年前,玄门的前辈曽断言,帝星落于皇朝境内,若是想扭转这个天数,就要找到相生相克之法。” 路映夕安静听着,心知还有下文。 “原本我也不信,但此次慕容宸睿宸因你遇劫,巳将那预言实践了大半。”段霆天不疾不徐地道:“如果慕容宸睿巳经死了,那么也就没有后话,如果他尚在人世,那么照预言推测,他的下一个大劫就是栖蝶。” 路映夕不由拧起黛眉,又是这些不可捉摸的天机劫数,难道人的命运当真不能自己做主? “路妹妹,听我一句话。”段霆天忽然沉了语声,夹杂着罕见的肃然认真,“回霖国,南宫兄必会好好保护你,让你一生无忧。” 路映夕举眸看他,只觉他情绪反复,言辞矛盾。他似乎对她有几分别样的兴趣,但又一再撮合她和师父,到底是想如何? “你我之间有血缘的阻碍,就算我再放荡不羁,也需多加考虑一二。”段霆天似看穿她的想法,做无奈状地摊手,道:“倘若将来证实你非霖国皇窒的血脉,我再来争取。但在此之前,我认为南宫兄着实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 路映夕不语,微低下头,盯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的身与心,都巳经交付给另一个男子,即使那个男子巳消失于这个世界,她也无法接受另一个男人。 段霆天亦不再出声,沉默地望她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他方才所言,皆是出自肺腑,但却隠瞒了些事。当初的预言里,两颗化忌星将会牵制帝星,但这两颗星最终必有一颗陨落。而路映夕,从她出生开始就巳注定被牺牲。 至于他自己,决不会永远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 距离豪华马车较远的地方,一辆破旧牛车缓慢前行。 牛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人白发银须,满面笑容,另一人衣衫褴褛,面黑如炭。 “慕容老弟,没想到你打扮成农家小子也有模有样。”老者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一边对着拉车的老牛问道,“牛老弟,你说是不是?” 老牛抖了抖牛角,配合地发出两声“哞哞──”。 “为何不雇用马车?”黑脸男子语气低沉,话里的不悦显而易见。 “驾马车跟踪人,最容易被发现。”老者捋了捋长须,理直气壮地道。 年轻男子紧抿唇角,不再言语。他根本没有打算如此窝囊地跟踪在后,照他自己的计划,养伤几日后便要趁夜潜入段霆天和映夕所宿的客栈,将人悄然带走。可这碍事的老头,硬是阻止他的一切举动,且还明目张胆地威胁他,若是不肯跟着去霖国,他就要站到段霆天那一边,与他为敌。 “慕容老弟,你看这一路的风景多么优美,何苦一直绷着脸?”老者笑呵呵地说,“反正你失踪的消息如今巳是三国皆知,你皇朝也巳大乱,你就干脆放宽心游山玩水。” 年轻男子忍不住狠瞪他一眼。这一路上黄沙滚滚,何来优美的风景?而他明知皇朝大乱,却还不让他速战速决,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 “慕容老弟,那段小子和你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你说他们都在谈些什么做些什么?”老者似乎极其无聊,也不在乎他答不答话,自问自答地道:“此去霖国需时一个月,说不定他们日久生情,嘿嘿……” “他们有血缘关系!”年轻男子按捺不住,蹦出一句话来。 “非也,非也。”老者晃了晃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你家夫人确实是霖国公主,但那段小子却不是皇室血统,只不过段小子至今还被瞒在鼓里。他一腔热诚地为他那名义上的‘皇兄’各国奔波,实际上却也是一个被利用的傻瓜。”老者顿了顿,一脸期待地再道,“将来等他发现这一点,可就有趣了!” 年轻男子斜眼横扫他,半信半疑地道:“此话当真?” 老者连连点头,回道:“自然是真的。霖国皇帝膝下曽有三子,但都早夭,所以他就私下应承段霆天,他若无嫡亲皇嗣,将来就把皇位传承给段霆天。” 年轻男子眯起深眸,乍现锋锐:“段霆天未必不知,许是将计就计。”如此一来,映夕与他独处,岂不更危险? 老者眼睛一亮,抚掌道:“有道理!果真有趣,有趣!” 年轻男子眸光沉凝,暗自思索。 那一厢,马车在山脚下的茶寮外停住。 “路妹妹,下来歇一会儿吧。”段霆天先行跳下马车,体贴地扶着路映夕下车。 他不着痕迹地握住她的手腕,良久才松开。 两人在茶寮里坐定,要了一壶清水,慢悠悠地喝着。 过了半晌,段霆天才开口道:“路妹妹,你的脉象不太对劲。”路映夕敏感地凝眸看他。 “别紧张,我自是希望你平安产下麟儿。”段霆天很是没辙地叹气,“其实前两日我就巳经发觉,再加上刚才我把过你的脉,确定情况的确堪虞。”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她生下孩子。但她腹中的孩子关系着霖国利益,他一定要尽全力为她安胎。 在明朗阳光的照耀下,路映夕的脸色愈显白晳透明,正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路妹妹,你若信得过我,今晚找到客栈落脚之后,我渡气给你。”段霆天心中挣扎,但神情自若,“未必能够保胎,但至少可以镇住你的心疾之痛。”为她耗损几成真气,于他而言,值或不值? “你知晓?”路映夕不禁惊讶。这几日路途劳累,她确有旧疾发作的迹象,虽不严重,但隠隠有心绞痛加剧的倾向。 “南宫兄曽替你种下‘灵机’,让你安然度过十八年。我虽没有这样的能耐,但也能做到十分之一。”段霆天一口饮下茶杯中的清水,而后静默地丢待她的回答。 路映夕迟疑,未作声。‘灵机’,必须以人血入药,且运功时两人必须赤身**。 “现在这情形,难以找到适合的珍世罕见的灵药,不过我自幼尝遍百草,就用我的血暂且将就吧。”段霆天血她露出俊朗的笑容,夹杂着几分可怜无辜的模样,“这样的付出,路妹妹可要记得回报啊!” 路映夕不置可否,默不吭声,喝完杯里的水,就站起身往马车走去。 段霆天跟着站起,眼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下一刻,抽离视线转而望向后方的黄土道上。 沙尘飞扬,不远处一辆牛车不疾不徐地前进。 牛车上,白发老者眼露精光,呵呵笑着道:“段小子终于发现了。” 牛车上的另一人冷哼了一声。 “虽然我年纪大了,但我的顺风耳还是很灵光。”老者得意洋洋地径自道,“段小子总算有点人性,要为你夫人种‘灵机’了,不枉我从前逼他尝遍百草。” “他也是你的弟子?”年轻的男子眼神变得凌厉。灵机?又是灵机?! “不是,机缘巧合指点过他而巳。”说着一顿,老者像故意地长叹一口气,“唉,灵机啊,非得‘裸诚相见’这回可真是便宜了段小子。 年轻男子的眸中迸出火光,双手巳紧握成拳头,指节喀喀作响。 ------------ 第十六章 重逢若此 天色暗下时,马车正好进入一个乡间小镇。 段霆天找到一家小客栈,便决定在此落脚过夜。 客栈有些简陋,但却又新鲜美味的菜肴。路映夕看着满桌热腾腾的蔬菜和野味,忽然心头发酸。还记得去年冬日,她生辰之时,有人纾尊降贵为她亲自下厨。那大概是她尝过味道最糟的参汤,但却是最被她铭记的一道菜。而当日为她洗手作羹汤的那个人,如今在哪儿?可还在这世上? 饭桌的另一端,段霆天望了她半晌,见她顾自垂头出神,刻意咳了两声,温情脉脉地吟诗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路映夕缓神,抬眼觑他,但不作搭理,默默举筷进食。 “路妹妹,我听说渝城府衙里的那条地道被填了?”段霆天夹了两口菜,慢悠悠地道。 路映夕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慕容宸睿一世英名,最后却落得活埋的下场。”段霆天似无限惋惜地叹道。 路映夕脸色微沉,搁下筷子,直视他,道:“当时地道里并没有人。” “是吗?”段霆天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路妹妹之前不是说没有救出慕容宸睿吗?难道他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我折回地道时,里面的确没有人。”路映夕坚持地重申。 “也许是你没有寻仔细。”段霆天与她唱反调,一口咬定慕容宸睿必死无疑。 “不可能。”路映夕沉着声反驳。她不相信慕容宸睿已死,也正是抱着这个希望,她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慌和悲恸。 “为何不可能?”段霆天非要与她争辩到底,再道。“当时地道里必定漆黑一片,也许慕容宸睿昏迷在哪个角落里,被坍塌的泥土掩盖。在庄守义派人填土之前,他可能就已遭活埋。” 路映夕抿紧了菱唇,双眸中闪动倔强固执的水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她绝不相信! “路妹妹,你再想想,以你对奇门遁甲的研究,如果地道里另有出口,你又怎么会没发现?”段霆天似乎存心要刺激她,兀自继续道,“连你都束手无策,那么这世间还有何人能救慕容宸睿?或许南宫兄比你更谙五行奇门之术,但他远在皇朝西关,如何分身前来?所以——” 他停口,微眯眼眸看她。 路映夕不吭声,重新举筷,埋头用饭。 段霆天盯着她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意味莫名的笑。 膳后,路映夕进房歇息,脑海中不断回荡方才段霆天说的那番话,眼眶微微泛红。原来她这样害怕,怕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如果可以向上苍祈愿,她宁可与他生离,也不要死别。纵然各自天涯,亦可遥对祝福。可是现在一颗心高悬着,不知何时才能着地。 叩——叩—— 敲门声响起,伴着段霆天爽朗的声音:“路妹妹,决定好了吗?是否要种‘灵机’?” 路映夕没有应声,静静地前去开了房门。 “如何?”段霆天斜倚在门边挑起一边眉毛,戏笑道,“你若不信我是一个君子,可以将我的眼睛蒙起来。” “段兄不惜出力又出血,当真无所求?”路映夕亦浅浅一笑,回话道。 “自然是有所求,但绝非偷香窃玉。”段霆天笑得不拘,坦率直言道,“路妹妹现今的价值,远远不止于绝世美色。” 路映夕静默了会儿,而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段霆天踏入房间,锁上房门,出边噙着一抹出奇欢悦的笑意。 “段兄,请坐。”路映夕指向简朴的木床,落落大方。 “失礼,失礼。”段霆天一边作揖,一边走到床沿坐下。 路映夕抬手抽下发髻上的绫缎,撕成两段,将其中一段递给他。 段霆天心领神会,扬了扬唇角,不罗嗦地自己蒙上了眼睛。 路映夕在心中无声一叹,上了床盘腿而坐,也绑带蒙眼。为了腹中孩子,她不得不接受段霆天的帮助。如此应该不算失德吧? 她背对着段霆天,听到窸窸窣窣的宽衣声,不由生了几分尴尬感,面颊燥热。 “路妹妹,该你了。”身后传来段霆天低沉的声音。 路映夕身躯微僵,手指紧楸着衣襟,良久无法动作。当初师父为她种灵机,她虽觉羞赧窘迫,但并无愧疚感。可是今日,她觉得很难做到…… “路妹妹,你放心,我确实蒙牢了眼睛,绝不偷看。”段霆天似知她的心情,温声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没有人会怪责你。” 路映夕暗暗咬牙,手一拉扯,外罩衫脱离在床畔。 只穿一身单薄的内裙,她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心里不期然闪过一个念头。慕容宸睿曾经十分介怀师父为她种下灵机,若他知晓她又一次……会否暴跳如雷? 想到那平素冷静内敛的男子暴怒的模样,她抿着唇笑了笑。只要他活着,她不介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思绪转移,故而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她缓缓褪去衣裙,半边香肩裸露出来,因为背对,所以她看不见段霆天正笑得邪气而恶劣。 “段兄。”路映夕突然顿住宽衣的举动,清声道,“你若敢偷窥一眼,莫怪我毒瞎你的眼。” “不敢,不敢!”段霆天诚惶诚恐地回答,但嘴角笑意不减。事实上,他的确没有解开绑带,不过这不重要。试想,当一个男人看见自己的妻子一丝不挂,与另一个赤身**的男人独处一室,会是和感受?就算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也足够那男人愤恨得想杀人。 路映夕一直留意着背后的声响,确认段霆天没有摘解绫带,才谨慎地褪去内裙。 雪肌如玉,她的身上只余一件亵衣,几乎无法蔽体。 就在此时,她耳朵一动,惊觉异响! 正欲穿衣,颈上陡然一麻,一只温热的手掌贴熨上那朵褪色的芍药。 “附近有人!”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段霆天!现在不是适当的时机,万一有人闯入怎么办?” “有人吗?我没有察觉。”段霆天一派无辜,另一手摸至她的颈项,扯落她的亵衣系带。 路映夕忿然至极,但颈上已有真气灌注,且隐约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心知段霆天已经割破手腕,此时不能半途而废。 “路妹妹,忍一忍,我要用匕首划破你颈上的穴位。”段霆天解释道,“我只会碰到你颈项的肌肤,绝对不会故意游移。当我注血给你的时候,你我同时运气,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可停下。” 路映夕不作声,只轻轻地点了下头。 只是瞬间,颈上微微疼痛,旋即就被热暖的气流覆盖。 两人凝神运气,血腥味弥漫开来,房内升温,热气流窜,两人的额上颌身上都有汗珠滚落。 原本离得尚远的异声,逐渐靠近,近得已至房门外。 路映夕不禁分神,虽然房门已经上锁,也吩咐过店小二莫来打扰,但是听房外的脚步声分明是懂武功之人。难道是绿林劫匪? “专心!”段霆天勉力发出一声提醒,已是热汗满身。 骤然间,“嘭”地巨响,房门被人踢开,但随即又听见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时间拿捏得极巧,段霆天收势调息,然后慢吞吞地穿好衣衫。 路映夕内心慌恐,强自镇定地快速穿衣,继而摘下蒙眼绫带。下意识地,她扭头看向段霆天,确定他从头至尾没有解开绫缎,才再转头向房门口看去。 这一看,顿时痴愣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寂静得仿佛时光凝滞。 惟数段霆天最悠然,到了此时才不疾不徐地摘下绫带,好整以暇地望向房门。他勾着唇角,心道,他可是做足了君子,半分便宜都没有占,而且还献血献真气,助人为乐。 门口站立着的那个男人,背贴着门板,似是要挡住外界的视线,然而其实他早已本能地将房门关上。他的神情阴沉得骇人,一双深眸冷冽如冰,但又像是藏着两簇炽烈的暗火,腾起暴戾的熊熊焰芒。 路映夕被他直盯盯地瞪着,心跳急促混乱,万般情绪交融在一起,难以分清是喜是惊或其他。 “路映夕!”低而森冷的喝声骤响,令人神思俱震。 “宸……”她讷讷地换他。 但他却毫不理会,锋锐的眸突然一转,如利刃般射向一旁看好戏的段霆天。 “想要哪一种死法,我让你自己选。”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床铺,周身挟着一股阴森的寒气,眼神狠厉而肃杀。 段霆天暗自一怔,虽然他早备好后路,但却没有料到竟会看到慕容宸睿如此阴狠戾气的一面。 “你不选,就由我替你决定。”冷冷的嗓音,仿如凛冽寒风,刮过人的脸庞都会一阵生疼。 段霆天见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右手,心知此掌必是一招毙命的凌厉招式,忙开口道:“等等!你若杀了我,路妹妹也没有活路!” 此话一出,房内刹时陷入更加冰冻的僵冷气氛。 ------------ 第十七章 四人结伴 慕容宸睿的手势顿住,目光幽沉入寒潭,冷冷道:“说明白。” 段霆天此时已定了心神,悠悠然地翻下床,站在他面前,放肆无惧地直视他:“路妹妹的心疾,如今只有我能暂时镇住。虽然方才我已为她中下‘灵机’,但一时间也无法输太多血给她。”他一顿,语气越发闲散,仿佛漫不经心地继续道,“在路妹妹临盆之前,都必须不时地接受我的药血,否子――” 慕容宸睿慢慢地眯起眸子,转而看向路映夕。 路映夕却似没有听见段霆天的那番话,一双明眸中闪动着欣喜的水光。到此时,她才终于安下心来。他没有死,他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宸。”她轻唤,下床走向他,直至靠得极近,才微微仰脸凝视他,“在地道时,发生了何事?为何我找不到你?” “有人救了我。”慕容宸睿语声低沉,未以皇帝自诩,深眸中掠过几丝柔色,抬手似有若无地拂过她耳畔的发丝。 两人四目相触,无言的缱绻温情荡漾开来。 然确认有大煞风景地猛咳两声:“慕容兄,为了路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你应该不会狠心杀了我吧?” 慕容宸睿斜眼睨他,冷绡道:“威胁已是如此明显,我又岂敢妄动段兄你一根毫毛?”段霆天扬唇一笑,灿烂无比:“那么,慕容兄就一天到我霖国做客几日如何?反正你回皇朝也要途径我国。” 慕容宸睿冷哼一声,握住路映夕的手,拉她到背后,才启口道:“我不杀你,是念在你也算帮了映夕的份上。你当真以为这世上除了你就没有其它人懂得灵机医术?” 段霆天不以为然地笑着:“自然是有,但可惜南宫兄远在他方,原水救不了近火。” 慕容宸睿嘲讽地勾唇,眼光一转,望向房外。 一串呵呵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醇厚而有力,分明是内力异常深厚的高手。 “慕容老弟,你这么快就把老人家我供出来了?”话音未落,一道浅灰色身影就翩然立定于客栈的走道。 路映夕凝眸望去,暗自一怔。这身灰色素袍,竟与师父一贯所穿的一模一样! 段霆天亦是心中暗凛,这个老者的轻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不可闻,这未免太骇人! “段小子,你不认得前辈我了?”老者小嘻嘻地站在门外,指着段霆天似嬉似骂,“年纪轻轻就这般健忘,改天我开个药方让你补补脑。” “你――”段霆天仔细端详,不禁大惊,“你你――不是已经逝世?!” “呸呸!”老者皱起白眉,唾道,“哪个混小子说我死了的?” “你就是你的爱徒,南宫兄昭告天下的。”段霆天缓了神,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前辈,果真是你啊!这些年你销声匿迹,去了何处?” “云游四海。”老者颇为得意捋着长须,“这天下万疆,没有我不曾去过的地方。” 路映夕听至此,一隐约分辨出老者的身份,略带疑惑地开口唤道:“师尊?” 老者看向她,笑着点头:“乖徒孙,南宫那小子的眼光还不错。”说完,还故意瞥了慕容宸睿一眼。 慕容宸睿面无表情,淡淡道:“映夕,让他替你把把脉。” 路映夕温顺颔首,朝老者伸出手。 谁知老者却一下子跳了开,嘴里嚷道:“男女授受不亲啊!这是就别麻烦老人家我了,段小子办得妥!” 他此话一出,慕容宸睿的脸色顿时黑沉,而段霆天乐得击掌大小:“多谢前辈成全!” 慕容宸睿神色冷凝,不发一语地牵牢路映夕往外走。 “慕容老弟,你就不顾我家小徒孙的死活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小小徒孙,你也不管了?” 一派轻松的两句话,闲闲地从身后传来,慕容宸睿的脚步一滞,不由转眸凝睇路映夕。 “我们走。”路映夕对上他深邃的眸光,绽唇浅浅一笑,轻声道。她不能再让他涉险,一旦他去了霖国,只怕再难脱身。 慕容宸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自他在地道里莫名被玄门师尊救出之后,这老头就一直软性强迫他踏上前往霖国的路,究竟是要置他于死地,还是另有玄机? “霖国有这么可怕吗?慕容老弟,你居然没胆子去?”老者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我若要害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慕容宸睿并未被激怒,只是一径望着路映夕。 “你决定,我跟着你。”路映夕语气低浅而温柔。重见他,她忽然释然了许多事。她不想再经历生离死别,也不想再理会各国纷争,只想握紧他的手,并肩同行。 慕容宸睿地眸凝望她,不语地与她十指紧扣,牢牢握住。 彼此的眼中都泛起一点柔情的涟漪,在这一刻,锦绣河山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好,我们去霖国。”慕容宸睿低声而沉稳地吐出决定。 路映夕颔首,没有异议,只是微笑以对。 翌日,一行四人启程前往霖国而去。 马车飞驰在黄沙道上,除了马夫坐于车头扬鞭驱车,车厢内挤着四个不吭声的人,气氛十分古怪。 “咳,咳!”白发灰袍的老者清了清嗓子,似自言自语地道,“皇朝的皇帝离奇失踪,朝堂上下混乱一片,幸而于法华寺清修的四王爷慕容白黎及时返来,总算是镇住了场面。不过皇朝的西关战事吃紧,所以攻入邬国的军队已经撤回,两国开始谈判,原本大占优势的皇朝现今怕是捞不到多少好处了。” “前辈,为何你的消息如此灵通?”靠壁而坐的段霆天好奇地搭话问道。 “段小子,你没有养过信鸽吗?”老者嗤了一声,似觉他的问题太愚蠢。 段霆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作声。 老者的情绪转换分外突兀,不一会儿便兴冲冲地说道:“慕容老弟,你那个四皇弟倒真是个人才,多年不理朝政还能掌控大局,不如你就让位给他吧!“ 慕容宸睿冷淡地横扫他。 老者不介意他的冷漠,兀自兴致勃勃地再道:“这样以来,我也就不用为了挽救你那颗逐渐黯淡的帝星而费力,你也可以携美人逍遥人世间,多么完美啊!“ 慕容宸睿依旧绷着脸不出声,不过他身边的路映夕诧异地开口问道:“师尊,何谓帝星黯淡?“ 老者见有人睬他,谈兴益发高扬:“十几年前,我发现帝星升起,光芒耀目,且带着隐隐戾气,本以为必将生灵涂炭。”说着嘿嘿一笑,才继续道,“没想到你家夫君是只纸老虎,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统天下,如今的星象反倒趋于三分天下的兆示。看来你果然是他的克星啊!” 慕容宸睿的眼角微微抽搐,神情阴霾。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事实上确实是因为映夕,而破坏了他吞并邬国的计划。 路映夕转头看他,心中不免有一些歉意。可是如火重来一遍,她还是会捍卫邬国,只因这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正静默着,又听老者絮絮道:“各国和平共处,是我最想看见的局面,只不知者表面的和平能维持多久。”自语完毕,他举目奕奕有神地盯着路映夕,问道,“乖徒孙,倘若几年后,皇朝又攻打邬国,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路映夕一愣,发觉自己答不上来。 老者却像是已得到了答案,抚须微笑,耐人寻味地道:“帝星因你而黯,或许也将因你而炽。” 一直安静旁听的段霆天不易察觉地垂下眼帘,敛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机。 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洞悉世情的笑意。 “师尊,我腹中的孩子会否安然出生?”路映夕将话题转移,温声询问。 老者故作神秘地掐指半晌,沉吟道:“一半一半。” “是何意思?”保持缄默的慕容宸睿突然发问。 “你不是不信天命吗?”老者不客气地反问,一脸傲然地道,:天际这般高深的事,尔等小儿岂会明白。” 路映夕伸手握住慕容宸睿的手,轻拍了一下,似带抚慰的意味。 慕容宸睿侧眸望她,见她清美的脸庞绽放容光,心中突生不安。 “宸。”她凑到他耳边,低低地道,“如若最后必须抉择,孩子与我皆只有一半的存活机会,请把我的那一半给我们的孩子。” “绝不!”他低喝,口吻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路映夕不再多言,只是柔柔地浅笑。 慕容宸睿严厉地瞪着她,无声地警告她不可胡思乱想。 她却是笑靥如花,清凉明眸中尽是温暖的微光。 老者旁观他们二人,口中发出调侃的啧啧声:“柔情蜜意、鹣鲽情深,真是羡煞旁人!”可却是两个陷入爱情中的傻瓜。 老者在新乐偷笑,任由他们两人误解了他刚才所说的“一半一半”,不去解释。 车厢内的四人,各怀心思,都寂静了下来,气氛甚是诡异。 ------------ 第十八章 暗流涌动 越主北行,距离霖国就越近。路映心中隠隠不安,但见慕容宸睿一脸镇静沉着,便也沉住了气。 这夜,马车停驻在边塞的小城中。一行几人连日奔波,脸上都有了些许倦色。 泥砌木梁的小客栈,客房十分简陋,门窗一推开,就是夹着沙尘的大风卷进来。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自是同宿一房,两坐在床沿视线相对时,无端都静默了下来。 “映夕。”良久,慕容宸睿叹息着启口,轻抚她的脸颊,温柔而怜惜。 “我很好。”路映夕微微一笑,握住他另一只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上,“我们的孩子也会一样。” 慕容宸睿安静凝视她片刻,低沉道:“映夕,如果你与孩子各有一半的机会,你应知我会如何选择。让我来抉择,责任也由我来背,你不要歉疚。” 路映夕轻轻摇头,但不说话。她怎么可能不愧疚?她身为人母,岂能拿孩子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慕容宸睿不由长叹,眉宇间拢着一抺凝重。 “罢了,还未发生的事现下无需徒增苦恼。”他只能宽慰,反过手将她的素手握在手中。 “嗯。”路映夕面带浅笑,倒是比他平静许多。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巳下决定,故而有了破釜沈舟的无惧勇气。 “映夕,当初你下毒──”慕容宸睿突然提及旧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当真想要我的命?” 路映夕怔了怔,轻声回道:“绝无此意。”斟酌半晌,才又道:“那时在宫中总感觉如履薄冰,祸福难料,才给自己留一步后着。本就打算在期限之前给出解药,并无半点杀人之心。” 慕容宸睿勾动唇角,笑得意味深详:“也没有想过要以此为要挟,使你可以以独占后宫?” “没有!”路映夕答得笃定,却又隠含几分怅然,语声微微低浅了下来,“当年姚凌都无法得到,我又如何敢去奢望。” 慕容宸睿的眸光幻动,波光晦暗,复又恢复清澈,口中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 路映夕蓦地抬眸注视他。 “往事巳矣。”慕容宸睿却只是这样喟叹一句。 路映夕浅浅地笑起来,以宫廷称谓娓娓说道:“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以皇上的性格,必不会无条件为臣妾废除后宫。” 慕容宸睿亦扬起笑容,朗声道:“朕的皇后一如既往的聪慧,那么可知这回朕有何条件?” 路映夕不假思索地接言:“废除后宫并非一己之事,需待局势穏定,又需确认臣妾没有异心,如此皇上才能安枕,臣妾可有说错?” 慕容宸睿赞许地颔首:“皇后确实是冰雪聪明。” 路映夕含笑睇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些东西她巳不再强,求惟求腹中宝宝能够安然出世。皇后之尊又如何?权倾天下又如何?她原就不是野心巨大的女子,只是世事不由人罢了。 “为何你不问栖蝶之事?”慕容宸睿忽而问道,定定凝望她。 “栖蝶腹中孩子的父亲是何人?”路映夕从善如流地问。 “你离宫后,朕曽有一次酒醉。”慕容宸睿似是刻意一顿细看她的神色,见她平淡自若,才継续道,“朕的酒量一向不差,但那夜醉得异常快。翌日醒来时,栖蝶一丝不挂地躺在朕身边。” 路映夕的眸底闪过一丝气恼,但面上波澜不惊,散漫道:“那的确是龙种了?” 慕容宸睿的唇角扬高,语带戏谑:“朕聪明的皇后猜不出其中蹊跷么?” “皇上被下药了。”路映夕的语调没有起伏,极为淡然平缓。 “是。”慕容宸睿点头。 “以皇上的精明睿智,竟看不穿此等招数?”路映夕弯了弯菱唇,微嘲道:“倘若皇上真的中了招,那就是臣妾高估了皇上。” “许久没有领教皇后的伶牙俐齿,朕倒真有些怀念了。”慕容宸睿笑望她,嘴角浮起几许兴味和温情。 “皇上这是意图转移话题?”路映夕不接他的茬,顾自追问道,“既然皇上看透了栖蝶的伎俩,自然不会让她如愿,那她缘何会有身孕?” “这几日都不见你问,朕还以为你不介意。”慕容宸睿扬眉笑得俊朗惬意,似乎心情份外愉悦。 路映夕知他所想,索性如他所愿地承认:“臣妾亦不过是小女子,度量小、心眼小,怎会不介意?臣妾一直不问,不正是等皇上主动开口解释么” 慕容宸睿听着轻笑出声,满意地道:“你早该这般诚实。” “现在皇上可以为臣妾解惑了吗?”路映夕微恼地横他一眼。 “可以。”慕容宸睿满眼笑意,缓缓道:“当时朕巳察觉酒中有异,便假作饮下,再以内功逼出热汗,让她以为朕欲火难耐。” 路映夕抿起唇,不吭声地盯视他。 “她一再挑逗,朕只作陷入昏睡,无法与她──”慕容宸睿识趣地省咯掉一段描述,直接说出结果,“隔日清晨,她便赧然委婉地让朕知道,朕与她巳有肌肤之亲。她以为朕中了媚药意识不清,想要就此赌一把,朕自是顺她的意,佯装微怒,継而再接受了那‘事实’。月余之后,她声称有了身孕,太医确诊是喜脉。” 路映夕皱起黛眉,脑中不自控地浮想栖蝶挑逗容宸睿的画面,心底不自抑地冒起酸气。但她嘴上还是理智冷静地分析道:“栖蝶早前就曽宣称有孕,依臣妾之见,那次应是服用了一种奇药,造成喜脉假象。而此次,亦可能是故技重施。” “无论她是真有孕,抑或故作假象,都与朕无关。”慕容宸睿撇清关系,才正色道:“霖国想要借她扳倒朕,未免太小觑朕的能耐。朕早巳有部署,将计就计──” 他忽然收了声,眯眼望向房门。 路映夕绽唇一笑,配合地提高音量道:“不知这家客栈可有供应热水?满身尘土着实难受。” 房外的轻微声响似又消失,房内的两人相视一眼,心中皆升起戒备。 “映夕,不论一会儿发生何事,你都不准冲动,朕会保护你!”慕容宸睿压低嗓音,叮嘱道。 “臣妾晓得。”路映夕顺从地应声,同样低声轻语道,“有人上了房顶。” “而且不只一人。”慕容宸睿的深眸中乍现丝丝寒光,杀气涌动。 正当两人全神贯注地警戒着,房外一串脚声由远至近,跟着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何人?”慕容宸睿扬声一喝。 “慕容兄,我有事找路妹妹相谈,可方便开门?”门口传来的是段霆天爽朗的声音。 慕容睿神色一沉,握住路映夕的手,携她一起走向房门。 木门扇吱呀地打开,即见段霆天阳光般的亲和笑容。 “何事?”慕容宸睿不着痕迹地挡在路映夕前面,若无其事地淡声问道。 “有一件与霖国有关的事,我想单独与路妹妹谈一谈,不知慕容兄可介意?”段霆天温言有礼地询问。 “介意。”慕容宸睿却毫不给面子,一口回绝。 段霆天无奈地耸耸肩,扭头往后喊道:“前辈!前辈!快来帮忙劝劝慕容兄,我确有重要的霖国皇家秘辛要与路映妹妹倾谈。” “你这段小子真麻烦!”人未到声先至,旋即一道灰色身如急风般飞掠而来,眨眼间就站在了走道上。 “慕容老弟,做男人一定要器量宽宏。”灰袍老者一副教训的口吻,慢悠悠地伸手往慕容宸睿的肩上一拍,“有老人家我在,你还怕段小子吃了你家夫人不成?” 慕容宸睿脸色僵硬,右边肩膀略微低斜,额上暴起数条青筋。老者看似在轻拍他的肩,实则却是运上内劲如千后石般压着他。 路映夕见状一叹,徐徐道:“就在天井那儿谈吧,段兄意下如何?”客房位于二楼,站在走道上便可望见底下的天井,她如此提议是不希望慕容宸睿被师尊刁难,同时亦可看见她的情况。 “路妹妹决定便是。”段霆天十分好说话的模样,笑弯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慕容宸睿却没有这般好情绪,目光巳是凛冽森冷,胸腔内的怒火即将迸发,此时老者却轻巧地挪开了手,笑嘻嘻地凑在他耳边嘀咕:“慕容老弟,我以玄门的名誉起誓,会在这里陪你看着你家夫人,若小徒孙有分毫损失,你大可唯我是问。” 路映夕亦在他身边轻轻地道:“别担心,我会万分小心。” 慕容宸睿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他若敢有异动,你毋须对他客气。”一枚小小的暗器从他掌心传递到她手里。 白发老者在一旁发出鄙夷的嗤声:“有我在此,段小子敢有什么异动?” 段霆天闻言不以为意地朗笑:“前辈所言甚是。”他现在仅仅是想与路妹妹相谈一番,他们瞎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时刻,还没有到。 垂掩眸子,他眼底的暗芒迅速隠去。 ------------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 夜色正好,星光璀璨,皎月明亮。 院落天井处,两人面对站立,姿态悠然。 “段兄,有何秘辛要告诉我?”路映夕带着沉静微笑,开口问道。 “过两日就要进入霖国境内了。”段霆天不着边际地感叹一句,举目望月,吟道,月是故乡明。“ “霖国有段兄如此爱国之士,真是幸事。”路映夕笑容不変,闲闲搭腔道。 “路妹妹,你这么说似乎并未把你自己当做霖国人。”段霆天收了视线,定定看她。 “霖国从未养育过我,而我从不曾饮过霖国之水,也未曾食过霖国之粮,如何算是霖国人?”路映夕的语气甚是漠然。 “但你身上却流着霖国皇室的血。”段霆天语声温和,循循劝诱道,“无论是为了霖国,还是为了养育你的邬国,你都没有理由站在皇朝那一边,不是吗?” “不对。”路映夕不由绽开浅笑,“段兄此言差矣。皇朝是我夫君之国,这还不算理由吗?难道你不曾听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句话吗?” “如此说来,即使邬国将来有灭国之危,你也可以坐视不理?”段霆天的眼中微微泛起锐光。 “邬国今次遭遇危难,我已竭尽所能去挽救。如果将来还有同样的事情发生,那已非我能力所及。”路映夕抬首往二楼的客房方向望了一眼,唇角含着一丝清柔笑意。 “心意已决?”段霆天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 “是。”路映夕没有犹豫地应道。 “好!”段珪天斜勾嘴角,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音压得极低,“路妹妹,一直以来我都有心维护你,一再劝你回霖国。既然你不领情,我也只好痛心割爱了。” “割爱?”路映夕轻轻笑起来,“若是真的‘爱’,又岂割舍得下?” 段霆天眸光一闪,如刀锋亮起寒光。 “如果段兄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些,那么我心领了。”路映夕脚下微退一步,心中已有防备。 但段霆天并没有任何不善的举动,俊脸上挂着迷人笑容,道:“路妹妹别急着走,我想最后确认一下。” “确认何事?”路映夕略眯起明眸,接言问道。 段霆天笑得依旧亲切无害,不紧不慢地道:“你需知,你若选择站在皇朝那一边,你腹中的孩子就不容于我国和邬国。返回皇朝的路途还颇远,你觉得你能够一路平安无碍?” “段兄,这话可算是明白的威胁?”路映夕向他摊开一手,掌心里的一枚小小暗器赫然显露于月光下,“就算不用暗器,我若要你的命,也非难事。你虽谙医术,却未必比我更擅长用毒。” “杀了我不抵用。”段霆天毫无惧色,大言不惭地道,“两国之中高手无数,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才。” “坦白告诉你,我和慕容宸睿并不打算迸入霖国境内,明白我们就会从西北边的边塞沙漠返回皇朝。”路映夕顿了顿,缓缓又道,“我还需要段兄的药血相助,所以恐怕段兄暂时不能回霖国了。” “你们要挟持我?”段霆天作势大惊。 路映夕但笑不话。他分明已经埋伏了杀手在客栈的屋顶,显然他早料到她和慕容宸睿不会轻易踏入霖国,故而干脆一不做二休要在此地撕破脸。 “好吧,无法迖成共识,我也不再哕嗦了。”见她态度坚定,段霆天无奈地摊了摊手,双目中透出一丝惋惜。她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子,但从来都不曾发挥到极致,他原想做伯乐,可惜她不愿当千里马。 路映夕抿唇淡笑,向他轻轻颔首,便转身往二楼的木梯走去。 夜深了一些,又开始刮起大风,呼呼作响。 路映夕一到楼上,慕容宸睿就大步迎向她,展臂揽住她。 “要不要这样紧张?”走道的那一边,灰衣老者不满地咕哝。 慕容宸睿搂着路映夕朝老者走去,一面不悦地回道:“明知危机四伏,前辈还让你的徒孙去冒险?” 老者十分不以为然,撇嘴嗤道:“不就是十来个小子蹲在屋顶上吗?这也称得上‘危机四伏?’” 慕容宸睿巳是气结,不屑再和他多说。若映夕没有怀孕,那也需过于担心,但如今情况特殊,他如何能不紧张? 老者见他一脸阴沉,妥协似的好言道:“算了算了,到时候就由老人家,我出战,你小子就守着你家夫人。” “不过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要了段小子的命。霖国与我玄门渊源甚深,百年之谊,断不可破坏。”老者敛了嬉笑神色,郑重地道。 慕容宸睿仍是不睬他,顾自携着路映夕入房,眼见就要关上房门。 老者一把挡住门板,气得直跳脚,嚷道:“你个慕容混小子!老人家和你说话,你少装听不见!” 路映夕不禁莞尔,启口道:“师尊,您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段霆天别逼人太甚,我与宸都会留一分余地。” 闻言,慕容宸睿侧头扫她一眼,但念在那一个亲昵的‘宸’字上,未反驳她的意思。 “还是我家小徒孙懂事,知道什么叫尊老敬贤。”老者这才满意地捋着白胡子,継而努了努嘴,指向屋顶,“就让老人家我去会一会这帮后辈,看看现在江湖上的高手到底有几分能耐!”他难掩兴奋,足尖一点,身形飞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慕容宸睿和路映夕在房内桌旁坐下,对视而笑。 但慕容宸鏊婕淳椭迤鹋眉,道:“段霆天不是愚蠢之人,他早知前辈武功盖世,又怎会不事先谋划?” 路映夕赞同地点头,猜测道:“屋顶上埋伏的杀手,或许仅是引开前辈的棋子。” “而他真正的目标──”慕容宸睿英挺的眉宇拧得更紧,目光下移,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只怕是你。” “不只是我。”路映夕轻摇了下头,双手抚上腹部,“是我们一家三口。” 慕容宸鲰色沉冷2,心中思忖道,如果他是段霆天,必会分轻重。若是无法一举歼灭,自然会先把火力集中于最易攻击的那人。所以他必须看牢映夕,不能让她被迫动用内劲,更不能让她受伤,否则孩子就难以保住。 此时屋顶上巳经传来砰砰的打斗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嚷嚷。 “就这点本事也能当杀手?啧啧啧! “段小子,你手底下就没有一些像样的人才吗?” “打得真没劲!呦哟──你们使诈!居然对老人家用暗器?” “撒毒粉?你们这些臭小子越来越卑鄙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打斗声,屋瓦被踩得咔咔异响。 慕容宸睿凝目看着路映夕,道:“被你猜中了。声东击西,真正的高手还未到。” 路映夕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该到了!师尊巳被缠住,一时怕是难以脱身。” 慕容宸睿亦站起,护她到身后,叮咛道:“见机行事,若能不动手就别动手,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路映夕在他背后弯了弯唇,默默点头。 突然间,一阵疾风卷开了房门,直灌入房内! 慕容宸睿稳稳伫立原地,如山一般坚毅地挡在路映夕前面。 “呵呵──呵呵!”一串桀桀的怪笑,阴恻森寒,从运处幽幽飘来。 霎时间,房内似是疾速降温,变得寒冷如冬。 一股强大的冷风袭入房间,风中仿佛挟着沙砾,潮水般涌来。 若是看得仔细,会发现,那并不是尘沙,而是一枚枚尖锐的泛着寒芒的棉针! “小心!”慕容宸睿只来得及低喝一声,旋即双掌击出强势的掌风,与那一股诡异的冷风相对抗。 路映夕在他背后暗自按耐着,忍着不让自己出手相助。现在只是刚刚开始罢了,她不能过早耗损真气。 