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1章 天景王朝一七四二年秋,净安尼姑庵。 肃静严明的宝殿佛堂,一个灰衣女子静跪蒲团,三千黑亮青丝披泻肩头,背影清冷纤瘦。 她的身后,一中年女尼托着放有剃度刀片的托盘,面露出家人不该有的担忧:“施主,你有尘世未了,不适合剃度,还是……” “明净师父。”年轻女子轻轻打断她,声线不高不低,却异常坚决:“该了的尘世都已经了了,请什么都不要再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直到无尘大师肯为我剃度为止。” “那你的孩子怎么办?她才刚刚出世……”听罢女子的话,中年女尼更急了。她只是希望女子能为这个孩子想想,能为自己想想,她还年轻,有大好的年华,万万不能就这样遁入空门了结余生。不要像她…… 女子是安静的,却在提到孩子的时候,水眸里多了丝波澜:“明净,将孩子送人比跟着我好,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映雪。”女尼的眸中立即有了痛惜,心头划过一阵撕心裂肺的愧疚。离岛、私奔、弃儿、出家,这些前尘往事一一在她脑海闪过,扯得她喘不过气来,“你可以把她送还给她的亲爹,毕竟是亲生,切骨不离皮……” 她自觉罪孽深重,早年遁入空门,潜心读经理佛多年,想弥补当年犯下的错,却终是让映雪遭受了一切报应。而这报应还会延伸到下一代、下下代,冤冤相报不知了。 最错的那个人是她,她却没能力去阻止,“你和他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了吗,就算是为了孩子?” 女子掩下痛苦的双眸:“没有了。那个男人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抱负,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而且,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 声音憔悴伤痛,一张绝色娇颜苍白无血色,她鹅蛋脸,远黛眉,丹凤眼,五官精致,却在说话间,饱满唇瓣隐隐颤抖。 见此,女尼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双蒙上悔恨的眸子盯着女子的额头,掀起千层巨浪。 只见映雪雪白的额头隐隐显现一株拇指甲大小的莲花胎记,血红妖娆,随着女子的情绪愈加鲜艳鲜红,在那凝白肌肤上鲜艳夺目,闪着妖娆诡异的光芒。 而她自己的额头上,也曾经有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         @         @ 八年前,京城屈指可数的苏家。 据说这苏家老爷原本是宫里的一品带刀侍卫,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出宫做起了布匹生意,经过十年时间的经营和挫败洗礼,终在这天子脚下闯出了一些名堂。虽算不上首富,倒也可以财富排名前十。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面子风光,里子难受的例子比比皆是。这苏家也不例外。苏家布庄汇通各州各省,享誉京城,传言宫里的太皇太后也曾用苏家的布匹做衣裳,这些成就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苏家老爷的难言之隐又有谁知道。 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无外乎苏家有一个妖孽女儿了。十年前苏夫人曾喜得一女,长得白白胖胖,乖巧可爱,十足一个美人胚子。哪知自从此女出世后,家里就祸事不断,先是家里好端端的顶梁柱无故倒塌,差点砸到人;再就是院子里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部凋谢,塘里的锦鲤跃出水面;严重一点的,便是宅子里的下人总是跌断腿…… 这些,倒是其次。最后让苏老爷狠下心将女儿关进阁楼的,竟是苏夫人和其他妾室接二连三流产,唯一的儿子失足落水淹死。 这些年,他请了多少法师来家里做法事都是毫无效果,家中依旧厄运不断,四十而立始终没有留后,惟一欣慰的却是财运步步高升。 可是,只有财富没有儿子,再多的钱财都是粪土。所以他终是狠下心依和尚之言将乖巧的女儿关进了阁楼,除了三餐,其余时间都不准打开阁楼的大门,即使是窗户,也给钉上了。 这样将女儿关上后,家里果然平顺了些,他也抒了口气,指望着老来得子。只是和尚的话也始终历历在耳,提醒着他不能松懈。和尚说,映雪十六岁的时候一定要嫁给一个名字中带“连”字的男人,这样才能解了她的戾气。 和尚的说法是,映雪身上的戾气是她前世带来的,可能她前世做孽太多,或者她的双亲造孽太深,所以必须由这世来偿还。 只是映雪其实是个很娇柔的孩子,天生香骨,慈软心肠,果真是纯洁如白雪的。这样的孩子,他于心不忍,但是,他也不能让他们苏家绝后,所以…… 这样想着,他也一路往那小阁楼而来。 站在楼下,只见两扇窗户都紧闭着,阁楼里传来袅袅笛音,优美缠绵,透着寂寞。 他眉头皱了皱,负手跨上楼梯。 “老爷。”门口的守卫鞠躬问候。 他大掌一抬,表示回应,问道:“小姐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爹,是你吗?”他刚问完,门内便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截去侍卫的话夹杂几分惊喜:“爹,您从泉州回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女儿?” “把门打开。”他示意侍卫开门,负手走了进去。 室内很暗,窗户都被封上了,只有几条缝隙透进来丝丝阳光,但依旧照不亮室内的阴暗。他心里很疼,走到倚窗而坐的白衣女孩身边,轻问:“为什么不点灯?” “爹,我这就为您点上。”女孩笑了笑,果然依言将灯点上了,端到桌上。昏黄的光晕下,是一张清丽稍显稚嫩的脸,皮肤白白的,细长的远黛眉,澄清的秋水丹凤眼,鼻头小巧剔透,唇瓣饱满娇嫩。 只是那双眼睛,有超出十岁孩童的成熟。她面对爹爹一直在笑,用她属于这个年纪的娇俏对爹爹撒娇道:“爹,您这次去泉州没有给映雪带礼物吗?映雪好想要泥偶,还想玩拨浪鼓……” 苏老爷鼻子酸了酸,终于笑道:“小丫头,就知道你会找爹爹要这些东西,爹爹早给你准备好了,待会给你送过来。” 小映雪乖乖坐在对面,乖巧的点了点头,眸子里藏不住惊喜,“谢谢爹。”随后似又想到什么,突然小心翼翼起来,再道:“爹,映雪可不可以要另外一样东西?” 苏老爷看着女儿的模样,心头一痛,眼泪差点落下来:“映雪,想要什么尽管跟爹说,爹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真的吗?”小映雪水眸盈亮起来,轻轻指了指身侧被封死的窗户,带点恳求道:“爹,可不可以给映雪留下一扇窗户,映雪想看外面的阳光……” “映雪。”苏老爷陡然激动起来,一把抱女儿入怀,哽咽着道:“爹也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呀,爹不能让苏家绝后,所以不得不委屈你……映雪,你放心,爹不会这样关你一辈子的,等你及笄,爹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让他好好疼爱你……” 小映雪在爹爹的怀里闭上眼睛,轻声道:“爹不必自责,映雪自愿待在这里,只要苏家平安无事就好。” “映雪。”苏老爷哭得更伤心。 是夜。 小映雪躺在床上,已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爹爹哭了一阵后便离去了,阁楼的大门继续锁上。 随后泥偶和拨浪鼓便送来了,但是她没有心情玩。爹爹送她的那些东西她都放在箱子里,已经放不下了,她只得再弄出个衣箱来,用来放她的宝贝。对她来说,爹送他的东西都是宝贝,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此刻她的手里握着一支短笛,很简单的那种,做工很粗劣,却也是她的宝贝。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送给她的,准确的说,是个哥哥送给她的。 这个哥哥,是在她六岁那年爹和娘带她去法华寺见那个和尚时遇到的。那个时候,十几岁的他坐在竹林里吹笛子,她被笛声吸引,等爹和娘和和尚谈话的空挡,她偷偷跑了过去找他。 她记得他,是因为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他是边吹笛子边哭的。不过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却是扭头就走。后来如若不是她缠着他要拿玉佩跟他换笛子,他跟她估计也不会有交集。 现在想想,感觉自己当初好傻好险。爹爹从小叮嘱她,这半块玉佩千万要随身携带万万不可丢失,她却拿它去换这支笛子。不过幸好那个哥哥当时只是冷冷一笑,不屑的瞥了她的玉佩一眼,转身就走了。 至于这支竹笛,是他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她身上的,等她回到家,才发现笛子在她身上。所以说,这个陌生的哥哥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之人,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但是,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她似乎除了最初不适应被关在阁楼的环境外,就再也没有哭过鼻子了。 她觉得,那个哥哥的悲痛似乎是失去了亲人。 四年过去了,只要见到这支笛子,她就会想起一个哥哥在她面前哭,不过哥哥的容颜已经淡去了,只记得他哭的很伤心。 “……”她将竹笛放在唇边,又轻轻吹起她自己作的曲子,再次将这当作自己的催眠曲。黑夜很黑,很静,她从学会吹竹笛起就开始这样安慰自己入睡。 随后,窗户的木板上响起几声有规律的轻响,让她一个激灵从睡梦里挣脱出来,“芷玉,齐康,是你们吗?” “小姐,是我们,我们来看你了。”外面传来很轻很轻的声音。 映雪连忙放下笛子跑到窗边,贴着木板敲了敲:“我在这里,芷玉,快讲故事我听,我今天闷死了。” 十岁的芷玉趴在外面的梯子上,十二岁的齐康站在下面扶着梯子,小声提醒着:“芷玉,抓紧时间,现在时间不早了,小姐该就寝……” “我知道。”芷玉打断他,随后对窗户里的映雪轻声道:“小姐,我和齐康是干完活才能来这里的,今天我和娘出去买东西,听街上的人说,有个小王爷被皇上发配到卞州去了,好可怜……不过小姐更可怜……小姐,老爷什么时候放你出来?老爷已经关了你五年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和尚胡说八道……” 映雪趴在木板上,落寞起来:“我不知道,爹今天来过,他说要等到我及笄……我现在只希望能看到外面的阳光,这里好黑,我好怕。” “小姐别怕,芷玉和齐康会永远陪着小姐的,我们每天干完活都来陪小姐说说话。对不对,齐康?” “恩,我们每天都会陪着小姐,我们一起长大,然后看着小姐嫁人。”下面齐康的声音,稚嫩的,却颇有小男子汉气概。 “齐康说得对,我们三个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一定会一起长大,看着小姐快快乐乐嫁给姑爷。” 小映雪趴在木板上,无声哭了,她瘦小的肩膀轻轻抖动着,终于把心头的苦闷哭了出来。在这里被关了整整五年,每天是不见天日,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教书先生偶尔来教她读书习字的时候,她才能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一般她不会点灯,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刻是白天哪一刻是黑夜,她习惯黑暗,却又害怕黑暗。只有在外人进来看她的时候,她才会点燃那一盏微弱的光,证明她卑微的存在。 她一直隐约知道自己给家里带来了灾难,也无意听到了那一夜娘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原来她敬爱有加的娘亲不是亲娘,而爹爹也不是亲爹,她只是被生母送过来的,命中带煞。 虽然她不是太懂“命中带煞”这句话,但知道,她的存在会给家里带来灾难,所以她心甘情愿待在这小阁楼。即便就这样度过她的童年,甚至是一生。 “芷玉,娘和家里的其他人还好吗?”她停止哭泣,想起整日对她忧心忡忡的爹和娘,还有动不动就摔断腿或胳膊的老管家,疼爱她的李妈。这些人,皆因为她的存在,受了不少苦。 “小姐别担心。”小芷玉在外头笑了,声音甜甜的,清脆如银铃,“我听我娘说,夫人怀小少爷了,府里马上就会办喜宴,嘻嘻,到时候我娘就会给我吃猪肉圆子了……” “谗嘴猫快下来,梯子快被你压塌了。”小齐康在下面叫囔,并把梯子抖了抖,惹得胖墩墩的芷玉一阵尖叫,“齐康,小心我下来扁你!” 齐康对她吐吐舌扮鬼脸,然后对楼里的映雪道:“小姐,我要回去睡觉了,今天好困哦,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给你讲故事好吗?” 说完,大大打了个呵欠,再对已往下爬的芷玉做一个鬼脸,一溜烟跑走了。 芷玉在后面急得跳脚:“坏蛋,梯子怎么办?我一个人抗不起……呜呜……小姐,齐康欺负我……” 楼里的映雪依旧靠在木板上,望着木板缝隙里射进来的月光,突然好羡慕好羡慕芷玉和齐康。 …………………………………………………………………………………………………… 黯香开新文了,读者亲亲们要继续支持哟!姊妹篇《罪妾》已完结,会带给亲们一份不一样的轩雪恋,不同于《虐妃》的跌宕起伏和感官冲击。 《豪门少奶奶》同时开坑中,都市言情、婚姻背叛,敬请期待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2章 六年后,烟花三月,京城苏家。 只见气派的大厅,四十有六的苏老爷留着山羊胡,戴着洋眼镜,呷了口茶,对对座的人笑脸相迎:“云老板,听说令郎至今尚未娶亲,今年是否二十有一了?” 同为做布匹生意的云老板一听这话,笑容有些僵,道:“犬子爱流连烟花之地,经常不回家,怕是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呵呵。说起这,不知令媛找的是哪家的夫婿?” 让儿子娶这苏家的煞星那还了得,他可不想晚年丧子或是家道败落。儿子喜欢在外面乱来,此话不假。但是这会他忍心把这家丑外扬,就是想打消这苏老板的试探之意。所以,他也就敷衍敷衍。明知无人上门向苏家提亲,也终是要说些客套话。 算起来,这苏家的煞星女儿也差不多二八年华了,及笄之年,苏老板急于招女婿。这几年,曾有人觊觎苏家一半产业,硬是不怕死的上门提亲。 一提完亲回家就出事,要么摔胳膊断腿,要么家里鸡犬不宁,果真是应了那命带煞星之说。于是这城里所有名字中带“连”字的男人,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刚好他的幺子名字里有个“连”字,至今尚未娶亲,所以这苏老爷就将主意打到了他们云家。 其实他们苏家开出的条件也算丰厚,他们给女儿的嫁妆是苏家一半的产业,外加可以帮女婿谋求官职,苏家女儿确实也长得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只是…… 他惋惜的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的苏老板脸色渐渐暗沉,答不出他的话来,又宽慰道:“既然大师说令媛命格中的煞气能化解,那么就一定有这个人存在,苏老板你也不要太焦急,儿孙自有儿孙福。” “嗯。”苏老爷重重叹息一声,没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恢复笑容客套道:“云老板,来喝茶、喝茶。” “喔,好。” 两人正客气一番,忽见一个十八岁左右的浓眉大眼青年从长廊那头气喘吁吁跑过来,进厅就道:“老爷,宫里来人了,宫轿刚好到云来客栈……” “什么?”苏老爷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齐康,你再说一遍?宫里的人?” 十八岁的齐康歇歇气,再道:“对,是宫里的人,正往苏府过来,好象是为小姐的事……” “那,快,快出去迎接。”苏老爷这下已经是脸色大变,慌乱起来了,他们苏家什么时候招惹了宫里的人? 随后命下人将云老板送回了云府,自己则快速换了一身正装,带着家里所有的人跪在门口迎接。 宫轿果然不出一刻便到了,从轿里走出个唇红齿白的公公,只阴阳怪气传了遍皇上的口谕便掉转轿头要回宫。苏老爷心里头明了几分,知是半刻耽误不得,立即坐了轿随之进宫面圣。 半个时辰后,金銮殿上。 景祯皇帝坐在龙座上昏昏欲睡,吟凤太皇太后坐在凤座上凤颜威严、凤目精明,左丞相宇文祁都宇文大人则站在百官首位鼻孔朝天。 天下人都知道,这十年前先帝驾崩之时,只有太皇太后和宇文丞相伴其左右,随后便传出先帝口头遗诏,说先帝要传位于二皇子赫连胤韬。也就是现在这位在龙椅上打瞌睡,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景祯皇帝。 这些,自是苏老爷初进大殿时快速收进眼底,也在脑子里搜索一番的情境。毕竟年轻时在宫里待过,知道要审时度势。但是现在,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从他进殿起,圣上就一直打瞌睡,太皇太后一直冷冷盯着他,不出声。 整个大殿都是静默的,安静得他的双腿差点开始打哆嗦,让他感觉自己下一刻会老命不保。半晌,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平身吧。”出声的不是圣上,却是凤座的吟凤太后,她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直接问道:“哀家听说你至今还未替女儿找到如意女婿?” 他重重抒了一口气,依旧不敢抬起头,答道:“小女今年刚满十六,还未婚配。”老天,太皇太后不会是想让映雪入宫吧? “母后,原来您急急诏他来是为了这事?”景祯皇帝大大开了个呵欠,终于开口了,却是半眯睡眼轻佻道:“儿臣的后妃已经够多了,无需再纳妃……况且,要纳妃也不必去民间找,而且还是找个煞星……” “皇上!”吟凤太后一声娇喝,摆出慈母样,笑了笑:“哀家当然不是为皇儿纳妃,哀家是为你三弟的婚事着急呢,胤轩已经二十有五,至今不肯娶妃,哀家怕他在卞州寂寞不是。” “噢,呵呵,那倒是。”听母后这么一提醒,胤韬了然,得意的大笑:“母后真是想得周全,这次母后特意为三皇弟选妃,而且还选了个极品皇弟妹,三皇弟一定会感激涕零……呵呵,就这么定吧,苏渤海你抬起头来,今日朕心情大好,特将你女儿赐婚于景亲王,于一个月后完婚。” “可是皇上……”一直在下面打哆嗦的苏老爷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无半点喜色,急道:“一个月时间太短了,小女两年前已入烟暮山,日前还未归家,况且,卞州离京城的路程也需要半个多月……” “放肆,你还在这罗嗦什么,还不赶快跪谢皇恩!”话还没说完,宇文丞相突然一声大吼,气势比龙椅上的皇帝还要大:“皇权天恩、君威难触,被皇上赐婚是我天泽君恩浩荡、福泽绵绵;赐婚给景亲王,你们苏家更是可以平步青云、跻身皇亲贵胄,所以你还在这嘀咕什么,别不知好歹,触犯圣颜!” “宇文卿家说得是,朕今日是心情大好才赐婚,你这个刁民竟然不知好歹忤逆朕……朕就念在你那好女儿的份上暂且饶过你这一次……”景祯皇帝忙坐直疲软的身子,顺着台阶下。反正他是一国之君,他想要谁死,看谁敢不死。苏家女儿的煞气,全城的年轻男子都镇不住,他就不信被流放至卞州的胤轩能大难不死! “皇上,草民不敢。”苏老爷被吼得面色青白,趴在地上全身吓得颤抖不止起来。这顶皇亲国戚的大帽子,他是不想戴也得戴了。谁不想做皇亲国戚呢,只是也要看看这对象呀。 谁都知道六年前景亲王被发配到卞州,就已失势了。卞州地处偏僻,暴民乱党爆多,皇上名为将景亲王送到卞州静养,实则借暴民之手除去眼中钉。 他只怕映雪还未嫁过去,就香消玉陨在去卞州的路上了。他可怜的映雪啊。 他趴在地上,磕头谢恩:“草民谢圣上不杀之恩。” 景祯皇帝眼角不屑的睨地上的苏老爷一眼,心有灵犀跟旁边一脸得意的母后对望,再道:“朕只能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完婚,如果逾期,全家抄斩!” “草民甚感皇恩。”苏老爷三磕九叩,痛哭流涕,自不是为喜极而泣。 “既然这样,那么皇上,我们是不是也该先知会胤轩那边,毕竟他要娶正妃了不是。”吟凤太后冷冷望地上的可怜人一眼,再看看文武百官群群叩首,甚觉满意,慢条斯理道:“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是该送他份大礼。” “母后放心。”景祯拍拍母后的手,困乏无光泽的面容终是染上阴毒的欣喜:“朕立即拟定圣旨派人送去卞州,我看这份大礼,三皇弟他不想接也得接!” 而后大掌一挥,终于拿出点皇帝的风范:“众卿家退朝吧,宇文卿家你留下,朕还有要事相商。” “是,皇上。”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3章 烟暮山,名副其实常年烟雾缭绕,高耸入云,远远观望只觉如履仙境,高不可攀。入山,绿林葱郁,鸟语花香,迎面阵阵清爽。 山里随时会有砍柴之人,挑着柴担,步履稳健飞步上下山。这些人是以卖柴为生,只求温饱,所以也算老实之人。但是那些背着弓箭,拿着猎刀的猎户就不一样了,他们常年穿梭在山林间,见到梅花鹿狡兔就猎杀,下手丝毫不留情。 特别是新帝登基这几年,苛捐杂税大幅度提升,再加上边界暴民骚乱,临国的虎视眈眈,百姓的生活开始愈见清苦,于是来山林的猎户数量剧增,手段更是凶残,几乎天天可见山间充满血腥。 此刻,山腰某密林之处正传来麋鹿的阵阵哀鸣,一阵一阵的,先是凄厉,随后逐渐低弱。一柴夫挑着一担刚砍的树枝,从山路上蜿蜒而下,听到麋鹿声也只是惋惜的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猎人的陷阱和捕兽器,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阵哀鸣,指不定又是哪知麋鹿落入了猎人的陷阱。他们这些打柴的柴夫看着听着,也始终是管不了,所以只能做好自己的本份打自己的柴,养一家妻儿老小。这杀生之事,人在做,天在看,相信自有老天会对这些人做出惩罚。 只是,有些人也确实迫于生计走上杀生这条路。就说他们村的刘三水,原本也是老老实实的打柴人,每日哥儿几个一起早上上山打柴下午下山卖。挣的几个钱,也刚够填饱一家五口的肚子。 但是自从十年前新帝登基颁布了新政策,他们这些打柴人靠打柴赚来的钱就填不饱肚子了。先帝在位时,他们每年上交的税款只有一两银子,但新政策却规定每户每年必须交十两。要知道他们每年打柴赚来的钱,除去糊口,连件新衣裳也添置不了,这要足足卖两年柴并且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才攒够的十两银子一下子从哪里来? 所以,这刘三水铤而走险也学着做起了猎户,只因一件虎皮可以抵得上一个月的柴钱。刘三水是摔断了几次腿才摸索到打猎诀窍的,所以才没落入虎口或摔下山崖。而他是老实人,没有那个胆,遂本本分分打柴,将现在的打柴量增加一倍,勉勉强强将家里的老母亲和孩子喂饱。 还有一些其他的苛捐杂税就更不必说,有的时候他真不知道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临村饿死的例子数不胜数,皆是为在官爷的鞭子下救下一条命而将银两上缴,却饿死在路边。 最近瘟疫也起来了,疫毒随着水源传了一村又一村,村医治不了,镇上的人管不了,朝廷一来人就是直接封村,然后一把大火将整个村子烧得殆尽,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要知道,有些没感染的人是可以救的,那些人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是吗!可是如今,他们贱民不是命,堪比杂草。 “哎……”他挑着柴,耷拉着脑袋,突然悲从中来,他不知道他和他的家人还有村民能苟活多久,能撑多久,现在他们村虽然还没被大火烧个精光,但村民即将被这苛捐杂税压死了。 现在哪里都是乱民,搬到哪乱到哪,他们目前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他又从心底深深叹了口气,黝黑的脸上布满汗珠子,遂干脆放下担子擦汗,望了望天色。趁现在天色还早,是不是应该再打担柴?这样可以多赚一点,让家人今晚吃顿米饭。 但是身后麋鹿的哀叫声把他的心扯得慌,那叫声太悲伤了,让他想起那些被关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的村民。那些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死的时候手骨插地三尺。 那个场面,让他做了整整三天噩梦。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活活烧死的会是谁。他怕啊。 正寒颤着,山林间陡然传来一阵寥寥笛音,轻柔渺漫,入耳即让人心神安宁,竟然神奇的让他全身寒悚消散了去,连身后麋鹿的声音也安静下来。 “雪女?”他大吃一惊,连忙搜寻女子的身影。他们称这吹笛女子为雪女是因为她常年穿白色素裙,头戴面纱,飘飘似仙。 其实称雪女为仙女其实也是不为过的,因为雪女不仅吹得一手好笛,更有一身好医术。传说这烟暮山住得一位高人,两年前曾收一京城来的女子为徒,从此终年隐居山林不见踪迹。而这京城女子自然就是现在的雪女了。 雪女每个月会下山一次,为村民治病吹《净心咒》分文不取,并赐自制药丸。这次村里的瘟症,也是雪女在帮忙医治,所以病情才没有一发不可收拾导致他们被烧村。 只是,雪女从未取下过她头上的面纱,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四处张望着,始终不见吹笛之人,却听得笛声渐渐远去,直至没有声音。他连忙跑回麋鹿的被囚之处,果见猎人挖制的陷阱里空空如也,那只麋鹿已不知去向。 而那边。 一带面纱斗篷的高挑白衣女子刚刚将放在唇边的竹笛挂回腰间,静静往山林走着,那是一只很简陋的竹笛,似是随意用一支竹子制作的,做工粗糙,表面却泛着岁月的光泽。 这只笛子,伴随了她十年,关在苏家阁楼的那八年,待在山上的这两年。每个夜晚,她会拿这只笛子吹一曲,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但是现在,这支笛子已经不仅仅只是陪她了,她试着拿它安慰其他伤心的村民和受伤的动物。师父曾告诉过她,《净心咒》是一首能让世间万物静心的曲子,多吹无害。所以她现在已将这首曲子练得炉火纯青,出笛便能成曲。 只是,静心又能怎么样呢,不是依旧拯救不了那些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村民,和那些天天面临捕杀的林中之灵? 今天她能救下那只小麋鹿,能吹《净心咒》让它忘记惊恐找到回家之路,但是下次呢,下一只呢,它们的命运能逃得过那些搏命的猎人? 还有这些与苛捐杂税,瘟疫苦苦挣扎的村民,他们的心能听《净心咒》安静一时,但是今后的命运呢? 她安排不了他们的命运,她只是一个被誉为妖孽的小女子,她甚至不能见人,她…… 她只是她。 走进半山腰的一片小树林,她熟练的弯了几道弯,在一宽敞朴素挂着“清风斋”牌匾的宅院前站定。 这里,就是两年前她被爹爹送来的地方。那年她十四岁,在小阁楼被关了整整八年后,弟弟终于健康长到三岁多,苏家也总算平安无事,她却要被送往烟暮山,只因,她的身上突然多了块妖艳胎记。 爹爹怕她再祸及弟弟和家里的其他人,硬是让她随现在的师父回烟暮山,说两年后再来接她,给她找户好人家婚配。 其实那一年她已经来了初潮,已到及笈之年,疼她爱她的爹爹却终是为了弟弟狠心将她送上烟暮山…… 也幸好,这个时候遇到的是师父。 这个师父,是个古怪之人,他年岁其实并不太大,却喜欢留胡子,白白可惜了那张英俊的脸。她猜师父最多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毕竟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而当年她随师父来这的时候已经及笈了,所以她和师父走得并不算太近,自然是碍于男女授受不亲。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4章 师父也是个古怪之人,他年岁其实并不太大,却喜欢留胡子,白白可惜了那张英俊的脸。她猜师父最多只有二十五岁左右,毕竟那双眼睛骗不了人。而当年她随师父来这的时候已经及笈了,所以她和师父自然有些碍于男女授受不亲。 推开院门,只见一粉色罗裙女子正端着簸箕站在院里晾晒草药,动作麻利熟练,嘴里还轻轻哼着歌。 “芷玉。”映雪对女子背影轻轻叫了声,走进院内。 “映雪你回来了。”女子听到声音回头,圆圆的心型脸立即绽放成一朵花,并放下手中的簸箕,朝映雪走了过来,“刘家村的那些病人还好吗?刚才师父找过你呢。” 芷玉和映雪一般大年岁,是苏府厨娘的女儿,生得一张红润润的圆脸,带点可爱的婴儿肥,柳眉杏眼,小小嘴,颇是娇俏。两年前映雪被苏家老爷送上山,情同姐妹的芷玉自愿上山来陪小姐说怕小姐孤独,这样一陪,就是两年。 偶尔她会下山回京探探娘亲,带苏家的家书或者一些补品给小姐,但更多时间是随着小姐一起学医采药,每月下山一次布医施药,为百姓疾苦感悟颇深。当然,这些事儿是要在瞒着师父的情况下进行的,因为师父不喜欢小姐四处奔累。 “恩,那些人还好。芷玉,师父什么时候回来的?”映雪取下头上的面纱斗笠,露出一张绝美精致的瓷白脸颊,尖尖的恰到好处的鹅蛋脸,修长淡扫的黛眉,说话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扑闪,将那汪澄澈秋水大眼衬托得更是水灵生动。 她的皮肤非常白皙细腻,与一身白衣交相辉映,堪比出淤泥不染的白荷,美得沉静,脱俗出尘。 芷玉一下看得呆了,每次总是忍不住在心头感叹小姐的绝世之貌,自从上山后,小姐出落得一天比一天水灵,身子也一天天的拔高,细细的身子骨,长长的玉腿儿,该圆的圆该细的细,连同为女子的她都不得不惊叹唏嘘。 有些时候帮映雪擦背,即使是用很轻很轻的力道,她都怕弄伤了她。因为映雪的肌肤太白嫩了,稍微使力,便会弄出红痕。 而她呢,虽然与映雪同岁,却比映雪矮半个头,而且皮肤稍微偏黄,腰肢粗粗短短,胸部平平,活似没有发育。难怪齐康小时候经常叫她胖丫头,到了十四岁也不肯改口。只怪她小时候老爱在厨房偷吃,所以才…… 呆呆望着亭亭玉立的小姐,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每顿少吃一碗饭,一定要将腰肢减得跟小姐一样细,还有胸部……有了这样的身材,看齐康那小子还取不取笑她。 “芷玉?”见芷玉只是盯着自己发愣,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映雪终于忍不住打断这个小妮子,“在想什么?” “啊。”芷玉缓过神来,连忙接过映雪手中的面纱斗篷,笑道:“嘿嘿,我在想为什么小姐生得如此绝色,比夫人漂亮几千倍几万倍不止……小姐别蹙眉,我说笑呢……刚才师父找你,应该是小姐你治病的时间到了。” “治病?还有希望吗?已经试了两年了。”听罢芷玉的话,映雪的脸黯淡下来,并下意识的用玉指抚上留有大片刘海的额头,低落道:“这两年来,师父已帮我试遍百药,却依旧不见效果,我怕……” “映雪!”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严厉醇厚的男声,打断了映雪的低落。只见一穿合体整洁青色布衣,留着大胡子的高大男子从门廊上走下来,直直望着白衣女子。 他走到映雪面前,沉声道:“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药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再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说完,转头对旁边的芷玉简单吩咐道:“你帮映雪准备衣物,期间要守在旁边。” “我知道的,师父。”芷玉乖巧应答,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哪会不知道。只是师父太关心映雪了而已哦。俏皮的吐吐舌,窃笑不已。 师父虽为师父,却不是仙风道骨老态龙钟的师父,他虽留了大片胡子,遮住大半面容,其声音却是铮铮铁骨男儿。同屋檐生活了两年,自然听得出来。 师父对映雪极为上心,当初也是他去苏家将映雪接来,并向老爷保证他能帮映雪化解戾气。只是两年时间将满,映雪的情况却没有一点好转。 望着师父高大的背影,她陡然为他感到落寞。两年来他不断尝试各种草药,试遍百种针法,尽心尽力却终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结果,不仅对映雪残忍,对师父也是种打击。 只是有的时候她会想,师父与苏家无半点瓜葛,为何要对映雪如此上心?如果说是师父看上了映雪,那是大大的不可能,因为映雪自小就被关在阁楼无法见人,师父身为外人如何见得? 更何况师父的年岁应该比她们大很多,所以这种可能性未免有点牵强,除非老爷认识师父…… 芷玉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旁边的映雪却是默默往药池走,她对师父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却是掩去了水眸中的失落,毫不犹豫宽衣踏进药池。 药池里的水是墨黑的,黑漆漆一片,飘散着浓烈的药味,很是惧人。那潭黑,就如同一个深渊,一个旋涡,几乎将人狠狠吞噬,让站在旁边的芷玉瑟缩了一下。 虽然见识过很多遍了,但她依旧是怕,她怕那潭黑,怕那黑水下有什么怪物咬她的脚。但是映雪却很不怕,每次她都是静静踏进去,而后闭上眼不说话。 就如此刻,映雪将长长的青丝松松挽起,露出她娇好纤细的玉颈和香肩,静静坐着,水黑肤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芷玉一直在旁边吊着心:“映雪,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其实泡这药澡很刺痛很灼热的,小姐每次却一声不吭、安安静静、跟没事似的。师父让她守在旁边,就是怕小姐受不住、晕过去。 “很好。”池里的女子摇摇头,面颊绯红,没有异常。 “那,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知不知道?”芷玉在心底叹了口气,守在旁边整理衣裳。 “恩。” 一个时辰后,映雪刚从药池里走出来淋浴,正从外面拎热水进来的芷玉突然一声大叫,差点将木桶摔到地上:“映雪,你背上的胎记没有了,映雪!” 映雪正套上衣衫将长发撩到肩后,听到芷玉这样一叫囔也是吃惊,“真的吗?芷玉。” “当然是真的,小姐的背部好白嫩,什么也没有。小姐如果不相信,我们去房里看看。” “我相信芷玉的话,但是我现在应该先去见师父。”她的心史无前例的雀跃起来,原来师父成功了!原来师父所说的要事,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快去吧,师父在等着你呢。”芷玉更是乐眯了眼。 “恩。” 书房里,青衣男子负手站在窗边。 “我只是帮你暂时隐去那胎记,并没有消除。”他转回身子,绕到书桌旁拿起一封薄薄的家书,“这是苏家的来信,苏老爷在信里说已替你找了夫家,接你的人晚上会到。” 映雪接过家书,折开读完,柳眉蹙起,“为什么这么急?一个月的时间很难到达卞州。”刚刚的喜悦已经全散了去,原来爹爹始终要把苏家放在第一的,而她身上的胎记,而师父…… “所以师父其实早就知道这事,帮我暂隐胎记是为了让我嫁人?告诉我,我身上的胎记是永远不可能消除的,对吗?” 青衣男子看着她,没有说话,一双深沉的眼,却有波澜。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5章 是夜,苏家来接映雪的人便到了,芷玉收拾行装的时候,映雪一直待在书房默默看着重新转回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师父。 两人静默着。 师父没有告知她答案,她却在心里有了底,终是落寞了去。 “师父,请您保重,映雪这就告辞!”轻吐最后一句,在转身离开书房的时候,静静取下腰间的一串小铃铛,搁在了书桌上。 站在窗边的师父背影一僵,却始终没有追出来。 随后,苏家人连夜将她接下了山,赶得很急。等他们入京,天已经大亮了。她看着东方一点一点升起的明日,看着那光晕洒满整个繁华京都,看着那光辉将那金碧辉煌的皇宫照射得更加熠熠生辉,陡然觉得颇是陌生讽刺。 想不到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却从未见过皇宫长什么样,京都是什么样,也没想到距离京都不远的烟暮山山脚村民过得那般疾苦,这里却如此奢华。 她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在苏府大门口下了轿。是的,轿子并没有入府,而是直接停在了府门口,她的爹爹和娘亲站在大门口,身后绑着大红喜花的聘礼放满了整个府大门。 她依旧带着面纱斗篷,对爹爹和娘亲盈盈福身,“爹,娘。”娘亲牵着弟弟的手,却是后退了几步,仿佛站在面前的她是洪水猛兽。 她心口一痛,再也没有上前。 苏老爷瞪了夫人一眼,上前几步握住女儿的手,老泪纵横道:“映雪,这次不得不又委屈你了,圣上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一个月内你不能去卞州和景亲王完婚,我们苏家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映雪,你弟弟现在才五岁,是我们苏家的独苗,我不能……” “我明白的,爹。”映雪依旧站在那里,从爹爹的掌中抽出自己冰凉的小手,淡道:“还剩多少时间?卞州那边有派人过来接我吗?” 苏老爷一愣,面如菜色:“只剩二十五日的光景了,我怕时间不够啊……景亲王没有派人过来,不过这些聘礼都是皇宫送来的,皇上派了护卫军护送你去卞州……” 说着,急起来:“所以我想让你现在就出发去卞州,将这些聘礼带过去,还有我和你娘给你的一些嫁妆……如果今日不出发,爹爹怕……” 面纱女子静静听着,晨风吹动纱布,一荡一荡的,只隐约见得一张轮廓精致的脸型,却见不得女子的表情。 她一直静静面对爹爹,在爹爹害怕得声音颤抖的时候,终于轻轻出声了:“爹,映雪可以在去卞州前看看弟弟吗?” 苏老爷身后的苏夫人听到这句话,连忙将宝贝儿子往怀里藏:“老爷,这恐怕不行……” “这……”苏老爷先是为女儿答应了婚事感到欣喜,而后听到女儿的要求开始面有难色,有些左右为难。 最后思量片刻,终是牙一咬心一横将宝贝儿子从夫人怀里拖出来,拉到映雪面前:“沥安,快叫姐姐,这是去了烟暮山的映雪姐姐,快叫……” “我不要!”五岁不到的苏沥安被爹爹抓着,大哭着挣扎要娘亲:“我不要姐姐,我要娘亲,大家说姐姐是妖怪,会吃人,呜……” 苏老爷心头一震,拍了儿子的小屁股一下:“你是听谁乱嚼舌根子,你再这样胡说,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子!” “老爷!”苏夫人这下可心疼,慌忙跑过来,一把将儿子从丈夫手里抱回来,边安抚哭泣的儿子边怨道:“安儿哪里胡说了,老爷你数数看,自从你这宝贝女儿来我们苏家,我们苏家有哪一天安生过?且不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我这些年来哪一次能为苏家平平安安留后的,还有妹妹们,至今还不能为老爷生个一男半女,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有了安儿……呜,老爷您竟然狠得下心为她打安儿……” 说着,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也顾不得苏家下人在场,愈发哭得伤心,儿子看着娘亲哭,也跟着闹。一大一小,早苏家门口哭得好不热闹,引得行人纷纷探头。 苏老爷老脸一窘,连忙对管家使个眼色将夫人和孩子扶进府去,而后回过头对女儿道:“安儿太小不懂事,准是让下人给带坏了……映雪,你看还缺不缺什么,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准备去。” 映雪摇摇头,轻轻取下面纱斗篷露出那张白嫩精致的脸蛋,对爹爹最后福了福身:“女儿拜别爹爹,请爹爹以后多保重,恕女儿不孝再也不能服侍您老人家……” 说完,立即转过身子走进了轿中。原来这一生最疼她爱她的两个人,终是离弃她之人。原来生离死别,不过如此。原来,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苏老爷轻叹口气,大掌一挥:“起程吧,护卫军在城外守着呢,你们去东城门与之汇合,务必将小姐安全送到卞州!” “是,老爷。” 就这样,护送队伍浩浩荡荡起程了,穿过京都最繁华的东大街,过东门,从东城门出,然后与圣上派遣的护卫军汇合,在城楼上景祯皇帝阴毒的视线中,慢慢往西而去。 映雪坐在轿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悲沧。天地如此之大,她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6章 一路往西行了七日,映雪一直在轿中昏昏欲睡,这一路轿子始终在颠簸,皇上派来护送她的护卫军对她并不好。 他们永远是粗鲁的吆喝,前行速度时快时慢,她饿了渴了不给吃喝,除非他们自己想吃的时候才扔过来几个干瘪的馒头。 加上几日的奔波,她感觉自己快要脱水。抿抿干裂的唇瓣,将吃了几口的馒头无力放下。实在是咽不下去了,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馒头却卡在胸口下不去。 她怕再这样下去,不是被饿死,而是被馒头噎死。 从拉起帘布的窗口望过去,只见四处一片荒凉,没有人烟,没有树木,只有废墟,依稀可看得出是个被大火烧过的村庄,不远处甚至还可见白花花的死人骸骨。 而圣上派来的八个护卫军正坐在村头的老树下大吃大喝,猜拳猜得不亦乐乎。苏家的十个家丁则如可怜的小狗蹲在一旁,饿着肚子可怜巴巴望着,似乎是在等护卫军吃剩下的食物。 看到这一幕,她的心头陡然很难受。 她下了轿来,戴着面纱斗篷,轻步向村子里去。 “站住,你想去哪?”领头护卫军一声怒呵,停止和下属的玩乐,并站起了身,右手防备的握住剑柄。 映雪微微欠身:“小女子只是想去村子里寻找水源。”她哽在胸口的馒头实在是需要水咽咽,顺便找找有没有食物,她怕以他们现在的吃喝方式,苏家的几个家丁会饿死在半路上。刚才她找他们讨要水喝,他们头也不回一掌推开了她。所以指望这几个护卫军,简直是等死。 “放肆!不经过我的准许你竟然敢私自乱跑,小心我用剑斩了你!”领头护卫军仍在大呵,带着身为护卫军的不可一世。他大踏步跨过来,将手中的水袋直接砸在面前女子身上,“要喝水直接向官爷要就是,私自跑进村子是想逃跑吗?你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你要是逃跑了,你们苏家株连九族也是开罪不起……” “大哥。”旁边另一稍显瘦小的护卫军拉拉首领,示意他有话说。 “什么事?”首领终于暂停对映雪的呵斥,安静下来,随后在兄弟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耳语了几句后,眸子精亮的看向面纱女子。 “把面纱取下来!”他命令道,并兀自取下剑鞘伸向面纱。 “官大哥!”映雪心头一惊,微微侧首避开了,“小女子不敢取下面纱,怕吓坏了各位官大哥。” “噢!”首领浓眉一挑,兴趣更浓了,继续道:“取下来,我倒要看看有多丑。传说苏家小姐命带煞星,无人敢上门提亲,所以才被圣上赐婚景亲王。今儿个我们兄弟几个倒是有幸先见识见识这苏家小姐的‘如花美貌’……哈哈……这景亲王真是有福气……” 正说着,陡然剑鞘一勾,硬是蛮横的将女子的面纱斗篷掀落在地,嘴里满是讥笑:“兄弟们快来看,咱们天景第一丑女……呃?” 他转头,在看清被他捏紧下颌的女子面容后,后面的话陡然卡在喉咙里。围在他身后,全准备看好戏的七个人也皆是倒抽口气。 “大哥,怎么会……会是个绝色美女?我们是不是弄错了?”瘦小护卫军直愣愣看着被捏住下巴的映雪,说话开始打结。 这哪是丑女呀?瞧那水灵灵的大眼和白嫩嫩的小脸,简直比西施还要美上几倍,他王福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老婆,这辈子也无求了。 哎,如果他们在半路没有出岔子,人没被掉包,那就算这失势的景亲王赚到了,居然在卞州那鬼地方也能娶个美娇娘。 听到兄弟这么说,首领扭过映雪的小脸,再三仔细打量了番,手中的力道也放轻了一些:“不准挣扎,让官爷好好瞧一番……恩,这模样果然水灵……” 再视线往下,在女子身上巡视了一圈,眼露浑浊:“身段也不错,瞧这小模样应该还未给人开苞吧。” 听到面前的人嘴吐轻佻之语,被钳制住挣扎不过的映雪俏脸一窘,终是回嘴道:“放肆,我是景亲王的王妃,再这样大言不敬,小心景亲王治你们罪……”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得不抬出这个未来夫婿来。景亲王是失势,但也毕竟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只希望这些人能看在这些的份上,不要再打她的主意。 “治罪?”首领不但不放开她,反而加重力道狠狠捏了映雪白嫩的下巴一下,回头和兄弟们讥笑成一片:“你们听到没?她居然说景亲王治我们的罪?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是啊,大哥,这小女人还不知道现在是谁主天下呢,哈哈……” “哈哈……” 七八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苏家的十个家丁则是依旧缩成一团,担忧的看着映雪。 小姐还是自求多福吧,羊入虎口了,他们也是自身难保。 映雪冷冷看一眼众人,再道:“对,治罪。既然皇上让你们护送我去卞州,并且是平安送到,那就说明我苏映雪对皇上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你们伤了我,景亲王替皇兄给你们治罪也不为过……” 意思就是你们几个也不过是皇上手下的棋子,不,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为了他自己的大局着想,捏死你也不过如捏死几只蚂蚁。 正大笑的几个人一愣,脸上的讥笑渐渐平息下来,“大哥,皇上的确是说将她平安送到卞州,并让她顺利与景亲王完婚……” 首领的脸也严肃起来,他停止讥笑,先是放开映雪,随后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眼中的欲念仍未散去:“谁都知道皇上想除去景亲王这支眼中钉,皇上送你这煞星女过去就是打着克景亲王的主意,更何况皇上只说‘安全’送到,并未说‘毫发无损’送到……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兄弟几个给景亲王送只破鞋过去,你说皇上是该赏我们还是杀我们呢?” “你……”映雪后退一步,小脸立即惨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7章 首领的脸也严肃起来,他停止讥笑,先是放开映雪,随后若有所思看了她几眼,眼中的欲念仍未散去:“谁都知道皇上想除去景亲王这支眼中钉,皇上送你这煞星女过去就是打着克制景亲王的主意,更何况皇上只说‘安全’送到,并未说‘毫发无损’送到……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兄弟几个给景亲王送只破鞋过去,你说皇上是该赏我们还是杀我们呢?” “你……”映雪后退一步,小脸立即惨白。怎么有人能胆大无赖到如此地步? 这个时候…… “大哥……大哥,我们要三思而后行。”小个子王福却陡然拉住逼近映雪的男人,胆怯道:“圣上毕竟没有下这份旨意,如果我们揣摩错圣上的意思,到时候要全家抄斩的可是我们,我家里还有娘子孩子要养,呜,我可不能为此赔上性命呀。” 王福这样一说,其他人也跟着胆怯起来,七嘴八舌劝慰:“大哥,这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大哥要玩女人,等我们到了卞州一定让大哥玩个够,窑子里啥花姑娘没有,我们还是不要惹景亲王的人……” “大哥,朱虎说得对,这个女人美倒是美,但是带煞,如果碰她肯定会沾上煞气的,我们不可不信。” “大哥……” “好了,都给我闭嘴!”五大三粗的护卫军首领不耐烦的大掌一扬,停住向前的脚步。他明显是把兄弟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的,眼神却依旧没有放过步步后退的映雪。 眸子闪了闪,呵斥道:“以后再给老子乱跑,我直接给你好果子吃。现在给我滚回轿子里去,没有我们指示不准出来!” 映雪没有看他,捡起地上的面纱斗篷,静静走进了轿中。 随后便听到他们在对苏家家丁吆喝:“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抬轿?半个月后如果到不了卞州,老子第一个劈了你!” “是,是。”家丁们不敢声张,不得不饿着肚皮惨兮兮抬起轿子和八大箱嫁妆。 路颇是不平坦,轿子也慢慢颠簸起来,咯吱咯吱的,混杂着狂风的呼啸,让轿中的女子心头更加难受。她没有喝水,没有吃下任何东西,却陡然忘记了饥渴。 外面黄沙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芜人烟。八个护卫军顶着风沙在前面骂骂咧咧,使劲踢地上白花花的死人骸骨泄愤。 这里本来不荒芜,却因为饥荒暴乱让村民流离失所,死的死离的离,留下来的村落让黄沙侵蚀,惨不忍睹。 映雪抚、摩着手中的竹笛,忧上心头。随后将竹笛轻轻贴在红唇边,吹响那曲《净心咒》。 夕阳火红,红得泣血,整片荒地如血泼。这里,曾经也是鲜血淋漓的吧。 曲子,陡然忧伤了起来。 一路颠簸,一路凄凉。 这样的日子,再挨了半个多月,终是到了距离卞州最近的小城镇。到达那个小城镇的时候,他们的嫁妆早被一路的饥民抢光了,挑夫累的累饿的饿,只剩下四个撑到这里。 八个护卫军不至于饿死,倒也奔波得面黄肌瘦。 首领被这份苦差事折磨得骂娘都骂不够,等轿子在一小客栈前停下,很不客气的踢了踢轿子:“死了没?没死的话给我出来,娘的,这景亲王要是不给我们哥儿几个接风洗尘,老子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大哥!”面如菜色的王福拉拉已经被折腾得失去理智的大哥,小声提醒道:“这里是景亲王的地盘,大哥我们不要乱说话。” 景亲王再失势,毕竟这里也是他的地盘,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人家的地盘乱说话,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没命回京的。 随后换成笑脸对旁边的客栈小二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请给我们准备两间上等客房。” “噢,好的。”店小二早在护卫军首领在踢轿子的时候就将他们的身份摸了个透彻,再听那五大三粗男人一番不知死活的叫嚣,不免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请官爷将轿子抬进后院去吧,我这就为官爷们准备上等厢房去。” “先不忙。”稍稍熄火的护卫军首领喊住店小二,指指刚从轿里走出来的面纱女子,吩咐道:“先将她带到客房去,至于我们哥几个,需要先填饱肚子,你快让人给我们准备间雅间,端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色,上几壶好酒……” “好勒,请稍请。”店小二听了个大致,灵活起来,连忙拉住另一个跑堂的,让他带映雪上楼去,自己则带了那一脸疲惫的八个人往雅间走,“各位官爷请随我来吧,这间‘墨菊厅’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雅间……敢问各位官爷是第一次来墨水镇吗?……” “是又怎样?” “呵呵,如果各位官爷是第一次来我们墨水镇,那就一定要吃吃这里的墨水鱼了,这墨水鱼……” 热心的声音随着进门的动作,渐渐隐去。 隔壁雅间里,一藏青袍男子和一白衣女子倚窗而坐,静静看着窗外的街道。 “胤轩,狗皇帝送给你的大礼到了。”女子的声音娇俏圆润,极为动听,却因含了愤恨有些冷寒讥讽。 男子静静抿着茶,一双犀利深沉的眼一直望着窗外。 “胤轩!”女子撒娇起来,走过来坐在他腿上,亲密抱着他的颈项:“你不会真的要接受这份大礼吧,我不依!” 男人剑眉一拧。 女子感受到了,声音立即放娇软带着忧心:“胤轩,你现在有实力跟那狗皇帝抗衡了,大可不必接受他扔给你的这个灾星。狗皇帝将这个女人送过来,就是为了克制你,你明白吗?” 男人不出声。 女子将身子软软靠在他怀里,再道:“胤轩,我不想你再出事,我这一生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即使你娶了正妃,纳了小妾都无所谓,只要她们能为你生个孩子,能照顾娘……” 男人终是轻叹口气,冰冷的利眸里泛上柔情,抚摩[她的发丝哑声道:“我不会再让你担心的,等平定天下夺回本该属于我的江山,我只封你为我的皇后……” 女子从他怀里抬起头,定定望着他的俊脸:“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你唯一的发妻,胤轩你明白吗?”水眸里带着伤痛与恳求,她只是想告诉这个男人,她要的不是名分,只是他的心,一颗独属她的心。 男人明白,却是捧着她的小脸道:“我现在还不能娶你,但是,我的心在你这里。” “为什么?”她始终是有些不甘心,“因为我再也不能生孩子?”她知道娘一直想抱孙子,而娘是胤轩最放不下的牵挂。 听罢她的话,男人俊脸一拧,薄怒起来:“在我的心中,只有娘和你是最重要的人,不准再这样兀自揣测胡思乱想!” 现在大局未定,每走一步都会有差池,他只是…… “对不起,胤轩。”女子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来,取了墨色大氅,牵起女子的手:“走吧,我们这次墨水镇之行不是为了来这喝茶,现在时辰不早了。” “恩!”女子一愣,终是恢复娇俏,一脸幸福:“胤轩,谢谢你每年都陪我来我的故里,小桥他们要是知道你今年又来看他们,他们一定高兴透了。” 小桥是她的乞丐伙伴,曾经在她做乞丐的那段日子帮助她很多。如果没有小桥,她不会活下来;如果她没有活到十岁,她就不会遇到胤轩…… 如果…… 她幸福的靠在男人怀里,任男人亲密的用大氅揽着她,将她当成手心的宝贝慢慢步下楼梯。没有如果的,她只相信现在这个男人是爱她的,拿整颗心爱她,只要这样就够了。她要相信这个沉稳有担当的男人这样做,一定有他这样做的理由。 只要,他爱她。 两人静悄悄从客栈大门走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男人一直用大氅揽着她,抱着她上了马车。他的侍卫乔装成的马车夫鞭子一甩,让马车稳稳当当行驶起来,与一辆刚入墨水镇的豪华马车擦身而过。 那辆马车,派头很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8章 马车派头的确很大,车前车后站满了护卫宫女,将马车妥妥当当护在中间。入了镇,带刀侍卫甚至开始驱赶路上的行人,毫不客气的推推囔囔,踢翻小摊贩的小摊位,禁止其他马车经过。 瞧这阵势,估计是来了哪位达官贵人。 而连胤轩的马车这个时候刚好转过弯入了岔路,与那豪华马车擦身而过。似是对此场面丝毫不见,直直往他们的目的地而去。 “胤轩,来者是何人?”他怀里的女子终是忍不住好奇,拉起了布帘子。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连胤轩淡道,并看了坐在马车夫旁边的黑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会意,立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轻轻跃下马车,消失在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中。 “可是那马车,还有那些宫女,似乎是宫里的人。”瞧那马车上的麒麟图案,的确是皇宫之物不假,但是胤轩为何表现得如此淡漠? “也许只是某个来此游山玩水的公主,好了,放下帘子吧,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男人依旧很淡漠,抬手将帘子放下了,并将俊颜面对她,然后剑眉一皱,“为什么又将面纱戴上了?” 原来女子在拉起窗帘子将头颅微微露出小窗看究竟的时候,竟悄悄用一块浅黄色的面纱裹在了小脸上。 此刻听男人这样一问,她小手抚在面纱上,眸露忧色:“胤轩,我还是没有办法以这个模样面对你,我的脸很丑,我怕……” 胤轩说的没错,那辆豪华马车里坐着的的确是个风华绝代的公主,这个公主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看到那张娇嫩无一丝瑕疵,美貌被一身华贵衬托得更是耀眼的脸蛋,面对心爱的男人她陡然自卑了。 她终是鼓不起勇气将自己最丑的一面展现给他,所以面对他渐渐涌入怒意的眸子,只能再道:“我……我不能让我现在的模样吓坏了小桥他们,也不能让你每天面对一张奇丑不堪的脸,我……” “你……该死的!”男人一声怒吼俊颜颇为难看,却是陡然一把拉过她的身子,扯下她的面纱吻上了她的小嘴。他在怒,在抓狂,只能用这种方式惩罚她,“我说过了,只有你的模样能入我的眼,那只是一条该死的疤,它已经在消退了……” “我……”她先是躲闪了一下,而后在男人用掌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后放弃挣扎,默默闭上眼幸福承受,并回应。 他却放开她的唇,气息不稳:“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准再在我面前遮起自己的容貌!”说完,毫不犹豫将他手中的浅色丝巾扔到窗外,轻柔搂着她,没有再出声。 她窝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心跳强劲有力,很有规律。微微一笑,她的自信心全回来了,也没再说什么惹怒他的话。 她知道他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却为了她的这一句话暴怒抓狂稳重尽失,足以可见她在他心目中是占了多么重的分量了。所以,她不能再试探他的底线,要懂得见好见收。 现在,她倒是有十二分的把握独占这个男人的心了,她相信这个男人不是一般庸脂俗粉诱惑得了的,就看她现在虽是毁了容,但她的模样在他的心中不一样算最美?那么,她还在担忧什么呢。 “恩。”这样心思一番后,她搂紧男人的颈项娇笑了,送上一个香吻:“胤轩,我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自卑了,我要相信自己永远是最美的,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条小小的疤算什么呢,我连绛霜曾经是卞州第一美人,岂能被这一条小小的伤疤胆怯了去,是不,胤轩?” “恩。”男人看着她,眸子沉着,面带心疼。 那边,墨水镇最好的墨云客栈。 阑歆公主让宫女惨着,娇娇柔柔下了马车。她看一眼客栈的招牌,精细的柳眉一蹙:“墨云客栈?为什么这里都取名叫墨?难听死了,总是让本公主想到黑不溜秋的脏东西……”并用帕子嫌弃的掩了掩鼻,“没有其他名字好听点的客栈吗?” “啊,这……”客栈掌柜和与公主随行的县丞大人一脸难堪,“这墨水镇环境最好的客栈就属这一家了,属下怕其他客栈公主住不习惯……”边境地区本来就贫瘠,怕是如何折腾也整不出皇宫的气势来,只怕这最好的客栈也要委屈公主的千金之躯了。 “那就没有既让公主住得舒服,又不会让公主觉得名字难听的方法了吗?”阑歆公主的贴身宫婢丝竹掺着娇弱的公主,硬是对眼前的人柳眉倒竖起来。这两个笨蛋,没看到公主一路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了么?还在这嘀嘀咕咕啥,将客栈改名不就行了!真是蠢到家! 本来公主是从皇宫偷跑出来的,自是带不了多少盘缠和侍卫,再加上一路被乱民打劫,才千辛万苦来到了这荒蛮之地。 哎,如若不是公主的心上人在此,谁愿来这贫瘠之地受苦!怪只怪皇上把公主宠得太紧,而公主又太死心眼,硬是要跟皇上作对。也让他们这些奴婢跟着受苦不是。 这县丞大人也是个不灵活的主,公主入墨水镇,他就派了两支队伍护送入镇,然后将公主安排在这墨水客栈。要知道公主生平就有洁癖,连名字脏都不行。再看看这客栈里头,此刻还满满坐了人大吃大喝呢,桌上到处狼籍一片,这让公主的皇家威信往哪摆? 想罢,她柳眉倒竖,声音尖锐起来:“这些人全部给我赶出去!给你们半柱香时间将这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还有,给公主腾出你们店里最好的厢房,厢房里所有的物品全部换新,要用最好的龙涎香……” 丝竹这样一说,刚才只是静静看好戏的食客一个个面露怒色,腮帮子紧咬,一把扔下手中的筷子怒目铮铮。 小宫婢和公主对望一眼,还在不知死活的再道:“在完成这些之前,最重要的事是为客栈改名字。呐,公主已经替你们想好店名了,就叫‘兰馨’吧,与公主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淡雅又有意义……” “是,是,小的这就去换店名。”客栈掌柜陪笑着,用最躬卑的态度回应这尊京城里来的菩萨,“公主大驾我们墨……兰馨客栈是我们墨水镇百姓的福分,我们会永记于心……那么请公主稍候,小的这就去整理出最好的厢房……” “去吧。”阑歆公主终于满意笑了,让丝竹掺着在客栈里坐下。 县丞大人垂着首候在旁边,却没有吩咐下属去驱赶店里的人。倒是公主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护主心切,大步上前就要驱赶。 客栈掌柜连忙退进了店里,对店里正要反抗的食客暗暗使了眼色,歉意道:“请各位客倌回避吧,今日这顿就算小店请各位的……对不住了……” 说着,和店里的其他跑堂伙计拦住了侍卫的无理,忙不迭的将店里的熟客往店外推,避免生事端。门外也站了一圈的百姓,不为看热闹,却是神情一样愤恨,颇有要冲上来把门内高傲女子揍一顿的冲动。 客栈掌柜夹在中间,一直在劝慰,闹哄哄的。 楼上在雅间大吃大喝的八个护卫军早听到楼下的骚动了,厢房里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状态的映雪也感觉到了一些。 等八个护卫军跑到楼下的时候,她也被店小二的敲门声惊醒了。 此刻,她脸色稍显蜡黄,唇瓣干裂,面色十分不好。自是被这一路折腾的,她身子大虚,精神很是不济。所以从被送到房里,她就一直在调息,把侍卫首领的迁怒没有放在心上,也把心头某种难受暂时忘记。 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勉强下了床来,打开门看到是那个送她回房的热心伙计。 “对不住,请姑娘立即收拾行装下楼吧,这里不能住人了。” “为什么?”她不解,看到隔壁的厢房很多伙计进进出出,搬床的搬床,抱被褥的抱被褥,似乎忙翻了天。 “阑歆公主到了,所以这里不能再住任何人。” “阑歆公主?”她黛眉蹙了一下,贵为千金之躯来这里做什么,而且排场还要这么大?这里可不是公主折腾得起的,“你等一下,我去收拾。”她对小二哥淡道。 说着,关上了门,折回来收拾包袱。 但是房门又响了,却不是礼貌的敲门声,而是被人一脚踢开。 站在门口的,是贵为金枝玉叶的阑歆公主。她一身华丽罗衫,云鬓插满金簪玉珠,脚着凤头鞋(县丞大人为她准备的),左右两边大排宫女侍卫,正趾高气扬的望着门内的映雪。 “李护卫,这个就是被皇帝哥哥赐婚给胤轩的苏家煞星女儿?”阑歆公主笑了笑,随口问着,让丝竹掺着走进门来。“煞星”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呃……”被半路而至的公主吓得差点将刚刚吃下的美味吞不下肚子的护卫首领李护卫连忙上前一步,细心回答:“禀告公主,此女子正是我们这次奉旨护送来卞州的景亲王妃。” 刚才那一脚是他踢的,不过是奉了公主之命。娘的,又有老虎管着他了,真是让他不大爽快,他还没有逍遥够呢。 “景亲王妃?”阑歆公主柳眉一挑,似笑非笑:“景亲王的面都没见着,就开始想当王妃了?” “奴才该死,请公主赐罪!”护卫首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真该死,他怎么一下子忘了阑歆公主自小心仪景亲王的事! 阑歆没有理会他,任他跪着,却是走到映雪面前,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皇帝哥哥果然有眼光,竟为胤轩找了一个如此绝色女子。呵呵,胤轩可真有福气呢。” 映雪听着阑歆带刺的话语,没有出声。 “呵呵。”阑歆笑得更得意了,陡然逼近映雪的脸小声道:“本公主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胤轩的,如果想做景亲王妃,你等下辈子吧。本公主现在给你机会离开此地,带着你的包袱走得远远的,有多远走多远。” 映雪小脸一僵:“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皇上不会放过我的家人。” “皇表哥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只管走你的,本公主定会保你家人平安。” 映雪看着阑歆,内心动摇起来。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09章 映雪看着阑歆,内心动摇起来。 阑歆公主挑着眉看映雪,为她脸上的动摇自信娇笑起来:“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让人送你出墨水镇,你去找你的心上人,与他远走高飞也好留在这里也罢,反正不必再回京……” 心上人? 映雪看向一脸骄傲的公主,心头愈加烦乱。难道…… 阑歆也不等她再答话,兀自吩咐道:“现在即刻送苏映雪出墨水镇,送得越远越好!” “公主殿下!”一直跪在地上的护卫首领终于出声了,他是被公主的决定吓出声的,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砍头,急忙道:“万万送不得呀,公主殿下!将苏映雪送至卞州,并于两日后与景亲王完婚是圣上的旨意,属下还要回去复命的。如果公主殿下将苏映雪送走,那么我们如何向圣上交代?况且,圣上是下了圣旨的……” “有圣旨又怎样,本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喜爱的外甥女,也是皇上最宠爱的表妹,你说太后和皇上会为了这个煞星女来治罪于本公主吗?”阑歆公主媚眼一眯,绽放娇宠与毒辣:“你最好给本公主想清楚这一点!如果你现在不按本公主的话去做,本公主让你连爬回去的命都没有!还有其他人!” 她仰起泛着凶狠的脸蛋,对门外的县丞大人和其他七个护卫军道:“你们也给本公主听着,苏映雪是在来卞州的路上暴毙而亡,她根本没有到过卞州,听清楚没?如果让本公主听到其他说法,或者让一些不好的流言传到了宫里,本公主一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公主殿下,草民知道了,草民一定不会乱说,请公主殿下放心!”门口的人脸色吓得铁青,齐齐跪在了地上磕头,包括跪在门内的护卫军首领。 阑歆这下满意了,优雅坐下,双腿叠起:“那……还不按本公主吩咐的去做?”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护卫首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起床榻上的包袱拉起映雪就往外面走。 他几乎是把从公主那受的气发泄在了映雪身上的,铁掌钳着映雪的细腕丝毫不怜惜,嘴里也吼着:“快走,别在这碍公主的眼!” 映雪吃痛,甩开了他:“我自己会走!”这个蛮夫,简直就是一禽兽。她的气也上来了,本来身子不大适心头烦乱,让这蛮夫如此一推囔,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路来,他有哪一次把人当人看了,苏家死去的那四个家丁,与其说是累死,不如说是饿死。路上的食物全让这八个人吃光了,苏家的那八个家丁就如小狗般蹲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下。这些人心情好一点,才会扔过来他们吃剩下的骨头残渣。 还有所经过的村子,哪一次他们不是搜光抢光再满意赶路!遇上土匪山贼暴民,他们比谁都躲得快,如若不是将她所有的嫁妆交出去,也如若不是他们怕回京不能复命被圣上砍头,她恐怖早就做了土匪们的压寨夫人。 现在面对这骄蛮的公主,这个同样做奴才的男人竟然依旧不改那死德性,蛮横迁怒欺压样样不缺。有时会想,既然一个小小护卫军也能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那么整个天景会是怎样?为何百姓如此凄苦?为何匪盗横行? 皇上荒淫无度,太后干涉政事,公主娇蛮凶残,百官官官相护腐蚀朝政……这些,都是听师父说的。 这一路,她也见识了。 更可悲的是,圣上不理百姓疾苦,竟然拿她的爹娘为威胁一心只想除掉其胞弟。要知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等到全国百姓为了生存揭杆起义的时候,威胁其帝位的,不仅仅是同胞手足了。而她,也不想嫁,不想害了无辜的人。 “给我吧。”她从护卫首领手中夺过自己的包袱,走出了阑歆公主的视线。如果阑歆公主真的放她走,那么她会回烟暮山,和师父隐居山林一辈子。 “李护卫,你等一下。”阑歆却在这时叫住了护卫首领。 她心头一跳,脚步顿了一下,却继续往前走。“吱呀”一声身后大门关了起来,李护卫站在房里似乎在听阑歆公主的其他吩咐。 其他七个护卫跟在她身后,利索吩咐一楼的店小二起来:“快将后院的轿子抬过来,官爷们现在要出门,动作给老子快一点……” “是,是。”几个跑堂的伙计看看重新戴上面纱斗篷的女子,跑回后院抬轿子去了。 随后护卫首领便从二楼下来了,他对兄弟们使个眼色,将他们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几个人顿时惊讶的朝这边看过来。 映雪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手中的小包袱抓得死紧。她陡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总感觉阑歆公主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官爷,轿子抬在门口了。”这个时候,店小二朝店里叫唤。 映雪看一眼,挥去心中的预感轻步朝轿子走过去。或许是她多想了,或许,她真的可以和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呢。 却在准备上轿的时候,听到护卫首领粗声呵斥:“轿夫都没了,还坐什么轿子!” 她放下轿帘子,转向那个粗鲁的男人:“什么意思?”这才发现轿子周围空空如也,苏家剩下的四个家丁不见踪影。 “你说什么意思呢?”李护卫粗俗的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一脚将轿子踢倒:“那四个已经要死不活只剩一口气,要抬抬不起,要挑挑不起,活着不是浪费米粮么?反正也用不着他们抬轿,老子帮你们苏家给打发了……” “你……”映雪后退一步,惊惧得全身冷寒。 “别你你我我了,小娘们,现在跟我们哥几个走吧,我们将你送出去……”他开始笑起来,带着邪恶。 “不必了,我自己走。”映雪一惊,连忙将包袱抱在怀里,立即转身往前面走。 “这可是阑歆公主的旨意,她说要我们将你‘安全’送出墨水镇。”八个男人跟过来,将前面的女子围成一个挣不脱的牢笼模样。 不远处。 一墨衣男子坐在一不抢眼的马车车头,平稳对车内禀告着:“王爷,来者是京城来的阑歆公主,包下了整个墨云客栈,并且在客栈方圆五十米内不准行人走动。现在这个带面纱的女子,正是狗皇帝为王爷您送过来的王妃……” 车内,男子怀里的女子动了一下:“胤轩……” “不要说话,听连鹰说。”男子的声音很冷,已不复几个时辰前的柔情。女子小嘴一抿,继续窝在男人怀里。 车外的连鹰语调平稳:“刚才萧阑歆的吩咐是让这几个护卫在出墨水镇后解决掉此女子,不留活口。” “噢?”男人英挺的剑眉一挑,眸露讥讽:“这两个人在玩什么把戏?”他倒要看看胤韬和阑歆这对兄妹在和他捉什么迷藏! “王爷!”车外的连鹰还有话说。 “说!”他的眸中瞬息恢复平静无澜,墨黑犀利。 连鹰不出声。 “进来吧。”他放开怀中的女子,任她带上面纱遮住自己的容颜,坐到一边。 连鹰进来了,眸子冷淡,先是请安,而后看一眼男人身边的女子,贴着男人的耳朵只说了一句话,便退下了。 “胤轩,什么事?”女子再次朝他靠过来,眼眸里满是好奇,并取下了面纱,“是为阑歆公主的事吗?”原来那个公主是阑歆,胤轩的青梅竹马! “不是。”男人淡淡回应,用长指轻轻掐起她的下巴,薄唇吻上她小脸上的长疤,“我们现在回卞州。”便放开了她。 “胤轩。”她仰着脸蛋有些小小的失望,她还以为他会吻她呢,还有,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为阑歆的事,难道是为那个京城来的女子的事?刚才连鹰说阑歆公主要杀那个女子,胤轩打算不管吗? 不过,那个女子死了也好。 看着男人好看的侧脸,她的心底宽慰了一些。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0章 映雪抱着小包袱,快步走在前面,八个护卫军紧紧跟在后面。她已经拐过了一条街,却怎么也甩不掉这几个人,心头的那种不安感愈加强烈起来。 再望望天色,火红的夕阳已经升起来了。再过不久天空估计就要黑下来,那么她要脱身会更加困难。 现在她算是想明白了,不管她走不走,这个阑歆公主都不会放过她。刚才在客栈,阑歆公主只是表演一场戏给大家看,她的最终目的,依旧是要除掉她这个还未过门的景亲王妃。 而她,竟然果真相信这个公主会放过她,还真是可笑。 在镇上最繁华的大街一直绕着,后面的几个五大三粗男人终于没了耐心:“喂,臭娘们,不是要出镇吗?干嘛一直在这里绕?老子们可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逛大街,阑歆公主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映雪抱着包袱的小手一抖,回头冷声道:“你们回去便是,我早说过不必让你们送!”说着,就要走进一家僻静点的客栈,借以脱身,“我打算今晚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起程。” “这可由不得你!”听她这么一说,护卫首领立即大掌一拖,不由分说便把映雪拽了出来,丑态毕露:“你以为你是谁?阑歆公主说必须在天黑之前将你送出城,你就必须给老子出城!你现在是乖乖的走,还是让我们兄弟几个拖着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语带威胁。 映雪脸色一僵,大力甩开他:“我自己走便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该怎么办?这一出城,定是必死无疑了。 她不得不将惊慌压在了心底,脚下也慢着。 “那还不快走!”护卫首领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督促着她快速往前走,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这个时候,他们几个几乎是拖着女子在走了。 路上的行人朝他们看了几眼,不理会。 走过镇外桥头,四周荒凉了一些,路上也不见行人了,但这几个人依旧将她往僻静处拉。 “我不过去了!”她不肯再走,停下来:“已经出镇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后面的路不必你们送……”说着,陡然往前面跑起来。事以至此,只能跑一步算一步了,总比在这等死好。 恰好这时墨水镇桥头刚拐过一辆马车,正稳稳当当朝他们这边行驶过来。映雪见着,简直是在洪荒中抓到了救星。 “救我!”她急忙朝马车冲过去,使劲挣脱身后几个大男人的钳制,“你们放开我,我不会再跟你们走的……救救我,他们要……” 马车不停,车夫一声吆喝,从她面前急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让她最后的希望完全破灭……天,原来这里还是没有人肯出手救她。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吗? 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她欲哭无泪。 那边。 车头的车夫问着车内的男子:“王爷,真的不救她吗?”照理说,这个女子是圣上赐给王爷的王妃,王爷应该…… “不救!”车内传出冷冷的声音,有些不悦:“走快些,天色完全黑下来前必须赶到卞州!” “是的,王爷!”车夫被旁边的黑衣男子斜睨了一眼,赶忙闭上嘴。再狠狠抽面前的骏马一鞭子,让车轮转动得更加快速起来。幸亏连鹰提醒了他,如若再这样多嘴下去,王爷定会让他滚下去给那个可怜的女子陪葬。 而这个时候,映雪已经被那几个男人拖进了旁边荒僻的废墟中,天色也渐渐暗了,伴随着老鸦的凄厉声,寂无人烟。 “放开!”映雪感觉到绝望,一下子被他们狠狠摔到那块黄土地上,面纱斗篷和怀里的包袱也滚落了去,吃了满嘴的黄土。 护卫首领拎小鸡般将她从地上拎起,盯着她的面容淫笑起来:“这么美的一张脸就这样香销玉郧了还真有点可惜,还有这香喷喷的还未给人开苞的身子骨,真是让老子在来卞州的路上想了大半个月……” “你……!”映雪脸色难看,被男人的龌龊弄得更加难受,她使劲捶打着中年男人抓住她襟口的手,胃中翻腾。 却在挣扎无果,得知愈挣扎只会让这禽兽愈加兴奋后,冷静下来:“如果圣上知道你们在未到墨水镇之前就私下杀了我,他一定会龙颜大怒将你们立即处斩……” 护卫首领的眸光闪了一下,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却明显放松了:“小娘们,你想吓唬我?我呸!我告诉你,现在有阑歆公主保护我们,将你处理掉,正是阑歆公主的意思……到时候圣上追究下来,也有阑歆公主给我们顶着。你就不要再浪费唇舌,先陪我快活快活,如果伺候得好,我会给你留具全尸。”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在圣上的心中皇位和表妹,孰轻孰重?更何况,阑歆公主此次是来卞州找景亲王,而景亲王一直是圣上的心头大患……”映雪挣脱钳制,轻轻后退了一步,背抵在断桓上:“再好比阑歆公主现在要杀我,等到圣上追究下来,到时候第一个上断头台的恐怕是你们……” “……”四周静默下来,八双眼睛同时看向被逼至墙角,脊背却挺得笔直的女子。 “大哥,这女人好象说得没错。”王福将映雪的话听进去了,拉了大哥一下,再道:“我们现在可以把这个女人偷偷留着,到时候如果阑歆公主拿我们做替罪羊,说不定我们还能靠这女人捡回一条命……” “是啊,大哥,王福说的对。”其他人纷纷附和,颇觉是理。 “大哥……” “……”首领大哥看看众兄弟,果真沉思起来,也没再一步步逼近映雪。映雪也在心头重中抒了口气,现在捡回一条命,只期望能见到某个人。 今日这一切,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原本以为这一次来卞州只是从此断了姻缘路,哪知前面等着她的竟然是黄泉路。她不怕死,曾在黑漆漆的小阁楼尝遍生与死,那一线之隔她可以淡然面对。只是苍白的岁月在上了烟暮山后有所改变,她不想死,是为一个夙愿未了。只为,她还有期待。 此刻,静静看着面前的几个五大三粗男人聚在一起为她的话上了心,她悄悄移动身子,捡起地上的面纱斗篷和小包袱。 “……”被兄弟围着的护卫首领紧紧盯着她,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你们去那边歇歇,我有话对这个女人说。”他指指断桓那边的草堆,示意兄弟们回避,自己则朝墙角的女子逼近过来。 “大哥?”其他七个人依旧有些担心,也让映雪的心又吊起来。 “放心,我不会杀她的,你们尽管歇歇去,等大哥我快活够,就轮到你们了。”说着,已扔掉手中的剑鞘,断去断桓边女子的退路。 “哦呵呵,那大哥不要让兄弟们等太久哦。”他身后的七个人了然,暧昧一笑,听话的退到一边生火歇息去,并不忘对这边探头探脑。 禽兽男人一步一步朝映雪逼近,如猎捕落难的小绵羊。 “既然只是个棋子,那就先让我给你开苞,指不定圣上还要夸奖我给景亲王送了只破鞋呢,哈哈。”张狂大笑着伸出狼爪,原来始终没有断去那龌龊的欲念。 “畜生!”映雪大惊失色,连忙抱了包袱往那左边跑,却已是来不及。 “跑到哪里去!”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揪起她的长发就往暗处拖,再如野兽般扑上来撕扯她的衣裙,并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再不听话老子可不会怜香惜玉!” 映雪脸被打偏,吐了他一口血水,眸子冷寒:“混蛋,你会遭报应的!” “贱人!”护卫首领怒了,也不再废话,一把撕开她的罗裙,强制褪下她的底裤。却在解开自己裤头的当会,身子一软,软趴趴压在映雪身上。 映雪先是惊慌不已,见趴在身上的男人久久没再对她使粗,这才反应过来。遂连忙挣开他,用破碎不堪的衣裙裹紧自己,望着静悄悄的四周:“谁?” 只见护卫首领的后颈上插了一根银针,在暗夜里闪着银光,不远处的其他七个护卫同样软趴趴倒在地上。 这根长银针,她认识。 她站起身来,焦急张望四周:“师父,是你吗?为什么不现身?师父!”原来师父他,终是也来了这里。 却见四周空荡荡的,天色完全暗黑下来,只有不远处的小火堆照出微弱的光线。老鸦一直在凄啼,一阵风过,传来隐隐清脆铃铛响。 铃铛声? 她裹紧身上的衣物,连忙朝那阵声响寻去。却陡然,后颈一痛,她同样陷入黑暗中。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1章 醒来,她躺在一摇摇晃晃的马车里。 身上被换了崭新的素雅衣裙,脚上穿着粉色绣花鞋,旁边躺着她的小包袱,面纱斗篷却不知去向。 “……”她连忙坐起身,将额头上的浓密刘海拨弄下,盖住光洁的额头。 再撩开布帘子,对车头的老车夫急道:“这里是哪里?怎么回事?”昨晚她明明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不是吗?却陡然被人弄晕……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师父呢? 老车夫甩甩马鞭,回头朝车里看了一眼:“姑娘你醒啦……是这样的,刚才有个大胡子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将你送往西荣府……” “大胡子?”映雪大吃一惊,喜上心头:“是不是一个穿绀色布衣,有七尺高左右的高个男子?他现在在哪里?”原来果真是师父,师父是来接她的吗? “好象是。”老车夫回想片刻,再甩了一下鞭子:“他穿什么衣服倒不记得了,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有一副大胡子,还带了斗笠……不过声音蛮年轻的,他说让我直接送你到西荣府,随后便走了……” “去了哪里?”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他的口音似乎是外地人,估计已出了卞州……” “卞州?”映雪一阵失望,雀跃的心直接被打入谷地,她将注意力放回车外,这才发现马车入了一座城来,比之墨水镇大很多,也繁华很多。 估计,是所谓的卞州。 “停车!”她陡然对老车夫叫了一声,手在抓起身侧包袱的当会,碰到了一串小铃铛,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 她捡起,将那串用草绳串起的精巧小铃铛贴在了心窝。既然弃了她,为何还要留下这串铃铛?既然不肯领情,为何还要一路尾随她来卞州?既然……为何…… “停车,我要去找他!”她心头难受,泫然欲泣。 “这……”看到车内女子这般,老车夫一阵为难,也不敢将马车停下,蠕嗫着:“姑娘,马上就要到西荣府了,府尹大人和京城来的布公公正等着呢……再说,那个男子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我是在卞州城外遇到他的,他离去的方向是东方,估计是回京……所以即使姑娘你现在追过去,也是追不上……” 更重要的是,大胡子曾吩咐他无论如何要将女子送往西荣府,如果送不到,府尹大人定会追究他责任。 于是,他将马车赶得快起来:“转个弯就到西荣府了,姑娘你在车里好生坐着,就别再想其他了。”一声吆喝,硬是想早点丢开这个烫手山芋。如果早知道这趟生意这么麻烦,他万万不会接的。 因为,府尹大人不是个好惹的主。 “……”映雪放下布帘子,就地坐着将头颅靠在了车厢内的木板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终是毫无焦距起来。如果师父真的下定决心要抛下她,她追上去又有何用? 须臾,马车便在邹府前停下了,停在其前面的,还有一辆豪华马车。映雪被老车夫拉出马车的时候,邹府尹和京城来的布公公正在对阑歆公主叩拜。 老车夫将人送到目的地便赶着马车走了,留下映雪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三双各有心思的眼。 阑歆见到她,吃了一惊,映雪亦然。 “想不到你又回来了?”阑歆随即娇媚一笑,表现得云淡风轻:“在墨水镇,本公主早就劝过你不要随意违逆圣旨置家中爹娘不顾,妄想和情郎远走高飞……虽然本公主为你和爱郎的真情感动,但你毕竟是被皇上赐了婚的,这样做的后果你应该可想而知,呵呵,本公主也替你做不了主不是……怎么,现在终于想通肯回来了?” 柳眉一挑,好不无辜,又微带奚落。 映雪微愣,冷冷看着这个公主:“民女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回来,估计如何死在半路也无人可知。民女敢问公主殿下是不是正打算向府尹大人和公公宣布民女暴毙在卞州路上的消息呢?托公主的福,民女一切安好。” 阑歆俏脸一暗,被堵得颇为尴尬,刚才她在去景亲王府的路上特意绕过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件事。而且,她刚刚才跟邹府尹和皇帝哥哥的贴身公公说了这件事,哪知道这个姓苏的女人突然冒出来,让她难堪得要死,也让她计划大告失败。 邹长青和布公公亦是面面相觑,公主的话只可信五分,面前这位未来景亲王妃的话也只可信五分。不过,不管中途发生了何事,只要这个女子平安回来就好。这样,他们也好向皇上复命。 于是邹长青陪上笑脸,先对阑歆道:“请公主殿下移驾寒舍,老夫已经为公主准备了酒水接风洗尘。”再对一旁的映雪道:“也请苏姑娘一起陪同。” 称呼苏姑娘,自是还没把映雪当景亲王妃看待。 映雪不在意,淡道:“民女不敢,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公主殿下同桌而食,这就去找家客栈……” “那倒不必。”阑歆翻翻白眼,顺着邹长青给她的台阶下:“你是本公主未来的王嫂,岂可怠慢了你?!你也不要总是把自己的身份弄得如此低微,胤轩是三王爷,金龙配乌鸦,岂不可惜了?” “民女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景亲王,但圣命难为,请公主慎言!”映雪脸色一沉,冷冷抬眼。这个无礼的公主,她以为她想嫁吗?还不是让皇上给逼的。 旁边的邹府尹和布公公对望一眼,忧上心头。 这阑歆自小颇得太后和皇上宠爱,才被皇上破格将她这个旁亲赐封为公主。只是身为公主,言行举止竟是丝毫不收敛的。娇蛮跋扈毒辣心肠,在京城哪个不知晓?被赐封为公主后,不见教养却是愈加无法无天,除了太后和皇上,没人管得住她。 但是这卞州可不比京城,京城是天景京都天子管制,卞州却是乱党的集聚地。阑歆公主初来此地便如此招摇过市,他怕到时候出了事,他一个小小卞州府尹赔不起太后皇上这心头肉啊。 “请公主殿下移驾歇息。”邹长青额头滴下一滴冷汗,三叩九拜内心祈求这个跋扈公主不要给他惹事。 “不必移驾了,本公主这次不是来西荣府的,现在赶着去景亲王府,邹府尹,麻烦你派人护送,听说这里暴民很多。”阑歆冷冷瞪刚才给她回嘴的映雪一眼,想起另一重要的事。她也是来了卞州之后才知道这里暴民纷乱的,所以后悔一路打着公主的招牌来此了。 她可不想在见到胤轩前,做了暴民发泄怒气的靶子。以他们对皇帝哥哥的憎恨,估计把她分尸的可能性都有。 “是,公主殿下,老夫这就派人护送公主殿下去景亲王府。”邹长青自是欣喜不必招呼这刁蛮公主,这尊活菩萨他小小府尹供不起,扔给景亲王最好不过了。于是立即吩咐下去,让下属将公主的马车护了个严严实实。 “好,马上出发吧。”阑歆这下满意了,被婢女扶上马车后,又对窗外的映雪冷笑道:“本公主这就在景亲王府等着喝你和胤轩的喜酒,记得明天把自己打扮漂亮点,别让胤轩失了脸面。” 说完,娇声吩咐车夫驾动马车,趾高气扬离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2章 映雪就这样被接入了卞州府都,翌日便准备婚礼事宜,没有任何宾客,也没有景亲王府的人过来,只有京城来的布公公阴阳怪气在旁边督促。 在这里,府里的人并没有按宫里的礼节来,只是以平常百姓家嫁女儿的形式过了一遍。映雪身上穿的是一般新娘子的凤冠霞帔,稍微让丫鬟化了个妆,便盖了喜帕让喜婆背上了轿。 喜轿前面的高大骏马上坐着戴大红喜花的新郎官,一袭深红喜服,黑色软靴,新郎帽,背着身子。 他没有说话,却让府尹大人和布公公的脸上明显不悦。几个人都没说什么话,轿子便起了,一路吹锣打鼓好不热闹,新郎官悠哉悠哉在轿子前面骑着马,八抬大轿子在后面一簸一簸,差点没把映雪摇晕。 她撩起红盖头,从布帘子的缝隙望了出去,看到路边站了满满一排围观的百姓。他们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对这边指指点点,脸上无一丝喜色却是好奇。 轿边除了随行的喜婆,并无丫鬟。八个轿夫脚底稳稳当当,疾步前行,肩上的轿子却被抬得摇摇晃晃,很明显是故意所为。 前面的新郎官也不阻止,继续骑他的骏马,背影冷冷冰冰。 映雪看着,算是明白了一些。遂拉下头上的红盖头,从袖中取出一串铃铛,默默凝视。昨晚布公公告知她,她京城的爹爹和娘亲,还有五岁的小弟,已经被圣上“请”去皇宫了。 他这趟下卞州,就是奉圣上之命来督促婚事。只要她和景亲王顺利完婚,他便回去向圣上禀告,释放她家人。 也就是说皇上对这桩婚事势在必行,无人能干扰。那么,她该庆幸自己被师父救回清白吗?该感谢师父将她送到景亲王身边吗? 师父,如天般顶立的师父,亲手将她送上了不归路。 所以,她只有嫁。 这个时候,喜轿一顿,轿帘子被喜婆撩开,“景亲王妃,王府到了……呀,您怎么把喜帕撩开了,这是不吉利的呀……” 说着,连忙入了轿来将映雪的红盖头盖好。 映雪最后一眼,看到新郎倌没有理会这边,竟然是默默退到了一边,似是等着府里走出来的人。 喜婆为她盖好红盖头,牵着她的手将她扶出轿来:“新娘子该下轿了,来,跟着喜婆走。” 映雪下了轿来,透过红盖头,模模糊糊看到高高的台阶上站着一个身影,被丫鬟一左一右掺着。只听得喜婆一声惊叫:“太妃娘娘,您怎么出来了?” 太妃娘娘?喜帕下的映雪也被吓了一下。 宁太妃轻轻咳嗽了两声,面容苍白无血色,虚弱道:“听说宫里来了人,定要出来接接才好。布公公,原来是你。” 随行而来的布公公按照礼节给曾经的宁贵妃行了个礼:“奴才拜见贵妃娘娘。”随后又很给面子的走到新郎倌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王爷。” 新郎倌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这时台阶上的宁太妃再次出声了:“让轩儿带新娘子进去拜堂吧,怕误了吉时不好。”说完,又用帕捂嘴轻咳了两声,极是虚弱,左右两边的丫鬟连忙掺着往府里走。 布公公这才停止对新郎倌的打量,让开一条路,做出奴才的卑微模样。 新郎倌再冷冷看他一眼,走到新娘子旁边,粗鲁掺着她的胳膊,带她跨火盆。喜婆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就差差点喊出来。 这个新郎倌,有点暴躁啊。 映雪被粗鲁的男人拽着在跨火盆,很不舒服,于是微微挣扎了下,让他放松力道。男人感觉到了,看过来,很是不屑:“这么娇弱,怎么做我们的景亲王妃?!” 话虽是对映雪说的,却是看向布公公所站的方向,眼神满是憎恨。 布公公眸子一眯,脸色十分难看,映雪倒成了最无辜的人。 “轩儿!”坐在高堂的宁太妃严厉出声,制止新郎倌的针锋相对,“时辰到了,快拜堂吧,过了吉时可不好。”语毕,又咳嗽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喜婆掺新娘子跪下。 “呃……”喜婆会意,连忙从男子手中掺过无辜受罪的映雪,笑着脸道:“王爷,吉时已到,请王爷……!” “知道了。”男子吼了喜婆一声,这才安静下来,乖乖跪下对高堂上的宁太妃道:“母妃,儿臣只不过是……” “母妃知道。”宁太妃看了布公公一眼,慈祥道:“轩儿,什么都不必说,既然圣命难为,就接了吧,恩?” “是的,母妃。” “开始吧。” “好,太妃娘娘。”喜婆清清嗓子,开始扶着新娘子与新郎交拜天地,“一拜天地,一团和气……来,请新娘子转过身子……二拜高堂,金玉满堂……三拜太妃娘娘,福寿宁康……夫妻对拜,相亲相爱……送入洞房,情深意长……礼成……” 映雪被新郎倌牵入洞房后,新郎倌便不知所踪了。 喜婆说了几句吉利的话,讨了赏,也走了。房内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守在床边,一声不吭。 直到半夜,依旧不见人来掀盖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3章 映雪在床沿坐了大几个时辰,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双腿也开始有些发麻。遂微微动了一下,兀自取下红盖头。 只见站在床边的两个丫鬟在打瞌睡,头颅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怪不得刚才一直不吭声。 “……”她揉揉发麻的大腿,全身心放松起来。 如果那位王爷这个时候还不回房,那她就不必担心洞房花烛夜的问题了。行房的事她不是不知晓,只是,只是不能忍受一个陌生的男人碰她的身子。而且…… 眉头一蹙,又陡然有些忧伤。注定受丈夫冷落,她不会在意,毕竟她是皇上扔给他的灾星不是吗?她在意的是如果这个王爷很在意贞洁问题,那她……该怎么办? 可是,他应该是不会碰她的吧?一个带煞的女子,谁愿意碰?她似乎把自己看得过重了? “你们回房睡去吧。”看看圆桌上火苗跳跃的喜烛,她轻声喊醒在旁边打瞌睡的两个小丫头。先过完今晚再说吧,以后,走一步算一步。 “啊……奴婢……”两个小丫头被她的声音惊醒,却是陡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娇小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打瞌睡,请景王妃赐罪。” “……”映雪被她们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后压住,兀自取下头上的凤冠淡道:“不必赐罪,你们回去睡。”她只是很累很饿,想吃点东西后好好歇息一番。 两个丫鬟连忙跑上前来帮她脱衣:“奴婢这就为景王妃更衣。”小手倒是灵巧,两三下便帮她解下了身上沉重的霞帔,并为她放下云鬓,梳理长发。 一个小丫鬟则整理宽大床榻上的鸳鸯锦被,将那方洁白的缎子取了,连同被映雪坐了几个时辰的男人长裤,再放下浅色轻罗帐。 其实,她们早就料定王爷今晚不会洞房,只是在等着这个新来的王妃亲自开口而已。府里哪个人不知道王爷两天前就离开王府了?!今日这个新郎倌只是小王爷,太妃娘娘收养的干儿子连温祺。 小王爷肯答应去接新娘子,完全是让太妃娘娘逼着去的,真正的新郎倌轩王爷倒是常年不在府上,加上也不太满意这桩婚事,所以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王爷这边一意孤行了,皇上那边却不肯松手,使得太妃娘娘只能让小王爷去娶亲,打算暂且缓缓等轩王爷回府。也幸好,宫里的人不大认识王爷的模样。 “景王妃……”为映雪梳头的风娇终于敢抬眼直视镜子里的那张脸,却陡然被吓了一下。手一抖,扯下映雪头上一根青丝。 “怎么了?”映雪吃痛,不明所以回过头。 “奴婢……奴婢又做错事了,请景王妃责罚。”丫鬟风娇又跪了下去,只是一个劲认错,却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映雪被她弄得一脸莫名奇妙。 这个时候,另一个丫鬟水媚刚整理好床铺走了过来。等看清放下凤冠,取了一切珠花卸了妆的映雪,亦是被吓一跳,“小姐?” 小姐?映雪眉一蹙,看向水媚,“什么小姐?” “奴婢该死。”水媚同样跪下身子,磕头道:“奴婢认错人了,唐突了景王妃,请……” “不必……”映雪柳眉蹙得更难看,正要阻止两个小丫鬟继续折磨她,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道女声打断她:“王嫂,歇了吗?阑歆来闹洞房了哦。” 声稍歇,只听木门陡然“咯吱”一声,一身酒气的新郎倌被人扶了进来。其身后跟着一脸坏笑的阑歆,和贴身婢女丝竹。 她让婢女掺着,瞥了瞥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得意走进来。 “温……胤轩,还不快洞房去,可别让王嫂等急了……啧啧,看看这良宵之夜过了大半不是,只怪阑歆拉着你多喝了几杯……” 说着,兀自走过来掺着软趴趴的新郎倌往内室走,回过头对脸色大变的映雪道:“胤轩多喝了几杯,待会的洞房花烛可能要让王嫂辛苦一些了哦,呵呵。” 趴在地上的两个丫头连忙跑过来为新郎倌脱靴子,用冷湿巾擦脸,只听醉得不醒人事的新郎倌在榻上翻腾:“我没醉,快给我拿酒来……嗝,我还要喝,嗝……” “王爷,您喝醉了,让奴婢为您宽衣……”两个丫鬟苦着脸在旁边劝慰。 映雪望着眼前的场面,没有动。现在是怎么回事,她的“夫君”怎么突然回来了?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她以为这个男人今晚不会回来的…… “王嫂,相公给你送回来了,那阑歆就不打扰了哦。”阑歆娥眉一挑,笑得好不惬意:“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可不能做碍眼的人……”边说着,边伸出素手将映雪往榻上的男子身上推,“胤轩,快来抱你的新娘子。” “不要!”映雪一个措手不及,被推倒在男子暖烘烘的身上,随后便让男子抱住了,“你就是我的新娘子?” 醉眼朦胧的男人在看她,一嘴酒气。 “对,她就是你的新娘子,快亲她。”阑歆在旁边惟恐不乱,用帕捂嘴笑了几声,“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她是你的新娘子,知道吗?哈哈,既然洞房闹过了,丝竹那我们回去吧!” 得意的看挣扎中的映雪一眼,再对旁边的两个使了使眼色,骄傲的公主带着贴身婢女趾高气扬的走了出去。等过了今晚,看这个女人还有没有脸做胤轩的王妃! “请王爷王妃就寝。”两个小丫鬟也再待不得,立即请了安随之出去,留下映雪在男子掌中挣扎不已。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4章 轻纱罗幔的喜床上,醉酒男人抱着映雪陡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子底下:“让我看看那狗皇帝送来的是个什么货色……呃,你怎么有这么多双眼睛……” 瞳孔涣散着,男子一嘴酒气实在是难以将视线聚焦。 映雪连忙推了他一把,从他的身子底下钻出来,躲到床角,“你……你醉了,先歇息……” “歇息?”醉眼朦胧的男子讥讽一笑,打着酒嗝:“嗝,这里是……胤轩的房间,我……哪敢……在这歇息?我只是……被母妃逼着……去……迎娶你这个煞星女……” “那……你是谁?”映雪仅着亵衣的身子一缩,更加紧张起来。老天,这个新郎倌竟然是假冒的王爷!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你好面熟……”男子喷着酒气靠过来。 “你……”见男人还眯着眼想瞧她,她一狠心,反射性伸出柔荑将他使力往外推,“下去。”连着推了两三下。 “扑通!”一声,男人软趴趴的身子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他仰躺在地面,撑起头颅不怒反笑:“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已经完成我的任务了……你是胤轩的王妃……这洞房花烛也应该让他来完成……嗝……你额头上是什么?哈哈,你怎么……嗝……怎么把胭脂抹额头上去了?” 竟然来了兴致,要爬起身看个究竟,“不对……那不是胭脂,是朵花……” “啊。”映雪惊叫一声,连忙摸上额头,这才察觉到额前的刘海全散开了,露出额头上红红的一片。 “你看错了。”她赶忙拨下刘海掩盖住,并立即下了榻取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有些难堪:“既然你不是他,那请你现在出去。” 后面没有声音。 “你……”转身,却发现躺地上的醉酒男人竟然睡了去,并且开始打鼾。 不是吧。映雪看着他的睡颜傻了眼,若是他今夜睡这里,那她睡哪里?无力坐在圆凳上,看一眼窗纸上被人从外挖下的小孔,她悲从心来。 早就该知道阑歆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的,这个公主怕是早就知道新郎倌是假冒,所以故意将这个替代品灌醉来个以假乱真,陷她于不义。 其实对她来说,这又有何意义呢?嫁哪个都是嫁,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反正都由不得她。她甚至连夫君的样子都不曾见,哪个,都是陌生。 即便她真的与这个假新郎倌圆了房,也还是皇上扔过来的灾星。毕竟景亲王府要弄个假的顶替,就已昭示了对这桩婚事的不在意。 而她,从来卞州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为以后的路作主。她不奢求能得夫君疼爱,只求,能有一安静容身之处。 “容身之处?”她苦笑,看向躺地上酣然大睡的男子。 躺在地上的男子,二十岁左右,浓眉宽额,前庭饱满,鼻梁挺直,一张俊脸方方正正轮廓分明,是个美男子。此刻,他似是冷了,蜷缩起身子缩成一团,“冷……” 她看着,起身从帐子里取出一床鸳鸯锦被轻轻盖在了他身上,随后穿好府里为她准备好的衣物,重新走回桌旁用手撑着下颌浅眠。 烛火跳跃,一室静谧。 站在窗边的阑歆急得跳脚:“该死的,这个温祺怎么这么没用……都怪你……”她敲了丝竹的脑袋一下,“你不是说男人一喝醉就会乱来吗,温祺怎么睡得像死猪?胤轩明天就会回府了,他们这样怎么让本公主抓奸?” 婢女丝竹被主子泄恨出气打得疼,又不敢支声,肩膀缩了一下,小声道:“公主,奴婢也不知晓小王爷酒量这般浅的,如果早知道,奴婢定不会……” “如果早知道,本公主一定直接给他下药!”阑歆瞪小婢女一眼,见室内安安静静无一丝动静,怒火更炽,“你笨死了,等回去再收拾你,竟然给本公主出这样没用的馊主意,气死了……” “……”丝竹在旁边低着头,委屈得不敢再出声。 “这个男人怎么还不醒?”阑歆趴在窗棂上,还不肯死心。 这个时候,长廊那处走来两个人。 “阑歆公主,如此夜深,为何还不回去就寝?”宁太妃披了白裘,让苏麽麽掺着正往此处而来。如若不是下人禀告,她还不知道这个远道而来的公主竟然…… 她倒不心疼皇上给儿子赐婚的女子,只是经这公主如此一搅和,有辱他们景亲王府的门风不是。本意只是让祺儿代为迎娶,并无意小儿子与此女子圆房的。 这公主,玩得过分了。 “啊,太妃娘娘。”阑歆连忙转过身子,脸蛋上闪过一丝尴尬:“阑歆在闹洞房呢,呵呵,看到新房里的灯还未熄……” 宁太妃静静看着她,脸上并无太难看之色,淡道:“已经三更天了,请阑歆公主回去歇息才好,这夜深露重的,染了风寒可不好。苏麽麽,送公主回去歇息去吧。” “好的,小姐。”苏麽麽提着灯笼,果真走过来要送阑歆。 “呃……”阑歆微弱一笑,拉起婢女的小手:“太妃娘娘,不必劳烦,有丝竹陪我就行了。丝竹,快送本公主回房,都怪你,硬是说要来……”说着,对太妃娘娘微微福身,带着无辜被骂的婢女快步离去。 宁太妃静静看着公主离去的方向,声调里总算有了些情绪:“尹儿,快找人来把祺儿抬出来……咳……只希望没发生事才好……咳……” “小姐别激动,我这就让人来将小王爷抬出来。”苏麽麽心疼帮太妃顺下气,左右张望了下,连忙提着灯笼快速找下人去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5章 相较于景亲王府的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卞州城内某一僻静别院,隐秘幽静坐落丝毫不起眼。如果不去刻意探视,倒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府坻,没什么特别。只有进了府,才察觉处处是守卫,十分森严。 此刻,府里长廊上的灯笼都点上了,正在夜风中轻轻摆荡,散发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几个粉衣丫鬟端着托盘、铜盆等正穿过长廊往某一厢房匆匆而去,错落有秩,为首是个梳双髻的娇俏丫鬟,圆脸小嘴儿,长相颇为机灵。 “小姐,清水来了。”她手上托着干巾和纱布,腾出一只手敲了敲禁闭的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的却是一道醇厚的男声,低沉磁性,非常好听,让小丫头在心底喜不自禁,原来王爷一直在小姐房里呢。 “王爷,那奴婢进来了哦。”说着,轻轻推开门,带着身后的丫鬟鱼贯而入。也不敢恣意打量纱曼后的情景,利落将托盘放桌上,福了福身:“王爷,奴婢现在要为小姐换药了。” “等一下。”纱帐后传来女子不悦的声音:“千蓉,没看到王爷在此么?现在夜深了,明日再换。” 千蓉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只听得女子的声音娇软下来,带着娇嗔:“轩,明日再换药好不好?现在已经三更天了,而且我们刚刚……我好困了,我们歇了吧。” 帐内,两人的身子都是裸着的,连胤轩拥着女子靠坐在床头,没有出声;女子青丝散落,小脸嫣红,雪白的玉体上满是激情后的红痕。 见男人不出声,她大胆的翻了个身将娇躯趴在男人身上,窝在男人伟岸的胸膛上,用玉指划着圈圈:“轩,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哦,果真不回去看看你的新娘子吗?”语里,是满满的醋酸味儿。 男人抓住她挑逗的小手,沉声道:“你明明知道她在府里是什么身份……好了,先换药。”也不再说什么,将她的身子放下去,自己起身穿了亵衣亵裤。 “轩,我不想换。”女子连忙从凌乱的榻上爬起来,从后面抱住男人颀长健实的劲腰:“我不要你走。” 最近他一直忙,两人都好久没温存了。她刚才也只不过吐吐酸味儿,哪是真让他回去呀!而且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胤轩就一直将她藏在这里,不让她回王府。 他一走,这里就只有她一人了。 “轩,如果你要回府,你就带我一起回去吧,我想娘了。”她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肯松开。 男人无奈,转过身子回搂她光裸的娇躯:“我现在只是让你换药,不是要回府,等你换好药我就回来了。”说着,又放开了她,对纱曼后的千蓉道:“服侍小姐换药,本王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是的,王爷。”一直在外面静默垂首的千蓉连忙回应,并手巧的挽起内室的纱曼,让其他婢女将清水和纱布端进去。 见了小姐一丝不挂的玉体也不吃惊,从柜里取了薄纱衣和水裤为小姐穿上,并为其梳理发丝。 “走开!”绛霜却是陡然一把推开她,冷着脸吼道:“不是说等会再进来吗?把我的话听哪里去了?全部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们的服侍!” 话毕,竟然用脚去踢摔倒在地上的千蓉。 刚刚穿好外袍的连胤轩俊脸一沉,怒声起来:“绛霜,不要把气发泄在千蓉身上!本王说过了,只是去书房处理公事一个时辰,稍后便回来!”再利眼一眯:“本王最讨厌刁蛮无理取闹的女人,绛霜你最近越来越会挑战本王的极限了!” 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 连绛霜小嘴一憋,也委屈起来:“连胤轩,你走便是,最好今晚、以后都不要回来了!你就让我在这里被那帮乱党贼子把我捉去好了,我不介意他们再毁我容,挑断我手筋……” “啪!”一声脆响,打断她的叫嚣。 连胤轩冷着俊脸,一身怒气:“这三日内不准她走出这个大门,除了三餐饮食,其他时间不准打开门锁!” “胤轩!”连绛霜捂着左脸,满眼泪水,“你竟然关我?!”他虽然冷漠,却是疼她的,今日竟然不仅打她还关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为何事生气?!她心里难受呀,但是她不能抱怨,不得不忍了又忍极尽忍气吞声。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她会郁闷而死的!他到底明不明白! 他明白,利眸一眯,说出了她的心底话:“你在为我娶亲的事迁怒?本王说过了,她只是一颗棋子,等到时机成熟,本王定会让她和胤韬死无葬身之地!你,为什么不肯站在本王的立场想想?!” “我……”连绛霜后退一步,说不出话来,却又难受:“我……是千蓉她太笨手笨脚,弄疼我了……而且她一直想勾引你,妄想做你的通房丫头……” “小姐,奴婢没有。”跪在地上的千蓉连忙出声,好不委屈。 “还说没有,你不就盼着胤轩来么?那年你做不了胤轩的开苞丫鬟,所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够了!”连胤轩一声厉吼,再次冷冷打断她,俊脸冰冻三尺:“连绛霜,你给本王在房里面壁思过三日,本王今夜不回来了,等你怒气散了,本王再过来。” 再冷冷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婢女,一身怒气拂袖而去。 “胤轩,明日我要跟你一起回王府。”连绛霜这才停止对婢女的迁怒,惊慌起来,“我错了,胤轩,你不要关我……我要回去看看娘,胤轩……” 男人留给她的,是坚决离去的背影。 “胤轩……”她瘫坐在椅子上,不再闹,安安静静让婢女们给她换脸上的药。胤轩,真的生气了。 那边。 连胤轩去了书房,连鹰早在房里等他。 “王爷,迎娶很顺利,没有出任何岔子。邹长青虽然有怨言,但并没有发泄出来。至于京城来的那个太监,刚刚离开王府回了邹长青府上,估计明日起程回京复命。” “府里情况怎么样?”男人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此刻他的心还在绛霜身上,今日的她太反常了,似是把这几年来的怒气全发泄出来……难道,这样做真的伤了她吗? “一切安好,没有任何人来闹事,太妃娘娘也默认了这桩婚事……只是小王爷除了拜堂,还入了洞房。” “噢?”男人的注意力终于收回来,剑眉一挑:“温祺竟然连洞房也为本王代办了?这小子可是对那煞星女来了兴致?” “禀告王爷,小王爷是被灌醉入了洞房。” “谁做的?” “萧阑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6章 新婚夜,假新郎倌被抬出去后,映雪总算能回榻上休息一番了。她一直在沉睡,直到风娇水媚在旁边喊她,她才醒了来。 睁眼,天外已大亮,伴着鸟雀声,十分清爽。 “景王妃,请安时辰到了,快让奴婢为您穿衣挽发,太妃娘娘已经在等着了。”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托着旗服站在榻边,一脸急色。 “好。”映雪反应过来,掀了鸳鸯被起床,从水媚手中接过紫色旗装穿上,却苦于款式过于复杂无法系上盘扣。 “王妃娘娘,奴婢来帮您。”水媚利索的三两下,帮映雪穿戴整齐,成熟妩媚的深紫,绣着大朵牡丹,修身宽袖,非常大方得体。 映雪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穿宽松的浅色衣衫。此刻,她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极尽成熟的女子。 因为这旗装竟然是开领,脖子和锁骨全露出来了,白嫩白嫩的一片,被紫色衬得更加水灵。 风娇在帮她盘发,散落的发丝全挽上了,挽成一个妇人髻,昭示已为人妇。象牙梳移到刘海:“景王妃,刘海要梳起来吗?” “不用。”映雪连忙制止她,接过象牙梳,自己梳理:“刘海就留着,我喜欢留刘海。” “好的,景王妃,请您过来净手吧。”水媚拿着干净帕子等在铜架旁。 “恩。”映雪站起身走过去,风娇连忙跟在身后为她拖起过长的裙摆,怕王妃娘娘绊倒了。 映雪净了手,便穿着高高的凤头鞋随着两个丫鬟去前厅给太妃娘娘请安。虽然心头觉得十分麻烦,但想到这是两个丫鬟的工作,也不好为难她们,便随了她们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到了前厅,厅里,太妃娘娘正等着。左右两侧还有阑歆公主和一个也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见到她,眸中皆闪过惊艳和一抹惊讶的情绪。 风娇水媚在后面跟着她,一一向各位行礼请安。 “母妃,请喝茶。”她端了茶,首先给首位的太妃娘娘请安。 “好。”宁太妃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递过来一个红包,“昨晚睡的好吗?” “儿臣睡的很好,多谢母妃关心。”她盈盈福身。 “好,咳……,那就好,咳……”宁太妃用帕捂嘴咳了几声,保养得体的脸蛋愈加苍白了一些,“去给其他人请安吧。” “小姐……”苏麽麽连忙在旁边轻拍她背部为她顺气,“小姐,咳嗽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母妃。”映雪看看宁太妃的气色,轻道:“母妃可是胸口郁结,咳嗽时喘不过气?” 宁太妃用帕子掩着嘴,咳嗽缓了些:“映雪可是懂些医术?母妃这病是年轻时惹下的病根,所以好不了,怕是也折腾不了几年。映雪不必理会母妃,快过去给其他人请安吧。咳咳……” “恩。”映雪担忧看太妃娘娘一眼,静静朝阑歆公主对面的年轻女子走过去。 “映雪,她是青楚姐姐,大轩儿一岁。”宁太妃为她解答。 “姐姐喝茶。”纤纤素手端起茶盏,双手托着,给女子递过去。 女子却不接,冷冷看着她:“这杯茶我可不敢喝,怕喝下去后,如院里的那棵老菩提一样,一夜枯萎。” 映雪的手僵在半空,尴尬不已。 “青儿,不得说胡话!”宁太妃打断女儿的话,厉呵起来:“那棵菩提岁数到了,自然会枯萎,跟映雪没有关系,不要瞎说。” “可是它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要在昨晚死?而且还是一夜凋零?我明明记得它的叶子还是茂茂葱葱的,怎么会说死就死?!” “可不是,这也太凑巧了点,本公主院子里养的锦鲤,昨晚全跳出池塘干死在岸上。这,可是灾星之说不是?”阑歆凉凉一笑,煽风点火。 青楚看她一眼并不接她的话头,只是将映雪手中的茶盏推了回去,冷道:“你也不要怪做姐姐的心狠,只是这煞气万万沾不得,姐姐劝你最好离家里人远一点儿。”而且此女子是狗皇帝送过来的,绝对是狗皇帝那边的人,他们景亲王府又岂能容得? 可是母妃却不这样想,总是替这个灾星说话,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汤。只听得母妃又道:“映雪,既然请过安,就坐下吧。轩儿马上就会回府,咳……轩儿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实在是有紧要的事离府了两日……” “母妃,映雪明白。”映雪将茶盏放下,安安静静在青楚旁边坐下,等待她的真正夫婿。心底难受,也忍着。 不出一刻,管家果真来报了:“太妃娘娘,轩王爷回府了……” 映雪心一紧,陡然紧张起来。传说中的景亲王,俊美冷漠,性情内敛,十分不好相处。她只是突然不知以何模样来面对这个陌生人。 沉稳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了,夹杂其他细碎脚步。稍后,果见一穿藏青长袍,腰束玉带,伟岸健硕的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和唯唯是诺的管家。 男人很高,身形挺拔如松,俊脸轮廓深邃十分俊美,带着霸气。却,竟是一双淬了寒冰的犀利眸子。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7章 那双锐利的眸子,让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这样的男人,还未开口说话,便已冻伤了周围的人。只是,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从这男人进厅起,坐在椅子上的人便站起来了。 “轩儿(胤轩),你终于回来了。”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同时站起了身,阑歆公主比太妃娘娘更快,小碎步跑到男人面前,一脸惊喜:“胤轩,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阑歆,小时候跟你一起在后宫放纸鸢的阑歆……” 男人好看的剑眉一挑,冰冷的眸子看向她,没有温度。 青楚掺着体虚的宁太妃走过来,对公主的行为颇是看不惯,讥讽道:“胤轩来卞州已经六年有余,接触的女子那么多,哪还记得您这位金枝玉叶?再说胤轩十五岁就离开皇宫上山学艺去了,这前后也有十年时间不是,哪还记得那些事儿?我说阑歆妹妹呀,您贵为金枝玉叶,我们景亲王府怕是高攀不起……” “青楚姐姐,你……”阑歆被青楚讽刺得小脸青白,狠狠的跺了跺脚:“本公主七岁就跟胤轩在一起玩了,算得上胤轩的青梅竹马,胤轩怎会不记得我?!” “青梅竹马?”青楚感觉更好笑了,瞥了瞥没有做出回应的弟弟,继续讽刺道:“一起玩?应该是死皮赖脸不肯松手吧?我记得当时公主您可是死死拉着胤轩的衣袖不肯放,说要告诉你的太后姨母,说胤轩欺负你……呵呵……” “够了,青楚!”宁太妃终是看不过去,急忙出声打断女儿,对儿子道:“轩儿,霜儿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对啊胤轩,绛霜怎么没跟你一起回王府?”直性子的青楚,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绛霜最爱粘着胤轩了,今日怎么没有跟过来?倒是奇了。 被讽刺得脸色青白的阑歆,则是瞪了她一眼,站在旁边没有再出声。 “母妃,她很好,不必担心。”一直沉默的男子终于出声了,他静静脱下身上的大氅,交到管家手上,望了望母妃身后的映雪,“她就是胤韬给我送来的礼物吗?好大的一份礼!” 映雪心头一跳,看到男子锐利的眸子中同样闪过一抹惊讶。 “噢……”宁太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了儿子的手走到映雪面前,和蔼道:“轩儿快过来,她是昨天温祺代你迎娶过来的新娘子,是个很体贴的孩子。” “体贴?”男子冷冷一笑,将映雪从头打量到脚,眸子讽刺:“为胤韬办事,她自然要体贴,要知道忠心护主可是她的职责!”他声稍歇,屋子里立即静下来,十几道视线齐刷刷朝映雪射过来,个个眼露厌恶。 映雪面色一窘,万分难堪起来。男人的话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为皇上办事,用她前世带来的煞气来克制整个景亲王府。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她走不了,京城里还有待她恩重如山的爹爹…… 昨夜老菩提的一夜枯萎,又如何不让她胆战心惊?害了整个景亲王府,她亦难辞其就……不管是养大她的爹爹,还是景亲王府几百条人命,都是无辜的人呀。 可是…… 她望向冷冷盯着她的伟岸男子,掀了掀嘴唇,却说不出任何为自己辩解的话语,“我……”能说什么呢?她百口莫辩。 男人依旧在看她,在她的脸蛋上巡视了一圈后,陡然吩咐道:“将竹清院打扫干净,今夜将景亲王妃接入此处……”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轩儿?”宁太妃脸色严肃不已,“那个院子不干净,已经两年没人去了,母妃正准备命人将其拆掉,重做花地……” 青楚也走过来,望望映雪,道:“胤轩,我并不是要为某个人说话,只是想劝你为大局着想,你想想看,如果把她吓死了,我们怎么向狗皇帝交代?我怕到时候胤韬又有什么借口为难你……再说……”她看看阑歆方向,“隔墙有耳不也是常见的事?胤轩,你听姐姐一句,先把这人搁在新房里,等时间长了,我们再做打算。” 这话,让映雪极为难堪了,她绞绞小手中的帕子,终于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遂抬起头,打断青楚:“姐姐,映雪自愿入住竹清院,映雪曾经在夜里走过山路,不会害怕的……” “那是最好不过了。”男人听到她的话,眸子一寒,再看向她:“这话可是你说的!现在立即给她将行装搬过去,天黑前将本王的房间还原,不要让本王看到任何一片她留下的东西!” 瞥下冷冷一眼,便大步朝厅外长廊而去,来去十分匆忙。宁太妃也顾不得再为映雪说话,连忙叫住他:“轩儿,去哪里?是不是又要出府了?” “不是的,母妃。”男人面色为刚才的事有些暗沉,再回头对母妃道:“云坤的马车马上要到卞州了,儿臣只是派人去接他。” “什么?云坤要回来了?”青楚一声惊叫乐得跳起来,挽住男人壮实的臂膀,“胤轩你怎么不早说,他几刻回来?我亲自接他去。” “你?”胤轩冷冷看她一眼没理会她,带着身后的侍卫,兀自回了自己的书房。 青楚翻翻白眼,对母妃撒娇起来:“母妃,胤轩怎么老是这副德性?” 宁太妃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发,叹道:“青儿,别再将胤轩当十五岁的孩子看,他现在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了,沉稳内敛,做事有担当……哎,母妃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有你们这对孝顺儿女……” 再看向旁边尴尬不已的映雪,忧上心头:“映雪,别听轩儿的,你继续在新房住着,让风娇水媚服侍你……” “我……”映雪倒始终觉得自己似个外人,想着索性去那竹清院住着也好,或许不会再给王府沾上煞气,她也心安一些,遂道:“母妃,儿臣想去……” “太妃娘娘……”话还未说完,管家便带着两家丁急匆匆赶进厅里催人了,“太妃娘娘,王爷吩咐下来,让奴才立即请景王妃过去新房收拾行装。” 立即? “我知道了。”映雪柳眉一蹙,总算见识了这男人的雷厉风行和对自己的极度厌恶,微微一笑示意管家等等,再对宁太妃微微福身,“母妃,儿臣告退了。”也不等太妃娘娘再说劝慰的话,便随了管家去。 这个府里,倒也是有人关心她的。 “景王妃……”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跟在她身后焦急不已,那个鬼地方,她们才不要随主子去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8章 稍做简单收拾,映雪便带着行装住进了竹清院。 竹清院果真名副其实满院的竹子,郁郁葱葱一片,很是清净。院子倒是颇大,凉亭、秋千、花架、盆栽皆有,井井有条。 只是大门有些破旧,从门口望进去,杂草比比皆是,已分不清盆里种着的是草还是花。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垮着从新房带过来的几件衣物,不敢踏进去,一直躲在主子的身后畏畏缩缩。 如若不是太妃娘娘下了令,她们才不要来这闹鬼的地方呢。刚才她们跟主子把闹鬼的事说了一通,期盼主子想通不要来这受罪,但是主子始终不肯听,执意来了这里。 所以,她们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吱呀”一声,破旧的大门被管家推开了,管家也不走进去,站在门口对映雪道:“景王妃,这里就是竹清院了,奴才这就叫人把这里打扫一番,请景王妃先在院子里歇歇。” “恩。”映雪望了望牌匾上的三个字,轻轻跨进院子里。两个小丫头跟在后面左右张望,背靠着背,吓成一团。 院子里的房屋是小楼造型,一楼是花厅,上了二楼才是卧房,分里外两间,带有绣架、琴架、书桌、书柜。那柜子里竟也是满满的书册,只是落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把原本模样都遮掩了。 映雪放开楼梯扶手,直接朝那两扇大窗走过去,伸手推开,让那暖暖的阳光射进来。这里比起苏家阁楼,宽敞多也自由多了。至少她可以打开这两扇窗户,把屋子里照个透彻。 她站在窗前,让暖阳将她白净的脸蛋照得透明,渡上淡淡的光晕。如果这里可以,她会将此处作为往后的安身之处,自由自在。 “景王妃。”风娇拉住她向内室走的脚步,胆怯的摇了摇头:“您不要进去,那里死过人,就在那张红木床上……” “是吗?”映雪望过去,只见内室轻纱飘动,一张挂了白色帐子的红木床若隐若现,一室的洁白帷幕。 但是,她又朝前走了两步。 “景王妃您不怕吗?以前太妃娘娘的贴身婢女宛儿姐姐就是死在那张床上的,喝了顶级鹤顶红,七孔流血而死……”两个小丫头的声音呈现哽咽,不敢再随着向前,“宛儿姐姐这几年魂魄不肯散去,每夜都会坐在房里哭,哭得好凄惨……吓坏了好多夜里巡逻的人……” “宛儿为什么喝鹤顶红?”映雪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既然寻死,为何魂魄不肯安息?”又为何,要在这里自寻短见。 这间小楼,以前定是住着小姐或者郡主,又怎么会让一个婢女寻了来?况且,还是太妃娘娘的人。 这样问着,她已经撩起随风起舞的纱帐走进内室去了,推开另一扇微微关阖的小窗,开始用帕子抹梳妆台上的灰尘。 内室里的摆设十分得她的心,简单淡雅,一张红木床,临窗一张带三面镜子的梳妆台,再临窗一张贵妃榻,视角颇好。 她看了看那张帐子破旧的红木床,脑海陡然闪现一个如花女子躺在床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模样。终是惊得后退一步,心里惊慌。 “景王妃……”两个小丫头对望一眼,连忙进来掺住她:“景王妃,您没事吧?奴婢先扶您出去……” “我没事。”她轻谓,把刚才莫名的惊慌压进了心底,便走出去了。 只见楼下,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和丫鬟在打扫,进进出出忙到了日头偏西。这个时候,映雪已经带着风娇水媚在整理书架上的那些书册了,也没说再多的言语。 “关管家,您等等。”屋子整理干净了,管家带着家丁奴仆正要告退,却被风娇叫住了,“您等一下,风娇是想请问,为什么不给景王妃换张床榻?是否王爷忘记吩咐了?” 那张床看着都让人害怕啊,这让她以后如何服侍主子?主子不怕鬼,她可怕了,毕竟她以前跟宛儿吵过嘴不是,宛儿定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管家看小丫头一眼,再看向映雪,沉稳道:“不是王爷忘记吩咐,而是王爷吩咐下来,除了将屋子打扫干净,不准奴才们动屋子里的一桌一椅,所以……” 所以,王爷这算是对她格外开恩了?映雪放下手中那本让她整理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书册,回头对管家道:“替我转告给王爷,说我很感谢他派人给我打扫,我很喜欢这里。” “是,景王妃。”管家倒是为王妃的淡漠感到讶然,躬了躬身,便带着一众奴仆退下了。 他们出去后,院子里静下来,风儿一阵一阵过,刮得竹林沙沙响。太阳也西沉了,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夕阳十分凄凉。 水媚在点灯,趁天未完全黑下来前,将廊下重新换上的新灯笼全点上了,并和风娇合力,搬了块大石头,将后院的枯井给堵上。 等做完这些,两个小丫头简直是用逃命的速度冲回屋子里。映雪换下了那身过长的旗装,重新穿回自己简单的素色罗裙,正在花厅里关窗子。 “景王妃,您怎么把衣衫给换下了?”两个小丫头喘了喘气,又被映雪的模样吓一跳。 映雪关上窗子,回头淡淡一笑:“既然进了这里,以后定是不会再见人的,我又何苦穿那么复杂的衣衫?你们累了吧,过来歇歇。” “啊,奴婢不敢。”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口不敢动,虽然对这王妃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但人心隔肚皮,万一这王妃果真是皇上那边的人咋办? 那她们的小命岂不是要玩完了?所以,她们还是不要逾越本份才好。 “……”映雪看了她们一眼,没再说出为难她们的话,打算上楼。 这个时候,院外的大门被人敲响了,“景王妃,奴才是来为您送晚膳的。” “姐姐,晚膳终于送过来了。”水媚一声惊叫,连忙撑着被饿扁的肚子去接门外的人。却在刚刚蹋出门槛的当会,一个趔衩摔倒在地,把脚给崴了。 “水媚,你怎么走路的?这么平坦的路也摔倒,真是没用。”姐姐风娇连忙出去扶起妹妹,不忘抱怨两句。随后便去门口接应食篮,脸色十分不好:“今天真是见鬼了,什么事都不顺,现在竟然还要像囚犯一样让人把食物给送过来……”想必是把憋在胸口的怒气全发泄出来了。 映雪听着,没有出声,自己走出来把崴了脚的水媚给扶进去,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小瓶递给她:“这是专治扭伤的药丸,你服用几粒,再用冰块敷敷没事的。” “谢谢景王妃。”水媚接过小瓷瓶,却不敢用。 映雪也不再说什么,坐到桌旁取起筷子将风娇摆放好的食物吃了几口,便上了楼。她只是明白,想要风娇水媚接受她,需要时间。 楼上,绣架琴架衣架,均是空空如也,倒是书桌上有崭新的笔磨纸研。她望了望换上新纱曼纱帐,铺了新被褥,并在红木床上挂上新流苏的内室,没有走进去。 她坐到了书桌旁,透过窗户,看到整个景亲王府随着天色浓黑,开始灯火辉煌。只是依旧看得不够远,视线被那片竹林挡了一半,隐约感受到远处的灯火。 稍后,风娇掺着妹妹上楼,水媚由于脚伤坐在外间的榻上,风娇将房里打理了一会,一走过来便将窗户给关上了。 “景王妃,窗子还是关上吧,夜已经黑了,奴婢怕……” “我知道。”其实,她的心里也吊着。起初她是不太害怕的,只是几个时辰前在内室的那一幻觉,让她莫名惊慌。 “那……”风娇望望内室,用眼神询问映雪要不要进去睡。 “进去吧。”映雪深吸一口气,终是走进内室,身后的两个丫鬟踟躇了一会,跟着进去。风娇熟练的在地上打地铺,同样将内室的窗子关上了。 内室外室的灯都未熄,映雪躺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帐顶,心儿砰砰跳。总是有种全身发麻的感觉。 “风娇,这里原先是住着哪个主子?”屋子里太静了,愈加让她睡不着,她翻了个身,问躺在地铺上同样睡不着的丫鬟。 “这里两年前一直都是……”风娇警觉的望望四周,抱紧妹妹,话起了个头没再说下去。因为她陡然想起映雪的身份来,遂再道:“奴婢什么也不知晓。” “是吗?”映雪倍觉无趣,也没再问,道:“那睡吧。” “好。” 到半夜,映雪终于迷迷糊糊睡了去,却有些不安稳。总感觉有股凉意袭过来,让她全身不舒服。还未入梦,硬是让自己醒了过来。 屋子里很静,灯依旧亮着,地铺上的两个小丫头终于沉睡过去。四周静默得让人窒息,门口轻纱飘动,无声无息。 飘动?她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身子。天,窗子果然开着!可是睡前,风娇明明是关了窗子的!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19章 飘动?映雪一惊,连忙从床上坐起身看向窗边。天,窗子果然开着!可是睡前,风娇明明是关了窗子的吧! 她披衣而起,轻轻走到窗边探望。 夜空银月如钩,漆黑一片,看那月亮的位置,此刻估计至少已三更天了。大片的竹林在夜风中摇曳,沙沙作响。 她连忙伸出素手把窗户关上,才知道,窗子原来是让风给吹开了,难怪觉得冷。关上的前一刻,她又下意识的朝外望了一下,突见一个白影从屋顶一晃而过,瞬息消失在长廊后。 有人? 她一惊,再打开窗子探望,屋顶已空空如也。 “景王妃,怎么了?”地铺上的两个小丫头被惊醒了,用手背揉了揉困乏的眼睛,从被窝里坐起身,“您怎么站到窗边去了?” “哦,没事,我把窗子关严实。”映雪将那失修的窗子关紧,重新走到床边,“这窗子是不是坏掉了?好象关不紧。” “恩,这里本来已经是废弃掉了的,太妃娘娘刚打算将这个院子拆掉建成花园……”水媚睁着一双惺忪大眼,用小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景王妃,您早点歇息吧,天快亮了,等天亮,奴婢去找人给修理修理。呵,好困。” “景王妃,您刚才是不是见到什么了?”相较于妹妹的困乏,风娇倒是清醒了,她望了望窗子,看向映雪:“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姐姐,你别吓我。”胆小的水媚一把抱住姐姐,什么瞌睡都跑光了。她躲在姐姐怀里,眼睛惊惧的四处张望,“姐姐,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吗?啊,我好怕。” “不要怕,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映雪静静安慰她,淡道:“外面起风了,是风吹竹子的声音,没事。风娇,在我们住进来前,这里有人来过吗?” 风娇坐直身子,蹙眉想了想:“没有,自从这里发生了那件事后,府里就没有人敢来这了……景王妃,您没瞧见后院的杂草都已长到人高了吗?这里已经有两年多没人踏进来过。” “那这里以前住着的是谁?”映雪看向那精巧的梳妆台,再问道。这里的摆设,真的很得她的心,就仿佛,是她自己亲自设计的一般。 “两年前这里一直是小姐住在这里,这座院子,这座阁楼,还有秋千,都是轩王爷为小姐置办的,轩王爷非常疼爱小姐……”答话的人是水媚,她被风娇悄悄扯了下衣袖,话到这里即被打住。 “小姐?”映雪柳眉微蹙,看到两个小丫头的脸色,没再往下问下去。其实她对王爷小姐的事不感兴趣,只是注意力放在刚才那个白衣身影上。她可以肯定,那个白影是人绝对不是鬼。 但是以目前的状况看来,她是指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索性,顺其自然吧。遂道:“歇了吧,等天亮了,我们把这里的杂草拔干净,好好把这里整理一番。” “恩。”两个小丫头轻应一声,乖乖躺在地铺上,却心里闹腾再也睡不着觉。映雪亦然。这里之于她们,都是陌生的地方。 这个夜里没有睡觉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书房里,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夜灯下,他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才给这静夜带来一点声响。 服侍他的奴才已经站在旁边打瞌睡了,研观里的墨汁磨了一半,人已经在旁边昏昏欲睡。头颅低了又低,几乎快趴到桌子上去。 他淡淡看了一眼,将手上的信笺收拾好,站起身走出去。 “吱呀――”开门的声音,这才把打瞌睡的奴才惊醒了:“呃……王爷,您要上哪里去?这墨,奴才马上为您准备好。” “不必了,你回去歇了吧。”男人在门口顿了一下,冷冷丢下这句,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王爷,奴才该死,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小奴才望着主子冷漠的背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王爷……” 连胤轩负手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只见门上的大红喜字都撕下来了,屋内没有一样红色的东西。大床上的鸳鸯喜被给换了,换回单人枕,女子的梳妆台也给扔出去,不留任何一样属于那个女人的东西。 对他来说,没有将胤韬送过来的东西直接扔掉,已算是最大的恩赐。既然太后和皇上执意要送他这份大礼,他收下便是。只不过,收下后怎么处置就是他的事了。 看看小楼方向,他锐利的眸子阴冷一眯,踱进房内。既然她说喜欢住那里,那他就让她在那里住个够,住到她满意为止。他倒要看看这个“煞星”如何“克”他! 这个女人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好脸蛋,如若不是这张脸够凑巧,他早让她在半路上成了剑下亡魂。不过留着这颗棋子也好,倒让他期待起胤韬的下一步棋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0章 把青楚等得望眼欲穿的叶云坤是飞云山庄的大庄主,七尺男儿,剑眉星目,一身凛然正气。此次他是去京城洽谈生意的,带了两个有些拳脚的家丁,驾着打着飞云山庄标志的马车,在京城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现在,他正往卞州城赶。 景亲王府的人早在城门口等了,却没有出城去,只是在城门口某一隐秘处守着,让守城的官兵如敌人般紧紧盯迫。其实这几个人也不过是王府里的寻常家丁,孱弱单薄,手无缚鸡之力。竟让守城官兵丝毫不敢松懈的,是他们的身份。 景亲王府的人不得出城,是圣上下的旨意。早在六年前三王爷初来卞州,这道懿旨随后便到了邹府尹手里,圣上的意思是卞州暴乱,景亲王府的人只能进城不能出城,此举美其名日为三皇弟的人身安危着想,体现了皇室对来此静养的三皇子的大度与贴心。 只是,谁又能保证卞州城内不乱呢? 守城的官兵也只是盯迫着,并不知道景亲王府的人来此处的目的,总之他们是万万放不得他们出城的。 稍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入得城门来。守城的官兵仔仔细细验证了身份,才撤开了门口的架子给马车放行。 景亲王府的几个家丁连忙跟上马车,随之往王府方向而去。不大一会,马车却在半路停了,停在一家僻静的客栈门口。 “木生,快将这三个人抬进客栈去,顺便给他们找个大夫,他们似乎伤的不轻。”浓眉虎目威风凛凛的叶云坤撩开帘子,沉声对外面的家丁吩咐起来。 随后,他便把帘子整个撩开了,才见车里躺了一个全身是伤的男子和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以及一个昏迷的小孩。 只听得呈现半昏迷状态的女子蠕嗫着:“帮我找小姐,她在卞州……” 叶云坤虎目一凛,耐心问道:“告诉我她的名字。” “苏……”女子小脸脏乱,气若游丝。只吐一个“苏”字,便脖子一软晕了过去。 “抬进去吧。”叶云坤很无奈的看看昏迷中的三人,示意属下将人抬进客栈去。随后留下银两让客栈的人照顾,带着奴仆火速往王府赶了。 既然给他们捡回了一条命,以后如何就靠他们自己的造化,他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耽误不得,遂单独骑了马匹往王府急奔。甫下马,他缰绳一扔,直接往王府里冲。 “三王爷……”王府的地形,他闭着眼都能闯。 只是,有个人在长廊上拦住了他:“云坤,你总算舍得回来了。”女子眉形飞扬,杏眼盈亮,身子修长玉立,气质颇是精神。 “公主,三王爷呢,我有重要的事找他。”他一脸急色,恨不得拨开这个挡住他去路的女子。他急成这样,她竟然还故意拦他。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跟本公主说说么?”女子不让。 “你……”他方正的俊脸急得通红。 女子柳眉一挑,“咯咯”笑了几声,才正经道:“胤轩出府去了,一时半会怕是回来不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青楚笑着摇头,揶揄道:“他哪次不是消失十天半个月的,估计是去见哪个贵人了。要不你去西子楼那边寻寻去,指不定在那……” 这语气,明显是在耍弄他。 “那……多谢公主……”叶云坤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了青楚亮晶晶的眼睛一眼,立即转身往她说的地方寻去。 ・     ・       ・ 连胤轩的确在西子楼附近,不过是在西魉河的画舫上。 他正在饮酒,一素衣面纱女子在旁边轻拨琴弦,轻吟浅唱。画舫并不算太抢眼,静静穿过桥洞,在河面轻轻前行。 一曲弹罢,女子起身小碎步走到他面前,为他再倒了一杯玉露。 他看了她一眼,为她脸上的面纱皱眉:“这里没有其他人,为什么又戴上了?” 女子却轻笑了声,用小手抚抚轻盈的面纱,亲密坐到他腿上,柔声道:“胤轩,如果我换了张面孔,你会接受吗?” “什么意思?”他眸子一拧,认真看着怀里的女子。 女子神秘一笑,突然将小手伸到耳侧将面纱取下,道:“你看我这张脸美不美?上次我在房里想了好久,是我错了,我不该将怒气发泄在千蓉身上……都怪这张脸让我太自卑,又一时不能接受你娶妃的事实……所以……胤轩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个男人是难得出来游湖的,这次为了她特意来饮酒听曲,说明是怒气散了。而她,也确实知道错了。 连胤轩却为这张精致陌生的脸皱紧了眉,无声叹气,搂住她的腰:“这是怎么回事?本王只是让傅大夫为你消去脸上的疤痕,为何整个换了模样?” 这张脸美是美,却是陌生的。 连绛霜娇俏一笑,再道:“胤轩你不喜欢这张脸吗?” 男人沉静看她,不出声,剑眉拧着。 “看样子你还是喜欢我原先的模样……”连绛霜歪着头颅,得意的笑了笑,陡然从脸蛋上轻轻撕下一张薄面具,“胤轩你看,这只是傅大夫为我做的人皮面具,拿来试验的……” “你……胡闹!”他明白过来,吼了一声,大掌惩罚性的搂紧她贴近自己,却见那双眸子里分明没有怒火。 连绛霜娇柔下来,幸福的窝进他怀里,轻道:“胤轩,以后我和你外出就戴这张面具好不好?这样会比较方便。” “好。”他低哑,允了她。只要她喜欢,他都允了她。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1章 后院的草果然很深,映雪甫踏进去,整个人便被淹没了。风娇拿着镐在捣弄,水媚在旁边将草捡到一边,用手拔净不深的野草。 这本是两个小丫头该做的活,所以她们也不敢有怨言,默默做着,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面跟她们一起动手拔草的景王妃,心头万般滋味。 她们是卞州本地人氏,六年前爹娘为求温饱,将姐妹二人卖入王府为婢,签了终身卖身契。一入府,姐妹俩就服侍与她们同岁的小姐,虽得小姐喜爱,却受尽小姐贴身婢女的刁难,日子过得颇不安顺。 就这样忍气吞声过了四年,也不知是不是她们天生命贱,小姐出府后,她们即被调去浣衣房,整日是洗不完的衣物,晾晒不完的床单被套。一双小手,脱皮红肿惨不忍睹成了家常便饭。 后来,姐妹俩终于被调出浣衣房来服侍京城来的王妃,本以为能沾点主子福气少干点活,哪知主子竟然是个命中带煞,一过门就被打入冷宫的失宠王妃。 这下子,不仅苦头不会少吃,而且小命随时都会难保。哎,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们继续待在浣衣房呢,至少不会沾到煞气不是。 自从王妃过门这几日,王府唯一的一棵老菩提一夜枯萎,塘中锦鲤跃出水面无一生还,厨房鸡鸣狗吠不安宁,切菜切到手,炒菜溅到油,端个菜到前厅还要摔跟头…… 最惨的是,小王爷自从娶亲那一日就一直在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请大夫看了,大夫只能摇摇头,叹口气道:“奇怪,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病症,小王爷明明无一丝异样一切正常不是……哎,还是另请高明吧。” 再请了卞州城内的名医,也皆是这个说法,王爷沉睡依旧。太妃娘娘这才急了,不得不信了这煞气之说。 随后这几日,太妃娘娘不再关心起景王妃的事来。每日去请安,脸色不大好,简短两句便将景王妃打发了去。索性,也不再让景王妃去请安。 所以,景王妃现在的处境是走到哪府里的人避到哪,没有人敢跟她接触。只有她们姐妹俩被太妃娘娘安排在此处服侍王妃,不得离开。 景王妃倒是淡然,这样一闹腾后便哪里也不去,每日待在院子里整理,修剪盆栽,翻新花地,并把秋千换了新的结实绳索。偶尔,还让她们教她刺绣,才知道,这个京城来的王妃不会女红。倒是学得快的,不出几日功夫,竟能绣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来。 索性,她们认命了,只能庆幸景王妃不是个刁蛮的主子。虽带煞气,却好相处。 “王妃,您要去哪里?”眼见前面的女子往那枯井方向去,她们连忙叫住她,“那里去不得。” 映雪回头,微微一笑:“为什么?”那口枯井,是那夜那个白影出现的地方,她只是想去瞧个究竟而已。 “那里……那里的野草那么深,奴婢怕有蛇。”其实她们是怕有鬼。虽然自从她们住进来,就再也没有在夜里听到任何哭声,但是毕竟心有余悸。 “是吗?没事,我以前在山上待过,不怕。”映雪浅笑,继续用手拨开野草往那口枯井走,在井边站定。 井口用石头盖住了,瞧不见里面,却见那块石头上有一小片干涸的血迹,地面的杂草上也沾染了些许。她蹙了蹙眉,抬头望望那条被荒僻掉的长廊,那么高的廊檐,估计还要几分功力飞上去吧。 这个人,到底是谁? “景王妃,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站在远处的风娇水媚见主子只是望着廊檐不出声,怕是出了什么事。那日她们也只是匆匆忙忙用石块将井口盖了,盖没盖严实还不知道呢。 “噢,没什么。”映雪回过神来,轻步原路走回,“这里先放着,我们去亭子里歇歇,等用完午膳,你们再教我绣鸳鸯吧。” “恩。”两个小丫头自是求之不得,高高兴兴随着主子往亭子走。忙了大半天,的确累了,这个景王妃倒会体贴人。要知道女红可是她们的拿手绝活,比起整理后院来要轻松得多。 “景王妃。”这个时候,院外却来了人,敲了敲院门不敢踏进来:“太妃娘娘请景王妃去前厅一趟。” 去前厅?映雪黛眉一蹙,不得不站起身,“好,我随后便到。” 入了前厅,只见一青衫缎袍老者被以贵客之礼相待,正坐在椅上与太妃娘娘寒暄。老者灰白长眉,宽额高鼻梁,眸子敏锐。举手投足间,淡定自若,精神矍铄。 “映雪,快来拜见亚父。”宁太妃精神好了些许,连忙为儿媳妇介绍面前的老者,“这是亚父秦先生,轩儿的恩师。” 映雪明白些许,连忙对老者盈身:“映雪拜见亚父。” “恩……”老者捋了捋胡须,打量了映雪一眼,眸子倒是锐利起来:“你就是胤轩的王妃?敢问令堂是何人?” 映雪微微愣住,这位老者的问题好奇怪。 “亚父,映雪是京城苏渤海之女,商宦之家,其母朱氏……”宁太妃为温祺的事有些心急,连忙为亚父答了,而后用帕子捂嘴不适的咳嗽了几声,再道:“亚父可是找出了唤醒祺儿的方法来?” “宁太妃,倒是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亚父再看了映雪一眼,转头对宁太妃道:“不过也要胤轩同意才行。” “什么方法?”宁太妃喜不自禁,咳嗽也止了,水眸里满是希冀。 映雪看着,却是心头一跳。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2章 亚父救小王爷连温祺的方法并没有让映雪知晓,请了安,奉了新媳妇茶,便让她静静坐在前厅。亚父则随太妃娘娘进了安静的禅室,似是有话要说。 不大一会,两人走出来,宁太妃一脸沉重:“映雪,随母妃看看温祺去。”亚父站在旁边,捋捋灰白胡子,看着映雪若有所思起来。 映雪颔首盈了盈身:“是的,母妃。”便恭恭敬敬跟在婆婆身后,往小叔子房间去。总觉得,亚父看她的眼神有些沉重,不知是不是错觉。 长廊上,竟迎面碰上了她的陌生夫君。他一身合体华丽缎袍,腰束玉带,挂麒麟玉佩。虽是简单的样式,却将气宇轩昂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一次,倒是瞧了个仔细,原来这个男人除了有副好皮囊好身材外,全身还散发一股王者气势。即使不出声,便是高高在上的霸气。 “母妃,亚父。”见到面前的人,男人连忙停下急促的脚步请安,对亚父的到访也有些吃惊:“亚父,您什么时候回的卞州?” 声音醇厚磁性,非常好听,已不复初见时的冰冷逼仄。 “亚父刚回,来见见京城来的王妃,呵呵。”亚父捋着胡子,和蔼笑了,继续道:“王爷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 “亚父?”男人看映雪一眼,剑眉纠结,不解的看向亚父。亚父这话,不是讽刺。 “轩儿,亚父在祝福你们这对新婚夫妇呢。”亚父捋着胡子没出声,倒是旁边的宁太妃笑着将身后的儿媳妇掺过来,再道:“亚父刚刚送了红包,快拜谢亚父。” 说着,已将映雪推至连胤轩身边,执意让两人以夫妻之礼拜谢。连胤轩却是俊脸一凛不出声,眸子犀利幽深,沉静看向面前若有所思的亚父和极力撮合的母妃。 这两个人,在搞什么? “谢亚父。”映雪福了福身拜谢,也没再出声,并退离身边的男人两步。她自是知晓这个男人不肯承认这桩婚事,她又何尝愿意?只是不能让太妃娘娘难做罢了。 连胤轩倒是让她淡定自若的模样再看过来一眼,眸子里的疑惑散去,换上冰冷鹰隼。冷道:“温祺如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绝不饶你。” “我……”映雪后退一步,抬眼看他,素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如果真是煞气克了小王爷,她难辞其咎,所以硬是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宁太妃看着,也劝解不得,遂道:“轩儿,刚才何事这般匆忙?” 连胤轩这才将阴沉的视线从映雪身上移开,对母妃道:“母妃,并无大事,只是云坤的生意出了些周折。