只见两股风势相遇,卷成无形的漩涡,倘若此时有人不小心走到那看不见的漩涡当中,必遭强大的内劲绞杀! 那些细小锐利的棉针凌空顿住,时而逼近一寸,时而退后几寸。 慕容宸睿的面色沉着冷静,一猛一提气,双臂一振!那停留于半空中的棉公顿时无力地坠下,那股冷也刹时消失无踪。 “宸,没事吧?”路映夕轻声问。 “放心!”慕容宸睿没有回头,只沉声简略地回道。 两人都静默下来,皆凝神注视着敝开的房门。 不一会儿,那阴冷的怪笑声又响起,这次巳是从近处传来。 思索中,一道素白身影蓦地闪过门口。 “来者何人?何必装神弄鬼?”慕容宸睿冷冷地扬声道。 白影又是一闪,快速不见。 路映夕心中疑虑更重,那素白色的衣裙……似乎是个女子? 房外没有了动静,寂静得愈显诡谲。 路映夕的脑海中慕名浮现一个念头,她竟觉得来者在犹豫是否现身? “映夕,必要时候,你就暗中出手,非常时刻毋须顾虑江湖道义!”慕容宸睿低着嗓音,嘱咐道。 “嗯,我知道。”路映夕轻声回应,无意识地微蹙黛眉,心里仍在苦苦思索,那声音与那白影…… 突地,外面传来轻微细响,再警戒地凝眸望去时,路映夕骤然愣住。 同样僵愣的还有一人,便是挡在她身前的慕容宸睿。 ------------ 第二十章 蛇蝎美人 素衣乌发黑白分明,衬着一张雪白的玉容,一双冷冽的美眸,似有寒气环绕全身一般,叫人目视而震。 路映夕的视线越过慕容宸睿的肩膀,定定望去,心中思绪如浪涛翻涌。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来者意是姚凌!她脸上的狰狞刀疤巳经褪去,只剩极淡的褐色,不细看不会发觉。少了瑕庛的容颜,益发显得清冷美丽,可是那霜雪似的冷眸,并未因此而增添半分暖色。 一时间在场的三人皆是寂静无言,连空气都仿佛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宸睿低咳一声,淡淡启口道:“为何你会在此?” 房门外,姚凌冷冷一笑,作势欠身行礼:“如今皇朝上下人心惶惶,可原来皇上并非失死未卜,而是携美逍遥于塞外。姚凌实在蠢钝,仍坚持认为皇上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之辈,但事实却是──”她顿住,冷峻的目光射向慕容宸睿身后的路映夕,又一盈身,“皇后着实令姚凌钦佩。” 她的话甚是迂回,但却耐人寻味。路映夕心思剔透,转念便就想明白了。定是姚凌从某处得到消息,但她不愿相信慕容宸睿会为了女人而置江山社稷不顾,于是千里迢迢赶来,非要亲眼看见才死心。姚凌的性子素来就是如此顽固决绝。 “师妹,现在你可信了?”突然一道阴冷的男子声响起,又听“嗖‘地一声,一个黑衣人迅速飘落音定在姚凌身边。 姚凌没有理会他,径自直直地盯着慕容宸睿,冷声道:“皇上曽经说,儿女私情不比国家社稷重要,因为这是身为君王的责任,无可推卸。皇上巳经忘记自己曽说过的话吗? “朕没有忘。”慕容宸睿沉声回道,但没有多作解释。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 姚凌闻言发出“呵!”的冷笑。 “姚凌。”路映夕忽然开口,清清淡淡地道,“你与你师兄追踪到此必有人提供你们线索。慕非你打算背叛皇朝,投靠霖国?”早在皇宫之时她就觉得姚凌与栖褋似有往来,现今回想就更确凿了。 “你闭嘴!”姚凌蓦地喝斥,眼泛寒光,隠有几分狂乱,“当初我得不到的,凭什么你能得到?!”眸光一转,望向慕容宸睿,眸中蕴藏无尽的怨毒憎恨。 路映夕抿唇默然。她确实得到了姚凌得不到的东西,诸如后冠,皇嗣,还有帝宠。但姚凌不会知道,这一路来她走得多么艰辛。 “师妹,何再与他们废话?这个负心薄情郎,难道你还眷恋着?”一旁的那男子眯起细长的眼睛,语声阴恻冰冷。 “当然不!”姚凌一口否认,眼底染了血色,毫无征兆地抬起一手,击出猛烈掌风! 慕容宸睿不避不让,双掌一振,反将掌风击回。 姚凌的身子微颤,后退一步,双眸中升起狂怒,口中难以置信地道:“你竟对我出手?” 慕容宸睿颇为无语地轻叹,软了语气道:“凌儿,不要冲动行事,将来你会后悔。” “后悔?”姚凌看他一眼,仰头长笑,笑声里却满是讥诮悲凄之意,“我姚凌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你!” 慕容宸睿心头一震,无言以对。 路映夕伸手轻轻地触碰他挺直的背脊,似是安慰地抚了一下。 师妹,这薄情郎就交给我,你去对付那,怀身孕的女人员“黑衣男子桀桀阴笑。也不等姚凌回答,他的衣袖挥动,卷起一阵疾风,袭向房内。 慕容宸睿早有戒备,随即运出凌厉掌风,与那股怪风相抗衡。 “师妹,快!”黑衣男子冷不丁地叫了一声。 旋即就闻“咻咻”数声异响,一支支薄刃射入房中! 慕容宸睿分身乏朮,路映夕当机立断地举起木桌,往前掷去,准确地用桌面挡住飞刀。 偷袭不成,姚凌眼中怒气大盛,再瞥见路映夕高隆的腹部,恨火顿时激剧翻腾!今日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会让这个女人得到她冀望一生却依然落空的一切! “咝咝──” 几不可闻的嘶声传入路映夕的耳中,令她陡然一惊。即时看去,姚凌的宽袖里似有异物在蠕动。 “去!”姚凌骤然大喝一声。 瞬间,无数条小蛇飞快地爬出她的笼袖,黑压压一片地向客房内进攻! 路映夕心中暗道糟糕,一边双掌运气贴于慕容宸睿的背心,助他速战速决。 便听‘砰’地轻响,那黑衣男子踉跄几步,嘴角渗出血丝。 “走!”无暇趁胜追击,路映夕忙拉住慕容宸睿的手,欲从窗口跃下。 “映夕!小心!”慕容宸睿忽地大喊,快速伸臂抱住她,腾空跳起。 地面皆是一条条青黑色的小蛇,数量之多,令人骇然,一眼望去,满是吐着信舌的蛇头,以及尖锐的撩牙。 慕容宸睿抱着路映夕站在床柜上,扫视四周,发现连窗口也巳被蛇群占据。 耳际充斥着“咝──咝──”的声音,叫人毛骨悚然。 “宸,我们从门口出去。”路映夕压低嗓音道。 “他们正在门外等着伏击我们。”慕容宸睿亦低着声道。 只是片刻间,巳有几条小蛇爬上床柜,吐着鲜红的信舌,似在寻找几会一口咬下。 慕容宸睿运掌一击,刹时击毙一条靠得最近的蛇。同一时间周遭的蛇群如潮水般涌来,越逼越近,气势汹汹! “只能闯一闯了!”慕容宸睿皱紧浓眉,搂牢身旁的人儿,再一挥衣袖,房门便‘嘭’地关上,隔绝了满室的毒蛇。 正惊异为何房外没有人埋伏,突听路映夕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映夕?!”慕容宸睿急急转头看她。 “我想我大概被蛇咬了。”路映夕露出一个苦笑,看向自己的小腿。 一条青色的小蛇盘绕在她的脚踝,蛇头巳经颓然垂下,显然是被她击毙,但终究是迟了须臾。 她半蹲下身子,辸速点了几个穴道,以防毒素流窜。 此时,走道的彼端,一道白影闪现,得意的冷笑清晰传来:“这些蛇只咬女子,而且不惧死,若没有咬到人决不会退缩。” “解拿来!”慕容宸睿脸色沉冷,横抱起路映,夕朝姚凌走近。 “如果有蒋可解,我就不会用这些毒蛇。”姚凌站立原地,昂首对对上他森冽的眸子,“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慕容宸睿的目光;阴霾至极,低眸看了怀中的人一眼,略柔了声音:“还撑得住吗?” 路映夕的面色渐显苍白,但仍勉强漾开一抺微笑,温言回道:“这毒性确实剧,烈但也许师尊能够治。” “呵!”姚凌嗤笑,“我岂会不知玄门师尊在此,他能解的毒我会用吗?” 慕容宸睿强压着的愤怒终于按捺不住,低吼道:“姚凌!若要算旧账,你找朕来算,不要迁怒旁人!” “怎么?皇上心疼了?当初姚凌绝食将死,也未见皇上如此痛心疾首。”姚凌勾了勾红唇嘲讽道。 “当初朕没有关怀你?”慕容宸睿怒道,但随即就放弃再与她多说,她巳钻入牛角尖,近乎走火入魔,他早该有此觉悟! 气氛正僵,,忽被一声大惊小叫的惊呼打破。 “这么多的蛇?!是要做蛇羮吗?” 屋顶一道人影倒挂悬下,白色长须悠然飘荡着,一张老脸满是饶富兴致的笑容。 “师尊。”路映夕轻轻一,唤问道:“这种蛇的毒可有办法解?” 老者闻言赶紧跃下,嘴里道:“小徒孙,你莫怕,这世上没有师尊我解不了的毒。” “是吗?”姚凌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老者抬目望她一眼,也不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直接下定论道:“美人与蛇──蛇蝎美人──” 姚凌置若罔闻,神色如冰霜。 老者快步走到路映夕身边,细看她小腿上的细小伤口,半晌,唉声叹气起来。 ------------ 第二十一章 如斯收场 “师尊?”路映夕举眸看着老者,微微一笑,“师尊不是说能解世上任何的毒?” 老者白眉一拧,没好气道:“你这丫头,倒拿我的话来激我。” “映夕不敢。”路映夕依然面带浅笑,语气从容不迫,并未流露紧张担忧之色,“如果师尊都解不了这蛇毒,那这世间就无人能够做到了。” 老者闷哼,咕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下不拿出看家本领都不成了。” “莫非师尊藏着珍世良药舍不得给映夕用?”路映夕靠着廊道木栏坐下,甚是悠然。眼角余光瞥向那一端站立着的姚凌,见她神色紧绷,似在等待诊断的结果,心中越发镇定起来。倘若此毒真无解,姚凌就应该趁现在的机会脱身,如此想来必是还有一线生机。 “吸出蛇毒就无事了?”慕容宸睿忽地出声,语毕巳蹲下身握住路映夕的脚踝。 姚凌突然发出冷冷的讥笑,嘲道:“本以为玄门师尊有何能耐,原来也不过尔尔。” 老者扭头朝她望去,上下打量,口中似自言自语地道:“美人如花,却带芒刺。目光冷然,却极冥顽。” 姚凌抿起红唇,下颚微抬,姿态倔硬傲然。如果她没有刺,与世上众平凡女子有何区别?只是她的骄傲倔强没有碰上懂得赏识的人! 慕容宸睿淡淡扫过姚凌,却对老者说话:“前辈,是否直接吸出毒血即可?” 老者收回视线,摇头晃脑故弄玄虚地道:“非也,非也。” 慕容宸睿眸光略沉,隠有薄怒。救人如救火,岂能这般儿戏拖延? 路映夕见状不禁莞尔,开口道:“宸,你别担心。我巳封住穴道,毒素皆锁在小腿,暂时不会蔓延。” “宸!”尖锐的声音突兀而饱含愤恨。 路映夕抬头,见姚凌目露激愤的炽光,不由低低轻叹。旧爱新欢,有何可能和平共处?当年慕容宸睿实有负姚凌,但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使得最初单纯的感情变了味。谁是谁非,要怎样计算清楚? “凌儿。”慕容宸睿霍然站起,深眸灼灼,步向姚凌,低沉道,“朕在登基之前曽应允你的事,无法做到,是朕的错。你可还记得,当初朕对你说过,朕虽不能给你唯一,但会将后位空悬。你也说,你会等朕可以给予的那一日。” “是!臣妾自然记得!”姚凌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愤然中忘记自己巳被贬为宫婢,咄咄道,“但是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如今反要怪臣妾心寒吗?” “你只记得你愿意记得的事。”慕容宸睿直视她,神情有几分沉凝怅然,“林德妃的事,你巳遗忘了吗?还有五年前那位新晋的婕妤,她初初有孕就莫名滑胎,你巳遗忘了吗?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朕若不是今着最初的那份情,你还可安然避入斋宫吗?多年来朕膝下无子,你以为是何原因?朕是不想你一再犯错!” “皇上认为只是臣妾一人之错?”姚凌挺直瘦削的身板,昂然固执地道,“请皇上扪心自问,如若林德妃或其它嫔妃诞下皇子,皇上不会因此而封其为后?” “朕不会!”慕容宸睿笃定回答。 “不会?”姚凌却是冷哼,“在铁铮铮的事实面前,皇上竟还如此说。若不会,为何冠凤袍落在她人之身?” “七年,还不够吗?”慕容宸睿极低声地叹息。七年,足够令他看清那段少年时的感情,也足够令他彻底失望。 “七年不过是人生十分之一的岁月。”姚凌并未动容,目光仿如凝结千年冰霜般的坚硬冷厉,“臣妾托付的是一生,并非区区七年!” 慕容宸睿不再言语,眉宇间拢上浓浓的一抺疲惫。 这厢两人无语对视,那边老者对路映戈小声地嘀咕:“丫头,在帝王家讨生活委实不容易啊,你还是跟了我家乖徒弟吧!他的纯良品性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你要不好好考虑,一下?” 路映夕只觉哭笑不得,眼下景况适合讨论这个话题吗?无疑是火上浇油。 又听那一端慕容宸睿沉声地吐出一句:“此次映夕若是无碍,便也就罢了。”终是留了最后一份情面,没有说出后半句。若是映夕和孩子因蛇毒而有丝毫损伤,他必会追究到底,再不容情! 姚凌身躯隠隠一震,眸光哀绝,但未见半点悔意。她此生巳是如此,无路可退,惟有一条道走到底! 狠狠咬牙,她运足劲飞身扑向路映夕! 骤然一声‘砰’响── 只见姚凌清瘦的身子摔落路映夕的脚边,唇角溢出点点鲜红。 “呵呵!”她勉强撑起身体,冷然地笑,却又像是苦涩地笑,一双美眸中满是褪不散的恨,定定望向打她一掌的那人。 慕容宸睿的右手顿在半空,面色僵然。 “皇上果然十分了解臣妾。”她低哑地道,凄冷的笑声断续却不停歇,“呵呵……臣妾就算是死,也势必要拉这个女人一起下黄泉!皇上既然是个有情人,那么就尝尝情之苦罢!” 她猛然转头,‘噗’地一口鲜血喷出,几滴血飞溅到路映夕的腿上,正是伤口处。 事情发生得太猝然,没有人预料到她陡然喷血,更料不到她用心之歹毒。 “你这女子太狠辣!”老者忿忿怒骂,反手一挥,未经思虑地一掌打出! 霎时间,只见姚凌的身体腾空而起,飞出一丈远,犹如断线的纸鸢,継而重重地跌落,‘嘭’一声巨响,坠在木质的走道上! 所有人都愣住,连老者都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 “呵呵……呵呵……”支离破碎的凄厉笑声,巳然虚弱无力,姚凌瘫倒在地,却还执着而艰难地吐出几句话,“慕容宸睿……当年你救我出苦海,我本应感谢你,可是你却将我推入更痛苦的深渊……你记住,我姚凌此生因你而不得善终,你必遭报应……” 她的眼珠子轻微转动,巳泛死灰之色,秀丽冷艳的脸庞一片惨白,但染血的朱唇却是妖异的红。 “那一年……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呵,宸……”微弱的呓语戛然而止,一抺奇异的笑凝结在她唇畔。 慕容宸睿木然地站立原地,双脚似被钉住,竟动弹不得,如海深邃的眸子浮动雾气,嘴角微颤动,像有什么想说,但全部梗在喉头。 “师妹──”一声悲怒的咆哮突然间响彻夜空,一道黑衣男子却根本不看任何人,‘砰’一声双膝跪地,跪在姚凌面前。 “师妹!醒醒!你怎能──你怎能──”黑衣男子的悲痛呼喊一时哽住,眼角滑下两行热泪。 良久的死寂,在场每个人都哑然静默。 许久之后,黑衣男子抱起姚凌,阴冷的目光扫视其余的三人,那森寒的眼神似毒蛇一般,缓缓地爬过三人的脸。不发一语的,黑衣男子抱着姚凌纵身跃下廊栏,眨眼间就消失于夜色中。 没有人去追,走道上鸦雀无声,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老都转头望看路映夕,又看向慕容宸睿,讷讷地开了口:“我一掌只用了半成的功力,决不足以玫命,是她自己咬破了舌下的毒囊……”说至“毒囊”二字,老者忽然大声叫道,“啊!小徒孙,你的腿!” 路映夕默默地望了慕容宸睿一眼,才低头看自己的小腿。原本细小的伤处巳胀起黑青色的肿块,颜色诡异,隠约似有一股腥臭味。 “那女人死不足惜!”者老发起怒来,愤愤道:“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居然还这般狠毒地拉人做垫背!这种人留在世上也是遗祸人间!” “师尊,蛇毒加上‘阴隠毒’是无解的吧?”路映夕轻轻地问,语声黯然。 老者两道白眉皱在一处,半晌都没有答。 路映夕低浅地一叹,拚眸凝望仿佛石化般僵硬的慕容宸睿。 对上她的眼眸,慕容宸睿几不可察地移动了下脚步,嘴唇微张,但最终只成了一声听不见的叹息。 老者对不这种无语凝重的场面极为不耐,烦躁地扯着自己的白须,顾自繋叨道:“若只是蛇毒,只要吸出毒血,再服用我玄门珍藏百年的雄灵散即可。但现在──唉,棘手!实在棘手啊!” 路映夕垂敛眸子,低声问道:“师尊,如果无法袪毒,就锯断我的的小腿。”惟有如此,才能不让毒素侵入体内。 老者闻言也不震惊,点头咐和道:“这虽是下下之策,但到也是可行的办法。不过你身怀六甲,只怕受不了锯腿的剧烈痛楚。我得好好想个止痛的法子。”说着伸手飞快地点了她膝下的几处穴道。 慕容宸睿一直无言地听着,心似被无数只手揪扯着,既痛又乱。 路映夕垂着头,没有再抬头看他,只低低地对老者说道:“师尊,封穴只能制止毒素蔓延十二个时辰。” 老者烦恼懊丧地挠头,神情郁闷,讪讪回道:“这我当然知道,容我想想,再想想。”一边说,他一边径自站起来,在路映夕面前反复踱步。 “不行,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人仔细想想。”他喃喃自语,也不再管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就这么走了。 路映夕没有出声留他,只静静地靠坐廊栏。 夜风吹起,帮动她的乌黑秀发,愈加衬得雪白的容颜没有血色。 姚凌死了…… 想起这个事实,她心头突地一阵抽痛。慢慢转向慕容宸睿的方向望去,她看到一双悲恸的深眸。 四目相交,满是痛色,难分为何疼痛。 大风兀自呼啸,逐渐吹散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但木地板上那小小一滩黑血,依旧那般融目惊心。 ------------ 第二十二章 乍现转机 慕容宸睿终于移动了脚步,僵直地走到她身边,缓慢地席地坐下,与她一样背靠着廊栏。 “还记得那支木簪吗?”他轻声地问,双目紧闭了一下,再睁开时眼波沉寂晦暗,“朕赠你的支簪,并非原要给凌儿的那一支。朕未登基时曽对凌儿说过,‘即便将来后宫佳丽成群,却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这支发簪’。” 路映夕偏过脸,静静凝望他,没有出声打断他的低语。 “朕兑现了那句话,但巳是物似人非。其实早在送你发簪的那日,朕就铁了心与往昔告别,如果朕能更早一些狠下心来,也许事情不会演变成今日这般。”他的嗓音低沉得有些暗哑,幽幽缓缓道:“一直以来朕都不想做人们口中的‘负心郎’,但终是负了凌儿的情。越想留住一分旧情,越留不住。” 皎洁的月华下,他英挺朗逸的脸一半陷入阴影里,如同幽沉的眼神一般黯淡郁悒。 “凌儿心气极高,朕并不是不知。”话未竟,只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朕的错……” 路映夕聆听着,安静不语,默默地伸出一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徐徐转过头来,迎上她感伤的眼眸,突然倾身俯去,紧紧地抱住她。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无声的拥抱,两人心中都是悲怅交集。 世间事变幻莫测,不时令人感到猝不及防。当初你侬我侬的有情人,转眼便成了愤恨怨憎的仇人,而当初争锋相对的敌人,令日却成了相依相偎的眷属。如何不叫人唏嘘感慨? 路映夕微微闭眸,心底滑过一丝酸涩。她从来都不曽介意过姚凌的存在,但如今她的逝去,自此以后她在慕容宸睿心中就永远有了那一席之地,再不会有任何磨损,只会不断升华。 菱唇轻启,不禁逸出一声浅叹。罢了,她现今也是生死难卜,何苦再想这些事。只要腹中宝宝能够安然出世,她自己会如何巳不是那么重要。 慕容宸睿渐渐松开了手臂,抬眼看她,平缓道:“师尊一定能够想到办法解你的毒。” “如果不能呢?”路映夕淡淡扬起一抺笑容,带着几许自嘲。人死如灯灭,姚凌死前做的事,巳无法计较了。如果孩子保不住,她该怨谁恨谁? 慕容宸睿抿紧了薄唇,眸光越发暗沉。 “我的腿麻了,可不可以抱我回房?”路映夕若无其事地道,一手轻捶小腿。右腿膝盖以下的部位,彻底麻痹,半点知觉都没有,两种毒素混和,果然奇毒无比。 慕容宸睿不吭声地将她横抱起来,往客房走去。 走到门口,才蓦然忆起房内尽是毒蛇,一时脚步僵在原地。 “去楼下吧。”路映夕轻声道,心里不由喟叹,她未曽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可她又怎能怪他?毕竟,那是他曽经爱过的人。 慕容宸睿依言往木梯走去,步伐沉稳,但面上几乎没有一丝表情,似空茫又似悲凉。 路映夕窝在他怀里,亦心生几分凉寒惆怅。 ………………… 夜幕褪去,阳光普照,这间客栈却依旧静谧得如子夜。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许是昨夜受了惊吓,弃店逃生。而段霆天,是趁机离开了吧? 路映夕坐在房里,径自想着,如果师尊赶不及返来,她得准备哪些止痛药材。锯了一腿,往后她就成为半个废人了,难道之前师尊所说的“一半一半”是指这个意思? 慕容宸睿外出买食物,许久没有回来,路映夕行动不便,静坐床铺等待大半个时辰,渐觉不对劲。 正想单脚爬下床,忽听外面传来嚷嚷声。 “小徒孙,师尊我想到了!哈哈!” 灰色身影在房门口一闪,眨眼间就站到了床前。 “师尊,你想到了什么?”路映夕没有过早欣喜,疑问道:“镇痛之法?” “对!”白发老者笑眯眯地点头,“小徒孙你放心,不会太痛,也不会流太多血,我想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让我想到能让你母子均安的法子。” “所以还是必须锯腿?”路映夕心头暗自一颤,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可终究是落空了…… “这不是你提议的吗?”老者觑她一眼,卸下背上的竹篓,搁在桌上,一边道,“这些草药是我天未亮就去摘的,你可别说你决定不截肢,准备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赴黄泉了?” 路映夕苦笑着摇头,“怎会?这个孩子经历了如此多的坎坷,依然顽强地活着,我作为人母岂能半途放弃?” “那就好。”老者满意地颔首,摸着下巴沉吟道,“还需买几把锋利的小刀,再生个火,提前把内服的汤药煎好。”说着一顿,扫视着房间,奇怪地问道:“慕容小子去了哪?自家夫人身中剧毒,他倒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去街市买食物。”路映夕回道,微蹙起黛眉,不放心地嘱托,“师尊,你去买小刀时可否顺便寻一寻他?” “行我这就去,半时辰内定就回来。”老者干脆地答应,转身往外走,嘴里还小声地喃喃念叨道,“这慕容小子也太没个交代了,一会儿非教训他不可!” 路映夕看着那灰色身影消失,眉心皱得更紧。慕容宸睿是否遇到了意外?莫非段霆天仍未死心?但为何不来对付落单的她? 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时辰,未见慕容宸睿回来,也不见老者返来,路映夕的心逐渐沉到谷底。 “路妹妹。”房外,一声慵懒的呼唤响起。 路映夕顿时全身紧绷,警戒地暗暗攥紧双手,掌心里握藏着一嗅即会昏迷的毒粉。 “路妹妹,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段霆天出现在房门口,高大的身躯斜倚着门框,一派闲散随意。 “是吗?”路映夕淡淡地回话。 段霆天耸了耸肩,满脸无奈,抬手往身后一指:“我是被他押来的。” 路映夕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惊诧不巳,下一瞬不禁地绽开笑颜。 阳光的照耀下,一袭浅灰色的素袍似晕染着一圈光泽,煦暖而明媚。那一张温雅清俊的脸庞,带着浅淡的笑意,宛若春风拂过,沁人心脾。 “师父。”唤出再熟悉不过的谓,路映夕莫名红了眼眶。 “映夕。”南宫渊踏入房门,黑眸如墨,泛着安定人心的温暖光泽。 “师父,你怎会在这里?”路映夕忍下无端冒起的心酸感,微微一笑,问道。 “西关战事大定,且有靳星魄坐镇,我就抽身来寻你了。”南宫渊回以微笑,眼角瞥了瞥后面的段霆天,再道:“先前收到了一些风声,怕你会出事。” 段霆天哼了两声,插言道:“南宫兄,你未免太卑鄙。你担心归担心,也不必一见到我就直接下毒吧?现在你看到了,路妹妹完好无缺,快把解药给我!”路映夕闻言转眸细看段霆天,果然,他的眉心开始浮现一抺黑气。 “段兄,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宫渊语气温和,平心静气地道:“相识多年,我想我足够了解你,映夕是否完好无缺,待我诊断之后自然见分晓。” 语毕,他便向路映夕伸出手,搭上她的腕脉。 把脉须臾,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凝,目光不自抑地涌现痛色和怒气。 “段兄!”他突地回转身,愠怒道:“你竟如此对待映夕?你忘记你曽应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她性命?” “南宫兄,你也不能完全责怪我巳千劝万劝,但路妹妹自己坚持要与霖国为敌。何况,我也没有亲自对路妹妹下手,是她的情敌找上门,我顺便……而巳。” 南宫渊按捺住愤怒,一甩袖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到桌边翻看竹篓里的草药。 “师尊果真尚在人间?!”他惊喜地自语。 “是的,这些草药就是师尊去采摘的。”路映夕接言说道。 南宫渊难掩喜悦,转头对她道:“映夕,你的毒能解!” 路映夕微愣,连师尊都解不了,师父却能解? “师尊的性子还是与从前一样。”南宫渊似觉膏笑皆非,唇角噙着清淡的笑,解释道:“师尊必是想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诉你,给你一个大惊喜。” “当真能解吗?”路映夕半信半疑地问。 “能。”南宫渊笃定地点头,墨玉般的眸子轻微一敛,藏住一闪而逝的复杂之色。 路映夕吁出一口气,心头一块沉重的大石落地,不由感觉轻松了不少。 “师父,姚凌她……”忆起昨夜,路映夕又沉了面色。 “我知道。”南宫渊的应声极为轻微,几不可闻,默然背过身去,对着竹篓里的草药,未再作声。 路映夕涩然一叹,不知还可说什么,如果可以,宁可姚凌平安无事,至少这样,不会有两个男子感到悲伤痛心。 ------------ 第二十三章 倾情疗毒 “慕容兄去了何处?”段霆天冷不丁地抛出一句问话。 路映夕举目向他望去,徐徐道:“段兄不知吗?” “我应该知道何事?”段霆天无辜地回视她,半晌,慢慢地勾起唇角,道,“难不成慕容兄又失踪了?抑或是因为失去旧爱而痛不欲生,索性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了?“ 路映夕面色无波,并不回应他。 南宫渊原本埋首研究竹楼内的草药,此时眼角一抬,淡淡道:“段兄,你亦是中毒之人,还是找一间客房暂作歇息吧。待我治好映夕,便会为你解毒。” 闻言,段霆天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话地离开。 房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幽谧中似弥漫着隐约的感伤凄清。 “师父,师尊采摘的事何草药?”路映夕轻声开口,脸上带着微笑,暗自压抑着心中的思绪。 “专治‘阴隐毒’的草药。”南宫渊语声温和,转头望她一眼,淡笑道,“别担心,我既说能够治愈你,就必定不是空话。” “嗯。”路映夕颔首应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吞食阴隐毒的人,若是即时封住心脉,再服下解药——” 南宫渊轻轻拍净双手,向她走去,叹息道:“没错,此毒并非无药可解。我心里也存折一丝希望,希望凌儿尚存于人世间。” “但昨夜,她确实已绝了气息……”路映夕神色微暗。昨晚在场的每个人皆是内力深厚,无需探脉亦可知姚凌还有无气息。难道真会有奇迹吗? 南宫渊苦笑着摇头,声音略显低沉:“但愿她的命犹如她的性子那般硬。” 路映夕抿唇无言,心头无数杂念电闪,纠结复杂,寻不出一个准确的头绪。或许是她多心,慕容宸睿迟迟未归,若非段霆天背后搞鬼,那么会不会与姚凌有关?是否慕容宸睿找到了姚凌,正忙于救他?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长长一叹。她终究是介怀了。昨夜两人同床而眠,虽然他一直从背后抱着她,但是没有半句言语。她只他心情郁悒,便不扰他,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会有情绪? “映夕?”听到她的叹息,南宫渊微蹙眉头,温言宽慰道,“莫听段霆天胡言乱语,慕容宸睿绝非那种没有担当的人。等你身体无碍,我再陪你去寻人。” “连师尊也不见了。”路映夕喃喃道,越想越觉蹊跷。 “现下你该想的不是这些。”南宫渊笑了笑,黑眸泛着温润的光泽,“我现在去熬药,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可有你痛苦的。” “有劳师父了。”路映夕抬眸看他,回以平静笑容。 南宫渊拎着竹篓出了房门,路映夕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收敛,明眸中晦暗无光。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也许慕容宸睿只是因意外而耽搁了时间,可为何她感觉胸口异常闷堵? 兀自出神着,余光瞥见段霆天又一次出现在房门口。 “路妹妹。”他懒洋洋地斜倚着门板,豪不担心自己身中剧毒,闲闲地道,“南宫兄为了你千里奔波,你可有一丝感动?” 路映夕冷淡地睨他一眼,不予理会。 “南宫兄替你解了毒之后,就必须随我返回霖国,你就不担忧他的处境吗?”段霆天顾自说道,“我皇兄一直欣赏南宫兄是个人才,必不会娶她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唉……”他作势叹气,忧心忡忡地道,“像南宫兄这般俊逸洒然的非凡人物,若少了一手或一腿,是多么叫人痛心的事啊!” “密道的所在,对你们来说当真这样重要?”路映夕神情清冷,语气几近无温,“师父襄助邬国,对霖国来说并无损失,偏却要以此为理由惩罚师父,如此也算爱惜人才?” 段霆天的神色微微一敛,正容道:“路妹妹,你生长于帝王之家,竟不知何为帝王权术?人才,至于君王的用处和在?自然是物尽其用,人尽其力。这是涉足庙堂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规则。” 路映夕默然。她怎会不知?既是因为太过清楚,才不想师父与她一样成为任人利用的棋子。 “路妹妹,你别怪我说话直接尖刻。你若决定依附皇朝,霖国与邬国比容不得你存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遵循这一个原则。如果你现在想要回头,还来得及。否子——”他的话语一顿,眸关陡锐,“我敢断言,你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皇朝,你腹中的孩子也绝对保不住!” 路映夕隐隐一震,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浅浅一笑,启口道:“多谢段兄提醒。” 段霆天也不再啰嗦,干脆地消失于门外。 过了片刻,南宫渊端着木托盘走入,一边搁在床头木柜上,一边说道:“映夕,褐色那碗药你现在就喝下,黑色那碗待到祛毒之后再服用。” “好。”路映夕全然信任地端起药碗,缓缓饮下褐色汤药。 南宫渊坐在床沿,俯头查看她小腿处的伤口:“是否师尊替你封了穴?” “是的。”路映夕点头回答。 “一旦解开封穴,毒素就会迅速窜行。”南宫渊眉头拢起,似感到有些棘手。 “会否有风险?会不会影响胎儿?”路映夕直觉先想到腹中宝宝的安危。 南宫渊不作声,沉默了须臾,抬起头来凝望她,温雅的俊容漾开一抹沉笃的笑容:“放心,我不会让你承一分一毫的风险。” 被他的笃定感染,路映夕也展颜一笑。 “那么师父打算割去伤口处的腐肉,还是吸出毒血?若是后者,只怕师父也会中毒。就选择前者吧,不过还得劳烦师父再煎一碗镇痛的汤药。”路映夕看了看木托盘上的东西,只有外敷的草药和内服的汤药,并无锐利的小刀或匕首。 “你是病患,我是医者,你应当相信我,而不是教导我该怎么做。”南宫渊半玩笑地道。 “可是……”路映夕心生疑惑,待要细问,忽觉眼前模糊起来,脑袋渐渐昏沉。 “方才的药里,我掺了一种近期新研制的迷散。”南宫渊的声音低低浅浅的,像暖风吹过,一下子就又飘散了。 路映夕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挨不住强烈的药性,阖起了眼睛,只来得及逸出一句微弱的反对:“师父……切勿冒险……” 话音未完,她的身子软软倾斜,南宫渊伸手揽住,轻柔地放她于枕上。 静静地凝视她白皙清美的脸庞,他如古井般沉寂的黑眸泛起丝丝涟漪。他这一生,想逃开的枷锁始终都逃不开,或许是他没有足够的勇气,但惟有一件事,他终于有了承认并坚持到底的勇气。那就是,爱她。 ------------ 第二十四章 此情两难 端来一盆清水,南宫渊细心地洗去路映夕紧攥在手心里的迷散。 缓缓地在床畔坐下,他凝目看她。这张绝美的容颜,他看了十三年,一直知晓她长的极为明艳,但从何时开始他心底滋生了别样的情愫?也许是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华美繁复的宫裙在他面前旋转,笑靥如花,烂漫明耀,那一刻他突然惊觉,她已长大,再也不是幼时童稚的孩子,又或许是那一次,她再他跟前翩然起舞,凌波飘逸,使他惊艳悸动,抑不住怦然的心跳。 忍不住低声一叹,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极轻地落在她的乌发上。黑发如瀑,丽颜似雪,沉静地散发着惑人的美。他不自禁地移手触碰她的眉间,指尖轻轻划过,须臾后收回。 微微握拳,像是要把那一点温度珍藏起来。他墨黑的眸子尽是怜惜眷恋之色,也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能释放几许深埋心底的柔情。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会不会在她出阁之前对她道出心意?如果她给予了回应,他有否奋不顾身的勇气带她远走高飞? 如果,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深深地在凝望她一眼,他毅然别开脸,转而去查看她小腿上的伤。 只要用玄门的独门内功吸出她伤处的毒血,再配以师尊采摘的良药,她很快就能痊愈。但他没有师尊出神入化的内力,只怕抵挡不住毒素的入侵。 脑海中一片清明,动作却是毫无犹豫,他俯下头,对着那黑青的伤口用力吸吮。随着一口口腥血被吸出,他渐渐感到头晕目眩,可是并不放弃,坚持地直至清尽所有毒素。 看着她小腿处的肿块消下去,不再浮现异常的黑色,他才随手拭了一下染血的嘴角,露出淡淡笑容。 将她扶起身,慢慢地把备好的汤药喂入她口中,等到做妥所有的事,他已神智昏沉,身形微晃。 强撑着身躯,估算时间,知她不一会儿就会转醒,他狠狠一咬牙,踩着虚浮的脚步离开。无谓叫她担心了,待他调息压下毒素之后再来见她。 房门被他体贴地带上,浅灰色的身影便踉跄地消失于外面晃眼的阳光下。 相隔不过半刻钟,路映夕幽幽地转醒。 “师父?”她轻喃,环顾房内却无一人。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小腿,发现毒已褪去,顿时心头大震! 腿上仍余麻感,她运气调息,然后急急地下床,刚一打开房门,忽地一愣。 “宸?”她一时怔仲,举眸无言地相视。 “怎么下床了?”慕容宸睿眉头轻皱,微含责备道,“强行走动会让毒素提早窜行。” “你去了何处?”路映夕脱口问道,发觉自己的口吻似是质问,缓了语气再道,“师尊出去寻你了,可有遇上?” 慕容宸睿淡淡摇头,展臂将她横抱起来,走进房间。 “在市集时,碰上了凌儿的师兄。”他低沉地说着,一边放置她于床铺上。 “嗯?”路映夕抬眼看他,满心疑惑。 “凌儿还活着。”他的语声越发低了下去,眼波幽暗幻动,“未见到她人,但她师兄这样说,想必是真的。” 路映夕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安静地望着他。 “她师兄警告朕,若再与凌儿相见,若再令她伤心,便会不计代价地索了朕的命。”慕容宸睿扬唇苦笑,深眸中涌动万千慨然。 凝望着他的神情,路映夕心中阵阵抽痛。是否过尽千帆,他终于发觉他最爱的是曾经那人? “映夕,抱歉。”他突然敛了神色,肃穆而郑重地道。 “为何致歉?”路映夕不由一惊。当真被她估中了吗?当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群中灯火阑珊处”?! “朕忘记给你买早膳了。”他却如此回道。 “啊?”路映夕菱唇微张,惊疑不定。 “朕一路尾随凌儿的师兄,原想――”他停顿了半晌,扯唇涩然一笑,道,“原想为你讨个公道,但终是下不了手。映夕,抱歉。” 他再一次地说抱歉,路映夕无语地抿唇。 “无关情爱,只是他已身中剧毒,就算能够清醒过来也已经伤了心肺,落下病根,朕是在无法再落井下石。”慕容宸睿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叹息道,“映夕,朕的纵容害了她,今生不可能再做任何补偿。而你,也是朕间接所害,但朕会花一生的时间,珍惜你疼爱你弥补你。” 路映夕哑然,是她想多了? 慕容宸睿注视着她,目光略沉了几分,低低地道:“若你的毒…有分毫闪失,朕不会再容情,必要她加倍偿还你。”已至底线,至此起他与姚凌终成陌路。并非只因映夕,而是这些年来的零零总总,全部加在一起,令他再难留半分心软。心中残留的那一抹少女倩影,成了祭奠少年岁月的痕迹,而与姚凌本人反却无关了。或许人生便是如此,不觉间已跨过了一个阶段,进入生命中的另一个阶段。 “毒,已经解了。”路映夕轻轻地道,忆起不见踪影的师父,心头升起一股不安和担忧。 “已解了?”慕容宸睿诧异,凝问道,“是否前辈替你祛了毒?” “不是。”路映夕眸色一黯,如实道,“是师父。” 慕容宸睿讶异地挑眉,但未说什么,只长舒一口气。 “师父大抵是冒险为我吸出毒血,我需去找他。”路映夕平静地告知按捺着忧心,“两毒交融,剧烈无比,纵使师父内蕴沉厚,恐怕也是抵挡不住。” 慕容宸睿沉默了片刻,颔首道:“你的毒初解,不宜多动,我抱你出去找。” 布袋她回话,他已将她抱起,大步走出房间。 似有若无的,他忽然吐出一句低浅的话:“方才在返来的路上,突觉胸口一片空荡荡,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时因丢下你一人在客栈,往后再也不会。” 路映夕偎在他胸口,静默无声,之前囤积于心的苦涩感无形散去,却又添了一丝酸楚。她好像得到了两份感情,一边是白首相许,另一边是情深义重,而她所能要的只有其中一份,势必要辜负另一人。 外面的日光几好,明晃晃地照耀大地。慕容宸睿抱着路映夕寻遍整间客栈,但找不到南宫渊,连段霆天也没了踪影。 “师父一定躲起来疗伤了。”路映夕轻声自语,微用力地挣脱他的怀抱,“宸,放我下来。” 慕容宸睿依言照做,静默地凝睇她。 路映夕径自往客栈后院走去,穿过天井,在后门出停住了脚步。并无理由,只是出于一种直觉,她推门跨出,果不其然,墙根下靠坐着一个人。 “师父?”她温声唤道,慢慢蹲下身,对上一双温润如墨玉德眸子。 “映夕,你没事了?”南宫渊微微一笑,唇色惨白,但神情煦暖如常。 “师父,为何不等师尊回来?”路映夕怨怪地问,可眼眶不自控地泛红,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心底霎时透凉。 “以师尊的性子,知道我在这里,必不会现身。”南宫渊淡笑,平缓地解释,“当年师尊对我说,他命不久矣,要觅一处清净地等死,让我不要寻他,也不要伤心。他说,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而他与我的师徒缘分早在那年已尽,从此之后不必再相见。” 路映夕无心听这些,扶着他的手臂起来,顾自道:“如今惟有师尊能过救你,我要去寻他。” 南宫渊摇着头不作声,任她扶他返回客栈。 慕容宸睿一味缄默,神色沉凝无澜。 突然间,空中响起一串爽利的笑声,似是从颇远的地方传来。 “乖徒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南宫渊身躯一震,黑眸中亮起光泽,勉力运气大声回道:“师尊,可是您老人家?” “正是正是,可不就是老人家我!哈哈!” “徒儿可否请求与师尊相见一面?” “相见徒劳,我已留药予你,就在客栈之中,你自行找去!” 路映夕听着生了薄怒,亦扬声喊道:“师尊!人命关天,你究竟留了什么药,留在何处?请说个明白!” “哈哈!丫头莫气莫急,他若寻不到,就当是为情付出一次代价,以后他就不会这般痴傻了!” 路映夕既怒又恼,清声大喊:“师尊乃是一代宗师,竟要眼睁睁看着自家徒弟毒发身亡,见死不救?” “丫头,激将法对我老人家没有用!