母妃不必为此事操心,安心养身子便是。”再对亚父道:“亚父回来得正好,胤轩有要事想请教亚父。” “王爷,亚父先去看望小王爷,稍后再与王爷饮酒可好?”亚父捋着胡子,倒是泰然。 “好。” 看完沉睡中的连温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尤以连胤轩为甚。他阴鸷的看了映雪一眼,负手稳步走出房间。 随后命令便下来了,王府所有的人,包括新过门的王妃和京城来的阑歆公主,在小王爷转醒前都不得出府。 映雪即被送回了竹清院,依旧没有得到王爷那边任何接出景王妃的话。她倒是不在意能不能真正得到王妃位置的,已将这个竹清院当成自己的安身之处,喜欢这里的清净,隔离自己的煞气,所以她无怨无求。 只是男人临去那一眼,让她胆战心惊。她不去招惹他,却让那冰冷的眸子灼伤了。因为他的眸子告诉她,她是罪人。这个罪人,无关乎就是致使小王爷昏睡的罪魁祸首。 她是逃不掉的。 再望一眼小楼外的一片灯火,她静静坐到了绣架前捏起绣花针,一针针绣起绣布上的半朵白莲。最近恋上刺绣,不为女红,只为绣花能让她清净。 心里慌乱的时候,可以将那烦乱一针针缝进绣布里,缝成一朵朵娇艳的花儿,然后豁然开朗。她希望等到这朵白莲完工,小王爷便能醒来,只是希望这个男人能给她一处容身之处。 可是,能如她所愿吗? 素手一抖,绣花针扎进肉里,血珠在指尖绽放成一朵血花。她捏着指尖,陡然没了绣花的心情,不得不站起身重新走回窗边,心头万分低迷。 她想念师父了,想念那个给了她两年关怀的男人,想念他用草绳给她扎脚铃的日子。这个男人,是他将她从黑暗中拯救了出来,治好她的怯光症,为她身上的胎记采遍奇珍异草,授她医术,让她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有颜色的,也让她知晓少女情犊初开的甜蜜。 可是…… 远处灯火依旧,依稀可听得丝竹乐器的声音,想必是歌舞升平的。王府毕竟是王府,定是有它的挥霍之处。她将窗子关了,告诉自己不必再暗自饮泣。此刻的低迷,也许只是深藏心底的悲戚。过一会,便好了。 告诉自己,现在这样,足以。 一室的静谧,风娇水媚两个小丫头去抬热水还没有回来,只是将她换洗的衣物准备妥当了,放在架子上。她轻轻走进内室把外裙脱了,穿着亵衣水裤坐到镜子前放下盘起的发丝,取下耳环。 正把长发披散肩头拿起梳子梳理的当会,内室的窗子突然“吱呀”一声被人开启,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轻身飞进来,二话不说,迎面就是一阵掌风。 “咚!”她大吃一惊,却是来不及躲闪,背靠在梳妆台上,发钗胭脂盒散落了一地。 那一掌直接击在她的左肩上,内力将她的身子震飞摔在地板上,她躺在地上,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全移了位,口中腥甜,“你是谁?” 黑衣人不说话,接着又要一掌袭来,却在她的罩门前停住。因为此刻,木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似是有人上了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3章 木板一阵咯吱咯吱响,脚步声沉稳有力,却不是抬着热水的风娇水媚。 “王爷?”映雪虚弱躺在地板上,被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他换了藏青锦袍,软靴,肩宽腿长腰健实,手指修长干净,正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王爷。”黑衣人这才扯下墨色面巾,恭恭敬敬走到主子身边,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静静退守一旁。 听罢,他面色暗沉下来,剑眉挑了一下,“起来。”他冷道,在她面前负手站定,眸子异样冰冷。 “为什么这么做?”映雪扶着桌角撑起虚弱的身子,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既然王爷想杀臣妾,又为何停了手?咳……” 一开口,鲜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胸口处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得不取了帕子捂住,另一只手则撑着桌角稳住身子。 “杀你?”他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双手依旧负在身后,一身戾气,“本王不会杀你,本王会如你所愿,留下你的小命给胤韬复命。” “那你想怎样?”映雪用帕子捂住嘴,冷冷看着这个阴沉的男人。刚刚那第二掌下去,她就可以下黄泉了,可是为什么要停手?是想慢慢折磨她吗? “将解药交出来。”他再冷道,并朝她走近了两步,却陡然俊颜压低,用指狠狠掐住她的下巴,眸子噬血:“温祺的解药只有你和萧阑歆有,你们胆子倒是够大,在我景亲王府也敢乱来。要知道本王现在要杀你和萧阑歆,比捏死两只蚂蚁还容易。” “那你为何不去找萧阑歆要?”虽被男人的气势压迫着,但也总算明白了一些。原来这个男人认为她和阑歆公主同为致使小王爷昏睡的罪魁祸首,毕竟新婚那日只有她和萧阑歆最后接触过小王爷。但,如果真有人暗算小王爷,又为何只怀疑她一人? “解药!”听她如此一说,男人更冷了,似是没了耐性,一把将她抓起毫不怜香惜玉摔在地板上,“别再给本王玩这套把戏!你和萧阑歆的把戏还没玩够么?在本王回卞州的路上假装遭非礼,在母妃和亚父面前装孱弱……你虽不会武艺,却有绝佳医术,同样制毒也差不到哪去……” 不等她反应,他利眸一眯,又一把抓起她亵衣的襟口:“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本王碰你,做本王名副其实的王妃?然后才肯交出解药?”刚才与亚父在后院一番对饮,亚父竟然让他与这个煞星女圆房,说此法可以救温祺。荒唐!如若果真碰了她,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他是万万不允的。 映雪被这男人弄得几番周折,全身痛着,又见这男人异于平日的内敛,竟然对她如此暴怒说些莫名的话,非常不适起来。 她站起身,抓住他不肯放开的铁掌,冷道:“王爷此话是何意?自王爷大婚之日以小王爷代娶,臣妾就知身份低微,又岂敢奢望王爷垂爱。今日臣妾入住这竹清院,自是抱定孤老终身的,王爷又何以如此动怒?况且,臣妾的确不会使毒。” “孤老终身?”他又冷笑了,狭长的眸子闪着暴戾与鹰隼,陡然放开了她,让她后退几步抵在桌沿上,“打着贞洁烈女的招牌在此掩人耳目?你放心,本王定会遂你的意,让你长居此院,直至终老。” “多谢王爷。”她虚弱回应,撑在桌沿上,只求他不要再咄咄逼人才好。 “不必谢那么快。”他冷冷盯着她,打量了四处一番,道:“不要以为胤韬派了两万兵马守在城外本王就不敢动你,温祺一天不醒来,你就一天不准踏出这里一步,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映雪静静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嘴角带血,胸口疼痛难忍,是其次。她疼的是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这个男人,认定了是她使毒。他不相信煞气之说,却咬定她有害人之心。原来,果真不能如她所愿的。 “我说过,我没有使毒。”她也冷起来,冷冷回望他,不再用“臣妾”自称。他却不出声了,只是用那双犀利的冷眸盯迫她,眯起,将她冷了个透彻。 半晌。 “别让她死掉。”薄唇轻吐,终是冷声吩咐贴身侍卫连鹰,拂袖离去。“我没有做过……你……”望着他冰冷的背影,她突然有种灾难才刚开始的错觉。 黑衣人连鹰为她封住几个穴位,喂她吃了粒丹药便随之离去了。来来去去,都是一阵风。她终是明白,原来刚才那一掌,是试探她的功力而非要取她性命。 这个男人,原来是这么防备她的。 等男人离去,风娇水媚才提了两大桶热水进来,“景王妃,热水来了,呼,好沉……景王妃,王爷刚才来过吗?奴婢刚才在门口碰到王爷了,啊,景王妃您怎么躺地上?” “您受伤了,奴婢去叫人。” “不必,扶我去榻上。”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4章 躺在榻上歇了会,胸口的痛楚才好些。水媚小丫头一直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声音不肯停歇:“景王妃,真的不必告知太妃娘娘吗?您流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必告知母妃。”映雪虚弱出声,眼睛闭上了,小脸苍白:“没事的,你们出去吧,让我歇会。”她只是想休息养伤,不想说话。刚才黑衣人那一掌差点去掉她半条命,如若不是那粒丹药撑着,此刻怕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胆子比较小的水媚还在踟躇担忧,怕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倒是姐姐风娇拉了她一下,将她拉出内室,“水媚,我们出去,别打扰景王妃休息。” “可是……” 到了外室,风娇才眼一沉,嗔怪妹妹:“你个傻丫头,关心她那么多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她的伤是王爷造成的,刚才王爷明显是从这楼里出来……” “啊?姐姐你别吓我,王爷怎么会……”水媚吃惊不小,担忧的望了望内室,急道:“那我去告诉太妃娘娘……”说着,已移动金莲朝楼梯口跑去。 “别去!”风娇一把拉住她,拽到窗边,压低声音骂起来:“你个笨脑子,告诉太妃娘娘做什么?!你说这个王府谁说了算?谁与太妃娘娘最亲?” “当然是轩王爷。”水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算你还没笨到家。”风娇脸色总算缓和些,继续轻声解释:“这王妃的底我们还没摸清楚呢,不要乱跟人家亲近。既然王爷狠心伤她,又将她送进了这闹鬼的院子,以后定是不承认她在府里地位的,我们俩也跟着受气……何不趁此机会让她自生自灭,我们好早日脱离苦海,再寻新主子……” “姐姐?”水媚又被吓了一跳,小嘴抿得紧紧的:“可是景王妃人挺好的,她上次还赐我扭伤的药丸,而且太妃娘娘也没有王爷那般讨厌她……” “水媚!”风娇白了妹妹一眼,差点被气死:“上次如若不是被她的煞气克到,你又岂会扭到脚?还有这些日子的不平顺,连喝口茶都要被呛到……” “你想被克死才悔悟是不是?”用指狠狠戳了水媚的额头一下,语气里全是怨怼:“太妃娘娘对谁都心软,是个善良的人,自是不会讨厌她,但是善良并不代表不讨厌呀……而且太妃娘娘最近不大管府里的事了,王府的内务之事都是苏麽麽一手管制……” “苏麽麽?”水媚本来是在揉被姐姐戳疼的额头,陡然听到这个称呼,杏眼睁得圆圆的:“上次苏麽麽找你去是为什么事?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这件事拖了大半月,差点忘了。因为姐姐从不瞒她任何事的,独独这次不肯告知她。 “这件事你不必知晓!”风娇很无语的瞪着妹妹:“往其他方向想,由苏麽麽会想到谁?除了太妃娘娘。” “轩王爷。”水媚果然柳眉一蹙,思索起来。 “除了轩王爷,还有谁?”风娇把妹妹又拉离内室几步,继续引导。 “除了轩王爷?”水媚不解看着姐姐的眼睛,跟着默念一句,陡然豁然开朗:“啊,小姐!姐姐是说小姐吗?” “恩。”风娇这才点头笑了,“对,你想想看,苏麽麽最疼爱的是小姐和轩王爷,一心指望着小姐嫁给轩王爷做王妃,这次圣上赐婚……” “所以苏麽麽不喜欢?”水媚反应过来,盯着姐姐亮晶晶的眼睛,“那我们该怎么做?姐姐,小姐几时能回府?”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风娇望望内室,再望望窗外的一片灯火,叹道:“只希望小姐能早日回府,那我们姐妹俩就能脱离苦海了。这个鬼地方,每夜都让我睡的不安稳……水媚,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恩。”水媚也靠过来,将小手扶在窗柃上,清脆的声音低落下来:“其实小姐为轩王爷付出了好多,这个位置,本该是小姐的。只是……” 她朝姐姐看过来:“只是这个王妃怎么跟小姐长得如此像?那眉那眼,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如若不是那额前的刘海,怕是要错认成小姐。第一眼见到景王妃,我真的认成是小姐了,还以为……” “怎么可能?”风娇打断妹妹,冷道:“如果真是小姐,轩王爷才不会让小王爷代娶拜堂呢!轩王爷疼小姐还来不及,岂会让小姐委屈了去。” “但是轩王爷娶妃,小姐不会心痛吗?”如果是她心爱之人娶了其他女子,她不痛死才怪呢。 “心痛又怎样,这是圣旨不是,如若不从,圣上定会对轩王爷又有微词。只是这个王妃,竟然知晓易容成小姐的模样来吸引王爷的注意……” “姐姐。”水媚胆怯的望了望内室,连忙拉过姐姐压低声音:“难怪景王妃每次都不让我们给她净脸搓背,连更衣也是她自己来,原来是易容啊。” 所以,对这个新王妃的好印象也大打折扣了。 “应该是,要不然为什么要留那么大片刘海……” 映雪躺在床上,一直听到两人在外室嘀嘀咕咕,虽听不太清楚,却是吵了她,让她难以睡去。她的身子很难受,一会热一会冷,交替折磨她。遂翻了个身,嘶哑叫道:“风娇……” 外室的两个小丫头这才立即闭了嘴,张皇对望,天,不会是听到了吧。 “怕什么,听到也没什么,别自己吓自己。”风娇倒是反应得快,看了妹妹一眼,快步朝内室走去:“景王妃,您需要什么?” “帮我抓药。”映雪缩在被窝里,额头侧向床里侧,吃力出声:“拿笔记下来,青蒿二钱、茅根二钱……” 风娇拿笔记下了,让水媚在旁边守着:“景王妃您先歇着,奴婢这就将药单呈给麽麽,然后让府里的人取药。” “不必,直接去府外。”映雪又睁开眼睛来,脸蛋苍白透明冒着汗珠:“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直接去府外药铺给我抓药,按照我刚才说的……” “噢,奴婢知道了,这就去。”深深看一眼床榻上的人儿,风娇连忙轻步跑下楼。甫出院子,却是往主院而去。 主院分东西南北四院,东院自是住着轩王爷,长廊亭阁,小桥流水,独成一格。此刻,刚从竹清院出来的连胤轩正与亚父在凉亭里对坐,撤了丝竹的喧闹,被亚父请来再续,依旧是为新王妃的事。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5章 玉湖中央的凉亭里,连胤轩一直沉着俊脸,默默饮酒,不出声。亚父捋着胡子坐在对面,也不再说劝慰的话,只是望着星空眸子矍铄,模样十分闲适。 “亚父!”喝了几杯,连胤轩修长的指搁下玉杯,终于没了耐性:“亚父如若还是为煞星女的事,恕本王不能再奉陪,云坤还有要事找本王相商,先走一步。”语毕,已撩起袍子要起身。 旁边的侍卫连忙取了大氅,默立一旁。 “王爷且慢。”亚父不慌不忙喊住他,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指了指夜空道:“王爷再陪老夫瞧瞧这夜色可好?呵呵,今晚夜色极佳,星子比往日都要闪亮,瞧那天狼星多气势,七星鼎立,阵似一头孤狼……” “亚父?”连胤轩深邃的眸子一闪,重新坐下来,随亚父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亚父,这天狼星何时这般明朗起来?本王记得那第三颗星子一直是黯淡无光,今日何以这般夺目?” “呵呵。”亚父捋捋胡子,笑得爽朗:“王爷,再看仔细些,第二颗星子和第三颗星子之间……” 连胤轩眯眼,剑眉拧起来,只见七星中尤以第二星最为闪亮,第三星相对弱一些,但两星之间竟然多了一颗毫不起眼的小星子,离第三星极近,“亚父,这是何意?” “王爷,那是天女星,介于第二星与第三星中间,等到她亮起来,定能助她旁边的星子光芒四射。只是到底是助她左右的哪一颗,就要看她与两星的距离。以目前看来,她离第三星比较近。” “亚父的意思是会有天女助本王一臂之力?”连胤轩剑眉一挑,冷笑起来:“荒唐,本王的大业岂可靠一个女人?!” “呵呵。”亚父捋捋胡子,笑了:“此星象可做此意解也不可做此意解,总之,王爷命中定是有这样一位真命天女存在的。” “本王的真命天女已经存在了,亚父说这话又是何意?”连胤轩利眸一眯,心头陡然被弄得烦躁起来。加上先前为亚父接风洗尘的一番对饮,亚父始终说些劝他与煞星女圆房的话,遂有了丝丝怒意。 亚父这话,含了对他的质疑。 “王爷。”亚父听罢他的话,陡然语重心长起来:“老夫也只是一种揣测,这天女星出现得突然,也许一直是隐隐存在的,却在王爷娶亲的那一日陡然现了身……” “所以,亚父想让本王碰遍所有在那日出现于本王身边的女子?包括萧阑歆?那一日,萧阑歆也入住了我景亲王府!”连胤轩怒起来,利眸一眯,看向一直尊敬有加的亚父:“亚父,您这番说辞让本王怀疑是不是胤韬给您灌了什么迷[药!” “哎……”面对男子的怒气,亚父只有无奈的叹了口气,老眼沉着:“王爷息怒,这些全是老夫的猜测,到底是哪个女子自是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小王爷这病得的奇,王府也多了些怪事,煞气之说,王爷不可不信。” “煞气?”连胤轩倒是冷笑起来:“到底是煞气,还是人为,不久就见分晓了。本王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将手中的玉盏捏碎,他想起那双干干净净的水眸来。 越是遮掩,越是装无辜,他就越是不放过。她是没有一分内力,却是精通医术,这易容术与制毒术又能差到哪去!难不成胤韬会弄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来“克”他! 可笑!如果胤韬真有那么简单,他把头颅砍下来给他当蹴鞠。要知道江湖上现在盛行一种化功散,服一剂可让内力暂时消失一阵,可做障眼法。他不信胤韬想不到这一点上去。 “王爷,你想怎么做?”见此模样,亚父些微担心起来:“不瞒王爷,其实此女子是有旺夫之相的。”只是奉劝王爷不必做得太狠绝才好。 “亚父,为何还是要帮她说话?”连胤轩沉静下来,看着亚父,眸子阴沉。 “老夫不是帮她说话,只是为王爷着想。”亚父捋着胡子,答得坦然。 “亚父!”他盯着亚父,明显怒了,“本王现在去见云坤,亚父请便吧。”“豁”的从石凳上站起身,穿了大氅挥袖大步走出凉亭。亚父这番话,着实惹怒他了,他不想再谈下去。 “王爷……王爷……”亚父随后起身,站在凉亭里望着男子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颇是无奈。再这样劝下去,估计会适得其反的,他还是慢慢来才好。 连胤轩刚弯过九曲桥,走了几步,院外的侍卫陡然跑来对他揖手报告:“禀告王爷,门外有个竹清院的小丫头求见,等了半个时辰,说是苏麽麽让她过来的。” “竹清院?”连胤轩眉头皱了一下,看一眼身后的连鹰:“你去看看,本王现在去书房。” “是的,王爷。”连鹰面冷,几近无表情,收到主子命令后便大步朝院门口走去了。 连胤轩大氅一扬,带着侍卫直接往远处的书房而去。 “三王爷。”书房里叶云坤早在等着他,平日虽情同手足,却依旧是起身对他行叩拜之礼,“王爷,你终于来了。” 连胤轩取下身上的大氅交给奴仆让他们退下去,望了望叶云坤身后:“西门为何这么久不见踪影?” 这西门公子,即是飞云山庄的二庄主西门墨玄。 “墨玄他……”提起这个义弟,叶云坤有些无奈:“他估计又醉倒在哪个花魁的软香温玉之下了,请王爷见谅才好。” “本王早知是如此。”连胤轩反应平淡,在书桌后坐了,道:“何事?” 叶云坤吊着的心安稳下来,连忙道:“王爷,皇上这次不仅派了两万兵马将卞州团团围住,并下了懿旨赐死苍月国质子。” “噢?”连胤轩倒是吃惊了一下,剑眉挑起:“他想将卞州和苍月一起吞并?倒是做了件让本王另眼相看的事。” “这苍月……” “叩、叩。”正说着,门外陡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门内的交谈,是连鹰的声音:“王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6章 连鹰走了进来,手中握着一张纸,先是看了看一旁的叶云坤,再对主子道:“王爷,这是景王妃自己开的药单,苏麽麽让人拿来给您过目。” “是吗?”连胤轩瞥了一眼药单,看向叶云坤,示意他稍后再谈。叶云坤明了,问了一句:“王爷,可是新王妃病了?王爷成亲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京城来的新王妃呢。” “云坤,你想见见她?”听他如此一说,连胤轩倒是站起了身,绕过来走向门口,“这次既然来了,本王就带你去见见她,看胤韬给本王送了怎样一份大礼。” “呵呵,云坤倒是没有赶上喝王爷的喜酒,实在可惜。”叶云坤笑着,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却没跟着往外走,“只是王爷,如此夜深,怕景王妃歇息了去,云坤还是改日再探望吧。”而且,他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去是不去?”连胤轩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再说其他,带着连鹰往僻静的竹清院走。 叶云坤无奈,只好跟上。 到了竹清院,只见一院的萧瑟,廊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散发微弱的光晕。叶云坤眉头皱了一下,才明白新王妃在府中的待遇。 再见前面伟岸男子高大冰冷的背影,不得不在心头叹了口气。如果这女子果真是无辜的,那就是造孽了。 “王爷,您来了?”小楼门口,早有个小丫头守在那了,正是给苏麽麽通风报信的风娇。风娇半个时辰前是将药单呈给苏麽麽的。因为苏麽麽曾吩咐过她监视新王妃,一定要将新王妃用的药方子先呈给她看,说是保证府里人的安全。 只是没想到,竟会让王爷去而复返,而且来势汹汹,怕是那药方出了问题。 “景王妃在楼上歇着,刚止了血,奴婢这就去禀报。” “不必。”连胤轩淡淡看她一眼,直接上了阁楼。 在这段时间里,水媚已经为映雪擦拭了汗湿的身子,映雪半梦半醒着,意识十分模糊。听到脚步声,以为是风娇上来了,遂睁开虚弱的眼皮子对坐在床边打瞌睡的水媚道:“快去准备热水,将盆里注个八分满,再为我准备两件干净的衣裳……” “啊……”正倚在床边打瞌睡的水媚被惊醒过来,连忙站起身子,急道:“景王妃,您再说一遍,奴婢刚才没听清。” “热水……”映雪不得不撑起虚弱的身子,再说一遍:“准备两件干净的衣裳,风娇回来了,快去。” “噢,好。”小丫头这才听清楚了,急匆匆转身,撩开纱幔,“姐姐,我们去抬热水……啊,王爷?” 听得水媚的惊呼,躺床上的映雪身子一震,连忙看向外间。只见连胤轩俊脸阴沉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另外两个男人,其中一身正气的男人看了内室一眼,立即回避。 “王爷,云坤下次再来拜访。”叶云坤万般难堪,新王妃歇下了还带他来,这王爷到底在搞什么? “穿好衣服出来!”王爷并没有理他,也没有走进内室,只是这样对内室冷道。 “王爷,臣妾已经歇下了,不方便出来。”映雪靠在床头,苍白着小脸,没有动。 “去为新王妃更衣。”男人眸子一沉,吩咐旁边的两个小丫头,“热水不必去准备了,王妃现在不需要。” “是的,王爷。”风娇水媚微微盈身,不得不往内室走。 映雪黛眉蹙了一下,掀被起来,穿了中衣套了外裙,把自己裹个严严实实,再坐在铜镜前把长发稍稍理顺。 “王爷,不知深夜来此找臣妾,是为何事?”让风娇水媚掺着走出去,她对一直冷着脸的连胤轩虚弱一笑,福了福身,“可是刚才有什么东西落在臣妾这里了?” 再看看男人旁边的男子,礼貌盈身。 “王爷?”叶云坤看着映雪倒抽一口气,眼睛瞪得铜铃大:“王爷,原来您娶的人是绛霜小姐?” 连胤轩对叶云坤的话并未做出回应,只是一直盯着在他面前盈盈浅笑的女子,看着她一颦一笑落落大方,陡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这药方是剧毒,难不成你抓来给自己服用?!” 映雪脸色一变,顾不得被钳制住手腕的痛楚,看向一旁的风娇。 “奴婢,奴婢只是先将单子呈给苏麽麽,然后再取药。”风娇低着头蠕嗫,把水媚也吓了一跳:“姐姐,景王妃明明让你直接去府外……姐姐你怎么……” 连胤轩脸色愈加不好看,扯了映雪一把,抓起她的衣襟:“解药!” “王爷?”叶云坤在旁边亦是脸色大变,现在是什么情况?轩王爷对绛霜小姐动粗? 映雪差点呼吸不过来,小手抓住他几乎提起她整个身子的大掌,冷笑道:“即便王爷现在杀了臣妾,臣妾也交不出解药来。” “该死的!”他暴怒,直接将她甩开身子狠狠砸在墙上,眸子里全是怒火:“本王就依了方子给你抓药,但是……”利眸一眯,闪着阴鸷的光芒:“你必须给本王一口一口饮下去!” “你!”映雪撑在架子上,一脸惊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7章 室内的气氛一时僵硬起来,叶云坤看着眼前的一切,嘴皮子掀了两下,却始终说不出劝慰的话。他总算明白,眼前这个娇柔的女子只是个长相颇似绛霜小姐的女子,也难怪王爷出手如此不客气。 他看了撑在花架上的映雪两眼,没有上前,风娇水媚也不敢去扶她。 连胤轩将手中的药方子扔给两个小丫头,冷眸从映雪身上转移过来:“即刻将这药材取来,熬成药汁给景王妃服下,本王要看着她一口一口饮下!” “是的,王爷。”两个小丫头接了单子,半刻耽误不得,飞快跑下楼。 连胤轩长袍一撩,在椅子上坐下,对叶云坤道:“云坤,坐下,本王等会让你看场好戏。”随后捏起玉杯,浅酌一口清茶,冷冷盯着映雪。 映雪从架子上撑起身子,看过来:“王爷,臣妾一不晓歌舞,二不会弹曲,怕是要扫您兴致了。” 云坤也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王爷,夜深了,云坤还是先告退……”总觉得气氛有些隐隐不对劲。 “急什么?”连胤轩大掌一扬,打断他:“让你留下你就留下,本王此刻兴致正浓,很期待胤韬要给本王什么样的惊喜呢。” “王爷……”云坤望了映雪两眼,还是觉得难堪。 连胤轩倒不出声了,默默喝茶,让整个阁楼静默下来。 稍后,风娇水媚便把浓黑的药汁端上来了。甫上楼,便是一阵浓烈的难闻气味,比起一般药汁更要恶臭。 “喂她喝下!”男人长指搁下茶杯,眉头不抬。 “你?”映雪后退了一步,背抵在内室的镂空木墙上。这个男人来真的? 风娇水媚抗命不得,说了声“得罪”便一个抓住映雪的手,另一个掐着映雪的下巴,强制要将药汁灌进嘴里。 映雪挣扎,不肯饮:“王爷,你真要赐死臣妾?” “你说呢?”连胤轩冷笑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示意两个小丫头先退到一边,冷道:“这副药不正是你为自己准备的?本王只是依了方子熬药给你,你不该感谢本王助你一臂之力么?” 映雪长发散乱,嘴角血痕犹新。听到男人此话,水眸荡漾了一下,牙关咬紧道:“王爷,臣妾还是那句话,即便现在将臣妾赐死,臣妾也交不出解药来。” 连胤轩盯着她,眸子愈加没有温度:“你就撑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给本王将这药给她灌下去,一滴不许剩下!” “是的,王爷!”旁边的两个小丫头怯怯看映雪一眼,不得不端了冒着热气的药汁再次上前。 “我自己来!”这次不等风娇再抓住她,映雪竟是主动接过水媚手中的药碗,仰起头就是一口饮下,“即便臣妾死了,也拿不出解药来,因为根本就不是臣妾做的,呵呵。”对惊讶的男人冷笑着,嘴角又是一条新血痕流出,身子立即瘫软了下去。 只觉得,解脱了。 “该死的!”面前的男人暴怒,一把搂起她,立即用指锁了她身上的几道重要穴位,对意识朦胧的她吼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定要慢慢折磨你,直到你肯交出解药!” 她绽放一抹虚弱的笑痕,脖子一软,昏死过去。就让她痛吧,终于明白,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可是,她没有死,也没有解脱。当再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眯起眼。 “景王妃,您醒了?”一身浅绿罗裙的水媚端着铜盆走进来,吃了一惊,连忙放下铜盆跑过来,“您醒了,太好了,奴婢去告知太妃娘娘!小王爷也刚刚醒过来,太妃娘娘正高兴着呢!” 映雪是醒了,身子却很虚弱,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虚弱道:“先扶我起来。” “噢,好。”水媚止住向外跑的脚步,连忙过来掺映雪,笑道:“景王妃,您胆儿真大,王爷只是吓唬您的,您怎的真喝了呢?!” 映雪靠在床头,随意问道:“王爷呢?”他不追究了吗? “王爷出府去了,已有十日之久,太妃娘娘刚派人去知会轩王爷小王爷醒过来的消息了,估计今晚会回府。” “噢。”映雪淡淡回应,意识十分朦胧,原来睡了这么久的,“那为何没死?那药,是剧毒,用来泡药澡的。” “是景王妃您命大,王爷在您昏厥的当会就用内力给您逼出来了,现在可能还有些余毒,不过休养段时间就没事了。” 映雪眉头蹙了一下,没出声,被这个男人救过来不是好事。 “景王妃?”水媚倒是盯着她的额头,支支吾吾起来:“您额头上的那一片是胎记吗?” “……”映雪心头一惊,意识清醒过来,有些急:“水媚,你看到什么了?” “奴婢,奴婢为您净脸的时候,看到一大片红色,似是一朵红莲……难怪景王妃您喜欢留刘海……” “呵呵。”映雪眸色暗下来,苦笑一声自嘲道:“今日你看到我的真面目,会觉得我是个妖孽吗?这大块胎记就是我异于常人的地方,在我十四岁那年陡然出现在额头,从此再也不能消去……” “不会的,景王妃。”听主子如此坦诚落寞,水媚急了,道:“奴婢觉得那朵花儿很好看,特别是王妃您冰肌玉肤,丽质天成,衬上这朵花儿,似天女……” “你倒是第一个如此说的人。”映雪淡淡一笑,将落寞埋进心底,再问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风娇应该没有看到,风娇这段时间一直在太妃娘娘那里,都是奴婢为您擦拭身子更衣的,也没有其他人来这楼里……至于王爷,那日也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为您逼毒,奴婢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看到……” 映雪静静听着,道:“水媚,你先出去,我想换件衣裳。” “那奴婢帮您。” “不必,你先出去,我只是换件简单的衣裳,等会去看看小王爷。” “好的,那奴婢在外间守着。” “恩。” 等水媚退出去把纱缦放下,映雪轻移莲步走到镜子前,把亵衣轻轻褪了,露出藕色肚兜转过身子。只见镜子里是一片水嫩雪白无一丝瑕疵的玉肌,娇好的背部线条,只是隐隐有些淤青,但也渐渐淡了。 映雪终于抒了口气,原来那片胎记没有显现出来的,真是吓了她。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8章 京城王宫,层层朱门高墙,叠叠气势楼宇,彩色琉璃瓦在烈阳下折射夺目光彩。 只见一唇红齿白的公公带着宇文丞相和一穿干净深蓝布衣的七尺男子急匆匆往养心殿走,背影十分匆忙,“丞相大人,请走这边。” 三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转过廊角,大老远便听得殿内传来阵阵笑闹声。 “皇上,臣妾在这里,快过来……” “皇上,过来这边……” “皇上……” 公公在门口站定,看了门口的两个宫女一眼,对门内道:“皇上,宇文丞相来了。” 门内立即安静下来,只听得一懒洋洋的男声道:“朕现在没空,让他改日再来,或者让他去找母后。” 话音落,门内笑声再起,一阵高过一阵,硬是把门外的人忽视了个彻底。 宇文丞相浓眉一皱,揖手道:“皇上,臣有重要的事禀报。” “宇文卿家,你烦不烦?”门内的人开始不耐烦了,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香丝帕,气汹汹坐在龙椅上,“你们退下吧,朕没心情玩了。” “皇上?”五六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妃嫔齐齐走过来,将穿着龙袍的男人围了个严实:“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连胤韬沉着脸摆摆手:“都出去吧,朕现在心情不好,都出去!” “是的,皇上,臣妾这就退下。”见男人脸色不大好,几个女子也敢不再闹,轻轻盈了盈身,乖巧的准备退出去。 “真儿,你留下。”赫连胤韬却又出声叫住一个穿浅黄薄纱衣的貌美妃嫔,并对她招了招手。 “是的,皇上。”那女子一脸惊喜,忙不迭又轻移莲步走回来,顺势坐在了胤韬腿上,让他搂个满怀,“皇上,宇文丞相来了,臣妾怕不方便。” 扭扭身子娇嗔着,又哪见得一丝不方便的意思。其他被冷落的妃嫔见此情景,在心底气得牙痒痒,跺了跺脚不动声色退出去。 外面的公公和宇文丞相早对此见怪不怪,对几个妃嫔按照礼节行了礼,踏进门来:“皇上。” “宇文卿家,找朕何事?”赫连胤韬一手逗弄怀中女子的小嘴,一边漫不经心问着,差点没把下面的宇文祁都气个半死。 宇文祁都铁青着脸,揖手道:“禀报皇上,臣是为景亲王的事来。” “三弟?”连胤韬这才将注意力放回来,停止和爱妃的调情,一脸急色:“他又弄出什么事来?朕不是刚刚派了两万精兵去卞州吗?” “回皇上,那两万精兵的确将卞州包围得水泄不通,景亲王也没什么行动,但是……”停顿,音调拖长。 “但是什么?”连胤韬同样脸色不好看,他最讨厌宇文祁都这副德性,目中无人欺君犯上,但又拿他没法,让他这个皇帝做得十分窝囊。 “但是景亲王似乎并不感激皇上您的赐婚,大婚翌日,便将新王妃发落于废弃院落,实在是不把圣恩放在眼里……” “原来是为此事。”连胤韬缓过气来,大掌一挥,毫不在意道:“管他怎么处置,那是他的事,朕管不了。” “皇上,难道你忘了这次赐婚的目的?如果让景亲王一直冷落她……”宇文祁都憋着气,耐心提醒。 “噢,朕想起来了。”连胤韬眸中浊光一闪,这才想起正事来,继续道:“成效如何?那煞气管用吗?”也不管旁边妃嫔在场,问得十分直接。 “皇上……”宇文丞相望望连胤韬怀里的女子,老脸绷着,不肯再往下谈下去。 “宇文卿家,不碍事,你继续说。”连胤韬搂着女子,不肯松手,有些故意。 宇文丞相脸色更加难看,冷道:“皇上,老臣无话可说!” 连胤韬这才放开怀里的女子,示意她退出去,并撤了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道:“宇文卿家,这下你满意了?朕早说过让你去找母后,母后最近赏花赏厌烦了,正需要找些事做。” “太后娘娘凤体微恙,老臣不便打扰,还是请皇上听老臣将事情禀告完可好?”宇文丞相脸色青白交加,音调越来越高。 “宇文卿家,你说你说,朕听着呢。”连胤韬索性身子一软,瘫坐在龙椅上,不大一会便打起瞌睡。 宇文丞相冷冷看一眼,站直身子冷道:“煞气之说,老臣还是让楚幕连来说吧,他曾经接触过那个煞星女两年,对煞气之说十分了解。” 说着,已将身后的布衣男子往前请了一步,示意他如实禀报。 “楚幕连?”连胤韬总算来了点兴致,将眼睛掀开一条缝望着底下一直很沉静的肃穆男子,轻佻道:“你就是那个煞星女命定解煞气的男子?名字中带‘连’,哈哈,真是好名字……” 只见底下的男子,一袭合体简单布衣,十分清新俊逸;墨发披散肩头,剑眉长而平稳,星眸温润如水,颇为温文尔雅,哪像得术士模样? “草民楚幕连叩见皇上。”楚幕连任龙椅上的国君打量,衣摆一撩,不卑不吭跪地叩拜。 “宇文卿家,你确定他会命相?”连胤韬总算把整双眼睛睁开了,坐直身子问出心头的疑问,大掌一挥十分好奇,“平身吧,快为朕讲讲这煞气之说。” 楚幕连站起身来,看了旁边的宇文丞相一眼,揖手道:“回皇上,草民曾于两年前从苏家将苏映雪接往烟暮山,为其算得她这一生确实带煞,而她命格中为她解煞气的男子正是草民楚幕连。” “果真?!”听男子如此一说,景祯皇帝的瞌睡全醒了,连忙从龙椅上站起,朝底下的布衣男子走过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29章 天色又黑了,王府里再次热闹起来,喜庆小王爷平安无事苏醒。映雪站在窗边却被禁了足,傍晚换了衣衫,被守在院子门口的家丁拦了,不许出去。 只觉得,这男人防她太深。既然这样,她便安静待在这里就是,不过已叫了水媚去看看外面的情境。 不大一会,水媚气喘吁吁跑回来了,细白的额头上冒着汗珠子。 “景王妃,小王爷健康着呢,正在前厅吃着酒水,轩王爷也在……不过,府尹大人竟也来了……” “是为何事?”映雪心头一紧,想起京城的爹爹半个月没有消息。布公公明明说过只要她和景亲王拜了堂,就会禀报皇上放过她的家人。只怕这多日没有消息,心头寒碜着。 “好象是来拜访阑歆公主的,景王妃您是不知晓,这京城来的阑歆公主竟把王府当成了皇宫,吃穿挑着不说,还打骂府里的丫头,前几天去街上看中一串玉珠子,硬是让人把那首饰店掌柜打个半死,拆了他的店,只因那串珠子是东大街李家小姐订下的……” 映雪眉头蹙了一下,没做太大反应,这娇贵公主的脾性,又有谁不知呢。她问道:“府尹大人是来接阑歆公主回府吗?”倒是奇怪,连胤轩放任她恣意妄为。 “应该不是。”水媚摇摇头,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阑歆公主不会跟他回府的,她现在缠着轩王爷还来不及呢。不过,似乎是圣上知道了此事,来探探虚实。” “圣上?”映雪眼眸盈亮,转过头来:“还有没有说其他事?比如关于我的?” “没有。”水媚奇怪望着主子,该说什么吗?那邹府尹从来跟王爷是不大对盘的,这次如若不是为公主的事,他才懒得来王府呢。 “不过刚才府外来了两个乞丐,直呼景王妃您的闺名,说是来找小姐的,关管家见是两个乞丐,便打发走了。” “他们叫什么名字?”莫非是芷玉?只有芷玉会记得她的。 水媚歪着头想了想:“好象是一男一女,还带了个小孩,叫什么玉的。当时隔得太远,没听清……” “他们往哪走了?”天,真的是芷玉吗?映雪精神大震,迈开步子便往楼梯口跑去。却因身子有些虚弱,踉跄了下。 “在王府西后门,刚走不远。”水媚连忙跑出来掺住她,可是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王爷下了命令不让您出这个院子的,奴婢怕……” “不怕,我只是出去找我的亲人,他不会怪罪的。”映雪已步下楼去,她怕再耽误下去,芷玉他们会走远。 只可惜,门口的两个家丁死也不肯给她们放行。无奈之下,映雪只好往那片荒凉的地方走,她记得那里有块废弃小门的。 水媚却不敢上前了:“景王妃,那里好黑,奴婢不敢去。” “好,那你在楼里待着,我马上回来。”映雪只好独自一人往那口枯井处走,因为院子里的小后门在那一块。 那里果然是黑漆漆一片,可能由于今晚没有月亮的原因,比平日黑得透彻。走进去,竟然有野猫儿蹿过,发出怪响,让映雪整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摸黑走到枯井旁边的隐暗小门,拨去枯掉的爬藤,使劲用力拉那绣掉的门环。这小门其实只有一人宽,是暗门,哪个院子都有的,只是竟然拉不动。 上次她明明记得没有上锁的,奇了,难道是连胤轩让人锁上的?倒是想得周全。 不死心再拉了一把,“咯吱”一声闷响,竟然又开了。只觉身侧刚才有股冷风卷过,明显有硬块砸在门锁上助了她。 “谁?”她立即回头,却哪里见得到人的踪迹?却始终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她,甚至在笑。她陡然想起那夜的那个白衣身影和枯草上的血迹。 “谁?”她在黑夜里再问了声,其实对她来说,她更能看清黑夜里的东西,毕竟,她在黑暗里待了整整八年。 只是,四周依旧是沉默,没人应声。 她眉头一蹙,没时间再问下去,从小窄门走了出去。一出来,又是一番天地。四周大灯笼高挂,青石铺地,假山云叠,依稀见得回廊里丫鬟们端着酒菜穿梭的身影。 她倒是迷茫了,嫁入王府这么久,她竟然是不知道王府后门的。向左走了几步,只见得一条清澈的池子,高高的戏台在对岸耸立,似乎越走越深了。 她有些焦急,快步朝远处回廊里的丫鬟们走去。罢了,此刻还是问问才好。却在转角处,与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撞了。 “你有没有撞到?”来者竟然先是扶了她,瞧瞧地上:“东西打翻没?本王一时走得急,没太注意。”原来误以为她是端菜的丫鬟。 “没有。” 等看清,两人皆是一愣:“是你?”这个男子,正是昏睡了半月之久的小王爷连温祺。只是这次,他没有再那样对她急声厉色。 他放开她,仔细瞧了她几眼,惊道:“嫂嫂果然长这模样,难怪王兄不肯让别人瞧见,硬是将嫂嫂藏了起来。” “什么?”映雪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安的望了四周一眼:“小王爷,我现在有急事,先告退。” “去哪里?”这次,是另一道低沉醇厚却寒冰三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0章 映雪背影一僵,回头。只见她那离府十日之久的夫君正朝这边走来,今日的他倒穿了一袭料子顶尖的浅色袍子,厚实的肩背,颀长的身子,面如冠玉,颇有玉树临风的味道。 “你去哪里?”他盯着她,又问了遍,深邃眸子依旧冰冷。 “王爷,臣妾只是随意走走。”她盈了盈身,轻声回应,不看他。 “给本王回去!”他又决绝起来,唤来附近的两个丫鬟:“扶景王妃回竹清院,不得本王手谕,不得出来。” “王爷。”映雪这才抬起眼来,直直看着他:“你这是在软禁臣妾吗?臣妾只是在府里走走,何错?” “何错?”他俊颜一黯,眸子犀利了:“你错就错在是胤韬那边的人,这座王府除了竹清院,哪里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难道,你会蠢到没有这个认知?” 唇角微微上弯,呈现一抹冷笑,再道:“现在滚回你的竹清院养好伤,本王很期待你的下一场好戏,记住了!将她扶回去!”那双眸子,竟是噬血的寒,原来他依旧认定那一碗毒药是她作的戏。 她轻轻后退了一步,甩开旁边两个丫鬟的靠拢:“今日府里大办喜宴,臣妾身为嫂嫂何以不能来看望小王爷?王爷,臣妾自进门,生是景亲王府的人,死亦景亲王府的魂,难道连在王府走动的权利也没有?” 说完,淡淡笑了:“还是王爷体恤臣妾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不宜四处走动?”这一句,让男人眯起了眸子,道:“本王正是体恤爱妃的身子虚弱,受不住累,来人,给本王将她扶回去!” “王兄!”连温祺在旁边看了会,终于出声了:“王兄,既然王嫂想出来走走,你依了便是,出来透透气,对身子有好处。就像我,睡了半月之久,醒来便能大吃大喝了。” 连胤轩很诧异看向弟弟,冷冷提醒道:“看清楚些,她不是绛霜!”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我知道。”连温祺微微一笑,俊脸上隐隐有丝羞涩:“王兄,温祺替你代娶的那天就知晓了,绛霜才没她这般温柔,要不然大婚那日醉酒进新房,早被她一脚踢出来了……” 见哥哥和映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又连忙改口:“呵呵,那日阑歆公主给我多灌了几杯,我酒量浅,都不知道自己进了哪里……只是旁边老有人叫‘新娘子’,所以记下了……王兄,王嫂别怪罪……” 说回来,他对新嫂嫂还是比较有好感的,那种感觉是一眼便生,所以直觉嫂嫂不是个坏人。虽然代娶的时候态度不大好,却是由于那京城来的太监和邹长青,并不是针对她。 这几年,那邹长青始终与大哥水火不容,为狗皇帝盯梢,将王府的一举一动全呈给狗皇帝那边的人,放任乱党制造事端,妄想借暴民之手除去大哥…… 这些的这些,王府的人可是吃了不少亏,也长了些教训。今日请那邹长青过来吃酒,估计也是大哥在忍一时之气,却只怕是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呀! 正想着,那邹长青竟也转了过来,前面走着趾高气扬的骄蛮公主。原来是阑歆公主带着他寻了来。 “胤轩,原来你在这里!”萧阑歆甩甩香帕子,踩着凤头鞋“噌噌”扑向皱着剑眉的连胤轩,“难怪半天不见你和温祺的身影,原来是来这里了。哟,这不是我们新进门的景王妃吗?何以脸色这般不好?” 见连胤轩避开了她,她假笑两声将注意力转到映雪身上,打量了一番,用帕子掩嘴笑道:“王嫂身子可好点?当日听说王嫂一时想不开要服毒自杀,可把阑歆吓坏了,阑歆长这般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事呢,呵呵。胤轩你也真是的,怎么能让王嫂做出这样的事呢?” 连胤轩冷冷瞥一眼这聒噪女子,没出声,却是高深莫测朝映雪看过来。 映雪小脸暗沉,回他一眼,道:“只是染了风寒,并无自杀之说,多谢阑歆妹妹关心……”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我沉睡的这段日子,王府果然是怪事连连……”弄不清状况的连温祺插上一句。 “可不是,温祺你是不知晓,你沉睡的这些日子王府发生了好多怪事,包括你莫名其妙睡半月之久,太妃娘娘咳嗽加重……”一听此话,萧阑歆又是止不住了话匣子,连讽带刺看着映雪:“都说是灾星入了府,所以致使王府不得安宁……温祺你想想看,这个府里多了谁?” “不是多了公主你吗?”连温祺张嘴便道。他实话实说不是,这个府里,就她是外人。这个外人可是把王府搅了个天翻地覆,比那帮乱民贼子还厉害。 “温祺!”萧阑歆这下脸色可难看了,看一眼在旁边准备看好戏的连胤轩,跺跺脚:“本公主怎么算是外人呢,我与胤轩是青梅足马,自小一起温书习剑……” “这个我倒不知晓,那个时候,我估计还在玩弹珠……” “温祺!” “王爷,臣妾先告退。”见此情景,映雪静静走过来,对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轻轻盈了盈身。她还要寻芷玉呢,没时间跟这骄蛮公主在此闲扯。 她话音刚落,萧阑歆立即对连温祺闭了嘴,看过来:“王嫂这般着急要去哪?王府正在为温祺喜庆呢,怎能少了王府的当家主子?” “当家主子”四字,咬得特重,那眸子里净是高高在上的讥讽。又哪有一丝让映雪来吃酒的意愿,全是让她下不了台罢了。这个女人自是明白,连胤轩绝不会让这个煞星女入得台面。 只是,连胤轩却让她破了功,他对向他盈身想要逃开这是非之地的映雪道:“阑歆此话说得极是,爱妃身为当家主子,又岂能在这样的场合少了你?如若本王亏待了你,只怕又有人要说什么了。” 最后一眼,是看向萧阑歆身后的邹长青。冷冷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眸子闪着精光。萧阑歆总算没太笨,立即顺着那视线看了过来:“邹大人,你说什么了?” “臣不敢!”邹长青连忙把头颅垂低,不肯说其他。 连胤轩没再理会这两人,看向一脸急色的映雪:“爱妃,随本王去前厅吧,本王要将你介绍给某些人认识才好。” 映雪看着他的眼睛,在心里打了个突,道:“臣妾大病初愈,不便饮酒,怕扫了王爷和贵客的兴致。”她只是想起那一日,他特意带了个叫云坤的陌生男子来,让她当众饮毒药给她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只怕这次,也好不到哪去。这次是她自投罗网,而他的目光,比起上次更危险。 “无妨,不必饮酒,本王只是让你这个新过门的景亲王妃露露面。爱妃,难不成这点大体也不识?”他眯起眼,执意要她去,竟也不再提送她回竹清院的话。 “胤轩?”萧阑歆在旁边有些急,这个男人,在搞什么? 连胤轩看她一眼,眸子阴冷:“叫本王王兄或王爷,本王忌讳直呼其名!”说完,又将视线转到映雪身上,深邃的眸子里复杂一片,“去是不去?” 映雪在心头轻轻吸口气,悄悄捏紧手中的帕子:“既然王爷执意让臣妾去,臣妾自不敢扫王爷的面子,只是,臣妾想先请王爷帮臣妾寻两个人。” “什么人?”他拉开一些和她的距离,眼神高深莫测起来。比起羞辱她,他对与她接触的人更感兴趣。 “一个叫肖芷玉的女子,与臣妾同岁,还有与她随行的一个男子和一个小孩。臣妾希望王爷能寻回他们,并将他们收入王府。” 他微微思索,墨眸深得不见底:“没问题,本王定会寻回他们。”然后,追根朔源,一并歼灭胤韬埋在他身边的眼线。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1章 入得前厅,一屋子的人全朝她看了过来。 太妃娘娘,亚父,青楚,叶云坤,苏麽麽,以及关管家与一众人家丁丫鬟,都静静看着,倒是八仙桌旁的几个陌生人个个面露惊讶,止了谈笑。 “太妃娘娘,这可是三王爷新娶的王妃?”有人开口问了,此人穿一袭亮紫对襟衫,不同于这里的立领直身,前襟十分繁琐,且用色比较大胆。其容貌更是异于天景人士,虽也是墨发黑眼珠,却深眼窝高鼻梁,轮廓过于深刻。不见俊美,倒是粗犷。 “多罗王,这正是贱内。”不等太妃娘娘回答,连胤轩便带了映雪走上前来,并为其介绍:“她这几日感染风寒,身子十分不适,本王怕传染给大家,便让她在房里歇了。”说着,竟细心掺着映雪入席。 “多罗王。”映雪对此男子礼貌盈了盈,配合连胤轩入座。虽然心头非常忐忑不安,却也想着静观其变。瞧这桌上的阵势,这男人估计也会收敛点的。 入了座,竟发现多罗王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不肯移开。遂有些尴尬,举了酒杯,道:“妾身敬多罗王一杯,刚才身子不大适,未能及时出来见客,多有唐突,还请多罗王担待。” 多罗苍铭这才收回心思,笑着举杯:“景王妃言重了,该是我这多罗王上门打扰了各位,请!” 映雪回以一个“请”的动作,掩袖仰头一饮而尽,却是美酒入喉,被那辛辣呛得轻轻咳嗽了几声,小脸通红。 连胤轩先是静静看着,随后轻轻取过她手里的酒杯,轻声道:“你身子还未痊愈,少喝些。” 映雪没反应过来,被这男人的转变弄愣了。他竟然关心她?旁边的人亦是惊讶不已,特别是青楚和萧阑歆,差点没被吓掉下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一室的人,却只有太妃娘娘和亚父一脸忧色。其他的人,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他们所看到的。 多罗苍铭一口饮尽杯中酒,再笑道:“原来景亲王妃不会饮酒,呵呵,景亲王该多代饮几杯才是。” “那是那是。”连胤轩笑着回应,自是举起酒杯道:“本王代贱内再敬多罗王一杯,多罗王远来是客,本王已吩咐下人准备好房间,请多罗王屈就寒舍一晚。” “打扰了。”多罗苍铭笑笑,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等到这多罗王酒足饭饱,差点软成泥,这酒席才散了去。映雪没吃几口,便回了竹清院,倒是奇怪这个男人没有再次当众羞辱她,反而十分温柔。 这种转变,很奇怪。 回竹清院的路上,竟又遇上了萧阑歆。这公主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要打她耳刮子:“姓苏的,你来真的?”似乎把先前受的气都发泄出来了。 映雪一把抓住她挥过来的手,冷道:“公主请自重,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王嫂!” “我呸!”萧阑歆手腕一使力,将映雪纤细的手掌扭转,并故意一撇,借酒装疯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皇帝哥哥的一颗棋子,死活都是一条贱命,竟然还妄想做景亲王妃!你在胤轩眼里算什么东西?” 映雪本来是被这刁蛮女子弄疼了手腕,知她是有些拳脚功夫,避开了一些。现在听到这番侮辱,心头也有了气,道:“我是没地位,但你娇贵的公主又能好到哪去?得不到人,竟是找我出气,有本事你找他撒野去!” “贱人!”萧阑歆被揭了痛处,又想不到映雪会回嘴,一时怒火攻心狠狠一巴掌扇过来:“本公主叫你回嘴,贱命一条,竟敢跟本公主顶嘴,如果是在皇宫,本公主早叫皇帝哥哥灭你九族……” 映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冷笑道:“你也知道这里不是皇宫,荒蛮之地天高皇帝远,你公主娇贵之躯在这里也不过贱命一条!” 说着,撑起扶在廊柱上的身子,抬手就回了萧阑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我这个做王嫂的还给你的。长嫂如母,公主妹妹你该知晓这个理。还有,不要动不动就叫人‘贱命’,你公主千金是人,我们平民百姓同样是人!” “你竟然打我?”萧阑歆被这一巴掌扇愣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个病弱好欺负的女子会还手,长这么大,她可是从未被人打过巴掌。别说是皇帝哥哥,就是太皇太后也不会多责怪她两句的。现在,这个被她称做贱命的苏映雪竟然敢打她!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本公主叫你还手!”她疯了般朝映雪扑过来,这次不再是用巴掌,而是用她在皇宫里学的一些防身招式提起脚就朝映雪踢过来,又快又疾。 “公主!”这下可把萧阑歆身后的丝竹和送映雪回竹清院的两个小丫头吓坏了,“公主,景王妃……”却是拉不住,眼见映雪躲闪不及,身子向后倒滚下长廊转角处的几坎石梯。 “贱人!”那萧阑歆竟是还不解气,追过来,对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又要抬起一脚,“本公主让你还手!” “阑歆公主!”一声吼,制止了她再次踢下去的脚。她抬头,只见太妃娘娘让苏麽麽掺着站在正前方,一脸阴沉,陪同的还有小王爷连温祺。 “嫂嫂!”连温祺连忙奔过来瞧映雪的伤势,先是有些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后看了母妃一眼,才抱起地上的映雪往竹清院奔,“快去请大哥,还有御医。” 宁太妃看了一脸尴尬的萧阑歆一眼,对身侧的苏麽麽道:“尹儿,为公主准备行装,务必在今夜将公主送回邹府。我们景亲王府太小,怕招待不起阑歆公主。” “太妃娘娘……”一听此话,萧阑歆急了,悄悄掐自己几下,挤出两泡眼泪:“姨母,是王嫂先打了阑歆一巴掌,说阑歆顶撞了她……您瞧……” 说着,将自己被打的右脸指给宁太妃看:“这里还肿着呢,好痛……”见宁太妃冷冷盯着她不出声,又挤出两滴委屈的泪水:“刚才嫂嫂不小心跌倒,阑歆只是想去扶她……” 宁太妃瞧了她一眼,终于出声了:“哀家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们此行是何目的,既然她嫁入了我景亲王府,就是我景亲王府的人。哀家只求府里平顺安宁,不知公主可否明白哀家的意思?” “阑歆明白,阑歆知错了,求太妃娘娘不要赶阑歆走……”听此话,萧阑歆不得不撒娇的抓住宁太妃的衣袖,哭成了泪人儿,“姨母,阑歆真的很喜欢这里,阑歆历经千辛万苦就是为了来这里,求您不要赶阑歆走,姨母……” 宁太妃轻轻抽回自己的衣袖,对苏尹儿淡道:“去为公主打点一下,顺便通知邹府尹再来府上。”语毕,已转身往回走,雍容淡然的面容上有丝不悦。 “太妃娘娘?”萧阑歆收住眼泪,不死心的再叫了声。却见宁太妃脚步不停,直接走入转角,非常决绝。 眼见前面的两个身影消失在转角,萧阑歆杏眼一眯,脸上的脆弱与委屈片刻转瞬即逝:“你竟然赶本公主走?哼,你让我走,我就偏不走,连胤轩,我一定会得到你的!等着瞧!” “公主?”旁边的丝竹小小叫了声,只觉一阵冷气萦绕全身。 那边。 连温祺并没将映雪抱回竹清院,而是在半路遇到了亚父,再依亚父之言将映雪抱到了连胤轩的房间。此刻,映雪朦朦胧胧意识有些模糊。原本身子被那毒药侵蚀,加上现在被这样一折腾,更显虚弱。 等被放在榻上,她便睡去了,也不知晓在哪。 随后,御医也被请来了。而书房里的连胤轩听得下人通报景王妃被送入他房里,剑眉一皱,立即往这边赶过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2章 景王妃和阑歆公主争执一事,立即在府上传开了。那邹长青刚吃了酒打道回府,才刚让内人为他宽了衣,便即刻又被请回了景亲王府。 整了一辆气派的马车,自己坐着软轿,沉着脸往王府行去。哎,若是把这骄蛮公主接进西荣府来住,简直就是他嫌老命长,要在府里供一尊活菩萨折腾自己。 大半个月前送了那布公公回京,明里暗里提醒着定要把这公主来卞州的事告知皇上,然后等皇上派人将她接回京。哪知这公公一拖就是十几日,硬是没个音训,没把他急死。这下可好,景亲王府要赶人,终于把这麻烦摊他身上了。 “快一些。”朝轿夫吼了几声,发泄发泄心头的气闷,这几年受景亲王的气还少吗?现在又给他来这一出。哎,真是不想让他安生呀。 “……”四个轿夫也怠慢不得,立即加快脚程三下两下便过了转角,平平稳稳往王府赶。却也恰好与另一顶两人小轿擦身而过。 那轿里坐着的是位管家打扮的人,大几十岁的模样,山羊胡老谋深算的眼,正是北宁府的管事。他袖子里藏了一封将军主子给邹长青的密函,也不等门卫通传,直接从那邹府(西荣府)的侧门进去了,就这样与邹长青擦身而过。 而王府那边。 将萧阑歆送回邹府这事,连胤轩在回东漓院的路上听说了,听罢是母妃的决定,也没说什么话,默认了。 进了东漓院,直奔他的主居,身后的小厮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王爷这模样,是在兴师问罪来了么?谁都知道王爷忌讳新王妃进入王爷的东漓院,大婚翌日便将王妃赶出去了,一片王妃的东西都不许留。 今日让小王爷将新王妃抱进去了,也不知这冷性子的王爷会发顿什么样的火,而且刚刚新王妃还与那阑歆公主打了架,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路上,东漓院的管事麽麽迎上来,急道:“王爷,是亚父的意思,老奴拦也拦不住。本来打算让王妃娘娘进入偏居,但亚父执意……” “本王知道了。”连胤轩打断她,俊脸上倒没有怒意,道:“御医可来看过了,伤势如何?” “不碍事,并未伤及筋骨,只道是王妃娘娘体内余毒未清,需要休养。” “好,那你下去吧。”语毕,已直接往自己的主居去。 屋内,连温祺并未离去,竟是一直留在外室等着他:“王兄,你终于来了,你别怪王嫂,她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瞧这里比较近,便将嫂嫂抱了来,想着你们反正也是夫妻……” 连胤轩静静听着,看向内室,只见那个女子躺在他的榻上睡得安详。他并没有发火,也没有走进去,道:“母妃来过了吗?亚父呢?” “母妃和亚父刚刚来过,现在估计都回去歇息了。王兄,那多罗王可是真醉?他可是苍月国的二皇子,竟然公然来我们府上……我怕……” “怕什么?”连胤轩玩味的勾了勾唇角,望内室一眼,道:“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兄,你明知道苍月国的大皇子在我们天景做质子,而狗皇帝一直与苍月水火不容,我是怕狗皇帝借题发挥……王兄,你到底怎样想的?”连温祺越说越急,见大哥竟是潇洒的在软榻上坐了,拿着茶杯把玩,连忙跟过来:“王兄!” 连胤轩瞧他一眼,突然道:“温祺,最近是不是比较闲?帮王兄做件事可好?” “什么事?”温祺终于被转移话题。 “教她一些拳脚。”连胤轩长指一抬,指向内室,淡道。 “呃?”温祺随之看过去,却吃惊不小:“王兄,这样做好吗?”男女授受不亲先不说,至少也要征得王嫂的同意才行。这个女子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哪适合练拳脚。 连胤轩竟然笑了:“难不成你还想看到她被萧阑歆欺负?那萧阑歆可是泼辣得很。” “王兄,为何你不自己教嫂嫂?”连温祺反问他,随后又恍然大悟道:“王兄的时间要用来陪绛霜的,对不对?!而且怕绛霜那小醋坛子吃醋!” 连胤轩眉头拧了一下,唇线紧抿:“既然知道,就别再问了,答应了王兄的事可不准反悔。好了,现在时候不早,你回去歇息吧。” “那……”温祺还是有些担忧的望望内室,“如果嫂嫂同意,我就教。只是王兄……”你会不会再欺负她,将她再扔出去?这句话似乎实在问不出口。 连胤轩了然,站起身:“你尽管歇息去,这是王兄跟她之间的事。”说着,已唤来旁边的丫鬟为他宽衣,道:“王兄困了,想歇息。” “哦,好。”连温祺这才走了出去。 等他退出去,连胤轩把屋里的几个丫鬟也退了,只穿白色中衣走进内室,站在榻边瞧着睡梦中的映雪。 她的左脸有些微肿,密密的睫毛压下来,将那池清泉给遮掩了,小巧剔透的青葱鼻,不点而朱的绛唇,白白嫩嫩的细肤,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这一个喜欢留浓密的刘海。 他眸子一沉,大掌伸向那片浓密,拨开。只见一朵妖艳的红莲映在那片雪白上,几乎占据她半个额头,含苞待放的一片,颇是妖娆夺目。而且越看,越觉得它在绽放。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胎记,第一次无意看到有些惊讶,这次,竟然从心底油生一种喜爱。随后意识到这种情绪,他连忙把大掌放了,移开视线。 再掀开映雪身上的被子,用掌轻轻贴在她的胸口上,渡了一阵内力进去,皱眉。随后收起掌,静静看了她安静交握的玉手一眼,重新为她盖上锦被。 等做完这些,他思索片刻,终是重新穿好外袍,打开门走到了偏居。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3章 映雪是被疼醒的,甫睁眼,心口陡然一阵血气翻涌,吐了一口暗黑的血。她撑着身子,喘息了两下。 从竹清院过来的水媚忙取了帕为她擦拭唇角,对房里的大丫鬟急道:“快去请御医,快。”随后扶起榻上的映雪,眉眼都是紧张:“景王妃,哪里疼?” “我没事。”映雪倒是奇了,吐出这口血后,身子竟是舒坦了起来,心口不再郁结。 很快,御医便被请来了,隔着纱帐捏了捏映雪的脉象,喜道:“恭喜王妃娘娘,您体内的余毒已经全部排出来了,只需再调养两日,身子即可痊愈。” 映雪静静躺在陌生的床上,说了声多谢,即让水媚将御医请了出去。等回来,水媚已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这是御医吩咐熬制的,请景王妃趁热服下。” 映雪撩开纱帐,没有说话,端过瓷碗便一口饮尽,也没吃蜜饯散去那苦味。掀了被:“扶我回竹清院。”这里是哪里,她自然是有些印象。 水媚将空碗交给旁边的大丫鬟拿下去,却是为难起来:“景王妃,王爷吩咐了,您这段日子务必在这里住着。” “住到几时?”听得如此一说,映雪冷笑了一下,有些微微的讽刺:“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既然不属于这里,又何苦在这里住个一时。” 说着,已兀自下了榻来,将衣架上的衣裙取了,套上。等走到外间,陡然有个小丫鬟来报,说是多罗王往这边探望来了。 “王爷不在府上,怕是有些不方便。”水媚看看主子,眉头蹙了一下,惹得映雪同样纳闷。说实在话,她对这个多罗王并无好感,只因他看她的眼神有些肆无忌惮和轻佻。 “太妃娘娘也来了。”小丫鬟缓了口气,再道,这才让屋子里的人将心落回肚子里。 “去备茶吧。”映雪不得不再走回内室,隔着屏风等着探望她的人。 不大一会,脚步声便响起来了。只听得太妃娘娘恭谦的声音传来:“多罗王,这边请。” “原来这里就是景亲王和景王妃居住的寝居,真气派。”多罗王多罗苍铭的声音,含着惊叹:“比起我们苍月,真是好太多了。都说天景女子会治理家务,贤良淑德,果然不假。” “苍月女子擅歌舞,都有一副金嗓子。”宁太妃淡淡一笑,客气回应,再带着四处打量的男子走进正寝居外间:“景王妃可有好一些,哀家听说御医刚刚来过。” “母妃,儿臣并无大碍,刚才御医说儿臣的身子静养两日即可痊愈,多谢母妃和多罗王关心。”内室屏风后传来轻柔嗓音,依稀见得一个婀娜多姿的娉婷身影在浅浅盈身,正是映雪。其实她,有些难堪。 “呵呵,打扰景王妃了。”多罗苍铭的注意力一下子放在了屏风后的身影上,随宁太妃在软榻上坐了,接过茶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本王以前与景王妃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景王妃可否还有印象?那个时候,景王妃随景亲王一起去我苍月国,本王在父王的殿外第一次看到景王妃,还以为见着了仙女……” “呵呵,多罗王,来喝茶,请。”一听此话,宁太妃不得不出声了,客气的招呼,自己掀开杯盖呷了一口,掩住眼眸中的不悦。 屏风后的映雪自然有些答不出话来,只觉这个多罗王的模样愈发似个登徒子。哪有人探病的时候,说这些的。那语里,竟也是赤[裸裸的轻佻。遂道:“可能年岁有些久远,妾身不大记得了。”虽然,她是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那倒也是,毕竟有几年了,更何况景王妃做了新嫁娘……”瞧一眼太妃娘娘不太自然的神色,这多罗王总算收敛一些,呷了一口茶,笑道:“呵呵,其实本王这次来卞州,除了拜访景亲王,还顺便打听家兄的情况。” 映雪黛眉蹙了一下,没出声。 太妃娘娘干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多罗王,现在既然看过了,我们出去谈可好?景王妃身子初愈,让她多歇会才是。王府后院刚进几只异国鸟雀,请多罗王移步观赏。” “噢!太妃娘娘您瞧本王这记性!”多罗王一拍大腿,放了茶杯:“一时聊得尽兴,差点忘了这事。景王妃得了风寒,自是需要多休息,都怪本王多嘴了。太妃娘娘,我们出去赏雀,景王妃您好生歇着,把身子养好了早日为景亲王生个小王爷,本王再来蹭杯酒水喝……” “妾身恭送多罗王。”屏风后的人儿总算松了口气。 “来,多罗王这边请。” 声音,渐渐远去。 映雪从屏风后走出来,望了望室内的陈设,陡然问水媚:“水媚,我是不是跟王府里的某个人长得极似?多罗王刚才似乎认错人了。” 水媚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又突然想起姐姐的嘱咐,才回道:“可能,多罗王认错了人……” “是吗?”如果是这样,这两个小丫头也认错人了?喊她“小姐”,也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府里的一些人,哪个第一次见她不是满脸惊讶?! 也幸好,她不大在意这个,像与不像无所谓的,世界万千大,长得相似的人又何其多!她刚才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瞧把这丫头紧张的。遂轻声道:“我们现在回竹清院,不知道我养的那两盆草药长势如何。” “景王妃放心,奴婢天天守着它们呢。您养它们做什么呢?它们的样子不大好看,就是草,不如养花……” “它们自然有它们的用处。”映雪微微一笑,往门口走。 只是想不到,刚出门竟撞上个抱着一堆衣物的丫头,男人衣物散了一地。那丫头明显是从隔壁房间出来,衣物抱得多,又走得匆忙。 见撞了人,非但不是向对方道歉,反而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没见到我正要将王爷换下的衣物抱去浣衣房吗?若是弄坏了,怕你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小姐?” “紫烟姐姐,这位是景王妃。”水媚小声提醒。 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紫烟一听这话,立即停止跋扈,仔细看了映雪几眼,“扑通”一声跪下:“奴婢自王妃娘娘过府,并未见得王妃娘娘模样,今日错认,还请景王妃原谅奴婢的无理。”模样,似乎怕了起来。 怕她?刚才不是跋扈得很么?映雪有些诧异,这紫烟明显是不太惧怕这新王妃的,只是见了她的模样后才出现这害怕的神情。所以说,这个紫烟估计同样认错了人。 “将衣物捡起来吧。”她淡道,却对那个“小姐”上了心。似乎,府里的每次人都爱喊她小姐呢!让她不在意也不行。 “是的,王妃娘娘。”紫烟站起身,慌忙把地上的衣物捡了,迈着小碎步逃命似的离开。却殊不知,她在匆忙中遗落了一个明黄色香囊。 那个香囊静静躺在映雪眼皮底下,她伸手捡起,问着旁边脸色大变的水媚:“王爷喜欢用香囊?”而且,似乎还是玫瑰熏香。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4章 香囊自然不是王爷所用,但水媚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映雪只得将那香袋捏在手上,静静往自己的院落去了。 是夜,映雪正坐在书桌旁练字,楼梯上突然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楼下打理的水媚先上了楼,急道:“王妃,王爷来了……” 声稍歇,便见那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面前。今日的他倒是穿了一袭米白软衫,墨发放了,披在肩头,模样十分闲适俊逸。迎面有淡淡酒气,瞧那剑眉拧着的模样,估计又是兴师问罪来了。 “王爷。”映雪轻轻把笔放了,将桌面收拾妥当,从桌后静静走出来,问道:“不知王爷此行是为何事?” 连胤轩瞧了她的脸色一眼,十分不悦:“本王吩咐过,这段日子定要在东漓院住着,为何不听?” 映雪浅笑一声:“臣妾也记得王爷说过,除了这竹清院,哪里都没有臣妾的去处,臣妾这也是按王爷吩咐做了不是。”笑罢,再道:“王爷不怕臣妾的煞气也把东漓院沾染了么?” 连胤轩剑眉挑起来,俊脸黑了一层,眸子阴冷:“你倒是提醒本王了,越是‘带煞’,本王就越要将你盯在身边,这才是克制‘煞气’的最好方式……还有,本王最讨厌有人忤逆本王!” 噢,原来是这一层在作祟。映雪笑了,谦恭盈身:“臣妾不敢忤逆王爷。”垂下螓首,笑在眼里。毕竟是皇室的人,骨子里天生就有股霸气存在,竟是做到了强人所难。 她分明记得他大婚翌日的决绝,今日说的又是哪一出?即使再迟钝的人,也嗅到其中的不寻常,只怕是…… 连胤轩见她这模样,陡觉心口有口气堵着,用长指捏起她娇好的下巴,盯着她干干净净的水眸:“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岂可在外人面前冷落了你?现在,马上给本王搬过去!” “臣妾习惯住这里。”她坚持。 “你!”他怒起来,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捏疼了她:“由不得你!”说着,冷眸看向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的水媚:“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她收拾收拾!” “是,王爷。”水媚被吓坏了,连滚带爬跑进内室。 映雪本来很急,见这男人强势起来,反倒淡漠了,冷笑道:“王爷,你要强迫臣妾吗?原来这就是景亲王惯用的手段,臣妾算见识了!”仰着脸,任他掐着下颌,水眸里只有一潭讽刺。 连胤轩默默盯着她,终是放开对她的钳制,墨眸深沉:“不听本王命令,定会让你后悔!”眸中的怒气竟散去了,换上另一层情绪。 “臣妾从不后悔。”她笑,很淡。 他眸中颜色越来越深,唇线紧抿没出声,那道冰魄般的视线始终盯着她,似要将她看个透彻。终于--- “回东漓院!”冷冷出声,拂袖转身,准备带着身后的两个小厮离去。 “王爷!”她却开口叫住了他。 他伟岸的身影一顿,没回头:“想清楚了?”那背影,很是胸有成足。 她道:“臣妾是想问有关芷玉的事,不知王爷可否帮臣妾寻得?” 他终于转身,又走过来,黑眸里是犀利:“如果本王帮你寻得他们,你该拿什么与本王交换?”有种兴致盎然的味道。 “王爷,那日你明明答应只要臣妾去前厅,你就……”映雪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本王的王妃,理所当然该去前厅,还要跟本王讲条件?”他冷笑,上前一步,继续道:“还有你与萧阑歆打架的事,等你身子痊愈,本王再来追究……” “那你想怎样?”她被逼得后退一步,只觉身周都是这个男人的气息,竟还带着一股女子身上的香粉味,怕是刚刚与女子接触过……香味?那个玫瑰熏香香袋! 想到这样一层,她立即对旁边不知所措的水媚道:“水媚,给我把那个香囊取来,竟然王爷今日来了,便顺便问问。” “恩。”水媚不得不再次跑进内室去,取出一个明黄香囊。 “原来这个香囊是被你拿了?!”连胤轩看罢,眯起眼,非常不悦起来。今日在别院让绛霜察觉这香囊不在身上,回府寻了寻,始终找不到这个香袋。责罚了紫烟一顿,只说是没瞧见。这香囊内本不是香料,只是绛霜亲手缝制,束了她的发丝,以表结发之意。只是没想到是让这女子拿了来,引得他勃然大怒:“该死的,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 映雪倒没有被他的怒火吓了,接过水媚手中的香囊,轻轻递过来:“王爷,这香囊并非臣妾去你房中取来,只是在半路上拾了,拿回来清洗干净。现在物归原主,还请王爷息怒。” 他不接,冷冷盯着她:“你以为还了这香囊,就可以让本王放过你?!” “即便臣妾不还这香囊,王爷不同样不会放过臣妾?敢问,王爷有放过臣妾过吗?”她反问,淡然:“既然这香囊是王爷之物,便还了它主人便是。既然芷玉是臣妾家人,还请王爷让我们家人团聚才是。” 连胤轩的怒气离奇歇下来,静静瞧了面前低眉顺首却字字珠玑的女子几眼,眸黑如泼墨。沉默半晌,示意身后的小厮将香囊接下,终是问道:“本王再问你一句,到底回不回东漓院?” “臣妾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垂着首,还是这句。 这次,他什么话也没再说,立即转身离去。 等出了院子,他立即撤了门口的两个守卫,解了禁足令。再遣退两个小厮,自己兀自往王府地牢方向走。 入了地牢,到处是阴暗霉湿,迎面阵阵臭味扑鼻。几个狱卒见了他,先是行了叩拜之礼,再很有默契的带着他走到一间被隔开的单独牢房前。 牢房里关了十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囚牢犯,本来是闹哄哄的,听到脚步声,立即静了下来,并全部蹲在一起,头颅埋在双膝间,留给外面的人一个蓬乱的发顶。 连胤轩瞧了他们特意遮掩的墙角和草屑上的血迹一眼,转身再往相反方向走,边问着:“确定他的身份了吗?邹长青那边可有行动?” “回禀王爷,那边并无任何行动。这群北冀帮假扮的乞丐对这个男子出手并不手软,有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看样子他不是独孤北冀的人,不过也不排除杀人灭口的可能。” “那再观察几日。” “只是王爷,这个男子有提到飞云山庄……名叫芷玉的女子也提到过……” “噢?”连胤轩停住脚步,回过头:“那叶云坤可有来探视过他们?” “没有,想必叶庄主还不知道此事。” 连胤轩没再接话,继续往目的地走,在一暗黑的小间牢房前站定,并让狱卒开了锁。牢房里的女子扑过来就抓着他的小腿咬:“放我出去!你这个混蛋!早说了我们不是奸细,我们只是来卞州找小姐的,为什么关我们?” “走开!”两个狱卒连忙跑过来拉开一脸脏乱的女子,女子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又脏又瘦,已瞧得见颧骨了,只见得一双圆圆的眼颇是精神,不过是闪着怒火。 连胤轩并没为她弄脏他的裤腿生气,看了看昏迷在旁的小孩童一眼,对女子冷道:“你就是肖芷玉?来卞州多久了?” 女子在两个狱卒的钳制中挣扎了几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是道:“你们把齐康怎么样了?我早说过,我们只是来卞州寻找小姐的,并不认识什么北冀……皇上也要杀我们灭口,所以我们才带着小少爷逃出来投靠小姐……” 说到这里,芷玉又爬过来,哀求道:“求你帮我们寻找景亲王,小姐嫁入了景亲王府,她一定能证明我们的身份,求你了,小少爷现在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怕是撑不住了……” 背着光的连胤轩看了那孩童一眼,再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飞云山庄的大庄主叶云坤的?” “飞云山庄?”芷玉脏兮兮的脸蛋上挂着泪珠,想了想,“我们是在来卞州的路上遭遇山贼,得飞云山庄的人搭救……原来那个人就是飞云山庄大庄主,他是个好人……” 正说着,却见得面前的高大的男子转过身走出了牢房,连忙叫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一句虚假,求你放过我们……” 男子身影不顿,离去了。 “喂……” “喊什么!”两个狱卒不耐烦的打段她,一把将她从地牢里拉出来:“叫什么叫,现在带着这个小鬼出去!”再指指草堆上昏迷的孩童。 “去哪里?” “你说呢?当然是出地牢!王爷让我们将你放了。” “那齐康呢?”芷玉吃惊不小。 “他还暂时不能放。”狱卒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出去,那我让你继续待着。” “啊,当然走。”芷玉再说不得多余的话,连忙抱起小少爷走出牢房。 ―――――――――――――――――――――――――――――――――――――――――― ps:第一章节有些小小的改动,请亲亲们再看看吧。么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5章 五月的天,已经微微热了起来。映雪把软榻搬到了阁楼外的凉台上,那凉台颇为宽敞,临窗而伫,日头显是照射得过来,凉风习习。 她穿了浅色薄衫,披云肩,将长长的乌黑青丝散着,斜倚在香榻上看书。那是一本书页微黄的医书,密密麻麻的字儿,配有草本图解。旁边小桌的香炉里则燃着好闻的檀香,轻烟缭缭,清新安逸。 “这就是子母果?”青葱玉指轻点在纸页上的一株结满大小果子的植物上,檀口轻启自语。只见那是一株长满圆圆小叶子,分枝少,根须极短的草科,形似一般盆栽或花类,只是竟结了大大小小的果子,且是大小成双,大果旁边必有小果,相依相偎,颇似母子。 原来真的有这子母果存在呢!她忙下了榻来,走到凉台角落的两盆刚抽出新叶的状似杂草的子母前,笑了:“你们快快长,让我瞧瞧你们结子母果的模样可好?师父说过子母果可以沉寒开郁,治百年肺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着,已用素手取了一粒小石细细放进木盆里,舀了一小木勺清水在小石上洒开,“烟暖石一日放一粒,刚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清泉均匀洒开,等天色黑了再将你们放到月光底下让你们吸取天地精华……” “景王妃!”水媚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她。 只见那小丫头手上抱了一叠新布匹,小手上抓了一些碎银“噔噔”跑上楼来,“景王妃,奴婢刚刚去苏麽麽那领月饷,竟然就这么匹其他主子挑剩下的缎子和半两不到的碎银把奴婢给打发了……” “上个月是多少?”映雪眉头蹙了一下。 “回禀景王妃,上个月是四匹上好绸缎,十两白银……其实按您王妃的身份,远远不止这些的,那月落园里的月筝主子也有二十两呢,她还顶多只算个侍妾……” “扣月饷的理由呢?”她倒是想起那一夜,那个男人所说的“后悔”,“王爷的意思?” “这个奴婢就不知晓了,反正去了帐房那边,那边说苏麽麽下了指示,只能给竹清院这么多,好象是为上次您和阑歆公主发生口角的事……而且姐姐也被苏麽麽调去月落园了,以后不再回竹清院……”说着,小丫头语里的急促渐渐转为了落寞,低着头颅,不敢看主子。 映雪自是听出来了一些,淡道:“水媚,你想随风娇过去?”两个小丫头姐妹情深,而且水媚比较粘风娇,怕是舍不得分开的。 “奴婢不敢,奴婢还要服侍景王妃呢。”水媚抱着东西,始终低着头。映雪静静看着她,没再说什么。半晌,才道:“先把东西搁下吧。” “恩。”小丫头这才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主子一眼,抱着布匹走进屋子。 映雪拢了拢滑落肩头的云肩,走向木栏杆处,陡然没了看书的心思。此处的视角其实只能到院子里的凉亭那,凉台连接内室,自是有些隐秘。 她站在阴凉里,望着番然一新的院落,让水媚的话弄得落寞了。水媚是她自进王府来,跟她接触时间最长,也对她最贴心的人,如果水媚走了,她还该相信这个府里的谁?芷玉一直没有消息,京城家中也无家书,师父更是人间蒸发…… “嫂嫂,嫂嫂!”有人再次打断她的思绪。这次是小王爷连温祺在楼下对她招手,青涩的俊脸映照在太阳底下,那笑容比阳光还耀眼,他还在对她喊:“嫂嫂,身子可痊愈了?今日天高气朗,嫂嫂可想出府转转?来卞州这么久,嫂嫂还没出去玩过呢。” 出去转转?何尝不好!映雪拢拢云肩,对底下的人笑道:“那你等等,嫂嫂换件衣裳。” “好!”连温祺答得爽快,等映雪进去换装,他便在这新整修的院子里转悠起来,并在那秋千上坐了,自言自语道:“瞧嫂嫂这巧手和性情,哪像要害王府的人?!怕是王兄太多心了……今日让我这整日无所事事的闲人带嫂嫂去城西城隍庙,也不知是为何事?王兄也真是的,要拜神求佛自己不带嫂嫂去,非要我这个小叔子去,也不怕外人说闲话……不过以前和绛霜一起上街倒是没什么,嘿嘿……” 边嘀咕着,边用脚踢地上的小石块,倒是有些孩子气。 半柱香后,连温祺带着换了简单儒裙的映雪在热闹的街道上穿梭着,映雪穿蓝衣紫裙,裙面绣少许折枝花,袖口镶白底牡丹阔边,腰间挂了一浅色香袋,模样十分静雅。 水媚提着装有香烛的小篮跟在后面,小王爷说要带新王妃去城隍庙拜拜,所以她特意准备了这些。只是这一路,景王妃对街上的所有小玩意都感兴趣,这瞧瞧那摸摸的,耽误了不少时辰。 只听得前面的素衣女子取了个泥人儿,回过头惊喜道:“原来卞州的泥人跟泉州的差不多呢,小时候爹爹给我买了好多,我都压在箱底下……”随后,笑弯的月牙还原,漂亮的水眸里神采淡去:“可惜,现在全成了一团泥……” “王妃。”水媚看着,只觉得新王妃的模样不是在说泥人,而是说其他的事,有些落寞悲伤。 温祺倒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嫂嫂,那泥人你可是放了多久?都还原成泥了,真厉害。我不喜欢那些东西,倒是绛霜喜欢的紧,那个时候王兄没时间陪她,她就拉我上街,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全逛个遍,泥人、波浪鼓抗一大箱子回去,跟嫂嫂一样,不玩这些东西,就喜欢放着……” 说到兴头处,也不顾水媚在旁边小小声的提醒,继续道:“说起来,嫂嫂跟绛霜那妮子的喜好还真像呢。我看嫂嫂把竹清院还原了,也喜欢那秋千,同样喜爱种锦带花,连中意的食物也差不多,只是那妮子比较爱动些,习惯粘人……” 映雪静静听着,说了一句:“难怪房里的书都是新的,怕是她不大喜爱看书。”也终于知道,原来王府里曾经有位小姐,而且跟她长的极像。 “哈哈,她当然不喜欢看书,那些书都是用来做摆设的,因为王兄曾无意中说对娴静的女子比较上心……”说到此处,温祺才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打住,假装望望天色:“呃……嫂嫂,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城隍庙吧。” “好。”映雪本想问问这位小姐去了何处的,见温祺不方便说,也随了他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6章 等过了繁华西大街,入得一条通往城隍庙的僻静空巷,才发现这里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那僻静的巷里到处躺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男女老少皆有。听到脚步声,个个睁开了虚弱的眼皮朝来者盯过来。有些动作快的,早爬起来拿起破碗乞讨。 “嫂嫂,我们走另一条路。”温祺连忙带着映雪转身,嘀咕着:“明明记得上次走这条路没这么多难民的,这才过多久,数量竟然多成这样,难不成又有哪个地方受灾了……不过那邹大人怎么也不管管,再让这难民大批大批的涌入卞州城,这卞州城恐怕要成难民区了……” “温祺。”映雪拉住他,没再往前走,回头望了那群可怜巴巴的难民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刚才在大街上看不到一个难民,却在这里……” 说着,她又走了回去,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碎银掏出来放在他们的破碗里。 “嫂嫂!”温祺大叫一声拉住她,急道:“不可这样做,他们会打起来的……”话还未说完,只见那群人已躁动了起来,刚才还软泱泱的模样,现在一见碎银全身来了劲,夺着抢着推推挤挤,甚至动起了手,老孺孩童的哭喊声叫成一团。 “你们不要抢……”映雪后退一步,这才察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心头陡然酸酸的,又突然见得有个满脸乌黑的女子不去抢那碎银,却是拼命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一个孩童,口中叫着:“少爷不怕,芷玉护着你……别哭……” “芷玉?!”映雪大吃一惊,连忙不顾温祺的阻拦挤过去:“芷玉,是你吗?”她自是听不清女子的声音,却是看到了女子露在外面的手肘上的胎记。 护着小少爷的肖芷玉身子一颤,抬起脏兮兮的脸蛋:“小姐?” “芷玉,果真是你!”映雪激动得一把抱住浑身脏兮兮的芷玉,“芷玉,我终于找到你了……” “小姐……”芷玉窝在她怀里哭成一团,“小姐,芷玉终于见到你了,每次去王府找小姐,王府里的管家都是赶我们走,不准我们靠近王府方圆五十米半会,呜……” “嫂嫂?(王妃)”温祺和水媚不得不也挤过来,嫌恶的瞧了脏兮兮的芷玉一眼,伸手拉映雪:“嫂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是个乞儿……” 映雪放开情同姐妹的芷玉,回过头对温祺道:“小王爷,她是嫂嫂的好姐妹芷玉。”芷玉也抽抽酸涩的鼻子,朝一身锦袍的连温祺看过来,被他眼中的嫌恶扎了一下,道:“乞儿怎么了?乞儿难道不是人?” 温祺被回嘴得心头一愣,再瞧了芷玉一眼,笑道:“本王没说你不是人,只是瞧你这一身,跟从泥潭里滚了一圈似的,把嫂嫂的衣裙都给弄脏了。” 芷玉白了他一眼,没再回嘴,却是望向映雪,一脸急色:“小姐,小少爷病了,高热一直不退……”说着,已心疼的抱起角落里的小孩童,眼里快急出泪珠子来,“小少爷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芷玉没银子给小少爷看病,只能按以前在烟暮山学的那些皮毛给小少爷除了昏睡症,但褪不了高热……小姐,芷玉怕小少爷不行了,他吃不下东西……” 说完,泪珠已挂在了黑乎乎的小脸上。 “沥安!”映雪心疼的看向芷玉怀中一脸菜色嘴唇干裂发白的弟弟,捏起他细弱的小手,把了把他的脉象,“芷玉,你给他吃过什么?” “肉包子……” 映雪脸色一暗,转首向温祺:“小王爷,帮忙打顶轿子来可好?另外找间偏僻废弃的民舍。” “嫂嫂,你找废弃的民舍做什么?”连温祺望着映雪沉重的脸色,不明所以,但依旧是挪动了脚步转身,“嫂嫂在此等候,温祺这就去打轿。” 等那身影转出空巷,芷玉难以置信望着映雪:“小姐,小少爷他可是染了……” “恩。”映雪沉重的点点头,回望芷玉:“多久了?你们接触过什么人?” “从被关进地牢里小少爷就昏睡了……我们的盘缠在来卞州的路上被山贼打劫个精光,所以我和齐康不得不在街边以乞讨为生,齐康本来打算找份苦力活的,哪知有一天来了两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扔进了地牢……齐康他,还在那牢里受苦呢,呜……小姐,你一定要……” “啊!”却是不等这边芷玉把话说完,一旁的水媚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了她们。只见得那小丫头被几个脏乱不堪的乞丐一把抓住,拖过来,瑟缩成一团:“王妃,救我……” “你们?”映雪一惊,看向那几个虽然衣衫脏破头发蓬乱,却脚步生风朝她凌厉逼近过来的魁梧乞丐,将芷玉护在身后,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们还需要银两,我只能回王府再取。”却直觉,这几个人不是为银子。 “哈哈。”果然,那走在最前头的凶神男人大笑起来,斜睨过来一眼:“连绛霜,你何时开始喜欢玩这种把戏了?用钱打发我们?”说着,让身后几个假扮乞丐的手下将水媚重重摔在地上,同时也将其他乞丐赶出了巷子。 再绕了映雪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做了新嫁娘果然就是不一样,瞧这一身娇媚,该是将三王爷迷得下不了床了……怪不得三王爷被赐婚还这般安逸,原来是给我们北冀门主来了一招以真换假……” “混蛋,小姐不是连绛霜!”芷玉抱着小少爷急了,从映雪身后站出来,气匆匆吼了一句:“你们看清楚,小姐是小姐,刚来卞州不久的苏映雪……那个连绛霜是谁,我们并不认识,你们认错人了!” “认错?”男人冷笑一声,一把推开芷玉,盯着映雪的脸啐道:“就她这张脸,即使是化成灰北冀门主也认识!杀人偿命,一报还一报,上次只是让你破相,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真是便宜了你……哈哈,我们在乞丐堆里混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让我们逮到你……” 说着,眼中暴戾一闪,向身后的几个手下挥手:“还等什么,捉了三王爷的这块心头肉回去向门主复命,我们就不用再过这种伪装乞丐的日子了……” “小姐,我们快跑。”从地上爬起来的芷玉扯了映雪一下,容不得多说,连忙转过身子往巷子深处跑。 空巷对面酒楼,雅间窗边临角。 “胤轩,布了这个局,却不救她吗?他们似乎来真格的,而温祺也走得远了。”女子瓜子脸,水亮的凤眸,浓浓卷曲的睫毛,高挺白嫩的葱管鼻,饱满鲜艳的红唇。 她习惯将那青丝挽成一个松松挽挽的飞云髻,露出她白皙光洁的额头,飞扬黛眉中间一点红。近瞧,才发现那是个用朱砂点上的美人痣,血红妖娆,在那片凝白上特别醒目。 她就喜欢这样的风华,只是……玉指抚上左脸,她水眸里的盈彩黯淡了去。她对对面一直不出声的伟岸男子道:“傅大夫说了,这条伤疤是消不去了,除非易容……” 男子这才将注视空巷动静的视线放过来,瞧了她脸上的伤疤一眼,淡道:“不必易容,本王不介意那道伤疤,不准再说这样的话!现在已经有个人给你做替死鬼,你安心养身子便是。” 说着,又将视线放在对面的空巷子里,却是剑眉一挑,见得一白衣公子搂着个青楼女子在巷子口驻足,似是发现了巷子里的动静。 “西门?”他深眸一暗,搁了手中的酒杯,回头对门外唤了一声:“连鹰,不必派人去救她了,我们静观其变。” ―――――――――――――――――――――――――――――――――――――――――― ps:香香的动力呢?呜,蹲在墙角划圈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7章 西门墨玄一袭浅色华衫,白白的肌肤,长身玉立。他生了一双勾魂桃花眼,修长飞扬的剑眉,高挺的鼻,唇角总是勾起不羁的弧度,风流倜傥中带了邪魅。 此刻,他正静静站在巷子口观望,看着几个乞丐将一主一仆,以及一个抱孩童的乞儿逼进空巷的深处。 “西门公子……”他怀里的青衣姑娘用香帕子不依的在他面前甩了甩,嗔道:“云妈妈可只给了青衣一日的时间陪西门公子,现在日过晌午,画舫可在河中等着呢……” 西门墨玄朝她看过来,修长白皙的指在青衣脸蛋上捏了捏,玩味笑道:“不去画舫了,本公子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青衣可想玩玩?” “什么好玩的事?”他怀里的青楼女子果然睁大了杏眸,怔怔望着男子俊美的脸。 “闭上眼睛。”男子则是暧昧的贴在她的耳侧,含了含她白嫩的耳珠子,沙哑出声。 “讨厌!”青衣心头立即小鹿乱撞,抵了抵男子厚实的胸膛,“西门公子,现在是在大街上……”却是听话的闭上眼睛,喜上心头。 西门墨玄眸中一沉,突然搂了女子柔软的腰肢,一个飞身,跃上空巷两边的屋檐。他怀中的青衣吓得脸色大变:“西门公子,放我下来,这里好高。” “你刚才说要玩的。”西门墨玄邪邪一笑,惩罚式的捏了青衣腰肢一下。 “啊,可是我刚才……”刚才明明给她的信息是玩亲亲不是吗?青衣瑟缩起身子,紧紧抱住在屋檐行走的男子,心头郁闷不已。 西门墨玄没再理会她,足尖轻点,抱着怀中女子在前方的屋檐上坐了,对朝角落里的女子一步步逼过来的男人凉凉道:“北冀门什么时候穷到要做乞丐了?呵呵,可是让我西门公子另眼相看呀!是吧?小青衣。”说着,暧昧的捏起怀中女子的小下巴,旁若无人的逗弄。 “西门公子……”那青衣嗲着嗓子回应,身子软成泥似的缩在男人怀里,望着下面,“男人欺负女人,孬种!”嗲完,再回望抱着她的男人,笑得娇媚,“西门公子,这几个乞丐连你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姓西门的,你少管我们北冀门的事!”将映雪她们圈在角落里,准备瓮中捉鳖的几个北冀门徒陡然被这一搅和,先是吃惊而后恼怒,吼道:“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插手我们北冀门的事,快带这个臭娘们滚回你的窑子去,要风流快活赶早,别管一些不该管的事!” “噢,如果本公子非要管呢?”屋顶上的浅衣风流公子剑眉一挑,笑得好不得意,长指依旧凝在怀中女子的小脸蛋上。却见得他怀里的青衣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西门公子,他们是北冀的人……” 西门墨玄勾着唇角,没理会她,对北冀门的人继续道:“不好意思,这事刚好让本公子碰上,所以本公子管定了!”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底下的男人终于被说怒,也不再和这闯入者蘑菇,直接朝角落里的女子扑过来:“先捉连绛霜,这个自寻死路的也不要放过!” “怕是你们没有这个本事!”西门墨玄眸中勾起一抹讽刺的光芒,放了怀中的女子,从屋顶轻轻飞身下来。 甫落地,长指从腰侧抽出一支精致的竹笛,挡住迎面的那把刀。“哐当”一声,竟是那把大刀落了地,竹笛抵住敌人的喉咙。 也不要了对方的命,只是用竹笛轻点,定住了对方。然后再不费吹灰之力,用同样的方式定住了其他几个。 芷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个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子刚才打得也太轻松点了吧,她都没看清楚他是怎样移动的,只看得他把玩了几下手中的竹笛,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乞丐便不动了,太太轻松,也太快了! 映雪的注意力却放在那支竹笛上,普普通通的一支,做工简单不见奢华,拿在男子手上却与那一身素衣极衬,被那身气质弄得高贵起来。只是这个男子,似乎天生适合笛子,想必那笛音也是绕梁三日的。 她上前一步,颔首盈了盈身:“多谢公子搭救!” 男子却笑了,用笛子勾起她的下颌,戏谑道:“小霜霜,一段时日不见,竟连墨玄哥哥也不认识了?!” 映雪难堪的扭开脸,后退一步:“公子认错人了!” “哈哈,害羞了!”男子愈加笑得欢,盯了她一眼,陡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半圆玉佩递过来:“这可是你的?” “正是小姐的!”旁边的芷玉瞧见,连忙替映雪接过:“小姐,你怎么把玉佩弄掉了?老爷说过这玉佩万万遗落不得,可以帮小姐寻得……不对……” 柳眉倒竖,似乎想起什么,又朝素衣公子看过来:“你怎么能兀自取了小姐随身玉佩?”这玉佩是小姐贴身佩带的,又岂会轻易遗落了去,只怕是这美男子…… “如果是本公子取了,又为何拿出来?”西门墨玄依旧在笑,潇洒的把竹笛插在腰侧,看着映雪:“小霜霜,今日能见你实属难得,只是这个小乞儿是谁?” “我是……你管我是谁!”芷玉连忙将映雪往身后塞,护着:“原来你也是个登徒子,救小姐不安好心……” “芷玉……” “嫂嫂,轿子来了……嫂嫂,如果我们坐轿来就好了,也不至于寻轿寻得这么困难……西门大哥?”一脸汗珠的连温祺急匆匆跑回来,却是被眼前的男子吓了一大跳。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8章 西门墨玄见到连温祺,修长的剑眉挑了挑,笑道:“小王爷,好久不见。”那模样,分明是打趣的。 连温祺连忙让轿夫将轿子放了,走过来对白袍男人揖手:“墨玄大哥,你好长一段时日没来景亲王府了,可是王兄……” “小王爷。”西门墨玄笑着眸子打断他,望望屋顶上对他招手的女子,四两拨千金说了:“关你王兄什么事,是墨玄自己惹了风流债,想过过舒坦日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是墨玄唯一想对你王兄说的,转告给他……” 话落,只见那浅色身影陡然轻轻一个纵身跃上屋顶,搂了那娇媚的青楼女子向巷子外奔走,一身逍遥自在。 “墨玄大哥……”连温祺望着屋顶,急喊起来:“王兄希望你能回王府……墨玄大哥……”却只见浅衣身影不理会他,渐渐远离,顷刻消失不见。 “哎……”温祺不得不低低叹息声,走向映雪,道:“嫂嫂,刚才发生了何事?这些乞丐怎么回事?是找嫂嫂讨要银子的吗?”只见得那几个五大三粗的乞丐被点了穴一动不动杵着,用一双惊惧的眼瞪着他。 “小王爷,他们是北冀的人,要抓景王妃回去。”被吓傻了的水媚这才缓过劲来,小小声道:“刚才幸得西门庄主相救,要不然,景王妃会被抓去受罪……” “又是北冀门的人?!”听得水媚如此一说,连温祺大声起来,叫道:“他们抓嫂嫂做什么?嫂嫂又没惹他们……呃,王兄?” 心头一跳,他止住话语,有些明了的望向巷子口的那间酒楼,豁然开朗:“王兄让我带嫂嫂去城西城隍庙,而我去城隍庙必定为走近路弯进这条巷子……莫非王兄早知道这里有北冀的人埋伏?” 他担忧的望向映雪:“嫂嫂,你可有伤到哪里?”如果真是他猜测的这样,那王兄可就真的做的过分了! 映雪轻轻摇头,淡道:“多亏那位公子相救,嫂嫂没事。废弃民舍可找好了?”说着,再探探芷玉怀中弟弟的额头,忧上心头。 “恩,轿子和民舍都找好了,嫂嫂,由于最近街上不太安宁,轿子少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顶软轿……”温祺擦擦额头上又冒出来的汗珠,为耽误了时辰感到歉意,又指指巷口那间大酒楼,道:“嫂嫂,城隍庙怕是去不成了,我们先去那酒楼歇歇吧,那里是王兄的地盘……”顺便将此事问个清楚才好。 映雪瞧了那酒楼一眼,浅笑着摇头:“不去了,嫂嫂现在要带着芷玉办点事,小王爷自各歇息去,刚才累坏了你。” “嫂嫂,既然这个乞儿是你的好姐妹,你将她带回王府便是,别去那破旧的民舍了,那里有点脏……”温祺终于将注意力放在旁边哄着小少爷的芷玉身上,突然觉得这女子安静下来倒是蛮娴静的,只是不知道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会是怎个模样。 芷玉抬眼睨了他一眼,没出声,继续哄着怀中的小少爷。 “温祺,先带我们去民舍吧。”映雪没在此话题上打转,连忙让芷玉抱着弟弟在轿子里坐了,向巷外走,“嫂嫂有急事,等过段时日再将芷玉接进王府。” “噢,好。”见嫂嫂坚持,温祺不好再说什么,立即快走几步在前面带路:“嫂嫂,随我来,这民舍找得有些偏,听说以前住了户穷苦人家,瓦不遮雨墙不挡风的……” “水媚,你先回府。”等转出巷子,映雪陡然转身对水媚吩咐下来:“去通知王爷,处理这几个乞丐,以及刚才那群被赶出去的乞丐,将他们收监。” “噢,是的,王妃娘娘。”胆小的水媚连忙停住随行的脚步,立即提着小篮迈着小碎步转身往王府方向跑去。 “嫂嫂,为什么支走水媚?”温祺将映雪主仆两人带到那郊区破旧小院落前,准备踏进去,却被映雪一把拉住了:“温祺,你现在也回去,帮嫂嫂将此处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温祺缩回脚步,眉头一皱:“为什么?” 映雪神色严肃,道:“帮嫂嫂保密好吗?以后不要再过来了,也不要踏进去一步,顺便帮嫂嫂将这顶轿子买下……” 温祺更奇怪了:“嫂嫂要这顶破轿子做什么?王府里的轿子多了去……” “温祺!”映雪柳眉一蹙,望了同样一脸忧色的芷玉一眼,不得不朝小叔子走近几句,对他将实情耳语托出。 “什么?天……”温祺双眼瞪得大大的,张嘴就道:“如果真是如此,该通知邹大人才是,此事可不是小事!” “喂,小姐都说了只是猜测!”一旁的芷玉终于忍不住插嘴了,额头闪过几条黑线:“小王爷是想让全城百姓全知晓,然后闹得人心惶惶是不是?!既然是猜测,自然需要时间去证实,你在这大呼小叫的,没什么事也被你弄出什么事来!” “你这个小乞儿……” “温祺,你先回去吧。”映雪不得不出声了,打断两人的争吵,将小叔子送了几步,再三嘱咐:“即便是王爷,最好也不要告知他,嫂嫂尽量在天黑前赶回王府。” “恩。”温祺撇撇嘴,最后瞪了芷玉一眼,带着两个轿夫依言离去。映雪则取了丝帕戴在脸上,走进那破旧的小屋里。 日头偏西,温祺走回了那间大酒楼,却并没有打轿回府,而是直接冲进了酒楼某一雅间。 “王兄!”他不顾侍卫的阻拦,直接破门而入。 “啊……温祺?你来做什么?”听到开门声,满脸绯红的连绛霜连忙从连胤轩身上起身,难堪的揽起不整的衣衫,啐了这闯入者一句。随后羞答答瞧了不动声色的连胤轩一眼,走进内室,并将珠帘子掩下。 相较于她的张皇,连胤轩倒是自在,问着弟弟:“做什么这般急?竟然连门也忘了敲!” 温祺瞧了内室一眼,急道:“王兄,为什么要这样对嫂嫂?她并没有错……如果今日不是墨玄大哥出手相救,嫂嫂定会让那北冀的人抓去,那是什么后果,王兄你该知晓?!” 连胤轩捻着酒杯静静啜了一口,道:“不是没被抓去?” “王兄!” “你这般匆忙,就为这事?”连胤轩放下酒杯,望着弟弟的眸,开始有丝不悦。 “呃……”温祺在他对面坐下,语速放缓下来:“王兄,其实嫂嫂是个善良的女子,我们不该这样对她……” “温祺,你倒是转变得快!”连胤轩冷笑一声,看过来:“那女人给你服毒,让你睡了半月之久差点醒不过来,你竟然开始同情她?告诉王兄,她又给你使了何迷[药?还有亚父……” “王兄,我相信嫂嫂是个善良的女子!今天这事,是王兄你做的过分了!让她做绛霜的替身,对她不公平!” “噢,那要怎样对她才公平?”连胤轩剑眉一挑,奚落起来:“本王已经按该有的礼节待她了,那苏渤海在二十六年前就已是凤吟宫的人,尽忠职守,为那萧吟凤万死不辞……他们苏家为皇太后办事,你说本王该怎样对待她?” “可是最近不是听说苏家被召入宫了吗?那狗皇帝对他们苏家并不好……” “温祺,既然不懂,你便回去歇息去。”这次,是珠帘后的绛霜落落出声打断他,再清脆道:“不必管太多你王兄的事,你年纪也不小,二十快有一,该忙自个的事了。” “绛霜!”温祺将视线转到珠帘子后,青涩的俊脸有着与之不衬的语重心长:“温祺一直知道你和王兄两情相悦,而且你为王兄付出很多,但是你们的幸福不该建立在那个无辜的女子身上……” “温祺,现在给王兄回府去!”连胤轩冷冷出声,眸色微怒,非常不悦起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文文出问题了吗?为什么……哎……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9章 天微微黑,映雪安置了芷玉和弟弟,一把火烧了那轿子,在夜风中急匆匆往王府赶。入夜的卞州城,还未到夜深,街上已没了人的踪迹。 等她走出西大街,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下来,静悄悄的,有些惧人。倒是白日温祺提过的大酒楼,相较于他处的寂静,竟是夜灯高挂,人声鼎沸。 她站在酒楼门口驻足了一会,继续往前走。 刚走到王府门口,府内的家丁正抬了轿子出去要寻她,她微微喘息一口气,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是没想到入了府,竟看到一室的绫罗绸缎黄金白银,以及宫里来的几个公公。 她的夫君坐在太妃娘娘旁边,看了她一眼,冷道:“爱妃这是去了哪里?圣上特意赐给本王这些礼物,算是祝贺本王和爱妃的新婚呢,岂可少了爱妃在场?!可是让公公们久等了,硬是要让本王派人去寻了!” 那语里,分明是有几分讽刺的。只是没道明,这几个公公赖在府里,执意不见新王妃不肯离去,难怪他脸色不好看。 “没有久等没有久等……景王妃怕是有事耽搁了,景亲王莫怪罪,呵呵……”几个公公连忙笑着回应,又站起身来,对刚进门的映雪递过来一封薄薄的信笺:“景王妃,这是圣上特意让奴才们送过来祝贺景亲王与景王妃新婚的大礼,以及您的一封家书。” “多谢公公。”映雪伸手接过,拜谢,正要拆开信封口,却听得那公公道:“景王妃莫要拆开,苏老爷特意嘱咐,此信要等奴才们离去才看。” “……”映雪顿住手上拆信的动作,看向这个面生的公公。 公公但笑不语,瞧了俊脸无波无浪的连胤轩一眼,又道:“景王妃远嫁卞州,竟没有丫鬟随行,怕是上次时间匆忙,苏老爷一时遗忘了……此次圣上百忙中忆起此事,特意令奴才们将景王妃闺中贴身婢女和几个手巧的宫婢送过来伺候景王妃……” “噢,公公的意思是说我们景亲王府伺候不起这个京城来的景王妃?”连胤轩搁了手中的茶杯,英挺的剑眉挑起,斜睨了一眼角落里几个低着螓首的小宫女。 “景亲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见主角终于开口了,那公公连忙调转注意力,笑得卑微老练:“圣上的意思是体恤景王妃不习惯卞州的水土不是,毕竟这芷玉是伺候景王妃十几个年头,比较熟悉景王妃的习性……” “芷玉?”听得这话,映雪和温祺同时一惊,看向角落里那个穿碎花儒裙的女子,正巧那个女子也抬头看他们,把他们吓了一跳。 “公公,她不是芷玉!”映雪急道,朝女子走近几步,确定自己是不是瞧清楚了。她刚刚才与芷玉见过面,芷玉哪有时间过来?莫非是弄错了? 那女子果真不是芷玉,细细的眉毛,阴冷的眼,加上薄薄的唇,生了一张刻薄脸,不算极美的一个丫头,倒也算美人。她瞧了映雪一眼,又低下头去,喊了声:“小姐。” 映雪后退一步,再问公公:“公公可是弄错了?她不是芷玉……” 公公呵呵笑了两声,对座上的连胤轩和太妃娘娘道:“奴才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随便弄个女子来做景王妃的贴身婢女呀,怕是景王妃与闺密分别有些时日,一时面生了,呵呵。” 当事人连胤轩看着他不出声,眼眸沉得深不见底,竟是看起好戏来了。却又见得那碎花裙女子上前走了几步,对映雪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为何连芷玉也不认识了?是老爷让芷玉过来服侍小姐的,老爷在信中应该有提到……” “你?”映雪看向这个女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硬塞这个女子在她身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那温祺看不过,也在这时说了句:“温祺今日和嫂嫂刚见过一个叫芷玉的乞儿,莫非是弄错了?” “没弄错没弄错……”公公听罢,竟然面色不变,依旧在笑:“这是圣上下的旨意,奴才们又岂敢弄错?怕是小王爷遇到了个同名的乞儿……”再拱手一揖:“呵呵,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府上,那奴才们就不打扰了,奴才们这就赶回京向圣上复命,让圣上莫再为景王妃不能适应这边的水土的事担忧。” “辛苦公公了,关管事,快送公公出门。”太妃娘娘瞧了儿子状似看好戏却腮帮子紧咬的模样一眼,连忙笑道,并对旁边的老管事使了使眼色。 “公公,这边请。”那关管家心领神会,忙让开路,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奴才们告退了。”公公也懂得见好就收,立即将眸中的神情掩去,带着几个小公公慢慢退出了大厅。然后接了关管家递过来的厚厚一叠银票,与那守在王府外面保护他人身安危的林都尉会合,带着将王府包围了个严实的精兵扬长而去。 等那几个人退出去了,一直不出声的男人却利眸一拧,陡然吩咐道:“爱妃,本王今晚夜宿竹清院!”鹰眸盯着底下的人儿,寒意渗到眸底。 “王爷?”映雪心头一颤,想也不想立即回道:“为何?”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这个假芷玉和四个小宫婢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呢,这个男人又在玩哪一出? “你说呢?”男人反问一句,讥笑了:“本王去爱妃的寝居还有为什么?既然你不肯搬过来,那本王便亲自去你那里,给你一个时辰准备……” 说完,也顾不得其他人的惊讶,长袍一撩拂袖离去。 “小姐,奴婢这就为您准备去,既然王爷今夜想过来,您该高兴才是。”那假芷玉竟朝映雪靠近过来,在映雪准备质问的当会,又轻耳了一句:“小姐,别再怀疑我是不是芷玉的身份,今日为何,看了信你便全知晓了!” “你……”映雪质问的话不得不卡在喉咙里,狐疑的望着这张陌生的脸。 那假芷玉再笑了声,对屋子里的各位主子行了见面礼,便以伺候新王妃侍寝为由,随映雪入了竹清院。 当夜,映雪读完那封信,便瘫软在了软榻上。新来的假芷玉冷冷看了在里间燃烧信笺的主子一眼,在阁楼里四处转悠着。 水媚一个人抬了热水上来,累得气喘吁吁,又见得那新来的丫鬟在四处翻动王妃的东西,啐了一声:“芷玉姐姐,王妃娘娘的衣物准备好了吗?我将热水抬来了,麻烦姐姐过来帮忙。” “噢,好。”那假芷玉连忙搁了手中的东西,走过来拎起那大桶热水,轻轻巧巧走进了内室。水媚在身后笑道:“姐姐,没想到你看起来这般娇弱,力气竟是这般大!” “呵呵,是吗?”那假芷玉背影一顿,转过头来假笑了声,没再理她。 伺候映雪洗浴的是水媚,映雪情绪一直有些低落,见了那假芷玉便将她指派得远远的,自是不会让她给她擦拭身子。 洗净完,水媚给她用干巾将及腰的长发擦拭干,为她配了半透明的薄纱衣和红肚兜,胸前的雪白敞开一片。由于是薄纱,后背的一片雪嫩自是也瞧得见,若隐若现的模样反而更显风华。 只是陷在自己思绪里的映雪自己不知晓,她也不清楚水媚她们是何时离去的,等到室内安静了好大一会,有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她才从铜镜里回过神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0章 回过头,她的王爷夫君站在那里。明明是气宇轩昂的模样,却偏偏有双那般可恶的眸子?!那眸里除了奚落讽刺防备,还有什么? 然后,她看到他的目光在她胸前的那片雪白兜转了一圈,唇角勾起:“还果真以为本王来此寻风花雪月来了?要做本王的女人,你还不配!” 她心一寒,站起了身:“臣妾从未想过做王爷的人!” 他倒盯着她不出声了,走到软榻前,用指间捻起信笺燃烧后残留的一点沫沫,道:“心虚?” 她脸色微变,回道:“臣妾为何要心虚?只不过是怕见了睹物思人乱了心志,毁掉罢了!” “说得倒是真切!”他袍摆一撩,闲适的在软榻上坐了,将指尖的灰烬吹尽,继续道:“圣上的这番‘心意’可真有深意,塞一些会拳脚的小丫头进来监视府里的一举一动?保护你?可笑,羊都送入虎口了,还妄想平安无事?!” 再利眸一眯,笑了,笑得阴鸷:“本王相信宇文那老狐狸不会这么浅薄,怕是胤韬的主意……只是,本王还等着慢慢跟你玩!” “玩?”映雪黛眉微抬,轻轻站起身走过来,头一次回以他同样的讽刺:“如果臣妾没有猜错,王爷至今不肯给臣妾一个痛快,是因为臣妾有利用的价值对不对?臣妾相信,王爷不抗旨不为惧怕皇上,而是……王爷有其他的原因!” “想把本王看透彻?!”听罢她的话,男人带笑的眸色瞬息凝聚成深邃犀利,剑眉挑得老高,俊颜寒魄:“利用价值?你以为本王现在不敢杀你?!” 映雪瞧他一眼,没立即回答男人的问题,却是淡淡望了屋子四周一圈,道:“臣妾相信王爷有能力随时取走臣妾性命。只是现在,臣妾愿意陪王爷玩这个游戏,直到臣妾生无所恋。” “噢?”男人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剑眉挑了挑,墨眸中竟染上玩味:“那……本王拭目以待你生无所恋的那一天!”唇角勾着,却见那眸中逐渐没有温度,闪着犀利。 “王爷,要就寝吗?”映雪不再看他,竟是颔首静静给香炉添置檀香,语音温和。 他看着她陡然安静下来的模样,也渐渐敛去一身戾气,随口问道:“听说你以前住在烟暮山?” 她小手微微一抖,稳住:“是的,臣妾曾在烟暮山住过两年,随师父学医术。” “师父是?”他再问,不再咄咄逼人。 映雪心口一紧,转过身子去关内室的窗子,才道:“臣妾不知师父姓名。” 他睨了她一眼,没再问,兀自起身往床榻走了:“本王今晚就在这就寝,倒是试试明日会不会沾上煞气?” 说着,已兀自站在床榻边,身高腿长双臂伸展:“爱妃不来为本王宽衣吗?” 映雪站起身,没走过来:“臣妾让水媚上来为王爷宽衣。”男人今夜的模样,怕是有些反常。 “不必了!”他立即不悦了:“身为本王的王妃,竟然连宽衣的本事也没有?过来!” “呃……是。”映雪不得不走过来,屏住气息靠近他,伸出小手为他解腰带,取下玉佩的红缨……他却在这时陡然一把搂住她的腰往床上倒,并弹指灭了室内的烛火,落下轻盈纱帐。 “王爷?”黑暗里,映雪双手抵住男人健硕的胸膛,一时不能适应。 “歇息。”入了帐,他的大掌霸道的握住她的细腰,不准她动。 她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扭住了下身子:“王爷,这个样子,臣妾不能入睡。”而且床榻比较窄,他们现在的姿势根本就是面贴面了,他鼻子里喷出的气息如羽毛般撩着她。 “随你。”他却在这时松了手,放开她,躺平。高大的身子占据了大半个床面,有些故意。 映雪立即翻过身子,背对他:“王爷,臣妾去软榻上歇息一宿吧,这里有些挤。” “你怕本王碰你?”他陡然冒出这句。 “臣妾是觉得床有点挤,怕把王爷硌着了。”她故意低眉顺首,再道:“王爷不必担心臣妾半夜会出门,一般入夜,臣妾不会再踏出这竹清院一步。” “你不出去,并不代表你的同伙不会在王府制造‘煞气’,比如那个萧阑歆,比如这个肖芷玉……”他很有心情的接住话头。 “王爷果真不相信煞气之说?”她僵硬着身子,感觉到他的视线粘在她的背上,很冷。不得不翻过身子,望着他微侧的俊脸:“的确是臣妾的煞气让府里鸡飞狗跳。”为什么这个帐内到处都是他身上的气息?!乱了! “你觉得本王该相信煞气之说?”他笑,暗夜里的声音更显冰冷,眸光很亮:“本王倒是相信这煞气克人,只是,不相信这煞气能带来血光之灾!温祺的昏睡症,不是遭煞,是服了一种渴睡散,人服此散会嗜睡,一觉不醒,直到身体一点一点萎缩……” 映雪心儿一揪,坐起了身:“王爷还是认为臣妾所为?” “当然不是你做的。”他凉凉看着她吃惊的模样,竟是撩开纱帐下了榻,站在榻边居高临下:“你体内虽有一股异样气流,却不为内力,那日大婚你自是没有机会脱身,萧阑歆却能接触温祺……所以,是你弄得此药让萧阑歆给温祺服下,此为‘煞气’……”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是直接对王爷你下手?你才是皇上的眼中钉,不是吗?”映雪抬起头反唇相讥,眸子清冷。这个男人到底在执拗什么? “想动本王,只怕你们还没那个本事!”男人微顿,冷寒一句。 映雪很无力,掀唇冷笑:“王爷,你尽管防着臣妾便是,反正,臣妾唯一的本事是命格带煞,克夫克子,扰得夫家不得安宁。” 男人阴鸷盯着她半晌,没出声。随后,大掌一拍,唤来个黑衣冷面的冰块男子,气定神闲道:“人走了吗?他在外面盯了几刻?” “从王爷宽衣那一刻起就躲在屋檐上了,刚才才走。” “远道而来,怕不仅仅是寻他王兄了。”他瞧向一身冷汗的映雪,再对属下道:“看住楼下那个新来的丫头,本王今夜要与景王妃‘温存温存’……” “王爷,您明明只是……” “按本王说的去做,去!” “是的,王爷!”黑衣人不得不轻轻跃出窗户,来无影去无踪。 “王爷?”映雪被男人的话吓得缩进了里侧,刚才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男人是说要行周公之礼吗?天!这男人转变太快,也太阴晴不定了吧!“我……”又往里缩了缩。 “游戏才刚刚开始,怕了?”他朝她逼近过来,大掌握住她的脚脖子,毫不客气一拉,让她颤抖的身子落入他怀中:“爱妃的表现有点差强人意。” 也不给她任何挣扎的时间,长指一点,竟是定住了她。随后让她盘坐背对他,一声不吭。 “王爷,你?”她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最怕这个男人一声不吭从后面盯住她的样子,那视线,简直可以将她凌迟,让她窒息:“王爷……” 良久,他的掌抚上了她仅隔一层薄如蝉冀的纱衣,轻轻的游移,哪儿也不去,一直在左背流连。那轻柔的触摸,让她的身子紧绷成弦,心跳越来越快。 “想不到你竟能绽放。”她听到他沙哑出声。 绽放?她身子一颤,冷汗冒上额头:“王爷,你看到什么了?” “本王看到了一朵绝世血莲!”他静静出声,竟是长指攀上她的香肩将纱衣轻轻褪了,大掌不隔一物抚[摩那白嫩玉背上绽放的一朵血色红莲。 倒也奇了,大掌所至,那莲花胎记颇似有了生命,娇艳开启,瓣瓣鲜红,很是妖娆夺目。 “王爷,不要看,会吓到你的!”她想遮掩,却苦于全身不能动,只能无助的眨眼。只怕过了这一晚,她就会被这男人喻为妖孽了。 “本王已经看过了。”这是她身后男人的回答,低沉的嗓音中藏了一丝惊喜,又表现得无波无浪。然后,大掌陡然在她的娇躯上点了几个重要穴位,贴上她的后背。 “王爷?”她立即感到身子内有股热气在流窜,忽上忽下的,弄得她有些难受,“王爷,你……” “别说话!”他在凝眉敛神,片刻,陡被震了开:“你体内有股力量在抗拒本王的内力?” 他连忙解了她的穴,转过她的身子,又在她的几个重要穴位上点了几下,剑眉一拧:“冲不开?你竟然果真……” “果真如何?”她额头上冒着汗珠,连忙抓了薄被裹在几近赤[裸的娇躯上,难受出声:“行房结束了吗?臣妾想歇息了。” “行房?”男人俊脸一沉,缓缓收了内力,讶意望着香汗淋漓的女子:“你以为刚才是行房?” 映雪缩在薄被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反问:“王爷刚才脱了臣妾的衣裳,而且还碰了……难道不是吗?”这个男人干嘛这副表情? “你……”连胤轩盯着她认真而又防备的水眸,眸子愈加深沉,锐光闪了闪,冷笑起来:“本王说过,要做本王的女人,你还不配!” 却是,没再难为她,起身穿了袍子,对楼下的小厮吩咐道:“回东漓院!”步下楼梯连夜离去。 “……”映雪让水媚擦拭着汗湿的身子,陡然觉得怪怪的。这个男人是不是更加莫名其妙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1章 凉台上的两盆子母果长势并不好,养了两月之久了,竟然依旧只抽两片叶子。映雪有些急,唤了水媚一声:“水媚!”怕是打来的井水不够新鲜。 水媚没有回她,再喊了声,依旧没人应,倒是走出个碎花裙的女子,闲闲道:“那丫头出园子去了,好象是有人找她。你喊她这么急做什么?” 映雪瞧她一眼,没回答她,兀自往屋子里走了,从书架子上抽出一本医谱翻了翻,又转下楼梯去。 “喂,你去哪?”那丫头不分尊卑叫住她。她回了这假芷玉一句:“主子上哪,还轮得到你这奴婢来管?!”脚步不停,出了园子。 “你……”怡香气得跺了跺脚,脸色一片青白,对那素色身影咬牙切齿道:“别得意太早,等完成主人吩咐的任务,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时怒火攻心,胡乱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落,还不解气,气匆匆拉开那小暗屉:“气死我了,如若不是你那命格‘好’,今天坐上这位置的是我黄怡香……” 随手拿起小屉子里的一窜用精致丝线串起的小脚铃,瞧了瞧陡然倍觉喜爱:“你倒会享受,连脚铃也有,同为给主人办事,为什么你是主,我是仆?既然是你私藏,我就偏要取!” 怒气转为怨气,细细将那脚铃塞进自己腰包里,又开始拉开其他小抽屉:“只要是你的,都有我黄怡香一份,这可是主人说的……” 自然,这无法无天的婢女开始将这个小阁楼翻了个底朝天。 而那边,映雪直接往王府后院去了,水媚告诉过她井水都是从膳堂那边打来的,由于膳堂用水比较多,故吃水井也相对多且干净。 她踏进那宽敞的膳堂时,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大跳,竟看到她的婆婆坐在院子里包粽子,旁边还有苏麽麽,青楚,以及一个面生娇柔的年轻女子。 膳堂里头也自是忙得热火朝天,切菜的规律声响,家仆的穿梭,蒸菜的香味,以及掌勺时的滋滋作响,似乎蒸炸炒拌都用上了,比平日更要热闹一倍。 天井里正向太妃娘娘学包粽子的几个人自是没察觉到她的出现,两个女子正虚心讨教着,苏麽麽在一旁打下手:“公主,月筝夫人,是这样扎的,先将这生米压严实了……” “我怎么压不严实?月筝妹妹,你是怎样做的?” “姐姐,这样……” 两个年轻女子生涩的动作让太妃娘娘慈爱的笑了笑,一抬头,被门口的映雪弄得愣了愣:“映雪,你也来了?” 其他三人手中一顿,皆抬头看过来。 映雪连忙盈了盈身:“母妃,儿臣是过来取些井水。” “映雪,过来。”太妃娘娘对她招手,笑道:“既然过来了,就随大家伙一起包粽子可好?今日五月初五,吃粽子的日子,母妃想着自己包这粽子会更有意义,所以便把你姐姐和妹妹都拉过来了,呵呵……” 苏麽麽瞧了映雪一眼,依主子之命给映雪在太妃娘娘旁边添置了一个凳子,自己则在旁边恭敬立着。 “恩。”映雪不得不坐下,在小丫头端来的小盆里净了手,看着冷脸的青楚和笑脸的陌生女子,道:“映雪从未包过粽子,还请姐姐和妹妹赐教。” 青楚冷冷瞥她一眼没出声,倒是左边的那娇柔女子笑了,声音清脆:“姐姐,我们也是刚刚学呢,这里最会包粽子的人是母妃,你瞧,那篮里的粽子全是母妃巧手包制的,这一篮才是我和青楚姐姐包的……” 只见,一篮里的彩丝粽,精致完美无懈可击。另一篮里的粽子,则惨不忍睹歪歪扭扭,简直一处云端一处泥。 映雪轻轻笑了,取了棕叶按照刚才母妃教的方式认真依照葫芦划起瓢来,弯粽叶,塞生米,用彩丝包扎。 太妃娘娘在旁边亲手教导她,笑道:“映雪倒是有慧根,包得有模有样,比起青楚和月筝,好太多了。” “是啊,母妃。”月筝在旁边帮腔,诚恳接话:“月筝一直听得王妃姐姐有双巧手,不仅将竹清院打理得谨谨有条,更会养花医术,今日一见,妹妹果然自叹不如。” 映雪听得,有些难堪,又见得青楚狠狠将手上的粽叶摔了,拿眼白瞪她,她对母妃和月筝笑道:“映雪这才忆起小时候在家中随府里的下人包过粽子,后来随师父上山学医便生疏了,一时记不起这粽子的包法,而且,家中粽子的包法跟这里的不大一样,硬是让母妃和姐姐见笑了。” 说着,将手中的粽子用彩丝轻轻缠了,放进篮子里,便不再取粽叶。 月筝将那粽子搁在掌心瞧了瞧,狭长的丹凤眼儿弯成月芽,由衷的感叹:“姐姐包的真漂亮,只比母妃差一点儿了,那彩丝也缠得好看……” “月筝,你到底有完没完?”青楚在旁边啐了一句,睨向映雪:“人家都说过在娘家包过粽子了,难不成还要比我们这两个从未包过粽子的人要差?你也太……” 青楚的一句“大惊小怪“还卡在喉咙里,月筝却在这时“啊”了一声,陡然用双手捧着散开的粽子,一脸歉意望向映雪和母妃:“月筝太卤莽了……” 太妃娘娘却笑了:“不是月筝的错,是映雪没包扎到位对不对?”又慈爱的拍拍映雪的手背,“这粽子不能只求包扎好看,最重要的是包结实,这样才能耐煮……” “儿臣明白了。”映雪垂下浓密的睫毛,轻道。 青楚这才释怀了,重新取了粽叶,让苏麽麽过来教她,道:“这包粽子不是任何人都像母妃那般拿手的,要出头也要看看场合,别弄出笑话来。” “姐姐。”月筝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又对映雪笑道:“姐姐,以前一直碍于姐姐在竹清院养病怕打扰了,月筝没给姐姐请过安,今日要向姐姐陪个不是。” 映雪这才仔细瞧了此女子,记起府里有个月筝侍妾,也就是风娇服侍的主子。只见此女子尖尖的瓜子脸儿,狭长的丹凤眼,很娇小的身子骨,人见人怜的模样。倒是爱笑,暖人心脾。 她掺起月筝,浅笑:“妹妹不必多礼。” 青楚却在这时又冒出一句:“月筝,你不怕多灾多难就尽管亲近她好了,别忘了这府里前段时间才被她搅得鸡犬不宁……” “青楚!”太妃娘娘冷冷打断她,不悦道:“母妃已经说过,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是那些下人笨了手脚,现在换了一批奴仆,府里不是安宁了?!你闲着没事,就去学学女红,别在这胡说八道……” “母妃,青儿哪里胡说了,胤轩他早已查出来温祺的昏睡症是被人使了毒!这府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她!”青楚这下被母妃激怒了,素指一指,直直指向映雪,并“嚯”的站起了身,一脸怒色:“现在宫里派来的那五个丫头不就是来保护她的吗?昨儿个晚上,我还看到那个叫芷玉的丫头在府里鬼鬼祟祟,到处察看……母妃,您说这不是引狼入室?” 也不等众人反应,再连珠带炮:“今日以端午赛龙舟为由,那狗皇帝又派人过来探察,生怕卞州城内飞出了一只苍蝇。母妃,难道您忘了我们这几年是怎么过过来的吗?那年被发配到卞州,青儿和胤轩差点死在来卞州的路上……还有您这肺疾,要不是遭太后那毒妇陷害,您又何苦这般难受?!现在,又送来这么个煞星扰得王府不得安宁,这口气,我们到底要忍到几时?” 那眸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当事人给吞噬。 宁太妃一愣,瞧了映雪一眼,忧伤道:“青儿,这是圣旨,这是命,你不要再责怪映雪。映雪其实也是个无辜的孩子,命格带煞不是她的错,错的是,你和轩儿不该生在皇室,母妃一直希望你和轩儿平平凡凡过一生,只怪母妃当年……咳……” “小姐!” “母妃!”青楚见母妃咳得厉害,这才停止了对映雪的针对,跑过来搂着母妃虚弱的身子,“母妃,都怪青儿一时嘴快,又让母妃您犯了咳嗽,青儿以后再也不说了。” 宁太妃掀了掀虚弱的眼皮,对苏麽麽道:“怕是宾客快到府上了,你先扶我回房里休息会,别让青儿在宴会上生出什么事端来。” “是的,小姐,尹儿定会看着公主的。”那苏麽麽连忙掺了虚弱的主子往西居院去,又回头对映雪说了声:“王妃娘娘,太妃娘娘让您同往西居。” “恩。”映雪微愣,连忙跟上。 到了主院之一的西居,太妃娘娘躺在了软榻上,苏麽麽为她盖了一床薄毯便依命退出去了。映雪瞧了室内一眼,只见大大的居室,全是佛经之类的修身养性之物,简单的陈设,十分静雅。 太妃娘娘用帕子垫着,端起瓷碗将苏麽麽送来的药汁一口饮下,稍稍止了咳嗽,再用丝帕掩了掩嘴角,直接问道:“昨儿夜里,轩儿可是去了你房里?” 映雪微微一愣:“是的,母妃。” “那就好。”宁太妃竟是笑了:“这样,母妃就放心了。母妃将府内的内务交给你打理可好?”见映雪不出声,轻轻握了映雪的小手,再道:“母妃知道你刚才是故意将那粽子包得松散,怕她们不好想,倒是个贴心的孩子,所以母妃对你很放心……” ―――――――――――――――――――――――――――――――――――――――――――――――――――― ps:晚上二更吧,么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2章 这是映雪嫁入王府来第一次看到府内如此大排场,厅内的所有帷幕都换了新,廊下的夜灯全部换成大灯笼,大门到主厅的路铺了大红地毯,盆景错落有秩番然一新。这一路排了长长的梨木雕花桌,桌上铺起华丽崭新的桌布,鹿唇,鹿腿,豪猪,黑豚肉等野味摆满长桌,旁边配以一排长身细腰的觚,几十个绿衣丫鬟端着酒壶静立其后。 晌午时分,东漓院那边来人催映雪换了衣裳,她换了一袭大方得体的翠绿烟纱碧霞罗衫,绣大朵大朵牡丹,绿叶裙尾逶迤拖地,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云鬓低垂,斜插镶嵌珍珠的碧玉钗,出水芙蓉面淡妆半施,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唇边荡漾清淡浅笑。 现在,她正以景王妃的身份坐在这个穿缎面绣五爪麒麟银袍的男子旁边,这一身衣裳,也是他派人送过来的,由他指派的小丫鬟全权给她打理。她不喜欢那繁冗的妆饰,自是将那小丫鬟遣退了去,弄上自己喜爱的云鬓和发饰,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 只见,左边长桌坐了个威风凛凛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生了一副大落腮胡,喝酒吃肉都是豪气;反观他旁边的邹府尹,小口小口饮尽觚里的酒,喝一口还要咂一下嘴,十分小气。 右座第一位,自然是亚父,一身干净整洁的布衣,捋捋半白的胡子,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接下来,是她刚刚认识的叶庄主叶云坤,穿了一袭深色缎袍子,长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手腕处戴了护腕,模样严肃不可侵犯;再来,是一脸明朗喝着酒水的连温祺。 再以贵宾相待,坐在连胤轩对面的,是苍月二皇子多罗苍铭和刚从京城赶过来的御史大人南宫漠,两人衣物一大胆紫一内敛青,一个嘻皮风流,一个老当益壮。 几个男人在互相敬酒,说些或真或假的话,他们形成的这个圈后才是女眷处。 这样的场合,自然少不了阑歆公主,这公主今日特意穿了一袭粉色拖地裙,大胆的露出锁骨;水袖透明,遮不住半节藕臂。她用玉杯浅尝水酒,视线一直盯在主座的银袍男人身上转悠,丝毫不避讳。又哪有心思去理会旁边的将军夫人,府尹夫人,以及其他女眷?!其他女眷见此模样,知趣的但笑不语,也不去敬酒打扰她,各自谈笑风生。 而座上的连胤轩呷了一口酒,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淡淡看过来,眸光一闪,随即又瞥开。 “胤……”萧阑歆先是惊喜的小嘴微张,还没等她对他打招呼,她的脸蛋又垮下来。遂端了酒杯一饮而尽,重新将视线粘在旁边映雪的身上。 “丝竹!”她唤身后的小婢女。 “公主?”丝竹连忙机灵上前。 “你过来。”阑歆拉过丝竹的耳朵,在她耳边悄声几句,推了推她:“快去!” “公主,这样做行得通吗?”丝竹在踟躇。 阑歆杏眸一瞪,呵道:“怕什么,现在有秦将军,邹府尹保护本公主,还有现在来的这个南宫御史,八成也是皇帝哥哥派来的,有这么多人给本公主撑腰,你还怕个什么劲?!” “那丝竹这就去办了。”听主子如此一说,那丝竹立即放松紧锁的眉头,小碎步跑走了。 这边呢,连胤轩始终没让映雪回女眷的桌子那边去,偶尔还为映雪挡酒代酒,同下面的大人们说些玩笑话。 映雪看着男人好看的侧脸,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他这样做,已相当于向天下昭示她景王妃的身份了,而他说过,游戏才刚开始。 什么游戏?她不大明白确切为何事,只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的人生不再有依托,她愿意交出她的性命。现在的她还有依托,所以,她有心情陪他玩。 但是……望着他冰冷的侧面,她陡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可悲。 日头稍稍偏西,宾客酒足饭饱,赛龙舟活动开始了。 众人移足到西魉河畔,只见已有三条龙舟在河中央静候,分红,黄,蓝三色,红色旗子上写着“秦”,自然是秦将军那一队;黄旗是皇家之物,自是代表连胤轩;蓝旗飘飘,“南宫”两字特别醒目。由于是一年一度的节日,河岸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连乞丐也跑过来了,一直让守卫官兵拦着。 映雪让两个丫鬟陪着,坐在专门搭建的高台上,看着河中的三条龙舟你争我抢,赛得好不激烈。她不大喜爱看这样的节目,但碍于体统,她看进去了。却陡然与那黄队里最瘦小白净的男子打了个照面,一愣:“青楚姐姐?” “王爷。”她朝旁边的男子看过来,正要告诉他这个看似错觉的错觉,却又发现她的夫君比她更心不在焉。虽然他只是瞧了闹哄哄的人群一眼,却明显是将心思遗落在那里的。 人群里,有个穿浅紫衣裙带面纱的女子特别显眼,连胤轩那一眼便是看向那里。那女子并没有往前挤,只是静静站在人群后,被两个黑衣男子护着,直愣愣瞧着这边的高台。 映雪的心,在看到那个女子时,竟然有一丝微微颤动。她连忙用柔荑捂住胸口,忘记了刚才要说的话。 连胤轩看着她,冷峻的俊脸微侧:“怎么了?”那眸中,没有关怀。 “没事。”映雪淡淡摇头,望望外面火辣的太阳:“可能,臣妾觉得天气有些热。” “你们过来给王妃扇扇。”男人竟是稳稳出声,唤来两个拿扇的婢女,并让人端来一盘冰镇鸭梨。 下面的几个大人笑道:“王爷王妃好恩爱,呵呵。” 连胤轩没出声,俊脸平静。 映雪喝了口凉茶,又下意识的往那个方位望过去,却发现那个女子已没了踪影。人群还在挤,她再寻了遍,始终找不到。 再望向旁边男人的侧脸,没表情,深邃的眸子盯着河里争得好不热闹的龙舟。 “王爷。”她这才记起某件事来。 “什么事?”男人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隐忍。 “难道王爷没发现黄队里有个特别熟悉的身影吗?”她道,同样隐忍。 男人的墨眸里终于有了丝颜色,盯着她:“爱妃的观察力很强。” “臣妾不敢。”她敛眸,压下浓浓的睫毛。 “本王会让人在今日将你东西搬回东漓院,那个院子可以保留,偶尔小住。”他陡然道。 “为什么?”她不同意。 “没有为什么,身为本王的王妃就应该同本王同住。”他的答案,很冷,很果断。这一次,他倒是强人所难强到底了。 “臣妾……”她挣扎。 “由不得你!”他冷冷瞥她一眼,打断她。又猛然站起高大的身子,对下面道:“众位去换衣吧,本王今日有幸与秦将军和南宫御史赛上一回,实属难得,请吧。” “王爷请!”秦海琼和南宫漠连忙起身,抱拳作揖。 就这样,男主角去换衣了,换了一身依旧绣五爪麒麟的浅色蟒袍,器宇轩昂站在了龙舟上。他的出现,夺了全场的目光。人群愈加哄闹得厉害,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怕是在为能看到王爷的尊贵身影激动。当然,也不乏敌人。 映雪在台上看着,先是看了依旧掺和在队伍里的青楚一眼,再看看那天生就是领袖人物的挺拔男人,有些感叹,这个人,真的从此就是自己的夫君吗? 夫君?她真的不知道这个词的意义。以前爹爹告诉过她,夫君就是天,是一生的依靠。女儿在家要从父,出嫁要从夫,不能被夫家休,不能犯七出,即便是过的不好,也不能有辱家门。 所以呢? 那么她呢? 她的天,只有师父。 “王嫂,怎么盯着三王爷发愣了?”她在怔愣,有人在旁边打趣。 她抬眼看对方,回道:“阑歆妹妹可是玩的腻了?” “呵呵,阑歆如何会腻?”萧阑歆用香帕子掩嘴笑了下,瞧着下方:“王嫂你瞧,那个男人可真是极品呢,旁边的两个莽夫都比不上他,不仅皮相好,更是文武双全,你不知道吧,其实胤轩很会吹笛子哦……” 映雪黛眉一蹙:“妹妹还是闺中女子,请注意些。”而且,还是这样评论别人的夫君! “闺中女子又怎样?”萧阑歆笑得好不得意:“本公主马上就不是了,盼这日盼了好久……你猜,我会嫁给谁?” “王嫂不知。”映雪拉开了一些和她距离,闻不得她身上的香气,更不想和她玩猜哑谜。她嫁给谁,她管不着。 “呵呵。”萧阑歆见此模样,凉凉笑了,道:“你一定会吓一跳的,而且,本公主赌他会娶!” 映雪坐在椅子上,淡淡望着河面,没再理会。 “既然王嫂好兴致,那妹妹就不打扰了,妹妹也有重要的事做,所以先失陪罗。”萧阑歆倒也知趣了,得瑟的笑了笑,甩甩帕子,终于离去。 等她离去片刻,从外面回来的水媚眼尖的在地面发现一个白色小纸包,捡起:“王妃,这是您落下的吗?” 映雪将视线从河面收回来,接过,折开闻了闻那紫色香料,摇头:“不是我的,是阑歆公主的。”这香味不正是萧阑歆身上的? “给她送过去吧……啊……”她正打算将纸包包好,然后交给水媚送过去,却陡然感到高台一阵地动山摇,不仅把她吓一跳,更把台上的女眷吓得尖叫连连,“怎么回事?” 一个不稳,那包香料洒了她一身,她也随着高台的倒塌摔倒在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ps:抱歉了,2更有些迟,让亲亲们久等了!来,亲亲们手中的票票向香香狠狠砸过来吧,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3章 高台倒塌,外围的人群已炸开了锅。只见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提着刀从旁边客栈的窗口飞出来,刀过血溅,外围的守卫官兵还未反应过来,便一声不吭下了黄泉。 那几个杀手直直逼向高台上的浅绿罗衫女子,用刀砍断绳索,让那厚厚沉沉的棚顶直落落砸下来,而同时,下面的百姓已乱作一团,推推挤挤,将台柱挤得摇晃不已,哀叫声一片。 映雪和水媚抓住了某根柱子,身子挂在半空中,所以才没被狠狠摔在地面。这高台是为观赏赛龙舟特意而设,比两层客栈还要高,从这上面摔下去,估计至少要去掉半条命。 “王妃,飞刀!”水媚一声惊叫,惊惶望向映雪身后。小手被吓得松了松,差点掉下去。 只见那群黑衣人和从龙舟上赶上来的南宫大人他们打得难舍难分,被拖住了刺杀的手脚,却偏偏从慌乱的人群里陡然“嗖”的一声飞出数支飞刀,直直刺向挂在半空中的人儿,又疾又快。 映雪只觉身后一片发麻,一阵寒气迎来,让她全身紧绷寒毛倒竖。她早从水媚的表情中看出点端倪来了,却苦于半挂空中躲避不及,索性眼一闭将水媚护在怀里,准备用背挡那些飞刀。 片刻,背部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却感觉腰上一紧,有人搂了她将她护在怀里,然后足尖落了地。她闭着眼睛抓紧此人的衣襟,双腿依旧在打颤。 睁眼,她看到一张寒魄的俊颜斜睨着她:“如果你想两人一起受伤,那你就继续抓着好了。” “啊!”她连忙放开他蟒袍的前襟,后退一步,叫道:“快去救水媚!” “她只是个小婢女!”他冷道,没理她的请求,赤手空拳对付那些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挤出来的越涌越多的刺客。 “水媚她……小心!”她这才发现他把她抱到了离高台有些距离的客栈二楼外楼,那些隐藏在人群里的刺客有些干脆直接飞上来,有些提剑拿刀的从一楼爬楼梯上来,将他们二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而外头的高台已经轰然倒塌了,“哐当”一声发出沉重闷响,砸伤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侍卫。她焦急望着,没有看到水媚的身影,只看到那几支插在木柱上的飞刀在太阳下闪着碜人的寒光。 “你现在都自命难保了,还妄想救你的婢女?”他警觉的望着四周一步步逼近的敌人,陡然这样对她冷道。 她没有做声,再望了混乱的外面一眼,清冷盯着这群以她为目标的刺客。这群人看她的目光,跟那次那几个乞丐一样,让她在心底狠狠打了个突。只是这次,有个当事人在她身边。 “三王爷,只要你将她交出来,我们便不为难你。”逼到五步之内,那群蒙面刺客不再上前,竟然开始讲条件。 “如果本王说不呢。”他倒是镇定自若了,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凝着他的侧脸,心头被遮掩的那团迷雾在慢慢散开,他说…… “我们北冀门主素来与三王爷你无怨无仇,三王爷又何苦为了个女人与我们北冀门作对?门主说了,只要三王爷交出这个女人,他可以与三王爷合力抗敌。三王爷你看……” 那黑衣人朝楼外一指,指着大街上匆匆远离是非之地的两顶软轿,再道:“那轿里坐着的正是刚刚还与王爷拍拍胸脯表义胆忠肝的秦海琼与邹长青,王爷相信他们此去是为找救兵吗?” 见连胤轩俊脸有些难看,那黑衣人示意手下把刀剑放下,笑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两人是为谁办事,王爷现在不动他们,甘愿做瓮中之憋,是因时机还未成熟,呵呵……据在下所知,王爷的十万铁骑骁勇善战忠心耿耿,此刻正埋伏在卞州城五十里地外待命对否?只是,有点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如果在下的猜测没有错,就请王爷考虑考虑我们门主的提议可好?要知道,得我们门主相助,可是让王爷如虎添冀对付那狗皇帝易如反掌……” 不屑的瞧瞧拧着剑眉的连胤轩旁边的映雪,再加把劲:“拿一个女人换一个左膀或右臂,对王爷来说是最划算的买卖了,女人可以再找,忠心的左膀右臂却难寻……” “忠心的左膀右臂?”听到这里,一直腮帮子紧咬沉着俊脸的连胤轩终于冷冷打断他了,讥笑道:“拿本王的女人来换忠诚,还真是义胆忠肝!本王一直钦佩北冀门惩奸扶弱,虽为山贼起家,却无山贼之恶俗凶残,一心为老百姓造福济贫劫富,为百姓所赞颂。” 黑眸一眯,再冷道:“却为何要在今日对本王苦苦相逼?当年那一剑是绛霜为救本王,失手错杀……而且绛霜为此事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你们的紧咬不放到底所为何目的?” 最后,他吼起来:“告诉本王,你们到底要怎样放过绛霜?!而且,你们竟然对绛霜……这样的事,是百姓称颂的北冀门所做得出来的?!那次与你们北冀门主的一面之缘,颇欣赏他的义气豪爽,本王已有心将之纳于麾下……却想不到始终是个莽夫!这几年的苦苦相逼,你以为会本王会怎么想?!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们的信口雌黄!?本王和绛霜已经不再欠独孤北冀什么了!!!” “你?”那黑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变,决定不再用诱导的方式,道:“别再跟他废话了,兄弟们上!将他们一起捉回去!” “只怕你们没那个本事!” 恰好这时,南宫漠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冲出了包围圈正向这边赶过来:“三王爷,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说着,已朝这边扔来一把长剑,自己带着手下为王爷突围。 连胤轩接了剑,看南宫漠一眼,手中立即剑锋生花,快而准,一剑除去一个敌人。映雪在他身后,看着一剑封喉的黑衣人倒在地上挣扎几下才彻底断气,吓得全身冰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生生死在她面前。 后退一步,她差点瘫坐在地上,脑海却又突然浮现一个穿青色袍子的老者中剑倒地的模样。她一惊,连忙朝那边看过去,果见那南宫漠被十几个黑衣人夹击,分身乏术。 “王爷,快去那边。”她大惊,想也不想的对连胤轩道:“快过去,南宫大人会中剑。”话刚落,果然听得那边的南宫大人啊了一声,左臂吃了一剑鲜血汩汩而出,而那些黑衣人见血,立即纷纷蜂拥而上。 “该死的!”连胤轩吼了一声,快速拉起她的手杀开一条血路往那边,在南宫漠中那致命一剑前,用剑峰挡住了那一剑。 “多谢王爷相救!” “别多说,我们双剑合壁!” “是的,王爷!”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得天衣无缝,映雪被迫贴着连胤轩的身子,配合他们移动脚步。 打了片刻,救兵才到,竟是七个面戴银色面具,身装甲衣的暗部,一出手就是让敌人身首异处,特别凶狠。 等只剩下最后那个刺客,连胤轩叫住了暗部:“住手,留下活口让他回去复命!” “是的,王爷!”暗部这才住了手,直直立在那里,让那唯一的刺客落荒而逃。 连胤轩瞧了一眼,俊脸上非但不见喜色,反而黑了层:“亚父,出来!” “呵呵,王爷。”男人话音刚落,门帘子后陡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走出一布衣长须老者,捋着胡子,道:“王爷,老夫这也是迫不得已呀,此次对方来势汹汹,而且做了万全准备,如果不用暗部,怕……” 连胤轩没理会他,道:“连鹰呢?今日为何不见踪影?” “呵呵,老夫不知,估计去了个重要的地方。”亚父依旧在笑,矍铄的眸子朝映雪看过来,“王妃娘娘刚才可是有什么幻觉?” 映雪本来被那血腥味和现场的惨不忍睹弄得胃里翻腾,现在听亚父如此一说,愣了下:“刚才只是错觉,南宫大人没事的。但是,亚父何以知道这事?”亚父有读心术不成?! 亚父笑了:“老夫刚才只是推测,没想到竟推测成真,呵呵。”捋着胡子,笑得好不精神。 “亚父?”连胤轩不解的看着尊师,又瞥瞥一脸苍白的映雪,剑眉一拧,道:“回府吧!先带南宫大人回王府疗伤。” 等回了王府,才发现水媚平安无事等在东漓院。而她的东西,果真被搬过来了! 水媚道:“要不是连鹰大人救了奴婢,奴婢早就被摔死了,当时奴婢吓得松了手……王妃,您没事吗?奴婢没想到王爷会上来救您……啊,奴婢说错话了……王爷本来应该救王妃……” 映雪望了望这个陌生的房间,道:“几刻给我搬过来的?” “奴婢听紫烟姐姐说,是太妃娘娘亲自命人将您的东西从竹清院搬过来的,还赐了两个丫鬟……王妃,您不高兴吗?这里是王爷的主居……” “水媚,你喜欢这里,还是喜欢竹清院?”映雪陡然问。 水媚绞绞手中的帕子:“奴婢,奴婢觉得王妃娘娘住在这里比较好,这里才适合您的身份……只是,您更适合安静的地儿……” 映雪淡淡笑了,道:“母妃说,粽子要包扎得紧实,才更耐煮。既然逃不掉,何苦不勇敢去面对?说不定,就真的清净了,呵呵。”再嗅嗅衣物上血腥与某种香气夹杂的味道,蹙眉:“水媚帮我准备热水可好?我想洗去这一身异味。” “恩,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热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4章 王府分东漓、南苑、西居、北筑四主院,再加上竹清、月落等小姐或侍妾住的园子,占地颇广。会客之地为殿,前殿,偏殿,后殿,再分主厅花厅后厅,今日的宴会便是在前殿了。 王爷议事之地为书房,带藏书阁,聚贤楼,练功房,还有来来回回穿梭不尽的长廊,拱门,阶梯,小桥,流水,戏台,鹅卵石小径,花木,叠石…… “还有?”桌前的人儿黛眉一蹙,将地形图给阖上了。原来这景亲王府比苏府大了好几倍,要一下子全熟悉了,还真是难。 前刻,她刚洗去了一身腥臭,倒是把疲累洗去了,遂随手翻了翻母妃特意命人给她送来的王府地形图和一些简单的帐本。水媚被她打发去将她今日换下的那身衣物清洗熏香了,只为那衣物上总粘着某种香气,难闻得紧。 所以,此刻这屋子里是安静的,檀香萦绕,夜灯朦胧,很适合歇息。却望了望四周,难以移动脚步去那内室。 内室门口,特意挂了浅色的珠帘子,隐约见得那大大的红木雕花床边有个身影在整理床铺。有光亮将那身影照得颇是透彻,瘦瘦的身子骨,碎花儒裙,明显是夜明珠所为。她唤了声:“怡香,将那夜明珠收了吧,太刺眼。” “收了夜明珠,奴婢看得不大清楚。”黄怡香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带了轻微的铃铛声。她没有依言将夜明珠收了,依旧在那平滑的锦缎上抚[摩了片刻,再铺上鸳鸯锦被,放下帐子。 映雪黛眉微抬:“那你出去歇息吧,这里不必伺候了。” 黄怡香撩开珠帘子从内室走出来,要笑不笑道:“这下你好福气了,不仅颇得太妃信任,且还恢复你正妃的地位了,怡香得替主人报告这个好消息才好,这样,你那苦命的爹爹才有出宫之日不是……” “出去!”映雪心口一沉,恼了起来。 “急什么,话说完我就走。”黄怡香凉凉一笑,张嘴又道:“主人对你最近制造的‘煞气’不太满意哦,不是说你曾克死兄长,搅得苏府不得安宁么?那为何王府现在依旧平安无事,跟那砸不起涟漪的池子似的,有你没你这颗石子都无所谓。这可不成,主人还等着怡香去汇报成果呢……” “你……”映雪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冷道:“皇上对我爹到底怎么样了?他是一国之君,竟然言而无信。他明明说过,只要我嫁过来,他便放过我家人,又为何失信于人?” “皇上没失信于你呀,信上不写着吗?苏老爷带着家眷进宫享福去了,伺候太后娘娘,福荫不尽……”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不等映雪回话,道:“不跟你废话了,我歇息去,这奴婢命不比主子命,能好吃好睡,什么活都不必干。” 斜睨主子一眼,便出去了。 映雪瞧着这愈见嚣张的背影,没再出声。她又如何不明白皇上对爹爹的做法等同软禁,对外是爹爹贪图荣华富贵入了宫,实则,爹爹在宫里痛苦不堪。 她早该明白这个皇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们的,入了宫步步惊心,随时掉脑袋,这是她的爹爹最害怕面对的,所以当年爹爹才千辛万苦从皇宫跑了出来。只是转了个圈,他老人家还是进去了,这是命吗? 还有芷玉齐康和弟弟,如若不是得师父所救,他们也早已入了虎口。只是,那个抓走他们的神秘人既然肯放了芷玉和弟弟,却为什么不肯放齐康?齐康犯了什么事?问了芷玉,芷玉只道一路就接触过飞云山庄的大庄主,得大庄主所救,才从山贼刀下捡回一条命。 飞云山庄大庄主,不就是叶云坤吗?那个男人的忠心部下,还有芷玉提到的北冀…… 正寻思着,主居的大门在此时又“咯吱”一声开了,她以为是水媚,随口道:“水媚,熏好了吗?” “熏什么?”接话的是道低沉醇厚的男中音,带点质问。 随后,她便见到了声音的主人,换下了蟒袍,一袭合体软衫,昂扬七尺,不显蟒袍的王者霸气,却也挺拔尊贵。他又道:“亚父为何要说那番话?而你,如何得知南宫漠会中剑?” 原来这男人把亚父的那番话记进心里了。 她道:“王爷是练武之人,自然知晓中剑受伤乃兵家常事,臣妾当时只是看得南宫大人身单力薄,似是耗尽了体力,所以才妄言了。” “噢?”男人剑眉一挑,睨了她一眼,似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却又陡然道:“什么味道?你燃的什么香?”很显然,他也不大喜欢这气味,而且还是非常抵触。 映雪看看那小香炉:“臣妾一直用的是檀香,王爷。” “不对。”男人走近一步,皱眉:“不是檀香,该死的,快把这香炉撤了!”竟是吼起来,饱满的额头青筋暴露,面容恼怒。 映雪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立即让门外的婢女将香炉撤了,将窗子打开:“王爷,现在可有感觉好一些?” “该死的!”他又吼了一声,似是再也呆不下去,在转身前冷睨了她一眼:“你竟敢对本王使媚药?!”剑眉倒竖,十分咬牙切齿,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媚药?”映雪被他的怒火吓得后退一步,立即回道:“臣妾没有!”莫名其妙,她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那檀香是媚药,还真是可笑。那檀香是她亲手一点一点加进去的,她用了这么久都没事,如何就在他身上成了媚药? “你还真是良苦用心!”他自是不相信她的话,冷眸一凝讽刺了句,立即转过身子大步往门口去了。恰好这时,有个小婢女来报,说是阑歆公主由请王爷,有重要事情相商,并已把酒水备好了。 他走到廊下,让冰凉的夜气沉去了些体内的躁动,只冷冷问了句:“何事?”大半夜的邀约,能有什么事!却见那身侧的双掌渐渐运气,极力压住体内排山倒海的情潮。 “奴婢不知何事。”小婢女被王爷一副咬牙切齿眸子充火的模样给吓坏了,连忙垂下螓首,腿儿打颤。王爷发怒了吗? “本王不去了,有事明天再相商。”该死的,体内的那团火压不住了。竟然不同于一般的媚药,越是用内力逼,它反倒越张狂,极力要将他的自制力瓦解。 在身子绷到极点的那一刻,他对一旁的婢女吼:“全部给本王出去!全部撤出去!”然后,一身是火,重新踱回了房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5章 这萧阑歆借端午设宴之际,加上刺杀事件受了点轻伤,硬是死皮赖脸又住进了景亲王府养伤。她住的院子是接待贵宾的南苑,与东漓挨得极近,两个院子毗邻而立,几步路即可到。 这夜,她在自己房中准备了酒菜,将稍稍破皮的右手肘露出水袖,拉了拉敞开的已露出大片肌肤的领口,眼巴巴望着门外。 一刻前她遣了小婢女去请三王爷,只道是有急事相商,一定要请来。她相信胤轩再对她不冷不热,也会看在她公主的份上来见上一见。所以,只要将胤轩请来了房里,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 丝竹在旁边热酒,报告着:“三王爷刚才在南宫大人那饮了几杯,是宫里送来的贡酒‘金仙子’,此酒入喉温良,细滑柔腻,不是烈酒,却能与西域香料‘紫妖娆’相溶相生成西域媚药。” 