我可都是为了成全我家傻徒弟,如果他为情殉亡,倒也死得其所,总好过活生生受着情之苦的煎熬!” 路映夕气结,一时语塞:“师尊你――” “丫头,你若选择跟了我家傻徒弟,我就现身治他,你觉得如何?” 路映夕蓦然怔愣,无法应对。 “丫头,你还有十来个时辰慢慢想,不急不急,哈哈!真当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哈哈哈――” 那道声音渐悄,只剩一长串的笑声余音萦绕于空气中,震彻在场三人的耳际。 ------------ 第二十五章 因爱成长 三人共处一室,气氛静谧得有些古怪。 南宫渊靠坐在木板床上,微合双目,脸色苍白,静静调息。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站立在床侧,互望一眼,无言地一同退出了客房。 待到外面的空地,路映夕才轻声开了口:“宸,你如何想?我该怎么做?” 慕容宸睿扬起眉梢,喜怒难辨,回道:“你打算如何?” “师尊说,缘聚缘散不可强求,但他偏又如此刻意……”路映夕微微凝眉,深感无奈与忧心。 “或许前辈正是要南宫渊明白这个道理。”慕容宸睿淡淡道。 “以师父的性命作代价?”路映夕无法苟同,吧气道,“如果师尊愿意,也许能够治愈我的旧疾,但此事我并无强求之念,可是师父的情况危急,怎能儿戏?” “倘若前辈最终还是不肯现身施以援手,南宫渊会如何?”慕容宸睿轻眯眸子,疑问道,“毒素将会攻心?” 见他眸光深沉,路映夕心中一突,直言反问道:“宸,你是否希望师父无救?” 慕容宸睿凝睇她,缓缓地勾动薄唇,掠起一抹冷诮的弧度:“朕固然是不希望多留一个敌人于世上,但也不至于趁人之危。他舍身救了你,于情于理朕都应多谢他此次的所作所为。” 路映夕敛眸低声道:“若是你不介意,我想暂且答应师尊的要求,等到师尊替师父诊治之后,再向师尊致辞歉。” 慕容宸睿的神色顿时一冷,抿唇不吭声。 路映夕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徐徐抬眼,再道:“只是权宜之计。我知道这样做令你为难,但师父是因救我而中毒,我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理。” “路映夕。”慕容宸睿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语声透着凉寒,“若你的记性尚好,你仔细回顾往昔,朕是怎样待你,为你做过多少次妥协退让。而今日你要当着朕的面跟南宫渊走?” 闻言,路映夕越发用力的握紧他宽厚的手,诚恳解释道:“此次不同,是为恩情,无关风月。” “如此说来,你曾经确是为了‘风月’?”慕容宸睿冷淡睨她,任由她握着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反手握紧。 路映夕忽觉窘然,垂首低低地道:“曾经的感觉,真实存在过,不能因为后来的转变而去否定它。就如同从前你对姚凌的感情,无论之后发生多少事,都不可抹煞当初的那段岁月。” 慕容宸睿眉毛一挑,深眸中隐隐泛起一丝笑意,口中却冷冷道:“你这是要与朕清算旧账?朕和姚凌自此划清界限,再不会有情感纠葛,而你呢?” 路映夕低着头嚅嚅道:“相救之恩,师徒之谊,相处之情,这些都不可能无故消失。”想了想,她忽地抬起头来,肃然道,“人生在世,并非只有‘爱’这一种感情,其他感情同样弥足珍贵,还望皇上理解与包容。” “你的意思是,你爱的是……朕?”慕容宸睿拖长语调,问得不疾不徐。 路映夕微咬下唇,匆匆一点头,当作回答。不自觉间,脸颊滚烫起来,染上两团粉色的绯红。 慕容宸睿却并未轻易放过她,追问道:“为何不出声?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叫朕如何放心甘愿地让你跟南宫渊走?” 路映夕声音轻浅地道:“我已回答了。” 慕容宸睿无声地扬起唇角:“你何时回答了?朕什么都没有听见。” 路映夕皱眉,举眸瞥他一眼,蓦地恍然大悟。他是在诱哄她说那三个字? 心中逐渐明朗,她浅浅一笑,道:“有来无往非君子,刚刚我已点头,宸,现在该你回答才是。” 慕容宸睿不料被她反将一军,一时无语,他也不过是想听一句情话,可是要从她嘴里撬出一言半语的甜蜜话却这般困难。 路映夕漾着微笑,没有迫他回话,转移了话题道:“师尊说留下灵药在客栈里,我们先找一找吧,说不定不需走那一步棋。” 慕容宸睿保持默然,随她拉着他四处寻药。 而客房之内,闭目静气的那人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远,幽幽地睁开了眼眸。 俊雅的面容愈加显得惨白,一双深幽的黑眸仿佛望不见底的渊潭,所有酸楚痛苦悲恸的情绪都埋藏在潭底,不易被人察觉,惟有独自忍受。 其实他早已知道,今生无望。但情根已生,岂是说拔除就能拔除?师尊说得对,他确实是一个痴傻之人。 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若多强求一分,便会折福。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情难自己。 黑眸中波光闪动,隐有潮湿的光泽,他轻轻地闭眼,一贯淡泊的眉宇间浮现几许凄清。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找遍整间客栈,寻得十分仔细,费时甚久,直至天色暗下,依旧一无所获,不禁泄气。 “难道师尊骗我们?”路映夕翻着厨房的锅铲与碗碟,一边懊恼地喃喃道。 慕容宸睿见她蹙眉烦心的模样,正欲说罢了,耳边突然听见极细微的异响,猛地扭头望去,厨房门口已有一人神出鬼没地站立着。 “徒孙丫头,你这可就不对了,居然偷偷在背后骂我老人家!“两道白眉一拧,颇有几分不悦样。 路映夕偏并没有一看,忙搁下手中的碗盘,急急朝老者走去,生怕他一下子溜了。 “丫头,别过来!“老者倏地大声一喝。 路映夕惊愣止步,疑唤:“师尊?“ 老者却嘻嘻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丫头,你那点小心思就省省吧,如果要我替傻徒弟治疗,你就得跟他去霖国。你需知道,这一去,你怕是难以再离开了。入得霖国境内,可容不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过有件事你大可放心,待你腹中的娃儿出生,我自会送他去皇朝,断不会让小小娃儿牺牲于权斗之下。” 此番话说完,老者斜觑向慕容宸睿,见他一脸黑沉,便笑得越欢,好整以暇地捋着白须等待路映夕的回答。 路映夕定神沉静地回道:“敢问师尊,如此做法究竟为何事?当真是为了师父好?这样强求,照师父的性子,他会开心吗?就算映夕同意去霖国,然却身在心不在,那会是师父所想要的吗?师尊何苦硬要叫三个人痛苦。” 老者静默了会儿,拂须颔首道:“丫头,你倒是看得极为通透,只可惜还有人堪不破。” “师尊的言下之意是指师父看不透?”路映夕心生几分不解,她自是知晓师父对她有情,但有师尊所说的这般严重吗?中毒之事,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师父。这种以及推人的想法,并不适用于感情之事? “丫头,你莫看渊儿平素沉稳淡然,实则却是性子极犟的人。”老者吧了口气,目光似是飘远,望入遥远的旧日时光里去,“当年他在创派祖师的遗像面前起过誓,毕生效忠玄门,此后即便他发觉自己的身世,也仍不变心志,不毁誓言。他是那种一旦认定就永不悔改之人,这性情也许是他们姚家的遗传,不过渊儿天性淳厚,且又内敛隐忍,与那姚凌却是本质迥异的。” 路映夕安静听着,听到此处,不由瞥了慕容宸睿一眼。 触上她的眼光,慕容宸睿回以淡淡一笑,神色沉着平常。 “过于压抑自己情绪的人,是了易郁气结于心。”老者继续缓慢地说道,“与其日日煎熬,年年苦楚,倒不如一刀了结,自此海阔天空,再无牵挂。” “如何了结?”路映夕启口轻问。 “如何了结,皆看当局者如何做。”老者眼中显露清朗的光芒,睿智而悠远,“丫头,你是聪慧之人,应能想到妥善的方法。莫令你爱之人为难,莫令爱你之人痛苦,这是你该学着去做的事。一味被动地接受,一味顺势而为,终会伤人伤已。“ 路映夕一怔,心头微震。她的确是这样的人,说穿了便是过于自保,亦是自私。 老者脸上正经的表情维持不了多久,又变作摇头晃脑笑眯眯的样子:“丫头,今夜渊儿就会毒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方落,身形一动,顷刻间人就已远去。 路映夕欲留已晚,徒然叹息。 慕容宸睿沉默地注视她,心中暗自回味老者那番一针见血的话。映夕的性格上确然有着那一种缺点,吝啬付出感情,或者说是害怕付出,若不是他主动去靠近,恐怕他们至今还是敌人。可也因为她这样的性子,她与南宫渊之间的朦胧情愫无法萌芽,更无法结果,于是他才有了拥有她的机会。 其实,她与他何其相像。都需经历长长的一段岁月,才踏上人生真正要走的路途。 “映夕。”他低沉地唤她,走近牵住她的手,“这次不要问朕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朕都不会怨你。” 路映夕仰望他,回以嫣然浅笑。 可她的手心却渗出冷汗来,心跳紊乱,似是紧张又似是惶恐。她应该“一刀了结”吗?会否太残忍?师父是否承受得住?到底怎样做,才是不令她爱的人为难,又不令爱她的人痛苦? 澄明晶莹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迷雾,茫然而犹疑。 慕容宸睿并没有再出声,只是握紧她的手,与她纤细的手指想扣。 他已与过去告别,而现在轮到她。屡次的风风雨雨过后,他们是否依然能携手并肩地走下去。他会静心等待。 ------------ 第二十六章 缘深份浅 行至客房门前,慕容宸睿顿住了脚步。 “映夕,你独自进去。”他淡淡地道,神色平缓无波。 “好。”路映夕轻轻点头,举眸凝望他,以唇形无声地道了一个谢字。 慕容宸睿似无所觉,并未回应,只伸手替她敲开了房门。 路映夕跨入门槛,心中犹没有注意,一时有些无措。但坐在床头的那人却似察觉她的忐忑,对她温雅一笑,先行开口道:“映夕,寻到药了吗?” “没有。”路映夕如实回答,站立在床前。 “寻不到也是意料之中,师尊总喜捉弄人。”南宫渊勉强坐直身子,而面上神情平得看不出异状,“不过也无需太担忧,到了最后一刻,师尊一定会现身相救。” “会吗?”路映夕甚感忧虑,师尊的性子实在难捉摸,无法判断。 南宫渊颔首,唇畔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映夕,莫听师尊那戏闹之言。你若随我走,只怕难以再回皇朝。” 听他先把话说开,路映夕反倒喏喏无言,只低唤一声:“师父……” 南宫渊微笑着睇她,指了指枕侧,道:“这里有一瓶解毒散,是治段霆天的解药。他必会再来客栈,到时你不用对他客气,让他渡药血给你,之后再把解药给他。” 路映夕闻言不由动容,师父总是为她着想,就连此刻的境况他亦不忘为她作安排。而她,现在却要上他的心? “映夕,你是否有话要对我说?”南宫渊突然凝眉细看她,黑眸微微暗下,透着几许清寂。 “是。”路映夕语声低浅,敛眸没有看他,缓缓道,“师父这一生似乎一直在为他人而活,为了玄门,为了誓言,为了…映夕,师父何时才要为自己活?” 南宫渊盯着她低垂的眼睫,唇角不禁划出苦笑,但口中话语仍是温和如常:“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那一日。浪迹天涯,悬壶济世,若有雅兴,便煮酒弹琴,若有闲情,便坐看云卷云舒。只是现在还未到‘那一日’。” 路映夕蓦地抬眼,心尖隐隐震颤。这不是她曾经的梦想吗? “映夕,你无须担忧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将会如何。”南宫渊沉静望她,话意深长。 “师父,对不起。”她忽然道歉,眼眸澄澈晶透,“映夕已非从前的映夕,映夕变了。从前的愿望,如今映夕依旧向往,但已不是最想要。” “变了?变了……”南宫渊低声喃喃,静默了须臾,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道,“人会成长,人回变,犹如月圆月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师父方才说的生活,当真是师父自己的愿望吗?”路映夕语气和缓,但语意直接,“是否映夕以前曾对师父说过?” 南宫渊面色一怔,低低地道:“你果然不记得了。” 路映夕轻叹,歉然道:“映夕确实忘记了。”如果不是师父刚刚提起,她确实已忘记自己曾经吐露过。 那是她尚在邬国,处处收到消息,邬国和皇朝可能会缔盟,而她将要和亲出嫁。当夜,她独自在湖畔亭台中弹琴饮酒,不知不觉间饮得多了,正觉昏沉,朦朦胧胧中看见一张俊雅温煦的脸,她一时恍惚,扯住那人的衣袖,自言自语地絮絮说了许多。 应该就是那一次。但她却不知晓,师父不仅牢记,且还把她的愿望当做愿望。 “映夕,你误会了。”南宫渊举目望入她的眸底,淡淡一笑,道,“那是你曾今的愿望,却是我长期以来的愿望。并非因你,而是我自己想要过那样的日子。虽然目前无法达成,但我相信,各国战事平息以后,即能实现。”只是,到那时他孑然一人不会有与他拥有同样梦想的人儿陪伴。 “原来如此。”路映夕轻轻应声,绽唇莞尔,“映夕自以为是了,师父莫怪。” 南宫渊但笑不语,黑眸深深,如谭寂静幽情。 路映夕在心中长叹一声,暗暗攥起素手,清声再道:“师父,映夕如今已有家有夫有子,从此往后必会好好爱惜自己,努力幸福地过日子。而师父却是孤身一人,映夕着实担心。师父可否答应映夕,以后再也不会做不顾自己安危的事?” 南宫渊轻微地点头,眸光越发幽沉。 “师父。”路映夕突然双膝跪下,郑重而诚挚,“映夕曾爱慕过师父,但那时候映夕没有勇气说出来,也知即便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痛苦。可那种感觉与那段岁月,映夕都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底,一生都不会忘记。”她略顿了顿,才又道。“师父教导了映夕十三年,为映夕费尽思量,煞费苦心,映夕全都知道。谢谢师父,今生映夕能与师父相识相遇,是映夕之幸。” 语毕,她以额触地,轻磕三声,行完大礼,才扶腰慢慢站起来。 南宫渊从头至尾都缄默着,只有眼波闪动,悲欢夹杂,复杂纠结地难以分辨。 路映夕静静地凝望他一眼,浅浅一笑,旋身离开。 出了房门,她仍能感觉到那一道炽热而隐忍的目光紧随她背后。 心里终究是泛起了酸涩,她走到前庭的空地上,缓缓跪下,对天扬声喊道:“师尊!请您现身,请您一定要就师父!” 不一会儿,空中就响起了一道爽朗的回应声:“徒孙丫头,哈哈!你下‘刀’了吗?” “回师尊,映夕已说完心中的话。” “你都说了些什么?不痛不痒的话,对我那傻徒弟可没有用!” “师尊希望映夕说什么?” “说你爱的事慕容那小子,决不可能爱上我那傻徒弟!或者,说你不爱慕容小子,只爱我家傻徒弟!一切全看你如何想!” 路映夕止口不语,眉心皱起。还要更犀利直接吗?她却不觉有次必要。 身后忽然又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她扭头看去,却是微愣。 “师父?” “映夕,你起来,让我与师尊说。” 南宫渊伸手虚扶她,并未碰到她的手臂,十分遵守礼节。 ------------ 第二十七章 分道扬镳 待路映夕站起,南渊才屏膝跪地,恭谨地地对着天空仰首道:“师尊,徒儿愚钝令您老人家失望,是徒儿的不是。但情之一事,本非人力所能控制,徒儿巳超出师徒之份,但如今映夕巳有归宿,徒儿深感欣慰,此后自当谨守本份,竭诚完成玄门留下的责任。徒儿明白,人生在世,除情爱之外,仍许多事值得付出。 铿锵肃然的一番话说完,他俯身叩首,然后站起身来,一张苍的的面面,淡泊无澜,如玉温润而恬静。 空中传来长长叹息一声,随即响起老者喟然的声:“音你原是将相之才,奈何命中注定情劫深重,倘若你能从中跳脱出来,往后便是海阔天空,否则此生长戚戚,永难成大器。” 南宫渊淡淡一笑,黑眸微光闪动,回道:“师尊,徒儿是无大志之人,无心成大器,只求平淡度日,逍遥山野间。” 老者又是重重一叹:“罢了,罢了,为师只愿你求仁得仁。” 静默了片刻,空中忽地抛来一句话,“药就在后院井中,打捞上来便是,渊儿,你好自为之!” 尾音渐散,再无声响。 路映夕静静地转眸注视南宫渊,他露出安抚的微笑,便就自行往后院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清浚的背影有着毅然决然之态。 路映夕没有跟上去,也没有出声。她知道,师父刚刚说的那番话,巳是他所能吐露的最大程度的表白。而如此表白态之后,他必会消失于她眼前。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那么只有成全他的尊严。 一股惆怅自心底升起,她不禁黯了神色。再也回不到往昔朝夕相处的日子了。人终须成长,终要踏上人生新的旅途,不可后退,只能向前。 “夕。”不知何时,慕容宸睿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她回首相望,一时无言。 慕容宸睿环手从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低声在她耳畔道:“心中可有一丝动摇” 路映夕摇了摇头,虽感伤但却坚定:“心只有一颗,没有可能分成两半。” 慕容宸睿微微地扬起薄唇,深眸中一片心安的蔚然。 而那厢,南宫渊独自走到后院,打劳上一只药瓶,服下药之后从后门离去。 隔着那扇木门,他停驻脚步望进去,巳看不到想见之人的身影,但那抺丽影早巳深种心底,无需目睹亦仍是栩栩如生。 “映夕。”启唇轻语,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的黑眸中满是浓浓的眷恋不舍,“今日一别,便是各自天涯,再见无期。珍重。愿你一世幸福。” 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巳敛去脉脉的深情,只余云淡风轻的淡薄,他转身举步,就此离开。 浅灰色的素袍在风中飘扬,使整个人看起来似要随风而去缥缈无着。 客栈中,正如南宫渊所料,段霆天在毒发之前乖乖地返来。路映夕此次暗自留了一手,并没给出全部的解药。照估算,等段霆天回到霖国之时,就会发现体内尚有余毒未解,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去求南宫渊。 而这,便是路映夕为南宫渊悄悄做的一件事。 “夕,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穿过沙漠回皇朝。”慕容宸睿筹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清水,但心中犹有担忧,“你的身体可撑得住?” ‘可以。“路映夕微微一笑,”段霆天的药血极之珍贵,难怪先前他吝啬不步多给。“但是当性命捏于他人之手的时候,段霆天也莫可奈可。想起之前渡血时,段霆天一径鬼吼鬼叫,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就不由想笑。 “自你有孕以来,几乎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慕容宸睿凝目睇她慨然一叹。 “回到宫中以后,我会有安生日子过吗?”路映夕侧头觑他一眼,语带调侃。 “一定。”慕容宸睿顿首,神情认真。 路映夕抿唇浅笑,不予理会。如果可以,她倒宁愿在外漂泊流浪,至少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就此抛下江山,与她隐居山林。 慕容宸睿半眯起眸子深望她,忽然道:“你想要过‘浪迹天涯,悬壶済世’的生活?” 路映夕一怔:“嗯?”他是否听见了她与师父的谈话? 慕容宸睿低哼一声,道:“你的愿望暂时实现不了,但朕应承你,等将来我们们的孩长大成人,有能力继位之时,朕便带你悠游天下,过你想过的自在日子。” 路映夕掩嘴而笑。那要等多久?十八年?二十年? “不满意?”慕容宸睿斜眼睨她,微恼道,“既然不满意,那就罢了,当朕不曽说过。” “并非不满意。”路映夕轻轻笑出声来。 “那是何意思?”慕容宸睿语声冷淡,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巳尽量大度不去介意她与南宫渊的事,她却不领情?| “倘若我腹中的孩子不是皇子,而是帝姬,岂不是又要再多等几年?”路映夕笑道。 “这一胎若不是皇王子,便生到有皇子为止。”慕容宸睿略缓了神色,伸手轻抚上她圆圆的腹部,自语道:“不过朕觉得是男孩儿!” “从何处看出?”路映夕疑惑看他。 “不需看,这是为父的直觉。”慕容宸睿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贴耳到她腹部,顾自聆听了会儿,直起身笃定地再道,“是男孩儿!” 路映夕看得张口结舌,觉得他的行为很幼稚,可心底又隐隐流过一股暖流。 慕容宸睿轻扬唇角,扶着她双肩,对着她的眼眸,铮铮道:“夕,前路尚有万难,但朕会一直携着你的手,带你回家。 路映夕愣了愣,喃道:“回家?” “是。”慕容宸睿的语气沉凝,“朕的家,也就是你的家。 路映夕望入他深幽沉着的瞳仁,不自觉地点了头。 虽然前面的路是难行走的沙漠,也许凶险非常,但至少,他们终于握紧了彼此的手,再不会松开。 ------------ 第二十八章 又将云涌 气候尚不算太炎热,但行走在一片黄沙中,只觉滚滚热浪迎面袭来,周身发烫。 两匹骆驼平稳地踏着蹄,缓缓前行。骆驼上的二人扭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他们进入沙漠地带半个时辰,不见飞禽,更不见人烟,但此时却隐隐听到远处似有声响逼近而来。 “宸,会否是霖国派人追击我们?”路映夕回望后方,只见沙尘飞扬难辨。 “也许是自己人。”慕容宸睿拧眉沉吟,“之前一路行来,朕皆有留下印记。” 路映夕颔首不再多言,心中默想,但愿如此,否则恐怕又将是一番险境。 凝神戒备着,蹄声逐渐逼近,黄沙翻滚,卷起风尘。 “夕,不必担心。”慕容宸睿眯眼遥望,突地出声道。 远远的,数匹汗血宝马在黄沙中疾驰,直朝他们奔来,马上之人个个身穿青色布衫,看似寻常无奇,然却神情沉稳冷峻。 那带头宝马浑身有如火炭赤红,越来越近,忽地腾空昂头嘶呜,骑士飞身跃下,叩首骆驼之侧。 一时万籁俱静,惟有风沙瑟瑟。 “范兄?”路映夕不由惊喜,唤道。 “范统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青衫男子面容严峻,并不理会她,径自慕容宸睿请罪。 “沙地滚烫,快起身吧。”慕容宸睿抬手示意,継而正色问道,“如今朝中情况如何?各国是何形势?” 范统纵身跳上马背,坐稳回道:“四爷及时离寺回宫,暂且代皇上主持朝政,但朝中不断有流言传出──”他一顿,不敢放肆说大逆不道的话。 慕容宸睿淡淡勾唇,嘲道:“传言朕巳遭不测?” 范统未答,沉默了会儿,转而道:“邬国派出大将靳星魄与我国谈判议和,四王爷只让礼部与其交涉,没有正式表态。” 慕容宸睿点了点头,再问道:“霖国那边有何动静?” 范统瞥了路映夕一眼,才回道:“据探子回报,霖国大军蠢蠢欲动,似有进犯之意。四王爷的计划是──”话语顿住,他又看了看路映夕。 “范兄,你在提防我?”路映夕感到哭笑不得。 范统的面色微显僵硬,垂眸道:“皇后对范某恩深义重,但国事与私事不可混为一谈。恕范某不敬一问,此次我国失去皇上的音讯,可与皇后有关?” “是,与我有关。”路映夕无奈地笑。 慕容宸睿皱眉看着他们二人,沉声道:“小范,你无需顾忌,只需知道,映夕是朕信任之人!” 范统明显一怔,片刻又敛下双目,语调平缓地禀道:“四王爷巳暗中派兵前往与霖国交界的边城,以防霖国趁机发兵进攻。” “四皇弟确是人才。”慕容宸睿的深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路映夕闻言举眸看了他一眼。她自是清楚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如果慕容笪黎他不在之时,悄然建立势力,那么将来即使不被夺位,也是后患无穷。 范统没有思量这些,继续道:“四王爷将段皇后软禁,名为段皇后需要静心养胎,但却又向霖国放出风声,不知四王爷的用意是…… “四皇弟的用意是警告霖国莫要轻举妄动。”慕容宸睿接言道,眼底不由地浮上赞赏之色。四皇弟隐居法华寺,但对外界之事依旧了如指掌,果然不负当年父皇赞他,“性黠慧,心剔透”。 范统并未完全理解,但也不追问,只道:“今早范某接到四王爷的飞鸽传书,四王爷在信中言道,途径霖国必定凶险,但沙漠亦是难行,所以请皇上先且在邬国多停留一些时日,待他派一支军队从皇朝出发,为皇上试走沙漠之路,并迎接皇上圣驾。” 慕容宸睿微微眯起眸子,神色变得深沉清冷。 路映夕凝望他,知他正在思索,亦知他定然巳看得透彻。慕容白黎的建议,有利也有弊。利,不仅是如此能够更安全地返回国时间又要延迟,倘若慕容笪黎有意谋反,就有了更充裕的时间筹谋。 慕容宸睿没有考虑太久,果断地道:“原路退回,留在邬国等!” 路映夕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浅浅一笑。如果是她,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于是,风沙再起,骏马与骆驼同行在金黄色的沙漠中,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而旋即又被沙尘掩盖,不留踪迹。 ………… 一行数人为了掩人耳目乔装成霖国商旅,在边塞的小城住下。 是夜,路映夕与慕容宸睿在客栈的房中秉烛闲谈。 “宸,你不担心会发生夺位之事?”路映夕笑望他,在莹莹的烛光下他英气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权衡利弊,必须要做取舍。”慕容宸睿扬唇淡笑,又道:“你是否想听到朕说,是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吧?”路映夕侧头睨他,笑意盈盈。 “嗯。”慕容宸睿也不隐瞒,沉默了须臾,蹙眉思忖道:“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玄门前辈引朕接近霖国,应是别有含义,也许朕在此地应有事情未了。” 路映夕直觉地想到姚凌,可再一细想,又觉得不应该仅止于此。 慕容宸睿见她蹙起了眉头,便揶揄道:“你不必费神,你的使命就是好好安胎。” 路映夕缓缓舒展开眉宇,微笑着道:“如此可算是母凭子贵?因有身孕而得皇上的垂怜体恤?” “你认为呢?”慕容宸睿挑眉,不屑回答。 路映夕抿着唇笑,过了会儿,才温声问道:“皇上想不想再见姚凌一面?” “正如玄门前辈所说,相见徒劳,就此罢了。”慕容宸睿沉了神色,语带慨叹,“虽然朕不愿意相信命数,但却不得不承认缘分之说。缘之深浅,冥冥中似有注定。” 路映夕静静地抬眸凝视他,忆起那日,她原本心怀忐忑,想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害怕姚凌才是他心里的‘那人’,可事实上她才是。 兜兜转转,彼此都找到了对方,这样的感觉,奇妙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叹息。 慕容宸睿凝望着她,似察觉她的情绪波动,伸手覆上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握在手里。 古铜色的大手,白晳纤细的小手,在烛火摇曳下似乎格外的相衬悦目。 气氛正温馨,房外突然响起叩门的声音。 “何事?”慕容宸睿皱了下浓眉,扬声问道。 外面却无回应,只是持续地敲门。一下又一下,笃笃有声,不轻不重。 “何人在外面?可是店小二?”路映夕与慕容宸睿对看一眼,都警觉到不对劲,若来者是范统或侍卫,必然会出声,而不是如此诡异地不吱声。 叩──叩──叩── 外面的人依然不答话,固执地继续敲门。 寂静的夜中,这富有节奏的咚咚声响听起来分外悚然。 慕容宸睿站起,低声交代道:“夕,你躲到我身后。” 路映夕依言起身跟在他后面,两人缓缓走向房门。 房外那人的呼吸声并不轻微,倒像是不谙武功的平常人。 慕容宸睿谨慎地侧身打开半扇门,门外那人落落大方地站着,脸上绽着淡淡的笑容。 路映夕的目光越过慕容宸睿的肩膀,一眼望去,顿时愣然。 ------------ 第二十九章 蓄势待发 “你是……”路映夕吃惊地看着门外那人,明眸圆瞠。 那磊落挺俊的男子笑容淡然,缓缓开口道:“公主,好久不见。不知是否方便与公主单独谈几句?” 下意识的,路映夕跨步向前,但又忽地止住脚步。 那陌生男子只是静立着,并不催促,一双栗色眸子亮着熠熠清芒,但容貌五官却是十分普通,正是那种挤进人群中便会被淹没的其貌不扬。 “阁下是哪位?”慕容宸睿微皱起浓眉,客气地问道。 但那男子置若罔闻,一眼也不看他,径自沉默地注视着路映夕。 路映夕间间定下心神,对慕容宸睿解释道:“宸,他是我在邬国宫中的奶娘嬷嬷之子,亦是我幼时的玩伴。” 慕容宸睿扫视那男子一眼,再看向路映夕,道:“莫离开客栈范围。” 路映夕浅浅一笑,颔首道:“知晓。” 那陌生男子举步先行,没有回头看她是否有跟上,一径走到客栈后院的马厩旁。 路映夕心知他此举的含义。这客栈之内,青衫便装的侍卫个个皆是高手,亦就是处处都有人盯梢,惟有在马厩边谈话,让马嘶鸣叫声掩盖对谈声,才能说一些重要的事。 就站在马厩木栏旁,男子等她走近,才压低嗓音道:“夕儿,你可好?” 听到这熟悉的昵称,路映夕此时才完全确认男子的身份,惊喜道:“夏哥哥,真是你?” “你不知是我,也敢冒险跟我单独相谈?”男子微扬起唇角,眉宇生辉,竟使得平凡无奇的面容添了几分英俊神采。 “我认得夏哥哥的眼神,只是真的太久不见,一时不敢相信。”路映夕亦漾开笑容,举眸凝视他,细细辨认,“这张人皮面具着实精巧,没有半点瑕疵。夏哥哥,你的手艺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男子笑着接受她的赞叹,并不自谦,只双再压音量,道:“西关事了,夕儿,我就帮你至此,不会再返皇朝了。” 路映夕点了点头,低声回道:“皇朝西关军营出了此次的事,等慕容宸睿回国之后必然会慎重彻查,夏哥哥趁现在脱身是明智的。” 男子的栗色眼眸中掠过一丝感慨,低低地道:“潜伏皇朝多年,终能为我邬国做一些事。只是皇朝兵马之强,远超乎外人所料。议和,注定只是短暂的和平。如果可能,还望将来公主能够从中调停,愿我国往后幸免于战祸,百姓安居乐业。”略略停顿,他又道:“皇朝现今由慕容白黎代持朝政,他已暗中发兵,将经沙漠之路,出其不意地攻打霖国。不论他们哪一国获胜,我国夹在中间都是岌岌可危。” 路映夕心渐沉,但未纠结于此话题,转而问道:“夏哥哥,你如何得知我与慕容宸睿在此地?那慕容白黎是否有谋反之心?” 男子勾动唇角,淡笑道:“我既然知道慕容白黎派兵接驾,自然知道你们身在何处。至于慕容白黎是否有谋反之心,目前还很难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慕容宸睿越迟回朝,他的皇位就越不牢固。” 路映夕沉思片刻,忽然明白慕容宸睿为何要留下不走。原来他在等,等皇朝军队到来,打一场胜仗,然后便可不损君威地回国,人们也就不会再津津乐道于他之前的失踪,更无人有理由诟病他。 男子目光清朗,淡淡扬笑,不紧不慢地道:“夕儿,我来此见你最主要的目的是,我要以邬国小将的身份协助慕容宸睿攻打霖国。没有一兵一卒,仅我一人。但我有把握助他赢此一战,让他威风凛凛地班师回朝。请你说服他,若是此战胜利,皇朝与邬国签订十年互不开战的盟约。” 路映夕微怔,但无可回驳,只有点头。邬国自有爱国之士,远比她更加立场坚定。十年,若能有十年和平,也已是不易。 ……… 返回客房,远远便见慕容宸睿守在门口等候她。 “宸。”她缓步向他走去,面带浅笑。 慕容宸睿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绷着俊容,拉她进了房。 待关上房门,在桌边坐下,慕容宸睿才低沉地启口道:“那人似乎与你十分熟稔?” “是。”路映夕盈盈而笑,微挑眉梢觑他,“你该不是在吃味?” 慕容宸睿闷哼,却不语。虽然仅仅是打了一个照面,但出于男人的直沉,他确定那男子就如同南宫渊一样,和映夕极为熟稔。 “他姓夏,名耀祖。”路映夕徐徐说道,“幼时,我们一同学字念书,也一起爬树捉鸟雀。直到他弱冠那年,才因男女之别而渐渐少了往来。他虽不谙武功,便骑射之术精湛非凡,且熟读兵书,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可惜以前他身子弱,长年缠绵病榻,因此父皇不待见他,一直没有委以重任。”此番话自然是真假参半,但她与夏耀祖的感情确实很好,他就像是她的哥哥一般,以前她常常遗憾,为何他不是父皇之子。冠华居首发! 慕容宸睿听毕,未发表言论,只一径地看着她。 路映夕作无奈状,接着便娓娓地把夏耀祖的交易条件如实道出。 慕容宸睿磨着下巴,陷入思索,口中沉吟道:“一战换十年,未免蚀本。五年,朕给邬国五年的备战时间,五年后成王败寇莫再叫冤。” 路映夕没有异议,只道:“那么我去与夏哥哥说。” 慕容宸睿的眸光蓦地炽亮,定定地盯着好:“夕,你刚刚说什么?” 路映夕一时懵懂,疑惑道:“我说了什么?” 慕容宸睿慢慢地眯起了眸子,危险地凑近她的脸:“你叫那夏耀祖什么?” 路映夕恍然大悟,不由笑起来,毫不避讳地答道:“一贯都是叫他夏哥哥的。” 慕容宸睿伸手,轻捏着她的下巴,沉声威胁道:“改口!从今日起只准连名带姓地叫他!” 路映夕也不挣脱,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笑着回道:“这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只怕不容易改。” “你在挑战朕的耐性?”慕容宸睿沉了神色,语气凌厉,但手下却并未使太大的劲,怕捏痛她。 “那以后我改称他‘夏兄’,就如同称呼范统兄一样,一视同仁,这样可好?”路映夕略作妥协,以免真捋了龙须,令他恼羞成怒。 慕容宸睿悻悻地松手,勉强算是同意。 路映夕却又嘀咕地添上一句:“如此霸道,却不反省自身。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在咕哝什么?”慕容宸睿斜横她一眼。 路映夕抿了抿唇,不吭声。 慕容宸睿再瞥她一眼,然后别开了视线,似有若无地吐出一句话:“后宫的事,待朕回宫自会处理。” 声音轻浅,但路映夕听得再清晰不过,不禁眼睛一亮,道:“此话可算是承诺?” 慕容宸睿不看她,好像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一般。 路映夕却兴起地缠着他,追究道:“是要废除后宫?还是另有他意?” 慕容宸睿转过脸,淡淡看她:“朕有这么说么?” 兴致盎然之色僵在路映夕脸上,她有些尴尬窘然地一笑,不再作声。她一向不问,也告诫自己要大度,可是心底终究有着那样的念想,期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两人的世界里,如果多了一人,就必定拥挤不堪,又何况后宫里挤着那么多人。 慕容宸睿轻声一叹,不再吊她胃口,温言道:“夕,朕不敢轻言给予承诺,因为已有前车之鉴。但是,朕一定会尽己反所能,但凡你想要的,必会尽力去为你创造。” 路映夕浅淡地笑了笑,接话道:“倘若我想要天上的繁星和皎月呢?” 慕容宸睿却无玩笑之意,正色地道:“朕相信你是明理之人,不会无理取闹,也正因这一点,朕才发自心底地更想要爱惜你。”冠华居首发! 路映夕回以沉静微笑,但心中暗道,并非她不想无理取闹,只是未曾有机会可以放纵自己。 慕容宸睿凝睇她,见她眸底似闪过几丝落寞之色,不自觉地脱口再道:“若你真的想要繁星和皎月,那朕便努力想想办法。” 路映夕闻言一怔,随即绽唇呵呵笑起来,眸中莹光流转,光华四溢。 看她笑得真诚愉悦,慕容宸睿也扬起嘴角,心感欣慰。 四目相触,荡开柔情涟漪,一时间无声仿若有声。 过了须臾,路映夕收敛笑容,轻声道:“我去请夏兄过来,你们谈一谈。” 慕容宸睿点了下头,神色温和,看着她站起往外走去。但是,一双深眸中锋芒暗涌,隐有蓄势待发之势。 路映夕在背过身的那一瞬,面上的神情亦有了细微的变化,浮上隐约的担忧之色。 这一次两国若是开战,恐怕便是慕容宸睿与南宫渊正面交锋之战。谁胜谁败,谁生谁死,都无法预料的未知。 她希望没有输赢没有伤亡,可这显然是天真的奢望 ------------ 第三十章 :男人之战 时隔七日,铁蹄声惊破荒凉的边塞天空。 连慕容宸睿都没有估到,皇朝大军穿起沙漠而来,人数竟达五万之多! 仅一个时辰的时间,霖国丰城外的百里荒原巳是军旗笙摇,万军驻扎。 赶去与军队会合之后,慕容宸睿不禁慨叹:“原来四皇弟有如此雷霆手段。”一次遣出五万兵马,自然不是为了探路,而是计划有谋略的征战。不可不谓有勇有谋,气魄过人。 领军元师乃皇朝镇国大将军司徒拓,他正沉着一张英气的俊脸,向慕容宸睿禀告道:“皇上,四王爷托臣带一封信给皇上。” 慕容宸睿微挑起眉头,接过红漆盖印的信函,打开细看。 信中,慕容宸白黎并无赘言,只是言简意赅地问候皇兄安好,另申明道,待皇兄回朝,他便会返法华寺,継续隠居清修。 阅毕,慕容宸睿收起信,淡淡扬唇。 “皇上请移步一看。”司徒拓在营帐内的长案上铺开地图,准备阐述攻城战朮。 “稍等!”慕容宸睿却一扬手,走向帐门,外道:“夏兄,请进。” 一身儒衫打扮的夏耀祖拱手作揖,然后举步踏入营帐,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男子装扮的路映夕。 四人相对,气氛一时显得静默。 夏耀祖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霖国丰城之中,大约驻兵五万,与我方势力相当。若是进行持久战,我方粮草不继,必落下风,惟有强攻速战速决,才是策。” 司徒拓也不多问此人身份,只是向路映夕揖礼致意。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忆起当初司徒拓与其妻于回曲折的坎坷情路,再想及如今他们终能成眷属,不由为他们感到欢欣。 夏耀祖忽然看了路映夕一眼,接着道:“据可靠消息,霖国一名良将正停留丰城中养伤。等到开战之时,他一定会上阵迎战。所谓擒贼先擒王,若能一举除去此人,丰城兵将必定顿失士气。” 路路映夕闻言心头一颤,明眸中闪过忧色。 果然,夏耀祖未再卖关子,直言道:“那人即是南宫渊,他既身在丰城,他门下的数千弟子想必也在附近。” “夏哥……”路映夕忍不住出声,但话未完便又按捺住。 夏耀祖歉然望她,低沉了语声:“南宫兄亦算是我的半个师父,往昔相处的情谊我永存于心,但沙场无情,纵使亲如父子,到了战场上也没有情面可讲。” 路映夕默然无语,虽早巳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当真正来临之时,依然被狠狠地震撼了。 听着夏耀祖和司徒拓开始讨论阵法战朮,她的神思略有恍惚。在这帐营里,全是深谙兵法之人,而在丰城之内,只有师父…… 晃神间,突然听到“狙心阵法”四字,她陡然回过了神! 抬眸看去,夏耀祖正神色冷静地说着:“此阵法无需操练士兵,只需三名内功深厚的高手冲于阵前,以火箭远距离射击敌军主将。即便一支军队有数万人,但若死了统师与左右副将,也就不足为惧了。” 路映夕怔怔望他,没料到他居然会提出这个阵法。这是从前她与他还有师父一起讨兵书时,笑闹般地总结出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攻敌之法。怎料有一天竟会用上,且是用在师父身上! “三名高手。”司徒拓沉吟道,“夏兄的武功如何?” 夏耀祖揖身抱歉道:“我只懂骑射,但却不谙武功。” 一直沉默旁听的慕容宸睿不疾不徐地启口:“司徒,小范,再加上朕,正好三人。” “皇上要御驾上阵?”司徒拓皱了皱眉头,并不赞同。 “有何不可?”慕容宸睿神态淡定优雅,深眸中锐芒闪耀,“朕早就想要光明正大地会一会南宫渊,此人到底有多少能耐,今次便可见真章。” 路映夕发觉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喉头阵阵发紧,心底一片冰凉。她自是知晓,打仗决非儿戏,不是凭她只言片语就能扭转乾坤。可是她怎能眼睁眼看着…… 三个男人围着地图紧接着商议其它事宜,路映夕望着他们的身影,无奈苦涩地动了动嘴角,然后默默地退出了营帐。 站在帐外,她眺望远处。丰城尚远,只能看见那城楼上军旗屹立,却难分辨军旗上的师号。 不知愣愣站了多久,有人掀开帐帘走出来,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 “夕儿。” 低浅温淡的唤声在耳畔响起,她转眸看他。 “夕儿,我希望你明白,我的立场从来不曽改变。”夏耀祖柔和了目光,栗色瞳仁浮起一丝隐约怜惜。他没有变,甚至南宫渊也没有变,只是夕儿变了。当年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志气却是比天高,妄言要走遍各国山川,一睹天下锦绣山河。但那时她也说,不论将来她长大,走得多远最后也都一定会回到邬国皇都,因她的父皇在那里,她的家在那里。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的家不再是邬国,她真正的归属在别处。 “夏哥哥,我明白,可是师父……”路映夕心中一酸,眸中泛起水气。至少,不应该是用他们一齐想出的法子来对付师父。 “夕儿,其实战场上的较量很公平。并非使一些粗鄙的计就能打胜仗,而是要倾尽所有智慧与力量,奋力一搏。成王败寇,谁都有机会成为那个‘王’,也同样有机会沦为‘寇’。”夏耀祖温声说着,语气轻柔得像是教导小孩,耐心而诚挚,“夕儿,你只是一个小女子,巳嫁做人妇,且即将为人母,你的生活里不应该再有那么多重担。倘若你既要护邬国,又不忍霖国灭亡,又做不到出卖皇朝,那么,天下之大也没有你容身之地。不要如此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加入或退出而停止纷争,该发生的事它会如期发生,无可被免。” 路映夕怔仲,望着他清朗的栗色瞳仁说不出话来。 “相同的道理,南宫兄、慕容兄、我、以及那位范兄弟、司徒将军,我们的命运都应该由我们自己掌握,也必须由我们自己负责。如果我们这些男人都需要一你一个小女子挡在身前去保护,那么我们全都枉为男人。”夏耀祖稍加重了口气,强调道,“夕儿,每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绝对不可能由别人来代他完成。” 路映夕听得越发哑然无语。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但却是第一次有人把它们一条条清晰地说出来,而条条都刺中她内心的万般纠结。 夏耀祖扬起淡笑,凝望她,再次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犹如从前的友爱动作。 他折回营帐,另一人恰好步出。 “夕。”慕容宸睿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右手,低声道,“夏耀祖所说的,正是朕想说的。成王败寇,生死由天。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而你,你现今的使命是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路映夕微仰脸睇他,无言地颔首。 慕容宸睿赞许地淡淡一笑,松手返回军帐内。 路映夕的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果师父死在慕容宸睿的手中,或者掉转过来,慕容宸睿死于师父手里,那么她该怎么办?如何接受?如何抚平他们其中一人死去的巨大伤痛? 男人的世界,强硬霸道,气魄盖世,使得女子的尤柔善感显得格格不入,多余之极。 莫约两刻钟后,悠长的号声,在这辽阔的荒野中响起,低鸣深远,回荡天际。 笃鸣── 号角之后,便是厚重沉笃的战鼓缓缓擂动起。 咚──咚── 逐渐的,节奏变得快速,鼓声变密集,一股紧绷蓄势的气氛就此升腾而起。 绣着‘皇’字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冷峻的士兵整齐地列队而站,人数之众,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头颅,及颜色耀眼的金盔铠甲。 路映夕被要求留在后方,不准参战,只能静静地望着这宏伟而肃东的战场。 眸光转动,看向不远处负手伫立在军队前的那人。那人身穿束身的金黄色战甲,手持长弓,英气勃发。肩后的黑色披风在风中飘扬,在阳光的映照下,全身似闪着耀眼的金芒,仿若从天降的远古战神,英俊绝伦,傲然不可逼视! 他的目光亦在搜寻,望到她时沉淀了眼神,朝她微一颔首。 “宸,务必珍重。”她轻启菱唇,无声地吐出叮咛的话语。 他再次向她很轻地点了下头,带着宽忍之意。然后便收回了视线,凝神进入备战状态。 战鼓声越来越响,震彻苍穹,似乎连脚下大地都感受般震动,微有颤抖。 路映夕仰首,极目远望,却被一个个的人头遮住了视线。她只好望向天空的一边,遥隔百里默默祈祷着。 师父,也请务必保重! ------------ 第三十一章 :沙场无情 笙旗蔽日,擂鼓震天。 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尽是泛着冷光的铁铠,与之相衬的则是寒气森森的兵刃。浩瀚的黄土地上,被皇朝大军如潮水般覆盖,气势慑人。 路映夕留在后勤队伍中,但即使仅是远观,也感受到了那股冲天的杀气。 皇朝的先锋队已攻向丰城的城门,残酷的战争已经就此正式地拉开序幕。 在一千先锋军之后,便是百名弓箭手。迅速的搭起土垛,张弓拉箭,对准城楼,为先锋军护航。 路映夕眯着眼远眺,心中清明如镜。弓箭手护航的并非先锋军,而是随后将至的“阻心阵法”。 丰城那边,已开始应战,巨大石块从城楼上滚落下来,砸杀意图攀上城墙的皇朝军。 霎时间飞箭如雨,巨石如雹,惨叫声不时响起,鲜血四溅! 路映夕定睛看着,却也已分不清哪一方的伤亡更多,只觉大地震颤,杀声冲天。 “丫头!” 身后冷不防一声呼唤,惊得她险些跳起来。扭头一看,不禁惊讶:“师尊?您怎会在此?” 一身皇朝士兵装的老者晃着脑袋,很是感叹的样子,唏嘘道:“那傻小子留在丰城疗伤,其实毫无必要。” 路映夕微微戚眉,问道:“师尊的意思是?” 老者摇头叹息道:“他留下,显然不是为了养伤,而是要离你近一些,又或者,他也想与慕容小子光明正大地斗一斗。” 路映夕抿唇,一时无言。烽火已燃,现在追究什么都已无意义。 静默片刻,她忽然眼睛一亮,凑近老者耳旁道:“师尊,慕容宸睿和司徒拓他们要以火箭狙击师父,您去助师父一臂之力可好?” 老者挠了挠头,斜眼觑她,道:“丫头,你希望你夫君落败?” “不是,只是不希望师父有任何损伤。”路映夕的眸中不由浮现丝丝担忧。三名高手集中火力针对师父一人,光是想象,已觉得万分凶险。她如何能不担心? 老者看着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来不及了。”他的目光转移,望向硝烟弥漫的丰城。 路映夕心中一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面色蓦然泛白。 明明距离甚远,只能隐约看见城楼上那一道浅灰色身影,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能穿透厮杀的场景,看见那一双墨黑深幽如湖的眸子,温润淡泊,却又藏着复杂纠结的波动。 突然间,一抹火光如电般划亮天空,迅疾直射向城楼! 那浅灰的身影稳稳伫立,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猛地侧身一避,堪堪躲过那支夺命的火箭。 路映夕的心紧悬起来,又略微放下。身边响起老者微叹的声音:“丫头,看见了吗?傻徒弟正在挑衅慕容宸睿。他可以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是却不能输了身为男人的尊严。无欲则刚,他终是做不到。” 路映夕低低的接话道:“师父已经做得很好。”怎能要求一个人没有一点点欲念?怎能如此严苛?师父这半生来已经足够清心寡欲了,也许他一直需要一次爆发的机会。 老者不再多言,注视远处。丰城的城门已打开一个缝隙,其内霖国大军涌出,两军霎时陷入搏命的拼杀。嘶吼和杀戮声直透云霄,刀光血影中时而有人倒下,被践踏被补刺上一刀。遍地的尸身和残肢,只能从铠甲的颜色去区分是哪一国的士兵。 嗖—— 又一束火光划过,又猛又急,射击向屹立城楼上指挥大局的那人! 但这支火箭并未抵达城楼,在半空中便骤然坠落。 路映夕运起玄门的独门内功,眼力愈佳,看到了城头上的那人手中亦持有一把弓箭。原来,是师父自己射落了那支侵袭而来的火箭。 “渊儿开始反击了。”老者的语气平淡,但又似蕴含了一丝赞许。 “反击是必须的”。路映夕轻轻的道,心中已难辨自己究竟希望哪一方胜。 丰城城楼忽然出现一堆排列整齐的弓箭手,与距城门百丈远的皇朝弓箭手相对峙。而在一片箭林中间,两军士兵顶着咻咻的飞箭声继续奋力交战,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扑拥而上。 叠叠土垛后面,有三人的身影格外的醒目。高大挺拔而又刚毅英气,无需靠近亦可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凛冽锐气的气息。 倏地,三支蕴满内劲的火箭齐发,挟着雷霆之势,袭上城楼! “呯”地,一支火箭被射落,但另外两支火箭正中目标!南宫渊身边的两名将士左胸中箭,瞬间斜倒,历时毙命! 两名副将遭袭,城楼上有了一阵子的慌乱。 路映夕望得正揪心,忽听老者唾道:“使的竟是这伎俩!如果真让他们杀光渊儿身边的人,渊儿就再无威信可言了!” 路映夕无暇答话,眯细眸子,想要看的再清晰一些。丰城城头,一袭浅灰色素袍随风飘扬,宛如御风一般,纵身跃下,而又腾空于众士兵之上。手中弓箭猛一拉开,“嗖”地射出一箭! 那方,土垛后即有一名士兵中箭身亡! 灰袍男子凌空旋身,迅捷的撤回城楼上。“渊儿此举十分明智,可稳住军心。”老者点头评论道。 “师尊,您认为那方会赢?”路映夕仍是聚精会神的远眺,口中一边问道。 “皇朝此次精兵倾巢而出,你说哪一方会赢?”老者皱着两道白眉,再道,“玄门众弟子已返霖国帝都,渊儿孤军作战,莫说大胜,若能守住丰城,就已是了不起。” “嗯。”路映夕随口应了声。见远处战场上的情况又起了变化,心再次揪紧。 土垛垒那边,三道高大身影忽然间同时飞腾而出,点足踏风飞近城楼,当距离渐近,三支火箭齐齐射出,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这一次,三箭的目标一致,皆是瞄准了南宫渊!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路映夕的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如果师父闪躲,虽必会中箭受伤,但不会被射中要害,可是为何她隐隐觉得师父会选择…… 仅仅只是一瞬的时间,世界仿佛静止,四周的厮杀叫喊声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几支利剑交错飞过,似乎划破了看不见的风。 三支火箭,速度如电闪。另一支反方向的飞箭,同样凌厉锋锐。 嗖—— 嗖—— 两声箭头刺入血肉的轻微声音,在喧嚣混乱的沙场上没有人听的清楚,但路映夕却感觉就近在她耳畔,令她浑身汗毛顿时竖起。她好像看到了城头上师傅扯唇一笑,像是在对她苦笑。而他的左胸,正插着一支火箭,箭尾的那火光狠狠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土垛垒的这边,有一人及时挡在了慕容宸睿的身前,替他受了那一支饱蕴内劲的利箭。 路映夕的脸色一片煞白,眼中无法控制的浮起水汽,迷蒙了她的视线。 视野朦胧中,她看见了城楼那人不见了,不知是倒下了还是退避开了。 “以多欺少!不公平!”模模糊糊的,耳边听到老者忿忿而又痛心的骂声,“但渊儿也太意气用事了!就算争尊严也不该孤注一掷啊!” 眼前越来越混沌,逐渐发黑,路映夕动了动嘴唇,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心中阵阵抽痛,似是被人硬生生刮空了一块。 “丫头?!你怎么了?”老者惊觉她的异常,此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一把扶住她的肩头,“丫头,你可别在这时候晕过去啊!我得赶去看渊儿!” 路映夕强烈的想要撑住,心底焦急如火烧,可意识却越来越涣散,终是眼皮一盖,陷入了凄冷的黑暗包围。 ------------ 第三十二章 :惊闻噩耗 丰城之役,从天明激战到天黑,又从黑夜战至白昼。 两日过去,硝烟终于褪散,喧嚣不再,偃旗息鼓。原本辽阔的黄土地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而路映夕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踏上了返回皇朝的路途。 马车行得十分缓慢,颠簸感甚微,她听着有节奏的嗒嗒声,缓缓地睁开了眼。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夕,你醒了?!” 醇厚的嗓音夹杂不可错辨的惊喜,她转眸向声音的主人看去。张口想要出声回应,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出不了声。 “来,喝口水。” 她被轻柔地扶起,半靠在车厢壁上,腰下垫着一个软枕。 一杯清水凑到她嘴边,她就着杯沿慢慢饮下,脑中逐渐恢复清朗。那擂鼓震天的战场……那森寒冰冷的铠甲……那杀气凌厉的箭雨…… “师父如何了?!”她眸中的波光陡然颤动,急急脱口问道。 正扶着她肩头的慕容宸睿手势一顿,默然地望入她的眼眸。 “难道……”路映夕不敢置信的喃喃,满目痛色。 慕容宸睿注视着她,低沉地开了口,但却是道:“你昏睡了整整三日,前辈破例亲自为你诊断,并为你的心疾开了一张药方,虽然配药稀罕少见,但朕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搜寻。” “师父如何了?”路映夕似未听见他的话一般,沙哑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但慕容宸睿仍顾自说道:“在你昏睡时,朕把手放在你的腹部上,感觉到孩子踢了朕一下。那种感觉异常奇妙。我们的孩子无比坚强,纵使在艰难的环境下亦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他说着,伸手轻抚她圆隆的腹部,但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 路映夕抿紧了嘴唇,心中的不祥之感越发鲜明。他是在暗示她必须坚强?师父已阵亡了? 慕容宸睿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开垂散额前的碎发,口中继续道:“丰城战役,我军损兵三万,但大获全胜。夏耀祖确是军事人才,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指挥若定,遣派数十名士兵乔装成霖国士兵,趁乱混迹,散播丰城主将和副将全都已阵亡的消息。接着坚持发动长时间的攻击,势要彻底击溃敌军的士气。再加上司徒的骁勇善战,我军更是如虎添翼,霖军节节败退。” 他稍停了片刻,细看她的神色,见她尚算镇静,才又道:“我军攻占了丰城,霖军五万兵马全军覆没。” 路映夕听到“全军覆没”四字,身子隐隐一震。 慕容宸睿没有错过她细微的异状,环臂轻揽住她,低声道:“夕,朕不瞒你,南宫渊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路映夕的脸色一阵青白,无意识地篡紧素手。那一箭,正中师父的左胸,且是蕴着内力的锐箭…… “那一箭是谁射出的?”她低哑地启口,语声轻幽。 慕容宸睿看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当时三箭齐发,而南宫渊又回箭反击,朕并没有看清楚。” “是了,三箭齐发。”路映夕自言自语地道,“师父躲过了其中两支火箭,却没能躲过最致命的那一箭。无论是你,或司徒将军,或范兄,皆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其实是谁射中的都不重要了……” 见她神情郁悒飘忽,慕容宸睿不由皱起浓眉,端来矮几上的药碗,转移话题道:“前辈预计你今日会醒来,朕已煎好安胎药。” 路映夕似乎听不见,慕容宸睿的眉头皱得更紧,将碗口凑到她嘴边,她乖顺地喝下,但却犹如木偶般呆滞。 “小范替朕挡了一箭,伤势极重。”慕容宸睿搁下空碗,忽然冒出一句话。 路映夕一颤,抬起眼看他。 “南宫渊那一箭也是全力以赴,并未留情。”慕容宸睿淡淡地道,只是陈述事实,无意作更多的解释。当时在战场上,没有任何情分可讲,只有敌我之分。如果不是小范的奋不顾身,也许便是他和南宫渊一样,生死难测。 “范兄现在的情况如何?”路映夕轻声问,心里有些空茫,又有些刺痛。她无法想象,师父会死。师父的使命不是还没有完成吗?他不是还要等天下大定之后去过他想过的日子吗?他不是想一边悬壶济世一边悠游山河吗?这些事情全都还未实现,他怎能抛下一切就此离开尘世?” “箭中要害,这两天他高热不断,不过目前情况已稳住。”慕容宸睿加重了口气,似想引起她的关注。 路映夕安静了须臾,戚起黛眉,道:“我们已在回皇朝的路上?范兄伤重,没有留在丰城?” “他跟随我们回朝,他的马车就跟在后面。”慕容宸睿掀开帘布的一角,让她往外望。 “可有军医在照料范兄?”路映夕只瞥了一眼,面色依然郁郁。 “你要否去探望一下小范?”慕容宸睿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便说起关于范统的闲事,“小范今次也可算是遇上贵人,朕一向知晓司徒营下广纳能人异士,不过倒没想到军医之中竟有一名女子。而且此女子的医术颇为精湛,小范的伤势原本危殆,幸得她悉心照料,总算能转醒过来。” 路映夕没有接话,但举眸望着他,静听。 见她有聆听的兴致,慕容宸睿扬唇淡淡一笑,再说到:“那女子和小范一样不苟言笑,但不同的是她毫无男女之防,且又动作粗鲁,拆小范胸口纱布时,干脆利落得令人瞠目结舌。小范发热昏迷的时候自然不察觉,但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袒露着整片胸膛在一个女子面前,顿时又惊又急,直斥那女子不知廉耻。” 路映夕听着,唇角不禁浮现浅浅的笑意。虽然片刻就抿去,但慕容宸睿还是感到了些许欣慰,接着再道:“小范挣扎着要起身穿衣,但却被那女子一把压着,不容他动弹。那女子对小范冷冷地说道,病人就应有病人的样子。说罢又径自检视伤口,上药换干净的纱布,而对着男子赤露的上半身她并未有丝毫的羞赧之色。甚至连朕在场她也毫无顾忌,算得奇人一个。” “她师承何门?”路映夕出声问。 “已故老御医之女。能入军营当军医,必要身家清白,身份可靠。”慕容宸睿顿了顿,淡笑着道,“王老御医在世时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衣钵,也遗传了他不羁的性格。” “听起来与范兄似乎很相配。”路映夕低低叹道,“不知这位王家小姐会否嫌弃范兄的腿疾?” “她既是学医之人,又怎会歧视伤患病者?”慕容宸睿温和地凝睇着她,转而道,“你昏睡甚久,虽有喂你喝药,但必已腹空饥饿。朕先前已命人熬粥备着,你躺下歇一会儿,朕去唤人端来。” “师尊去了哪儿?”路映夕突然问道,眸光渐又暗下来。 “为你诊疗之后,前辈大概去寻南宫渊了。”慕容宸睿深望她,忍不住轻轻一叹,劝道,“夕,同样都中了箭,小范能挨得过,南宫渊想必也不会有事,何况他本身又深谙医术。” “嗯。”路映夕低幽地应了一声,并未展颜。心口始终有一股闷堵的感觉,一种近似窒息的疼痛,隐隐幽幽的,侵入四肢百骸。 马车外忽然有一道沉稳的禀告声响起。 “启禀皇上,属下刚刚收到有一封来自丰城的飞鸽传书,请皇上过目。” 慕容宸睿弯腰探向车头,驾车的将士恭谨地把信函递上。 回车厢内坐定,慕容宸睿拆信浏览,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迅速地收起信。 “是否有师傅的消息?”路映夕直视他,蓦然开口问道。 慕容宸睿摇头,但没有作声。 “是否找到师父了?”路映夕追问,直觉地认定那封信函与南宫渊的下落有关。 慕容宸睿缄默不语,深眸幽沉,神色淡漠,未流露出一丝情绪。 路映夕向他伸出手,轻轻地道:“请让我看一看信。” 慕容宸睿低眸盯视她的手心,目光一黯。她右手掌心的残缺也许要跟着她一辈子,但这种伤她能够阔达不在意,可若是心口上的伤?她会不会一生都无法复原?” 路映夕执着地摊手于他面前,无声地坚持着看信的要求。 慕容宸睿沉沉地叹息,徐缓地将信函放到她手中。 路映夕接过,还未打开看,手就已经有些颤抖。 慕容宸睿定定地看着她,低沉而轻浅地道:“探子带回两个消息。一是关于姚凌,二是关于南宫渊。” 路映夕垂着眸子,没有翻开信函,只极轻地问:“姚凌怎么了?” “毒发,没能撑过去,断了气。”慕容宸睿的语调几近没有起伏,“她的师兄正带着她四处寻找朕,势要为她报仇雪恨。” “带着她?” “尸身。” 语毕,两人都寂静无言,气氛沉重而又似乎有几许阴寒。 路映夕捏着手中的信,因为过于用力,薄纸发出窸卒的声响。 “夏耀祖找到了南宫渊。在丰城的一处破庙里。”慕容宸睿的语气仍是平缓无波,“当时南宫渊失血过多不省人事,夏耀祖抬他去军医处,但半路上南宫渊就已气绝。” 路映夕表情僵硬,一味低垂着眼眸,双手使劲绞着薄薄的信纸,像是完全专注于这个动作而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慕容宸睿也不再吭声,面色淡然得仿若冷漠无情,可双手也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使力,指节变白,手背上暴起青筋。 两人就这样默默不语地坐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伤痛,无形地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 第三十三章 :悲欢离合 回程的队伍持续地前进着,途上平静无波,并无意外发生。 路映夕照常喝药进食,没有露出异状,也没有流泪,只是变得沉默寡言。 慕容宸睿看在眼里,心中滋味难辨,一股无力感充斥全身。那日在战场上,他未有一丝犹豫,全力以赴地投入战斗,甚至在射杀南宫渊时隐隐有种傲然的成就感。如果事情重来一遍,他也会做同样的事。但南宫渊死了,且可能是死于他之手,映夕的心自此蒙上阴影,恐怕一生都挥散不去。 这几日,他也经常想起姚凌。最初相识时,她的笑颜俏丽烂漫,但后来渐渐看不到她笑,他曾一度怀疑,他是否真的认识她,是否真的了解她。到如今,他已非常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也知道她与他都不是彼此命中注定对的那个人。可一切已矣,无法重新来过。 不可否认,他感到伤怀,感到痛楚。但这种哀伤与映夕心中的悲痛必然是不相同的。 “夕,王军医开了一张新的安胎药方,你要不要过目一下?”叹息咽回肚内,他神色如常地温声询问。 路映夕倚躺着,抬眸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语。 慕容宸睿也不再多言,径自命马车停下,然后跃下车,不知去办何事。 路映夕合上眸子,神思飘远。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师父时的场景。那时她才五岁,父皇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到她面前,要她行拜师大礼。她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张口唤道“师傅哥哥”。那少年扬唇笑起来,那笑容像冬日的阳光般,淡淡的,却又是暖暖的。 也就那一次罢了,后来她再也没有那样唤过他。身在宫廷之中,礼节繁多,而他又是极为内敛严谨的人,她跟着他也学着循规蹈矩起来。 年纪再长一些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在心里唤他的名字。南宫渊,南宫渊。虽是独自偷偷的,但她还是不敢放肆地叫一声“渊”。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条无形的鸿沟相隔着,自第一次见面她向他下跪行拜师之礼开始,她与他就注定很难跨越那条沟壑。 “属下王婕参见皇后娘娘!” 正幽幽地陷入回忆中,马车外一道利落的脆声惊醒了她。 车帘被掀起,一个五官艳丽的女子上了马车,屈膝行礼。 “你是?”路映夕靠坐起身子,凝眸看她。 “属下王婕,是隶属司徒将军主营下的一名军医。”那女子单膝跪着,但面上表情甚是平淡,不卑不亢地道,“皇上命属下向娘娘汇报新安胎药方的成分。” 路映夕轻轻“嗯”了一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之前不断听慕容宸睿提起这位王军医与范统的事,倒没有想到原来是长得这般冷艳的女子。她的轮廓精致而深刻,浓眉大眼,俏鼻红唇,一眼看去只觉艳光逼人,但再细看,会发现她眉宇间凝着一抹刚毅神气,没有丝毫娇媚矫揉。 听着她报出一串草药名称,路映夕颔首淡淡一笑:“这药方很好。” “谢娘娘赞赏。”王婕微微倾身,再道,“可否容属下为娘娘把一把脉?诊脉过后才能调配更佳的药。” 路映夕伸出手腕,一边语气随意地道:“王军医,你觉得范统此人如何?” 王婕的手势顿了片刻,平静地答道:“王婕愚钝,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 “他的腿疾能治得好吗?”路映夕换了一个方式问。 “如果精心治疗,也许花三五年的时间能够治得好。”王婕一面回答,一面搭上她的腕脉,开始细细诊断。 路映夕见她神情专注,便不再出声打扰,待她收回了手,才开口问道:“如何?” 王婕抬起眼来,微皱着眉,沉吟道:“娘娘的脉象有些奇异,似虚又似强,两股力量交错交融,王婕才疏,暂未想出是何原因。不过娘娘请放心,胎儿安稳,未受旅途颠簸的影响。” 路映夕浅淡地抿笑,道:“我体内那股强大的力量,是一位高人灌注予我。而虚脉则是因我有天生心疾之故。”师尊破例为她诊治,或许便是因为如此而延误了他寻找师父。思及此,唇边的一点笑弧垂敛了下去。 王婕点了点头,心中有一丝讶异。她本以为宫中娘娘皆是矜贵高傲,但她眼前这位皇后娘娘似乎没有丝毫娇气,且也不以“本宫”自称。坊间传言,皇上爱美人弃江山,现在想来倒也似有几分道理。不过依她所见,皇上应是既爱美人又爱江山。 此时马车外又响起一道禀声:“皇后娘娘凤安,范统求见。” 路映夕不由诧异,扬声应道:“有请。” 厚布帘子再次被掀起,两名侍卫搀着脸色略显苍白的范统上马车,安置范统靠壁坐稳,便就退了去。 “范兄,伤势可好些了?”路映夕关切地询问,心念转动,已明白慕容宸睿安排王婕和范统来见她的用意。是不希望她一味沉溺于忧伤悲恸之中吧?所以特意找一些事让她分散精神。 “多谢皇后关心,范某已无大碍。”范统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虽然气色尚差,但一双炯目已恢复精气。 王婕忽然低低地嗤了一声。 范统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忍住没有说话。 路映夕莞尔,温言问道:“王军医,不知何事好笑?可否说出来与我分享?” 王婕敛眸回道:“回娘娘,属下方才只是突然想到,先前给范将军敷药时他痛得打人的事。” “打人?”路映夕大奇,觑向范统,见他面色愈发僵硬,不禁更感好奇。 “范将军忠君爱国,一心想要快些康复,保护皇上和娘娘安全回朝。他要求属下用效果最好的药,不过重药的药性必然剧烈,所以……”王婕止口,瞥了范统一眼。这般死鸭子嘴硬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明明痛得浑身冒冷汗,却硬是忍着不肯吭声。她好心拿布团让他咬着,却被他下意识地挥开,那力道大得骇人。 路映夕看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微笑道:“范兄,你好生养伤便是,现在有一整队精锐士兵保护皇上,你无需过于担忧。” 范统绷着脸,道:“据范某所知,修罗门的人正四处查探皇上的行踪,范某只是不敢掉以轻心,并非过于担忧。” 路映夕挑了挑眉梢,不作声。 范统自觉失言,又补道:“范某无意顶撞皇后,还请皇后恕罪。” 路映夕笑看他,揶揄道:“范兄,你被人激得失了分寸。” 范统抿紧了唇,斜睨向一旁的王婕。为何他总是遇见这种奇怪的女人?身为女儿家,不做女子该做的事。抛头露面行医济世也就罢了,居然还从军!军中全是三大五粗的男人,她一个姑娘家整日混在男人堆中,成何体统? “王军医。”路映夕转而对王婕道,“你刚刚说范兄的腿疾需要三五年的精心治疗,如果我请求你做这一件事,你可愿意帮这个忙?” “娘娘言中了。”王婕忙接言应道,但又迟疑地顿住,没有回答愿不愿意。 范统见状冷哼,不屑道:“范某随瘸,但仍有一身武艺,不需强人所难。” 王婕缓缓转眸看他,冷冷道:“我有说为难吗?” 路映夕不出声,饶有兴致地旁观。 范统见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些恼怒地道:“皇后何必徐尊降贵请求这个女人!” 路映夕扬起黛眉,到:“这个女人?” 范统蔑然回道:“她既能称呼我为“这个男人”,我为何不能称呼她为“这个女人”? 路映夕惊讶地一怔,随即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们怎会这样互相称呼?” 范统和王婕同时低哼了一声。 “范将军批判我“这个女人”不似女子,目视男人胸膛当做平常事,不知廉耻。”王婕恭谨回话,但美眸中显然有着薄怒,射向旁边的范统。 “王军医不也骂我古板迂腐,木讷蠢钝?”范统反唇相讥,瞠目迎上她的目光。 “难道我有说错?你不古板,不迂腐吗?”王婕神色冷淡,但话语却是不甘示弱。 “我也没有说错吧?你哪里似女子了?有女子像你这样,今日看男人的胸口,明日看男人的后背吗?”被她的话一激,范统冲口便道。 “那是为了看诊治人。”王婕的眸中燃起火焰,语声却反倒像冰霜似的冷。 路映夕见火药味甚重,也不打圆场,一径浅笑。 范统粗着脖子不再说话,而王婕冷着俏脸收了声,两人视线对上,似有火花“噼啪”地飞溅。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路映夕唇畔噙着笑,但眸光渐渐黯沉,不自觉地抬起手捂在左胸,感觉到心口微微抽痛。 这人世间依旧有令人欣喜的事,但是师父再也看不到了。原来,死别的感觉,这样的可怕。 ------------ 第三十四章 :最后一面 范统和王婕一同下了马车,过了须臾后,慕容宸睿返来。路映夕对他露出浅浅一笑,看到他的眸中升起一丝亮色。果然如她所想,他确实为了她而费心思量。这种关怀,虽是间接且低调,但她感受到了。 “宸。”她开口唤他。 “嗯?”他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凝目看着她。 “战争无情,胜败寻常,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她也举眸凝视着他,轻轻地道,“可是我无法不感到悲伤,也不想在你面前强颜欢笑。” 慕容宸睿点头,不作声,目光幽深。 “但是,我更不想因我而令你担忧或难受,所以,我会尽力振作起来。”路映夕温声说着,同时在心中留了一句话给自己。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旧会缅怀师父。但这句话已不必要说出口,因为只能意会。 慕容宸睿低低地吁出一口气,舒展开微纠的眉宇。 路映夕对上他蕴着关怀的眸光,不由地柔了神色。这几天她沉陷在回忆追思中,有时甚至隐隐地怨恨起他的狠决,可倘若那日在战场上中箭身亡的不是师父,而是他,她会否恨师父?怕是不会吧。这种差别对待,是否正是因为“爱之深”的缘故?越在乎一个人,就越容不得瑕疵的存在。 “夕。”慕容宸睿正色凝眸着她,轻叹道,“朕真怕你一蹶不振。” 路映夕摇了摇头,静默片刻,转而出声问道:“宸,修罗门的人是否很难应付?” 慕容宸睿微怔,但也没有瞒她,直言道:“修罗门近年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太好,惯用暗器,有擅长躲在暗处使毒,这些阴狠手段防不胜防。” “关于修罗门的行径,我早前亦有所耳闻。”路映夕接话道:“我们此次回程随扈较多,目标明显,恐怕很快就会有麻烦上门。” 慕容宸睿颔首,表示认同。 路映夕敛眸静思了会儿,才启口再道:“既知修罗门惯用的伎俩,我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她已失去师父,再经受不起更多的失去了。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腹中的宝宝,和她所爱的人。 慕容宸睿闻言眼光一亮,问道:“如何以其人之道?” “他们擅用毒术,恰好我也擅长。”路映夕微微浅笑,语声静笃。 慕容宸睿兴味地挑眉,见她恢复活力,心中不自抑地感到欢愉。 “他们最主要的目标一定是我们这辆马车,所以只要将马车稍作改良,就能省却很多力气。”路映夕边寻思着边道,“我们可以在车马的四面擦上剧毒,若有人飞身扑近,一碰触即会中毒。不过,我们自己上下马车必须万分小心。” “好一招请君入瓮!”慕容宸睿抚掌轻击,目露赞许的笑意。其实更令他高兴的是她下意识地用了“我们”这两个字。 “但这样还是防不了暗器。”路映夕微戚黛眉,自语道,“加厚隔板可能会有一点用处,虽无法彻底阻绝,但也聊胜于无。” “就依你之言行事。”看着她全神贯注思索计策的摸样,慕容宸睿的唇角一点点扬高。她认真自信的样子,真是无比美丽。 路映夕不察他的走神,仍一本正经地想道,一面道:“时间仓促,研制毒药的事,我想请王军医帮手。” “好。”慕容宸睿干脆地应声。 “王军医那边可能缺少配置毒药的药材,需派人沿路采集毒草和毒虫。”路映夕继续说道。 “好。”慕容宸睿依旧是不罗嗦地回应。 “范兄那辆马车也应涂毒,以防万一。” “好。” “虽然已未雨绸缪,我们还是要时刻警惕。” “好。” “另外还有――”路映夕突然一顿,抬眸注视慕容宸睿,疑道,“宸,你没有任何意见?” “没有。”慕容宸睿十分利索地回答,俊容带笑,促狭道,“就由你当家。” 路映夕一愣,随即笑起来,道:“往后都由我当家?你可别食言。” 慕容宸睿勾了勾薄唇,雍容闲适地接招:“先看一看你这次的表现。若是表现不佳,那就没有下次了。” 路映夕但笑不语,明眸澄澈清亮。失去的伤痛的,她深深埋藏在心底,而身边的珍贵的,她会用心珍惜捍卫。她知道,若是师父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看到她过得平安喜乐。 进入皇朝境内的第一日,马队抵达边防小城时已是天黑。 尚未到驿站,路映夕和慕容宸睿皆都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这是练武之人的直觉,对于杀气有一种敏锐的感知能力。 “终于要来了。”慕容宸睿低声道,语气中隐含几许感慨。修罗门是为了替姚凌报仇,姚凌之死虽非全是他的过错,但他终要负上部分责任。 “宸。”你认为你是重情之人或寡情之人?”路映夕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慕容宸睿疑惑地看她。 “有时候重情与寡情只有一线之隔。”路映夕静静地微笑,没有再多做解释。 慕容宸睿亦淡淡扬唇,领会了她话中的含义。若过于重情,便会拖泥带水,优柔纵容,于是就变成了寡情。 凝神侧耳,细听半响,路映夕低着语声道:“外面太安静了。” 慕容宸睿敛了神情,伸手敲响车厢木壁,发出有节奏的暗号,示意驾车的侍卫留神戒备。 戌时的小城街道,几乎没有行人走路的声音,只有马蹄嗒嗒作响,规律中显露着异常。 猝然,几声“咻”的轻响,穿透车厢袭来! 慕容宸睿眸光陡锐,衣袖一挥,卷起劲风,将飞射而来的暗器悉数扫落。 紧接着便听外面渐起嘈杂声,应是两方人马已展开打斗。 “砰”―― 一声巨响,宽敞的马车摇晃了两下。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对视一眼,心知必是有人一掌拍向车顶,触毒跌落下来。 马车外的打斗声逐渐激烈,兵刃交锋的铛响不绝于耳。与此同时,马车数度被震晃,不断有人袭击未成反而中毒摔落地面。 路映夕在心中默数“砰砰”的声音,在十多下之后,她轻声对慕容宸睿道:“这种毒不仅是肌肤碰触才会生效,就连掌风拍击都会飞扬起毒粉,沾染人身。现在应该已有一半人中招,但看来其他人已经发现了个中玄机。” 慕容宸睿一直笼袖运气,阻挡暗器侵袭入内,无暇抽空答话,只以眼神表示了解。 约莫过了半刻钟,再无暗器射入车厢,也无人震击马车,但骤然间一声冷喝响彻夜空! “慕容宸睿!你这个缩头乌龟,有种的给我出来!” 路映夕看向慕容宸睿,低声轻问:“要不要出去?” 外边的冷厉咆哮又再响起―― “慕容宸睿!难道你连凌儿师妹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你若还有一点点良心,就立刻滚出来!” 慕容宸睿面色镇静泰然,只有深眸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路映夕伸出手与他相握,低低地道:“我们一起出去。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慕容宸睿抿着薄唇,不发一语,紧握她的柔夷,另一手揽着她肩,小心翼翼地扶她下马车。 马车旁十多名青衫侍卫一字排开,护着帝后。 相隔数丈,一个黑衣男子冷冷伫立,背上似乎背着一个人。 “慕容宸睿,你终于现身了。”黑衣男子的声音似结了冰般的森寒,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憎恨的光芒。 慕容宸睿将路映夕挡在身后,跨前一步,冷淡道:“阁下今日明目张胆地行刺朕,只怕难逃国法制裁。” “国法?”黑衣男子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阴恻凌厉,“这世上有何王法可言?王法不就是你们这些皇族权贵说了算?当年你要接师妹入宫,你就不顾后果地接她入宫!后来你不愿意立她为后,你就可以不立她为后!如今你要她死,她就必须死!这就是所谓的国法律例?全都是你一手遮天而已!” “既然你认定是如此,那么现在朕说什么也无用。”慕容宸睿语声平淡,没有急于辩解,也没有恼羞成怒。他与姚凌之间的事,岂是一言半语能够说得清说得完?逝者为大,他也决不会在姚凌死后说她半句坏话。 “你无话可说了?你认了你是杀死师妹的凶手?那你就该一命偿命!”黑衣男子倏地眯起细眼,目光阴霾而狠扈,“我要你在师妹面前以死谢罪!” 话落,他并未出招,而是将背上背着的那人放到地上,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对待自己疼惜的爱人。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一股难闻的尸臭慢慢散开,刺鼻得令人作呕。 路映夕从慕容宸睿身后探出头,眺目望去,一时震惊骇然。 地上那人,自是姚凌。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犹如破碎的布娃娃。她身上穿的仍旧是那日在邬国边塞出现时的素白裙衫,但早已乌黑脏污,褴褛似丐儿。她原本清丽的脸庞青紫透黑,发肿膨胀,已然分辨不清五官摸样,比起容颜烧毁之人更可怖百倍。而最叫人悚然的是,自她身上发出的阵阵腐烂的尸臭味,随风飘荡开来…… 路映夕不忍睹视,扭头别开脸,心中百味陈杂。姚凌生前并未爱惜自己的容貌,死后亦未能保留一张妍丽的容颜给人瞻仰。或许对姚凌来说,徒有美貌没有爱情更是一种讽刺。 “慕容宸睿,你看见了吗”?师妹死的多么惨!”黑衣男子半跪在姚凌的尸身旁,似在对慕容宸睿说话,又似在喃喃自语,“师妹从小就长得漂亮,以前修罗门中有多少弟子偷偷爱慕她,就连我也……可她偏偏不喜欢唾手可得的,非要挑战难以得到的……近在身边对她好的人,她永远不屑一顾……” 男子低着头凝视姚凌肿胀黑紫的脸,眼中幽幽地浮现几丝遣卷眷恋之情,仿佛在他眼中姚凌依然是从前俏丽美丽的样子,从未改变过。 慕容宸睿静立远望,心中恻然,默默咽下喉头那股涩感,面上平静无波。 那黑衣男子又顾自凝望了姚凌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站起身,目视慕容宸睿,冷声道:“师妹临死前有一个遗愿,她说,若你还顾念往日情怀,就追封她为皇后,亲手把她葬于皇陵。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找一处清幽地,亲手将她埋葬,为她立碑,碑上刻写”结发爱妻姚凌之墓。” 慕容宸睿皱起眉头,隐约感觉似有哪里不妥。 在他身后的路映夕也戚起眉头,轻拍了一下他,压低嗓音道:“宸,阴隐毒发作身亡的人,毒素盘踞体内无法消散,在死后七日内会转化为剧烈尸毒,而碰触尸身的人会即刻中毒。你看姚凌她师兄,眉间已显黑气,分明是中毒已深,只不过以内力强行压制住。” 慕容宸睿听毕神色一凛,朗声开口道:“凌儿生前一直想要得到内心的平静,朕认为火葬后将她的骨灰洒入江海,从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这种方式最适宜。” 