萧阑歆嗅嗅自己衣物上的香气,笑道:“丝竹终于变乖巧了,那么本公主下去吩咐你的事,办妥了吗?如果没有这‘紫妖娆’,再多的上等温酒都是白搭……” “禀告公主,奴婢早已遵照您的吩咐在王爷的五爪麒麟蟒袍上洒了‘紫妖娆’,而且分量很足,只要王爷运了内力喝了上等温酒,就一定能起反应。到时候王爷这媚毒只能靠公主您身上的‘紫妗香’来解……” “做得好,他刚才才与那群刺客纠缠了一番,这内力温酒可都齐了!”萧阑歆立即眉开眼笑,望望门外:“而且这媚药只认这‘紫妗香’,哪个女子都帮他解决不了……越是用内力遏制它,它越是反噬得快,直到中媚药者功力完全消逝,或者精疲人亡为止,哈哈,就是铁打的男人也经不住这药力……本公主就不信胤轩不会乖乖就犯………” “可是公主……”丝竹担忧的打断主子:“这‘紫妗香’的药效快消散了,等这香气完全散去,就会对王爷失去吸引作用了。看这巧碧还不来,怕是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催催去可好?” “那还不快去!”听如此一说,萧阑歆连忙掩住得意,再嗅了嗅水袖上的味道,柳眉折成个倒八:“快去把王爷请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他请到本公主房里!” “是的,公主,奴婢这就去了!”小婢女福了福身,立即跑开去为主子办事。 而那边,一身是火的连胤轩重新走进了自己的主居,遣去了所有婢女,二话不说一把抓起窗边的映雪:“该死的,解药!”却在接触到那凉凉的细滑雪肤,心头如淋甘露。 他喉结滚了滚,眸中一暗,陡然将来不及开口的映雪摔在了红木榻上。纱帐一撩,高大的身子瞬息压住了她的娇小,双掌不断撕扯她的中衣。 映雪被吓了一跳,连忙用双手撑住他结实的胸膛:“王爷,你快起来!” 男人不理她,“嘶”的一声,白色中衣应声而破。他用长腿狠狠压住她挣扎的双腿,一把扒掉她大红色的肚兜,眸子热烈而痛苦:“该死的,你定会为今日对本王所做的一切后悔!” “我……”映雪双掌被钳制于头顶,双腿被压住,同样痛苦道:“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后悔?你放开我!放开!” 却见那雪白的身子已被掐出了几条红痕来,长发散落一整个鸳鸯枕,细腰扭动挣扎,有了我见犹怜。 连胤轩墨眸更沉,陡然将她翻了个身,依旧钳着她的双手,却是用另一铁掌扯去了她的水裤和底裤,劲腰一挺,直接进入了她干涩的体内。 “啊!”她身子一颤,被羞辱的感觉还未褪去,便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撕裂。她只来得及这一声尖叫,泪珠已落了出来:“痛……你……” 她看不到男人的模样,被赤身裸体压在锦被上,体内一阵一阵的痛。虽不知此举到底为何意,却是泪珠子不断,羞愧难当:“放开我,我已经说过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是非不分?!放开!” 男人没有出声,额头上冒了汗珠,牙关紧咬似是在极力隐忍。那样进入后,他没有再动作,只是静静呆在她体内,似乎在等她适应,又似乎在踟躇。 终于,他瞧了她双腿间的红花点点一眼,动起了劲腰。嗓音沙哑道:“既然用这种方式让本王与你行房,又何不收起那虚伪的泪水?!本王讨厌女人在身下哭!” 说话间,腰上的动作快了起来,不再怜惜,一下猛于一下的撞击,差点将她的灵魂撞出体内。她趴在他的身下听到了“行房”一词,在水深火热的挣扎间说不出任何的话语,只能用牙咬紧身下的锦被,泪珠滚落。 半晌,床榻在“咯吱咯吱”的响,他的动作依旧不停。她的体内不再有被猛然撑开的痛了,却在短暂的莫名快感中有了处子酸涩。 “不要了……” “……”他却陡然低吼一声,在她以为是要结束的时候,双掌在她腰上一紧,将她翻了个身。 “睁开眼睛!”他的动作还在继续,盯着身下紧闭水眸浓密羽睫颤抖的她,让她长长的凝白玉腿勾住他的劲腰。 她不肯看他,玉指抓紧了床边的纱帐,贝齿倔强的咬着红唇。 “该死的!”他眸中情欲渐浓,不再霸道命令她,而是将撞击一下比一下的深入,选择用腰上的动作惩罚她。 痛楚与快感夹杂持续着,她感觉自己在黑暗中浮浮沉沉,找不到落脚点。只听得头顶男人在吼,感受到那双情欲与怒火兼并的黑眸在燃烧着她…… 然后,在身子被男人弄得到了某个极点的时刻,她玉指一掐扯下了那手中抓紧的纱帐,绯红玉体颤抖不已。却始终,掩住了嘴里差点溢出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静了,耳边没了声音,她睁开眼,看到一室的寂静。 他走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6章 浅色纱帐里,雪白玉体横陈,黑亮青丝散落,被那身子底下的大红鸳鸯锦被衬得更加雪白娇嫩,闪亮丝滑。她长长的玉腿儿蜷缩,抱紧了自己的赤[裸。 锦被上湿了一块,干涸了,有些淡淡的血腥味。白色衣裤红色肚兜散落在地,破碎不堪零零落落。浅色帐子也被抓破了,正在窗子透进来的夜风中起舞。一荡一荡的,将帐子中的身姿遮得若隐若现。 这个时候,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水媚焦急的声音:“王妃娘娘,您有没有怎么样?” “先不要进来。”她连忙用被子将身子盖了,止住正要撩起珠帘子的水媚。然后用锦被将自己包了个严实,坐起身:“你们进来吧。” “恩。”水媚这才依言进来了,身后带了几个小丫鬟,迎面阵阵汤药味:“景王妃,这是王爷让奴婢端过来的,是……” “我知道。”映雪扯出一抹虚弱的笑,不等水媚将那字眼说出口,便是黛眉不抬将苦口药汁一口饮尽。随后又将身子钻进了被窝里,声音疲累:“都出去吧,我想歇下了。” “奴婢已经准备了热水,您可要泡泡,这样身子会舒服一些。”水媚始终还是有些担心,刚才王爷是怒气匆匆从房里出来的,二话不说即命令她去端阻止受孕的汤药,随后大步出了东漓院。 且,景王妃这模样明显是受了累的,怕是王爷刚才不太怜香惜玉。却又见得被中的人儿缩了缩,道:“不必泡澡了,你们出去便是。” “是的,景王妃,奴婢这就退下了。”水媚不好再坚持,不得不捡了地上散落的衣物,嘴皮再无声掀了掀,带屋子内的丫鬟退出去。 室内一时静了,床榻上的人儿这才将头颅伸出被窝,唇瓣咬得紧紧的。自小娘亲避她如猛兽,除了六岁前的岁月,娘亲从此不再见她,也自是不会教她这些男女闺房之事。 刚才连胤轩对她的这番折腾,才明白行房为何事。也让她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是处子之身。一年前在烟暮山,师父曾抱过她吻过她,让她以为从此成了师父的人,不能再侍二夫。而来卞州的路上,又遭护卫首领调戏,所以…… 所以,原来她是个有纯洁身子的新娘子,以这样的身子成为连胤轩名副其实的妻子,她对得住疼她信任她的太妃娘娘。只是,师父呢? “楚幕连,你到底在哪里?”她苦笑,布满红痕的香肩滑落大红锦被,露出伤痕累累的白嫩身子。雪白藕臂伸出帐外,取了衣架上的外袍,下了榻来。 甫出帐子,却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连忙扶住床柱子,才察觉双腿已是酸软无力,全身力气被抽干。缓了下,才披了外袍摸索到梳妆台前,寻找那串重新用丝线串成的脚铃铛。 “放到哪里去了?”翻了所有小抽屉,竟然不见踪迹,她明明吩咐过水媚,这串脚铃铛一定要放在第一个暗格子里的。 这时却又听得外面一阵响乱,有个小丫头陡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张嘴就道:“王妃娘娘,阑歆公主那边出事了,是关于王爷的,您快过去看看……” “什么事?”映雪望望外面,有些不大感兴趣。 “太妃娘娘也去了。” “那你先退下,我随后就到。” “恩。” 半刻后,映雪换了简单衣裳,将青丝理顺披散肩头,让水媚掌着灯往南苑走去。还未入院,就听得里面有个女声哭得凄厉,吵吵囔囔正寻死腻活,将整个王府闹得鸡犬不宁。 入了内,只见得南苑的主居站满了人,男丁全退出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女人望着坐在床榻上大哭大闹的女子,柳眉紧皱。 外室的圆桌上还热着酒,四碟精致小菜未动一筷,内室的屏风被折起了,红木床榻上凌乱一片。只见粉红纱衣肚兜满满散落床尾,浅色床单上的一滩处子血颇为触目惊心。最让人难堪的是,床柱子上竟还挂了条男人腰带,明显是始作俑者匆促中落下。 映雪黛眉微蹙,难过的侧过了螓首。 只听得太妃娘娘重重叹了口气,道:“怕是不好向皇上交代了,轩儿他太糊涂……哎……” “母妃。”映雪听到这个名字,心头涌起复杂,望着母妃。原来连胤轩,竟是这样的人。即便这阑歆公主再跋扈,也始终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如此一闹,怕是这萧阑歆再也无法做人了。而且他刚刚才…… “映雪,原谅轩儿吧,怕是刚才饮多了酒,做了糊涂事。”宁太妃叹息过后,竟是安慰起她来,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朝坐在床上哭闹的女子走过来:“阑歆公主,哀家已经让人去找轩儿了,如果真是轩儿所为,哀家定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姨母。”萧阑歆身上裹着被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委屈的朝宁太妃靠过来:“阑歆知道是三王爷饮多了酒,所以才走错了房间,但是……但是阑歆是待字闺中的女儿家,今日之后,让阑歆如何出去见人?!而且皇帝哥哥和太后姨母那边,怕是要责怪阑歆了,呜……” 宁太妃柳眉一蹙,没再安慰她,而是让人取了床柱上的那条男人腰带,送至映雪面前:“映雪,这可是胤轩的腰带?” 映雪瞧了一眼,道:“是王爷的腰带没错,但是王爷今日穿了软衫,并没系这样的腰带。”随后,便把浓密的睫毛掩下了,水袖里的纤掌捏紧。 “可是今夜闯入阑歆房里的人明明是三王爷,阑歆记得他身上的香料味(紫妖娆)……”萧阑歆连忙坐直身子,朝映雪这边看过来,眸中的泪水还在滴落:“他一身酒气将阑歆的门给撞开了,当时阑歆已歇下,自是只穿了亵衣……呜……” 哭着,已将旁边的丝竹抱得死紧,身子瑟瑟发抖。 丝竹小脸脸色微变,张皇道:“奴婢当时在外室守着,来不及反应,就让那人打晕了过去……等奴婢醒过来,公主就已经……”小嘴一撇,差点哭出声来,连忙把头颅低下去,“都怪奴婢,奴婢该死……” “行了!”急匆匆赶过来,只随便披了件外袍的青楚见不得这一主一仆的模样,吼了句:“等胤轩过来,就一切明了了,哭什么哭!我说阑歆妹妹啊,为了进我们景亲王府的门,你竟然连这招也使出来了,你行啊,真是让青楚我大开眼界不是……” “阑歆没有骗姐姐,阑歆再喜欢胤轩也不会拿自己的清白之身开玩笑。” “呵,信你才怪。”青楚冷笑一声,没再理她。 稍后,当事人便被人请来了。一个时辰不见,连胤轩已换了身袍子,俊挺的五官俊逸深邃,已没了刚才中媚药时的迷乱,十分清朗。他瞧了旁边的映雪一眼,直直朝床榻走过去。 “你说是本王做的?”那双犀利的眸子看向旁边女仆手中托着的腰带,取过,冷笑了:“就凭这条腰带?!” “胤轩,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萧阑歆被男人的反应弄得心头没底起来,胤轩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是应该说要娶她吗? “本王为什么不能说这样的话?!”他笑,居高临下:“本王刚才与王妃在房里缱绻恩爱,又如何来了你房里?” 映雪身子一缩,躲避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以及太妃娘娘与青楚同时看过来的惊讶。 “胤轩,你说你刚才去了她房里?”萧阑歆这下可吃惊了,也顾不得被子滑落,直直指向旁边的映雪:“你怎么可能去她房里?她根本不能帮你解……” “解什么?说下去!”连胤轩眸子一眯,在映雪和萧阑歆之间来回瞧了一眼。 “我的意思是说,胤轩你刚才喝醉了,所以将我错当成了王嫂……呜,胤轩你看,这是你留下的腰带……这条腰带是搭配那套银袍的,我记得今日你在宴会上穿过……”萧阑歆不得不软下身子,有了楚楚可怜。被毁了清白之身是真的,如果胤轩不认,她岂不是亏大了。 连胤轩却冷冷瞥了那腰带一眼,道:“本王沐浴过后就没用过这条腰带了,被有心人拿去嫁祸于本王,也不无不可能。”再瞧向映雪,眸子幽深一片:“刚才本王是在王妃那歇了,被王妃伺候得身子十分疲累……所以对于公主的事,本王定会派人查清楚,找出那个当事人还公主一个清白!” “胤轩,你怎么……”怎么能这样推卸责任?!萧阑歆的脸垮下来。 连胤轩没看她,只是剑眉一皱,冷冷瞧了地上散落的衣物一眼,便走出了大门。那衣物上的香味,他可是记忆犹新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7章 “和萧阑歆玩的另一出把戏?”入得他的主居,他撤退了小厮,只是拧眉质问。 映雪冷冷瞧这站在门口不肯走进来的男人一眼,笑了:“王爷既然不相信,何不亲自查查去?何苦来这里质问臣妾?!” 这男人的脾性,她倒是有些了解了。 “本王已经派人在查了,等查出来,休想飞出一只苍蝇!”他冷呵,随即负手踱了进来,瞧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的红痕点点:“你可知苏渤海在二十六年前是凤吟宫的人?现在他重新回到了他主子身边,本王是不是该恭喜他?” 映雪一惊,抬眼看他:“爹爹是迫不得已进了宫,他不喜欢呆在宫中。”却又见他始终盯着她的脖子瞧,不得不把眼瞥开了去。 他却看成是心虚,笑道:“本王看他倒是挺喜欢宫廷生活的,用女儿性命换得后半生锦衣玉食,划算!” “你!”听得这话,她不再羞涩,瞧了他似笑非笑的眼角:“如果没有你的好皇兄,没有你这位英勇睿智的三王爷,我和爹爹也不必如此两地相隔!” “噢,你这是在怪本王害苦了你家人?!”他剑眉挑了一下,没有生气。 “难道不是吗?”她望进他的眼底,勇气一下子迸发出来了:“如果没有这赐婚,我本该是个平平静静过一生的女子,不必让王爷你三天两头将欲加之罪扣在我身上,也不必受那阑歆公主的气!而爹爹他,也可以继续经营他的布庄,将弟弟抚养长大……” 说到动情处,她把视线移开了,看着别处,忧上心头:“现在芷玉也无处可去,齐康他下落不明,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又抬起那浓厚卷曲的睫毛,看他:“我唯一对不起你赫连胤轩的,是我命格中的煞气扰乱了王府的安宁,并无做伤人之事。你相信吗?” 连胤轩静静瞧着她的眼睛,没有回答她,却道:“给本王下药,是胤韬的意思?” “我没有给你下药!”这次,她定定看着他,水眸闪着盈光:“我没有给你下过任何药,绝对没有,只是身上总有股散不去的香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他沉思了一下,微侧着俊脸:“你先不必急于为自己辩解,结果马上就会揭晓!”随后用指将桌子扣响了三声,让一直在外面待命的连鹰进来。 连鹰道:“刚才那叫丝竹的小婢女把什么事都招了,她说是阑歆公主从外面弄了种西域媚药,解药洒在自己身上,打算勾引王爷。只是后来王爷来了王妃房里,陡然出现一个陌生人闯入了公主的房里,公主以为是王爷,便……” “这么说,她是真的失去了清白?” “是的,王爷。” 连胤轩眸子一沉,俊脸严肃起来:“是谁偷了本王的腰带?查出来了吗?” “没有。” “地牢里的那几个人问出什么来了吗?”他倒没有发怒,剑眉平展,反而回到另一个问题上。 “问出来了,他们当日确实是得阑歆公主之命要暗杀王妃娘娘,并打算在半路逞兽[欲。王妃娘娘安全回到卞州后,这八个护卫军曾差点遭阑歆公主灭口,所以都是如实禀告。” “在胤韬眼中,这八只鼠蚁怕是早已是剑下之魂了……连鹰你先出去,继续追查!” “是的,王爷。” 一眨眼的功夫,黑衣连鹰早已隐于人前,一如他出现时般的静寂无声。 连胤轩依旧没有放松对映雪的警惕,望向一直静默的她,道:“为何烧了那封信?怕本王知晓胤韬的计划?!那个假肖芷玉武功底子倒是不错,竟跃进了本王的藏宝阁,呵呵。” “不,王爷,她是芷玉。”她轻轻咬着下唇瓣,坚定道:“为了照顾臣妾,爹爹自小为她请了师父练些拳脚,与臣妾寸步不离。” “噢,是吗?”他挑眉看她,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撩起袍摆起身,走向门口:“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她扶着桌沿起身,身子有些酸软。 “带你见个人。”他道,高大的背影没有转身,立即往外走了。她不得不跟上。 他带她去的地方竟是王府地牢,先他们而至的还有叶云坤。 “王爷,你找云坤来是为何事?”叶云坤一脸风尘仆仆,眼皮浮肿,明显是有段时日没睡好。 连胤轩没做声,只是让狱卒带出个浑身是伤的囚犯,泼了一桶冷水,将之淋醒。自己在椅子上坐了,淡淡问着惊讶的两人:“你们可认识他?” “王爷,这不正是我上次在路上救下的那个男子?!”叶云坤拍拍那男子的脸,轻声问道:“你醒醒……” 映雪在旁边看着,终是认出那男子的轮廓:“齐康?”她与齐康已有两年没见过面,再加上齐康现在面目全非的模样,自是一时难以认出来。 随即,又被齐康那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样子弄得心头揪着疼,上了前在叶云坤旁边蹲下,“齐康,怎么会这样?齐康……” “王妃娘娘,原来他们要找的人是您,都怪云坤当时匆忙,又怕救错北冀的人,所以才……” “齐康,你醒醒!”映雪用帕子擦擦男子嘴角的血迹,朝坐上静静看着他们的连胤轩看过来:“原来芷玉所说的神秘人就是王爷你,你竟然是这么对他们!为什么?” 连胤轩冷冷看着她:“问你自己!” “我……”映雪缓缓站起身,明白过来:“你以为他们是我的同党,所以一网打尽?他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的人,他们只是来卞州寻我,这也有错?” 连胤轩俊脸波澜不惊,盯着她:“这是任何与赫连胤韬有丁点联系所要付出的代价,你该感谢本王没有要他的命!还有……”他看向叶云坤:“与北冀有任何瓜葛的人,本王也绝不会放过!” 叶云坤被惊得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回望:“王爷,你怀疑云坤是当初掳走绛霜小姐的奸细?”虎目中明显有了受伤,王爷这般,明显是意有所指。 连胤轩冷冷一笑,站起身踱步过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连胤韬,用尽手段想致本王于死地;一个独孤北冀,想尽办法偷袭本王……你们说,本王该不该防备身边所有的人?!” 再利眸一眯,看着叶云坤:“本王的身边一直有这么个奸细存在,而且还是本王的亲信!而你,是本王目前最信任的人,却为何插手救不该救的人?!” “王爷。”叶云坤这才明了,立即变了脸色,愧疚起来:“只怪云坤一时心软,见不得那帮山贼欺凌,所以忘了先前的教训……现在卞州城内北冀与皇上的人怕是越来越多了……王爷,云坤一时糊涂做了错事,还请王爷折荆赐罪!” 说着,竟是单膝跪在了地上,执意负荆请罪。 映雪在旁边见得,才明白这个男人防备了身边所有的人,脑海中也陡然记起那一日在墨水镇外对她见死不救的马车来。那车头坐着的,不正是连鹰么? 她惊得后退了一步,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是多么的冷硬,他是多么的防备她讨厌她,这道沟壑怕是永远也消散不去了的……于是她扶起虚弱躺在地上的齐康,豁出去了:“求你放了他,他什么也不知晓,为皇上办事的人是我,是我为救家人为小王爷下渴睡散,放任芷玉在王府里打探,要杀就杀我……” “杀你?”连胤轩好整以瑕的发出一声冷笑,盯着她:“你终于肯承认了,聪明的女人。只是,即便你不承认,本王也会放了他,而且还会将他收入王府。” “你?”映雪微愣。 “怎么,你对本王将他收入王府的决定有意见?”他反问,笑不达眸底:“还是想让他继续在这里呆着?” “求王爷放了齐康!”映雪回望他,把那句“为什么”压进了心底。这个男人,始终是这么阴晴不定的。在她豁出去了的时刻,却陡然松了手。 “给他请个大夫,等伤养好了再带来见本王。”她又听得他这样吩咐,语气平平稳稳,不见喜怒。随即,齐康便被两个狱卒抗了出去,离去前对她虚弱的喊了声“小姐”。 她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心绪一时难以平复起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8章 十日后,阑歆公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此事传到宫里,萧太后和皇上自然勃然大怒,立即拟了懿旨火速送到邹府尹手中,吩咐定要查明此事。 其实在得知这阑歆公主来了卞州的那刻,景祯皇帝立即派了人来接公主回宫。只是萧阑歆一再任性,死活赖在卞州不肯走,才耽搁了。后来又为苍月质子的事头疼,他便把事缓了缓,哪知竟真给他缓出事来了。 他自是不希望自己一直捧在手心的阑歆嫁给连胤轩,阑歆再任性他都不会责怪她,独独这事他不肯答应。防备胤轩的同时,母后那边也说了,阑歆早晚会是云雷国的太子妃。到时候借云雷国的这层关系,就不怕苍月对天景虎视眈眈。 而且前不久,他才为了个女人将苍月国质子赐死,等到怒火缓下来,却已经迟了。那苍月大皇子多罗苍穹本住在右贤王王府,那一日他借狩猎之名硬是将他接进了围猎场。随后拟了密旨给贴身亲信,让他在偏远的地方将多罗苍穹解决掉。 几日后右贤王进宫来要人,他只得以与多罗大皇子颇投缘想留他多住些日子为由打发了右贤王。而贴身亲信那边,却连多罗苍穹的尸首都找不回来了。同时母后和宇文老狐狸那边似乎亦察觉了此事,时时问及,恼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先帝在位之时,天景与苍月曾一度水火不容,所以才互换质子以保两国和平。现在让他如此一冲动,等同于直接挑起两国战火,给了苍月进犯天景的理由。 先帝在位时他倒不怕,那时有右贤王南宫御史做左膀右臂,狠狠克住了苍月那帮蛮子,让他们轻举妄动不得。 只是等到他继位,这两位朝廷的元老始终不肯归顺于他,时时对他耳提面命上奏折提东提西触犯龙颜,比那宇文祁都还要烦人。 于是他索性依了宇文老狐狸的提议,收了这两位的兵权,让他们各自回府颐养天年了。兵权则交由宇文老狐狸和连威将军,左右分散。 母后对他的举措并无异议,只道是别让老虎出了笼子,莫让苍鹰脱了铁链。这个老虎,自然是指右贤王,苍鹰,则是他的三弟连胤轩。 说起这个右贤王,他打懂事起就防着他。他是前朝归顺的王爷,因能文善武,足智多谋,颇得先帝赏识,被破格赐封右贤王,封地西北部通州、云州两州省,手握五十万兵权。但同时先帝亦下了通牒,但凡右贤王之子,皆要在皇宫中长大,由先帝卿点其接替右贤王之位的人选。 所以,他也安心了些。这是先帝的唯一圣明之处,将右贤王的后裔软禁皇宫,或者训练成对天景忠心耿耿之人,以做防备之心。只可惜,右贤王的四个儿子,不是弱不禁风,就是性喜渔色,没一个有出息的,让先帝白白浪费了心思。 右贤王的四个儿子没有出息,他唯一的女儿倒比哥哥们有出息得多。路轻尘为右贤王之幺女,十四年岁,已出落得国色天香,弱柳扶姿,楚楚动人。 他第一次去得平都王府,便在王府的后花园对此女子一见倾心。那时她正在百花丛里捕蝴蝶,回首一笑百媚生。那嗓音更是娇娇柔柔,让他酥麻到了骨子里。于是有意让此女子进宫,纳入后宫为妃。哪知立马遭到拒绝,只道是已为质子的人,非质子不嫁。 右贤王也不解释,任他气得干瞪眼,怒火攻心。于是一怒之下,便有了赐死质子的大娄子,让他为外敌内讧急得团团转。 这是其一,再说说三弟的事。 上次听得那楚幕连说得煞气一事,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等胤轩被克死的消息了,哪知那边来报,硬是说王府除了最初的鸡犬不宁,已不再有不吉之事发生。召了那楚幕连来对质,只道是还未到时候,等时机一到,便是煞气冲天。 “朕要如何相信你的话?”他撑在龙椅上,紧紧盯着底下云淡风清的男子,打算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这男子越看越不像江湖术士,踏雪无痕,玉树临风,让他不得不怀疑宇文老狐狸是不是随便找了个美男子来忽悠他。 “回禀圣上,连温祺便是个例子。”底下的布衣男子不卑不吭。 “你说那个宁太妃收养的义子?他不是让人下了渴睡散才导致沉睡的吗?”他坐直身子,来了疑问。 底下的人垂着眼,平平稳稳回答:“那是一种类似服了渴睡散的症状,实则是他曾接触过苏映雪,所以才导致昏迷不醒。” “噢?”他的眉毛挑得高高的,身子前倾瞧着底下的人:“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连温祺是沾了煞气?” “可以这么说,皇上。只要三王爷接触苏映雪,定能沾煞。” “好,那朕再相信你一次!”反正他现在派了那么多人盯住他,也不怕这颗眼中盯跑掉。那么多年的明杀暗刺,他就不信这次还不能一并除去! 只是他又想到了一个让他两个头大的人,不得不转头对底下的宇文丞相道:“宇文卿家,阑歆那丫头的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在母后的五十寿辰之前给朕将她带回皇宫来。” “皇上,老臣遵旨!” 京城数一数二的苏府,由于苏老爷的入宫,闲置了。除去府里几个负责清理打扫的老婢,便是鸟雀的声音,不闻人声。 此刻,夜色正浓,老婢只在走廊上挂了零零星星几盏灯笼,关好院门,静静回了下人房歇息。一个飘逸白衣身影跃过墙头,轻轻入了院来。 夜色里,只见得此人长身玉立,浅袍飘袂,宛若神祗。他稍稍左右张望了下,手中长笛潇洒一指:“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这个方向!” 自言自语着,已是轻轻快快沿着青石路往苏家宅院的偏院而来。只见得此偏院离前院极远,似是特意在某个角落搭建起的小楼,四周荒荒凉凉一片深草。 他笑了声:“苏老头还真够狠心的,竟然让女儿住这种地方。瞧这模样,估计也有几个年头没人来过了,啧啧,我可怜的小女鬼……” 笑着,已一个纵身飞上了小阁楼,长笛一点,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发出沉重的闷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9章 屋子内的窗子依旧被木板封着,从木板缝隙透进丝丝柔和月光,零零星星。简单的桌椅,床榻,衣箱,摆设一点没有变化,只是蒙上厚厚的灰尘。 他吹了吹床板上的灰尘,十分不介意的躺在了上面,然后双掌交搁在脑后,浅袍下的长腿跷起。望着帐顶,笑了:“小女鬼,想不到我们如此有缘,竟然在卞州也能碰见,呵呵。” 思绪回到六年前。 那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会,眼花缭乱的花灯,纷纷攮攮的人群,只见一清新俊逸的浅衣少年和一俊美无俦的冰冷少年正驻足一小摊前选面具。 两少年各自生得一副好皮囊,十几岁的模样已是身高七尺,俊逸非凡,腰侧各别一支做工精致的竹笛,气质尊贵。两人一个浅袍潇洒,一个深袍冷冽,配上一模一样的竹笛,让人不注意也难。 再加上他们的中间一直有个调皮粉衣少女一直在喊“大师兄、二师兄”,撒娇个不停,饶是这里够嘈杂,也让他们成为了众人焦点。 浅衣公子不得不用竹笛敲敲少女的头,笑道:“浅浅,你忘记你是偷偷下山的吗?而且还是换回了女装……若是让人认出来,传到了师父耳朵里……” “大师兄。”少女连忙躲到冷俊公子身后,抱住他的臂膀不放:“二师兄欺负我,你快帮我……” “胤轩,不要帮她,她是自讨苦吃,硬是要跟着我们下山。” 冷俊公子静静瞧着逗闹的两人,淡道:“西门,别再闹浅浅了,她身子不大好……还有,我们不要暴露行踪。” “恩。”那两人这才停下嬉闹,戴上刚买的面具,静静在人群里感受着花灯夜的热闹气息。这一天是他们三人一年中仅有的一次出游机会,两个少年奉师父之命下山办事,小师妹偷偷随行。因为这个时候,师父一般在闭关,偷偷下山一次没问题的。 调皮少女依旧在跳,高高兴兴的在拥挤人群里挤来挤去:“大师兄、二师兄,快来追浅浅……在这里……啊,好漂亮的花灯,浅浅在山上从未见过,要买好多回去……” 浅衣公子宠溺的笑了笑,转过头对旁边的冷俊公子道:“带她下山果然没错,对不对,胤轩?胤轩?!”却见得冰冷少年剑眉一皱,已快速向前移动身形。 “浅浅!”他连忙回头,人群拥挤纷乱,哪还有粉衣少女的身影?! “西门,在前面!”墨袍男子已飞身而起,点过众人的肩头,往那捂住少女小嘴,使劲将她往外面拖的几个黑衣人追去。人群依旧嘈杂,欢声笑语一片,竟没有人察觉有个女子被人从腿边拖走。 等将墨袍男子引至某一僻静处,黑衣人已拿刀架在了少女脖子上,虎视眈眈:“三皇子,只要你乖乖跟我们走,我们便放了她。” “你们是谁?”墨袍少年冷眼相看,不动。原来又是针对他的人,浅浅只是个饵! “最想取你性命的人,主上让我们告知三皇子,你最想念的母妃刚刚风寒入体,近来咳嗽不已,宫中群医束手无策。” “该死的!你们是太后的人!”少年怒吼起来,额上青筋暴露,已顾不得对方手上还有人质,瞬息长笛出手,直直杀向对方:“太后又对母妃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太妃娘娘在陪同太皇太后游园时,不小心失足落水……三皇子,不要再往前!”黑衣人被逼得后退一步,不得不在少女脖子上轻轻划出一条血痕,警告他:“再往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我只知道,伤我母妃者,杀无赦!”少年阴冷出声,眸子噬血狂乱,已是飞身上前。 “胤轩,不要!他们会伤害浅浅的!”他身后的浅衣少年大吃一惊,还来不及阻止,便已见得那黑衣人长剑一没,少女大大的眼睛望着他,软下了身子:“二师……” “浅浅!” 墨衣少年依旧眸子充血,凶狠得如出笼的野兽撕杀那群大内高手,袍子刺破,处处闻得血腥味。浅衣公子抱住少女软下的身子,立即喂了她一粒丹药,望着那缠斗中的身影剑眉深皱莫可奈何。 良久,黑衣杀手越来越多,墨衣少年逐渐趋于薄弱,却仍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胤轩!”西门不得不放下少女已经软下的身子,扔下一颗岷山特制烟雾弹,拖着情绪失控的师兄逃离。 他拖着失去心志的师兄仓皇中跃进了一处僻静的院子,尽量往人少的地方奔走,提防府里的人发现行踪。随后听得一小楼里吹出缭缭笛音,莫名的带领他们过去。 原来是一隐秘小楼,安安静静伫立在不起眼的一角,沉默得如空气里的尘埃。他点了师兄的穴,将一身是血终于安静下来的他扶进了小楼。 楼里坐着个白衣女子,见门被撞开了,慌张的拿下唇边的笛子,望着他们:“谁?”看不清女孩的模样,只见得瘦瘦弱弱的模样,一袭白衣,站在暗夜里颇似女鬼。 他道:“有人追杀,借此处躲一躲。” “哦。”女孩倒是沉静了,望着被他扶着的男子:“他受伤了吗?”声音十分清冷,很镇定。 “他受了伤,也犯了癫狂症,所以点了他的穴制住他的情绪。” “需要我帮忙吗?”女孩静静看着他,水眸十分清亮。 他被女孩的镇定与信任弄得愣了下,随即道:“需要你的帮忙,你继续吹刚才那首曲子,离这边远一点,怕他醒来伤了你。还有,现在不要点灯。” “恩。”女孩轻轻的答了,坐在刚才的位子上,继续吹起那首她无师自通的曲子。 随后等他安置好师兄,出去寻了师妹的尸体回来,只见得白衣女孩正轻轻给师兄盖被子。 “他醒过吗?” “醒过一次,不过又睡了。只是,他为什么哭?他刚才一直抱着我哭。” 他不能给她解释,只能道:“你能帮我照顾他两天吗?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你能不能保证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行踪,也不要揭开他的面具?” “可以。”女孩清澈的眸望着他,答应得干脆,“不过你得早点回来,我怕他伤害自己,他刚才一直很自责很伤心……” 他愣了一下:“他刚才跟你说了很多?” “没有,他只是流泪,把我抱得紧紧的,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小女鬼,那拜托你照顾他了,我会早点回来接他。” 就这样,他消失了三天。当他再回到这间小阁楼,他看到了小女鬼的模样。她点了灯,正坐下灯下帮师兄缝补衣物,长长的睫毛如扇子般扑闪,很迷人。 皮肤很白,是那种透明的长年不见阳光的白;身子骨瘦弱,小小的扁扁的,似乎还未发育。一双小手正在捻棉线,模样十分认真。 而师兄,在旁边睡得安详。 “你来了。”她朝他看过来,一双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水眸绽放光彩。他的心,被撞了一下。女孩的眼睛…… 他道:“我来了,谢谢你,小女鬼。”随即,又听得某人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看了她有些干枯的唇瓣一眼:“你没有吃饭?” 她绞绞小手,不大善于说谎:“我怕家里人发现,不敢让他们准备两份饮食……但是刚才他把饭留给我了,我不饿……” “可爱的小女鬼。”他刮刮她白嫩的小鼻头,笑道:“我去给你弄食物。” …… …… 思绪到这里,他温柔的笑了一下。那双眼睛,他可是记忆犹深呢,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清澈得让他怜惜。所以,在卞州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心心想念的小女鬼。 只是当年的那个干瘪小女鬼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凝白的雪肤,精致的脸蛋,婀娜多姿的身段儿,迎面阵阵清香,美得出尘脱俗惹人怜爱。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浓密扇睫眨啊眨,迷人极了。 更没想到的是,小女鬼竟然成了胤轩的王妃。呵呵,可能胤轩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毕竟当时他一直是昏迷不醒的,也毕竟他现在有了绛霜。这家伙心头除了他母妃的安危,除了绛霜,是容不下任何人的,当年的浅浅便是个例子。 只是胤轩如此,也怪不得他。 十年前,先帝驾崩龙体入殓皇陵,十五岁的胤轩身为先帝生前最宠爱的第三子,孤身披麻带孝守陵一个月。翌日却遭太后毒手,暗中锁了陵墓大门,派遣十余名大内高手入内刺杀。 那一次,胤轩被关在陵墓里与那些大内高手搏杀了一天一夜。当他浑身是血从陵墓里走出来,他血液中的暴戾因子即被引爆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开始变得凶残无情,阴鸷鹰隼,视母妃安危为自己性命,任何伤害他母妃的人他必亲手手刃,定要置对方于死地。对于想要取他性命的人,更是来一个杀全家,连一个襁褓中的孩童都不放过,一旦眸子噬血,便停不去那身杀气。 当时二皇子刚登基,得左丞相宇文祁都和一品连威将军左右辅佐,借平乱之名派南宫御史带兵去动乱的南疆半年;接苍月质子入右贤王平都王府,以保护质子为由,对平都王府四周调兵遣将实施重重包围。 自然,对这个暴戾的三弟胤轩,更是以劣根深重杀戮猖獗为由,软禁清宁宫,半步不得踏出。 最后得右贤王三番上奏请求,胤轩才得以离宫先被送往法华寺静养,借寺院佛光沉去其身上日益聚敛的戾力;后遇韬光道人,拜为恩师,入门为徒,成了他的大师兄。 当时师父为了抑制胤轩性子中的暴戾残冷,曾为胤轩渡过忘尘符,旨在让他暂时忘却小时候在后宫的残忍过往,逐渐恢复心智,自己控制心魔。 四年后,也就是六年前,胤轩心魔初除即被宫里的人接下山,随后携母妃退隐卞州,一去不归。而他,也在此时拜别师父离开师门,几番辗转拜了义兄,再遇胤轩。 只是谁也不曾想,再相见,竟是变了模样。 “呵呵,小女鬼,往后的日子你可有得苦头吃了。”他侃侃自笑,潇洒的从床板上翻身坐起,最后瞧了四周一眼,走出门去。 潇洒的将竹笛挂在腰间,浅袍飘飘,一如来时轻轻跃出了院子,然后往京城东大街方向走:“浅浅,二师兄看你来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0章 红木雕花大床换了新的浅色纱帐,隐隐约约显现一道纤细的女子身影坐在帐子里,青丝斜搭肩头,微侧螓首睫扇低垂。床边的紫檀木小桌上燃着香炉,香烟轻盈缭绕,一室幽香。 她用青葱玉指紧紧揪住亵衣领口,不肯松开。 “需要本王帮你脱吗?”身后同样只穿白色亵衣的男人出声了,有些失了耐性。 她黛眉一蹙,小手抖了一下:“臣妾自己来。”不得不缓缓褪下那层薄衣裳,露出雪白香肩,以及肚兜的系带。 男人的眼眸暗了一些,染上情欲,道:“下面的,让本王来?” “王爷,不必。”她唇瓣抿得紧紧的,将亵衣整个褪了,柔荑伸向颈后的肚兜系带。然后在男人火热的视线中将肚兜脱了,双臂抱在胸前身子前倾趴在锦被上。 他高大的身子立即覆了上来,却是不置一语撩过她长长的青丝,露出她洁白的玉背,灼热盯着。 她瑟缩了一下:“王爷?”背部凉凉的,很不习惯,只能将双肩越缩越紧,裹紧自己。她没想到,上次的意外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今夜他陡然来了,喝了些温酒,就这样折磨她。 “别出声。”他低哑,用火热大掌抚上她的左背,流连不去。 她的身子让那火热触感弄得如虾米瑟缩,动了一下:“臣妾怕痒。” “呵,是吗?”他嗓音更低,如醇醇的温酒淌过心间,火热大掌停了,却是陡然一把搂了她的纤腰,将她抱起面对他。 她抵住他的胸膛,这才瞧得他深邃的眸子里全是沉迷,火热得让她颤抖害怕。连忙躲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别处:“王爷,你还要不要再喝一杯?” 他却一把抓住她颤抖伸向她的小手,轻道:“不急,本王还没瞧个仔细。”吐息间,全是男人身上的麝香味儿。 她贝齿轻咬红唇,羞怯难堪了:“臣妾怕吓了王爷,王爷还是不要再看……”他从来都是冰冷暴怒的,何曾这般温柔待她过?此刻的模样,只怕是陡然转了性子了。 “你话真多!”他终是没有怒意的吼了她一声,伸出掌作势拨开她额前的刘海,惹得她旋即侧首躲开:“王爷,不要。” 这男人,执意要让她无处可藏吗? “怕什么?!”他拧眉,掐紧她的腰贴向自己,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哪里不能看?” 她抿着红唇,柔荑坚决抵住他厚实的胸膛,不肯看他。 他不再做声,用指霸道的掐过她的下颌,拨开她额前的那片刘海。瞧了片刻,满意放下,陡然道:“它似乎变小了,有了莲花的雏形,原来真的是朵莲花。” “王爷,你不认为它可怕吗?”她让男人的反应弄得微愣,抬眸回望他,他竟然不惊讶,抑或恼怒?! “怎么,你觉得本王该怕它?”他俊颜微侧,反问。眸光一闪,又道:“它当然可怕,但是本王不怕,你相信吗?” 竟是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跟她说话,眼角带有丝丝笑意,终是达了眼底。 她知道他此刻是松懈的,全身都放松了,在帐子里与她好心情的浅谈。才明白,再冷的人再硬的心也有温暖的片刻。 这刻,她同样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回道:“王爷是第一个说这样话的人。”即便是师父,也要离她三分的。 “呵,本王倒想知道这胎记是如何得来?果真是天生命带?告诉本王!”他又道,搂着她细腰的大掌依旧没松开,眸子灼亮。 她有些难堪,用双臂抱紧赤[裸的上身,微侧螓首:“王爷,如果执意要谈,请让臣妾先穿上衣物可好?”谈话可好,只要不再这样折磨她。 “好!”他轻轻应答,灼亮的眸子绕到她胸前时,陡然一暗,却将她抱紧自己的双臂放了,抓住她微微挣扎的细腕:“本王现在倒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了,王妃,我们做别的。”嗓音暗哑,他决定改变主意了。 “王爷?”当接收到他黑眸中传达的信息,她脸色微变,终是紧张起来:“臣妾不能……” “为何不能?我们只是继续!”他紧紧钳制住她,将自己高大的体魄重重朝她压下,感受着身下不可思议的娇软与芬芳:“只要本王想要,没有什么不能!” 随即,他的唇落向了她纤细修长的脖子,霸道吸吮,不容她退缩。 她被他弄得动弹不得,想起那日的疼痛与撕裂,极力躲避他的侵犯:“王爷可以去找月筝妹妹,她是王爷的侍妾,臣妾……” “该死的!”他终于被她弄得烦躁了,狠狠掐住她抵住他的小手,墨眸深沉:“本王今夜偏偏想要王妃侍寝!” “你!”她抬起膝盖踢他。她不要被他那样折磨,他现在这模样,让她想起那一夜。 “该死的!”他在吼,耐性尽失的扯去了她的水裤,再用自己健实的长腿压住她挣扎不已的玉腿儿,盯着身下的她:“如果你再这样乱动,本王可不保证接下来不会伤到你!” “你……”她被压得死死的挣扎不得,倔强的侧过了脸。 只见得及腰青丝散落一枕,雪白玉颈上痕迹点点,高挺圆润的乳[房如蜜桃般剔透,香软蜂腰更是不盈一握,迷惑了男人的眼。 旋即,她被他搂住腰肢翻过了身子,下体一痛,他再次硬生生进入了她体内。 “呜……”她发出闷哼,紧紧抓住身下的锦被,将脸埋了进去。他一定要永远这样强人所难吗? 良久,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昏厥,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停止了一切动作。竟是吻了吻她的背,重重放开了她的身子。 她依旧埋在被窝里,没有动。 “过来!”他气息快速平稳下来,霸道命令,没有即刻离去。 她道:“王爷今夜要在这里歇下吗?” “当然,王妃这是在赶本王走?”他伸出手翻过她的身子,瞧了她身上细薄的汗珠子一眼,道:“这里是本王的卧居,王妃觉得本王应该住到哪里去?” “王爷那一日为何不把臣妾交给那群黑衣人?”她没有瞧他,却是陡然问道,赤[裸的身子在锦被里蜷缩成一团。 他正让水媚穿着中衣,被她的话弄得一愣,随即挥手让伺候的丫鬟退下去了,道:“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为何要将你交给他们?” “他们认错了人。”她看向他。 “他们是认错了人。”他亦盯着她,答得坦然:“就是要让他们认错才好,这样才不负皇兄送给本王的这份心意!”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如此准备。”声音很浅很轻,随即将眼儿闭上了,不再出声。 他瞧她安静的模样一眼,冷眸微眯:“从你踏上这条不归路起,你就该明白今日的一切!本王会让你做堂堂正正的景王妃,给你王妃所该拥有的一切……” 所以,她该感谢他?感谢他不再对她防备猜疑咬牙切齿,让她做了他的靶子王妃? “呵呵,多谢王爷对臣妾的厚爱!”她笑,螓首一偏,几颗泪珠滚落,没入鸳鸯枕。 “你……不知好歹!”他恼得咬牙切齿,凝她背影一眼,眸中微暗,终是穿上外袍走了出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1章 天儿很热,马路上都是一阵阵火热,两轮马车一碾过,便飞扬起一层尘土。映雪用柔荑掩了嘴,避到屋檐下。 “嫂嫂,有没有撞到?”温祺连忙在旁边掺着她,为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这辆马车带来纷乱的尘土不说,见了人也不拐弯,直直在大道上横冲直撞。 映雪瞧了那马车一眼,摇摇头:“嫂嫂没有被撞到,只是擦了一下,没事的。”又稍稍拉开与小叔子的距离,笑了,“别再叫我嫂嫂了,你忘了我现在是男人?” “噢,是啊,我一下子忘了。”温祺这才瞧了映雪身上穿着的那套稍显宽大的男人袍子,笑得乐不可支:“嫂嫂穿男装的样子真俊俏,和墨玄大哥有得一拼,而且还胜他三分了。” 映雪“噗嗤”一声笑了,理了理过长的袖子和挽起的长发,道:“你说的墨玄大哥可是那日救我的那个公子?”她对那个公子最深的印象,却是他手上的那支笛子,至于模样,记不太清了。 “可不是,墨玄大哥可是卞州出了名的美男子,模样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加上一手好笛,不知迷倒了多少芳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总是无情,墨玄大哥至今还不肯安定……明明是跟王兄同岁的人……” 映雪这才隐约记起一双带笑的眸子,玩味瞧着她,叫她“小霜霜”。她道:“他是京城人氏吗?那只竹笛,可是常年随身携带?” “嫂嫂,你问这些做什么?”温祺有些奇了,朝她瞧过来,“嫂嫂可是认识墨玄大哥?” “不认识。”映雪摇头,笑了笑:“只是很小的时候有个哥哥赠过一支竹笛,碰巧问问罢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接下来去哪?” 瞧瞧这天色,怕也过晌午了。今儿个大清早的,温祺便过来东漓院死拖硬拽将拉她出了王府,只说要带她见见西子楼,透透气解解闷。 磨蹭半天,却只走到了这里,又迎面碰上一辆刚进城的马车,躲闪不及。如若不是温祺拉她闪得快,她怕是早已命丧于车轮子底下了。 “上一次,温祺很抱歉。”温祺没有回答她要去哪,却是脸上陡然有了愧色。 “为何?”映雪不解。 “如果知道那里有北冀的人埋伏,温祺绝不带嫂嫂去那的,害得嫂嫂差点被北冀的人抓去。” 哦,原来是为这事。 她浅浅一笑,瞧着急于解释的小叔子:“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我相信你什么也不知道。”又道:“温祺,你告诉我,你上次所说的绛霜,是不是跟北冀门有什么恩怨?” “恩,我听母妃提得,当年绛霜为救王兄,曾失手错杀北冀门主的母亲如氏。”温祺微微思索,如实以告。 映雪心头一跳,恍然:“那就是杀母之仇了。”难怪要将她错认为绛霜捉去。却听得温祺又道:“虽是杀母之仇,绛霜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两年前那伙子人将绛霜捉去,在绛霜的脸蛋上划满伤痕,再放毒蜘蛛……等王兄救回她的时候,绛霜一张如花脸蛋已是面目全非……” 说到此处,温祺有些痛心疾首:“那个时候,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捉走绛霜的人会是北冀门,也没想到他们会对一个弱女子如此惨无人道。要知道当年那独孤北冀曾与王兄尽释前嫌,碰杯结盟,谅解了绛霜的错杀……现在出尔反尔,紧咬王兄不放,怕是没有死心替母报仇。” 映雪静静听着,问了句:“这绛霜,可是王爷的妹妹?” 这一句,却把温祺问住了。他想了想,没有出声,有些为难看着她。 映雪明了,瞬息解开了那个男人扔给她的结,道:“她是王爷心爱的女子,而且与我长得极似,对吗?” 温祺更是哑口无言,眼眸中渐渐涌上愧色:“嫂嫂……” “那就是我猜对了。”映雪淡淡一笑,转身往前走:“嫂嫂何尝有幸,竟与王爷深爱的女子长得相似了去,呵呵。” “嫂嫂,你不要怪王兄……”温祺更愧疚了,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其实王兄已经渐渐接受嫂嫂了,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让嫂嫂涉足王府内务……只是他和绛霜……” “我明白。”映雪陡然把脚步停了,静静站在那里,似是说给自己听:“不管他是什么理由接受我,都是我自己一头扎进来的,我只希望等他达成心愿,能放了我。” “嫂嫂。”温祺被那落寞的身影弄得有些感伤,嫂嫂这话,好忧愁。 恰巧这时,又有一辆马车辘轳而来,断去了温祺接下来的话语,让他大吃一惊:“王兄的马车?”那马车虽然不是王兄日常之用,非景亲王府所有,车头坐着的却是乔装成车夫的王兄的侍卫,他自是认得。 于是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拉过映雪的手,往相反方向走:“嫂嫂,我们不去西子楼了,去别处!” 原本是打算趁王兄不在,偷偷带嫂嫂来这西子楼吃一顿以做赔罪,顺便让嫂嫂瞧瞧王兄私下的产业是多么雄厚,再央求嫂嫂带他去见见那个辣椒小乞儿的,哪知好死不死,竟然在大街上撞上他带嫂嫂私自出王府……如若被发现,王兄不把他剥层皮去才怪。 王兄那脾性,他可受不得。 只可惜在他刚刚转过身子的时候,马车却很有默契的停了,有人撩起窗帘子对他喊:“温祺!是温祺吗?” 这个声音?天!不是吧! “呵呵。”他背影一僵,面色难堪的瞧了瞧旁边同样蹙眉的映雪,缓缓转身:“我们……绛……咦,你是谁?”转过身子,一瞧,那窗帘子里的那张脸竟不是绛霜。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娇滴滴美人儿轻揽窗帘,浮翠流丹,点染曲眉,却偏偏是绛霜的声音。 难不成听错了?但,这明明是王兄的马车呀。 映雪同样疑惑,初闻女子声音,心头陡然微撼百转千回。回头一望,又是一张陌生精致带笑的脸,却始终挥不去心头余悸。 女子直愣愣瞧着她,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位可是胤轩新娶的王妃?原来果真……果真绝代风华……即便这男儿装,也难掩夺艳光华,呵呵。” 这声音? 男儿装的映雪心头一震,似曾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亦瞧着这女子,想寻找到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 ―――――――――――――――――――――――――――――――――――――――――――――― 亲亲们元旦快乐哦,mua~~~~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2章 女子云鬓高耸,玉珠锒铛,柳眉描划得精致,眉尾微微上挑,凤眸清亮含笑。是个绝色女子,精致中带了丝丝灵气,颦笑莺啭间净是风情。 她一直眼角带笑望着底下的映雪,目光在那片浓密刘海上停留片刻,道:“景王妃可是要前往西子楼?奴家也正要前往,一起去可好?” “绛……”旁边的温祺还摸不清楚状况,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祺,你也一起上来吧,上来再说。”女子轻声转向他。 温祺仔细瞧了她的眼睛一眼,这才朝马车迈开步子:“原来果然是你,害我猜测半天。王兄呢?” “你上来再说。”女子坚持。 “那好,那我和嫂嫂先上来。”说着,就要掺映雪上车。 映雪顿了一下:“怕不太方便。” “如何不方便?我们同往西子楼不是。”女子道,并撩开了车帘子,走出车厢,笑了:“景王妃金枝玉叶,怕是不太习惯这样的马车,奴家来掺你。” “不劳烦了。”映雪被女子说得黛眉微蹙,自己上了马车来。 等到了西子楼,映雪这才发现这西子楼正是温祺所说的那家酒楼,就在巷子不远处。那条巷子…… 她下意识的朝那边望过去,竟发现那里依旧蹲了不少蓬头垢面的乞丐,畏畏缩缩成一团,不敢走出那深巷。自然,也没有路人敢走进去。 这样的情况,貌似有些蹊跷。 马车停,温祺先是掺了她下马车,随后与那拿扇窈窕女子并排走进店里,谈些杂碎,却始终没喊那女子名字。 那西子楼不愧是酒楼,甫进大门,便见得二楼楼梯处整齐排列两大片上等好酒,女儿红,竹叶青层层叠叠,摆设非常养眼。 室内阵阵飘香,酒客静静听着台上的曲儿,品酒吃菜,谈笑风生,竟是外面的世界分隔成另一个天地。 “三小姐,小王爷,你们来了。”酒楼掌柜是个身高六尺半的老头儿,本来在捻着算盘珠子算帐,见他们三人进来了,连忙从后面迎出来,对那女子道:“三小姐,您的房间我已经让人给您打扫干净了,可要送些酒菜上去?” “送些茶水吧。”女子轻道,回头望了店内一眼,嘱咐着:“你忙自己的,我们先上楼了。” “是。” 映雪却没有随之上楼,道:“多谢姑娘美意,我还是就在下面喝些酒水吧,不便再打扰姑娘。” 女子上楼的身影一顿,转身朝她看过来:“奴家倒不介意公子去房里的!”这次,她微笑的瞳眸里含了别的情绪,紧紧盯着底下女扮男装的人儿,有些冷寒深刻。 映雪静静回望她,心头却莫名痛了下,隐隐的,挣扎的,血脉相连的心心相惜,那痛,竟是因为她感应到一种痛,所以她痛了。 她望着女子,没有做声。 女子却在对望片刻后瞥开了眼,檀口轻启:“既然如此,奴家也不再强求了……奴家相信马上会与公子再相见的,先告辞!”便轻移莲步上了二楼,窈窕娉婷身影顷刻消失在转角。 见此情境,旁边的温祺和薛掌柜才终于各自松了口气。 薛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指指临窗那张桌子,对映雪道:“这位公子,那张桌子可好?离高台近,又临窗,听曲赏风景皆可,是我们酒楼特意为贵客准备的……” 映雪轻轻点头。 “那可好!”温祺本想拒绝怕又生出什么事来,又听得台上缭缭琴音正是他最喜爱的曲子,遂大掌一拍,改口道:“薛掌柜快准备酒菜去,今日本王要与嫂……邵兄好好喝一杯,以做那日的赔罪!” “那小王爷快这边请,您们先听曲,我这就让人准备最上等的酒菜!” “快去快去!别在这罗嗦!”温祺一落座,便将注意力沉醉在了台上的曲子上,忙不迭的打发多余的人。 “那我退下去了!”薛掌柜瞅瞅映雪,终于退了。 映雪坐在小叔子对面,静静瞧了台上唱曲女子一眼,问了句:“温祺,刚才那女子可是绛霜?” 温祺本来在拍掌助兴,突听得如此一问,脸色大变,也没了听曲的心思,忙着解释:“她……她只是个刚认识的人,西子楼的常客。因为投缘,多交谈了几句,并不知她姓氏。嫂嫂,来喝茶,这是上好的龙井。” 说着,已细心的为她将茶杯斟满,岔开话题。 “哦。”映雪淡淡应了声,没再说什么。 片刻,窗外又突然响起一阵比酒楼内鼓掌声更响的嘈杂声,响彻天地,铮铮缭乱。而一片浓烈血腥味缓缓弥漫过来,惨叫声一片。 望出去,只见得刚才还欣兴向荣的大街已是七零八落,一群以禽鸟皮毛为遮体衣物的莽汉手抡大刀气势汹汹一路杀过来,见人就砍,见店子就抢,十分凶狠。 “快跑啊,牟伊人来了!” 见此,刚才还酒兴盎然的酒楼里迅速吵闹起来,人人如惊弓之鸟,惊慌成一片。这些贵公子哥们忙不迭的跑出大门,爬的爬马车,钻的钻轿,吓得四处逃窜屁滚尿流。 “快,快关上窗子!”不等这边反应,酒楼的伙计已是窜至窗边,拉上窗扇,架上大门。映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站起身,望着同样惊慌的温祺:“什么牟伊人?” “是群蛮子,被苍月遗落的外族,前几年只是在卞州城外闹事搜抢,无恶不作!想不到这次竟入了城?!” 温祺边拉着她躲闪,边解释,又气又怕:“这群蛮子年年在卞州十里地外打家劫舍,烧杀捋掠,让那一棵庄稼都长不出来……只因那十里地外的凤雷山跨越天景与苍月国界中间,哪边都不属,所以那群外族一直想占为己有……” 正说着,酒楼的大门“扑通”一声被踢倒,撞进来五个拿刀蛮子,见人就砍,酒坛子碎了一地。 “嫂嫂,快上楼!”温祺大急,连忙将映雪护在身后,将她往楼上推,“楼上有密道,从那逃出去!” “那你怎么办?”映雪不得不后退几步,爬了几坎,尽量不让自己成为软肋。却殊不知,由于刚才一路躲闪太匆忙,挽起的青丝竟已挣脱发带,披泻一肩。 “我没事,我还能撑得住王兄来救我们,你快走!”温祺拿店里的板凳抵挡得艰难,这群蛮子,蛮力太大了! “牟厥,就是她!”正对抗着,蛮子里有个人突然瞧了映雪一眼,手指一指,大叫起来,“原来他是个女人!牟厥,只要抓到这个女人,我们就能得到玺主承认,回归苍月正统!” “原来你们是来抓嫂嫂的?”温祺用长板凳挡住那迎面而来的一刀,吃惊不小。不是吧,他又害了嫂嫂一次?他怎么老是坏事?! 而酒楼里的掌柜或伙计对映雪的真模样更是惊讶:“景王妃?!”这段日子三王爷只派人保护三小姐的,怎么又突然冒出个景王妃来?这个景王妃,他们到底救是不救?如果揣错王爷的意思,怕是小命要不保的。 恰逢今日午时,王爷又在邹府尹大张旗鼓出卞州城迎接远道而来的左丞相的时刻,秘密出了卞州城往南办事,怕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保护景王妃!”眼见牟伊蛮子杀上来了,他们也顾不得多想,立即取了长剑与那楼上飞下来的几个黑衣高手合力抗敌。这几个暗卫是保护三小姐的人,平日只听得三小姐吩咐,而三小姐又是王爷最信任的人,所以这几人肯出手相救,就表示王爷默认了! 而这个时候,映雪已退至二楼楼梯口,冷汗从脊背直流而下,底下一双双虎视眈眈盯着猎物的眸子她麻到了骨子里。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这张脸这么受欢迎,先是北冀,再是这牟伊,下一个呢?到底有多少人想抓她? “……”又听得下面的蛮子陡然吹响腰间挂着的牛角,嘴里一阵咕噜哇啦乱叫,引来潮水般涌来的同伴。 这群蛮子二话不说,抡起大刀一拥而上,也不再去抢店里的东西,只死脑筋的要抓退到楼梯口的女子。 对他们来说,抢再多的东西都不能换回君主对他们的正视,而有人告诉他们,只要抓了这个女人,他们就有可能回归苍月正统,不必再做游民族。 所以,他们几乎是拼了命来夺。 “嫂嫂,你快走!”这么多的人,温祺已是抵挡不住这股蛮力,被逼得步步后退,楼梯倒塌。因为这群蛮子竟然开始用大刀砍楼梯柱,借助他物跃上了二楼。 映雪在那明晃晃的大刀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被逼至死角,不得不胡乱抓了东西扔他们。却突觉背后一空,身体被拐进一扇门里,杜绝了外面的杀戮。 暗门里竟是个闺房,古色古香寝具,香炉薄烟缭绕,仕女屏风后隐隐约约一道纤细身影,身影道:“没想到牟伊人也想抓你,应该是受了有心人指引,他们没那么聪明的,呵呵。” 映雪一嘁:“是你。”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三章 “是我,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女子站起身,轻轻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没有再用“奴家”自称,凤眸瞧着映雪:“我不会让这群蛮子将你抓去的,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对你一见如故。” “你是绛霜?”映雪只瞧着那双眼睛。 女子稍稍诧异,静静回望,又陡然道:“对,我就是绛霜。”她笑,答得坦然:“你够聪明,我易容成这样你也认得出。” “不是我聪明,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你。”这样说着,映雪突然觉得心里很凉,同样笑了:“不让我被抓去,是因为你们还没有钓出最大的那条鱼,而我这支饵,还不能被小鱼吞掉,对不对?” “想不到胤轩娶了个这么冰雪聪明的王妃,呵呵。”听罢映雪的话,连绛霜没有怔愣,也没有吃惊,只是再道:“如果你执意如此想,我也说不得什么,但是你果真不相信我对你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映雪望着那双眼睛,一时将话语哽在心头。她要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吗?她不知道面对这个“正主”该说什么? 她心头复杂翻涌,终是道:“你甘心我做了他的王妃?”不为试探,只是为这个女子感到可悲。 连绛霜没想到映雪会如此一问,终于愣了下,立即道:“我当然不甘心!但是,我会尊重他的决定……” “即便是他娶了别人?”映雪冷笑。 “你是说他娶你?”连绛霜笑得更冷,咬着银牙:“你我都明白他是为了什么娶你。” “但他依旧娶了。”而且,她这个王妃是何等的“荣耀”,又是何等的“尊贵”呵! “他迟早会休掉你的!” “我从来就没想过嫁给他!” “吱呀——” 两人正冷眸相对,房间的大门陡然在这时被人推开了,一抹高大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她们的交谈。 这才见得,连胤轩披着墨色滚金边披风上了楼来,后面跟着四个劲装侍卫,满脸风尘。 “胤轩?”连绛霜愕然,轻轻喊了男人一声。 男人则一声不吭,与映雪四目相对起来,眸里有一闪即逝的惊讶。 映雪亦静静回望这个一脸风尘仆仆的男子,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听到了她们刚才的对话,但他依旧一语不发,只是在她和连绛霜之间看了一圈。 片刻,连绛霜终究向前迈了一步,没有对连胤轩说话,只是看看男人身后受了点轻伤的温祺,打破沉默问道:“温祺,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小伤,多亏你刚才让他们救得及时。”温祺摇摇头,瞧了她一眼,再望着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兄,连忙道:“王兄,是我将嫂嫂带出来的,没想到会遇到牟伊的人……” “你去疗伤。”连胤轩俊脸上没有怒色,回头打断他,示意侍卫将他扶下去。随后终于踏进门里,望着连绛霜,表情柔和:“有没有事?” “我没事,胤轩。”连绛霜终于笑了,取出帕子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再给他摘去身上的墨色披风,细心放回衣架上。 那模样,更似他的妻。 映雪站在后面,悄悄将受伤的手腕缩进了袖子里。 连胤轩这才朝她看过来,俊脸上的柔和瞬息隐去,淡道:“为什么出府?” “出来转转。”她这样回答他,表情平淡。 “现在回去!”他又命令道,随即让身后的侍卫进来,兀自吩咐着:“将景王妃安全送回王府,本王随后便到。” “是的,王爷。” 映雪什么话也没有说,快步向外走。 等她走出去,房间的门便被阖上了,她的夫君留在门里与那个女子缱绻恩爱,互诉衷肠,只余留整个长廊的一片狼籍。 她心静如水,豁然开朗,只是在那瞬间,有了放过自己的念头。开始明白,此身虽不能自主,心却只能在云天开阔处,她的心是自由的,所以,他们的爱,与她无关。 也幸好,这个男人还没有入她的心。 她静静走出了这个男人的地盘,在身后两个侍卫的护送或是监视中上了回王府的马车,然后看到大街上阵列了大片重兵,正押着被捕的牟伊蛮子往前走,地上横尸无数,惨不忍睹。 走过一段路,竟然发现还是如此模样,不管是商铺酒楼,还是客栈民舍,都被蛮子抢劫过,妇人孩童抱着亲人的尸体哭得凄惨。 她陡然想起了芷玉,前些日子她给弟弟诊断出是疫症,芷玉由于长期接触弟弟,故也感染了。但芷玉小时候是得过天花的,自不会出什么大碍。 所以等将弟弟的病情控制住后,便放心的给他们找了间好一点的房子静养,自己则抽空看几次给他们带补品,然后等弟弟痊愈将他们接入王府。 只是牟伊这番突袭,怕是已祸及到了整条北大街,毕竟牟伊人是从北城门破门而入的。 “先去北大街,再回王府。”她掀开竹帘子,对车外的侍卫如是吩咐。 这伙牟伊人并没有顺利劫入王府,只是在门外打了个转,便被府内的侍卫杀得退了回去。于是天擦黑,王府内一如既往夜灯高挂,几个主子用了晚膳,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似没事发生过一般。 太妃娘娘回西居读经静养,修身养性,入夜便不常出院子,不问世事。 住在北筑的青楚,天生直性子,火爆脾气,打上次端午混入队中赛龙舟被连胤轩抓,而且差点死在那帮北冀刺客的刀下,从此让母妃略施惩戒抄了半个月佛经。 这日又听得牟伊来犯,差点血洗半个卞州城,好巧不巧,又恰逢左丞相宇文祁都亲自前往边塞之地接阑歆公主回宫,带了大批御林军一路护送至卞州。 两事相撞,宇文丞相不得不暂且将接公主回宫的事搁下,让接风洗尘之夜变成审问之夜,一入卞州城,只是洗去一身疲累稍做休息,随后在地牢押了几个被俘虏的牟伊人,连夜严刑逼问。 “该剐千刀的老狐狸!”想起那英年早逝的夫君,青楚不得不对这姓宇文的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那年她得父皇疼爱,不顾公主身份下嫁大内侍卫统领冷炎为妇,夫妻恩爱,琴萧合鸣。哪知做新妇不到半载,父皇陡然驾崩,遗诏废立在苍月做质子的大皇兄太子之位,更立无德无能的二皇兄为储君,封他生前最疼爱的三皇弟胤轩为景亲王,不入军机处。 于是,天景朝野天色大变,忠良泯灭,奸丞当道,一夕成为萧吟凤的天下。 母妃和胤轩被萧吟凤变相流放荒野边塞卞州,冷炎被罢去统领之职,回乡侍养父母,永不再入京。 那年傲雪梅开得正旺,她站在梅树底下盼着给母妃和胤轩送行的夫君归来,想急着告诉他,他们冷家有后了,她要学做女红,亲手给孩子缝制衣物,不求富贵,只求与君相携到老。 谁知风雪过,梅花落,她痴痴等来的,不是夫君的人,而是他的骨灰。 才知,门前傲雪梅开第一朵的时候,她的夫君与母妃皇弟正被宇文祁都逼至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狼锥山,在浓烟与大火中苦苦挣扎。 那一日,她倒在了洁白的雪地上,下体鲜红的血染红了那片白。 然后,冷家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遭全家抄斩,她身为长公主被免去死罪,一同送往卞州静养,不得踏出卞州一步。 从此,她变了,在极端的伤痛后变得火爆无常,口无遮拦。 “宇文老狐狸,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杏眸微眯,将一支金步摇插在云鬓里,她理理特意装扮过的飞云髻,吹灭了室内的烛火。 “你们下去吧,我要歇息了。”她对外室那几个苏嬷嬷派过来监视她的小丫鬟道,然后轻轻坐进帐子里,作势要歇息。手中却是抱了颗枕头,塞进锦被底下。 而这个时候,映雪正提着灯前往竹清院,她想起有些书册没有搬过来,还有那条小脚铃怕是被水媚遗落在阁楼里的某个角落了,得再寻寻,顺便看看她养的子母果长势如何。 子母果没有搬过来,是因为竹清院的植物比较多,而且没有人住很清净,比丫鬟多厢房密集的东漓适合多了。 正走着,身后陡然有一阵疾风卷过,有人拍了她的右肩一下,等她回头看是非,身子陡然一僵,已被对方点了穴直直立在那里。 “谁?”她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 ------------ 第五十四章 对方不出声,又快速在她肩胛处点了两下,定住她的哑穴。随后香风一飘,轻步走向了王府西后门,正是打扮过一番的青楚。 她刚才一时走得急刹不住脚步,刚从假山后绕出来差点撞上前面提灯笼的身影,情急之下点了映雪的穴,绕到映雪的身前来,避免让她看到。 “穴道一刻后便会解开,别怪我。”她对那孤零零的身影轻声自语,转身,拉开西后门的门闩,轻轻走入了王府外的夜幕中。 等她一走出去,这边的廊下立即走出一个高壮身影,二话不说一把抗起全身不能动的映雪往竹清院的院子里去,并将一楼的大门上了门闩。 映雪惊恐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双大眼死死盯着从竹清院门口长队走过的巡夜侍卫。他们朝院子里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走进来,随即瞥开眼走开了去,明显是没瞧见她。 “救我!”映雪急切的在心底呐喊。 而抗着她的人明显是喝了酒的,走动间身上散发一阵脂粉味与汗臭味,三种味道混淆一起让她感到窒息恶心。 然后,她背部一疼,被重重摔在了床板上,男人如禽兽般朝她压了上来。 “今日总算让孤王得到你了,好香好滑……果然是极品,想死孤王了……”男人的手从她肚兜里窜进去,一阵乱摸,嘴里发出含糊的轻叹。 映雪被羞辱得全身发冷,死死盯着黑暗中的男人,听出了他的声音。牙一紧,鲜嫩唇瓣渗出了血珠。 男人的眼睛在暗夜里依旧闪着精光,撕扯她衣物的手由于激动,在止不住的颤抖,他喘着粗气道:“今夜你就随了孤王吧,孤王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保证比那连胤轩来得舒服……啊……” 一声惨叫,只见得映雪陡然张嘴狠狠咬住男人在她唇瓣上抚摩的手指,让他吃痛停止在她娇躯上的揉捏,随后水眸死死瞪着他。 “别瞪我,小美人。”男人握着受伤的食指,不生气,反而坐在榻上痞痞笑了,道:“孤王想了你这么多年,只想沾你一夜雨露,便死了那份心思……如果得不到,孤王会茶不思饭不想,一辈子不得安宁……所以小美人,你不同情孤王吗?” 说着,又倾身靠过来,含糊着:“其实做我多罗王的王妃岂不是更好?那连胤轩迟早是要死在他皇兄手上的,跟着他是吃不完的苦头,最后还落得孤儿寡母的下场,而且,他马上会奉旨迎娶那泼辣公主……啊,谁打我?” 一个激灵,他连忙捂住吃痛的颈项,接下来的话语被吞进肚子里:“谁?” “啪!”又一下,他整个身子陡然被甩落床榻,一条鞭痕划破锦袍,身上立即皮开肉绽,疼得他龇牙咧嘴。 只见幽暗里闪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放了她!”来者依旧没有现身,又或者是室内太黑,看不清,只知道这陌生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冷寒,“放了她,立即滚出去!否则杀了你!” 躺在床上的映雪只感觉自己的体温渐渐回暖,有种叫激动的情绪即将从心底喷涌而出,她很想说出什么,嘴皮急切的掀了掀,却发不出声音。 又听得多罗王借着酒劲道:“你敢杀孤王?你知不知道苍月距离此处不出五十里,只要孤王打个喷嚏,苍月守将便能将你踏成肉饼……你,你要干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只见得一条如灵蛇般的长鞭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几番缠绕,瞬息将他捆了个结实,他如一只可怜的蜥蜴,被挂在墙壁上,上下不得。 有个高大黑影从幽暗里走出来,一袭黑衫,戴银钩面具,恍如暗夜修罗,身影在月光里散发寒光。夜修罗冷道:“你滚是不滚?撤掉所有埋伏在卞州城外的苍月大军,不准动卞州!” 被钉在墙上的人这才开始感到害怕,醒了酒劲:“什么大军?我根本没有派我的大军围住卞州,我只是来天景游玩的……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多裕王的军队,三弟野心比较大……” “扑通!”鞭子松开,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 夜修罗再冷道:“那群牟伊人不是你怂恿?他们一直不敢攻入卞州城,今日一举杀入卞州城内定是有了苍月做后盾,而且知晓抓了这个女人会得到器重!以这个女人做砝码,只有你这个多罗王才做得出!” “我确实不知道呀,那群牟伊人攻城的事我一概不知,那个时候我在花楼喝酒,还差点被砍伤……”可怜虫望望床榻上的女子,“我,我是喜欢这个女人没错,但她已是景亲王的王妃,我再怎么想也是白搭……如果今日果然是我怂恿那群牟伊人入城,那我也不必在此借酒寻一夜雨露解谗……” “啪!”一鞭甩至,扎扎实实打在多罗苍铭身上,血肉模糊:“说实话!” “我说的句句属实!”多罗苍铭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叫不已:“我连觊觎景王妃的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我……” “滚!”不等他把话说完,神秘人长鞭一勾,直愣愣将他甩出了窗外,而后只听得小窗“吱”的一声关阖,室内立即陷入一片沉寂。 这个时候,映雪的穴道还没自动解开,她身上衣物散乱,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难堪得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男人走到了床边望着她,但他没有伸手为她解穴,只是静静瞧着她,在暗夜里将她一览无遗。 随后,一件带有体温的外袍轻轻搭在了她身上,传来他不再冰冷的声音:“原来,你还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映雪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体味,闪亮的眼睛。 他又道:“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映雪瞧着背光的他,睫扇眨了眨。 “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借你这里住段日子了,你不会介意吧。反正这里空着,也不会有人来。” 映雪的睫毛压下去了,只是感觉这样跟他交流很吃力。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是他不想有人知道他是谁。要不然,他也不会默默躲在这里,怕是有段时日了。 于是陡然,她忆起枯井旁的那些血迹和那一夜帮她开锁的神秘人。 “对,那夜的确是我,因为受了重伤,必须躲到一个没有人来的地方。”他道,似有读心术,又答得坦然:“只是没想到,这个荒落的园子会住进一个绝色女子,她会静静躺在凉台的香榻上看书,心躁了坐在绣架前绣白莲,顽皮的时候坐在秋千上摆荡,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他看向她,黑眸精亮:“别担心,你那两盆宝贝我帮你照顾得很好。” 映雪黛眉微蹙,恼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却陡然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然后快速用指点住自己肩胛处的穴位,痛苦的低吟了一声,似是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映雪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身子能动了,穴道自动解开。 她揽着那墨色外袍坐起身,瞧着黑暗中的男子:“你受伤了?”她的鼻间有丝丝血腥味飘过。 “可能是刚才对那苍月的混蛋使了过多的内力,伤口裂开,呵呵,不过没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要命的是……”他的声音起初说得很淡然,却逐渐转低,越说越痛苦,含满压抑。 “……”终是低吼一声,他陡然双掌抱着脑袋,坐在了椅子上,“对不起,我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今日初几?” “十六。”映雪站在床边,考虑着要不要走过去。 “今日月圆之夜,难怪……”他面具下的眸子愈加痛苦,瞧了准备朝他走过来的映雪一眼,制止了她:“你别过来,我会伤害你的,趁我现在还是我自己,我想请求你别把我来过这里的事告知任何人好吗?包括连胤轩!” “我……”映雪瞧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陌生的男子。 “好吧,那我们后会有期!”墨衣男子无奈一笑,在眼珠子颜色完全变成蓝色前,纵身一跃,瞬息消失在窗前,“你保护好自己,他来了!” 话音落,他已杳无去向。 “你的外袍!”映雪只来得及推开窗子喊出这句,心头复杂不已。 转头,却陡然见得一行人行色匆匆朝竹清院走来,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在叫唤:“三王爷,孤王刚才确实是亲眼所见,景王妃和一个陌生男子在那小楼里……” 映雪静静望着那被众人众星拱月而来的沉默伟岸男人,心头打了个突。 一众人立即往楼里来了,那多罗苍铭一身是伤,竟也走得飞快,屁颠颠跟在连胤轩身后,还在说个不停:“孤王刚才在后院赏夜景,忽见得景王妃行色匆匆往这小楼里来,一时心生好奇,便跟着来了,没想到竟然撞见……” 连胤轩穿五爪麒麟蟒袍,腰束玉带,脚着缎面同绣麒麟的银色软靴,负手立在楼梯口处。他本剑眉不抬,俊脸无风无浪,正欲跨上楼梯,听得这身后的人如此一说,终是回头睨了苍月二皇子一眼:“本王的家事本王自会处理,不劳烦多罗王操心!还请多罗王兀自养伤去!至于伤害多罗王的那个人,等本王将家事处置了,再来定夺!” “三王爷……”多罗王撑着伤痛的身子,还想辩解。 连胤轩冷冷睨他一眼,兀自踏上楼梯,并道:“既然是本王家事,还请多罗王留步!”便让两个侍卫守在楼梯口,只带掌着灯的水媚,上了楼来。 “王爷。”映雪揽着衣,静静站在楼梯口:“你相信他的话?” “你觉得本王该不该相信?”连胤轩只是负手而立,淡淡瞧着她散乱的发丝,和锁骨处被掐出的红痕。 “臣妾不知。”她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香味,看到他深邃眸子里有着无所谓。 他不生气,也不怀疑,却又陡然道:“你认识楚幕连?” “臣妾……不认识。”她倒抽一口气,隐隐见得他的眸里有丝玩味。 “呵,是吗?”他笑,示意水媚为她披上蔽体的白色披风,道:“今日西荣府设宴,他一直在寻找你的身影。” “王爷,他……”映雪吃惊不小,回望灼灼盯着她的男子,一句“他有没有说什么”差点脱口而出。在男人挑起剑眉前,她将话及时卡在了喉咙,道:“一个陌生男子,王爷如何将他与臣妾扯在了一起?” “噢,那可能是本王意会错了。”他答得云淡风轻,瞥了瞥室内,始终没再回到正题:“来这里做什么?” 映雪瞧着他状似漫不经心的侧脸,如实道:“来这里寻些东西。” “那寻到了吗?”他瞧向她,眸子高深难测。 “还没,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人点了穴,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他却一直盯着她瞧,眸子里的颜色渐渐转为浓烈,“然后被这多罗王抗到了这里?呵呵,他胆子可不小!先是怂恿牟伊人入城掠人,然后趁本王不在入室行凶!” “王爷?”男人的模样不似生气,眸中反而绽放一抹手到擒来的快感……她后退一步,被这男人的无情弄得心儿凉透,他似乎早在策划这一步? 果然,他利眸一眯,有了阴鸷:“要怪就怪你偏偏生了一张不该生的脸,做本王的王妃,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但是……” 他话峰一转,冷笑:“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那宇文祁都这次特意带了二十万大军过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怂恿牟伊人的那位幕后主使者掠走,他与苍月的十万大军在卞州城外遥遥相望,本王这只眼中钉,他们可是都想拔之而后快!却偏偏,固步自封不敢上前,因为他们始终相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 “王爷相信那十万大军是多罗王的人?”映雪冷冷反问,左手手腕火辣辣的痛。 他倒不出声了,沉静看她片刻,挥手退去旁边的水媚,随后稳步走到床榻旁坐下。 “如果你果真能借多罗苍铭之手跑出卞州,本王便放了你。”他气定神闲冒出这句,一脸倨傲瞧着她,“那封信是楚幕连的暗示之语,示意你凉秋九月之后借苍月之手脱离卞州,而他,假意接近宇文祁都,从那老狐狸身上取得他所要的东西,帮苏渤海脱离皇宫,便带你远走高飞。不知,本王说的对不对?” 他笑,盯着映雪惊鄂的脸蛋,笑不达眼底:“而他交给你的任务是,做本王名副其实的王妃,让本王碰你。那个假芷玉,便是他借胤韬之手派过来的人,那一日她在香炉里掺了特制媚药,并在锦被上抹了媚药药引,所以导致你的迷乱……呵呵,还真是大方,竟舍得将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 “我……我不知道黄怡香……” “你当然不知道!”他冷冷打断她,盯着她惨白的小脸:“如果你知道,你才不会乖乖就犯!被你烧掉的那封信上吩咐过,务必要保住黄怡香,她会助你脱离卞州,也能适时助你一臂之力杀掉本王!” “信上不是这个意思!”映雪上前一步,紧紧望着愈加阴沉的男人:“我没有想过要杀你,不是要杀你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人一把扯过她,让她重重摔在床榻上,眸子阴冷:“黄怡香就是如实招认的,你以为本王不敢动她?!你以为烧了那封信,本王就没有办法看到信上的内容?如果计划失败,就直接刺杀!这是黄怡香的原话!” “既然如此,王爷想如何处置臣妾?”映雪头一偏,不再为自己辩解。 男人眼眸微眯,眸中跳动火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王说过一定会让你做堂堂正正的景王妃,不负众望所托日夜宠幸你!” “咝……”下面是他粗鲁撕裂她衣衫的声音。 连着三天三夜的审问,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牟伊人终是招了供。 “苍月指使?”座下的叶云坤有些吃惊。 亚父则是捋捋胡子看向座上沉思的高大壮硕的男子,笑着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牟伊人向来是游民部落,自给自足,虽不被苍月承认,却也靠自己的努力向这一步迈进。近两年突然传出这牟伊人烧杀抢劫的事,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座上的伟岸男子看亚父一眼,淡道:“牟伊与北冀的突变,都是蹊跷的。独孤北冀报杀母之仇,多罗苍铭垂涎绛霜美色,但是本王有一点想不明白,独孤北冀何时与邹长青那一伙有了勾结?端午那一次,那群刺客明显放走了邹长青与秦海琼……” “王爷与北冀门主曾有过一次之缘,可曾觉得他是阿谀奉承之人?” 连胤轩摇头,眸光凝聚:“此人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那么,这幕后主使者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牟伊的主使者有两个人。”连胤轩沉着道,俊颜严肃:“一个怂恿牟伊入城制造事端,妄想挑起天景与苍月两国的战争,抑或是控制这个部落为他办事;另一个矛头指向绛霜,借牟伊之手掠去绛霜……本王相信多罗苍铭派两万大军守在城外最重要的是想保住自己的命,指使牟伊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王爷,你猜这次那宇文祁都会不会贸然动手?”叶云坤提出另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在说到“宇文祁都”四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 连胤轩瞧他一眼,却是道:“青楚的伤势如何?她那夜太卤莽了,竟然在酒宴上刺杀,如若不是你挡得及时,怕是要被那老狐狸当场斩在剑下,逃脱不得。如此一来,也坏了我们的大事。” “王妃娘娘在照顾她,应该好些了。王爷怕是有些时日没有回府了,呵呵。” “噢,是吗?”连胤轩墨眸一沉,瞬间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道:“如果本王现在除去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你们说宇文老狐狸会不会马上翻脸?” “王爷?”亚父和叶云坤同时大吃一惊。 ------------ 第五十五章 景亲王府的北筑,映雪正在给青楚换左肩上的绷带,旁边的铜盆里,擦拭过的湿巾一进水里就是渲染开的鲜红,一圈一圈的漾开。 “劳烦你了。”这是青楚第一次如此客气跟她说话,银牙咬得紧紧的,忍住疼痛。 映雪轻轻将绷带打了个结,淡道:“如果再往下些,就伤及要害了,而且,这箭头有毒。” “我知道。”青楚唇瓣泛白,套上中衣,转过身来:“那老狐狸的狠毒我不是没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次他竟防守如此森严,料定我会去一般。” “姐姐认为有人通风报信?”映雪细细收拾凌乱的现场,黛眉微抬。 “不完全肯定,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青楚瞧她一眼,虚弱的躺下了身子,病痛中的模样十分弱柳娇柔,已不复初见时的咄咄逼人,“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深知以那老狐狸的个性,定会准备周全,不让自己伤到一根寒毛……我这次是打算豁出去了的,想着那老狐狸好不容易走出他自己的地盘一步,可以借此机会杀掉这只浅水虾,替夫报仇!” “姐姐太卤莽了。”映雪替她掖了掖被角,用掌背贴贴她的额头:“头还疼不疼?” “不疼,高热应该褪了。”青楚摇头感觉十分舒坦,静静瞧着为她疗伤的女子,陡然道:“你不怪我那样对你?” 映雪微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安静将小矮桌上的小药瓶收起,道:“映雪以这样的身份嫁入王府是有些尴尬,姐姐有如此反应也属正常,只怪映雪命格不好,连累了王府。” “你倒是会说话!”青楚微微一笑,又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非褒非贬道:“你嫁入景亲王府也有些日子了,初进王府那一会,府内真是被你的煞气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但是倒也奇了,自从你跟胤轩接触,这些子事儿便歇了,府里开始做什么事都顺……其实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煞气之说,也不是认定你心肠毒辣,只是觉得有些事儿还朦朦胧胧蒙了层纱儿似的,始终让人想不通透,就说温祺那小子的渴睡症,状似渴睡,机体却没有萎靡,醒来能活蹦乱跳比往日还调皮……还有胤轩,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去你房里?” 映雪没出声,眼睛看向了别处。 青楚了然,音调不高不低道:“胤轩除了他上心的女子,他是绝对不会随便碰其他女子的,除非是被人下药。” “王爷他有喜爱的女子。”映雪淡然,说得云淡风轻。 “你知道了?”青楚惊讶。 “知道,而且还见过。”映雪答得很轻。 “你不在意?”青楚更惊讶。 “姐姐觉得我应该在意吗?”映雪反问她,安静的水眸里没有波澜:“如果是不爱的人,不会在意他的曾经,只是觉得自己的出现很可悲,竟然在万千世界遇到了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必和那女子是有缘的……只希望以此作为自己给王府带来厄运的赎罪,然后,他能放我走。” “如果你果真是无辜的,胤轩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出水才见两腿泥,日久才能见人心。” “我明白。”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明白就好。”青楚瞧着她处事不惊的淡雅模样,终是低低叹了口气:“母妃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因为母妃相信你,所以我也选择信任你,只希望你不要果真让我们失望才好。母妃,我,胤轩,从来都是刀锋上过日子,这么多年,我们不知从鬼门关打了多少个转,才捡回一条命。如今不管你以何种原因嫁入我们景亲王府,姐姐都希望你能真心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 那也要那个男人先相信自己才行。映雪暗中思忖,黛眉微蹙。 青楚却话锋一转,似是想起什么事,不再软声细语:“你是不是该管管你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个叫芷玉的婢女?我已经忍她很久了,如果你再这般纵容她,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果真是那宇文老狐狸派来的奸细!” 那日刺杀失败,深负重伤,母妃怕惊动府里的人走漏风声传到宇文祁都耳朵里,硬是撤了她房里所有的丫头,让这个她一直反感的苏映雪来照顾她。当时没把她差点再气晕过去。 后来经过几日的相处,她才渐渐磨合了一些,接受了一些,总感觉给这个沉静的苏映雪脸色看显得她无理取闹,况且她也没借疗伤做什么坏事,索性敞开心怀接受母妃信任的这个女子。 只是,心头总有根刺儿插着,让她始终不敢完全信任她。那个被送来的嚣张婢女,总是让她讨厌之极。 “芷玉做了什么事让姐姐如此恼怒?”映雪对此并不惊讶。 “你身为主子,连婢女做了些什么事都不知晓?”青楚渐渐有些不悦,好脾气开始烟消殆尽:“她身为一个小婢女是能随便进出其他主子的园子的吗?这话说出去了,是你景王妃管教不当,失了自己的脸面,还说她还是你娘家带过来的呢!” “姐姐,是映雪管教不当,映雪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这小蹄子你可得管好了,到时候犯了什么事,可不是仗罚这么简单!” “映雪知道了。” 青楚这才说得累了,缓缓将身子躺了下去,“我得休息了,你也歇会吧。”说着,静静将眼睛闭上了。 “景王妃。”恰巧这时,东漓的水媚急匆匆跑了过来,手中捧了些银子哭丧着脸:“王妃娘娘,刚才阑歆公主闹来了东漓,说分发给她的月饷少了,硬是将这些银子给扔回来,并打了奴婢两巴掌,说我们东漓欺负她……” “哪里少了?”映雪面色微冷,点了点盘里的银子,蹙眉:“四十两,一文不差!” “阑歆公主说现在要双倍,因为她怀了小王爷。” “这个骚蹄子!”听到声音重新坐起身的青楚一声大骂,就要掀被起床:“我倒要看看她怀了谁的种?!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竟然连这些话也说得出,她还没入我们景亲王府呢!” “姐姐!”映雪连忙拦住她,将她重新扶回榻上,“我去看看就好,姐姐休息。” “那好,你替我扇她一巴掌,看她还要不要脸!”青楚仍在怒气冲天,足见对这个萧阑歆有多么的讨厌。 映雪没说什么,静静带着水媚出去了。 走到回东漓的路上,便见得萧阑歆在夙兴池旁悠闲的赏莲花,两个小丫头在旁边打着扇,鲜果点心摆了旁边的石桌一桌。 “王嫂,你终于来了。”尊贵的公主笑的好不得意。 映雪示意水媚将那银子搁在石桌上,冷道:“每个园子每月有三十两月饷,由于妹妹近段时间身子不大适,遂多补了十两,何以还嫌少!” “四十两只够我一个人用,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萧阑歆绕到石桌旁,让身后两个丫头掺着坐下了,骄傲道:“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胤轩的孩子,今日刚刚让大夫诊断出来的,一个多月了……姐姐你说,我该不该得双份?” “你确定是王爷的孩子?”映雪脸色黑了一层。 “姐姐,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夜不是一切都很明显了吗?胤轩他已经默认了,呵呵,还是姐姐故意要装做不知呢?”说着,又从石凳上站起身朝映雪走过来,瞧了瞧她云鬓上的碧玉钗,陡然唐突的伸手取下捏在手掌里:“姐姐,这支碧玉钗可真漂亮,是在哪个店定做的?” 说是这样说,却始终不肯还回来,竟“咕咚”一声,“失手”落在了小塘里,“哎呀,怎么掉下去了?都怪妹妹一时失手,没拿稳,姐姐可千万不要怪罪!” 那笑,好刺眼。 “你!”映雪被气得不轻,那支钗是她唯一经常插在发间的发饰,钗头镶嵌一粒白珍珠,简单淡雅,为爹爹所赠,十分珍惜。今日被这萧阑歆故意掉在这满是荷叶的池子,怕是难以捞上来了。 望了望恢复平静的水面,她冷冷瞪了萧阑歆一眼,连忙撩起过长的裙摆往池边的小舟疾走,指望着能大海捞针。 却听得有人朝她喊:“小姐!你别下去,等在那里!” “扑通”一声,有人跳入了池子里,将那藕根淤泥搅得翻出池底,浑水淌了他一身。水深其实只及腰身,却由于墨荷和莲花错杂,难以动作。 “喂,你是谁?”萧阑歆在旁边叫唤,柳眉倒竖:“你知不知道这是最珍贵的墨莲,一簇值好几百两……喂,你……” 池子里的人没将她的叫嚣听进去,昂起一张沾了点点淤泥的英挺俊脸,在大片墨荷里笑得痴恋:“小姐,是这里吗?”他身上是枣红色军服,衣上沾满淤泥,被泥水浸透。长袖抡起,正掰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泥水里打捞。 映雪站在岸上,轻轻喊了声:“齐康。” 水里的齐康一直在打捞,下巴搁在浑浊的水面,吃了一嘴的烂泥。墨荷的杆划伤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脚底板怕是踩了碎屑,只见得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齐康,找不到就算了。”映雪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忍了。却听得他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直起身子:“找到了,小姐!” 他右手举得高高的,现宝般将那染了一身淤泥的碧玉钗小心翼翼举至她面前:“小姐,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恩,你快上来!”映雪伸出手接过钗子,又用柔荑抓住了他的大掌,将他拉上来:“谢谢你,齐康。” “小姐,齐康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齐康爬上岸来,拖了一路的淤泥,又连忙放开了映雪的手,站在原地不敢动。 “齐康,你的脚?”映雪心疼的看着他那双被碎屑划出一条大伤口的脚,小声说了声“傻瓜”,往前朝齐康走了几步:“跟我回东漓,我给你止血。”丝毫未觉身后站了个人。 “不必了,小姐。”齐康盯着她的身后,摇了摇头:“小姐,姑爷来了。” 齐康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道声音响起了:“齐康,你不好好呆着,跑府里来做什么?” 映雪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王爷?” 十日没有回府的他带着大批侍从家奴站在她身后,似是看了半天好戏,负手而立。反倒是萧阑歆,这次见了连胤轩竟成了闷嘴葫芦,一声不吭站在那里。 “王爷,齐康是来府中找王爷。”齐康站直身姿,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连胤轩依旧负手,睨他一眼:“去本王书房再说。”说着,不再看另外的人,就要带着属下挥袖离去。 “王爷!”映雪和萧阑歆同时出声喊住了他。 他回头,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什么事?”墨眸沉定,身姿倨傲。 萧阑歆先开了口:“胤轩,我,我有了。” 连胤轩墨眸一凝:“什么有了?” “我有你的孩子了!”萧阑歆心一横,脱口而出。 “呵,是吗?”连胤轩身后的人吓得瞠目结舌,他反倒笑了,眸子反射讽刺的光芒:“你确定这个孩子是本王的?” “是!”萧阑歆一口咬定,大声起来:“那一夜的人明明是你,胤轩,腰带为你所有,而你至今交不出给你开脱的人,所以……现在孩子都有了,胤轩你真的要置我于不顾吗?” 听如此一说,连胤轩剑眉微挑,竟是踱至萧阑歆面前,有心情跟她探讨起这个问题来:“你说,孩子是本王的?” “是,皇帝哥哥能为我做主。” “你是说宇文丞相带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他笑,瞧了旁边的映雪一眼,转头对萧阑歆道:“如果本王不承认,这二十万大军是不是要以欺君之罪将景亲王府铲平?”又看向映雪:“王妃,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办是好?” 映雪一愣:“全凭王爷定夺。” “你是本王的正妃,理应为本王管理此事。你说娶,本王就娶。”他道,似在说笑,却又分明认真。 “如果是圣意,便娶。”映雪不得不如此道。 “可是本王的正妃只能有一个,咋办?”他回道,墨眸浓烈。 映雪静静望着他,没出声。这男人,分明是故意。 “本公主身为公主,绝不做侧室!”在此时出声的反倒是萧阑歆,她瞅了瞅连胤轩,见那眸子里没有怒色,胆大的摆出公主架子:“如果让本公主做侧妃,就是有损皇帝哥哥的皇威,本公主会让皇帝哥哥做主……” 又拿皇帝来压人! 连胤轩的眸子瞬息冷了,微眯:“你以为你的皇帝哥哥会让你嫁给本王?” “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不想嫁也得嫁!” “好!”连胤轩大掌一拍,笑得让人全身冷寒:“如果他下了圣旨,本王便奉旨娶你,并让你做本王的正妃!但是……如果孩子生下来不是本王的骨肉,本王会让你和那野种浸猪笼!” “你……孩子……孩子肯定是你的……”萧阑歆愕然,总算被吓了一吓,结巴了:“如果,如果皇帝哥哥不下圣旨,你便不娶我吗?” “本王不介意府里多一个最下等的侍妾,但是,本王定会‘帮’你找出那个男人,还你清白!等着瞧!” 冷冷扔下这一句,他终是拂袖转身,在离开前瞧了映雪一眼:“如果有事,现在说,本王马上要出府。” 脚下的步子也不停,直接往他的书房去。 映雪跟在他身后,说了一句:“臣妾愿意让出景王妃之位。” “小姐?!”一身是泥水的齐康吃惊不小,也顾不得礼节卑尊,连忙转过身子望着映雪:“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现在是景王妃,是景亲王府的当家女主子……如果你让出了这个位子,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徒留虚位有何用,也只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与其作茧自缚,不如趁早放弃。”她定定看着连胤轩,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连胤轩停了脚步,一直盯着她瞧,视线在她和齐康之间转了一圈,陡然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放了齐康,并让他从戎入营吗?” “因为臣妾承认了一切罪行。” “错!”他决断出声,倾了高壮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本王欣赏他被北冀的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也只咬定自己是个孤儿,不是奸细的骨气……更讶意他说‘为了小姐,他愿意做任何事’……他敢对本王誓言他日后定会当将军,他说要当将军保护他最心爱的小姐。而要从本王手中夺走你,就只能超过本王,所以,本王期待他变成将军超过本王的那一天!呵呵,想不到本王的爱妃如此招人怜爱,真是让本王另眼相看啊!” “齐康?”映雪没看男人略带嘲讽的双眸,震惊的望向站立一旁的儿时伙伴:“我……”她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始终说不出口。她从来不知道齐康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儿时的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是他和芷玉陪她走过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她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最亲最亲的人。 只是,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齐康却只是站在不远处定定望着她,没有说出连胤轩口中的誓言,一双坚定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连胤轩:“王爷,齐康还是那句话,如果往后小姐没有得到幸福,如果齐康站在了你这个高度,齐康一定倾其所有,夺回小姐,给小姐幸福!” 十九岁的年轻男子微微矮了连胤轩半个头,飞扬剑眉,璀璨星目,塘里的淤泥弄脏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脸,却遮不住那双眸里的坚定与执着。他肩膀绷得笔直,始终将自己站成一座泰山。 “小姐,齐康句句肺腑,小姐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映雪被那光芒弄得心儿微乱,红唇紧抿:“齐康。”她从来不曾被一个男人这样承诺过,她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幸福,她只知道自己想哭,心窝最柔软的一角被碰触了,提醒她,原来她从来在渴望一种关怀。 “你哭了?”有人打断了她和齐康的遥遥相望,声音冰冷而低哑:“你们胆子可不小,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公然调情,就不怕本王杀了你们!” 映雪这才发现自己眼眶微有湿意,竟是透过齐康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不得不转向冷眼看她的夫君,道:“桃红看透心已破,奈何水起涟漪阔。” 连胤轩眉心微皱,瞧着那双泪光盈盈的水眸,心一紧:“你在告诉本王,你要红杏出墙?”陡然发现,这个女人现在这副模样,很脆弱很真实。 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即便是在床上,也是咬着银牙不肯叫出她的声音。她柔顺,内心却有块地方比岩石还坚韧;面对他的质疑,她不为自己辩解,头一偏,将泪珠藏在了枕头里; 他从来不曾探测过她的内心,也从来认为她是枕边的一把匕首,稍不注意,便是一刀插入心脏。他从来相信,看似最无害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防着她,就好似防着自己的影子,如影随形,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他有了微微的不悦,为这个女人与齐康的恍神。他知道她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她的心就如展翅高飞的鸟,渴望云天开阔处的自由自在。齐康的承诺,只是拨动了她内心的某根弦,她不是感动,而是落了自己的泪。 他恼的是,这个女人在他面前落了那般晶莹的泪珠,就好似,他囚了她。 他囚了她吗?他只是卑鄙的用她那张脸转移了北冀的注意力,只是用她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遂了胤韬的意……反正,她迟早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做棋子的命运,也是做他正妃的下场! 他道:“本王等着你被这个小子夺走的那一天!但前提是,你在凉秋九月杀不掉本王,没有与你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依旧是本王的王妃!” “齐康,现在随本王回营地,本王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不再看她,带着侍从,冷冷拂袖离去。 ------------ 第五十六章 齐康的一番话,还是让映雪有了神思恍惚,他的话就如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砸起了涟漪。她多少担心齐康的处境,始终不相信这个避她如蛇蝎的男人会轻易放了她身边的人,所以很怕齐康为了她做傻事。 她总算知道,齐康是自愿从戎,没有再受这个男人的虐待,每日在营地里苦练,颇得赏识。这个男人似乎在特意培养齐康做他的铁骑兵,破格提拔齐康做他的贴身侍从,走到哪带到哪。 他这番,为何意?坐在窗边绣花,脑中微微思忖这个问题,然后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心湖被漾起的那片涟漪。从连胤轩的口中才得知左丞相此次来卞州,身边多了个布衣公子随行,布衣公子姓“楚”名“幕连”,手中一把术士折扇,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探息摸骨之相士,颇得宇文丞相器重。 只是不明白,师父何时做了相士。果真是师父吗? 于是昨夜连胤轩来东漓歇息的当会,她问了他:“哪个幕哪个连?” 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你想的那两个字,你觉得本王会认错人?倒是个仪表不凡的公子,王妃眼光不错。” “多谢王爷谬赞!”她回得坦然,将身子侧向床里,没再问。 他也没再说,将帐子放了,遣了打扇的丫鬟,将她剥了个精光,大掌在她身上到处游窜。却始终只肯从后面进入,换着姿势将她折腾个半死,然后轻柔吻她左背上的那片莲花胎记,眷顾流连,与折腾她时的猛烈有了天壤之别。 她自是知道,他是不想看她的脸。 而今儿个大早,她还未醒,他便离去了。让大丫鬟备了碗浓黑汤药,等着她醒来喝。 完事后一碗,大早起一碗,便是他每次来房里宿夜必要吩咐嬷嬷准备的,心思缜密,防得滴水不漏,自然十分抵触她怀上他的孩子。 夜里歇息的时候,他也从不抱她,高大的身子安静平躺,平稳呼吸。却在她口渴下榻喝凉茶的当会,陡然睁开那双深沉的眸子,冷冷盯着她:“去哪里?” 起初她是害怕的,害怕那双暗夜里闪着冷光的眼睛,如夜狼般要将她拆骨入腹。渐渐的,她便习惯了。知道这个男人夜里睡觉的时候仍在保持全身警惕,也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来说还是敌人。于是夜里她便很少下榻了,也不随便翻身,静静闻着他身上的男人气息,一觉到天亮。 最近她将他经常小住的偏居整理了下,将他的东西搬过来,自己的则搬过去,并将紫烟调了过来,整夜服侍他的寝居。 紫烟一直是他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深知他的习性与喜好,也有一颗做侍妾的心,她便遂了她,让这个小婢服侍他,做他的人。 如此这样,她和这个男人就不必同床异梦了。 因为,如果果真如他所说,防备敌人就要禁锢她在身边,那她以后定是呼吸不过来的。她还是不习惯他碰她,也害怕他这样防着她在眼皮底下。 这样想着,她看到她的婢女黄怡香正晾晒完被子往主居走来,板着脸在小声嘀咕,怕是为杖罚五大板的事。上次听青楚一说,才知这女子前段日子经常私自出府,夜里也不好好歇着,在府里到处转悠,让青楚撞上骂了一顿,于是心生怨恨,在青楚养伤这段时日暗地里打了青楚的婢女。 青楚气不过,却又碍于有伤在身,不便让人知晓,暂且将气忍下了。后又听说这黄怡香死性不改,夜里趁她熟睡偷偷来过她的北筑,她的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也顾不得她是哪边的人,硬是让东漓的嬷嬷杖罚了五大板,要赶出王府。 映雪身为她的主子,十分为难起来。她可以肯定这个女子不是师父派过来的,因为黄怡香连师父的名字都曾不知晓,只说知道宫里爹爹的近况,是主人派她来监视她的。两人同生死共存亡。 这个黄怡香,便是她与爹爹之间的唯一一条线,要想知晓爹爹的情况,就得靠这个黄怡香。而被她烧掉的那封信,不知道连胤轩是怎么看到上面的内容的,总之他怕是已容不得这个人了。 “芷玉,你过来。”她眉一蹙,对这个假芷玉道。 “做什么?”黄怡香没好脸色,慢吞吞踱了过来。瞧了绣布一眼,取笑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还有闲功夫在这绣情郎的名字!” “什么名字?”映雪不解,瞧了绣布上被她走神间绣上去的“连”字一眼,才知道刚才心随意动在花儿旁边绣了个字,随即淡道:“连生,莲生,我这绣的正是并蒂莲,并不是谁的名字。” “我可不管你绣的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事被暴露了,连胤轩在紧紧追查,死咬不放。”黄怡香冷眼微眯。 “你不是全招了?”映雪黛眉微抬,瞧着这个女子:“而且你在为你的主子办事,与我何干?” “你……”黄怡香终是恼怒起来,一把推倒那绣架,打翻绣线筐,“不要忘了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在利用芷玉的身份办自己的事!”映雪同样微恼,冷冷望着这个被逼入死角的女子。 “这是主子的安排,我是为主子办事!”黄怡香的声音旋即高亢起来,眼中狰狞立现,并向前逼近了一步,“假若你保不住我,主子定会让你那心爱的爹爹给我陪葬!” “你!”映雪后退一步,被抓住了软肋:“既然你的主子是皇上,那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家人?” “我的主子不是皇上,那四个被废掉功夫的宫女才是。” “你的目的是杀掉连胤轩?”她想起连胤轩的那句“如果计划失败,就直接刺杀!”师父给她的信里明明没有这句话的,怕是这黄怡香自己要办的事。 “如果可以那么容易杀掉,我还用得着来见你吗?但是我的首要任务不是杀他,而是寻找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宝贝。” “景王妃,奴婢找到了!找到了!”两人正对恃着,陡然有人捧着一串脚铃铛兴匆匆跑进来:“您要找的那串脚铃,原来在奴婢房里,奴婢刚才收拾屋子,在芷玉姐姐的床底下找到了,怕是耗子叼了去……” “给我!”黄怡香一把夺过水媚手中的铃铛攥在手里,“这是我的东西,别乱给人!” “芷玉姐姐?”水媚被吓了一大跳,愣愣瞧着这个泼狠的“芷玉”:“这明明是王妃娘娘的脚铃,奴婢以前见王妃娘娘戴着这串脚铃戏水……”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问景王妃,看是不是我的?”黄怡香将那小巧脚铃紧紧攥在手里,就是不肯松手,那瞧着主子的模样,就是认定映雪会说“是”。 映雪静静瞧着她,问着:“你为何一定要这串脚铃?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定做更好更精致的脚铃。” “我就是要这一串,其他再好我也不要!因为,它是你的宝贝!我黄怡香就喜欢抢别人的宝贝!” “芷玉姐姐你……”水媚完全被吓得呆住了。怎么有如此任性大胆的婢女? “这就是你要找的宝贝?”映雪眉心微皱。 “当然不是!” 映雪明白了:“你在故意针对我?” “呦,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针对景王妃?让本公子瞧瞧!”有人陡然在外面闲闲插话,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呵呵,莫非是景王妃太小气,连条脚铃铛也舍不得打发去?” “是谁在外面?”水媚朝外头唤了声,“出来!” “小媚媚,几日不见,你连本公子也不认得了么?”男人一袭米色锦衫,外罩一件深衣,颀长七尺身躯,配上一张漂亮得让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俊脸,竟是出奇的魅惑人的眼球。 水媚愣了一下:“西门公子?” 再瞧那双玩世不恭的染笑凤眼,眼角飞扬,邪魅横成,让她想起桃花渡里人面桃花的妖孽,独独生了一身邪气。那狭长的眼儿一勾,硬是惹得人芳心乱跳,不能自持。 唇红齿白,双眸闪亮,唇角一弯,笑得邪气横生,风流倜傥。他就倚在廊柱上,带着一双含笑的眸子,直直望着门里的人。 “本公子刚好路过,来找王爷叙叙。”他瞧着映雪的眼睛道,耍着手中的竹笛,万般自在闲适,“小霜霜,我们又见面了。” “王爷不在府上。”映雪礼貌答了他,并没有提醒他认错了人。 “噢,那可真不凑巧了,本公子今日恰好有时间来一趟。”他佯装惊讶,将手指间转动的竹笛收了,朝这边走过来:“那可怎么办?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实在不甘心这么被打发了去。不如和小霜霜喝喝茶,等王爷回来可好?” “这样好吗?”答话的是水媚,大眼在王妃和公子间转了一圈。 “如何不好,本公子以前与小霜霜可是无话不谈,无酒不欢的好兄妹,虽然她现在嫁了人,但依旧是本公子的小霜霜,还得叫声本公子‘墨玄哥哥’不是?”妖孽男子依旧在笑,四两拨千斤的把话说了,撩起袍摆就往门里走,“天热得慌,借杯茶水喝喝。” “那奴婢去端些解暑的果子来。”水媚不得不撩起竹帘让男子进来,伺了座,退出去准备果子茶水。 映雪在男子对座静静坐下,轻轻说了声:“上次多谢公子搭救。” “哪一次?”西门在打量室内的摆设,眼一睨,似是记不起来:“我可是救了你无数次,不记得哪次了。” “上次在巷子的那一次。”映雪细心解答。 “噢,那一次啊。”西门恍然大悟,笑得得意:“那我可要找王爷记下这个人情了,以后找他好办事,哈哈。” 映雪浅浅一笑,没做声。 西门的目光又晃到杵立在一侧的黄怡香身上,盯着她手掌中的小脚铃瞧了瞧,戏谑道:“一串小铃铛而已,何苦伤了主仆感情,本公子的玉器首饰店可有无数珍宝,任你们挑选可好?” 黄怡香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 “噢,小芷玉可是瞧不上呢。”他不恼反笑,一张俊美的脸绽放无限魅力,笑得张扬:“本公子的心被伤到了,还是第一次遭人拒绝,哈哈……不过仆不越主,固守本分的奴仆规则,景亲王府制定的似乎比飞云山庄还要糟糕一些呀……得向王爷提提才好……” 他瞧了黄怡香一眼,再道:“你叫芷玉?这可奇怪了,本公子与小霜霜相交多年怎么没见过你这个闺密?莫非是……” “西门公子。”映雪叫住了他,淡道:“西门公子怕是明白妾身是谁,又何苦装作不认识?” “本公子的确不明白。”他眼角带笑,“王爷最爱的女子是小霜霜,他的王妃不是小霜霜又会是谁?” “公子,请慢用。”映雪没接他的话,只是示意他喝水媚刚端过来的解暑汤和解渴果子。自己则站起了身,走到内室避嫌。 西门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悠闲喝起茶水吃起果子,不时逗闹水媚两句,十分舒坦。 不大一会,有人来通传,说王爷回府了,正在回东漓的路上。 “终于等来了。”西门搁下茶杯,笑了一句。 连胤轩大步流星走过来,淡淡看了门内的男子一眼,对他的出现也不吃惊,兀自问道:“东西可弄来了?”再对旁边的水媚和黄怡香挥手,“你们下去。” “王爷吩咐办的事,西门岂敢耽搁!”西门笑得风雅,等两个婢女退了,轻佻佻从袖里掏出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的锦盒:“这是最上好蓝颜玉做的玉珠子,王爷要这个做什么?” “自有用处。”连胤轩不冷不热瞧了他一眼,陡然道:“最近在忙什么?为何始终不见你的踪影?” “在寻找中意的女子。”西门答得一点都不含糊,半认真半玩笑说着:“王爷都娶亲了,西门可不能落后。” “还没找着吗?”连胤轩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找着了还会在这里喝凉茶吗?西门可没王爷这般好福气,能娶到小霜霜。”打趣的瞧了眼内室的珠帘子后面。 “西门!”连胤轩对他的话有些不悦,“你明明知道她不是绛霜。” 西门无所谓:“那小霜霜呢?王爷把她藏哪了?” “你就这么想见她?”连胤轩眸子微眯。 “两年时间没见了,王爷说西门想不想?”某人继续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她现在是本王的女人!”连胤轩警告他。 “是王爷的女人就不能见了吗?没有小霜霜在,西门对弈寂寞啊。”某人俊脸哀苦,却努力憋着笑。 “西门,现在滚回你的花楼快活去!”连胤轩吼了。 “胤轩,西门好象很久才来王府一次。而且这次还是为了给你送玉,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西门师弟?”西门委屈的瞧向珠帘子后面,“既然你不让西门见小霜霜,那西门只好找小雪雪诉诉苦了,这样你总不会反对了吧?!” “不准!”这次,连胤轩吼得更大声,明显被某人激怒了:“如果有时间诉苦,不如去帮帮云坤!西门,你变了!” “师兄真爱说笑,西门哪里变了?不同样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逗逗美娘子,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再不风流,更待何时?”西门笑得眯了眼。 连胤轩却是冷峻得眯了眼:“你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你在故意疏远本王!” “王爷娶了亲,得了挚爱,自然不能明白单身汉的寂寞,西门只是借酒寻欢,醉中作乐罢了。” “说不过你。”连胤轩对他莫可奈何,怒气压下来,沉声道:“这次在卞州能呆多久?亚父一直在寻你。” “亚父寻我做什么?”西门微微惊讶。 “自然是关于你的事。”连胤轩沉稳出声,瞧了珠帘子后面一眼,继续道:“亚父现在在聚贤楼,你这次既然来了,就见见去。” “也行。” 珠帘子后面的映雪静静立在窗前,没有听进男人间的交谈,只是见到一个家奴打扮的瘦弱男子远远站在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下,瞧着树杈上系着的黄丝带发呆。 那黄丝带从映雪住进这个院子起就没有人动过,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也不敢随意取下来,只说是王爷吩咐的,谁都不准动那棵树。 那男子的背影高瘦纤细,腰肢细细的,比一般男子要来得柔软。他一直微仰着脸,静静立在那里,不知是在看天空还是在看树梢,只见得背影满是心思。 随后见得温祺跑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男子的手就往外走,嘴巴不断开阖叽叽喳喳,明显是认识那个男子。 男子稍顿,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似是要征得某人的同意,随即才随温祺走出了院子。 这时,珠帘子响起,有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来:“要在里面一直躲到何时?西门走了。” “恩。”映雪回头,看到这个伟岸又陌生的夫君朝自己走过来,用他高大的体魄罩着她,然后静静俯视了她一刻,大掌陡然伸向她的衣襟。 她吓得后退一步,抓紧自己的前襟:“王爷,现在是白日。” “呵,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他盯着她紧张的小脸,笑了。 “王爷不是要……”他的脸正对着窗子,一双深邃的眸,异样黑亮。 “本王只是想看看,别紧张。”他轻声低哑,第一次这般温柔。 随后,他便把掌攀上了她细弱的肩头,轻轻拉开前襟,褪下了她的衣物露出她白嫩细滑的香肩。却只是瞧着,片刻眸中一暗,说了句:“穿上吧。” “王爷?”不懂他为何意,刚才她分明瞧见了他眸中有别的情绪闪过,却仅仅一逝,恢复了他的冷漠。 他道:“你果然不是。”便没了别的言语。 ------------ 第五十七章 西门往聚贤楼一路去了,见到亚父正站在门里与叶云坤议事,两人神色严肃,正在地形图上指指划划。 “亚父,义兄。”他瞬息敛去吊儿郎当之色,轻轻踱进门来,对门内的两人行了见面礼。 “墨玄?”云坤为他的出现感到吃惊,大步走过来,张嘴问道:“何时来的?”似乎很是出乎意料的样子。 西门淡道:“刚刚去见过景王妃,刚来不久,不知亚父找西门所为何事?” 亚父捋着胡子,笑了笑,神色不惊不扰道:“卞州城外的状况,西门应该有几分了解,亚父找你,正为此事。” “噢?”西门微微挑眉,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呷了口茶:“西门自认才疏学浅,缺乏文韬武略,怕是不能担当重任。” “不需文韬武略,要的便是你这张巧嘴。”亚父说得轻浅,笑得风声水起。 “还请亚父细细道来,西门愿闻其详。”西门这才瞧了义兄一眼,坐直身子,正视起来。 亚父道:“朝廷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一直在卞州城外五十里地的淮州城外按兵不动,借视察边关之意正四处招兵买马,拉壮丁充军,而南疆边塞要地,日前据说有云雷国边塞部族破关抢劫兵器库,纵火行凶,却无人管之;西疆的边塞之地是淮州与卞州,淮州是关口,与苍月毗邻,稍有差池,便能挑起两国的战火……” “只是,苍月的那十万大军不是蛰伏在卞州城外的荒地上吗?卞州在天景西北方向,卞州往北是凤雷山,再往北便是海,其他方向则全是荒地,与那东南方的淮州遥遥相望,简单来说就是被天景遗落的孩童,孤零零立在荒原上。而苍月此番,意在吞卞州,而非破淮州关口,所以对天景来说,失了卞州便是九牛失去一毛,无关痛痒。”西门蹙眉,瞧着桌子上的地形图。 亚父的指尖定在淮州方向:“不,对天景来说,淮州和卞州都重要。淮州为关口,其重要性自不必再多说,只是淮州城内近几年潜伏了一股暗力,正沉在水底下日益壮大,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被天景流放至边塞的前朝余孽,他们依旧有着反天景恢复国家的决心。所以,朝廷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才按兵不动,固步自封。他们怕一出淮州,便遭到那股暗力的反咬,却又放不下外面有王爷存在的卞州,一时瞻前顾后。” 西门静静听着,沉思了一下:“那卞州的重要性何在?对他们来说,借苍月之手灭掉王爷岂不更好?” 亚父捋捋胡子,微微一笑:“呵呵,如果苍月想吞掉卞州,早在先帝晏驾之年就已一口吞下,何苦要等到三王爷有了势力再来行动?这几年王爷的铁骑兵不仅广布卞州四周,更在天景鸡肋之地有了伏兵,得朝中老臣暗中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王爷现在要做的,是静观其变,而不是冲动发兵,毕竟时机还不成熟。” “所以,亚父想让西门去苍月探探口风?”西门了然,笑露一口白牙。 “其实就云坤对苍月的了解,觉得苍月君主不会对天景发兵,苍月老君主一向和王爷交好,对我国去苍月做质子的大皇子十分友善,并为其娶妻纳妾建立家室。十年前天景突然废除大皇子之位,更立其他储君,苍月老君主对此变故也并未大动干戈,只是静静接受了天景的道歉,没有怪罪。只是这一次多罗质子失踪的事,如果传到了老君主耳朵里,怕是要动肝火的。而苍月国内,从来也不太安宁,这次牟伊人的遭人怂恿和城外暗中蛰伏的苍月大军,也该是苍月某位有心人士而为之。” “义兄,你觉得西门适合去苍月吗?”西门陡然如此一问,脸上神采飞扬,不见严肃。 叶云坤刚刚推测完,见西门如此问他,着实愣了一下,道:“去不去要随你自愿,墨玄,王爷最信任的人是你,你代表王爷去也不无不可。只是如果王爷亲自去,怕落人把柄。” 西门笑了:“所以义兄的意思是让西门跑苍月一趟?哈哈,此主意也不错,可以顺便见识见识苍月的风土人情,也可以听听苍月女子的美妙歌声。” 亚父眉头皱了一下:“西门,此次去苍月,不是让你游山玩水。要知道如果苍月朝野内部生了变故,你得有脱身之策。” “多谢亚父提醒。”西门潇洒笑笑,抚抚袍子上的折痕:“关于此事,西门还要找王爷商榷商榷,待喝够王爷的喜酒,再做打算。” 恰好,连胤轩走进楼里来:“西门,酒水本王已经备好了,今日定要与你喝个痛快。” “再好不过了,亚父,义兄,西门先告退。”西门望望深思的两人,潇洒踏出大门,先行一步了去。 “亚父,你刚才与西门说了什么?”连胤轩顿了一下,转身问亚父。 “自是关于苍月的事,派西门去苍月最好不过。”亚父捋着胡子道,面容沉定:“他生性桀骜风流,面似无所事事,实则缜密迂回,是去苍月最好的人选。” “噢,本王呆会问问他。”连胤轩眸中波光一闪,微微思索,转身离去。 暮蔼沉沉,夜风初起。 映雪正在偏居打纱帘,水媚在屋子里熏香祛蚊虫,外间的软榻上放满了女子的浅色衣物,正是刚刚熏好叠起的,旁边还躺了一些水裤亵衣,以待收好。 有女子提着小食盒,带着小婢往园子来:“王妃姐姐,月筝打扰来了。”浅笑着立在廊下,瞧着门里。 “进来吧。”映雪放下窗帘子,示意门边的小婢将门帘打起,利落收拾香榻上来不及整理的衣衫。 月筝进来了,将精致小食盒搁在圆桌上,娇笑道:“月筝做了一些玉晶糕送来给姐姐尝尝,刚才晚膳见姐姐吃得少,怕姐姐饿了肚子。” 映雪微微一笑,让水媚将衣物和一块半圆玉佩收到里间去,坐下:“多谢妹妹了,妹妹请坐。”遂让人备了茶水,取出盒里的糕点,浅浅尝了一小口,“细滑香软,入喉即化,妹妹手艺真不错,也来一块吧。” 月筝不取银筷,笑笑:“月筝刚才吃了好多,已撑不下了,姐姐要是喜欢吃,就多吃些,月筝以后换着花样给姐姐做。” “让膳堂做便可,不必劳烦妹妹的。”映雪搁了银筷,用帕子抿抿唇角,淡笑如斯。 “不劳烦,不劳烦。”月筝摆摆素手,唇边笑开两个浅窝,瞧瞧室内:“姐姐,你熏的什么香?真好闻,不浓不烈,却丝丝沁人心脾。” “岷山檀香,不过我习惯加入一点点松木,这样比较清香。”浅浅应答,素手托着玉壶,将茶杯斟个八分满:“妹妹喝茶,这是茉莉香茗,清热解暑。” “恩。”月筝双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真香,满嘴茉莉花香缭绕呢,香茶淌过,满身的躁热都消了。” 映雪淡笑不语。 月筝又喝了口,终于进入正题:“姐姐,听说阑歆公主怀了王爷的孩子?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映雪眉梢微挑,搁了茶杯。 “真的是王爷的孩子吗?”月筝重重搁了茶杯,杏眼圆瞪些微失态,明显不能消化这个亲耳听到的消息,“如果是真的,王爷如何让公主怀了他的孩子,这……” 映雪瞧着她,不答反问:“王爷可曾去过妹妹房里?” 月筝小嘴一抿,旋即颔首绞着小手:“没有,王爷从娶月筝进门,就没进过月落园。” 映雪静静看着月筝这模样,突然忆起自己初进王府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不也站在连胤轩身边绞着手帕子的吗?那也许是一种无助,一种隐忍,或者一种胆怯。 是何时,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 她羽睫微压,凤眸清亮:“月筝妹妹可是想怀王爷的孩子?” “呃?”月筝悠然抬起含羞带怯的脸,小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不,月筝只是随便问问,听说王爷准备娶阑歆公主,宇文丞相这次特意来卞州接公主回京再完婚……” “你一个深宅内院的女子,如何知晓了这些?”映雪蹙眉,没有呵斥。 “月筝只是听府里的下人说起,现在府里到处传言王爷即将娶阑歆公主,所以……”月筝怯怯看着映雪,娇俏大眼鹿湿,楚楚成雨雾中的一株花朵。 她本生得娇小,大大的眼儿,小小的脸,身子骨柔弱得人见人怜。如此这般,映雪的心也硬是化成了一滩水。她本无意责骂这个妹妹,只是些微抵触萧阑歆如此在府里兴风作浪,描黑事实。孩子到底是不是连胤轩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月筝,如果你真的想怀上王爷的孩子,我可以为你搭线。”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话,捏捏月筝冰凉的小手,轻浅道:“如果不爱一个男人,何苦要怀他的孩子,一个人静静过着,多好。” “姐姐。”月筝泪珠一落,妩媚小巧的脸蛋染上与那身娇俏极为不搭的忧愁,轻道:“如果不爱,该有多好。月筝从来羡慕姐姐的淡雅,仿佛谁也入不了姐姐的心,姐姐可以将自己包裹得极好,谁也窥探不得。” 映雪心中一恸,瞧着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女子:“再硬的心,也会有裂痕。” “姐姐爱上王爷了?”月筝脸蛋挂有泪珠,睫扇湿透,“如果把心给了他,会是一场悲剧。” 映雪没出声。 月筝又道:“对不起姐姐,妹妹失礼了,问了不该问的话。月筝这就回园子去,不再打扰姐姐了。”说着,急匆匆起了身,带着小婢要离去。 “你等等。”映雪叫住了她,道:“今晚我让你去他主居侍寝。” “姐姐?”月筝回头,脸上还是湿哒哒一片:“月筝不强求,只是与姐姐聊得投缘,说了些玩笑话,姐姐莫当真。” 映雪望着她:“是不是玩笑话,我们都清楚。姐姐能体会你那种只能望着他背影的痛苦,只是想劝戒妹妹,如果要选择走上那条不归路,就不要后悔。” “姐姐。”月筝又滚落一颗泪珠子,笑得凄楚:“姐姐也曾这样爱着一个人的背影么?” 映雪微愣,终是点了头:“爱过,但不是王爷。”又道:“王爷今夜与西门公子对饮,一时半刻不会回寝居,你现在回去做些准备,我呆会将你安排进他的主居。” “姐姐?”月筝欲言又止,瞧着她。 “你说。” “姐姐为什么要搬到偏居来?” 映雪瞧着窗外的大片乌云,道:“可能这儿比较凉爽些,姐姐怕热,受不得主居的气闷。” 月筝瞧着她,吸吸鼻头的酸涩,笑道:“姐姐好比那进贡的坚果儿,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脆弱的心。妹妹这就回园子去,下次再来拜访姐姐。” “去吧。”映雪轻嘁,示意水媚取了件蓑衣,递到小婢手里:“呆会怕是要下大雨,这月落园有些距离,记得穿上。” “谢谢姐姐。”月筝感激看她一眼,提着小食盒,让小婢掌着灯,离去了。 等她离去,映雪把园子的管事嬷嬷唤了来,让她把主居里的紫烟打发了,香炉里换上有催情作用的香料,一刻后去接月落园的主子来主居侍寝。 吩咐完,她便在窗边坐了,静静瞧着夜空乌云密布,夏雷翻滚。瞬息,豆大雨点砸落,雨花丝丝飘进来,廊下湿了一片。 她将头软软倚在窗扇上,想起在烟暮山的雨夜。 同样也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她从后面抱着师父的腰,轻轻告诉他:“楚幕连,我喜欢你。” 师父身影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在那片电光雷鸣中,静静任她抱着。 她听得到自己如锤擂鼓的心跳,掌心冰凉汗湿,清楚从后面也感受到了师父狂乱的心跳。但是,他没有动。在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那一刻,他没有回应。 那片刺眼的电光里,她颤抖的声音被响雷淹没了,她不知道自己吼了什么,她只是把那个男人抱得很紧,紧到勒疼了自己。 然后,在她全身凉透的时刻,师父转过了身子来,一把将她嵌入怀里,狠狠侵占了她的唇。 那一刻,雷声响得震彻了整座烟暮山,师父在她的唇齿间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到,只是同样将她的身子勒得很紧,双掌颤抖。 雷声过,他放开了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却是一声不吭跨入了茫茫雨帘中,从此关上了他的心门。 “原来你从未爱过我。”她用指沾了沾脸上的湿意,笑了,“原来你从来有自己的打算。” “景王妃,快拉下帘子,大雨扑进来了。”水媚在旁边急得跳脚,连忙跑过来将窗帘子卷下,望着她:“您在发什么愣,连雨打进来了也不曾知觉……呃,景王妃,您哭了?” 水媚被吓得不知所措。 映雪微微一笑,眼梢晶莹:“小蹄子,哪里是哭了,只是刚才赏雨一时忘了神,让雨珠给打湿了。” “哦。”水媚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取帕子替主子擦拭,而是轻轻转回去,拿来一副画轴:“王妃娘娘,这是月筝主子刚刚命人送来的,说是随兴起笔,请王妃娘娘笑纳。” “月筝会画工?”映雪轻轻从香榻上起身,素手接过,缓缓滑开,迎面阵阵墨香扑鼻,十分清香。 “是王妃娘娘!”水媚惊叫,小头颅探过来,大眼绽放惊喜:“画得好传神,那眉那眼,活脱脱是景王妃的模样,只是,为什么在眼角画了颗泪珠?” 画中女子螓首微颔,云鬓高耸,发鬓间镶插一朵淡粉牡丹,配以步摇锒铛,十分雅致高贵;眉心一颗拇指甲大小莲花印记,盈盈浅浅,在那黛眉间徒增风华。她睫扇低垂,玉指间一柄落梅檀香扇托在腮边,欲语还羞。 那模样,似羞又似泣,独独有颗泪珠子落在那里。 女子旁边提了诗句:莫厌缁尘染素衣,山间林下自相宜。 “莫厌缁尘染素衣,山间林下自相宜?”月筝是在劝她离开王府么?映雪静静将画收了,轻道:“也许这画中的女子不是我。” “既然是送给王妃娘娘,就定是画的王妃娘娘。” “将它收起来吧。”映雪双眸清亮,将画轴轻轻交给水媚,没再说什么。 是夜,雨一直很大,仿佛把这几个月的雨珠子全落下来了,砸得屋顶“啪嗒啪嗒”响。丝丝湿气从小窗子口透进来,带来阵阵清凉,映雪仍觉得躁热,把白色中衣脱了,三千青丝全搭在雪白肩头,在帐子里辗转反侧。 突然觉得奇怪了,与连胤轩同榻时不敢乱动能一觉到天亮,现在可以随意翻身子了,反倒睡不着。 是心头搁了事吗?她侧着身子,将玉手搁在侧脸上,贝齿咬紧了下唇,两排浓密的睫扇眨呀眨,硬是没有丝丝睡意。 “吱呀!”外室的门在雨声里被打开了,此时没有再打雷闪电,只是不停垂着雨帘子,所以开门声异常清晰。 她心头“咯噔”了一下,听到外间的守夜丫鬟轻轻叫了声“王爷”,遂立即坐起了身子。却不等她撩开帐子起身,男人已大步走进来了,带来阵阵酒香。 “怎么不经本王同意便搬到这里来了?”他道,并接过了大丫鬟端过来的醒酒茶。 她撩开纱帐,将中衣披在身上,道:“臣妾怕热,便搬来了这里。只是如此夜深,王爷如何来了?” 他喝了醒酒茶,将茶杯交给大丫鬟端下去了,又用湿巾压了压脸,开始兀自解腰带:“来替本王宽衣。” 映雪坐在床上没有动;“今夜由月筝妹妹侍寝,臣妾已安排她住进了王爷的房里,怕是候了不少时辰了。” “本王今夜没有点召她侍寝,王妃何以要替本王自作主张?”他英气逼人的剑眉微抬,深沉的目光一直锁在她露出的那片雪白锁骨上,深邃眸子含有某种波光。 随即,他没再唤她,只是让大丫鬟将他藏青色的袍子脱了,露出他颀长精壮的男性体魄,迈着长腿直直走向床榻。 他一上来,帐子里便是一阵酒气与麝香夹杂的气息,还带了一股湿气。 “过来!”大掌一伸,非常霸道的搂过了节节后退的她,将她钳制在自己的腿上,紧紧盯着她:“想逃到哪里去?” 她倒抽一口气,立即用柔荑抵住他的胸膛,拒绝他:“臣妾今日身子不大适……” “哪里不适?”他眸子里涌上猫捉耗子的玩味,一贯的内敛中掺杂邪魅,唇吐酒气,鼻息间净是男人气息。 不同于女子的细柔,粗重中还带有隐隐喘息。 她的身子立即绷成一根弦,素手贴住他的胸口又放开:“王爷的衣物湿了。”才发现,他的墨发也湿了,宽广饱满的额头十分性感。 “那王妃替本王擦擦。”他闲适道,搂住她贴近自己的掌依旧没有松开。 “如何擦?”她让自己镇定,开始冷冷瞧着他。 他这才放开她,眸中依旧有团火焰在跳动:“换下湿衣即可。” 她知道他是微微的醉了,却又万分清醒,卯足了劲要跟她周旋。 “好。”她道,素手攀上,给他把湿透的中衣脱了,露出宽厚的胸膛。只见那片古铜色肌肤上,一道箭痕在距离心窝拇指宽处,触目惊心。 他的肌肤是湿的,却烫得她的指尖颤抖。她连忙把柔荑放在身侧,不再挣扎,压住羞怯道:“王爷如果不需要再擦拭,便可以就寝了。” 他的手却游动起来,从她凹凸的腰肢爬到脊背,沿着背尾往上,洒下一路炙热。她被烫伤了,往前躲了躲,要挣脱他的钳制。 “不要躲!”他低吼,用双掌将她的身子紧了紧贴住他的腹肌,陡然俊颜一压,将满嘴的酒香强制灌入了她的檀口里,比墨还浓烈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将她深深吸进那个旋涡。 她水眸睁得大大的,一时忘了反应。直到他吸疼了她,在她的香唇里霸道吸吮,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她才记得用手捶他。 “放开!”这里,这里怎么可以…… 男人却不肯放开她,一把将她捶打挣扎的手反绑在她的身后,舌间侵占得更霸道,压得她的脖子都在叫嚣。 然后,两人身子一倒,他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大掌开始撕扯她的衣物。 她感觉自己胸腔内的空气都被压出来了,被他的体魄分开的玉腿儿踢了踢:“放开,不能呼吸了。” 他这才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从她身上翻身而下,将她赤裸的娇躯抱在怀里:“歇息吧!” 她感受到他的欲望还未下去,被他抱在怀里不敢动,只是浅浅换着气,蜷缩着身子。 他也不动,就那么从后抱着她,两人肌肤相贴,温度一点一点的炙烫,让她莫名的心慌。 然后,有人在外面叩响了木门禀告:“王爷,藏宝阁失窃了!” 他身子一颤,放开了她,披衣而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的嘴里还留有他的味道,侧着身子摇了摇头。 他已经下了榻去,悉悉簌簌穿着衣,又绕到床边,竟是给她轻轻把薄被拉上一些,什么话也没说,走出了内室。 走到外室,只听得他在说:“别惊动府里太多的人,你随着本王,再带上几个家奴过去瞧瞧即可。” “是的,王爷。” 半晌,门外静了,雨声依旧。 映雪躺在被子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继续保持侧躺的姿势没有动。有一瞬间,她想起这个男人温柔的瞬息,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总之是想起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瞬息风,瞬息雨,阴晴不定,心思难测。她察觉得到他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了,他刚才在很轻很轻的叹息,埋在她的颈侧痛苦挣扎,却终是没有要她。 她知道,有什么开始让他迟疑了。 如此这样,很好。她在心头重重吐了口气,却下意识的抚了抚微肿的红唇,用指紧紧捂住。 半刻,又有人来请,道:“景王妃,王爷请您去趟藏宝阁。” “好。”她淡淡答了声,神色不变,起了身。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场好戏要给她看。 ------------ 第五十八章 映雪穿着蓑衣到达藏宝阁时,楼里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高高的台阶,厚重的大门,里面摆满古瓶字画,美玉器皿,有些森冷。 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储藏宝物,楼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圈木栏杆和四个天窗。屋檐呈倒锥子型,越往上越窄,无数条红线垂下来,线尾挂满铃铛,包裹成一个圈,将一空空如也的宝盒罩在里面。 近看,那细线非常密集,每一根线上铃铛的高度高低不齐,却是呈现螺旋状,紧紧排列,碰哪一个地方铃铛都会响,让盗者无从下手。再瞧四周,明明暗暗布满暗线,特别是大门处,如果不细看,发现不了下脚的第一步便是无数的比绣线还要细几分的黑色线丝。 此刻,室内灯火通明,自是瞧得清楚这布阵。 她站在门口,没有踏进去,只是让丫鬟将蓑衣取了立在廊檐下,静静望着门内的两个男子。 连胤轩换了浅青色锦袍负手立在宝盒旁,简单的样式与色泽没有将他的伟岸减去分毫,倒是沉稳内敛大气了,昂藏七尺。他没有说话,只是瞧了她一眼,示意她走进来。 反观他旁边的西门公子,一袭浅米色罩衫,足蹬百鸟绣面软靴,腰挂踞虎玉佩,风度翩翩潇洒不羁。他的眼角一直带有隐隐笑意,不再喊她“小雪雪”,而是道:“景王妃,仔细脚下。” 他这样一说,旁边的连胤轩面色便沉了几分,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旁边的侍从将铃铛里的棉团取出来,捻了一朵放在掌心查看。 映雪走进来了,这才瞧得那一圈铃铛全被塞了棉团,一个个在门外透进来的大风中成了闷嘴哑铃。她暗暗咂舌,十分佩服这个盗者的偷盗功力。要知道这么小这么密的铃铛,即便是塞棉团也是非常费力费时的。 但是如果不塞住这些铃铛,宝盒中的东西也偷不到手。这么稠密的防备,怕是见缝插针也插不进去。 “王爷,失了什么?”她瞧了那空空如也的宝盒一眼,轻轻开口问了。 连胤轩将掌心的那朵棉团放在鼻尖嗅了嗅,剑眉微皱,交给身后的侍从,才道:“失了本王最珍贵的宝物,该死的,即便防得这般严密,竟也让那盗贼盗了去!” 映雪微微诧异他的怒气,淡道:“王爷可派人追查了?” “追查?”他冷嘁,墨眸太深沉:“王妃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么?只是本王低估了她的实力而已。” “王爷知道是谁偷的。”她一点也不诧异。 “当然,本王这次是要让她原形毕露!”他一点也不迂回。 西门在旁边笑了笑,终是用竹笛惬意的挑了那圈铃铛耍玩,插嘴道:“王爷,连鹰应该也跟的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带景王妃去瞧瞧?啧啧,今夜这雨可真大啊,还真是有些不方便出行……” 说着,轻佻佻耍着笛子,已兀自往门外走了。 门内的两人静默着,连胤轩不出声,映雪也不出声,互相望着对方,眸子里都有暗涌。半刻,映雪终是道:“如果王爷认为这是臣妾做的,臣妾无话可说。” “呵。”他倒是低声笑出,眸光微闪,紧紧盯着她:“本王没说是你做的,只是请你随行一起抓贼,怎么样,本王的爱妃?” 他笑,那眸光里,总是有着一种霸道的势在必行。 她微微仰面,抬起下巴:“有何不可。” 雨帘里,他们去的地方是城西的一座破庙,她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车轮辘轳作响,轧起滩滩水花。 在距离破庙很远的地方,马车便停了,他掺了她下来,将她裹在自己的蓑衣里,搂着她轻功飞跃。几个辗转,他们轻轻跃上了破庙残破的屋顶,而后褪了蓑衣,从那陡大的洞口飞下,栖息在那尊大佛像后面。 这一连串动作,他都是一气呵成。等他搂着她靠在大佛像后,破庙里那个正等人的碎花裙女子竟没有察觉。 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看着佛像前的黄怡香。 黄怡香襦裙湿透,发鬓滴着水珠子,正使劲用手扭了扭裙摆,嘴中抱怨着:“怎么还没来?冷死我了,这一身湿哒哒的,如何受得了。不过幸好没被人发现,要不就完蛋了。” 说话间,她瞧了瞧门外的雨帘子,找了个比较隐秘的角落蹲下。然后小心翼翼从腰包里掏出一颗通体洁白,质地纯净细腻,光泽滋润的女子拳头大小的白玉珠子,双手捧着:“终于找到你了,可费了我不少力,等把你交给主子,我就不必再为奴为婢了……只是你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让主子费如此一番周折?不就是一颗质地上乘的白玉珠子……” 听此,佛像后的男人眸中闪过一抹讥笑,瞧向映雪。 映雪亦回望着他,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知晓。 半晌,门外依旧没有人进来,雨帘子密麻,不闻脚步声。黄怡香终是等不及了,开始在落满灰尘的佛像前来回踱步,盼得望眼欲穿,“明明说好是这里,怎么还不来?” “啪!”有人用一颗珠子掷了她一下。 “谁?”她连忙回头,四处巡视。 惹得佛像后的映雪全身紧绷,屏住了呼吸。却见得旁边的男人气定神闲瞧着她的侧脸,对目前的状态不太警惕,反倒对她的反应比较感兴趣。 她瞪了他一眼,不敢动。 终于,有人从雨帘子里走了出来。竟是个高挑纤细的红衣女子,镶金边的对襟,琵琶袖,窄窄的金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她穿的是裤,宽宽的裤腿随着行走颇似纱裙,在大风中翻滚掀起,长腿若隐若现。 女子撑着一柄油伞,罩了红色面纱包住长发和脸,只露出戴有金色流苏的额头和一双眼睛,她静静立在雨中,裤摆湿透,望着门内的黄怡香。 “哑奴?”黄怡香吃惊的叫了一声,揉揉被掷疼的手肘,“怎么会是你这个哑巴来?主子呢?” 雨中的红色女子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却陡然转过身子往回走。 “你等等我。”黄怡香攥紧手中的锦袋,连忙跟上,又叫道:“雨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是主子的意思吗?”绣花鞋往前探了探,终是走进雨里。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连胤轩从佛像后走出来,望着雨帘道:“倒也聪明,知道换地方,不过今天既然给你们撒了这道网,便定是要一网打尽的。王妃,刚才那个红衣女子你可认识?” “不认识。”映雪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问她的,有意无意试探她。 连胤轩便不出声了,静静看着雨帘。而后有侍从从暗处走出来,撑着伞站在雨里等着。 “走吧。”他道,这次没有再与她共伞,让侍从为他撑着伞,走在前面。 映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静默半晌才跟上。 出了破庙的院子,才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才知红衣女子和黄怡香甫出院子便让王府的几个侍卫在雨中堵截,被逼得节节后退,寡不敌众。 原来那红衣女子武艺并不高强,交战几回合便败下阵跌倒在软泥里,湿泥沾了那身红衣一身。黄怡香的功夫高一些,仍在与两个侍卫在缠斗,把那红衣女子置之不顾,怕也是自身难保。 连胤轩走到那躺在泥地上的红衣女子旁边,叹息了一声:“该来的没有来!”便挥手遣退了用剑押着女子的侍卫。 红衣女子不领情,冷冷瞪着俯视她的连胤轩,雨水湿透红色面纱。 连胤轩瞧了她一眼,自己撑了伞蹲在她身边,并为她遮了雨,道:“谁派你们来的?为何偷白玉珠?” 女子自是出不得声,眸光冷冽,发上湿哒哒一片,鬓角露出一片,几道狰狞的伤疤在发根若隐若现。 “连胤韬?”连胤轩试探着问,淡淡瞧了那伤疤一眼。 红衣女子不出声。 “宇文祁都?”他不死心,盯着女子冷冽的眼睛,看到那眼珠子反射着一种淡淡的紫,让他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红衣女子依旧不出声,却是陡然素手一扬,趁人防备不及,洒了他一眼的浅黄粉末。 “该死的!”他快速偏头,却仍是沾染到了一些,眼睛微微刺痛。 红衣女子瞬息翻身跃起,施展轻功想要逃离,却在连鹰抓到她的那一刻,故技重施琵琶袖一甩,毒粉飘散,“咝”红衣被撕下一块,纵身跃入西魉河。 此时正值大暴雨,破庙外又是西魉河下游,河水十分湍急汹涌,那红衣一落水,瞬息便没了踪影。 “不必追了!”连胤轩唤了声,示意下属不必再追,而是走到被生擒的黄怡香面前,冷冷吩咐:“先废掉武功,再扔入水牢!” 黄怡香脸色大变,眼见人赃俱获,立即对映雪叫喊起来:“你竟敢串通他害我和哑奴!枉费主子那般疼爱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背叛他的事?!主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主子是谁?”映雪问得冷静,一地的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说呢?!”黄怡香尖叫,在侍卫的钳制下挣扎不已,从腰间掉下一串脚铃铛,嵌进泥地里,“你竟然说不知道主子是谁?!主子这次让我来,就是来保护服侍你这个景王妃……同样是主子的人,我黄怡香命贱如草,随时命悬一刻;而你苏映雪,主子连根寒毛都舍不得动,就是一串脚铃铛也跟你争不得……” “如果他是主子,为何要以爹爹的性命为威胁?”映雪眸光瞬息清冷。 “因为主子现在有能力救苏渤海,也有机会杀他,就是要看你怎么做!”牙一咬,黄怡香的模样似是豁出去了一般,陡然仰面笑起来:“哈哈,你以为主子疼你就舍不得杀你吗?你这次这样背叛他,他定也会像牺牲我这般牺牲你的,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身上的使命来得更重要……而且,他现在疼的人是哑奴,哑奴比你乖巧有天分……” “哑奴……”映雪静静从泥地里捡起那串铃铛,贴在胸口,抿紧了唇。 连胤轩站在旁边冷冷看了半晌,终是墨眸一沉,道:“将这个女人押回王府吧,稍后再做审问。”随后又似没事发生一般静静往前走,上了从暗处转出来的马车。 “不上来吗?”他坐在车上对下面的人儿居高临下,语里不喜不怒,非常平淡。 映雪静静上了马车,沾满泥浆的绣花鞋弄黑了车里的地毯。她在一边默默坐了,没有吭声。 连胤轩的软靴上也是泥浆,锦袍上也有刚才被哑奴溅脏的一块,他从映雪上车起就没有做声,俊脸微侧,似在沉思。 于是两人都是静默的,在回府的路上只有车轮轧过水洼的扑溅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天也破晓了。整夜的暴雨后,天边竟然泛起鱼肚白。 马车从王府侧门进去,车停,有个瘦弱的男子迎了出来:“胤轩!” 连胤轩这才撩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也不介意那男子掺着自己,静静往东漓走去了。 映雪坐在车里,从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就知道他是谁了,原来那站在合欢树下凝望黄丝带的男子是女扮男装的连绛霜。她怎么就忘了,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然后,她想起了昨夜让她安排进东漓主居的月筝,连胤轩一夜未归,而且并未告知嬷嬷王爷临时起意下榻偏居,怕是要让她空等了。她愧疚即生,连忙让迎出来的水媚掺下了马车,直直往主居去。 天还未完全亮,廊外的芭蕉让一夜的暴雨冲刷得墨绿,大大的叶子在黎明里静立。粉红紫薇打了一地,碎碎的瓣,点点浅红。 映雪穿过,绣花鞋上沾上片片。 等她走到主居,门里已经坐了人。男装的连绛霜正熟练的在柜子里取药箱,并轻驾就熟的捧了一套干净的袍子出来,为连胤轩换上。 “胤轩,昨晚你去了哪?”连绛霜用湿巾为男人轻轻擦拭着眼睛,轻声细语。 男人静静坐着,没回答她的问题。 映雪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 “来做什么?”男人陡然出声了,虽是背对着门口,却显然知道是她。 连绛霜面朝门口,瞧见了映雪,也不惊讶,轻轻将湿巾在铜盆里透过,道:“胤轩的眼睛中了毒粉,景王妃不知晓么?” 映雪走进来:“臣妾来看看月筝妹妹。” “月筝来了房里?”连绛霜微微惊讶,让小婢走到内室拨开珠帘子瞧了瞧,随之笑道:“哪有月筝妹妹?景王妃可是找错了房间?” “昨夜臣妾安排月筝妹妹来此侍寝,王爷。”映雪淡道,瞧着连胤轩,“而且并未告知嬷嬷王爷临时下榻偏居,怕月筝妹妹空候一场。” 连绛霜眉梢微挑:“昨夜胤轩去了你房里?” 映雪没正面回答她,对连胤轩道:“既然月筝妹妹回了园子,那臣妾现在便去看看她。” 盈了盈身,准备退出去。 连胤轩道:“以后别私自给本王安排侍寝的事。” 映雪背影微僵:“是的,王爷。”轻步走出去了。 然后,她回了偏居换下身上溅脏的素衫和绣花鞋,将那串脚铃铛洗净,用帕子擦干,再取丝帕包好,放进梳妆台的第一个暗格里。 正打算去月落园看看月筝,这个时候,月落园的小婢倒先来偏居请景王妃过园一叙了。小婢道:“主子请王妃娘娘一同赏画。” 赏画? 月筝的反应让她微微吃惊。 等到了园子,月筝穿了一袭浅黄开襟宽身薄衫,没有挽鬓,正揽袖作画。她正在画一只鸟,歇在牡丹丛里,展翅欲飞。 “它想飞,为何却不肯飞?”映雪打断了她的凝思。 月筝握笔的手一顿,轻轻为鸟儿点上眼睛,抬头笑道:“姐姐来了。”便搁了笔,走出桌后给映雪请座。 她的模样,恢复了娇俏。甜甜一笑,笑魇如花。 映雪道:“昨夜……” 月筝为她沏了茶,笑道:“昨夜月筝有幸在王爷房里睡了半宿,月筝很满足,感谢姐姐给了月筝这次机会。” “月筝……”映雪轻轻看着她。 月筝又道:“昨夜月筝为姐姐作的画,姐姐可喜欢?那是月筝最引以为荣的一幅画呢,虽然笔艺不精妙,却是月筝用了心思的。” 映雪微微一笑:“姐姐很喜欢,只是妹妹何以在眉间画了一簇莲花印?” 