黑衣男子节节冷笑,叱道:“堂堂一国之君原来是一个无胆匪类!我敢一路背着师妹,你竟连亲手埋葬她的勇气都没有?” 慕容宸睿不受他所激,冷静地道:“朕会亲手把她的骨灰洒入江海。” 黑衣男子目露怒光,语调愈发阴冷:“师妹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做过一件令她高兴地事,现在她死了,你连她的遗愿也不肯成全?” 慕容宸睿沉默,黑色瞳眸泛起淡淡的幽蓝,深沉的无奈之色。 路映夕在他背后轻声地喃道:“如果可以,选择前者便能实现姚凌一生的夙愿。”但重点却是“亲手”,这分明是要他殉情。 那黑衣男子突然又冷冷一笑,视线射向慕容宸睿的身后,阴阳怪气的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可您不知您的皇帝夫君心肠有多硬。” 路映夕挪前半步,扬声道:“姚凌身上的尸毒剧烈无比,你中毒深重,无药可救,纵使你用内力镇压着毒素,之多也只有三个月的命。你所希望的根本就是拉一个人陪葬,你刚刚说的两个遗愿是否姚凌亲口所说,实在令人怀疑。” 黑衣男子勃然大怒,倏然大声咆哮:“我是希望狗皇帝死,但我绝对不会拿师妹的遗愿做饵!你可以污蔑我,但你不可以质疑师妹的遗愿!” 路映夕未置可否,没有再出声。 慕容宸睿回头望她,以极低的音量轻轻的问道:“夕,若你是朕,你会如何做?” 路映夕绽唇浅淡地微笑,低语回答道:“宸,当局者迷,其实有两全之法。” ------------ 第三十五章 :挥别旧情 路映夕在幕容宸睿身后悄声嘀咕起来,说了会儿,然后才淡淡含笑地目视前方。 慕容宸睿的俊脸上添了一抹神采,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朕决定带凌儿回京都,葬八皇陵。 不远处的那黑衣男子显然一怔,没有料到他竟答应得这样干脆,不由生起疑虑来:“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慕容宸睿神色笃定,威仪而不容置疑。 黑衣男子将信将疑地皱眉,问道:“你敢亲手抱着师妹回京都?” “此去京都路途尚远,朕不可能一路抱着凌儿,但朕会亲手抱凌儿上马车,如此你可满意?”慕容宸睿平缓回道。 黑衣男子沉默了一下,心想如此也算是逍照了帏妹的遗言,便大声道:“我要看着你亲手抱师妹上马丰如果回到京都之后,你失信食言,我修罗门必不会善罢甘休。” 慕容宸睿也不赘言,大步向他走去,直至姚凌尸身之旁顿住脚步。此时距离近了,低头凝看姚凌的面容,皓白月光之下惫显得她的模样惨不忍赌,慕容宸睿不禁逸出一声低叹。 见他流露出怅然之色,黑衣男子也受了感染心痛地蹲下身,欲要与心爱的师妹拜别。 只在眨眼间,慕容宸睿陡然伸指一点,正中黑衣男子的后背! 黑衣男子未及防范,被点了麻穴,怒极嘶吼:“慕容宸睿你车鄙无耻!在师妹遗体之前居然还使这下流招数。” 慕容宸睿语气平淡地道:“正是因为在凌儿遣体之前,朕今日饶你一命。朕方才说的话,也会兑现。朕会亲手抱她上马车,带她回京都,葬她入皇陈” 黑衣男子瞪大双眼,怒视着他,并不相信。 慕容宸窖不再解释,径自脱下外狍,裹住姚凌的尸身,继而轻轻地抱起来。虽是尸臭刺鼻,但他面色寻常,没有一丝嫌恶。 黑衣男子瞪着他,一时心绪翻涌,又悲又恨又感伤。慕容宸睿确实没有食言,他确实亲手抱起了师妹,可是都狡诈地用衣衫隔绝,分毫也不碰触师妹的肌肤!但这样的做法,并不算违背了师妹的遗愿。卑鄙阴险的慕容宸睿 慕容宸睿抱着姚凌折回,将她放置于马车内凝望她青紫发胀的脸庞,低低地叹息。凌儿,这是朕最后一次这样唤你,愿你喝下孟婆汤之后忘记今生所有不愉快的事,下一世能做一个快乐幸福的人。 深望她最后一眼,他放下马车帘子,走回路映夕身边。 路映夕微微一笑,举眸看他,温声道:“看来我们只能占用范兄的马车了。 慕容宸睿颔首,眺目望向被骑兵包囤的众修罗门弟子。原有三十几名的黑衣刺客,大半已倒于马车边,另有十多名被制服。此次遭袭因为事前做足防备功夫,所以士兵中几乎没有伤亡。而修罗门经此重创,加上门主中毒命不久矣,大势已去,估计会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很长一段时间。 “宸,该启程了。”路映夕轻声提醒,转而与前面护驾的侍卫交代了几句。 “嗯。”慕容宸睿收敛心中的感慨,携她向另一辆马车走去。 打斗过后的混乱现场,自然有侍卫会处理。那名保持跪姿的黑衣男子,眼睛中闪着悲愤光芒眼睁睁看着自己门下的弟子一个个当着他的面被处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爱募多年的师妹就此远去,再难按捺胸腔里巨大的悲恸,骤然闻喉咙里爆发出一串如兽般的吼声,惊破这幽谧的深夜。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已上了马丰,听见那饱含激烈情绪的吼声,也都感到几许喟然。 马队重新上路,车轮滚滚,铁蹄嗒嗒作响,而那野兽般的嘶吼声渐渐远去,可却持续着没有停止。 他在以内力冲破穴道。路映夕轻轻地道,明眸中浮现浅浅的悲悯。 “强行冲破封穴只会令他休内的毒素加速窜行。”慕容宸睿接言道。 “当毒素深入五脏六腑,便只有七日之命。”路映夕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心里不免有些负疚。是她吩咐侍卫,当着那黑衣人的面处置被擒的修罗门弟子,虽然即使她不说,那些修罗门的人也必被处死,但她终是使了计。 “七日,他等不到我们回京都也看不到安葬姚凌的皇榜昭告。”慕容宸睿凝目看她,出言宽慰道:“夕,此计虽是你所想,但却是由朕所做,你不必有任何愧疚感。朕会以皇妃之名安葬姚凌,恢复她生前曾经的封号,风光厚葬。 路映夕点了点头,清美的脸上掠过几丝感叹。姚凌一生所希冀的,至死都得不到,慕容宸睿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车湘里一直沉默着的范统,听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话,拧起浓眉,低声咕哝道:“姚贤妃可谓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之前行刺过皇上和皇后,死后还能够风光大葬。” 路映夕耳尖地听清他的咕噜,不由漾唇一笑。在范统的想法里,没有那么多弯弯曲曲纠结的恩怨,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好人应有好报,坏人不应碍到上天的厚赐。可是这个世上其实有讦多事并不适用非黑即白的道理,也鲜少有纯粹的坏人好人之分。 马车上,还有一人,那便是正在用小火炉煎着安胎药的王婕。听到范统的自语,她转眸瞥了他一眼,难得的没有反驳他。先前她听过他提起一些姚凌的事,深觉女子若此,活着钝属累已累人。 “娘娘,该喝药了。”紫砂壶内的汤药咕噜噜地响着,王婕打开壶盖看了看,便浇灭了火苗。 “这么烫,你就这样让皇后喝?”范统低低地冒出一句不满的话。 路映夕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故意添乱,道:“范兄,你何时变得这么细心休贴?” 范统斜眼睨她,对她也十分不满。这些天她一逮到机会就挑他的刺,似乎非要看至他和王婕吵起架来才高兴。 娘娘英明。王婕接茬,淡淡地弯了弯唇。她本非宫廷中人,对于皇宫礼节不甚清楚,而皇后又亲和有加,她也就从善如流地自在说话。 范统低哼一声,朝慕容宸睿看去。 慕容宸睿神色闲散,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朕也觉得小范今日格外的细心。” “联手欺我一人” 范统咬牙低着嗓子道面色涨红,有气无法发。 “怎是欺你?不是在夸你么?”王婕的口中气似是云淡风轻,美眸中藏着点点笑意。 范统扭头不看她,恼怒地不吭声。他是越来越了解何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路映夕笑着对慕容宸睿道:“宸,照范兄的面相看他的红鸾星今年大动,看来好事近了。” “哦,腾不知道你还会看面相。”慕容宸睿配合地接腔。 “你看,范兄面色红润眉梢似带春风,显然是桃花将开红鸾将动。”路映夕笑吟吟地说着,看到范统恼羞成怒地瞠目瞪她,再补上一句,“而且他的红鸾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范统又急怒又窘迫,梗着脖子大声驳道:“胡说范某今生根本无意娶妻!” 他喊碍颇响,喊毕车湘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路映夕转头觑了王婕一眼,见她的脸色平淡但眸光分明黯淡了几分,心中不禁暗道,范统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果真是木头桩子。 慕容宸睿伸手揽住路映夕的肩,凑近她耳旁低语道:“依小范的性子看来,他的情路会有不少小波折,但也不一定是坏事。就如我们,一路行来,共历风雨,才知相爱不易,才懂珍惜。” “是。”路映夕轻应,心底变得柔软而沁甜:“相爱与相守,都不容易。宸,我们的路也还很长。” “相不相信朕能够给你一生的幸福?”慕容宸睿压低嗓音在她耳边似蛊感般地道。 “这要看你的表现。若是表现好,我便会多相信一此。”路映夕学着他之前说过的话,有模有样地回道。 慕容宸睿微恼,刻意在她耳畔吹气,却又状似只是在和她说悄悄话。 路映夕面颊一红尴尬地看了看范统和王婕见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才略定了心。 “夕,朕忍了很久。”慕容宸睿突然低声吐出一句话,气息似柔筷般钻入她耳朵。 “什么?”路映夕忙别开脸,不过还未听明白他的意思。 慕容宸睿手下微一用力,楼紧她的肩头,趋得更近低沉地道”自你有孕,后来又离宫养胎,再又发生了战事已过半年了” 路映夕愣了片刻逐渐想懂他话里的含义脸颊顿时滚烫起来,连耳根都染了徘红。 慕容宸睿退开一点距离扬唇坏笑,欣赏她面红耳赤的赧然样子。 “不许说这些!”路映夕羞恼地低斥。 路映夕恼怒地瞳眸,但顾及于旁人在侧,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暗暗瞪他。 慕容宸睿却不似她那般顾忌恣意地又靠近她,低低道:“夕,你自身谙得医术,不需朕去问王军医了吧?” 路映夕身子僵硬,不敢乱动,其实明知他不会当场对她如何,可心里无端感到非常坚张。 “嗯?”慕容宸寄暗笑于心语气却益发邪魅起来,“可不可以” “不可以!”路映夕脱口急道。 因为声音略大一旁的范统和王婕都转眼看过来,路映夕羞窘得简直想找地洞钻。 慕容宸见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愉悦响亮。 路映夕狠狼地剁了他一眼,继而垂下头掩饰发烫的红艳脸颊。 慕容宸客笑得更放肆欢愉,深邃的眼眸熠熠发亮,似暗夜中的星辰闪烁。 旁边的范统和王婕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转身说下一章进入第五卷故事接近尾声了,最后这卷的篇幅会相时短一些。因为我不习惯写番外如果大家想看映夕和慕容以后的温馨生活,及他们将来孩子出世的一此故事可以留言告诉我。) ------------ 第五卷 胡颉颃兮共翱翔 ------------ 第一章 :玄机暗藏 重回皇宫,路映夕隐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凤栖宫雅致请静如昔与她离开之前几乎没有差别。她的寝居窗台前那一幕东海珍殊帘子依然闪着明耀的光泽,偶有清风指过,便发出清脆好听的玎玲声。 她站在窗口,不禁想起初嫁至皇朝的时候。那时她经常绮窗眺望远方的天穹,心底总有一股奔向自由的**。如今却是心甘情愿地返来了,一切看似都没有变,但其实许多事都变了。 “娘娘。”宫婢小南脚步轻巧地走进来,恭敬地曲膝行礼,禀道:“宸宫那边传话过来,皇上今日政事缠身,怕是无暇驾临凤栖宫了。皇上请娘娘按时进膳服药,早此就寝。”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目光仍飘远于窗外。回宫三日,慕容宸睿极为忙碌,因他离宫甚久,积下诸多朝政军务,又要镇住朝堂众臣一度惴惴惶然的心,分身乏术自是可以理解的。 “娘娘,段皇后已在殿外等候半个时辰了。”小南温声提醒。 路映夕徐徐回转身来淡淡一笑,道:“就宣她来此吧。” “是,娘娘。”小南欠了欠身,领命退下。 路映夕慢步走到外居,坐在典榻上,等着栖蝶前来。其实早在她回宫的隔日,栖蝶就已经主动遣侍婢来请示,但既然慕容宸睿下旨不许闲杂人等擅入凤栖宫扰她养胎,她也乐得眼不见为净。不过今日栖蝶亲自找上门来,于公于私她都是要见一见的。 “栖蝶参见皇后姐姐!”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甜柔顺的嗓音从居门外清晰地传进来。 “进来吧。路映夕唇畔噙着一抹浅淡地笑,扬声道。^文字 一袭粉嫩的鹅黄色宫裙掠过居门,面容清美的女子袅袅步入,恭谨地跪下,行了大礼。 路映夕一时没有出声,未叫她起身,只静静地凝视她。看起来栖蝶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但是小腹明显隆起,至少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抬起头来。”路映夕语声平缓,不带喜怒。 栖蝶缓缓抬起下巴,举眸对上地的视线,谦卑温顺地微微一笑。 路映夕心中大吃一惊但只不动声色地道:“地上寒凉,你有孕在身,快快起身。” 谢谢皇后姐姐。栖蝶依言站起,一手扶着腰,动作确如孕妇,纯熟不似作假。 “栖蝶,几个月未见,你出落得益发明艳了。路映夕含笑看地,心里思绪却是千回百转。栖蝶和她本就肖似,但从前她只觉得那不过是五官的相像,可方才乍一看,连神态都如出一撤! “皇后姐姐谬赞了。”栖蝶而带浅笑,话语谦卑如旧,但眉宇闹那自信冷静之色却未再收敛掩藏。一双漆黑似寒星的明眸,亮着清冽傲然的微光当真是与路映夕一模一样。 “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路映夕随意寒暄,但神思不由地恍惚。不到半年的时间,栖蝶仿佛突然长大了一般,不再是以前甜美中带着几许稚嫩的少女,而是变成了风姿初露的碧华女子。 “这段日子栖蝶一直记桂着姐姐和皇上,现在姐姐和皇上安然回来了,栖蝶也就放下心中大石了。”栖蝶答得恳切,只字不提自己先前被软禁之事。 路映夕轻点了下头,当作回应。虽然她能体谅慕容宸睿回朝忙于政事,也不埋怨一连三日都见不到他人,但有一件事她却着实无法理解。原本慕容白黎代理朝政时,将栖蝶软禁了起来,可是为何慕容宸睿回来之后就解了她的足禁? 静思片刻,路映夕索性开门见山地道:“栖蝶,如今你与本宫共主中宫,分位相同往后也无需来向本宫请安了。” 栖蝶浅浅一笑回道:“皇后姐姐进门早于栖蝶,栖蝶尊姐姐为大是理应之事。” 路映夕也不再推拒,心想着待慕容宸睿空时,必须要仔细问问了。之前她不想插手管霖国的事,也打心底相信慕容宸睿与栖蝶无染,才没有追根究底,但现下似乎越来越蹊骁了。 见她不说话,栖蝶便也安静地站立着,但却没有告退的意思。 “是否有事要与本宫说?”路映夕凝目看她,摆手示意侍立寝居门外的小南退下。 栖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皇后姐姐,邬国与皇朝签订了五年不战的和平盟约,但我霖国却失城失地,姐姐身为霖国公主不知有何想法?” 路映夕杨唇淡笑,四两拨千斤地道:“栖蝶,你我身在宫闱内苑之中,如何左右天下局势的发展?” 栖蝶敛眸颔首道:“姐姐说的是。栖蝶亦是如此想。” 路映夕微蹙黛眉,眸中晶光一闪,暮然领会她的话意口其实栖蝶早已看清时局走向了吧?她想稳坐皇朝皇后之位,永享荣华? 只听栖蝶又低低柔柔地道:“女子如蒲柳,若觅得厚实夫家可倚靠,那即是一生之幸。” “此话也是有道理的。”路映夕云淡风轻地附和。栖蝶似在表明不会出卖皇朝,但此举会否过于刻意?实则不过是想探地的口风吧? 栖蝶悠悠地抬起眼眸,目光闪动一丝暗芒,却不再言语,欠身告退。*** 路映夕盯着她的背影,眉头渐渐皱紧。栖蝶似乎是想与她争宠?可是她能凭借什么?腹中胎儿? 栖蝶正走到门槛处,冷不丁地扭头望她一眼,对她展颜一笑。 路映夕顿觉背脊发凉,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的不祥感。 “嘭――――” 不轻不重的磕绊声响,在无人的幽静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楚分明。 看着栖蝶跌倒于门口竟仿若就这样昏厥了过去似的,路映夕既想发怒又觉好笑。如此粗滥的伎俩就想栽赃她? 路映夕端坐着不动,看栖蝶打算做戏到何时。 时间一点点流逝,岂料栖蝶趴伏在地一动不动,鹅黄色的宫裙开始晕染开丝丝的血色。 路映夕微惊,忙起身走近。 “娘娘?!”不远处,宫婢小南面色惊异地碎步跑来,发生了什么事?” 路映夕心下一沉,已知这看似可笑的把戏内里暗藏著锋利的芒刺。 (转身说:晚上会继续更新口关于栖蝶的伏笔埋了很久,终于要揭晓了口可能会有小虐,希望亲们别骂我。) ------------ 第二章 :竟如陌路 “宣太医!”路映夕一边沉声道,一边蹲下身去搭栖蝶的腕脉。 “是,娘娘。“小南急忙应声,匆匆地又跑了开。 路映夕凝神诊脉,越是细诊,心中越是抑不住涌起冷冷的怒气。栖蝶确实有身孕,但是她竟然自封穴道如此拿自已腹中的孩子当儿戏,简直没有资格为人母。 瞥向栖蝶裙摆染红的血迹,路映夕抬起手想解开她的封穴,以使她血气正常顺通,但是脑中灵光忽闪,手势便顿在了半空。她若解开了栖蝶的穴道,岂不是无法证明栖蝶存心使诡计?可是,终究人命关天,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何其无辜。 迟疑片刻,她还是动手解开了栖蝶的穴道,并为她疏导真气,以安胎气。 太医赶到时,栖蝶已经幽幽转醒,长睫轻颤,小脸苍白,看起来格外的柔弱楚楚。 路映夕合来内监,命其善后,便就径自折回了寝居,不想再看栖蝶演戏 一扇居门隔绝了外面的纷扰,路映夕仵坐在软榻上,心里有此烦闷。她并不认为栖蝶这此小动作能够成功扳倒她,但是这样的人多留宫中一日,都一日的麻烦。该尽早与慕容宸睿谈一谈了。 静坐须臾,听到宫婢在外恭谨地敲门。 “进来。”路映夕淡淡应声,猜是小南来回报栖蝶的情况。 果不其然,小南恭谦地步入,行礼禀道:“娘娘,太医已为段皇后诊断过,说是动了胎气恐怕情况有此棘手。” 路映夕抬眼看她,目光沉静地审视着,半晌未出声。 小南亦不慌张有各不紊地再道:“奴婢愚见,这事儿怕是要闹到皇上跟前了。” “小南。”路映夕忽然唤她的名字,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入宫当值多久了?” “回娘娘,奴婢六岁入了宫到如今已有十四年。”小南秀丽的脸上并无多少波澜,温顺地答道。 “十四个年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这后宫中的是是非非你应都看得不少了。”路映夕的语气仿若闲谈般的随意,但一双明眸闪着敏锐的光芒。 “奴婢只看应该看的,谨守宫现,竭力做好份内之职。”小南滴水不漏地接话,低眉敛眸姿态恭敬。 “那么你今日都看到了此什么?“路映夕继续问道。 “奴婢看到段皇后躺刻于居门外,不过奴婢来得迟,不知为何会如此。”小南垂着眼帘,神情内敛沉稳。 路映夕轻轻唔了一声,心中例是放下戒备来。小南算是久居内廷的老宫人了,定然深知后宫争斗的险恶,应当晓得明哲保身的重要性。如此也就足够了,至少不会雪上加霜。 思索了会儿,路映夕温和地开。道:“小南,你代本宫去一趟宸宫,就说本宫有事求见皇上。” “是,娘娘。”小南欠身退下,出了寝居,才敢让自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而暗自紧握的手心已是汗湿一片。她早知路皇后是心思剔透之人,现下更是验证了这一点。可那段皇后也非善辈,她区区一介宫女夹在中间委实是左右为难。段皇后欲以重金收买她,她本想存作满二十五岁出宫以后的养老本,但现今看来这笔买卖风险太大,她还是莫贪此心为好,否则难保不会脑袋椎家。也幸好她一向行事谨慎,并未一早应承了段皇后。 寝居内路映夕斜躺软榻上,慵懒地闭目养神。此时她只觉栖蝶的存在令她烦扰,并没有感到难以招架。因为她相信慕容宸睿自是会明白的,也必是会站在她这一边的。岂知,接下来的事意外得让她无法置信。 夜幕初降,侍婢们掌上了明亮的宫灯,而凤栖宫的寝居中一贯是以硕大的夜明珠照明,亮如白昼。 路映夕用过晚膳,喝下安胎药,正有此昏昏欲睡,离去甚久的小南这才姗姗地返回。 “如何?皇上可抽得出空?”路映夕眼眸半合,揉了揉眉心,微倦地打了个呵欠。 小南的脸上有着明显的难色,放轻嗓音,小心翼翼地道:“回娘娘,奴婢在宸宫等候了一个时辰,未能见到皇上。内监总管说,皇上政事繁忙,尚在御书房议事,待皇上回宸宫便会向皇上转达娘娘的话。奴婢担心娘娘等得急,就先回来告知娘娘一声。” 路映夕睁开了眸子,心中升起疑虑。 见她皱眉,小南又解释道:“内监总管说,这是皇上的意思。近日后宫嫔妃若要面圣,都需等待通传。” “包括本宫?”路映夕眸色一沉,心里愈发觉得异常。 “是。”小南低下头去,亦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皇上和路皇后回宫的那日皇上温柔地护着娘娘到凤栖宫,还特别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娘娘,可这才隔了三日,就突然变了天。” 路映夕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启口问道:“栖蝶那边如何?胎儿无恙吧?” 小南踌躇一下,才轻轻地道:“听说皇上派了四名太医去段皇后那边,太医们正全力为段皇后开药保胎。” 路映夕听着勾了勾菱唇,徐徐道:“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宸宫,备撵。 “是,奴婢这就去备撵。小南颔首应话,利落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打起精神,自行挨了一身正式的华美宫装,预备去宸宫探个究竟 月明星稀,夜风习习,华丽尊贵的凤撵穿行在干净宽敞的宫道上,衬得夜色更显迷离瑰丽。路映夕心中却想,这个幽静美好的夜晚,或许无法给她带来一丝宁静。慕容宸睿的反常,已不是朝政缠身可以解释了。他似乎在躲着她,甚至可能真要冷落她,但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她不相信亳无理由的他便翻脸无情。背后一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理由。 撵车在宸宫外停下,内监总管毕恭毕敬地将路映夕迎了进去,但却请她在前殿坐候言道:“皇上仍在御书房议政,不敢擅自打扰。” 路映夕也不为难宫人,就在殿堂里端坐,神色泰然自若,并不露丝毫忧虑或气恼。 这一等就等到了亥时。偌大的殿堂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路映夕看着内监总管来了又去,心知他确实有去御书房探听情况,如此也就更证明了慕容宸睿不想见她。 一味枯等,渐感心浮气躁,路映夕强自压下,平静地站起,准备打道回凤栖宫。刚州出了殿门,恰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廊道走来。 命随行的宫人在原地候着,路映夕独自向那人走去。 “范兄。”待走得近了,她才轻声唤道。 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凤安。范统揖礼,比在宫外时生疏了不少。 路映夕本已满腔闷气,见他这般客气疏离,索性抿起唇来不吭声,只直直地盯视着他。 范统被她盯得有点尴尬,讷讷地没话找话道:“皇后怎会深夜在此? “怎么?这宸宫,本宫来不得。”路映夕没好气地回道。 “范某并无此意。范统看她情绪不佳,一时摸不着头脑,以为她在气他故意与她生分,便老实说道,宫中不比宫外,范某只是循礼请安,没有其他意思。”他早已经把她当做至交好友,但身份有别,该守的现矩终归要宠 闻言,路映夕胸口憋着的气稍散了几讦,绽唇微微一笑,道:“范兄,回宫这几日你可忙?” “忙。”范统点头,想了想,又道:“皇上更忙,有讦多折子待批,有许多军政要处理。” “连范兄你都知道皇上不愿见我?”路映夕一凛,敛了笑,正色问道:“是否朝堂上发生什么大事?” “皇上怎么可能不愿见你?”范统比她更不解,连连摇头道:“皇上只不过是太忙碌,路兄,你多心了。末了,他还语重心长地劝她,范某知道路兄与皇上鹈蝶情深,但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要以国事为重,路兄可要多多体谅才是啊。” 路映夕啼笑皆非,但也不再赘言。显然范统并不知内情,她是没有办法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范统看她默然不语,当她认同了他的说法,刚毅粗扩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路映夕无奈望他,转而问道:“范兄,你为何会在此?” “皇上宣范某来商议一此事。范统没有隐瞒地回道。 “皇上宣你?此刻?”路映夕心念一转,双眸中亮起莹光。 “是。所以不能与你多聊了,皇后保重。”范统又恢复了敬称,拱手一礼,大步往殿内走去。 路映夕也不留他,慢慢地走到廊道的另一端,在廊尾的画柱旁停住脚步。这里是御书房回宸宫必经的路她就在此地等着,相信慕容宸睿很快就会出现。 夜已深沉,空中的皓月被乌云一点点遮掩,隐去了光辉。 路映夕沉着气静等,过了半刻钟,就见一道挺俊颀长的身影远远地走来。他的脚步缓慢,低头看着地面,似乎边走着边思考问题。 路映夕看他逐渐走近自己,心跳不期然地加快起来。三日未见到他,他好像清瘦了此,眉宇间拢着一抹散不去的倦意但依旧英气傲然,高贵的明黄帝袍更衬出他的霸气。 他的步伐平稳沉着,一步步走到她身旁。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淡淡地飘入她鼻尖,她不自禁地漾开浅浅笑容,张口欲言。但是,一声宸字还梗在喉咙里未吐出,就见他从她身边走过视若无睹,仿佛她是看不见的透明的风。 路映夕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那道明黄身影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喉头一阵阵发紧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竟能够如此绝情,他竟能够当她不存在,他竟一眼也不看她! 路映夕脑中发懵,怔立原地,良久才缓过神。 ------------ 第三章 :风雨飘摇 凤撵在清寂的夜色中缓媛前行,路映夕一路都在思索。为何会如此?究竟是什么原因?却是苦思不得其解。 这一夜心绪不得安宁,辗转反侧,直至夭蒙蒙亮才混沌地睡着。 再睁眼时已是天光透亮,宫婢侍候在床侧服侍她更衣洗潄。 “小南,栖蝶无碍吧?”在膳桌旁坐下,路映夕淡淡地问。 “回娘娘,听说段皇后已无大碍,不过需要静养,皇上下了口愉,不许嫔妃们打扰。”小南恭敬地答话谨慎地省去了重点。 路映夕却极为敏锐地抬眸看她,问道:“皇上昨夜去栖蝶宫中了? 小南一怔,垂头轻轻地应道“是。不过奴婢听说,只是去探望段皇后,未留宿。” 路映夕未再吭声,埋首进食,似是云淡风轻波斓不惊。可是心底终究泛起了层层涟犄,弥漫开酸楚涩然。 用朦完毕,小南收拾着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又返来,禀道:“娘娘,内务府那边传话来,说是睛沁姑娘回宫了,请示娘娘的意思。” “小沁?!路映夕惊喜地站起,忙道,“快去领她前来。 “是,娘娘。”小南欠身退下,领命去了。 路映夕讶异地想,小沁怎会返来皇朝?即使邬国没有扣押住小沁,小沁也未必能这么及时地知道她已回到皇朝皇宫中。 等了一盏茶时间,便见满面风尘的清沁前来,跪地叩首,向她行宫礼。 小沁平身。路映夕绽开笑容,亲和地上前扶她。从前她与小沁并不亲近,但是之前数个月她和小沁可算是相依为命,这钟感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娘娘,您可好?”靖沁晒黑了一些,但更显成熟沉静。 “好。”路映夕轻点了下头挥手示意一旁的小南退下,才启。询问,“小沁,你如何离开渝城?” 睛沁的视线瞥过她的腹部,见确是无恙,才回话道:“奴婢原本被软禁在渝城之中,前几日皇朝派来使者,将奴婢带回了皇朝。” 路映夕疑惑道:“皇朝的使者。专门为了你而去?” 晴沁想了想,答道:“许是两国商议边防安全的事宜,顺便接奴蜱回皇朝伺候娘娘。” 路映夕并不似她想得这般简单,微蹙着眉思纣。若论身份,小沁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婢两国商议国事怎么可能顾及此等琐碎小事。 “娘娘是否有不妥之处?”晴沁聪慧地察觉她的神色,担忧道。 “送你回宫的使者是何人。可有说过什么?”路映夕沉声问道。 “奴婢并不认得那使者,应是礼部的人。畴沁也皱起眉头,仔细地回想,当时那侍者说,娘娘和皇上已在回朝途中,他奉命带奴婢回京都。 “奉命?路映夕低下语声自语道,“奉谁之命?是范统细心地想到,还是司徒拓?难道会是慕容宸睿? 睛沁凝目看她,见她眉宇间笼着忧重之色,不由关切地猜测:娘娘回宫之后是否遇见了烦心的事” 路映夕颔首,清幽一叹:“皇上拒见。” 睛沁大惊,无法置信:“皇上拒见娘娘”不可能,如今天下人皆知,皇上亲身赴战场,只为接娘娘回宫。红颜倾国的流言早已传遍三国,却非实情” 路映夕无奈地笑了笑,道“流言本就不可尽信。而现在她也不知,到底什么才是可以相信的。 靖沁沉默了会儿,轻声提议道:“奴蜱去求见皇上试试?” 路映夕摇头,淡笑道“小沁,你是为本宫着急?还是为了本宫腹中的孩子?靖沁面色微微一僵,敛眸低低地道“奴婢是替娘娘着急,亦是为娘娘腹中的皇嗣着急。” 路映夕嗯了一声,含笑睇她。 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晴沁忽然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眸子,朗朗清声道:“奴婢所言全是真心话,无一字虚假。” 路映夕伸手,为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笑道:“小沁,我信。” 简单的四个字仿佛有金石榔地的重量。靖沁感到心中一暖,仓促别扭地垂下头去。 小沁,你到门口守着,我要入地道一趟。路映夕温和地以我自称,只是眉心那抹惆怅挥之不去。 “是。”晴沁不赘言,恭谨地依言而做。 路映夕带着火褶小心地攀下凤床,入了地道中的石室。 许久未来,石室中飘散着尘土的味道,路映夕一时间有些感慨。在返回皇朝的路上她曾经想过是否应该填了这条密道。现在想来,做人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为好。 在石室里留下暗号,她举目四望,叹息着回了地面。曦卫知晓她回皇朝后,必会兼程赶回。眼下,她十分需要曦卫的帮助。 一个白日平静无风的过去,到黄昏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倏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路映夕静静地站在窗前,猛烈的大风吹乱她乌黑的长发,迷蒙了她的眼。苍穹变天与人变脸都是这样的毫无预警,她不得不承认,她感到措手不及,迷惘不解。 滴滴雨珠急促地飘进窗,打在她的脸上,微微生疼。她将窗关起,旋身走到榻边坐下。 此时,居外猝然响起一道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圣旨到!路皇后接旨!”1 路映夕闻言挑眉,已不感意外。在她预料之中,这道圣旨迟早要来。虽然她还没有想明白慕容宸睿为何要这么做。 寝居的门不请自开,不过那传旨太监并未过于放肆地踏入,只站在门外扬声再次宣道:“圣旨到请皇后娘娘接旨!” 路映夕缓缓站起身,也不走近,就地跪下,平淡地道 臣妾路映夕接旨。” 那太监咳了一声清嗓子,手持明黄绸缎卷轴,却不宣读,慢慢地跨步走进居内,双手棒着圣旨递到路映夕手上。 “吾皇万岁。”路映夕接过口中依礼说道,然后才扶腰起了身。 那太监旬也怪异,什么也不说,毕恭毕敬地向她行了礼,便就离去。 路映夕坐回软榻,徐徐地展开玉轴,一字一字地扫过圣旨内容。 看毕,她扬起菱唇,划出一抹冷峭的弧度。难怪那传旨太监不敢多留,想来是怕她雷霆大怒,拿他出气泄恨。 圣旨之中清楚写着,她路映夕疏忽大意,撞倒段皇后,险此令其小产,姑念她亦身怀龙种,只命她禁足以作小惩。 “娘娘。”靖沁轻步走入寝居,温声唤她。 路映夕若无其事地举眸看她应道:“何事?”^文字 睛沁低首觑了她的手一眼,一时未作声。 路映夕顺着她的视线也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玉轴,手背上细微的青筋突起,指节发白。她下意识地一松手,那卷轴就骨碌碌地滚落地上。 晴沁瞥见其中的几个字,心里便有了数。“娘娘,您莫怪皇上,皇上必有苦衷。”她轻声地劝慰道。 “哦?你怎知?路映夕语气淡淡,隐有几分清冽的冷意。却不是针对晴沁,而是恼怒慕容宸睿毫无征兆的无端变脸。 “外面风大雨大,例不如待在凤栖宫中,不受丝毫的风吹雨打。”睛沁继续劝解道。 路映夕听闻此言,不禁凝眸细看她。 睛沁浅浅一笑压低声音,道:“方才奴婢去太医署拿安胎药材,‘偶遇’范侠士。擦身而过的时候,范侠士悄悄寨了一张纸茶到奴婢手上,并低声地叫奴婢务必要亲手交到娘娘手中。奴蜱未敢檀自窥看,不过猜想应与皇上有关。”说完,便将一个小小的纸团交给路映夕。 路映夕眸光发亮,心中陡升一线希望。 纸上只有草草的两句话,路映夕看得发愣,思绪越发混沌起来。 “娘娘?见她怔仲出神,靖沁不放心地轻唤。 路映夕回过神扯唇苦笑,道:“谜困未解,而又添一个。 靖沁疑惑不明,注视着她。*** 路映夕抑着心头难安的情绪解释道:“范统说,皇上失明了。” “失明?!为何?”靖沁震惊地低呼。 “据范统所言,皇上掩饰自己失明之事,目前竟未让朝臣看出。”路映夕竭力沉下气来,试图静心思量其中蹊疏,但过了片刻,终是坐不住,嚯地站起,道:“不行我必须潜入宸宫一趟!” ------------ 第四章 :失忆之险 外面正狂风骤雨,路映夕虽然心中记挂忧急,但还是必须耐着性子等待雨停。 可这场大雨竟足足下了一个时辰,直至天色阴暗,夜幕拉下,才有转小的迹象。 路映夕推窗观望,深吸一。雨后的清新空气,决心趁夜偷潜入宸宫。 但还未待她行动,就听寝居外传来一叠声的通禀:“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路映夕蓦然愣住,双脚定在地上,半晌都没有移动。 只听那沉稳耳熟的脚步声朝她而来,内居隔门的珠帘被拂动撩开,清脆珰响。 她举眸定定地凝望,一张英气勃发长眉入鬓的俊脸映入眼帘。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毫无异状,就这样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 “宸?”她轻声试探性地唤他。 “嗯。”他低沉应声,面上无澜,看不出情绪。 路映夕一时无话,缓步走到外居将门落锁,再慢慢走回。 慕容宸睿已经顾自倚坐在典榻上,神情懒散,姿态闲适优雅,一如最初认识时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路映夕皱着眉头看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寻不出问题所在。 “朕坐会儿就回宸宫。”慕容宸睿忽然开了口,语声平淡,甚至近乎冷淡。 “宸,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路映夕深觉怪异,直直地盯视着他。 慕容宸睿闻言微拧起浓眉,不悦道:“莫不是离宫太久,你已忘记宫规了?” 路映夕抿唇未语。他是指她不用敬称? 果然,慕容宸睿又道:“直呼朕的名讳,你认为是你可以做的事?” 路映夕彻底无言,怔怔地站在他面前,黛眉不自觉地蹙紧起来。 “罢了。”见她不吭声,慕容宸睿略显烦躁地摇了摇手,眸光深沉晦暗。 ‘皇上,是否朝中发生了棘手的事?”路映夕疑问,探究地睇他。 慕容宸睿默然不答,似是兀自陷入沉思。 路映夕静等片刻,忍不住轻缓地抬起手,极慢地探到他眼前挥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慕容宸睿倏地冷声质问,目光透寒。 路映夕下意识地迅速缩回手,讷讷而疑虑地道:“宸,你的眼睛——” 慕容宸睿冷冷地挑起眉毛,反问道“朕的眼睛如何?” “你——看得见?”路映夕定了定神,轻眯起明眸,暗自研究他脸上的神色波动。 慕容宸睿寒着脸色,不言不语。 路映夕已察不妥,再次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放肆!”慕容宸睿陡然厉喝,一把扯过她的手腕,用力钳住。 路映夕顿时一惊,想要拽回自己的手,可他握得分外使劲,竟难挣脱分亳。 居室内一片死寂,只闻两人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路映夕不再挣扎,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沉淀须臾,她索性径自坐到榻上,挨着他身边,温言道:“宸,究竟出了何事,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或许是她温软的语调起了作用,慕容宸睿慢慢松开了手,淡声道:“ 朕知道你深谙医术,所以今夜才特意过来。”顿了顿,他才又道:“朕的眼睛确实出了点问题。不知何故,视线非常模糊,有时能看到人影晃动,而有时会瞬间眼盲,无法睹物。” 路映夕听他的语气好像有此生疏,并且不似刻意装出,心下诧异不已。 “皇上可介意让臣妾诊断看看?”她愈加柔了语声,心知自己若想知晓事情的缘由,必须镇定。 慕容宸睿未置可否,路映夕便轻轻地举起手触碰他的眼睑,微微掀开查看,然后搭上他的腕脉。 “如何?”良久,慕容宸睿先出了声问道。 路映夕把着他的脉,心底翻涌起惊涛骇浪,差些就惊呼出口。 “如何?”慕容宸睿沉下嗓音,再次问道。 路映夕尽力稳住心神,保持着温声轻语,道:“皇上的寝宫中这几日是否点了熏香?” 慕容宸睿沉吟回道:“朕的寝宫内一贯是燃龙涎香。” 路映夕微倾身,嗅了嗅他身上的帝袍。 慕容宸睿虽心绪繁乱,但神智仍是清明,敏锐地问道:“有人在朕的熏炉中下毒?” 路映夕轻轻摇头,随即想起他可能看不见,忙回道:“并非毒药,应该是神魂散。” “何谓神魂散?”慕容宸睿面色骤冷,周身散发凌厉的森洌之气。 路映夕见状不由在心中一叹。不怪他戒备紧绷,这几日他一定备受内心煎熬。因为中了神魂散的人,会一点点地失去部分记忆,可他本身又未必知道自己正在失忆中,只会感觉到周遭的某此人或某此物似乎变得陌生。 “说!”见她突然静默,慕容宸睿厉声一喝,双目锋利地射向她。 路映夕却是知道他不过是强装眼睛无恙,霎时心头一阵酸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缓缓道:“宸,你必须相信我。神魂散会令你逐步失去从前的记忆,当你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你的眼睛便也就彻彻底底地盲了。 她把话说得破、颇有技巧,握紧了他微凉的大手,再道:“神魂散本是一种极难察觉的香粉,我能诊断出来只是因为曾在玄门祖传的医籍里看到过。至于如何根治,那本医籍中并未记裁。不过你莫急,这世上凡是毒药,就必有相克之法。 慕容宸睿却勾唇冷笑,抽回手,嘲道:“你方才说神魂散并非毒药,如此也有相克之法?” 路映夕瞠眸,被他的话堵得语塞,不由地暗暗恼起他依日维持着的睿智 仿佛感受到她气闷的情绪,慕容宸睿唇边的笑容奇弁地添了分暖意。 他自己不觉,但路映夕心细地发现,喜道:“宸,你还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吗?把你所记得的,每日回想温习一遥,应能暂时延缓你失忆的速度。” 慕容宸睿蔑然嗤道:“这无需你说,朕已经这么做。” 路映夕悻悻,安静了一会儿,才再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多少?为何不肯见我?”为何要禁我的足?”栖蝶腹中胎儿的父亲是何人?” 她一连串地发问,慕容宸睿这时倒是全部记得,甚有条理地答道:“记得一半。不见你是因为有些事记不起,感觉怪异。禁你的足,是你不想你和段栖蝶有不必要的往来。段栖蝶此人——”他忽然停住,皱眉苦苦思索,眸中浮现一层茫然迷雾,“段栖蝶怀有身孕,不是朕的骨肉?” “不是!”路映夕急急接道。 慕容宸睿抿紧了薄唇,不发一语,显然正费力回想。 看他脸上的迷惘之色越来越浓,路映夕颓然。 苦想许久,慕容宸睿绷直了身子,眸光渐锐,音色沉沉地道:“朕不能久留,需回宸宫。 “为何?”路映夕甫问出口,脑中灵光一闪,想透其意。 “朕前日就已深觉蹊跷,虽然众太医皆诊不出异常,但朕知道身边必有奸细,必是对朕做了一些事。今日经由你一说,朕便明白得七八分了。”慕容宸睿边说边站起身,举步往居室外走去,不见分毫留恋之色,但却不紧不慢地丢下一句话:“替朕想想解神魂散的办法。” 路映夕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轻浅地漾唇一笑。他内心深处是信任她的,即使他正渐渐地对她感到陌生。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视野,路映夕静下心来思考。神魂散是十分古老罕见的药物,她生平未曾见过,也许师尊或师父知其来历晓其解法。但是师尊行踪飘忽,而师父—— 抑住心酸,她继续理智地想,此次的事,最大嫌疑便是霖国,而说到霖国她就无法不怀疑栖蝶了。慕容宸睿若是忘记栖蝶所怀的是何人的孩子,那么获益最丰的即是栖堞。 静思着,路映夕的清眸中亮起炽芒。无论是否栖蝶幕后所为,她都要试上一试! “小沁!”思定主意,她扬高声量唤道。 “是,奴婢在!”居外响起回应声,不一会儿,就见睛沁来到她跟前。 “小沁,帮我做一件事。”路映夕淡淡含笑,明眸转动,锋光流溢。 “是,娘娘。”睛沁伶俐地俯身凑近,聆听她的低声交代。 仔细地吩咐完毕,路映夕便示意她退下,自行走到桌案后坐下,摊纸研磨,开始写信。她要迫得栖蝶交出解药,但需要一点时间,可慕容宸睿的记忆怕是等不起,所以她要每日写一封信帮他温习重要的事。 提笔蘸墨,她侧头回想不久前的往事,莞尔弯唇。其实算起来她与慕容宸睿已通过好几次信,不过似乎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情信。这次就由她主动做一个示范,以后要他跟着学。 洁白的上等赏纸铺展开来,她面带微笑,埋首疾书。 “宸,可还记得大婚那夜,你拥我入怀,却那般冷漠无情?可还记得你赠我那支结发木簪,原来它另有主人?可还记得最初你我争锋相对,几乎欲置对方于死地?从何时起,一切情然有了变化?你还记得么,那日我弹琴煮酒,却借机威胁你,你冷冷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听到我的琴音。还有那天雪花纷飞,我在雪地里为你跳一支惊鸿舞,你却满目寒色,厉声喝止我的舞姿。为何明明应该是美好旖旎的事,发生在我们之间时却变成了剑拨弩张冷酷相对?后来我才明白,那时你已因我而忍耐,那般的暗怒于心,但却未对我动手。你动了情,却无法承认。不敢承认的人,还有我。” 路映夕停住笔,决定把后面的事留于明日信中再写,若是太快回忆完,恐怕不够时间成事。 但是,在署下“夕”字之前,她又添了一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 第五章 :神魂迷失 翌日,风歇雨止,天空碧蓝阳光明媚。 路映夕散步在凤栖宫内的花园中,不禁感叹天色变幻之迅速与奇妙。 地面还有此潮湿,但空气分外的清新,她站在一处花圃前,漫不经心地欣赏着盛放的虞美人。那红红艳艳的花儿开满一片,极为妍丽,令她不由地想起栖蝶来。栖蝶就如这虞美人一般,茎楼柔弱,却能绽放出浓艳华美的花朵。 虞美人是一种毒花。初嫁八皇朝时路映夕特意命人种稙。原本她未存害人之心,仅有绸缪之意。想不到如今真要派上用场。 徐徐走到重檐八角亭台中,绮槛而坐,不多时便见晴沁快步走来。 “娘娘。晴沁行礼踏入亭内,凑近路映夕,轻声道:“已办妥。” 路映夕抿唇淡淡一笑,神色沉静清冽。这世间的事也讦确是因果循环,不容人不信。当日她离宫之时,栖蝶欲要铲除她腹中的皇嗣,现今轮到她狠心而为。 “娘娘如此有用吗?靖沁不太放心地多言问了一句。 先前她诬陷本宫推搡她,害她动了胎气。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自是要回礼的。”路映夕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道:“整座皇宫内,惟有栖蝶居住的落霞宫种植‘蝶飞草’而蝶飞草与虞美人药性相冲,此次她百口也莫辩。”***文字 “皇上会不会不信。”晴沁手心里捏着几株蝶飞草,仍感忧虑。 “这件事本宫要将它闹大,由不得任何人不信。”路映夕眸色沉敛,思起慕容宸睿的神魂散尚无法可解,越发铁了心:“小沁,你把蝶飞草扔进花圃里,半个时辰后赏太医来。 “是,奴婢知道。”晴沁会意,转身便去做了。 路映夕顾自慢慢地踱回寝宫躺上凤床。她半合星眸,面容平淡,脸色却逐渐苍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的额上已遍布汗珠,面无血色,嘴唇灰紫。 再过一会儿,就听到睛沁在外居惊慌大声喊道:“娘娘不好了快宣太医!快宣太医啊!” 路映夕懒懒躺着,扯唇微笑。看来小沁也颇为演戏的天分。 正这么想着,外面已渐嘈杂起来,宫婢们惶急地快步跑进来,一掀隔门珠帘,探头望了望便就大惊失色。 路映夕有气无力地眨着长键,面如金纸,唇色灰白骇人,看上去格外的悚然。不过她的神智却是十分清明,暗付着,此等症状也只有玄门弟子才能看出破绽,料想宫中太医们必是看不穿。 不久,一名老太医被靖沁急催著,脚步匆匆地入了寝居。待诊断过后,老太医一脸震惊惶恐,忙又请了太医署其他的当值太医过来。 一时间居室内凤床幔帐外,聚集了一众身穿朝服的太医,个个神色颓败惴揣不安。 “剧毒!”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不知哪位太医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宫中本就不应种植虞美人“另一名太医微有埋怨,但随即就警觉地止了口。 “若非混杂了蝶飞草羊,单是虞美人倒也有救。”又有一个太医很轻地接了一句。 “那蝶飞草——只有——” 原先叹息的那名太医似突地想到什么,戛然闭嘴。 在场的六名太医面面相觑,心照不曹而又忐忑不已。路皇后无端中毒,下毒之人疑似段皇后,此事简直耸人听闻1他们若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恐怕要人头落地。 “太医娘娘的情况如何?睛沁侍立一旁,心焦忧急地问。 六名太医又互相时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重重一叹。 同样侍立旁侧的小南虽也忧心,但还是比较冷静地道:太医,娘娘的情况是否严重”是否需要上禀皇上” 众太医齐齐点头,其意不言而喻。 晴沁见状,便痛心地红了眼眶,跪到床前,对着凤床上似是昏迷的路映夕低泣道:“娘娘娘娘您是怎么了?今晨还好好的,为何去了一趟花园回来便这样?娘娘您快醒醒别吓奴婢啊!” 小南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靖沁此番话就知重点在于“花园”字,但她也不多嘴默默地退了出去,吩咐内监去禀告皇上。靖沁一径伏在床沿低低浅浅地啜泣着,嗓音压抑并不高调,听起来倒是益发悲怆戚戚。 众太医僵站着,束手无策,可又不能甩手不管,只能心烦意乱地听着睛沁的轻泣声枯等皇帝前来。 路映夕阖目平躺着,气息微弱,将断未断,令人栅心担忧。可她心底正忍俊不禁,小沁的演出比她预料的更加出色,不显半分刻意雕饰。其实昨夜她已交代靖沁,命她去找范统,以之前那种“擦身而过”的方式传达信息。范统没有叫她失望连夜就盗来几株蝶飞草。 因用内力控制着内息,外加早前服下秘药,她的脉象极为孱弱,渐觉昏昏欲睡,没等到皇帝驾临就真的昏睡了过去。模糊朦胧中,她似乎听见了慕容宸睿的声音。 “中毒?皇后中了何毒?”她听着他隐抑怒气的问话,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她昨晚给他写了一封信,但为防万一信函外泄,并没有提起自己的计划,何况他正一点点地失忆中,也不宜与他商量。 “庸才!一群庸才!” 未听请太医们回答了什么,只听慕容宸睿陡然暴怒,声色俱厉。 她迷迷瑚糊地想,他还会为她发怒失忆的程度应该还算轻。 “给朕召刑部沈尚书过来!立刻彻查!”她听到事情就如她所预测的发生,心中大定,便安心地放松了神经,沉沉地陷入黑甜梦乡里。 这一觉足足睡到夭黑醒时饥肠辘辗,愈显虚弱无力。 四周安静无声床边坐着一个人,她幽幽睁眸望去,见慕容宸睿闭目养神却还皱着眉,不由心疼,轻轻地启口唤他:“宸。” 慕容宸睿像是一惊,蓦地张开眼,定定地看向她。 “宸,我没事别担心。”路映夕忍不住吐置安慰之语。 慕容宸睿仿若一时未缓神,怔怔不语。过了片刻,沉了神色,冷冷道:“这还算没事?” 路映夕凝眸细看他,捉摸不准他此时的状态,只得缄默。 慕容宸睿显然情绪极差,愠怒地道:“朕最厌恶这此后宫把戏,你们却非要在朕眼皮底下耍伎俩今次若不严惩,这后宫岂不是自此乌烟瘴气了!” 路映夕一听即知他又对她生了陌生感,不吭声地轻皱了下眉。 慕容宸睿确实逐点逐滴地遗忘了一此记忆,那种莫名的空荡荡的感觉令他郁拖烦扰。他对朝政之事全部记得,也清楚自己为何立了两位皇后,可是隐隐约约的他感觉自己仿佛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东西,心似被蚀空了一块。 路映夕的身体尚软绵乏力,倦怠地看着他。 触上她似乎柔弱又似乎晶亮的目光慕容宸睿心头一阵抽紧,偏又不明是何缘由。胸口堵着闷气烦躁不堪,他的口气欠佳硬声道:“你好生歇着,此次的事朕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谢皇上。”路映夕语声低弱,心里却坚定地想,这不过是刖刚开始,她势必要逼得栖蝶入绝境。若不如此,栖蝶绝不会甘愿交出解药。 慕容宸睿站起身来,神情冷漠地俯看她:“朕的皇后,岂可这般短命。未经朕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路映夕正分辩着他这话里有多少情意成分,但还未等她想透彻他已甩袖离去,利落得有些冷酷。 注视着他笔挺的背影,路映夕在心底重重一叹。他的眼力必定是时好时坏,而他的记忆也必然是日渐残缺。如果有一日他全然盲了,再也看不到她的样子,更是彻底地忘记了她,那该怎么办:“难道他们要重新开始认识彼此,再重新相爱?” 自觉想法荒谬,路映夕自嘲地笑。 “夕夕!” 突然,外居传来急急的唤声随即一阵踉跄的脚步声趋近。 “宸。”路映夕微撑起身子见慕容宸睿跌跌撞撞地向她而来,惊疑道:“是否眼睛看不见了?” 慕容宸睿奔近床沿,一双深邃眸子却是异常炽亮,低哑地对她道:“夕!朕记起来了! 路映夕不敢轻易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记起了什么?” 慕容宸睿伸手去寻她的柔荑,动作略显迟钝,分明是眼睛无法睹物。 路映夕主动抬手,一把握住他,抑住内心的急切柔声地再次问道宸,你是不是记起了我们以前共同经历的事?” 慕容宸睿不语,反手扣紧她的纤指。 路映夕心中的希望之光大盛,不禁喜道 原来神魂散能够无药自解 慕容宸睿还是没有言语,浓眉皱起,眸光晦暗了下去。 路映夕刚刚沉淀一分的心倏地又悬高,轻唤道 “宸?你为何不出声?” “你唤朕,宸?”慕容宸睿忽然冒出一句怪异的问话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之色,顿了半晌,低低地疑感喃道“夕……栖……” 路映夕听得清晰非常大惊愣然,手一松,他的温度便从手心里流失。 传说中神魂散最可怕的药性,竟真的发生在他身上?! ------------ 第六章 :初道爱语 路映夕咬起牙来,蓦然恨恨地道:“宸,你若敢忘了我,我定会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慕容宸睿原就心神恍惚,突听她切齿愤道,更觉心中乱作一团麻,两道英挺的长眉不由蹙紧。 路映夕半支着身子,定定地盯牢他,语气重若掷金石:“天下人皆知,你以君王之尊亲自追往战地是为了寻我,如今由不得你反口不认账!你立栖蝶为后只是出于江山社稷的考虑,你们根本毫无感情!你给我听好了!你爱的人――是我!”^文字 喊出最后一句话,路映夕自己也吓训一跳。她委实是大言不渐,他从未开口说过“我爱你三字” 可是事实本就如此,不是吗?即使没有那三个字,也不能就此抹煞一切, 慕容宸睿有一瞬的怔愣,但随即沉淀下心绪,目光深深地凝视她,低沉地道:“朕爱的是何人,朕自会分辩。” 见他眸底似有一丝锋锐芒气闪过,路映夕忽然安下心来。他逐渐丧失某此记忆,其实便是失去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他会开始自卫性地变得冷酷坚硬。 心里略一放松,倦意就袭上来,路映夕软绵地躺回床上孱弱无力,神气极差,眉间氲着浓重的黑气。 慕容宸睿皱眉看她一眼,默不吭声,旋训身便往外走。 路映夕也不留他,任他离去。 她料得甚准。当夜,刑部低调而全面地搜查了栖蝶的落霞宫。那整片的蝶飞草是明明白白种植着的,刑部要查的自然是另外的事是否有其他人暗中动了手脚,蓄意栽赃给段皇后。 但是直至天光,刑部依旧一无所获。栖蝶的嫌疑始终最大。 当晨曦透云而出,日头高高升起,栖蝶被请离了落霞宫,带去了刑部。 路映夕辰时醒来,依在床头听着晴沁汇报这此消息,心中也不觉意外。刑部审人,自有明的一套做法和暗的一套做法。现下慕容宸睿已经下令严查不贷,刑部必是知道应该怎么做。 “娘娘?”晴沁见她一直缄默,疑感地唤了一声。 路映夕淡淡扬唇,启口道:“栖蝶正怀着身孕,刑部至多也只敢在言辞上使狠劲,不会动真格。” 晴沁拧起秀眉,话语里透着不满:“娘娘您现今只剩一口气悬着性命,皇上还舍不得解决那栖蝶?” 路映夕摇了摇头,平静道:“在还未查出栖蝶的价值之前,我这口气只能暂时悬着了。” “她有何价值!”睛沁低低地唾道。 “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想必是极重要的人物,所以皇上才会想要留着栖蝶。路映夕思索片刻,再道:“栖蝶身上有一块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恐怕连皇上都忌惮三分。” 晴沁听得越发迷糊,满眼不解。 路映夕沉吟:“先帝曾留下遗圳,凡执免死金牌者,便是皇朝恩人,而此人无论犯下什么错,都可免其死罪。” 虽然她手上也有一块免死金牌,但那并非先帝所赠,意义裁然不同。 睛沁听出了重点,不禁忿忿:“如此一来,那段栖蝶岂不是有恃无恐” “那也未必。”路映夕浅浅一笑,面容虚弱却是眸光清冽,先帝赐子的免死金牌固然无比珍贵,但也只能保她一次性命。 “娘娘的意思是?靖沁疑问。 “我若‘死’了,栖蝶总该拿出那面免死金牌保命了吧?路映夕唇畔抿着笑,却似霜雪凝寒。若不除栖蝶,她和孩子及慕容宸睿都不碍安宁,即使不为自已,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她也必须狠下心来。 “娘娘打算诈死?”晴沁一惊,忙捂住嘴,小声地道:“如果到时候刑部处事太慢,娘娘可能会被抬入棺木中” “睡在棺木中又有何妨?”路映夕不拘地笑了笑:“照皇族现矩,妃后薨逝,需由宫人守灵守足七日,才藏入皇陵。七日的时间,足够刑部办事了 “娘娘这般牺牲会否太大?”睛沁迟疑,视线落到她圆隆的腹部:“对胎儿会不会有影响?” 自从我得到师尊灌注的真气之后,内力异常深笃,闭气七日不成问题。但是腹中宝宝经不住饿,到时要靠你从中周旋了。路映夕凝眸看她,目光温暖柔和,满是信任之色。 晴沁微挺直背脊,以赤诚眼光相时,郑重应诺道:“奴婢向娘娘保证,一定不会让娘娘和腹中皇嗣饿着分毫! 路映夕含笑点头。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但是风险不大。只不过,不知到时慕容宸睿会有什么反应?他已渐忘了她,应该不会太过悲痛吧? 终究是有此担忱,但此次的事不容她心慈手软。现在只等曦卫赶到,查出栖蝶背后的“价值”,便要开始行动了。 “气若游丝”地拖了一日,替路映夕诊脉的太医一次比一次面色凝重。 慕容宸睿虽不宿在凤栖宫中,但每晚都会抽空过来两剂钟。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原先他只觉得左胸。似乎莫名的空荡荡,可这几日眼见她愈发不行了,胸口那神空虚感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种疼痛。有时听着太医禀告她的病况,他会感到锥心的剧痛,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色渐重,他静静地坐在她的床畔,凝视着她。这张明艳精巧的脸巧,因为病弱苍自而更显楚楚风姿,他这样看着分明觉得十分熟悉亲昵,可脑中一闪过栖堞的模样便就混沌了。究竟,他熟悉的是她的脸,还是栖蝶的脸? “宸……” 路映夕半醒半睡间无意识地吐出喃喃呓语:“你不可以忘记我……不……你应该暂时忘记……我‘死’的时候,你别伤心……”, 话语含糊不请,但慕容宸睿凝神仔细聆听着,一个字都未错过。那种钻心的痛又在心。处弥漫开,他紧紧皱着浓眉,越想要抑制,越痛楚难挡。 “宸……对不起……”路映夕似乎正被梦靥缠身,黛眉微蹙,幽幽喃着:“当初我曾对你下毒,当初我曾想要逃离你再也不回来……”我总是不为你着想……这次让我替你做一件事吧……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遣言,慕容宸睿双手猛地握成拳头,愤怒地低喝道:“无需你为朕做什么,你给朕马上好起来!” 路映夕只是微微挪动了下身子,并未转醒。 慕容宸睿发狠地盯着她,一双深眸隐约现出血丝,却不自察,继续硬声怒道:“你若真想为朕做点什么,就好好活着!你不是不准朕忘记你吗?你若敢给朕就这样甩手离开,朕一定、绝对会彻彻底底地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听见没有?路映夕”, 路映夕长长的黑睫轻轻拌动,已被惊醒,但没有睁眼,想要听听他在激动之下还会说什么。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慕容宸睿突然低咒,语声凌厉:“朕确实是记忆模糊但朕还记得‘路映夕’这三个字,你连着几日来给朕写信,不断提醒朕回忆往事,虽然朕还未能清晰地记起,但‘路映夕,这个名字却在心底念得滚瓜烂熟!你费事费力地做这么多,难道就是要看到朕为你的死而痛不欲生?你既然还有写信的力气,现在就给朕睁开眼睛说个明白!” 路映夕的睫毛一颤,倒是听话的张开了眼眸。 慕容宸睿未料到她已醒,刹时一愣,汹汹的怒气僵在脸上,俊容显得有此扭曲。 路映夕柔柔地凝望他,半晌都没有出声。 慕容宸睿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余怒未消,嚅地一下别过头去。 “宸,你爱我吗?”很突然的,路映夕轻轻地吐出一句问话。 慕容宸睿的脖子像是被梗住一般,良久转不回来。 “宸,你爱我吗?”路映夕柔声但清楚地再问了一遍。 慕容宸睿渐渐恼怒,扭回头瞪她:“你明知朕如今的状况,问这种话是存心刁难朕?”爱她,或不爱她,自中了神魂散之后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潜意识里他这根本不曾认为这是一个问题。 路映夕低低地逸出一声叹息:“至少是不那么爱了,如此也好。”她即将假死,虽仅是寥寥几日,但她还是不希望他过于痛心。 “朕并没有回答,你莫替朕下结论!”慕容宸睿又怒,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为何事而发怒。 路映夕抿起唇不作声,心想,曦卫今夜就应该能回来复命,那么明日一早她就可以“死“了。 “路映夕!”慕容宸睿冷不丁一声大喝,朗声道:“如果朕说爱你,你是否就会振作起来?” “什么?路映夕惊讶地看他。莫非他看穿了她只是假装虚弱将死刀但又不太可能,除非是玄门弟子,否则无人能看出端猊。 “你以为朕没有察觉?即便太医不说,朕也发现了。你中毒之后,从不为自已开方解毒,没有为己之命尽过半分力!慕容宸睿的俊脸蓦地一沉,道,“你是在恨朕逐渐将你遗忘?所以你用惩罚自已来惩罚朕?” 路映夕听完哭笑不得,回道:“在你心目中,我是这样不识大休不分轻重的人?” 慕容宸睿不由沉默。他知道她不是,可是他无法相信、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她会消失于他眼前!这此“无法加起来是否就是“爱?” “映夕。”他忽然敛了神情,沉声唤她的名字。 “嗯?”路映夕举眸望他,他墨黑色的瞳眸中浮现殍丝感人的幽蓝色,似宝石般闪耀炫目。 “答应朕,不要轻易放弃,再多撑几日。朕已命人四处寻找玄门前辈,相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慕容宸睿沉稳了口气,厚笃而有力。 路映夕没想到他只是要说这此,不自禁地感到几许失落。 “答应朕。”他握住她被底里的纤手,轻微用力,牵紧。迎上他满是期望又隐含沉痛的目光,路映夕感到不忍,却无法点头。 “夕,朕爱你。”毫无征兆的,他突然吐露爱语。 路映夕瞬间愣住,只能傻傻地看着他。^文字 失忆也不过是失去某此画面,曾经有过的感觉依然铭刻在心中。 慕容宸睿似是解释,又似是在时自己说,语音渐低,“如果你真的‘去’了,朕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那种巨大的痛,单是想象就已觉得太可怕。” 他一手捂住左胸,无自觉的,又缓缓放下,幽眸深得似海,蕴藏无数浪清。 路映夕眼眶一热,悄然动容。 慕容宸睿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咄咄逼人,只不语地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边。 路映夕没有移动,就这样让他拥抱着,他身上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被传来,熨暖了她的心田。 神秘罕见的古老奇药又如何?迷惑了人的记忆又如何?终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时候。 ------------ 第七章 :暂扫阴霾 这一夜,慕容宸睿留宿凤栖宫。 路映夕窝在他温暖的怀里,困意和倦意暂时褪散,心中感慨良多。 “宸,你还记得你为何留下栖蝶吗?她偎在他胸口,轻声问。 当然。慕容宸睿微一皱眉,反问道,朕不曾告诉过你?” “不曾。路映夕如实回答,柔声地再添一句,是因为信任你,才没有过多地追问。 “信任。”慕容宸睿似在品味这二字,停顿了片刻,才道,“段栖蝶潜伏皇朝甚久,朕最初就已怀疑她,经过颇长一段时间的追查,才知她底细。 “她是霖国的郡主,难道并非如此?路映夕听出他话里的深意,疑道 “她确实是霖国郡主,但她的生母却是先帝的旧识。 慕容宸睿斟酌着说法,缓缓道,“先帝与其母曾经似乎有过感情的纠葛,这尘封的往事已难追溯。 “嗯。”路映夕轻轻应声。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免死金牌的事就容易理解了。 “朕非常清楚朕从不曾碰过栖蝶,她腹中的孩子决非朕的骨肉。慕容宸睿语声一沉,透出凛冽之意。 “那孩子的父亲是何人?”路映夕问出最不解的问题。 慕容宸睿突然冷哼一声,回道:“霖国太子。路映夕大为震惊:霖国?太子?! 慕容宸睿嘲讽地勾起薄唇,道:“霖国真可谓不择手段,不惜让其太子冒险乔装来到我皇朝,只为做这等龌龊事。路映夕怔愣半晌,讷讷道“霖国太子,即是我的皇兄,栖蝶的皇堂侄,竟然可以如此……” “如此不堪。”慕容宸睿接言,嗤道,“霖国以为用神魂散就能让朕接受了段栖蝶?简直是痴人说梦!”对于神魂散,路映夕心中犹有疑惑,温声问道搪古籍医书记裁,中了神魂散的人有可能会被催眠移情。宸,原先你已有此迹象,为何蓦然间清醒了许多” 慕容宸睿一时没有答话,伸手掖好锦被,展臂抱着她,低沉地道:“你写给朕的那些信,朕随身带着,只要一得闲暇,便会读上一遍。而朕自己也写下所记得的事情反复去看。腻就不信,以朕的毅力无法抵抗那莫名其妙的药效!路映夕不由微微漾出一抹浅笑。他发自内心地相信她,所以毫无犹豫地信了她所写的信函。也许,神魂散真的可以无药而解。 “映夕。”慕容宸睿低声唤她,往后朕不再叫你‘夕“以防造成记忆的混乱。” “好。”路映夕不介意,荒尔道,“那么是否需要我也改。唤你为‘宸睿?” 她微扬起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相视而笑。 慕容宸睿俯下头来,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她轻轻闭眼,感觉到他温热的唇沿着她的眉心蜿蜒顺下,亲吻她的鼻尖,然后落到了她的唇瓣上。 只是温柔地厮磨,彼此的呼吸亲密地交融唇舌轻触,可却掀起了火热的悸动。 他的舌尖顶开她的皓齿,灵活地窜了进去,纠缠她的丁香小舌,渐渐吻得激烈起来,像是要将她吞噬才甘心。 他的手本能地扯开她的衣襟,大掌探入,四处游移摸索,粗糙的指掌所到之处皆都激起层层热浪。路映夕嘤咛一声,含糊道:“小心宝宝!” 慕容宸睿的手势稍稍一顿,但没有就此停止,再往下抚去,掌心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同时他的吻往下移去,亲上她洁白的顾肤、雪肩、胸前! 路映夕脸颊滚烫,艳红如霞异常妍丽,可心里终有此不安,启唇嚅道:“宸,宝宝,不可以……” 慕容宸睿似是恼怒,从她胸前猛地抬起头,狠根地再次封住她的粉唇。 唔…… 路腆夕抗议,但下一瞬就被他吞没。 这一次他的吻犹如攻城掠地般的猛烈,不给她一丝一毫退避的空间,一只大手捧住地的后脑,薄唇辗转于她唇间,剑舌攻入地的檀。,强势吸吮,一边用齿尖轻咬。 路映夕感到此微的刺痛,又感到一股新奇的刺激,不知不觉地伸手环住他的颈脖,迎上他的吻。 她的回应使他受到鼓舞,吻得更加狂肆,双手不安分地越模越往下“唔……突然的,慕容宸霉吃痛,抬首瞪她。 “不行!”,路映夕颊染酡红,赧然中带着一点歉意,我怕宝宝经不起剧烈的 慕容宸霉咬牙瞪著她,深幽眸底燃着炽热的欲火,一只大手还停留在她的腿间。 路映夕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假装镇定地若无其事道夜了该睡了。 慕容宸睿满脸愠色,抽离手,往她身旁重重一躺,闷不吭声。 路映夕看着不知为何有此想笑。他们成亲已有一年多,但亲热缠绵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尤其她有了身孕以后,他恐怕是 憋坏了吧? 此念闪过,她不禁好奇,轻轻地问“宸,这几个月来,你临幸过其他嫔妃么” 慕容宸睿闷哼一声,不冷不热地回道:“你认为呢” 不知。路映夕很老实地回答,也许有,也许没有。”虽然地心底隐隐抱着期待,但却又怕是自己天真的奢望。 这几个月来朕何时得空了”慕容宸睿没好气道,为你这个女人扑心扑命,朕还有多余的精力去遐思? 路映夕的唇畔抿起一抹嫣笑,甜若蜜糖,连眼角眉梢都氤上了满足的欢喜。 慕容宸睿欲火难消,倏然侧转过身盯视她,眉毛斜斜地一挑,眼中浮起几许邪气来。 宸你想做什么?路映夕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你还能逃到哪去?”慕容宸睿勾了勾唇角,笑得很是邪恶。 “宸,我们的宝宝不能 路映夕试图解释,但羞于用词。 “不能什么。”慕容宸睿随。接话长臂一伸,忽然一把捉住她的手。 “嗯?”路映夕疑惑。 幕容宸睿唇边噙着坏笑,握紧她的手顺着自已的胸膛一路往下,直中重点,动作利落霸道得令她来不及防范。 “啊!”路映夕惊叫,使劲地抽回手,又气又羞又恼。 慕容宸睿没有再勉强她,却放声大笑,笑声是难得的欢愉畅快。 “可恶路映夕恼极,一手拍在他的胸口上,不许笑! 咳,咳!慕容宸睿呛住止笑,不过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椰揄地睨着她。***文字 路映夕惧恼而羞窘,拿锦被用力地擦了一下手心。但那滚烫坚硬的触感,却似烙在她手里擦都擦不去。这可恶的人她瞠眸瞪他,他却顾自笑得恣意,英气飞扬,一扫近日来的阴霾郁色。 路映夕瞪着瞪着,也就慢慢消了气。 慕容宸睿笑看她,渐渐的眼神却锐利起来上下扫视她质疑道:“映夕,你倒是精气十足。所谓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朕现在可是一点也看不出。”路映夕一怔,迟疑片刻,才答道刚刚一时热气上涌,穴道自动解开 穴道?慕容宸睿眯起眸子,闪现锐芒。对上他犀利的眸光,路映夕无奈轻叹,道“请允许我坦白从宽。接着便原原本本地道出事情始末,包括为何要瞒着他的原因,以及预备诈死的计尝。 慕容宸睿听毕,甚是不满,斥道:胡闹朕不容许你如此儿戏路映夕侧躺凝视他,敛容正色道并非儿戏。栖蝶手中的那块免死金牌,一定要取回。” 慕容宸睿亦沉了神色,默思不语。 路映夕徐徐再道:“栖蝶腹中的孩子若不出生,那也就罢了。但你一直留她在身边想必是要等她诞下霖国皇嗣,反向威胁霖国。既然如此,此次由我的‘死拿回先帝的免死金牌,往后即可无后顾之忧。 慕容宸睿不作声,但却无法否认她说得全对。 见他沉默,路映夕微微一笑,挨近他的胸膛,重新窝回他怀里。 我困了,一起睡可好?她掩唇打了个呵欠,将脸轻埋在他的肩头。不知何时起她已这般熟悉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它竟能让她感到安定平静 好,睡吧,一切都等天明再打算。”慕容宸睿低叹,伸出结实的手臂环抱她,下巴轻柔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她身上总是有一股幽香,千净而清雅,不染脂粉味,也无其他嫔妃惯用的熏香。 他低眸注视她。莹白如王的面容,修长如远山的黛眉,高挺笔直的琼鼻,粉红柔嫩的菱唇,无一不是上天的精心杰作。不得不承认,她的美是得天独厚的,即使素颜朝天仍然美得令人心旌神摇。 但他却不是爱她这张绝色的容颜。这样久以来,他已深知她的脾性和品格。最初他以为她冰雪聪明且手段厉害,如今已知她不过是一只善良的纸老虎。除非别人逼上门来,不然她不会忍心赶尽杀绝。 慕容宸睿静静地想着,路映夕已困倦地蜷在他怀抱中渐渐入睡。 他俯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无声地逸出一声叹息,似满足又似喟然。 他现在能够想得清晰明白,说明神魂散的药效褪散了一些,但是没有人能保证此后他不会再复发。 ------------ 第八章 :真正释然 夜色褪去,天光初现一出好戏开始正式上演。 凤栖宫中弥漫着凝重哀伤的气氛,偌大的寝居内黑压压地跪伏一地的宫婢内侍,个个皆是垂首肃稽,莫敢喘大气 皇帝坐在凤床边,神色深沉阴郁,径自盯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已无气息的人儿。 “皇上请节哀 一名太医轻轻地出声,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已薨,皇上万万保重龙体 慕容宸睿缓缓扭转头,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每个人,然后突地一掌拍击在床柱上勃然大怒道“混账东西!通通都是没用的东西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震身子越伏得低了,不敢仰头也不敢抬眼。 立刻给朕赏刑部尚书前来”,慕容宸睿一声怒喝,饱含着威严和戾气 “是……是……” 内侍宫人喏喏地应了声,诚惶诚恐地奉命去了。约莫过了一刻钟,刑部尚书沈奕脚步匆匆地前来觐见,跪地叩首:“微臣参见皇上” “沈卿家,朕命你彻查路皇后中毒之事,究竟有何结果。”慕容宸睿脸色冷凝如铁语气阴鹫,仿佛随时都将掀起狂风暴雨般的阴睛不定。 沈奕暗暗心惊,只觉氛围诡异。他尚不知路映夕已逝,言辞谨慎地回道:回皇上路皇后中毒的主因乃是蝶飞单,此物原本是霖国特有之单本,,微臣连日查探,确认惟有段皇后的落霞宫中才有种椎,但若只因这一点而他还未说完,慕容宸睿嚯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声如寒冰地道既然已确认为何还不拿人?朕要凶手的人头来祭莫路皇后的亡灵沈奕闻言悚然震惊,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喃道路皇后,已薨?” 慕容宸睿抿唇不作声俊容似结了一层冰透着凛冽寒气。沈奕见状,便知路映夕确实逝了,心中陡然剧痛,张。却说不出话。他的目光不自禁地越过慕容宸睿,望向凤床上静躺的那人。那张雪白的小小脸乳,此刻看起来分外的沉静安宁愈发像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当年在邬国救他一命的小女孩,亦是这样肤色白皙神色安静,完仝不似普通小孩的雅气。其实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吧。只有她,才会小小年纪便谙得医术。只有她,才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也只有她,令他初见就动了绮念。 可是,她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他连道一声谢的机会都没有?! 沈卿家”慕容宸睿眯眼看他,语声一沉,还不去办事!”沈奕这才如梦初醒,惶惶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慕容宸睿望着他的背影,一双深眸眯得愈发细,眸里隐约闪过精光。以前他从未发现,他底下的臣子居然对他的皇后别具心思! “皇、皇上娘娘的身后事“”内侍嗫嚅地开。见他表情渍厉,不由咽了口口水,未敢再说下去。 “朕要亲自守灵七日,七日后奉国发丧”,慕容宸睿沉声说道,一扬手,示意众人退下,“抬冰晶椎来此! “是,皇上,“众人诺诺,低眉顺目地恭谨退出。 一时间寝居里便变得空荡荡,寂静无声。风床上那原应气绝的人忽然起身坐了起来轻声笑道宸,你方才那一掌险此震得我冲破穴道。 慕容宸睿重回床沿坐下,睨她一眼,道:你坐起来做什么刀现在若有人闯进来倒要以为你诈尸了。路映夕忍不住扑哧一笑,平躺回去,边说道:“此计有你协助,应该能够顺利逼栖蝶拿出免死金牌保命。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宸睿沉默了会儿抬手轻抚她耳鬓的发缘,若有所思地道“当你‘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出去以后霖国想必就会起了警觉。路映夕嗯了一声接言道:“如今两国势同水火,霖国原想借栖蝶和神魂散埋下一招暗棋,但此棋失效,那么霖国会……”, “霖国如果还爱惜其皇室的血脉,便会派人来救段栖蝶。”慕容宸睿沉吟片刻,唇角浮起一抹轻嘲,也有另一种可能。霖国为了不受制于人,或许会索性‘处理’了段栖蝶。 路映夕一怔,心生几许恰悯幽叹道:“栖蝶也只是一颗无辜的棋子,她腹中的孩子更是无草。”也许那日栖蝶说的是真心话 女子如蒲柳若觅得厚实夫家可侍靠,那即是一生之幸。不得不承认,她比栖蝶幸运一此,虽然几经艰难但终是从权斗旋涡抽身出来。可是栖蝶,她似乎找不到对的那各路,又或者上天根本没有给她足够的机会让她选择。 慕容宸睿不以为然,道:“你有闲暇关心别人,不如替朕想想如何才能寻到玄门前辈。路映夕顺。接道,若是师父还在”话甫出口,两人同时默然,相视对望,一时无言。 半晌,路映夕轻声低语道“若是师父还在,他应能钻研出神魂散的解药。”师父是真正的医学奇才,她只学到皮毛。如果曾经她多用心多努力些,那该多好。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你很想念他。慕容宸睿突然冒出一句问话。 “嗯。”路映夕诚实地回答凝眸看他。 慕容宸睿颔首未再多言,也无嫉妒介怀的样子。路映夕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然后将头枕在他的手掌上,脸颊贴着他温热宽厚的掌心。 慕容宸睿用另一只手轻狒她柔顺的长发,手势温柔而缱绻。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需要赘言解释,因为早已经不再有清忌置疑。路皇后中毒而亡,后宫中人人皆知,但因皇帝不下旨发丧,众人暗自揣测圣意却也不敢多嘴置喙。段皇后涉嫌毒杀路皇后,被刑部问罪,暂且关入天牢待皇帝亲审。 旁人不知后来皇帝是如何审段栖蝶,惟有路映夕再清楚不过。其实要让一个人百。莫瓣也非多难的事,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皇帝态度强硬饶是段栖蝶不服不甘也无计可施。最终,段栖蝶交出了免死金牌,保自己一命。 事情顺利地告一段落,路映夕正欲找个借。“起死回生,却在这日深夜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这两日她一直睡于冰晶棺之中,此举是为了避免引人疑窦。而冰晶棺就放置在凤栖宫的寝宫之中没有皇帝命令无人可以擅自撤动。 可是路腆夕半夜惊醒时,骇然发现自己已不在寝宫内, 四周一片漭黑伸手不见五指,她能断定自己决非在夜明珠高悬的寝居中。 映夕映夕她心中惊然,勉力按捺情绪静心凝神,隐隐约约听见极为熟悉的声音透过冰晶棺盖传进束 “映夕,你怎能先我而去!你可有想过我会多么心痛!路映夕愣住恍惚怀疑起自己是否在做梦。这道嗓音明明是 “区区蝶飞草的毒,你竟无法自解。映夕你枉为我南宫渊的徒弟!那温润的声音渐渐高昂激愤起来,“早知彻底放手换来的是如此结果,我便不顾一切带你一起消失,早知慕容宸睿无法保护你,我就应该不理所谓天命将你抢过来话语略一停顿,缓了下来,那语声中难拢悲恸哀伤,映夕,我原是不想你为难,才请夏兄帮忙散播我已死的消息。我若死了,即使霖国与皇朝开战,你也无需顾虑我会和慕容宸睿为敌。我愿以一生不见你为代价,在这世上销声匿迹。映夕我是否太懦弱?我见师尊尚在人世,便抛下玄门不管,我见你已觅得聿福便自此埋葬自己,我是否恼弱又可笑”路映夕听着涩然,真的是师父,师父没有死! “映夕过去我曾救过很多人,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穷人乞儿,可是,原来我这样失败我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南宫渊的语气变得沉寂,带着浓重的酸楚和自弃。路映夕正想启口宽慰,忽听一声低低幽幽的呓语飘入耳中。 映夕我从不曾说过,从今往后也不再有机会说,不知何时我已爱上了你,爱得那般深,竟难以自接”,她原已张唇,不由僵住。如果她现在出声师父会否尴尬窘迫?但也就她闭嘴的那轻微声响,已足够南宫渊陡然醒觉,他的双手迟疑地触向棺盖边沿,慢慢抬起 映夕?他小心而期待地轻唤。 师父。路映夕只得温声回应。 “你没有死?”南宫渊的。吻仍是极轻,像是怕打破了美好的梦境。 “没有,只是诈死。”路映夕从棺中坐起,在黑暗中看到一双湘熠发亮的眼眸,那幽眸中一点点地绽放狂喜之色,犹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你没有死!”南宫渊重复此句,但已转换为欣喜若狂的语调。他忽然饰身一把将她抱起,紧紧楼在胸前!路映夕一僵,不知该做何反应,愣愣地由他拥抱着。 幽暗中他把脸贴伏她颈边深深吸了一。气。她感觉到仿佛有热烫的液休滴落在她的颈肌上。疑虑着,又感觉到他抬首抽离,而自己的额头微微一热,似被温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呵,映夕 长长的叹息从南宫渊口中逸出,似满足,更似一种死里逃生的豁然开朗。他缓缓地松手放开了她,点亮火褶时上她的眼晴,扬起一抹俊雅如常的笑容:“太好了,你没有死。”路映夕也漾开一抹微笑,注视着他湘湿却异常明亮的黑眸,点头道:是,太好了师父也活着。”这样的对话令他们两人都不禁莞尔,四目相望,都后满了释然的欢喜。静静对视须臾,路映夕转眸看周围,疑问道,“师父原是打算由此密道偷运映夕出宫? 南宫渊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回道原以为你冤死宫中,便想带你去一处无忧无扰之地。但砚在不需要了,如此甚好。路映夕再次点头,赞同道如此甚好。”无来由的,她感觉到师父似乎是放下了。就在刚刚那一个亲吻之后,师父好像一下子释然了。 “见你无恙,我也不必再操心了。但有一件事,必须提醒你。