月筝走到映雪面前,瞧着她那片刘海:“月筝很小的时候在皇宫曾见过一个带有这样莲花胎记的女子,她救过月筝的命……却不知为什么月筝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那朵莲花。姐姐,月筝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月筝可否瞧瞧姐姐的额头?” 映雪微嘁,侧转身子:“妹妹还是不要看才好,怕吓了妹妹。” “月筝不怕。”月筝轻轻握住映雪的手,拉过她:“姐姐从来以此为缺陷,却殊不知这也是一种风华。姐姐知道吗?王爷百花不爱,却独独怜爱莲花……姐姐你瞧……” 说着,已兀自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细细珍藏的画轴,缓缓摊开,道:“这是王爷当年在皇宫随家父学画时所作的莲花,用色全是大红,取名血莲。月筝当年觉得奇特,便偷偷收下了。” “呀。”映雪细细瞧了那画上的两朵血莲,微微惊讶。一朵盛苞怒放,血红的瓣,浅黄的蕊儿,妖娆夺目。另一朵含苞待放,与那盛开的血莲相依偎,含羞妩媚。 奇的是,那盛放的那一朵,竟与她左背上的那块胎记极似。 她用指抚了抚纸上那朵血莲,问了:“王爷可是在哪处见过此种莲花?” 月筝“噗嗤”一声笑了,道:“姐姐真爱说笑,莲花粉的,白的,黄的哪没见过,又何曾见过这么红的莲花?那红,比血珠子还红上三分呢,红得有些触目心惊不是。只是听王爷无意中说起是在梦中见了莲花仙子,依着梦境画下来的。” 映雪将柔荑轻轻搁进了水袖里,轻淡道:“不曾想王爷有如此雅兴。” 月筝将画轴静静收了,继续道:“家父当年是宫里的画师,得先帝赏识陪三皇子练画,才沾了福荫……还别说,王爷如今虽然性情冷,却有无师自通的天赋,他有心思或是心烦气躁的时候,不是喝酒浇愁,而是关门作画或吹箫……不过,王爷现在怕是不会再碰笛子了。” “为什么?” “可能是寻不到知音。”月筝浅浅一笑,似是陷入回忆里:“真怀恋王爷吹曲的日子,可惜月筝不懂乐器,不然做王爷的红颜知己也是足以。” “可是你会作画。” “王爷是为血莲才作画,在他的心中,只有血莲,没有画。” 映雪沉默了,望着窗外:“明明可以飞,为什么不飞?” 月筝同样望着窗外那只歇在墙头的鸟雀:“它是可以飞,但是它的心被系住了,飞到哪里都有牵挂。” “你真傻。”映雪只能低叹。 月筝却柔柔一笑,瞧着她:“如果姐姐如此爱一个人,便不会觉得妹妹傻的。有时默默守望一个人,也是种满足。” 映雪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眉心微蹙。 月筝又道:“其实绛霜姐姐并没有占满王爷的心,王爷的内心深处还空着,那块地方,绛霜姐姐根本弥补不了。” 映雪静静听着,突然道:“妹妹是怎样嫁给王爷的?” 月筝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王爷娶月筝,是为家父所托。”便不再说其他了。 映雪瞧着她略带忧愁的模样,心儿随之一嘁,说不出话来。今日这趟赏画怕是有些沉重,她的无心,勾起了这个女子的落寞。而她,也落寞了。她不能告诉月筝,她爱的男人将她拱手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却不能飞。 她道:“妹妹教姐姐作画可好?姐姐爱闻这墨香。” “恩!”月筝清脆应答,杏眸微弯,落寞敛去。 月筝铺了画纸,准备好了墨,正要起笔,却陡然听得小婢来请王妃娘娘,说是王爷的眼睛出事了,请王妃娘娘即刻前往东漓。 “眼睛?”映雪心头一跳,想起了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 她的心隐隐有股不安,打发了小婢:“我即刻便到。” ------------ 第五十九章 连胤轩的眼周灼红了一圈,微微的肿,眼睑青紫得厉害。 映雪走到东漓主居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给他察看,重重的叹息:“王爷,这毒粉沾不得水的,遇水扩散得更厉害,怕是已经入了眼睛。” “该死的!”连胤轩瞬息暴怒,一把抓过老大夫的衣襟,额头青筋暴露:“给本王治好它!本王不能看不见东西……”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刺激。 “胤轩!”身后静立的连绛霜急急拉了他,自责道:“都怪我粗心大意,以为这毒粉能用清水洗去,用湿巾弄湿了它……如果不能治,我将眼珠子给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明的,胤轩……” “该死的!”连胤轩又吼了声,松手将老大夫拽到地板上,用左掌遮了眼睛,“都给本王滚出去!马上滚出去!” “你们都出去。”见此,连绛霜轻轻挥退室内的大小丫鬟,留下摔在地上的老大夫:“大夫,王爷的眼睛可有得治?” 老大夫颤微微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王爷中的毒粉很奇特,此毒物中似乎含有大量珊瑚粉,以及其他有毒海物研磨成的细粉,所以遇水即有吸附力,刚才老夫看过王爷的眼睛,发现毒粉黏附在眼珠子上,与老夫十八年前见过的一种毒极为相似。” “什么毒?”连胤轩不再怒吼,放下遮住眼睛的左掌,痛苦的闭着眼睛,薄唇紧抿,渐渐止住了情绪。 “老夫十八年前在京城开了一家小医馆,曾在一个夜里遇到过如此病者,那个男子也如王爷这般,双睑青紫,眼珠子被毒粉吸附,不过他眼睛当时没有沾水,故扩散得不快。” “然后呢?”连绛霜比当事者更急:“老大夫可以直接说诊治之法。” 老大夫神色一僵,战战兢兢道:“老夫查过医书,得知此毒来于天景北部外域海国,只有那里的人才会用海物制毒防身。只是此国坐落在泱泱大海中,神秘莫测,陆路上的人很难寻觅。” “老大夫的意思是说此毒只有这个海国的人才可解?”再次出声的依旧是连绛霜,她心儿一惊,柳眉蹙起,瞧向安静下来默默听着的伟岸男子,“胤轩,你可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没回答她,只是沉道:“大夫可有抑制毒粉扩散的方法?”犀利冷寒的深邃闭上了,那高壮的体魄却仍是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心思,无人能窥探。 “有,不过有些难。”老大夫道:“当年那位壮士来老夫医馆后,翌日便有位戴红面纱的女子来看他,记得当时女子是用小竹筒里的水为他清洗眼睛,据说是每日卯时一刻接的露珠,而且那露珠儿切切不能让日光照射,采摘的时机要刚刚好……” “何为刚刚好?”绛霜檀口轻启,记在了心里。 “所以老夫才说有些难不是。”见气氛缓和下来,座上的男子也不再发怒,老大夫这才敢放宽心说话:“卯时一刻要掐准,只能接竹叶上的露珠,接露珠的皿儿只能用竹筒,当日采摘的露珠要当日用,不可存放……” “老大夫,这不难。”绛霜柳眉舒展,笑了:“还有提醒吗?” “呃。”老大夫微微讶意,先是斗胆瞧了这瘦弱的男子一眼,继而垂下视线,盯着地上:“接露珠的事不难,只是要接足分量很费事。公子怕是没有听明白老夫的意思,东日初升前,竹叶飘翠时,卯时一刻起,二刻满筒棕。而且王爷的眼睛需要整日擦洗,一刻也停不得,如果没有满筒的露珠,王爷会有灼痛之苦。” “噢,我明白了。”绛霜将老大夫的话微微寻思,再云淡风浅笑了笑:“老大夫放心,这事难不住人的。” 门外的映雪则是静静站在窗帘子前,没有踏进门里。他们的一番对话她自是听进去了,瞧连绛霜那模样,怕是已下定决心要为连胤轩取露珠儿的,他何苦遣人寻她来做甚? 她隐隐有种他要兴师问罪的感觉。 旋即听得当事人终于开口了,他道:“本王能忍受灼痛之苦,只是万万不能失了光明,小老儿明白吗?” 那低沉的男中音里是抑不住的挣扎,而非惧怕。 她明白。 他在告诉大夫,他不是害怕失明,而是害怕在他正开疆拓土施展抱负时毁去了眼睛。那样,无异于折断了他翱翔的翅膀。 “老夫明白。”老大夫唯唯诺诺,望了绛霜一眼,再道:“先用露珠清洗双目,制止毒粉扩散,然后再……再……” “再什么?”绛霜瞅着老大夫的模样有些想揍人,这样含含糊糊的,存心急死人呀! “老夫实在无能无力!”老大夫“扑通”跪在了地上,视死如归了:“因为药引只有那个神秘女子有,当日那女子并未告知老夫,老夫又寻不得那女子,只有请王爷赐老夫一死!” “你!”绛霜秀眉一拧,娇呵:“说了等于白说!赐你一死也救不回胤轩的眼睛!” “不过老夫隐约记得一套针法,用银针插在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各插针一分不深入,抑制毒粉进入心脉,再配以揉按睛明穴,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但是要完全清除毒粉,需要女子的药引。” “本王明白了。”连胤轩终于出声了,挥退老大夫:“先按你说的办,药引再慢慢寻,本王昨夜及时躲避了,应该没沾太多毒粉,你退下吧。” “王爷,老夫退下了,只是……”老大夫让药童整理好药箱背在肩上,陡然想起什么,又加上一句:“施针和按揉之事需要时时进行,老夫呆会回药馆为王爷挑个药童来……” “只要懂医术的人即可?”连胤轩问。 “是的,王爷。”老大夫答:“只要懂医术即可,施针之事只需教一遍便能懂。” “那好,不必劳烦小老儿你去找药童了,本王府上正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呆会你教她针法和清目术,本王让她来伺候!” “胤轩?”绛霜为男人的决定微微诧异。 站在廊下的映雪亦微微震撼,打算不踏进去了,回头,竟看到母妃站在身后凝望她,不知来了多久。 “母妃。”她欠身请安。 “听说轩儿的眼睛出事了?”宁太妃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瞧着她:“为何不进去看看?” “大夫在里头,儿臣不便打扰。”映雪浅浅答了。 “你是轩儿的王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来,随母妃一同进去吧。”宁太妃笑,牵了她的柔荑往里去。 外屋的小婢这才匆匆通传,说是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一起来看王爷了。 绛霜立即望了过来:“娘,您来了。” 映雪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回望她一眼,踏进门里。 连胤轩对她的出现并无任何表示,不知是因为闭着眼睛,还是在想其他,只道:“送大夫出去吧,大夫有些事要向王妃交代仔细。” “好。”她自是知道大夫要交代什么。 等她带老大夫入了外屋,太妃娘娘开口道:“霜儿,既然这次你随轩儿回府了,就在府里住下吧。府里总是比外面来得安稳些。” “娘。”绛霜绕到宁太妃旁边坐下,拉过义母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亲昵撒娇:“昨夜孩儿在您房里不是说过了吗,胤轩去哪里,霜儿就去哪里,这次霜儿回府是来看看娘和苏嬷嬷,不会呆太长时间。” 宁太妃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些微担忧道:“胤轩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娶了王妃,霜儿可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绛霜明显一愣,启口道:“霜儿从来是胤轩的人,此生非卿不嫁。只是当年失手错杀如氏,得罪了北冀,才惹来此生的不安宁。但是霜儿相信,暗涌之后总是有光明的。” “你们,哎……”宁太妃轻轻叹息一声,这才瞧座上默不作声的皇儿一眼,说出一句心底话:“万般都是命,又巧在映雪与霜儿生了同一张脸蛋,平故沾染上北冀的怨恨,这谁也怪不得。只是轩儿,霜儿,母妃在此说句不偏袒的话,姻缘过,一生错,你们千万不要走错一步才好。” “娘……”连绛霜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连胤轩闭着眼睛,依旧不出声。 恰好这时,映雪走进来了,发现气氛有些诡异,静静落了坐,轻道:“母妃的身子可有好一些?” “好些了,多亏映雪开的药方,咳嗽止了不少。说起这个,母妃想知映雪曾在哪里学医?那些方子,可是母妃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 “家师无名,只是讨口饭吃的江湖郎中罢了。”映雪轻道。 “呵。”座上的连胤轩却在此时冷哼出声,冷笑:“如果果真是师出无名,那本王的这双眼睛可就有救了!” 静默半晌,原来果然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映雪瞧着他,没出声。 他又道:“那个给本王使毒的红衣女子,王妃果真不认得么?本王昨晚故意设下那个陷阱,就为试探出黄怡香混入王府的真正目的,不曾想又弄出个哑奴来!不过虽然吃了一点毒粉,本王却总算有了收获,你不说那个人是谁,本王也知晓。” 映雪没有惊讶,轻咬唇瓣:“既然一切尽在王爷掌握,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这么急将一切往身上揽做甚?”他不怒不恼,却语锋犀利:“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处置’!你虽没有黄怡香一星半点的本事,却始终有被那个姓楚的拱手相让的理由,他的计划没有让你知晓零星,应该是为保护你。既然他如此宝贝你,本王又怎么能有不接的道理!呵,让本王出乎意料的倒是他的目的竟是白玉珠,就不知道是不是宇文老狐狸的主意!” “轩儿,白玉珠果真失窃了吗?”宁太妃一听这话,大吃一惊。 这颗白玉珠本是一双,乃宫中圣物,太上皇晏驾前曾赐胤轩一颗,另一颗随太上皇遗体入了皇陵,不曾再见天日。只是不知晓胤轩口中的这个人如何将主意打到了白玉珠上? “母妃,白玉珠并未失窃,他们偷走的只是颗假珠子。”连胤轩如此安慰母妃,闭着灼红的双眼面向这个方向,“母妃不必担心儿臣,尽管养好身子才是。苏嬷嬷,送母妃回西居吧。” 宁太妃知晓儿子是在担忧她,不想让她干涉太多事,也不多说什么,轻轻起了身:“让映雪陪母妃回西居吧,母妃想找映雪唠唠嗑。” “恩。”映雪站起身,觉得太妃娘娘在帮她解脱。 连胤轩却道:“王妃这会还要给儿臣试针,让绛霜陪着去可好?” “胤轩?”绛霜惊讶,自然不依,“我不放心……” “去吧。”连胤轩坚决,“多陪陪母妃。” “那好吧,胤轩。”绛霜后退一步,软了语气,“我现在随娘回西居,有事再遣小婢来叫我。” 说着,瞧了映雪一眼,轻轻掺着宁太妃走出去了。 宁太妃回头瞧了室内的两人一眼,忧上心头。 等其他人退出去了,映雪道:“王爷果真想要臣妾试针?”不再怀疑她是取他性命的人了吗?要知道那三穴可是致命穴位,银针入半,会让他脉断心碎。 他已经让小婢掺着躺在了榻上,高大的身躯平躺,占据半个床面:“给你半刻时间准备。” 映雪静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搁在圆桌上,而后用小婢端来的清水净了手,走至榻边:“王爷的衣物是王爷自己脱?还是臣妾来?”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他笑,从床面坐起身,“当然是王妃来。”猿臂伸展,惬意之极。 映雪暗暗咂舌,感叹这个男人的阴晴不定。撇了撇嘴,利落将连绛霜刚为他换上的袍子脱了,再褪去中衣,露出他壮实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上身,胸口的那道狰狞箭伤立即映入眼帘。 他静静躺回去,出声笑道:“王妃呆会可要将穴位插准了。” 映雪没出声,重新净了手,从盒里取了针,玉指抚上他厚实的胸膛,摸准胸膛正中的膻中穴,将银针缓缓转入。没了浅浅的一点,停住。 他没有动,但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王爷什么感觉?”她盯着他的俊脸,眼皮眨都不敢眨一下。 “没有感觉。”他道,“王妃可以继续。” 她轻轻吐了口气,玉指下滑至他坚实的腹肌,在脐上琢磨了七指宽处,取了银针缓缓插上,银针根部微微有了颜色。 再往下半指宽处,她咬咬牙,插上最后一根银针。 “好了?”他一动未动,双眼紧闭着,似乎真的没有感觉。 她却感觉有些累,撑着床柱:“好了。”昨夜整晚未阖眼,刚才一番情绪高亢紧绷,一松懈下来,竟是一身的疲软。 他又道:“上来吧。” 她身子马上又紧绷:“不必。” “本王的眼睛灼疼得厉害,试试大夫教你的清目术。”他说得波澜不惊。 “睛明穴其实很好拿捏,王爷何以一定要臣妾来?臣妾手粗皮糙,怕弄伤了王爷的眼睛。”她不肯上来。 “王妃是王府里唯一懂医术的医者,不找王妃找谁?”他坚持,“懂些医术的人总比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来得强,如果刚才是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为本王下针,本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她明白他这番为何意了,脱了绣花鞋,坐上榻来。 碰上那灼红的眼皮,她的指尖被那温度烫得瑟缩了一下。想不到这毒粉这般剧烈。她稍嘁,微凉的指轻移上他的眼角,轻柔按捏,红唇边吐气如兰。 他很安静,浓密的睫毛颤也不颤,眉头舒展。 帐里很静,两人都没出声,他裸着上身平躺,她跪坐在旁边,为他按压眼角。而后取了丝帕,为他擦净眼角流出的浅黄液体。 两人之间,只闻得对方吐出的气息。 他陡然道:“你应该知道本王是在给机会你杀本王,只要杀了本王,你就可以回到楚幕连身边。” 她手上微顿:“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想过杀你,如果要杀,那些个夜里便有机会。” 他睁开红肿的眼睛,要笑不笑:“以后你还有的是机会,本王会让你天天施针。” “王爷这又是何苦?”她敛了眸光,坐到一边。 他微侧俊颜,视线追着她:“本王只是想知道,楚幕连为何这般慷慨。为何可以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并毫不吝啬的将她的清白之身拱手相送?” 她的睫扇耷下来,压去了她水眸里的色彩:“即便是你,同样可以将我当成你心爱女人的挡箭牌,楚幕连又为何不可以?!” 她笑,瞧着他,泪光盈盈:“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大方到将他的女人拱手相送,你说,她在他的心目中算什么?如果这个女人是连绛霜,王爷舍得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吗?” “没有这种如果!”他快速接话,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睫毛眨了一下,螓首一颔,后悔对这个男人说了过多的言语。 “时辰差不多,该取针了。” “你哭了?”他用指掐起她的下颌,却见那汪清潭里已平静一片。 “王爷觉得臣妾该为谁哭?”她恢复用“臣妾”自称,回望他的眸子清冷水亮。 他静静瞧着她,墨眸渐渐深沉,幽潭般深邃吸附,却陡然道:“本王会让你天天来施针,直到那毒粉完全清除!” 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长长的睫扇扑闪,只是给他慢慢取针,偶尔贴过他腹部的素手却凉成一片。 ------------ 第六十章 夏夜,银月逶迤,清风缭缭,却总有唧唧喳喳的虫鸣吵了一地,比那木琴还要动听。尾挂萤火的虫儿在矮灌间穿梭,星星点点,如夜空中的星子,多了几分璀璨夺目。 如此夜景,饶是扫去了夏日的几丝躁热,却依旧有些热。 南苑的女主子带着小婢坐在清湖的凉亭回廊里赏月吃果子,穿了宽身广袖的纱衣,腰间稍稍用浅黄绢带点缀,露出杏子色的牡丹肚兜。 一小婢在旁边打扇子,力道要适中,不能扇起主子披泻的发丝,却要赶走蚊虫让主子觉得清凉。虽说在这亭子里熏了不少驱蚊香,水上蚊子相对少些,却依旧是多。她直直侍在那里不敢动,小腿肚上不知被叮了多少次。 今年的蚊蝇似乎比往年来得多,且更肆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灾荒。 另一个小婢在剥橘子,一瓣瓣放在小盘里,拼成一朵花,给主子递过去。 “太酸了!”萧阑歆一口将那刚送进嘴的橘瓣吐出来,不悦的盯着丝竹:“这是皇宫送过来的贡橘吗,怎么酸成这样?是不是那苏映雪故意拿些糟粕来打发本公主的?” “公主不是说想吃酸东西,要越酸越好吗?”丝竹委屈起来,取了桌上被剥得完整的橘皮给主子看,“公主您瞧,这上面还写着‘贡’字呢,是贡橘没错。可能因为现在不是吃橘时节,所以有些酸。” “那你自己吃。”萧阑歆心口窝着火,一把抓了橘瓣塞进丝竹嘴里,打翻了盘子:“给本公主全部吃进肚子去,看到底是不是‘有些’酸!” 一把一把的塞,塞得丝竹满嘴都是。 丝竹被呛得脸色发红,却不敢吱声,囫囵吞了橘瓣,耷拉着头颅。 “酸吗?”萧阑歆冷冷盯着她。 “酸。”丝竹低着头,不敢大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萧阑歆依旧不放过她。 “错在不该胡乱说话。” “贱婢!”萧阑歆冷冷一挥袖,一巴掌扇过来,怒气冲天:“就因为你这张嘴,胤轩知道是本公主对他下了药,也让本公主白白搭上清白之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现在这个孽种……” 她狠狠捶打了自己平坦的腹部一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孽种真是让本公主现在进退两难,打掉他,本公主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生下他,让胤轩娶了本公主,他以后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公主消消气。”丝竹连忙拉住主子又朝腹部捶打下去的手,含着颤音道:“公主万万不能伤了千金贵体,奴婢觉得公主应该趁肚子还未大起来前打掉这个孩子,皇上和太后娘娘那边肯定是不允公主嫁给三王爷的,如果公主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与皇上那边撕破了脸皮,而三王爷这边又不肯承认,到时候公主您就是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两头不讨好?”萧阑歆这次倒没大动肝火,似是把丝竹的话听进去了,杏眸微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皇帝哥哥那边的确不会让本公主嫁给胤轩,因为胤轩永远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他想让我这个异姓公主嫁到云雷和亲,以拉拢东南方向的云雷国……可是,云雷太子妃的位子又怎么比得上胤轩呢?这个男人本公主是非得到不可的,他越是拒绝,本公主就越要亲近!” “公主?”丝竹手心全是冷汗,只觉得主子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果然,萧阑歆只稍稍寻思,气定神闲道:“本公主会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并且让他喊胤轩父王的,本公主决定慢慢来。” “只是公主,三王爷现在似乎接受景王妃了,时时下榻,夜夜宠幸,怕是……”丝竹小小声提醒。 “多嘴!”萧阑歆杏眸一瞪,又不悦了:“那个煞星女现在的处境比本公主好不到哪去,胤轩碰她,估计也是别有目的,所以怎么宠幸,她都变不成凤凰,这么杞人忧天做甚……” 丝竹只得闭嘴,不敢再说话。 萧阑歆也安静下来,望着回廊那头有个浅衣身影在慢慢晃动,比她还惬意。 “王府里来了客人?”夜灯下明显是个风度翩翩的素袍公子,正捏了一把龙骨折扇,逍遥自在的乘凉。 丝竹朝那条瞧了瞧,道:“是西门公子,王爷的朋友,来府上小住几日。” “西门公子?”萧阑歆眉一蹙,撇了撇嘴:“原来是个风流公子,俊是俊,只可惜入不了本公主的眼。” 远处的西门,唇角玩味勾了一下,收起折扇朝这边走过来,“公主好雅兴,月凉如水,软尘香风。” 萧阑歆将下巴抬得高高的:“西门公子同样好兴致,孤灯夜影,唧唧虫鸣,也能如此悠闲惬意。” 西门微微一笑,面色不改,瞧了那浅波荡漾的湖面一眼,依旧潇洒自在:“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很适合赏月,那么西门就不打扰公主雅兴去别处踏凉了,告辞!”扇儿一撑,好不惬意走过这凉亭。 “哼,不过花孔雀一只!”等西门走出亭子,萧阑歆冷嗤一声,挑眉瞧了男人颀长的背影一眼,“身形还不错,跟胤轩差不多高,倒也风度翩翩俊美风流,就是那双眼睛太媚了,受不了。” “公主,这个西门公子正是卞州城内出了名的第一美男子,逍遥不羁,自命不凡。” “噢?”萧阑歆将刚放入嘴里的葡萄吞下,吐了核:“既然是第一美男子,那是哪家公子?本公主瞧那气势也不似凡夫俗子。” “回禀公主,西门公子乃飞云山庄二庄主,只管风流,不管事。” “哈哈,原来还是一颗绣花枕头,还以为胤轩认识的人能神气到哪去!不管了!”萧阑歆凉凉笑了,再放入一颗熟透的葡萄进嘴里,开始继续赏自己的月。却又似想起什么,拉了丝竹一下:“本公主让你带的话带到没?为何多罗王那边至今还未有任何表示?” 丝竹的皮立即绷得紧紧的:“公主的话奴婢是一字不漏转达给多罗王的,只是那多罗王整日呆在花楼里酗酒,怕是没有一刻清醒。” “等他回府,再去传达一遍。” “是的,公主,奴婢记下了。” 而东漓那边,映雪刚刚为连胤轩施完针,连绛霜便捧着个小竹筒子走进来了,轻道:“胤轩,让我再用露珠给你净净眼睛可好?” “恩。”连胤轩坐在榻上让紫烟为他拉拢白色中衣,默认了。这些天因为施针比较频繁,便没有将衣物全脱,只是将衣襟敞开了,露出胸膛。而映雪试了几次,三处主穴也拿捏得准了,闭着眼也能寻找。 此刻,映雪收起针,净了手静静站在床边:“如果王爷没有什么不适,那臣妾退下了。” 连胤轩正在让绛霜滴露珠进眼里,头仰着,露珠子带着微微的黄从眼角流出来,道:“你先不要出去,呆会教绛霜清目术。” 绛霜正用帕子替他擦拭,微微一笑,也道:“那么呆会麻烦景王妃了。” 呵,终于肯让她解脱了吗!映雪轻轻回视连绛霜一眼,答得无波无痕:“不麻烦。”让连绛霜来,她还求之不得呢。 连绛霜这几日天天按时接下半竹筒子的露珠儿守在旁边,时辰一到便为他净眼,寸步不离,果真做到了十二分的细心体贴。而除了施针的时间,她是一定会守在这个男人身边的,用露珠及时为他止灼痛,给他更衣梳发,那份情真意切,怕是无人能及。 所以,她愿意教她清目术,十分情愿遂了连绛霜的意。 “以后不要叫景王妃。”连胤轩净了眼睛,没看映雪,却是陡然这样对绛霜淡淡嘱咐着:“叫她姐姐吧,不必再叫景王妃。” 薄唇紧抿,喜怒不形于色,他高大的身子站起,稳步踱到了外屋。 “啊?”绛霜微微诧异,随即眉梢带笑,望着映雪,“绛霜早说过对姐姐一见如故了,从见到姐姐的第一眼起,就有种亲切感,就仿佛我们前世是姐妹一般,呵呵,姐姐,我们很有缘,对吗?” 映雪瞧着女子眼中淡淡的敌意,心头隐隐有股情绪在涌动,眉一挑,道:“是有缘,缘分深得抢了妹妹的王妃位子,做了妹妹的替身。” “苏映雪,这不叫抢!”连绛霜的脸蛋立即冷若冰霜,眸一沉,淬了三分毒:“不是抢,是我暂时让给你的,因为这个位子从来是我的,昨日是,今日是,以后永远是。我今日屈尊叫你一声姐姐,是为弥补心头的愧疚,不是真正将胤轩让给了你!” “那你觉得让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吗?”映雪冷笑。 “是我的,就一定要得回来!”连绛霜咬着银牙,冷冷盯着她。 映雪陡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想过要抢这个女人的男人,可是这个女人的表情却告诉她,她抢了她最喜爱的东西。她从来不觉得让出去的感情还能收回来,即便没有人跟她抢那份感情。 她道:“如果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绛霜冷眸微眯。 “你了解我是什么意思。”映雪淡淡瞧着她,浅笑:“如果将他抓得太紧,他反而更想飞,就是这个理。” “这个不用你教!”连绛霜的眸子依旧没有恢复温度,瞧了珠帘子外一眼:“我爱这个男人,从六年前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定了他……我相信他的心中也是有我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做我的替身。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要爱上他,爱上他,痛苦的只会是你!” 映雪心头微微一嘁,笑道:“多谢忠告,只是我也有一句要提醒你,今日我苏映雪如此做你挡灾替身,是为自身给王府带来煞气心生愧疚,我不曾想抢你什么,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希望你不要再对此咄咄逼人!” “你不犯我,我自不会逼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珠帘子响了响,紫烟探了个头:“王爷遣奴婢来问问,清目术教得如何了?刚才西门公子过来东漓,王爷正在花厅陪着,请景王妃和三小姐过去一趟。” “墨玄来了?”连绛霜瞬息淡去了刚才的剑拔弩张,眉儿一挑,有些吃惊。 “是的,已经有些日子了,三小姐今日才知晓么?”紫烟掩嘴低笑,仍撩着珠帘子:“西门公子已经嚷嚷好些日子了,却每每寻不得三小姐的身影失望而归。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自是不肯离去。小姐,奴婢可是把棋盘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过去呢。” “巧嘴。”连绛霜朝前迈了步,望着这巧婢:“你如何知晓我是小姐?” 紫烟连忙将珠帘子放下,走进门来:“让太妃娘娘几夜留宿西居,又与王爷寸步不离的人儿,除了小姐,还会有谁?!况且,小姐的模样虽变了,声音却没有变,奴婢服侍了小姐那么久,如何认不出来。” “这么说,我的易容术还是不成功的。”连绛霜用指抚了抚那张白璧无暇百般难描的脸蛋,没有责怪紫烟的直言不讳,却是转过头来瞧映雪,“我是再也回不去这张脸了,现在这张脸虽有百般好,却毕竟不是我自己的,我好羡慕你还能完整拥有它。” “脸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你。”映雪只能这样回复她,将装银针的小盒放进袖子里,再道:“我现在要回偏居去清理银针,以做下次之用,所以不能去花厅了,帮我转告王爷。” 说着,已撩起珠帘子向外面走。 紫烟叫了声:“景王妃,王爷吩咐您一同前往的,清理银针之事,可交由奴婢打理。” “不必,银针是家师所赠,不能假他人之手,相信王爷会谅解的。”总之,她是不想去。 绛霜听了半会,终是等不及了:“那姐姐你去吧,我会跟胤轩说明白的,既然是为银针的事,他定是不会强人所难……耽搁不少时候了,紫烟,我们快去花厅,要不让胤轩和墨玄大哥等急了。姐姐,妹妹退下了。” 说着,礼节性的盈了盈身,带着紫烟走出了卧居。 映雪瞧了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眼,往相反的方向走。 她住的偏居在主居左侧,没隔几步,却感觉是咫尺天涯。总感觉,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突然不想回去了,转了个弯,走到院子内的那棵大合欢树下,望着那在夜风中飘荡的黄丝带凝思。这些丝带表相思,是女子思念爱郎期盼心爱之人早日归来之意。 自然,这系黄丝带的人,是连绛霜。 那个爱郎,是连胤轩。 呵呵,连绛霜对连胤轩的爱果然是无孔不入的,就似那老树的根须,入地三尺,盘根错节,任何风雨是摧不毁的。 这个女子却对她担惊受怕了,只怕是,爱得越深越怕失去。她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连绛霜失去了这个男人,她还活得下去吗? 她不能体会这种两情相悦的撼动,只知道,师父不爱她,她却仍活了下来。 有些可笑的是,她竟站在这棵合欢树下,思考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两情相悦的事,自己则,莫名感伤。 “夫君?”她望着那黄丝带苦涩一笑,透过树梢上的月,想起一张淡薄的男性面孔。只怕她这一生,是要孤老终身的。 随后,她猛然转过了身子,敛去神色,静静往自己的偏居走。 这个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水媚在整理床铺,桌上搁着封薄薄的信笺。见她走了进来,立即将信笺捏在手里递过来:“景王妃,您总算回来了,这是给您的信,搁了半日了。” “谁送来的?”她心头一紧,瞧到那信封上没有字。 “奴婢今日去买胭脂,一个小童在王府门口塞给奴婢的,只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您,不能经过他人之手。” “那你下去歇息吧。”她轻轻遣退了水媚和屋里的丫鬟,眉心微皱,抽出信纸,折开。 读完,她红唇紧抿,将那薄薄的信纸捏得濡湿。 随即,她将桌上的灯罩揭开,再次将那信纸连信封搁在了火上焚烧。焚烧后的纸灰,则用茶水浸了,浇在室内养的那株绿竹盆里。 等做完这些,她静静站在了窗前,月儿还是那个月儿,满天的星子,夜风吹入,却陡然低叹了声:“我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思潮暗涌,澎湃不已。 半刻,水媚又跑进来了,蹙了蹙眉:“王妃娘娘,您刚才烧过东西吗?好大的一股味儿。” “刚才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夜灯撞翻了,没事的,你现在来做什么?”她反问。 “哦。”水媚瞧了桌子上一眼,道:“奴婢是来禀报王妃娘娘,刚才嬷嬷来过,说将主居右侧的偏居配给三小姐了,今夜王爷在三小姐那下榻,不过来这边了,请王妃娘娘先行歇下。” “好,我知道了。”原来是为这事,她淡道:“我本打算将那右侧偏居调给她的,不曾想她事先找嬷嬷说了,那可好,不必让我再折腾一番。你还有其他事吗?” “奴婢没有了,王妃娘娘。”水媚用一种很惋惜的眼神看了看主子,才道:“奴婢在外屋歇下了,王妃娘娘有事儿可以直接唤奴婢。” “知道了,你去吧。”这个越来越贴心的小丫头。 “恩。”水媚将内室的竹帘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了遍窗子,这才退下去。 终于安静了,映雪轻轻将灯罩里的灯吹灭,脱了绣花鞋,将那薄薄的帐子放了,却是在帐子里坐了一夜。这一夜,即便是躺下了,怕也是辗转反侧的。 ------------ 第六十一章 连温祺一大早起了,手中提一个精致小鸟笼,急急往母妃的西居偏居赶过来。 “绛霜,我昨儿个买了只会唱曲的小雀儿,你快来听听看。” 苏嬷嬷正在为宁太妃梳发,听到外头的声音,忙将梳子搁了,走出主居的门来:“小王爷,小姐不在偏居,昨儿个夜里去了东漓,怕是还在王爷的榻上。” “啊?”温祺俊脸微红,带点少年初听情事的羞涩:“原来她去王兄那里了,那我还是不找她了,王兄会吃醋的,呵呵……嬷嬷,母妃可起了?温祺来给母妃问安。” “早起了,老婢正为小姐梳头呢,人老了,贪不得睡。来,小王爷,老婢带你进去。”苏嬷嬷柔溺一笑,忙将这个小王爷请进来,备了些点心给他吃,自己则将太妃娘娘掺出来。 太妃娘娘面色雍容,正用指捏着眉心,稍显倦色:“昨夜母妃不知怎的做了一夜的噩梦,老是梦见你王兄被人追杀,霜儿掉下悬崖,哎……” “母妃?”温祺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安慰道:“母妃是太操劳了,才夜不安寝胡思乱想,要不温祺今日陪母妃出府转转透透气,顺便拜拜菩萨,保佑母妃福寿安康?” “那你今日的功课怎么办?”太妃娘娘慈爱一笑,故意责怪道:“前日项夫子告知母妃,有人天天在练武习书的时辰偷偷跑出王府逗蛐蛐儿,晌午回了,下午又跑出去,并将夫子吩咐下的字画功课送到了月落园让月筝代为完成……” “母妃,您别听那个项夫子胡说八道。”温祺冷汗直流,被当场抓包的搔搔后脑勺,笑得牵强撒娇:“那个项夫子老眼昏花,嘴皮子关不住,指不定是认错了人。” “祺儿!”太妃娘娘柳眉一沉,严肃起来:“夫子老当益壮,知识渊博,更是孜孜不倦教导你,尽心尽力教书育人,你知错不改,菲薄恩师,还在这强词夺理,实在是令母妃失望!” “母妃别生气,祺儿知错了,祺儿刚才只是逞一时口快,并不是要菲薄恩师……”温祺这才急了,委屈着一张脸,抓着母妃的手肘可怜巴巴:“祺儿生性顽皮,心无大志,因无法忍受夫子的念叨和沉闷的习书,才让书童代了,跑出去玩耍。可是祺儿知错了,知道不该再这般顽劣……上次私自将王嫂拉出王府,让嫂嫂差点让牟伊人抓去的事,让祺儿寝食不安了好几日,所以祺儿以后都不敢乱出府了,还请母妃宽心……” “哎……”太妃娘娘叹息了一声,轻轻抚上温祺的手背,没有责备:“你能知错即改就好,母妃自小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个任性的孩儿,只是你现在年岁也不小,母妃想为你寻门亲事成家,也让母妃在有生之年抱抱皇孙……” “母妃?”温祺被母妃的最后一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回道:“王兄成亲已数月,指不定王嫂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皇侄呢,所以母妃不必为温祺的亲事着急,温祺还小。” “小王爷,王妃娘娘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静立一边的苏嬷嬷终于插了一句,瞧瞧面色沉重的宁太妃,再瞧着惊讶的温祺,开口笑道:“小王爷果然是小孩子性情,不知道喝了汤药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这些时日王爷执意如此,所以王妃娘娘不大可能怀上。” “噢。”温祺似懂非懂,眨眨眼睛:“如果王嫂不行,还有绛霜,昨夜绛霜不是去了王兄房里吗,王兄一定不会让绛霜喝汤药。” 这话,却让宁太妃和苏嬷嬷脸色更加暗沉。 “这……”苏嬷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对这个青涩的男子启齿。 温祺歪着头,不解:“母妃,你们怎么了?绛霜不是好好的吗?她没事了,现在能活蹦乱跳,王兄也打算将她收房……为什么你们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祺儿。”宁太妃终于暗哑出声,瞧着他:“绛霜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孩子的,两年前的那次身子重创,伤及了她的下体,她是不可能做母妃的。而你王兄,除了绛霜,他不会让其他人诞下他的孩儿。” “母妃。”温祺瞧着母妃沉痛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走过来握住母妃的小手:“母妃很想抱皇孙?” “小姐当然想!”一旁的苏嬷嬷急道,护主心切:“小姐盼了这些年,本以为王爷和绛霜小姐能喜结良缘从此诞下白白胖胖的小王爷,福寿卞州,哪知天降横祸,在王府里出了宛儿那个小贱婢,与北冀暗地勾结掠走小姐……” “宛儿不是自己服毒自杀的吗?” “她做了奸细,当然要自寻短见!”苏嬷嬷恼得咬牙切齿。 “只是她为什么不逃走,却要在竹清院自杀呢?”温祺自言自语了一句,瞧向沉默下来的母妃一眼,道:“母妃,是真的吗?王兄查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温祺记得那宛儿是个乖巧的丫头,一直是服侍绛霜的……” “轩儿查出来的结果正是这样的。”宁太妃拧眉轻叹,苍白的脸蛋微带无奈与苦楚,掩袖虚弱的咳了咳:“咳……过去这么久了,不提也罢,只要轩儿和霜儿现在幸福就好。祺儿,今日陪母妃出去走走吧,母妃今日约了城西城隍庙的大师讲经,你让关管家给母妃找两顶不大显眼的软轿,母妃带你去城隍庙让大师点慧一二。” “顺便拜拜送子娘娘,保佑王兄早生皇侄。” “小姐还顺便给小王爷求求姻缘签。”苏嬷嬷在旁边打趣。 “这句本王没听到,苏嬷嬷,你准备香烛去吧。” “大丫鬟在准备,老婢负责跟在小姐身后。” 三人正走在廊下,温祺撇了撇嘴,没再理这个老婢:“母妃,现在有我亲生爹娘的下落吗?” “还没有。”宁太妃轻轻走在前面,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义子:“当年哀家去扫祖庙,在祖庙不远处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当时你还不满两个月,正在襁褓里哭闹,却在哀家掀开布巾的那一刻,露出两个小酒窝对哀家破啼为笑。哀家那刻想也不想就决定将你收为皇儿,又碍于深宫内院,将你寄养在了祖庙几年。哎……” 她将视线移向廊边的那棵芭蕉,似若有所思:“那年你娘亲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只写了一封血书让捡到你的善心人送你入空门,从此两不相见,哀家猜测,她应该是下了狠心。” 温祺剑眉皱得深深的,重重一掌拍在廊柱子上:“既然恨我,又何必生下我?”眉宇间,隐约有了一丝成熟的英气。 宁太妃怜惜的瞧着他,轻道:“祺儿,莫怪她,一个女人要做到抛弃亲儿的地步,怕是身不由己走投无路。这二十年来,哀家已将你当亲生皇儿看待,轩儿有的你都会有,你已是哀家心头的一块肉,舍之不得。” “母妃。”温祺为母妃的这番话动容了,眼儿微湿,怔怔望着慈母:“生儿不如养儿亲,此生不管寻不寻得她,儿臣都是景亲王府的人,母妃的皇儿。儿臣只感激她赐了儿臣一条命,却永远不会认她为娘亲,因为从她扔下温祺的那一刻,她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宁太妃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脸,柔声起来:“莫说这些,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哀家会继续派人寻,相信定会寻得到的,祺儿莫灰心……来,我们去前殿,呆会在庙里求支签,让上天来指引……” 说着,兀自牵了儿子的手往前走,背影清瘦暮年。 “母妃,温祺刚才说的是真的。” “母妃知道,我们先去求签。” “顺便给王兄求支签吧。” “好。” 两顶枣红软轿就这样静静往西大街去了,轿四周守了几个有拳脚的家奴,默默护着主子往前。温祺已褪去了落寞,不安分的撩起窗帘子东瞧瞧西瞧瞧。 只见那让牟伊人血洗过的大街早恢复了惜日的热闹,耍剑的,卖胭脂水粉的,摆茶摊的,蒸包子的,热热火火整条街。就是时不时冒出来的几个破衣乞丐煞了风景,让整条街的热火打了折扣。 “真是的,这些乞儿越来越多了!”温祺撇撇嘴,陡觉没趣,决定把窗帘子放了小寐一会,却在放下的前一刻,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 高高瘦瘦,一袭浅灰色罩衫,长发用玉簪子一丝不苟挽起,行色匆忙。他倒是记得这个背影,因为这身装扮是他教王嫂打扮的。 “嫂嫂!”他从窗子探出头,朝那背影唤了声,背影却一僵,拐了个弯。 “追过去看看!”他对轿夫急道,这次是掀了门帘子,八方找寻。 这条街上的人并不多,沿着西魉河下游延伸,酒楼庄铺越来越稀疏,明显是通往郊区。他寻了几段路,直到越过最后一家茶庄,也没瞧得那身影。 “难道是认错了?”他重新坐回轿子里,摸着脑门嘀咕,又瞧到母妃的轿子在交叉口等他,不得不让轿夫将轿子抬回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等他的轿子一离去,那高瘦的灰衣身影便从一茶楼的隐秘处走出来,望了望那逐渐消失在眼界的两顶软轿,快速往郊荒处走。 此条路是顺着西魉河往下,越往下走越僻静,然后是一片密林,河边奇石嶙峋,破庙孤立,显少有人烟。 等灰衣身影走过破庙,到达密林深处,已有一顶四抬大轿静静立在那里,轿边没有人,门帘子在夏风中一荡一荡的,诡异得很。 “师父?”身影朝轿子叫了声,声音曼妙徘徊,没有上前。 布帘子没有被人掀开。 “谁?”女扮男装的映雪静静瞧着眼前的这顶轿子,终是心头警铃大作,轻轻后退了一步。 天,竟然不是师父,她立即大感不妙,想也不想转过身子往回跑。 “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有道浑厚的声音陡然从轿子里穿透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如鬼魅般的红衣侍卫从天而降,直直挡了她的路。 两个侍卫冷冷盯着她,将她逼回轿子前。 她暗暗吸了口气,有种悲痛在心间流淌。如果没有找错地方,那就是师父欺骗了她,果真么? 她冷道:“你是谁?为何来的不是楚幕连?” “如果没有楚幕连的字迹,你肯乖乖的来吗?”轿中人阴冷出声,声音浑厚苍劲,透着刺骨的寒:“老夫让人再三邀请,景王妃都不肯赴约,如若不用这样的方法,老夫这趟卞州之行岂不是要无功而返了?!” “那封信,果真是出自楚幕连之手?”她胆战心惊的,倒是这个答案。 “对!”轿中人答的爽快,掌风一凝,布帘子自动撩起,终于露出他的本尊。双眉雄赳气昂,浓密飞扬,一双饱经风霜的眸过于蛮横阴冷,让人瞧了第一眼便不敢瞧第二眼,下巴一圈密麻的短须,昭示他的年龄。 如果说连胤轩是一只阴冷的豹,那么这个老者便是一只凶猛的虎。 随即他道:“楚幕连不会来,今日他帮老夫回京办事,三日内不会出现在卞州城。” “你是宇文丞相?”她心更冷,确定自己见到了那个将她苏家拉入泥坑的始作俑者。这个人,天生只适合做枭雄。 “呵呵,忘了给你介绍了。”宇文祁都笑起来,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既然猜到了,那么我们来说点正事,先说说苏渤海吧,说起来,老夫与他还有几分旧识情分呢,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你们什么时候放过爹爹?”映雪立即变了脸色。 “等你完成了你的任务,老夫定会放他出宫!” “我现在就想知道爹爹的情况,我要确保爹爹平安无事。”她急的心都乱了。 宇文祁都似是早料到一般,从轿子里走出来,魁梧的身形耸立,笑得胸有成足:“放心,他现在还死不了,老夫只是切掉了他一根手指,以稍做你怠慢的惩罚。来啊,把礼物给景王妃呈上来瞧瞧。” 他声刚落,便有人托了个小盒从轿子后快速走出来,盒盖一揭,一根血淋淋的大拇指映入眼帘。 映雪心儿一跳,痛上心头:“卑鄙!” 宇文祁都冷冷一笑,盯着她:“如果继续没有效果,老夫可就不是切切指头这么简单了!反正他现在是禁脔,不听话的下场只会是一刀刀凌迟而死。所以,他的下场由你决定,用连胤轩的命换他的命,这是老夫今日要重新跟你做的一场交易。” “我杀不了连胤轩。”她眉一揪,冷冷淡淡。 宇文祁都阴冷睨着她,没有耐心:“老夫不打算用你的煞气了,你必须用其他方法,越快越好。最好赶在苏渤海成为药人前,完成你的任务!” “你以为连胤轩是那么好杀的吗?”映雪不得不讥笑出声,苦不堪言:“如果圣上的这颗眼中盯这么好拔,宇文丞相你不是早已将他送下黄泉!” “你跟本丞相讲条件?”宇文祁都眸中立即有了风暴,老谋深算:“本丞相原本有着你嫁来第一天就死在连胤轩剑下的准备,不曾想你煞气小了命反大,那连胤轩竟让你活到了今日……既然他们开始放松对你的警惕,你就该在这个时候在他胸口插上一刀,给他来个措手不及。而且,即便你失手了,本丞相也会放过苏渤海,饶他不死。” 映雪静静凝视前方,没出声,心思在心底翻涌。 “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别怪本丞相没有提醒你,救苏渤海除了靠你自己,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尤其是楚幕连!” “楚幕连从来就没有打算救爹爹,呵呵。”她笑得好无力。 宇文祁都却在这时陡然拿出一支精致华贵的金步摇,放在她眼前:“认识这支金步摇吗?” 她瞧了一眼,摇头:“不认识。” “确定?” “确定!” “那好,本丞就给你三日期限,如果在这三日内你没有成功,那本丞会拿着这支金步摇去王府里要人,这支步摇乃长公主在老字号首饰斋打制,整个卞州城独有一支,却在那日的晚宴上差点插入本丞的咽喉。这次,本丞倒要看三王爷如何洗脱这个罪名!” “丞相现在就可以拿着这支步摇去问罪!” “本丞现在比较中意前一个方法,省事又快速,十分吻合本丞的时间和耐性,而且本丞的计划,已等不及楚幕连那所谓的‘煞气冲天’了!” “那么在这三日之内,不准再动我爹爹!”她冷声提醒。 “没问题,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丞等待你三日后的好消息!”宇文得意一笑,缓缓踱进了轿子,而后有四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轿夫稳稳抗起那四抬大轿,脚步生风快速消失在密林里。 映雪望着那方向怔愣半刻,终是走到了西魉河畔。河水急湍,水面无浪,底下却该是层层波涛暗涌。 ------------ 第六十二章 西魉河的水不清不浊,河两畔密林缭绕,野草疯长,自那顶载着宇文丞相的轿子离去,四周便没了人息,只闻禽鸟的扑腾。 映雪站在草里,瞧了那表面平静,底下却暗礁罗列的河面一眼,转身往回走。 她认得刚才那只手指头,是因爹爹的左手大拇指先天带有一块墨色胎记,很小的时候她以为是墨,时常吵着要替爹爹擦拭,所以印象深刻。 前些日子他们对爹爹是变相软禁,虽囚了自由,却也锦食相待,不伤及发肤,现在对她如此相逼,应是暗波涌起掀起千层浪的时刻了。这一次,只怕那宇文祁都也将爹爹带来了卞州。 稍稍往前走一些,才发现此处地势是高低不平,越往下游,地势越低,难怪河水看起来急湍。她瞧了一眼,发现此处有些眼熟,深草处有间带院子的破庙,草间被人走出一条小径,通往河畔。 这里不正是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跳下去的地方么? 黄怡香说哑奴是楚幕连最宠爱的女子,楚幕连可以牺牲黄怡香和她,却独独要保护哑奴,将之捧在手心。只是,她从来不知道楚幕连会爱人,也从来没有见过黄怡香和哑奴。 可以说,她对楚幕连的事根本一无所知,她和他在烟暮山隐居的那两年,除了唤他一声师父,其他无从知晓。 她从来以为,他和她一样,只属于山间野林,不问世事。原来,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呵,直到今日,她才明白。 密林很静,西移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她形单影只的身影拉得老长,她站在阳光里,感觉不到热,只是心思澎湃,差点淹没了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为自己落寞,想为自己哭。 “咚!”破庙里有人敲响了那破旧的老钟,打断了她的忧伤,她抬起眸子,睫扇濡湿,在阳光下闪着晶莹。 齐人深的野草在抖动,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或动物在向破庙奔走,而她,站在距离破庙的几里之处闻到了烟的味道。破庙顶上窜出的,不正是浓烟么? 起火了? 她眉头一蹙,立即朝破庙走了几步,却在走到庙门口的当会止住了脚步。她没想到,破庙的庙堂里会坐满了乞丐,人人衣衫褴褛,脸蛋乌黑,他们正盯着架子上烧烤的几只鸡和一只不大不小被剖了肚的散发着阵阵香味的猪流口水。 几个孩童在院子里玩耍,为抢一颗发黄的馒头,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咕隆”馒头滚到了大门口,静静立在映雪的软靴旁。 “抢到了!”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童大叫,用黑乎乎的小手抓起馒头就要往嘴巴里塞。 “不要吃,很脏。”映雪蹲下身来,心疼望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家伙。 小家伙捧着馒头抬起头来,先瞧了瞧馒头,再望望闯入者:“你是谁?为什么说我的馒头脏?” 其他几个稍微大点的孩童早在争抢馒头的当会就见到站在门口的映雪了,他们没有跑过来,而是呈鸟兽状散开,害怕的跑进了庙堂。 立即便有几个男乞丐跑进院子了,防备望着女扮男装的映雪:“快走!要不我们对你不客气!” 这些人面容黝黑,嘴唇干裂,不管是不是因为脏污,他们都有那么黑,再看他们露在破衣裳外面的手肘和掌,粗糙厚实,明显是双常年在地里劳作的手。 映雪突然想起巷子里的那群乞丐,那群乞丐被连胤轩扔进牢里便没了音训,北冀的人也很少在乞丐堆里见着了,街上游荡乞讨的,都是真正的乞丐。 “快走!”有人已要抡起棒子赶人了。 映雪收回心思,后退了几步,连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见庙顶有烟,以为这里起了火,所以过来瞧瞧,并无打扰之意。既然无事,在下这就离去了。” “等一下。”又有人叫住了她,夹杂浓浓的外地口音:“留下你腰带上的玉佩和身上的银两,只要是身上都可以典当的,你都要留下,才准走人!” 映雪吃惊,回过头:“你们在打劫?” 那出声的男乞丐,是个身高六尺半的十几岁年轻男子,黝黑的肌肤下是一张血气方刚的脸,他这样一吼,他身旁的老妇人立即将他往后面拉,声音里带着颤音:“阿墚,不要这样做,他会告诉官府的,到时候,我们连这破庙都容身不下了。我们放他走吧,不要惹事。” “阿婆,如果不用这样的办法,我们筹不到银子给阿青治病,阿青现在连水都喝不下了……而医馆里的大夫只认银子,没有银子,他们是不肯给阿青治病的。” 名为阿墚的男子这样对阿婆说着,陡然一把拽过映雪的纤腕将她拖进门里,恶狠狠扯下她腰间挂着的玉兔玉佩,和腰带里的一些碎银子,“既然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也是逼不得以走投无路,希望你能心存好心救救阿青……” “你们就不怕我以抢劫罪告到官府?”映雪撑在那破旧的庙门上,看到其他乞丐面露惊恐之色望着阿墚,不敢吱声。 阿墚抢完映雪的玉佩和碎银后便没有对她搜身了,似是也有些顾忌和胆怯:“今日借你这些银子一用,日后戚墚定以五倍之数归还,而且钱财是我一人抢,与其他人无关,若你要追究,告我戚墚一人便可,不要伤及他人。” 映雪愕然,瞧着这个男子:“在你抢劫之前你就该想到会伤害你周边的人,即便你开脱,他们也会受牵连。” 戚墚的阿婆在旁边惧得哭哭啼啼起来,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映雪面前磕起头:“求这位公子原谅阿墚的冲动,都怪阿婆不好,老骨头一把拖累了阿墚和阿青,阿墚还小不懂事,就让阿婆去见官……” “阿婆!”戚墚终于怒了,一把将阿婆掺起,再回头将院子的大门关了,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逼向映雪:“既然你执意不肯放过,那我就豁出去了,反正从我们来卞州起就没有人将我们当人看,你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整日锦衣玉食,没事耍耍鸟找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出气,即便我们做了乞丐也是被你们如畜生般赶来赶去,哪儿都没有容身之地。既然逼我们上绝路,我也不怕让你们偿偿命贱如草的滋味!” 说着,已拿着刀子直直朝映雪刺了过来,没有拳脚,全是蛮劲。映雪没想到这男子真的动手,立即脸色大变,被逼得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旁边的乞丐更是吓得惊叫成一片。 最后是阿婆拉住了他,哭道:“阿墚,别再错下去了,他们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杀了他,我们要赔上百条性命,而且,阿婆不准你双手沾血……” 戚墚一把将刀子扔到地上,重重跪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我们同样是人,为什么要被赶离家乡沦为乞儿,我们每日饥肠辘辘,还要忍受官兵的驱赶,难道我们要坐在这里等死吗?” “你们是哪里人氏?”映雪站在他五步远之处,问出了这句话。刚才她无意报官追究,只是觉得这男子做事有些冲动。 “淮州。”戚墚睁着一双哀痛的眼,瞧着映雪:“我们的家就在这不远处的淮州,可是今年闹虫灾,麦田颗粒无收。朝廷不仅不拨粮救济,反而加重赋税,恰好淮州守将大人又以守边关为由,大量打造兵器,四处抓人劳役,我们交不出粮食和银子,又不想被活活累死,只能逃到了卞州。” “淮州守将大量造兵器之事,向圣上请旨了吗?”映雪蹙眉。 “不知道,守将大人说是圣上的旨意,如果不是圣旨,他们敢这样四处抓人吗?只可惜,逃到了卞州,也是没有活路可走……本以为卞州守将将城门大开允许灾民大量涌入是为救济我们,谁知不是派米救济,却是三天两头将我们躯赶,不准出城……” “为什么不准出城?” “是上面刚刚颁下来的命令,只准入城不准出城。入了城才知道这里灾民暴民集结,根本没有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只有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做安身之处,捡些别人扔下的残渣剩菜裹腹。” 映雪瞧向那架子上烤得油腻腻的畜生肉,阵阵飘香,却夹杂一种奇怪的味道。她轻轻蹲下,用树枝挑起他们扔在院子里的猪肠子,屏住呼吸翻看了一番。 “你们从哪弄来的这些?”她眉心皱得很深,连忙走到屋子里制止几个孩童老孺将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吃不得,这肉有蠕虫!” 几个人抓着肉不肯放下,叫道:“我们在将这些牲畜捡来前已经检查过没有病,这些只是饿死的猪和鸡,死了些日子,所以肉色变得有些暗沉……” “哪里弄来的?”映雪只觉胃间有些翻涌,刚才她明明见得那猪肠子已经发绿,蝇虫爬满,又岂只是“有些”暗沉! “客栈酒楼的后门。” “你们以前吃过吗?”将病猪放在客栈酒楼后门?更何况这些不像是病猪,反倒像药猪,似乎是有人用药物注入牲畜体内,导致这些牲畜死亡。 “没有,今天才发现的。”那些人还是舍不得将熟肉放下,眼巴巴望着戚墚,肚子一阵阵“咕咕”的叫,“阿墚,这肉真的不能吃吗?” 戚墚也神色沉重望着映雪,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我们要如何相信你?最近城内并没有疫病,何来病猪?” 沥安的疫病是吃肉包子起的,这做包子的肉馅难道不是用的病猪么?她相信绝对有人染了这疫病的,可能是还没大面积传染开。 她道:“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将病猪放在客栈后门的,阿墚,可以带我看看阿青吗?” “你会看病?”阿婆苍老的眼瞬息有了光彩。 “先前跟师父学过一二。”映雪轻答。 这个时候,庙堂里的草堆动了一下,有只糜烂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气若游丝叫了声:“水。” 映雪暗暗吃惊,朝那只手走过去。 草堆里躺着人已经面目全非了,裸露在破衣外面的皮肤全面糜烂,流着脓水,散发阵阵腥臭,引来群群蝇虫“嗡嗡”。 映雪朝他走近了两步,瞧见男子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脸部溃烂,唇瓣龟裂。 她的心很痛:“这不是疫病,是蠕虫,他身上溃烂的部分是因为蠕虫在啃咬。”只是,这症状竟然跟疫病非常相似。 “啊!”屋子里的人纷纷将手中的熟肉吓得掉在地上。 “谁跟阿青接触最多?”她望着戚墚。 戚墚这才相信她,瞧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没错,阿青前些日子经常说身上痒,经常挠,挠破了皮,身上便开始溃烂。我带他去医馆,医馆的人用扫帚赶我们,嫌弃我们是乞丐。我用艾草给他擦拭身子都不管用,然后就成这样了……我……” 他咬了咬唇,非常悲痛:“如果你能救阿青,我戚墚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映雪瞧着他:“我只能试试,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你的手肘给我看看。” “我没有被传染。”戚墚连忙将手臂藏到身后。 “初期,这蠕虫不会一日一夜就感染,若非你与他天天接触,便不会有事。”她冷静瞧着这个男子,“如果你不想你阿婆担心,便给我看看,还有其他人。” “阿墚。”阿婆求他。 戚墚这才伸出自己已经开始溃烂的臂膀,和臂膀上的一条长长的新伤痕。 入夜的卞州城,凄清死寂,除了花楼酒楼的灯火和城墙上的士兵,便没有人息。 映雪又一次在夜月高挂的时辰走在这凉飕飕的西大街,她刚从小道上弯上来,靴子上踩了一脚底的泥土,白玉脸蛋上香汗薄施。 说实话,这天儿有些热,尤其是穿着这宽大的男装,还要在胸前裹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身子上热得透不过气。 可是她的心儿很凉,没由来的没有温度。 她静静走在大街上,并不急着回府。在某一瞬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只是静静迈着步子,在这诡异的夜色里,失了魂魄般前行。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踢破这胆战心惊的死寂,在这长街上风驰电掣而来,十几匹黝黑精壮的青鬃马马背上坐着清一色带银色头盔,着墨色大氅的铁骑兵,为首的高大男子戴铜色夜鹰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墨色大氅以金线滚边,氅面绣翱翔苍鹰,五色线斑斓,栩栩如生。 走在前面的映雪听到这气势的马蹄声了,心头一惊,连忙要闪到一边去。 “嘶!”马儿嘶鸣,昂起前蹄,急得让她躲闪不及,就要一蹄子踏上去,马背上的人还在叫:“快闪开!不要命了!”却明显是牷不住马儿。 闪得了吗?也不瞧瞧他急成了哪样?映雪被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铁蹄子朝她踏上来。 “该死的!”有人在吼,马鞭风驰电掣般卷过来,一鞭子将她甩到路旁,赶在铁蹄子踏下来前撵开了她。 她在硬邦邦的路面滚了几圈,只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王爷,您大可不必救他,死在属下的马下是他自找!让他耽误了我们前行的速度!”始作俑者冰冷无情的声音。 “王爷,他们追上来了。”阵阵马蹄声由远而至,火把照亮整个大街,铁蹄声将大地震得地动山摇。 她软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马背上用马鞭甩她的男人冷冷睨她一眼,陡然又马鞭一勾,将她身子卷起,一收,她稳稳落入了他的怀抱。 “驾!”男人双腿一夹马背,没有搂她,让马儿快速奔跑起来。他身后的属下静静护在他身后,马蹄嘹亮。 她软着身子靠在他的胸膛,闻到了一种熟悉的体香。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鼻间麝香缭绕,身子骨拼命叫嚣着疼痛。她想,她全身的骨头架子已经散了。 不知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四周终于静下来,让她靠着的坚硬胸膛陡然消失了,她软趴趴的往后倒。她的骨头真的散了。 “王爷,这个人怎么处置?”有人将她掠下马背,扔到地上。 “你们各自回去,本王自有打算。”某人冷冰冰的声音。 “是。”十几道声音异口同声,拉了拉僵绳,井然有序往回走。 等到那马蹄声消失,某双健壮有力的手才将她从地上抱起,用大氅裹了她,走进一隐秘的宅院。 她疼,一直闭着眼睛,即便躺上了那软软的床面,也疼,咬着唇瓣。 随后,有股热力贴在她的胸口缓缓渡进了她体内,在她刺痛的脊背打转,为她止痛。她额头上冒着汗珠子,睁开了虚弱的双眼。 模模糊糊的一张脸,竟看不清,因为他未取下面具。 只是那双眸子,她认识。 她微微一笑:“王爷。” 他没有回应,面具后面的深邃眸子盯着她,用掌探了探她的后背。 “该死的!”他终于出声了,大掌带来一掌的鲜红。难怪她的鼻间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难怪那么疼。 他揽起她的上身,轻轻抽去裹在她身上的大氅,解开她的男子锦袍,将她翻了个身,趴在榻上。 随即她感到她胸前的绷带被剪开了,背上疼痛的地方被洒了一圈止痛药,然后猛然一个抽痛,有东西从她的肉里被拔出。 “呜!”她痛得把锦被咬破了,一脸的汗水。 男人深深瞧她一眼,搁下手中带着血痕的半块瓷碗碎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轻轻抖了抖洒上些许白色粉末,让她疼痛骤减。 “还有哪里痛?”他问,温度依旧没有回暖一分。 她侧垂着螓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银牙紧紧咬着。 他脸上的面具,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你们都退下去。”他在对旁边的丫鬟吩咐,然后又揽起她裸露的上身,拉去那圈被剪成两半的裹胸绷带,为她系上疗伤的绷带。 她感受到他火热的大掌在她肌肤上划过,圈住她腋窝的肘紧紧贴着她乳[房的外侧,另一只手扯着绷带绕过胸下,动作很轻。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露出面具外有棱有角的下巴,轻吐一句:“王爷可以请小婢来做这些的。” 他微微一顿,面具遮去了他的神色,只道:“本王很好奇今日王妃做了什么。” 她道:“出来散散心。” “穿男儿装?”他为她系好了绷带,却未放下她,视线在那被褪到腰上的袍子上转了一圈。又爬上去,瞧着她的胸前。 她自己拉薄被盖在身上,回道:“穿男儿装保护自己,王爷觉得有错吗?” “见了楚幕连?”他放开她,好整以瑕坐在榻边,揭开了面上的面具,露出他阳刚深邃的男性面孔。 他的语里没有丝毫的怒气,反倒悠闲自在,似乎早预料到一般。 她瞧着他那双灼红却不减犀利的眼睛,自己静静趴下了,答非所问:“这里是哪里?” “本王的别院,这里是本王的寝居。”他答,视线追着她,“本王今日在卞州城外遇到了楚幕连的马车,车里坐着的却不是楚幕连,王妃能为本王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那是谁?”她冷冷回视他。 “呵,本王若是知道还会问王妃?可能是个无关痛痒的人,也或许,是个替死鬼。”他笑,下巴上胡渣点点,多了几分男人味。 她趴平,闭着眸子:“臣妾的一言一行王爷都尽在掌握,又何必多此一问。楚幕连不会救黄怡香的,也不会见臣妾。” “本王已将黄怡香放了,不需要他来救,而且,本王也没派人监视你。” “你?”她侧首,微微惊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敛去笑意,面色微冷,“今日有人泄露了本王进出城的秘密通道,让本王入城即遭埋伏。比起你和楚幕连的事,本王现在对这个内奸更感兴趣。” “王爷不怀疑臣妾?”她看着他。 “你有那个本事?”他挑眉睨着她:“本王很期待你将利刃插入本王胸腔的那一刻,女人!” 她将螓首侧进床里侧,陡然道:“王爷有没有觉得卞州城内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他没有出声,静默半晌,在解自己的衣,随即上了榻来,高大身子把整个床面占去大半。 “为什么不敢看着本王的眼睛说话?”他将她的螓首侧过来。 “脖子酸,换个姿势。” 他的掌伸进被子里,停留在她的臀部上,没有往上:“还很痛吗?” 她依旧把眼睛闭上:“没有先前那么痛了。”他给她抹的药粉很有效,让她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但是她现在将身子绷得紧紧的了。 因为他的掌在被子底下移动,脱去了她身上的袍子和长裤。 “多谢王爷在马蹄下捡回臣妾一条命!”她又道,右手伸进被子里抓住那只游移在大腿内侧的手,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在抗拒本王?”他乖乖的停住。 “臣妾受伤了。”她的理由。 “本王现在想要!”他霸道起来,大掌掀了两人身上薄薄的锦被,将她捞起坐在他腿上,灼灼盯着她。 “痛。”她痛苦的拧眉。 “本王不会让你在下面。”他哑声起来。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黛眉蹙得深深的,红唇轻咬。她躲闪了一下,后背刺骨的痛。 “不要动!”他改为掐住她的细腰,薄唇寻上她的锁骨。 她黛眉一蹙,不能接受那陌生的感觉,用获得自由的双手推开他的头颅:“王爷从来不缺女人,何苦今夜非要为难臣妾?” 他抬起头颅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已经墨黑得深不见底了,邪魅道:“本王是不缺女人,却喜欢享用别人拱手相送的女人,楚幕连那般用心,本王岂能辜负了他一番心思。” 这是什么理由!她羞愧难当,不曾想还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吐出这样的话语,螓首一沉,贝齿狠狠咬住了他的肩。 他的大掌正抵在她的纤腰上,没料到她不是用手捶他,反而是用尽了力气咬他。他确实吃痛了一下,却肩胛不动,反倒担心她会咬碎她的贝齿。 他却感觉不到痛了,全身跳跃着一种快感,只清晰闻得她身上好闻的幽香,指下滑嫩的肤雪白娇软得让他爱不释手,让他首次感受到除了那朵血莲以外,她带给他的迷惑。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就是想要,从第一次见到她雪背上的那朵血莲,他便迷上了,享受那种她脸上明明抗拒却将他紧紧吸附的满足。 明知她是毒药,却选择碰了她。 就如当初没有理由的迷恋那朵血莲一般,这朵送到他身边的带毒血莲,他会占为己有,裱在画中,却不会去爱。 她咬着他,满嘴的腥甜,却不肯松口。 她依旧咬着他,却没有用力,整个身子如飘零的落叶,随着他的动作摆荡。 “该死的!”他不允许她如此没有生气,放了她的身子趴在榻上,从后面进入狠狠惩罚她。她现在的模样,他更希望她能咬他,“你的心呢?想飞到云天开阔处的那颗心呢?如果你想飞出去,就先杀了本王,因为从现在起,你是本王的女人!” 他的女人?她趴在他的身下,微扯唇角,却泪流满面。 她的心,已经飞不起来了,因为它已被活生生扼杀了。 ------------ 第六十三章 炎炎夏日,月湖湖中凉亭,有两人在凉风中对弈…… 西门修长两指间掐着一粒黑子,轻松潇洒放进棋盘里,长袖一收,露齿而笑:“小霜霜,总算赢了你一回。” 他对面的女子,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 她似是心不在焉,将指间的白子轻轻放进棋罐里,说道:“是墨玄哥哥棋艺精湛,绛霜甘拜下风。” “小霜霜越来越谦虚了。”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扭头瞧瞧了湖边的回廊,打趣道:“这人怎么还没回府呢,千蓉你瞅瞅去,别把某人急坏了。” “墨玄哥哥!”绛霜娇嗔一声,双颊微赧,却装作无事将黑白两色子捡进棋罐里,清脆道:“莫再拿绛霜玩笑,绛霜只是些微恍神,想让让墨玄哥哥。” “噢,是吗?”西门挑眉魅笑,捋了捋宽大的广袖,帮她将黑白两子捡进罐子里,重新开棋:“那得再战三局才成,墨玄哥哥要一雪前耻,打败小霜霜,小霜霜不准再这样故意放水。” “没问题,绛霜绝不再让。”绛霜唇角带笑,终是将心思收了,认认真真与西门对弈起来。 半顷,千蓉急匆匆跑过来,说是王爷与王妃娘娘回府了,正在王府门口。 绛霜将白子放了,站起身来:“胤轩回来了?那我们快去前殿。”再揽了揽发鬓,抚抚裙子上的褶皱,急匆匆走出凉亭。 “还说不是望眼欲穿呢。”西门笑笑,站起身慢悠悠跟在后面。 等到了前殿,绛霜只是站在殿前,静静等着连胤轩从马车里走出来。她朝那高大的身影轻轻唤了声:“胤轩。” 连胤轩正朝她走过来,已脱了昨夜的那身戎装,穿着合体华贵的珊瑚色锦袍,脚踩软靴,器宇轩昂中不乏玉树临风。 他先是对旁边的两个小婢道:“将景王妃掺到房里去,她受了点伤,给她请个大夫。” “胤轩,昨日你和姐姐在一起?”绛霜立即问了,瞧见映雪正被丫鬟从马车里掺出来,穿着连胤轩的氅衣,缓缓走下马车的台阶。 映雪一脸苍白,静静瞧了这边一眼,让两个丫鬟掺着往房里去了。 绛霜又道:“姐姐的伤,重吗?” “还好。”胤轩淡淡答了绛霜的话,接过家奴端过来的凉茶,轻啜一口,望着从后面慢悠悠走出来的西门,“你还没走?” “胤轩,是我拉着墨玄哥哥陪我对弈的,最近闲得慌,坐着闷,便死活把墨玄哥哥留下了。”绛霜忙亲密挽了连胤轩健实的臂膀,笑道:“再说墨玄哥哥好久才来王府一趟,胤轩你何苦这样说。” “还是小霜霜识大体。”西门不在意的笑笑,朝前踱了两步,望着这个一见到他就面冷的男人:“西门过几日就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再相见,你就让西门多死皮赖脸呆在王府几日,顺便把你和小霜霜的喜酒喝了,这样走的也没遗憾……” “要走现在就滚!”连胤轩面色更沉,一把将连绛霜霸道的搂在怀里,冷冷盯着西门:“少打绛霜的主意,绛霜是本王的女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胤轩你一日不给她名分,西门一日就有机会,小霜霜,你说对不对?”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故意朝绛霜暧昧的眨眨眼睛,俊脸贴过来,“小霜霜你不如跟了墨玄哥哥吧,墨玄哥哥虽比不上这冰块俊俏挺拔,却也算看得过去,而且墨玄哥哥至今孑然一身,没有正室,没有小妾,没有风流债……” “滚!”某人的吼声掀了屋顶。 西门这才收敛些,用竹笛挡了连胤轩气极打过来的那一掌,连连后退三步,却依旧痞痞的笑:“西门去瞧瞧受伤的景王妃,你们继续恩爱哈,当西门什么也没说过。” “本王的王妃是你想瞧就瞧的?”连胤轩却怒眸微眯,身形快速移动,挡住了西门去东漓的路。连绛霜小碎步跟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袂:“胤轩,不如我们陪墨玄哥哥一块去探望姐姐吧,绛霜刚才见得姐姐脸色苍白,怕是伤得不轻。” 连胤轩瞧她一眼,没说话。 西门被挡在这个霸道的男人面前,突然觉得逗弄这个冰块男很好玩,遂吊儿郎当道:“与小霜霜对弈不准,探望小雪雪也不行,那胤轩你到底要哪个?你不会霜雪全收吧,那可不得了了……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两只母老虎关在一只笼子里,为争雄虎,不咬死对方才怪。不如西门帮胤轩你收一个,省心省事,如何?” “墨玄哥哥,谁是母老虎来着?!”绛霜对这个比方非常不满,柳眉一竖,拉了西门的袖子将他往后院推:“墨玄哥哥莫在这说胡话,小心绛霜以后不再理会你。” 西门撇撇嘴,瞧着一脸阴沉却没再发怒的连胤轩:“墨玄哥哥的嘴一直爱瞎掰,公的能说成母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而且平日喜欢用些‘虎啊鼠啊’什么的词打比方,如果小霜霜真的为这比方不理墨玄哥哥了,那墨玄哥哥出家去。” “噗嗤!”绛霜掩嘴娇笑,直道:“墨玄哥哥要出家,也得要主持接受才行,墨玄哥哥还未娶妻纳妾,断得了七情六欲么?莫再在这耍贫嘴,胤轩要当真了。” 连胤轩的心头确实有股压不住的情绪在躁动,他深知西门的脾性,就如西门也将他看得透彻一般,西门以前也爱在他和绛霜间开些玩笑,耍耍嘴皮子,也不会太过火。他怒归怒,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就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过完招再去饮酒,喝得酒醉酩酊,重温在岷山上的时光。 只是,他刚才不该泄露了心头的某种情绪。 他有些微恼:“若你真心探望,本王便随你去看她,她现在毕竟是本王的王妃,德容言工还是要的。” “那王爷请。”西门无所谓笑笑,没再打趣他,开始叫他“王爷”。这个冰块男,明明是自己想去探望。 连胤轩唇线一抿,瞧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拂袖走在前面。 东漓这边,水媚带了大夫和提箱的药童刚走出偏居,正送大夫出门。一个粉衣女子坐在榻边,正为趴在榻上的女子脱去水色纱衣和玫瑰色肚兜,而后取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些透明膏体细细抹在伤口处:“小姐,疼吗?” 映雪摇摇头:“不疼。”螓首微侧枕间,瞧到弟弟沥安正搬了个圆凳放到窗子前,小屁股一撅,熟练爬上了凳子。 “沥安,下来!”这么高摔下来可怎么办?地板上虽铺了地毯,却也是坚硬的,磕磕碰碰一番,总是不好。 小沥安不听她的话,小手抓住窗棂子,在凳子上蹦蹦跳跳:“芷玉,快过来,那棵大树上挂了好多彩带,上面还有鸟雀……” 芷玉忙把小药瓶搁了,跑过来将他抱下来,并将窗子关上。 这时送完大夫的水媚回来了,一撩竹帘子,急道:“王妃娘娘,王爷往这边过来了,带着绛霜小姐和西门公子。” 芷玉正把沥安抱过来,吃了一惊:“王爷过来了?怎么这么快,水媚姐姐,王爷他……” “芷玉姐姐急什么,有王妃娘娘在,王爷不会吃了你的。”水媚巧笑倩兮,瞧瞧主子白嫩玉肤上的班驳吻痕,走过来:“景王妃。” “给我将衣裳穿上吧。”映雪对王爷的到来并没怎么吃惊,微微侧了个身,将薄被拉上,眉心却明显是不安的。 “奴婢先给您将绷带系上,仔细感染了。”水媚取了干净绷带为主子缠上,笑道:“王爷真关心王妃娘娘,刚回府便让人给娘娘请了大夫,现在又马不停蹄过来探望……” “多嘴。”映雪秀眉微蹙。 水媚吐吐舌,闷声笑,给主子穿回玫瑰红肚兜和水色纱衣。 刚穿戴完整,连胤轩便进来了,身后跟着紫衣绛霜和她的婢女千蓉,西门则留在外屋,听候方便与否。 芷玉早在外屋的丫鬟欠身请安时见到了连胤轩,心头一紧,把沥安的小手抓得紧紧的。传说中的轩王爷俊美绝伦,气宇轩昂,却冷心无情,待自家小姐并不好。 她偷偷瞧了走进门帘来的高大男子一眼,便将眼皮耷下了,随着水媚喊了声“王爷”。 连胤轩甫进门,视线便粘在映雪身上,在她身上绕了圈,冷冷瞧着旁边的一大一小,薄唇轻吐:“谁带他们进王府的?” “是小王爷。”水媚垂首应答,声若蚊嘤。 映雪知这个男人是见过芷玉的,欠了欠身:“昨日温祺在去城隍庙的路上遇到了芷玉,便顺便帮臣妾将他们带回了府,前些日子沥安染了病,臣妾怕他传染,遂嘱咐芷玉在外面照看着,这次芷玉是来看看臣妾。” 连胤轩盯着她,眸光微冷:“王妃这次可要确实仔细了,本王可不允第二个黄怡香出现在王府!” “是的,王爷。”映雪本想冷冷反驳他,后想起黄怡香的事,便忍住了,低眉顺眼。虽然她不曾知晓师父的计谋,不知道楚幕连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可这黄怡香确实是在她的默许了做了芷玉,打算偷王府里的白玉珠。 而他,非但不追究,反倒放了黄怡香。这个男人会如此慷慨吗?她从来没见识过,只怕是有了他自己的谋策。 所以,她不感激他的宽容。 他的视线还不肯放开她,墨眸渐渐深邃,深沉踞傲:“其实你想说的是‘王爷明明一切知晓,又何必问我’,对吗?呵,王妃的低眉顺眼总是让本王反感至极,本王只是在提醒你,同一种把戏不可玩两次,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映雪抬眼看他,声线平稳:“如果王爷不应允芷玉入府,臣妾现在就将他们送走,其实这次芷玉只是来看望臣妾。” 恰巧这时,沥安见绛霜腰带上挂着的那串玉珠子好看,一把挣脱芷玉的手跑过来,就要抓下。绛霜身后的千蓉见状,出声厉呵:“小鬼,不准随便抓小姐身上的玉坠子,这是王爷亲自为小姐挑选定做的,整个卞州城只有这一条珠绥……” 由于护主心切,拉开沥安的时候力道不当,不小心将小家伙摔倒在地,立即引来嚎啕大哭。 芷玉想也不想,跑上来抱起沥安,立即柳眉倒竖呵斥千蓉:“不准欺负小少爷,一条玉珠子而已,何苦动手欺负一个小孩童!少爷别哭……” 千蓉道:“这是王爷送给小姐的珠绥,并不是一条随便的玉珠子,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芷玉心头一急,瞪向默不作声的绛霜,脆道:“小少爷怎么说也是小姐的胞弟,难道连条珠绥也比不上么?再说少爷只是六岁孩童,连那珠绥的边都没挨到,你们竟然将他推倒在地,孩童不懂分寸,难道你们做大人的也不懂么?” “芷玉!”映雪厉声唤了芷玉一声,脸色微沉。 芷玉抱着小少爷走过来,还在说:“小姐,明明是她们欺人太甚。” 映雪眉心拧得更紧。 绛霜的丫头千蓉被主子瞪了眼,低着头嚅嗫:“奴婢并没有推他,是他没站稳。” “姐姐。”绛霜不得不拉了婢女的手走过来赔罪:“都怪妹妹没有管教好小婢,让她冲动了。还请姐姐看在千蓉护主心切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过失,妹妹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又看向抽噎的沥安,道:“既然小少爷喜欢玉珠子,那我赶明儿个给送几条来,只是这一条是万万不能送的,这是王爷给绛霜的订情信物,还请姐姐谅解。” 映雪眉梢微挑,瞧了冷眼旁观的男人一眼,道:“不必劳烦妹妹送玉珠子了,姐姐这里不缺,芷玉,给三小姐赔罪,是沥安冒犯在先,他不懂事你也该懂事的。” 芷玉眉头一蹙,不肯。 “芷玉!”映雪的脸上有了丝丝怒意。 一直冷眼相观的男人却在这时出了声:“好一个忠心护主,命比草贱,却胆比天大!这个小婢,本王决定将她收入王府了!” 映雪立即脸色大变:“王爷,芷玉性子莽撞,顶撞主子,没有资格收入王府!而且现在有水媚服侍臣妾,不缺丫鬟。” “小姐?”不止芷玉被吓了,旁边的绛霜和千蓉也吃惊不小。 “本王说有资格就有资格。”连胤轩冷冷瞧着她,俯身轻笑:“既然王妃不缺丫鬟,本王便将她打发到别的地方。” “小姐?”芷玉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爷,芷玉没说要自愿入王府,所以你没有权力将她收府。”映雪的眸子愈加的冷,水袖中的纤掌紧紧捏着,渗了汗珠。 “小姐,芷玉愿意入王府服侍你。” “芷玉!”映雪水眸中眸光一闪,来不及制止她,痛苦道:“傻瓜。” 芷玉瞧到了她眸中的挣扎与痛苦,牙一咬,道:“芷玉是自愿入王府服侍小姐,小姐在哪,芷玉便到哪。” 映雪掩下浓密的睫扇,红唇轻启:“芷玉入府,只能服侍臣妾。” “没问题。”连胤轩答得爽快,却加上一句:“但是这个小少爷本王会另外安排人照顾。” “不行!”她全身紧绷。 “这可由不得你安排。”他眸中如星辰闪耀,灼亮:“王妃大病未愈,不能操劳,本王会找个细心体贴的人照顾这个小少爷,让他养尊处优,衣食无缺。” “芷玉可以照顾小少爷,小少爷认生,离开了芷玉他会哭的。” 连胤轩没将芷玉这话听入耳,瞧了那在外屋丫鬟堆里逗闹的西门一眼,吩咐水媚:“去让西门进来吧,就说王妃方便了。” “是。”水媚轻轻撩了帘子领命而去,半刻又转回来了:“王爷,西门公子说不进来了,让奴婢向景王妃代安。” “他哪去了?”连胤轩皱眉。 “奴婢不知,一眨眼的功夫,西门公子便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外屋笑闹的。” “这家伙。”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拂袖往外走:“好生侍侯着王妃,本王呆会遣人来接苏沥安。”冷冷扔下这句,大步一迈,瞬息带着连绛霜离去了。 “傻瓜。”映雪轻轻靠在床柱子上,眉头浅蹙,双眸无神望着帘子外,身心俱乏。芷玉瞧着她忧伤的神色,蹲在她身前握着她柔软的手:“小姐,芷玉是不是连累你了?” 映雪心疼的摸摸她发黄瘦削的脸蛋,陡然将她的螓首轻轻揽在怀里,没有说任何的话。 水媚在旁边看着,亦沉浸在那份感伤里。 飞来的横祸,没有大病初愈,不等伤口结痂,映雪便在翌日带芷玉出了府。当然不是逃,只是换了身男儿装,用碎银买了些馒头和米菜送到了荒野的那间破庙。 阿青的溃烂情况好转了些,能喝水进稀软食物,能睁眼了。阿墚则危险些,不曾想那日他不肯伸胳膊给她察看,竟是因为他体肤被喂了毒。也就是有人在他身上割破口子,而后将他浸在药水里泡,直到活活将人药死,而后成为活死人。 这比中蠕虫还可怕。 他是捅破药罐子逃出来的,黑漆漆的夜,他连滚带爬捡回了一条命,却只记得那个关他们的地方是个地牢。 这也是他们人心惶惶的理由,最近夜里不大安宁,那群神秘人专向他们这些夜宿街头的乞丐下手,而且专找年轻男子。 据他说,他们周围的年轻乞丐失踪了不少。而官府也不会管乞丐的事,少一个灾民,他们安稳一分。 映雪边静静听着阿墚叙说,边有条不紊给阿青换身上的草药,这些捣成烂泥的草药是用来敷的,对杀蠕虫很有效果。 芷玉则在旁边默默捣草药,额头上全是汗珠。听到阿墚的经历,轻轻“啊”了一声,非常吃惊。 “听说前儿个夜里,淮州城内遗失了大量粮草和兵器,那从京城来的丞相正急得跳脚呢。”阿墚蹲在火堆旁烤着野鸡,又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想从戎,带着阿青,阿诚……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守卫我们的家乡。” “你想从戎?”映雪抬起满含心思的眼睛,陡然想起齐康。这几个男子,不正是同样的年纪么。 “恩。”戚墚坚定的点头,望着草堆上的双胞胎弟弟:“等到阿青醒过来,我们兄弟俩便去从军,投靠北冀门也可以,总比做乞丐好。” 旁边的芷玉听得此话,眉儿一弯,嘁道:“在从军前你也该先擦亮眼睛,投靠现在的皇帝,你等于自寻死路,去做山贼还有出息些。” “小公子哥,你胆子可真大!”戚墚惊讶,认真起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定是要被全家抄斩的,反谁也不能反当今圣上。” “呵呵。”芷玉讽刺一笑,说得越大声:“皇帝老子金口玉言,我们不说话闷声做哑巴,同样也要被全家抄斩,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是罪臣之后?”戚墚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这一喊,旁边的其他乞丐全瞧过来了。 “芷玉,不要胡乱说话!”映雪沉下脸。 芷玉才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呵呵”干笑两声,自圆其说道:“我哪里说过这句话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六年前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冷家,那冷统领还是驸马爷呢,不同样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她这样一说,映雪的脸更黑了,啐道:“闭嘴,你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哦。”芷玉这才乖乖的委屈闭了嘴。 戚墚却道:“其实公子这番话也说的没错,新帝登基这几年来,我们穷苦老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直至今日,我们被迫背井离乡,却依旧没有活路。如果不选择一个圣明的君主,我们这辈子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芷玉又插嘴道:“这个天下没有圣明君主,你别做梦了。” 映雪却没有恼她,只是瞧着门外,沉进了自己的心思里。陡然道:“你们去投靠景亲王府的三王爷,也许他能帮你们寻一条活路。” “小……萧表哥?”芷玉被吓了,小姐脑壳坏掉了吗,怎么迸出这句话来。那个野蛮王爷有什么好,他现在还掠走小少爷做人质呢,而且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恶行。 映雪依旧望着门外,眉心微拧:“也许他不是个好夫君,却能是个好君主,这天下,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此话一出,四周都安静下来,只闻得人浅浅的呼吸。 半晌,戚墚又道:“萧公子,能否请你再帮我看看几个朋友?他们似乎也感染了这蠕虫,身上四处腐烂。” “快带我去。” 卞州城西北两条大街的隐蔽小巷子里,蜷曲了不少乞丐。 站在巷子口,芷玉拉着映雪不让她进去:“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吗?说不定里面又埋伏了北冀的人。” 映雪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十几个缩在破草席底下的蜷曲身影,脑海里陡然闪现烟暮山山脚的小山村,她远嫁卞州的时候,那几个村子的人还在为瘟疫苦苦挣扎。不知今日,他们是挣脱了瘟疫的折磨,还是丧生在一把大火中? “他们是我的老乡,并不是北冀的人。”戚墚在旁边急着解释,自己已走进巷子里,掀开他们身上的破草席。 迎面阵阵脓臭,症状与阿青的一样。 芷玉皱眉,掩鼻,眸里却有同情。 再走了几条暗黑深巷,依旧有这样的乞丐。 “病情似乎传染得很快,东南大街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没有发现。” “我们得去客栈酒楼后看看。” 转头,却有个布衣男子站在巷子口。长身玉立,墨发披肩,一身米色布衣合体淡泊,沉静的眸静静瞧着她,不惊不喜,明明是个不求名利的模样。 她瞧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没有了那副大胡子,却有双让她永生难忘的眼睛。 她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这个人,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师父?!”芷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沉寂。 男人走进来,依旧望着映雪:“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曾经拯救过她的声音开始如此陌生! 楚幕连面容沉定,瞧了她身后一眼,陡然长臂一揽,抱起她飞檐走壁。 瞬息,两人落在一荒郊的义庄门前,老鸦凄啼,白色纸钱满地。 楚幕连放开她的腰,静静往义庄里走,软靴上连块泥都没沾,如他的人般,干净得飘渺。 她跟着他走进了义庄,红衣哑奴等在里面,满屋的棺材和白纸,哑奴的那身红,非常刺眼。 这才发现哑奴手上抱了个骨灰盒,轻轻捧放在她身边的棺材上,拜了拜。 “凉秋九月我会带你走,你在此之前不要杀连胤轩。”楚幕连的声音,不冰冷,却没有温度。 “你让我放弃爹爹的命?”她非常抵触楚幕连现在的模样,这是楚幕连吗?没有了面具,便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楚幕连转过身来看她,俊脸温文,眸子深致:“他并不是你的亲爹爹。” “可是他养育了我十六年!”她后退一步,心在颤抖:“明日就是最后期限,爹爹的命捏在我手里,沥安的命也捏在我手里,还有连胤轩的命!其实煞气之说都是骗人的,我的煞气根本不能克制连胤轩,你们要的,还是让我在他胸腔上插上一刀!” “要取他性命的人根本不是我,我要的,是其他东西。”楚幕连轻嘁,眉头都未皱一下。 “那颗白玉珠?”她冷起来。 楚幕连瞧着她,深致的眸里闪过一抹她熟悉的光芒,瞬息敛去,道:“不全是。” 她又退了一步,背部抵在棺木上,“你故意将我引去见那左丞相,不就是为了逼我杀连胤轩吗?除了连胤轩的命和那颗白玉珠,你还想要什么?” 话落,有人从身后拉她的衣袖,以及“咿咿呀呀”的声音。哑奴着急拉扯着她的袖子,嘴里只能哼,不能发出声音。 哑奴在向她解释,但是她听不懂,只知道那双泛着淡紫色的眸子很急。 “哑奴,安静!”楚幕连呵斥她。 哑奴这才放开映雪静静退到一边,一双大眼依旧望着她。 “那些乞丐的事你不要管,也不必管苏渤海的事,我会在凉秋九月来接你,记住我说的话。”楚幕连又道,声调平稳,不急不缓。 “去哪里?”映雪笑,很冷。 楚幕连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去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 “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她笑出眼泪来了,倔强的昂着下巴:“师父告诉我,我现在就应该呆在那个鸟笼吗?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带我走?如果两年前你带我去了那个该去的地方,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楚幕连不再吭声,深深瞧了她一眼,陡然转过身子:“这是你的命!” “绷!”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她冷道:“我不会认命!”泪珠子止不住了,不断滚落,沾满了衣衫。 楚幕连的背影僵了一下:“我凉秋九月会来接你,你一定要在。连胤轩眼疾的药引是你的血,在九月前不要取他性命,我会尽量救苏渤海,一定要等着我。还有,不要插手任何事!” 话落,他已走出去了,衣袂飘飘,不沾一粒尘埃,留给她的,永远是一个背影。而红衣哑奴最后瞧她一眼,衣袂翻动,也瞬 ------------ 第六十四章 东漓的主居,映雪在给连胤轩施针,夜灯下的长针闪着银光,素手捏针,慢慢旋转,入肉一分,停住。 连胤轩静静躺在榻上,如往日般遣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连打扇的婢女也遣去了,只留下映雪。他眼眸微闭,眼圈的灼红消退许多,只是轻浅呼吸,全身放松。 映雪取第二支针,玉指停留在他的鸠尾穴,默默凝视。 如果这支银针入肉三分,他便可以毙命了。她用指尖抚了抚,没有扎上去,红唇悄悄抿紧。 半晌,连胤轩睁开了眼睛:“怎么了?”眸里闪过稍纵即逝的光芒。 “在拿捏位置。”她不慌不忙的答,终于将银针轻轻扎进他的鸠尾穴,旋转入肉一分停住。 “你可以再扎深一点。”他笑,昂起俊脸瞧着她的脸,“王妃很热么?为何额头和掌心全是汗?” “有一点。”她的视线盯在他坚硬如石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上身,指间再往他脐下移半寸,寻找巨阙穴,道:“大夫说王爷的药引找到了,王爷的眼睛马上便可痊愈。” “噢?”他挑眉,脸上的阴戾邪魅转为惊讶:“那个女子找到了吗?如果本王没记错,那个女子应该算是个老妇了。” “治王爷的眼睛不需要寻找那个妇人,大夫有其他的方法,王爷可以一试。”她的嗓音总是那么淡,将最后一针旋入他的巨阙穴,入肉一分,素手却没放下。 连胤轩紧紧盯魄她,利眸瞬息转为鹰隼阴鸷,薄唇轻抿,等着她的下一步:“你可以继续,本王没有闭住这三穴的气脉,而且已自封内力。你现在要下手,轻而易举!” 后闲适躺着高大的身躯,果真等着她。 她瞧着他,清晰感受到流淌在两人之间的那股暗涌,眉梢一挑,轻轻笑了:“王爷似乎毫不吝啬自己的生命,如果臣妾真的入针三分,王爷打算怎么做?王爷想逼迫敌人的极致,却不知敌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刻……” “本王赌上了!”他眼眸一暗,陡然翻身将她压过,用侧搂的姿势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身子下。眯眼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错失了这次,你休想再挨得着本王的一根寒毛,除非本王爱上你!” 那搂着她的健壮胳膊,弄裂了她后背的伤口,那疼痛,蔓延到了心口,裹着一阵刀割般的火辣。她没有挣扎,仰着脸静静望着他阴鸷的眸子,贴着他阳刚的吐息,笑了:“其实王爷要杀臣妾,也轻而易举!” “的确!”他搂在她腰上的力道在加重,铁掌一点一点在收紧,将她逼得差点喘不过气。那紧紧逼近她的俊颜,竟是怒不可揭。 她软着身子,腰上的痛与背上的痛交缠,却比不过心头的无力。头一偏,不想挣扎,只为这一刻,她宁愿死在这个男人的掌下。 连胤轩的胸膛渐渐起伏起来,墨眸眸色由浅转浓,再浓到化不开,“滚!”他吼,陡然重重将她摔到了榻下,内力被他挣开,三根银针从他身上直刷刷飞落,砸在地毯上。 “滚出去!”他饱满宽额青筋暴露,裸着上身居高临下坐在榻上,怒火来得山崩地裂。 她从地毯上静静爬起来,唇角带着淡淡血痕,瞧了他一眼,捡起银针踉跄走了出去。 而后。 花厅里,有个灰衣身影静静立在栏下赏月,长须一捋,对着月空道:“你还是有了杀他的心思。” 只见夜空西北方有七星鼎立,阵似孤狼,一闪一闪,在那片星子里显得特别绚烂夺目,一颗若隐若现的小星子在第三颗星旁相依相偎,光华一纵,瞬息黯淡下去。 映雪仰面瞧着那夜空,衣裙在夜风中翻动,肩头青丝舞动,落寞一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着亚父所看的那片星空,神色忧伤。 亚父道:“亚父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会帮助到他的。” “可是没有人能帮得到我,我只想帮我自己。”她轻吐,依旧仰面望着夜空。红唇边血痕干涸,凄美惊心。 “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一道坎,也是他的坎。”亚父终于回头望着她的侧颜,语重心长,眸光矍铄,“你要坚持住。” 她凄凉一笑:“我和他,从来不会有交集,如果我能坚持,但绝对不是为他。” “哎。”亚父说不出话来,望着她的侧颜轻轻叹息了声,而后转向夜空,捋着长须。 半顷,主居闹起来了,家奴丫鬟如受惊的禽鸟,慌慌张张主居里跑出来。连右偏居也热火起来,连绛霜披散着青丝,脸色苍白往这边赶。 “姐姐,胤轩是如何中了毒?刚才姐姐不是在为他施针吗,如何这么突然中了毒?”连绛霜在进去卧室前,张嘴便质问。 原来映雪和亚父站在花厅的外楼,丫鬟们一时急切,没看到,遂先去禀告了右偏居,连绛霜一听这消息,立马赶过来了。 原本胤轩今夜是去她房里的,说等施完针再来就寝,不曾想她细心打扮一番左等右等,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而亚父则刚找一个丫鬟问清始末,转头,却见到绛霜一脸怒气盯着映雪,似有剥皮吞骨之势,遂道:“三小姐大不必如此急切,现在情况还未查清楚,等查清楚始末,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亚父?您怎么能……算了,我去看看胤轩。”绛霜脚一跺,没再理会这边,连忙往房里去了。 等她一走,亚父这才试探着问映雪:“你果真想杀王爷?” 映雪心头一紧,不反驳:“对!” 亚父暗暗吃惊,面色严肃起来:“即便你杀了王爷,也救不回你的爹爹……” 映雪静静盯着院子里那棵挂满丝带的合欢,不惊不急,淡淡启唇:“也许只有我死了,爹爹才能捡回一条命。如果不能,我这个不孝女儿只有在地底下孝敬他老人家。至于连胤轩,我只能祈求他自求多福。” “你?!”亚父大大惊讶,眉一拢,正要再问,却被跑来的丫鬟打断了:“王妃娘娘,太妃娘娘让您过去王爷房里,现在就去。” “好。”映雪轻轻答,不再看亚父,安安静静往主卧居走。 “王妃娘娘,您得解释。”亚父在她身后急道。 她脚步微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甫进门,便是被迎面扇来一个耳光,打得她双耳嘤嗡。她退一步,撑在木门上。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枉费哀家倾尽心思信任你,还将王府内务全权交给你打理,你却……”一时气岔,宁太妃保养得体的脸蛋涨得通红,用帕子掩了也制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咳嗽,“哀家……咳……” 打映雪的那只手颤巍巍放下了,掺住贴身老婢的手,心头同样万般不好受。 苏嬷嬷在旁边替主子抚着背给主子顺气,一双老眼阴冷盯着门口的映雪,“小姐,奴婢早就说过她不安好心,是你非要相信她……” 映雪没有躲闪,只望着恩重如山的太妃娘娘道:“母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若真是银针有毒,映雪无话可说。” 只见得内室的珠帘子后面,连胤轩正盘腿坐在榻上自行运功逼毒,没有说话,连绛霜则捏着帕子,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对外屋的事充耳不闻。 而苏嬷嬷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心一横,上前一步找映雪讨要银针:“既然王妃娘娘发话了,还请王妃娘娘将银针交出来澄清事实,而且得让老婢带着丫鬟搜搜左偏居才好,这样才不落人口实,让人胡乱道是非。” 映雪冷冷一笑:“景亲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老婢来管主居的事了?现在大院小园的事,都是本王妃在管,要搜查左偏居,只有母妃和王爷才有这个权利,还轮不到你这个下人!” “我……”苏嬷嬷的老脸被呛得一阵青白,势弱气虚的后退几步找主子讨理:“小姐,以前这王府大大小小的事也是老婢在帮着打理,夙兴夜寐,勤恳以求,一心一意为我们王府着想,今日竟是被王妃娘娘说得如此下贱不堪,怕是再无颜面伺候小姐……” “苏嬷嬷,谁说你无颜面了?”连绛霜撩开珠帘子走出来,没有好脸色瞧了映雪一眼,在太妃娘娘开口前冷道:“姐姐现在是代罪之身,暂且没有权利管理内务,既然嬷嬷是秉公办事,尽管搜去何防。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如若房里没藏什么,又何苦怕人搜?!你说是不是,姐姐?” 说着,已轻移莲步至太妃娘娘旁边,伸出小手为她轻抚背部顺气,动作温柔至极,“娘,有没有好一点?” 宁太妃堵在胸口的气也缓了些,捏着帕子的手虚弱的挥了挥:“搜去吧,该怎么做怎么做,只要能找出这个毒害轩儿的凶手来,哀家都不会责怪你们……咳咳……” “小姐,那老婢现在便搜去了,王妃娘娘,不要怪老婢的以下犯上!”那苏嬷嬷袖子一抡,带上几个大丫鬟去搜左偏居。 映雪冷冷叫住了她:“如果没有搜出任何东西来,我该怎么惩治你的没轻没重?堂堂景亲王府的景王妃让府里的家奴肆意搜房,这话若是传出去,失的怕是景亲王府的脸面。” 苏嬷嬷的脚步迟疑起来,瞧向自家主子拿主意。 连绛霜柳眉挑了挑,代太妃娘娘开口:“姐姐你放心,家奴只是奉命行事,只要是有嫌疑的主子,都要被搜房。我们东漓的所有厢房都会被搜,包括妹妹的,以澄清嫌疑。而胤轩最后接触的人是姐姐你,所以应该先搜姐姐的寝居,至于姐姐刚刚为胤轩施针用过的银针,是必须要交出来的。” 素手一伸,直直摆在映雪面前,不容拒绝,“姐姐?” 映雪心一紧,看着绛霜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妹妹何以认定王爷的毒是来自银针?王爷的体内本有毒液,而每日妹妹也用露水给王爷洗眼睛,银针可以带毒,露水同样可以藏毒。” “我才没你那么阴毒!”绛霜杏眸微眯,被说怒了:“胤轩中的毒本是你那个假婢女所为,你会那么好心为他解毒?胤轩是中了你的妖术才让你给他施针,给你机会接近他……幸亏这次及时用内力将毒液逼出来,胤轩才没事……” “本王没事!”珠帘子后在这时陡然响起连胤轩的声音,打断了连绛霜的咄咄逼人,冷道:“先将这个女人送进地牢关押几日,让她尝尝给本王下毒的下场!至于后面的事,本王日后再做定夺!” “王爷!”随后赶过来的亚父被吓到了,忙揖手道:“王爷切不可卤莽行事,现在真凶还未找出来,这样对王妃娘娘不公平。” “卤莽行事?不公平?”帘子后的男人冷冷一笑,冷寒阴鸷:“本王倒是第一次从亚父嘴里听到这个词,呵呵,亚父你说说看,当你亲眼看到一个女人将毒针插[进自己的穴位,还用得着兴师动众捉拿真凶吗?” “也许是有人事先在王妃娘娘的银针上淬了毒。” “亚父。”连胤轩在榻上坐直身子,掀了掀唇角:“你说多了。” “王爷……”亚父还想说。 “小姐,小姐……太妃娘娘,王爷,老婢在王妃娘娘房里搜到了这个。”苏嬷嬷带着一帮子大丫鬟搜完房返回主卧居来,一进门就是一阵欣喜,手上捧宝般捧着个白瓷小瓶:“这是老婢在王妃娘娘房里搜到的,请太妃娘娘和王爷过目。” 映雪黛眉微蹙,瞧着那个小瓶,而芷玉则哭丧着脸跟过来,一进门就焦急的抓紧她的手:“小姐,她们硬说这瓶鹤丹是毒害王爷的毒药,二话不说就抢来了,这瓶明明是我们给阿……” “芷玉,不要说。”映雪抓紧芷玉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而后瞧着太妃娘娘阴沉的脸:“母妃,其他主子的房间搜过了吗?” “当然搜过了,老婢带着人一间间仔细的搜了,连一个旮旯缝也没放过。”苏嬷嬷下巴一扬,手上捏着那个白瓷瓶说得一脸沾沾自得斩钉截铁。反观屋子里的其他主子,倒没出声。 自然,连胤轩也没出声,他甚至连那瓶鹤丹也没过目。 半晌,太妃娘娘终是难过的一偏首,吩咐道:“押下去吧,不必再追究其他人了。” “小姐!”芷玉叫喊起来,拽住映雪的袖子:“小姐你明明没有对王爷使毒,根本不是你做的,是有人陷害……王爷……” 她“扑通”一声跪在珠帘子前,磕起了头:“芷玉可以证明小姐没有下毒,银针今日是由芷玉一手清洗,这瓶鹤丹也一直放在芷玉这里,小姐净完身子后直接取了银针来王爷房里,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瓶鹤丹……况且,况且小少爷还在三小姐房里……呜,求王爷明查……” “芷玉!”映雪眉心折起。 “这么说是你淬的毒?”苏嬷嬷立即淡眉横竖,一把拽起芷玉的手腕,望着珠帘子后:“王爷,既然这个贱婢也是同伙,是不是也该随主子一起受罚?” “尹儿!”太妃娘娘让这贴身老婢惹得微恼:“哀家刚才已经说过不必再追究其他人,她只是个护主心切的小婢,不必惩罚她!” “但是小姐……” “那就杖责两大板吧,算是对她不分轻重的小小惩罚,谅她以后也不敢再犯。”有人轻轻出声,替她解了围,再道:“小公子今日一直哭闹,吵得厉害,绛霜想让芷玉过来照看两日,带小公子熟悉环境。姐姐,你说可好?” “那就请妹妹代为管教芷玉几日了。”映雪轻轻颔首,没有望珠帘子后一直沉默的男人一眼,却是瞧着旁边的亚父,嘴皮无声掀了掀,红唇一抿,踏出主居的大门。 “小姐!”芷玉被映雪的最后一眼吓坏了,哭喊着追出去:“小姐不要,芷玉不要伺候其他主子,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你是被冤枉的,不要扔下芷玉和小少爷……” “芷玉!”映雪搂紧她细弱的肩,唇瓣咬得死紧,终是艰难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沉静道:“好好照顾沥安,一定要抚养他长大,明白吗?” “小姐。”芷玉的眼泪扑唰唰的流:“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映雪眼儿微闭:“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芷玉。”转身,决绝跳进那个男人给她挖的陷阱里。 她这一生最惭愧的,是没有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而她这一生最满足的,是认识了芷玉和齐康。 “小姐!”芷玉在她身后喊得撕心裂肺。 地牢很黑,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潮湿的地方,却不是第一次习惯这样的黑暗。 她躺在湿哒哒的草屑上,感受到老鼠在她的旁边爬来爬去,“吱吱”的叫着。而透着薄光的木栅栏边则躺了一堆的老鼠尸体,散发阵阵恶臭,旁边的大碗里还盛着新鲜的饭菜,一只硕大的黑鼠吃过,四肢挣扎,身子瞬息硬了。 第二只,第三只…… 然后,有人打开了锁链子,二话不说,拾了那堆老鼠尸体和剩下的饭菜,匆匆出去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在黑暗中坐起了身子。四周的老鼠受惊,四处散去,却又在她一动不动的片刻后,重新钻出来。 她以为自己会很快下地狱了,谁知这个男人自从将她扔进来,便不管不问,不用刑,只是将她关着,与满室的老鼠为伴。 噢,不对。他不是不管不问,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下地狱,就跟他当初杀黄怡香般那样无声无息。 他告诉她,他放了黄怡香,不必楚幕连来救,她却在义庄看到了黄怡香的骨灰。原来他当初放走的,是黄怡香的尸体,呵呵。 她在想,他是不是也要放走她的尸体呢?然后等着楚幕连来救?呵,如果楚幕连看到她冰冷的尸体,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她将脸埋在膝盖间笑了,双肩不住的抖动,抖动,然后停不下来了,“呵呵,呵呵,爹爹对不住了,女儿……” “哐当!” 狱门再次被打开,带来刺眼的光芒,和烟火的味道。她埋在自己的双膝间,没有抬头。 “你们出去!”有人在吩咐狱卒,男中音冷冷淡淡,没有起伏。 她身子一僵,抬起头。 “你在求死?”他轮廓深刻的脸在火光下反射一层寒光,那双犀利眸子里跳动着的火焰,不是墙上火把的倒影。 她嘴唇干裂,眼角濡湿,在火把下闪烁一串晶莹,道:“出去!” 男人眸光一凝,愣了下:“你赶本王出去?” “对!”她冷冷盯着他,檀口轻启:“我在叫你滚出去!” “该死的!”他吼,铁掌一伸,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将她单薄的身子抵在潮湿的狱墙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知不知道这样对待本王的后果?” 她没有挣扎,微微一笑:“将死之人,何惧后果,既然赐我死,又何来质问我求死……我苏映雪从此不再欠你赫连胤轩什么!” “你当然欠本王的!”他陡然改用壮硕的体魄将她霸道的抵在墙上,让她的脚离地面有几寸远,挎在他的腰侧。然后俯身将他的气息喷泄在她的颊边,眯眼道:“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你欠了本王一次,本王定要双倍讨还!” 她眉头蹙得紧紧的,后背十分不适:“我不欠你什么!从你将我扔进这里起,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放我下来!”她命令他。 “胆子不小!”他吼,猛然俊颜一低,撅住了她的红唇,而后铁掌很有准备的在她捶打她之前抓住了她挣扎的手。制服住一个没有拳脚的女子,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而他,恋上这种惩罚她的感觉了,她越是抗拒挣扎,越能激发他骨子里潜伏的征服欲。他铁定要让这个女人软在他的身下,在他的身下娇吟求饶,而不是要他滚出去。 她有什么理由要他滚出去?不珍惜机会的人可是她! 他给了机会信任她,而她呢? 该死的!他含住她柔软唇瓣的力道大起来,紧紧将她的螓首抵在墙壁上,不准她退缩。 “呜!”她真的不能呼吸了,使劲摇晃螓首,躲避他的纠缠。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她,将她摔到破草堆上,胸膛剧烈起伏。 她半撑在草堆上,不准他看到她的脆弱。 “起来!”他又拽起她,墨眸浓得化不开:“带你去见个人,你便不会求死了。” “不见!”她红唇湿润微肿,拨开他的手,不肯出去,“我求不求死不关你的事!” “你以为你死了,宇文祁都就会放过苏渤海?”他冷眸微眯,冷冷盯着她:“天真的女人,你以为借本王之手将你赐死,宇文祁都就拿苏渤海没法了吗?而本王也不会在为难那两个一大一小?嗤……” 他俊颜微侧,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冷冷睨着她:“既然决定下手了,为何不出手狠点?本王还以为王妃的心有多硬,呵。” 不再多话,他这次是直接一把抗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抗出了地牢。 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只是让随行的小厮牵了匹良驹,让她坐在他的身前,一路往城西风驰电掣而去。 马蹄子响彻整个夜空,在空荡荡的街头回荡。 她不知道这是多少个日夜后了,夜风依旧夹杂夏日的躁热,拂过她的脸颊,长长发丝飘散在他的脸侧,她在男人沉稳的心跳声里,感觉天空被颠覆过一番。 是的,颠覆了,她曾经以为不管有多难,自己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可是现在,她有了放生的念头,以为她的死,能平息一切,能放过爹爹,能挣脱楚幕连给她镣上的那道枷锁…… 可是,能吗? 她在那潮湿的地底下想了好久好久,却终是没有勇气吃掉这个男人赐给她的那碗毒饭。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迟疑了,只是很恨自己,很恨很恨。 恨自己的懦弱。 也许是想起临走前亚父痛心疾首的最后一眼,想起芷玉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 “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打断她,马鞭朝城墙上一指:“瞧瞧那两个人是谁。” 良驹不安的踩着铁蹄子,甩着尾巴转了圈,她坐在马背上,扭头瞧着那个被吊在城墙上的一男一女。 随即捂了嘴从马背上跌下来:“不!” 她心脏撕裂,泪如泉涌。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连胤轩并没有拉她,只是冷冷瞧着悲痛的她跌跌撞撞跑到那两具被吊着的尸体前,轻拉缰绳,让马儿跟上去。 而后用马鞭卷了她,不让她太靠前。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后用双掌捂住脸颊,紧紧的蜷曲成一团。 连胤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是道:“这两个人是畏罪自杀,罪名是偷窃淮州兵器库兵器卖给外族,在逃跑途中自尽,但是与你没有关系……喂,出声!” 他剑眉一拧,跳下马来,拉起她如落叶般的身子:“他们的死与你无关,早在你给本王下毒前,他们就已经死了……该死的!” 他连忙蹲下身子搂住她颤抖的肩:“哭出来!你给本王哭出来,该死的!你不是已经能接受他们的死讯吗?!” 只见她全身颤抖不已,如秋风中的枯叶凋败冰凉,那排细白贝齿已经狠狠咬进红唇里了,唇瓣挂着血痕在剧烈抖动,清澈的凤眸里泪珠在扑唰唰的落,若那断了线的玉珠子般收不住势。明明是已伤到极致的模样,却拼命将呜咽卡在了喉间,只是抱紧自己一个劲的颤抖。 他从未见她如此模样,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浅浅淡淡,倔强柔顺,瑰姿艳逸,或者如刚才般冷冷叫他滚出去,可是此刻,她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在风中飘零摆荡,下一刻便要化为碎片。 他心头一震,感觉被某种东西击中一般,陡然揽了瑟瑟颤抖的她入怀,哑声道:“哭出声音来,乖……” “呜!”她的声音含着颤音,在他揽她入怀的那一刻脱闸而出,凄厉而悲恸。她的心脏一直在缩紧缩紧,缩到剧烈的疼痛不能呼吸,脑子里只有亲人的死状,只有对自己的谴责,她在哭,泪珠子一个劲的落,但是她哭不出声音,咬破唇瓣感觉不到痛,只有心脏的剧烈缩紧……然后在某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她才感触到坚实的依靠,那一声“哭出声音来,乖”,让她彻底崩溃了。 “是我害死了他们……”她肩头剧烈抽动,埋在这个温暖的颈窝里,哭出了所有的无助,“是我太懦弱……” 他静静抱着她,感受到她柔软的身子渐渐恢复体温,细弱双肩无助颤抖,泪水沾湿了他的颈侧,“哭吧。”他的声音柔得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她埋在他肩窝呜咽,双臂紧紧缠着他颀长健实的腰身,不再自责,身子的颤抖却是渐渐平息下来。 半倾,她不再抽噎,只是将脸静静埋在他怀里,浅浅的吐息,“是我害了他们。” 他蹲着身子,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双臂紧紧揽着她,闻着她发上的幽香:“他们迟早是死,不管有没有你。” 剑眉一拧,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柔情,想放开她,却被她先推了开。她转过了身子,脆弱不再,只是冷道:“我想将他们的尸体入殓安葬。” 他站起身来,月色下的俊脸五官分明,却微带寒意:“不可能,他们虽然死了,但依旧会牵制住你。而被他们牵制,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下场!告诉本王,你现在还想死吗?” 她不出声,月光下的清瘦背影冷冷冰冰,安安静静。 “告诉本王!”他将她拉扯起来,迫使她转过来看他,“苏渤海死了,你还想杀本王吗?” 而她的眼睛里没有葭光,比起牢房里的模样更没有生气,看着他,焦距却不是他:“我错了,我应该杀你,也许杀了你,爹爹还有救,我错了!”最后那一声“我错了”,是她用尽了最尖锐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疯了。 他紧紧掐着她纤细的臂膀,怒吼:“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有苏沥安!”利眸一眯,他不再赘言,一把将她抗起扔到了马背上。 这次他没有再那么好脾性,长腿一迈跨上马背,让她保持这个趴卧在马背上的姿势,往回策马。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纤细的身子如一个破布袋,飘渺摆荡。 她的天空,真的失去颜色了。 ------------ 第六十五章 黑暗里响起开铁链子的声音,“哒哒”串响,夹杂狱卒的吼叫声:“都出来!快点!叶都尉钦点来了!”话音落,脚拖铁链声陆续响起,一搭一搭的,缓缓消失在牢房的尽头处。 随后,继续恢复死寂。 这是每日地牢里最有生气的时刻,隔壁牢房的所有犯人都会被这个叶都尉钦点,狱卒送最后一顿饭的时辰才被送回来,送回来的时候,有些人在哭喊,有些人在叫骂,然后是鞭子抽在身上的“啪啪”响和哀叫声。 骂了几日,便没声了,回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少,越来越轻。 连胤轩给映雪的牢房是个独立小间,与其他牢房隔了厚厚的墙壁,木柱子前则是一条走廊和一堵墙,似是有意隔开。 映雪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双臂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门外的声音她已经听腻了,眼皮半天都不眨一下,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瞧着暗夜里觅食的老鼠。 那模样,更似个木娃娃,看是看,眸里却没有神采。 而距离那日,连胤轩又将她关了三日,这三日他天天派人来地牢逼她喝水吃东西,却从此不再在食物里下毒。 其实不需要人逼迫,她也会吃,有没有毒她都无所谓,因为对她来说,这段日子就是行尸走肉,死了,是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活着,会时时刻刻忍受痛苦煎熬。所以她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任何东西,只想这样静静的抱着自己。 这几日,她陡然开始喜欢上这样的黑暗,喜欢这样的宁静,暗夜里,一个人,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 她需要这样的感觉。 “呵!”有人在暗夜里轻笑,无声无息闯入了她的世界,“你倒是喜欢上这样的日子了,这肥肥黑黑的老鼠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话音落,一个墨色身影瞬息飘落在牢门前,比墨更浓的黑,金色护腕,手拿长鞭,脸上戴青狼银钩面具,露出闪亮的眼睛和薄厚适中的唇。 这个暗夜使者披散着墨发,着墨色披风,一身墨黑透着暗夜的幽深神秘,他在笑,但她相信他绝对是心狠手辣的。 她坐在角落里对他的出现并不惊奇,没有动,没有恼:“你的伤,可是好了?”一出声,声音竟是嘶哑的。 “什么伤?”他微微思索,很认真的跟她交谈,“噢,你是说月圆之日我发病的日子,这个不怕告知你,十六那日我只需喝生血便能解我体内的狼滴子,月缺或无月,我都没问题。当然了,也要靠你将我的藏身之地保密才算没事。” 他又撩撩木栅门上的粗大铁链子锁,道:“需要我帮你拧开它吗?” “不必。”映雪轻轻摇头,制止他:“我喜欢呆在这里,这里很好。” “既然你说不必,我也不多此一举。”他十分爽快,安静将手放下,望着牢房里:“你的竹清院最近不太安静,每日卯时一刻便有人来院子里叽叽喳喳,一大堆大小丫鬟拿着筒子采什么露珠,吵人清闲,你可管管?” “你觉得我现在有本事去管吗?”映雪朝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痕,言不由衷:“我没有本事管他府上的事,也不想管,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好,那就不换了,我习惯这里。”他也不难为她,银钩面具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在天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闪着一层薄光,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不冷不热传来:“其实我在卞州呆不了多长时间,等身上的伤养好便回淮州,绝不再打扰你。今日来此,是想向你赔个不是。” “为何?我们并没有交集。”映雪眉头轻抬。 “我们是没交集,但我银面也绝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那日劫持淮州兵器库兵器之人其实是我,却让你爹爹代为受罪……” “爹爹他不会做这种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暗夜里将自己缩得更紧。 银面望进那片黑暗里,一身墨色比起这暗黑更显肃穆神秘,沉声道:“这两个被鞭尸的人,据说是在逃跑途中自杀,有没有偷兵器无从可知。但我倒是知道宇文祁都的手段,被他捏在掌心的人,是绝对捡不回一条命的。枉你有飞天之术,只要他想要你死,你绝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那你帮我救回他们的尸首。”映雪终于有了回应,撑起酸软的腿从黑暗里走出来,只见得一张精致凝白的脸蛋,已惨白如纸颧骨高耸,她在月光下瞧着那个银面男子,干涸的大眼里有丝乞求的波澜,“救下他们,帮我安葬。” “救不回来了。”银面微微心软,盯着她,眸光在面具下流淌:“他们的尸首在城墙上暴晒了三日,已被扔入西魉河沉尸。现在,宇文祁都正以长公主金步摇的事寻景亲王府麻烦,一口咬定那日晚宴上的刺客是长公主,呵呵,这老家伙能不能搬走这块绊脚石,银面还真想知晓呢。” “沉尸了。”映雪将他后面的话并未听进去,只是用指紧紧抓住柱子,静静望着银面身后那个高高的天窗,“是我害的。” 银面一愣,止住了话头,望见牢里的女子微微仰着头,盈盈水眸里闪烁一种绝望,她及腰长发披泻,没有挽云鬓,一袭白色单衣,单单薄薄裹在她瘦削的身子骨上,那副身子骨却又透着坚强。 他知道她在无声哭泣,将泪珠子偷偷藏在了心里,流不出泪来。遂破天荒管起闲事来:“银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映雪身子一颤,将凝视月牙的目光收回来,凝泪瞧着他:“帮我救两个人。” 东漓右偏居一直在闹,小孩童的哭叫声几乎掀开绛霜的屋顶。她正在逗弄温祺送给她的那只鸟雀,练习轻吟浅唱,却时不时被外屋的哭叫声打乱。终是恼了,掀开帘子走出去。 “千蓉,你怎么照看的?怎么老是让他哭?” 千蓉正一手端着果子,另一手拿颗葡萄,半蹲在沥安面前哄他,被主子这样一恼,连忙站起身来:“小姐,他在哭着要芷玉,不肯吃东西。” “那芷玉人呢?”她柳眉一挑,不悦的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 “小姐,芷玉一大早让小王爷叫去了,现在还未回。” “快去把她找回来,以后有人叫,要先知会我,知道吗?”绛霜瞧瞧那满脸鼻涕泪水的六岁小孩童一眼,吩咐旁边的大丫鬟:“带他出去走走吧,半柱香时间内一定要回来。” “是的,小姐。”千蓉出去叫芷玉了,紫烟牵着沥安的手走出去。 她们甫出去,有丫鬟来报说亚父来了,等在花厅里。 绛霜细眉一蹙,冷道:“亚父不去前殿见丞相大人,跑我这里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亚父只说要见小姐您,说是有事。” “那好,先备茶水,我马上到。” “是的,小姐。” 半刻,她握着圆扇轻移莲步走到了花厅,向老者盈了盈身:“亚父。” 亚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揖手道:“老夫今日来是想跟三小姐谈谈小公子的事,小公子年岁过小,爱哭闹,老夫是想将小公子交由府里的奶娘照看几日,以免打扰王爷和三小姐清眠。” “呵呵,亚父多虑了,小公子在绛霜这里过的很好,根本不会打扰到王爷。”绛霜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请亚父入座,让丫鬟备了茶水,再道:“再说有芷玉照顾着,亚父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屋子里的十个丫头也比不过芷玉,只要有那丫头在,亚父尽可放心。来,亚父请喝茶。” 亚父眼露忧色,端起瓷杯啜了口清茶,又问道:“王爷来看过小公子吗?” “看过几次。”绛霜用圆扇轻轻扇着风,随意说着,又问道:“那丞相大人来王府是为何事?绛霜听说丞相大人拾了青楚姐姐的金步摇,这次是来特意送到府上,可是真的?绛霜还以为是为姐姐的事而来。” 亚父捋着胡子笑道:“三小姐从来都是如此聪慧,府里的事皆能知个一二,呵呵,丞相大人这次确实是为金步摇的事来,不过那支金步摇并不是长公主的,长公主正在陪宇文丞相确认。” “噢,是吗?那就好。”绛霜莞而一笑,随即宽了宽心,笑靥如花:“今日亚父既然来了,那绛霜就请亚父顺便帮忙算算与王爷的姻缘可好?绛霜听说姐姐也常找亚父掐算,准得很,所以亚父可不能偏心。” 亚父眸光微闪,瞧着这个娇俏的女子:“三小姐与王爷早已是缘定今生,天作之合,又何须老夫赘言。” “亚父此言差矣。”绛霜停下扇香风的动作,眉儿挑了挑:“谁都知晓这世事变幻莫测,诡异多端,又有道是‘天为棋盘星为子,地为琵琶路为弦’,无人敢认定这一时就是一世。不瞒亚父,自从姐姐过门,绛霜这心里头就不塌实,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既然‘天为棋盘星为子,地为琵琶路为弦’,那老夫更不敢卤莽断言了,呵呵。” 绛霜瞧亚父一眼,也不恼,道:“女子处事,以德为首,不曾想姐姐竟做了毒害王爷的事,妹妹为她感到心寒。” “三小姐。”亚父轻轻叹息,接话道:“其实老夫一直认为王妃娘娘不会是这样的人,那一日行事太匆忙,并未查个仔细,就将娘娘关入了地牢,实在有些……” “亚父!”绛霜眉梢挑得高高的,嗔了一句:“鹤丹银针摆在眼前,哪里还能冤枉了她!况且王爷也亲口咬定是她使的毒……所以即便亚父再偏袒,也难逃这铁证如山不是。” “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暗藏杀机呀。”亚父抚须感叹。 绛霜瞬息脸儿一白,站起了身:“亚父是在暗指绛霜吗?” “老夫不敢。”亚父随之站起身,不慌不忙揖手道:“三小姐是王爷最信任的人,老夫又怎敢胡乱质疑三小姐?况且三小姐将王爷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又怎会冒险对王爷痛下杀手,老夫只是感叹这个世道的混乱,鱼目的混杂呀。” “呵,好一个世道混乱鱼目混杂。”听得亚父如此一说,绛霜才稍稍消去刚才的剑拔弩张,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敛去了温和,厉嘴起来:“绛霜知道亚父一直不喜欢绛霜跟在王爷旁边,也曾劝慰王爷不要纳绛霜为妃,甚至在绛霜十一岁那年趁王爷不在府上偷偷送走绛霜,这些,绛霜都忍了,知是绛霜命贱配不上王爷……只是今日王爷纳了王妃,娶了祸星,亚父却为何要三番两次倒戈相向,置王爷于不义?绛霜和王爷一样,弄不明白亚父心里是做何感想!” “老夫对王爷并没有二心!” “如果不想让王爷质疑,就不要再为那个女人说话!” 亚父静静瞧着她:“三小姐,你变了!” “我是变了!”绛霜冷笑起来,语峰沉静不再,趋渐犀利:“从两年前被那伙子抓去,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再是景亲王府里那个人人可欺可唾的连绛霜了,她有自己的尊严,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归宿,她绝对不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王爷的爱!绛霜在这里告诉亚父,不管亚父多么瞧不起绛霜,绛霜都会守在王爷身边,为王爷做任何的事。” “可惜你已经走错了一步。” “不,我没有走错!为了我跟胤轩的将来,牺牲一个苏映雪算什么,她迟早是要死的人,在我跟胤轩之间根本惊不起任何波澜!胤轩他爱的人是我,他的心里是永远不会容下别的女人的,而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捍卫这份感情……呵,我不会介意他碰苏映雪,也不介意苏映雪或是那个萧阑歆为他生下他的子嗣,因为他需要孩子,而我却不能生……但是绝对仅此于止,我绝不容忍她们分享胤轩一丝一毫的爱!” 亚父哑然,望着女子阴沉冷凛脸,叹道:“天能事事如人愿么?当你策划好一切,也许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呵呵。”绛霜冷凛隐去,挑着眉梢笑道:“多谢亚父赠言,是不是一场空,亚父何不拭目以待?!” 连胤轩让管家送宇文祁都出了王府大门,自己则冷眸一眯,负手踱回了前殿正厅的纱帘子前。 “你又惹了事。” 纱帘子后的青楚将手中的金步摇狠狠砸到地板上,怒道:“上次没杀掉他算便宜了他,他这次还敢来王府招摇质问,他以为景亲王府就不敢治了他吗?气死我了!” 连胤轩撩开那用来避嫌的纱帘子走进去,冷冷瞧一眼地板上躺着的金步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支钗?” “你问西门,他是行家!”青楚恨恨瞪旁边默不出声的叶云坤一眼,低下头生闷气,惹得众人差点从她发顶看到冒出来的白烟。 长公主为此事生气的时候,是无人敢惹的,大家都明白当年失去冷炎统领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果真是仇人在前,一日不刃,难消心头之恨。 连胤轩拿她没办法,瞧向从后殿转来的西门,剑眉一拧,没直接出声。 西门瞧了瞧眼前的阵势,心头三分明了,瞥瞥被无辜扔在地上的金步摇,笑道:“这支金步摇是我托行家打造的,我店铺里多的是材料,模仿一支不难。好了,青楚姐姐,你该怎样感谢我帮你及时脱困?” “你倒是像早预料到这老狐狸会拿金步摇做文章一般,我才不感谢你这个在我们景亲王府混吃混喝的家伙,要感谢,也该感谢你的义兄才是。”青楚故意将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睨着连胤轩身后的叶云坤。 “为什么?救你的人可是我唉?”西门夸张的大叫。 “西门你整日就油嘴滑舌,骗吃骗喝,哪有那么细的心去帮我仿造簪子?哼,我相你才怪!说不定是叶大哥事先做好了,放在你店子里的,而且,如果没有他那日在晚宴上的挺身相救,我怕是早已被那老贼当场抓到……”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西门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暧昧的来回瞧着两人:“原来是郎有情妹有意,西门夹在中间倒里外不是人了,也罢也罢,讨口喜酒喝总可以吧。” “西门,不要乱说话!”一直默不出声的叶云坤终于出声了,训声道:“不可唐突公主,快向公主赔礼!” “西门有说错什么吗?”西门无辜的摊摊手掌,瞧向连胤轩。 青楚自然不求西门的赔礼,只是气势汹汹从帘子后走出来,冷冷盯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怎么,本公主下嫁于你,倒是委屈你了?” 叶云坤连忙将头颅垂得低低的:“云坤不敢,是云坤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 “呵,你们这些男人啊!”青楚冷笑,将身子转过去,默默凝着某一个方向:“你们哪个不嫌弃本公主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即便给你们驸马爷做,你们也不敢娶本公主……呵呵,什么狗屁一女不能侍二夫,本公主就偏要侍二夫!” “公主要不得!”叶云坤心头一震,连忙抬起头颅看那个背影:“公主千金之躯,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你说我糟践自己?”青楚回头,眸子里闪着寒悚:“寡妇再嫁,便是糟践自己?你叶云坤再娶,又算什么?你们男人能三妻四妾,为何我们女子就只能侍一夫?叶云坤我告诉你,不再找个男人嫁,我这才叫糟蹋自己!” “公主!”叶云坤微微急切。 西门在旁边得意的笑了笑,等看够好戏,拉了连胤轩的袖子一把:“胤轩,我们出去转转。” 连胤轩早有此意,睨了西门一眼,不置一语,立即稳步走出去。 西门并排走在他旁边,边走边笑道:“胤轩,听说你将小雪雪关进地牢了?” “恩。”连胤轩稳稳应了声,还在往前走。 “你打算关她多久?地牢可不是她那种娇柔女子能呆的地方!” 连胤轩又走了几步,在荷塘旁边站定,望着那大片墨荷道:“如果她想求生了,本王便将她放出来。” “然后呢?”西门站在他旁边,同样望着那片墨荷,“你不追究她毒害你的罪责了?” 连胤轩薄唇紧抿,没有出声。 夏风过,吹得那片墨荷摇曳,翻起一片荷叶的涟漪。 半晌,他才道:“本王不会卸去她王妃的头衔,她依旧是本王的王妃。” “其实她也挺无辜的。”西门撇撇嘴,说着轻浅,狭长的凤眼里却是忧虑一片。 而连胤轩直直站在湖边,负手而立,袍摆同样被夏风翻飞。一缕长发掠过他深邃的眸子,让他想起某双含满泪珠的眼睛。 他的身体,还能清晰感受到那种柔软与颤抖,她如一只迷路的小鹿,在他怀里哭出了所有的忧伤,让他深深挂怀。他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开始相信她的身不由己,却不能容忍楚幕连对他另有所图的存在,不能原谅,她终是决定杀他的决心。旁边的人都说,卤莽了,没有查清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她下最后一针的那刻起,她便起了杀他的心思。 可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打算敞开胸怀接受一个敌人,却在最后一刻,瓦解了对她所有的信任。 他从来不知道,信任一个人这么难,瓦解一份信任却这么简单。 他让她施针这么久,就是为试探她,第一次如此有耐心的去试探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他知道潜意识里他是认定她不会杀他的,他认定,所以这个过程总是让他胆战心惊,害怕那种失望。 却,终是失望了。 不管她有没有使毒,她终是在最后一刻迟疑了,她的指放在他的腹上不肯放下,是因为她在思考要不要杀他。 不,他连这丝迟疑都不允许! 他的女人,不能对他有点点的迟疑。 她是他的女人吗?他占有她的身子,她却闭着眼睛,咬着唇瓣,心里想着楚幕连。 那个该死的楚幕连,竟让他如此挫败的无法征服一个女人。 所以,没有她的心,她还不算他的女人。 而这一次苏渤海死了,苏沥安在他手里,他决定让她活下来,他要剖开她的心看看,她还想不想杀他! 剑眉一拧,他在墨荷里看到一张仅见过一次的面孔。 楚幕连,你该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白玉珠?白玉珠的价值,仅敌一个卞州城而已。你送给本王的女人可以换十颗白玉珠! “本王得去见见她。”他陡然道,立即回转身子往水榭外走。 “去哪里?”西门不得不跟上,他刚才不是在赏荷吗?而且视线差点将那片墨荷射穿一个洞。 “地牢!”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 西门停下脚步不跟了,笑得乐不可支:“哈哈,终于想通了,这是不是表示小女鬼有救了?” ------------ 第六十六章 烈阳下,马轮子在大街上“轱辘轱辘”的碾过,映雪坐在车里轻轻扶着车壁,白净额头上沾满汗珠,唇瓣白得吓人。她感觉到的不是热,而是冷。 她背部的伤口感染了,在被扔入地牢的那一日起,那伤口就已裂开,加上地牢里的阴暗潮湿,霉菌滋长,伤口处开始红肿灼疼,周围的一大圈都是痛的,痛了几日她便全身发冷了。不管外头的阳光有多么炽烈,她都感觉不到热,只有瑟瑟的发抖。 这是银面将她从地牢里救出来的翌日,昨夜他抱着她跃过了卞州城的城墙,连夜雇了辆马车走过荒原,入了距离卞州城百里处的淮州城。随即给她拿了套男人袍子和一些银两,在天色破晓前消失在她面前。 他只说让她在淮州惟一的一家天上客栈等,今晚便将芷玉和沥安送到她身边。 是的,她想通了,爹爹的自杀让她意识到她应该带着弟弟好好的活着,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带着芷玉和沥安,简简单单的活着。将弟弟抚养成人,让他延续苏家的香火,不枉爹爹的在天之灵。 而她现在,唯一信任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是银面。虽然她与银面只有两面之缘,但却感觉与银面在很久很久前认识过,她的记忆深处,曾经有个穿墨袍的银面少年抱着她哭,在她的小阁楼里,紧紧的抱着她哭,而且在她的肩胛处狠狠的咬过一口。 因为他的病发了,所以她抱着他,没有反抗。 从那以后,她的右肩上便落下了个月牙牙印,似轮孤月,在她雪白的香肩上形单影只。结痂了,愈合了,那道浅痕却依旧存在。而两个哥哥走后的四年,她来了初潮,红红的血,惊慌失措的女儿心,却犹不知有朵血莲在左背悄悄飞落。 她首先发现的是额头上的那朵莲花,十四岁前,身上除了雪臂上的血红守宫痧,便不曾有一块胎记瑕疵,芷玉给她仔仔细细的瞧过,连发角也没落下。 自然,这突生的莲花让家里人恐慌了,恰好那时正逢弟弟大病,宅子里奶妈一夜辞世,娘亲便忙不迭的要将她送出苏家。 这个时候,楚幕连出现了。与爹爹关在书房谈了一宿,翌日爹爹便将她送到了楚幕连身边,上山的第一日,才察觉她有怯光症。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眼珠子受不得日光的直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甚至在太阳底下晕厥。 她的确在烟暮山晕厥了,初上山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在昏迷,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醒,心凉。 她的眼睛被缠了纱带,依然是黑暗黑暗,比小阁楼差不了多少。只是,耳边多了道温文关切的声音,温柔的指细心为她拆换纱带,为她熬药。 这是她暗黑的世界里,多的第一道色彩。 再后来,他为她消除香肩上的月牙咬痕,为她试百药除额头和背部的莲花,教她医术,带她四处采药,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关于他的点滴。 现在想来,才知道这个男人从当年将她从苏家接出来就安排好了一切,被赐婚,失身,爹爹之死……哪一样跟他没有关联,她今日所走的这条路,所受的家破人亡,哪不是他一手铺设,他想掌控她的人生,让她囚在那个笼子里等死。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任你摆布,楚幕连?你让我等,我就偏不等。”她冷笑,多日不见光彩的水眸里终见微微眸光:“爹爹,请保佑映雪逃出那个男人的手掌心,然后带着弟弟和芷玉隐居山林,做尘世间的一粒尘埃。”说到最后,她的冷凛沉静下来,绷直的双肩软了,只是将头颅静静贴着木板,望着窗外。 车外的淮州城景象比卞州好不到哪去,老弱妇孺,乞丐丛生,独独不见壮年的男丁。时常有都尉骑着高头大马甩着马鞭在街头横冲直撞,恣意呵斥,老百姓缩在街头,不敢吱声。 她想起戚墚的话来。边事安,则国力兴;边事乱,则国力衰。边关淮州现在要痛击的,恐怕不是如豺狼恶虎的外敌,而是被屏弃在国土外的卞州城里的某个王爷藩王。 她这颗棋子,已经没有用处了。 撩开不帘子静静下了马车,脚甫落地,一大群乞丐朝她围过来,一张张乌七八黑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她,手中捧着个破碗。 这次,她没有再直接给他们碎银,而是从腰带里掏出钱给驱车的老车夫,让他去买些包子馒头,给这些乞儿一个个的发。 她自己走进了天上客栈中,客栈里的顾客很少,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在打瞌睡。见有人进来,一个个依旧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劲,不冷不热道:“公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间中等房。”映雪抬头望了二楼一眼,见到有个红色身影快速闪过。 “公子有马或行装吗?我来帮您拿。” “没有,你直接给我找间房便可,并且帮我抓些药。” “好勒,那公子这边请。” 伙计不急不忙将映雪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为她换了桌上的茶水,捏了她写给他的药方,利索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映雪并没有喝桌上沏好的茶水,只是脱了袍子的一只袖子,将那与伤口粘在一起的中衣轻轻拉开,疼得唇瓣紧咬。 而后取了架子上的干净布巾在盆里压湿,稍稍拧干,擦拭伤口四周的汗珠子。 她一心想着求死,忽略了伤口的发炎感染,这大热天一身香汗淋漓,却感到透骨的寒,只怕这感染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她从王府逃了出来,在这陌生的淮州人生地不熟,也无防身之术,不能信任任何陌生人,只能自己给自己疗伤,等着银面将弟弟和芷玉接来。 “叩叩。”门外响起了店伙计的敲门声,试探着问:“公子,药我给你抓好了,需要我给您去熬吗?” 她连忙将袍子揽上,走到门边拉开门:“药膏药粉给我,中药你拿到厨房替我熬好。” “好,给您。”伙计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小瓷瓶递给她,抓着药包,转身走了。 她将瓷瓶捏在手掌里,正要关上门,眼角却陡然见得一个红衣身影从转角处走来。只一眼,她惊得快速把门重重关上。 这是冤家路窄吗?她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也能与楚幕连相遇! 而红衣哑奴明显也是察觉到门内她的存在的,她端着一盆笔墨纸砚,走到这边房门前停了一下,瞧了紧闭的门扉一眼,继续往前走。 等她一走,映雪立即打开房门从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一楼结了帐,离开天上客栈。 此刻,天呈暮色,晚霞蔼蔼,快入夜了。 她脚下不停,在街头转悠,却又不敢走远,怕迷路与银面失去联系。街上弥漫着一种很萧条的气息,时时有重兵巡视,对大街小巷的乞丐恶狠狠驱赶。 走了段路,她决定转回来,想在外面守着银面的消息。一转头,却见楚幕连静静站在她面前,似是跟了很久。 “果真是你。”楚幕连面色温和,声音却有些冷:“你想走到哪里去?” 她知是哑奴认出了她,对楚幕连的出现也不惊不急,在暮色中道:“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师父是来为我送行的吗?” “回去!”楚幕连清新俊逸的脸在暮光中很肃穆,眸子灼灼盯着她,与她两两相望。这两个字,却含了命令。 她反感极了,笑起来:“回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要回到哪里去!” “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楚幕连大声起来,在这渐渐安静的大街头一次吼出了他的情绪,“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等我九月来接你!” “九月?”她笑得好痛苦,朝他迈近一步:“如果我不逃出来,我活不到九月,你是想在九月接我冰凉的尸体吗?呵呵,楚幕连我告诉你,爹爹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以及你。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 楚幕连静静盯着她,暮色中的眸光开始逐渐冰冷,含着挣扎,陡然衣袂一翻飞,近了她的身边来,二话不说,搂了她的腰就要往回走。 “楚幕连,我会恨你的!”她凄厉的叫喊,囊括了她所有的愤恨。她恨恨盯着这个男人,情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楚幕连身子一僵,不看她,将她的腰搂得死紧,往客栈飞走。 半路,有人拦了他,是个水红衣衫少女。 少女梳了可爱的少女髻,水红色丝带扎在发鬓,随风飘荡,做点缀。两簇黑发辫成粗粗松松的麻花辫,搭在肩头,十分娇俏甜美。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光彩,应该说是没有思想。 “你是谁?”楚幕连惊叫一声,连忙抱着映雪躲过少女毫不犹豫甩过来的那一鞭。 “啪!”又是一鞭! 少女不说话,只是机械式的追杀楚幕连,鞭鞭致命。却在接触到映雪的当会,直愣愣收住鞭子。 楚幕连躲闪得有些辛苦,忙广袖一扬,朝少女射出一排银针。 “嗖!”银针准确插在少女的各大穴位上,在夕阳下闪着银光,少女却纹丝不动,手中的长鞭朝楚幕连甩得更决绝,更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无法还手。 楚幕连终于瞧出了端倪,脸色大变:“活死人?”随即抱着映雪飞上屋檐,打算不再恋战,逃为上策。 少女自是紧追不放,同样飞上屋檐,长鞭卷来,不攻击楚幕连,却是鞭头卷住楚幕连怀中的映雪,将她甩到了地面。 映雪大吃一惊,以为会被摔得粉身碎骨,却没料到竟是让那少女用长鞭安全送回了地面,稳稳站着。 少女在屋檐上与楚幕连纠缠了会,不让他近身,随即在等楚幕连吃了她一鞭后,飞下檐顶重新卷了映雪进入条深巷。 这个过程,映雪一直只觉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眼皮被风吹得睁不开,等四周风停,她已站立在一寂静的宅院里,一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妖娆美妇要笑不笑瞧着她:“哟,来客人了吗?” 映雪被那美妇挥过来的香帕子吓得后退一步,见得掠她来的那个少女已不见踪影,她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是个后院,女子的肚兜短裤在竹篙上张扬的飞舞,夏风送来阵阵脂粉香。 美妇见她不说话,妩媚一笑,伸出涂着猩红指甲丹蔻的柔荑来拉她:“小公子哥既然来了,那就快请到楼上喝一杯,今日吲凤没接客,正在房里唱着曲儿呢。啧啧,瞧这一身细皮嫩肉的……” 说话间,轻佻佻揪了映雪的脸蛋一下,再笑道:“小公子哥不是淮州人氏吧?快随朱樱去前院,让公子见识见识我们淮州姑娘的风情……” 映雪立即挥开她的手,往后门方向走:“不必了。” “走什么,酒还没喝一杯呢,等喝了酒再走也不迟。”说着,又过来拉拉扯扯。 映雪黛眉蹙得紧紧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刚才那个少女要将她弄到妓院来,如果是拉客,为何不连楚幕连也一块拉过来? “朱樱,不要为难她!”这个时候,终于有人从暗夜里走出来,打断了这个聒噪的女人。一袭黑衫,一块银面具,换了枣红色披风,正是刚从卞州赶回淮州的银面。 “主上。”美妇朱樱这才放开映雪的袖子,朝黑衣男子走过来,软声娇媚道:“主上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日害朱樱好找……”那声音,嗲得要滴出水来。 银面没有反应,却听得映雪眉头又皱了下。 这个美妇应该也有二十好大几了吧,杏子红单衫松垮垮搭在肩头,香肩半露,整个身子似没长骨头似的挂在银面的臂腕上。果真是青楼里的人,不说话都有股狐媚气质在流淌。 但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的浅薄,这个女人却有一双异样精明的眼。 又见得银面拉开了她缠绕不休的手,对映雪道:“幸亏我的人及时通知了我,不然就会在天上客栈碰上那宇文祁都的人了……不过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现在不止那姓楚的在四处寻你,连胤轩也跟着我一路往淮州追来了……” “那沥安和芷玉呢?”映雪的心被这个消息弄得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没事,我将他们安置在我的住处休息,现在带你过去。只是,你打算带他们去哪里?” “我还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可能回京都。” 银面对她很无奈,用眼神警告了一旁的朱樱一眼,转身带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 原来他在这家花楼有安榻之处,与前厅隔得很远,简简单单的一间厢房。厢房前种了两株刺桐,廊下灯夜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十分清净。 她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住居会是如此模样,她以为像这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应该只属于地下。 “你不要跟过来了。”站在他们身后要跟来的朱樱被他这样制止了,只是浅浅淡淡一句,让那个美妇去前厅,支开了她。 “吱呀!”门开了,室内竟飘来一阵淡淡的玉兰香气,只见入眼的帷幕全是紫色,内室的门口挂了紫色珠帘子,精致花瓶里则插着刚摘的玉兰。 屋里没有插屏风,到处都是紫色的珠帘子,在风下调皮的跳跃。 然后,映雪看到了那个被楚幕连称作活死人的红衣少女,少女静静坐在内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皮不眨,平视前方。 旁边的榻上,则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芷玉和沥安。 “芷玉,沥安!”她快步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他们的面色,才放下心来:“他们还要多久能醒来?” “半刻时间不到。”银面静静答,取了湿巾给少女温柔的净手,并解下了她头上的水红色丝带,为少女脱下那身水红色外衫。 “我来帮你吧。”映雪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下面的事应该让女儿家帮忙比较好,银面和少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 银面轻轻一笑,无所谓:“好,你试试。”并退到了一边,示意她来给少女解罗衣。 映雪瞧着他,总觉得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有戏谑的光芒闪过,心头打了突走过来,素手伸向少女的前襟。 “喀嚓!” 呆呆的少女却猛然伸出手掌,一把将映雪的细腕掐住,使劲一扭,就要狠狠折断!可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似一潭流不动的死水。 “好了,浅浅。”银面终于适时出声,不慌不忙踱过来,拉下那狠狠掐住映雪的手,对少女笑道:“她是朋友,不是敌人,你忘了你刚才还救过她?不要对她动武,乖。” 说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她。 听得银面的声音,那少女果真乖乖将手放下了,整个身子机械式的转向男子,嘴皮掀了掀,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男子。 映雪托着自己差点被扭断的右手,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少女是在对银面说话吗?楚幕连说过这个少女是活死人,既然是活死人,那是一定不会有任何表情的,更何况是说话。 “她不完全算活死人。”银面瞧了她惊讶的模样一眼,笑了笑,主动替她解答:“她死的那年曾服过一粒续命丹,所以留住了一口气。但她颈脉被割断,心脉俱损,已回天乏术。” “她有思想。” “她记得我和朱樱身上的气味,所以听得进我们声音。但是对于其他人,她会攻击,所以不要任意靠近她。只是这个朱樱,不知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给浅浅换上水红色的衣裙,要知道浅浅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红色,如果不管住她,她会用鞭子痛击穿红衣服的人,不管是什么红。” “那她一定喜欢紫色,你瞧这里的东西都是紫的,原来这里是她的厢房。”映雪瞧了瞧那些微微颤动的紫色珠帘子,脑海里陡然浮现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娇俏女子,甜甜的笑着,追着银面笑闹,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只是,少女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她喜欢紫色和浅黄。”银面耐心替她解答,莞尔一笑,“她似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陡然伸出掌抓住了她的右手,放在掌心里。 她吓了一跳,连忙要抽出,“银面。” “你的腕不疼吗?”银面笑,已轻轻捏住她的右腕,在缓缓给她渡真气。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 不大一会,银面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动动手腕:“看还痛不痛?这小妮子应该没使太大的劲。” 他还好意思说! 映雪轻轻动了手腕,不痛,却并不感激他,“明知她会伤人,为何不提醒我?” “你盛情难却,银面不忍拒绝,哈哈。”他竟有心情跟她打趣起来了。 “你……”他知不知道她窘得要钻地洞。 “好了,我说着玩的,其实我是想试探她跟你亲不亲近……一般情况下,她对靠近她的陌生人出手是很狠的,却只是掐住了你的手腕,这说明她对你有好感。而且银面想劝戒你,不要随意帮助陌生人……” “我跟你算陌生人,可你还是帮助了我。” “这个不同,你救过我,我救过你,又怎么能算陌生人!” “我哪里救过你?”她连他的模样都没见过! “从你住进那个院子起,我就住进去了,平日故意制造些鬼哭狼嚎,就是想让王府里的人止步。而你一住进去,非但不怕,反倒在那枯井旁转悠起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就困在那枯井里,只要你掀开那块大石便能看到我……” “那日帮我开锁的人是你?”她脑中一个激灵,想起某件事,原来果真不是错觉。 “当然!要不你以为有鬼在帮你?呵呵……”他笑,让两人间的气息友好不再那么有距离:“你一住进来就抢了我的床,所以我不得不移进枯井里……我这个邻居,你没料到吧?” “你……”她何止没料到,还毛骨悚然:“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那我沐浴的时候……”还有被连胤轩胡搅蛮缠的那一次。 “打住!”银面终于严肃起来,十分认真道:“我是喜欢看你戴着脚铃玉足戏水的模样,也喜欢看你坐在秋千上衣袂翻飞如嫦娥下界,享受你静静读书的淡雅,但是我绝对不会做那种偷窥的下流之事……” 映雪赧颜,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遂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我搬出去后才搬进了竹清院,不曾想与你同处一院这么久,我住进竹清院第一晚见到的那个白衣身影是你吗?” “不是!”他答得坚决:“我从来不穿白衣!”又眸光一闪,疑惑道,“有白衣人夜闯竹清院,我在那呆那么久怎么没见过?是你瞧见了风吹树影?还是我功力退减?” “我确定我看到的是个人。”映雪答得同样坚定。 银面倒瞧着她不出声了,寻思片刻,再出声道:“今夜你可在这安心歇一晚,明日我让朱樱送你一程,确保你能安全上京。” “银面,谢谢你。”映雪心一暖,对他盈了盈身。 银面单手扶起她:“如果日后有缘,我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映雪微微一愣,笑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映雪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银面没出声,深深看她一眼,牵起旁边少女的手就往外走:“你在这里歇了吧,我带浅浅去我的房间。还有,明日需要早起,最好在连胤轩的人马入城前离开。” “恩。”映雪轻嘁,陡然有种就要解脱的感觉。 翌日天蒙蒙亮,房间的门便被朱樱敲响了,映雪在寅时才让芷玉给她在背上抹了褪炎膏药,喝了副苦药,折腾了一刻,才在此刻眯了会眼。 门板如此一响,她马上从床上惊坐了起来,“芷玉,醒醒!” 芷玉睡得正酣,翻了个身,拨开她的手:“小姐,不要闹了,芷玉才刚睡会,你就让芷玉多睡会吧,天还未亮……” 映雪黛眉一拧,没再管她,匆匆穿了昨日的那套男儿装,跑到门前开门:“朱樱姐姐,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请你再等等。” 依旧是一身杏子黄的朱樱柳眉一挑,倚在门框上要笑不笑道:“再等一会恐怕性命就没了,听说那连胤轩昨夜带了一小支铁骑秘密入了城来,此刻正四处搜索你的行踪呢。还有位姓楚的公子,用冥虫探测你身上的气味……呵呵,不过幸好奴家这儿脂粉香味重,把你身上的气味给掩了,没让他得逞……” 映雪脸色大变,连忙跑回屋里将芷玉和弟弟拖起来,“不要睡了,等我们回京再睡个够,芷玉……” “噗!”有人直接在芷玉脸上泼了一盆冷水。 朱樱拎着一个空木盆,红唇轻掀:“这下醒了吧,真是娇柔的让人看着不爽快……快带着你的婢女和拖油瓶离开这里,少给我们惹麻烦!早劝主上不要多管闲事,非要惹来这一身腥,那连胤轩我们惹得起吗……也不知主上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 芷玉脸上湿哒哒滚着水珠,被那朱樱一盆水淋成个落汤鸡,这下觉也醒了,嘴巴也听使唤了,忙为小姐打抱不平起来:“小姐温柔贤淑,楚楚动人,比你这老姑婆不知要俏多少倍!” “小贱蹄子,竟然说我老,我撕烂你的嘴!”这下,朱樱可为那句“老姑婆”闹得红颜大怒了,木盆一摔,果真扑过来要撕芷玉的嘴。芷玉也不服气,从床上爬起来要出被泼冷水的那口气,“像你这种老姑婆,哪个男人遇上你哪个倒霉!” 映雪两个头大,拽了冲动的芷玉一把,将她拖到身后:“你给我醒醒,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不是在游玩,如果再不走,我们又要被抓入王府了,你明白吗?” 芷玉小嘴一瘪,委屈道:“明明是这个老女人说小姐你的不是,芷玉在为你出气,如果不反抗,他们会欺负到我们头上……在王府不就是这样的吗?小姐你被人陷害,差点连命都没了……” “所以为了不回那个牢笼,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朱樱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出声道:“你们到底走是不走?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可不等人!” “我们走!马上就走!”映雪忙抱起仍在沉睡中的弟弟,拉了芷玉往门外走。 等出门,才发现天已经破晓了,天边泛着鱼肚白,飘荡着几朵朝霞。朱樱说的马车果真等在后门,车前坐了个中年车夫,却不再见银面和那个叫浅浅的少女。 “朱樱姐姐,银面呢?”坐在车里,映雪终是向坐在车头的朱樱问出这句话,她还以为银面会再见见她的。 “呵呵。”朱樱掀唇一笑,讥讽道:“舍不得主上了么?如果舍不得,那还走什么,不如留下做他的发妻好了。” 这话又让芷玉忍不住反唇相讥了:“我们家小姐什么时候说舍不得你的主上了?要让小姐喜欢上你们家主子,你再去烧几年香也不够!” “芷玉!” “呵呵,是吗?”朱樱这次倒不恼了,笑道:“朱樱从不烧香,也不相信什么天注定,是朱樱的,朱樱就一定要抢到手,而不是哭哭啼啼跪在庙里烧香拜佛!好了,既然你舍得主上,这一走你就永远不要回来,我们后会无期。” 话落,便不出声了,只是稳稳坐在车头给街边的人抛媚眼,风骚笑道:“西满楼最近又新进了几个雏儿,你们几位大爷可要来光顾啊!” 芷玉 ------------ 第六十七章 连胤轩并没有立即带她回卞州,却是在淮州寻了间宁静安逸的小筑住下,夜夜听曲赏舞,日日酌酒会友。 在被他带回来的那天,映雪看到朱樱他们劫持的法场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座上的宇文祁都不见了,朱樱也消失了踪迹,她与她的同伙不知道是不是已被抓。 然后,淮州大街上巡视的士兵增加了一倍,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全部关闭,进出城需要守将派发的通行证,且要道明进出城的理由。 这样一来,淮州城内比卞州城更是让人惴惴不安,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来淮州的第四日,映雪抹完药膏坐在院子里给沥安擦脏兮兮的小脸,芷玉在竹竿旁晾晒衣物,屋子里则静成一片。 “小姐,那个银面可能出事了。”芷玉端着空木盆走过来,木盆在石桌上搁了,轻轻在映雪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下,并将小少爷牵过去,抱在她怀里。 映雪本来在清理从弟弟身上脱下的外褂,听芷玉这样一说,手抖了下:“你听谁说的?” “外面都在传,闹得沸沸扬扬的,说官府在重兵抓乱党,挨家挨户的搜呢。那个老姑婆的西满楼昨夜也让官府给搜了,抓了几个嫖客,被踢烂了几块门板。” 映雪心头一紧,紧张问道:“那银面和浅浅让他们抓去了?” “这个芷玉不大清楚……不过那天朱樱不是说银面不在城里吗?朱樱私自劫法场,背着主子以卵击石,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那银面身为她的主子,肯定会去救她,而且这三天没有听到银面的任何消息……” “芷玉,我先去西满楼看看,你在小筑里照顾沥安。”不等芷玉把话说完,映雪已经着急的起了身,并向门口走。 芷玉在后面道:“那小姐你得早点回来,芷玉怕王爷回来见小姐不在要问起……还有,小姐你得换回男儿装!” 映雪这才又走回来,笑了笑:“只有芷玉最贴心,我现在就去换装,如果天黑前未回,你帮我尽量顶着。” “好,不过小姐你真的得早点回来,王爷每日戌时便进了小姐房里,到时候芷玉有千百个借口也瞒不住他……” 映雪对她笑笑,走回房里换衣衫去了。 到了西满楼,银面和浅浅果然不在房里,朱樱却在。 由于是白日,朱樱带着一群花娘们在歇息,见映雪到来,披了薄衫散着发便从房里走出来了,一见面,没有好脸色:“朱樱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不知今日到访,是为何事?” “我来看看银面。” “嗤……”朱樱又笑了,笑得很不客气:“你和银面是什么关系,顶多一面之缘罢了,那日你决定回京,朱樱就告诉过你后会无期,你不懂‘后会无期’是什么意思么?还有,你是连胤轩那边的人,与我们身份对立,所以奉劝你最好与主上保持距离。” “我只是想知道银面有没有出事?” “苏映雪,你够了!”朱樱柳眉倒竖,立即怒了,青白着一张俏脸盯着她:“因为主上信任你,所以朱樱我才容忍你来我的西满楼,让你知晓我们的一些秘密,但是也仅止于此,如果你还想深究或是给我们带来麻烦,我赤罗刹第一个不饶你!” “我没有要管你们的事,我只是想知道银面的安危!” “主上的事,与你无关!我简单告诉你好了,主上现在没事,很安全,但是如果你继续再纠缠他,让有心人发现他行踪的话,他就有事了!” 映雪微微一惊,虽为朱樱的不客气感到不悦,却也知晓她说了几分理,轻道:“那我从此不再打扰他了,希望等以后天下太平的日子,我们能有缘再相见。今日来此,打搅了。” 说着,已拜别,转了身走向门口。在她的心里,她确实有种愧疚无地的感觉,她只想以一个友人的身份来看看银面,却不曾想有这么多的阻碍拦在他们面前。银面是个神秘的人,他有神秘的身份,神秘的目的,而她,也是有心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不小心,就牵绊了身边的人。 朱樱的话,刻薄,却也点醒了她,让她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一日楚幕连用银针让马儿受惊,逼连胤轩在最后时刻出手救了她,逼她回到了连胤轩身边,而她,对楚幕连的那颗心也彻底死了,她的心是空的,所以能安安静静呆在任何地方。 只是每当看到芷玉和沥安,看到银面帮她在西魉河里只来得及捞上来的爹爹衣物,她的心头便会萦绕一股恨,想挣脱,摆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现在,只有银面能帮她,只有银面肯懂她。 所以,她现在最信任的人是银面,就仿佛当年她信任那个墨衣哥哥一般。 可是…… 软靴一迈,她踏出了银面的房间,望一眼院子里的那两棵刺桐,走出银面的世界。 朱樱冷冷瞧着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院门的那刻,尖声道:“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永远不再见主上,不然别怪我见一次杀一次!” 这一句话却让映雪停住了脚步,她回头,对朱樱冷道:“我的诺言不是不见银面,而是等他完成大业再见,我永远期待这一天!” “你找死!”朱樱的脸立即青了,恨恨盯着她,袖子里的掌捏紧,运气,抬腕…… “朱樱姐姐,朱樱姐姐……”楼里的小婢气喘吁吁跑来,小手捂在胸口顺气,站在了朱樱和映雪中间,“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一顿好找……姐姐你快去,副将大人在摔东西,说你出来太久冷落了他……”硬生生止住朱樱袖子里即将取人性命的红绫。 朱樱眉头一蹙,没好气道:“急什么,那个急色鬼昨夜才折腾了一夜,真该给他下点蒙汗药……” 小婢听得这话,急道:“姐姐这可使不得,如若惹恼了这位副将大人,我们西满楼日后就不能这么相安无事了……” “闭嘴!”朱樱打断了她,却微微拉开单衫的前襟露出胸前雪白一片,气汹汹往楼里走,“这些混蛋,老娘真是受够了!” 等这朱樱离去,映雪已静静走出了西满楼的后院,拐出那条后巷,走到了大街。 街上虽然重兵巡视,但老百姓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酒庄茶楼,古董店玉器斋,布庄米铺,敞开大门做生意,迎接客人。 映雪走进了一家做衣裳的店子,寻了几块颜色较为朝气的布匹,再给店家将芷玉和沥安的身高尺寸报个大概,打算给他们做几匹新衣裳。 正说着,有辆马车在店子门口“辘辘”停下,探出张女子的脸,朝路边的行人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天上客栈怎么走?” 千蓉? 门内的映雪即刻朝那女子瞧过去,果见到是绛霜的贴身婢女千蓉,千蓉问了这句就缩回马车里去了,而后马车重新碾动,朝不远处的天上客栈行去。 既然千蓉来了,那坐在马车里的就一定是连绛霜了。她们来淮州做什么? “就这样吧,我两日后来取。”映雪将最后嘱咐的话对店里老板讲了,走出门去,但是是往小筑方向走。 连绛霜找来淮州,除了为连胤轩,还能为谁? 七月的日头特别炽烈,此刻已过午时,明晃晃烤着大地,车轮一过,扬起大片尘土。映雪穿着袍子,踩着软靴,只感觉脚底板要与地面粘在一块了。 这边境的天气,似乎要比境内来得肆虐得多,可能由于城外是荒地,所以被车轮卷进来的泥土特多,被烈阳一晒,全成了四处飞扬的灰尘。 她沾了一脸的灰,掩袖往小筑赶,却无意经过了那日的那个硫磺潭。 那匹受惊马儿被硫酸水生吞活剥的景象立即历历在目,她甚至又能闻到那浓烈的腥味,“呕!”胃里一阵翻腾,再次干呕不已。 她轻轻倚在那重新推回去的木栅栏上,想起连胤轩飞身救她的瞬间。那一刻,她已经横了心要跳下去,带着绷到极点的惧怕,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待这样的酸液,没有人不怕,她也怕了,只是让芷玉和沥安活着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带着对楚幕连的心灰意冷,带着对他的恨,想溶在那片酸液里。 只是,有人阻止了她。 他救了她,在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救的瞬间,呵斥了一声“找死”,将她捞上了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他,只知道在看到芷玉和弟弟站在马车外对她笑的那刻,他赐与了她新的希望。 那一日他将她拉到了爹娘的尸首前,狠狠的刺激她,冷笑讥讽她,却又借肩膀给她靠着哭。她想她是疯了,竟然忘不掉他怀抱的温度。 一个连死的权利都被他掐在手里,对她处处防备却又不肯放她走的男人,一个关心爱护她给她第一缕阳光,却又将她往别的男人身边紧紧推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师父。 这两个男人就像长在她生命里的紫藤,将她紧紧缠绕,收紧,让她窒息,让她孤独。 她挣不开,却拼命要挣开。 不,她一定要挣开。 眼前的深潭在烈阳下闪着波光,旁边一圈圈的水滩,在慢慢蒸发干涸,凝结成深黄色的粉末,这次有人在围烂里收拾着这些粉末,脚底板被腐蚀穿,露出猩红的皮肉。 那些人,都是一些穷苦的妇孺。 然后,开始有人拿着鞭子来赶她了:“看什么看什么,这里是你们能随意进来的地方吗!上次有辆马车闯进来,弄脏了不少池子里的水,守将大人为此勃然大怒,颁下了一条新规定,但凡靠近这池子五尺之内的人,都要罚纹银一两。违令者,斩!” 这是什么规定?映雪皱眉:“怎能随意斩人?” “怎么不能!”那看门狗鼻孔扬得高高的,开始喷着粗气:“这里是守将大人的地盘,守将大人打个喷嚏,便能将淮州震得地动山摇!他说要斩,你就得死!” “圣……” “嗳,别跟我说什么圣命圣旨,你没听过那句‘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吗?而且这圣上正忙着为太后娘娘准备寿辰,给淮州定的寿礼是五千两黄金,所以守将大人这样做,也是为太后娘娘筹备寿礼!” “说了这么多,你的纹银呢?没有这两纹银,我可不放你走!”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映雪冷冷看着他,后退一步。 “没有?”看门狗怪叫起来,连忙扯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示意身后的几个官兵过来:“没有银子就得押在这里做苦役,来啊,将他抓进来!” “放开!” “放开她,我这里有纹银。”一道莺鸣婉转的女声陡然在身后响起,香风一近,有人撑了伞为她遮去头上的烈阳。 千蓉托着一个紫色钱袋取银子,递过去两锭:“这些够了吧?” 看门狗接过银子,再瞧了瞧她手中的钱袋:“不够,你们这里有三个人。” “给!”千蓉又取了一锭递过来。 看门狗这才松了狗牙齿:“快走快走,这次给你们提个醒,下次别再犯了。下次若让我再看见,直接将你关了。”双眼却是色眯眯盯着伞下的绛霜。 绛霜淡淡一笑,没理会。 映雪瞧了里头站在烈日下的苦役一眼,不理此人的叫嚣,沉默往回走。 绛霜连忙小碎步跟上,和她并排走在一起,笑道:“姐姐,你不介意妹妹和你一同回去吧?妹妹初来淮州,连个落脚地都没找着呢。” “是吗?”那可巧得连这样碰上的机遇也有! “妹妹随我来吧。”映雪淡淡回应,静静往小筑走。现在她倒不介意将绛霜带到连胤轩身边,反正这个女子迟早会找上去,或者说连胤轩会直接来接她。 入了小筑,只见芷玉带着沥安在院子里踢毽子,毽子掉到了睡莲池里,芷玉正抡了袖子趴在池边捞。 “姐姐!”小沥安首先发现了她,叫了她一声,却没有跑上来。这个小家伙,还在慢慢的接受她不是妖怪的事实。 绛霜站在门口将小巧精致的小筑大致看了一圈,问道:“姐姐,胤轩是住这里吧,不知道有没有我住的地方?” 芷玉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回了头,毽子也不捡了,跑过来:“三小姐,您怎么也来了?” “噢,芷玉的意思是我不该来吗?”绛霜眉梢挑得高高的,笑得狡黠:“原来芷玉是随姐姐来淮州小住了,那日见芷玉和小少爷不见了踪影,绛霜还以为……” “妹妹,我带你去房间。”映雪打断她。 “那有劳姐姐了,这里环境真不错。”绛霜笑得更开心。 小筑里其实只有三间寝居,连胤轩一间,映雪一间,芷玉和沥安一间,再来就是下人房和马厩,映雪本想将自己的房间腾给绛霜,自己则去芷玉房里,哪知绛霜坚持要与连胤轩一间,不肯住她的房间。 “那好,我让嬷嬷去整理一番。”她如是道,想着反正省去了搬房间的麻烦。 “不必,我自己就行。”连绛霜笑意盈盈,让千蓉拎着个小包裹跟在后面,望了望四周,“这间是胤轩的房间吧?” “恩。” “那妹妹先进去歇歇了,坐了半日的马车,胳膊腿儿都坐酸了……千蓉,将行李拿进来吧……” 等那连绛霜进了连胤轩房里,芷玉这才敢出声急道:“小姐,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她一来准没好事,而且有她盯着,我们的回京之路就更难了……” 映雪望着院子里的那池莲花没出声,眸中水波流转,终是问道:“我们现在的盘缠有多少?” “小姐,没有多少。”芷玉丧气起来,掐指算了算:“银面本给了我们五十两,可是翌日在出城的路上被朱樱那恶姑婆抢去了,我们现在只有小姐你剩下来的那二十两……王爷他就更不用说,小筑里的吃穿住用都是他吩咐买好的,都有。我们需要什么,他只会吩咐嬷嬷去买,而不是直接给银子……” “二十两扣掉刚才欠连绛霜的三两,再减去做衣裳的五两,就只有十二两了。”映雪黛眉微拧。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映雪回过头来看她:“我们有手有脚,不会饿死的,不要怕。” “恩。”芷玉乖乖的点头,却又道:“只可惜现在是乱世,我们一介女流,没有拳脚防身,很容易被人欺凌。” 这话说得有些悲,也让映雪的心有些暗沉,她望着高墙外的天空,看着那只在蓝天展翅翱翔的苍鹰,依旧向往它的心。 酉时,连胤轩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藏青色缎袍上竟沾了微微的硫磺气息。 映雪闻得,马上以看看嬷嬷的菜色为由退到后厅去了,明显不想理他。 连胤轩眸色瞬息微暗,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稳步走到自己的房间换衣衫。又陡然让坐在他房里的连绛霜弄得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刚才在门外便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却万万想不到是绛霜。淮州之行,他特意不带绛霜过来的,所以也没告知她具体的位置。不曾想她还是寻了来。 “难道姐姐能来,我就不能来么?”绛霜站起身望着他,水眸里有丝丝委屈。 他踱进门来,瞧了瞧四周被她改动过的摆设,再看一眼榻上的双人枕,没有责怪她,在圆凳上落了座。 “谁将你带来小筑的?”这间小筑位置比较隐蔽,一般人很难注意到这里。 “是姐姐带我来的。”绛霜笑道,细心为他斟了杯凉茶双手奉上,“说来可巧,我初进淮州竟然在大街上遇到姐姐了,当时她穿了一身男儿装,站在那硫磺潭旁被人为难……” 连胤轩没出声,却是接过她为他斟的茶水,静静喝着。 绛霜又道:“胤轩,你身上也有硫磺味。” “恩,今日不小心在衣衫上沾了点硫磺。”连胤轩耐心答她,搁了茶杯,丝毫不拒绝她坐在他腿上的亲密,抚着她的发丝道:“先在这玩两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卞州,淮州城内最近不太安宁。” “胤轩,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回去呢?”绛霜搂着他的颈项,一脸担忧,“如果宇文祁都发现了你的踪迹,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担心……” 连胤轩冷静看着她,沉声道:“我这次带了暗部来,有这批暗部在,没有人能动我分毫。而云坤和亚父帮我守在卞州,密密保护着景亲王府,所以我希望你乖乖呆在王府,不要让我担心。” “胤轩,你这次来淮州是为了姐姐?” 连胤轩眸中眸光微闪:“这次带她回去只是顺便,我还有其他事。” 绛霜静默了一下,又道:“胤轩,你有没有想过将她直接休掉,或者交给宗人府?” 连胤轩剑眉微抬,瞧着怀里的这个女子:“我现在还不会休她。” “为什么?” “她是无辜的。” “胤轩?”连绛霜的脊背瞬息绷直起来,不可置信瞧着这个男人:“我没想到会从你嘴中说出这样的话!胤轩,你的心是冷的,硬的,你不该对敌人产生同情,这不像你!” 连胤轩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发怒,只是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胤轩?”连绛霜的心痛了一下,放下搂住他颈项的腕:“你喜欢上她了?” 连胤轩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却是问她:“当初我娶她,你恨我吗?” “不恨!”连绛霜定定望着他,眸子中有水光在流动,“你当初也说过,不管你有多少女人,你的心都在我这里,所以我一直相信你。” “傻瓜。”连胤轩轻嘁一声,搂紧了她,“我的心当然在你这里。” “恩。”连绛霜将他抱得紧紧的。 半刻,有小筑里的小婢来请用膳:“主子,晚膳准备好了,您要现在用膳吗?” “现在准备吧。”门内的男人稳稳的答,放开怀中娇滴滴的女子,“我去换身衣裳再出去,你先去厅里吧。” “我来帮你,然后跟你一起去。” “也好。” 等到了厅里,圆桌上已摆满了五菜一汤,飘散着刚出锅的香气,色香俱全。 绛霜瞧了厅里的丫头和嬷嬷一圈,问道:“姐姐呢?何以不出来用膳?” “夫人说她有些不舒服,在房里歇了,芷玉在照顾。” “姐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请了大夫吗?” “夫人说不必请大夫,她自己会看病。” “这倒是。”绛霜笑笑,望向不出声的连胤轩:“既然姐姐不舒服,那我们先用膳吧,我呆会让下人煮些清淡的饮食给姐姐送去,消消暑。” “随你。”连胤轩眸子沉定,不置可否。 而房里的映雪确实躺在床上,她脸色很苍白,静静平躺在床面,闭着眼睛。 芷玉在旁边吓坏了,一个劲的喊:“小姐你怎么了,别吓芷玉啊……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去了趟膳堂就成了这样?小姐!” 映雪被她吵得愈加烦躁,推了推她:“我没事,可能是中了暑气,你先带沥安去吃点东西,我躺躺就好了。” “中暑?”芷玉连忙贴贴她的额头,再飞快跑到窗边将遮太阳的帘子压低些,“小姐,我去给你煮些驱暑汤。” 映雪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不得不坐起身来,扯出抹虚弱的笑靥:“别忙和,我就是刚才在灶堂边热了,一时闷不得。现在屋子里凉风习习,我这热气也差不多散了。所以芷玉你先带沥安去用膳,沥安肚子饿了,然后再给我端碗清粥来,恩?” “恩。”芷玉这才止住急噪,乖乖的带着沥安出去了。 等门被带上,映雪重新躺回榻上,望着窗子透进来的片片橘黄夕阳,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随即,房门被连绛霜敲响了:“姐姐,妹妹来看你了,歇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门没上闩。” “吱呀”,门被连绛霜推开了,千蓉端着碗清粥搁在桌子上,“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妹妹特意让膳堂熬了清粥给姐姐送过来。” “谢谢妹妹,妹妹有心了。” “姐姐见外了。”绛霜撩开纱帘子走进来,瞧了瞧床上映雪苍白的脸蛋,道:“姐姐是什么病?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要不王爷要担心了。” 映雪扯扯唇角:“只是有些热,劳烦王爷和妹妹费心了,已经散了暑气。” “那就好。”连绛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角,“既然姐姐没事了,那妹妹将这个消息告诉王爷去,呵呵,王爷现在还在房里等着妹妹呢,妹妹就不打扰姐姐歇息了。千蓉,我们走!” 纱帘子一撩,送走一阵香风。 她一走,芷玉才端着碗白粥进来:“小姐,刚才膳堂的人说在给二夫人煮粥,要我先等等,所以现在才端过来。小姐你饿了吧?呃,这是谁送来的粥?” “我还不太饿。”映雪从内室走出来,指指那桌上的清粥:“将这粥端出去。” “哦,好。”芷玉连忙搁下托盘里冒着热气的白粥,利索将那已冷掉的掺了某种东西的清粥端出去。从头至尾,都是龙卷风的速度。 而映雪则静静走到了窗前,望着西方升起来的那弯圆月,凝眸还寄语,随即摘了窗台上一盘茶花的叶,放在红唇边吹响。 月满西楼灿烂灯,妾身寥寥坐楼门;无奈镜影水中月,不觉腹中已暗生。 ------------ 第六十八章 入夜的淮州城池,森冷萧肃,拿戟拿戕的士兵在城墙上站成一排排铁墙铜壁,高高的眺望台上小将更是严守不怠,嘹望城外荒原八方,连只掠过头顶的苍鹰都不能放过。 夜风过,城墙上镶着“萧”字军旗迎风招展,飘扬鼓动,是这寂静夜色中唯一生动的东西。然后,有一只从荒原外觅食而来的秃鹫,“扑哧”一声,张着它庞大的翅膀在城墙前打了个回旋,而后翅膀一收,静静立在护城河外的一棵百年老枯树上等待啄食城墙上挂着的一排尸首。 它们深深的知晓,只要在这里守上半夜,便能吃到一顿鲜美的人肉,所以它们愿意等待那一刻。 而老树下,有两匹黑驹悄无声息隐在那里,马背上安静坐着两个人,一个一身墨衣披枣红大氅脸戴银色面具,另一个穿一袭暗色夜行衣,背背一柄硬弓蒙了黑色面巾。 “主上,朱樱劫法场了。” 墨衣男子没出声,只是静静瞧着那排被挂在城墙上鞭尸的部下,银面后的眸子幽深无比。 背弓男子又道:“这次兄弟死伤达五百,朱樱虽逃出来了,却打草惊蛇让姓萧的警觉起来。城内现在风声鹤唳,到处有官兵在搜索,我们的据点不断在换,却还是有不少兄弟被抓……” 墨衣静静听着,驱马前行了两步。 “主上,不要进城,现在正在风头上,我们在城外呆几天。” “我担心朱樱再捅出娄子来,而且浅浅也在城内。”银面终于回头,眸光幽暗,对忠心的副将沉声吩咐道:“你带剩下的骑射兵守在城外,我这次准备将那宇文祁都闷死在淮州城内,让他没有老命与那萧太后的外侄蛇鼠一窝!” 这淮州的第一守将萧邯俞,正是当今萧太后的旁亲外甥。因为这层关系,宇文丞相才与这萧守将特别交好。 “主上,老王爷那边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您忘了老王爷送来的密函吗?先借他人之手,再后行之,毕竟我们现在的实力趋于薄弱,万万不能和朝廷硬碰硬。” 银面面容微仰,看着夜空:“边关局势千变万化,良机往往稍纵即逝,今日既然已惊动了他,那便最好早日刃之……而且,即便不能手刃,将他逼出淮州也能还我夏侯氏一片安宁!” “主上,现在那连胤轩也在淮州城内,我们要不要一同除去?苍月质子失踪之事,皇宫里已经纸包不住火,有苍月使者多番前来问及探询,使得苍月君主为此大动肝火。苍月与天景交战已是刻不容缓之事,而苍月破关应该首先是从淮州破关,到时候不用我们反抗,天景也没有精力再纠缠于我们。我们现在可以趁此机会先除掉连胤轩,再抗击外敌,到时候争天下,我们就少了一劲敌!” 银面微微思忖,片刻才道:“我现在先不会动连胤轩,听我命令,带领骑射兵留守城外,痛击宇文祁都,救我夏侯子民。” “主上。”背弓男子眼露担忧,策马跟上银面的马,试探问道:“您现在为什么不动连胤轩?” 银面简单道:“留着他还有用。” “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吗?” “混蛋!”银面冷冷侧过脸,怒起来:“是老王爷让你试探我的?你们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夏侯芑,我对你很失望!” “小王爷,夏侯芑不敢!” 银面微压怒意,渐渐平息脑中陡然窜出的混乱,冷道:“我与那连胤轩无半点交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日若是争天下,我愿与他在战场上搏个高低,以各自能力分江山!” 说着,他猛甩马鞭,在护城河前勒住战马,轻身一跃,如暗夜的苍鹰般飞起,“告诉老王爷,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在我体内渡入狼滴子,永远不原谅!” 话音落,他已随那群秃鹫跃上城墙,在守城将士注视那群深褐色庞大猛禽的瞬间,落入了淮州城内的街头。 然后再足尖低点,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栖进了灯火灿烂,欢歌笑语的西满楼。 他刚走进浅浅的房间,一身松松散散酥胸半露的朱樱立即从前院赶来了,踏进门槛就媚笑道:“主上,你可回来了。” “啪!”银面回给她的,是狠狠一鞭子,打得她后退三步,大惊失色捂着左臂膀,“主上,你?” “浅浅呢?”银面冷冷盯着她。 “呵……”朱樱倒不畏惧了,扭着腰肢走过来,笑得一脸狐媚:“西满楼是花楼,暗夜香风宾满至,既然有客人看上那个小丫头,我便让她伺候去了……” 银面冷睨她一眼,二话不出往门外大步迈。 朱樱一把拉住他,还在笑:“主上,你可不能去砸场子,浅浅现在服侍的人是淮州城的副将大人,保住我们西满楼的大主子。你若动了他,难保他以后不把我们这儿翻个天翻地覆。” “谁让你去劫法场的?”银面深眸一眯。 “我不劫法场,那些人就要死在断头台上。”朱樱不再媚笑,而是挑眉回望银面。 “你这样做,会让更多的人有生命危险!朱樱我警告你,除了管好西满楼,哪里你都不准插手!不然,滚回老王爷身边去!”银面这次没有用鞭子甩她,而是冷冷扯开她抓住他袖子的手,踏出门来。 朱樱站在身后媚眼一眯,叫道:“你也知道我是老王爷的女人,你这个老王爷见不得光的儿子,还要叫我一声姨娘,我凭什么没有权利管!” 银面背影一僵,没有理会这个疯狂的女人,身子一跃上了屋顶。而后停留在朱樱的房间,轻轻掀了那瓦片,落身入房。 房里,浅浅被剥了衣物木偶般躺在床上,朱樱所说的那个肥头大耳副将正将他那过于庞大的身体重重压在少女身上,一双狼爪毫不怜香惜玉揉捏浅浅稍显苍白的少女身体。 “禽兽!”银面狠狠一鞭子甩过去,那副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鞭子砸到了墙壁上,再从长桌滚落,瞬息昏死过去。 “浅浅!”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包在少女赤裸的身躯上,而后心疼的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抱着她从屋顶飞出去。 这个时候,朱樱已冷冷抱臂等在院子里,奚落道:“舍不得牺牲这个女人,那你就自己补这个大娄子,老娘我不管了!” “滚!”银面怒不可揭,已是一鞭子打得这个女人皮开肉绽,吼道:“不要以为是老王爷的女人我就不敢动,动浅浅,你同样得死!” “你动我试试看?我就偏要动这个浅浅,凭什么她不能被千人枕万人骑?你的女人我就偏要动!” “找死!”银面暴怒,终是下了杀心,轻轻放了少女的身体让她站在地上,随后手中长鞭如灵蛇响尾,直直卷向躺在地上大惊失色的朱樱,鞭尖锋利如利刃,逼得朱樱瞳孔紧缩,“不!” 她这才张皇带着伤爬起,甩出袖中的红绫暂挡那逼迫之势,叫道:“你不能杀我!”左躲右闪,终是难以逃脱那墨色身影的追杀,被那鞭子划开十几道伤口跪在地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这次,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银面手中暗暗运气,就要一掌朝她罩门劈下。这个女人留着,只会是祸害! “银面你听我说!”朱樱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臂膀,另一只手抓住银面的掌,“你不想知道苏映雪的消息吗?” 银面的掌风瞬息收住,一身戾力收敛:“你没有送她出城?” “她被连胤轩带走了,前几日来找过你……” “她现在在哪里?”银面改为提起了她,冷冷盯着她:“你这个女人果然靠不住!” “呵呵,老王爷也说过这句话,真是虎父无犬子……”朱樱重新恢复她的风骚,忍着伤口上的痛笑道:“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而且,我知道化解狼滴子的方法。” “告诉我苏映雪在哪里!”银面手腕一使力,重重将她摔到地上,他从来不对女子出手如此不客气,却极度讨厌这个女人的笑! 朱樱知道自己保住一条命了,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你是救不出她的,除非你将连胤轩杀了,而且连胤轩这次来淮州是来探你的底,正四处在寻你!” “那狼滴子的解药呢?” 朱樱仰面望着这个高大的男子:“这个问题,得等到以后再说。” “我现在就要!”跟这个女人做交易,必须要速战速决,她的狡猾,他可清清楚楚见识过。这次放过了她,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的复国之路,容不得这个女人。 对,他是前朝夏侯皇室遗腹子,从出生那刻起便被催了复国咒,深入骨髓。这狼滴子是在他二十岁那年被老王爷渡入体内,以做催开他身上的咒怨之用。而从此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会如夜狼般凶狠,四处伤人。 这样的日子伴了他五年,他不知喝了多少牲畜生血平息体内的狼滴子,他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讨厌这样噬血的自己,老王爷却不肯给解药。 这个老王爷是他的父王,一心指望他夺回属于他们的夏侯江山,只说是时候到了,咒怨便解了。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他讨厌这样的父亲,也讨厌这个被父亲抛弃却不准他杀掉的朱樱。 现在,朱樱在跟他讲条件:“我现在没有,你杀了我也没有,但是我知道谁有,在哪。” 他眸子一眯:“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哈哈!”朱樱听到他的话却笑得花枝乱颤:“你不敢杀我,因为你还要解药,不然,你不会威胁我而是直接杀掉我!” 他被她说中了,没耐心再跟她废话:“解药暂时留在你那,你的脑袋也可以暂时保在脖子上。但是,现在告诉我苏映雪在哪?” “我只知道她在开元衣行做了衣裳,住在哪里不知道,我的人跟到雀子林那便跟丢了……”这次朱樱倒是爽爽快快答了。 “现在滚回去,不准再动浅浅!”他不再怒,以这句话结尾。 “不动就不动!”朱樱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瞧了木偶般的少女一眼,哼道:“不过就一具死尸,横竖怎样折腾都没有感觉……罢了罢了,还是让我朱樱伺候那些男人去,你就宝贝这个活死人吧……” 说着,已慢慢走回另一间房里给自己疗伤去了。 银面不语,抱了少女,走回少女的房间。 小筑里,映雪静静坐在房里绣花,弟弟沥安在旁边自己一个人玩弹珠,芷玉则到外面吩咐嬷嬷去衣行取新衣裳。 这两日连胤轩给她下了禁足令,不许出小筑,不许上街,连芷玉也不让出去,他自己则带了连绛霜日升而出日落而归,两人如新婚小聚,如漆似胶。 她索性整日呆在房里,用膳的时候也不出去,只是静静绣花,偶尔给茶花浇水,坐在窗子旁赏夕阳。 房间的窗台上摆了一盆火红的山茶花,红红的瓣,黄黄的蕊,开得生气勃勃。她很喜欢将它放在夕阳底下,静静瞧着。偶尔心绪不宁的时候,摘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只觉得心也跟随那花儿笑开了脸。 她很矛盾,有时喜有时愁,有种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感觉。 此刻,她正绣着花,陡然一阵腥味飘来,心头一翻涌,忙取了帕子捂住嘴,“呕!” “姐姐,我们晚膳吃鱼好不好?”原来是小沥安将养在皿里做观赏用的小鱼抓在了手里,正调皮的捧给她看,“它可以吃吗?” 小家伙脸蛋上,衣襟上全沾了水,一双大眼好奇盯着他手上的小鱼:“它刚才把我的弹珠吃进肚子里去了,姐姐你说它会不会马上长大?” 映雪依旧用帕子捂着嘴,对弟弟哭笑不得,只能道:“你将它放回院子里的莲花池子去,它便能长大。” “恩,我这就将它放进池子里去。”小家伙信以为真,连忙捧着那条快被他捏死的小鱼跑出去,小短腿跑的飞快。 映雪忙将窗子都打开了,散散屋子里的味道。却又在撑开窗子的那会,看到沥安趴在池台上摘莲花,整个身子都够上去了,差点要栽下水去。 “沥安!”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映雪连忙转过来,撩着裙摆往门外走,穿过一条廊子,步下阶梯。 却没想到绛霜的贴身婢女比她先一步到达池子旁,一把拽了小沥安的小身子毫不客气往地上摔,嘴里骂着:“小家伙,快把小姐的珍珠还回来!你藏到哪里去了?” “怎么回事?”映雪忙走过来,抱起即将哭鼻子的弟弟,问着这个婢女:“什么珍珠?” 千蓉也不忌讳她,骂道:“早上我给小姐收拾房间,这小鬼冒冒失失闯进来玩,乱闯乱撞把小姐的一盒珠子打翻了,我刚才重新清点,才发现少了最小那颗珍珠……” “也许是有其他人进过王爷的房间。”映雪十分不悦这小婢女的狗仗人势。 “除了这个小鬼,没有其他人进过王爷的房间。昨夜王爷和小姐歇的很晚,所以今早才起的迟了些,等王爷和小姐出门,都快巳(上午9点)时了,然后我进去收拾房间,就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炫耀诬陷两不误了吗? 映雪终于把黛眉蹙起来了,呵道:“捉贼要捉赃,等你把这个赃物捉出来再来喊捉贼!” 千蓉不甘示弱的指指旁边的莲花池子:“他都已经将那珍珠扔水里了,我怎么捉!景王妃,即便您是主子,您的弟弟犯了错,也同样要责罚。如若您一心包庇,我们只有等王爷回来评评理……” “沥安,你拿过她的珍珠吗?” 小家伙摇摇头:“我没有拿她的珠子,我玩的是芷玉给我的弹珠,我刚才喂进那小鱼的肚子了……” “景王妃您听到没?他说他将珠子喂进鱼肚子了,而他刚才放了那条小鱼,这不是毁赃灭迹吗?” 映雪的脸全黑了:“如果不是沥安所为,你最好叫你的主子来这里赔礼道歉!还有,我现在还算你的半个主子,你这小婢不查清楚事情便来在这胡乱撒野,同样要罚!” “那如果是小少爷所为呢?”千蓉起初有些怕,后来想到自己主子的受宠,而且主子支持她这么做,便什么也不惧了,冷哼道:“如果是小少爷所为,景王妃你也难辞其咎!小少爷还只是个六岁孩童,根本不知晓人心,就怕是有心人嫉妒王爷宠爱小姐,故意……” “你这个贱婢在说谁嫉妒!”刚从后院转过来的芷玉一走到这里便听到了这话,立马被那千蓉的气焰弄怒了,二话不说冲上来甩手就是给那千蓉一巴掌,骂道:“你们家小姐算什么东西,既然受宠,那为什么王爷不肯给她名分!你这个贱婢是谁给的胆在这里乱吠,我们家小姐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景王妃,哪容得到你在这里撒泼!” “那你算什么东西!”那千蓉也被打怒了,瞬息动手和芷玉扭打起来,扯芷玉的头发,芷玉胡乱抓她,抓破了那张扑满脂粉的脸。 “你们住手!”映雪只得放下沥安,跑过去拉开她们,闻声而来的几个嬷嬷也跑过来了,一边抱一个,将两个头发被抓乱的女子分开。 两人还在踢打还在骂:“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贱婢,上次给小姐送粥,故意在那粥里加大量盐巴,亏你那圣洁清高的主子做得出来。” “我们家小姐好心送粥,是你不识好歹,反咬一口,不就是因为嫉妒吗?这种事是嫉妒不来的,有时间嫉妒小姐,还不如去想怎样讨王爷欢心,王爷指不定还让你们在王府留有立足之地!” “你以为我们稀罕那王府吗?要不是王爷不肯放我们走,我们哪还用得着在这受你这贱蹄子的气!” “那你们现在走呀,反正王爷不在!” “住嘴!”映雪厉声吼出声,气得头顶冒烟;“如果谁再多说一句,给我掌嘴!” 被嬷嬷抓住身子的两人这才乖乖闭了嘴,却仍旧互相瞪着对方。 映雪走到芷玉面前,问道:“你给沥安的弹珠,是哪里来的?” “是我托嬷嬷在街上买的,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贱蹄子,你们家小少爷偷了我们家小姐的珍珠!” 芷玉白千蓉一眼,没出声还击,对映雪道:“小姐,我一直守着小少爷,从没看见小少爷手里拿珍珠,他们摆明是故意陷害。” “既然珍珠是在王爷房里滚落,那我们就该再仔细寻寻,嬷嬷,你带两个人去王爷房里找找。” “不行,那是王爷和小姐的房间,你们不能任意进去!”千蓉又出声了。 映雪瞧着她冷冷一笑:“如果不找找,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丢还是假的丢?我刚才说过了,如果是有人在这故意撒泼,我定严惩不怠!” “我……”千蓉终于胆怯了一下,嘴硬道:“寻寻可以,但是不准乱翻小姐的东西。而且如果寻不到,我就向王爷禀明是小少爷偷了小姐的珍珠!” 映雪静静看这嚣张的婢女一眼,没再理会她,而是在连胤轩房间的外室站了,示意两个嬷嬷去寻寻。 两个嬷嬷进去了,不敢乱碰王爷的东西,只是在各个角落看了看,在梳妆台上找了找,正要出来向映雪禀报,却听一个嬷嬷叫了声:“找到了!” 只见那嬷嬷趴在地毯上正抠地板中间的小缝:“珠子卡在缝里了。” “真的吗?”千蓉微微吃惊,连忙跑过去看,却由于太过急切,不小心让地毯将脚绊住了,双手立即有意识去抓旁边能稳住身子的东西。 “啊!”她抓到的是放古瓶的架子,架子搁在内室门口,被她一推,架子崴了崴,上面那只圆圆粗粗的青花瓷立即飞落下来。 映雪正站在内室门边,古瓶飞落的时候,她立即倾身顺手去接,没想到及时接住了,古瓶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幸好没摔破!”室内的人,全部松了一口气,包括她,她只觉得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将抱在怀里的古瓶托回手上,正准备完好无缺放回架子上,却陡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古瓶很沉,而且有水波在荡动。 在古瓶里装水? 她蹙眉,在搁上去前朝瓶口瞧了瞧,发现瓶里果然装了水,而且还有块小帕子沉在里面。伸指将那帕子夹出来瞧了瞧,她没有惊讶,原来不是帕子,而是一块被泡在瓶里的人皮面具。 这面具,自然是连绛霜做易容之用的,见怪不怪了。 她将面具放回去,将古瓶搁了,瞧瞧嬷嬷从缝隙里抠回来的那粒黄豆大小的小珍珠,盯着千蓉:“珍珠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千蓉支支吾吾,气焰降下来:“千蓉是一时心急……” “心急就可以胡乱污蔑,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么?” “等王爷和小姐回来,千蓉定会前去认罪。” “小姐,给她掌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乱咬人!”芷玉气得柳眉倒竖!这一主一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摆明就是仗着王爷宠爱将小姐踩在泥地里,如若没有主子暗示,这千蓉怎敢二话不说就来找这边的茬? “小姐?”见映雪没出声,她急了,“我们就找王爷来,到时候让他看看他宠爱的女人是副怎样的德性!” “芷玉!”映雪终于出声制止她,对那千蓉道:“让连绛霜来给我道歉!我在房里等着。” “小姐根本不知道,都是千蓉一时卤莽,不关小姐的事。” “我等着她来!”映雪已转身。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静静坐在窗边,生自己的气。 “小姐。”芷玉牵着小少爷站在旁边,第一次看到小姐如此生气,遂不敢出声。 “去将衣裳换了。”映雪转头看她,水眸里无尽的忧虑,却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她的安静,“新衣裳做好了吗?” “小姐,我们还在这呆下去吗?”芷玉小声嚅嗫,终是问出了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映雪又将脸侧向了窗外,一窗子的夕阳红,衬着那盆茶花,照着她的脸,红得凄美。 “小姐,连绛霜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芷玉,去换衣裳,将头发梳好,然后带沥安去用膳,恩?” “小姐,我……”芷玉的嘴皮急切掀了掀,见映雪不想再说,不得不安静下来:“好吧,小姐,我呆会给你将饮食送来,小姐不要生气,芷玉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恩。” “吱呀”,芷玉终于带着沥安出去了,留下一室的寂静。 映雪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望回那片夕阳,孩子,我该不该生下你? ------------ 第六十九章 酉时,连绛霜果然带着千蓉过来了,走在走廊的时候,她铁青着一张脸,一直在责骂千蓉怎么能随意带人进入她的房间。那千蓉苦丧着脸,不敢吱声。 映雪正在给香炉里换香料,听到声音,示意芷玉将桌子上刚刚用完晚膳的碗碟收走,并带小沥安出去玩。 芷玉撇撇嘴,出去了。 “姐姐,绛霜刚才听千蓉说姐姐今日带了人搜寻王爷的房间?” “是。”映雪静静看着她,“你的小婢女有没有说我是为何事进入王爷的房间?” “姐姐。”绛霜冷着眼拉千蓉走过来,“她说她的脸是让你的小婢抓破的!” 千蓉的脸上,果真躺着几条血迹刚刚干涸的抓痕,分外分明。她捂着脸,委屈的抽抽搭搭道:“奴婢只是问问小少爷有没有捡珍珠,谁知那芷玉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打奴婢,说千蓉不该这么问。随后王妃娘娘便带着嬷嬷要去搜王爷的房间,奴婢拦了,但是拦不住,王妃娘娘说如若千蓉拦了,就要家法伺候……呜……” “那么你的珍珠是在哪里寻到的?”映雪冷冷瞧着这装腔作势的一主一仆,对连绛霜道:“如若我不去搜,你们是不是就要一口咬定是沥安偷了你的东西?!还有,是谁给的这个小婢胆在我面前撒野!” “姐姐的意思是说妹妹指使千蓉这么做的?”绛霜冷笑,俯身,眸中绽放阴冷:“好,即便是我吩咐千蓉这样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映雪冷冷回视她。 “嬷嬷,给我掌这贱婢的嘴!”半晌,陡然这样厉声对门外吩咐道。 “你敢!”连绛霜杏目圆瞪。 “这贱婢不分尊卑,我替妹妹管教管教她。嬷嬷,给我掌嘴!”映雪面容沉静站起身,继续吩咐。 “不准掌嘴!”连绛霜连忙转头制止那两个嬷嬷,呵斥道:“你们谁敢动我的人,别忘了这里是谁当家作主?你们若敢动千蓉,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不知听哪个主子的好。 连绛霜这才又将视线盯在映雪身上,冷道:“苏映雪,你敢打我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回了王府,你连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 “给我掌嘴!”映雪不理她,拧眉对那两个嬷嬷怒呵,“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才是名媒正娶的正室,小小一个贱婢也敢在此撒野,给我掌,让她知道这里谁才是女主子!” “啪!”两个嬷嬷这才一个捆了千蓉,另一个掌嘴,打得千蓉唇角带血,哀叫不已,“小姐,救我……” “住手!”连绛霜大惊失色,连忙箭步上前去拉那掌嘴的嬷嬷,“给我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你们竟然敢动我的人,我一定让王爷治你们的罪!” “娘娘……” “退下吧。”映雪示意嬷嬷退下,冷冷瞧着这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妹妹以后可要管教好这个小婢,别让她是非还没分清楚就胡乱将罪名往人家身上扣,也教教她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主子!” “苏映雪!” “还有,等回了王府,我会替妹妹挑个黄道吉日让王爷给妹妹一个名分,妹妹这样不求名分的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实在委屈了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冷眼相看……” “苏映雪,你沉不住气了么?”连绛霜一听这话反而不怒了,不再管那千蓉的伤势,朝这边走过来,掀唇冷笑道:“你给我名分?呵呵,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分是我给的,你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 “你也知道是本来!”映雪打断她,面容背光,只瞧见那双水眸一片清冷沉静,她站在暮蔼沉沉里,静静望着连绛霜那张陌生的脸,“不要忘了现在拥有这个王妃头衔的人是我苏映雪!” “苏映雪,你这是在向我宣战吗?”连绛霜冷冷睨着映雪,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冷哼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还真把自己当胤轩的王妃了,呵呵,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你只是个给我代为受罪的替身,你是活不长的,迟早有一天要死!如若你要跟我争,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映雪黛眉微抬,檀口轻启:“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你以为胤轩舍不得杀你?” “滚出去!”映雪冷冷眯眼。 “我们走着瞧!”听到这句,连绛霜却不急不恼凉凉一笑,带着缩在角落的千蓉向门口走,“千蓉,我们走!”木门一摔,留下一室的阴冷。 等这两人离去,一直守在外廊的芷玉忙不迭的跑进来,一边瞧着窗外那两个身影一边道:“小姐,你果真惩罚那个千蓉了?太好了,看这两个女人还敢不敢乱欺负人,小姐你做得好……” “芷玉,跪下!”映雪却冷道。 “小姐?”芷玉吓了一跳。 “在这里跪到戌时一刻,等到悔改了再起来。” “小姐,芷玉做错了什么?”芷玉不肯跪。 映雪眉头紧锁,忧愁望着这个情同姐妹的婢女,轻道:“以后不要跟别人打架,我们安安静静做我们自己。” “小姐,不是芷玉要跟她打架,是她们欺人太甚,什么事都赖在我们头上……我们不惹别人,别人却偏偏来惹我们,如若我们不反抗,就是人善被人欺!” “你太冲动了,和千蓉打架能为我们争回理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也让她们更有话说,你明白吗?” “小姐……” “跪下吧,在这里好好反省。” “哦。”芷玉这才乖乖跪在地毯上,低着头不出声。 映雪起身走到内室去了,将袖子卷起亲自给弟弟脱衣洗身子,然后将他抱在自己的榻上,给他轻轻打着扇。 她倚在床架上,望着弟弟逐渐恢复红润的小脸蛋,突然想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模样。圆圆的眼儿,红红的小嘴?是个小郡主,还是小王爷? 不对,连胤轩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 将打扇的手停了,站起身。 不要就不要吧,反正她也不想生他的孩子。 又坐下,捏着弟弟软软的小手,望着那张甜甜的睡颜。 可是,这也是她的骨肉。孩子生下来,会长大弟弟这么大,会叫她娘亲…… “小姐,你在做什么?”纱帘外的芷玉出声。 “在哄沥安睡觉。” “那芷玉将小少爷抱回房吧。” “你跪在那里,戌时一刻才可以起来。” “哦。” 半晌。 “小姐,王爷往这边来了!” 纱帘子后的映雪没出声,只是将扇子搁了,起身点灯。 连胤轩是天擦黑才回来的,一回来便有人来告状,说王妃娘娘打了三小姐的婢女,要王爷做主。他自是暗暗吃惊,一入筑就往这边来了。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打人。 进门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婢女跪在地上直直瞪着他,生怕他把她家小姐给生吞活剥了。而这个打人的女人呢,正在室内点灯,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慌。 “为什么事打千蓉?”他撩开纱帘子走进去,看到她的榻上躺了一个小家伙,她盖上灯罩后,在柜子里取干净衣物,似乎打算沐浴。 “本王在问你!”居然对他视而不见! 她终于转过头来了,凝白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渡上柔和的光晕,但是她的眸很冷,道:“一个小婢做错了事,王爷觉得臣妾不该家法处置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让你掌嘴?”他眸子沉着,完全是顺话而问。刚才已经有人将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遍,他没有生气,倒是好奇是什么促使她打人。她嫁入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婢女。 “没有人告诉王爷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反问他,存心挑战他的耐性:“王爷去问问妹妹不就知道了,妹妹现在估计坐在房里等着王爷呢。” 她说话的语气让他剑眉一拧,心头十分不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欺负绛霜了?”今日他把绛霜提前送回来,就是让她准备回卞州的事宜,好连夜出城。 “臣妾打算为王爷和妹妹挑个黄道吉日成亲,这算欺负妹妹吗?”她不痛不痒瞧着他,掀唇自笑。 “你……”他皱眉,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谁让你安排本王亲事的?” 她吃痛,将手腕抽出来,“这是臣妾份内的事,如若王爷不喜欢,臣妾不插手便是。” “本王和绛霜的事,你不要插手。”他道,这才放开了她,总觉得她有些微微的改变,仔细盯着,却又找不出什么。 “王爷。”她唤了一声,抬起眸定定看他,在他神采熠熠的瞬间问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卞州?” “你想回去?”他眼眸一暗,心里涌上一丝莫名的惊喜。 “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在这里住的有些日子了。”她移开了她的视线,转向窗外,静静望了会又道:“臣妾要去沐浴了,王爷请回房吧。” 回房?她又赶他走? 他眉一挑,高大的身子在椅子上坐了:“这里也是本王的房间。” 她蹙眉,不理他,撩开了纱帘子对芷玉道:“芷玉,伺候王爷更衣。” 芷玉本来已经跪得酸软,又将王爷与小姐的一番对话听到了耳朵里,现在小姐一吩咐,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恩!” 她才不要这个臭王爷将小姐生吞活剥了。 “你站住!”连胤轩的俊脸立即冒上几根黑线,抬手制止了她,“本王不要你伺候,你出去,抱着这个小鬼。” “呃,王爷,奴婢还是先伺候您更衣吧。”芷玉努力让自己笑,虽然王爷上次救了小姐,也没再胡乱冤枉小姐,但他放任那个连绛霜欺负小姐就是他的不对,而且她们都决定离开这里了,所以她也不指望小姐再得不得宠。反正有那个连绛霜横在这里,她们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 “出去!”连胤轩将芷玉打算赖在这里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很不客气的吼起来,“本王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现在马上抱着这个小鬼出去,不然,重罚!” “是,王爷。”芷玉望望小姐,在连胤轩怒火暴发出来前,不甘心的轻搂了已经熟睡的小少爷走出房间。 出门前还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连胤轩很不悦的冷冷盯着她。 什么嘛,明明隔壁房里还住着他心爱的女子,他这样招惹小姐算什么嘛!既然不喜欢小姐,就不要纠缠小姐。 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楚幕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等芷玉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了,连胤轩才将视线收回来,道:“今夜本王就在这边下榻。” “好。”映雪反应很平淡,不喜也不忧。 连胤轩反应却很大,眉头深深锁起:“既然如此,王妃是不是应该来为本王沐浴更衣?” “好。”又是一句轻轻浅浅的“好”。 等那娉婷身影走进门帘子来,他立即一把抓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吼道:“你就不能表现欣喜一点?本王讨厌毫无生气的女人!” “那王爷回自己房间,臣妾确实不觉有何欣喜可言。” “你敢顶撞本王?”他怒得眯起眼。 “臣妾不敢。” “不敢?”他捏起她白皙的下颌,盯着她故意压下的那排浓密睫毛,“看着本王的眼睛说你不敢。”他相信她不敢才怪! 她果然抬起那排长长的睫扇,水眸中清澈见底,映出他的影子,“臣妾不敢。” “该死的!”他气得想撕了她的镇定,想将她整个揉碎,他就反感她这副即便天塌下来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模样,她就不能对他的出现表现出多一点的情绪吗?即使吼着让他滚也好! 呃,他想他是疯了,心里如猫抓,被磨得想抓狂。 他“嚯”的站起了身,一把抱起腿上的女子往沐浴的屏风后走,不等她反应,已“扑通”一下,将她毫不客气扔进了大浴桶。 “啊!”她被吓到了,惨兮兮的惊叫出声,素色衣裙浮在水面在清水里扑腾不已。 浴桶里荡出来的水浸湿了他的软靴,他却满意了,抱臂站在旁边邪恶的勾起唇角:“你终于有反应了。” “混蛋!”她何止有反应,还被泡在冷水里呛了大口的水,鼻喉间全是酸痛!现在,她如一只落汤鸡抓住浴桶的边缘,哆嗦得透心凉,他却抱臂在旁边笑! 他知不知道这桶里装着的是冷水! 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却忍住了拿水泼他的冲动,从浴桶里站起身,准备爬出来。 “王妃洗完了?”他笑着踱过来,猿臂一伸,重新将她推进了水里,“本王在外走了一天,现在一身汗水需要洗洗,我们一起吧。”一边说着一边宽衣解带,快速将自己脱个精光,露出他精壮的男性体魄。 “不要!”她凄惨的重新趴进水里,“咕隆”又狠狠吃了一口水,“咳……咳……”这男人怎么回事,戏耍她很好玩吗? 青丝衣裙全部湿透,湿哒哒粘在身上极度不舒服,而且还有某个不识相的挤进来,高大的身子立即占据浴桶空间的一大半。 她好不容易从水中狼狈的站稳身子,又往外爬。 “过来!”某人勾住她的腰,不肯放过她,“本王需要有人搓背。” “我冷!”她可怜兮兮的抱住浴桶边缘,坚决不肯过来。然后头顶一凉,有条水柱从上面冲刷而下,淋了她一脸。 不是吧!她抬头,看到头顶的竹筒温水已经接通了,冒着热气的温水从筒子里汩汩而下,淋得她不知是暖还是寒。 这条竹筒是专门用来淋浴的,从外面接进来,那边有嬷嬷在通温度适中的热水。而浴桶里原先的热水已经凉掉了,刚才被这男人扔进来,她全身寒毛根根竖立。 她也不知道这男人是发什么疯,要这样整她,害得她第一次骂人“混蛋”。 “我出去给你擦背。” “不行。”男人直接拒绝,猿臂一收,将她搂入怀,先是抱了抱她,用他炽烫的体魄温暖她,而后等她适应了凉水的温度,开始慢条斯理解她湿透的衣裙,“得脱了,没有人穿着衣服沐浴。” “我喜欢穿着衣裳。”她抓住他解她腰带的手。 “本王不喜欢。”他暗哑,带着霸道,又开始继续。 她还是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恰好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爷,小姐让千蓉来问,您今晚还回房吗?” “不回。”男人已霸道的剥开了映雪的衣裳,让她衣衫半褪露出雪白一片,而他的眸子盯在那无一丝瑕疵的香肩上,幽深迷恋。 他很想在那片凝白如玉上咬上一口,这种骚动来得很强烈,很突然。 “不,王爷马上回房。”映雪推离他的胸膛,使劲扯着被他拉住的衣衫,替他改变主意。 “哦。”千蓉在外面很不悦的应了声,还等在门外不肯走。 “本王说过不回了,滚!”他不耐烦的朝门外吼,开始蛮横的扯住她褪到腰际的外衫,一拉,扔到地毯上,再解肚兜长裤短裤。 浴桶里的水依旧很冷,却由于他的加入,炽热起来。她修长的玉指抓住木桶边缘在微微挣扎,躲闪他在她颈项和胸部上的啃咬吸吮。 桶中水花扑腾,她在抗拒他的求欢。 是的,她没有一次是愿意的,而他,也没有一次不是不用强的。她感觉不到其中的欢愉,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她,她害怕这样的时刻。 果然,连胤轩又将她转过了身子,让她赤裸的娇躯背坐在他腿上。而他火热的唇又吻上了她的左背,在那块胎记的位置流连不去,甚至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赞叹声。 她不得不将上身贴到木桶边缘上…… 奇怪的是,她错觉他这次的动作特别温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火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动作也是循序渐进,尽量让她适应他。 “真美。”他暗哑,双掌捧住她的脸,薄唇欺上,腰上动作却不停,动了两下。 “啊!”她娇呼在他嘴里。 声音被他含住了,只有水浪规律的拍打声。 她雪白的身子染上艳情嫣红,玉指抓在桶壁上蜷曲。 他火热的视线追逐她躲闪的眸,“看着本王!” 她不看。 “倔强的女人!”他用齿惩罚的咬了她的红唇一下,开始加重腰上的力道。 她掐住木桶的玉指开始颤抖。 “叩叩!”有人在这个时候很不识相的使劲拍响了房间的门,拍得震天响:“王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王爷!您快去看看!” 浴桶中的两人为之一震。 “绛霜!”他立即放开了她,高大的身子从水中站起,快速穿好衣物往门外大步奔走,“千蓉,绛霜怎么了?” “小姐刚才摔了腿。” “该死的!” 吼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靠在浴桶里,静静洗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才知道,桶里的水一直都是凉的。 随即,她默默从水中站起,披衣湿着发,坐到了窗边。 嬷嬷进来抬走桶里的水,换掉被溅湿的地毯,收掉她与他湿掉的衣物,无声退出去了。 她坐在那里,等那碗浓黑汤药。 连绛霜的腿被摔伤了,昨夜不小心摔下了廊下的石阶,左腿骨折了。 “这也太凑巧了,昨夜王爷正打算送她回卞州呢,她就摔断了腿。”芷玉正蹲着给小少爷穿新衣裳,嘴一撅,碎碎念:“只怕不是凑巧,而是某人想死皮赖脸呆在王爷身边使出的苦肉计……小姐,王爷昨夜去了你房里,只怕这狐狸精又不肯善罢甘休了……” “芷玉,你少说两句。”映雪正坐在桌边看书,啐了她一句,“昨日还没反省够么?” “不说就不说,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芷玉冷哼,赌气不理她,牵起小沥安的手,“来,小少爷,我们出去玩。”还在为昨晚映雪罚她的事生气呢。 从小到大,小姐从未罚过她,这次居然罚她跪地板。 “芷玉,别带沥安走出大门,也不要惹事。”映雪搁下书,知晓她心思,却仍不忘嘱咐她。 “知道了,小姐,你最近越来越罗嗦了。”芷玉撇撇嘴,蹙蹙眉,牵着小沥安出门了。这小姐,总是担心她冲动的与千蓉打架。 映雪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那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芷玉,沥安,你们一定要平安。” 静了半晌,那院子里又闹起来了。 “芷玉!”屋中的人儿一个激灵,立即搁了书,穿过廊子来到前院。果见芷玉又与那千蓉吵起来了,这次两人是为一套衣裳,这套衣裳正是她在衣行为芷玉订做的紫花裙。 昨日嬷嬷本来将芷玉和沥安的衣裳取来了,但是芷玉嫌衣裳做大了,硬是让衣行改了遍今日送来。 那千蓉见她走过来,肩膀一缩,与芷玉的对骂声小起来,却依旧在骂:“我们同为婢女,为何你能拿我不能拿?这是嬷嬷送来的,说明是王爷吩咐定做……” 那取衣服的嬷嬷托着那套紫衣裙垂首立在旁边不敢出声。 映雪走过去,道:“这是我前几日给芷玉定做的衣裳,何时成了你的了?” “姐姐,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摔断腿的连绛霜让另一个嬷嬷掺着从廊下走出来,张嘴冷道:“这院子里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王爷的?即便是姐姐你吩咐定做,也是王爷的东西。而王爷昨夜也说了,只要妹妹想要,哪一样都可以取。” 她挑挑眉梢,故意说得大声:“今日这套衣裳既然让我们瞧见了,妹妹我绝对不准许姐姐你私藏,姐姐你已经为小少爷私下做了一套,那么这套就只能属于千蓉!” “这是我自己定做,并不是王爷吩咐!嬷嬷,将衣裳给芷玉!” “不准!”这一次连绛霜冷冷瞪着那嬷嬷:“昨天的教训你忘了吗?你胆敢忤逆,可不是打耳刮子那么简单!将衣裳给千蓉,快!” “是,三小姐。”那嬷嬷低着头畏畏缩缩将那套衣裳递给千蓉。 “小姐……”那千蓉接过衣裳,这下可神气起来了,“昨日王妃娘娘说千蓉说了她,要掌千蓉的嘴,刚才这肖芷玉骂小姐是狐狸精,同样冒犯了主子,小姐你说该不该掌她的嘴?” “你说我是狐狸精?”连绛霜立即将矛头指向已站到映雪身边的芷玉。 芷玉本被夺了新衣裳心头窝着火,又看不得这一主一仆的骄纵,脸蛋一沉,想也不想回嘴道:“你本来就是狐狸精,无名无份缠着王爷,我们家小姐才是名媒正娶……” “啪!”一巴掌狠狠打掉了芷玉接下来的话,连绛霜阴沉着脸举着素手:“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帮姐姐管教小婢认识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主子!来啊,给这贱婢掌嘴!” “住手!”映雪连忙将芷玉塞到身后,虽为芷玉的逞一时口舌之快心急,却也压进心底,道:“既然衣裳已经给了千蓉,妹妹你就暂且息事宁人……” “忤逆了主子就一定要掌嘴,这是姐姐你昨日教妹妹的!”连绛霜冷笑瞧着映雪,唇角一勾,眸中闪过报复的光芒。 “如若芷玉要罚,那千蓉也要罚!”芷玉忙不迭的从小姐身后站出来,指指那趾高气扬的千蓉,“刚才她口口声声骂我们家小姐是煞星……她也忤逆了主子……” “小姐,千蓉……” “给我掌这贱婢的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连绛霜不听千蓉解释,素手对芷玉一指,噙着抹冷笑对两个手足无措的嬷嬷吼:“你们昨日不是掌嘴掌得很带劲么?怎么,今日全成哑巴了?昨夜王爷是怎么对你们说的,我现在受了委屈,还不来帮我!是要等王爷责罚你们吗?” “是的,三小姐。”两个嬷嬷不得不走过来,瞧了映雪一眼,就要对芷玉左右开弓。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严厉的吼,打断了这闹哄哄的场面,连胤轩一脸风尘,冷冷瞧着这群女人。 “胤轩!”连绛霜站在原地,立即楚楚可怜唤了他一声,等着他朝她走过来。 她旁边的千蓉一见此,立即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先发制人道:“王爷,小姐是在为千蓉做主……昨日就因为千蓉问了句小少爷有没有拿小姐的珍珠,王妃娘娘就对千蓉掌嘴,带着人搜王爷的房间……今日又见千蓉这新衣裳好看,硬是要抢过去,那芷玉恼羞成怒,就胡乱骂人,骂小姐是狐狸精,跟着王爷无名无份……” 听到这里,连胤轩的俊脸瞬息暗沉,望着映雪:“果真是这样的吗,王妃?” 映雪冷冷回视他,抿着唇。 “王爷,是不是这样这两个嬷嬷可以做证?”芷玉见小姐只是与王爷冷冷对视着,不辩解,立即急了,对着那两个嬷嬷道:“你们快说,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明明是她们是非不分故意污蔑在先,所以小姐才出手管教千蓉的无法无天……还有今日这套衣裳,是小姐用自己的银子为芷玉定做的,千蓉硬要抢……” “王爷,您不要听芷玉乱说……” 两个嬷嬷低着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连胤轩终于步下那大门的高阶来,高大伟岸的身子立在映雪面前,再问了句:“你打千蓉,是因为嫉妒绛霜能得到本王的心?” 映雪静静看着他:“不是。” 连胤轩的眸光立即暗了,不再看她,大掌一挥:“给景王妃收拾行装,即刻送她回卞州!” “胤轩?”吃惊的是旁边的连绛霜。 “你也随她一起回去,本王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即刻送你们回王府!” “胤轩,我不要回去,我……” “回去!”连胤轩厉声起来,走到她面前,轻柔道:“不要任性,我现在有事要做,你回王府呆着,别让我担心……” “胤轩……” 在男人吩咐那一句后,映雪已带着芷玉静静走到了廊下,她是安静的,芷玉却在旁边急得跳脚:“这种女人,王爷怎么会喜欢上她?!我……” “芷玉!”映雪第一次这样痛心疾首呵斥她,带着微微的感伤:“祸从口出,患从口入。不要让我担心好吗?你,齐康,沥安,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需要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 “小姐。”芷玉眼眶微热,鼻头酸涩起来,小姐第一次对她说这样感伤的话呢。她果然是给小姐惹事的。 “好了,傻丫头,我们收拾东西回卞州,我想见见亚父。”映雪轻浅一笑,已恢复她的淡雅,牵着芷玉走进房间 ------------ 第七十章 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夕阳红里,连胤轩终于等到了银面,只见那银面一身黑衣,穿枣红色大氅,带青狼银面,往雀子林而来。 他等在小筑大门口,一袭银色合体袍子,勾勒出他的颀长与伟岸,墨发束起,饱满宽额下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无俦中丝毫不失顶天立地。 他在笑,双眸在夕阳中闪着守到猎物的神采。 而刚从林子中钻出来的银面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眸光一闪,打算重新钻回林子逃遁。 “夏侯玄,哪里走?”连胤轩敛眸厉呵,纵身一跃,已如银鹰般飞起,直直断去了银面的退路。要走,他可不允许! 银面大吃一惊,不得不掌风一出,击那挡住他去路的男子一掌。连胤轩轻松闪过,边接招边道:“本王早就想见你一见,不曾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刀剑相向,大打出手,今日你既已引宇文祁都的人来,那你也休想脱身!” 说着,手心凝气,反守为攻,掌风招式凌厉变幻,逼得银面步步后退。这一次较量,他打算用十成功力。却不曾想那银面竟然不堪一击,接了他三掌便开始抵抗不住,无力还击,身子一软片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该死的!”他连忙从半空中足尖点地落下,敛去攻势,眯起眼:“你不是夏侯玄?” 银面不语,快速从地上撑起身子,而后陡然从袖中抛出三只飞刀,趁连胤轩躲闪之际遁入身后的雀子林中。 “该死的!”连胤轩怒吼出声,身子一偏利索闪过那雕虫小技,急忙往林子里追。入林,却见那假银面逃得飞快,背影慢慢凝聚成一个黑点。而林子里,宇文派来的大队人马已经破了那道障,直直往他这边杀过来。 只见那领头的彪形大汉一见到他,立即眼露精光欣喜道:“哈哈,想不到这里有更大的一条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给我杀,一定要提着他的人头回去领赏!” 长剑一挥,再威风凛凛指着假银面消失的方向,吩咐另一路兵马:“你们去那边,刚才那个银面也不要放过!”已是兵分两路,一边要生擒那个假银面,一边气势汹汹往这边杀来。 “呵!”连胤轩不急不恼冷冷一笑,银袍一翻,纵身跃出雀子林。却不是往小筑去,而是略过小筑,几个纵身往偏凉地方隐。那处已等了他的十几个骑马暗卫,见到他的身影,立即牵了匹汗血宝马过来。 等到主子骑上马背,十二个暗卫双腿一夹马背,勒紧缰绳冲向追过来的淮州护卫军,边杀边为主子冲开一条血路。 此刻银月已高挂,淮州的东南西北四大城门正渐渐关阖,禁止通行,大街上行人也开始稀少,沐于暮色中。 十几匹汗血宝马陡然“哒哒”的飞奔而来,抢在城门完全关阖前撞开守城的将士,破门而出。 “哐当!”城门已重重的关上了,两排守门将士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陡然又见副将大人带着大批人马追过来,“混蛋,你怎么让他出城了,快开城门!快!” “是!”守城将士也将意识到让不该出城的人出城了,慌忙又跑去重新打开厚重的大门,让开一条道。 那彪壮副将又道:“快派人去禀告宇文大人,就说鱼儿破网了,需要派兵支援。我且先带一队人马去追,禀明大人一定要赶在他们逃回卞州前在荒原上进行围捕,万万不能错失时机!” 厉声吩咐完,手中的马鞭狠狠一抽,半刻耽误不得带着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出城追赶前面的十几个铁骑。 而这十几个铁骑,正是连胤轩带到淮州的暗卫,此刻连胤轩带着这几个部下正在荒原上飞奔,铁蹄子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又见荒原的北边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高山的山脚才是被天景遗落在外的卞州,也就是说要到达卞州,或多或少要经过一些山脚。此刻银月在山颠高挂,映照出那缠绵远山起伏的轮廓,锐利一片。 连胤轩的铁骑走了一段官道,却在身后的几千兵马快要追上的时刻,陡然转个弯钻入了旁边的荒原,但目的地同样是前面的卞州。 “看你们逃到哪里去!”在后面紧紧追赶的淮州守城副将笑得奸佞,“枉你铁骑再厉害,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三王爷,今日你就等着受死吧!” 他今日能这般放心大胆的追捕,是因听了探子回报,得知连胤轩的十万铁骑在渐渐向卞州靠拢,打算攻打秦海琼。而淮州这边,宇文丞相带来的二十万兵马正在这块荒原上驻扎着,连胤轩跑进这荒原,就等同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所以他越追越兴奋,越追越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 “驾!”今日提了连胤轩的人头回去,他就可以晋升为淮州守将,大大的扬眉吐气了。 一路护送映雪和绛霜回卞州的,是连胤轩的贴身侍卫连鹰,此男子映雪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是除了沉默寡言还是沉默寡言。他一直不出声,在马车出了城后便吩咐将马车弯进了一条隐秘小道,朝着远处的山颠走。 没走多久,他们曾听到一阵洪亮的铁蹄子声踏破荒原的寂静,一阵更比一阵强,似是有两队兵马在追赶。映雪好奇的拉开帘子瞧了瞧,却只瞧得见孤零零的月亮和一面光秃秃的高坡,那阵声音便是从那土坡后传来的(荒原地势高低不平),然后渐渐远去。 “连鹰,胤轩为什么要送我们回卞州?他到底在忙什么?”绛霜坐在马车里憋了半天,终于问出这句话来。 “王爷吩咐不能告诉任何人。”帘子外连鹰冷冰冰的声音。 “我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 连绛霜的脸立即沉了,却忍住没有发火,再问道:“刚才那两队兵马是什么人?是不是跟胤轩有关?” “恕连鹰不能告知。” “停车!”连绛霜尖叫出声。 “小姐,停车做什么?”坐在小姐身边打瞌睡的千蓉被这声叫吓得瞌睡虫跑光光,困乏的揉着眼睛问道,“小姐是不是需要什么?” 车里的芷玉和沥安也被吵醒了,不悦瞪着这个嚣张的女人。 “我想下去走走,坐车坐乏了。”连绛霜改为轻笑,望着映雪,“姐姐陪我下去走走好不好?这马车颠簸得厉害让妹妹身子有些不适,想去外面透透气……” “你可以让你的婢女陪你。”芷玉搂着自家小姐的臂膀,不悦瞪着这个女人。 “芷玉,你家小姐没教你为奴为婢的本分么?为什么每次主子说话,你都要插上几句!想来是今日那一巴掌没让你吃够教训是不是!” 映雪眉一蹙,呵道:“连绛霜,她是我的小婢,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连绛霜见她怒了,掩嘴笑道:“姐姐你急什么,妹妹不过是帮你管教管教下人,别让这个小婢将你我的姐妹情弄得生分了。你看妹妹刚才只是好意请姐姐一同下车走走,被这小婢这样一说,弄得好似妹妹要吃了姐姐,让姐姐对妹妹有了嫌隙。” “连绛霜,我们以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映雪眉心深锁,冷冷吐出这句后,便抱着芷玉和弟弟不再理她。她不想和这个连绛霜有过多的纠缠。 “呵呵,姐姐倒是要跟妹妹将界限划这么清楚呢。”连绛霜转转眼珠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对外头道:“连鹰,不是让你停下马车么?” “等在前面一点再停吧,现在这段路有些乱,我们得走快些。” “那好吧,等到了记得叫我。”连绛霜这次倒是很安静的躺回去,不再说话。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摇摇晃晃的十分不稳,车里的五个人根本没法睡觉,不得不抓住东西稳住身子。 “连鹰,怎么回事?”这次出声的是映雪,她撑了好久,却仍是被摇得七晕八素胃中翻滚,想吐。 “景王妃,我们现在进入了凤雷山山脚,由于地上石块比较多,所以车轮子不稳,请景王妃和三小姐再忍忍,等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 “恩。”映雪放下布帘子,重新钻回车里抱着芷玉和沥安,努力压住胃中的翻滚。然后眉一抬,见到连绛霜冷冷盯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 连绛霜见映雪回视她,在摇摇晃晃中启唇道:“亚父曾为你算得你才是胤轩的真命天女,对吗?”那唇边,明显又噙着一抹讽刺。 “我不相信这命相之说。”映雪淡道,极度反感这个女人的表情。 “呵呵,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命相之说,你是得不到这个男人的。” 又是这个问题!映雪头一偏,不想理她:“我没想过得到他。” “但是你在勾引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 莫名其妙!映雪抬头冷冷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是不是勾引,难道以你的聪明还看不出来么?不要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守不住这个男人是你自己没本事!” 连绛霜一愣,明显被她的话说怒了,叫道:“苏映雪,你果然该死!” 她刚吼过,车身猛然剧烈一震,将车里的人儿连同她一股脑儿往地板上摔,几支利箭“嗖嗖”钉在车厢上,射穿木板,惹得车里叫声一片。 小沥安立即被吓哭了,芷玉抱着他瑟缩在角落,连绛霜则拉着千蓉在四处躲闪,没时间再逗嘴。 “怎么回事?”映雪掀开帘子,看到连鹰带着人与一群黑衣人纠缠,飞在半空打得难舍难分,一片刀光剑影,“北冀的人?” 她认得那身深色衣衫,不是墨黑的夜行衣,而是深灰的劲装,正是上次在端午赛龙舟那天要抓她的人。 黛眉一拧,立即望向车内的绛霜:“他们是来抓你的?” 绛霜这个时候已站稳了身子,撩开窗帘子看了看,一点儿也不紧张或者惊讶:“对,他们是来抓我的,那又怎样?” 正说着,有人拿着大刀杀上马车来,瞧了瞧车内的几个女子,一把拽起映雪的手,“连绛霜,终于抓到你了,这次看你往哪跑?!” “混蛋,小姐根本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芷玉在一边急得大叫,连忙拽住映雪的手不肯放开,另一只手直指连绛霜,“这个才是连绛霜,你们看清楚了!快放开小姐!” 连绛霜坐在那里冷冷笑看着,不出声。 “你们这些没长眼珠子的混蛋,那个才是连绛霜,睁大你们的眼珠子看看!” “滚开!”那两个北冀的人不耐烦的推了芷玉一把,瞧了连绛霜一眼,二话不说就一把拽住挣扎的映雪就往外拖,“你当我们没有见过连绛霜吗?这脸这声音,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认得!” “不,我是苏映雪!” “大哥,我们找着连绛霜了……”两个人已将映雪野蛮的拖下马车,不顾她的挣扎,让她在那些碎石上磕磕碰碰。 外面那北冀首领正与连鹰缠斗,听得如此一说,立即飞身过来,瞧了映雪一眼:“人到手,我们回去!”边用大刀逼退连鹰几步,就要带着众兄弟掳走映雪。 “哪里走!”连鹰的身影瞬息挡在前面:“放下景王妃!” “让开!我们只要这个女人,其他人绝不伤害!” “放下景王妃!” “连鹰大哥。”双方正僵持着,千蓉陡然从马车里钻出来,小跑几步跑到连鹰身边,急声道:“连鹰大哥,小姐出事了。” 连鹰剑眉急皱,连忙看向马车车厢内,这才发现有人用杀架上了真正的连绛霜脖子上,那人正大声道:“如果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就让开,要不别怪我们北冀门不客气!” 他脸色大变,望回站在他面前的人,看到他用指吹了个响哨,山谷四处立即涌来一圈一圈举着火把拎着大刀的人,潮水般围满了整个矮山头。 他们似早就准备? 心头暗吃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放下景王妃!” “冥顽不灵!”马车里的那个人急了,刀锋一近,在连绛霜颈项上划出一条细痕,惹得她一声凄厉尖叫。然后山头上的那些人开始打破僵持,密密麻麻快速往下冲,渐渐将连鹰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 片刻,双方又交战成一片,刀剑碰撞声交织,嚎叫与血腥味弥漫,响彻整个凤雷山山脚。 “小姐!”这次连鹰是直接飞上马车救连绛霜,一剑解决了那个拿刀威胁连绛霜的人,将连绛霜紧紧护在身后。见小姐并无大碍,又跃过来救映雪。 可那边,对方采取人海战术,一拨一拨的人缠来,将十几个护送的侍卫缠得无法分身,人潮一涌,无辜的映雪已被破布袋般让北冀的人掳了去。 连鹰只来得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大呵一声:“快去禀报王爷!” 此刻,这边的连胤轩正带着他的十二铁骑往狼锥山方向急奔,途中遭遇宇文祁都的十万大军围捕,渐渐将他们逼向狼锥山。 这狼锥山很高,而且乱石嶙峋,山涧密集狭隘,人一穿进去便很难走出来。当年连胤轩携母妃来卞州,刚入淮州便被宇文祁都引至这锥子山,堵了山口一把大火将他们围困。 那个时候,他们被困在了某一条似锥子形状的山谷里,越往里走山路越窄,直到完全没有路。而两边山壁陡峭高耸,无一株爬藤植物,根本无从下脚。他和冷炎用轻功试了很多次也爬不上去,才知这山涧常年潮湿,岩壁上长了不少苔藓,十分湿滑。 就这样,他,母妃,青楚,冷炎,温祺被困在熊熊大火里达半个时辰,而母妃那时已染肺症,经这一次浓烟熏呛,落下百年肺疾。冷炎为救他,让守在山谷外的宇文祁都乱箭射死,连青楚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所以,这宇文祁都该千刀万剐! 策马行了一段路,他勒住缰绳在狼锥山下停住,在银月下与那一里之外的黑压压一片的宇文大军遥遥相望。 墨色大氅扬起,他星眸犀利。然后铁掌一举,做出进军的手势。 只听得狼锥山两旁陡然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齐刷刷的,很有规律,片刻,山两边的荒原起伏线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两支拿盾拿长戢,穿铠甲戴面具的铁骑兵。清凉月色下,如一列列索命修罗。 “铁骑?”那准备将连胤轩人头手到擒来的淮州副将立即脸色大变,手中缰绳勒出冷汗:“怎么回事?他的十万铁骑不是入了卞州城吗?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撤!” 一阵凌乱铁蹄,那刚刚站稳脚跟的宇文大军又开始往回撤,再次在这荒地上带来地动山摇沙尘纷飞。 汗血宝马上的连胤轩冷眸微眯,厉声吩咐身后的十二铁骑:“擒贼先擒王,给本王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十二铁骑领命,双腿一夹马背,大氅一扬,手中瞬息多出一支铜戕,直直杀向那淮州副将。同时,左右两边的铁骑开始往下涌,先截去宇文大军的去路,将他们赶回原地,再铁盾一仰,齐刷刷举戟进攻。 其实连胤轩的铁骑只有五万,却由于个个骁勇善战出入刀林箭雨如履平地,故能以一敌十,将那宇文的十万大军围困在血海中。 宇文大军开始步步后退,闻风丧胆逃进那狼锥山,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躲避铁骑的追击。而连胤轩只是带着他骁勇的大军守在狼锥山口,并没有深入锥子深处,他深深的知晓,这锥子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坐在马背上,冷冷盯着当年那条差点将他困死的山谷半晌,终于有探子来报:“报,有十万宇文大军向这边逼近,已在五里处!” “宇文祁都可来了?”连胤轩眸光熠熠。 “主帅正是宇文祁都。” “好极了。”连胤轩眸光大放光彩,剑眉飞扬,厉声吩咐起来:“留二万兵马留守在狼锥山,其余三万随本王会会宇文祁都!”话落,已马背一夹,飞奔向前。 而那宇文祁都剩下的十万大军同样来得浩浩荡荡,只是他并没有让他的大军离连胤轩的铁骑太近,就在三里处停下了,与连胤轩冷冷遥望。 连胤轩策马立在高坡上,将那片黑压压的大军尽收眼底。再瞧夜空银月的位置,推测已到了寅时一刻(凌晨3点),而那片黑压压的大军依旧停留在原地,不肯动。 银月再东移,到了寅时二刻(凌晨4点),宇文还带着他的大军在二里之外赏月色。此刻,恰好吹起一阵夜风,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墨发往后飞舞,而他身上的大氅也迎风翻飞不已。 迎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不好!他眉心深深折起,立即策马下坡吩咐:“起盾!后退一里!”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带火的箭头扎在高坡上。然后,万支火箭雨纷落,随着风势,飞得很远。 马儿受惊,开始嘶鸣,铁骑兵不得不退回狼锥山下。 宇文祁都又带着大军前进一里,迫使连胤轩不得前进,却又不肯杀上前。 “该死的!”原来是想由此消耗他铁骑体力!连胤轩眯眸,大掌一挥,示意铁骑披盾进攻,此时正好风停,更该速战速决!刚才活该让这老狐狸得寸进尺了一步! 却在此时,宇文大军那边陡然传来了凄厉惨叫,兵马慌乱成一片。只见宇文的后方,同样有好大一片弓箭雨压来,如乌云盖顶,密麻得没有间隙,而且从那箭头可看出是杀伤力极强的硬弓。 硬弓?夏侯玄? 连胤轩大吃一惊,连忙带兵往前再进两里,静观其变。 弓箭雨很快便停了,宇文大军那边死伤差不多一半,他们被这腹背受伤弄得措手不及,可是夏侯玄却没有趁机杀上来,那个墨色枣红色披风身影只是带着他的一万骑射兵安静立在宇文的两里之后,静静望着他。 连胤轩知道,这个才是真正的夏侯玄。他和他一样,都在掂量与对方的关系。是敌?是友? 然后,夏侯玄的身后又多出了一队兵马,军旗在即将破晓的霞光中飘荡,清清楚楚写着一个“萧”字。 呵,连萧邯俞也出来了! 他冷冷一笑,策马直直逼向宇文祁都。 映雪一被摔到地上,便吐出了她胃里所有的东西。 这伙人果然将她带上了凤雷山,一入那北冀门,就将她关在了老祖宗的灵堂里。只见灵堂里上上下下整齐供奉着一排一排的牌位,但不全是老祖宗的,有很多异姓牌位,尊称是“兄弟”。 而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之牌位,立在最中间,坛子里燃了三支香,轻烟缭绕。 映雪撑起虚弱的身子对那牌位拜了拜,而后开始拖着刺痛的膝盖往门边移动,想拉开门窗。无奈,门和窗都紧紧上了锁。 她靠在门板上,望着一室的幽暗阴冷,缓缓蹲下了身子。 她还是被这北冀给抓来了,来为被连绛霜失手错杀的北冀门门主之母偿命。呵呵,可笑的是,她现在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却又有人要取她的命。 老天真爱捉弄人。 “啪!”灵桌上一只老鼠蹿过,撞翻了几个牌位,发出吓人的轻响。随着轻响的,还有左右两排烛火的跳动,似乎是要响应那阴冷的氛围。 如此景象,她确实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睁大水眸看着。 一切恢复正常,窗外的风儿静了,灵桌上的鼠儿蹿过了,牌位倒了三个。 室内很静,连烛火都不眨下眼睛。 她的心跳恢复正常,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慢慢走过去,一一扶起那倒下的三个牌位。一个是如氏的,一个刻着“小妹冰芝之灵位”,一个没有任何字。 没有任何字?这算什么牌位?但它就立在如氏的左边,表明它就是个牌位。 她轻轻将那空牌位搁下了,再双掌合十,鞠躬拜了拜。 这个时候,灵堂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我们副门主回来了,他要见你。”说着,兀自走进来又要野蛮的拖她。 “我自己会走!”她甩开了,自己走出门。 北冀门的副门主冯丰早在北冀堂等着映雪,他刚从淮州赶回来,只来得及喝一大碗茶水。 此刻,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走进门来的映雪:“你是连绛霜?”他的语里有丝惊讶,有丝不确定,又有丝惊喜。 “不是,我是苏映雪。”映雪非常反感这个男人在她身上巡视的目光,他将她从头盯到脚,然后用眼神剥她的衣裳,无耻! “噢,你是苏映雪。”冯丰盯了她半刻,似是才反应过来,笑得乐不可支,“真想不到这世上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只不过那连绛霜泼辣些,不过本门主喜欢……” 映雪的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了,她脸一沉,道:“既然门主认清楚了,那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不急不急。”冯丰站起身,恬不知耻笑道:“本门主刚从淮州回来,得知三王爷现在没有时间来接你,所以打算留你在此住几日,景王妃你说可好?” “不方便!”映雪往后退一步,躲过他抚上她香肩的手,“现在就送我下山吧!”既然已知她不是连绛霜,为何不去找真正的连绛霜报仇? 噢,不对,他不是门主,只是个副门主,遂道:“我想见你们北冀门主!” 杀母之仇是与孤独北冀结下,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如若她现在与那北冀门主对质一番,说不定以后还少去这件烦心事,过得安稳些。 那冯丰还在笑,朝她走过来:“大哥在闭关,你见他做什么?门里的事,我这个副门主可以全权代理,不需要打扰大哥的。” “只是……”这男人说着话,又要来轻佻佻抓她的手,“如若那三王爷不肯来救你,你便跟了我吧,我比那三王爷会疼女人,哈哈。” “无耻!”映雪冷汗直流,退的时候差点撞翻后面的椅子,“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死也不会嫁给我?”冯丰脑袋一偏,好笑起来,“这句话咋听得那么耳熟呢?噢,对,两年前连绛霜也说过这句话,但是你知道她的下场吗?” 他又朝映雪盯过来,整个一笑面虎。 映雪冷冷盯着他,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冯丰也不追她,只是自话自答道:“当年她不从我,我一气之下给她开了苞,让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那美妙的滋味至今难忘啊,啧啧,可惜她……” 什么啊,映雪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一杯子砸过去,“禽兽!” 冯丰手一伸,竟然把那杯子接住了,谄着脸道:“想不到没有了那连绛霜,老天爷又给我送来一个苏映雪,真是怕我寂寞了,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暗示我直接将你扔入我们后山的蛇窟不留活口,但是我看你生得花容月貌死掉可惜,所以决定将你偷偷留下……” “滚!”映雪又抓起一个茶杯朝他砸过去。 这次冯丰没有顺利接住,“嘭”的一声,杯子在地上粉身碎骨,他不怒反笑,开始渐渐朝映雪逼过来,“连胤轩不会来救你的,你就死了那条心跟了我,跟了我你还有活路一条。如若执意等他来救,那我可要不客气的将你扔入蛇窟喂蛇了!上次那连绛霜让我破了身,想寻死为连胤轩守身,没把我折腾死……我可不希望你走她的旧路……” “我要见你们的北冀门主!”映雪大叫出声,呵止这男人的靠近,“不要过来,让你们门主出来, ------------ 第七十一章 四周一时静了,连胤轩坐在马背上放下右手,敛住手上运出的内力。那一声骨头的脆响,让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对那了望台上的始作俑者冷道:“本王已废左臂,放人!” “王爷?”他的副将急了,要过来察看他的伤口。 “呆在那里。”他抬手示意副将止步。 这一变故让了望台上的冯丰感到吃惊,却更欣喜,笑道:“还有一个条件王爷没答应呢,废手臂只是附带条件……据我所知王爷昨夜将宇文大人带来的二十万大军引至锥子山,使其全军覆没,并生擒了宇文大人准备押出卞州!而我放这个女人的条件就是王爷送宇文大人出淮州,并保证不伤及他性命。” “王爷,不能答应这个狗贼!”副将让那冯丰厚颜无耻的交换条件弄怒了,怒吼一声,策马上前,急道:“我们昨夜好不容易擒了这老贼,已是与朝廷翻了脸,朝廷马上会再派兵前来攻打卞州,如今这紧张时刻,王爷万万不能放虎归山……” 连胤轩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子只是望着那了望台道:“本王答应你这个条件!” “王爷?!” “呃?”不止他的将士惊呆了,映雪的心房也颤抖了,她默默望着这个男人,一身大红衣裙在半空中翻飞。 随即,她的身子便被拉了上去,不等她站稳,那冯丰一把扣住了她的咽喉,抵在栏杆上,“现在就放人,送宇文大人安全出淮州,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 映雪望着底下的男子,苦笑道:“连胤轩,你这又是是何苦?他们明明知晓我不是连绛霜,你也最清楚不过,所以今日我不求能走出去,只求你能杀了宇文老贼替我报杀父之仇,帮我照顾芷玉和沥安……” “你闭嘴!”冯丰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大变,吼了她一下,粗暴的掐紧她的咽喉迫使她不能出声,又朝下面道:“我数一二三,如若你再不派人放宇文大人,莫怪我对她不客气!” “喀嚓!”指上使力,威胁起来。 映雪被掐得满脸胀红,无法挣扎。 而底下,连胤轩利眸一眯,已沉声吩咐副将带着一小支兵马急急下山追赶正前往卞州的囚车,他打算释放宇文祁都,送这个老贼出淮州让他滚回京城。 不过放归放,这宇文有没有本事安全回京,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好!”冯丰这下满意了,拖着接不上气的映雪从高台上下来,又得寸进尺起来:“你带着你的人马退下山,在凤雷山山脚一里地安静呆着,傍晚时分,我会让这个女人安全走回你的军营。” 连胤轩英挺飞扬的剑眉立即微皱:“不行!” “由不得你说不行!”冯丰狠狠掐着映雪雪白的脖子,只见那圈凝白上有了淤青,吼道:“退!快!”映雪双手被反剪,被迫扬着下巴,仰着面,双眼焦急的盯在连胤轩身上,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不能放走宇文祁都……不能……” “咔!”发尾部的脖颈一疼,她被点了哑穴,张嘴无声。 她不是连绛霜,他没必要为她这么做! “撤!”连胤轩则是深深看她一眼,立即勒紧缰绳掉转马首,铁蹄嘹亮,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往山下撤。 他果然还是答应了这冯丰的所有无理要求,他是怎么了? 等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冯丰立即拖着她往他们的聚集议事的大堂走,然后将那团脏兮兮的棉布塞回她的檀口里,将她捆绑得如一颗粽子的身子毫不客气摔在冰凉的地板上。 “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随宇文大人一同上京!” “那要不要通知寨子里的其他人?” “不需要,他们不会跟我们走的,就带门里的这些兄弟,我们现在立即收拾些盘缠赶上宇文大人,然后护送他回京。等出了淮州入甯州,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宇文大人一定会为我们谋条生路……”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如若真在傍晚时分将她送还给连胤轩,连胤轩一定会在我们到达甯州前一路追杀的。” “恩。”听到这里,冯丰的脸沉了,眉头皱着,似沉思又似不悦,“这次我们是中了那个臭婆娘的计,她想将我们和这个女人一起借连胤轩的手杀掉……幸亏我没有将这个女人扔入蛇窟,不然现在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她为什么要杀我们?她是……” “你笨啊!”冯丰生气的打了这个属下的木脑袋一下,又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她有把柄捏在我们手里,自然想杀人灭口。而地上的这个女人,那婆娘一直知晓我垂涎这样的美人儿,用尽手段让我去抓……我算是着了这婆娘的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她能下手陷害她的亲哥哥,又何以不会对我下毒手呢?!真该死。” “大哥,我们现在跟随宇文大人也不晚呀,这北冀门算是毁了,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好了好了,别在这说废话了,快去收拾盘缠,我们要赶在连胤轩将宇文大人送出城的那刻跟上去,不然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是的,大哥,我这就带兄弟们收拾去,值钱的我们都拿上,挪个地儿混!” 他刚跑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忙转身跑回来:“大哥,后山的那个怎么处置?” “不用管他,他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恩,好!” 等那汉子跑出去,冯丰轻笑两声走到映雪面前,轻佻佻捏住她姣好的下巴,“苏映雪,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可比那连绛霜好太多了,当年同样也是有人要杀她,扔到我这里让我解决,我一时心软偷偷将她留下了,谁知她死脑筋想不开趁我不在从断崖上跳了下去……而你,我会让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没有机会香消玉陨……” 映雪冷冷瞪着他,苦于檀口被塞住无法出声骂他。 “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让你回到连胤轩身边的,我会带着你一起上京,做我的夫人跟着我吃香喝辣……” 说着,轻轻给她拉开了口中的布条,让她透气,“你要骂就尽管骂吧,反正你即将是我的人了,骂骂能增进感情。” 映雪没有骂他,而是冷道:“你刚才说连绛霜跳崖了?” “对,她是跳了,但是我们那多事的门主从半山腰将她救起,并将她从我的身边抢走,不准门里的任何兄弟动他!奶奶的,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反目成仇!” “原来一直是你想抓连绛霜!” “是我想抓她没错,但是我要抓的不是连胤轩旁边的那个连绛霜,而是你苏映雪!如若我没有猜错,你才是劫后重生的连绛霜!” 荒谬! 映雪冷笑,只觉这个副门主推测力太强了,掀唇:“除了面容一样,你从哪里看出连绛霜的影子来?!” 万物有形,也有神,即便再相似的两个人,神韵也会有区别。而这一点,连胤轩不是早瞧出来了么。他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知她是苏映雪。 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比那真正的连绛霜还没有逻辑。 冯丰自然将她眸中的鄙夷收进眼里,也不恼,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笑道:“你这个表情就对了,呵呵,你是失了忆的连绛霜,自然认不得我们这里所有的人,也不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你可知晓是谁将你掳来这里,又是谁给你抹消记忆的?” 连绛霜失忆? 映雪微微吃惊,摇头,“我不是连绛霜,自然不知晓。” “呵呵,不知晓也好,省得又为那连胤轩寻死腻活的,我就遂了那婆娘的意,带着你离开这边塞之地远走高飞。” “那婆娘是谁,谁让你们杀我的?” “你想知道?” “当然,至少这样可以死得瞑目。” “好,那我就……” “大哥,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快出发吧。”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捧了一大包裹的白银,叫道:“时间快来不及了,连胤轩的人马已经将宇文大人送过了凤雷山,快到淮州了。” “那我们快走!”冯丰一急,已顾不得他没说完的话,将扔在地上的布条抓起胡乱塞回映雪嘴里,跟抗布袋子般将她抗在肩头往外奔走。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北冀门的大部分门徒一人拎着一个包袱等在院子口,见到冯丰出来,叫了声“大哥,我们快走!”立即翻身上马,冲出院子。 映雪再次被破布袋般抗在马背上,冯丰回头望了大宅子一眼,已一夹马背,带着大队人马往山下走。 他们一出寨子,分散在寨子各个角落的农舍里才走出零零星星的男女老少,对那群绝尘而去的马上莽夫唉声叹气。 “哎,冯门主终于走了,不知道北冀门主会不会回来。” “捅下了这么大的娄子,这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呀,呜呜。” 而那头,冯丰的人马才刚刚弯下羊肠小道,后面浓密的灌木丛里便走出一小队连胤轩的铁骑,为首的那个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大群人,道:“他们果然想逃,快去禀告王爷。” 冯丰的人自然是想逃,但是他们也够聪明的从凤雷山另一条隐秘小道出山,不与扎营一里地外的铁骑兵打照面,逃之夭夭。加上对凤雷山四处环境的极为熟捻,他们超近道赶在宇文祁都入淮州城的后一刻入了城。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偏西,连胤轩的左臂只是简单稍做包扎,便策马赶往一夜之间战火纷飞的淮州。是的,淮州在昨夜完全失守了,萧邯俞守将被银面夏侯玄一箭射穿喉咙,他带来的三万将士则全军覆没一个不留,全部死在夏侯玄的箭下。同时,夏侯玄留守在淮州城内的隐秘部下大面积反扑,趁萧邯俞抽去大半兵力杀了守城的所有将士。 而他连胤轩的人,则与夏侯的骑射兵在淮州城内遥遥相望,谁也不动谁,只是在那个尸横遍野的空城里各踞一方。 然后今日的破晓,在一举歼灭宇文祁都带来的所有兵马后,他俘虏了从狼锥山里安全逃出来的三万宇文大军,剩下逃不出来的几万则困死在锥子山谷里。 一夜之间,淮州与卞州的荒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片荒原的血比那凄凉暮蔼还要红上三分,随即大片觅食秃鹫扑腾而来,互相抢食,争抢不休。 他的兵马急奔过,这些秃鹫才受惊吓的在半空中盘旋几圈,等着打扰者离去。 他望着那片尸体一眼,眼眸一沉,策马狂奔向淮州方向。 其实刚被冯丰带回淮州的映雪也看到了这尸横遍野的战后场面,她一直趴在颠簸的马背上,螓首无力垂着,却在经过此处时被大片浓烈血腥味刺得干呕不已。 她不是闻不得血腥味,却是让那大片大片的将士死尸刺激得心痛如绞。 他们的死状让她想起无辜惨死的爹娘,想起那群染瘟疫在大火中苦苦挣扎的村民,想起卞州城内背井离乡被蠕虫折磨的乞丐,想起……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却在黑暗里更加清晰感受到马背的颠簸,心头的难受。 随即,冯丰带她入了淮州城,马速缓慢下来,她软趴趴的身子被拎起脖子上立即被架了把明晃晃的大刀。 原来是连胤轩的人在拦冯丰了,冯丰故技重施押着她与宇文祁都的马车会合,然后带着一大群北冀的人往淮州东大门靠拢,并要求大开城门。 这个时候,连胤轩已经赶来了,墨色大氅在夕阳里翻飞,鹰撮霆击朝这边奔过来。 “先不准开城门!”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里背光,颀长伟岸的轮廓染上一层火红,“先放人,再开城门。” “不,先开城门,再放人!”冯丰架紧映雪脖子上的大刀不肯退步,并不再怜香惜玉的一把撕开映雪的右边袖子,露出她雪白的藕臂。弹指一挥,一根头发粗细大约半寸的冰魄针从她的藕臂植入。 “……”映雪闷哼一声,立即感觉到痛,以及血液里的冰冷。 “该死的,你对她做了什么?”连胤轩怒吼,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王八蛋! 冯丰似是被逼急了,冷道:“立即开城门!这冰魄针入体,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耽搁。如若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她的血管便会凝结,全身发冷,然后暴毙。三王爷,你可听清楚了?” “混蛋!”连胤轩修长十指握得“喀嚓”作响骨关节泛白,眸一眯:“开城门!” “三王爷好爽快!”冯丰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些,忙用袖子擦了擦快滴入眼睛的冷汗,“她要陪我们出城,等安全出了城,冯丰再将她安全送还!” 话落,已拖着映雪慢慢往后面的马车移动,对着那等在车里的宇文祁都道:“宇文大人,您坐稳了,冯丰马上送您出城。”随即将映雪抱起拽上车头,自己再坐上来,手掌朝那马屁股狠狠一劈,让那马儿风驰电掣往那大开的城门冲。 连胤轩连忙策马跟过去。 等出了城,那马车仍没停下之势,连胤轩耐性尽失,夺过副将手中的长戢,举起,掌心运气,直直向那前方奔跑的马匹射过去。 “啪!”长戢却让冯丰一把抓起护在马车旁边的某一北冀门徒挡下,那年轻的小伙子还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长戢穿心,瞪着眼睛死不瞑目了。 “该死的,追!”这个出尔反尔的混蛋!连胤轩一时气结,决定不再和这冯丰打太极,马鞭一甩,带着他的十二铁骑猛追不放。 而马车上的冯丰这才急了,忙将全身被绑快要被震落下车头的映雪往车内塞,对车内道:“请丞相大人帮忙拉一把,这个人质在到达甯州前,一直都能保护我们。”自己则猛挥马鞭,让旁边的兄弟抵挡连胤轩的铁骑。 落败的宇文祁都不得不撩开马车帘子,一声不吭抓着映雪的双臂往车里拖,却在见到映雪额头上的胎记时,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映雪额头上的刘海已被风吹开了,一朵拇指甲大小的血色莲花胎记在那凝白额头上栩栩如生,妖娆夺目。 他一把拉开映雪口中塞着布条,问道:“这莲花胎记是何时起的?” 映雪不答,冷冷瞪他一眼,陡然张嘴扑身过来要撕碎他:“你这个混蛋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们本来就该死!”宇文祁都连忙往后退开一步,躲过映雪的撕咬,“你是想食本丞的肉,喝本丞的血吗?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违背在先!” “即便我杀了连胤轩,你还是会让爹爹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啪!”宇文祁都的脸终于难看起来,袖子一挥,狠狠朝映雪甩来一巴掌:“你好大的胆子,这个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骂我宇文祁都!告诉你,本丞既然可以让苏渤海死,也绝不会放过你,等回京,看本丞怎么收拾你!” “宇文祁都,你没有命回京城了!”马车外,连胤轩的马在嘶鸣,他一马鞭甩开了冯丰,放开缰绳飞身上马车。“啪!”再一马鞭朝宇文祁都挥来,“本王就让你在此安息!” “现在马车即入甯州境内,你没有机会杀本丞了!”宇文祁都灵活闪过那一鞭,大笑起来:“连胤轩,你破我二十万大军已背上叛国之名,不日就会遭朝廷围剿四面楚歌,我劝你还是先替自己想想怎样脱身吧,哈哈。” 又见连胤轩左臂受伤,魁梧身形一闪,反击连胤轩的左面。 连胤轩紧抿薄唇,鹰瞵鹗视,陡然一鞭子朝宇文甩开,让马车车厢的车顶和三面木板应声而裂。“轰!”宇文祁都脸色大变,连忙飞身出马车,夺了北冀的一匹黑马,飞快往前逃遁。 虽然连胤轩伤了左臂,但他也受了伤,不能恋战。 连胤轩没有立即追他,却是用鞭卷了映雪,将她掳上了他的汗血宝马让她侧坐在他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身子紧紧煨着她。 “吁……”马蹄子停,他停止了对宇文祁都和那些剩余北冀门徒的追赶,立在那里:“已经到了甯州范围,我们撤!” “你就这样放过他吗?”映雪瑟缩在他怀里,从牙缝里问出了这句。 他垂眸看她:“如若继续追,就是与甯州开战,而本王的铁骑才大战了几回合需要养精蓄锐。” 她靠着他,身子颤栗起来:“我……用我的命换宇文祁都……太……太不值得了。” 他剑眉沉了一下却不再出声,紧紧抱着全身冰冷的她往回赶,等走到冯丰的尸首前,他跳下了马背。 “解药搜到了吗?是谁杀了他?本王吩咐过不要取他性命的!” 十二铁骑围成一圈,个个面露倦色,没有人出声。 “带着他的尸体回淮州吧。”他不再追问,重新翻身上马,抱了她往淮州城急赶。然后又将她带回了雀子林旁的小筑,一进房间,便褪了她的衣物至腰间,替她运功逼那冰魄针。 此刻,她已冷得没有知觉了,只觉心跳越来越沉重,身子越来越没力。 而他,瞧得见那小针在她的血管里游动,所到之处,肌肤呈现没有血色的惨白。他的内力也在她体内游走,却逼不出那冰魄针。 他扭头瞧瞧外面的天色,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该死的!”时间快到了!他吼一声,不得不将她冰冷的身子揽入怀里,紧紧抱着,吻着她已洒上霜花的黛眉。 她躺在他怀里,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谢谢你救了我。” “不要说话,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他搂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艰难的用抱着她的右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她唇色尽失的檀口。 她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窝在他怀里,感受那炽热却暖不了她身子的体温,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想起那个借她肩膀哭泣的夜晚。 抬眼看他,第一次知道他耳下的鬓角很长,很有轩昂的味道。 她道:“楚幕连说让我等他。” 他身子明显一僵,扶起她的脸:“你现在是本王的女人!” 她笑:“如若我死了,请帮我转告楚幕连,这辈子我不会恨他,但是我宁愿从没遇见过他,好吗?” “本王说过让你死吗?”他非常的不悦。 她微微侧过螓首,看着他受伤的左臂:“你的左臂受伤了,可还有救?” “不知……好了,不要再说话,本王现在带你回凤雷山。” 说着,已帮她穿好了衣衫,用他的大氅包了她,再次急急赶往凤雷山。 他是只身前往的,连他的十二铁骑都未带上,只带着她连夜爬上凤雷山寻找解药。而他刚才给她喂下的药丸,让她的体内微微起了温度,让眉毛上的霜花化解让她能坚持到凤雷山。 而山上的那座寨子因为冯丰的离去变得死寂沉沉,他们到达的时候,寨子里剩下的北冀门徒立即在门口战战兢兢拦了他,从他们的言语中大致听出这些人只是害怕连胤轩铲平他们的寨子,让他们无处容身。 “本王只是想要冰魄针的解药!”连胤轩不耐烦的大吼一声,大掌夺过他们挥过来的长羌,以其道挥开他们,“将独孤北冀叫出来,本王要会会他!” “冰魄针?”底下的人瞬息哗声一片,有人出声道:“冰魄针的解药只有北冀门主和冯丰门主有,但是冯丰门主今日已离开凤雷山,而北冀门主也在两年前失踪,至今音训全无。” “独孤北冀失踪了?”连胤轩大吃一惊,又呵斥道:“既然失踪,为何你们北冀门却依旧对本王苦苦相逼?!本王只与他有杀母之仇,何时轮到你们的副门主来插手!” 底下的人说不出话来,只能道:“副门主的所作所为我们也不能苟同,但是自从两年前北冀门主失踪,门里的事就一直是副门主在管制,而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这次我们没有随副门主下山,就是不想投靠宇文祁都那奸佞之臣,想过安静生活,这些奢望,还请三王爷成全。” “你们是说,纠缠于本王的人一直是你们的副门主?而你们这个副门主,早在为宇文祁都那老贼办事?”连胤轩的眸子锐利起来。如若这是真的,他岂不是冤枉了独孤北冀? “从北冀门主失踪那一年起,副门主才开始这样。” 连胤轩微微思忖,利眸瞧了瞧那北冀殿堂,道:“这些恩怨等寻到你们北冀门主后再算,本王现在找冰魄针的解药刻不容缓,快带本王去冯丰的炼药房!”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商量半刻,终是决定对门外的人放行,“既然是冯丰门主有过在先,那我们必当帮助王爷寻找解药,只是现在冯丰门主已经投靠了朝廷,解散了北冀门,三王爷……” “你们担心本王围剿你们?呵,本王现在只身一人,单枪匹马没带一兵一卒,入了你们寨子便是失去利爪的苍鹰伤不了人。” “那还不快为三王爷开门,快!”底下的人听了这一席话,再听得巡山回来的人一五一十的报告没有进山的敌人,他们这才敢放心大胆的打开了寨子的大门。 连胤轩一进去便直奔北冀的殿堂,在门徒的指引下进入了北冀的炼药房,开始四处搜寻那冰魄针解药。 映雪则披着他的大氅,在椅子上静静坐着。 这个男人怎么就如此放心进入这里来?如若北冀的人果真想要伤害他,他该如何应对?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更何况他还伤了一只手。 总觉得,这两日的他,有些不同。但是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因为他还是喜欢吼人。 他左边的手臂是直直垂着的,策马,抱她,搜寻那些瓶瓶罐罐,都是用他的右手。但是他高大的背影依旧挺拔,肩膀很厚很宽,能煨暖她的冰冷。 她突然想起他自毁左臂的那一刻,她以为他会放弃她的,以为他会冷眼相观,看着她被毒蛇咬死。谁知,他竟是二话不说,断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鹰挚狼食的人,却…… 她有些不能相信他此刻的急切是为她。 却在瞧着他受伤的左臂时,心头淌过微微的心疼。 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先看看你手臂的伤势吧,多亏你那颗丹药,我现在还撑得住。” 他正在寻,听到她的声音,即刻转过头来:“本王的手臂没事,营中的大夫已经帮本王包扎过了,你不要在这里碍事,在那边静静坐着!” 声音有些冷,带着霸道的命令。 但她听在耳里觉得好暖,微微一笑,玉指一伸,碰上了他那无力的左臂,微微的吃惊,“大夫没有为你接骨?” “你觉得本王有时间接骨?”他抽开臂膀,冷冷反问她,又道:“女人,现在不要多事!” 她没有退开,静静看着他:“如果不马上接骨,你的这条手臂就会废掉,而且已经过了最好的接骨时间。” 他不出声,但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她笑了,试探着握上他的左手,他僵了下,却没有甩开她。 她这才轻轻解开他的护腕,将他的袖子卷上,露出他健壮的胳膊。然后,看到他手臂关节处简单绑了绷带,断骨处高肿一片。 她眉微蹙,玉指划上那片青紫的肿块,探了探,“还好,并没有完全断掉。” 而后拉他到椅子上坐下,很轻很轻的为他解下那圈绷带,瞧了瞧,“你等一下。”她轻 ------------ 第七十二章 暗室没有一个窗口,除了墙上插着的两支火把带来点滴光亮,其他都是死寂。密室中央的硕大药炉表层蒙了厚厚一层灰,炉耳上挂着长长的灰丝,昭示这里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药炉旁边搁了个药架子,架子上放了几个透明大罐,罐子里则用深黄色的药水泡着长虫。也许是时间太久,药水已呈难看的土色散发出阵阵恶臭。 连胤轩站在石床边瞪了床上的尸体一会,陡然怒不可揭的一把抓起:“独孤北冀,本王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这世你要如此纠缠本王!你不准死,快告诉本王冰魄针的解药在哪里?” “咝!”他的手刚碰上独孤北冀的长衫,想去抓他的衣襟泄愤,不曾想一触碰到那衣物,那块布料竟太不堪受力一抓便破了,露出独孤北冀苍白的胸膛。 “该死的!”连胤轩气急败坏的将那尸体摔回石床上,转身寻找其他的出口,到处敲敲打打。 映雪没阻止这个暴怒的男人,轻轻走到石床旁,看到那尸体脸部肌肉虽然萎缩了,但他的胸膛却完好无缺,颜色有生命。 她连忙拖出独孤北冀苍白的大手,指尖轻轻捻在他的脉息上,娥眉轻蹙,“他还没死!” 正在寻找出口的连胤轩听到声音愕然回头:“你确定?本王刚刚明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他的身体是冰凉的!” “他有脉息。”映雪放开孤独北冀的手,对连胤轩道:“你探探他的心跳,看是否在跳动?顺便看看他身上的肌肉是否有弹性,他身上的苍白有点不对劲。” 连胤轩狐疑的走过来,依言将大掌贴在独孤北冀心脏的位置,“没有心跳,皮肤有弹性,可是他的脸……” 他看向独孤北冀的脸,仔细瞧了瞧,拨开那耷拉在脸上的乱发,发现那张脸除了脸色暗沉乌黑,脸颊瘦削见骨,并未腐烂发臭。再打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果然见到瞳孔完好无涣散。 映雪正在瞧独孤北冀的十个指尖,脸色很沉重:“他可能中了很深的毒,十个指甲全黑,十指却惨白僵直,面色发黑,他应该很久没进食物,或者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以至脱水。按理说他应该死去很久了,却为何肌肤不腐烂,脉搏还在微微跳动呢?” 连胤轩也不懂,稳步踱到那个药架子前,瞧了瞧那泡在药水里的长虫,沉思道:“他的身体可能被泡过,或者被抹过什么药。好了,我们先不要管他,还是想想怎么出去……” “好。”映雪轻答,正要走过来,陡觉身上一个激灵,血管里的冰魄针挣脱丹药的克制四处游移起来。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噔”打了个寒颤,身上开始冒寒气。 然后她僵硬在原地,抱着自己发抖,迈不出步子。 又随即,她感觉有个湿滑的东西从她脚上溜过,脚背一僵,卷来排山倒海的刺痛。“蛇!”她破碎的叫了声,看到一条手臂长的银色长虫刚刚蹿入石床下面。 不是吧,这里也有蛇? “该死的!”连胤轩火速扔下手中刚刚从药炉上揭起的炉盖,大步流星朝映雪走过来,一看到她眉梢的点点霜花,俊脸沉得更厉害,“丹药的药力怎么这么短!” 也不再管那长虫,而是一把抱起她坐在火把下的石凳下,脱去了她的绣花鞋和袜,在那簇牙印上瞧了一眼。随即眼一沉,用掌掬起她小巧的玉足放在唇边,亲自用唇给她吸出毒液。 “王爷。”她脚背灼热着,身子冷着,却清晰感受到他唇瓣的柔软和火热,那片火热迅速从脚背传到心房,烧得她颤抖。 “噗!”一口腥甜陡然从胸腔喷泻而出,洒在了石壁上,惹来他的惊慌,“该死的,本王已经给你把毒液吸出来了,怎么还会……” “咦,冰魄针出来了?”他的声音,在见到墙壁上那片猩红时嘎然而止。只见她吐出的那滩鲜血里,一根发丝粗细大约半寸的银针赫然可见,正是那用千年冰打造的冰魄针。 而她,在吐出那口血后便虚弱的靠在墙壁上了,身子不再颤抖,从牙缝里吐出声音:“原来是灵蛇,冰魄针的解药是灵蛇……” “这么说你没事了?”他站起身,看着她逐渐恢复红润的唇,心里又惊又喜。 “恩。”她轻轻颔首,望着他:“我没事了,已没有先前那般冷,谢谢你为我吸出蛇毒。” 他朝她走近,用他的大掌牵起她的小手,捏了捏:“还是很凉,你就裹着本王的大氅坐在这里,本王去寻寻那灵蛇。既然这里有蛇出现,就定是有出口的,我们可不能困死在这里。” “好。”她安静应答,裹了他的大氅,静静坐在那里。 连胤轩最后看她一眼,大步一迈重新走向那石床,望着石床上的孤独北冀。道:“如若你是遭人陷害,那就告诉我们出口在哪里,本王定会帮你寻个公道。” “咝!” 说也奇了,他话音刚落,竟从独孤北冀的身下蹿出一条通体银白有女子细宛粗的白蛇,白蛇头呈椭圆,双眼黑亮,仰着脖子吐红信子。 它并没有攻击连胤轩,而是静静盘在独孤北冀身边,甩尾吐着信子看床边的人。半晌见连胤轩没有敌意,它甩甩尾巴爬上独孤北冀的身体,在他苍白僵硬的臂膀上咬了一口,而后用蛇身卷住臂膀,紧紧勒住。 瞬时,只见独孤北冀的伤口上渗出几滴暗黑的血,顺着臂膀流下,流出一条血痕。而后等到流出来的血呈现鲜红,它便放开了对独孤北冀的缠绕,再次静静盘在旁边。 “它在帮独孤北冀逼毒?”连胤轩微微诧异。 “恩。”映雪裹着他的大氅静静走了过来,“它有灵性,刚才咬我那一口,就是为了给我逼出体内的冰魄针。” “这么说,一直是它在保护独孤北冀?” “应该是,这条灵蛇已有百年仙寿,能与人通灵,懂得逼毒,想必是凤雷山的仙灵。王爷掰开北冀门主的嘴看看,那里可能有蛇灵珠,这蛇灵珠乃灵蛇修炼而成,凝聚天地万物精华,含在嘴里能渡入仙气保人性命。” “难怪独孤北冀至今还有脉息。”连胤轩依言掰开独孤北冀的嘴,果见一颗通体雪白的珠子含在独孤北冀嘴里,熠熠闪亮。 “恩。”映雪也是现在才解开刚才的疑问,朝前走了一步,俯身对那灵蛇道:“仙灵,快带我们出这暗室好吗?我们一定会帮北冀门主及时医治,为他沉冤昭雪……” “女人,别靠它太近!”连胤轩陡然拉了她一把,将她整个护到自己身后,道:“即便它通灵,也是蛇。” 映雪被他拽到身后,无奈笑笑:“王爷,灵蛇不会伤人,只会救人。” “你不怕蛇了吗?”他拧着眉转头看她。 “当然怕,但是我不怕这善良的灵蛇……”她浅笑,望着那通体银白的灵蛇,“王爷快看,它带我们寻出口了。” 连胤轩连忙转头,果然见到那灵蛇轻巧爬下石床,往药炉方向爬,爬行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们,似是示意他们跟过来。 “药炉?”连胤轩剑眉揪得紧紧的,看到那灵蛇爬上了炉顶,蛇尾一翘,整个钻进了药炉里。他快速跟过去,揭开那炉盖,看进炉肚里。却是俊脸大变,立即转身用高大的身子挡住她:“不要看!” “王爷?” “走,我们寻其他出口!”他厉道,二话不说,拉起不解的她就大步往别处走。 “王爷,怎么了?”她蹙眉,扭头看到那灵蛇又从炉肚里钻了出来,仰着蛇头吐着红信子看着他们,“王爷,灵蛇让我们过去。” “该死的,它想让我们葬身蛇腹!”连胤轩怒吼,终于回头怒气冲冲看着她:“那药炉里全是蛇,我们进去必死无疑,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她身子一僵,全身开始毛骨悚然,“灵蛇为什么要害我们?” “本王早说过它不过是一条蛇,你这个女人偏要信它!” “也许它想帮我们。” “你!”连胤轩勃然大怒,眼一眯,又拉着她往药炉边走,“既然你不信,本王就让你看看,被吓破了胆可不要怪本王!” 做什么这么生气,看就看!映雪瞪了这个霸道的男人一眼,小心翼翼探出头颅到药炉上方,手心紧张得冒汗,“咦?” 这个男人,做什么吓她! 这炉里哪有毒蛇,看来看去只有那条银白灵蛇躺在硕大的药炉里望着他们,而它的下方,竟然有个出口,透着光亮。 原来这炉底是通的! 连胤轩反倒被这个女人的反应弄懵了,他明明记得她怕蛇的不是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却为何是这个表情?她不是应该扑到他怀里瑟缩成一团么? “怎么了?”他看到她还兴致勃勃瞧着下面。 “王爷,这里根本没有蛇,这炉底是通的,是出口!”她惊喜得将水眸弯成了月牙,笑望着他,“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能回去见芷玉和沥安了!我能活着了!” 他让她眸里的光彩弄得微愣,下意识给她泼冷水:“是出口还是陷阱还不知道呢?别高兴得太早!”却是移动步子朝这边走过来了,再次瞧进炉底,剑眉一皱。 “你这下可相信了吧,下面是出口,灵蛇想带我们出去。”她望着他笑,第一次不带任何面具的完全展现她自己,红唇上弯,露出她细白的贝齿。不是轻轻浅浅的笑,而是笑靥如花,若一朵吐苞怒放的清莲。 他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唇角的那抹笑靥很耀眼。 他沉声道:“本王先下去探探,你在上面守着。”他得先确定到底是救生出口,还是索命陷阱,刚才那数条吐着毒信子的毒蛇不是错觉。他自然可以抵御这些蛇,但是这个女人呢?她可是怕蛇怕得要死!如若让她真的见到了刚才那一幕,她估计会直接吓晕过去,而且若真是个陷阱,他不能保证那么多的蛇不会伤到她。还有一个独孤北冀…… 他咬紧牙关跨上那个硕大的药炉,正准备跳下去,衣摆却她拉了一下,她似是感受到他的沉重,轻声嘱咐道:“小心点。” 他心头一暖,嘴上却是冷哼道:“不必你提醒,本王也知道要留着命出去!还有,如若本王真的在下面遭遇不测,你和北冀自己寻出路!” 她黛眉一弯,水眸中瞬息涌上挣扎:“那你还是不要下去了,我们另想他法。” 他看她一眼没做声,纵身一跃,足尖点在了那呈半斜坡的炉底。 炉底,果然有条通往下面的暗阶,透着微微的光亮,可以看出是通向外面。那条银白灵蛇已爬到了石阶下等着他,示意他跟过去。 他腮帮子咬了咬,步下石阶。 大约十几坎的模样,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潮湿的甬道,喜阴爬藤四处缠绕,密密麻麻,比那条条毒蛇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脚下的湿道,爬藤的根或茎自然也是盘根错节,加上那一条条黄白蓝绿吐着毒信子的毒蛇,实在让人很难下步。 但是湿道的尽头确实是出口,他甚至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听到鸟雀欢叫的叽叽喳喳声。 他决定走下去,抽了一根老藤握在手里,打算搏出一条路来。 可是奇了,当他走在那软软的湿地上,却没有毒蛇来攻击他,它们反而纷纷爬到旁边的爬藤上勾起,仰着脖子远距离对他虎视眈眈。 等走到甬道尽头,他拨开了那挡住洞口的藤子,然后让太阳的光芒射得还未痊愈的眼睛一阵刺痛。 原来是座山头,榉树,水杉,速生杨,刺桐,各种灌木丛生,飞禽扑腾,小雀唧喳,不远处还有道小瀑布,湿湿的水珠子弥漫得到处都是。景色很美,却多了不该多的东西。 那树枝上密密缠绕的,不正是毒蛇么? 原来这里是个蛇窟。 他稍微雀跃的心,立即阴霾起来。 灵蛇用尾巴甩了甩他的裤腿,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而它自己则先爬了出去,与一条大蟒交颈沟通,小小的眼珠子望着他这边。 随即,大蟒爬走了,也带走了那群在日头底下玩耍的毒蛇,留下一山的美景。 他知道这灵蛇的用意了,连忙大步往回走,走回那药炉底,轻身一跃,回了密室。 “你回来了。”坐在旁边等他的映雪直直站起身,双眸闪亮看着他,眸里净是担忧。 “恩。”他轻应了声,不再看她,大步走到石床边抗起独孤北冀走到药炉边,扭头对她道:“本王先将他送下去,再来接你。” 映雪只觉心里毛毛的。刚才连胤轩将她抱入这炉底后,却是不准她看任何东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布条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只感觉地上的泥土很湿很软,耳朵警觉听到两边让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头皮一阵发麻。但他的掌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让她贴着他高大的身子,亦步亦趋。 半刻,他们出了密道,他才允她拉开眼睛上的布条,让她看周围的景色。 四周是很美,但她对那些景色不感兴趣,而是静静看着前面的他抗着独孤北冀稳步向前走。她有些担心他断掉的左臂不能完全痊愈,或者说即便痊愈了也没有往日般灵活自如。 山头生了一片密密的小花,白白的,在风中摇摆着身子。她停下脚步,蹲下,用指细细掐了一大簇,捧在手里。这是接骨草,捣碎敷在折骨处,很有效果。 起身,眼角却陡然睨到草丛摇动有数条爬虫钻过,定睛一看,吓得连退几步。那草里藏着的不正是花蛇么?再回头,竟然见到高高低低的枝桠上缠了无数条毒蛇,正对他们的背影吐着毒信子。 天!她忙用手捂住嘴,闷住了自己的惊讶声。 “该死的!”前面的连胤轩脸色大变火速转回来,抓了她的手就往前面急奔,“将那些花儿扔掉,快走!” 她紧紧抓着,不肯扔,却配合他的脚步往前面小跑。 身后的蛇群如潮水般向他们卷来,蛇尾甩得“啪啪”响,却在一条大蟒出现在它们面前后,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连胤轩肩上抗着独孤北冀,右手拉着映雪依旧在跑,穿出树林,尽量沿着陡峭的窄道往山下跑,直到看到一片错落有秩的农舍。 原来这蛇窟就在北冀堂的后山,由于北冀堂坐落位置比其他农舍要高出很多,故能让那冯丰在那药炉下挖个密道通向后面的蛇山。 此刻,农舍里的人不可思议瞪着从山上跑下来的两人,吓得眼珠子快掉来,“三王爷您怎么入了蛇山?” 他们明明记得三王爷昨夜是入了副门主的药房,如何今日却在这蛇山出现?要知道这蛇山可是禁地,一般是不会让人胡乱闯进去的,怕出人命。 这算三王爷福大命大么?居然能从蛇山安全出来。 连胤轩冷眸看着,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而是抗着独孤北冀从高坡上走下来,将那冷冰冰的躯体扔在众人面前,“可是那冯丰毒害了独孤北冀?” “门主?!”寨子里剩下的北冀门徒惊叫出声,纷纷围过来,当见到那失踪两年半点音训不得的北冀门主,立即悲痛出声,“当年副门主只道是门主在闭关,要全权代管北冀门的事,让我们不必管门主的行踪,我们信以为真,一直不敢过问……” “那么你们对冯丰掳走绛霜的事也不知晓么?” “知晓,但是我们不敢违抗副门主的命令。” “你们真该死!”连胤轩怒火中烧,一把拎了那为守的汉子摔出几丈远,吼道:“愚忠!瞎了狗眼了!” “求三王爷饶命……我们都是被逼无奈走上山贼之路,后得北冀门主引导,才远离邪道立誓要助危济困解救与我们同样命运的穷苦老百姓出火海……所以请三王爷看在我们的这份苦心上饶过我们一回吧……” 连胤轩还在怒,抓起一个再扔出去,额上青筋暴露,“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混蛋!” “三王爷饶命!” “冯丰已经死了,且他们并没有随那冯丰投靠宇文祁都,证明他们还是忠心义胆心存善念,王爷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重归正道。” 连胤轩背影一僵,腮帮子咬了咬,瞧向这个出声的女子:“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那眸子里闪着的是危险的光芒。 映雪瞧着他,淡定从容:“所谓债有头冤有主,既然冯丰已死,便不必牵扯到无辜的人。而王爷今日肯舍命救出北冀门主,就是解开了与北冀门主之间的误会,想必王爷不会为难北冀门主的人。” “如果现在跪在你面前的,是当初杀害苏渤海的人,你也会说这番话?”连胤轩眸光一闪,立即反唇相讥。 映雪的脸瞬息苍白了,掀唇苦笑道:“如果现在跪在我面前的是宇文祁都,我会毫不犹豫一刀杀了他,可惜他们不是。” “本王是说奉命杀害苏渤海的人!” “不会,因为他们是奉命行事。” “好,本王就听爱妃的,给你们一条生路让你们重归正道!”他睨她一眼,负手站在风中,陡然对这些人松了口。 其实,他本无意杀这些人。 “多谢三王爷不杀之恩,多谢景王妃的宅心仁厚。” 下面跪倒一片,她却挤不出一丝笑意,他也只是盯着她的侧脸,脸上无波无浪。 随即,他去拜祭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她则在北冀堂的某一客房里歇息。 她的肚子出现了轻微的不适,却并没有出血,不知道算不算是这个孩子命大。 为她熬制安胎药的大婶在为她细心掖被角,笑道:“如若我们的小姐还活着,也该有景王妃这般大了,指不定还生了个胖娃娃。” 映雪安静闭着眼睛,轻声道:“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三王爷。” “怀娃娃是喜事,为何不告知三王爷?” 映雪睁开眼睛:“按我说的做便是了,不必知晓太多!” “哦。”大婶自以为知个一二,哀声劝慰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您现在也已嫁给三王爷为妃,独得王爷宠爱,有些事就放下吧。现在怀了小王爷……” 映雪眉头蹙得高高的:“你出去吧,我要歇了。” “哦,好,您好生歇着,我一个时辰后再来给您送膳。” “去吧。” “那我这就下去了。”大婶端着空碗终于退出去了,还给室内一片寂静。 映雪又把眼睛闭上了,睫毛颤了颤,陷入梦乡,她是真的很困,从出淮州就没阖过眼了,身心俱乏。 她的梦乡很香甜,梦见一大片的银装素裹里,有人用大氅裹着她,两人站在雪原上赏腊梅,那个人为她掐了一枝腊梅温柔放在她掌心,她抬头,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梦境转换,陡然变成一个穿黑色大氅的骑马男子在她面前狠狠自废左臂,他说:“本王答应你的条件!” “不要!”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紧缩,一疼,睁开了眼。 有双深沉的墨眸悬在她的上空,哑声道:“不要什么?” 她急急喘着气,白嫩的葱鼻上渗着几滴香汗,只是静静望着这个男人,“我不要你自废手臂。” “哦。”他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眸色深深将她吸进那个漩涡,“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清醒了,转头看到这个男人赖上了她的床,正用右手撑着头颅兴致勃勃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乏了。” “那好,我们一起睡。”说着,已放下了他的右手安安静静躺在她旁边。 她当然是睡不着,望着帐顶,“我们什么时候回卞州?” 他似乎很困,含糊不清道:“快了,等将北冀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本王便带你回卞州。”好听的男中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那芷玉和沥安呢?” “连鹰已将他们安全送回王府。”咕噜着,陡然一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女人,你还让不让人睡觉!” 她被他沉重的体魄压了个严实,柔软的娇躯与他的高大完全契合,却呼吸困难,捶了他一下:“要睡下去睡!” 他睁着困乏的双眼皮,体魄纹丝不动,“本王现在才发现这样躺着挺不错,软软的。”话落,头颅一低,将之搁在她的颈间,与她耳鬓厮磨。 片刻,竟然含着她的耳珠子睡着了,平稳的气息喷泻在她的颈项。 她哭笑不得,捶打他的手改为抱住他宽阔的背,突然很不想打扰他的好眠。他和她一样,已有两个夜晚没有阖眼。 而她,第一次这样抱他,虽然被他压在下面,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他总是让她记起他怀抱的温度,让她记住了他为她断臂的瞬间。 她磨了磨耳鬓,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与他布满青渣的俊脸相贴。抱着他宽背的手,则更紧了些。 ------------ 第七十三章 从那蛇窟逃出来后,连胤轩并没有立即下山回卞州,而是让连鹰带着一小队骑兵暗暗守在寨子外听命行事,他则入寨等待独孤北冀苏醒。 独孤北冀确实还活着,那颗蛇灵珠为他保住了最后一口气,捡回他一条命。而后出蛇山,他的躯体被放在了烟暖床上静养,以恢复身体机能。 原来这两年的时间,他未进过一粒五谷杂粮,未喝过一滴水,从他牙齿缝里的残渣可以推测出这两年他是用蛇肉和蛇血充饥,才保住性命。而他体内的毒,不是蛇毒,却是一种另外的剧毒,量很大,似是有人要一次性致他于死地。 当然,这个致他于死地的人,连胤轩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冯丰,冯丰弑兄夺门主之位的事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独孤北冀的手掌里紧紧拽着一颗绿雪含芳簪簪头上的碧玉宝珠,而且死都不肯松手? 那力道,他使劲全力也掰不开,所以只有等这个男子苏醒。 其实他与这独孤北冀,曾在望风亭对饮小酌过一番,二人谈得颇为投机,尤有相见恨晚之意。而后又遭遇绛霜错杀如氏一事,他对这独孤北冀心生愧疚,想对其拉拢做弥补。 不曾想北冀门突生变故,一个冯丰在两人之间搅得天翻地覆,让他误会了独孤北冀两年,差点一把大火灭了整个北冀门。所以他希望这个人人称颂的北冀门主醒来后依旧还是那个独孤北冀。 此刻,他站在那个冒着白雾的石床旁,看着一个年轻女子将碗里的流质食物一勺一勺喂进独孤北冀的嘴,面容沉思。 这烟暖床,自然是由罕见的烟暖石打造,伤重者在那上面躺上个一日一夜,伤势便能好去大半,十分奇妙。他将这独孤北冀放在这上面三日三夜了,却也只是能进一些流质食物,并无转醒迹象。 他不知道这个男子还得多长时间转醒,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苏醒,他只是在观察淮州城内动静的同时,等在了凤雷山上。 前些时日,他已算是与连胤韬正式翻了脸,而以连胤韬对他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应该是会马上带领百万大军反扑的,他等着。 而他也在等苍月那边的动静,若真与苍月打起来了,那他与苍月从此就成了敌对关系,苍月自然不会动他,但苍月会在他的国土上制造杀戮,怎么说也是外敌。只是那个西门已去苍月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点音训也无。 还有夏侯玄那边的人,杀了萧邯俞占领了半个淮州城,现在与他自然是敌不是友。 这样的情况,汲汲可危,他没想到夏侯玄的人会这么快浮出水面。 “他手上握着的是谁簪子上面的珠子?”他收回心思,问那个细心照顾独孤北冀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瞧了瞧那掌中握着的碧玉宝珠,看得不是很真切:“这是一粒名贵的珠子,一般有钱人家的簪子都会镶嵌这样的珍珠珊瑚,以前门主夫人也做过这样的簪子……” “门主夫人?”他眉一拧。 “是啊,不过门主夫人以前做的是珠花簪,已在她过世那年随之入了土……” “什么时候的事?”他没想到独孤北冀娶过亲。 “已经有四年了。” 原来是思念爱妻才将珠子拽在了手里,但是簪子去哪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景王妃去哪了?”这女人,半日不见踪影。 “刚才看到景王妃提个小篓去寨子外了。” 这女人! 他牙关紧咬,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他自然知道她做什么去了,但他吩咐过不让她出寨子,她却偏不听话。 走到寨子外,很容易就看到她蹲在那里掐草药,小背篓里有形形色色的药草,也有上次给他捣碎敷上的接骨草,她纤细的身影蹲在草丛中,很美。 他没有责怪她,而是兀自提起放在她脚边的篓子,往回走:“够了,回去吧。” 映雪正在擦额头上的汗珠,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这男人走路都不出声音的么,吓死人了。 “还不够,我得一样挖一点,每样都要试到。”独孤北冀体内中的什么毒还没查出来呢,她得一样一样的试。 “本王说够了就够了。”他蛮横霸道得可以,大步一迈,提了她的背篓就走。 “你听不懂人话么?”她瞪着他的背影,想打他。 他听到这句终于回头了,眸中闪过戏谑的光芒:“本王要换草药了,快跟上。”并意思意思的动了动他的左臂,表示左臂不舒服。 她又瞪了他一下,往前走。 等回到两人在北冀堂歇息的房间,他一把将那药篓扔到地上,关了房门便将她抱坐在腿上,“这里有大夫,不需要为独孤北冀亲力亲为。” 她使劲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的腿上跳下来,退开一步:“臣妾这就为王爷换草药。” “好。”他不笑不怒,乖乖将左臂伸出来。 她则开始用杵捣草药,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却见得白嫩小巧鼻头躺有几滴香汗。 半刻,她解开他的接骨板,细细换掉那已经失去药效的碎沫,敷上新的带着清香的接骨草,再用接骨板固定上,重新缠绷带。 “还痛吗?”她轻轻出声,手上的动作很温柔。 “还好。”他安静看着她,并忍不住抬起右手为她擦去鼻尖上几滴汗珠。 她被他的动作弄得惊了下,红唇紧咬:“王爷这几日不能让左手受力,这样恢复会比较快。” “如若有战事,顾不得这么多,本王习惯了。”他道,答得很认真,还是用那双墨黑的眸子灼灼盯着她。 她自是有些赧颜,但脸蛋上却很冷静:“王爷胸口上的箭伤恢复的并不好,所以留下了疤。” “呵。”他轻笑,又将她过来坐上他的双腿,“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你以为本王会在意一条疤吗?” 她不习惯与他这样的亲密,又挣脱开坐到了旁边的圆凳上,问道:“王爷这箭伤是如何起的?” 他唇角勾着,笑得神采奕奕:“你关心本王?” “好奇罢了。”她微微颔着的螓首反倒抬起来了,望着他。 “如若你真的想知道,本王告诉你也无妨。”他不再捉弄她,沉声道:“这是六年前,本王从狼锥山的大火中逃出来时宇文祁都送来的贺礼,这一箭只差一点点就插入了本王的心脏,然后本王带着最后一口气逃到了墨水镇,在那里遇到了绛霜。” “是绛霜救了你?”映雪看着男人眸子里的沉思,想也不想问出了这句。 “对。”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视线由她的脸上移到另一处,道:“那年的绛霜还只是个十岁的小乞儿,当时她正在街上乞讨,见到一大群人追杀本王,她不躲闪却是不顾一切冲了上来,带着本王躲进隐蔽之地……那么小的她并不懂得如何取箭头,是本王自己带伤取出来的,后来一直躲闪,胸口便留下了这道疤,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映雪静静听着,没出声。 他又道:“将她收入王府的三年后,我们在一次回卞州的路上遭人追杀,行至凤雷山山脚,突然有一疯妇张牙舞爪朝本王扑过来,绛霜当时以为是敌人,转身反手一剑……才知,失手错失了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后来从独孤北冀嘴里才得知,他曾有一个妹妹,在八岁那年随如氏下山赶集被人拐走了,从此如氏郁郁寡欢思女成疾,经常趁他们不在疯疯癫癫下山要寻女儿……那一日,我们被追杀至凤雷山山脚,恰好遇上了守在那里的如氏,如氏一见本王便认为是当年拐她女儿的凶手……” “呵呵,王爷长得可是像人贩子?”映雪轻笑。 “如氏认的,是本王身上的那身衣裳,刚好那日本王穿了一身珊瑚色的袍子。” “恩。”映雪轻轻应了声,不再出声。 连胤轩看她一眼,瞧不出她的心思,却是道:“本王对绛霜的感情,就跟你对楚幕连的感情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舍得将你拱手送给本王。” 映雪眸光波动,看着他:“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被送来的女人?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何以要留着她?” 连胤轩抿唇看着她,那眸光明显是被她的话问得一愣的,沉声道:“只有本王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本王的女人!” “呵呵。”她立即笑了,带着点点泪花:“如若她不想留,王爷是囚不住她的。” “她敢!”连胤轩怒目瞪着她。 她螓首微偏,对他突生的怒意视而不见,浅浅一笑:“王爷有没有想过妹妹的感受?她为王爷付出了那么多,求的只是王爷一颗完整的心。” “那么你以为本王喜欢上你了?”他眸子微冷,反问她。 她摇摇头,依旧在笑:“臣妾这辈子都不会奢求有人来爱,呵呵,只是也不会将心给任何人。” 他怒眸一眯,抓紧了她的臂膀:“你的心在楚幕连身上!” “烟暮山的那个苏映雪已经死了!”她掀唇冷笑,身子绷直,“王爷,现在这个苏映雪是你囚住的女人,只要你放她走,她便会回归山林。” “你还是想走?”他冷冷盯着她。 “对!”她定定回望他,“既然不能给她爱,就放了她。” 他微愣,被她的话直击心房。 是的,他说过这株血莲他只会裱在画里,不会将他的心分给她一丝一毫,但是她是他囚住的女人,他更加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窥探这朵血莲。 所以,他即便不能给她爱,也要囚住她! 他眯眸,毫不留情的轻吐:“给本王死了那条心,即便本王不会爱你,也不会放你走!” 她被他一把抓了过去,紧紧拽着压在腿上,却不挣扎直愣愣瞧着他:“如若我不想要,我一定不会要!” “该死的!”他怒了,怒不可揭,“本王说过,只有本王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本王的女人!收回你刚才那句话!” 并一掌钳了她的腰,将她从后抵在桌子上,壮硕的身子压着她,怒气腾腾。这怒气,来得急切来得排山倒海。 “如若我不想要,我一定不会要!”她还是那句话。 “该死的!”他立即勃然大怒,陡然用他健壮的双腿夹着她,大掌开始无情撕裂她的裙子和里裤。不等她反应…… “啊!”被撕裂的痛传遍全身,她咬着牙把桌上的桌布全抓下了,水壶茶杯摔了一地。他却将她抓得更紧,腰肢被死死扣着,整个上身被迫贴在桌面上,她还在抓,却只能抓紧冰凉的桌沿。 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发泄他的怒气。 她恨这样的他。 他却一眸怒意,抓紧她的细腰在动,狠狠的发泄他的怒气。然后一把扯开她右肩的衣裳,高壮的身子压在她纤纤玉体上,毫不犹豫张嘴咬住那香肩的白嫩。 “啊!”这次她是惨叫出声,细滑白嫩的右肩滑落云裳,一道带血的牙印触目惊心。 他望着那片牙印,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动作一下比一下猛烈…… “不要!”她昂起香汗淋漓的雪颜,玉指抓紧桌沿绷断了指甲,实在受不了疼痛,然后,在快失去意识前下腹开始刺痛…… 孩子! 他怒气全消的看她苍白脸蛋一眼,打横将她抱起奔向床榻,随即折身离去。 原来连鹰刚才在门外叫了他,他出去了,却找个了人来照顾她,并不知道她的下腹在痛。 她忍着痛静静躺在床面,望着帐顶。 孩子,这次听天由命吧。如若这次你能保住,就生下你。 她在心底哀戚,闭上了眼睛,旁边女子轻柔的声音渐渐远离她的耳膜。 她好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睁眼,恍如隔世,看到有只手在给她擦拭眼角。 “您醒了?”是那个熟悉的大婶。 “恩。”她答得很无力。 “您不要伤心了,孩子没事,只是稍稍动了胎气,看样子是个结实的小子,呵呵。” “哦。”她微微扯出一抹笑,不知该喜还是忧,孩子保住了,是老天的意思吗? “泪珠子又出来了,瞧这泪人儿果真是水做的……”麻利大婶怜惜的叹息,又要将手绢伸过来。 她头一偏,躲过了,“那不是泪水,没事。” “哎。”大婶一屁股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将那帕子搁了,语重心长道:“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你身上的一块肉,爹不疼娘疼,娘俩相依为命多好,等生下他,让他叫你一声娘,包管你笑得乐开花。” 映雪仰面躺着,静静在听。 “我们这的老夫人当年痛失冰芝小姐,差点没把眼睛哭瞎,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后来老夫人还是过不了那个坎,疯了……哎,都说儿女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要是没了,骨头都在疼……只是啊,谁也想不到老夫人过世的后一年,门主竟然找到了失散六年的冰芝小姐,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冰芝? 映雪的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个名字,缓缓坐起身望着这个慈眉善目的大婶:“这个冰芝小姐不是已过世了吗?我在灵堂见过她的牌位。” “是啊。”大婶苦着脸,伤心极了,“不知是北冀门主前世造了什么孽,四年前娶了新嫁娘,新夫人半年时间不到便一命呜呼;后是老夫人,疯疯癫癫下山让人给……现在是冰芝小姐,好不容易在两年前找着了,却失足摔下了断命崖……北冀门主那么好的人也遭人陷害,呜,真是家门不幸啊……” 说着,抽抽噎噎起来,掉了几滴泪。 映雪靠在床头,淡淡瞧着,唇瓣苍白:“北冀门主也是个不幸之人,只是,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这个就不知晓了,只知道那姓冯的生前喜欢折腾蛇毒,悴在兵器上,四处伤人。” 映雪眉儿一弯不出声,轻轻掀了被下榻,穿好衣裳往外走。 “景王妃您去哪?今夜三王爷不回这里了,他去了淮州城,明日才回……” 映雪脚步一顿,揽衣出门:“我去药房看看。” “那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不必,你回去歇了吧。” “好,那您悠着点啊。” 映雪提着小灯去了先前和连胤轩去过的冯丰的丹药房,她站在门口踟躇了两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这次,她不是来寻解药,而是来寻毒药。她想的是,如若北冀门主真是遭冯丰所害,那么他身上的毒也定是冯丰所使。 片刻,仔仔细细寻了下,竟只找到两瓶蛇毒。她掀开盖子闻了闻,蹙眉,不是独孤北冀身上的毒,他身上中的不是蛇毒,倒似某种无色无味的毒掺在食物里吞进肚子。 她决定去瞧瞧独孤北冀。 山夜很凉,她提着灯,穿着薄薄的浅色披风走往独孤北冀的房间,推开门,看到那烟暖石上的男子睡得安详。 他的脸已恢复了气色,不再如先前那般苍白,脸颊上长了肉,生了新发,换了一套亚麻色的深衣,大掌紧紧拽成拳。 她探了探他的气息,感觉到微弱的温热。 太好了,这个男子有呼吸了。 再捏了捏他的脉,十分满意。 脉搏平稳,恢复正常。 而后微微思忖,银牙一咬,冲破男女授受不亲的束缚,抡起了男子的袖子。只见那条粗壮的胳膊上,两粒蛇牙印清晰可见。 “你先忍忍吧。”她轻声道,伸出指去掐破那伤口,挤出几滴暗红的血,忍住胸中的扑腾闻了闻。 “孔雀胆和……为什么毒血放了会再生呢?” “嘣!”一颗珠子滚落,清脆清脆砸在了地板上。 她被打断了,连忙去寻那珠子,只见一粒小雀蛋大小的碧玉宝珠安安静静躺在不远处,而独孤北冀紧拽的掌居然松开了。 “北冀门主?”她快速捡了那宝珠走到男子旁边,先是轻轻喊了声,见男子没反应,不得不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原来还是没有转醒迹象。” “这是?”将手中那颗碧绿通透的碧玉宝珠搁在灯下瞧了瞧,眉心紧了紧,这是一般女儿家簪子上的宝珠,并没有特别,只是拽在这个大男人的手里感觉有些奇怪。 而且,他摊开的掌心里居然还躺有一截破碎的簪头,似是掌心将整个发簪捏碎,针梃掉出去了,只剩包裹宝珠的簪头,但都成了细碎的屑,连这宝珠也破了个缝,足见他用多大的力道来捏这发簪。 她的心中突然有种猜测,两年前独孤北冀最后接触的人会不会不是冯丰,而是一个女子? 这个簪子为那个女子所有,在匆忙中被独孤北冀一把抓下,并扯断了几根青丝。刚才她瞧见独孤北冀的手掌里确实摊着一根女子的青丝。 罢了,先想办法让这个男子转醒吧。他醒了,就什么都知晓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冒险的方法,“毒血放了会再生,那可不可以试试以血养血的办法?” 虽然没有实施过,但可以一试,她以前就是看着楚幕连这样做的。如若一个人的血液全部坏死,就只有抽掉这坏血,引入一半的鲜血,以血养血。 但是,贡献血的那个人就得血虚了,谁愿意呢。 她边寻思着,边往门外走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到下面的农舍灯火星星点点,鸡犬在门外吠着,十分温馨。 她坐在了台阶上,仰面望向远处的山林。山里真的好静,连夜风都是凉的,星子沉寂在群山的边缘,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这里的山,跟烟暮山的夜景不同,可能因为那群山下又是连绵不断没有尽头的荒原,总是让人形单影只,让人凄凉。 她又想起荒原上的那片血流成河,想起一个男人骑着骏马穿着大氅在战场上凛凛杀敌,他断臂救了她,为了她,放走宇文祁都,在蛇山担心她害怕,特意蒙了她的眼不让她看,被毒蛇追赶的时候,那只大掌将她握得紧紧的,不肯松手…… 可是,他的温柔太泛滥了,占有欲又来得猛烈而霸道,让她一会儿暖一会儿凉,摸不着边际。她害怕对任何男人产生奢望,不想全心全意去等候一个男人,更不能为男人哭。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如若心里期待了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爱她的人,她会不再是自己。 夜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她改为将螓首搁在双膝上,用披风揽紧自己,望着特别冷清的银月。总觉得坐在外面会让她更能呼吸得过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可能已久到双腿麻得站不起来,有人从后面轻轻抱起了她,带来一片温暖。 “呃!”她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她刚刚想起的那个男人正抱着她,俊颜胡渣点点,眸子深邃镇静。 她开始抗拒。 他低吟了声,男人味十足的俊脸揪成一团,却没有吼她。 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道:“放我下来,以免弄伤了你的手。”却没有再挣扎。 他没有吭声,抱着她迈步起来,走向他们的房间。 等走到房里他将她放回榻上,她立即抱了被子蜷在床里,冷冷瞪着他。 他也不恼,穿着大氅的高大身子器宇轩昂站在床边,淡道:“我们明日起身回卞州,今日早点歇息。” 明日回卞州?她微微吃惊,马上想到了烟暖石上躺着的那个人,急道:“我刚想到一个救北冀门主的方法,这个办法也许能有效。” “呵,你还真关心他!”他轻笑,在脱他身上的大氅和衣物,挤上床来,“这里有大夫在,你操什么心!” 她往里侧退一些,“那个老郎中已经老花到看不清东西了。” “哦。”他眉头挑了一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猿臂一伸让她睡觉,“乖乖睡觉,不许再想独孤北冀的事!” “你真的打算不管他?如若不给他放血,他体内的血会完全坏死!”她冷眼相向。 他让她躺下,搂着她,搂进他的怀里,嘶哑道:“以后不许再惹本王生气,不然,后果很严重。”却并没有怒意,又道:“身子好些了吗?” 她身子一僵,想起他白日的怒火来,双手蜷在胸前阻隔她和他的距离,冷声道:“还死不了。” 他感受到她的情绪了,臂膀紧紧搂着她不让她逃,“好,那歇息。”再将她一揽,紧紧抱在怀里,轻闭双眼。 她柔软的身子被迫贴着他,仰面望着他微侧的俊颜,知道他并未睡,道:“我一定要试着救这个人!” 他没有睁开眼睛,搂着她的右手却开始在她的右肩上轻抚,准确的找到那个被他咬过的位置,闭着眼睛轻问:“这里还痛吗?” 当然痛!她偏过头不理他。 他还在轻轻抚摩她的肩头,胸膛平稳起伏,偎烫着她,再用落满胡渣的下巴亲密贴着她的额头,“以后不许再说不要本王的话,说一次罚一次。好了,明天本王会将独孤北冀一同接往卞州疗伤,我们现在歇息。” 她静静躺在他怀里蜷缩着身子,闭上眼,没有说话。 她感觉心里很乱。 ------------ 第七十四章 王府的南苑,萧阑歆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一直在室内走来走去,惶恐不安。她打发丝竹去多罗王多罗苍铭那好大一会了,却始终不见那丫头回来。 在室内来来回回踱了几躺,素手一抓,抓起一个精致的小茶杯扔在墙上,“气死我了,宇文那老家伙竟然丢下本公主落荒而逃,这算怎么回事,皇帝哥哥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不是来保护本公主的吗?他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二十万大军全部覆灭在他的野心之下……” “公主,公主!”门外传来丝竹急急切切的声音,打断萧阑歆的怨怼,“公主,多罗王那边有回应了,这是他给公主的信。”只见那小丫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 “总算有回应了。”她连忙接过,两眼放光,却提防的朝旁边的几个丫鬟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几个丫鬟垂着首,鱼贯退下。 萧阑歆这才放心大胆的拆开薄信,瞧了瞧,念出信上的那排字:“孤王只能保证在苍月打进天景之时保你一命?” “混蛋!”萧阑歆气结,一把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撕成一片片,撒得到处都是:“他以为本公主是在求他吗?本公主只是在与他合作,各谋各利,他以为他是谁!” “公主!”旁边的丝竹见主子动怒了,不得不掺萧阑歆坐下,劝道:“公主消消气,千万不能动了胎气,您瞧太妃娘娘现在不是经常给公主送些补品么?这说明太妃娘娘在接受这个孩子,还有连绛霜那边……” 萧阑歆眸光一闪,抬起头:“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个!有姨母和连绛霜在,我还在这担心什么呢,我早说过要慢慢来,不从胤轩身上下手,要从他旁边的人身上循序渐进。” “恩,公主这样想就对了,我们不要急着找那多罗王,他毕竟是外人,那样只会贬低了我们的身份。” “好,快给我准备盏冰糖梨汤,我现在要给姨母送过去!” “恩!”丝竹满意的轻笑应答,连忙小碎步出去准备梨汤了。只要公主不任性冲动,她们就能在这个接骨眼上活命,主子总算想明白了! 半刻,两人端着碗冰糖梨汤来向西居的太妃娘娘请安了。太妃娘娘刚起,外褂没穿,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倚在梳妆台旁咳嗽,苏嬷嬷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进来。 萧阑歆对宁太妃欠身问安,道:“阑歆刚煮了盏止咳清火的冰糖梨汤,来问候姨母。” 宁太妃还在咳,换了带血的帕子,捂着另一条苏嬷嬷送过来的干净帕子抬眼看她,“搁下吧,辛苦公主了。” 见此,萧阑歆笑开了花,忙示意丝竹将梨汤放了,朝太妃娘娘走过来,“姨母,阑歆听说胤轩要回来了,可是真的?” “恩。”太妃娘娘淡淡回应,脸蛋苍白,“今日回卞州,最近他比较忙。” “只要他平安归来就好,我和孩子都盼着他。” 宁太妃眉一蹙,看着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想必外面的事你都听说了,现在战火已起,各州骚乱,胤轩也无辜背上了勾结外族恣意造反的罪名,你留在这里,哀家可不能保证保你公主的千金之躯。” “姨母!”萧阑歆不依的嗔怪,轻轻握住宁太妃的手摇晃撒娇:“现在阑歆怀了胤轩的孩子,从此生是胤轩的人,死是胤轩的的魂,您又何以将阑歆往外推?阑歆一直认为咱们是一家人。” “小姐?”一听这话,苏嬷嬷立即不悦了,忙俯身在太妃娘娘耳边嘀咕,“这孩子,没准不是王爷的,小姐您别……” “尹儿别乱说!”宁太妃厉声呵止她,瞧了瞧萧阑歆,道:“在宫里派人来接你前,你就住在王府好好养胎吧。不过哀家得提醒你一句,无风不起浪,虫蝇不叮无缝的蛋,多行无礼,必祸及自身。” “姨母,阑歆定谨记于心。” “那就好,好生养胎。” “恩。” 两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陡然有个外屋的小丫头跑进来轻声报告道:“太妃娘娘,王爷带着王妃娘娘回府了,现在已到王府门口。” “可回来了!”宁太妃一听这话立即站起了身,往门外走,“快随哀家去看看,这个轩儿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姨母,胤轩将王嫂带回来是好事,王嫂这次畏罪潜逃很是难服众口不安人心,她回来了,也算是对众人有个交代!” 萧阑歆笑意盈盈,边掺着宁太妃往前殿走,边扇耳边风,脸上阴霾尽散换上春风得意。 “阑歆公主!”宁太妃让她的话弄得脸色不太好,啐了句:“你只管养胎便是,不必理会其他事!” “噢。”萧阑歆碰了钉子,嘴一撇,果然不敢吱声,但心里却欢喜得紧。 到了前殿,府里的嬷嬷在掺映雪下马车,连胤轩在指挥家奴从另一辆马车里抬出昏迷中的独孤北冀,并让人火速准备了间客房。 奇的是,这次连绛霜没有及时出来迎接他,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他剑眉微皱,问道:“三小姐哪去了?” “三小姐刚刚还说来接王爷的,估计是在房里打扮。”一个小婢低声道,垂着头,不敢看主子。 “那就让她不要出来了,本王马上回东漓。” “是的,王爷。”小婢连忙撩了裙角转身跑去了。 这个时候,太妃娘娘和萧阑歆也从后殿转出来了,连胤轩对此现象很吃惊,冷冷瞧了萧阑歆一眼,看向母妃:“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应该让儿臣去您房里给您请安才是。” “胤轩,姨母是担心你。”萧阑歆在旁边乐不可支的插嘴,努努嘴指向他的后面,“还有王嫂。” 连胤轩冷冷盯着她,非常不悦。 “轩儿。”宁太妃上前一步没有再让这个女人说话,道:“母妃想跟你说件事。”并抓了儿子的大掌搁在手里,紧紧握着。 “什么事,母妃?”连胤轩覆上右掌包裹上母妃的小手,声音温和。 “去母妃的西居吧。”宁太妃的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后,就一直盯在连胤轩身后的映雪身上,见映雪对她欠身问安,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牵了儿子的手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你带回来的人是谁?” “独孤北冀。” “什么?”她诧异的回头,脸上十分焦急:“轩儿你是要引狼入室吗?你可否还记得北冀的人一直想抓霜儿?!” “儿臣知道,一切原由呆会详尽告知母妃。”连胤轩轻声安慰她。 “好。” 萧阑歆自然知趣的没有跟过去,望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一会,转过头来叫住正要走向后殿的映雪:“王嫂,你可是要去东漓?” 映雪的确是要回东漓,身子一顿,回过头:“阑歆妹妹有何指教?”面上不冷不热,冷冷淡淡的。 “噢,阑歆是想告知王嫂,你的寝居不在东漓了。在王嫂逃出地牢外出散心的那段时日,母妃以为王嫂从此不再回来,已遣了人将王嫂的东西搬到绿雪园,呵呵,所以阑歆好心的提醒王嫂不要走错了房间。” “多谢提醒!”听罢,映雪反倒面容沉定,看了凉凉看笑话的公主一眼,继续往东漓方向走。 “喂,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萧阑歆在身后大叫。 映雪不理她,走回自己曾经的偏居。 左偏居里,她的东西果然不见了,梳妆台和衣箱衣柜里均是空空如也,连她绣架上绣到一半的绣布也被扔了,只有书架上还摆着她的书。 她冷冷自笑,转身走出了这个地方。 却没想到的是,月筝在她去绿雪园的路上亲自来接她,见到她的时候,激动得想跑上前来抱住她。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月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 那眼眶里,闪着真切的泪花。 她微微一笑,轻道:“我回来了。” “恩。”月筝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月筝陪姐姐去绿雪园,姐姐你知道吗?绿雪园与月落园是隔壁,只隔了一道墙,姐姐,我们以后是邻居了。” “恩,好。”她默默走在月筝的旁边,安静的听着。 月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妹妹不是要揭姐姐伤疤的意思,姐姐不要伤心……听说让姐姐搬出东漓,是绛霜小姐在母妃面前提及上次有人毒害王爷之事,母妃听了才下这样的决定。但是王爷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让姐姐无缘无故搬出东漓的,等他查清使毒的真正凶手,定能还姐姐一个清白。” 映雪笑望着她,淡道:“我本无意住在东漓,搬出来很好,妹妹务须自责。” “那就好,那姐姐我们快去绿雪园吧,前几日妹妹已让人整理好了姐姐将房间。” “恩。” 走到绿雪园,映雪让房里的摆设弄得瞠目结舌。只见这里的桌椅床柜摆设跟东漓左偏居的一样,衣柜衣箱摆放方向,床上的流苏,梳妆台上的饰物,还将那副她为她画的画像挂在了墙壁上。 “姐姐,喜欢吗?这都是妹妹照着东漓的摆设来的,猜是姐姐的喜好。” 映雪走到那副画像前,用指抚上那眉心的一朵拇指甲大小血莲,轻道:“我很喜欢,谢谢妹妹。” “姐姐可否怪罪妹妹私自动了姐姐的东西?妹妹一时心切,管不住心头的那份雀跃,就想着给姐姐一个惊喜。” 映雪转过身子,瞧着这个女子:“妹妹可知芷玉和沥安哪去了?”她说过没什么怪不怪罪的,月筝的心思,她懂。 “他们在绛霜小姐房里。” 映雪脸色大变,立即折身往外走。 “姐姐你去哪里?” “找连绛霜。” 她小碎步走回了东漓主居,远远的便听到沥安在哭,哭喊着要芷玉。连绛霜的丫鬟千蓉在旁边没好气的吼,似是用尽了耐性,要打人。 “住手!”她吼住了那要朝沥安小脸落下去的那一巴掌,冷冷瞪着千蓉,“做什么打他?” “他爱哭,哭了几个时辰了,不肯还小姐的清净!” 这才瞧得连绛霜在内室梳妆打扮,纤细的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正撩开珠帘子要笑不笑瞧着她:“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来接芷玉和沥安,芷玉呢?”她抱着哭鼻子的沥安,在屋子里搜寻芷玉的身影,却没有。 连绛霜从那串她熟悉的珠帘子后走出来,将她从头到脚巡视了个透彻,笑道:“姐姐这一躺凤雷山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妹妹该为姐姐洗洗晦气才好,不如就先在妹妹这坐会,妹妹让人弄两个小菜,我们姐妹俩喝几杯可好?” “改日吧,姐姐今日有些劳累,他日再找妹妹喝几杯。请问妹妹,芷玉去了哪里?” “哦,芷玉呀。”连绛霜撩撩过长的裙摆,风情万种在软榻上坐了,玩着手腕上戴着的碧绿手镯,“芷玉那丫头昨日乱说话得罪了人,妹妹我替姐姐罚罚她,让她去洗猪栅子去了,呵呵。” 映雪的脸立即黑了,“芷玉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还有,是谁让芷玉来你房里伺候的,经过我允许了吗?” “呵呵,瞧姐姐这是在说什么话,说得好似妹妹硬将芷玉抢过来似的,姐姐要知道这可是母妃的安排,妹妹不得不从。”连绛霜冷冷盯着映雪笑,很无辜的眨眼,“现在姐姐回来了,妹妹将这一大一小还给姐姐便是,姐姐何苦动怒呢,呵呵,千蓉,去将芷玉叫回来,就说她的主子来了。” “是的,小姐。”狗仗人势的千蓉望映雪一眼,带着胜利的笑靥领命而去。 稍后,芷玉便被带回来了,沾了一身的馊水和猪屎,被挡在门外不准进来。 “芷玉!”映雪眸中急切,立即牵着小沥安朝门外走,却让连绛霜叫住了,只听得她又凉凉道:“姐姐,你带芷玉走可以,但是这个小少爷必须留下。母妃那边说了,这个小少爷从此由妹妹我代养,不需姐姐再操劳。” 映雪大吃一惊,回眸:“沥安为什么要由你代养?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在这里吗?” “那妹妹可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是母妃的意思,妹妹只是依命行事,呵呵,而且妹妹对这个小少爷也喜爱得紧,姐姐尽管放心去。” 她放心才怪!映雪眉一蹙,牵着沥安的小手不肯放,一把抱了他往外走:“我去找母妃。” “千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拦下她!”连绛霜尖锐的声音立即在身后响起,叫唤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硬是拦着她不准出去,“姐姐若再不放下小少爷,那别怪妹妹不客气了!” “我去找母妃,让她收回成命!”映雪的心头隐隐有股怒火在烧。 “不行,有本事姐姐你先说服了母妃,再来找我要人!来人啊,拉开她!”连绛霜云袖一挥,唇角冷冷勾起。 霎时,以千蓉为首的一大帮子丫鬟朝映雪逼近过来,拉的拉她的手,拽的拽她的脚,硬是狠狠从她手中抢过了嚎啕大哭的小沥安。 连绛霜一接过去便是毫不留情一巴掌朝小家伙挂满泪珠的脸蛋打下去,吼道:“哭什么哭!再哭我割了你的舌头!” 小沥安果然被吓得将哭声嘎然而止在喉咙,只能淌着泪珠抽抽噎噎,求救的看向门边的映雪和芷玉。 “连绛霜!”映雪气炸了,在几个丫鬟的钳制中拼命挣扎,“放开沥安,不许打他!” “呵呵。”连绛霜将被吓傻的小沥安放到地上,拖着过长的浅绿裙摆走到映雪面前,冷眸微眯:“姐姐你现在没有权利管我怎么做,他现在归我管教,我想打他就打他。还有,你现在只是个挂名王妃了,你犯了错,妹妹我同样有权利对你这样!” “啪!”话音落,一道响亮的耳刮子在屋子内清清脆脆响起。 “小姐!”芷玉的尖叫声冲破屋顶。 只见连绛霜素白的掌又朝映雪的右脸挥下,“啪!”扎扎实实的五指印骤然出现在那片凝白如玉上。 映雪的脸被打偏了,松松挽起的斜云散落,披落在肩头。她唇角带血,转过脸来冷眼瞪着连绛霜:“你在报复我!” “对!”连绛霜痛痛快快的答,下巴抬得高高的,“谁让你勾引胤轩!现在他碰你一次,我就整你一次,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映雪没有再在千蓉的手中挣扎,冷冷回望眸中阴冷的连绛霜:“即便我不争,你也容我不得?” “不。”连绛霜掀唇冷笑,用指去拭映雪唇角流下的那条血痕,一脸寒霜,“要怪,就怪你偏偏生了这张脸蛋。” 她的指攀爬到映雪的额上,拨开那片刘海,“亚父说得没错,胤轩以后会爱上另一个女人,一个额带莲花胎记的女人。你瞧,这朵莲花变小了,小到只有拇指大小,它在告诉我,已是留你不得!” “我银针上的毒是你下的?”映雪心头一紧。 “当然不是。”连绛霜放下拨开她刘海的手,改为捏住她的下巴冷笑:“我才没那么蠢做这样的事!如若我真想让你死,只会慢慢折磨你鞭挞你,而不是一刀痛快的解决你。” 映雪心头冷寒,说不出话来。连绛霜的狠毒,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却超乎想象。 连绛霜又噙着一抹冷笑道:“呵呵,你就慢慢等我怎么折磨你吧,多事的女人!” “放过芷玉和沥安!”映雪水眸微冷。 “可能吗!”连胤轩笑得更冷,示意身后的丫鬟将映雪放开了,挑衅道:“苏映雪你说对了,不管你有没有心与我争,我都容你不得,因为从你嫁给胤轩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你现在在府中连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我看你怎么与我斗!” “小姐,不要理这个疯婆子!”芷玉在外面叫喊,“她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越是退让,她越是得寸进尺!小姐,不要对她让步!” “给我掌嘴!”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芷玉和沥安?” “呵。”连绛霜满意的听着外头芷玉被掌嘴说不出话,挑眉笑看着映雪:“你现在都自身难保,就别妄想保住他们,我告诉你,你们三个,一个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将你们慢慢玩死,才泄我心头之恨……” “你!” 那边,千蓉带着报复的快感将芷玉掌得满嘴是血,双脸肿得似馒头,正还不泄恨的扯掉芷玉的耳环,弄得那耳珠子鲜血直流,陡见得廊下有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朝这边走来,这才吓了一大跳冲进屋里:“小姐,王爷往这边来了,已经在廊下了,怎么办?” 连绛霜脸色微变,却不急不忙拔下头上的珠花,弄乱长发,然后猛然将额头撞向桌子的一角,赶在男人踏进门来的那一刻,楚楚可怜躺在了地上。 “绛霜!”刚进门的连胤轩脸色大变冲进来,单膝跪地抱起那软软的身子,“怎么回事?” 那一眼,自是望向双颊微肿的映雪。 映雪的心被那一眼扎了下,心头有种酸涩在蔓延,却望着男人,没有出声。 千蓉立即在旁边哭开了,可怜兮兮道:“刚才王妃娘娘二话不说一进来就抢小少爷,说小姐虐待了小少爷,要找太妃娘娘告状……呜,可怜的小姐被那粗蛮的芷玉一推,撞在了桌角上……” 连胤轩剑眉一皱,抱起昏过去的绛霜往内室走,明显是将那千蓉的话听进去了,吼道:“快去找大夫!” “哦,是,王爷!”千蓉戏演完了,用袖子一抹泪珠子,功成身退。在门口,又恶狠狠瞪了芷玉一眼才奉命去为主子找大夫。 “小姐!”芷玉满嘴是血,捂着脸跌跌撞撞朝映雪扑过来,躺在她怀里哭得语无伦次:“小姐,我们走吧,这里呆不下去了,呜……” 映雪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畏惧,心被撕裂般的痛。 她何尝不想走,又何尝想与这连绛霜争,可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想置她于死地!不惹她,她却时时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伤及她的亲人,不曾退过一分一毫。 她死不足惜,却不忍让芷玉和沥安陪她受苦受伤。想逃,却有个人紧紧抓着她不放。 此刻,这个人在为那个人疗伤,用尽他最大的嗓音朝她吼:“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你不是懂医吗,还不来给绛霜看看伤势,该死的!” 最后那声“该死的”,几乎掀了屋顶。 她放开瑟瑟发抖的芷玉静静走进去,看到男人怒目铮铮瞪着她,牙关咬得“咯咯”响,在极尽隐忍。而床上的女人,额头的鲜血汩汩不止,染红男人的大掌。 她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走过去。 男人却一把拍掉她伸过去的素手,星眸暗沉失望道:“罢了!” 罢了?罢了就罢了!她将手缩回水袖里,依旧只是冷冷瞧着榻上昏迷的女子。 随即,大夫被请来了,她和芷玉被请出去了,她没有在这里停留片刻,带着芷玉和沥安回到了绿雪园。 芷玉和沥安都受到了惊吓,一直抱着她哭,不肯松手。月筝本来想来瞧瞧究竟,让她挡回去了,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她先将小沥安哄睡了,再拿清水给芷玉洗去嘴巴里的鲜血,给她高肿的脸颊抹上消肿药膏,为她换干净衣裳。 却在做完这些后,静静站到了窗边。 芷玉忍着痛对她的背影含糊出声:“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吧,即便在外面吃苦,也比呆在这里强。” 她没有动,但背影微微僵了下。 芷玉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小姐,那个连绛霜她根本不是人,不管我们惹不惹她,她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小姐……小姐,你哭了?” 窗前,她最为依赖的小姐,微微仰着面,将泪含在了眼眶里。但那眸中的晶莹,明明是泪珠子,在夕阳里,璀璨凄美。 “小姐?”她的喉咙里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酸涩。 片刻,她的小姐侧颜看她,眸中却已清冷一片,荡不起一丝涟漪:“芷玉,不要怕。” “小姐。”她却鼻子一酸,泪珠子迸落,靠在小姐细弱的肩头哽咽:“小姐,你的命真苦,从小到大没有享过一日福,嫁了人也……只可惜芷玉保护不了你,反而净给你惹麻烦,呜……” “不要哭。”映雪只能静静抚着她的发,微抬着下巴,轻喃,“不要哭,不能哭……” 半晌,芷玉哭累了,头颅搁在她的肩膀上睡了过去,面上泪痕犹新。她将她轻轻掺倒在旁边读书喝茶之用的软榻上,搬走了小桌,为她取了床薄被轻轻搭上。 芷玉的眼周黑得很厉害,肩头有很深的红痕,似是挑重物所起,一双小手新茧起伏,全是水泡,而后陡然拧眉呓语,在睡梦里也是兢兢战战。 她用帕子为她擦了擦汗湿的脸,握着她的小手,静静坐在旁边。 片刻,月筝在外面叫她:“姐姐,在吗?可以过来妹妹这边一趟吗?有急事。” “好。”她轻轻放开芷玉的手,打开门走到了隔壁的月落园。 月落园里找她有急事的,不是月筝,而是为连胤轩治眼睛的那位老大夫,也是刚刚为连绛霜看过伤势的大夫。 老大夫过来是顺便为月筝看看风寒,无意中提起了她。 等到月筝回避,她淡淡问道:“是药引没有了吗?” “是的,王妃娘娘。”老大夫恭恭敬敬站着,与她隔了架屏风,“上次王妃娘娘为王爷送来的那一竹筒子血,老夫只炼制了七七四十九粒清目丸,原本定为王爷一日取用一粒,但是王爷现在的眼睛由于荒野风沙侵染,恶劣了些,便需要每日早晚一粒……” “大概还需要多少粒能使他痊愈?”屏风后的人儿静静出声。 “还要七七四十九粒,且要视情况而定。王爷最近不太保重身体,老夫怕……” “明日你来这个地方取药引吧,我会供他让他完全痊愈的药引,还有,不能让他知晓药引是我的血。” “老夫知晓,只是王妃娘娘真的对当年的那个红衣女子感兴趣吗?要知道能拥有这种药引的人,只有她的后人或她的族人。” “即便我想知晓,你能说出个什么来吗?” “呃,这个……老夫当年只匆匆见过一面,除了知晓她穿了一身有别于天景服饰的红衣,额头带有莲花胎记,并无知晓其他。” 屏风后的人安静下来,片刻才道:“连绛霜的伤势怎样?” “伤口不是很深,老夫刚为她止了血上了药,并无大碍。” “好,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吧。” “是的,王妃娘娘。” 等送走了老大夫,她也告别月筝回到了她新的寄身之所。刚踏入房门,兴师问罪的人终于来了。 是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这次并没有打她,而是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她,冷道:“你与霜儿打架的事,哀家也听说了,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打起来,说明你们双方都有错。哀家这次是来告知你,将苏沥安交由霜儿代养的事是哀家的意思,霜儿性子直爽兰心聪慧,必能教管好这个孩子。” 映雪静静听着,掀唇轻启:“儿臣从未想过要害王爷。” “呵呵,王嫂你这不是司马仪之心,路人皆知么?”陪同太妃娘娘 ------------ 第七十五章 连绛霜额头上缠着白色绷带,长发散落一肩,正靠在床头喝嬷嬷端来的苦口良药。太妃娘娘则慈眉善目坐在旁边,轻道:“霜儿,哀家前日已让胤轩休妃,等你身子好了,就将你和胤轩的婚事早日办了可好?” 绛霜正在仰头喝苦药汁,听到这句话,纤纤素手抖了一下,随即将空碗递给旁边的千蓉,握着母妃的手道:“娘,那姐姐怎么办?她并没有犯七戒,胤轩不该休她的……” 宁太妃的脸沉了一下,叹道:“无须七戒三出,取夫君性命,这一条就够她浸猪笼了……哎,当初她嫁入我们景亲王府,哀家一直为拿她做霜儿你的替罪羔羊颇为良心不安,所以尽量在地位上补偿她,不曾想她终是让哀家失望了。” 连绛霜静静听着,唇角浮现淡淡的笑:“娘,其实想来姐姐也是逼不得已,如若不是那边以苏渤海的性命为要挟,姐姐也不会走错这一步……再说胤轩并无大碍,也不再追究,所以娘给个机会让姐姐改过自新便是了……” “霜儿。”宁太妃爱怜的捏捏她的手,瞧着她:“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让你等了轩儿这么多年,实在是委屈你了……现在我们与那北冀前嫌尽释误会消除,哀家想让你叫一声母妃可好?” “娘……” “霜儿不要再妄自菲薄自卑自怜,从胤轩将你带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你与我们就是一家人,哀家从来没有嫌弃你的乞丐出身。且你对胤轩有救命之恩,与胤轩也是两情相悦,哀家希望你们不要再耽搁下去,你们已经差点走错了一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姐姐怎么办?”绛霜面露担忧。 “不要再说她了,她实在是让哀家失望,不配再做我们景亲王府的女主子……而霜儿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以胤轩的安危为先,且会站在对方的立场设身处地,这是哀家最欣赏的一点,哀家需要这样的媳妇,我们景亲王府也需要这样的女主子。” “那休弃姐姐,胤轩他答应了吗?”绛霜心头窃喜,开始小心翼翼的问。 “他会答应的。” “就是说,他现在还没答应?” “前日哀家已经跟他提过这事了,他没有直接拒绝,应该是在考虑……霜儿你不要急,母妃会给你做主的,你和轩儿原本是一对。” “母妃,霜儿一直心甘情愿的等胤轩。”绛霜轻垂眼睫,微微颔首,帕子一掩陡然梨花带雨起来:“霜儿一直知道胤轩的心意,只是霜儿的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胤轩,他应该找一个冰清玉洁的王妃……” “霜儿!”宁太妃轻声厉呵,眉头蹙得高高的,“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说起这种胡话来,以前和胤轩不好好的吗?你只要一直想着胤轩,一心一意为胤轩着想,哀家便满足了。” “母妃!”连绛霜抬起头,泪珠子开始一颗颗滚落,“姐姐没嫁进来前胤轩是不在乎,可是现在,他天天往姐姐房里跑,怕是嫌弃霜儿的败柳之身了,呜……” “傻孩子。”宁太妃用自己手中的帕子为她拭了拭,宽慰道:“是你多想了,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母妃相信,轩儿他心里只有霜儿你的,以前你不也这样告诉过母妃吗?” “母妃……”绛霜扑倒在她怀里,哭得好不委屈。 “好了,我们做女人的不能管夫君三妻四妾的事,所谓女子以德不以色,要抓住夫君的心,就用自己的才德,而不是美色。” “恩。” “别哭了,再哭脸上就要花了。” “母妃……” 一刻后,宁太妃宽慰好了绛霜,让她止了抽泣,睡去了。自己则带着苏嬷嬷往自己的西居走,却是一出东漓,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似有心思。 苏嬷嬷陪着她走,走到开满紫薇花的小径上,望着她沉重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可是为王爷和绛霜小姐的事烦扰?你不是已经让王爷休了景王妃,立绛霜小姐为新王妃吗?这是大家都一心期盼的事,何以小姐这般忧郁?” 宁太妃站在紫薇花下,望着枝头的一大朵粉红紫薇叹气道:“其实霜儿的性子,哀家不大宽心,霜儿她当年受的刺激太大,以至性情有些极端……” 苏嬷嬷暗暗吃惊:“既然担忧,那小姐为何今日要提起重新纳新王妃之事?” 宁太妃将视线从紫薇花上朝苏嬷嬷看过来,轻道:“尹儿,你我主仆三十年有余,哀家对轩儿的心你也该了解的,轩儿自打出世,就是多灾多难厄运不断,这些的这些都是哀家带给他的,所以对哀家来说,轩儿的命比任何来得重要……哀家本看好苏映雪,交谈间与她颇为投缘,不曾想她还是为了那个苏渤海对轩儿起了杀心,这是哀家的大忌。” “所以,即便绛霜小姐性情极端出身低贱,小姐也会看在她对王爷的那份真心上接纳她?原来小姐从一开始并不满意绛霜小姐做王爷的王妃……” “霜儿性情刁钻,不够稳重大方,且带有乞儿的粗俗,所以当年哀家只允轩儿娶她为侧室。那年胤轩将她带回府,哀家唯一满意的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虽举止不雅,却肯不图所求舍身救轩儿,实属难得。” “尹儿明白了,原来小姐疼绛霜小姐这么些年,是为报恩。” 宁太妃静默不语,却移步往前走,所经之处,粉红紫薇落满一肩。 苏嬷嬷连忙跟上去,又道:“尹儿一直没看出来绛霜小姐有哪点喜欢小孩童,何以要将教养苏沥安的事揽过去?即便小姐想用他来遏制王妃娘娘,也不必去烦扰绛霜小姐呀,这府里的奶娘老妈子多了去了。” 宁太妃走在玉湖的九曲桥上,弯了几弯,在凉亭里坐下,望着远处的一片粉荷,“绛霜如若喜欢,就随她去吧,只要她不伤害胤轩。” “小姐的意思是说,只要绛霜小姐是为王爷好,不管她做什么,小姐你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恩,可以这么说,她与映雪发生口角的事,哀家不是不知晓。只是以映雪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动手的。” “那王妃娘娘的事,小姐打算怎么处置?” “哀家先不管,胤轩会解决的。” 东漓的聚贤楼里,南宫漠刚从京城赶过来,一脸风尘仆仆。他说了好大串,却见主座的男子一直拧眉沉思,半天不出声。 “王爷?”他试探着叫了声,看看亚父和云坤,用眼神寻问究竟。今日的王爷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呢。 “噢,你继续说。”连胤轩抬起深邃的眸子来,抬手示意他继续。 “王爷,老臣已经说完了。”南宫漠暗暗惊讶王爷的不专心。 “说完了?”连胤轩剑眉微挑,眸光瞬息恢复神采,沉声道:“胤韬的五十万大军何时启程?” “三日后,这次是由上将军拿帅印,以剿灭乱党之名直取淮州和卞州,但是境内有很多地方暴民剧增,趁势纷纷揭竿起义。” “先不管这个,本王问你,我们蛰伏在各地的铁骑兵情况怎样?训练得如何?” “回禀王爷,我们蛰伏在京都,云州,通州,洄州,鄞州的铁骑数量增加了三倍,目前还在招兵买马徐图征进中,并高强度训练,随时等候王爷施令。” “好,南宫漠你做得好,即日回京将洄州,鄞州的铁骑调往西魉河中游,堵住他们的水路,再派一队人马守在古道,给他们来个腹背受敌。但是,能降则降,不要一味杀戮。” “南宫漠遵命。”南宫漠抱拳听命,忽又道:“王爷,云州通州内现在并无动静,可要撤去对他们的监视?” “不要撤,云州通州虽然已让胤韬收回去,但是这两座城池毕竟曾是右贤王的地盘,你带兵守在那里,继续招募兵马扩充我军实力。” “遵命!” 连胤轩嘱咐完,又朝亚父看过来:“亚父,西门到现在为何还没有消息?” 亚父正在听他们的对话,捋着长须笑道:“王爷,西门可能正在回卞州的路上,前日已飞鸽传书日期。” “这个西门,总是态度乖张处事神秘,让本王摸不透他。”连胤轩薄唇紧抿,利眸铮铮,俊脸严肃的瞧了众人一眼,又道:“前三日夜里,邹长青与秦海琼带着五万卞州守将连夜出城,打算投靠甯州,让本王在淮州拦截,降伏一半。” “王爷,这两个人留不得。”亚父道,沧桑的眸子里总是闪着一抹矍铄,“我们现在既已采取破冰之举,就该速战速决,直捣黄龙府。不然,会成为砧板上之鱼肉,任人宰割。” 连胤轩将此话听进去了,利眸沉沉:“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只要他们愿意归降本王,本王绝不肆意制造杀戮。而亚父的话也言之有理。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夏侯玄存在,他们在殄州,海州,沧州暗生势力已在这几年日益壮大树大根深,将会是我们直捣黄龙府的一块巨大绊脚石,所以本王现在只能守不能攻,需静观其变。” “王爷说得倒有理。”亚父灰白眉须微拢,思忖片刻,捋须笑道:“我们先等西门回来再商讨此事,或许西门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恩。”连胤轩轻应一声,眸光沉思,而后转头示意南宫漠:“南宫大人先行在府里歇息一番,晚上本王再送你出淮州。” “多谢王爷,老臣这就退下了。”南宫漠揖手拜别,袍摆一撩,退下去了。 叶云坤也随之退出去,回他的飞云山庄,片刻厅里只剩下连胤轩和亚父。 连胤轩以为大家都退出去了,正用长指撑着额头,俊颜微侧拧眉沉思,他在想母妃扔给他的难题,在想怎样对待那个让他心湖泛起涟漪的女人。 绛霜受伤那日,他仔细质问了千蓉,任他如何吓唬,千蓉也只是哭哭啼啼重复白日里的那番话。他原本是不相信苏映雪会出手打绛霜出手的,可是自从发生她打千蓉的那次后,他就不敢十分肯定了。 他不得不认清的是,这个女人在经历那次牢狱之灾后,有了微微的变化,她似乎把那一大一小看得过重了,超越自己的生命,容不得那一大一小受点点风吹草动。 也许是苏渤海的死带给她的刺激过大,她便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一大一小的身上,任由那个叫芷玉的丫头四处惹事。 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次在淮州小筑发生的掌嘴吵架事件,嬷嬷一五一十的承认,确实是小少爷闯入他的房间为先,后遗失绛霜的珍珠,千蓉去问,反遭苏映雪的掌嘴;后来为新衣裳的吵架事件,是芷玉性子冲,一言不合就动手,口无遮拦破口大骂绛霜。 绛霜性子天真俏皮,经常是刀子嘴豆腐心,闹闹就好,但绝对不会真的动手;苏映雪淡泊沉静,性情温和,如冬日的轻雪飘渺洁白,让他看得隐隐约约。这样的一片雪花,他怕一抓在手里,便化了。 所以最终,只能认为是千蓉和芷玉两个小婢私下吵了嘴,互相有了怨怼。 那日绛霜醒了,问了她事情缘由,她只道是自己不小心磕上的,不关苏映雪的事。他听罢,心头即刻火起,因为绛霜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想起苏映雪在场时看绛霜的冷若冰霜。即便不是她故意推的,是拉扯间失手,她也不该是这个表情呀。 两人都有错,为何一人将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一人却冷眼相观!他不了解这个苏映雪,却也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立即冲去找她了,却看到她单单薄薄靠在门板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个表情,仿佛全世界都与她不相关,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 谁也走不进去么?那他偏要走进去!他管不住自己霸道的性子,却在看到她的泪珠时,惊慌得如战场上的逃兵,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心底有块地方松动了,那是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荒芜,于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很怕见到这个女人。 他怕那砸得他心疼的泪珠。 他选择不再追究此事,让绛霜好好的养伤,日夜守着她,以弥补这些日子来对她的冷落。 只是,母妃又将苏沥安带了过来,不肯依他之言送还给苏映雪,执意要代为抚养。他明白母妃的用意,就跟他当初一般,对这个苏映雪时时防备,拿苏沥安做人质。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在苏映雪被掳去凤雷山的日子,母妃打发了苏映雪的住处,将芷玉和沥安重新放回绛霜身边,紧锣密鼓的保护他,怕苏映雪再毒害他。 母妃的这番心思,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不懂!只是,他突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对待苏映雪,不想再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毕竟他曾那么卑劣的拿她做绛霜的替罪羔羊。 是的,有一刻,他认为自己做得过分了。她不是真正的敌人,他却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待她,想置她于死地。 他和绛霜,都有愧于她。但他不会自责,因为,还有一个沉在水底的楚幕连。 那么,他该不该休这个苏映雪呢?毒害他,足可以让她背上弑夫之罪沉潭,遭千人骂万人指,死路一条。而从他回府的第一日母妃便告知他,不让她沉潭,只需休弃她,赶她出王府。 母妃似乎料准了他会犹豫,二话不说硬将那苏沥安抓了来,明摆着告诉他,不休苏映雪,永远以这苏沥安为人质。 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蛮横过,母妃从来都是温和贤淑,分得清事理之人,今日却为他做出如此之事,怕是为上次中毒的事心有余悸留有阴影。 他尊重母妃,但他也有自己的意愿。 薄唇紧抿,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亚父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王爷可是在为景王妃的事操心?”亚父不轻不重出声。 他微微惊吓,抬起头来:“亚父何以还在?” 亚父笑道:“老夫见王爷双眉深锁,似有心思。” 他不再望亚父,平视前方道:“亚父可知这苏映雪身世来历?” “呵呵,王妃娘娘不正是苏渤海之女么,王爷这话问得好蹊跷!” “亚父!”他轻声厉呵,拧眉道:“你明知本王问的是何意!” 亚父重新绕回自己的座位上,保持比主座上的连胤轩矮一个头,继续笑道:“王爷,老夫确实不知,那日初见王妃娘娘,只见王妃娘娘气质高雅,温柔贤淑,实难想象是出身商贾之家。” “那亚父如何算出她是本王的真命天女?”连胤轩眉心的褶皱依旧没有平展,问得严肃。 “呵呵,老夫只说王爷的身边有这样一个真命天女存在,并未说这个天女是哪个?此为天机,不可泄露。” “亚父!”连胤轩星眸微眯,望着下面的亚父:“不要再跟本王说什么天机,该指引的亚父你都指引了,那日你不是劝慰本王与苏映雪洞房?你说,她会成为本王的贤内助!” “呵呵。”被他如此这样一反驳,亚父倒也不急,脸色不变:“老夫是说过这话,从一开始就劝慰王爷与王妃娘娘洞房,只是在王爷与王妃娘娘洞房后,那天女星陡然黯淡无光,隐身不见,怕是出了什么蹊跷。” “亚父是指本王轼妃之事?” 亚父捋着胡子,永远精神矍铄:“王爷是否轼妃,只有王爷自己心里知晓。老夫想说的是,天女星可能被第三星旁的乌云遮挡住了,也可能真正的天女星并未出现。” “如若按亚父后面这种说法,那那颗出现的小星子算什么?”连胤轩立即勃然大怒。 “只是一颗平凡的小星子,呵呵,但是老夫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该死的,亚父你永远都有危言耸听的本事!”连胤轩“嚯”的站起了身,冷冷看亚父一眼,挥袖走出了聚贤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听到亚父说那颗天女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小星子时,胸腔起了怒火。 亚父和他都知道那颗星子代表的谁,如若亚父说不是,那就是说他和那个女人不可能在一起。他讨厌这样的说法!也不爱听亚父话中的暗喻! 除了他曾想置苏映雪于死地,还会有谁!可是亚父在暗讽是他身边的人在害苏映雪! 剑眉一锁,他迈步跨进了东漓的主居,看到绛霜正躺在床头喝汤药,皱着眉小口小口的抿着,难以下咽。一见他走进来,连忙要掀被爬起:“胤轩!” “躺在床榻上。”他抬手示意她不要起来,自己稳步踱过去,在床沿坐下,“头还疼不疼?”并用手轻柔的撩起她垂在伤口处的发丝。 “不疼,大夫说快拆绷带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连绛霜顺势靠进他怀里,幸福浅喃。 他静静抱着那娇软的身子,轻道:“不要担心,你现在戴的是人皮面具,不会留下疤的,即便落下了,本王也不介意。” “胤轩。”连绛霜身子微僵,从他怀里抬起头颅,一双水亮大眼灼灼仰望他:“胤轩,你说是我现在的模样美一些还是原先的模样美一些?” 他抿唇,让她的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烦躁,道:“本王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这张面皮,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傻问题了。” “恩。”连绛霜乖巧的闭嘴,重新倚进他怀里,温柔似水,“胤轩你不要再责怪姐姐了,那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姐姐并没有推我……都怪我太多事了,非要将小少爷接过来照顾几日,弄得姐姐误会了……” “是母妃让你接过来的?” “不是母妃,是我喜爱那个孩子喜爱得紧,执意从母妃那接过来的。姐姐可能是因为上次你吩咐将小少爷寄养在我这儿的事有了嫌隙,一下子误会了。” 连胤轩这次没有出声,闻着怀中女子的发香,陡然道:“你换香料了?这发上是什么香?本王以前没闻过。” “噢,这个是我试的新香料,胤轩你喜欢吗?”绛霜仰起脸笑得甜甜的。 “喜欢。”连胤轩哑声答,大掌又抚上她同样缠了绷带的颈间,心疼道:“等本王查出那个泄露我们行踪的人,定让他付出惨重代价。” “胤轩,你查出那个人了吗?”绛霜的笑容隐去,脸蛋微微严肃。 “正在查,这个人应该就是上次暴露我出城密道的人,他似乎对本王的行踪了如指掌,连本王反其道选择经过凤雷山那条路也知晓,本王总感觉他就在身边。” “不是已经查出那个人是冯丰吗?” “不。”他轻搂她,嗓音温柔,“现在虽与北冀的误会解开了,但本王从冯丰身上按图索骥,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冯丰,而是另有他人。” “那是谁?”连绛霜仰着脸,紧紧抓住他的大掌。 “一个跟北冀门有莫大关系的人,这个人可以对冯丰发号施令,也可以任意出入北冀门。上次唆使牟伊人这件事,主使者之一便是他。他可以秘密潜伏在本王的身边,将本王的行踪一五一十转告给冯丰,也可以让本王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本王一直怀疑身边有这样一个奸细存在,而且还是本王的亲信。” “胤轩你怀疑是……” 胤轩抿着薄唇锁眉不答,轻搂她,严肃道:“本王这段时日可能要随时出征,你就乖乖呆在王府,哪儿也不要去,本王会让连鹰寸步不离保护你。” “胤轩,可是你的眼睛还未痊愈。”绛霜从他怀里坐起身,用指轻抚着他深邃的眼眶:“大夫说还得半月之久才能痊愈,如若浸染风沙,会复发……噢,对了,大夫今日刚刚让人送来了一瓶清目丸,让你每日用来擦眼睛两次。” “这次他是如何解释药引是哪处来的?” 绛霜摇摇头,“只说是找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的后人,是那个后人送给他的,但没有留下姓名。” 红衣女子?连胤轩首先想到的倒是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既然毒物是她使,那她定也有解药,而且也是穿的红衣。只是,楚幕连为什么要帮他?如若真是这样的话。 “他有没有说那个后人是什么样子?”他立即拧眉问。 “说是个穿红衣的哑巴。” 真的是那个哑奴!他大吃一惊,掌上微微使劲。 绛霜的肩膀吃痛,唤醒他:“胤轩,怎么了,这个哑巴有什么问题吗?” 他缓过神:“没事。”又放开她,扶她躺下,“你先歇息,本王有点事。” “好。”绛霜乖乖躺下,望着他高大的身影,“你去忙你的吧,不必担心我。” 连胤轩这才吩咐了千蓉几句,走出去了。 他去的方向自然是映雪的绿雪园。 只是映雪不在园子里,芷玉也不在,得月筝告知,才知她们去看望独孤北冀了。 又忘不掉这个独孤北冀!他心头酸意暗生,急匆匆往安置独孤北冀的园子赶,初进园子,看到芷玉端着个木盆在进出,看到他,惊慌失措,“王爷您来了!” “王妃在里面?”他看看里面,又看到芷玉的嘴角破裂结痂,明显是让人给掌嘴所致,眉微沉。 “小姐在给北冀门主疗伤。” “本王请来的大夫都是吃白饭的吗?竟然让本王的王妃亲自出马!”他大怒,大步一迈,已往室内走了。 他的王妃对他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惊奇,淡淡回首:“王爷您来了。”一身素衣,没有挽发,已不做王妃的模样打扮。 她背着他在收拾一桌的凌乱,几只药罐药瓶,两支带血的无底竹筒,数条染了大片红色的干巾,而芷玉手上端着的,正是一盆暗黑的血。 他皱眉:“你果真给他换了血?你胆子可不小!” 映雪在收拾东西,听到男人的声音,只是淡淡的扯起唇角:“我已经给他放掉了体内所有坏死的血,他体内现在流动着的是少量新血,以血养血,所以需要借用王府的寒冰床一用。” 他不答她,陡然扣住她细弱的胳膊,迫使她转过来面对他:“转过来,本王现在在跟你说话!” 她颔首轻笑,抬眼瞧他:“王爷你说,臣妾听着。”那双漂亮的水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这才发现她的脸白的透明,不是凝白,而是血色尽失的苍白,“你将自己的血给了他?!”眸微眯,连忙抡起她的云袖,只见一条新伤口躺在她的藕臂上,刚刚才止了血。 “该死的!”他气得想掐她。 她却云淡风轻的笑了,道:“王爷,新血才刚入北冀门主体内,需要寒冰床镇热调理,如若不及,可能会血液逆流,经脉俱断。” 他瞧着她脸上的笑,依旧想掐她,却忍住了,沉声吩咐身后随行的小厮立即去取寒冰床,再看向她:“现在回绿雪园吧,本王有话要说。” 她笑:“在这里也可以说。” 他被她脸上的笑扎得不舒服,不再跟她赘言,抱起她就往门外走。 等到了绿雪园,他轻轻将她放在了榻上,对门外的丫鬟吩咐了几句,重新站回床榻边:“楚幕连还在卞州。” “呵呵,是吗?”她软软躺在榻上,用薄被包紧了自己,双眸虚弱的眨着,“臣妾乏了。”明显是在赶他。 他没有走,也没有怒,依旧静静站在榻边:“本王眼睛的药引是那个哑奴所给。” 她没有睁开眼睛,羽睫轻轻颤动:“臣妾恭喜王爷眼睛能治愈。” ------------ 第七十六章 映雪在床上躺了几日,气血恢复了些,等到脸蛋逐渐红润,她披衣下榻来。而芷玉正在外屋与月筝说话,接了几大盒月筝送过来的补品,送人出院子。 等她送完月筝折回来,看到她家小姐正掀了竹帘子出来,罗裙穿戴整齐,黑亮青丝松松挽了个斜髻,用支碧玉簪子固定住,状似要出门。 “小姐,你要去哪里?今日外头起风了,别凉了。” 映雪不听她的,取了披风往外走:“我去看看北冀门主,瞧瞧养血之术是否成功。” “哦,那芷玉跟你一起去。”芷玉不得不跟上。 说回来,她家小姐还真敢冒险呢,这换血养血之术一般是不能轻易尝试的,因为病体大多会排斥新血导致经脉紊乱,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是楚幕连,也不敢轻易给人换血的。 小姐此法,真是破冰之举。 她细心的用披风给小姐虚弱的身子裹了个严实,往北冀门主居住的园子走。等到了园子门口,竟看到园子门口站了侍卫,守卫森严。 “我来看看北冀门主。”映雪对那两个侍卫轻声道。 “王爷已经遣了大夫来为北冀门主疗养,景王妃还是请回吧。”守卫不让。 “那为什么三小姐能进去,我们不能进去?”芷玉眼尖,一眼瞧到园子内连绛霜的婢女千蓉刚从门内走出来,连忙伸指指过去,“三小姐能进,景王妃为什么不能进?” “这……”两个守卫哑口无言,对望一眼,不得不放行,“景王妃请吧。” 映雪轻轻踏进门里,恰好正值连绛霜从门里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对视一眼,擦身而过。她看到连绛霜的额头已经完全痊愈,不留一点疤,脖子上戴了流线型的名贵玉珠子,既美观又能遮住那道细痕。 “……”这个女人下巴抬得高高的,眉眼一挑,走出门去。 芷玉在后面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小姐,她来做什么?” “不要管她。”映雪拉着她往前走,注意力放在寒冰床上的独孤北冀身上,只见寒冰床整个床身由透明千年冰制成,床心呈透明,可以瞧见里面的冰柱,床面寒烟缭绕,与烟暖床无异。只不过,烟暖床是暖的,这个是寒的。 反观独孤北冀的身体,并没有被那千年冰冻僵,倒是脸色红润一些,十指指尖乌黑散去呈现正常颜色。他的模样,似在熟睡。 映雪探了他的脉息,脸色缓和下来,指尖下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十分强劲有力。 “成功了。”她轻叹,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芷玉,我的换血养血之术成功了,北冀门主有救了!” “恩。”芷玉也让小姐的情绪感染了,娇俏笑道:“小姐,现在北冀门主体内流的就是小姐的血,从此他就是小姐的人了。” “芷玉,在胡说什么!”映雪蹙眉啐她,实在拿这个口无遮掩的丫头没办法,这种话也能乱说么?如若让外人听了去,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姐,芷玉开玩笑的嘛,别当真,别生气……” “以后这种玩笑话不要乱开知道吗,这个府里处处暗礁,我们更要慎言慎行。”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身在此处,那灾难都能自动找上门。 随即没有说话,将独孤北冀的大掌搁到寒冰床上,再用指撑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北冀门主过几日应该就能苏醒了,芷玉,我们出去吧。” 芷玉垂着头,这才出声道:“那我们以后还来看他吗?” “不需我们来看他了,这里会有人照顾他的。”说着,已朝门外走。 “哦。”芷玉回头望了那沉睡的独孤北冀一眼,连忙跟上小姐的步子。 只是出了园子,有人守在外面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连绛霜状似在那赏茉莉牡丹花,见映雪走过来,忙轻移莲步挡在路中间,笑道:“姐姐医术了得,这样一个活死人也让你给治活了。” “妹妹过奖了,只是略懂一二。”映雪淡淡回应,绕过她,准备带着芷玉离去。连绛霜连忙叫住她:“姐姐,妹妹有个不请之请。” “你说。”映雪没有回头,芷玉却在旁边急得拉她的袖子,“小姐,我们不要理这个恶毒女人。” 映雪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呵呵。”后面的连绛霜轻笑几声,才道:“上次都怪妹妹粗心大意,没有管教好千蓉,才让她出手弄伤了芷玉的嘴,请姐姐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妹妹这一次的过失可好?妹妹近日刚做了一条新裙子,这就让人送来,以给姐姐做赔罪。千蓉,快去将新裙子拿来。” “慢着!”映雪回头叫住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妹妹不必给我赔罪,人在做天在看,收起你那套把戏!” “姐姐。”连绛霜嘴儿一瘪,朝映雪走近了两步,好不委屈起来:“姐姐你还在生妹妹的气吗?如若早知道这两个丫头在打架,妹妹一定会遣人拉开她们的,都怪妹妹贪睡,才让这千蓉跑出去闹事,妹妹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的……” 映雪蹙眉退了两步,什么也不再听,扭头就走,“芷玉,我们走。” 她的心头,隐隐有股不对劲。 果然,连绛霜不肯放开她,立即小跑步追上来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姐姐,你就看在妹妹不小心把额头磕破的份上原谅妹妹这一次吧,妹妹知道错了,请姐姐消消气……呜……”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要磕头。 映雪在扯被她紧紧抓住的袖子,叫道:“放开!”芷玉也忙跑过来帮她拉扯连绛霜的手,“小姐,我们快走,她又在演戏!” “姐姐!”连绛霜哭哭啼啼起来,将她的袖子拽得紧紧的,仰面哭得满脸泪珠:“姐姐,求你饶过绛霜吧,绛霜怕那些毒蝎子……” 话还未说完,陡然“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额头狠狠磕上那些碎石子,映雪和芷玉还反应不及是什么状况,千蓉已大叫一声“小姐”惊慌失措跑过来要扶她们家小姐。 “小姐,刚才我们并没有用很大的力呀。”芷玉被这情况吓得小脸发青,畏畏缩缩躲到她身后,“小姐,芷玉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故意倒下去的。” “我知道。”映雪抓紧芷玉冰凉的小手,静静看着从水榭处朝他们走过来的太妃娘娘和连胤轩。 连胤轩刚才的确在陪太妃娘娘赏荷,两人是闻得这边的哭叫声转过来的,一来,便见到连绛霜跪在映雪面前磕头道歉,一脸的泪水真真切切,却猛然被映雪主仆二人狠狠拽到地上。 “该死的!”刚才连绛霜那么大声的哭诉声,自然也一字不漏传到了这母子二人耳朵里,连胤轩脸色瞬息大变,长腿一迈,立即大步流星朝磕在石子路上的连绛霜冲过来,“苏映雪,你是怎么回事!刚才绛霜不是在给你道歉吗?你有必要这样对她?”让绛霜给她磕头已是让他怒火飙涨的事,她竟然不扶绛霜,反而去推! 这算什么事! 吼着,已将那哭成泪人儿的连绛霜掺起来,心疼的察看她额头上的伤势。 连绛霜还在淌泪,哭着道:“胤轩,不关姐姐的事,是绛霜有错在先,姐姐生气也是应该的。” 连胤轩将她搂在怀里,冷眸瞪着映雪:“毒蝎子是怎么回事?” “小姐……” “芷玉!”映雪握着她手的素手一紧,不允她出声,依旧冷冷望着这个对她质问的男人:“臣妾不知道。” “千蓉,你说!”男人直接点名。 千蓉本来一直站在旁边没敢插嘴,现在见被主子点名了,连忙将螓首垂得低低的,声音发颤道:“刚才奴婢在东漓的右偏居为小姐拆洗帐子,拆下来的时候,突然从帐顶掉下来大堆的毒蝎子……呜,吓死奴婢了……” “那关我们家小姐什么事?”芷玉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千蓉抬眸看她,可怜巴巴道:“那就要问芷玉你了,东漓的嬷嬷说今儿个大早见到一个穿湖绿裙子的女子鬼鬼祟祟去过小姐的房间,那个女子的背影很像芷玉姐姐你。” “胡说!我今日一直在绿雪园伺候小姐,几时去过东漓!”芷玉被气炸了,双颊气得鼓鼓的。 “王爷,您瞧芷玉身上的这套裙子不正是湖绿色么?与嬷嬷形容的不差分毫。”千蓉不与她斗嘴,纤指一指,拿事实说话。 连胤轩薄唇紧抿,瞧了芷玉一眼,视线重新转回映雪身上:“上次是芷玉与千蓉私下打架怄气伤了嘴,你再疼这一大一小,也该分点分寸吧,怎么能放任芷玉将毒蝎子拿进绛霜的房间?更何况,上次你推绛霜的事绛霜还没找你追究,这次她反而先低下头向你道歉,你不扶她,反倒推她,你是怎么回事!” “胤轩,不关姐姐的事,是绛霜自己摔倒的……”连绛霜窝在他怀里,好不楚楚动人,“姐姐她说原谅我了,是我起来的时候不小心……” 听到这里,映雪的眉梢挑了一下,她以为这个连绛霜会有多聪明的,不曾想为了一个男人,将这样的伎俩一施再施,用尽心思。 她静静站在那里,瞧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冷笑:“既然有人告诉王爷芷玉的伤是因两个小婢私下争风吃醋所致,那为何芷玉的嘴被打伤了,千蓉却毫发无损?既然嬷嬷说的只是一个穿湖绿色裙子的小婢,只是背影像,又为何执意认定是芷玉?这个府里,穿湖绿色裙子的小婢只有芷玉一个人吗?千蓉你的身形就跟芷玉差不多,只要你穿上湖绿色,也可以成为那个小婢!” “我……”千蓉身子瑟缩了一下,连忙委屈巴巴钻到连绛霜旁边,“王爷,千蓉没有,王妃娘娘她冤枉奴婢了。” “蝎子。”连绛霜一个劲往连胤轩怀里缩,身子抖得似落叶:“那些蝎子,爬得到处都是,好似那些放在我脸上的毒蜘蛛……胤轩,我好怕……” 连胤轩听到这里眸便沉了,抱紧她:“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乖,不要怕。” 芷玉在旁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捏了捏映雪的素手:“小姐……”才发现小姐虽然面容沉定,掌心却是凉的,且感觉小姐的身子僵了一下。 是的,映雪的确僵了一下,因为男人最后的一句话让她想到他对她说的那句“乖,哭出声音来”,就是这句,让她记住了他怀里的温度。 可是现在,她反感这句话。 她唇角的笑意很冷,不再看这对拥抱的男女,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妃娘娘,“母妃,儿臣要求严查放毒蝎子的凶手。” 宁太妃没有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愣了下,回道:“有人在我景亲王府胡作非为,哀家定不饶他!现在守好王府各个大门小门,一个不准出去,一刻之内将府里所有与芷玉差不多身形穿湖绿色的小奴遣去东漓,哀家就不信捉不出这只虫蝇!” 话音落,千蓉的脸立即白了。 连绛霜还窝在连胤轩怀里,用指撑着额头,告诉男人,她头晕。 “我现在抱你回房。”连胤轩低哑,侧头看了映雪一眼,抱起那个娇弱的女子走向东漓。 半刻,两大排穿湖绿色钗裙的小婢站满了东漓的大院。东漓的管事嬷嬷垂首立在旁边,接着是芷玉,千蓉。 宁太妃坐在上座,瞧下面半晌不出声,她不出声,下面的嬷嬷小婢也不敢动,站了半刻。连胤轩这个时候安抚好了受伤的连绛霜,从他的主居走出来,巡视四周一圈,英挺的剑眉皱起。 他一出来,就听到小婢报告说月落园的月筝来了,要见太妃娘娘和王爷。 “让她进来吧。”宁太妃终于出声,说完这句,再示意儿子在旁边坐下。 连胤轩刚坐,月筝便进来了,先是欠身问了安,再清清脆脆道:“月筝这次来,是想为姐姐和芷玉做个见证,今日月筝一直在姐姐屋里打扰,直到午时才回园子,所以月筝可以证明,放毒蝎子的人根本不是芷玉。” “月筝。”映雪感激的看向她,无语凝噎。这个傻妹妹,只怕是要无端惹祸上身了。月筝瞧向她,抿唇浅笑。 而连胤轩听罢月筝的话,俊脸上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示意月筝先退到一边,利眸沉思,再对东漓的嬷嬷道:“你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一遍。” “是,王爷。”嬷嬷畏畏缩缩垂着头,一五一十道:“大约巳时二刻(上午10点)左右,奴婢经过三小姐的右偏居,看到一湖绿裙小婢手上提着个布袋,鬼鬼祟祟走进三小姐房里。” “之后那个小婢几时出来的?”连胤轩沉声问。 “一刻不到便出来了,只是在奴婢面前晃了下便不见了,让奴婢如何寻也寻不着。” “当时房里有人吗?” “没有,三小姐和千蓉都不在,几个大丫鬟在院子里晒被子。等那女子走后,三小姐和千蓉才回来的……” “你如何确定绿衣小婢是芷玉?” “今日辰时,芷玉曾来东漓取过王爷您给王妃娘娘补身子的千年老参,所以奴婢记得芷玉那一身衣裳……后来三小姐发现房里的毒蝎子后,让奴婢将事压下了,说没出事就不必追究,怕王爷您担心……” “然后绛霜在花园遇上了芷玉……”他看向旁边的映雪和芷玉,眸子阴冷:“当时你和芷玉也不在房里,去了哪里?又如何执意要绛霜赔罪?明明是你有错在先!”后面这句,带点质问。 “汀风园。”映雪静静答,也不瞒他,“臣妾没有让妹妹赔罪,王爷。” “苏映雪,你当本王眼睛瞎了吗?”连胤轩吼,终于被她的模样弄怒了,刚才他明明看见这个女人和芷玉狠狠推了绛霜一把,也明明将她们之前的对话一五一十听进了耳里!她当他瞎了聋了吗?! 前几日他问了东漓当时所有在场的丫鬟,每个人告知他,是芷玉与千蓉怄气,才动手打起来的,后来为苏沥安的事发生争执,不小心将绛霜撞到了桌角上,他想平息此事,便没再追究。不曾想…… “王爷。”映雪掀唇冷笑,瞧着他:“如若要制造这样的陷阱,王爷觉得很难吗?” “该死的!”他恼羞成怒,“嚯”的站起高大的身子走向映雪,“不要给本王说什么陷阱!绛霜的心思没你这般缜密幽深!” “呵。”映雪瞧着他发怒的眸子笑,讽刺,冰冷:“王爷,这个小伎俩比王爷计划将臣妾置于死地的运筹帷幄要难吗?当初王爷和妹妹计划着将臣妾当成替罪羔羊,有没有想过,谁的心思才是缜密幽深!” “该死的!”连胤轩立即脸色大变,怒目铮铮盯着她:“所以你现在要报复本王和绛霜当初这样对你?” “我说过,毒蝎子不是我放的!”她吼,在点点泪光中瞧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他曾经给她的那丝温暖,在烟消云散,抓不住了。 她好累。 闭上眼睛,锁住一眼的酸涩:“既然不相信我,便休了我,从此,还你们景亲王府一片安宁。” “你休想!”他吼得冲破檐顶。 她睁开眼睛,笑得清冷:“那就请王爷等着下一场狂风暴雨。” “你……该死!”他掐碎了她,只能盯着她发出这最后能说出嘴的言语,两个女人,他选择信任绛霜,因为他永远不会怀疑那个将生命看得比他重要的绛霜,而这个女人,只会用泪珠子搅乱他的心! 掐着她,冷冷盯着她,告诉自己,从她出手打千蓉的那一刻起,便相信,为了那一大一小,她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滚!”而后,狠狠甩开了她,让她狼狈的后退几步,倚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她倚着椅子稳住身子,抬眸,却是对他笑,泪光一闪,斩断了那眸中最后的一抹光彩。她心底暗生的那抹希望灰飞烟灭了,剩下的,只是漫无止境的沉寂。 他看到了,心头猛然一痛,立即侧首。 “将这个芷玉杖责二十,扔出王府!”他吼,心头的失落与恐慌在不断蔓延,那颗心,竟然在痛。 “王爷。”有人小声在他如锥刺骨的瞬间打断了他,是东漓的管事嬷嬷,“王爷,奴婢陡然记起那个绿衣女子脚上的那双绣花鞋来,因为那女子穿了一身绿衣,脚上竟然是一双梅红绣花鞋,特别显眼……” “查!”他腮帮子紧咬,深眸平视前方,俊脸是史无前例的冰冷。 “是!”嬷嬷领命,立即退身开,开始一个个查起绿衣小婢们脚上的绣花鞋来,等走到千蓉面前,千蓉一直将脚缩进裙子里,不肯放出来。 嬷嬷扯她的裙子,“拿出来。” 千蓉的身子在抖,被嬷嬷扯了半晌,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千蓉知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嬷嬷看到了她藏在裙子里的脚,而她脚上此刻穿着的,正是那双梅红绣花鞋。这双绣花鞋,正好是搭配她身上现在这套水红钗裙的,所以她一直没换。 再看整个院子里,没有绿衣丫鬟穿红色绣鞋,而芷玉脚上穿的,也是双浅绿喜鹊迎春绣鞋。她不认也不行。 连胤轩让这情况弄得脸色微变,也更冷:“为何这么做?” 千蓉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奴婢是……” “胤轩,这是怎么回事?”歇了片刻的连绛霜轻轻从偏居里走出来,一脸吃惊与迷惑,“千蓉是犯了什么事?” “小姐……”千蓉见她走出来,立即直起身子找她求救,脸上哭得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小姐,我……” 连绛霜在她面前站立,蹲下:“千蓉,这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在您房里放毒蝎子的人是千蓉。”旁边的嬷嬷替她作答。 “千蓉!”连绛霜的脸立即变了,一把推开她弹跳开,“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平日对你不薄吗?” 千蓉哭得惨兮兮,还在叫,“小姐,我,我想……” “你想做王爷的侍妾,因为我不答应,所以你怀恨在心?”连绛霜青白着脸,眸子阴沉,紧紧盯着地上的千蓉。 “小姐!”千蓉突然磕起头来:“小姐我错了,都怪我一时想不开,想找那芷玉出气……请太妃娘娘和王爷处罚千蓉吧……呜……” 宁太妃从开始就没出过声,一直是静静看着,等看到这里,她细眉一抬,道:“既然千蓉已认了错,那将她杖责二十逐出王府吧,绛霜身为主子管教不当,也该罚。哀家且先罚你在禅室面壁思过三日,再搬去碧雪园静养。” “母妃,霜儿知错了。”绛霜袖中的纤掌捏紧,瞧了默不作声的连胤轩一眼,默默垂了首。倒是被拖出去杖责的千蓉一个劲在哭喊,“小姐救我,我不要被逐出王府,小姐,二十杖我会没命的……” 没有人理这个可怜的小婢,她被嬷嬷疾步拖着走出了大厅,片刻便响起她凄厉的尖叫声。那二十杖,确定会让她没命。 厅里一时静下来,每个人都没有出声,尤以连胤轩的眉头皱得最深。他薄唇紧抿,心头似乎刚被一阵暴雨冲刷。 千蓉的解释是蹊跷的,没有人敢拿主子的性命来与他人斗气,绛霜对苏映雪道歉的时机一下子巧合起来……他的心头隐隐有种猜忌要脱匣而出,可是他狠狠压住了,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可以猜忌苏映雪,却不可以猜忌绛霜,因为那样,他会崩溃。 一旁的绛霜,楚楚可怜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一旁的苏映雪,镇定自若淡漠得拒人于千里,他的心纷乱起来,无法理清情绪,特别是那个淡漠女子眸中的冷寒冷,让他胆战心惊。 他一言不发,起身,准备走出去。因为陡然,这个地方让他感觉窒息。却在门口,遇到了刚回卞州的西门。 西门永远是一身浅衣,唇角带笑,风流潇洒,即便是出行任务,也是一个逍遥公子哥,仿佛从不被某个女子牵绊。所以这一刻,他羡慕他的潇洒不羁。 不等他开口,西门已经瞅了瞅门内,对太妃娘娘问安,再对他打趣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何以嫂嫂们都聚上了?呵呵,西门来得正巧,赶上了。” “随本王去书房吧。”他这样对西门冷道,再一声不吭,大步往前走。 映雪在绿雪园见到了探望双亲归来的水媚,原来在她离开王府的这段时日,水媚被太妃娘娘遣去了浣衣房,后又被月筝要来了月落园,允她与风娇为伴。 前些日子卞州城内兵荒马乱,邹府尹与秦守将连夜逃窜,搅得人心惶惶。水媚是向月筝请了几日假,急匆匆赶往乡下探望爹娘。 这次她回来,就是想告诉映雪,她见到戚墚了,戚墚在寻她,说西北大街的蠕虫病很严重,需要她的帮助。她正在给芷玉擦药膏,手抖了一下:“快带我去见戚墚。” 上次她离开卞州,并没有给他们完全治愈,而她自己也在研究疗方,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小姐,王爷不会让你出王府的。”芷玉在旁边嘀咕。 “他出府了。”她淡道,已在找寻上次穿过的那套温祺给她的男儿装了。 芷玉拿她没法,帮她找,又问道:“小姐你打算如何出府?王爷虽然不在,但他的禁足令还在。” “找温祺帮忙。”映雪已在让水媚给她缠裹胸布了,对芷玉道:“你去将温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 “小姐可以让水媚去。”芷玉不知在斗什么气。 “让你去就去,快点吧,抓紧时间。” “好吧。”芷玉不情不愿走出去了。 半刻后,她带回来的人不是温祺,却是白衣公子西门。 “小王爷不在府上,不过恰好正赶上西门公子出府。”她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映雪对西门的出现有些吃惊,隔着屏风盈了盈身:“西门公子。” 西门笑露一口白牙,盯着屏风后的她:“想不到几日不在卞州,王府发现如此大变化,可怜的小雪雪连出府的权利都被那个冰块男剥夺了……” “西门公子,小姐现在要出去办点事。”芷玉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解释。这个西门公子,每次非得要用这么全身发毛的称呼吗?耳朵要被雷掉了。 “噢,什么事?”西门挑眉,顺势一问。 “救人。”芷玉又觉得这个美男子有点轻佻,有点罗嗦了。 “噢,救人可耽误不得。”西门笑笑,爽快往外走,“如若小雪雪不怕被拐了,就随西门出府吧。” “小姐?”西门公子这轻佻模样,她还真不放心她家小姐跟他走呢,都怪她刚才太急了,一听他说要出府就将他请了来。 “芷玉,你就呆在园子里等我回来。”映雪倒是浅笑嘱咐她,让她别担心,随即跟上西门的脚步。其实除了对小雪雪这个称呼受不了外,她对这个公子的印象还不错。 因为公子的笑脸,让她记起那个叫她小女鬼的哥哥。一个小雪雪,一个小女鬼,呵,她的名字可真多。 随后,西门顺利带她出了府,由于西门可以随意进出王府,所以当她跟在他身后走出王府大门,没有一个人前来拦她。 “小霜霜的婢女被杖责死了,你知道吗?”两人走出王府大门,西门陡然出声。 “不是说直接赶出王府么?”她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连绛霜被关进禅室面壁思过去了。 放毒蝎子 ------------ 第七十七章 这几日卞州城内的变故,让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街头萧条起来,歇业的歇业,回乡下的回乡下,弄得人心惶惶惊慌失措。而西北大街的数条密巷里,乞丐的聚集人数越来越多,病疫也越来越严重,一个个躺在破草席里缩着身子,不断在身上抠抓,哀叫不已。 大老远的,映雪就闻到了一股脓臭味,一阵一阵的飘散,在这炎热的夏季显得特别难闻。她寻着而去,还未到巷子口,便让那扑面而来的黑压压一片虫蝇吓得后退三步。 西门站在她身边,瞧了瞧巷子里,俊脸上涌上嫌恶:“巷子里怕是又死了乞丐,这大热天的,还挤成一团,都发臭了。” “不,他们没有死。”映雪轻喃,朝前走了几步,走进那条巷子里。 “喂,小女鬼你不要进去,小心得传染病。”西门哇哇大叫,忙不迭的拉住她,不让她进去,“天儿热,最容易传播病症,少接触这些人为妙……” 映雪不理他,朝那正在给地上乞丐喂水的男子叫了声:“戚墚?” 正在给同胞喂水的戚墚听到叫唤声,惊喜得快跳起来:“萧公子,你终于来了,你消失了好长时日,戚墚寻遍了卞州城内所有的萧府都寻不着你……昨日如若不是遇上你的妹妹水媚,戚墚怕是永远要海底捞针了……” “恩,我最近有些事离开卞州了。”映雪轻轻回应,朝他们走过去,“他们的情况怎么样?病例越来越多了吗?” “已经止不住了,东南大街也开始传染,传得很快,几乎所有的乞丐都已染上蠕虫……我们这巷子里的人是感染最严重的,蠕虫已从他们体内爬出来了……萧公子,快救救他们。” “蠕虫?”听了半天,西门总算听出点头绪来,剑眉一扬,来了兴致:“如何感染的蠕虫?” 戚墚看他一眼,道:“城内有人故意抛弃药禽,诱导我们去捡来裹腹,而后让我们身上长满蠕虫,到处传播……”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去捡来食用?”西门的脸严肃起来。 戚墚苦着脸道:“你是富家公子哥,根本不懂我们做乞丐的辛苦,你尝过饥肠辘辘,半年不知五谷的滋味么?当你饿得只剩一口气,你是见着东西就抓来吃的,哪还管它脏不脏毒不毒,更何况那些药禽根本看不出来有疫病,要等你吃进肚子,过很长时间身上才开始奇痒,肚中绞痛……” “好了,戚墚别说这些了。”映雪蹙眉制止他,重回正题:“大约有多少人出现体肤奇痒,腹中绞痛的症状了?” 站在戚墚旁边的戚青刚从外头回来,听到这个问题立即回道:“西北两条大街已有上千人出现这样的症状,这还不包括卞州城内的其他百姓,而东南大街我稍微查了查,也差不多上五百了,传播很快……” “一千五百多个了。”映雪脸色沉重,看向西门:“西门大哥,这么多人我一个人照应不过来,可不可以麻烦你转告王爷,请他派人诊治?如若不及时制止,蠕虫病会在大热天气一发不可收拾……” 西门眉眼一挑,笑道;“你跟王爷的关系最亲密,在他耳边扇枕边风轻而易举,何以让我去多事?再说现在卞州是他的城池,城内每个人都是他的子民,为了这些子民,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萧公子?”这话让旁边的戚墚戚青两兄弟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枕边风?原来萧公子你是三王爷的男宠……” “这话本公子可没说。”西门在旁边凉凉顽笑,惟恐天下不乱,“跟三王爷相交这么久,今日才知他有断袖之癖,呵呵。” “西门大哥!”映雪娇声厉呵,提醒他闭嘴,再转头对那两兄弟道:“别听他胡说,我只是认识三王爷,淡淡之交。” “呵。”西门又在旁边取笑了声。 映雪不再理他,对双胞胎两兄弟道:“戚墚,戚青,帮我将病重者转移到城北林郊义庄,那里比较宽敞偏僻,不会感染到人,可以在天黑前将这里的人全部转过去吗?” “可以,只是萧公子,我们的药材哪里来?这么多人,会需要不少。” “这个没问题。”见映雪被问住了,好看的黛眉高高蹙着,西门轻笑一声,出声道:“本公子出力的事就帮不上了,开玉器店的,人手不太够,但是本公子钱财倒是出得起,不如就包在本公子身上吧。” “西门大哥?”映雪诧异看他,本觉得不太适宜,后又想到目前的情况,只能冷静道,“那就先麻烦西门大哥帮我们垫上,日后我再还你。”也不再跟他赘言,提醒戚墚他们道:“接触他们前要用衣物将身上所有裸露的肌肤包裹住,千万不要与他们的体肤接触,先不断用艾草给他们擦洗,我稍后会配些药汁给他们服下,制止那些蠕虫的蠕动。” “好,我们马上去办。” “等一下。”映雪又叫住两兄弟,嘱咐道:“找些人去寻疫源,我相信那些药禽还在不断被放出,现在正值兵荒马乱,难免有人又中圈套。” “恩!”两兄弟沉声应答,跑出巷子找人去了。 “西门大哥,我们去配药吧。”映雪蹲在那些体肤流脓的伤患面前,用银针探了探那些伤口,蹙眉站起,“他们的伤势不能拖下去了,已在腐烂。” 西门一直在旁边静静瞧着她,见她敢用指尖去碰那些恶臭的伤口,心头暗暗惊叹。她现在的模样跟当初在灯下为胤轩缝补衣裳时一样认真,白嫩鼻尖沁着几粒汗珠,眼睫眨也不眨,眼中只有面前的伤患,侧影很美。 他笑了声:“你就在此等着,我让人直接将你需要的药材与其他东西送到城北义庄去,你现在只需将那些药材名告诉我即可。” 映雪转过螓首来,额头渗着汗珠子,一双柔媚湿润的水眸净是肃穆:“西门大哥,我们需要找出放疫源的主使者。” “你想让我去查?”西门俯视着她,面容不再轻佻,十分正经严肃。 “我……”映雪轻咬唇瓣,眸子不躲不闪:“不找出主使者,我们根本治标不治本。” “好,我跟你一起查。”西门眉眼带笑,答得爽快:“抓出那个生事者,还这些穷苦百姓一片安宁。” “这样不会耽误西门大哥的生意么?” “那倒不会。”西门轻轻摇头,俊美非凡的面容总是沾着点点邪魅,“如今兵荒马乱,玉器斋根本没有什么生意,我打算撤了回我飞云山庄。” “恩。”映雪不再问,仰首对他道:“先帮我准备十瓶鹤丹,黄芪黄连数两,硫磺粉,干艾草,数套棉被,旧衣裳,最好能有活泉,山间野地的那种温池。” “呵呵,小女鬼你的最后一条可拦到我了,人工的温池我倒可以寻,山林野地我可不熟。”西门露齿轻笑。 映雪微微赧颜:“那西门公子帮映雪送来前面的东西即可,温池看戚墚他们能不能寻,如若实在不行,我们想他法。” “一定需要温池吗?”西门敛笑再问。 “恩,需要将硫磺粉洒入温池,让他们泡。以前听师父说天地间有种天然硫磺池,酸度刚刚好,不灼体肤不伤经脉,能消身上任何烂疮。” “不让他们泡会怎样?” “如若他们不泡硫磺泉,体肤上的蠕虫根本不能彻底杀死……上次我用此法给戚青试过,十分有效,只是这次人数比较多,小浴桶根本行不通。” “恩,这是个问题。”西门挑眉,寻思片刻,忽又道:“小女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彻底点的办法?” “什么办法?”映雪立即接话。 “将这些乞丐全部赶出卞州,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不行!”映雪脸色瞬息大变,“将他们赶出卞州,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牺牲了他们,能救回整个卞州。” “西门大哥,将他们赶出去了,还会有下一批受害者,还是有传播者,我们要做的是找疫源,同时救他们。” 西门瞧着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不再与她争执,笑了:“刚才与你开些玩笑话,不曾想你果然当真了,呵呵,要不要驱赶他们,决定权在胤轩,我可管不着,我能管的,就是帮你寻些药材……好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准备那些东西,一个时辰后给你送到城北。” 潇潇洒洒说完,对面前的人儿露齿一笑,转身走向巷子口。 “好,多谢西门大哥。”映雪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为他刚才的话蹙眉,他说是玩笑话,说的时候眸子却万分认真,不含一丝说笑。 她弄不懂他哪句真哪句假,但她偏偏信任他,很奇怪的感觉,就如小时候他说让她保证不揭开那个墨衣少年的面具,她便不揭开。 她安安静静为他照顾了他师兄五天,没有告知他,他的师兄曾咬了她一口。 咬她一口? 她蹙眉,素手下意识抚上她的右肩,这里又躺了排牙印,很深很深的印子,是那个男人留下的,现在结了痂,微微的疼。 只是,那个墨袍少年和他会是同一个人吗?她似乎并未听西门大哥叫过他一声师兄。 只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又怎样? 她水润润的清眸一冷,敛去了眸中所有的幽思。那个少年在她的生命中是个过客,那么他也只是一个过客,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她都决定忘记他们。 忘记,斩断,放飞自己。 她有自己的事做,不想将自己关在那个笼子里期期艾艾,更不能奢望一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如若她将自己的心遗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身上,那么她的下半生将永无天日,走到哪都有牵挂。 月筝就是个例子。 可是为什么,心会微微的酸涩呢? 因为她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醒了,人散了,而她累了? 也许吧。 她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将脊背挺着笔直,随着转移病例的队伍走向城北义庄。 连胤轩去了淮州,坐在清冷的西满楼等待银面。 双方僵持了这般久,银面终于肯露面邀他相谈,共讨今后之事。说实话,他接到这份邀约很吃惊。 据他所知,银面的骑射兵也正趁胤韬剿他之际,沿着西魉河往上直攻沧州,势如破竹。 银面想赶在他之前,直捣黄龙府。而这个时候,他的一半铁骑正在抗击上将军派来的五十万大军,死伤差不多一半。 呵,淮州一战,从表象来看,是他与夏侯玄勾结,一举歼灭宇文大军联合造反,后两军分工合作,他挡夏侯攻,一个趁势拿下鄞州,一个在攻沧州。 实则,各自为王。 他自然不会放开淮州,而夏侯玄也不会,所以这次邀谈如若是为合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而在雅间里等了半晌,依旧不见银面现身,却让那花娘一个接一个来敲门,说是要陪酒。 “滚!”他冷冷起身,打算离去。 这次的感觉,跟上次见到那个假银面的感觉是一样的,如若他没有猜错,他这次不可能见到银面。 刚打开门,遇到了西满楼的老鸨,女子一身露肩杏子黄,飞云髻,腰肢款款向他走来,“三王爷,刚来就要走吗?奴家正在给您温酒呢。” “是你给本王送的密函?”他面微冷,却很镇定。 “呵呵,王爷这是说到哪去了。”朱樱笑得花枝乱颤,轻轻踏进门里,“既然是银面邀约,那他定是要来的,奴家只是代他先款待三王爷,莫让三王爷冷落了。” 她瞧了瞧空空如也的门内,再笑道:“咦,我们西满楼最红的招牌三王爷都瞧不上眼呢,那可怎么办?我们这楼里没有比吲凤更娇美的姑娘了……” “银面几刻来?”连胤轩俊颜沉静,很有耐心跟她周旋。 “快了快了,可能正准备给王爷一个惊喜呢。”朱樱掩嘴娇笑,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风韵犹存不显年纪,再挥挥香帕子,让门外的丫头将水酒端进来,“来,你们将温酒搁在桌子上,再把楼里的舞娘乐师找来……” “王爷?”连胤轩身后的侍卫小声提醒。 连胤轩不做声,薄唇紧抿,盯着这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女子。 朱樱这个时候已端了杯水酒递过来,娇媚道:“还请王爷赏脸,让朱樱代银面自罚三杯。” 连胤轩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言不语。 “请。”朱樱这才拿起自己的杯子,对连胤轩做了个请的动作,掩袖连喝了三杯。 “王爷为何不喝,怕奴家在酒中下毒?”她放下空杯,眉梢挑得高高的,眸中净是闪烁。 连胤轩沉眸不语,瞧了她一眼,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呵呵,王爷好胆量。”朱樱即刻娇笑不已,又举了酒壶要为他斟满,“王爷,奴家再为您满上。” 说着,红唇撅得高高的靠近过来,细心为沉默不语的连胤轩满上,一脸风骚的笑。 连胤轩闻得她身上的香风,剑眉一沉。 片刻,她斟满了酒,嘱咐好了舞娘和乐师,腰肢一扭一扭,退了出去。 “王爷,我们真的打算等吗?”等她退出去,连胤轩身边的侍卫终于忍不住出声。 “既然来了,当然等。”连胤轩稳稳坐在凳子上,利眸沉沉,看着面前的三个舞娘。 虎口已入,插翅难逃,他不如就会会这个朱樱,而且,他现在可以肯定银面就在此。 果然,一曲奏毕,丝竹声停,舞娘和乐师都退了出去。一个全身墨黑,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从走廊处走来,只是冷冷站在门口,盯着室内的他。 他剑眉扬起,勾唇冷笑。 好一个朱樱,刚才闻得她体上香风,才让他十分肯定上次伪装银面的人就是她,而这一次打着银面的名号将他引至此,果然又是要取他性命! 虽然早有这层警惕,却为她又找来个这样的对手冷笑。 对面的假银面,一瞧就知是个女子伪装,瘦瘦小小的身子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没有丝毫杀伤力。 没有丝毫杀伤力的对手,他不屑出手! 但是随即,他剑眉锁紧,暗骂自己的轻敌!越是看似无害的敌人,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该死的!”他刚低骂完,果见那伪装成银面的女子刚才还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等见到他,陡然眸光一闪,抬起一鞭子就朝这边甩过来。“啪!”的一下,他身后的那张八仙桌被直直劈成两半。 他早已跳开了,恼的不是低估了对方的功力,而是错估了对方是不是人! 那攻击他的女子鞭鞭狠毒,直击要害,所到之处风卷残云力道颇大,可是等他反守为攻了几招,才发现此女子动作机械,双瞳涣散。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攻击他的人是个没有思想的人。 与活死人过招,不是拼招式,而是斗体力,如若他没有猜错,这个活死人是被下了暗念的,所以除非暗念被解除,否则她不会停手。 他决定不再恋战,带着贴身侍卫从屋檐飞身而出,在屋顶一路无声疾步,跳上侍卫为他备在暗处的骏马,策向淮州的东大街。 女子自然没有松口,一直在后面紧追不放,而且她追赶的速度了得,竟然能风驰电掣般卷来。鞭子一勾,将那落在最后的那匹骏马甩到地上。 暗侍在与她缠斗,既难守也难攻,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连胤轩勒了缰绳,眯眼瞧了远处的西满楼方向一眼,呵道:“不必与她交手,我们尽管出淮州!” “是的,王爷。”那与女子交手的暗卫吃了她一鞭,不得不重策骏马跟在后面出淮州。 等出城门,陡然从城墙撒下一道巨网,直直盖向那拿鞭女子,将她网了个严实。八个守将在收网,渐渐将那女子捆起,却在勒紧的那一刻,女子陡然狂吼一声,将那铁网挣得七零八碎,残破不堪。 旁边的人大吃一惊,不得不扔了网,举着剑来挡住她对王爷的攻击。 连胤轩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这具没有思想的女子尸体,突感蹊跷。那个叫朱樱的老鸨,直接听命于银面,这段时日对他的两次追杀,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银面下的指示? 如若银面要杀他,有足够的理由,因为他们本为敌对关系;但是这个朱樱以个人恩怨杀他,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他可清清楚楚记得没有得罪过这样的女人,除非她是违背主子命令在行事! 而他直觉银面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他,所以一接到邀约,他便来了。呵,用活死人纠缠他,估计也就只有朱樱那女人能想得出来。 此刻,他的将士倒了一批又一批,竟眼睁睁拿那个活死人没法。抓又抓不住,杀又杀不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破除暗念? 他眯眼瞧着面前打得难舍难分的人,陡然发现那活死人竟不来追他了,只是拿着长鞭在攻击他的暗卫,反而不去注意那些守城的将士了。 只有将士上前攻击她,她才会甩鞭反击。 他和他的暗卫,守城将士? 今日他穿了一袭枣红色袍子,没有穿大氅,而他的暗卫穿了暗红色披风,守城将士则穿的是深色甲衣。 红色! 他剑眉微皱,命令道:“取下你们的披风!”自己则翻身下马,取了副将的甲衣穿在身上,朝那女子走过去。 果然,暗卫们脱下披风后,那女子攻击的动作便停了,双眼陡然失去神采,木木站在那里。 他走到她五步之内,她依旧没有反应。 原来暗念果然是红色。他冷笑,伸手去揭女子脸上的面具,奇怪的是,女子察觉到他的动作,不但不反击,反倒侧首看他。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竟然在对他说话。 她认识他?他的心头猛然跳了下,随即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一张青白无血色的脸,一双大大的没有神采的眼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是却让他陡然心疼。 更怪的是,他的脑海竟闪电般闪过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挤在人群里甜甜喊他大师兄的画面。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师妹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十年前自己曾管不住体内的魔性被送往岷山静养四年,这四年里有师父,师弟西门陪伴,却独独没有师妹。 而且他的脑海里还记得一个自己曾烙下的月牙印,他记得自己咬过一个女子的肩头,可是他对那个女子的样子很模糊,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凭着心底的这份隐隐约约,他第一眼便对绛霜生出了一丝怜爱,因为虽记不得她的样子,却将女子的声音刻进了心底,那样刻骨铭心。 唯一遗憾的是,绛霜的肩头没有那个月牙印。 而面前的这个活死人,是不是他遗漏掉的那段记忆? 他心头一紧,沉声吩咐道:“将这个活死人带回卞州,加强对西满楼的监视!” 整个下午的时间,戚墚戚青带着一众兄弟抬的抬扶的扶拖的拖,终于将西北两大街的重伤乞丐转移到了城北荒僻的义庄。 一千多个人,将庄内庄外躺满了一地。 映雪等西门的东西一送来,立即马不停蹄开始用鹤丹调配擦身子的药汁给那些人擦拭,并配了药方,让人分散开熬汤药给他们服下。 鹤丹配了黄芪,在用艾草给他们反复擦拭后涂上,而后用棉被给他们包裹,等待泡硫磺泉。 硫磺泉的问题还未解决,所以只能先进行到这,让他们先外涂鹤丹内服加有黄连的汤药,暂时制着。 而完成这些也不简单,等映雪瞧了瞧满地的“蚕茧”,轻吐一口气站起身,才察觉月儿已经当空照了。 不好,忘记回府的时辰了! 她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嘱咐了戚墚几句,连忙转身就走。 “小女鬼,走那么急做什么?”有人叫住她。 “西门大哥,你没回去?”她看到这个白衣公子竟然倚在一棵老树下等她,而老树旁是一块坟地,阴森一片。 “不把你安全送回府,我哪敢回去。好了,现在终于把你等出来了,我们走吧。”西门轻笑,从那老树下走出来,与她并排而行,“走吧,先带你去净手,瞧你一身泥,滚得跟泥人儿似的。” “这里没有水,我们还是先回王府吧。”映雪让他语里的亲昵弄得些微赧颜。 “没事,我们只是顺路。”西门丝毫不在意,长身玉立的身子潇潇洒洒往前走,轻笑声洒了一路。 映雪跟在后面,不明白是什么事让这个男子今夜如此开心。随即想到身后的那大片坟地,连忙跟上男子的脚步。 西门说的顺路,是转出这偏僻之地后的赶往王府路上的一家花楼,他二话不说,便让一个叫青衣的花娘带她去沐浴换衣裳,梳洗打扮片刻,又端了一些简单的饮食来让她吃下,才带着她继续赶往景亲王府。 不过这次,他为她打了轿,弄了些胭脂水粉女儿家的东西放在轿子里,站在轿子外笑道:“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如你直接告诉他疫病的事吧,免得他又横醋乱飞。” 映雪坐在轿子里没有做声。 西门停住脚步:“罢了,我还是不要进王府,先将你送到门口,再回我的温柔乡去。” 映雪这才撩开窗帘子,轻道:“今日多亏西门大哥相助,映雪才能为那些人施微薄之力,这份感激之情映雪无以言表。” 西门在外面静静听着,陡然道:“看在小女鬼有这份忧国忧民的见识上我才愿意出手的,呵呵,不曾想小女鬼小时候慈仁宽厚,长大后,不但国色天香,更有悲天悯世的情怀,真是西门我喜爱得紧……” 呃,这是什么话?映雪俏脸微赧,将窗帘子放下了。 西门笑笑,住了嘴,“好了,王府到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后如若一切安好,就给我吹一曲你小时候吹的那首曲子可好?” 映雪坐在轿子里,轻轻点了头,“好。” 随即,轿子稳稳的搁在了地上,映雪拎着那些胭脂水粉从轿子里走出来,回头,哪还见得那白衣身影。 她微微一笑,拎着那些东西走进了景亲王府。 府里,太妃娘娘带着青楚连绛霜萧阑歆他们在水榭乘凉,边吃果子,边看一个专门从园子里请来的小芳倌清唱几句,其乐融融。 映雪走回自己的绿雪园,就要经过这个水榭。虽然不用穿过去,但也要从边上绕过,湖心的人一回头便瞧见了。 此刻,湖中心的几个人正被那小芳倌逗得前仰后合娇笑不已,却依旧有人往这边瞧过来,道:“母妃,姐姐回来了。” 宁太妃正在掩嘴笑,忽听这么一说,抬起眼来,旁边的几个女子也跟着静下来。 宁太妃道:“既然回来了,就喊她也来听听吧,这小芳倌的嗓子挺不错。” “是。”苏嬷嬷连忙从水榭里走出来朝映雪走过来。 映雪提着东西,不得不朝水榭走进去,有种被人守株待兔的感觉。 进了亭子,宁太妃没有责问她,而是道:“胤轩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 “没有。” “恩,那你也坐下一起听曲吧,挺不错的。”宁太妃示意她坐下,依旧没有追问她今日去了哪里。 可是有人却不放过她了,启口道:“今日晚膳,姨母遣人去园子请了姐姐好多回来听戏,都被回绝了,原来王嫂是出去了,呵呵,怎么买这些东西不让下人去,反倒自己亲自去呢。我们都还以为王嫂和王兄一起出府了呢。” “胭脂水粉这样的东西,芷玉挑不好,我要自己买才放心。” “呵呵,王嫂真细心,一挑挑到天擦黑,我们听戏都听好大一会了。” 青楚在旁边听得猛翻白眼:“我说阑歆妹妹,听戏是你折腾,非要在这个亭子里听戏也是你折腾,我说你今儿个怎么陡然这么体贴,原来是在临渊具网啊。” “我的确是想请姨母听戏。” “那为何一定要折腾在这里?我说在距离西居最近的望月亭,你偏不听,非要跑到这里……我就想不明白这里哪里好了,荷叶多,蚊子多……” “好了,青楚,你少说两句,在哪听都不一样吗?别吵了。”宁太妃出声制止她,示意映雪在旁边坐下,“大伙儿静静听曲,不要碎嘴,再听半刻我们就散了。” “恩。”这几个女子才安静下来。 映雪坐在那里听的十分不是滋味。 等太妃娘娘回西居歇了,她随月筝一起回各自的园子。将东西交给芷玉,听她抱怨了两句,她静静站到了窗边。 不知道西门大哥还有没有等在外面呢? 自从嫁进这里,她就 ------------ 第七十八章 连胤轩赶回卞州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远的,便听得王府里传来一阵缭缭笛音,不激昂,却如小舟轻荡湖面,一点一滴渗透到心底。 他翻身下马,大步寻那笛音之处。 他知道这吹笛之人不是西门,因为西门不会吹这么忧伤的曲子,而且还没达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能用笛子说话。 这个吹笛之人在用笛音哭泣。 随即,他随那声音寻到了四大主院后的那片园子,急切寻找,只是等他走到绿雪园门口,笛音嘎然而止。 他止步,站在绿雪园门口,考虑着要不要踏进去。 上次为毒蝎子的事,他罚了那千蓉二十大板,不曾想那小婢受不得皮肉之苦,在被扔出王府的当日就断气了,让他想问个所以然都难。 而绛霜那边,一口咬定不知千蓉背着她做了这样的事,说那日游园回来,她还躺在榻上歇了半会,直到千蓉去拆那帐子,她才知晓有毒蝎子。 说完,便躺在他怀里哭,哭得他的心都软了。 当年绛霜让那冯丰捉去,曾被他在脸上放满毒蜘蛛啃咬伤口,以至悔容,所以绛霜现在对蜘蛛蝎子这样的东西有强烈的恐惧感,见到会全身发抖甚至晕厥。 如若千蓉真是奉命行事,那绛霜如何有勇气在那帐子底下躺了半会而不自知?但是这个千蓉拿主子的命去跟芷玉斗气,未免太也大胆了! 再寻思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的心头总是有股不安在衍生,两个小婢怄气斗嘴,牵扯到主子,两房主子一个是他喜爱之人,一个是他的王妃,在见到苏映雪晶莹泪珠的那刻,他以为自己错得离谱;可是在绛霜的泪水面前,他又无地自容。 仔细想想,他宠绛霜,千蓉侍宠而骄也不是不可能,芷玉也是个急性子的丫头,三言两语不合就开始动手……为奴为婢自然都护主心切,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但是也不乏胆大包天的丫头,就好比当年的那个宛儿。 他大约记得这个宛儿原本是母妃房里的丫头,母妃见此女子心灵手巧乖巧温顺,便特意安排过来照顾他的寝居,有意让她做他的侍寝丫头。 当时他已带绛霜进府,根本没有碰这个宛儿的意思,遂等母妃一将人送过来,他便将宛儿打发到竹清院,让她服侍绛霜。 宛儿服侍了四年后,就陡然发生绛霜被冯丰掳去之事。那个时候他并不知晓掳走绛霜的是北冀门,只因那一日是宛儿陪绛霜在竹清院玩秋千,而他出去狩猎了,等他回府,宛儿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说是一个蒙面人突然闯进来,直接掳走了小姐。 他当时勃然大怒,暗暗吃惊,王府曲岸画廊,花木山石,比比皆是,而且守卫异常森严,大白日的何以让一个黑衣人掳走一个大活人而没有一点动静? 他没有立即想到独孤北冀。 随后他密查府里,才得知绛霜失踪的那日,曾有一个给膳堂担菜的汉子冒冒失失在后院找解手之处,后遇上给小姐端莲子汤的宛儿,宛儿给他指点了一句,汉子便走了。 这是那日唯一一个闯入后院的人,随即宛儿也以为小姐买胭脂水粉为由要出府,让侍卫给拦着了,说是刚才发现了行迹可疑之人,禁止通行。 就这样,宛儿没有出成府,绛霜失踪的事也被暴露了,守门的侍卫这才记起那担菜的汉子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上的那个大箩筐被随意搭了衣裳。 当时他们没大在意,认为是那汉子嫌天热,脱了衣裳。所以直接给他放了行。 能这样放心,是因为一般情况下,这担菜的人进出府都是要经过管事检查一遍的,以防偷盗,确保王府安全。所以他们只需大致瞧一眼,便可以放行。 直到府里出了事,才想起那汉子的异样来。 后来顺藤摸瓜,抓出了当初被人塞了钱财的负责检查的主使者,那主使者又供出宛儿来,事情才一点点明了……只可惜那个时候,宛儿已经在竹清院服毒自杀了。 仔仔细细查了那宛儿底细,才知这小婢一直与北冀的人暗地联系,是北冀放在王府里的内奸,而且这个奸细在身边一潜伏就长达四年,居然没有人察觉。 想到这里,连胤轩的心痛了一下,放进绿雪园的脚步收回来。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惶惶不安的,他自责自己的粗心,竟然将一个要伤害绛霜的奸细亲手送到了绛霜身边,而绛霜遭毁容凌辱后,曾有段时间自闭,不肯见任何人,连天真的性子也有了微微的改变。 是的,绛霜的改变是偶尔一瞬间的,比如,她在怒极的时候会打小婢,嘶叫得很厉害。而出事前的她,从不会动手打人,顶多只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其他时间都很好,一如既往的俏皮柔情,比之以前更细心,也更对他上心。 所以,面对现在的绛霜他更加自责愧疚,只能不断的去弥补弥补,用牺牲苏映雪的方式来保护她,允许她偶尔的任性,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而千蓉的事,他寻思了几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相信绛霜一次。绛霜曾劝他狠一些,对苏映雪不要手下留情,那是因为在绛霜的信念里,苏映雪还是敌人,她还不太明白苏映雪目前的处境。 毕竟当初是他告诉她的这些,也教过她,面对敌人一定要狠。 而他对苏映雪的微妙心理变化还不想让绛霜知道,但他会尽量让这两个女人好好相处,一个给她王妃头衔让她安静呆着,一个放在身边好好疼爱以求全力弥补。 苏映雪杀他的那一次,他就当她是悬崖勒马好了,虽然目前还未找出证据来为她平反,虽然他不相信是她做的,但她的的确确有过杀他的心。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他决定不原谅她。 罢了,这个女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转身,他大步往回走,却陡然听得绿雪园里又响起一阵轻轻缈缈的笛音,这次,这阵笛音让他心头猛然一震,停住了脚步。 好熟悉的曲子! 这首曲子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回,清晰入耳,每次都让他记起一个小黑屋,想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轻声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可是梦境太凌乱破碎,总是在他拼命抓拼命抓差点要抓到什么的时候,他陡然醒了。然后,什么也没有了,只记得绛霜的声音。 绛霜有那个女孩的声音,却没有他烙下的牙印,也不会吹笛谱曲,她会吟唱,会骑马,会说顺口溜,会带着他躲避宇文的追杀,会…… 是的,绛霜不会吹笛,却救了他,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为他牺牲那么多,他何以要对一个不存在的梦心心想念? 他固执的往前走,拒绝去听那首梦中的曲子,努力压住心头的汹涌澎湃。 谁能告诉他,这是梦吗? 如若是,他愿意醒来。 “胤轩!”有人闯入了他的梦,浅笑盈盈朝他走来,“原来你在这里,刚才问连鹰,连鹰说你往园子来了,还以为你是来碧雪园找我。” “绛霜。”他用修长的指碰了碰女子的脸,从他的梦中醒来,原来果然是梦,笛子的声音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姐姐。”连绛霜轻道,脸上瞬息忧愁一片:“我万万想不到千蓉会这样做,都是我平日放任了她,才让她如此不知收敛,姐姐定是让绛霜伤透了心,我现在来向姐姐请罪。” “请罪?”连胤轩静静听着,蓦然有种不适感。绛霜身上有些微微的改变,但是那种感觉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就好象错觉一般。 他道:“为何三番两次来找她赔罪?本王以为你一直恨她的。”毕竟他娶了这个女人,多多少少伤害了绛霜。 绛霜仰面瞧着他,道:“我说过不恨你,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你的王妃,我愿意与她一起服侍你。” “你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本王的心?”连胤轩眯眸,为她的这句话感到微微的不悦,她每次都是要他满满的一颗心,这次为何这般慷慨,让他不舒服透了。 “胤轩,我当然不会与她一起分享你的心,你的心是我的。”连绛霜抓紧他的大掌,放在腮边,轻轻摩挲,“她既已为你的王妃,从此我们就是姐妹,一家人就该和气相处,推心置腹,我身为妹妹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向姐姐赔礼道歉,这样才能和和气气。” 连胤轩抿唇不语,复杂看着她。 绛霜抬起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当初是我们走错了一步,才让无辜的她卷入进来,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先,所以我们要弥补。我不会介意你娶三妻还是四妾,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傻瓜,那你愿意做本王的侧妃?”连胤轩的眸子柔和下来,顺势揽她入怀,大掌抚着她的发。 连绛霜幸福窝在他怀里,轻道:“愿意,只要能在你身边。” “傻瓜。”连胤轩搂紧她,心头的秤杆开始微微倾斜。 半刻,连绛霜从他怀里退出来,仰望着他道:“胤轩,我现在要去给姐姐赔罪了,上次千蓉的事,实在做得有些过分,还有那次在小筑的事,千蓉不该那般莽莽撞撞,尊卑不分去质问姐姐,都怪我没管好她。” “本王随你一起去。”连胤轩墨眸更沉,牵着她的小手往绿雪园走。 此刻,映雪刚收起竹笛,正让芷玉帮她放下盘起的长发,准备脱衣沐浴。刚才吹了两曲,她觉得心里史无前例的舒畅,仿佛最近的罩在天空的阴霾都散了,让她能畅快呼吸。 走到今日这一步,至少她还看得到希望,她告诉自己,越是将她如尘土般踩在脚底,她越要坚强的活下去。如若她垮了,芷玉和沥安会茫然不知所终。 随即轻柔一笑,拉下芷玉为她解长发的手,裹在掌心,“芷玉,以后在府里少说话知道吗?不要只想着一心为我争那口气,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 “小姐,芷玉知错了,以后会慢慢的改。” “恩。”她轻笑,用指轻压芷玉的唇角,“还疼吗?” “不疼。”芷玉摇头,笑道:“小姐,今日你又开始吹曲子了,是不是有了心思?” 心思? 她轻压浓密的睫扇,垂眸:“我的心思,从来是你和沥安,我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 “可是小姐,你刚才那首曲子好忧伤,听得芷玉心里酸酸的。” 她抬眸,轻轻一笑:“那是婉转,不是忧伤,是我刚才有感而发吹出来的,表送别。” “呃?”芷玉更加不解了,“小姐你送别谁?明明很忧愁。” “一个哥哥。”映雪抿唇浅笑,站起身褪衣,“好了,再说下去水就要凉了。” “好吧,小姐不愿说就不说。”芷玉娇笑,就要过来帮她宽衣。 “王妃娘娘。”这个时候,从外屋跑来园子的小丫头,急道:“王妃娘娘,王爷来了,带着三小姐已进入园子。” “什么?”芷玉吓得连忙帮映雪把褪到一半的衣裳穿回去,抱怨道:“这个女人又来做什么?小姐,她真是阴魂不散!” 映雪倒是不慌不急,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将外衣轻轻揽了,披着长发走到外屋,“王爷。”对那刚进门的高大男子安静欠身。 再静静瞧了连绛霜一眼,“妹妹也来了。” 连绛霜对她柔柔一笑,放开躺在连胤轩大掌中的小手,去接后面婢面手中的几盒珍贵补品,“姐姐,妹妹这次是向姐姐赔罪来了,都怪妹妹粗心,让千蓉一时想不开做出糊涂事,误会了芷玉。听说姐姐最近身子不大适,带了些补品给姐姐补补身子,还请姐姐接下。” 映雪不接,黛眉一抬,望向旁边的连胤轩。 连胤轩也望着她,出声道:“收下吧,这是绛霜的一番心意。” 映雪依旧没有去接那些东西,瞧着面前的两人:“妹妹总是有心,不是你的错也拼命往自己身上揽,真是让姐姐惭愧无地,呵呵。只是这东西姐姐可不敢收,怕收了,又要闹出什么不识好歹的话来。” “苏映雪!”连胤轩立即气得俊脸发青,“绛霜已经放低身段给你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映雪掀唇:“妹妹身娇体弱,弱柳扶风更该补补,我这个做姐姐哪好意思收这些补品,如若收了,就怕下次又遇上什么事,不小心将妹妹撞倒在地摔疼了王爷的心肝,那可罪过了。” “你!”听到这里,连胤轩的眸子冷起来,一把抓起那堆补品往桌上摔下,“收起这些伶牙俐齿!这些东西就当是千蓉给芷玉的赔礼,还有,以后给本王安安静静呆在这个园子,少惹事!” “多谢王爷教诲,臣妾好生感激。”垂首,盈身。 连胤轩瞧着她的发顶,心头的怒火无由翻腾,卷成一窝蜂:“果真不识好歹!绛霜比你明事理多了!”瞪她一眼,怒气冲冲甩袖转身。 “臣妾恭送王爷。”他身后的女子还在浅笑盈身。 “该死的!”他气得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连绛霜在身后追得吃力,喘息道:“胤轩,等等我,走慢一些。” 他这才缓下来,让连绛霜跟上他的脚步,陡然侧颜问道:“上次是她出手推你,还是芷玉推你?” 连绛霜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道:“哪一次?”随即又道,“胤轩,都是绛霜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关姐姐的事,你莫要责怪姐姐。” 连胤轩却盯着她不语,半晌眸光一闪,拉着她的手往碧雪园走,“今夜本王在你那歇下。” 等这两个人离去,映雪坐到了凳子上,补品的盒子摔了一桌,芷玉在旁边边捡边骂:“这女人不知又在玩哪一出,连王爷也给蒙蔽了,王爷也真是的,瞎了眼了,姐姐这么善良的人不爱,非要爱那个蛇蝎女人,哪天被毒死都不知晓……” “芷玉!”映雪唤住她,雪颜暗沉:“刚才答应我的话呢,安安静静做我们自己,其他事不要管。” “可是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芷玉委屈不已,将那些刚捡起的盒子“啪”的往地上摔,“这个死女人,谁稀罕她的东西,拿去喂狗也不要,我这就将它扔出去。” “不要扔!” “小姐你不怕被毒死就尽管留着好了。”芷玉赌气。 映雪静静瞧着她:“不要扔,留着还有用,外面有很多人需要。” “小姐是说那些乞丐吗?”芷玉这才些微消了心头火,将那些东西轻轻搁回桌子上,“他们的病好些了吗?” “没有。”映雪娥眉轻蹙,淡淡忧虑,“是有人故意妄生事端,止不住的。” “那我们告诉王爷去,让他来管。” 映雪抬眼,望着窗外:“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加上个连绛霜,只怕听不进我半句。” 芷玉在她旁边坐下来:“虽然王爷比较袒护那个坏女人,但也不是是非不分,分不清事情的轻重主次,况且这事非同小可,如若小姐早一日让他知晓,那么受伤的人也会少很多。” 映雪静静听着,依旧望着窗外。 “小姐,你在踟躇什么?我们马上告诉王爷去。”芷玉急性子,见小姐半天不出声,站起了身,“小姐你不必理会刚才的事,你没有错,只怪那连绛霜太不要脸,活该被骂,而且这一事归一事……” “不管了,芷玉这就去请王爷来。”说着,已裙子一撩,急匆匆往外面赶了。 “芷玉!”映雪坐在那里,的确被芷玉说中了心思。这样的情况,她宁愿不说,但是芷玉说得也有理,一事归一事。 所以,她选择静静等在那里。 而那边,连绛霜正在为连胤轩宽衣,旁边的浴桶热气腾腾,紫衣紫烟静静守在旁边。紫烟是在千蓉被赶出王府后,直接让连绛霜要过来的,不再服侍东漓主居,而是跟着连绛霜走。 她倒也乖巧,该退时退,该说的说,该静默就静默。就如此时,她将为王爷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放在架子上,瞧了内里暧昧的两人,轻轻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有人敲了门,是芷玉的声音:“王爷,小姐请您过去一趟,有急事。” 内室的连胤轩听得,停住了走向浴桶的脚步:“什么事?”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吃惊,难不成这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要向他道歉来了?那可奇了! 连绛霜站在他身后不悦的挑眉,对门外道:“王爷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门外的芷玉不肯离去:“王爷,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只需耽搁您一刻时间。” “胤轩……” “好,本王马上过去。”连绛霜正要开口,连胤轩却抢在她前头出声了,并已开始穿回衣物,“本王去去就来,你先歇下。” “我……那你早点回来。”连绛霜本想再撒娇两句,见男人边穿软靴边在安慰她,不得不压下性子努力让自己善解人意,“我等你。” “恩。”连胤轩瞧她一眼,大步走出去。 他随芷玉重回绿雪园,心在莫名雀跃着,这样被请的感觉很棒,因为每次都是他霸道的闯入她的世界,他说一,她绝不说二,总是默默承受。这次,她倒是自主邀请他走进她的世界来,主动说她的事,让他如何不激动!而他们刚刚才为绛霜的事吵翻了嘴,下刻她便火急火燎的将他请来,莫名的满足了他的某种微妙心理。 他当然期望她为刚才的话道歉,但更期待听到其他的话,除了“滚”字。 呵,他想他是疯了,总是记得她在地牢对他说的那句“滚!”,那个时候,这句原本让他勃然大怒的话竟让他暗暗欣喜,只因这句话告诉他,她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她吼,表示她还有力气,她在发泄。 呵,被骂还这样高兴,他果然疯了。 重新折回绿雪园,见到她已将外衣穿戴整齐,长发挽起端庄的髻,静静坐在窗边看月亮。她的睫毛很长,卷卷的,如一排扇子。侧脸标致柔和,下巴姣好,脖颈纤细而修长,香软的身子骨曲线玲珑,凸凹有致。 他从来知道她很美,从第一眼就知道了,只是这刻,感觉她望月的模样更似广寒宫的月仙子,一身的孤独寂寥,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找本王何事?”他打断了她的幽思,高壮伟岸的身子在她面前站定。 她回首,眼梢湿润润的,立即起身请安,“王爷。” 他故意负手而立,瞧着她:“知错能改,为时不晚。” 她轻笑,望着他:“臣妾没有错,何来知错?今日请王爷来,是为其他事。” “噢?”他挑眉,在软榻上坐下,闻着香炉里沁人心脾的檀香,心头没有失望,反倒雀跃。 她这才在他对面坐下,为他添了一杯香茶,道:“王爷是否发现街头的乞丐越来越少?” 他沉眸:“你又出府了?” 她唇角噙笑,抬眸瞧他:“臣妾出去散散心,也不允么?” 他盯着那两片水嫩嫩的红唇,心头在骚动:“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妄想飞出本王的手掌心。” “呵呵。”她反倒不瞧他了,垂眸轻道:“卞州城内最近感染了一种蠕虫病,王爷可否知晓?” “蠕虫病?”他皱眉,视线追逐着她,“你是说那些乞丐身上不是烂疮,是蠕虫?” 今日路过城东的一条巷子,大老远闻到一股熏天恶臭,他觉怪异,遂让下属去瞧了瞧,结果查出是生了烂疮。 由于是大热天,故散发恶臭。 他没做多想,便回了府,此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只听对面的女子又道:“这蠕虫体形微小,很难用肉眼辨别,从病例腐烂症状看,似乎是烂疮,实则是蠕虫导致,腐蚀体肤,然后如疫病般传染。这种情况已出现半个多月,放药禽的主使者却仍没住手。” “你是说有人在故意制造疫病?”他敛眸,声调不高不低:“本王要如何相信你的说辞?” 她回视他,突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不答反问道:“如若蠕虫感染严重,王爷会如何处置这些乞丐?” 他微微思索,沉声道:“如若人数太多,已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本王会一把火让他们安息。” “那如若还有救呢?”她急问。 他瞧瞧她的急切,好心情回道:“如若还有救,便救,不能让本王的子民无辜枉死。” “那臣妾带王爷去个地方,以证明臣妾的说辞。”她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他挑眉:“现在出去?”不起身。 “越早越好,希望王爷能见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盯着她认认真真的水眸,冷笑道:“原来王妃这半个多月都不安于室,还真是让本王不放心呀。” “臣妾只是不能见死不救,请王爷慎言。”这个男人,她真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了,早知道他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她有些恼,道:“如若王爷执意不管,那请王爷请回吧,就当臣妾什么也没说。”这句话虽然有些忤逆他,但她就是想说。 这样严重的事,这个男人竟充耳不闻,反倒执着于她出不出府的事,实在是让她失望透顶。除却连绛霜的事,她还是些微钦佩他的,钦佩他能杀退宇文祁都,灭掉冯丰,一举反击。 而他刚才也说了,能救则救,万万不能让无辜生命枉死,难不成说着玩儿的吗?! 她恼自己轻信了他。 “呵呵。”听她如此一说,他反倒笑了,站起身往门外走,“本王且相信你这一次,走吧,赶在亥时前回来。”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该恼还是该喜。 半个时辰后,他的马车终于到达了城北的义庄,他布帘子一撩,爽快的下了马车。而后猿臂一伸,将正准备自己下车的她抱下了马车。 她没想到他会掺她,如惊弓之鸟跳开一步。 他不做声,静静看她一眼,举步往前面的火光走。 那些火光是戚墚他们在熏驱蚊草,一簇一簇的,到处都是,让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浓烈的香味。 荒地上有微微的夜风,很凉快,但空地上却囔热声一片。原来是那些包裹着棉被的伤患在吵着要卸掉被子,而戚墚他们在阻止,忙得不可开交。 她随前面挺拔伟岸的男子走过去,叫了声:“大家不要卸掉被子,不然鹤丹的药效会散掉,先忍一忍好吗?” 大家的声音立即歇下来,齐刷刷朝她这边望过来。 “你们是谁?”戚墚没认出女装的她来,却多瞧了冷颜的连胤轩一眼。 “戚墚,我是萧公子,认不出来了吗?”她不得不朝那双胞胎兄弟走近,站在火光下让他们认清她的模样。 连胤轩却一把抓住了她,不让她与两兄弟靠得太近:“这些乞丐,都感染了蠕虫?”他也明显是让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的。 “恩。”她歉意的对两兄弟笑笑,再耐心拉着他来到最近的那个包裹棉被的乞丐面前,蹲下身子指着那些烂疮道:“王爷你瞧,这些疮的每块疮面至少有巴掌大,腐烂从内而外,伤口有脓臭却不见脓水,说明是蠕虫在感染,而这蠕虫的传播速度也随着天气的炎热越来越快,如若我们不尽快给他们治愈,这蠕虫可 ------------ 第七十九章 亥时三刻,当空银月微微东移,夜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连胤轩搂着映雪从那片竹林里静静走出来,给她裹着自己的大氅,将她抱上了马车。 等入了马车,映雪依旧将那大氅紧紧裹在身上,抱着自己远远坐到一边。 连胤轩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倒了杯温酒给她递过来,“暖暖身子。” 映雪不接。 “呵。”连胤轩惬意轻笑,仰头一口将那杯酒饮尽,再斟一杯递过来,“这酒不烈,也没有下药,喝吧。而且你身上还湿着,小心风寒。” 映雪将那大氅拉紧,裹住大氅内不着寸缕的冰凉身子,这才伸出素手接过那杯酒,硬着头皮将那酒一口抿尽。 那芬芳佳酿虽然温润爽口,酒香扑鼻,却是沿着胸腔一路烧开,灼热到腹部,让不会饮酒的她有些不能适应。 “咳!”她轻轻咳嗽了声,将那空杯放回小桌上,双颊滚烫。 “你还是不会饮酒。”连胤轩望着她生嫩的模样轻笑,没有再为她斟酒,而是就着那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自酌。 映雪没回应他,在他的视线中不自在的撩开窗帘子望外面。 外面漆黑一片,除了车轮子的辘轳滚动声,四周寂静得没有一丝生息。鼻间是车内男人身上夹杂着酒香的麝香,好闻而陌生。 她的体内已经让那酒烧开了,灼热一圈一圈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可以清晰感受到冰凉的手脚逐渐回暖再到灼热,同时,脑袋也渐渐开始昏乎乎的,带来酒的后劲。 她就这样软软靠着,身子随着马车偶尔颠簸,眸中只有那弯清冷的月。 连胤轩也不说话,瞧了她的侧脸片刻,朝他那边的窗子望出去,俊脸沉思。 明月移到子时的位置,王府终于到了,不等马车停妥,早守在门口盼着小姐归来的芷玉急急冲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太好了……” 刚才明明说好只要一刻时间便将王爷还给连绛霜的,没想到小姐和王爷不但一同出了府,而且一失踪就是四五个时辰,让她两个头大的说破嘴皮子安抚碧雪园那边来请王爷回去歇寝的人。 现在可好,终于等来了,却是等来了小姐一身的狼狈。 她细心将映雪掺下马车,扶着她往绿雪园走:“小姐,不是去见戚墚他们吗?怎么掉河里去了?” 映雪不语,静静走在前面。 “小姐,你喝酒了?” “小姐,王爷相信你的话了吗?见到戚墚他们没?” “小姐,你的头发怎么乱了?” “小姐……” 映雪一进屋就钻进了被窝,将那身墨色大氅递给芷玉:“将它洗干净还给王爷,还有,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现在去歇息。” “哦。”芷玉将那大氅挂在臂弯上,伸手去放帐子,“刚才那紫烟吵死了,隔一刻就跑过来请王爷,生怕王爷不会去碧雪园下榻似的……我长这么大就从没见过像连绛霜那么能装的女人,当着王爷的面一套,背着王爷的面一套……” “芷玉,去歇息!”帐中的人对她冷呵。 “哦,这就去了。”芷玉不得不吞下后面的话,撅撅嘴,抱着那身墨色大氅撩开帘子出去了。 室内这才安静下来,轻纱随风飘动,“呕!”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儿却陡然揽被坐起,一声干呕,让她痛苦趴在床沿。 “呕!”她痛苦的抚着胸口,止不住那胸间的翻腾,只能趴着,露出雪背,干呕不已。 干呕半晌,终是平复下来,默默趴在床沿,任那青丝披散一肩,垂落几缕到榻下。 如若没有这妊娠反应,她几乎快忘记她肚子里还有这么团肉,忘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她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疏忽,别院的那次,他就这样让她怀上了,而后一直不让她喝那汤药,只是每次到关键时刻,及时抽出她体内。 现在这个孩子,是那次唯一一次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怀上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而这个孩子也跟他一样霸道固执,几番辗转留了下来,又在她几乎要忘记它存在的时候,用妊娠反应折腾她。 这样的折腾,她怕是要忘记它也难。就如那个男人一般,不顾她的意愿,狂妄踞傲闯入她的世界,颠覆她。 双臂一撑,她将身子躺回去,用掌抚上那依旧平坦的肚皮,闭上眼睛。孩子是无辜的,她会赐他生命,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与沥安一起长大,无忧无虑的活着。 “你一定要乖乖的。”她摸着肚皮轻笑,心房涌入一股身为人母的暖流,“乖乖呆在娘的肚子里不要闹,娘会带你,芷玉,沥安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四个人相依为命。” 低喃,睫毛眨了眨,陷入梦乡。 梦里很美,她带着小家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纸鸢,到处是芬芳泥土绿草香,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疫病,他们四人快快乐乐生活在山间绿林,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 呵,真美。 翌日。 她被芷玉的惊叫声吵醒了:“小姐,北冀门主醒了,你快醒醒……” 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芷玉这样一摇,睡眼惺忪:“将我的衣裳拿出来吧,我梳洗整齐便是看看。” “恩。”芷玉娇俏应答,屁颠颠跑去给她拿衣裳。 半刻,她刚走到独孤北冀住的园子,还未进园,便见得连胤轩正带着连绛霜跨进屋子里,两人相携相偎,如漆似胶。 她脚下顿了顿,没有立即跟上去。 “小女鬼!”这个时候,有人在她身后唤了声,大步朝她走过来,“何以不进去?胤轩和小霜霜刚才都进去了。来,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西门大哥请。” 西门今日一身雪白深衣,外罩薄如蝉翼的透明外衫,俊美无俦中风度翩翩,勾唇一笑,更是狂蜂浪蝶的惊艳。 他大步一迈,与映雪并肩而行,“想不想知晓六年前被你搭救的墨衣男子是谁?” “知晓了,又有何意义。”映雪平视前方,淡淡答他。 “噢,是吗?”西门眉微抬,笑开来:“也是也是,你现在已为人妇,这些沉年旧事不提也罢,哈哈,瞧我多嘴了,该罚该罚。” 正说着,两人走进门来,八目相对。 “姐姐,墨玄哥哥,你们也来了!”绛霜站在高大的连胤轩身边,盈盈浅笑,“正要遣人去通知姐姐呢。” “妹妹有心了。”映雪淡淡瞧一眼正若有所思盯着她和西门的连胤轩,走向寒冰床边,“北冀门主可是醒了?” 只见榻上的男人星目紧闭,面色红润,长长的俊脸五官分明。他的睫毛在眨动,眼睛却没有睁开,似醒非醒。 “听服侍门主的小婢说,清晨时分门主曾睁开过一次眼睛,但是后来就没有睁开过了。” “但是他明明是醒着的。”映雪蹙眉,见到独孤北冀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十分急切。她用指拨开,瞧到一双在说话的眼珠子。 眼珠子是有生命的,亮铮铮瞧着她,充满急切。 她心头一跳:“北冀门主?”明显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蠕动,眼珠子在转,却不能睁眼说话。 旁边的大夫出声道:“老夫也正感奇怪,明明诊断出北冀门主可以在这几日完全康复,何以突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你确定你的诊断是正确的?”一直抿唇不出声的连胤轩终于出声,眸中含有怒色,“难道不是你信口开河大言不惭?” “老夫不敢!”大夫低低垂首,“门主体内的新血已与机体相合,以血生血,正常循环,王爷您瞧门主的面色,红润如初,供血充足,已与常人无异。” “那为何他的眼睛会睁不开?” “这个老夫也想不明白,门主的体肤并未萎缩,体内肝肠胃一切正常,手脚经脉完好如初……” “你给他服过什么药?”映雪瞧了瞧北希冀的眼皮,陡然蹙眉出声。 “就是一般常见的养心暖肺药,每日一副。” “你以为是什么?”连胤轩朝映雪看过来,眸光如利剑出鞘,“下毒?” “不。”映雪轻摇螓首,看着他:“不是使毒,是为他催沉睡咒,让他永睡不醒。” “沉睡咒?”老大夫一听此话,连忙走上前来为北冀仔细检查,重重叹道:“门主眼皮暗黑浮肿,发迹两边肿胀,额头正中黯沉,明显是被人催睡而成。王妃娘娘果然医术了得。” “大夫以为是用什么在催睡?”映雪认真问他。 “催睡有百种,可以用声音,药物,香味等来暗示,一旦被催睡过去,怕是再也醒不来……只是以门主的症状,应该是对方用一种摄心术来对门主进行催睡暗示,老夫猜测门主的求生意志是比较强的,故导致现在这样的状况。” “他的催睡并不深,因为他还有意识。”映雪完全赞同老大夫的话,示意大夫:“请您掐掐门主的人中,看是否能睁眼。” 说着,自己默默退到一边,望着这边。 老大夫果然在掐北冀的人中,叫了声:“睁开了!虽然只是很短的一下,但门主明显是清醒的,王爷。” 连胤轩的确看到独孤北冀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只是稍终即逝的一下便又闭上了,他微惊,将视线又重新追随到那个站在窗外的女子身上,沉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白色素裙,纤纤细腰用水蓝软烟罗束得不盈一握,故意穿了竖领中衣,遮住她的玉颈,青丝则轻轻挽起斜插一支微灵簪,鹅蛋脸娇媚如月,水眸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她这样一站,与她旁边的白衣西门极为登对,两人似约好了般,都在今日选择穿了白衣。而且刚刚两人还丝毫不避讳的并肩而行,相谈甚欢,让他“噌”的一下,怒火横成。 从这一刻起,他史无前例的开始讨厌西门那身衣裳,也反感他那张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嘴。 但是他将怒火闷在了心里,选择用灼热的视线追逐那个如雪花般的女子。 只见她静静瞧了他一眼,启唇道:“破解之法要看施术之法,如若是用声音催睡,则需要唤醒其心志,不断在他耳边说话;如若是药物催睡,则需要寻其解药;香味催睡的话,需散去其味道,为他清肺。” “你瞧出是哪一种?”他不肯放过她。 “臣妾还不知。”她静静垂眸,不看他,模样过于安静。 不瞧他?他眸子一沉,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门外的守卫吩咐道:“给本王严查每一个进来过这个园子的人,包括所有接触过北冀的大夫!” 而后瞧见西门挑着眉,一脸一目了然的模样,沉声吼道:“人探望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呵呵。”西门依旧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凉凉扇着扇子瞧着窗外,说着八竿子转打不着边的话:“果然是八月丹桂飘香呵,难怪闻得这么香,原来是屋子的窗子全部大大敞开了,香得腻了。” 说完,长指一捻,潇洒收了折扇朝绛霜走过来,“小霜霜,墨玄哥哥想念你做的桂花糕了,走,让墨玄哥哥解解谗去。” “墨玄哥哥,这桂花还未开呢。” “你想吃桂花糕,本王让膳堂给你做。”连胤轩一把将绛霜搂到身后,利眸立即危险眯起:“离绛霜远一点!” “不行!”西门不知趣邪邪一笑,又把手中的扇子给撑开了,潇洒扇着,“那些个厨子怎比得上小霜霜的手艺?小霜霜做的桂花糕甜软不腻,香到骨子里,最重要的是,小霜霜会泡桂花茶,最会用桂花做香料,你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香茶,再闻上一闻那香气,是不是比神仙还逍遥?” “滚!”震天怒吼,是连胤轩对他的最后回应。 面对男人的怒气,西门一点也不恼,笑眼瞧瞧相拥的两人,转身朝窗边的映雪走来,“小雪雪,小霜霜没有时间,那你有时间吗?西门哥哥可没吃过你做的桂花糕。” “恩!”映雪对他莞尔一笑,望向那霸道搂着连绛霜的连胤轩,“王爷,臣妾这就去膳堂准备糕点,请王爷和西门大哥在望风亭稍候可好?” 连胤轩望着她的笑脸却没有出声,薄唇轻抿,看不出他的情绪。 “那臣妾这就去了。”映雪依旧在浅笑,微微欠身,已带着芷玉快速出门,纤细的背影有些僵硬。 “还是小雪雪深明大义。”西门笑得乐不可支,瞧着灼灼盯着门外身影的连胤轩,心头暗暗惊讶这条暴龙没有发怒。 没有发怒,就表示他不在乎。 哎,看样子,他可怜又可爱的小女鬼今后的路还是要坎坷不平了。 “胤轩,那西门先去望风亭候着。”他扇子一撑,瞧一眼面前相依相偎的连胤轩和连绛霜,转身走向门口。却在走出园子的那刻,俊脸上的轻佻全息隐去。 半刻后。 四个人并没有如期坐在亭子里吃糕点喝香茶,连胤轩刚坐定,一脸风尘的齐康便陡然出现在王府里,打断了四人的兴致。 “禀告王爷,昨夜有人在半路偷袭我军运往鄞州的粮草,抢走我军粮草五百担!” “该死的!”连胤轩立即勃然大怒,一掌将那单膝跪在地上的齐康撩倒在地,眯眼:“这批粮草全权由你负责运送,你怎么能给本王捅出这样的娄子!你可知这五百担可是一个月的军粮!” “王爷。”齐康擦擦嘴角上的血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重新单膝跪在连胤轩面前,“昨夜我军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切按照王爷的命令先从安泸山山脚而过,再经过一片小村庄,却在甯州的边境陡遭人袭击。对方似乎早埋伏在那条路,而且挖了沟壑做足万全准备。” “甯州?”连胤轩拧眉,看向西门:“甯州现在是夏侯玄的城池,他这是在向本王挑战?” 西门敛眸深思,道:“也可能是起义军,最近淮州,甯州等地,纷纷有农民山贼揭杆起义,四处抢劫军粮。” “那些人有什么特征?”连胤轩将西门的话听进去了,眯眸问齐康。 齐康抬头,透过他问候了他身后的映雪一眼,道:“并未瞧清,当时那些人在我军必经之路上点燃那些火药之时,全部潜伏在暗沟里,我军运送粮草的三千人在炸药中无一人生还……末将当时已昏迷,只知他们离去的方向是甯州。” “你起来。”连胤轩瞧着他一脸的干涸血迹,怒气消去,利眸沉着:“让右督尉即刻再押五百担从西边去鄞州,你且先退下去养伤,等事情平歇,再来予以处置。” “末将遵命!”齐康抱拳领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瞧了映雪一眼,一跛一跛往外走。 “西门。”连胤轩则已站起身来,头一次如此严肃吩咐西门:“追查粮草的事就先交由你,你明日启程去甯州查出主使者追回粮草,回头再与本王在鄞州会合,可好?” “没问题。”西门爽快回应。 当夜,王府里栀子香四处弥漫,把整个后院都染得香甜。银月倒挂波面的望月亭里,连胤轩已携连绛霜去了东漓主居缱绻恩爱,不再出来。 反倒是西门陪映雪坐在那亭子里,坐到了银月高挂。他惬意吃着桌子上已经冷掉的桂花糕,闲闲赏月,并无一丝急色或倦色。 “是第一次做桂花糕吗?”他抿了一口香茶,笑问对面望着湖面凝思的映雪。 “恩。”映雪敛去眸中神色,转头看他,“是不是很难吃?因为这桂花还未开,我用的是干桂花。” “比起小霜霜的手艺呢,的确是差了点,但是第一次做能做得这么香软,已经很不错了。”西门露齿轻笑,实话实说。 “西门大哥。”映雪定定看着他,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认真问道:“今日在北冀门主的园子,你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提点映雪什么?现在并不是开桂花的季节,但北冀门主房里的桂香即便是开了所有窗子也显得浓烈,似乎是熏香,对吗?” 西门抿嘴轻笑,不答她,反倒是取了块桂花糕走到池子边,将那糕点一点点捻碎撒进湖里,道:“小女鬼,你说这些鱼儿会上钩吗?” 映雪随他走过去,瞧着那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轻道:“它们已经上钩了。” 西门将整块糕点都捻碎扔进湖里了,却依旧盯着那片渐渐趋于平静的涟漪:“其实这不叫上钩,鱼儿吃到了食物,涟漪一荡,瞬息又恢复平静。” 映雪静静听着,黛眉微抬:“钓鱼必须要有钩和杆,以及那个有心钓鱼之人。” “呵呵。”西门直起身子瞧着她:“现在,你还看得出这水面曾经荡起过涟漪吗?” “看不出。”映雪轻轻摇头。 “如若你不站在旁边,你是看不到这平静的水面曾泛起过涟漪的,如若你想过安静的生活,就必须钓起这浑水之鱼,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映雪不想做那钓鱼之人。”她轻笑,垂眸看着那平静湖面,“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是只有她知道,不管她是忍还是反击,那个人都不会放过她。 “也是,我们的小女鬼永远是这样安安静静,无世无争。如若变了,便不是小女鬼了,呵呵。”西门望着她的侧脸,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明日我要去甯州了,可能不能再与你一起查那放药禽之人,但是胤轩既已知晓此事,是定会管的,你大可放心。” “恩。”映雪轻应一声,抬眸望那水面的月影。 “……”西门也静默。 “独孤北冀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半晌,西门忽然又道。 “我只是想救醒他。” “你会惹祸上身。” “西门大哥。”映雪终于侧首看他,眸中担忧:“害北冀门主的人不是冯丰,那个人应该还在他身边,映雪猜测,对方是个女子。”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去趟那浑水?” “我……”映雪抿唇,望回湖面,“我答应过那条灵蛇,只要它带我们出那暗室,我便尽全力救活北冀门主。” “傻瓜。”西门终是默默无言,走回亭子里,“小女鬼,我得走了,今日谢谢你的桂花糕和香茶。但是在离开前,我还想听小女鬼吹一曲,可好?” “西门大哥想听哪一曲?”映雪静静接过他递过来的竹笛,浅笑。 “你为胤轩吹的那一曲。”西门笑道。 “我没为他吹过曲子。”映雪心头微微吃惊。 “呵。”西门轻笑,眸子如星辰闪烁,“昨夜你吹的第二首曲子。” “西门大哥,原来昨夜你没走?”