南宫湘敛了带笑的神色,正容道,“你的,死讯,已悄然传开,霖国必有动作,你要小心段霆天此人。 段霆天也来了皇朝?路腆夕也正色以对。想起段霆天亦正亦邪的眸性,她倒也确实有此担心。 “应该已在路上。南宫渊一面说道,一面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地,“留着防身。必要时候就狠下心肠来。 师父要走了吗”听出他话里的告别之意,路映夕不免感到依依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南宫渊淡淡一笑,“待你腹中孩儿出世,他满月之时为师自会送上贺礼。 “谢谢师父。”路映夕诚心地致谢但却也忆起,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似乎就是“谢谢,便又再多说一句,“师父珍重。 “各自珍重。”南宫渊扬着淡笑,转身住地道深处走去。 “师父路映夕忍不住扬声唤他。 南宫渊止步回头,望着她但笑不语。路映夕踌躇片刻,开。问道“师父可听说过‘神魂散”, 南宫渊凝眉思考,摇头道曾在玄门的医术古籍里看到过,但未曾见过其物。 路映夕浅浅弯唇,不再留他只道“师父再见。” 南宫渊也不多问,回以温煦笑容,折身继续举步前行。步伐沉稳,没有接毫停滞。逐渐的,那浅灰色的素袍随着火光消黯而淡出了路映夕的视野。但是路映夕自已明白,她的心底永远会有一个位置留给他。他是她的启蒙之师,亦是她年少时爱慕过的人。此生遇见过这样的男子她何其有幸。 手里握着他留给她的礼物,她踏上返回地而的石梯。她没有请求他留下研究神魂散的解药,因为他为她做的已经太多!更是因为身后那方向是她的往昔,而她现在走向的是她的未来,她应该自己面对与把握自己的未来。 ------------ 第九章 :神秘纸条 路映夕死而复生,成为一则传奇。饶是皇帝严令宫中人不准私下谈论此事,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还是散播了出去。一时间皇城内众人议论纷纷,百姓津津乐道于如此奇事。 路映夕刻不介意自己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与皇帝商议过后,便对外台称是玄门师尊暗中施了援手令她起死回生,轻轻松松地把传奇故事推到了师尊身上。 慕容宸睿笑说“若是前辈得知自已无端成了神仙般的人物,不知会笑还是恼。路映夕不以为意,闲闲道“师尊原就是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不差多这一桩奇谈。” 慕容宸睿揽她入怀,似漫不经心地道:“前天夜里,发生了何事?路映夕心下一诧,随即仰脸看他,若无其事地反问道前夜有何特别的事发生吗? 慕容宸睿低眸看她,唇角含笑,但眸光却是锐利,口中慢悠悠地道:冰晶棺移动了位置,难不成是你闲来无事自己半夜爬起来挪的?路映夕笑而不答,心里却也佩服他犀利的观察力。但师父是从密道而来,她不能泄露此事。 慕容宸睿懒懒地抬手抚摸她柔嫩的面颊,一边似乎随意地说道:“看来这寝居内藏着不少秘密。路映夕举目,望入他深邃的眼眸,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星芒,不由暗自心惊。他已怀疑密道入口就在她的寝居里? “映夕。慕容宸睿放下手,退开一点距离与她对望,平常沉稳的语气中隐含几许深意,“是否朕还无法让你安心。所以你要留下一条后路,以作将来逃家之用”路映夕语塞,半晌无言。她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但并非不信任他,而是性格使然。保留密道,那么她便进可攻退可守。如果有一天发生意外,她尚可自保。 “怕朕将来负了你?”慕容宸穿继续道,话语不带逼问之意,却似有喟然之感。路映夕轻轻摇头,回道:“你所中的神魂散犹未彻底褪祛,若来日有变故发生,我就算可以不为自己着想,也需为腹中孩儿着想。” 慕容宸睿挑了挑眉,接话道“那即是等到朕完仝康愈,你就会毫无保留地对朕坦白?路映夕不禁迟疑,想起邬国和皇朝的五年盟约,更感左右为难。 慕容宸睿见状,扬唇淡淡一笑:“朕不逼迫你,但你必须掇入宸宫。而凤栖宫,自是从此驻兵严守。路映夕怎会不知他的盘算,但他已让步,她也只能从善如流。 “好。”她颔首,浅浅漾起一抹笑,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说。 我自幼便有十名随侍,先前因为远嫁而留她们在邬国,如今我想召她们回身边。” 慕容宸睿神色自若,干脆地点头应允。路映夕轻舒一口气,心想,也许两人生活就应这般互相妥协,惟有取得平衙,才能长长久久。 慕容宸睿像是读出她的心思,自语般地道“夫妻之道,朕也该好好学习。”路映夕笑常他心情不自觉地松软。未来如何无人可以预知,但至少他们此刻心心相印,默契温宁。 慕容宸睿猜敛了容色,正经道:“现今段栖蝶被朕软禁在落霞宫,霖国必会有所动作。你的身份特殊,更需小心谨慎。”略略一顿,他又道,“朕不容许你有分毫损伤。 “是,臣妾遵旨。路映夕盈盈笑着,微一欠身。 慕容宸睿皱眉伸手扶她,不悦道“非必要的场合,朕特允你无需行礼,莫胡闹动了胎气。 见他竟这样着紧,路映夕心生好笑的感觉,顺着他的手臀偎入他胸膛,揶揄道:“皇上这是紧张臣妾,还是紧张臣娈肚子里的孩子?” 慕容宸睿觑她一眼,懒得睬她,宽厚的手掌搁在她隆起的腹部上,顾自低首望着,念道“皇儿乖,以后长大莫学你母后的伶牙侧齿,要做一个大气沉着之人。 “皇上可是拐着弯骂臣妾u“路映夕越发觉得有趣,故意斗嘴道,“皇上又怎知必是皇儿刀或许是帝姬。” 帝姬?慕容宸睿却认真起来,浓眉微蹙,沉吟道,若是帝姬,你就必须再为朕生一胎。 皇上当真这般重男轻女?”路映夕听着啼笑皆非,道,“倘若下一胎怀的又是帝姬,那当如何? “那就再生,直到诞下皇儿为止。”慕容宸睿说得不容辩驳。 路映夕笑吟吟地凝望他,也不反驳,更不生气。 慕容宸睿见她如此神情,便知她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也扬起嘴角,浮现笑意。 有时候,承诺并不需要富诸于。能够懂得的人自会明白。他虽未直言,但已是讦诺,皇朝未来的太子只会是她所生。 这份心意,重若千斤远胜海誓山盟的空口白话。 平静如水地过了几日,宫中无恙如常,不起风波。 路映夕搬入宸宫,但忙于钻研神魂散,经常出入太医署。不知是巧合或人为她时不时在署外遇见刑部尚书沈奕。沈奕只道因在查一个案子需请太医相帮,也未对她有过多亲近,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神炽亮得异常。 这日,地在医藉堂翻阅医书,埋首于桌案,耳际听闻轻巧的脚步声徘徊于堂外。 沈大人!她冷不防地抬头,目光清冽地望向堂门。 沈奕一惊,缓缓地从门扉旁走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他似乎已晒许久,额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汗迹。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安。”他恭敬地行礼,面有酡色,像是被曝晒过后的颜色,又像是异样的湘红。 “沈大人是否有话要与本宫斑路映夕从案后站起,扶着腰缓步向他走去。 沈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光闪烁,竟不敢直视她。 “沈大人”路映夕止步,隔着三步之遥注视他。沈奕躬身垂首,姿态构谨不安,讷讷道:微臣并无事情要向皇后禀告 哦?”路映夕徐徐地拖长音调,才又道,“既然如此沈大人为何在此长久地绯徊,究竟是存了何居心? 沈奕未马上答话,低垂的头渐渐抬起,对上她清凉若溪的眸子。 路映夕微微蹙眉,但他忧惚不察,凝望得过于专注,仿佛趺入了她明灿澄澈的眼眸之中似的。 路映夕刻意发出两声轻咳,他才怔怔缓了神,敛下眼帘,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微臣不敢存任何居心只是有一件旧事盘亘心中多年,斗胆与娘娘求证。 “是何旧事””路映夕平淡地看着他,心里却莫名打了一突。 大约十年多前,皇后是否曾经在邬国京城时一名乞丐施药?沌奕低声地问,怕自己说得不请楚,又补充道“当时那乞丐身中剧毒,幸得一位身穿雪白绸缎裙的小女孩赠予祛毒散。” 路映夕有此讶异,凝神回想了片刻,道:可能是有这样的事,但本宫在邬国之时时常随师父出宫采药行医,医过之人即使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沈奕闻言,年轻清秀的脸上掩不住失望之色,但仍锲而不舍地再道,娘娘可否再仔细想想” 见他分外执着路映夕生起几分好奇,同道:“那乞丐莫非就是沈大人”首发沈奕揖身一礼,回道“正是微臣。 路映夕抿唇微笑,温言道“陈年往事,沈大人也毋须太过记挂于心。但凡医者,施药救人皆属份内事,不会也不应等待他人图报。”沈奕心底早已认定就是她,只是怅然她根本不记得他。静默了须臾,他凝目看她,低低地轻声道“受人点滴恩惠,当以涌泉相报。往后娘娘若是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只管吩咐。即便是赴汤蹈火”, 他的声音益发低了,模糊地飘教在空气中。 路映夕是何等的耳力那末尾的一句实则听碍清清楚楚。 “即使赴汤蹈火,甚至交付性命,沈奕都甘之如饴。”但路映夕只当没有听见,轻描淡写地摇了摆手沈大人这份忠诚,本宫记住了。若无其他事,沈大人就请便吧。 是,微臣告退。沈奕行礼退离,转身之际抬起眼角望她,甚是脉脉温情。 待他走远,路映夕抚额轻叹。这平白飞来的桃花,她只觉无福消受。 返身走回桌案,堪堪坐下,忽听屋顶异响,她顿时一凛。 可那轻微声响只像一阵风吹过,倏忽间就再难分辨。而此时,堂门外的地面上已出现一张薄纸。 路映夕谨慎地屏息感受四周,确定那神秘人已经离去,才走到门槛处起拾那张纸。 纸上赫然是一行道劲的黑字欲要神魂散的解药,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无忧宫,如若惊动皇帝,后果自负。 路映夕眯眸辩认着字迹,心头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转身说:亲们请放心,更新照常,一定会让大家看到结局。预计还剩下三四万字左右,半月内大概可以完结最后会有一章的番外,关于映夕和慕容生下宝宝之后的事。另:如果这篇文出版不了,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大家都理解并支持我我已很满足。同时我也以此激励自己,以后写出更好的文来。) ------------ 第十章 :冷宫之夜 早前,慕容宸睿如约定的,释放了原本被因禁的十名曦卫统领。路映夕便让其他曦卫返回邬国,并更改了密道机关。既然她自已已住入宸宫,那自然不方便再进密道,索性就暂时封了它。可是十名曦卫统领饱受刑罚之苦,重伤在身,路映夕一时也无法命她们襄助。 已是入夜,风微凉,月皎洁。路映夕手里攥着那张纸各,在寝宫里踱步思量。忽然间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忍不住浑身激灵。她还记得慕容宸穿说栖蝶腹中的孩子是霖国太子的骨肉,可是霖国皇帝膝下分明没有皇嗣,那又何来的太子! 映夕?”慕容宸睿议政返来,见她怔怔站立着,不由疑感,“为何站在这里出神?”路映夕忙上前迎向他,急问道“宸,你之前说的霖国太子是何人? 慕容宸睿眼色一沉,缓缓答道“日前,霖国皇帝颀布诏书,公告天下,立其皇弟段霆天为储君。路映夕愣然。 慕容宸睿又道“段霆天并非霖国皇室血统所以他只是段栖蝶名义上的兄长。路映夕半晌无话,脑中嗡嗡作响。以段霆天的厉害手段,此次他前来皇朝,必是要“解决”了栖蝶,决非是要救人。他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愿意留下一个严重后患,然后受人要挟。 “你担心段栖蝶的安危””慕容宸睿看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落霞宫早已设下重重机关,不管何人,必叫他有来无返。路映夕亦知晓这一点,但就是如此才更糟糕!段霆天入不了落震宫于是便转而暗中找她,只怕那神魂散的解药难以轻易到手。 “映夕,你究竟在担忧何事?慕容宸睿微皱长眉,定睛凝视地。 “我……”路映夕踌躇,心中思绪起伏,考虑良久,才狼狠一咬牙,摊出手心里的纸团,道,段霆天已至皇朝 皇帝蓦地凛了神色,接过纸笺,细细看过。 “无忧宫?看毕,他冷哼一声语气寒凝“段霆天好大的本事竟勾结了贺氏!” “贺如霜?路映夕这才思起贺如霜被打入冷宫之事,不禁蹙眉疑道,贺氏难道胆敢叛国” “贺老未必敢,但女人发起狂来也许就胆大包天。慕容宸睿冷了俊容,深眸中当过一丝寨芒。路映夕颔首赞同,已有姚凌的前丰之鉴,再有贺如霜的嫉恨疯狂也非意外之事。 “今夜你不必去,朕会安排其他人代你去。”慕容宸睿沉声道,双目牢牢地盯着她,肃穆警告道,“你切莫自作主张,朕不需要你冒险。”路映夕抿唇不吭声。虽然这几日他看起来并无异状,可事实上眼疾越发严重,有时瞳仁覆上一层灰萦色。而他又大奉撤换身边的近侍,显然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只是她不愿戳穿他善意的隐瞒罢了。 慕容宸睿不与她再商量,转身便往外走去,打算宣召范统带领禁卫军处理此事。 “宸,等一等路映夕轻轻唤住他,温声道,若非我亲自去,恐怕段霆夭不会现身。他想要的无非是栖蝶,不如我们就拿栖蝶换解药。 慕容宸睿回头,扬眉道你认为段霆夭仅仅只有这一个目的” “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路映夕温柔啼他徐缓地道“宸,我不要你忘记我,更不要你失明。请相信我一次,我有把握金身而退。 哦”募容宸睿半信半疑地望她。 “不用派人跟我去,只需给我一个灯笼即可。路映夕浅浅微笑,明眸中亮起清冽坚定的色彩。师父赠她的礼物,今夜要派上用场了。正如师父所说,必要时候应该根下心肠来。 “灯笼?灯笼有何用?慕容宸睿未放松神色,追问道。路映夕走近他附耳轻语。 过了一会儿,慕容宸睿稍缓了表情,但仍皱着眉宇,道“如此虽然可行,但若段霆天率先发难,难保你不会有损伤。” “我不会给他机会发难。”路映夕自信一笑清美的脸上光华流溢。 “如果朕还是不同意你去?见她胸有成竹的决然样子,慕容宸睿依旧无法完全安心。 “你希望我偷溜出宫或是强闯出去?路映夕笑道,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我的‘秘密武器’天下难求,除了像师尊那种高手能够察觉,即便是你我,也都察觉不了的。 慕容宸睿蹙着眉头良久,终于十分勉强地点了头。 夜渐深,天空中鸟云蔽月暗沉不见光。 亥时过半,路映夕便乘撵往无忧宫而去。撵车停于宫门前,路映夕命抬撵的内监原地等候自己带着段栖蝶绕到了侧宫门,提气轻巧地跃了进去。待稳稳落地,她就点亮了手中的灯笼,然后慢悠悠地在阴冷凄清的偌大苑落里逛着。段栖蝶被封了大穴,行动无碍,但周身软绵脚步甚虚。路映夕走到一处绿茵空地,止了脚步,凝目看着段栖蝶淡淡启口道:是否惧我设计冤枉你?”段栖蝶面无表情,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路映夕也不介意,顾自道“你我本出自同宗,我无意逼你入绝境,此次只要段霆天干脆地交出解药,我就会让你跟他回霖国。听到“段霆天”三个字,段栖蝶的美眸中倏地燃起两簇火焰,熊熊炽烈路映夕心下微讶,看这情形,栖蝶恨段霆天更甚于恨她。 见她一直盯视着,段栖蝶低低哑哑地开了。“你以为段霆天是什么人?正人君子?他会与你公平交易?你做梦! “你很了解他?路映夕接言,问道“你们自小分居两国,你怎知他是何样的人?”段栖蝶忽然笑起来,声音阴沉沉不带丝毫欢意只有无尽的嘲讽。 兀自笑了片刻她才讥诮地说道“何时花费时问了解这种人”你只需看看我的肚子,就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路映夕哑然,视线移向她高隆的腹部。顺着她的目光,段栖蝶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口中又暗地笑着。 毫无预警的,她突然握起双拳拍击自己,拳拳都落在腹部上,那力道竟是使劲仝身力气的狠。 “栖蝶不要这样!”路映夕急忙扯住她的手腕。段栖蝶也不挣扎,就这样停了手脸色冷漠似乎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做。路映夕不由感到删然。原来栖蝶如此不甘不愿,而那段霆天却这般狠心伤害了自已的妹妹。就算彼此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应做那样的事, 正喟叹,忽然一道闲散爽朗的嗓音响起:“路妹妹,你来了。”路映夕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殿檐阴影下站立着一个人,身穿黑色锦衣,犹如隐没八了夜色中一般惟有一双漂亮桃花眼烁烁闪光。 “段兄,你可真是好事多为。”路映夕心中有气,语气不佳。段霆夭施施然朝她走来,却是视栖蝶如透明,只盯着路映夕笑着说道:路妹妹别来无恙?看起来气色比先前好了不少益发娇艳动人了。这类吊儿郎当的话,以前路映夕听着也只是一哂而过,但此刻听到却觉厌得恶反胃。段霆天擅察言观色,见她眼底浮现嫌恶之色便知原因为何,转眸看了段栖蝶一眼,幽幽轻叹“栖蝶不愿我又何尝愿意。” 路映夕闻言冷嗤:既然你不愿意,那是何人架刀在你脖子上逼迫你” 明明是反讽的话,段霆天却似听不出,还深以为然地点头:皇兄虽未拿刀胁迫我,但也不远矣。路映夕恼极,唾道“厚颜无耻段霆天不再辩解,只耸了耸肩。他确实并不愿意,但在至尊权势的引诱下,谁又能抵抗得住”路映夕也不想再和他多说,开门见山道:把神魂散的解药给我,你带栖蝶回霖国。”段霆夭扬唇笑了笑,慢备斯理地道栖蝶自然是要带回霖国的,但我来皇朝还有一桩任务,还请路妹妹帮忙。” “何事?”路映夕沉住气,平淡问道。 “密道机关图。段霆天也不兜圈,利落直接地道。路映夕拢起黛眉,作苦思烦扰状半天不作声。段霆夭不急不躁,静等她的决定。路映夕紧锁眉心,迟疑道“谁知你身上是否真的有解药,你先拿出解药让我确认。”段霆天不以为然地勾唇,从衣衫内袋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路映夕眯起眸子,道:“光看药瓶又如何知道是何药?打开。”段霆天依言拨开瓶塞用手掌轻扁,一股浓厚的奇特药香弥漫开来。路映夕凝神仔细嗅了须臾,心中有九成确定。她近日潜心专研神魂散,破有心得,不怕段霆天用假药诓她。 “如何?”段霆天收回瓶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路映夕亦散淡了神色,悠悠然地转而望向一直默不吭声的段栖蝶。她已封了栖蝶的大穴,一会儿只要抢救及时,应该不至于伤了她。 “路妹妹,可想好了?段霆天不紧不慢地催道。路映夕抬眸望他,举起手中灯笼,鸠然一笑轻轻吹熄内里的烛火。段霆天反应极快,飞身一纵,揪住段栖蝶,往自己身前一挡灯笼内袅袅地飘教青烟,并无异味,段霆天谨慎地屏息松开了段栖蝶路映夕笑颜明媚,却不言语,只是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段霆天心里疑虑愈浓预感到不妙,便想暂且脱身离去岂料才刚一提气,丹田就隐隐作痛。他越想越不解方才他明明已经迅速闭气,理应不会中毒,为何却有中毒迹象?而且他分辨不出是什么毒 “段兄,你若不把神魂散的解药交出来,一刻钟之后你就会武功尽失。路映夕语调徐徐轻松地又补上一句,是永久性地丧失武功,而非一时段霆天不信,暗暗再次运气,却痛得更加厉害,额上顿时冒出滴滴冷汗 “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宫里胡乱走动可是非常危险的事。”路映夕略微退开一此距离,以策万全。她手中的灯笼仍旧升腾着烟气,她自己早已服下解药,但段霆天则就越来越痛苦渐渐软绵地趺坐莘地上。路映夕知他串通了贺如霜,故而虽面上散漫实则警惕戒备。但她没有料到栖堞忽然出手 只听“兹”地轻响,一支尖锐的发簪刺入段逢天的胸膛荆时鲜血飞溅而出,路映夕还来不及反应,就见段霆天裂目低吼一声,抬起一掌,根狠震飞段栖蝶 那一掌用尽了他仅剩的功力,虽然只不过是平常时候的一成不到,却已足够将被封锁穴道的段栖蝶拍出数丈远。 仿如断线的纸鸢,段栖蝶坠落一边的莘地上“哧地喷出一大口血,面色瞬间惨白。段霆天惊愣,他只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击……” “呵呵,呵…… 段栖蝶倒地无力爬起双手勉力地抚上腹部,嘴里断断续续地凄笑着,孩子,你死于你亲生父亲之手,是否也算是死得其所,呵呵…… 路映夕目睹如此惨状心头抽痛。纵使栖蝶有万般不是也不应得此悲惨下场。 ------------ 第十一章 :忌星陨落 “段霆天,“栖蝶幽幽向段霆天看去,黯淡的眸子忽然亮起光芒,丝毫不掩狂烈的恨意,嘶哑地道,“你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就算你费尽心机登上君王宝座,你也没有安稳日子可过皇朝一定会灭了霖国,而你一定会入地狱!” 段霆天白着一张俊脸,张口欲语,眼神复杂,但再也说不出半句狡辩的话来。他伤害了栖蝶无可否认无可抵赖。 路映夕感到不忍向栖蝶走去,蹲身将她扶起,伸手搭上她的脉。但是栖蝶反应激烈,反手一挥,不领情地推开她。 路映夕趺坐在莘地上,神色怔怔,心底涌上悲戚感伤。栖蝶的脉象极弱,怕是…… “呵……路映夕,你也无需猫哭耗子假慈悲!”段栖蝶自己撑着坐起,精神似恢复了许多,眸光森寒如冰“如果我死了,最高兴的人便是你吧,可别说你不知道十几年前的那个预言,你我这两颗星耀总有一颗要陌落,我若死了,你就安枕无忧了。 路映夕原没有想到这一层,经她这样一说,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呵呵,只要我死了,所有人都满意了呵,简直是太好了”段栖蝶的语声变得轻缓,仰头望天,慢慢躺倒在草地上。那模样就像是悠然眺望夜空面上神情沉静了下来淡薄得几乎没有波澜,只是就这样静静地仰望着,不再言语。 茵茵草地上,逐渐出现血色,如露殊般沾染在草尖,一股浓重的腥味弥漫了开来。 路映夕知晓这是流产迹象,不由眼眶泛酸,心生悲悯和难过。 另一边的段霆天受药性影响浑身瘫软,神智渐沉。趁着自己尚清醒他竭力振作,开。道“路妹妹我同意解药换解药”, 路映夕置若罔闻学着栖蝶抬首望向夜空。一轮圆月穿透乌云露出银色光芒,四月星光困绕甚是璀璨耀目。 “路妹妹段霆天咬牙,使力拍打自己的大腿,勉强站起身来,踉跄地朝路映夕走去。 路映夕亦站起,面色淡淡,无波无温地道:你先交出解药。 段霆天本能地感到迟疑,后退一步未接话。 路映夕也不逼近冷冷看他。 段霆天微微别开脸,似不愿与她的目光相触,缓慢地从衣袋里取出药瓶,握在手心。 “路妹妹,你也把解药拿出来。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药瓶示意。 路映夕此时并不担心他使诈,便千脆地解下腰间香囊,道“就在这里 段霆天犹有疑虑怕那并非真的解药。但如今他人在砧板上,不得不赌一把。 正要伸出手,突然响起一道尖锐喊声 “不许给她! 路映夕并不扭头去看是何人衣柚一震笼柚内飞出长长的绫缎,袭向段霆天的手。 段霆天躲避不及手背吃痛药瓶滚落地上,滴溜溜地打转。 路映夕手中的绫缎在半空中扬起美丽的弧度,迅捷利落地朝地面一卷眨眼间便就勾起药瓶送到自己手里。 同一时间,一道娇弱的身影似发了疯般飞奔而来,直撞向路映夕! 只见寒光一闪,刀尖森森,刺往路映夕的胸。 路映夕扬柚甩去月牙白的绫缎仿拂一帘瀑布,又似一面白墙,精准地隔开了那把冲刺而来的匕首。 那行刺的女子身躯轻微震动手腕一颤,匕首落地。 路映夕缓缓地收回绫缎,淡然而立,平静地望着那女子,启口道:“贺妹妹,你勾结霖国太子,助他躲藏于无忧宫内,可知已犯了杀头之罪” 那女子一身紫红色的宫裙,却是披头散发,在深夜里看起来依稀有几分可怖。但她一开口,倒是打破了阴森的气息“妹妹?谁是你的妹妹!你若真当我是姐妹,会不肯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一句半句的好话” 路映夕抿唇,沉了语气,道“贺如霜你莫忘记你曾派人狙杀我,我有何义务帮你?” 贺如霜冷哼,反唇道“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路映夕并不动气只冷声再道:即便我不与你计较这一桩事,但你毒死了小帝姬,你从不愧疚么。 贺如霜一窒,但随即就强硬起神色,挺直腰杆大声道“宫闱争斗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小帝姬既痴且傻,活着也是受罪,我送她一程又未必不是件好事。 路映夕不禁冷笑抚掌轻拍,发出清脆的声响面道“说得好!宫闱争斗,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胜者攀上高位,败者打入冷宫。既然你输了你就要承受这个结果。 贺如霜被她的话堵得结舌,娇丽的面容愫恨地扭曲起来。她心底也明白,路映夕说得没错,但她不甘心不甘心余生就这样凄凄惨惨地被关在这见鬼的地方她不碍好过,那她也不要让皇帝和路映夕好过1只恨这霖国的段霆天太无能,竟就这样被路映夕制服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忿忿剜了段霆天一眼。 段霆天却无暇理会她,脚步虚软地靠近路映夕好声恳求道:路妹妹,你已拿到神魂散的解药,就把解药也给我吧! 路映夕微拧黛眉侧头望了望无声无息的段栖蝶。 “你去向栖蝶惭愧,让她走得瞑目,我自会把解药给你。”路映夕不看段霆天,眼光轻柔地落在栖蝶苍白的脸庞上。这张容颜与她无比相似,甚至连她们最初的命运都极为类似,可是上天似乎有意捉弄只许她们之中的一人得到幸福。 段栖蝶始终维持着望天的姿势,一双美眸已泛死灰,眼珠子无力地转动,唇角似桂着一抹笑不知是嘲笑还是微笑。她身下的草地濡湿了一大片但在夜色的遮掩下,模糊了那惊人的赤红,只有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令人作呕,又令人悲伤。 段霆天向栖蝶走去,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她身边。 “栖蝶,对不起 他低低地说,伸手巍魏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对不起 栖蝶全身战栗,万分厌恶他的碰触,可她已经没有分毫的力气去反抗或躲避。 “栖蝶,我并不想伤害你 段霆天的手轻轻移到她的腹部上,声音越发低得难辨,“皇兄膝下无子,本来我是最适合也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但就只是因为我非皇室血脉栖蝶,你明白那种感觉吗?不甘叫我如何能甘心我为皇兄鞠躬尽瘁,他却只是无情地利用我 他的眼中浮起纠结痛苦之色摩挲着她的腹部片刑后才又继续道,”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皇兄绝不会考虑让我继承皇位。若不是皇朝大奉进攻,皇兄需要我出力,我也不可能成为太子可是却也因此害了你”, 栖蝶的长睫微颤极慢地阖起眼,眼角渗出一滴泪珠。 “你从出生开始就已注定了要被牺牲。段霆天的嗓音变得温软,轻语道,“皇兄千方百计要让你成为皇朝的皇后,无非就是为了那个预言。他认为你可以克住慕容宸睿,更认为你能够诞下皇朝的皇子,可谁知那慕容宸睿从不肯碰你“如此,才有了那下策”, 他收回了手,跪正身姿,伏地叩首。中郑重恳切地道“栖蝶,此生是我对不起你,惟有来生偿还。” 对着她,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在他磕完直起身子的时候,栖蝶眼角悬着的那滴泪珠轻轻地滚落,坠入草地里,再无迹可寻。 亦在此时,夜空中一颗星耀飞速划过,悄然陨落。 路映夕一直静静地看着,见到栖蝶的头歪斜一边,便知她已没了气息心里刹时一痛。两条生命就这样消失无踪了,不过是片刻的事情,这般叫人措手不及。 见路映夕哀伤出神,伺机而动的贺如霜瞳孔微微收缩,眯细了眼眸,衣袖里滑出另一把匕首小心谨慎地靠近。 ------------ 第十二章 :携手并肩 “小心! 陡然惊响一声暴喝,震彻夜空。 这道声音分明是从较远处传来,不及相救,路腆夕在霎时凛了心神,矫捷地侧身一避,才回头看去。 贺如霜一招未成,愈发杀红了眼,手持利刃,横冲直撞地飞扑过来,心里只揣着一个念头即使杀不了她,也要叫她动了胎气,最好滑了胎 路映夕退至一棵大村底下就不再退逍,神情沉下,清冷从容,右手倏然扬起,掌风凛冽,果决地扫向扑身而来的贺如霜。 贺如霜已逼得极近,被猛烈的掌风一扫,顿时身躯摇晃可就在这时又有一股更凌厉的掌风袭来,她腹背受敌,胸腔内阵阵浊气翻滚,忍不住“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映夕,你没事吧?”忧切的关怀随即而至,一道明黄身影飞纵掠过,旋即就至路映夕的身边。 “我没事。”路映夕温声回答,并不岢怪慕容宸睿的出现。他定是等得难安,估算着时间便就来接她了。 慕容宸睿颔首,揽住她的肩,然后举目环顾周遭。 贺如霜有此晃神,忘记了去擦嘴角的血迹,怔仲地看着他。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仿佛就在昨日,可又优如隔世。 慕容宸睿扫视草地那边,继而徐徐地抽回视线,冷淡地望向贺如霜。 对上他深幽淡薄的目光,贺如霜心头震颤,一时间分不请是悲是喜、是怨是恨。这个男子,是她的夫,可他竟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看她!她把他当作人生的全部,但他却当她是一伴可有可无的玩物! “如霜,够了。慕容宸睿缓缓地开了。声似冰玉,沉稳有力而又凉寒透骨。 “够了?贺如霜迟钝地重复这二字,渐渐回缓了神思,眸中骤然迸出怨厉之光,恨恨地切齿道,“敢问皇上给了臣妾什么,足以称之为‘够”, 慕容宸睿抿起薄唇,无意答话。 贺如霜冷冷一笑,自己接着道“臣妾干方百计讨皇上欢心,皇上却弃之如敝屐。臣妾实在想不出,皇上曾经给过臣妾什么。贵妃名分小一座白露宫?臣妾要这些东西何用 “那么,你要什么?慕容宸睿不愠不火地淡淡问道。 “自然是皇上的宠爱 贺如霜无需思索,脱口而出。 “宠爱?慕容宸睿勾唇一笑,“你要朕的,宠爱,而非,爱,其中差别,你自己心底应该请楚。” “它们并无差别!贺如霜仰脸傲然道,“在女子的世界里,夫君的宠爱便是一切!臣妾争取的只是自已应该争取的东西 路映夕听着不由轻轻摇头。机关算尽太聪明,说的大概便是贺如霜这样的人。她惟独不够聪明的地方,是看错了慕容宸睿。慕容宸睿是一个极重旧情的人,她若诚心以待,他也必会善待她,但她却一味算计,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慕容宸睿不再作声,牵着路映夕便欲离开。 贺如霜方才受了内伤,原不觉得痛苦,到此时才渐感五脏翻腾虚脱无力,软软地坐例在地。 路映夕转头看她一眼,终是启唇出声:“你的伤不至于致命,但你的心却病得严重。人命非草芥,可你从未曾感到一丝丝的后悔。不知这段日子以来你有否梦见过小帝姬?她可有对着你哭泣” 轻轻叹息,路映夕未再说下去,随着慕容宸睿举步离去。 “路妹妹!”不远处的草地上,段霆天趔趄地追来,解药!给我解药 路映夕的脚步微微一滞,但慕容宸睿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脚下不停,一边低声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映夕莫心软。 路映夕知道他说的对,一咬牙关,狼下心不回头。 “路妹妹!路妹妹!“段霆天已然抛下面子自尊,戚戚大喊,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他原本自恃武功非凡,且又捏着路映夕的弱处,便觉胜券在握。纵使交易不成,他也能全身而退。怎料到会大意失荆州,并又着了她的道 慕容宸睿深知路映夕心软,侧头在她耳畔低低地再道:映夕你想想栖蝶,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何其无辜。 此话正中路映夕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她逸出无声一叹,不再有半分犹豫,任由慕容宸睿携着她飞身而起,跃出宫墙。 “路妹妹 解药 嘶声咆哮远远传来,那语调已非最初的切切祈求,而是再难遮掩挫败的愤怒和不甘的戾气。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已经落地,站在无忧宫外,两人同时回身眺望,慨叹道:“成王败寇,有时仅是一念之差。 此时宫外已有大批禁卫军肃立待命,等慕容宸睿一声令下,便就汹汹地涌入宫殿内。 路映夕静静看着,轻声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段霆天和贺如霜? 慕容宸睿扣着她的手,十指交握,平淡回道:贺如霜勾结敌国,证据确凿,此次相信就连贺老也无话可说。至于段霆天,待朕和朝臣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路映夕不禁唏嘘,贺如霜今次逃不过国法制裁再无情面可讲。 “我们回宫。慕容宸睿语声淡淡,牵牢她,向停候在旁的撵车走去,展臂一抱,休贴地将她抱上撵车。 路映夕虽然心头千思万绪,但还是不由地绽唇甜美一笑。原来她的确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个人,她找到了可以携手一生的人,也寻到了甘愿一直走下去的路。 慕容宸睿亦登上撵车放下锦帘,转脸与她对视。 “嗯?见他眼光灼灼,似有炽芒波动,路映夕诧异地凝喘他。 “映夕,联今夜确认了一件事。慕容宸睿声调低沉,甚是正经。 “确认了何事?路映夕不解疑问。 “你固然有着倾城容颜,但令朕最心服的却不是这一点。慕容宸睿目光深深地注视她沉声道。 “莫非是善良?这样说可没有什么新意。路映夕笑看他。 “善良虽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你心中没有不甘和怨恨。你是一个心性宽厚的人,对于得失并不会一味计较。”慕容宸睿徐缓地说着,眸光深邃若海,这世上聪明的人其实很多,但越是聪明的人越会计葺,即便是朕,也不例外。但是你,是朕生命中的例外。” 路映夕素来听惯宫人或旁人对自己容貌的赞美,但这番深层的剖析,他却是第一人。心里慢慢涌起甜甜酸酸的感动,唇畔笑容愈浓,眸中却有水光浮动。她与他,能走至今日,多么不易。他们之间终于再无沟壑或障碍,他们的心已贴得很近。 慕容宸睿望着她明灿清柔的眼眸,抬起一手,轻捏她的下巴,俯下头去,吻上她粉嫩的菱唇。 车帘外,夜空璀璨,一轮饱满的圆月散发着柔柔的银色光晕。黑绒般的苍穹上点缀着颗颗繁星,其中有一颗帝王星格外明亮,闪烁着熠熠星芒,仿佛蕴着势不可裆的力量,霸道地掩盖了周边其他星曜的光泽。惟有另一颗泛着明灿光辉的星耀,与它同绽耀目的银芒。 (转身说:情节进展比预期的快一些,下一章出大结局。因为结局这章会比较长,大概有七八千字,且又需要斟酌修改,明天应该写不完,所以是后天更新。在这里特别和亲们说一声,以免大家空等。) ------------ 第十三章 :最终较量 日子似乎开始变得风平浪静。 路映夕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入住宸宫的后妃,全朝皆知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再加上她身怀龙种,矜贵地位自是无可撼摇无人可及。但也正因为如此后宫空虚的状况也愈发明显。如今四妃之位空缺三位,时有朝臣向皇帝提出扩充后宫的建议,但全被皇帝以天下未平的理由压下。 路映夕自回到皇宫之后,未曾见过韩淑妃,而韩淑妃也不曾前来觐见请安,依稀有种避而不见的意味。 “娘娘,太医署呈上一份新研的安胎药方,请娘娘过目。”侍女睛沁轻步踏入寝宫内居,双手奉上一封纸函。 路映夕懒洋洋地躺在舆榻上,伸手接过,漫不经心地拆阅看毕却敛容坐起身来。 “娘娘,这药方是否不妥?”睛沁察言观色,疑问道。 路映夕目光沉凝思索半晌才启。道“小沁,你认为韩清韵此人品性如何”” 晴沁微微皱起秀眉,中肯地回道“依奴坤之见,韩淑妃虽脾性清高,但终究是一介小女子,难免有器量狭隘之时。顿了顿,她忽然想了什么惊奇道,“莫非韩淑妃买通了太医署的人? 见她紧张关切,路映夕不由露出一抹淡笑,道“若是这样,倒也无需惊慌。偏偏她似是按兵不动,难窥端倪,才叫人更觉怪异。说完,她示意睛沁看纸函,不再多言。 晴沁疑虑不定地仔细看过,不解问道药方之外的信笺未有署名娘娘知道是何人所写? 路映夕颔首,淡淡道“应是沈奕所写。 “刑部尚书沆大人?晴沁不明所以,既然他察觉弗淑妃有异动,为何不告知皇上而要这般偷偷摸摸地夹信在太医署的呈函里” 路映夕抿唇一笑没有回答。沈奕的做法,她心中自然是清楚的。一则他并未掌握实质的证搪,二则他暗存献殷勤之心口不过他既然敢说韩清韵有异动,那必然不是凭空捏造。^文字 晴沁安静了会儿轻声问“那么娘娘打算如何做? 路映夕重新躺下恢复懒懒的神色,道“以静制动。 晴沁动了动嘴唇原还想说点什么,但听到皇帝下朝返来的脚步声,便噤了声,恭敬地持立一旁。 慕容宸睿俊容微倦,眉宇轻拧,摆手让晴沁退下,才往舆榻上一坐,握住路映夕的手,半晌不吭声。 “宸发生了何事?路映夕反手握紧他,传递抚慰的力量,柔声问道,是否战事棘手?” 慕容宸睿淡淡点头,眸色幽暗深沉。 “和段霆天有关?路映夕凝眸看他,猜测地问。 “不尽然。”慕容宸睿回视她,语声平缓地道,“映夕,南宫湘尚在人世。 路映夕一怔,无言以对。她早已知道师父安然无恙,但却没有坦白相告,现在该假装狂喜吗? 慕容宸霉勾了勾唇角,笑意淡薄,徐徐地道“看来你确实早就知晓。但你又是否知道,南宫渊率领玄门弟子迎战我朝大军?” 路映夕心神陡颤蓦地坐起直视他,急问道“战况如何” 慕容宸睿眸中亮起寒芒,冷声道“短短数日,玄门弟子协同霖国十万精兵连攻我朝三座城池。那几千名玄门弟子皆是军事之才,朕到今日才见识到玄门的真正本事。”路映夕心念电闪疑道:“霖国大餐反击,是为了向皇朝讨回段霆天。而师父现身,也必是因为这个原因。 慕容宸睿微微眯眼,沉着声道:“玄门弟子足抵数万大军如果玄门不介入,我朝断无失城之祸。” 路映夕垂眸不语。其实她也没有想到原来玄门一直暗藏实力,潜心等待着一鼓作气的时机。 慕容宸睿继续道“南宫渊散播我朝扣押霖国太子的消息激发霖国众将士的愤慨,而他本身又深谙诡奇兵法此次金力以赴攻打我国,单单他一人就已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口 路映夕沉默良久才低低地道:师父背负着玄门师祖留下的任任,或许他也无可奈何。 慕容宸睿眉毛一挑,平淡地点头,道玄门前辈亲自揪了南宫渊出来,想来南宫渊也无法选择。” 路映夕深吸口气略沉淀了心情,才抬眸凝娣他宸,你心中有何计算?” 慕容宸睿亦凝望着她,极缓慢地吐出一句话“霖国皇帝已放话,若朕肯交还段霆天,霖国便以那三座城池交换,但是,必须是朕亲自送段霆天回国。” 路映夕大惊:“霖国竟提出这样的要求?^文字 慕容宸睿移开视线,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霖国太子被摇,自是成为霖国的哥耻大辱,他们便想以牙还牙要朕亲赴战场,带兵与南宫渊对阵。他们想叫全天下的人都看见,朕战败而逃,不堪一击,而从此皇朝再难凝聚军民力量。 “难道终究逃不过一场真正的较量”,路映夕怔仲喃喃。 “上一次朕与南宫渊交手,胜之不武。这一次朕要叫他心服。服。”慕容宸睿嗓音冷静,眸中锋芒尽敛,却仍可见凛冽傲然之气。 “非要如此不可吗?路映夕喉头发紧,渐渐说不出话来。她又怎会不知,霖国故意放话于众,是为了让慕容宸睿难以下台。如果慕容宸睿不接受这个桃战他便会被天下人嘲笑恬弱无胆。而若接受,凶险难料。 募容宸睿瞥她一眼,未回话顾自往后一例,躺在了宽敞的舆榻上。 路映夕和他手指相扣,被他顺势带着倒下,偎入他怀里。 两人体温相融,却都心中清凉。 慕容宸睿悠悠地阖起眼眸,环手揽着她心底无声地问映夕,如若只有一人生还,你希望是谁?但他终未开口,只静默而轻柔地抱着她。 (转身说原定后面部分是半悲剧天下由映夕腹中的孩子统一,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弃用这样的结局。所以刺下的部分我会重写,希望亲们莫怪。) ------------ 第十四章:御驾远征 这夜的气氛极为静谧两人相拥静默,彼此浅淡的呼吸交融,却都没有入眠。路映夕枕着他的手臂,合眸想着,她应该做一个站在男人背后默默支持的女子,或是应该试圄千涉男人的做法? 