映雪更加吃惊。 “那么好听的曲子,我哪舍得走,我是听完第二曲才走的。”西门笑得得意又洒脱,啧啧有声,“那第二首才是用尽了小女鬼的心思,我想,绕梁三日也不过如此吧。西门再听一回,也走而无撼了,呵呵。” “西门大哥,映雪再为你吹奏一曲吧,昨夜那首曲子只是随性而发,会有辱西门大哥清听。”映雪轻浅答他,眉梢一抬,已将那竹笛贴在红唇边,雪白玉指轻点,吹出缭缭笛音。 这一曲,果然不是昨夜那一曲。 西门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再说只言片语,眸中却有无尽感伤。 银月往东。 白衣西门终于离去了,映雪依旧坐在那亭子里,让西门的话在心头回荡,落起涟漪。静坐半刻,终是在芷玉接她的那会,带着心思起身走往绿雪园。 走到半路,却陡然换了个方向,走向独孤北冀住的园子。 “小姐,我们去那里做什么?现在王爷正查着呢。”芷玉在后面喋喋不休,“如若让有心人落下话柄,我们可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我只是看看北冀门主。”她只是相信,如若存心有人要害她,她如何躲,都是躲不过的。这灾祸,可以从天而降。 轻轻走进园子,看到两个小婢正在关屋子的窗子,窗内灯火朦胧,一园的清冷。 还未走进去,果然是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你们熏香了?”她问那两个小婢。 “回禀王妃娘娘,奴婢们并没有熏任何香,只是这屋子里就莫名有了这香气,每日打开窗子散了,这香气也萦绕不去。想必是园子里的那些桂花快要开了,所以香气袭人。” “好,你们先出去吧。”映雪淡淡打发这两个小婢,带着芷玉走进去。 独孤北冀依旧在安睡,但他的脸色却开始憔悴,似是睡得很挣扎,很痛苦。 她静静朝他走过去,发现窗子全部关上后,室内的香味开始凝聚浓烈,聚集在某一点,那一点便是独孤北冀身上。 窗子开着的时候,只觉这桂花香是从屋子外飘进来。窗子关上后,竟发现香气的中心点是独孤北冀,他身上在发散着桂花香。 映雪拧眉。 这个人很聪明,知道赶在这桂花盛开之季用桂花香对独孤北冀催睡,到时候以假乱真,让人实在难以察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独孤北冀会用自己的意志睁开了眼睛,以此引起人的注意。 她朝独孤北冀更加走近一些,看到他的眼珠子在急剧转动,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于是轻声安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来寻求破解之法。” 他的睫毛果然不再抖动,安静下来。 映雪再道:“如若伤害你的那个人是女子,你就将眼珠子向左,如若不是,向右,好吗?” 独孤北冀的眼珠子快速向左转动。 “身边的人吗?那个发簪的主人?” 眼珠子向左。 “这个人在哪里?王府向左,凤雷山向右。” 眼珠子依旧往左边转动。 这个人果然在王府! “她来探过你吗?”她追问。 眼珠子向左。 她心儿一跳,全身涌上一阵冷寒与惊惧。 “她给你下的摄心术已经让你挣脱了,我想你现在应该是被她下了药物,所以导致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那么,是不是这香气没了,你就能行动自如?” 眼珠子向左。 “在你身上吗?” 向左,是的! 她的脑海陡然想起白日西门的话来,他说连绛霜善于用桂花做香料,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吗? 如若是香料,那么一般会抹在身上衣裳上,或者装在香袋里,然后是头发。衣裳上没熏香,也没有香袋。 那么,头发! 她轻轻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取了一小缕,用指抚了抚,指尖立即呈现深紫色。 再拨开发根,只见那头皮果然是深紫色的,已与那墨发的颜色差不多,所以难以分辨。 天,已经在渗透了,但是幸好发现得早。 “芷玉,快去叫大夫来。” “哦,好,我这就去。” 东漓那边,浅色帐子里,两具赤裸躯体在交缠,女子雪白藕臂缠着男人的颈项,在男子壮硕的身子下娇啼承欢。 “王爷,外面有小婢过来禀报说北冀门主的催睡香料找到了,大夫需要王爷做定夺。” 连胤轩的动作停下来,抬 ------------ 第八十章 独孤北冀的园子里,专门负责照顾北冀的老大夫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正在让小婢打开屋子的所有窗子通风散气,没有敢立即给寒冰床上的北冀施药。 “王爷。”见连胤轩走进来,老大夫对他揖手道:“老夫刚为北冀门主仔细检查过,查出北冀门主是被人从发根施了一种香味与丹桂极似的催睡香,这种香渗透到体肤会蚀人心志,伤及肺腑。” “那为何你在平日给他施药时察觉不出来?”连胤轩沉声问道,眸子里有微微的不悦。 “现在只是初期,加上此药力无色缓慢,故很难一时发觉。” 连胤轩眸子微沉,先不追究他,直接切入主题:“火急火燎的催本王来,是想告知本王找到破解之法了?” “回禀王爷,老夫是想告知王爷,如若想救北冀门主,需要为其清肺洗脑,排出已渗透到他肺腑内的香毒。” “身为大夫,你可以直接施行,只要是以救人为前提。” “王爷,虽然找到破解之法了,但是这破解之法却有相当高的风险,因为清肺需要在北冀门主的肺腑之处插上一根细管……” “该死的,这跟用刀子杀他有什么异同?!”连胤轩的俊脸立即阴沉下来,眯眸瞪这个胆大包天的老大夫,“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白日里苏映雪说到过的清肺,他可清清楚楚记得的,这老大夫的医术还不及她一半精湛,他自己会想得到这个法子? “王爷息怒。”老大夫颤巍巍接受他的怒火,继续道:“正是因为这清肺之术有风险,所以老夫才请王爷前来定夺,不过王爷可以放心,只要北冀门主的意志坚定,定能过这道坎。” “好,本王且相信你一次,几时是最好的动刀时间?” “等将北冀门主发根的毒香清洗干净,便可以开始,只是老夫斗胆向王爷寻个助手。” “你说。” “王妃娘娘医术精湛了得,老夫想让王妃娘娘屈尊千金贵体帮老夫一把。” 连胤轩抬眉,敛眸思忖片刻,性感薄唇终是抿成一条直线:“去将她唤来吧!” 稍后,正准备歇寝的映雪被人请了来,一入园子,便见那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负手站在寒冰床旁等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见到她时冰冷幽深。 “王爷。”她对他欠身问安,微微吃惊老大夫的举措。 刚才来这园子查看后,她便让芷玉将这老大夫请了来,随即让芷玉去指引老大夫发现这诡异之处,自己则退回了绿雪园。 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催睡之术,老大夫比她更在行,更有把握,而这老大夫心头估计也是敞亮雪明的,却依旧将她寻了来。 等她问完安,面前的连胤轩没出声,深沉瞧着她,退后一步对老大夫道:“人既已请来了,就开始吧。” “是的,王爷。那王妃娘娘,我们开始吧。” “恩。”映雪静静听了老大夫的两句嘱托,熟练为北冀施麻药,为他护住心脉。但是在给北冀的胸口开小口的那会,老大夫请她亲自来。 老大夫只道,人老眼花,怕拿捏不准。 她接过小刀,回头瞧了一直默默盯着她的连胤轩一眼,唇一咬,摸准位置下刀。 “咝!”没有血流出来,她却感觉自己在用刀子杀人。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胸膛捅了一刀,让她掌心冰凉胆战心惊。 连胤轩在旁边看着,剑眉挑了一下,利眸眯起。 “王妃娘娘,您拿捏得很准。”老大夫在旁边夸赞,忙不迭的接过她手里的小刀,“要为门主插上细管吗?麻药快过去了。” “恩。”她抿唇,微倾上身,细心为北冀将细管插上,而后捏着那细管管尾垂下。只见那细管里即刻有一股浅黄色液体流出,落到下面的白色小钵里。 “好了,取出吧。”等黄色液体渐渐变成深色,她立即将那细管掐起,示意老大夫将管头从北冀的胸腔取出。 而后在那伤口撒上药粉,取针为他缝合。 这整个过程,她都是全身高度紧绷全身心投入了,心一直绷着吊着,素手抖都不敢抖一下。等缝合完,她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嘣”的断了,身子是一阵排山倒海的虚脱。 真的虚脱了,好怕好怕北冀就这样在她的刀下永远醒不过来,就这样死在了她的刀下。 “王妃娘娘,清肺之术成功了,北冀门主有救了。”老大夫欣喜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萦绕,她却只感觉到心头的一片冷意,那是被吓出来的。 她走到连胤轩面前,仰首看他:“北冀门主休养几日即可醒来,请王爷加强这里的守卫以保门主平安。” 连胤轩不动声色,伸手掺了她虚软的身子一把,冷道:“本王自会严查,但是你也逃不了干系。” “呵。”她轻笑,无所谓,“臣妾行得正坐得端,王爷尽管查便是。” 连胤轩眯眼,“进入过这个园子的人只有你,绛霜和母妃。” “所以王爷只怀疑臣妾?”她没有挣开他,仰首冷笑。 他眸光一闪,盯着她:“每个人都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她不与他争了,轻道:“王爷,既然清肺术已完成,那臣妾先行退下了。”她该感谢他这次没直接一棒子将她打死的,呵呵。 微微盈身,拉开他不肯放开的手,走出去。 他陡然又道:“既然独孤北冀的毒香是你查出来的,为何要辗转告知大夫?掩饰?” 她背影一僵,停下脚步:“臣妾只是无意发现门主发根的毒香,因不晓催睡术,所以不敢恣意断言。”而且,她也觉得没有在这良宵之夜打扰他的必要。 “你是没杀北冀的理由。”他瞧着她,在凝眸沉思,“因为你曾答应过那条灵蛇,所以想尽心思救他?而且你也忌讳与一个陌生男子有过多的接触?” 气氛一时缓和下来,她诧异看着他,“臣妾身为医者医术浅薄,不敢信口开河妄自尊大,只能略尽绵力救北冀门主……且北冀门主乃府上贵客,臣妾又岂有怠慢的道理。” “呵呵,好一个德才兼备的景王妃。”连胤轩见她不肯吐露实话,沉眸笑了笑,道:“王妃如此困乏,现在歇去吧,来人啊,扶王妃回绿雪园。” “那臣妾告退了。”映雪求之不得,再对他欠了欠身,走向门口。 她身子很乏,心头却很清醒,心跳很快,只为震惊这个男人第一次试着来了解她,而不是二话不说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对,他刚才全说对了,她没有杀北冀的理由,只有救北冀的理由,她虽救人心切,却让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束缚着。 独孤北冀现在是个活人了,他有生命,有呼吸,有意识,是个活生生的男人,而她,不能和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而且还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的,害怕这个男人不分是非把什么帽子都往她头上扣,这是她在这个王府生活这么久造成的心理阴影。 那片阴影藏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在每次出事的时候挣破她强装的坚强脱匣而出,让她心惊肉跳胆战心惊。这个男人让她和芷玉沥安三人在这座王府里,走得步步惊心,活得卑微。 她的确乏了,恨这个男人,也恨楚幕连。 她挺直脊背在男人的视线中走出去,走出他没有理由的纠缠,没入转角,然后在回廊上坐了,静静望着廊前的那片桂枝发呆。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银面,那个有双神秘眼眸的男子,不知他现在还好吗?突然好希望这个银面是那个曾经咬过她一口的墨衣哥哥,那个墨衣哥哥曾经为她吹奏过一曲,让她永远记得那种心头的激荡。 可是,她还不知道银面会不会吹笛。不知道,银面还会不会来救她。 微微仰面,视线由廊下的那排桂枝移到夜空中的银月上,凝思。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清冷,花飘香,鼻间飘散的是淡淡桂花香,枝头白色小朵似开非开,昭示八月的到来。楚幕连说凉秋九月会来接她,让她在王府里等,呵,她等不起他。 起身,准备往竹清院方向走,却在站起的当会,陡然听到那些桂枝下有脚踩断树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小手急急拨着土,并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 映雪本来坐在长廊里,背光,且被一根廊柱挡住了身子,故那个身影并没有看到她。她微微诧异,下意识的重新坐回去,静望那个慌慌张张的身影。 身影明显是在埋什么东西,小坑挖得够深了,还嫌不够,继续挖。 “丝竹?”她认出这个丫鬟来,微微蹙眉,“在埋什么?” 看了会,只见那丝竹终于不挖坑了,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小心翼翼放进坑里,然后开始填土。等填完土,还用脚在上面踩了踩,拨上一堆落叶,这才离去。 映雪从廊椅上站起身,穿出来,走到那片桂树下,立即感觉迎面阵阵桂香扑鼻。那朵朵小花还未开,这八月初的天气,桂香味似乎浓得腻了。 她蹲下身去拨那丝竹刚掩上的坑,取出那只小瓷瓶,放在鼻尖闻了闻。 随即黛眉深蹙,纤纤玉指一拨瓶塞…… 霎时,一股浓烈的丹桂香席卷了她,让她差点喘不过气。天,这不正是独孤北冀发上的那股毒香么?! 是萧阑歆! 她脸色大变,忙将那木塞塞回去,堵住那股浓烈。却在此时,又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急急而来,隐约还夹杂着丝竹小小的声音:“公主,奴婢将它埋在这里了。” “你笨死了,让你解决掉,你就只会想这样的法子!你不知道这香气是很浓烈的么,现在桂花还未开,哪有这么大的味儿。” “可是桂花过几日就开了……” “说你笨你还真笨,胤轩查得这么紧,你说本公主等得到桂花开吗?!而且房里的香味一直难散,怎么扇都扇不去,真被那女人给害死了,将这毒香给我的时候也不提醒一声。” “那怎么办?现在只要王爷一入公主的房间,就闻得出来。” “先想办法!等等,丝竹你上次是怎么将那鹤丹抹到苏映雪银针上的?” 隐身在桂树后,来不及走的映雪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公主,是绛霜小姐带奴婢进入东漓的,那一日她等景王妃和芷玉双双穿着男人袍子出府后才将奴婢偷偷带进左偏居,恰好那时嬷嬷遣水媚有事,所以奴婢才能顺利进去,但是她却只允许奴婢在一支银针上淬毒……” “她当然舍不得都淬毒,如若三支都淬上了,胤轩必死无疑,呵呵,只是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想除去苏映雪自己却不动手,非要本公主做罪魁祸首……” “公主,那你干嘛听她的?银针上淬毒,在苏映雪的牢饭里下毒,放毒蝎子,这些事儿她都可以自己做,为什么非要借你的手?” 天!站在桂树后的映雪震惊得捂住了嘴。 只听得那萧阑歆又道:“你觉得本公主会有那么傻吗?如若没有好处可途,我做什么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要知道这事如若让胤轩抓出来,本公主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公主你?” “本公主愿意帮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她答应以后让本公主做胤轩的侧妃,你要知道,她才是那个正主儿,胤轩最在意的女人,只要她应允了,就不怕胤轩不会不娶本公主。” “原来公主打的是这个主意。”丝竹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正纳闷公主挺着个大肚子怎么整日在屋子里喝茶吃果子,一点儿也不急,也不去找王爷,原来,原来公主是找上了那个连绛霜,只是…… “公主,那个连绛霜既然不肯放过苏映雪,何以又能放过公主你呢?” “呵呵。”萧阑歆杏眸一眯,冷笑:“只要本公主做了胤轩的侧妃,就不怕整不死她,上次的那些毒蝎子,其实是本公主故意让那千蓉放的,那没脑子的小婢女自以为得主子心,又一心想着整那肖芷玉,不经过连绛霜的应允便和本公主一拍即合。你是没看到连绛霜让那毒蝎子爬上脸的模样,整个就吓成一摊泥,哈哈,本公主要的就是这效果,吓吓她,压压她的气焰。 不过那女人也够聪明,虽然被吓了,却立马将计就计,将一切责任推到苏映雪身上……呵呵,只可惜那千蓉还是够笨,竟然能露出那样的破绽……那女人也是心头窝着火,一头对本公主咬牙切齿,一头又被那没长脑子的婢女弄得下不了台,索性心一横不出声,让那小婢活生生被乱棍打死……这样也可以让那愈加不分眉眼高低的婢女不再给她惹事……” “但是公主吓了她,就不怕她日后报复吗?”丝竹缩着脖子小小声担忧,总觉得为奴为婢随时会小命难保,不听主子的话,要被打骂;听了主子的话,做坏事同样要丢小命。 “她不敢的,因为她还要借本公主的手除去她的眼中钉,而她自己,则要在胤轩心目中保持最善良最柔弱的模样……好了,别问这么多了,办正事。” “恩。”丝竹乖巧应答,这才蹲在地上挖那被映雪重新埋进去的瓷瓶,随即托在手上,“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处置这瓶毒香?这个连绛霜与那北冀门主根本无怨无仇,为何要毒害他?” “鬼知道,这女人是条有仇必报的毒蛇,应该是在报当年被毁容之仇。只可惜苦了本公主我,硬是做她的替罪羔羊……不过本公主与那北冀门主无零星半点的关系,胤轩怎么查也查不到本公主身上吧。” “公主,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你曾经派人进过那个园子。” “多嘴!”萧阑歆站在月色下吼她,眸中闪着寒光,“那个小婢早在独孤北冀睁眼的那一刻,便让本公主在府外买通人给解决掉了,现在除了连绛霜,没有人知晓这件事。” 吼完,她的眸再危险眯起:“如若你乱碎嘴,你会比那个小婢死得更惨,知道吗?” “奴婢知道,一定不敢乱说,请公主放心。”呜,丝竹总是被主子这副模样吓得腿儿打颤。 “乖。”萧阑歆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那么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呢?” “处理掉这瓶毒香。” “好,但是不准用埋的方式,最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处理掉它,又能为我们挡灾。” 映雪在那桂树后听得胆战心惊,让这一个又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阴谋弄得全身冷寒,难以消化。在她银针上淬毒的人,她心底多少有个底,却没想到偷偷在地牢里赐她死的人不是连胤轩,而是连绛霜和萧阑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两个女人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一个为得到心爱男人不择手段丧失常性,一个为守住心爱男人,借刀杀人素手不沾一滴血,还有一个以沥安还控制她的太妃娘娘…… 她冷寒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萧阑歆那边安静了下来,那一主一仆正瞧着她被银月照射在地面的影子朝她这边轻步过来,“丝竹,快抓住她!” 萧阑歆一声大叫,这才惊动了她,她没有回眸,立即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推开瘦小的丝竹,跑向桂林深处。她必须要跑的,必须要躲开那如一条毒蛇般朝她扑过来的萧阑歆,躲开那只要抓她肩头的利爪。 “咝!”她肩头的浅薄布料被身后的女子狠狠扯下一块,萧阑歆还在叫,“丝竹,快,一定要抓住这个小婢,让她逃掉,我们就完了。” “公主,您不要动,仔细动了胎气,让奴婢去追。”丝竹连忙让主子歇下,自己则喘着气拼命在追赶前面的女子,原来刚才她们并未瞧清映雪的模样,只大约瞧得她穿了一身朴素的罗裙,遂以为是府里的小婢。 “真没用。”眼见丝竹追不上,挺着肚子的萧阑歆气急败坏的又朝前跑了几步,眼一眯,陡然拔下发上的利钗,手腕运气,直直将那钗子如飞刀般射向前面的映雪,“丝竹,你让开!” 与其追得这样辛苦,不如一了百了,在这林子深处杀了这小婢灭口!反正这小婢迟早是要死! 却听得前面陡然“嘭”的一声,那个纤细的女子身影腿一软,倒在了落满枯叶的地上,同时也躲过了她的那支利钗。 “看你往哪里跑!”她大骂一声,怒气冲冲正要追上去,刚迈两步,陡见一黑衣身影如幽灵般从天而降,二话不说,给她迎面就是一鞭子! “啪!”她被鞭子甩中手臂,一鞭落下,立即让她皮开肉绽惨叫出声,她大吃一惊,连忙在黑衣银面男人甩来第二鞭的前一刻,一把扯过旁边瘦小的丝竹替她挡下,拔腿就跑,“你给本公主挡下!” 后面立即传来丝竹的尖叫声,“公主,救我!啊!” 她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一个小婢,怀有身孕的身子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飞快,却殊不知后面根本没有人追上来。 的确,银面在对萧阑歆甩出那一鞭后便停了手,第二鞭挥来,却是卷起那瘦小的丝竹,一把将她扔得远远的,并未取她性命。 “银面!”摔在地上的映雪惊叫出声,撑着要站起。 “你别动!”银面收了软鞭,疾步朝她奔过来,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查看她脚上的伤势,“踩到木桩了,傻瓜。” 说着,轻轻托起她的玉足,皱眉。只见她的绣花鞋已经被戳穿了,血从脚心淌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袜,而她的脚疼得蜷了起来。 银面不再说话,将她从地上轻轻抱起,走向桂林中的一个小亭。 她起初因为他的碰触瑟缩了下,而后安静着他的颈项,轻声说了声“谢谢”。 ------------ 第八十一章 入夜的桂花林,淡淡花香与绿叶清香夹杂,四周缭绕着浓浓夜气,又由于处在林子深处,故有种说不出的偏僻与隐秘。林子里没有挂夜灯,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零星点点的银白。 亭子里不算很黑,就着月光,能看到银面银色面具上的反光。而这个时候,他已将她轻柔放坐在石凳上,单膝蹲在她面前。 “我给你瞧瞧伤口,可能有小木屑扎进肉里。”他轻柔道,并无轻薄之意。 她赧颜,小巧的玉足瑟缩了下,羞怯放进裙子里,“银面,我以为我们的再次相见是在很久之后,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恩,我这次来卞州办点事。”银面仰面瞧她一眼,伸手将她的玉足从裙子里拉出来,脱掉她的绣花鞋和袜。 白袜却在脱到脚底板的时候停住了,她疼得咬住红唇,银面也不敢再往下脱。 “很痛吗?”银面看她,银色面具后的眸子明显是心疼和关怀。 “还好,脱下吧。”她唇瓣咬得更紧,疼,但是不能向银面启齿。 “好了,我给你取出木屑。”银面不再犹豫,一把将那沾血的白袜脱了,用他的大掌托起她圆润剔透的嫩足,为她取扎进肉里的那根小木屑。 他瞧得很仔细,动作也很轻柔,拔出那小木屑后立即给她撒上金疮药粉,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料,为她缠上。 “谢谢你,银面。”她轻笑,望着从她面前站起身的他,“你又救了我一次。” “那女人为什么要杀你?”银面收了金疮药,静静坐到她旁边。 她微愣:“她以为我是某个偷听主子说话的小婢,而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呵,看样子这个女人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银面冷嗤,侧头,陡然瞧到她肩头被撕破的那块,眸子瞬息暗沉,“这女人下手还真够毒辣的。” 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细心裹在她身上。 她被他浓浓的气息包裹着,身上虽然暖了,心里却有些不能适应,颔首道:“谢谢你,银面。” “呵呵,今晚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字。”银面轻嘁,自笑:“朋友不言谢,再说就见外了。” “银面。”映雪抬首瞧他,娥眉微蹙,“你是如何进得王府的?这里守卫森严,只怕……” “这里守再多的人我也不怕,因为我自有秘密通道。” “秘密通道?” “恩,就是竹清院的那口枯井,我从住进这里起就从那井底打出一条通道来,可以通往王府外。” “那井底明明是稀泥。” “看样子你还不大了解竹清院。”银面轻笑,站起身来,“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微微蹲下身子,“来,我背你过去。” 映雪望着他宽厚的背,踟躇不前:“我还是自己走吧。” “你确定你能走吗?”银面保持微蹲的姿势不变,回头对她笑,“快点吧,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可能很少回卞州,所以那个秘密通道就送给你了。” 映雪不得不趴上他的背。 他轻轻一笑,用手搂紧她,施展凌波微步一瞬间到达了竹清院。等走到那枯井边,他才将她从背上放下,搬开那块盖住井口的大石块。 这个时候,有野猫从屋顶蹿过,在这漆黑荒僻的院子里发出凄厉的叫声,狠狠吓了映雪一大跳。她下意识的朝银面走近一步,睁着大大的眼睛搜寻那高高的屋檐。 然后被那双绿色的眼睛吓得后退两步,脚一绊,一不小心轻轻贴住了银面的背,那微微的肌肤摩挲,让她立即如惊弓之鸟弹跳开,颔首赧颜。 “呵。”银面瞧着她羞怯的模样,轻笑一声,眸中柔溺:“那夜你可是敢一个人摸黑到这里来,今日何以又怕了?” “我……”她嗔他一眼,轻轻退开一步:“那夜我没见到那双猫眼睛也没听到猫叫声,所以不怕。” 明明是怕的!嘴硬!银面勾唇暗笑,心头莫名的畅快不已,没再打趣她,转头去望那井底,只听那井底还有蛙声在叫。 他二话不说,一把搂了她,从井口飞身而下。 “啊!”映雪简直被吓到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这样掉下去,非在那摊稀泥里摔成肉饼不可吧! 半刻,预期中的稀泥并没有裹上身,反倒是他抱着她在滚下一个陡坡,几个翻滚,两人躺进一条黑黑的密道里。 “到了。”他扶起她,再移开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原来刚才两人从那陡坡滚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此刻两人躺在窄窄的密道里,他在下,她在上。 而这密道很黑很窄,人呆在里面根本站不起身,只能跪着膝盖爬行,映雪趴在他身上,虽看不到银面的样子,却清晰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坚实的身子,然后在她羞怯的要躲开前,他反倒先放开了她,在黑暗中笑道:“摔疼没有?这入口比较倾斜,为了不沾上那软泥,我们只能这样进来,这密道直接通到王府外面,你朝前面爬看看。” “恩。”映雪屈着身子,试着朝前爬了几步。 银面跟在后面。 密道里都是松软的泥土,不粘湿,手撑在上面很舒服,爬了一段路,爬不动了,洞口被一块大石头挡着。 “后面是座假山。”银面给她解释,并爬过来将身子撑在她上面,一掌推开那大石头,“这里经常会有侍卫巡视,所以我一般不会呆在里面……等爬过这座假石山,再有刚才一半的路,就是出口。” “恩。”映雪爬进了那座隐秘的假山里,在一块小石上坐下,额头上全是香汗,“银面,这段路都是你挖的吗?”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啊。 银面跟着坐在她旁边,笑笑:“井下的土质很软,很容易挖开,起初我是因为受伤,躲在了那口井里,后来无意发现井壁的深草下居然有个天然而成的斜坡,刚够藏住我,所以等呆在里面的时间长了,我就一天挖一点,慢慢就挖出了这条密道。” 在井底打洞?映雪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这银面好风趣,浅浅一笑,轻道:“你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做栖身之地?能挖这么长,一定用了不少时日。” 银面勾唇,沉声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这里养伤,那日等我醒来,便是一身白衣躺在这井底……也许是白日的我带我来这里,呵,我从来不知道白日的我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丑时(凌晨一点)我会在这井底醒来。” “银面。”映雪暗暗吃惊,望着他,“你是说你白日与晚上的记忆是断开的?” “恩。”银面暗哑,眸子平视前方,留给旁边的人一个落寞侧脸,“其实我一出生体内便被人渡过符咒,十九岁那年被人催开,以至让我忘记了以前所有的记忆,我现在只记得每日丑时到辰时(上午七点)发生的事,变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银面……”映雪心头淌过微微的心疼,“会有解药吗?” “有。”银面掀唇笑,侧脸落寞感伤,“但是那个人不肯给。”说完,朝她看了过来,面具外的俊脸带笑,“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我,映雪,我虽然见不到阳光,却也习惯了黑暗,其实只有暗夜才适合我。” “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她不是怜悯,只是觉得同病相怜,那种在暗夜里生活了八年的滋味,她懂。 “呵。”银面轻抚那银色面具,不肯揭开:“我生得丑,怕卸了面具会吓到人。” “我不怕。” “你确定要看?” “恩。”她坚定点头。 银面眸光一闪,长指掐上那只遮住眼睛和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就要扯下,“既然执意要看,那你别被吓到。” “这里也搜搜。”话音刚落,外面却陡然传来一阵纷乱,家奴的叫喊与脚步声嘈杂,熙熙攘攘的火把将假山里照得通彻。 “躲起来!”银面一个激灵,没有再去揭那面具,而是一把搂了映雪的腰,快速躲到密道里,并将那大石块重新挡上了。 “不要出声。”两人就这样在窄洞里紧紧贴着身子,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随即,只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在假山里转了转,渐渐消失。 映雪感觉到那贴着她后背的胸膛心跳很快,而她自己的也很急促,“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刚才那个杀你的女人惹出什么事来了。”银面轻道,拉开两人的距离往回爬,“走吧,我们现在得出去了,以后这条密道就归你。” “你以后不来了吗?” “应该不来,卞州现在已是连胤轩的地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银面?”映雪微微挣扎,在爬到那陡坡处时,终于叫住银面,“你可以带我离开这个王府吗?” “你想随我走?”银面回头看她,没有立即搂她的腰飞上井口,很认真道:“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是连胤轩的王妃。” “我知道。”映雪蹙眉,“至少飞出这个囚笼,我还能过得清净。” “即便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银面这才明白,她不是要随他走,而是要挣脱某个人。 “恩!”映雪坚定应答。 银面不再说话,瞧了她一眼,陡然搂住她的腰,飞身上井口,在井边落定放下她。 “我现在有其他的事要办,亥时三刻你在这里等我可好?然后我带你出卞州。” “好。”她望着他笑,眸里全是感激,“谢谢你,银面。” “叫我夏侯玄。”银面对她轻轻一笑,已足尖一点,跃身飞上井边的长廊廊顶,墨衣与瓦块颜色溶在一起,瞬息不见身影。 “原来那夜的白影果真是你。”映雪仰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依旧有股淡淡的心疼在流淌,随即拖着受伤的脚,走回她的绿雪园。 这个时候,芷玉已在焦急寻她了,一见她满身是伤的回来,吓得脸色大变,“小姐,你不是去给北冀门主清肺吗?何以带了一身伤回来?是否又是连绛霜那女人欺负小姐了?” “不是她。”映雪示意她别再乱囔囔,走进屋子里,“萧阑歆来过绿雪园吗?” “没有,不过她刚才告到王爷那,说在王府发现了刺客,此刻正让府里的家奴去那桂子林搜呢。小姐,你的伤跟那刺客有关吗?”芷玉边说着,边给映雪在洗伤口上的血迹。 “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在桩子上的。” “那为何衣裳也被剐破了?” “别问这么多,快去给我准备套干净的衣裳,然后去那边将沥安接过来,就说我想沥安,让沥安在这歇一晚。” “哦。”芷玉不得不乖乖先为映雪准备干净衣裳,随即回头瞧了她一眼,出门了。 半刻后,映雪换了干净衣裳,把发鬓稍做整理,等着芷玉将弟弟接过来。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发现了刺客的消息。 银面被发现了? 她“噌”的站起,连忙走到园子外,看到远处的廊顶上,一个墨色身影与一个珊瑚色身影正打得难分高低。 两人明显是从地牢方向打过来的,一路交手,谁也不让谁。而王府内的侍卫也立即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廊顶上的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果真是银面!而那个与银面交手的身影,不正是连胤轩么! 她一跛一跛朝那声响处走去,更加吃惊的发现,那个叫浅浅的活死人少女正被银面护在身后,木偶般一动也不动。 连胤轩是明显没有用十成功力的,他边打边道:“夏侯玄,本王终于等到你了!” 银面边打边退,始终不忘记将浅浅护在身后,道:“刺杀你的事,是朱樱那个女人做的,我并不知晓!只是你到底对浅浅做了什么,她为何一动不动?” “本王什么也没做。”连胤轩掀唇冷笑,“只是将她放在地牢等你的到来!本王想不到,堂堂夏侯玄竟对一个活死人如此重情重义,为了她可以自投罗网!呵……” 话音落,手中的利剑陡然翻转成眼花缭乱的剑花,逼近夏侯玄。 夏侯玄开始只退不反击,抱着浅浅飞下廊顶,打算逃。却在这时,浅浅陡然动了,一把挣开夏侯玄,手中软鞭一出,直直击向措手不及的夏侯玄。 那一鞭,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夏侯玄和连胤轩。 “银面!”映雪听到自己叫出了声音。 ------------ 第八十二章 浅浅那一鞭直直打在了银面身上,但也只有一鞭,那一鞭后她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望着银面。 “浅浅?”银面捂着受伤的臂膀,不可置信看着她。浅浅则是来回看连胤轩和银面一眼,站在两人中间。 “你在浅浅身上动过手脚?”银面只能这样问连胤轩。 “本王没那么卑鄙。”连胤轩皱眉答他,注意力则放在人群后的映雪身上,她刚才的那一声“银面”虽然离得远,却清晰入了他的耳,让他感到极度的不悦。 他从来知道银面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对银面也是如此上心,他还以为她的心只是属于楚幕连的,以为她的心空了,谁也走不进去。 只是,他似乎错估了她。 此刻,她一脸焦急与心疼站在那里,怔怔望着他们这个方向,眼里只有这个银面,只有这个银面有没有受伤,一点也没有他的影子。 而那个该死的银面也朝她看过去,眸中幽深浓烈,与她默默凝望。 他们当他不存在吗?! 他大怒,立即吼起来:“夏侯玄,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话音落,已是让旁边的侍卫飞身上前捉拿银面。 “啪!”只是这个时候,浅浅又重新将软鞭狠狠甩起来,一鞭抽开一个人,制止连胤轩的侍卫上前来捉银面。 “浅浅?”银面弄不懂她是何意。 映雪也不懂,在这帮侍卫涌上去的片刻,她又朝前走了两步,想帮银面,却看到连胤轩默默退到一边,鹰眸冷冰冰望着她。 下一刻,他果然朝她走过来,俯身,用他极具优势的高大体魄压迫她,距离近得将气息喷泄在她的颊边:“你关心他?” 映雪仰面看他:“放了银面。” “呵,给本王一个放过他的理由。”连胤轩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睨她的眸光冰冷依旧,夹杂丝丝怒火。 “银面不是刺客,是萧阑歆自生事端。”映雪冷静答他,看到银面和浅浅被那帮侍卫高手包围,分身乏术,而那个活死人浅浅一直在望他们这个方向,似乎在追寻连胤轩的注意力。 连胤轩却不看那边,只是盯着她,道:“他是不是刺客,只有本王最清楚,呵,本王将那活死人带来卞州,就是想引这只夜鹰自投罗网,你猜今日会不会鱼死网破?” “你卑鄙!”原来不是为萧阑歆的事! “卑鄙?”连胤轩眯眸冷笑,眸绽寒光:“将本王引去他西满楼,给活死人下暗念一路刺杀本王,你说到底是谁卑鄙!” “银面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坚持,却不知她越是信任银面,就越惹来面前这个男人的滔天怒火。 她不知连胤轩心头的怒火如潮水般在滋生,不知他在努力压抑拼命不让自己爆发,不知他在陡然转身向那边的片刻,墨眸浓得化不开,只听得他厉声道:“听好了,给本王生擒这个刺客!一个也不许放过!” 她大吃一惊,在看到浅浅朝这边跑来致使银面被对方击了一掌的瞬间,脱口尖声而出:“不要杀银面!不许伤他!” “你没有资格给他求情!”连胤轩的俊脸立即青黑下来,转身冷冷盯着她:“如若本王不擒他,王妃你是否打算和这个男人远离卞州双宿双飞,恩?” 她心头一惊,后退一步:“银面只是救浅浅心切,才误闯入景亲王府,且卞州现在是你的地盘,你这样擒他,胜之不武!” “呵!”他大笑一声,又朝她逼近过来,“他管不住朱樱,是他这个做主子的没本事,本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所以女人,本王奉劝你最好少管他的事!” “我……”她对银面的事不大了解,只是知道,如若银面今日落入他手里,定是非死即伤的,所以她不能不管。 她还想说些什么,一个“我”字后,却眼见那活死人浅浅朝这边走过来,在连胤轩面前站定,仰面望着他,也挡住了她。 而后,只见得高大的男人剑眉一挑,问道:“你让本王放过银面?” “恩!” 浅浅在轻轻点头! “为何?”连胤轩竟然也不怒,沉声再问,俊颜平静俯视那张苍白脸蛋。其实在他的心头,他是对这个活死人有种淡淡的心疼与熟悉感的,一直感觉这个少女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所以他没有对她施过任何刑,只是将她关在地牢里,等待银面的出现。 而这一次,多亏这个少女,才让他与银面有了真正的交手。 夏侯玄的为人他不是不知,上次在西满楼的事,除了那个叫朱樱的恶毒女人,没人打着杀他的主意。他一直觉得在目前形势下,他与夏侯玄合作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今日施计擒银面,自是行这个目的。 只是,他的王妃对银面的过度关怀让他十分恼火!夏侯玄上次劫他地牢放走这个女人,让他又急又怒,恨不得立马杀了这个夏侯玄解气!这次他又来,鬼才相信他仅仅是救这个活死人! 他的王妃很不乖,这不是今日才知晓的事,她一直想逃离他身边,他也不是没有这个认知,他不会放她走,这一点他更确定! 所以,这个夏侯玄他是防定了! 他眯眼,瞧了浅浅身后的苏映雪一眼,再对浅浅道:“你放心,本王不会伤害夏侯玄的,本王这次多亏你,才能请他来府上聚上一聚,自当以礼相待。” 浅浅对他眨眨眼,表示她知道了。 连胤轩却让她苍白脸蛋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痕弄得心疼了下,再问道:“你认识本王?” 浅浅再眨眼睛,嘴角轻微掀动,青白脸蛋上有抹急色闪过。 “你刚才不让本王的人捉拿夏侯玄,是为与他情深义重,却在本王与他交手的时候,又不准他伤害本王,因为你难以抉择?” 浅浅不眨眼睛了,死水般的眼眶中,涌上波动。 “你有话说?”他再问,却得不到答案,因为浅浅除了眨眼睛,不会别的表情。 而这个时候,受伤的银面已经让连胤轩的侍卫给擒住了,不为自己急,却是一脸歉意看向映雪这边,用眼神告诉她,他很抱歉没有办法带她出王府了。 “银面。”映雪的心微微抽痛,轻轻唤了他一声,站在原地。刚才连胤轩对浅浅承诺不会伤害银面,所以她稍微宽了心,希望这个男人能信守诺言。 银面最后看她和浅浅一眼,被押下去了,却没想到,浅浅立即跟了上去,执意要跟银面一同呆在地牢。 “带她去吧。”连胤轩沉声道,再没事发生般看向映雪:“脚怎么了?” 他注意到了? 映雪惊讶,道:“崴到了。” “呵,是吗?”他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瞧了瞧她轻轻踮着脚的模样,笑道:“扭到脚底板了?” 映雪没有在意他的取笑,认真道:“希望你能遵守刚才的承诺,不要伤害银面。” “呵,王妃倒是关心他。”他笑,唇角瞬息勾起一抹冷意,“放心,他不会死的,本王会让他完好无缺的回淮州,带他的活死人一起走,但是不包括你!” “我没有想过要走。”她微微颔首。 “那是最好。”他立即不客气的接话,猿臂一揽,抱起了她,“本王现在送你回绿雪园,再查查你的脚伤,还有告诉本王,给北冀清过肺后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这脚伤,应该不是你独自一人赏月的时候踩上了碎屑吧。” 薄唇,讥诮勾起。 她搂着他的颈项,回道:“确实是在赏月时踩到地上的碎瓷片。” “呵,女人你越来越会撒谎了。”他轻笑,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她,大步往绿雪园走。 等走到园子,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霸道的抡起她的玉足瞧了瞧,冷道:“是在哪块地踩到的?有人在府里乱扔碎屑,管事的人做什么去了,等本王查到,定不饶他!” “王爷何需为这样的小事动怒?臣妾并无大碍。”映雪执意不回答他,他哪是要查什么管事,分明是要将她的行踪查个透彻! 她并不是要故意瞒他,只是银面的出现,多少会让他误会或者多生事端。 他见她不回,更是眯起鹰眸:“刚才有人来告知本王,说在桂子林发现了一个黑衣银面刺客,你猜本王在桂子林搜到了什么?” “什么?”她心头一跳。 他睨着她,深眸中带着丝丝阴沉,“王妃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王妃刚才去桂子林赏月了?” 这个狡猾的男人! 她唇一抿,冷道:“臣妾没有。” “真的没有?”他眯眸再问。 “没有!”她硬起头皮,打算迎接他漫天的怒火。 “呵。”他竟没有勃然大怒,稳稳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有并蒂莲的香帕子,在鼻间闻了闻,“如若本王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王妃的帕子,上面还沾的可是王妃的体香?” 不等他的话说完,映雪即刻脸色大变:“你是在哪寻到这条帕子的?” “你说呢!”他冷眸一寒,终于有了怒意,“那里有一根带血的木桩子,旁边躺着这条丝帕,女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若臣妾说是被人追杀,王爷是否相信?” 他微偏着俊脸,笑了声:“本王相信。” “……”映雪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也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快,暗惊,却是不等她开口,他又道:“被人追杀,夏侯玄挺身相救,给你止血疗伤,而后两人坐在亭子里赏月,呵,这就是王妃的桂林‘赏月’,恩,很不错!” “那么王爷就不想知道那个追杀臣妾的人是谁吗?”映雪没有反驳他最后那句含讥带讽的话,她突然觉得,被他这样理解也不错,也许他会一气之下休了她,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休她?呵,很不错的主意,只是为什么心会微微的不舒坦呢,让她闷得喘不过气。 “本王知晓那个人是谁。”他回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她,冷寒中带着丝丝的怒丝丝的憎,敲得她的心儿狂跳不已,“本王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知道?”她要确定,掀唇自笑,“王爷不怀疑是臣妾在撒谎?” 他抿唇,静静瞧着她:“本王现在不相信的,是你跟夏侯玄之间没什么!” “银面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不再以“臣妾”自称。 “但是你现在还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的女人!”他微微的吼。 “那又如何!”她垂眸冷笑,“你我都明白,我只是一个你可以弃之如敝屣的女人!”再抬眸,眸中已然盈亮坚定:“如若不会爱我,就放了我;如若留,就请爱我!” 他惊了下,呆呆的,“爱你?”他想不到她会抛开她的矜持,问出这句让他心头一震的话。爱她吗? 他只知道,他不想放开她,忘不掉她笑着哭的样子,但是他的心…… 该死的,她在逼他放手! 他吼:“本王不会爱你,也不会放你走!” “是吗?”她心儿骤凉,垮下双肩,什么话也不想再说。 “说话!”他看着她的样子,心头陡然烦躁不安。 “王爷想让臣妾说什么?”她冷笑问他,湿润润的水眸里一点色彩也没有了。 他更加烦躁,站起身,“明日你搬进东漓!” “臣妾不想搬。”她回得坚决,在他眼中她到底算什么,心情好的时候,让她搬进东漓;不好的时候,弃之如敝屣。 “搬进去!”他沉眸坚持,却没有如往日般暴怒,沉声道:“本王过几日会去鄞州,帮本王照顾好母妃和府里的一切。” “呵,臣妾受宠若惊呢。”她抬眸冷笑,没有一丝感激之情,“妹妹兰心惠质,手巧心灵,有她在,王爷尽可放心去鄞州。” “该死的!”他终于怒了,一把掐住她的细肩,深眸盯着她,“你是本王的王妃,理当担负起府里的一切!” “那臣妾何以没有权利要回沥安?他是臣妾的亲弟弟,臣妾却要去妹妹屋子里探望,被欺负了,却一点还击力也没有!呵呵,这就是景亲王府的女主子呀!”除了讽刺冷笑,她不知道再该说什么。 “你忘了你曾对本王下毒?忘了楚幕连?”他沉痛起来,眸中也有一丝不谅解:“你以为楚幕连将你放在本王身边没有目的么?你以为在刺杀本王未遂被本王带回府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母妃的感受!” “我没有对你下毒!” “既然没有,为何不替自己辩解!你的心里除了苏渤海,除了那一大一小,有没有替本王和母妃想过点滴!那一刻,你只想了结自己,不去争不去辩,只想着解脱自己懦弱逃避,却有没有想过,你扔给活着的人是个烂摊子!” “你明明知道我是被陷害!”她也激动起来,鼻子酸涩,“你明知道的,却因为我有那瞬间的犹豫,将我从此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沉眸,眯起:“你明明也知道,让你施针,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也是最重要一次机会!” “那么你觉得,我该牺牲爹爹来救你吗?”她笑,眸中噙着泪花。 他腮帮子一咬,眸中幽深:“你是不应该,因为你爱的人是楚幕连,对你来说,牺牲我连胤轩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以救苏渤海,也可以遂了楚幕连的意……只是,你为何不干脆点?为何要犹豫!如若你不犹豫,本王可以直接一刀杀了你!” “你现在也可以。” “呵,你知道吗?”他冷笑,首次吐露真心话语,“本王下不了手杀你,你犹豫了,放了本王一命,却比一刀插在本王心头还要难受,本王宁愿,你当初要了本王的命!” “你……”她震惊,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你为我难受?” “不。”他摇头,冷眸相向,“本王为自己难受,你苏映雪不过是一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闯入者,是你闯入了本王和绛霜之间,打乱了本王的心,让本王对不起绛霜!你知道吗?本王对你只是一种愧疚,只因当初本王恶劣的让你做绛霜的替身,可是你也想过杀本王,所以我们一笔勾销!” 映雪心头一痛:“既然已一笔勾销,那放我走!” “本王可以放你走。”他道,眸中陡然沉静:“但是是在本王正式迎娶绛霜之后!” “现在就放我走!”她的语里有了颤音。 “呵。”他勾唇冷笑,“你在怕什么呢?本王现在不会放你走,还等着凉秋九月楚幕连的到来呢!本王期待这一日很久了,一定很精彩!而你,也休想逃!” “呵呵,好。”她将螓首倚在床柱上,睫毛垂着,在笑:“好,王爷那一日一定要祝福臣妾和楚幕连达成心愿了呀……呵呵,太好了……” 凉秋九月,楚幕连,呵,还有一个月,她与这个男人就做个了断了。她怕什么呢,只有一个月了呀,一个月,一眨眼的瞬间。 连胤轩听着,却感觉她在哭,她又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只是这次没有哭,那笑声,让他又开始烦躁不已。 他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沉声道:“想去瞧瞧本王如何抓出那个追杀你的人吗?” 她浓密睫毛扇了一下,不大感兴趣:“臣妾脚受伤,不便行走。” “好,那你歇了吧。”他也不为难她,起身,拂袖离去。 南苑那边,确实有人急了。 “丝竹,你个笨脑子,怎么没有想到给本公主把那支钗子拾回来呢?”萧阑歆从桂子林逃出来后立即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本想着把这事瞒下去,哪知丝竹摔断手臂从桂子林走出来竟让府里的家奴发现了,一时惊魂未定,说有刺客。 这下可好,府里的侍卫全部警觉起来,如翻了锅般把这事越捅越大,直到传到胤轩的耳朵里。抓刺客倒没什么,能把那坏事的面具男抓到也好,坏就坏在她当飞刀射出去的发钗落在了林子里,当时逃得急,根本没时间拾回来。 这蛛丝马迹如若让胤轩寻到了,便是要扯出所有事的,只怪她一时多嘴与粗心,竟在那廊下把这些话全对丝竹这笨丫头说了,谁晓得会有人潜在那呀,真是急死她了! 她打了有命逃回来的丝竹一顿,也偷偷跑回林子寻了,却空手而归,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胤轩找过来是迟早的事,而她现在在府里的地位又有些不好把握,所以事发了,定是后果难以想象的,她一定要想个保命之策才好。 “连绛霜!”她想到了这个女人!凭什么所有黑锅又她萧阑歆背,而她自己却高枕无忧!要知道若这些事全给扯出来了,她小命都难保,哪还有命去做胤轩的王妃! 出事了,当然是大家一起担! 这样想着,她已一把拽起那可怜巴巴跪在地上的丝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擦擦她的泪珠子,“别哭了,我们现在小命都难保,先办正事!” 然后带了两个大丫鬟,急匆匆往连绛霜的碧雪园赶。 此刻,连绛霜已穿戴整齐回了碧雪园,因久久等不到连胤轩回东漓,遂生起闷气来。连胤轩出去大约有大几个时辰了,前刻为北冀疗伤,后一刻抓刺客,最后又抱了他的王妃回园子,直让她等到月牙偏东还不回来。 她自是生气,心头搁着火,想发泄。恰好那萧阑歆不顾紫烟阻挠,硬是闯了进来,她一怒,啐了句:“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后事,与我无关。” 这句把那焦虑的萧阑歆也说怒了,瓶儿一摔,硬是将她手中那瓶准备拿来与连绛霜商讨处理的毒香砸碎在地板上,叫道:“连绛霜,要死大家一起死!那些事儿,咱们都有份儿,凭什么出事了,责任全让我一人担!” 连绛霜闻着室内浓烈的毒香,怒气降下来,掀唇冷笑:“萧阑歆,你这是在跟我翻脸吗?” “本公主绝不会像苏映雪那个笨女人一样,吃了亏还闷不吭声!”萧阑歆柳眉倒竖,为自己争理,心头却依旧为连绛霜的样子有些发毛。 这女人,一点都不急呢。 “萧阑歆,你哪里吃亏了?”连绛霜的脸色渐渐开始铁青,“我已经答应让你做胤轩的侧妃了,你还想怎样?” “侧妃?哼……”萧阑歆冷哼一声,道:“你能不能做正妃还是个未知数呢,看胤轩对苏映雪的紧张样,你这正妃之位还遥遥无期呢。而且现在大难临头,你居然让我自己解决,连绛霜,既然你想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苟活!” “呵呵,是吗?”连绛霜不急不恼,斜倚在香榻上,用手撑着头,“你以为胤轩会杀我?即便他知晓我做了这些事,也会原谅我,更何况这些事还不是我做的。呵呵,萧阑歆,你要知道现在没有我保着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连绛霜你错了!”萧阑歆豁出去了,骄傲的抚抚肚皮,宣布道:“现在能保住我的,不是只有你,还有这个孩子!” “呵呵,萧阑歆你被吓傻了吗?”连绛霜笑得花枝乱颤,“你明明知道它是个野种,一生下来就要母子浸猪笼的。” “那也总比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强!”萧阑歆被讽刺得脸色青白一片,立即咬牙反唇相讥,“姨母现在求孙心切,一定能保住我的,而且,我现在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了,你绝对想不到!” 下巴高高扬起,骄傲神气。 连绛霜终于被这模样气炸了,尖声吼道:“萧阑歆你信不信我会让这个孽种没有出世的机会?!” “那你信不信姨母会为了这个孩子让胤轩抛弃你?!那日我在后院,可是无意中听姨母说,当初她只允你做胤轩的侧妃,是因你出身下贱,带有乞儿的粗俗,如若这次不是本公主帮你在苏映雪银针上淬了毒让她被诬陷,那么永远坐在景王妃之位上的人将会是苏映雪!” 连绛霜眯眼:“你是说母妃从一开始就嫌弃我,中意苏映雪?难怪从苏映雪进门,她就百般溺爱,连这次代养苏沥安的事,她也是在那次苏映雪伤我那次后不准我接手!” “苏映雪伤你?”萧阑歆冷笑,奚落:“谁不知道是你自己撞伤自己诬陷给苏映雪!除了被你迷惑的胤轩,哪个相信是苏映雪动手推你?你不知道姨母已在怀疑你了吗?她不肯将苏沥安交给你,就是怕你恃宠伤害苏映雪,她疼苏映雪,却更疼自己的亲儿,所以才勉为其难选了你。你说如若让姨母知道是你要害胤轩,姨母会怎样对你?你要知道,你唯一让姨母瞧上的一点,就是你不会伤害胤轩!可你,为了陷害苏映雪,不惜拿胤轩的命开玩笑!而苏映雪那蠢女人,根本就是代罪羔羊……” “你拿母妃要挟我?”连绛霜听得一头冷汗,缓缓从香榻上坐起身子,双眸逐渐绽放毒辣,“有了胤轩的全身心信任,你以为我还怕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胤轩这辈子最重视的人是姨母,其次才是你!” 连绛霜眯眸,阴冷盯着萧阑歆,透过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 第八十三章 从连绛霜那回来后,萧阑歆一直坐在南苑等连胤轩的到来,坐会站起,站起又坐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与连绛霜刚才的一番话,还清清楚楚回荡在耳边,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危险时刻这连绛霜是明显见死不救的,她怎么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恶毒女人身上?而让自己坏事干尽? 要知道活命比侧妃的位置重要,先活命,再要男人。 “丝竹。”这样想开后,她眉一沉,叫唤旁边的贴身婢女。 “公主。”小婢女一身是伤,垂首对她唯唯诺诺。 “快去请姨母过来,就说本公主动了胎气,肚子疼。” “公主,你哪有动胎气?” “你个蠢婢,让你去你就去!”萧阑歆立即破口大骂,一个杯子摔过去,恨不得爬起来再把这笨小婢再打一顿让她长长脑子,但忍住了,“还愣这里做什么,快去啊!” “公主,奴婢这就去!”丝竹被那杯子砸了一下,身子一瑟缩,连忙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外跑。 “被你害死了!”萧阑歆对那瘦小的身影漫骂,骂够了,才抚着肚皮走到床边躺上去,做出动了胎气的样子。 她想的是,如若胤轩今夜果真来追究了,那太妃娘娘就可以帮她挡下,即便帮她开脱不了,至少也可以给她保住一条命。 因为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算是他们景亲王府的血脉。太妃娘娘为了这条血脉,应该是永远站在她这边的。 所以她现在的希望,就全部转靠在这个太妃娘娘身上。 但是等了半刻,丝竹没有将太妃娘娘请回来,倒是带来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公主,王爷今夜怕是来不了了,刚才王爷的副将急匆匆赶来,将王爷请到了书房,现在还没出来呢,怕是战事出了岔子……” “所以你没去请姨母?” “奴婢去过西居了,但那边说太妃娘娘已吃了药歇下,苏嬷嬷不让奴婢对太妃娘娘有过多的打扰。” “那王爷去过碧雪园吗?”萧阑歆脸色暗沉,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刚才她一怒之下将那瓶毒香砸在连绛霜房里了,香气久久不散,只要胤轩过去,便定能怀疑到连绛霜头上,连绛霜为了自保,肯定会管这事的。 呵呵,那一摔,还真是摔得好呢。现在想想,对待这个连绛霜,就得用这样的手段。 “应该没有,王爷从绿雪园出来,就被请去了书房。”丝竹小小声禀报。 “没有?”萧阑歆柳眉一拧大失所望,“他如若不早点发现,本公主就要遭殃了,这房里的味道还未散去呢……不对……”而后眼珠子一转,似想起什么,快速自我开解,“不怕,只要胤轩今夜不来这找本公主追究责任,本公主就有机会喘气……要知道那毒香不得十天半个月香味是散不去的,本公主就不信胤轩不去她房里,呼,总算捡回一条命……” “但是公主,你怎么能保证王爷一定会怀疑那个连绛霜呢?你瞧那次的事,王爷就只相信是苏映雪推她,而没想到是那女人自己弄伤自己。” “上次的事,胤轩是有怀疑的,不然他也不会又跑去问那肖芷玉事情的经过,虽然后来还是作罢了,但是在他的心里,他绝对是被投了一颗石子,所以如若再有疑点指向连绛霜,他估计会正视自己心中的猜测。” “公主是说,王爷其实并没有连绛霜说的那般信任她?” “当然!那连绛霜以为自己够聪明,凡事天衣无缝,却殊不知她已露出了马脚。你瞧上次磕破额头那事,她撕破了那芷玉的嘴,让那可怜婢女干尽苦力活,她也不想想这后果,她打人家在先,撞自己在后,即便是惩罚芷玉推了她,这事情的先后也说不过去呀……” “可是她可以说是芷玉犯了事,她代为管教。” “笑话!”萧阑歆冷嗤,啐道:“即便为管教,这惩罚未免太重了点,你要知道那女人在胤轩的心中一直是天真娇弱的,一下子对一个婢女下这么重的手,你说胤轩能接受吗?而且这次这毒香的事,本公主记得有次在她的发上闻到过这种香味……” “她怎么可能在自己发上使毒香?”丝竹吓得眼珠子快脱落。 “她当然没那么蠢。”萧阑歆冷笑,“你可知道她是制作香料的高手?这瓶毒香,正是她自己制作的香料,而后在里面加上催睡的毒药,肉眼看来,与一般香料无异。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香料混上催睡药后香气潜伏期会这么长,而且越来越浓烈……本公主记得她在额头受伤的那段时日,发上曾飘散过这种桂子香,但也只是出现过一次,她发上的味道便变了……” “公主的意思是说,那仅有的一次,可能被王爷发现,毕竟王爷是与她最亲密的人?” “恩!”萧阑歆终于赞赏的看向丝竹,拍拍她的脸,“如若继续保持这么机灵,便能活命!”丝竹怯怯的后退了一步,再道:“如若王爷抓出了她,对公主有什么好处?这样的话,公主之前付出的努力岂不白费了,且还有可能被她拖下水。” “拖下水?”萧阑歆眸光一闪,阴沉立现:“她拖不下去的,别忘了本公主现在肚子里还有块肉呢!你知道吗?这孩子即便不是胤轩的,也是他们景亲王府的血脉。” “公主?”丝竹以为主子被急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本公主才没你那么笨!”萧阑歆瞪了丝竹一眼,没有打她,给她解释道:“你放心,这个孩子绝对是他们景亲王府的香火,因为本公主昨日无意中知晓了那夜闯入本公主房间的男人是谁,呵呵,真是天助我也呀,终于让本公主不再被那连绛霜吃得死死的!” “公主,那就好。”丝竹闭了嘴,总算心知肚明。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府里的家奴小婢都起了,在府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只见王府的关管家让人抱了一大叠厚厚的帐册和一盒玉玺匆匆往东漓赶,而后进了东漓的主居。 这是王爷昨夜吩咐下来的,将一切的王府内务交由景王妃打理,听从景王妃一切的安排,并在翌日立即将景王妃接入东漓的主居。 在床柱子上靠了半宿的映雪,就这样让这些过来接她的人吵醒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说到做到,天一亮,就派人过来吵她。 由于脚伤的关系,她是被抬过去的,进去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时,她还闻得到连绛霜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味。 呵,这张红木大床上,她的夫君才刚刚与那个女子缱绻缠绵过呢。她淡漠掀唇:“将榻上的东西全部换掉吧,包括帐子!” 既然他执意让她回来这里,甚至连偏居都不让她去,那她就换成她自己喜欢的模样! “是的,王妃娘娘。”东漓的管事嬷嬷带着丫鬟乖巧退下,随后很快抱了大叠新的被褥锦单来,细细换上,并且在拆那被连绛霜换上的水红色纱帐。 她静静看一眼,走回外室,看到芷玉牵着沥安站在桌旁惴惴不安,“小姐,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芷玉好担心又是连绛霜那恶毒女人使的计。” “恩。”映雪轻轻点头,“不要怕,我们只在这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能离开这座囚笼了。” “真的吗?小姐。”芷玉惊叫一声,连忙抱起小沥安朝她走过来,“王爷肯放小姐走了吗?是王爷亲口应允的?” “是他亲口应允的。”映雪静静的答,脸蛋上反倒没有丝毫的欣喜,又道:“芷玉,将左偏居收拾出来给沥安住,我们仨都住东漓。” “可是太妃娘娘那边肯应允吗?”芷玉自是担忧。 “没事,是王爷应允的。”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赋予她景王妃所有的权利。 “恩!”芷玉这才娇笑出声,急急忙忙跑出去,“我这就去给小少爷收拾房间,芷玉今夜要与小少爷一起睡……” “去吧。”望着芷玉的背影,她无语凝噎,原来他们求一片生存之地是这么难的。她身为这个男人的王妃,却从来只是寄人篱下,受人欺凌,直到今日,才被他莫名正视她的王妃之衔。 呵,虽然莫名,却也受用,至少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她能保护自己。不是吗? 在香榻上坐下,她给自己整理那几套简单的衣物,随后过来看她的月筝也在旁边替她打理,笑道:“姐姐,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妹妹一直觉得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一定会给姐姐还个清白,看来王爷果然没有让月筝失望。” 映雪静静听着,淡道:“他将我打发这里来,不是为上次毒针的事。” “那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道,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他这样做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而我,现在需要这个王妃头衔。” “所以姐姐你甘愿过来了?”月筝轻轻搁下手中叠好的衣物,望着她若有所思道:“月筝唯一比姐姐幸运的地方,就是能守住一片安静之地,呵呵,其实说来,绛霜姐姐变了好多,背后伤人装娇卖弱,这是她以前从不会做的事……虽是乞丐出身,却心地善良,天真直性……只是现在的她,让人有些认不清,不知是因受的刺激太大,还是女人为了情郎都会变得如此?” 映雪听着,不语。 月筝又道:“姐姐有没有发现,绛霜姐姐自从重新住回王府,就没有露出过她原来的模样?” 映雪一点也不稀奇,淡道:“伤她的那个人始终存在,她自是不会那么轻易露出真面目。” “那倒是奇了,如若那个人真的潜在王府,也如若姐姐已经成功的取代了她,那为何那个人到现在还不动手?反倒是她一直在那搅浑水?要掩人耳目,就该与王爷保持点距离,这样才不引起人怀疑,这一点她应该懂吧?何以,她倒是肆无忌惮的与王爷纠缠?” 映雪叠衣物的素手微微一抖,抬头:“王爷与她的事,我们都不会明白,也不要去管,或许,王爷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她。” “姐姐你真傻,被欺负到头上了还说这样的话。” 映雪淡淡一笑:“一个替罪羔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以及拼命逃离。” “姐姐……”月筝突然说不出话来。 两人静默,一同看着窗外。 半晌,有小婢的声音打破了两个女子的沉默,急道:“王妃娘娘,太妃娘娘来了。”而且还是来势汹汹呢。 “知道了。”映雪轻轻应了声。 太妃娘娘是在乍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赶来的,她的脸色不算太难看,也不算好,就是来得有点急,似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胤轩让你管理王府内务?”进门第一句。 “母妃,有何不妥?”请过安后,映雪这样回她。 宁太妃也不入座,只是静静站在门口,让那苏嬷嬷掺着她望着屋里。 她明显是没睡好的,本来苍白的脸蛋愈加没有血色,眼皮微微浮肿,望着映雪的眼神挣扎痛苦:“你没有资格管理王府内务。” “母妃,这是王爷的意思。”映雪同样挣扎痛苦,让太妃娘娘的话把心扎疼了。 “哀家现在告诉你,王府的内务不必你打理,哀家自会派人管制……” “母妃!”映雪截断她的话,冷道:“您尽可放心,一个月后,儿臣不仅不插手内务,而且从此远离王爷!” “你?”宁太妃让她的话愣住,微微吃惊:“这是胤轩的意思?” “如若不是王爷的意思,儿臣现在就可以离开王府!”映雪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继续道:“儿臣可以走,但是绝不是因刺杀了王爷,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不适合儿臣,而从此与景亲王府,尘归尘,土归土。” “映雪……”宁太妃轻轻叹息,带些感伤,终是道:“你明明是个如此乖巧心善的孩子,何以有一颗要杀胤轩的心!?胤轩的命就不是命么?真的是让母妃太失望……” “母妃!”这话倒是让旁边的月筝急了,立即道:“既然母妃也说姐姐心地善良,仁慈宽厚,又何以认定是姐姐下的毒?姐姐或许是遭人陷害……” “正是因为她心太软,过于慈孝,母妃才对她不放心!”宁太妃瞬息严肃了,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殇望向映雪,“母妃不怪你慈孝为天,弑夫救父,不怪你任何,只是想告诉你,从你起杀心的那一刻起,你与胤轩这辈子从此缘分已泯,夫妻情尽。” “呵,我和他从来没有夫妻情。”映雪垂眸冷笑,低哑,“如若可以,希望母妃能现在放我出卞州。” “你休想!”回应她的,是一声震天怒吼,只见一抹绀色的高大身影如狂风般卷进来,朝她声嘶力竭吼出另一声,“记住昨夜本王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好做本王的王妃,好好呆在王府里!” 映雪仰面瞧着他,水眸中渐渐浮起一抹嘲讽,“慈孝为天,长母为大,今日王爷若是不从母命,是为不孝!” “该死的,你给本王闭嘴!”男人的鹰眸眯成一弯利钩,直直盯着她,鹰隼锐利:“如若胆敢再忤逆,本王让你这辈子没有机会走出卞州!” “臣妾惶恐。”她愈加想取笑他的蛮横,笑道:“今日如若臣妾不走,便是犯了七出第一条,不顺父母,王爷。” 他眯眸看她,沉默下来。 她知道如若不是有太妃娘娘在场,他定会直接掐死她,而不是在这里无意义的吼叫。但是她无所谓,她的目的就是要惹怒他,逼他。 “本王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的,你给本王死了这条心。”他沉声道,不知是第多少遍对她说这句话,说了又说,吼了又吼,没有尽头,随后又转头望向他最敬爱的母妃,“母妃,让她管理王府内务是儿臣的意思,她是儿臣的王妃,理应管理这些事,母妃不必谴责。” “胤轩?”宁太妃面露忧色,轻轻唤了儿子一声,“她不适合这个位置,你让绛霜管。” “母妃,绛霜更不适合管理这些事儿……现在儿臣心意已决,请母妃务须再插手。” “胤轩!”宁太妃脸色非常不好看。 连胤轩则冷冷瞧着母亲。 一时,母子俩僵持下来,旁边没有人敢去打破这份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园子外突起的一阵哭天喊地才打破这份寂静,惹来男人的剑眉深锁,“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屋子外的小丫鬟匆匆跑过来,张嘴急道:“王爷,不好了,碧雪园起火了……” “碧雪园?”连胤轩脸色大变,不再与母妃冷战,连忙大步往外冲,边跑边问外面的小厮,“怎么回事?” “回禀王爷,奴才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卯时的时候,后园那边传来浓浓的烟味,由于主院与那后园隔得远,所以没太注意,以为是膳堂传来的……” “该死的!”连胤轩怒吼一声,没时间再与这小厮废话,疾步往绿雪园方向冲。 此刻天已大亮,没有出太阳,阴沉着。他赶到的时候,看到一大群家奴提着桶往碧雪园里冲,冷水泼了一桶又一桶,而碧雪园的主院屋顶正冒着烟。 墨眸一沉,大步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布帷都被烧了,丝丝挂落在半空飘荡,墙也被熏黑,明显印有烟痕。不过幸好顶梁柱和檐顶没有被烧,都还完好无缺,只有屋子里弥漫着浓浓大烟。 “绛霜!”他在浓烟里焦急寻找,陡然闻得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怪怪的味道,很熟悉的一种味道,却因夹杂了烟味,让人很难闻出。但是他闻到了,只觉这种组合的味道让人闻了难受。 “绛霜!”他顾不得那味,急切翻找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喊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屋子里明显是没有起过大火的,却不知是哪来的这么多浓烟,熏得到处都是。 寻进内室,终于看到那个女子瑟瑟缩在床尾,脸上乌黑一团,脸上挂满泪珠。 “胤轩!”一身乌七八黑的连绛霜快速朝他扑过来,可怜巴巴撞进他怀里,“胤轩,这里起火了!” 他抱紧她,吼道:“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跑出去!躲在这里是想被活活烧死吗?” “我……”连绛霜哭得凄惨,“我当时已在床榻上歇了,突然被浓烟咳醒,等想跑出去,门口已经被大火堵住了,呜……” “傻瓜!”他心疼的抱起她,大步踱出去,“知道是谁纵的火吗?” “不知道,可能是桌上的夜灯倒了,烧了桌布……”连绛霜窝在他怀里,还在落泪。 他剑眉一拧,立即回头去望那屋顶的浓烟,最后看一眼,抱着绛霜回东漓。 随即等安排好稍稍受到惊吓,却并没有受伤的绛霜,他开始如火如燎调查事情始末,眉心一直锁着。 追查萧阑歆的事,因为副将给他带来的消息暂且搁下了,副将给他的消息是,目前有一支匿名起义军经常袭击他的铁骑兵,让他军在鄞州双面受敌,所以今日他应该马上起身去鄞州。 可是纵火这事,非同小可,他也只能尽量挤出时间了解个大概。 只听巡夜的守卫道:“王爷,昨夜属下只见得阑歆公主去过碧雪园,大约是寅时二刻左右,公主呆了一刻便怒气冲冲离去了。” “浓烟是几时起的?”连胤轩负手站在窗边,敛眸沉思。 “卯时,起初只是淡淡的烟味,就似三小姐在熏蚊虫的那种,只是等属下巡过绿雪园那边回来,碧雪园的火就陡然起了,不过幸好发现的早,才只被烧了布帷,没有烧梁柱……” “该死的!”不等这侍卫说完,连胤轩陡然反手一挥将他扫飞三尺远,危险眯眸,“起烟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非要等到起火?有刺客潜入王府纵火,你们竟该死的不知!都该死!” “属下该死!”那侍卫首领匍匐在地,不敢起身,“王府并没有刺客潜入,而且属下当时去碧雪园探问究竟,看到的是三小姐确实在用炭盆熏虫蚊,说是室内最近虫蚁太多……属下估计是园子里有人打翻夜灯,才导致起火,王爷。” “何以见得是打翻夜灯,而不是有人纵火?”连胤轩的怒气歇下来,因为他陡然想起那阵不太寻常的浓烟。 “王爷,属下冲进去的时候,恰值火势烧到外室的帷幕上,而花厅却完好无缺。最重要的是,夜灯是翻在地毯上,然后一路往上烧,当时是火苗,室内却绕起一阵很不寻常的浓烟,直到及时将火止住了,那浓烟依旧在,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们没救人?”他的脑海陡然浮现绛霜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蛋。 “王爷,当时火势是往帷幕上烧,并未烧到梁柱和大门,故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能在属下赶来前安全跑出去。” “你确定火没有烧到门口,包括内室?” “属下确定,王爷,其实除了那阵浓烟,火势并不大。” “床上睡了人,你们不知道?”他还是不死心。 “王爷,属下仔仔细细检查过室内,确实没有发现人,床上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该死的!”他怒吼一声,连忙重新大步往碧雪园方向走,等到达那里的时候,浓烟已经止住了,家奴们正在搬东西。 “先不要动里面的东西!”他厉声吩咐,长腿迈进去。 这次,那淡淡的熟悉气味完全被烟味覆盖了,闻不到点滴,全是烧焦的味道。他细细瞧着室内被烧过的痕迹,发现果然如那侍卫所说,除了柱子和墙上的帷幕被烧,并未烧到其他。 垂眸,果见外室的地毯被烧去一大片,一路往垂着的布帷去,是直接窜上去的,甚至没烧到桌布,地毯上还躺着一只被打翻了灯罩的莲花灯。 走进内室,床榻上一切完好,锦被被整整齐齐铺开,折痕犹新。他薄唇轻抿,终是掀开那锦被瞧了瞧,心头一击。 锦单上平平整整,连一丝坐过的痕迹都没有,而绛霜却是躲在这个床尾哭泣瑟缩,她说起火的时候,她正在睡。 这样的火势,根本就不会弄黑人的脸呵。无力放下折痕犹新的锦被,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他在离开前,最后去了东漓,紫烟已帮绛霜洗去了脸上所有的乌黑,正在给她梳理发丝,他静静走进去,挥退了紫烟,瞧着铜镜里的绛霜。 “好些了吗?” “胤轩,我没事了,你刚才去过碧雪园吗?”绛霜也在铜镜里回望着他。 “恩,火已经制住了,烟也停了。你昨夜在榻上没有歇息好,现在歇了吧。” “好,昨夜都怪小婢笨拙,不小心打翻了花灯,等喊人来的时候,火势已经烧得好大,我当时躺在床榻上,吓得腿软……”绛霜握着他的一只大掌,将脸轻轻贴上,摩挲,“胤轩,你抱我上榻吧,我腿现在还软着呢。” “好。”连胤轩静静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回榻上,随后,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走出了这个偏居。 他走进了他的主居,看到他的王妃正站在书架旁将他的四书五卷孙子兵法摆放整齐,而后挪出小小的一块地放上她平日看的书,模样认真而安详。 他的母妃刚刚才来过,他们刚刚才吵过一番,而她,却能瞬息安静,如一朵安安静静的空谷幽兰,孑然独立。 呵,她永远会保护自己。 他墨眸深沉,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那空谷幽兰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不顾她的挣扎,只是紧紧抱着,嗅吸她身上安静的芳香。 而后在她放弃挣扎的瞬间,放开了她,转身踏上他去鄞州的路途。 ------------ 第八十四章 景亲王府的当家主子在碧雪园发生火灾的当日急匆匆赶去了鄞州,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留下任何一句嘱咐的话语,只是紧紧抱了他的王妃一下,离去了。 映雪站在那里,还能感受到他那双臂膀的力度和他沉稳的心跳,她不知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就那么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抱得那样紧,紧得她逐渐放弃了挣扎。 因为她感觉到了他内心的颤抖,他就像个被打击了的孩子,需要寻求安慰,让她不忍心推开他。 而他,只是抱了她一下,随即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话。 没有说任何话,并不代表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她知道他在用那个拥抱在告诉她什么,是信任吗?她不确定,只知道那个怀抱很真实。 在他离去的瞬间,她曾回过头来看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他心爱的女人,分别前刻他们难舍难分,却在看到连绛霜向他跑过去的时候,自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呵,只要有这个连绛霜在,她和他之间永远别说爱。 随即没有黯然伤神,却是瞬息收起了自己的心思,继续做自己的事,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片刻柔情,因为那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他说过他不会爱她的,他的心在连绛霜那,而她苏映雪只是一个闯入者,他对她只是愧疚。愧疚呀,一个留住她不准她走而又多么讽刺的理由! 她的唇角渐渐浮起一抹讽刺的笑痕。 即刻,芷玉从外头走进来,对她吃惊道:“小姐,叶云坤庄主在外头求见呢,好奇怪。” “请他进来吧。”她从书桌后绕出来,同样暗暗吃惊。 “好,我这就让他进来。”芷玉出去了。 一脸沉稳忠厚的叶云坤马上就进来了,站在外室与她隔了一道屏风,沉稳道:“王爷即日正赶往鄞州击退起义军,云坤被留下来保护景亲王府的一切安危,而此次来是得王爷吩咐调查王府里的失火事件以及北冀门主中毒之事。” “为何要告知我这些?”映雪站在屏风后蹙眉。 “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得王妃娘娘帮助。” “呵,我何德何能!?”她讥笑出声,很不能理解,“我没有那个本事。” “王妃娘娘。”叶云坤突然严肃起来,道:“最近卞州城内不大安宁,除却王妃娘娘上次发现的药禽之事,又发生了一起药人事件,王爷其实正在如火如荼的调查,却由于鄞州战事的告急不得不即日出发。而卞州是王爷征战的根据地,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丢之,则毁全盘。” “他抓到放药禽的主使者了?”她只知道那些乞丐泡了他的硫磺泉后已经开始逐渐痊愈,卞州城内的蠕虫病病情制住了。 “抓到了,是宇文祁都放在这里的暗线,旨在借这些乞丐传播蠕虫,让整个卞州毁于虫灾中。而新的一批药人,正在卞州的某一隐秘之处落地生根,暗中潜伏。现在,敌在暗,我在明,王爷不得不防,所以王爷希望王妃娘娘能保住王府内所有人安危。” 屏风后的她黛眉微抬:“他就不担心我趁机跑出卞州城?” “这……”叶云坤很为难,想了半刻,道:“王妃娘娘这段时日恐怕是走不出卞州城的,时值兵荒马乱烽烟四起,各州省守备森严,不开城门,云坤劝慰娘娘最好呆在景亲王府,不要陷入危险之地。” “呵呵。”她清脆笑出声,半奚落道:“原来还是囚了我,即便赐予了我景王妃该有的权利,却依旧是不让我踏出卞州半步呢。” “王妃娘娘,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叶云坤立即急了,给她解释道,“王爷不让王妃娘娘您出城是为了保护您……现在时局动乱,各地乱贼趁机自封为王,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娘娘您一介弱女子,不适宜独身出卞州。” “是吗?”她微微思忖,没有即刻反驳,突然道:“叶庄主,我想见见银面,可以吗?” “这个……王妃娘娘,其实夏侯玄已于前刻与王爷一同出了卞州。”叶云坤实情相托。 “王爷放了银面?”她吃惊。 “是的,王妃娘娘,王爷本意不是伤害夏侯玄,而是找他合作一起抗击外敌。现在山贼农民组织的起义军越来越多,他们趁乱制造事端盘踞一方,与朝廷和王爷各不两立坐等渔翁之利。所以以目前两面受敌的形势,迫使王爷不得不与夏侯军合作……” “原来是这样。”她宽心下来,轻抒了口气,“只要他信守诺言就好。” 只听得屏风外的叶云坤又道:“夏侯玄虽出了卞州,但他将那个活死人放在了王府,走前嘱托王妃娘娘代为照顾。” “你是说浅浅?” “是的,王妃娘娘,由于那活死人不认陌生人,云坤不得不先将她关在地牢,而夏侯玄在临走前曾说过,这个府里,那个活死人只认王妃娘娘您。” “是吗?”她轻轻一笑,从屏风后走出来,“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地牢。” 去了王府地牢,浅浅果然没有伤害她,竟是对她友好眨眼睛。 “走,我带你出去。”她浅笑,牵着浅浅冰凉的小手往外走,并将她当初住过的左偏居整理出来给她住。 她突然想起那个妖娆的美妇朱樱来,银面这次放心将浅浅放在王府,应该是担心朱樱再对浅浅做什么坏事吧。这样也好。 而芷玉利利索索整理完床铺,不敢靠近浅浅,躲到她身后道:“小姐,你怎么把这个活死人带过来了?你要知道她是没有思想的,会伤人……啊……” 她这样一说,浅浅立即朝她瞪了过来,表示她听到了她说的话。 “小姐。”芷玉立即吓得直往她身后钻。 “别怕。”她轻笑,拉着芷玉的手带她往浅浅面前走,对浅浅道:“浅浅,她是芷玉,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将芷玉怯怯往后缩的手往浅浅冰凉的小手上放,轻道:“你们差不多大年岁,以后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浅浅对她眨了下眼睛,果然没有出手伤芷玉。 芷玉这才敢探出身子来,好奇望着浅浅,“小姐,她脸色发青,明明是个已死之人,何以能听得懂我们说话?” “芷玉,浅浅没有死。”映雪无奈道,嗔了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一眼,“其实浅浅体内还留有一口气,只是颈项脉动已断,回天乏术。但是我想,银面是一定有办法救浅浅的……还有,芷玉你以后千万不要穿红衣裳,让府里的其他人也不要穿……” “为什么?” “浅浅会伤害穿红衣裳的人。”映雪唇瓣轻抿,瞧向望着她的浅浅,叹声道:“浅浅,你为何讨厌红色?是朱樱给你的暗示语吗?” 浅浅没有答她,眸中陡然一潭死水。 “浅浅?”映雪感到奇怪,正要再问,突听外屋一阵脚步声,传来青楚的声音,“王妹,听说府里住进了个活死人,我来瞧瞧。” 话音落,穿了一身玫瑰红的青楚已闯进来,瞧了瞧立在外屋的叶云坤一眼,眼梢带着笑直直往这边走过来,“是在这里吗?” 映雪一见她那身衣裳,立即脸色大变,“姐姐,不要过来!”却已来不及了,她话还未说完,只感觉耳侧一阵疾风蹿过,撩起了她的发丝。 “不!”她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朝青楚那边扑过去,赶在浅浅那一鞭子甩在青楚身上前一把挡在了青楚面前,闭上眼睛迎接那一鞭。 “啪!”耳边响起了桌子断裂的声音,青楚一声尖叫迫使她睁开了眼睛。身上没有痛楚,难不成浅浅…… “姐姐!”她惊魂未定,急急转身,“……”却见青楚瑟瑟发抖窝在叶云坤怀里,让叶云坤的披风将身子裹了个严实。 自然,浅浅没有再动作,呆呆立在旁边。 青楚脸色苍白,缩在叶云坤怀里不忘对她吼道:“王妹,这是怎么回事?你指使这个活死人杀我?!” “姐姐,浅浅她会追杀穿红衣服的人,都怪我来不及通知府里的人。”映雪只觉愧疚难当。 青楚自是不信她,赌气的推了搂着她的叶云坤一把,犀利道:“听说这个活死人是那个刺客的同伙,红不红衣的,都是借口!王妹你这不是叫引狼入室么!” “姐姐!” “公主,王妃娘娘此言确实不假!”一直不出声的叶云坤倒是出声了,在映雪急于解释的片刻插了句嘴,“如若公主不信,可以脱下身上的披风试试。这活死人是让人给下了暗示语的,憎恶穿红衣的人,刚才王妃娘娘已经说过了!” “我可没听到!”青楚本来没有气,被叶云坤这样一说,反倒来了气,性子也上来了,冷道:“怎就那么巧,偏偏赶上我穿了一身红!” 她这身红,还是特意穿给某根木头看的呢,没想到他反倒这样顶撞她,让她如何不来气! 叶云坤剑眉一皱:“王妃娘娘这不是刚刚通知出去么?是公主你自己撞上来的!” “你!”青楚怒吼一声,细心装扮过的脸蛋上瞬息青白交加,“叶云坤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我和王妹说话,你插什么嘴!就因胤轩走前嘱托你保护她,所以你是非还没分清楚就直直往她那边站……我,我刚才被追杀了,那一鞭差点让我命丧黄泉,难道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连问这些问题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气死我了,叶云坤,以后你给我滚出我的视线,有多远滚多远!” 说到最后,怒火夹着委屈,语无伦次起来,脚一跺,气冲冲跑出去了。 “公主!”叶云坤无奈的回头看映雪一眼,大步追出去。 “小姐,长公主有必要对这个叶庄主生这么大的气吗?刚才叶庄主是在说理不是。” “芷玉,如若是你的心上人顶撞你,你会生气吗?”映雪笑问。 “心上人?原来长公主她……”芷玉反应过来,随即脸蛋一红,略带羞涩道:“如若他敢帮别的女人欺负我,我这辈子定不饶他!” “那个他是谁?”映雪漂亮湿润的丹凤眼笑成月牙。 “小姐……”芷玉娇嗔一声,假装背过身子去收拾刚才的残局,“哪有那个他,小姐如若再取笑芷玉,芷玉就不理小姐了。” 映雪但笑不语,蹲下身来与芷玉一同拾那桌子的碎木。 “小姐,你去旁边坐着,我去让外头的丫鬟进来。”芷玉将她往一边来,脸蛋已恢复正常。 她笑笑,乖乖坐到一边,望向浅浅。 只见浅浅又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娃娃般站在那里,双眼无神平视前方。 浅浅与银面最亲,却也认识连胤轩,不愿意看到连胤轩与银面交手互相伤害对方,那么,他们三人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牵连?而连胤轩,似乎对浅浅也是温柔之极的,似对待一个妹妹般。 但是连胤轩与银面又是明显不认识的。 难解。只希望这个无辜的少女能如一个正常人般活下去。 “小姐,刚才听风园那边来人说北冀门主醒了。”芷玉唤了丫鬟进来收拾屋子,突然这样对她小声道。 这是她嘱咐那边的,如若北冀门主醒了,不要大肆声张,要先知会她。 “醒了?”她心头惊喜,连忙起身道,“那我们快去瞧瞧。”希望这次别再出岔子。 “恩。”芷玉忙不迭扶起她,往外走。 等走到听风园,独孤北冀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等她。 映雪这才瞧清男子睁开眼睛的模样,平稳的剑眉,灼亮的眸子,俊脸修长不失深致,成熟中散发一种书香气息,面如冠玉,是个很温柔的男子。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确实很温柔,眸中更轻柔,有种情愫在流动。 “当然是小姐救了你,你体内流着的还是她的血呢。”芷玉娇俏出声。 映雪捏捏芷玉的手,示意她别说太多,对独孤北冀轻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 躺在寒冰床上的独孤北冀轻柔一笑,撇撇嘴:“除了身体还不能动,一切安好,多谢你的搭救之恩。” 他自是清楚记得那道为他寻催睡毒香的女子声音,从这个女子出声的第一句,他就知道她是谁了。 映雪也感觉神奇,她犹记得第一眼见到独孤北冀的时候,他脸色青白没有呼吸,以为他已死去,没想到今日他竟能安然无恙的说话,还能笑。呵,她总算没有对那条灵蛇失言。 她道:“是那条灵蛇救了你,没有它,我们都走不出那个蛇窟。” “灵儿?”独孤北冀听罢,俊脸反倒沉重起来,瞧着另一处沉道:“灵儿是我们凤雷山的灵蛇,自小与我相交十年,我被人毒害的那一日,是它及时帮我将浸入心房的毒汁给逼出来,才保住了我的命。” “它的确是一条通有灵性的蛇。”映雪从袖子里掏出那颗碧绿宝珠放在他旁边,“这支绿雪吐芳簪上的珠子还给门主吧,也许已经不需要它来指引找毒害门主的那个真凶了。” 独孤北冀眸中一暗,痛苦闭上眼:“我万万没有想到冰芝会毒害她的亲大哥,她太傻了。”唇角抽搐,那脸上除了痛心疾首,还有无奈,“我知道她还活着。” 映雪不语,静静看着他。 “其实当年我们与三王爷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连绛霜后来遭冯丰的欺凌,倒是我开始对不住三王爷了……只是那傻丫头始终想不开……”独孤北冀睁开眼来,眸中沉痛依旧,“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狠心对亲哥哥痛下杀手,呵呵。” “真正的连绛霜哪去了?”映雪轻问。 “连绛霜?”独孤北冀看向她,“你不是连绛霜,虽然你与她生了同一副模样,却不是她,她不懂医术的,只是,我可以确定当年被冯丰掳来的连绛霜被我安全送还给了连胤轩。” 呃,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映雪蹙眉:“你不知道冰芝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救了连绛霜,不肯替母报仇。” “那么你觉得这次给你施毒香的是什么人?” “冯丰!他一直想坐门主之位。” “他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了。”她轻轻告诉他,“你之前明明告诉我,毒害你的人是个女子,而且在王府里。” “那个女子正是照顾我的那个小婢,我以为是冯丰买通了她……这么说,有其他人要杀我?”独孤北冀的神情沉重起来。 “对,如若我告诉你想杀你的那个人是连绛霜,你相信吗?” “连绛霜想杀我?”独孤北冀大吃一惊,俊脸上明显有受伤的痕迹,“她竟然要杀我?!”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要报仇?为冯丰的事?”映雪冷静再问。 “我不知道。”独孤北冀神情低靡,低声道:“也许有这个可能,可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女子,当年她被冯丰糟蹋,傻傻的跑到断命崖要跳下去,当时我去救她,她死都不肯抓紧我的手,只因当时崖边已经松掉了,她怕我也掉下去……如若她想杀我,那个时候就可以,何以要等到现在?” 映雪拧眉:“连绛霜被毁容了,性情大变也有可能。”但是她自己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当年我救她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被毁容!”独孤北冀厉声确定,“那个时候冯丰悄悄将她掳上山,我根本不知晓,直到在崖边遇到了她,我才知道冯丰背着我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随即我立即将连绛霜派在我身边,不准他动她一根头发,而后派人将她送到了连胤轩手里……” “然后你就遭冰芝毒害了?这个派送的结果你并不知晓?” “不,我知晓,我的人告诉我平安将连绛霜送回了连胤轩手里,所以冰芝一怒之下对我痛下杀手。”这最后一句,他明显说得痛苦,也许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杀母之仇报不了痛杀哥哥?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妹妹杀他有另外的理由,但是他对外人难以启齿。 “那么,你如何知晓冰芝还活着?”映雪猛然想起另一番话来,“凤雷山的人说,冰芝早在你被毒害那一年不小心摔落崖底了,可是却寻不到她的尸体,她是继你出事之后陡然失踪的。” “我听得出冰芝的足音。”独孤北冀平静道,望着屋顶,“五六岁的冰芝很喜欢大清早来我房里吵我起床,小脚一哒一哒的,非常有节奏。那种步子我听了两年,远远的我就能听得出来,而且她迈的步子比一般女子要大一些,故足音较沉……” “可是你跟她分开了八年,八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呵呵,是啊,我跟她分开了八年,当我第一次见到十四岁的她,真的难以相信她就是冰芝,她生得水灵了,却变了活泼的性子,不再甜甜叫我哥哥,而是始终闷声不响,寻思自己的事。她回凤雷山的日子就对连绛霜的事比较上心,其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我唯一欣慰的是她走路的样子始终没变,一哒一哒的,很亲切。” 稍顿,他再道:“我在中毒香的前几日,迷迷糊糊曾听到过一次冰芝的足音,我以为是冰芝,闻到的却是连绛霜身上的气息,所以只能认为,冰芝可能在连绛霜身边或者在太妃娘娘身边做婢女。” “那你有没有认为,也许现在这个连绛霜就是冰芝?她怕你认出她,只能杀你灭口,这是连绛霜杀你的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如若是为报仇,冯丰早已死了,而你,反而对她有救命之恩,不是吗?” “呵呵,连绛霜要杀我,不是为报仇,是为斩断我对她的情丝。”独孤北冀掀唇苦笑,自嘲道:“当年我救了她,却不小心爱上了她,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我对她有非分之想。” 这是什么理由!映雪不能理解他的思维,眉心紧锁,说不出话来。倒是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芷玉插了句嘴:“不能爱不接受便是,何以要取人性命!北冀门主你这个理由说不通!” “冰芝喜爱莲、桂、梅三花捻碎在一起制作的香料?”映雪沉默片刻,终是再问。 “恩,她发上用的是这种香,但是她不会做香料。” “呵,这香料务须她亲自动手,她也可以在外面求得的……北冀门主,我最后想说的是,不管这个连绛霜是不是冰芝,只要连胤轩想留,我绝对不出声。”这个连绛霜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甚至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实模样了。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玩什么。 她清晰记得在淮州小筑的那次,连绛霜将人皮面具泡在古瓶里,面具不好好放在盆里冰镇,反倒藏在瓶里,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张面皮见不得人,而且那次与她在大街上相遇太“凑巧”,她明明记得连绛霜是进了天上客栈的,而她也在往相反方向走,何以这么快“巧遇”? 现在想来,只觉当时她的行踪尽在连绛霜的掌握。也许连绛霜早已将连胤轩在淮州的行踪摸了个透彻,而刚好需要一个理由出现在连胤轩面前,故找上了她。 她又记起冯丰在临死前曾说过的话,他说那个臭婆娘既然能下手杀她的亲哥哥,也必定能杀他……那么,这个臭婆娘是冰芝无疑了。从她嫁过来起,所有关于北冀的事都是冰芝指使冯丰惹出来的,而这个冰芝将王府的行踪摸得透彻,连他们从凤雷山山脚经过的路线也知晓!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连绛霜跟冰芝是同一个人,也许真正的连绛霜已经让冰芝给杀了,冰芝取而代之,而后戴着那张见不得人的面皮出去与冯丰的人碰面……这样,冰芝陡然出现在凤雷山,而后又闹失踪,她经常被冯丰的人追杀,回卞州的路线被泄露,连绛霜经常戴人皮面具不露真面目……这些事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这个冰芝,不仅要连绛霜死,也要她死!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连胤轩与连绛霜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是不是真的连绛霜,他自己应该清楚。但是他似乎没有一点怀疑连绛霜的意思,每次出事,都是她错连绛霜对。 想到这里,她的心扎疼了一下。 也许对这个男人来说,他喜欢的正是这个冰芝了,也许他知道所有的秘密,却故意不揭破呢。那么她是不是多事了? 但是,但是。 他为什么要借肩膀给她哭,为什么要为她断臂放走宇文祁都,为什么要给她偶尔的柔情,为什么?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冰芝果真从一开始就想杀连绛霜,毕竟那分开的八年,我对她一无所知。只知她在有钱人家家里做丫鬟,服侍小姐,那年是冯丰寻得了她,两人的情谊比跟我这个哥哥还要好……那时我总觉得她陡然出现在凤雷山是有目的的,且跟绛霜被冯丰抓来的时间太巧合,当时我不太敢往这方面想,直到她在菜里掺了毒让我吃下,并将我关入冯丰的那个密室……”独孤北冀眸一暗,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这些疑点始终存在他的心间,其实他没告知映雪,冰芝在将他关入密室时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杀连绛霜不是替母报仇,而是要得到一个只能让她仰望的男人。 这一句话,让他差点死不瞑目。 ------------ 第八十五章 碧雪园失火事件,连绛霜一口咬定是屋子里的小婢在熏蚊虫时不小心打翻了夜灯,致使西域进贡来的华贵地毯瞬息起火,烧上布帷,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她这样坚持,映雪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她在东漓的右偏居住了,将碧雪园重新粉刷布置一番。而北冀那边,为了以防不测,她多派了些侍卫守在那里,除了她和母妃,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连绛霜自然是有意见,连胤轩走的几日后便找上了门。 “苏映雪,你是打算将你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么?” 映雪正在与帐房的先生查帐给各园发月饷,听她这样一囔,黛眉一蹙,让帐房先生先退了出去。 “什么本事?”她阖上帐本,起身。 “别给我明知故问!”连绛霜气得脸色发青,“啪”的一声将书桌上的笔筒扫落下去,发泄她的怒气,“你有什么权利不准我去看望北冀门主?!” 面对她的怒气,映雪淡淡看地上的笔筒一眼,道:“原来妹妹是为这事……呵,我正要让人去给妹妹说说,北冀门主初醒身子大恙,不适宜太多的打扰。且发生了上次毒香的事,我们王府更要加倍防守……” “是谁给你这个权利?”连绛霜似乎开始沉不住气了,瞥瞥桌子上的那堆帐簿,冷着脸嗤之以鼻,“要知道你现在只是个挂名王妃,除了绿雪园,你哪儿也管不了!” “妹妹!”映雪微抬眉梢,冷静自持:“王爷离府,姐姐身为景亲王府的王妃,理应打点府里的一切……而这些帐簿都是王爷离府前让管家送来的,再三嘱托照应,妹妹你说姐姐不该打理吗?” “你!果然是胤轩让你管这些的?”连绛霜眯眸,暗暗大吃一惊。 映雪没应声,冷冷看她一眼,让丫鬟收拾一地的残局,“妹妹来此,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找姐姐叙叙吗!”连绛霜冷睨她一眼,明显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的,立即脸色微变带着婢女往外走,低声啐骂,“胤轩在做什么?!他明明答应让我管理王府内务的……我去找母妃……真该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补上一句:“苏映雪,我绝对不会让你太逍遥的!你等着!”眸中阴冷,不忘丢下狠话,这才大步离去。 恰逢月筝来了这里,刚进门便与连绛霜打了个照面,正要开口说话,硬是无辜被那反常的女人一把推开,差点跌到旁边的花地里。 “今天吃错药了吗?”月筝稳住身子,朝那行色匆匆的背影皱眉。 “月筝主子,她的确吃错药了。”正在廊下给子母果浇水的芷玉笑得乐不可支,答道:“她不服气王爷将王府的内务交由小姐打理,正急匆匆跑去找太妃娘娘做主呢。这个女人活该,谁让她自作聪明的,现在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恩。”月筝将芷玉的话听进去了,重回正题,“姐姐在吗?” “在的,刚刚被那疯女人闹了一顿,正在整理呢。” “好。”月筝这才撩开帘子走进去,看到映雪正拖着受伤的脚在往书桌后走。 “姐姐。”她朝那纤细素雅背影唤了声。 “原来是妹妹来了。”映雪不得不又走回香榻旁,请月筝入座,“芷玉,沏壶花茶来。” “嗳。”芷玉在外面高高兴兴的答。 月筝轻轻一笑,在对面坐下,“姐姐,刚才发生了何事?连绛霜兴师问罪来了吗?” 映雪抿唇不语,喜怒不形于色,明显是没被连绛霜刚才那一闹影响情绪。其实对她来说,她是早已料到这一出的。 她道:“妹妹可知连绛霜平日喜欢用什么味道的香料?” “香料?”月筝偏头想了想,“我嫁给王爷的那一年,绛霜曾送给我一个她自己亲自绣制的香囊,是莲香,很淡的那种。” “不是莲桂梅混合的香料吗?” “不是。”月筝否定得坚决,“我可以确定是莲香,要不我让人取来给姐姐瞧瞧吧……可能由于年岁久远,香味散去了一些。”说着,果真打发风娇去她房里取香袋。 “妹妹嫁进来几年了?” “一年。我是姐姐来这里的前一年嫁给王爷的,但是我在王府里生活了六年。” “这么说妹妹和连绛霜一同入的王府?” “恩,我比她先来几个月,但也差不了多少。其实绛霜一直不大会绣花,却不知为什么在经历那样的事后,陡然变得针脚缜密,绣功精湛,倒像她以前的那个贴身婢女的绣法。” “也许是千蓉代为绣制。”映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姐姐,我说的不是千蓉,是那个喝鹤顶红自尽的宛儿,那个小婢已经服毒自杀了。” “宛儿姐姐?”取了香袋回来的风娇甫踏进门刚好听到这句,硬是被吓了一跳,“主子,宛儿姐姐怎么了?” “我们在说她的绣功。”月筝笑道,没有斥责她的插嘴,接过她手中的香袋给映雪递过去,“姐姐你闻闻那香味,再瞧瞧那针脚吧。” “好。”映雪轻轻将那香袋放在鼻间闻了闻,蹙眉,再瞧一眼那针脚,将香袋搁在桌子上,“这香袋中掺了很少的梅香,所以才让这香味持久到现在,却由于量少让莲香压过了那梅香。至于这针脚,确实很不错。” “王妃娘娘。”风娇怯怯打断了她,低垂着头,“奴婢想说两句。” 映雪淡淡一笑:“你说。” “奴婢……”风娇依旧垂着头,不敢看她,不知是为以前的另择主子胆怯,还是真收敛了性子,只听得她嚅嗫道:“奴婢以前和宛儿姐姐为香袋的事打过架,当时奴婢,水媚,宛儿同为三小姐屋子里的丫头,宛儿负责内屋,奴婢和水媚负责外屋。” 映雪静静听着。 “奴婢记得三小姐在出事前的确不大精通刺绣,针脚不太好看,故三小姐经常让宛儿代为刺绣,则让奴婢和水媚去塘里摘莲花。新鲜莲花晒干捻碎后装在香袋里,放在枕边和衣箱里,从不送人。” “从不送人?何以送了我?”月筝立即不解。 “这一点奴婢也不大明白,三小姐生性直爽英姿,不善女红却爱骑射,让宛儿代为刺绣,是不想让太妃娘娘对她失望……不送人,是因让人代绣的东西送出去没有诚意,而且她独爱莲香,一日不闻她睡得不安稳……可是宛儿却喜欢将莲桂梅三花掺杂放入香袋,小姐赐她的香袋,她都爱塞入这三花,有时不想用浓香就省去桂子,总之就是喜欢杂香……那个时候,奴婢和她睡同一间下人房,有天夜里因实在受不了她放在床底下的香料,冲动之下一口气将她藏在床底的瓶瓶罐罐全扔出去了,她回来后就和奴婢打了一架……” “所以你才那么怕她阴魂不散?”映雪轻道,突然想起初嫁王府时在竹清院的那段日子,“她为什么藏那么多香料在床底?” “她背着小姐在偷偷提炼香料。”风娇老老实实回答,双腿吓得有些哆嗦,“那些香料很难闻的,而且黑不溜秋,很招虫蚁……奴婢……奴婢怕……” “怕什么?”映雪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吓成这样。 “怕她找上奴婢,王妃娘娘您知道吗?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香气,正是宛儿当年背着小姐偷偷炼出来的,奴婢记得这香,是因为这香气很难闻,而且总是让奴婢昏昏欲睡……而那年宛儿确确实实喝了鹤顶红在小姐的床榻上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你觉得是她的魂魄找上门来了?”月筝的心跟着风娇的话抽搐起来,难不成真的有这鬼神之说呀! “恩!”风娇头颅垂得更低,缩着身子,“会制这种香的人,只有宛儿一个人。” “宛儿?”听罢,映雪反倒豁然开朗了,道:“宛儿是继连绛霜出事后随即自杀的对吗?而且连绛霜被救回来后,重新换了婢女千蓉服侍?” “恩!三小姐被救回来后,曾经有一度关在房里不肯出门,之后就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很少回府。王妃娘娘,是否要请法师来府里做场法事?奴婢怕……” “不需要请法师,只需去个地方。”映雪淡道,站起身。 “姐姐,我们去哪里?”月筝连忙跟着起身。 “先去碧雪园。” 失火后的碧雪园已经整理出来了。 映雪让芷玉掺着,轻轻往里走。突发奇想来这里,是因连胤轩在从火中救出连绛霜后的表情太奇怪了,他没有呆在连绛霜身边好好安抚她,反倒是走到主居,给了她一个很奇怪的拥抱。 直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有话对她说,似是受了某种很沉重的打击,想找个人安慰。 呵,如若这场火跟连绛霜有关,那么他确实是没有勇气是查的,所以他只有扔给她。是这样吗? 而他走的前一夜,突然很信任的将王府交给了她,一切由她打理,却不是交给连绛霜,说实话,他这样的举动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连绛霜的身份太不清不白,与他的关系又最为亲密,所以她好担心他又是让她为连绛霜代为受罪。 如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要不要抓出这个假连绛霜? 碧雪园被烧的并不惨重,换上了布帷,将雪白墙壁再刷了一遍,换掉了屋子里所有的褥子桌布,一切如新。 “姐姐,这里什么也没有。”月筝在巡视了屋子里一圈后,静静出声。 “主子,您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风娇却在吸着鼻子,朝某一处走过去。 “什么香味?”月筝也嗅吸,好奇跟上。 映雪则示意芷玉去将屋子里的窗子全部关上,阻止外头的风再吹进来。 月筝这才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叫道:“这不是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毒香吗?即便让浓烟熏过了,竟也还存在,为何她的房里也有这香味?” 难道这场大火不是失手,而是蓄意人为?映雪闻着那淡淡的毒香,想起萧阑歆那日在桂树下的话,连绛霜和萧阑歆联手毒害北冀,她的房里有这香气也不为过。 只是,这次是连绛霜失算么?浓浓大烟那般熏也不能彻底散去这味儿,反倒让她倍受“瞩目”了。 打开窗子,那股淡淡的香气化为若有似无,不仔细闻,怕是闻不出来,而且假以时日怕是能随风彻底淡去。 难道连胤轩在那一日也闻到了这香气?可能吗?那他为什么没反应? 走到门口,她想着要不要去一趟萧阑歆住的南苑。此刻,她的袖子里装着连胤轩给她的一支利钗,那是那夜萧阑歆打算取她性命的发钗,是他准备用来找出凶手的线索。 他说他知晓那夜是谁追杀她,呵,原来是拾了这支发钗,那么萧阑歆现在怕是成了惊弓之鸟吧。 但是北冀的反应很奇怪,似乎是不大想找出这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的,毕竟,那个人是他的亲妹妹。 但是这两个女人也想将她一并除去。 想到这里,她朝南苑方向踏出了一步。却也只是刚踏出一步,便见萧阑歆的婢女丝竹带着个大夫急匆匆往南苑赶,随即又见太妃娘娘也让人掺着赶过来了。 “既然来了,你们也去看看她吧。”宁太妃如此道,瞧了映雪一眼,让苏嬷嬷掺着往南苑走。 “发生了什么事?”月筝拉住一个经过的小婢。 小婢道:“阑歆公主动了胎气,听说是三小姐推的她。” “连绛霜推她?”月筝大吃一惊,瞧向映雪,“姐姐,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映雪不知道说什么好,朝前走了几步,示意先去南苑。 两人初入南苑主居,迎面一阵浓浓的花香差点让她们喘不过气,只见屋子里插满了一排排洁白的玉兰,香味浓得腻人。 萧阑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个劲叫痛。 大夫隔着纱帐在为她把脉,沉眉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老夫开点安胎药就好了。” “确定没事吗?她刚才摔了一交。”太妃娘娘在旁边微微担忧。 “确实没事,夫人的体质很好,孩儿也很健康。”大夫肯定道。 “那她为什么一直痛?” “这个……”老大夫为难了,斟酌着怎么回答,“这个,可能夫人比较怕痛,或者是摔到了其他地方。但老夫敢肯定夫人的肚子是绝对没事的。” “姨母,阑歆没事了。”听到这里,纱帐里的萧阑歆不得不收敛些,仰首对外面道:“现在肚子不痛了,刚才可能是孩子太调皮,在踢我。” “恩。”太妃娘娘轻应一声,示意婢女送大夫出门,随之拿药,自己则站在床边望着帐子里,“你和霜儿,是为什么事吵起来?” 她只知道绛霜突然跑来对她旁推侧敲,试探她的意思,语里满是对苏映雪掌管王府内务的不大满意。说了会便忍气吞声走了,似乎是对胤轩迟迟不肯休妃的急噪。 而后不等她歇个午觉,便传来萧阑歆与绛霜吵嘴,绛霜将萧阑歆推下亭子台阶的事。乍听此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萧阑歆肚子里的孩子,她怕绛霜受了从此不能生孩子的刺激,一时冲动了。 而她也是老糊涂了,虽然胤轩从一开始不肯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但她就是报着一种期盼的心态,等着这个孩子出世。她想的是,生下再确认也不迟,至少这样她不会错失。 至于对萧阑歆,她永远会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只是看在这个有一半可能都不到的孩子份上留下她。 只听得帐子内的萧阑歆委屈道:“可能是绛霜接受不了她不能生育的事实……姨母,阑歆真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那安抚肚子里的孩子……” “好了!”宁太妃听得脸色微沉,制止她,“这件事哀家会查清楚的,你且安心养胎,呆会哀家让人送些补品过来……” “姨母!”萧阑歆撑起身子,不肯死心,撩开帐子看过来,“姨母,您要相信这个孩子一定是景亲王府的血脉,您瞧……” 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挂在颈间的玉蛇坠子递给宁太妃,“这是孩子爹爹那日遗留下来的,阑歆记得他的右胳膊上有一颗很大的肉痣。”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宁太妃的脸色瞬息铁青,捏着坠子的手有些颤抖,眸光冰冷,“你明明知道那一夜不是胤轩对不对!” “呜。”萧阑歆哭起来,可怜巴巴,“那时屋里没有灯,而且阑歆一直在挣扎,只记得抓他的时候抓到了一颗肉痣……所以,所以看到那条腰带后,以为是胤轩……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小王爷遗失了一块玉坠……” 温祺? 听到这里,映雪只觉心口被炸开了,炸得她双耳嘤嗡。怎么可能会是温祺!温祺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呀! 荒谬! 只听得萧阑歆又抽抽搭搭道:“阑歆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腹中珠胎已暗结,孩子是无辜的,呜……姨母……” 宁太妃的脸色更加难看,陡然一把甩开萧阑歆紧紧抓着她的手,转身走出内室。 等走到映雪和月筝旁边,她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走出去。 “姐姐,我们也出去吧。”月筝瞧了那还在哭哭啼啼的萧阑歆一眼,忙不迭的要走人。谁瞧不出来这个女人在假哭,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知是为了什么。 “恩。”映雪则是再次闻了闻屋子里的花香,静静走出去。 八月飘桂香的日子要到了么? 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些凉,她下意识去拉轻轻搭在身上的薄被,却碰到一只温热的手。 “谁?”她被吓了一大跳,瞌睡全醒了。 睁眼,只见床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她所有的光亮,却让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你回来了?”她紧紧抓住他开始在她娇躯上游移的手。 “恩。”他暗哑,挣脱她的手,坚决要从她的胸前往上游移,到她纤细柔嫩的脖子,再到她的脸,摩挲。 她的身子立即僵住,素手依旧抓着他,望着他那双灼亮的眸子。 他的手粗糙了,抚得她的脸有些不适,却很柔情,他道:“我今夜经过卞州,所以回来看看。”说着,陡然将他高大的体魄挤上榻来,侧身抱着她,与她脸贴脸。 她感受到他的胡渣,被扎得有些疼,螓首微微后仰,“王爷今夜歇下吗?” 他不出声,只是用他强壮有力的臂膀搂着她的软腰,扶着她的螓首贴近他摩挲她的发顶。 又是这样。 她没有挣扎,听着他沉稳规律的心跳,沉默。 他的心跳与她的心跳是同一节拍,他们的身子贴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得到他身上的淡淡火药味和血腥味,那是属于战场的味道。 而她被他这样抱着,全身暖烘烘的,暖得发烫。仰面,水眸睁得大大的,在黑暗中望着他的侧脸,等待他说话。 他抱着她,总是那样莫名奇妙。 “看什么?”他转过他的侧脸,眸中灼亮。 “为什么这样?”她问他。 “呵,本王抱本王的王妃还需要为什么吗?女人!”他笑,臂膀一收,又将她搂紧了一些。 她缩在他怀里,身子与他契合,不敢乱动,也不做声,将头埋下来,不再看他。 “为什么不将萧阑歆抓出来?”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 “真正要杀独孤北冀的人,根本就不是萧阑歆!”她立即回道,再仰面看他,“为什么王爷不亲自来,是害怕吗?害怕真正的凶手根本不是萧阑歆!?” “害怕?”他的身子明显一僵,俊脸上却纹丝不动,“你以为本王没有查?本王不在,并不代表本王不管府里的事,王妃的表现很不错。” “那王爷查出什么来了?”她直接忽略他最后那句讥诮,能对她冷嘲热讽了,表示这个男人恢复正常了。 “呵,王妃想知道什么?”他不好好的答。 “银针上淬毒之人,在臣妾牢饭里下毒之人,放毒蝎子之人,毒害独孤北冀之人,这次的纵火行凶者。”她眉一蹙,决定不含糊。 “那并不是纵火行凶。”他眸中暗沉,直接挑了最后一个,“确实是绛霜不小心烧了地毯。” “而后将错就错,打算索性烧了整个屋子?”她冷笑,看到男人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 “一切始作俑者是萧阑歆,那一夜是她将整瓶毒香摔在了绛霜的屋子里,只因她那边实在是瞒不住,不然,她也不会想杀你灭口。”男人眸中幽深。 “那王爷有没有想过萧阑歆为什么要杀独孤北冀?她的理由呢?”映雪从他怀里钻出来,冷道:“王爷让我管理内务,赐予我权利,就是想让我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萧阑歆根本不会伤害连绛霜,矛头只会指向我!王爷,你比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坐起了身子,冷冷俯视这个男人,“我绝不再做她的替罪羔羊,绝不!” “该死的,本王没有再让你做绛霜的替罪之身!”他同样起身,一把拽住她,狠狠拉进怀里抱住,“你是你,她是她,本王只是想让你保护自己!” 她被他紧紧抱着,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连绛霜已经改变了的事实?碧雪园失火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对不对?因为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女子会欺骗自己!” “她没有欺骗我!”他依旧将她抱得很紧,头颅深深埋进她的颈侧,“她只是想博取我的怜爱与注意,因为我该死的被你吸引了,你知道吗?” 她身子一僵,心头突然很难受。 他依然抱着她不肯放,嗓音越来越低哑,“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她打芷玉报复你,是非不分诬陷你……这些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的身子僵得更厉害:“指引冯丰的人杀我,唆使牟伊人掳走我,毒害独孤北冀,这样的爱,你也能接受吗?” 他不做声,却是将她抱得更紧,紧到让她窒息。而后陡然用双掌捧住她的脸,薄唇侵占了她。 他的吻很急很重,重重的吸吮,不肯放开。 她狠狠咬住他,冷道:“放开!”满嘴的血腥,全是他的。她不要这样的他。 “不放!”他低吼,陡然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火热的薄唇开始狂乱吻她的玉颈,撕她的衣,“本王不会放开你,你是本王的,永远是本王的!” 他乱了。 “不!”她捶他打他,躺在他的身下,抓破了他的衣。 她也乱了。 ------------ 待望之尘埃落定 ------------ 待望(一) 映雪搬回了昭阳的茞若房,鸣鸾殿也没有人来接她回去,连问音讯的人也没有,而她与连胤轩在凤鸾殿的那一别,似乎成了永别。他不传召她,也不过来,更不要她过去侍寝。 这样的日子一划就是大半个月,楚幕连天天给她端来安胎汤药,偶尔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她有时会问些莲绱的事,楚幕连每次都不深不浅的答一下,而后快速转移话题。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或是又如上次般做出那样的决定,伤害身边的人。于是久而久之她也缄默不问了,安安静静的用膳,养胎。 这日用过晚膳,宫女们刚将灯点起来,隔壁的披香阁大门突然让宫人打开了,芷兰向她禀报说,是皇上下了密旨,恩准楚御医在里面搜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管寻到东西与否,都不得逗留。 她一听这话,立即穿了薄薄的披风,提着宫灯,疾步往那边赶。楚幕连说过湄颜示意他往披香阁里寻,可以找到解救莲绱的方法,所以她一定要看看。 等过去那边,才发现门口守了一大排侍卫,不让进。而楚幕连竟是只身进去,不带一个侍从。 她拨开阻挡她的侍卫,执意进去。楚幕连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一人提着一盏宫灯,走在野草丛生的大院里。 院子里没有挂灯,黑乎乎的,隐约只见得排排殿宇,棵棵飘香的杏花树。走在前面的楚幕连没有往殿里走,反倒往偏处前行,蹲在一棵老杏花树下拨开那堆落叶。 随后找了把花铲,一铲一铲的挖。 她提着灯站在旁边,看到他挖出一个上好的小红木箱来,低呵一声:“湄颜果然没有骗我。”那模样分明是惊喜的。 打开木箱,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女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试着将宫灯拿开,就发现那珠子通体泛着一层妖冶的淡紫光,而且珠肚子里是透明的,流光溢彩。 “摸摸看。”楚幕连示意她,道:“也许它能感应你这个绱女。” 映雪将珠子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刚一接触,脑海中蓦然浮现妩尘哇哇大哭的脸,她吓了一跳,差点将那温热的珠子扔开。 楚幕连笑了一下,接过那珠子站起身,“看来这珠子还未失去效用,我过几日将它拿回莲绱交给血鸢,这样莲绱就有救了。” 她听得云里雾里:“刚才是我感应了它,所以它能帮我预知吗?” “嗯,你心中最想的谁,它就能感应谁。以前湄颜就是用它来为宇文办事,做了不少错事。” “既然如此,我可以预知到救莲绱的办法了?” “不可以,因为现在有旁女存在,你不能恢复你的预知能力,不信你再摸摸看。” 映雪再次将那珠子捧在手心,这次果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放心,湄颜说只要将这珠子拿回去,血鸢就会有办法救莲绱。再过半个月,我就回莲绱。”楚幕连道,将那珠子放回小木箱,重新提了宫灯往外走。 这次两人走进了湄颜曾经住过的寝宫,看着那张帐子脏破的大床:“映雪,你和绛霜就是在这里出世的,是湄颜的婢女帮你接生,而降霜是产婆接生。” “嗯。”映雪抚抚那帐子,脑海中一一闪现朱樱的话,悲戚道:“我不想走她的老路,所以楚幕连你能带我离开吗?” “带你离开后,你能去哪里?莲绱你是呆不下去的,而我也要回莲绱,不能常伴你左右。” “我想去卞州,或者去安山找明净。”她想念芷玉了。 “只要你想明白了,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前提是连胤轩肯放人。”楚幕连冷静道,提着灯往外走了:“听说他这段时间除了上朝经常呆在鸣鸾殿不出来,不召唤任何妃嫔侍寝,连绛霜也不肯见,只怕难以请辞。” “是吗?”她淡淡回应,随他走出去,却是站在披香大门口问道:“莲绱真的有救?你没有骗我?” 楚幕连抿唇看着她,轻轻点头:“真的。莲绱有救,不必将旁女沉海,也无需你生个小绱女,你们俩姐妹只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会的,只要绛霜不要太咄咄逼人。”她道,转身的瞬间俏脸沉下来,黛眉紧蹙。这就是她与湄颜的不同之处,共侍一夫,姐妹相残。 “映雪。”楚幕连在她身后唤她,非常严肃:“近日你喝的汤药都由我打理,其他人送来的一律不能喝。” “嗯。”她回首轻轻一笑,走回殿里去。连楚幕连都察觉到什么了吗? “娘娘,刚才小公主的奶娘过来了一趟,说小公主近日一直哭,奶水也吃不下,瘦了好多。”她刚进门,芷兰就这样对她禀报道。 她吓了一跳,心儿一下子揪起来:“太后娘娘对她做了什么?”难怪刚才看到妩尘哇哇大哭的脸,原来是真的。 “回娘娘,奶娘说太后娘娘只是每日逗小公主玩,并没有给小公主喂其他的东西。” “摆驾去长宁宫!” 宁太后刚从清泉宫回来,静养了几日怒气也散了些,正想过过安宁日子,昨夜身上却突然奇痒难耐,怎么泡澡也难以消除。而她的小孙女让她抱了后,也大哭不止,不肯吃奶。 这次她没有为难映雪,直接让她进来了,由她亲自去哄妩尘。岂料妩尘被抱在映雪怀里也不肯止休,喂了奶也不行。 “母后,您对妩尘做了什么?”映雪探探小妩尘的额头,再瞧瞧她的眼瞳,急上心头。这分明不是平日的哭闹,妩尘嘴唇微暗,舌苔发白,明明是病了。 “你觉得哀家会做什么?”宁太后为映雪的话有些怒,道:“哀家每日将她养得好好的,亲自陪她玩逗她笑,你以为哀家会伤害自己的亲孙女?”说着,手肘上又痒起来,忙让苏嬷嬷去给她取止痒的精油,忍得牙痒痒。 映雪也看出了她的异样,蹙眉道:“母后对花粉过敏?”而妩尘的身上,也分明有丝淡淡的花香的,只是让奶香盖住了,难以识别。 “哀家对花粉不过敏。”宁太后挑眉,边让苏嬷嬷给她抹精油,边道:“哀家差点忘了你是懂医的,而且医术不输太医院的御医,不如我们就地取材好了,你给哀家看看是什么病,哀家日后准许你每日来看妩尘。” 映雪一听,对这话有丝反感,又想起她以前多她们姐妹所做过的种种,心头更生一股嫌恶。不过妩尘病得蹊跷,在她身上找症结又有何不可? 她将妩尘交给奶娘,一步步朝这笑面狐走过来,用手指碰了碰太后手肘上的红斑,道:“母后确实是花粉过敏,不知母后今日赏过什么花?” “今日哀家抱着妩尘去过后花园,什么花都赏过。” “那接触时间最长的是哪种花呢?” “牡丹,此节令正是牡丹争艳时,哀家不免让那百花之王迷了眼,多赏了片刻。不过哀家对牡丹花粉不过敏,而且身上并没有牡丹香。” 宁太后确实没有花粉香,只有香露的味道,因为她已经沐浴过好几次了,擦了精油,早已把原先的香味给散去了。 映雪也知这一点,没有再驳斥她,而是道:“儿臣想用银针给母后试试这红斑,看是不是毒粉。” “尹儿,去取银针。”宁太后一点也不含糊,立即吩咐了,看着映雪:“如果你不是湄颜的女儿,我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只可惜你偏偏是……宇文我会好好的折磨,萧吟凤我也会让她老死皇陵,至于你和连绛霜,只要你们能让我咽下湄颜带给我的这口气,我也可以让你们在后宫有一席立脚之地。” 映雪听着,接过苏嬷嬷递过来的银针,细细旋下,道:“母后真的打算不救月筝吗?她是你最中意的皇后人选,对绛霜下醉红花,栽赃于我,一刀除去我们姐妹俩,然后顺理成章爬上后位。” “没错,这丫头曾经是想做皇后,想做胤轩的女人,但是任我如何劝诱,她都没有胆子去做。我告诉她,只要她站在我这边帮我做事,我就能助她做皇后统领后宫……只可惜她太没有心眼,不懂见缝插针……而醉红花不是我让她去下的,她也没有做这件事,是替人背了黑锅……” 映雪将针拔出来,瞧了瞧:“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粉,毒性不大,却很长久,估计沾久了,会有性命之忧。请问太后娘娘,今日可是吃了海味?” “今日太后娘娘的午膳有海蛰……” “嗯。”宁太后接话,道:“哀家经常茹素,今日与皇儿一起用膳,便吃了几口海蛰。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倘若不吃海味,这花粉便没有问题,但是吃了,就能变成毒粉。” “你恐吓哀家?”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推算而出,如果母后不信,可以召太医院御医来确诊。” 宁太后眉梢高高挑起,脸上似怒非怒,陡然笑着道:“赏花也能沾毒粉,这个人胆子可不小啊!” 映雪也心下一惊,想起了绛霜送给她的那盆金牡丹,那盆牡丹她天天会看,但是没有用手去碰,只是让芷兰打理的。 “今日你为哀家查出了这一层,那哀家就卖你一个人情,告诉你个秘密。一年前的那包七日绝命,确实是哀家从那个疯女人那里取来的,只是那个疯女人唬哀家,说中毒者七日就可毙命。那个时候哀家是让冰芝事先将它抹在了新房的新娘饮交杯酒的杯口上,因为哀家知道胤轩要洞房的人是连绛霜,不是冰芝,却不料连绛霜黄雀在后,直接将那杯子换出,让你这个亲生姐姐去饮那杯毒酒……呵呵,你不知道吧,胤轩休弃你的那一天,你的妹妹才是坐在洞房里的真正新娘子……她早已巴不得你死了……” “想要我死的人明明是你,不是绛霜!”这算什么鬼秘密,她分明是想离间她跟绛霜的关系,推卸自己的恶行!谁都知道是她要杀她,回春知道,亚父也知道。 “信不信由你!”宁太后冷冷的笑,眸中闪着看好戏的光芒,“哀家想要你死不假,因为你是湄颜的女儿,你三番两次想害死胤轩,闹得我景亲王府不得安宁…… 不过你妹妹想除去你这个情敌更是司马懿之心,呵呵,你也不要说哀家离间你们姐妹情分,在争男人面前,有什么姐妹情可言,何况还是分散多年的姐妹,怎么比得上生死相随的男人……今日的事哀家虽还没开始查,但你我心里都有数是谁,花出了问题,哀家会是第一个有事的,然后便是妩尘……” “儿臣想亲自照料妩尘,望母后恩准!”映雪跪在了地上,不肯再说绛霜的事。 宁太后笑笑,让她起身,示意奶娘将妩尘交给她,道:“你一直担心哀家会伤害妩尘,但是你忘了妩尘体内流的是我们赫连家的血,是胤轩的骨肉,所以哀家宁可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哀家的亲孙女。今日哀家就让你将她抱回去养伤,病好后再抱过来……” “谢母后!”映雪忙将哭泣中的孩子抱过来,没有再看太后,转身走出去。芷兰等在门外,见她将妩尘抱出来了,忙道:“娘娘,要奴婢去请楚御医吗?听说今夜是楚御医执勤……” “嗯,快去请。” 半个时辰后,楚幕连让芷兰重新请过来了,只说刚刚在皇后娘娘那边看脉,顺道过来。 他对妩尘嘴唇微暗的样子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让随侍去煎了副药过来,让映雪喂孩子服下。映雪喂下药后,便给孩子换尿湿的衣裳,给孩子洗澡,才发现妩尘身上也起了大大小小的红斑,跟宁太后的差不多,不过比她的更严重。 她一下子懵了,唤了奶娘来问一番,奶娘说除了喂奶并没有给孩子吃其他东西,而且自己也没吃过海味。那么…… “妩尘的体内有东西对不对?”她放开贴在孩子肚皮上的手,失望的看着楚幕连,“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连胤轩他也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楚幕连冷静承认,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她:“他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怕你做出傻事。不过你放心,我马上要回莲绱了,我会找血鸢拿解药将莲蛊引出来……” “那现在呢?”妩尘才半岁,这么小的孩子,能怎么折腾吗?她突然好怨血鸢,莲绱的岛民是人,妩尘就不是人了么?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而楚幕连呆在她身边,原来是为了做给血鸢看,不让她伤害妩尘,只有这样岛上的人才一直以为她怀的孩子是楚幕连的,连胤轩也一直瞒着她。 “没事,只要不接触香味浓烈的花,莲蛊不会游动。”楚幕连安慰她,为妩尘轻轻点了几处穴,道:“金色的花香很浓的花不要碰,莲花也千万挨不得,现在我帮她锁住了莲蛊的活动范围,暂且不会有事。” 映雪听着,在给妩尘穿衣裳,而后抱到摇篮里,对芷兰道:“芷兰,把你的袖子挽起看看。” 芷兰听话的将手肘露出来,果见上面也同样是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映雪的心一下子凉了,看向脸色沉重的楚幕连:“她的矛头果真是我,她知道妩尘中了蛊虫,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 “是我给她提起过。”楚幕连不置可否,眸中也有抹失望闪过,道:“之前她问过关于你的情况,我以为她是想了解你这个姐姐,便一一告知了。刚才她执意让我给她看脉,也不忘问起你腹中胎儿的事。” “只要我吃过海味,碰过那金牡丹,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保了。”映雪这才明白过来,走到门前,望着廊下那盆争芳夺艳的金牡丹,笑道:“连亲生姐姐也不肯放过,她已经疯了。” 楚幕连也无言以对。 * 连胤轩一直在暖日阁批阅奏折,旁边龙涎香缭绕,清新宜人,他却双眉紧锁,笔尖停在某一处。 将宇文祁都关了一阵子,他的母后天天去折磨,将往日宇文对他们母子的折磨全数讨了回来,那日听到他的暗卫如此报告,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泣血。 母后温柔娇弱,贤惠过人,曾被父皇封为“淑德贵人”,让后妃效颦。父皇驾崩,母后处于弱势,处处被欺,他惜之怜之,努力做一个孝顺儿子。只是立绛霜为后后,母后渐渐展露了她有仇必报的性情,她不满映雪也不满绛霜,只喜欢月筝。这些他可以理解为湄颜犯下的错,毕竟当年湄颜伙同宇文陷害父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债有头冤有主,他不能恨映雪姐妹,只恨宇文和萧吟凤。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报复心会这么大,搁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忘却。父皇不爱母后,母后暗自饮泣,终日以泪洗面。这样的日子伴随了他十几年,想忘也无法忘。却在今日,他突然开始恼母后对映雪的苦缠不休。 刚刚有人来向他禀报长宁宫那边的情况,只道太后突然肯让映雪将妩尘抱了回去,并因身上奇痒难耐连着沐浴了三次。 也许将妩尘放在母后身边是一种试探,他想试试母后对他在意几分,想确定七日绝命真的是母后对映雪的赶尽杀绝。如果真的虎毒食子,他该怎么做? 现在囚禁母后的决心,只差那么一步了,不管是不是忤逆不孝,他都不想看到他的后宫成为一片血雨腥风。 “皇上,去宗正寺的时辰到了。” “嗯。”他这才将笔搁下,阖上奏折,厉声道:“去传西门过来,朕要跟他一起去宗正寺。” “回皇上,西门公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好,起驾吧。”他起身大步迈出去。 等到了宗正寺,月筝已经让人带出来等候着他了,他撤了所有人,只留西门在此,对月筝道:“有话你就直说。” 月筝穿了一身素白,发髻上没有插珠花,神情非常低迷,她道:“罪妾没有话说。” 连胤轩让她的话弄得眉头挑了一下,道:“你应该知道朕将你关于此,却久不审你的理由。你告诉朕,母后到底有没有让你传那道密旨?” “胤轩,之前她不都招供了吗?你还想听到什么?”西门在旁边插话,笑了笑:“你不敢相信你母后如此恶毒?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你逼她改供词也没用。一年前你母后给映雪下七日绝命,就已是蛇蝎心肠……你昏迷那段时日,你母后更是 执意让映雪做和亲公主,现在又安插眼线在映雪旁边,打算来个一箭双雕……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维护你母后,你有没有想过映雪会有多伤心?” 连胤轩眉一皱,冷睨他一眼:“如果你不做司马,朕就遣你出宫!” 西门唇一撇,乖乖闭嘴,而后悠闲的在室内踱步起来,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好不惬意。 连胤轩没有受他干扰,重新盯着不肯抬头看他的月筝,冷道:“那日在长宁宫你明明说过你没有做过,今日朕给你机会翻案……” “翻案?”月筝陡然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皇上,你还看不出来吗?月筝不想在这夹缝中活下去了,月筝活得很痛苦,但是你看不到,所以今日,月筝宁愿背这个黑锅!” “月筝!”连胤轩听得脸色微变,薄怒:“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会对你很失望!” “但是你亲自抓的我!”月筝指责他,字字见血:“映雪和月筝,你首先选择牺牲的永远是月筝,所以月筝想借太后之手爬上后位,让你正视我,哪怕是一眼也好……皇上你不知道的是月筝用姐姐的子母果虏获了太后娘娘的心,取得太后娘娘的信任,而后为太后娘娘办事……” “办了些什么事?”连胤轩俯视着她,“每日陪母后聊天散心?为她作画?知晓母后所做的一切?” “母后说让月筝做皇上的皇后,月筝心动了,派人将杂役房的老宫女云伝推入深井……因为母后说这个云伝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必须灭口,于是月筝……” “说清楚些。” “不久前这个老宫女突然接近姐姐,想告知一些湄颜当年的事,母后怕留祸患,便杀了她。” “什么祸患?” “这个云伝是当年接生姐姐的宫婢,当年因母后买通产婆想让湄妃生死胎,湄颜便没有让产婆替她接生,而是暗暗让云伝替她接生,之后让苏渤海将姐姐抱出宫……而皇后娘娘因出生时满脸黑斑,吓坏了产婆,才逃过一劫……” 连胤轩满脸沉重,没有吱声。 月筝看着他皱起的眉心,跪在地上道:“所以不管月筝有没有对皇后娘娘下醉红花,月筝的身上都背了一条人命,月筝愿意以命偿命。” 西门在赏门边的一盆红色凤仙花,突然很杀风景道:“我听青衣说她们女子都爱用这种花做蔻丹,涂在那白白嫩嫩的玉手上,要多妖娆就有多妖娆。” 月筝正在掉眼泪,听他说这不着边际的话,一下子忘了反应。 连胤轩却是陡然抓起月筝的手,瞧她指甲上那层粉色蔻丹,沉声道:“那日阿若绮确实去过你房里赏画,因生好奇,提笔随意戏耍了几番才让指甲沾上墨?” “嗯。”月筝点头,轻道:“那日我在整理书画,她便来了,因喜爱我给湄颜画的画像,执意要学画……” “而那日你在勾画那幅旧画。”连胤轩放开她的玉手,站起身,“阿若绮在去你那时,是不是才在指甲上涂过蔻丹?” “应该是,当时她向我炫耀说皇后娘娘刚刚赏赐了她不少胭脂水粉,问我要不要……” “西门,我们速速去停尸房。”连胤轩的反应是大步流星往外走,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他没有管身后的西门,而是带着他的几个侍从急急往停尸房走。 西门轻笑了声,扭头看月筝一眼,快步跟上。 不过他并没有随连胤轩走进停尸房,而是抱臂站在门口等他出来。待会,他还有另一个消息告诉他呢。 果然不出一刻,连胤轩便沉着脸出来了,拧眉道:“冰火两重天惑极散出瓶三日即散,根本查不出蛛丝马迹,如果不是掺在墨里,那就一定掺在蔻丹里,需要当场现形。” 随即侧首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内务府一趟,调出阿若绮出事前最近一次的赏赐,将明细单拿过来。” 西门听着,笑道:“你是一国之君,这样的事交给宗正寺查就行了,反正不会伤到你任何一个宝贝的。” “胡说什么?”连胤轩唬了他一声,缓缓走在去昭阳的路上。 “难道我说错了?”西门笑得好不惬意,纯属看热闹:“当初为保映雪,只得牺牲月筝,现在想为月筝翻案,却发现矛头指向绛霜。这三个你哪个都舍不得,不然也不会寝食难安足不出户,还有你母后,她的所作所为你比谁都清楚,你只是假装看不到,让自己痛苦罢了。说实话,胤轩,我觉得你现在过得很累,既然注定要牺牲一个,你何不趁早放开,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连胤轩静静听着,走在前面,一身沉重。 西门加快几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我现在与你并肩而行不会犯杀头之罪吧?呵呵,我只是突然想念以前在岷山的日子了……” “浅浅现在怎么样?”连胤轩俊脸微侧,陡然问起来。 “还好。”西门眼角依旧带笑,与连胤轩迈着同样的步伐:“小丫头现在过得不错,有吃有喝,有我这个二师兄陪她闹……” “浅浅的情意难道你看不出来?”连胤轩开门见山。 “看出来了又怎样?”西门撇撇唇角,答得云淡风轻:“这辈子我只能做她的二师兄,是兄长,等哪天带她离宫,我会带她见识不同的男人,让她给自己挑个夫婿。” “那你呢?” “我啊。”西门潇洒笑起来,拍拍连胤轩厚实的肩,“你不必为我操心,至少我现在过得比你轻松百倍,这样逍遥自在多好,何苦要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连胤轩抿唇没做声,袍摆一撩,坐上了去昭阳的马车。 内务府调出来的记录显示,阿若绮在出事前两天曾收到凤鸾殿送来的珍珠耳坠四对、赤金累丝镶宝耳坠两对,以及一盒顶级苏杭胭脂和一瓶蔻丹,非常贵重。同样其他妃嫔也有赏赐,不过都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蔻丹。 “听说凤鸾殿经常给这些妃嫔赏赐,看来皇后娘娘很得体大方。”西门笑,望望茞若房方向,又道:“皇后娘娘为你寻到千年芝草,可是真的?” “你说呢。”连胤轩沉声答他,同样望着那个方向,眉心不展:“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竟然挖好坑等我跳。” “不让你跳,你永远都不肯正视自己心中的想法,就如你对你母后一样。”西门不再笑,严肃起来:“我之前将那殄州知府捉来供认,你偏不信,现在你的人亲自跟踪行云者到安山,你的皇后一路的所作所为你应该见识到了吧,这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当然了,她也是为了你才会这样。” 连胤轩听着,眉头皱了一下:“是我的错。”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半晌,见连胤轩只是沉着脸不答,西门只得替他答:“看来你打算再观察段时间了,你想给你的母后和你的皇后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她们是你最亲的人,而倘若她们再执迷不悟,你绝不手软,我说的对吧?” 连胤轩听着,却是侧过俊颜,对他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带浅浅和月筝离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我……”西门心头“咯噔”了一下,有句话想说,却终是没说出口,道:“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你才懂得将映雪放在身边,珍惜能活着相守的日子。可是走到今日,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往浪尖上抛,你既舍不得她不在身边,又自责让她受苦,她有了心理障碍,你的心里也有石块压着,这样缠绕下去,只会越缠越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今天?” 连胤轩依旧没答他,深邃目光越过昭阳的殿顶,望向那片湛蓝的天,那片万里碧空里有一只苍鹰在翱翔,在宫殿的上空盘旋一圈,飞向很远的地方。 ------------ 待望(二) 一室的浅紫,从窗幔到珠帘字,再到纱帐,床顶的流苏,淡雅中带了点点俏皮,而屋子的主人浅浅背靠床头,正在让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汤药。她左手手腕缠了纱布,无力的垂着,使不上力。 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没有说话,偶尔为她擦擦溢出来的药汁,动作轻柔体贴。 “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等喝完,捻了一颗话梅含在嘴里,浅浅终于问出声。 西门让宫女将空碗端下去,回头道:“等过了今晚,我们就能出宫。” “今日是长公主的大婚之日,宫里肯定非常热闹,二师兄,我们是不是要趁乱出宫?” “趁乱倒不必。”西门爱怜的为她盖好被子,笑道:“当今圣上是我们的大师兄,想要出宫我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出去,只是现在我们必须先把你身上的碎骨散解了,才能安安心心的出宫。” “碎骨散的解药只有朱樱才有,她真卑鄙,竟然在盛糕点的盘子上淬毒……”一说起这个,浅浅气躁了些,大声道:“二师兄,我们可以去告诉大师兄,他是君主,一定能帮我们出这口气……” “不要告诉他。”西门脸色暗沉下来,带了些愧疚轻抚小丫头的脸蛋道:“都是二师兄的错,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人钻了空子,也让你用内力使鞭……听二师兄的话,在没拿到解药前不要使内力,手脚也不要使力……” “嗯。”浅浅听着,大眼睛委屈的眨了眨,用右手撑着左手手腕道:“我知道我身上的骨头现在是一碰就碎的,我会好好呆着,不让师兄你担心的。不过我不希望二师兄为我做出伤害人的事,如果朱樱执意不肯给解药,你也不要答应她什么,毕竟我的这条命在七年前就已不在了,能活,是我幸;不能活,是我命。” 她这样一说,西门愈加心疼,轻微呵斥道:“谁说让你死的,师兄的一番苦心你还看不出来吗?师兄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明白吗?” 然后低叹一声,站起身,“你好好歇息一下,晚上我们有段路要赶,嗯?” “好。”浅浅乖乖钻入被窝里,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嘴中含糊不清起来:“师兄,我好困……” 西门没有做声,等她眼珠不再动昏睡过去,唤来一个贴身宫婢换上浅浅的衣物躺在床上,自己则将浅浅连棉被一起裹了,抱起疾步往后门走。后门那处已经有辆马车停在那儿了,车上坐着两个穿侍卫服的亲信,他将浅浅抱上车,瞧了车里的月筝一眼,交给他们一块御赐金牌,“这是皇上御赐的出宫令牌,你们将她们送往西京八里坪,我大概天亮前能赶到那里与你们会合。” “是。”两个亲信半刻耽误不得,缰绳一勒,“笃笃”策马前行起来。 西门目送他们远去,终是眸中沉了沉,转身往鸣鸾殿方向走。 此刻宫中正大摆喜宴,到处喜气高涨,人声鼎沸,宁太后一身喜气的暗红华服,牵着新娘子青楚的手从殿里款款走出,而后对新郎倌叶云坤道:“长公主就交给你了,你这个驸马爷可要善待哀家的公主。” “母后,儿臣一定会照顾好长公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身喜服的青楚娇羞的嗔了他一眼,而后将螓首微微垂下,有了新娘子的羞涩。 “嗯,那就好。”宁太后满意的微微颔首,瞥了众人一眼,问道:“皇上和皇后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耽搁了?快快派人去请。” “是,太后娘娘。” 公公正要去请,便听得一声“皇上驾到”破空而来,之间连胤轩携皇后连绛霜稳稳坐在龙车里,浩浩荡荡出现在众人眼界。 “母后。”稍顷,连胤轩俊脸微白下车来,先是对母亲问候,而后对眼前的新人沉稳道:“朕今日身子时感不适,故有些来迟。” “皇上龙体要紧,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儿是哪里不舒服?请御医了吗?”宁太后也看到了儿子那脸不正常的白,看着他身边的皇后,问她:“怎么回事?” “回母后,皇上可能是旧疾犯了,儿臣请过御医……” “皇后,朕没事。”连胤轩打断她,也不答母后的话,转首对众人大声道:“今日是长公主大喜之日,朕要亲自送嫁至宫门,以做到普天同庆,君民同庆!另外,朕在此还要宣布一件事!” 说着,看看一旁的叶云坤,剑眉飞扬起来:“驸马叶云坤,原大内侍卫统领冷炎,七年前在护朕去卞州路上遭叛贼宇文祁都陷害,导致满门抄斩。今日朕为他洗清冤屈,还复其正身,封冷公靖国公名号,赐冷炎免死金牌,终身无死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起吧。”他伸手去掺跪在地上的叶云坤和青楚,道:“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朕来凑凑热闹,来个双喜临门。” “谢皇上!” “……”连胤轩抿起薄唇,示意青楚上轿出发。而后与叶云坤对视一眼,重新上了龙车敛眉不置一语,绛霜则坐了凤撵跟在后面,如此盛大排场的穿梭在皇宫的红墙长巷中。 映雪身为昭仪并没有参加这样隆重的盛会,只是在她的茝若房安安静静坐着,逗着小妩尘玩。她亲自为妩尘做了一个小拨浪鼓,手把手的教孩子玩,玩累了将她放在摇篮里哄睡过去。 楚幕连在几日前出宫了,带着湄颜留给他的那颗紫色水晶珠子,回到了莲绱。却不知为何,她总是记起他离去前对她说的那句“你要好好保重!” 也许是他当时说的太感伤吧,离别前的感伤,因为大家都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个未知数。有些人,也许真的要从此天各一方了。 她站起身,交代了芷兰几句,而后急匆匆往德骅殿方向走。今日的确是青楚的大喜之日,但她也没忘记后宫里有个朱樱。 “不要过去!”有人挡在了她的轿子面前,将她从轿子里拉出来,吼道:“好好在昭阳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她吓了一跳,甩开西门的手:“西门大哥,你怎么了?” 眼前的西门剑眉紧缩,怒气薄生,虽说是一身白衣,却带着一股冷凛与犀利,说话的语气更是霸道倨傲,目光如刀子剐着她。她的西门大哥什么时候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回去!”