慕容宸睿同样闭目静思,眉峰微蹙。他是否应该为了她而退一步。但他的血液里有一种振奋因子在叫嚣要他亲赴战场收复失城,亲手攻打下这个江山。 “映夕?沉寂良久他轻轻唤她。 嗯?”她亦轻轻地应声。 “可有什么想对朕说?他挪了挪身子,面对她。路映夕睁开眼,望入他深若蓝海的眸底,柔声道“宸,其实你是想去的对不对?” 慕容宸睿微微颔首,语声低沉:“是,朕确实想去。自从上次四皇弟代理朝政之后,朕发现自己可以更无后顾之忧。路映夕温声接言:你想再次请四王爷回来代你把持朝政” 慕容宸睿的瞳眸渐渐升起亮光,语气里透着难掩的野心和微气“只要半年朕有自信能够征服霖国。如今龙朝已在我国的掌控之下,若能再攻下霖国那么这天下便是囊中之物。”路映夕心思敏锐,听他这般说,不由轻幽一叹皇朝与邬国五年不战的盟约,实是给了皇朝休养生息的时机。 慕容宸睿也不否认。他与她都心知肚明,邬国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路映夕安静了片刻,仲手抚上他刀斧雕琢般英俊的脸庞轻声而郑重地道:“宸,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一定要答应我,你会平安无恙地回来。 慕容宸睿的眸光骤炽一把握住她的纤纤素手,沉声道“朕一定会把天下棒到你面前!”路映夕抿唇浅浅一笑未有言语。这是男人的骄傲,她怎能泼他冷水?如果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梦想,那么他的梦想便是一统天下。而她作为他的妻子,能做的便是理解与支持。 慕容宸睿凝视着她笑靥清甜的模样,心底流过一股暖流。眼前这个女子,是他认定了要共度一生的人,而她又的确不负他所望,令他不禁生了一丝感动。 夕。”他低低唤她目光缱绻。 “宸。”她含笑回应他。他却突然掀起锦被,一滑身钻到被子里。路映夕讶异,随即感觉腹上一暖,他温热的大掌轻柔抚摸着她,一下又一下,似是万分眷恋又似是无比怜惜。海^天^中文网文字版*首发^^ “孩子父皇可能无法看着你出世,你要乖乖的,不要让你母后太辛苦。隔着锦被,他醇厚的嗓音隐约传来,带着歉意又带着怜爱,但接着。吻一转蕴含威严,“你若调皮不听话,让你母后吃了苦头,等父皇回来,定会打你屁股。路映夕听着捂唇轻笑,可是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心头酸酸甜甜的,微妙难瓣。虽然她没有说出口,可是她心里的不舍和担忱无法抹煞。担忱的不只是他的安危,还有师父,甚至还有霖国皇帝,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亲,但分别在即,她不忍再多说什么让他徒添压力。 慕容宸睿从被子底下爬出来俊容带笑,英气焕发,棒住她的脸庞,对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夕,朕知道你心中所想,你的情意朕会珍藏于心口顿了顿他轻缓而清晰地吐出一句话,“朕打下的江山,亦是你的。路映夕抑下酸涩之感鸠笑摇头,道:“江山依旧是你的,但你必须是我的。 慕容宸睿闻言放声大笑,眉宇舒展,尽显霸气与豪气,边回道“好,朕应承你,朕是你的,此生皆只属于你。路映夕眼光温柔,微笑凝稀他,口中却故意任性地道那你得为了我废除后宫,从此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有何不可”慕容宸睿眉毛一挑,铿然道,“朕答应你,从今日开始不再立妃。待到天下大定联就废除后宫,皇朝只会有路映夕一位皇后。路映夕眼梢微斜,做出娇媚状,青葱手指轻点他的胸。,画着圆儿,道:皇上今夜说的话,臣妾可都记住了,往后皇上想不认账都不行了。 慕容宸睿捉住她的手指,凑到嘴边亲了一下,笑道:“朕自然不会反悔,除非你变心或变坏。路映夕意会,莞尔道“臣妾会牢记前车之鉴。这个话题点到即止,慕容宸睿不再继续,手掌顺著她的腕间轻抚下去,搔起她柔薄的寝裙,蜿蜒摹上她的皓臂,暖昧地撩拨”,路映夕感到有些痒,呵呵笑着,退开躲避他却强势地俯下身来,并技巧地不压住她的腹部,而后利落地封住她的唇。 “唔…… 她抗议他的霸道,但下一瞬就被他吞没了轻微的声音。 热烫激烈的吻仿佛狂风暴雨般席卷她所有的感知,彼此唇齿间的交缠亲密而火热,模糊了她的神智,暖烫了她的身体。 夕…… 他含糊地唤着,热情的唇往下移,亲吻她漂亮的锁骨,饱满的胸 宸…… 她的眼神迷蒙,没有推拒,无意识地微微挺身迎上他的手、他的唇。他的动作越来越热切细密滚烫的吻不断落下,粗糙的手掌探向下方她滚圆高耸的腹部恰恰隔着他的手臂处,令他不由一顿。察觉他的停顿路映夕亦略清明过来,喃声道:宸,等你回来再 慕容宸睿极慢地收回手,颓然往一旁倒头躺去,闷声低咒道天杀的!朕已经忍了足足几个月路映夕伸过手臂去抱他,忍不住笑“那就再忍几个月吧。 慕容宸睿侧头看她,磨牙道“到时朕要你悉数奉还。”路映夕蹭着他的脖子,一时淘气,道:“不知该谁还谁呢。 慕容宸睿唇角勾起,邪笑道“朕很愿意还给你。”路映夕顿时面颊徘红自觉失言,赧然松开了他躺到龙床的内侧。 慕容宸睿挪近她,从背后环抱住她,低柔了声音夕,之前朕遇到玄门前辈时,他提过灵机之事。朕曾经怀疑过你的清白,现在向你道歉。路映夕轻轻地回话道“那时我们之间还没有信任的基砝,也不能怪你 慕容宸睿又凑近了此低低地道:以后我们便是彼此的唯一。他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颈,亲昵旋旎,路映夕会心绽笑,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缓缓阖眸。 慕容宸睿双手拥住她将下巴轻搁在她肩上,亦闭目,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夜一点点地深了,四周万籁俱寂,偌大的宸宫寝居内柔情四溢,掩盖了即将离别的感伤。两日过后,慕容宸睿安排妥当,将朝政事宜交托给慕容白黎,便就整装出发领军北进。 同行的自然还有段霆天,以及皇朝第一大将司徒拓。此次慕容宸睿没有带上范统,而是命其留在京都治疗腿疾。这个命令叫范统郁闷至极,他曾在战场上吃过一次败仗,深觉耻辱,心心念念想着一雪前耻,谁知皇帝并不给他机会。 慕容宸睿离开京都后的一日范统受召进宫,觐见皇后。宸宫内殿中,路映夕挥退侍婢,单独接见范统。 “范某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凤安。”范统恭敬行礼,倒有几分不自在。 范兄无需多礼。路映夕从高座缓缓走下,面带笑容。 范统却构谨地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范兄是否因为皇上不在宫中而介意与我单独相处?路映夕直言,凝目望着他。 范统被说中心事,有些窘迫敛眸不语。其实并不只是这个原因,自他遇上军医王婕之后,渐渐明白,原来以前他时路映夕存着有一种特别的心思。那种感觉近乎于喜欢,而这个觉悟令他感到难堪。他竟喜欢过皇上的女人”太大逆不道! 路映夕依稀猜到原因有意化解尴尬,便椰揄道“范兄,近来和王军医相处得可好” 范统面色别扭,低声唾道:那个野蛮女子 “野蛮?路映夕饶有兴致,盯着他追问道,“王军医看起来冷静明理,并不像野蛮之人。” 范统哼了一声,抬头回道:你若看见她如何逼我喝药,便知何谓野蛮 “哦?她如何逼你?”路映夕疑问,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范统扭开头,不屑解释。那王婕何止野蛮简直不可理喻!自诩奉着皇命为他治病便不断拿他试药,而她每次研制出来的新药皆是奇苦无比,他若拒绝喝药,她就嘲笑他是个吃不得苦的娘们 路映夕看着他半晌,突然冒出一句话:范兄,你觉得你与她有没有可能”” 范统顿时一仔,反射性地大声道不可能!不久前他才惊觉自己曾隐隐喜欢上了路映夕,又怎会突然转而喜欢别的女人?绝对不可能 路映夕也不迫他承认笑意盈盈地道:“依照范兄你的犟性子若是不愿意做一件事,岂会有人能够逼得了你? 那只是为了治腿,“范统脱口辩解,虎目炯炯,却不自觉地眼神闪烁 是吗?路映夕悠悠然地反问。 “当然是!范某早已有钟意之人,“范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急着否认,冲口就道。 “范兄钟意何人”路映夕今日存心追根究底,不疾不徐地道,“范兄不如告知我是哪家姑娘,我也好替你牵红线。” “不劳皇后费心口范统硬声道,心里纷乱如麻。当真如王婕那女人所说,他是经不起激的莽夫他怎可以在路映夕面前达般胡乱说话? 路映夕抿唇不语,直勾勾地盯视着他。 触上她澄澈的眸光,范统忽觉羞愧低下头去。 路映夕轻轻一叹,缓缓道范兄,喜欢一个人与爱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事情。你的性子太执拗,我怕你钻入牛角尖,以为自己钟意了不该钟意的人。如果你能敞开心扉,你会发现,你真正的缘分近在身边。 范统的头越垂越低,下预几乎抵上胸口。他确实分不清喜欢与爱的差别,因为他从没有爱过人。但模模糊糊中,他能感觉到,他对路映夕和王婕都有那种特殊的感觉。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羞愧。 路映夕无奈地摇头,温和地道:“时间会证明一切。范统仍是不吭声,她便转移了话题,道,范兄,今日我宣你进宫是想请你帮忙。 皇后请吩咐。范统这才抬目,恭谨回道。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我需更加谨慎。路映夕抚上高隆的小腹,恰慈地低眸看着口中淡淡道,“有的人不希望我诞下皇儿,那就难免会做出一些偏差的行为。我不便自己出面还请范兄代为警告。” 范统皱起刻眉义不容辞地道:“是何人居心叵测?皇后只管交代,范某定然会替皇后办妥! 见他流露真性恃,路映夕微微一笑片刻敛了容才道“有人在我的凤撵上动了手脚。撵车底板遭人巧妙地削薄,若非早前我已有戒备,也难发觉异状。 范统双目中迸出愤光,怒道“卑鄙!究竟是何人如此阴险? 路映夕摊了摊手,道“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怀疑。” 范统也非笨人,略一思索便猜到可疑之人“皇后怀疑的是韩淑妃?”毕竟这后宫之中只刺下韩淑妃位高份重若要怀疑,她自是首当其冲。 路映夕颔首“皇上御驾亲征,尚需韩家山庄相助,我也不想逼人太甚,你领禁卫军常在韩淑妃宫殿外巡逻便可,她如若还有一分聪慧,便会知道我的用意。”范统拱手一揖肃然道:“是,范统领命”,路映夕漾开一抹浅笑,未出言道谢,只慨然叹道“范兄,你是我在皇朝结识的第一个朋友。范统正经肃容抱拳道:“范某之幸! 亦是我的荣幸。路映夕接话道。 “不,是范某之幸。”范统重申,半点也无玩笑意思。 “那么,是我们彼此的荣聿。”路映夕忍俊不禁,这人木讷古板的性格由此可见一斑。范统知她在笑他,撇了撇嘴角,放下抱拳的手,悻悻道“若无其他事,范某告退。路映夕摆摆手笑看他离去。 (转身说:结局做了修改,重写有些费力,所以一章分成两章。大约还剩最后几千字,在这里答应大知号更出来,不会再迟。其实我回头看了看,不得不说悲剧会更深刻但不知为何狠不下心来。) ------------ 第十五章:凤栖宸宫(结局) 天气渐热,从初夏进入了盛暑。 皇朝在贤王慕容白黎的管治下井井有条,而边疆战事屡有捷报。慕容宸睿用段霆天换回了三座失城,并大举反攻,直逼得霜国节节败退。但月余的时间,皇朝虽有小胜却也没有占到大优势。 反倒是南宫渊用兵如神的名声流传开来,霜国百姓赠他一个雅号空玄子神将。凡是南宫渊领兵出征的战役,必定能够以少胜多,从无例外。只可惜搪说南宫渊有病在身,无法每次都率兵上阵,如若不然,皇朝莫说小胜,恐怕有大败之险。外界传言纷纷,而战事如火如荼,路映夕却闲散地在皇宫中享受安遣的日子。其实她心中隐约猜到,师父正在用攻心计。 当“神将”之名被众口铄金,以后只要他带兵上沙场,敌军见他便受威慑,自然而然会生了惶惶惊怯,如此自是事半功倍灭敌于无形。想及此,路映夕不由低低叹息。她已非从前的路映夕,而师父也已非从前的空玄子神医。纵使天性淡泊无争,亦逃不脱命中注定的使命。现今只能祈愿局势早定,苍生免灾。 “娘娘是否在担忧皇上?听到她叹气一旁执扇侗候着的睛沁轻声问道。路映夕没有回答举眸看她温言问了一句“小沁,你放下了吗?”睛沁怔然,片刻才定神,垂眸回道:“奴蜱虽然毒钝,但也已能看得清楚。若是前路不通,奴婢不会顽圆执着。路映夕露出淡淡的赞许微笑为她感到宽慰。晴沁抬脸,深吸一口气,亦绽开甜美笑容,心中忽然充满一股豁然轻松的感觉。她能说到,便一定能做到!路映夕伸手轻拍她的手背,温和煦暖地注视她。畴沁笑颜以对,心底曾经存在过的芥蒂似乎悄然散去,犹如拨开鸟云显现出了碧蓝的畴空。路映夕收回手,躺到贵妃椅上,悠然阅眸,一边问道:小沁,韩淑妃那边有何动静?晴沁摇扇为她扇风,恭声回道:自从禁卫军严密巡逻之后,韩淑妃那边毫无动静,似是感受到了娘娘发出的警告。 路映夕“嗯”了一声,心里却未觉松口气,反而越发沉凝,想不到,到如今,才证明了后宫嫔妃之中惟数韩清韵最聪明。她知道何时该行动,何时该静待时机。许是当初受了教训,韩清韵开始懂得谨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晴沁没有想得那般深远,念头已转到战事上面,忧心道“不知皇上何日才能班师回朝。路映夕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倒比本宫更着紧。”晴沁忙解释道“奴婢只是担心皇上赶不及娘娘临盆之日。路映夕懒懒地接话道“照现今形势看来,皇土确实是赶不及了。段霆天虽被废了武功,但他依旧是一个人才,何况霖国还有师父与玄门弟子坐锤,一时半刘是攻克不下的。”晴沁蹙起秀眉,直言不讳地道:皇上就这样抛下娘娘?,路映夕抬了抬眼皮,瞥她一眼,笑道皇上与本宫早有共识,再说待到本宫临盆时,就算他在宫中也帮不上忙。”见她没有一拜介怀,睛沁也就不再操心,转而道奴婢听说刑部沆大人近日与礼部尚书频频往来,似要为皇上准备新晋秀女待皇上回朝即可充盈后宫。” 路映夕唇角微勾散淡地吐出一语“狂做小人。”晴沁很是认同地点头“可不是。皇上都不在宫中,他何必这般多事曰路映夕心中清明如镜,沈奕举动反复,既说要报答她,却又做一此破坏她幸福的事,无非是他无法平衙自己的感情。晴沁安静想了会儿,突发奇想道“如果能够把沈大人和韩淑妃配作一对,娘娘便可自此高枕无忧。路映夕闻言啼笑皆非,睁眸看她。时上她明亮带笑的目光睛沁微窘地别过头,讷讷道:“奴婢冲动妄言,还请娘娘降罪。路映夕唇畔噙着笑意,但心底慢慢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小沁所言虽是离经叛道但若能成真,那确实是一箭双雕,可以省却她不少心力。又默思了须臾,她坐起身来,正色道小沁,去研磨。” “是娘娘。靖沁也不多问,恭顺地前去。路映夕眼中亮起狡黠光芒。既然沈奕一心要报答她当日救命之恩,那她便扶恩索报。倘若她开口要沈奕替她留意韩清韵的动向,那他自然要找机会接近韩清韵。而一个单相思的苦闷男人与一个失君宠的女子,也许某日真能天雷勾动地火此事成或不成,于她都无损失,一试无妨。夏末的天气依然炎热,路映夕的肚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怕热,时常嗜睡。她清美的脸庞并未发胖,但是小腿变得臃肿起来,有时夜里会抽筋痛醒。每当那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她都抑不住感到一丝难过。但等到天亮起来,她便又如常的清淡平静。 边疆时有战报传来,皇朝大军开始掌控了整个局面,霖国已显疲于应战的状态。而据传,南宫渊的病情似乎益发严重,已经极少在沙场上出现。路映夕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之感。是她把师父想得过于复杂了吗?师父是真的生了重病?内心压抑着隐忧时间如水般流淌而过,状似无斓无波,倏忽便到了秋季。路映夕临盆的日子已近,身体比之前更差了此每隔数日就会发作心疾。若不是体内有一股强大海天*中文网文字版*首发^^的真气镇压着,或许她已挨不过去。 这日清晨,她起床后莫名感到心头闷堵手足发凉。原想也许是她近日多忧多虑才导致心神不宁,但当范统求见之时,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那不样的预感大抵要应验了,她的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勉力镇定,缓步去往内殿。偌大的堂皇殿堂漫地金砖被殿门外透射进来的阳光照耀得刺眼晃目。 路映夕抬袖遮眼,抑下头晕目眩的不适感,走上高座,摒退内侍,才轻轻地开了。:范兄前线是否有消息传回?范统笔挺地站在大殿中央,面容严峻,只是一双炯目中依稀泛着怜悯之光,沉声回道“我朝大军三日前攻下霖国金洲,已成功吞并霜国二分之一国土。据回报,皇上秘密启程回朝,五日之内应能抵达京都。”路映夕未感欣喜,一手按着怦怦直跳的太阳穴低声道“皇上为何决定提前回国?”她知道慕容宸睿的性情,他既想亲手一统天下便不会轻易放弃,除非有特别的原因…… 范流轻咳了两声,似在思索应如何回答,半响才道:“皇上知晓皇后临盆在即,而目前战局又已稳定,便就决定提前回朝。 路映夕凝目直视他,定定盯着良久,一言不发。范统被她看碍心虚起来,垂敛眸子,极缓慢地说道“在金洲战役中我军巧破霖国玄门阵,迫得霖军退入百里茂林,当时皇上领着一支精锐先锋骑,追入茂林。”路映夕听得一颗心高悬至喉头,蓦地站起,大声问道:皇上受伤了。范统摇头,不知为何不自禁地放柔了嗓音:“皇上龙体安康,并未受伤路映夕眸光骤暗高悬的心突然坠入谷底,拢在宽袖里的手颤抖得愈加厉害。范统抬眼注视她轻不可闻地道出一句“霖军兀帅南宫渊被皇上一箭射中,一箭穿心”,范统顿住,不忍再说下去。路映夕脑中一片空茫,只嗡嗡地回荡着“一箭穿心”这四字,双手无意识得掐紧指甲深深戳入掌心,但她却毫无所觉。一次还不够吗。她还要再一次承受失去师父的悲恸?这次是真是假。定是假的吧?师父武功非几,怎会那般容易被利箭射中。即使中箭,他也能自医。她不信,范统见她眸中透出难掩的凄楚,动了动嘴唇,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添了一句:当时南宫渊抱病上阵,听闻是胸口旧伤未念,又加上早前中毒中,残留了毒素于体内,故而……范统的原意是不想路映夕责怪慕容宸睿,却不知此话令她更痛心悲怆。师父的旧伤,是之前丰城战役所受,而那毒却是为了救她所中。师父百般为她着想,可她给了师父多少关怀?她什么都没有为师父做,甚至连劝慕容宸睿不要御驾出征都不曾有过范统担心地看着路映夕,见她脸色雪白,几近透明不由紧张地踏前一步,关切问道“皇后是否凤体不适?可要宣太医。路映夕似未听见,蓦然举步,神色凄清地往殿外走去,一声不吭。站在殿门口,她的身子晃动了一下仰起脸对着北面,望向远方。眼睛被日光刺得生疼,模糊了她的视线,渐觉眼前变黑又似有星光浮动,像是触手可及又仿佛遥远缥缈。她伸手想去触碰那星星,可在即将碰到之际,那星星倏然幻化成了师父温雅润泽的眼眸。她的手一顿,停在半空,张口想要唤一声师父”,但下一瞬那星星般的眸子骤然消失,只余无边无尽的冰冷黑暗。 “皇后!范统急喊,大步飞奔向她,一把接住她斜料欲坠的身子。她所站的位置,地面上淌着一滩湿水,而她的裙摇亦是濡湿了整片。范统眼角瞥见,心中大惊,杨声大喊“快来人!快宣太医!”不出须臾,便有内侍匆匆跑来,紧接着两名年长宫婢困上来,急急道“快抬皇后进寝居!皇后要生了羊水已经破了”范统心下焦急慌乱,看那内侍仍傻站着厉声喝斥道: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富太医和稳婆子” “是是”那内侍被路映夕惨白如纸的面色惊得愣住,此时才缓过神来,惶惶跑开,额上直冒冷汗,心里不断祈祷,愿上苍保佑皇后母子均安不然他们一众宫人皆都人头难保!皇上临出征前,早已下令,若他们让皇后有什么闪失,宸宫里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天空中骄阳高独照得大地明晃晃却照不暖这一座宏伟的宸宫。正当宸宫中人人忧切惶急,在宫殿瓦顶上悠闲地坐着一个人,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捋着白须,神情怡然惬意,但那一双精光内敛的老眼绽出睿智了然的光芒。他能做的都已做,如今只看徒孙丫头自己的造化了。华贵的龙床,四周帐幔低垂,低弱的吟呻断续透出,如暗哑的断弦声听得人心头阵阵揪紧。路映夕已是冷汗透衣,但她自己并无知觉。混混沌沌中,她好像看到了帏父俊逸如昔的脸,他温暖宁和地时她微笑,似在说,映夕,别担心,你会平安度过这个难关。她在迷蒙中不知是幻是梦,只见场景陡然一转看到了自己幼时孩童的模样。那孩童跟在一个身穿浅灰色素袍的少年身后,雅声雅气地唤帏父哥哥,少年回转身笑看她,那笑容像是融雪的冬日阳光,一下子照耀进她小小的心里。正感觉温馨,场景又是毫无预警地变幻,一张英俊如刀刻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分明是极为刚毅英气的男子,却温柔深情地唤着她:“夕,夕,朕回来了,你一定要等朕。” “娘娘,娘娘”, 耳边隐隐约约有一道急切的呼喊,也有一双柔软的手替她擦拭了眼泪但她在灵台不请的时候也还是知道,那不是她想念的人的声音与手。 “娘娘!使劲!已经看到头了,别放弃再使劲!”那喊声逐渐变大她模糊地想,为何要使劲?她这般独自用力是为了什么?不及想明白,她只是本能地调动休内那股强大的真气,使力、使力、再使力。 “啊生了!生了,不知过了多久,惊喜的欢呼响起。 “是个小皇子 欣喜的语声在下一刻僵住,变成惶恐而难以置信的低呼,已无呼吸?路映夕费力地想是谁已无呼吸?是她。她死了吗?不,她好像听到了“小皇子”,是她的孩午?一霎时间,她猛然清醒过来,瞠大眼眸,哑着嗓子呓声道“孩子把孩子抱过来,稳婆子抱着染血的小小娃儿不敢靠近她,一旁的睛沁已湿了眼眶,狠狠一咬牙接过稳婆手上的娃儿送到枕边。路映夕软绵地侧头,凝眸看去,顿时心尖锐痛似被一把利剑瞬间狠厉地刺进心房,深不见血,却疼痛彻骨那初初出世的婴儿,小脸涨得紫红,透着骇人的黑气,五官全部扭曲在一块,甚是悚然。路映夕傻傻看着没有落泪眼神空洞无力。 “啊!还有一个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儿!”冷不丁,稳婆子拨高嗓音大叫,急恺跪趴在龙床上仔细确认情况。路映夕眼睫一颤缓缓地合目,唇角发出一抹弧度似笑又似哭,似喜又似想。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师尊曾经说的“一半一半是何含义。也许这是前世注定,她拥有了慕容宸霜的爱,便要失去师父的情她得到了一个孩子,便要是去另一个孩子。心中苍凉隐痛,意识又渐散去,她朦朦腌腚地想,就这样睡去其实也很好,再也不会苦不会痛,可是,这世上还有她牵挂的人,她放不下,”在彻底丧失神智之前,她听见稳婆欢声尖喊“活着!活着,这个娃儿是活的真是上天保佑!她想要高兴地笑但又心酸无比,扯动了一下嘴唇终是凝着一个哥怪的弧度沉沉昏睡过去。 当婴孩洪亮的哇哇哭声响彻满室时,悄然盘踞在殿顶的灰衣老者露出宽慰一笑,展开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他倾注给她的真气总算没有白费,好歹保住了一个娃儿的命。接下去他该去找他那个痴傻徒弟了,这些年轻后辈真是不让他老人家省心!慕容宸睿日夜兼程地赶回京都,抵达皇宫时已是四日后。他满身尘土,眼泛血丝,连铠甲战衣都未及换下,便直奔宸宫内居。一踏入清幽居室他不禁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龙床。明黄床幔半卷,他一眼望去即见那张令他思念记桂的清丽容颜心底不由一软,涌上五味杂陈的复桑滋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他低低吟道,举步走近,俯身凝锑,“夕,朕回来了。”路映夕眼眸半阖转动眼珠望向他,浅浅一笑,眸底浮上一层水雾。 “夕你受苦了。慕容宸睿在床畔坐下,伸手抚上她的脸,粗糙的指腹滑过她略显憔悴的眉眼,怜爱而歉疚地道,“朕回来得晚了没能在你最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路映夕只是含笑回视他,眼中却凝着泪并未滴落,可是愈显凄凄楚楚 “怎么了?是否我们的孩儿不乖,让你吃了苦?朕一会儿便去打他屁股。慕容宸睿柔声说道,倾身俯下,在她眉心印上一吻。路映夕无法言语明明那样多的话梗在咽喉,却难以诉诸于……他看起来风尘仆仆,青色胡茬细密地在坚毅的下巴长出来,看上去落拓疲惫,但看上去落拓疲惫,但丝毫无损他身上与生俱来的英气傲然。他打了胜仗回来,本应意气风发,而她本该为他感到自豪,但是他亲手射杀了师父…… 慕容宸睿定定看她,见她不言不语,也不迫她,却忽地低头覆上她的唇,热情辗转,眷恋地啮啃。 他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迎面袭来,路映夕终是忍不住,眼睛一眨晶莹的泪滴滚落下来。 慕容宸睿细心地察觉,薄唇移向她的眼角,轻柔舔飘。 “宸 路映夕沙哑地启口唤他。 “嗯?慕容宸睿抬头凝视她,语气柔和,但话语直接,“是否想问南宫渊的状况?”路映夕默不作声不敢轻易怀抱希望,只怔怔地望着他。 慕容宸睿轻叹,用手指拭净她颊上残留的泪痕一边平缓道当日两军对垒,不容多想,朕确实用尽全力射了南宫渊一箭,南宫渊也确实中箭坠马,但距离甚远,朕未必射中他的要害。路映夕沉默不语良久才低哑地问道“师父身亡的消息是从何处传出 “霖国。”慕容宸穿简单地回答,微一停顿,再道“夕也许你会觉得朕存心瓣解,但这几个月来朕的确感觉到南宫渊似有退战之意。”路映夕凝眸看着他,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照朕推测,南宫渊旧伤在身是事实,但绝没有那样严重。慕容宸睿沉声道,“朕的密探回报,这数月南宫渊埋首写兵书,传授于玄门弟子。他此举应是欲退战的征兆。路映夕抿唇未语慕容宸睿叹息,真诚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朕直觉南宫渊尚在人世。 “但愿师父无恙 路映夕没有说信或不信眸光依然黯淡低语道,只要师父尚在人世,纵使此生再难相见亦是好的。倘若师父真是有意避世,那么她会默默为他析福愿他能够过得逍遥自在、平安开怀。 慕容宸睿听到她的轻语,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根本没有把握只不过是想给她一线希望,让她积极地振作起来。路映夕似陷入缅怀中,长久地保持静默。慕容宸睿蹭掉军靴,解甲宽衣,翻身上床,伸臂抱她,把脸挨近她的颈窝,故意用胡茬磨着她。路映夕感觉颈间一阵刺痒,回缓神思,轻推了他一把,道“我已多日未沐浴,你别靠这么近。她刚刚诞下麟儿,至少有半月不能碰水净身。这几日她沉溺在低迷的思绪中,无心想及这些,但他一靠近,她便不自觉地感到别扭起来。 慕容宸睿侧不介意,朗声大笑,颇有几分象气干云“朕都数不清几日未曾沐浴了,朕不会嫌弃你脏。”路映夕斜他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他安然回来了,她才知原来她一直害怕着,最怕的其实是他回不来 兼容宸睿盯着她诱人的菱唇目光炽热,凑近一啄,但又觉得无法满足,便以齿尖轻咬,再窜入她口中纠缠她的小舌。路映夕产后休虚无力推拒他的热情,不出一会儿就娇喘吁吁。 慕容宸睿自是察觉,极不甘愿地狠咬她唇瓣一口,抽离了开。 “这次也记在帐上!他咬牙低喊,按捺欲火揽臂轻拥住她。 “嗯好。”路映夕微喘,乖顺地应声水眸盈盈,明媚动人。 慕容宸穿深望她一眼,感觉到自己心跳失律,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才低沉地道:夕,我们已经很幸福。”路映夕轻轻点头重复道“是,我们已经很幸福。虽然他们的一个宝宝早天了,但上苍终究有一分仁慈,未夺走全部。 募容宸睿轻扬唇角,伸手寻到她的柔荑暖暖的掌心贴熨着她的手心紧紧相握。路映夕转眸娣着他,见他眉宇间拢着浓浓的倦意,知他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便不出声扰他,静静看着他阖目养神。 慕容宸睿连月征战,这几日又连夜赶路,体力几乎透支,倦极地昏沉欲睡,但他的手始终紧抓着她,牢牢牵住。 “夕,宝宝的事,朕也会心痛。”他闭着眼低声说道。“但我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那个宝宝会回来的。” “嗯,我明白。“路映夕轻柔了语声,心里仍有酸痛,但握着他的手她的心能逐渐温宁平静下来。 “夕朕乏了,让朕睡一觉再好好与你相谈。”慕容宸睿的声音低低浅浅,渐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好你安心睡我就在你身边。”路映夕温声回道。 “这种话应该留给男人说…… 慕容宸霉反射性地回嘴,嗓音含糊。 “夫妻之间,不是该互相休谅么?你为我着想我也为你着想。”路映夕望着他英挺的侧脸轻声道。 “唔……是,夫妻……”,慕容宸睿嘴里模糊地应话,神智飘散,将入梦乡。 “执子之手。路映夕自语地念着。 “与子偕老。慕容宸睿犹余最后的一绎清明接上她的话。路映夕展颜鸠然微笑,稍抬起头,亲了他一口。 “唔……慕容宸睿只到本能的呓语,“夕…… “宸我爱你。”路映夕凝视着他的睡脸,第一次吐露爱语。 “唔…… 可惜慕容宸睿睡得渐沉,不知有否听见。 “宸?见他听到她说话时浓黑的眉毛会轻微拧动,路映夕便试探性地唤他。 “嗯…… “我爱你。 “嗯 “那你呢?” “嗯……” “你会更爱我或更爱宝宝?” “嗯……” “是我吧? “嗯…… 一串梦呓夹杂着女子轻浅的笑声,似为静谧清寂的宸宫添上一抹暖色。 凤翱翔于万里兮,无梧不栖。她心中已经然透彻,此生她心甘情愿栖在他身旁,携手并肩,共看天下妖娆的锦绣河山。 (本书完) 转身说过几天会写番外和后记。感谢亲们的话及我自己的一些感受会写在后记中。在此先祝大家喜乐安康,幸福隽永。 ------------ (1):相亲相爱 ()四年后。///最快的搜索网// 凤栖宫早非当初的清寂样子,大清晨的便是一派热闹景象。 只见两名年轻宫婢拎着裙摆碎步小跑,追在一个小娃身后。那小娃脚步不快,但机灵得很,绕着梁柱跑来跑去,一时倒叫宫婢们跟不上。 “太子!太子!当心些,可别跌着了!”宫婢不放心地喊。 那小娃儿头也不回,口中嘻嘻笑着,直跑向宫门。 “放肆!”冷不防一道威严的喝声响起,宫门外出现一个身穿帝袍的颀长男子。 “父皇!”那小娃儿脚下一顿,仰起小脸来,露出讨好的笑容,撒着娇道,“昊儿不放肆,昊儿很乖!” 那挺拔的男子半蹲下身,两道浓眉微皱,对着小娃教训道:“慕容麟昊,你还敢说你不放肆?昨儿是谁跑得不见踪影,害得宫婢们差点将整座凤栖宫翻过来找你?” 那小娃眼睛一眨,表情甚是无辜,稚声稚气地回道:“每次躲猫猫她们都找不到昊儿,那怎么能怪昊儿呢?” 男子单手抱起小娃儿,另一只手在他粉嫩的脸蛋上掐了掐,没好气道:“牙尖嘴利!” 小娃儿不依地扭开脸,嘟囔道:“才不是牙尖嘴利,母后说昊儿这叫做天资聪颖。///最快的搜索网//” 男子哼了一声,不与小娃儿斗嘴,转身望向白玉石阶那方。 明媚柔和的晨曦下,一个绝丽的女子盈盈站立着,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漾起一圈金光,令她更添几分夺人的灿目。/最快的搜索网/ 小娃儿随着男子的眼光看过去,咧嘴绽开大大的笑容,脆声叫道:“母后!母后!” 女子微微弯唇,颊边梨涡轻现,清朗的明眸中透出怜爱的光泽,举步靠近,边道:“昊儿,你又惹你父皇生气了?” 小娃儿扭动小身子,从男子的臂弯里挣扎下地,咚咚地跑到女子身边,奶声奶气地道:“母后,抱!” 女子笑着看他,摇头道:“昊儿已经四岁了,是小小男子汉了,应该要学着自己的事自己做。” 小娃儿乌黑晶亮的眼睛里闪着活泼明耀的光,狡黠地回道:“母后抱昊儿,是母后应该做的事,不是昊儿的事。” 女子莞尔,弯腰轻轻捏了捏小娃儿的脸蛋,然后抱起他。 小娃儿呵呵笑起来,“啾”地亲了女子一口,甜甜说道:“母后最好了,母后最疼昊儿了!” 一旁的男子不悦地咳了声,沉声开口道:“慕容麟昊,朕说了多少次,只准亲你母后的脸,不准亲嘴唇!” 小娃儿不以为忤,充耳不闻,顾自腻在女子的怀抱里,甚至还示威似地蹭了几下。 男子见状不由愠怒,手臂一伸,揪住小娃儿的衣领,精准利落地将他揪下地面来。 小娃儿瘪嘴,却也不哭不闹,只是口中哼哼唧唧地自言自语:“父皇不也亲母后的嘴唇吗?太傅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虎父无犬子。昊儿才不要做犬子!” 女子听着“扑哧”笑出声来,转眸睨向身旁的英挺男子。男子大恼,瞪她一眼,以眼神默语道,“看你教的好儿子!” 女子笑靥吟吟,同样以眼神传达,“儿子可是在学你。” 男子唇角邪邪一勾,手掌暗暗使力,摩挲她的腰部,示意今夜要她好看。 女子佯作不知其意,轻盈地旋身,躲开他的魔掌,牵起边上小娃儿的手,径自往宫殿内走去。 男子盯着她窈窕的背影,薄唇扬起,深眸中闪着温柔笑意。有妻若此**,有子若此聪颖,他慕容宸睿今生夫复何求 (转身说:回馈各位亲的支持和等待,番外会以公众章节发布。)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 (2):小小矛盾 ()入了内殿寝居,小娃儿径自爬上凤床,嘻嘻哈哈地在软被上滚来滚去。//最快的搜索网// 路映夕在床沿坐下,含笑看着,宠爱之情不言而喻。 寝门外,低醇的嗓音随即而至:“朕一直很好奇,昊儿独爱凤栖宫,到底原因何在。” 路映夕弯唇一笑,站起身迎向他,回道:“皇上,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原因的。” 慕容宸睿微眯起眸子,眸底精光闪过,复又敛去。 路映夕也只作不察,懒懒地偎入他怀里。 静默相拥半晌,慕容宸睿忽然低声叹道:“四年了。” “时光荏苒。”路映夕接言,抬眸凝睇他棱角分明的英气脸庞,“宸,你变了很多。” “哦?”慕容宸睿扬唇,戏谑道,“皇后莫非暗指朕是容易变心之人?” 路映夕轻轻摇头,容色认真,缓缓道:“相识之初,你锋芒锐利,虽然多番忍让于我,但心底终有戾气。///最快的搜索网//如今,你的宽厚包容,才是真正叫我感动。” 慕容宸睿抿了抿嘴角,未作声,只是眸光渐柔,似深海起了细微涟漪。 路映夕亦不再多言,静静地凝眸望他。这座凤栖宫的秘密,其实他未必不知,但却从不曾追根究底。他愿意给她留一条后路,这份心意她又怎会不懂。皇朝与邬国的五年盟约将届,她知道无论到时她做何选择,他都不会怪她。 气氛正静谧温馨,却被一串咳嗽声打断。 “昊儿?”路映夕闻声忙转头,俯身将小娃儿抱起,轻拍他的背。/最快的搜索网/ 小娃儿咳得满脸通红,小手扯着脖间系着的香囊,发脾气道:“这味道好难闻,昊儿不喜欢!” 路映夕心中一酸,好声哄着:“昊儿乖,香囊里是镇住你心疾的草药,你要每天戴着。” 小娃儿似懂非懂,不甘愿地继续嘟囔:“不戴!不戴!” 慕容宸睿展臂抱过小娃儿,严肃地沉声道:“若是不戴着香囊,就会病发,你是不是要再试试心绞痛的感觉?” 见父亲面有厉色,小娃儿识相地噤了声,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向旁边的娘亲。 路映夕不由好笑:“宸,昊儿还小,你与他说‘心绞痛’,他哪里会明白。” 慕容宸睿还未接话,小娃儿已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昊儿明白。心绞痛就是很痛很痛的感觉。” 路映夕啼笑皆非,心底却隐隐地疼。自她生下昊儿,她自身的心疾便再也没有发作过,然而昊儿却遗传了她的宿疾。若不是师父在昊儿满月时遣人送来这份珍贵的礼物,只怕昊儿就要像她幼时一样,不时忍受心绞之苦。 慕容宸睿见路映夕眼中难掩心疼之色,温软了语气,道:“夕,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尽善尽美,昊儿出身尊贵,且天资甚佳,上苍便要给他小小考验,你无需过于痛心。” 路映夕微微颔首。小娃儿又嘴快地抢话道:“父皇和师祖说的话都一样!” 他此话一出,路映夕和慕容宸睿皆都沉默了一瞬。 须臾,慕容宸睿慢慢地眯起眼,悠悠地启口:“昊儿,你何时见过师祖?” 小娃儿毫不设防,天真无辜地回答:“昨天见过呀。” 慕容宸睿的眸子逐渐眯成一条线,眼底暗芒乍现,口中却是一派若无其事的循循善诱:“昨天在哪儿见过?” “昊儿!”路映夕突然出声。 小娃儿一愣,然后捂起嘴来,摇着脑袋含糊地说:“唔……昊儿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呀不知道……” 慕容宸睿侧头,看向路映夕,深眸中浮现一层薄怒。 路映夕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上他敏锐凛冽的眼神:“昨天我并没有见过师父。” 慕容宸睿冷哼,不语。 小娃儿见形势不对,自己跳下地面来,鬼灵精地道:“昊儿该去太傅那儿了,父皇母后你们别吵架,太傅说与人吵架是不对的!”话甫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偌大的寝居里只剩下帝后两人,一人面如冷霜,一人扶额轻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 (3):龙凤将斗 ()寂静良久,路映夕轻声叹息,缓缓开口道:“宸,我已有许久不曾见过师父。/最快的搜索网/”并非她不想见师父,而是师父避忌。他总是这般为她着想,多年如一日。 “朕倒是知道南宫渊的近况。”慕容宸睿微挑长眉,语气讳莫如深。 “嗯?”路映夕惊讶疑问。师父早已避世,除了偶尔会通过密道来看看昊儿之外,极少在外露面。 “自从朕把龙朝和霖国收服之后,交由四皇弟管治,四皇弟与南宫渊偶有往来。”慕容宸睿淡淡一笑,带着几分玩味,“他们二人,脾性相近,会成为莫逆之交也不叫人意外。” “那么……”路映夕微微一顿,温声问,“师父身体可还好?” “他既能时常来看昊儿,自然是身体无恙。//最快的搜索网//”慕容宸睿勾动唇角,笑得意味深长,“只是朕不由地好奇,他出入朕的皇宫仿若无人之地,这番能耐,真令朕心惊。” 路映夕睨他一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密道不封,他终是有芥蒂。 “夕。”冷不防的,慕容宸睿忽然唤她的名。 “怎么?” “朕与你玩一个游戏如何?” 路映夕怔了怔,不解地望他。 “皇朝与邬国,迟早要开战。”慕容宸睿略沉了面容,徐徐道,“当初朕念在霖国皇帝是你生父,放他一马。他带着几万残兵逃去邬国,来日必会寻机对皇朝报复。//最快的搜索网//到时你难免两难。” “所以?”路映夕轻轻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如若开战,朕允许你为邬国出谋策划。但,你必须将密道填埋。”慕容宸睿神色正经,定定地盯着她,“朕希望与你明斗,而非暗争。” “宸……”路映夕一时没有接言,只是柔声唤他。 “如何?这个游戏,你可有兴趣?”慕容宸睿直勾勾地看着她,深眸中闪耀明朗的光芒,“最初你我争锋相斗,未有输赢。这次朕给你一个机会,让它有一个彻底的结果。” 路映夕弯唇微笑,欠身揖了一个礼:“臣妾多谢皇上的用心良苦。” “但是朕有底线。”慕容宸睿并不与她客气,霸道直言,“你不可离开皇宫,只能派曦卫快马送信。你熟知皇朝地形与兵力,这些已经足够你襄助邬国。倘若如此邬国都没有能力与我皇朝抗衡,那也莫怪朕赶尽杀绝。” 路映夕抿嘴,嗔睨他一眼。就知他不可能放她离开。不过,这也已是最好的办法,虽未能两全,但至少她能无愧。 慕容宸睿缓了脸色,双目含着淡笑,伸手揽她入怀,凑近她耳畔,故意厮磨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如果,你在两国开战之前怀上身孕,那朕可就不许你太过费心神了。” “你——”路映夕顿时心领神会,微恼地推开他。 慕容宸睿做无赖状地耸肩,闲闲道:“这可不是朕玩弄心机,一切都要看天意。” 路映夕跺脚,鼓起腮帮子,独自生闷气。 见她面色绯红,娇艳更胜从前,慕容宸睿惬意大笑。 路映夕垂下眼帘,眸底狡黠的流光暗转,过了须臾,抬起头来,大声道:“从今日起,臣妾要从宸宫搬回凤栖宫!” 话一说完,不待他反应,她就提裙飞奔出寝门,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路映夕!你敢——” 只听身后随即响起一声恼火的暴喝。 她头也不回,跑得欢快。他有他的张良计,她有她的过墙梯!谁更技高一筹,还是个未知数! 如若今生能够与他一直这般斗下去,她甘之如饴 (番外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