眼前的男人不肯退一步,嗓音愈加冷起来,“德骅殿的事你根本管不了,掺和进去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温祺怎么办?”她也冷起来,道:“如果温祺真的要在今日闹事,那他这辈子就完了,朱樱是不会替他着想的,他的皇兄今日也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呵,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自投罗网。”西门的眉拧得更深,灼灼看着她:“所以说他是孩子心性,不跌一跤他是不会悔改的,而且朱樱在宫里有同党,不用此法根本抓不出他。” “你……”映雪看着那双眸子,心头渐渐升起迷雾,“西门大哥,你跟连胤轩说了一样的话,你也赞成他这么做?” “嗯。”西门不置可否,长身玉立,睨着她:“朱樱已经在动乱了,广午门和武德门烽烟四起,冥党做前锋杀开一条血路,而他们集结的各地乱党则趁势涌进来,数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多。所以,长公主今日怕是嫁不成了。” “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让今日成为嫁娶之日!”映雪音量微抬,蹙眉:“连胤轩有没有说过怎么处置温祺?还有无辜的萧阑歆,她快死了,不应该让她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娘……” “你还这么关心萧阑歆的死活?”西门冷冷一笑,眸中墨色流转,没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样子,“她是罪有应得,活该受罪,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她死了?”映雪惊了一下。 “还没有。”西门的眸子高深莫测起来,陡然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拖出一个瘦骨嶙峋的昏迷女子,扔在她面前,冷道:“这是我刚从德骅殿搜出来的,还剩一口气,如果你想救她,就回到昭阳去。” 映雪这才发现西门的身后带了几个戴着半块面具的暗卫,冷冷立在她的轿子前,不让她的随侍过去。看来是执意拦定她了。她道:“西门大哥,是连胤轩让你这么做的?” “映雪,如果你相信他,就应该什么事也不要插手。”这是西门冷冷的回答,而后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他应该是有急事的,步履快速沉稳,带着他的暗卫几步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看他的背影片刻,心头挥散不去那奇怪的感觉。随即看向躺在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萧阑歆,终是打了退堂鼓,示意侍从将萧阑歆扶到轿子里,走回茝若房。 天已暮色,老鸦在荒郊凄啼,双翅一抖,在森林里引起一阵骚动,而后又平静下来,只闻风声。 这里是西京八里坪的那片野林,放眼望去,全是壁立挺直的白桦树,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两匹马儿在甩着尾巴吃草,身后的马车车帘子在晚风中一荡一荡,非常安静,而后突然让一只白嫩的素手撩开,探出浅浅睡眼朦胧的脸。 “月筝姐姐,这里是哪里?”她对着那背靠在树干上,望着落日沉思的女子问道,一时反应不过来此刻的情况。 月筝侧脸忧伤,让夕阳染得红红一圈,不动不停。她本背靠在白桦树上想自己的心思,突听到浅浅的声音,忙用手抹抹眼角转过头来,笑道:“我们出宫了。” “出宫了?”浅浅虚弱的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看四周的景色,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要去青衣的住处?二师兄呢?” “不是。”月筝轻道,眼角微湿,双眸亮晶晶的。她伸手来掺浅浅,扶她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自己则重新靠在树干上,道:“我们不去那里,西门说青衣已经嫁人了,那里拆掉了……” “青衣嫁人了?”浅浅吃了一惊,小嘴微开:“那晚我明明看到二师兄将青衣抱在怀里,二师兄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子的,她为什么不嫁给二师兄?难道是因为我那夜太莽撞了?我去劝劝她……” 月筝摇摇头,笑道:“你至少不明白你二师兄喜欢的人是谁,他现在正为他愿意倾尽一生的女子留在宫里,这样才算是爱,青衣只是他的红颜知己。” “你是说映雪姐姐?”浅浅小嘴一抿,一点儿也不惊讶:“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映雪姐姐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伤她。如果映雪姐姐没有嫁人,我也愿意她做我的嫂嫂的。” “嗯。”月筝才知这小女子心思,朝她这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握起她的左腕:“还疼吗?” “还好。” “西门在给你寻解药,我猜他可能答应了朱樱的条件。” “什么条件?” “对胤轩不利的条件。朱樱一直想杀胤轩,我想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寻到这次机会,一定是不会松口的。不过西门和胤轩的关系,西门肯定也不会答应她太过分的条件。所以我猜想她的主意肯定打在莲毒身上,毕竟胤轩身上莲毒未清,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但是皇后娘娘不是替大师兄寻到千年芝草了吗?”浅浅大为不解,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夕阳下分外分明:“有了这千年芝草,大师兄的莲毒就能彻底清除了。” “是啊。”月筝浅笑,为她搭上一件衣裳,隔去夜露:“我只是猜测,这次长公主大婚,景耆王一直蠢蠢欲动不肯善罢甘休,这次也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西门和胤轩怕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等着手到擒来,恰好朱樱又拿你做威胁,西门索性将计就计,给他们杀个回马枪。不过……” 说到此处,她些微担忧起来,秀眉轻蹙:“不过皇宫内人心险恶,暗礁重重,我怕胤轩腹部受敌。这次你我二人出宫来,怕是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去了……” “月筝姐姐,你还想回去?”原来刚才是偷偷躲着哭的。 月筝抿唇,看着远处日落后的晚霞:“没有了这落日,晚霞再美,也是凄凉的。” “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出宫呢?况且姐姐也是大师兄的婕妤……我不想呆在皇宫,指向跟二师兄远走天涯,出宫对我来说算是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月筝忧伤道,站起身朝马车走,“走出了那道门,月筝就重生了,不再渴求他能看我一眼,只求,从此无欲无求。” “啊,月筝姐姐等等我。”浅浅望望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忙起身跟上,道:“二师兄说什么时候能来接应我们?还有,他为什么要弄晕我呢?害得我睡了好久……” “呵呵,他不弄晕你,你舍得走吗?”月筝托她上车,笑道:“他会没事的,说在天亮前能赶到,让我们继续走。” “真的能安全出宫吗?”浅浅痴痴望着外面,随着马车的前行,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布帘子。 当今圣上亲自送长公主到宫门的喜轿,在半路就被人拦截了,广午门处陡然燃起重重浓烟,大老远即可见,而守门侍卫与门外乱党短兵交接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于是这里瞬间乱成一团,宫女太监纷纷成鸟兽状丢扇躲闪。 “青楚。”新郎倌叶云坤忙将新娘子从轿撵上抱下来,对她道:“先带皇后娘娘回凤鸾殿,我在这里护驾。” 青楚明了,与丈夫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牵着大肚子的绛霜往凤鸾殿方向跑,边跑边呵斥那些逃得比主子还快的奴才:“白养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大难临头比主子跑得还快!” 连绛霜则没有叫骂,默默回首望了依旧坐在龙车里的连胤轩一眼,托着肚子往凤鸾殿走。 这边的连胤轩的确还坐在车里,他隔着纱幔望望外面,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皇上,门外是冥党的人,攻势很凶猛,而且人数比我们预计的要多。”叶云坤已扯去那一身大红喜服,露出里面青色的袍子,揖手恭敬禀报道。 “驸马爷,你明明知道我是谁。”车内的人风趣笑出,朗声道:“打仗这是我就不太懂了,顶多可以坐在车里装装皇帝的样子,糊弄一下人,哎,不知道这景耆王爷出现没有呢?” “皇上在此,他们一定会出现的,毕竟他们的目标是皇上。只是西门公子,如此可否太冒险?” “冒险一点才够刺激。”车内的人撇撇嘴,唇一勾,懒懒躺在椅背上,“朱樱这女人也真够毒辣的,竟然要胤轩吃这种鬼东西,要是我身上带莲毒,估计一运内力就血管爆裂而亡,不过也整得我心里恶心。” “这是一种催毒水,无色无味无毒,正常人喝了没事,但是如果体内暗藏毒素,便会被引发出来……所以她才敢以公子你给皇上下这种难以察觉的催毒水为条件,拿出碎骨散解药。毕竟皇上的膳食防毒程序是非常复杂的,她只有以公子你与皇上的关系,才有机会下这一副用银针也查不出的催毒水。” “他应该不会怪我背叛吧?” “不会,毕竟公子你是为了你们的小师妹。但是西门公子,接下来的时辰你可得注意些了,你现在是皇上的身份,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话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淬火的利箭钉在车板上,立即燃起起那轻曼的纱帐。 “来真的了!”车内的人这才大叫一声,忙从车里跳出来,让其他人护驾,自己也用手抓住了几支利箭,运功一扔直直射成回头箭,撂倒了几个乱党分子。 “来头真大!”看来是真冥党破门而入了,一个个背弓拿箭,来势汹汹。 “狗皇帝在那里!”刚走几步,借冥党开路之光的乱党头领却陡然一声大吼,仿若蜂儿见了蜜,全部蜂拥朝他这边砍过来。 叶云坤忙为他挡住,道:“皇上,往东宫方向跑!” “好。”他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施展轻功躲过那些利箭,轻轻松松往朝堂方向跑。岂料刚转个转角,一把利剑蓦然朝他刺来。 “呵!”他这下被吓出一身冷汗,忙侧身闪过,借隔壁使力翻落,再回转身子空手赤拳对付朱樱。 “连胤轩,你的死期到了!”朱樱拿着利剑,一声娇呵,剑势生花。 他笑了笑,虽赤手对利剑闪得有些吃力,却依旧调侃道:“有本事你就来,朕等着!” “你体内有莲毒,我看你能撑多久!”朱樱瞧着他那苍白的脸色,也不急,阴冷一笑,步步紧逼起来。 易容成西门的连胤轩带着暗卫疾步走的方向是鸣鸾殿,他早已派人守好了长宁,凤鸾,昭阳三宫,只等着解决最重要的事。 入殿,只有大内侍卫统领守在那里,连鹰因护送和亲公主,故不能赶到。 其实他易不易容成西门都没有关系,只需西门将乱党引开即可,然后顺藤摸瓜,抽丝剥茧。 “皇上,西门公子已将朱樱渐渐往广阳殿引,乱党也往那边杀过去。” “西宫那边呢?” “守住了,乱党还未杀进去,不过冥党的人往鸣鸾殿这边过来了。” 他剑眉一挑,利眸微眯:“杀父之仇,果然是不共戴天的。即便朕给了他一副新的躯壳,一分崭新的生活,他也还是银面夏侯玄!” 话刚落,殿外便已传来刀剑的声音吗,一群头戴鹰脸面具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与他的羽林军杀成一片。 他大步走出去,负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人群中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 那个身影也抬起看他,一双冰冷的鹰眼闪着阴沉。而后几个起落,踏过众人的肩。飞上台阶来。 连胤轩冷冷瞧着重生后的银面夜冥,抿唇没有出声。 夜冥戴了鹰脸面具,身高七尺有余,高高瘦瘦,依旧是一袭黑衣。他与连胤轩对视了片刻,终是出声道:“我在牢里说过,如果映雪想跟我走,我一定会带她走的。这次我不管你是不是手到擒来,总之我进来了,就一定要去见映雪。另外,你的人头不是赏金,而是一命还一命。” 声落,已是使出手里的双锏,直直朝这边逼过来。 连胤轩不得不接过统领递过来的剑,与他对打起来,边打边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朱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你与她勾结,就是断了自己的活路!” “这个我知道!”银面还在进逼,冷道:“如果不靠她,我如何进得宫来?我不想就此与映雪成为两两相忘的路人,我要带她出宫,她曾说愿与我在山野做一对世外夫妻。这样的生活,只有我能给!” “你现在是一个冷面杀手,双手沾满血腥,你以为你能给她什么?”连胤轩听罢,眸一沉,心头立即怒火横生,厉声呵斥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是去是留,还犯不着你管!” 吼着,手上的剑势凌厉起来,反攻为守对敌人攻城掠地,不再退让。 银面见难以脱身,陡然双锏一收,抬手吹了个响哨,跃下高台去。而后便见殿顶的天空黑压压一片起来,黑蝙蝠的“吱吱”声咯得人的心直发麻。 连胤轩不得不用剑去击这群龇牙咧嘴的蝙蝠,眼角瞥到银面带着他的杀手手下借靠蝙蝠的掩护纷纷撤退,直直往后宫方向去。 “这些蝙蝠是哪来的?”眼见这些小东西无法快速消灭完,连胤轩皱紧英挺的剑眉,“夜冥懂蝙蝠语,看来是有备而来。” “皇上,这些蝙蝠应该是从冷宫那边飞过来的,那边比较偏远僻静。” “冷宫?”连胤轩眸光闪了一下,陡然用长指掐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响,是那首《净心咒》。 果然不出一会,那群扑腾看见人就咬的黑蝙蝠瞬间安静下来,或歇在地上,或趴在墙上,一动不再动。 连胤轩放开唇边那片树叶,眯眸吩咐起来:“速速派人去冷宫,那里也许还藏着什么朕不知道的秘密!” “是。” ------------ 待望(三) 映雪将萧阑歆带回了昭阳,只见得这个曾经刁蛮跋扈的女子面黄肌瘦遍体鳞伤,一张娇媚如花的脸因长久没晒太阳皮肤蜡黄暗淡无光。她为她含了一片薄荷百叶草,以保住她的心脉,而后让人去太医院遣御医。 只是茝若房的小宫女刚出门,便又跑了回来,杀人杀到热血沸腾的乱党集结在后宫门外,见人就杀,见东西就夺,似乎对后宫非常轻车熟路。 映雪黛眉微蹙,忙让人将昭阳的大门给顶上看,岂料大门刚关,后门突然就让他们一脚踢开,黑压压一片如破竹之势涌进来。 “娘娘,他们朝茝若房杀过来了。”芷兰急得团团转,大叫道:“后门暗门早就让我们顶上了,应该不会那么快被攻破,娘娘,昭阳里面有内奸打开了门……” 映雪也意识到了,刚才她站在阁楼远远看到皇宫大内侍卫将乱党挡在远处,他们根本就没有涌进来,何以后门处突然就出现了一批乱党? 她不得不让宫女把大殿门关紧,而后抱着妩尘再次爬到那殿后的那处三层阁楼楼顶,等待着连胤轩来救她。 只见楼下厮杀一片,涌进来的乱党只有几十个,却个个出手狠毒,武艺诡异多端,根本不似贫农或夏侯旧部,倒似皇宫里的大内侍卫。 茝若房外自然也有暗卫在保护她,只是门外突然有箭头带火的利箭如雨点般朝茝若房***落,而且带来阵阵不寻常的浓烟。 映雪带着芷兰站在楼顶,看到不仅茝若房成了烟海,连昭阳其他楼其他阁也是浓烟滚滚,各妃嫔宫女惨叫着四处逃窜。 “娘娘,现在怎么办?”眼见楼下杀成一片,宫婢芷兰急得哽咽起来:“奴婢不想就这么死,奴婢家里该有双亲要养,只等着三年期满能出宫侍养双亲……” 映雪抱着妩尘踩那支射上楼顶的利箭,扯下帘子盖上,用脚使劲的踩灭,厉声道:“只是有人故意趁乱要杀本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现在我们要自救,不要哭哭啼啼……萧阑歆扶上来了吗?她现在非常虚弱,呛不得烟……” “扶上来了,在这边。” “快将身上的帕子浸湿,捂住口鼻。”映雪跑进楼里,望着那片渐渐往上翻滚的黄烟道:“他们的目的不是火攻,而是用毒烟,快捂上……”说着,带头一一踩灭那些箭头,不让楼顶起烟,“快踩灭,这样我们还能缓一段时间……” “……”其他吓坏了的宫女太监这才收回手足无措,连忙将梁柱上所有挂着的帷幕扯了,盖住那些箭头,踩灭。 正在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一个一脸是血的小太监跑上来,阴沉着眸子道:“娘娘,奴才来救您来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整个身子滚落到楼梯下面去,一把滴着鲜血的利刃出现在她面前,是连胤轩的一个暗卫。 他明显也是中了毒烟的,用剑撑着身子,唇边流着血道:“刚才这个太监是凤鸾殿那边的人,是私自打开茝若房后门的内奸,娘娘,您要撑着,皇上一定会来救你的……” 而后“扑通”一声闷响,他的身子直直摔在地板上。 映雪知道他气数尽了,连忙再次跑到外面去看,果然发现地上遍地横尸,在黄烟中若隐若现,而那些利箭也止了,那些放箭的人正在与赶来的羽林军搏斗,刀剑相接的声音咯得人心里直发寒。 那些黄烟也朝阁楼上弥漫过来了,直逼得他们往深处躲,她将湿帕子搭在妩尘的口鼻上,自己则用衣角捂住口鼻坐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烟雾越来越浓了,浓得已看不清周围的人的脸,只听到时不时有东西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她忙将孩子裹进怀里,站起身想往外走,却终是再也憋不住想要放开手掌呼吸…… 此刻却陡然有只手拉开了她的柔夷,将她的腰一搂,薄唇含住她的唇,渡了一口空气给她。随即不等她反应,自己用大掌捂住她的口鼻,接过孩子直直往楼下飞身下去。他没有落在地面,而是借助几个矮墙,飞檐走壁飞跃而在出。 她的脑袋是眩晕的,直到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才敢呼吸了几口空气。而后睁大眼睛,看着茝若房外同样是尸横满地,血腥扑鼻。 他带她站立的地方不是昭阳,而是昭阳门外,落地的时候它因脚软身子挂在他的臂弯,看着门内侍卫在进进出出处理浓烟。 “皇上,冥党杀过来了,而广阳殿那边,西门公子已将朱樱用铁笼关住,景耆王爷却不知所踪……” 听罢,他只是将她的身子扶起,交给旁边的一个宫婢掺着,自己却俊脸沉重看着眼前的殿宇,眉心不展不置一语。 随即,只见昭阳的浓烟渐渐扑灭下来,侍卫从里面抱出一具具五官扭曲的死尸,有各个妃嫔,也有宫女太监,更有一具具暗卫和乱党的尸体。这些乱党在那阵阵毒烟里,与他的暗卫同归于尽了。 他走近几步,看了那些乱党的尸体几眼,示意人抬下去。 映雪看着,将并无大碍的妩尘交给旁边的宫婢抱着,对那高大背影道:“如果能救,就救救萧阑歆。” 他没有回首,道:“萧阑歆已经没救了,我会给她风光安葬,排位入祠我们赫连。” 话音落,便见萧阑歆和芷兰僵硬的尸体让人一前一后从昭阳抬出来,白布下一个面容死得安详,一个杏眸圆睁死不瞑目。 映雪红唇一抿,轻轻走过去为芷兰抚上那双大眼睛。她知道这个宫婢是因她受牵连,所以她的骨灰她一定会亲自带给她的双亲,并代为侍奉二老。 而后沉重站起身,望着萧阑歆:“她在死前曾醒过一次,嘱托我照顾好她的孩儿和温祺,我想她是想做个好妻子和娘亲的,只是温祺没有好好珍惜……呵,为什么都这么傻呢?” “映雪,你现在还想离开这里吗?”他静默半晌,陡然问出这个问题,却问得很无力。 她听着远处阵阵传来的打斗声,坚定道:“我从来想离开这个地方,你又何苦再这样问呢?” 他薄唇轻抿,冷声一笑:“呵呵,这里的确实个华丽的囚笼,囚了你,也害了温祺。我将温祺留在宫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胞弟,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我打算将江山让给他,让他来延续我们赫连的血脉,只可惜他总是一次次让我失望……现在我已派人去冷宫惠草阁捉拿他,而后幽禁岓连山,终世不得下山!” 映雪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这男人的眸子冷寒得可怕,提醒他道:“他只是孩童心性,你这样幽禁他,未免太过!” “过?”男人再冷冷一笑,侧首看她:“伙同其他藩王逼宫,三番四次弑兄,现在更是连乱党余孽也勾结上了,倘若我不这样惩罚他,他永远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那你打算幽禁他多久?”映雪退一步,小心翼翼问道。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一辈子!”这是男人的回答,眸中寒光一闪,再也没有对胞弟的怜惜,“能不能活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如岓连山,我只会给他一个月的食材,其余的日子靠他自己奋斗。一年后如果他能活下来,我就放他下山,还复他王爷身份。如果不能活,直接暴尸荒野剔除赫连姓!” “那他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孩子已经让朱樱秘密送出宫了。”男人挑眉,冷冷回首直视前方:“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赫连唯一的继位者,也可能是我们赫连的心头大患。” 此话一落,便见得凤鸾殿那边的人灰头土脸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出事了,刚才有乱党杀进凤鸾殿,擒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做人质,往广午门的城楼去了……” “该死的!”连胤轩脸色微变,立即带着映雪转身大步往广午门方向走,边走边命令道:“冥党的人也一律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 “你是不是认识冥党的人?”映雪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只觉得他对这个冥党多了份咬牙切齿。 他稳稳坐着,不做声,剑眉紧皱。 稍后马车很快就到了广午门,只见存活下来的乱党被渐渐逼退到广午门前的广场空地上,个个如丧家之犬让羽林军里外包围透彻,进退不得。 绛霜和青楚则让人双手反捆,双双站在那又滑又陡的高台上,嘴里塞着布条,一动不敢动的在夜色里迎风而立。 叶云坤见他过来了,忙焦急禀告道:“皇上,臣明明在凤鸾殿加派了人手,却……” 连胤轩手一抬,示意他噤声,冷声道:“西门呢?他将朱樱引去广阳殿后去了哪里?” “云坤不知,云坤一直在抵挡这些乌合之众,之后等赶去广阳殿,便见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铁笼子将朱樱关在了大殿上,西门公子却不知所踪。皇上,叛贼放人的条件是放了景耆王爷。” “嗯。”连胤轩表现得并没有云坤那般焦急,淡淡听着,轻唔了声:“一个条件放一个人,那另一个条件呢?” “另一个条件是……”云坤为难的望望连胤轩身边的映雪,道:“拿昭仪娘娘去换,他们要求将昭仪娘娘带出宫。” 连胤轩剑眉一挑:“谁的意思?” “应该是冥党的意思,冥党在此之前是准备去昭阳直接掳走昭仪娘娘的,孰料皇上您快他们一步到达昭阳,所以他们直接杀去了凤鸾殿。” “是吗?”连胤轩眸中墨色流转,没有怎么去看城墙上站着的那两个女子,转首对映雪道:“你想知道冥党的首领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谁。”映雪轻答,隔着轻纱静静望着那陡然出现在城楼上的黑衣男子,水眸担忧:“我本以为他会重生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连胤轩冷冷凝视,墨眸讥讽:“他不但记得你,还记得你那夜对他做出的誓言,他这次回来是来接你出宫的,呵,好个痴情种!” 映雪听着他讽刺的话,心下一凉,红唇轻启:“你明知道他们是死路一条,根本就不可能再出宫的。你的兵马早已宫里宫外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你唯一的始料未及的就是有人想趁乱置我于死地,死性不改!呵,你又比他好得了多少,至少他是想接我出宫给我想要的生活。而你呢,从来都是独断专行,霸道倨傲!” “他能给你什么生活?”他俊脸一沉,利眸愈加冷起来:“他现在是个冷面杀手,天天被人追杀,为人卖命,早已不是以前的银面夏侯玄了……你以为他现在与那帮乱党勾结还能全身而退?造反者一律杀无赦,连同家中妻儿老小,通体统统要被砍头!之前他和西门分离,是为给他一份崭新的生活,让他重新开始,孰料他是打着这个主意执意要往死路上撞,还一心想着别人的女人,他该死!” “该死的人是我。”映雪轻咬红唇,眸中隐有泪光闪动:“是我太贪恋他带给我的那种平和……呵,他一心一意要带我出宫,是怕我再次受到伤害,我连累了他……” “什么狗屁连累!”连胤轩俊脸一黑,终是被气得怒吼出声:“他根本是不甘心你回到我身边,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笨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 车外的叶云坤在外面听得急,又不敢出声打断,只得代为回应城楼上乱党的叫喊,生怕自己的娘子出了岔子。 “皇上,他们等不及了。”他终是出声道。 “去将温祺带过来吧。”连胤轩这才下了车来,冷眼看着那城楼上的黑衣男子将绛霜逼至最高的城垛上,对他大声道:“连胤轩,今日你我反正已是鱼死网破,不如拿你的太子换映雪的自由,你看如何?” 连胤轩望着绛霜抱着肚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轻挑眉峰:“你是走不出这个皇宫的,不如放了绛霜,我再留你一条活路!” “映雪,你过来!”银面不理会他,陡然对连胤轩身后的女子大喊:“你说你想出宫的,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说着,手上将绛霜往前送了一步,吓得绛霜大叫起来:“姐姐,胤轩,救我!” 映雪是随着连胤轩走出来的,站立在他身后,原本打算也劝劝他,眼角却看到暗处的弓箭手已经悄悄开弓,正直直指着因跟她说话而疏于防范的银面,她这才知道连胤轩是在故意分散银面的注意力,欲将他一箭击毙。 她心里陡然乱起来,想起怀着妩尘时跟银面的种种,银面第一次去地牢看她救她,银面抱着白发的她说:“不要哭,你的眼前还有很多座山,你看到了吗?”“没有他,我可以做妩尘的爹爹!”那段时日的真心相伴,又如何能忘?于是胸口一痛,就想上前。 “不要伤害他!”大喊一声,脚想踏出去,却只听“嗖”的一声,利箭已从她的脸边擦过,快速的朝银面射过去,“不要!” 银面大吃一惊,忙下意识的将绛霜往身前挡,那一声是映雪提醒了他,却听得映雪在下面凄厉的叫了声“不要”,拔足朝这边跑过来,连连胤轩都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见得她边跑边哭道:“银面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她,银面……”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感觉有人从身侧撞开了他,连带他手中的连绛霜一起被撞到旁边,滚出好几步,速度快得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发生的。 “该死的!”楼下的连胤轩也没料到这千钧一发之刻会有人突然跑出来,没想到映雪会出声提醒银面让他来得及拿绛霜去挡,更没想到独孤北冀会突然冲出来代绛霜受了那一箭。那一箭直中北冀的心脏,只见得他回首对霜降笑了一下,身子直愣愣往城楼下砸,而后“嘭”的一声摔得脑浆四溢,双眼圆瞪。 “映雪,回来!”他大惊失色,立即上前几步去追映雪,却见映雪已心甘情愿的让那十步开外的乱党推到了身后,只回首最后瞧了他一眼。 “映雪!”他脸色大变,想上前去抓回她,却让云坤从后抱住看,“皇上,现在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在他们手上……” “……”连胤轩吼了一声,挣扎开云坤的钳制,厉声道:“给朕杀,一个不留!” 没有人敢动,因为这个时候映雪已经被押上了城楼,对着下面道:“不要放箭,他们已经答应释放皇后娘娘了,不会伤害她的!” 而后果见连绛霜缓缓走下城楼来,没有人拦她,一步一步的,让她畅通无阻的走回赫连军这边来。她一走回这边,脚边软了,跪在连胤轩面前哭起来:“是我对不起姐姐和北冀大哥,我……”一声“我”,已是抱着肚子将脸皱成了苦瓜,痛苦不堪的将身子窝下去。 连胤轩居高临下的看着,眸子复杂万分,却终是伸手将她掺起,直接交给身后的人:“将她抱回去,除了凤鸾殿,哪里也不许去!” 而后冷静的望回城楼上面,不再怒不再吼,眯眸对银面道:“将长公主也放了,朕即刻放你们出宫!” “胤轩。”映雪站在那片寒风里,看到了他眸子里被她割伤的那抹伤痛与裂痕,唇角苦涩一勾,转身往楼内走。胤轩,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妩尘,绛霜答应我一定会善待我们的孩子,我最后相信她一次。也许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救银面的性命,才能保住绛霜肚子的太子,而绛霜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我,所以只有我离开她才能找回曾经的自己。这一次不是永别,如果哪天你不再恨我了,我便回来,对不起。 水眸一闭,她人泪珠滑落一串,而后转过身对跟过来的银面道:“让他们放了温祺吧,温祺的孩子在他们手上,连胤轩会放他们出宫的。”呵,今日的决定已是选了银面弃了他,他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她看到了。 “映雪。”重生后的银面有一张陌生的脸,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昔日的银面,他看着她眼角的那抹湿意,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她的手往城下走。 他依她的话将已被夜风吹得双脚麻木的青楚放下来,边让人拖着走,边带着她的部下往宫门外退。而远处的连胤轩也没有拦他,让其守在宫门外的兵马让开一条道,让这群乱党渐渐退出去。 此时东方已经破晓,京城的街头并没有如往昔般寂静,广午门之变,京城挨家挨户没有人睡得着,纷纷挎着包袱守了一夜。甚至有一些胆小怕事的,早已包袱款款去了外地的亲戚家躲灾。 银面为她备了马车,一出宫门就将她往车里塞,而后马鞭一扬,急急往城外赶。她坐在车里,看到连胤轩亲自骑马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城外的那片乱葬岗,才让银面甩脱了开去。因为这个时候,银面的下属兵分两路,始终不肯释放青楚,并要求赫连军退居两里开外,五个时辰后在五里坡废亭里接人质,不然让长公主陪葬。 她就这样被银面带着在那块坟地里穿梭,脚踩一路尸骨到达攀枝江畔,而后坐上看去通州的小船,满腹辛酸。她总想着有一天能飞出那座囚笼,离开那个不能给她一颗完整心的男人,可是当真的与他渐行渐远,才知胸口有多么的痛。 旁边的银面一直注视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而后终是起身走到船头上望着江面的金光粼粼,落寞一身。 三日后,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卞州城城门口,养得白白净净的芷玉在城门口接她。 “小姐,芷玉想死你了!”小丫头二话不说就扑到她怀里,使得她后退了一步,让银面掺着她。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随我回府,齐康今日是打算来接小姐的,可是今日有事走不开……” “我没事。”她淡淡一笑,再次坐上了去齐府的马车。随即她吐了一次,沉睡了一日一夜,并没来得及打量齐康的新府邸。 而后等她再次睁开眼,她看到了她的爹爹苏渤海,娘亲,齐康,以及忙里忙外的芷玉。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其乐融融。她心窝一暖,陡然想哭。 “映雪,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当上卞州守将的齐康成熟了很多,已不再是清秀的浓眉大眼,俊脸上有岁月流淌过的痕迹,“他说你需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将你送回来了。” “他人呢?”她软软靠在床头,依旧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她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却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心口的那份空缺,任何人都弥补不了。 “离开了,送你来的当天就离开了,给你留了封信。”齐康沉声道,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她,再道:“广午门的动乱我也听说了,听说皇上现在在四处追捕当日的肇事者。” “长公主怎么样了?”她将那封信捏在手上,并没有拆开。 “一切安好,只是听说太后娘娘被囚禁于清泉宫,永远不准在踏足出来。而景耆王爷则被送往岓连山,幽禁终身。” 她眉头拧了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趁乱派人对后宫放毒烟,导致妃嫔死伤达四十几人,杀害绮婕妤嫁祸于筝婕妤身上,更是对太后娘娘赠送毒花,用心险恶,昨日皇上已在朝堂上当众废黜其后位,念在太子的份上,只打入冷宫,并未入宗正寺。” 映雪静静听着,低下头去拆那封薄信,展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而后将那只有一排字的信纸折起,对齐康道:“不要将他供出去好吗?留他一条活路。” “可是他是这次动乱的主使者,理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毕竟逃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这次我愿意跟他出宫就是为了保住他,齐康,就当我求你了……” “映雪,我答应你。”齐康轻允,示意她不要太急,道:“朝廷两日前就已经下达了追捕他的密函,所以你们出现在卞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并没有逗留,当夜就离开了,可能是怕连累你。” “他说他在为我找世外桃源,寻到后,一定来接我。呵呵,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连莲绱都不是,那些只是世人避世的借口罢了。”映雪苦笑不已,将手中那封信拆回信封里,搁在枕头底下,落寞道:“齐康,你觉得我这样做错了吗?” 齐康知她说的什么事,想了想,冷静道:“他这样做事心甘情愿的,明知前面是绝路他也愿意,因为没有了你,他的前面同样是绝路。不过你这样和他在一起,痛苦的是三个人。” “如果我不这样做,他是一定会死的,连胤轩不肯放过他,我不忍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那你还想回去吗?”齐康决定一针见血,“难道你就这样和一个只有愧疚的人过一辈子?你跟他出宫只是助他脱身,并不是要跟他生活一辈子,你要让他明白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生活!不然他会永远以为你会爱上他,习惯他……而你对我是一点点喜欢的成分也没有的,这样我才不报任何希望……” “嘭!”一声瓷碗摔地的脆响,硬生生打断了两人,只见芷玉空着手站在外面,见齐康皱眉回头,连忙蹲下去去拾那些碎片,嘴里说着:“对不起,刚才我没看清路撞到桌角了,小姐,我这就再去为你熬一碗……” ------------ 大 结 局 从朝霞到晚霞,晨露到暮霭,仿若是一眨眼的时间,穿着藏青色华袍,骑着战马的男子立在攀枝江畔,在那红色夕阳中迎风看着江的对岸,俊脸风霜。只见金波闪闪的江面上早已没了船只,半江瑟瑟满江红。 望了半刻,他终是勒紧缰绳往回走,走到五里坡的废亭边,看着叶云坤将虚脱过去的青楚往马车里抱。而两里地外,赫连军正挨家挨户搜寻乱党的踪迹,一旦发现,当场处决,闹得人心惶惶。 随即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他们踏着一路的风卷残云回到了皇宫,而后途径广午门,他特意停顿了下,墨眸深沉锐利起来,吩咐道:“将那些乱臣贼子的尸体剁碎了提到神明殿喂神鹰,孤独北冀的尸体则运回卞州的凤雷山安葬,允他与他的家人团聚。” 随后他没有回鸣鸾殿,而是直接往朝堂广阳殿走,让侍卫点燃金銮殿里所有的宫灯,冷冷站在那个特意为朱樱准备的铁笼前。 只见被擒的朱樱本来蹲在角落里,背靠着笼子在歇息,见宫灯突的亮了,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谁?” “原来是你!”朱樱这才适应火光将眼睛完全睁开,直接冷道:“我不会交出小世子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连胤轩不以为然,剑眉平稳:“朕明日会将温祺送往岓连山,任其自生自灭,而你,朕会看在昔日你为母后卖命的份留你一个全尸!端上来!”他示意随从,而后眸子噙着一抹冷光退了一步,负手看着:“我知道你善使毒和解毒,体内能百毒不侵,那我今日就让你换种死法,让你也尝尝肝肠寸断的感觉!” “温祺是你同父异母的胞弟,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朱樱这才让他利眸中的神色吓得心惊肉跳,知他不会让她好过,忙退到笼子的角落里,大叫道:“你母后当年做了那么多坏事,都是我替她背黑锅,我做这一切都是你母后逼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呵。”连胤轩陡然冷笑了下,道:“原来你也怕死,拉你儿子陪葬的感觉怎么样?” “你!”朱樱脸色微变,被踩到了尾巴:“你说我做什么,你母后不同样将你这个出息又本事的儿子调教得狠毒残虐,做娘的蛇蝎心肠,生的种也是一路货色!” “不知悔改!”连胤轩不想再跟她废话,眸一沉,侧向端毒酒的侍卫:“给她服下,朕要看着她一点一点穿肠破肚而死!” “哈哈,你真以为我怕死吗?”被锁笼中的朱樱一听这话,却陡然仰面大笑起来,散落的鬓发搭在唇边,配上一脸的冷汗与苍白,宛如疯婆子,她笑道:“你今日杀了我没关系,但是你也休想过安宁日子,温祺的儿子将会在一个你寻不到的地方长大成人,十五年后他会带着我寄托在他身上的厚望一举推翻你这个皇伯……还有你的皇后虽然没有与我合作,但她也不简单,如果你想要太子,那你就等着熬吧,哈哈,连胤轩你活着也不比死快活几分,你的昭仪跟人跑了,心痛吧,那是你活该……” “喂下去!”连胤轩俊脸铁青,懒得再跟这个疯婆子废话,示意侍卫开笼喂毒酒,自己则利眸微眯看着朱樱被喂毒酒后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毒酒并不是毒酒,而是在酒中掺了专以啃噬人肺腑的毒虫,此毒虫一入肚就会在人肚子里四处啃咬吞噬,直到将人的内脏吞噬殆尽才会撑死在人肚中,是种非常残忍的极刑。 他说过会给这对母子机会的,破例将温祺这个亲王留在宫里,让他与生母团聚,只可惜他们一错再错,不肯给自己留活路,那就别怪他狠心。 眸一暗,他最后看一眼朱樱僵直的尸体,冷道:“用火葬,将骨灰交给温祺,明日带往岓连山。”而后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回自己的寝殿。 这个时候,被乱党洗刷过一番的皇宫才刚刚恢复它原先的模样,尸体被拖走了,石板上的血迹被洗干净了,万籁俱静。 他站在鸣鸾殿门口,没有踏进去。 内侍对他禀报道:“皇上,西门公子早在今日卯时出宫,只说了句‘保重’,让您不必再寻他。” “没有再交代其他的话了?”他眉心微皱,踏进来。那场毒烟毁的不是他的后宫,而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她从来说过要走,然后真的走了。西门也走了,带着浅浅和月筝去了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比他潇洒。 苦嗤了声,他坐在龙椅上,将肘撑在桌面闭上眼睛。都走吧,就让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做他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这个位子是他用六年的隐忍换来的,他又何苦为了一个不信任他的女人拱手相让!一次的不信任就够了,这次又为了一个夏侯玄置他于不顾,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她与楚幕连给他的那一刀还在心口上呢,那种被背叛的痛苦,宛如尖刀一刀一刀将胸口剖开,血淋淋的却又必须自己一点一点的缝上,缝得不露一丝痕迹。她在莲绱做的那个决定,难道他就真的不在乎吗?虽然楚幕连及时回头了,但是她为了莲绱放弃他的决定却是永远存在的,她选择弃他,是真的。而这次银面不惜造反进宫,本就是打着将她从他身边夺走的主意,他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开始明白,出事的时候她选择放弃的人,永远是他。 他唇角勾了勾,睁开眸子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内侍:“还有什么事?如果禀报完了就退下去吧,朕今日很累。” “回皇上,您问奴才的话奴才还没答。”内侍公公小心翼翼道,看了他的脸色一眼,又低下头去:“西门公子出宫前只说了句‘保重’,并未说任何其他的话。而凤鸾宫那边派人来报说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御医检查说是胎位不正,如果执意诞下太子,皇后娘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是吗?”他剑眉不冷不热的挑了下,道:“闯入昭阳宫的那群乱党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吗?” “回皇上,都统大人两个时辰前已呈上折子,说是皇上您要求照办的。” “好。”他瞥瞥桌面,用长指将那新上的折子翻了翻,沉声道:“摆驾去凤鸾殿,朕要见见皇后。” “是。” 半个时辰后,他的龙撵在凤鸾殿门口停下,并没有让公公通传,而是直接走进去。走进去的时候,他特意看了几眼那摆在院子里的唯一一盆金牡丹,示意身后的奴才将其搬走。凤鸾殿的宫女守在旁边,不敢阻拦。 而这个时候,连绛霜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喝汤药,一张精致的脸蛋如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朵,虽美,却没有生气。 “皇上?”她见连胤轩进来了,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宫婢喂汤药的手推开,坐直身子,“你来看我了。” 连胤轩没有答她,一双墨眸锐利深沉,站在五步远处道:“北冀为你而死,你有没有愧疚?” “你为姐姐割心头肉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值不值得?”连绛霜反问他一句,撑着身子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着只要她活着就好,北冀大哥亦然。他已经死了,你问我愧不愧疚有意义吗?胤轩,我爱的人是你,不是他……” 连胤轩眸光闪了下,俊脸上没有为她这句有所反应,道:“映雪白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那时我一直以为这是补偿两个女人的最好方式,但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这样的方式不仅差点害死映雪,也害了你。” “胤轩?”绛霜抱住床柱撑起身子,唇色是苍白的,脸蛋上却划过急切:“我愿意和姐姐共同服侍你,你爱她没关系,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够了……” 她这样一说,连胤轩脸色愈加冷,失望道:“呆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更加愧疚,你不明白吗?” “不,你不是愧疚,而是对我有感情!”绛霜大声起来,哀怨的盯着冷冷站在远处的男人:“你是爱我的,从那年将我接入景亲王府,你就爱上了我,你只是被姐姐迷惑了,分不清自己到底爱的是谁。但是你想想看,是我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你和我有最初的记忆,迷恋的是我的脸,不然你不会休掉她,立我为后,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对姐姐才是愧疚,因为她曾经为你流掉过一个孩子,差点为你送命,所以你一直觉得愧对她……现在她随那个男人走了,你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心了……胤轩你看,她和我长了一张同样的脸,所以你的眼里才会有她,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清楚了。”连胤轩轻抿薄唇一瞬不瞬盯着这个越说越激动的女子,沉声道:“从你给昭阳放毒烟的时候我就看清楚了,那一把火断了我对你所有的感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毒烟?”绛霜挺直的身子一下子软下来,放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眸光闪烁:“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温祺带进来的乱党杀进去的,我和长公主在凤鸾殿也……” “那杀害阿若绮的事呢?”连胤轩冷冷一笑,眸中只有深深的失望:“为了除掉映雪,你不惜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成功了的话,没了孩子你还可以有我,没成功则借由映雪护妹心切,让阿若绮去对映雪说那番话,直将矛头指向母后和月筝……借金牡丹陷害母后和妩尘,在我昏迷那段时日暗杀映雪……绛霜,你何时变得这般狠毒有心机?” “那母后曾经让人将我掠走的事你知道吗?”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绛霜心一横,含泪控诉起来:“那个时候我遭冯丰非礼,让独孤冰芝陷害,日日噩梦过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呵呵,你在跟姐姐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早已将对我的誓言抛之脑后……后来她用莲毒害你,母后逼你休妃,我才得以回来被你重新正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那这个孩子算什么?” 说到这里,她陡然掀开被子用手指着圆滚滚的肚皮,用事实来指责这个男人的无情:“你分明是想和我过日子的,想和我白首偕老共度一生,却偏偏要跟她纠缠不清,置我们母子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你真的为她死了,那我们怎么办?你的社稷江山怎么办?你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爹爹吗?” “我爱她。”连胤轩深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愧疚,薄唇一掀,深沉坚定:“你的爱太沉重,我要不起,而这个孩子我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他是你的孩子!”绛霜瘪着嘴哽咽了一下。 “那又怎样?”连胤轩朝这边走近两步,冷冷盯着她的大肚子:“那么多条人命葬送在你手里,难道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遭天谴吗?” “不!”绛霜连忙抱着肚子往床里头缩,用被子包紧自己,大声哭道:“我做这这些都是因为爱你,我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为了得到你我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姐姐和北冀大哥,而这个孩子,是我为你生的太子,我知道你非常想要个太子,但是姐姐不能生……” 连胤轩听着她的声声控诉,眉一拧,心窝让她的眼泪扎了一下,道:“念在昔日情分上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孩子已经五个月大,都会动了,胤轩,他是无辜的,我求你能放过他,让我生下他好不好?”绛霜已急得从榻上摔下来,连同棉被一块摔在男人面前,而后惨兮兮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不念恩情也有旧情,你就让这个孩子陪伴我,让他成为我的依托……” 胤轩任她抱住他的腿,俯首看这个为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女子,心头五味陈杂。他对这个女子有感情,那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假的,他曾想和她过日子的决心也是真的,可是她一心容不得映雪,容不得映雪的孩子,为爱变得心肠毒辣不择手段,于是,所有的愧疚都渐渐散去了。 剑眉一挑,抽开自己的腿,大步往外走:“让太医院送来打胎药!” “我不喝打胎药!”趴在地上的绛霜被吓坏了,想爬起来追出来,却又慌得手足无措往地上爬,“胤轩,我想要这个孩子……” 连胤轩早已带着侍从走出殿外了,静静驻足在殿前,抬首去望夜空的那排天狼星阵。那第三颗星子非常耀眼,三星旁边的天女星同样夺目,与第三星相依相偎。 他唇角勾了勾,大步往鸣鸾殿方向走,没有坐撵。 翌日,他没有去长宁宫请安,而是直接上了朝堂听着文武百官禀报各地大小事宜。 “好了,还有事禀报吗?”末了,等最后一个禀报完,他看着金銮殿里的一百多个人稳稳出声了。 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的皇上过于严肃冷峻,连说话都是冷冷冰冰,夹带怒气,而那双犀利如剑刃出鞘的眸子时不时在众人脸上打转,让他们将头低得更低。 “看来是没有事禀报了。”连胤轩瞥那些清一色的帽顶一眼,道:“即日起太后娘娘将入住清泉宫静养,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各位以后就不必去打扰她老人家静养,有事直接找朕。还有景耆王造反之事,朕已让人送他至岓连山,幽禁终生!” “皇上英明!” 连胤轩利眸一眯,对下面冷笑道:“这个幽禁就是让他在岓连山上每日活动的范围只有五尺,而且不提供饮食和水……呵,这就是亲王造反的下场,不入天牢不被发配,而是坐在那五尺之地慢慢等死,一日一日的熬,直到崩溃或饿死!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试试呢?” “臣不敢,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效犬马之劳!” 连胤轩不以为然勾唇,看向站在下面的叶云坤和连鹰。哪些愿意忠心效劳,哪些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他又如何不清楚呢。今日只是借广午门之事给大家提个醒,提醒他们即便是他的生母和胞弟犯了错,也同样会被软禁或幽禁,绝不手软。母后昔日对两姐妹的赶尽杀绝,他不便对外人说,但从此他会软禁母后,让她自我反思过余生。 不过母后说那日的七日绝命是抹在了绛霜的杯口上,而后让绛霜调换陷害映雪,并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不过不管当初是谁最后接触了那包毒粉,又有谁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但她们的目的都是要害死映雪,所以今日他就彻底做个了结。 只是啊,当他下朝走回寝宫,望着整宫殿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他的宫女侍卫,他才发现已是众叛亲离,废后囚母。此刻外面的金銮殿上,公公正在宣读他的废后诏书---皇后无德,废黜后位,从此打入冷宫,不得宣召不得出冷宫。 他退出来了,有意留绛霜一命,只因突然想起多年前曾抱着绛霜坐在合欢树上憧憬他们的未来,还有那次他下定决定立她为后的策马嬉戏。错的人是他,是他让绛霜变成如此模样,是他错了。 呵,这一路他休过两次妻,所以众叛亲离是他应有的报应。 负手站在那幅女子画像前,与她静静对望。时不与我,此生不渝,错的人是他,是他,一手造成今日凄凉的局面。 “皇上,太医院院史大人求见。”这时,门帘外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他的凝思。 “传!”他敛眸回首,瞬息收起心神,恢复他的冷峻。 “微臣此次前来,是想说皇后娘娘的事。”院史大人直接表明来意,道:“昨夜微臣前去为皇后娘娘送打胎药,发现皇后娘娘体质极其虚弱,加上不久前又中过醉红花,间隔时间非常短,怕打胎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微臣不敢冒险,特来请示皇上。” 顿了一下,又道:“胎儿五个多月大流掉,母体一般都会有生命危险,况且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只怕……” “你是说,如果执意打胎会出人命?”他严肃问道。 “回皇上,即便现在不打胎,皇后娘娘的龙胎只怕也有危险。皇后娘娘凤体之前曾受过伤,虽让人医好了,但旧痕犹在,万万沾不得醉红花这样的打胎药。” “好了。”他挥手遣退院使,沉着眸子不想再谈:“先不给她服打胎药,每隔十日去冷宫看她一次,给她安正胎位,保住她的命。” “是,微臣退下了。” 天渐渐入夏了,燥热起来,映雪穿了单薄的衣衫坐在院子里和芷玉一起包粽子,将粽叶卷起塞了米压紧,突然发起愣来。 又是一年端午年了,去年的今日宁太妃还在教她包粽子呢,好多往事上心头,惆怅无比:“芷玉,现在景亲王府怎么样了?” “小姐,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地方呢,都成废宅了。”芷玉轻笑,手上的动作轻巧利索,不比晒草药慢,“那个地方我上个月路过一次,没有垫出去,不过让人打扫干净了,空摆着。” “我们过去看看。”她擦净手,站起身。看到客厅里爹爹和娘亲在悠然自得的对弈,脸上挂满笑。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吗?我怕你触景伤情……” “走吧。”这已是来卞州的第十日了,陪爹爹娘亲说了几日的话,再让芷玉带着在这齐府转来转去,有些闷了。 “好,我去拿伞。”芷玉扭不过她,不得不匆匆将手洗干净了,跑回屋子里拿遮太阳的伞,再顺便跟苏渤海说说她们的去向,不让二老和齐康担心。 她们没有坐轿,而是撑着伞走在东大街上,慢慢往王府走。只见这里比一年前更为繁盛,布庄酒楼米店如雨后春笋拔起,乞丐也没那么多了,有的只是四海升平,繁华似锦。 只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景,为何越走越感伤?或许,物是人非吧。 芷玉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自然看到了她水眸的波澜,却没有出声,只是牵着挺着肚子的她,小心翼翼穿过人群。 走了一路,景亲王府旧址终于到了,只见门前的灯笼上大红喜字已经撕了下来,石阶刚用水冲刷过,大门微微斑驳。 她陡然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站在那里,仿若回到了一年前她被第一次送到这里,宁太妃和温祺亲自出来接她的情景。那个时候,是温祺代替迎娶她,而且还差点与她洞房,而连胤轩却在别院与绛霜共建爱巢,对她不管不问。 “小姐,我们进去吧。”芷玉打点好守门人,掺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小姐来卞州前,芷玉一直不敢踏进这里,因为怕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小姐你瞧,这里面的景色还是和离去前一样呢,我记得这是王爷的寝居,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小姐你在银针上淬毒毒害王爷,执意要将小姐你关入地牢……” “嗯。”映雪在抚那张她经常搁着看书的矮桌,再望望那张宽大的红木床,脑海中闪过连胤轩第一次跟她行房的情景,却也不太敢想,走到窗边。当时她在这里整书,连胤轩陡然从后抱住她,一声也不吭,与她无声告别。 想到这里,她带着芷玉走出来,走到四主院后面的竹清院,轻轻坐在那座秋千上,微微的荡漾。那座破旧的小阁楼已经拆掉了,连带旁边的大片竹子被砍,那口枯井被填平,堵住了那道秘密通道,只有这秋千还留着,在大片花海里形单影只。 “小姐,你快下来。”芷玉不敢推她,忙将她掺下,扯扯那破旧的绳索:“绳索已经快断了,小姐要摔下去可不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说着,急急切切掺着她往外面走,道:“该看过的都看了,我们现在回去吃粽子吧,齐康说下午会有赛龙舟,很热闹的……” 赛龙舟?映雪红唇轻抿,笑了笑,任芷玉将她掺上齐府派来的轿子,而后掀开布帘子前最后回头看了景亲王府一眼。刚才路过那处长廊,发现雪白墙壁上的血花已经被洗清了,且重新粉刷了遍,不留一点痕迹。只是墙壁上没有了痕迹,那么内心的痕迹也会一同被粉刷去吗? 她不知道。 轿子不出半个时辰便平平稳稳到达齐府,一家人已围坐在桌子前吃粽子喝黄酒,银面竟然也在,换了一身天蓝色软缎长袍,着深色长裤,软靴,气定神闲与齐康交谈。 “映雪,过完这个端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银面站起身对她道,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多情,认真执着:“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映雪还是过完今夜再走吧。”身后的齐康接话了,示意丫鬟为映雪摆碗筷,再扭头对银面客气道:“夏侯兄,要走也不急于一时,我们今日好好赛一场龙舟,晚上再对饮一番,以作践行可好?” “好!”芷玉脆生为映雪拿主意,在映雪旁边坐了,不舍的抓住映雪的柔夷:“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这里有老爷,夫人,齐康和芷玉陪着小姐,小姐不会孤单的,对吗?” “芷玉。”映雪捏捏她的手,惆怅道:“如果我们不走,银面就会有危险,而且我们是畏罪潜逃会拖累你们的……芷玉,今日我们一起睡,最后说说话……” “小姐……”芷玉嗔了一声,还想说挽留的话,却见映雪态度坚定,终是软下声音来:“好嘛,芷玉也有好多话想跟小姐说。” “芷玉,我们别再说这些了。”齐康出声道,不得不起身缓和席间沉重的气氛,“映雪以后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一去不归是不是……来,干一杯,我们高高兴兴过端午……”而后举杯敬大家一杯,仰头一口闷尽。 苦酒下喉,肚中有苦只有自己知。映雪看着,眸中愧疚了一层。 入夜,芷玉多加了一床棉被在整理床铺,忙进忙出:“小姐,你现在怀了孩子,芷玉不能与你盖同一床被子,不然会踢了小小姐……” 映雪坐在梳妆镜前梳理放下的青丝,笑道:“芷玉什么时候生个小齐康?” “小姐!”芷玉粉腮微赧,忙将帐子放下,回过头来道:“齐康不喜欢芷玉,他喜欢的人是小姐,小姐你别装作不知。” 映雪走过来,躺进被子里,继续道:“温祺喜欢你对吗?而你喜欢的人却是齐康,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可惜那根木头永远看不到我的好。”芷玉爬上床来,也不再掖掖掩掩了,半嗔怪半娇羞道:“他要是有小王爷一半的体贴就好了。” “没事的,慢慢来。”映雪将手伸出被子,握住芷玉的小手,感慨道:“他不是没看到你的好,只是在慢慢习惯和接受,你们以后要代我好好照顾爹爹和娘亲……” “小姐,你们打算去哪里?” “银面没有告诉我,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 “那王爷怎么办?小姐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王爷,芷玉看不到半点你对这个银面的爱。” 映雪闭上眼睛,睫毛颤动:“银面不是我最爱的,却是最适合我的,他的肩上没有江山社稷压着,可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与世无争。所以我离开王爷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王爷他有卸不下的责任。” “哦。”芷玉似懂非懂,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杏眸半睁半阖起来:“如果是小王爷要带芷玉走,芷玉绝对不会跟他走,因为芷玉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齐康……小姐,我好困……” “睡吧。”映雪侧首看了看她,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撩开搭落她额前的那缕发丝,而后轻轻坐起身。 她没有带任何行装,只是在外裳上披了件披风,便轻轻走出门来。此刻银面早已在廊下等她,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吱一声牵去她的手往外走。他们是准备连夜启程的,因为听说朝廷追捕银面的人会在今夜抵达卞州,到时候卞州会重兵把守,检查严密,即便是齐康也难以帮他们掩护。 月朗星稀下,马车往北侧门辘轳而出,银面戴着斗笠亲自做马车夫,马鞭子一甩,在那荒凉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而东门那边,等他们 ------------ 幸福番外 月明星稀的夜,只见她一身素衫坐在那座秋千上,没有再吹曲,而是双手扶着吊绳荡来荡去,素色裙摆翻飞,墨色青丝飞舞,美得一尘不染。 “胤轩,我回来了。”芙蓉粉颊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 连胤轩只觉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一晃,已是衣袂飘飘跃上那摆荡的秋千,将那精灵般的女子掳了下来。 掌中细腻舒滑软馥芳香,手贴之处凸凹有致香软玲珑,是他日里夜里想了整整半年的娇躯,瘦了半分,却透着诱人的妩媚风情。 “映雪……”深情暗哑着,已是一把将这柔软的身体抵紧在竹清院的木门上,俊颜一低急切的撅住了那张樱桃红唇,“雪……”辗转间狠狠的掠夺,硬是将他的思念倾巢而出火热燃烧,这个是他的映雪,是他想了好久的雪,是她。 “轩。”映雪喘息着,改搂住他颀长健腰的手为挂住他的脖颈,仰着头承受着他在她檀口里的掠夺,任他予取予求。 “我们去房里。”他放开她滋润的唇,额头抵着她,微微喘息。而后陡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房里走。 映雪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和炙烫的体温,将微赧的脸蛋藏在他的胸前。她又何尝不需要他呢,这差不多一年的两地分隔,让她每到夜深人静处总是想起他温暖宽阔的怀抱和沙哑性感的枕边语,夜夜想着,盼着。 现在,她终于能闻到他身上熟悉迷人的麝香了,闭上眼贪婪的嗅吸。 而他步履平稳的走着,将她放在那张他们曾第一次行房的大床上,俯身用指去轻抚她白嫩细腻的脸蛋,从眉间那朵莲花到水润的双眸,再到挺翘的鼻,娇嫩微肿的红唇,纤细的修项…… 欣赏珍宝般轻柔的抚触,小心翼翼的记到心里。 “可以吗?”终是沙哑出声,大掌放在她腰带上,墨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其实他是想直接扑上来将她吃干抹净的,直接将她剥个精光,好好的爱她一番。只是她瘦了,大老远的回来可能很累,所以他要先忍住**征询她的同意。 映雪撇开目光,贝齿将红唇羞涩的咬起,不肯答他。 他眸中一亮,大掌轻轻解开她的腰带将衣襟袒开,扯去里面藕色的肚兜,喘息着将他高大的体魄撑上来,洒下一路的火热湿痕…… 一个时辰后。 “小女人,我们一起了。”他托着她抵在桌沿上的臀,心疼的吻了吻她高高肿起的红唇,唇边却挂着抹狡黠的笑,“天亮了,放过你。不过今晚会有更坏的,娘子。” “我不要。”她累死了,才从床上做到桌上…… “要。”他轻笑,抱起赤果的她,边走向床榻边在她耳边低语:“今晚在浴桶怎么样?还有香榻上,地毯上……” “都不要。”她将身子和脸窝进被窝里,不听他说。 “都不要啊。”他轻轻一笑,随之躺进来,抱着她,让两人肌肤相贴互相感受对方的体温:“既然娘子都不满意,那我们去外面或者窗台上,将下人遣出去,我们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连胤轩!”半年不见而已,这个男人转性了吗?!脑子里怎么塞的都是这些羞死人的东西!气得她娇呵一声,眸一嗔,不再理他。 “娘子!”男人却猿臂一收将她圈紧,迫使两人被下的身体嵌合无缝,轻柔吻着她的发丝:“怀妩君三个月的时候你就离开了,现在妩君半岁,五个多月加上这半年,你这个女人让我做了整整一年的和尚,你说我该不该连本带利讨回来?”委屈着,大掌一收,将她的身子贴紧。 她黛眉一蹙,抓住他在锦被下不安分的手:“那我给你纳妃,让你一日临幸一个。” “女人,你敢!”他在她身后轻吼一声,惩罚似的咬了她白嫩的耳珠子一口,被下的大掌不安分起来,“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现在还没喂饱我。” 她放开手,任他揉抚,闭上眼睛窝在他怀里:“我好困,卞州还有第两万七千五百六十三个病人等我去医治,还有五个,我就可以赎回对莲绱岛民的亏欠了……” “嗯,睡吧。”他吻吻她白嫩的耳珠,为她撩开颈项间濡湿的发丝,抱着她一起入眠。她回来了,他就安心了,救人的事不急,他可以帮她。而他们现在应该先好好睡一觉,等会要带她去见西门和青楚他们。 三个时辰后,景亲王府的主殿坐满了人,山珍海味一盘接一盘的上,美酒飘香,谈笑声不绝于耳。 映雪是被外面的鸟雀声吵醒的,望了望旁边空掉的被褥,迷迷糊糊起了身来。她原本不知道府里有这么多人,简单擦了脸,整理妆容,出来寻胤轩的身影,却没料到殿里坐了这么多人。 青楚夫妇,西门和浅浅,爹爹和娘亲,齐康,芷玉,还有牵着娃娃的风娇水媚姐妹和戚墚兄弟,连胤轩则放下君臣之别,正在与他们谈笑畅饮。见到她出现,纷纷放下了杯筷,望着她。 “映雪,快过来。”连胤轩满面春风对她招手,眸子里净是神秘,为她亲自准备凳子。 “嗯。”她对大家微微打过招呼,在他身边落座。 只听得齐康道:“映雪,我跟芷玉的婚期定在三日后,芷玉希望你能陪陪她。” 此话一出,芷玉羞涩一笑,借端菜之由离席去了膳堂。西门则对她露齿一笑,道:“小女鬼,有没有被这个消息吓到?那小丫头说与你情同姐妹,出嫁也要择同……” “西门!”连胤轩立马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哈哈,胤轩吃醋了,那我不说了。”西门坏坏一笑,对映雪挤眉弄眼:“小女鬼,这半年在外面有没有遇到比胤轩更俊的公子哥,有没有被人欺负?脸怎么瘦了呢?是不是让胤轩欺负的?” “西门,你话太多了!”某人额头上立即飞上三条黑线。 映雪浅浅一笑,道:“西门大哥,这半年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所经之处都是一些贫苦的小山村,给他们治病,教孩子们习字,心里很静,过得很充实。只是西门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映雪姐姐。”不等西门开口,旁边的浅浅忙接住话茬,笑道:“二师兄与我有个一年之约,我们约定一年之内倘若他没有找到中意的女子,就随我回岷山或与我一起闯荡江湖,从此这样过一辈子,现在还有半年时间……” “?”映雪黛眉轻抬,看向白衣西门,问他的意思。 “呵。”西门勾唇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道:“我中意的女子一定要会吹箫,不然下半辈子会寂寞。” “西门,除了会吹箫,没有其他要求了?”连胤轩挑眉问他,墨眸中戏谑:“这世上会吹箫的女子多了去,就好比上次殄州府尹送给你的那几个美姬,个个能歌善舞,精通器乐,只要你稍微拿正眼瞧一瞧,便能找到所属。” “胤轩。”映雪拉拉他,望一眼浅浅,笑道:“这个世上会吹箫的女子自然是数不胜数的,但是西门大哥要等的人却只有一个,所谓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这样往后的日子才不会寂寞。是这样吗?西门大哥。” “哈哈。”西门轻轻一笑,看着她和胤轩:“西门大哥吹笛只是附庸风雅罢了,还比不上大师兄一分,小女鬼,你与大师兄皆是懂琴瑟之人,西门哥哥祝你们鱼水和谐,燕莺成对,琴瑟相调。” “西门大哥。”映雪香腮一红,将脸藏进连胤轩怀里。 胤轩不避讳的搂着她的腰,笑道:“琴瑟调和,百年相聚,虽然你没有得到你要的,却比我洒脱自在,这是很少有人做得到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西门不以为然的笑笑,重新拿起筷子,“今天我们是为映雪接风洗尘,别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映雪,西门哥哥敬你一杯,胤轩你不准挡酒……” “好。”映雪浅笑着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端起酒杯。 ………… 三日后。 景亲王府喜炮震天,喜气洋洋,整座旧王府挂满红灯笼,贴满大红喜字,放满红烛,连东漓主居也贴了红喜,换上了大红被褥。 映雪在给芷玉梳头,望了望那床新褥子和帐子,道:“今日是你跟齐康的好日子,何以将这里也换上了?” 芷玉轻灵一笑,望着镜子里的她道:“这里是我的娘家,自然要扮得喜气,小姐你不喜欢这红色吗?” “当然喜欢。”映雪为她拢拢发上的珠花,放下梳子,再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给她插上,笑道:“这支簪子就送给你吧,祝你和齐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岁岁年年。” “小姐。”芷玉转过身来,握着她的手,轻道:“我知道齐康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再努力一些,给他生个孩子,他的心就慢慢属于我了。小姐,你觉得我傻吗?” 映雪望着那张被喜服衬得娇媚如花的脸蛋,摇摇头:“一点都不傻,如果你现在放弃了,那才算傻。你对齐康的情,为他的付出,他都记在心里呢。他现在决定娶你,不就是接受你的最好表示吗?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开开心心做个新嫁娘。” 芷玉却柳眉一皱,道:“我好担心齐康对我的感情就像王爷对连绛霜那样,如果是因为愧疚娶我,我宁愿不嫁他!” 映雪狠狠愣了一下,随即心口揪痛起来:“胤轩对绛霜的感情,跟齐康对你的不一样。他对绛霜,不仅仅是愧疚,而是真的爱过。而齐康对你没有愧疚,这两种感情是不能拿来比较的。” “小姐。”芷玉拨开繁冗的喜服下摆站起身,望着映雪:“芷玉一直知道自己比不过小姐,无论是才貌还是家世方面,都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但是芷玉比小姐爱齐康,比小姐了解齐康,所以芷玉在这一点上不认输。” 映雪笑起来:“芷玉,人心都是肉做的,齐康也不是铁石心肠,唉,你们就是一对冤家,跟小时候一样。好了,顶上喜帕吧,新郎官要来接了。” 笑着,放心的拿起旁边的红喜帕为芷玉盖上,牵着她走到门口。 “小姐。”芷玉扯下头上的帕子,又将她拉回室内,“今日是芷玉的大喜之日,小姐怎么能再穿这一身素白,换成红的吧。”说着,还果真从衣柜里熟练为她取了套枣红的薄纱衣,连带大红抹胸的烟衫,递到她面前,“换上吧,芷玉还要小姐送一程呢。” 映雪感觉怪异,踟蹰着要不要换,这时芷玉二话不说将她往屏风后推,“小姐,你快换上,喜婆来催人了,我们快一点。” 外面还果真传来了喜婆的大嗓门,“新娘子准备好了吗?新郎倌来了……” 映雪眉一皱,将那身素白换下了。这样的大喜日子,穿一身素确实不大好。而后等她换好烟衫走出来,芷玉早已盖上红喜帕等着走出去了。 “芷玉,这身衣裳是谁让你准备的?”和喜婆掺着芷玉走到大殿,她还是觉得哪里很怪,先不说她这身衣裳,就看大家看她的目光,就跟看新娘子似的,窃笑不已。 “是我为小姐准备的。”芷玉藏在喜帕下笑,反倒拉着她往高堂那边走,道:“王爷说让我和齐康在景亲王府拜堂,等拜完堂再回齐府。” “为什么?”这是什么规矩! “因为老爷和夫人让王爷接过来了,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拜堂。” “在齐府好好的,为什么要接过来!”虽身为一手遮天的一国之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管天管地,但百姓人家娶亲拜堂应该不关他的事吧,这个男人未免太霸道了些。 她在人群里搜寻起他的身影来,这才发现满屋子的人,独独少了他,苏渤海和如氏笑呵呵坐在高堂上等着新人拜堂,西门换了件比较喜气的袍子和浅浅站在旁边笑闹,另外两对夫妇也是对她笑而不答,神秘至极。外面的鞭炮则震天响,喜婆一直在唤“吉时到了”,却就是不见新郎倌齐康进来。 “映雪,今天很漂亮。”西门和浅浅笑闹完,朝她走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稍微做一番打量,再咂咂嘴:“这样简单的烟衫比那繁琐的宫装要看得舒服多了,胤轩挺会挑的,喜气又高贵大方……” 她黛眉一蹙:“他在玩什么?”就知道事有蹊跷。 “玩?”西门听罢,眸一弯,陡然挑眉大笑起来:“哈哈,他怎么会有时间玩,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怎么玩?映雪,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西门大哥明明是故意的,“什么大喜之日,他要娶谁?” “啧,啧。”西门睨了睨她,眸中闪过一抹狡猾,道:“看来真的不知道,那西门大哥带你去找他。” “好。” “不准!” 一道厉呵声从门外远远传来,截住了西门的笑谑:“西门,你要带我娘子去哪里!” 昂藏七尺,墨色的喜衫,束黑红相间的腰带,袖口镶金线,红色的竖领,器宇轩昂中不失一种霸气,他大步朝门口走来,眸子很冷:“西门墨玄,这笔帐我会跟你记下的!” 西门撇撇嘴:“我只是带她去找你呀,谁让你这么冷落她的。” 站在旁边的映雪一见到他那身喜服就懵了,今天的新郎倌不是齐康吗?怎么会是他?!她望望一边的芷玉,再望回一脸怒气的男人:“胤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映雪,如果你需要我带你走,我可以带你走。”西门在旁边同情出声。 映雪不看他,直直看着面前的喜服男人。 男人朝她走过来,一脸的冷色瞬息散去,换成柔情:“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两年前的大婚,我让温祺代为迎娶,之后又因绛霜没能给你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所以今日我要将两年前的那场婚事补上,正式迎娶你做我赫连胤轩唯一的娘子。然后等回京,再举行册封皇后大典……” “可是已经物是人非了!”映雪吼了他一声,陡然转过身疾步往外走。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她心口永远的痛,现在补,已经迟了,至少曾经那么可亲可敬的宁太妃不见了,温祺也不在了…… “映雪!”胤轩一把抓住她的腕,将她拉回来:“物还在,人也在,你看我的岳父岳母大人都在,西门,齐康,你认识的戚墚兄弟,他们都能见证这场大婚!” “那母妃和温祺呢?他们不在了!”她的泪缓缓流下,终是忍不住为昔日的事感伤,那个时候第一次做新嫁娘,是母妃和温祺掺她入府,给她依靠与温暖。 那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举目无亲的孤苦,有人问候自己一声的撼动,是此生难忘的。所以今日这场喜事,只是突然勾起伤心往事罢了,她受不了。 “他们在!”胤轩扶住她的肩,沉声对她保证:“母妃和温祺现在都很好,他们等着我们回京,等着我们在京城的大婚,你明白吗?” “在这里补办两年前的那场大婚,有什么意义吗?”毕竟,都是伤心往事。 “当然有意义!”胤轩当着所有人拥她入怀,哑声道:“我们是在这里相爱,有好多最初的回忆,猜疑的,痛苦的,被你吸引的,那个时候你躺在我怀里哭,哭得那么悲恸绝望……而你是我的正妃,我却从未与你拜过天地,所以这次一定要补上……” “咳,咳。”旁边有人轻咳几声,开始提醒这浑然忘我相拥的两人了,“互诉衷肠不如等洞房的时候再诉吧,好像吉时快过了哦,后面还有对新人等着呢……” “都是你!”映雪难堪的捶了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一下,推开他,“做什么瞒我,以后不理你了。” “娘子,我们拜堂,等到洞房你再惩罚为夫的欺瞒。”胤轩扯唇一笑,去拉映雪的手,扶她在蒲团上跪下,“开始吧。” “好。”喜婆为映雪盖上喜帕,清清嗓子,尖细的嗓音吊起来:“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年年岁岁和和气气。” “一拜天地,一团和气……来,请新娘子转过身子……二拜高堂,金玉满堂……三拜爹娘,福寿宁康……夫妻对拜,相亲相爱……送入洞房,情深意长……礼成……” “来。”连胤轩掺她起来,握着红绸子,将她牵进洞房。而后按照平常的习俗,送了她进新房后自己出去陪客人,并没有按皇室的规矩来。 她坐在床沿,顶着红盖头,思绪回到两年前。那个时候,她在这间新房里等了他一夜。不过那个时候她是没有怨言的,毕竟那个时候并不爱他。 用手拨拨身下坐着的长裤,她笑了笑。 他们的手脚真快,刚才她送芷玉出门的时候还没这些呢,现在枣,花生,桂圆,桂子都准备好了,喜烛也燃上了,褥子,帐子全是新的。 她扭头,透过半透明的喜帕看到喜被上绣着鸳鸯戏水,双枕上绣着百年好合,帐子顶还挂了枚鎏金铜环。 铜环? 她连忙撩起喜帕一角去瞧那个突兀的东西,用手扯了扯,他挂这个东西做什么? 正纳闷,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带进来一股酒风,“娘子,是不是对这个铜环很感兴趣?”声音到,室内的丫鬟也让他遣出去了。 他墨发飞扬,身上散发淡淡酒气,却并未醉,边走过来边沉声笑道:“这个铜环是我今夜特别准备的,待会你就知它有何用处了。” 说着,轻轻拿起桌上的喜秤为她撩开喜帕,倒了两杯喜酒一杯递过来,“娘子,我们喝交杯酒。” 她看着他的脸,没做声,与他交颈喝下。那一声声娘子,听着总是很怪。 “呵。”他轻笑一声,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望望外面:“不如你先沐浴,我去挡这群闹洞房的家伙,不然待会我们不能尽兴。” 她听得俏脸一红,随他去看外面,果见木门外有几个身影在那晃来晃去,探头探脑,难怪这个男人刚才那么冷静自持,而没有直接扑上来的。 “好。”轻应一声,缓缓站起身走到屏风后,让丫鬟们伺候她沐浴更衣,等着他回来解释这个铜环的作用。 ………… 只是等两人相拥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映雪起初不大适应这一室的红,秀眸惺忪,仍显疲累。陡见那帐顶的铜环,粉颊一热,一把推开抱着她的男人。 胤轩正在浅眠,一下子被她推醒,翕了翕那排浓密的睫毛:“怎么了?” 她坐起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以后不准用这样的东西,不准绑着我的手。”窘迫死她了,原来他挂着这铜环是为了……昨夜被他折腾了多久,她就泫然欲泣了多少次。 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坏。 “哈哈。”听了她的语,男人竟是爽眠一笑,笑得好不餍足:“声音太小了,听不到,你再说一遍……” 她柳眉一蹙,恼了,侧过头来:“我说你是个坏蛋!”这句该听到了吧。 他自然听到了,剑眉一挑,却是将她赤果的娇躯搂过来,捏起她的细腕在唇边吻了吻:“这里还疼吗?”只见那片白皙上留有一道红红的勒痕印,虽然昨夜给她抹了药膏,但仍是留下了,一身雪肤娇嫩得让他不敢太用力。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温柔,翻过身抚抚他胡渣微生的俊脸,柔情道:“莲毒对你身体的伤害太大,用力过度或是纵欲对你的身体复原都不好。” “呵。”他幸福的吻吻她白皙的手背,笑道:“我是被憋坏的,小女人,没有你在身边,我可是天天洗凉水澡。” 她窝进他怀里,如小猫般慵懒:“那你也不能一次就把前面的给补回来,我快被你生吞活剥了。” 他揉揉她的发:“昨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不能浪费。” “妩尘和妩君怎么样了?” “妩尘调皮捣蛋,你得快点回去管管她。” “妩君呢?” “跟你一样,是个温柔娴静的小公主。” “绛霜的孩子呢?” 胤轩一愣,道:“在骄子房交给奶娘抚养,等他弱冠再册立他为太子。” 映雪贴贴他温热的胸膛,抱紧他颀长的腰:“我想去看看绛霜。” “好。” -------------------------------------- 【此处插入绛霜之死】 连绛霜脸白如纸泪水涟涟,让宫女从地上掺起后,一直躺在床上轻咳不已,神情萎靡。 “皇上走了吗?”她虚弱道,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捧着肚子,“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竟然狠得下心打掉它,咳……”说着说着,泪水又缓缓落了下来,用帕子捂着嘴,说不下去。 “娘娘,太医院的院史大人来了。”旁边的宫女轻轻禀报她,并利索的帮她放下帐子,遮住凤颜。 院史大人向她请了安,让随行的御医将那碗刚刚熬制好的打胎药端过来,道:“娘娘,这是皇上让老臣连夜送过来的,请皇后娘娘服下。” “本宫不喝,端下去!”帐子内的她厉呵一声,训斥道:“这是龙胎,谁敢打掉它,给本宫出去,滚出去!” 吼叫着,抓起一个枕头就从帐子里砸了出来,“都给本宫滚出去,通通滚出去!” 院史大人眉头皱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宫女按住帐子里的人,亲自将汤药接过,朝这边端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绛霜这才大吃一惊,动弹不得的看着那碗汤药送到自己的嘴边,大叫:“不准伤害我的孩子,它是我跟胤轩的骨肉,不准伤害它……啊……” 脸一苦,陡然吃痛起来:“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院史大人端着那碗汤药皱眉,缓了一下,还是将汤药端给旁边的人,伸手去为绛霜把脉,立即道:“今日这碗汤药暂且先倒掉吧,且等老臣先去奏明皇上,让皇上再来定夺。” “御医……”这个时候绛霜疼得已经缩成了一团,额间颈项皆冒起冷汗,声音打颤:“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不保?” 院史大人没有做声,看了她一眼,带着随行的御医走出来,吩咐道:“先为皇后娘娘安胎,保住其性命,我去向皇上禀明。” 说着,已袍摆一撩,匆匆离去。 绛霜躺在里间,将这些话都听进去了,抱着肚子在床上将身子缩起,汗水将里衫都濡湿了。“保住其性命”就是说她的肚子果然出事了,可能会母子都有危险。 想到此处,她突然忍住痛爬起身子,一把抓住为她施针的御医,哀求道:“不管怎样,你们一定要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要生下他……” 御医脸色纹丝不动,劝慰道:“娘娘龙胎已有五个月大了,欲保住太子,娘娘就要先保护好自己,这样太子才会健康。” “好,我一定会活下来的。”绛霜放开御医的袖子,缓缓躺下去,她要等院史大人的消息,说不定这次会是个留住孩子的机会,她要拿性命来赌。 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清楚,上次为陷害映雪,她拿这个孩子做赌注,结果造成今日的模样,所以现在只有奋力一搏,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刚才胤轩的一番质问说明她的事迹已经败露,他是看在昔日情面上饶过她,那么现在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为他生一个太子,为他们赫连家开枝散叶,也为自己取得地位。 这样想着,她眼皮沉重的掀了几下,昏睡过去。 直到翌日,宫女为她端来安胎汤药,她才靠坐在床头喜笑颜开。她就知道胤轩不会这么狠心的,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血浓于水,不是吗? 幸好她的肚子也没那么痛了,院史大人今早为她请了旨,打胎变成了安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只是院史大人刚离去,废后圣旨突然来了--皇后无德,废黜后位,直接打入冷宫! “嘭!”她手中的那只药碗立即落地开花,碎片砸了一地。 “呵呵。”却突然笑起来,连带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子一起取下砸到地面,断裂成几段:“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她都跟那个男人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不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为什么?” “娘娘。”宫女让她的大笑吓坏了,忙跑过来掺她:“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去请院史大人过来……” “不要去!”她对那宫女大吼,眸中仍噙着笑,陡然问道:“如果你的丈夫纳了无数个小妾,又爱着自己的姐姐,你会怎么做?” 宫女让她眸中的冷意吓了一跳,嚅嗫道:“奴婢不知道……呃,如果是姐姐抢了我心爱的人,我一定会与姐姐断绝关系……” “是我先遇到胤轩的,我才是胤轩的皇后,苏映雪凭什么抢走他?”她当着宫女的面发泄起来,又是哭又是笑,似是被逼疯了:“她是我姐姐又怎样,不是一样一边摆着姐姐大公无私的样子,一边使尽手段跟我抢男人,如果没有她,我早和胤轩缱绻恩爱,夫妻绵长,都是她,她才是那个煞星!” “娘娘。”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腿直打哆嗦道:“刚才公公传来圣旨,让奴婢陪娘娘过去冷宫,伺候娘娘安胎。” “给我滚出去!”她的回应是向这个无辜的宫女狠狠砸来一个水杯。 后来,她依然入了冷宫,住在独孤冰芝先前住过的惠草阁,寂寞一身。 她知道胤轩是故意让她住在这里的,他想让她尝尝独孤冰芝当年呆在这里的滋味,让她好好自我反省。可是,她根本没有错,没有错! 因为,独孤冰芝根本就没有疯,是她将她放出去的,也是她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的。 就跟当年她将七日绝命偷换给苏映雪饮下一样,她决不允许胤轩跟任何一个女子有关系!先除掉苏映雪,再逼疯独孤冰芝,不对,她没想过逼疯独孤冰芝,只是想弄掉冰芝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她知道胤轩的心根本不在冰芝身上。 而在她偷偷派人弄掉冰芝肚子里的孩子后,疯掉了的冰芝却清清楚楚告诉她,她怀的不是胤轩的孩子,不是赫连家的血脉,是她与外面男人的野种。这个秘密母妃早就知道了,所以容不得她,所以她才装疯卖傻保命。 “那又怎样?”她杏眸一眯,冷冷盯着独孤冰芝,用眼神告诉她:“没有这个孩子,我同样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后让宫女放了一篓的蝙蝠老鼠在这间被钉死的屋子,让独孤冰芝天天与之为伴,感受那种被噩梦夜夜纠缠的痛苦。 后来独孤北冀差点遭太后灭口,她看在昔日情分上救了他一命,而后借他对她的痴心将她怀孕的消息抖出去,逼苏映雪离开,她知道对苏映雪和胤轩两个人不能用硬手段,只能扮弱者博同情,让他们遭受良心的谴责,这样才能一点一点的分离他们。 “北冀大哥。”望着满屋子的白色帐幕和一室的清冷,她缓缓坐在椅子上,想象北冀为她挡那一箭的回首一笑。这个男人在死前那一刻对她都是无怨无悔的,即便知道她毁了他的妹妹,为了胤轩不断伤害身边的人,利用他伤害他,他仍是记得她与他曾在凤雷山上的日子。 只是,她要的那个男人是胤轩,只有胤轩,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北冀大哥,如果下辈子转世投胎还能再世为人,就找个好女子相伴一生,我会祝福你。”她望着那被木板钉死的窗子轻道,分不清楚此刻是黑夜还是白天。 寻到北冀的那段时间,她劝慰胤轩看在蛇灵珠的份上将冰芝放了,让北冀带着这个女子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不再回来。 而北冀就留在了她身边,帮她唆使苏映雪去对抗宁太后,利用姐妹情带苏映雪入天牢,借宇文之口将一切矛头指向月筝和太后;帮她从宫外带来金牡丹的种子和醉红花,帮她买通大内高手放毒烟,帮她处理一切事宜…… 只是啊,北冀愿意为她而死,胤轩却愿意为了苏映雪而牺牲她,呵,这就是差别。 “北冀大哥。”她又默默唤了他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突然好想念这个人。这里好黑,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叫她不要害怕吧。 可惜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死了,才知道他的好。 “笃笃……”有人轻轻敲响她面前的木板,吓了正陷入沉思中的她一大跳,“谁?” “是我!”门板外传来孤独冰芝的声音,还夹杂蝙蝠的“吱吱”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是你!”她的颈间瞬息冒起冷汗,瞪着双眸死死盯着门板和窗户上的各个缝隙,就怕孤独冰芝以眼还眼放一群蝙蝠进来咬她,“你不是出宫了吗?” “呵呵,你当然希望我出宫了。”外面的人冷冷一笑,并未放蝙蝠或虫蚁过来,而是道:“连胤轩在卞州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了什么事?”自从被打入冷宫,除了宫女给她送安胎汤药过来,御医每隔七日来为她请脉一次,她几乎与外界是隔绝的。 “他身上的莲毒发作了,陡然昏死过去休克不醒,这个消息只有卞州的守将知道,还未传出去。而我是在去卞州的那次撞上了,所以一得知这个消息,就马上易容成侍卫混进了宫来。” 绛霜在门内静静听着,眉一弯:“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门外的孤独冰芝话音一顿,拖长:“我想易容成连胤轩的样子,毁了他的江山,亲手杀了他的母后,一雪前耻!而你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出冷宫,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和你肚子里的这个种!” “呵呵,经过了这么多次教训,你还是没长脑子呢。”绛霜听罢,却是讥讽一笑,不跟她掺和:“你要自己送命,我可不奉陪……是,胤轩的莲毒是发作了,但是有千年芝草可以让他重启心跳,清除百毒,他迟早有一天是会醒过来的,而你,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回来这里自寻死路,所以不是没长脑子是什么……” “你!”门外的冰芝让她骂得心里一个堵,杏眸一寒,冷道:“我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才来救你的,你别不知好歹!” “是吗?”绛霜更加不屑的轻嗤一声,坐回到椅子上,“你跟你哥哥有几分感情,谁不知晓?呵,你拉我出去,不过是想找个垫背的替死鬼罢了,到时候事发,一切矛头都会指向我,我即使有百张嘴也难以辩解……而你独孤冰芝,只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在这慢慢等死吧。”孤独冰芝恼了,也不再跟她争,银牙一咬,立即转身大步离去。 绛霜静静坐在那团漆黑里,轻撑着肚子,缓缓吐息,压住肚子里的微痛。 御医说她的胎位不正,孩子越大就越危险,生产的时候可能母子皆有性命之忧,要随时做好准备。 做好死的准备吗? 她苦苦一笑,自言自语道:“胤轩,只要你肯认这个孩子,我死也愿意。这就是我比苏映雪强的地方,我能给你生太子,而她不能,所以等到孩子长大,当他做了太子,你就会永远记得我。” 漆黑无边的夜,没有人回应她,她只得窝到床头,陪孩子说话,自言自语。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御医来了就趁机出去透透气。 有的时候她会想,走到今日这一步到底是怎么了?这一辈子她吃的苦不比苏映雪少,为什么命运却比她差这么多?两人明明生了同一张脸,为何一个是绱女,一个是要被沉海的旁女? 就这样郁郁寡欢过了一个月,惠草阁的门在某一天突然在非用膳的时间让人打开了,有人来接她出冷宫。 她眯着眸,一时不能适应阳光的刺激,而后等看清来者,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踏出门去。 这个人在景亲王府的时候就与她有嫌隙,经常拿天象命理之说来离间她跟胤轩的感情,更在她十一岁那年悄悄将她送出府,整天装神弄鬼危言耸听,讨厌之极。 “这次放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安全待产,为天景诞下第一个太子。”亚父道,嗓音平平稳稳,不含一丝个人恩怨。 她自豪一笑,转身:“这个不用你教!” 亚父淡淡笑出声:“孤独冰芝冒充假圣上的事,难道不是你主使的?” 她紧抿唇瓣:“亚父说是,就是,反正在亚父眼里,我连绛霜从来就不是个好人。”说着,又兀自大笑道,“呵呵,我连绛霜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秦灏什么,这辈子你非要如此针对我,讨厌我,帮着苏映雪抢胤轩?如果有下辈子,我连绛霜绝对与你秦灏势不两立!” “且慢!”亚父淡然笑之,唤住她前行的步伐,道:“你现在虽然出了冷宫,但依旧是废后之身,不能随意进出后宫,所以老夫代皇上拟了圣旨,宣你暂住凤鸾宫待产,一旦产下皇子,便即刻打回冷宫!” “我想看看胤轩!”她听着,陡然冷起来。 “不行!”亚父断然拒绝,没有一点回旋余地:“这两个月内,任何人都不能见皇上,有什么事找老夫!” “秦灏,你故意的?”她的心底骤升一股闷气,想骂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山野莽夫罢了,有什么权利管朝野之事!” 亚父敛去笑,吩咐道:“将她送入凤鸾待产,等到太子出世,再遣回惠草!” “秦灏,告诉我,到底我哪一点比不上苏映雪?就因为那颗可笑的天女星吗?那颗星能代表什么?只是一颗星子而已!”她终于气得大叫起来,怒目瞪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一颗星子而已啊,凭什么决定她的命运! “呵呵。”亚父不答她,道:“人算不如天算,你不信也得信,这就是顺天认命!” “不,我不会认命的!如果有转世,我第一个不饶你秦灏,还有苏映雪,我会将她所有抢走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部夺回来……” “可悲,可悲。”亚父望着那被拖走的身影,叹息着摇了摇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唉。” 亚父是在卞州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在连胤轩毒发的当晚,立即伙同齐康将休克的他运回京。孰料皇宫里竟再度出现了个李代桃僵的假皇帝,半个月光景便将皇宫搅得乌烟瘴气,并让人私闯太后禁宫,不成体统。 如此一闹,便是一场闹剧,当场抓了独孤冰芝一个现形,在险酿大错前当成一个笑话看,一笑而过。 这个时候,他最关心的是住进尼姑庵的映雪和昏迷不醒的胤轩,所以只能两边互相瞒着,直接将独孤冰芝打入天牢,对外不透露一丝皇帝遭遇不测让人胡闹顶替的口风。 这两个月时间如履薄冰的过着,一边是太子的即将出世,一边是映雪的心结难解,再一边是胤轩的莲毒难清,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到几时才能真正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只能重重叹息一声。 冤孽,冤孽。一个绛霜不够,还有一个夏侯玄。唉。 日子划过,凤鸾殿那边突然传来阵痛的消息,说是不正常的胎盘,连绛霜非常痛苦。 他立即带了人过去守着,宣了好几个产婆在旁边接生,却是守了两天两夜,这个太子一直生不出来。 那晚一直下着大雨,电闪得厉害,产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用了催生药,才使得这个太子浑身是血的呱呱落地。而绛霜,下体血崩,止也止不住。 当时他被产婆请进去的时候,看到气若游丝的绛霜一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中,连锦被都盖不住,淌得锦单上好大的一圈红。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掀开杏眸对他笑了笑:“胤轩,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好好照顾他……将我的骨灰送回卞州……” 而后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 映雪站在西魉河旁的这座孤坟前,为绛霜上了一束香,摆上一束雏菊,而后立在风中静静看着。 连胤轩站在她身后,静默了一会,掺着她的肩往回走,“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 “嗯。”映雪安静转过身,随他走上旁边的小径,陡然问道:“胤轩,绛霜死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胤轩牵着她手的大掌僵硬了一下,回过头问她:“映雪,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看着他眸子里的那抹颜色,道:“我知道你是痛苦的,但更多的是解脱,对吗?” 胤轩腮帮子咬了一下,没做声,拉着她上马车:“走了,现在去城西的云家看诊,等看完这最后一个病号,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回京了。” 映雪安安静静钻进马车来,看了看外面:“西门大哥是不是已经离开卞州了?” “嗯。”他轻唔了声,没跟她解释太多。 “胤轩。”她轻轻倚在他肩头,叹息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你,有一双女儿,很满足很满足……” “嗯。”胤轩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低哑道:“我现在可能没办法给你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我们可以偶尔出来散散心,看看山,看看水,在卞州小住,去安山拜访明净。” “唔。”她在他怀里钻了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我现在休息一下,听说姓云的这个病号病得很重,我怕拿捏不好。” “放轻松。”他抱紧她,爱怜的浅啄她的红唇,轻道:“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到了叫醒你。” “好。”她放心的拥着他的腰身,在他给她的满满关怀里,闭上眼小憩。 须臾,城西小村庄的云家到了,他抱她下马车,两人刚落脚,却让篱笆院子里的几个小孩童吓到了。 三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左右,最小的女娃四岁左右,个个面黄肌肉,衣衫破烂,小脸小手脏兮兮的。不过这不是吓到他们的地方,吓到他们的是三个孩子都是裂唇,从唇中间裂开,露着牙齿,裂唇撅得特别高。 “是大夫来了吗?”破败的土坯房里走出一个面容黝黑的农妇,一见到站在篱笆院子前的他们,闪了闪神:“请问你们是?” 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男子体格高大伟岸,气宇不凡,女子纤细娇柔,气若幽兰,极为相配,一看便知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只怕是路过的。 映雪笑道:“我是义诊的大夫,请问你们家是谁病了?” “啊,原来你果然是……”妇人这才敢确定,连忙将旁边的三个孩子拉过来,指着他们的裂唇哭啼起来:“他们生下来就是这样了,村里的人都把他们当妖怪,不让进学堂,不给活做,我一个妇道人家,早年死了丈夫,辛辛苦苦拉扯着这三个孩子,可是最大的都十二岁了,却因为这裂唇没有人敢要他干活……我,我只怕这最小的女儿长大也嫁不出去……”说到最后,哽咽起来,抱着孩子哭。 只见那最小的女儿在哥哥们抱着娘亲哭的时候,却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打量映雪,陡然道:“姐姐,我见过你。” “阿筱,别乱说话!”妇人连忙将女儿往背后拖,对映雪和胤轩两人唯唯诺诺道:“这孩子才五岁,童言无忌,莫怪莫怪!” 映雪与胤轩对视一眼,转首对妇人道:“我们不说其他的了,现在开始吧,这个是我夫君,他会在旁边帮助我。” “好,好。”妇人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却陡然牵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感谢女神医的再生之德,我们云家下辈子做牛做马服侍你……” “快快请起。”映雪被吓了一跳,忙去掺她起来,而后不再赘言,走进那瓦不遮雨的土房子,为三个孩子治疗裂唇。而连胤轩,果然安静在旁边打下手,不支一声。 末了,他为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望望外面的落日,“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得观察他们的情况,确保我为他们敷的药材没有问题。” “我可以找人来代为观察,你累了,我们回去歇息。”他的语渐渐霸道起来。 “轩,这是我用的药,是偏方,其他人不会懂的。”她巧笑倩兮仰面,站在那片竹林里勾着他的颈项,一身素裙让火红夕阳浸染,“不如你先回去,明日来接我怎样?我今夜可以陪陪这三个孩子,他们怪乖巧的。” “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他道,用掌搂着她的腰贴紧自己,霸道的宣布占有,“女人,难不成你又想推迟一天?” “我也不想的。”她撅起娇嫩的红唇,委屈起来:“可是这三个孩子的裂唇也不是一天能好得了的,我得对他们负责。” “负责?”他紧紧盯着她嘟起的性感红唇,墨眸在夕阳中折射成一种迷人的琥珀色,犀利深邃:“如果一个月都好不了,你是不是要在这逗留一个月?” “这个……”她眼珠子俏皮的转了转,仰起头啄啄他不悦抿紧的薄唇:“如果要一个月,那我就……” “就怎样?”他不吃她这一套,双眸危险眯起。 她吐吐舌,“就缩成半个月好了。” “女人。”他一把掐紧她,俊颜贴下来:“我今晚陪你留在这儿,明日我们启程。” “可是……” “没有可是!” “我……” 他却突然低头撅住她娇艳欲滴的唇,将她的话语全数吞尽辗转蹂躏、吸吮、纠缠,一步步后退抵在了身后的竹杆上,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直到农妇来喊他们吃晚膳,他才不急不缓的放开她,用自己的体魄遮住农妇的视线,为她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襟。 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屋。 入夜,他果然没有回去,看着她同那三个孩子说了会话,而后走进农妇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灰色的结满补丁的蚊帐,用两条长凳搭建的木板床,没有纱窗的窗子,泥土糊的墙壁,满室的蚊蝇。 映雪睡在帐子里一直觉得热,遂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肚兜和露小腿的水裤,却还是觉得热,睡了一身的香汗淋漓。 他翻了个身,赤果着胸膛,只着长裤,突然伸出一只臂膀来压着她。 她正要推开,他却陡然将她一捞,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轩,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她这下被惊醒了,忙推开他埋在胸上的头颅,焦急的望着那根本栓不住的破木板门,“今夜不行……呃……” 身子却陡的哆嗦了下,发现男人非但不停,长指还往下,一双煜煜闪亮的黑眸噙着故意。 而后-- 一声压抑的闷哼,黛眉紧紧蹙起使劲捶打他的胸膛,“出去!”什么啊,都说了不行他还这样,太霸道了。 他却唇角一勾,眸中噙着笑,“别说话。”低哑着,让两条长凳搭建的木板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呀吱呀”摇晃起来,先是缓缓的,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停下来!”她咬唇苦苦压抑,不敢叫出声,又担心床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冰火煎熬着,随即身下的男人突然将她翻了个身,压在下面,坏笑着:“感觉如何?” 她双手被并腕禁锢在头顶,云鬓凌乱,却陡然用膝盖去顶他,“感觉想把你踢下去!” “是吗?女人你胆子可不小。”他惩罚了她一下。 “……”她脸蛋一皱,啼啭而出,带着泣音道:“在这里我会觉得很不安,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好,不折磨你。”他笑,终于肯放过她,用掌刮了刮她泫然欲泣的脸,陡然将她抱起站在床边的角落里,“但是,你也得先为我灭火。” 说话间已动起来,肌肤相磨的感觉让她更为迷乱,可是她还是不能出声,咬着唇楚楚可怜看着抱着她的男人,哼着闷闷的粗气,他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她全身都软下来,香腮灼热,青丝缭乱,**垂着挂在他身上轻轻喘息,“轩,出去吧。”等两人气息平稳,她推了推他,示意他将她放下来,天,他们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啊,她无脸见人了,可是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翌日,她告别这户农户走出院子的时候,都不敢瞧农妇的眼睛。他倒是坦然,大大方方接受了三个孩子对他的“叔叔”称呼,掺她上马车。 “姐姐。”五岁的小女娃阿筱突然跑上前来,扯了扯她的裙摆,示意她蹲下身。她淡淡一笑,蹲下身来,让小女娃贴在她耳边说话,听着听着却陡然唇角一阵抽搐,急急钻进了马车。 “他们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马车里,他皱眉抗议。 “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冷。” “刚才那个小女娃对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我们昨晚为什么打架?说我被你欺负的哭了。”她的唇角继续抽搐。 “是吗?”他的唇角也抽搐起来,猿臂一伸,揽她入怀:“打架好,这叫琴瑟和鸣。” “谬论!” ………… 一个月后,映雪正倚着香榻临窗看书,突觉小腿肚一阵痒痒的,有东西撩拨着她,忙放下书探究竟。 这一探,笑开了眼:“妩君。”原来是半岁的妩君在咬她的腿,借以引起她的注意,一双白白胖胖的小胳膊还在挥舞着。 “来,到母后这里来。”她将小家伙抱起来,望望外间,发现负责照顾妩君的宫女让凉凉的夏风吹得直打瞌睡,才让小家伙爬了过来。 取出帕子,为小家伙擦擦小嘴边的糕点沫渣,抱在腿上。两个女儿里,妩君长得比较像她,特别是眼睛,如同出一个模子刻出来,黑漆漆的。而妩尘则比较像胤轩,鼻子跟她爹一模一样,性情调皮得很,从来不粘她。 “君。”她指着书上的字教给妩君,告诉她:“这是君儿的名字,尹口君。” 正念着,外头的宫女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急道:“皇后娘娘,妩尘公主她又跑去御书房了,和大世子一起躲在御书房里玩蛐蛐,而皇上今日早朝后便去巡京了,御书房的奏折被妩尘公主和大世子翻了个底朝天……” “妩尘!!”她脸色大变,忙将妩君给旁边的宫女抱着,急匆匆往鸣鸾殿那边赶,“照顾妩尘的奴才呢?为什么又让她到处跑?” “奴才也不知道,一个转身公主就不见了。” “气死本宫了。”她气得脸发青,等走到鸣鸾殿,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那一岁半大却人小鬼大穿了一身男童衣裳的妩尘,“啪”的一下打了屁股,“母后告诉你多少次不准随便进父皇的御书房了,你记过一次没有?还有,你是公主,不能穿男儿衣裳……” “我要穿。”妩尘一把扯住旁边的大世子(温祺的儿子),奶声奶气道:“我要跟王兄穿一样的衣裳,我喜欢这样的,皇奶奶也说妩尘可以穿……”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她要被这个女儿气炸了,居然连太后娘娘也搬出来了! “我就是知道。” “给我回去抄写道德经!” “不要!” “你再犟?” “皇嫂,在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母女俩正剑拔弩张着,进宫探儿子的温祺潇潇洒洒走进来,睨了殿内的氛围一眼,笑道:“嫂嫂,我今日进宫是想带紭儿祭拜他的娘亲,接出去住几天。” 温祺从祈连山下山后不肯再入宫,只在偏远小镇找了份活计修身养性,儿子则留在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接受教育,等弱冠之年再封为亲王。此为宁太后的意思,也是连胤轩的意思,为化解先前的恩怨一如既往的做一家人。 映雪笑道:“你皇兄还未回京,不如温祺你先在宫里住几天,过几日是母后的寿辰,大家一起聚聚。” “我怕母后不肯见我。” “母后现在是真的不理世事。”映雪浅浅一笑,唇边梨涡笑开,一切云过无痕雨过不沾衣,“不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身边的亲人还是想见的,对不对?”想来半个月前的立后大典上,母后表现得很淡然,接受了她的这个媳妇后重新回到清泉居深居简出,不再提往事,怕是真的放下了。 温祺瞧着她微微思索,也笑了笑:“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皇兄回京,再参加母后的寿诞。” “嗯。” 是夜,胤轩巡京回来了,与温祺一番寒暄后,早早沐浴入寝。 寝殿里,轻纱罗帐,娇喘吟吟,隐约见得纱帐里两条抵死交缠的身躯,一雪嫩白皙,凹凸有致,一健康古铜色,精壮结实,极为嵌合。 “轩,我感觉……这……里有……人。” “嗯?”胤轩掐着她的丰腴,听到她带着颤音的娇啼,剑眉一挑,哑声笑道:“看来你是在卞州留下了阴影,不过没关系,接下来会让你渐渐忘却一切的。” 低哑着,腰上的动作快起来,直使得映雪扯起身下的锦单,尖声吟哦出声,“我……” “哐当!”这时,寂静的帐子外却陡然传来铜砵撞击地板的声音,似是有铜砵倒在了地上,划出不轻不重却足以引起人注意力的声音。 “谁?”两人为之一惊,热情立即熄灭下来,重重喘息着扭头望向帐外,“雪,我去看看。” 胤轩放开她,伸臂至帐外揽了件长裤穿上,走出帐子四处观望。却见宫灯里的火焰安静跳跃,龙涎香缭绕,一切安好。他屏气凝神,细细听着那细微的声音。 “哐当!”那声音果然再次传来,闷闷的,好像是从龙床底下传来。 “胤轩。”帐子里的映雪揽着锦被裹紧香汗娇躯唤了他一声,告诉他,她也听到了。 胤轩眸一沉,对那下面沉声道:“出来!” 没有人出来。 他这才微微趴下去寻,将那声响的东西从床底下拖出来,而后发现他的鎏金夜壶被一只小胖手抓着,小手的主人睡得正香。 “妩尘!”天,他被彻底打败了,这抱着夜壶酣然大睡口水流了一地的小身子不正是他的宝贝大公主么?只见小家伙缩着小身子,一张圆嘟嘟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吐着呓语,就是不肯放开那夜壶。 心窝一软,忙伸臂将那小家伙从床底抱出来,取下那夜壶,将她搁到软幄犹温的暖帐内,哭笑不得:“映雪,都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在床底下藏了多久。” 映雪揽着被子,将女儿抱进被子里,更是想哭:“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调皮的女儿。” “呵。”胤轩轻笑一声重新爬上床,给映雪穿上肚兜和水色亵裤,再吻吻母女俩的脸,幸福拥着:“我们歇息吧,这个小家伙并不懂打架是什么意思,不过下次我得让常青(内侍公公)给我把寝居的每个角落查仔细了。” “嗯。”女儿虽调皮,却是她此生的珍宝。 ------------ 幸福番外(二) 草长莺飞的日子,沁宁宫,沁聍公主的寝园,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娃儿蹲在一棵连理树下小手托腮望着天空。 她生了一双水亮水亮的大眼睛,睫毛长长卷卷,随着她托腮沉思的动作一眨一眨,极其可爱。雪肤粉嫩粉嫩,娇美的小脸蛋一掐似要掐出水来,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妩尘!”这时,另一道奶声奶气的男童音从园子外飘进来,只见建安宫的乳娘嬷嬷牵着个小男童朝这边走来。 “王兄!”小粉娃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粉嫩脸蛋笑开两个酒窝,“你没有出宫,你陪妩尘玩,妩尘好闷。” “嗯。”大她一岁的Zf世子(温祺的儿子)挣开乳娘的手,笑嘻嘻朝这边跑过来,“父王说暂时不走了,我来陪妩尘玩,妩尘,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妩尘将她那身素雅的小宫装扯了扯,浑身不自在,“我刚才看树上的小鸟,王兄,你说那些鸟儿为什么不穿衣服呢?母后说妩尘是公主,必须要穿这么复杂的衣裳。”她还在用那双胖嘟嘟的小手扯身上繁冗的小宫装。 “公主殿下,这身衣裳弄脏了,奴婢带您去换下。”旁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实在是怕这小家伙将衣裳扯坏了。刚才陪她放纸鸢,她非得将她自己绑在纸鸢上,说要做小鸟。宫女无奈,只得将她高举于头顶,让她伸展双臂做飞翔的小鸟。孰料不小心绊到了,两人摔到了花丛里。她摔倒事小,关键不能把公主殿下给摔了,连忙跑去寻她。 只见这小小的公主非但没哭,反倒索性趴在花丛里研究蚂蚁搬家,梳好的发辫全散开了,还插了两片树叶,刚刚换上的宫装则摔得一声泥污。她拉她去梳洗和检查,她不肯。再拉,她就哭。最后,她不敢再动她。 直到那些觅食的虫蚁全进了洞,小小公主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可是,她依旧不肯让她服侍她梳洗。只是蹲在连理树下托腮发呆,发呆前先是问她为什么连理树是连着的,而后又问树上的那些鸟儿为什么要住树上,而不住房子里,接着…… 接着,她突然觉得两个头大,快要被这人小鬼大的公主折磨疯了。她一直知道小孩子好奇心重,毕竟对这个世界充满新奇,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小公主的好奇心这么重,为什么一个接一个,而且为什么上还会套上无数个为什么。比如她问:为什么妩尘不能跟父皇和母后睡一起?答:公主不能在陛下寝宫留宿,这是宫规。问:为什么会有宫规?答:因为这里是皇宫。问:为什么会有皇宫?答:…… 而且这公主殿下性子比较倔,如果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她会一直跟你屁股后头。 所以说,公主殿下蹲在树下托腮发呆,她是大大抒了口气的,至少她不再不停的问为什么。 现在,大世子来了,自然要给公主梳理装扮好,保持形象。只是…… “王兄,这是我的飞虎将军。” “这是我的狄龙大将。” 两个不小点正蹲在人工琉璃缸前,撅着小屁股,一人抓了一条七色鱼,扑腾来扑腾去,不知道是在玩鱼,还是戏水。 宫女啥话也不说了,和乳娘静静侍立旁边,等着小小公主玩够。 此刻,映雪正在后花园教小妩君学走路,胤轩和温祺坐在旁边谈话。偶尔朝这边看一眼,与映雪相视一笑。 “温祺,不再娶一房正妃吗?你还这么年轻。”胤轩劝道,俊美的脸上幸福满溢,意气风发。 “还没遇到心动的女子。”温祺笑了笑,俊朗的面庞被晒黑了很多,也瘦了一大圈。不过,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这辈子的确没真正爱过一个人。他与萧阑歆,只能说是露水姻缘,因孩子才牵扯在一起,没有结发,没有坦诚相见,没有心动的感觉。 “要不要皇兄帮你寻一个?”胤轩笑了,说道:“我可以让各地官员留意一下,本来今年的选秀让我取消了,那些女子的画像却仍是被呈进了如意馆,温祺你不如去看看?” “不用了。”温祺喝了口茶,举手投足间成熟不少,笑道:“多谢皇兄美意,只是我不想找一个相府千金或深闺小姐相伴一生,她们将画像呈进皇宫,无非是想攀龙附凤,飞黄腾达,而我,不想做王爷,是给不了她们这些的,我只想找个身世平凡的女子,乡野草民一生。” 他这样说着,胤轩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无奈,看向抱着妩君的映雪。 身为一国之君,他要操劳的事务何其多,只是,能有心爱的女子相伴,到哪里都是幸福的。看折子很晚的时候,映雪会静静泡上一壶茶端到御书房,为他捏捏肩,或者,抚琴吹笛。出巡的时候,他会带上她,带她去骅山泡泡温泉,坐在骅山山巅寂静俯视万物大地,听《净心咒》。甚至,同她一起抄《大悲咒》、《普善咒》。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充实而绵长,让他有归属的感觉。 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乖巧机灵,一个文静秀美,大女儿遗传了他的长相和性子,小女儿跟映雪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一对宝贝。只是,每每想起妩尘胎死腹中的双生妹妹,他难免自责。那个孩子,是他间接害死的,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不知道,如果那个孩子出世,是不是跟小妩尘一样可爱。 想到此,他望向映雪。 映雪看到了,将妩君交给宫女抱着,朝这边走过来,将手放进他的大掌里,“怎么了,和温祺聊了些什么?” 胤轩包紧她的柔夷,笑了笑:“在聊他的人生大事,你是他的皇嫂,是不是该为他留意下哪家的姑娘。” “哦,原来是为这事。”映雪双眸含笑,望向温祺:“给嫂嫂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温柔贤淑的?娇媚可人的?耿直大方的?小家碧玉的?飒爽英姿的?” 温祺知皇兄皇嫂在打趣他,眼儿一逗,笑道:“嫂嫂这样是属于哪型的?温祺啊,喜欢嫂嫂这型的。” “嗯?”胤轩不悦了,将映雪抱坐在腿上,圈着她的细腰,“映雪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仅此一家,休得打她主意!” “胤轩。”映雪粉颊微赧,推了推他,嗔怪他的动作。而这动作,看在温祺眼里便成了打情骂俏。 温祺咧嘴笑道:“啧,啧,瞧皇兄身上的醋味,估计连皇宫外都闻得到。温祺这不是说照着嫂嫂这型找么?嫂嫂自然只有一个,但这一型的女子可不少,温祺要是有幸碰上一个,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温祺。”映雪推开胤轩,坐到旁边,突然认真道:“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个人来了。” “谁?”两兄弟异口同声。 “月筝。” “月筝?”温祺被吓了一下,不确定道:“嫂嫂的意思是将月筝嫂嫂介绍给……”那个‘我’字,他没敢说出口,感觉自己把这个女子给亵渎了。因为月筝素来是王兄的妾室,他从来是尊敬的,又哪敢有一丝歪想。 “嗯。”映雪点了点头,肯定笑道:“月筝目前正在一偏僻的小村子教书,跟你一样,不想涉足朝廷,只想乡野草民,平淡过一生。嫂嫂觉得,你们只要敞开心扉,应该是有话聊的。” “映雪说的是。”胤轩牵住她的手,紧了紧,与她相视而笑,“我们不是说一定要你们结合,只是让你们试试。如果不行,皇兄再给你介绍。” “皇兄,你最近很闲哦。”温祺啐了他一句,“做起红娘来了。” “还好。”胤轩抿唇低笑,正了正高壮的身子,笑看这边,“再大的事,也比不上兄弟的一生幸福,既然今日说起了,那就弄个头绪出来,可好?” “那温祺选择去如意馆看那些秀女画像。”看来皇兄非要给他找个正妃了,先拖拖再说。毕竟比起那晶莹无暇的月筝,他更愿意‘亵渎’这些根本没见过面的千金小姐。不过话说回来,月筝还真是嫂嫂这一型的嘞。 “没问题。”胤轩的唇角笑得更开,“明日我们去如意馆‘选妃’。”现在天色已晚,他可不想将美好良宵用在看那些画中女子身上。这些日子,妩尘那小家伙经常跑他寝宫捣蛋,今日藏床底下,明日藏衣柜,都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躲避公公搜寻的,闹得他没一天能和映雪好好温存。 今夜,沁宁宫那边传来音信,说温祺的儿子在那边陪妩尘睡午觉,并且要求晚上也一起睡。这下,总算不来闹了。他相信天下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妩尘这小魔头总算让Zf降住了。至少有Zf在,她会乖乖听话。 是夜。 两个小小的身影抱开墙角的花盆,腿儿一曲,从那小洞爬出去。 “王兄,快一点,让嬷嬷发现了,我们就出不去了。父皇下令,说一到天黑就不准我出去捣蛋。”小身影焦急的蹦啊蹦,两个小辫子甩啊甩。 “妩尘,小声点。”Zf从洞里爬出来,牵起她的小手就往前面跑,“刚才有宫女经过,我不敢动。” “王兄你好聪明,我们去哪玩?” “去一个我们没有玩过的地方。” “骄子房我们没玩过,我听嬷嬷说那里住着我的皇弟,我们一起去看看。” “嗯。” 不大一会,两个小家伙又是以爬狗洞的方式爬进骄子房,滚了一身泥。而后趴在窗台上,望着里面。 “王兄,他为什么不哭?他摔倒了。”窗子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奶娃扶着桌几走了两步,摔在地上,但是没有哭。小妩尘的小眉毛皱了下,觉得这个弟弟好可怜。因为他不像妩君和她那样,可以在父皇和母后怀里撒娇。 “因为他不会说话。”小小的Zf也不懂,如果是他摔倒,一定嚎啕大哭。 “哦,我们进去看他。” “嬷嬷发现了,会赶我们走的。” “那怎么办呢?嬷嬷都不跟他说话,就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一定很闷。”小眉毛又皱了下。她要将这个弟弟牵出来做她的玩伴,和她一起睡。 这样想着,她的小脚丫果然蹦下板凳,跑去推那木门。 “吱呀!”木门一开,骄子房内的乳娘和宫门全被这个小身影吓到了,“公主殿下?” “嗯。”她仰着小下巴,迈着大步子(虽然只算小步子)走进去。这是她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每次父皇上朝,父皇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底下的人就会低头哈腰。所以为了不被嬷嬷赶出去,她这个公主要摆出父皇那样的威风来,这样她们就会低着头。 “我来看弟弟。”她道,奶声奶气的。 “公主殿下,夜已经深了,奴婢让人送您回去吧。” “哼。”她脸一偏,奶声奶气的哼出,还故意把一双小手负在身后,“我不要,我要看弟弟。” “是,是。”老嬷嬷陪着笑脸,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去沁宁宫报信,又对那身高不到她大腿的小家伙道,“皇子殿下刚刚吃过奶,现在在练习走路。” “练习走路?”妩尘小家伙立即睁大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马上朝那小奶娃跑过去,“我是皇姐,你叫什么名字?你跟皇姐玩捉迷藏吗?” 小奶娃很白嫩,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子,五官有些胤轩的轮廓,却很瘦,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望着妩尘,小手朝她伸过来。 “公主殿下,皇子殿下还不会说话。”老嬷嬷在旁边解释道。 妩尘握住那只小手,对这边道:“我是他皇姐,我教他说话。我刚才看到你们都不管他,他摔倒了也没有人抱……” “公主殿下,您刚才在外面偷看?”嬷嬷和宫女们吓了一大跳。本来皇上将这个皇子抱来骄子房就没再过问了,摆明了冷落这个皇子,而且她们也听说了一些前皇后娘娘的事,所以都认定皇上讨厌这个皇子,她们偷点懒没有什么的。如今让这小不点公主这样一指,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毕竟小不点公主提醒了她们一件事——至今皇后娘娘只诞下了两位公主,传言只出女不出男,那么立太子的人选,很可能是这个受冷落的皇子。 日后这位皇子做了皇太子,她们这些人不是要被砍头? “他刚才摔倒了,为什么不哭?”妩尘毕竟是孩童心性,不懂这些大人们百转千回的心思,吹吹了弟弟的小手,“不痛不痛,皇姐给你吹吹。” 小奶娃只是用那双安静的黑眸望她。 “回公主殿下,皇子殿下有些先天性不足,身子虚,说话迟。而且在娘胎的时候,因受了母体情绪的影响,有些自闭。一般情况下,皇子殿下不会哭不会闹,也不喜欢我们抱……” * 御花园的八角凉亭里,浅粉色的帐幔厚厚挂满整个凉亭,旁边一清莲池,植满墨绿的荷叶。因还不到盛夏,故不见多少荷花。此刻,月明星稀,夜风习习,清荷飘出清香。 “轩……轩,会不会让人发现?”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娇喘。 “不会,我将这里的宫女全遣走了,女人你专心些。” “嗯a!”女子突然尖叫了声。 层层帐幔里,隐约见到两条晃动的人影,一件白衣的一角从帐子底暧昧的露出来。 “轩。”女子的声音又低下去,似在压抑,或在咬着什么。 “傻瓜。”男子怜惜的声音,也带着微喘。 月光明亮,夜风吹起帐幔一角,掀起一层,隔着另一层薄纱,隐隐约约显现出两条在石桌上交缠的身影。 不大一会,亭里的声响停歇下来,恢复寂静。 “皇上,皇上!”清莲池的那边传来公公尖细的叫声,“皇上,您在这里吗?皇上,沁宁宫出事了!”那声音还是隔了道门。 帐幔被撩开,走出明黄常服穿戴整齐的胤轩,而后牵出裹了雪白裘衣,披散着黑亮发丝的映雪,“我们去沁宁宫看看。” “嗯,我们快去!”映雪早是一脸急色,大步往外走。这孩子,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等坐轿到达沁宁宫,两人又急匆匆往骄子房赶。 一进大殿,管事的嬷嬷立即迎了上来:“公主殿下和大世子一直要看皇子殿下,奴婢怎么请怎么劝解也无补于事……” 映雪看了这嬷嬷一眼,大步往内殿走,只见三个小家伙坐在地毯上玩,小妩尘双手捂着眼睛,在逗绛霜的孩子笑。 只是,那个孩子怎么都不笑。 她走过去,望着那个孩子,心里突然涌过一抹酸涩。 这是绛霜和胤轩的孩子,那张脸,就是胤轩的模子刻出来的。 “映雪。”有只臂膀搂上她的肩,紧紧搂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想起什么了,因为他也想起了。 她没有说话,靠在他怀里。 “母后,妩尘要将皇弟接到沁宁宫。”任那孩子如何不笑,小妩尘都没有泄气,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映雪的裙摆,“弟弟不会说话,因为没有人陪他,这里的嬷嬷们都不陪他,他摔倒了也没有人管,所以他不哭……” “妩尘。”映雪的心缩紧了一下,蹲下身,爱怜的抚着那张小脸蛋,“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喜欢。”妩尘毫不犹豫点头,“他没有母后和父皇疼,所以妩尘想跟他玩。母后,你为什么不来看弟弟?妩尘和妩君是父皇的孩子,他也是父皇的孩子。”她改为抓住映雪的袖子,小脸蛋无比认真。 映雪眼中有泪光闪烁了一下,伸手将小家伙揽过,紧紧抱进怀里,“母后会疼他的,乖。” 胤轩站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有了沉痛。这个地方,是无人想踏足的地方,因为这个孩子,会牵扯出无数痛苦的回忆。可是,这也是他的孩子,虽然不是一个让他们所期待的孩子,可是是他至亲的骨血。他望着那个孩子安静自闭的模样,心头突然如万蚁啃咬起来,痛着,自责着,愧疚着。 映雪回头望了他一眼,抱着妩尘站起身,“胤轩,册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子吧,让他和妩尘她们一起接受教育。” “映雪?”胤轩心头吃了一惊。 “你需要一个太子。”映雪定定看着他,将眼中的泪光一点点敛去,“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血,你这样待他,不公平,我愿意代为抚养成人……” “映雪!”胤轩心头一震,眸中划过痛痕,“我会将他送往法华寺,让方丈大师代为抚养,如果必须要一个太子,会在他弱冠之年,接他回宫。” “我生不出太子。”映雪嘶哑道,将脸贴在妩尘的小脸蛋上,“这是莲绱对湄颜的惩罚,也是对我私心的惩罚,轩,你重纳后宫吧。我已对不起莲绱,不能再害得你没有继承人……” “母后,你哭了。”小妩尘抬起头,帮母亲抹泪,又将小头颅靠在母亲脸上,隐隐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悲伤。 “映雪,亚父说我不是断子命。”胤轩朝这对母子走过来,捧住她的脸,为她抚泪,“绛霜临终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施加了她的怨气,所以我不会立这个孩子为太子,我不想害了这个孩子。且,我天景不会后继无人的,你忘了温祺的孩子吗?他也是我赫连的嫡亲血脉……” “嗯。”映雪靠进他怀里,眼眸一闭,还是落了泪。前世因,这世果,无论如何,她还是愧对了这个男人。这是莲绱对她的惩罚,也是郁结难抒。她只能,好好抚养她的两个女儿。 想着想着,胸口突然一阵恶心,她猛的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胤轩扶起她,见到她脸色苍白,“是不是刚才在亭子里受了凉?” “不是。”她摇摇头,将妩尘交给宫女抱着,走出去。不是受凉,是恶心反胃想吐,极似有孕反应。 她记得昨夜做了个梦,梦见龙母娘娘赐了她一颗仙桃,说让她快些吃下,可是她去接那桃,如何也接不到。之后那桃突然变成三朵白色的桃花,梦就醒了。 桃,白色的桃花? 而且,她上个月月事似乎真的没来。 难道真的有了吗? * 如意馆,百来张仕女画像挂起来,人走进去,仿若走入仙界。 每幅画,栩栩如生,逼真动人。 温祺走在前面,每张细细的看,赞赏几句,却始终不选。 胤轩和映雪走在后面,顺便也看一下那些个美貌女子,帮他提些建议。 末了,温祺突然在一画像前站定,不肯离去,“皇兄,嫂嫂,你们快过来看!” “怎么了?”发现绝世大美女了?两人为他的声音诧异,笑着走过去,却在看到那幅画后,两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僵硬起来。 那是一幅映雪的画像,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裳,手上捏着一支桃花枝,眉眼含笑。那桃花,是白色的,极似白梅。 白色的桃花? 胤轩一把将那画像扯下来,不置信再看了几眼,怒气冲冲扔在地上,“放肆,是谁这么大胆子!” “皇上恕罪!”如意官忙不迭跑进来,颤颤惊惊跪在地上,“这位是卞州城青桃县县令千金,因为与皇后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想进宫侍奉皇上。” “胤轩,我们去卞州看看。”映雪的心狂跳起来,不仅因为前天夜里那个梦,也因为卞州那个唇裂小丫头说过的一句话。那个小丫头说,她见过她。难道,绛霜没有死? “好。”胤轩也紧张起来。这个天下,没有人能长得如此相似,除非双生姐妹。 “我也一起去!”温祺也来了兴致,这女子额头上没有莲花胎记,难不成是绛霜?可是亚父不是说绛霜已经死了么?而且已经在卞州入殓。 稍后,三人坐上了赶往卞州的马车。 他们直接赶去青桃县,穿了便服,敲开县令大人的府门。 那八字胡县令一见平民装的映雪,立即交给她一封信,“这是一个姓秦的白发老头让我交给你的,说一旦将这幅画像进献入宫,就会有人来取信。” 亚父? 胤轩和映雪对视一眼,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亚父早就游历山水,闲云野鹤去了,为何还要将他们引来于此? “没有了,只说看过信就会明白了。” 映雪折开信,看着看着,双手颤抖起来。 “怎么了?”胤轩的剑眉拧起来。 “亚父说,绛霜并没有难产,让我们去五桃山。” “这么说,那个云家的小丫头说见过绛霜,是真的?”胤轩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一把接过信纸,又看了遍,“是亚父的字迹,原来亚父是骗我们的,他带走了绛霜。” “天哪,这不是真的!”温祺被这个晴天霹雳雷到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见到了绛霜的尸体。绛霜明明难产了! “我们去五桃山!”胤轩那将信纸捏成一团,冷冷瞧着外面。亚父,你这是走的哪步棋?! 接下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去五桃山,只见这山名副其实植了整个山头的桃树,全是清一色的白色桃花,在这春末也没有凋谢。而桃树掩映中,一座小小的桃花庵与世隔绝。 庵里,轻烟缭绕,没有香客,只有一个女尼,守着几百个黑色的骨灰坛,坐在院子里打坐。 “这些都是漂泊他乡的异乡客骨灰,因为无法落地归根,便在贫尼庵里接受超度。请问施主,可是来寻亲人?阿弥陀佛。” “大师,我们寻一个叫秦灏的老者。”这桃花庵,原来是一个亡者的客栈。所谓黄泉无客栈,这位老尼,倒是为这些逝去的人置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阿弥陀佛,路经此处的行人从不留姓名。只有一些想回家建衣冠冢的亡者,才会在贫尼这里留下名姓,以便他们的亲人来接他们。” “有我这么高,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眉发花白,精神矍铄。”胤轩不得不详细描述一番,利眸快速掠了那几百个骨灰坛一眼,猜测着亚父的用意。亚父应该不是将他们引来这游玩吧?!如果他真的带走了绛霜,那么——“假若他来过这里,身边应该还有一位红衣女子。” “哦,贫尼想起来了。”女尼睁开眼睛,停止捻佛珠,“是有一位这样的老者带着一位红衣女子来过此庵……” “那红衣女子可是跟我一般模样?”映雪的心已经快跳出胸腔了。 “是。”女尼看了她一眼,继续捻起佛珠,“红衣女施主是与女施主长得一般模样,只是,她已经过世了。老者将她带来此庵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阿弥陀佛。她的骨灰就安置在贫尼的庵里。” “大师,她是我妹妹,我想将她的骨灰带回去。”映雪的心,已经窒息了。原来亚父真的将绛霜带出宫,而且还带着她走遍卞州。 胤轩握住她冰冷的手,只能无声沉默。 年长女尼却道:“女施主并未告知名姓,所以得需你们自己将它找出来。”她指指那几排一模一样的骨灰坛子。那些坛子,少说也有两百个,很多没标上姓名。 “亚父难道没有给什么提示吗?”温祺急得跳脚,“亚父既然用那幅画引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接回绛霜的骨灰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来这一出?” “阿弥陀佛,是红衣女施主不肯留姓名,女施主说,想在庵里常伴轻烟左右,以洗清一身罪孽。不过她在生前曾写过一封往生信,放在庵内。” “有劳大师取出。” “阿弥陀佛。”女尼却是带着他们走到数排白色纸札面前,欠了欠身,“这里有一百八十张往生信,全是那些没有留名姓的往生者留下的遗愿。如果施主要找,只能有一次机会,因为贫尼不能冒犯其他往生者的遗愿。” “绛霜这是在故意整我们吗?还是真的不想回去?”温祺苦笑。 映雪却是看着那一百八十张一模一样的白色往生信,想起那夜的那个梦,三朵桃花,是说三吗?只有一个三,第三排第三个,那是从左数起,还是从右数起呢? “绛霜,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哪个是你的往生信,好吗?” “呼!”一阵风起,吹过来,却没吹掉一个往生信,绛霜不肯给她提示。 “胤轩。”她与胤轩对视,终是束手无策,如果盲目去取,定是要冒犯一个往生者的。 “我们再找。”胤轩安慰她。 “咦,现在还不到吃桃的季节,这案桌上怎么摆了青桃呢?”温祺望着她的左侧好奇起来,只觉那几个青桃真够大的,堪比寿桃了,“大师,这山上可有这样的桃子,我想摘几个尝尝。” 青桃! 映雪一个激灵,忙拿下从青桃那边数起的第三个往生信,颤抖着拆开—— 我不知道能否有人看到这封信,但我仍然想写下我最后想说的话。 我连绛霜今日随亚父游遍天景,重回卞州,实属再生有幸。如今落土于桃花庵,无怨无悔。 其实在宫里为胤轩诞下麟儿那一刻,我便知我命数已尽。但因我不甘心就这样被苏映雪抢走了胤轩,心口堵了一口气,所以我活了下来。我一直希望胤轩能来看看我们的孩儿,能回心转意。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来看我的只有亚父,那个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人。 亚父没有再说我不是胤轩真命天女的话,只为我的孩儿算了一道卦,放在他的衣兜里,说能为他避过劫难。而果然,孩子出生不到三日,就因身子骨过虚,差点活不下去。这是我服用红花的后果,害了这个孩子。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生下这个孩子并不是给胤轩看的,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孩子。 所以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明白映雪被七日绝命毒掉孩子的痛苦,那种痛,比失去胤轩还要强烈。不过,我并不因此认为我做错了,因为,苏映雪是真的抢了胤轩。我生了他的儿子,总算扳回一成。 诡异的是,亚父给孩子渡了一口气,孩子第二日便睁开了眼睛,是真的避过了一劫,我却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亚父的一个阴谋。 亚父开始对我说,我的孩子是胤轩唯一的嫡亲血脉,他会扶为太子,让我不要再有恨。面对这句话,我笑了,笑苏映雪的永远不出男。这就是我作为旁女唯一胜她的地方,我可以给心爱的男人生继承人,她却不能,只能永远活在谴责中,或者看到别的女人为胤轩生的儿子做太子。 我很痛快,突然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惩罚苏映雪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是亚父带我离宫后,我孤零零看着山头的落日,很想哭。 我只是心中有恨,想看看儿子,所以多活了些时日,大笑过后,终是要死的,因为我只是个不该存活在这个是世上的旁女,不该得,不该活,不管我有没有犯错。我不后悔害死那么多人,因为我会在下世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赎罪,会做苏映雪的姐姐,做明明顺顺的绱女。 我答应亚父出宫来,是想散散心,因为我知道胤轩是会带苏映雪进宫的,会立她为皇后,加倍弥补她所受的苦。而我,只是个心狠手辣的废后,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关心。所以不想在我人生的最后日子过得那么狼狈,不想看到苏映雪那张明明可恨又无辜的脸,不想听到胤轩亲口对我说,我不爱你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这些话,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但我用我最后的力写下来了。这个时候,亚父刚带着我游遍鄞州、常州、通州,回到了卞州,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去过这么多地方,看着那些山和水,那些漫无边际的乡野,那些孩子纯真的笑脸,全身突然松解下来。我不该有恨,真的,恨让我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我本该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这里牧羊,赏桃花,酿梅子酒的,可是我却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失去了娘亲。 可惜,说再多都无补于事了。 亚父,你得好好照顾我的孩子,我希望他当太子,因为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存在,得到胤轩的关注。 最后,我得说一个有关莲绱的秘密,这个秘密苏映雪能不能看到,要看她的运气。 其实,有关莲绱绱女只出女不出男的说法,有破解方法。楚幕连在回去莲绱前,曾来劝过我,让我与苏映雪好好做姐妹,不要再互相伤害。当时我心有郁结,索性将答应的条件定为不再做旁女,他便告知,一旦莲绱被毁,莲山沉水,莲绱对绱女的约束就再也没有了,绱女与旁女,再无正旁之分。特别是对于血统不纯正的莲绱人,只要多吃青桃,就可化解我们体内剩余的莲绱血,做回真正的陆路人。 呵呵,苏映雪你看不看得到这封信,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反正我已是没有力量去通知你,我打算长眠这块洁净的桃花地,来世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绱女。 吾儿,保重!连绛霜绝笔 “这个破解方法可信吗?”连胤轩握紧映雪冰凉的手,心随她一起在那封信里沉浮,眉心始终无法舒展。这封信,多少勾起一些伤心往事,说不在乎,是骗人的。 映雪收起往生信,望着庵外那片桃花林,却道:“绛霜选了一个好地方,这里很美,很安静。” “皇兄,嫂嫂!”温祺早跑出去摘青桃去了,裹了满满一袍子回来,喜笑颜开的道:“没想到那山上真的有好多青桃,每一个至少有拳头那么大,我摘了这么多都摘不完……不过我很好奇耶,这桃花庵前的桃花还开着呢,那山上的青桃怎么就长了……” “这庵前的桃花是往生花,常开不败。”映雪收回视线,对那女尼合掌敬了敬,“大师,我说的对吗?现在本是吃桃的季节,这里的桃子只不过因山土肥沃长得大一些,其实并无奇特之处。” “阿弥陀佛。”女尼点头,“贫尼倒是想起一句话来,那红衣女施主有日与贫尼聊天,无意中说了句‘如果有个和我一般模样的女子寻了来,请师父提点她多吃吃这山上的青桃’。阿弥陀佛,那女施主在庵里借宿的日子,天天吃这青桃,所以贫尼才供奉了一些,让她在黄泉路上吃。” “多谢大师。” “既然已找出往生信,那就可对照着抱出女施主的骨灰坛。骨灰坛与往生信的摆放位置是一致的。” “好。” 安置好绛霜,三人回到了卞州的王府。 映雪躺在胤轩怀里,搂着他的腰,“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一个波折。” “嗯。”男人轻应了声,在抚她的发丝。 “不知道西门和浅浅怎么样了呢?”映雪继续道,在他怀里钻了钻。 “等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出世,他们一定会露面的。”男人将帐子放下,抱紧怀里的女子。这个地方,有太多的记忆,快乐的,痛苦的,忧伤的。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只希望能和怀里的女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不知道银面在毒花谷过的怎么样。”她偎着他,静静听他沉稳的心跳。 “时间久了,他会放开的。”他破天荒的为银面说了句话,更加搂紧她,“好了,不要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 “胤轩。”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羞涩低着头,“我可能有了。” “有了?”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觉加重一分,“真的吗?” “嗯。”妩君才这么一点大,她不想这么快生第三胎,感觉像某种动物,可是他让她怀上了,不可能打掉吧。罢了罢了,等生完这胎,让这个男人禁欲一年,那么严密的防护措施也出了娄子,真是没天理。 “娘子。”他突然性感暗哑,俊脸朝她贴过来,黑眸深情灼热望着她,“我感觉我好幸福。” 她还以为他要说爱她呢。好,看在那双眼睛那么真诚深情的份上,原谅他只是说不出口。 “相公,我想吃青桃。”她送上自己的红唇,吻了他一下。 “夜深了。”他在她细腰上搂了一把,封住她的唇,不准她蜻蜓点水。 “吃青桃可以生儿子。”她努力推开他火热的攻势,好不容易得空说出这句话。说实话,还真是有点歪打正着呢。在寻到绛霜的往生信前,她突然对进贡的桃子喜爱起来,而且还专拣青的吃,越吃越爱吃,不知道这是不是楚幕连在默默助她。 “青桃吃多了,对肚子不好。”他又欺上来,气息也微微急促了,往她白嫩的脖子和锁骨进攻,想必‘生儿子’对他没有什么杀伤力。 “我现在想吃。”她揪住衣裙,不准他脱,双眉锁着。 “好,我让人给你削一盘送过来。”他无奈从她高挺的胸上抬起头,得不到的满足的吻了吻她的唇,撩开帐子走出去。他亲自出去吩咐及监督削桃了。 一等他走出去,她忙从帐子里爬起身,查看自己的亵裤。刚才她感到下体泄了一下,很是不对劲。起初她以为是对他爱捂的反应,谁料锦单上湿漉漉一片,不断地涌出,极是来了月事。 现在一看,只见那雪白裤子上溅的不是几朵红花是什么! 她肚子不痛的,而且这血相对鲜红,绝对不是落胎。天,她首次为自己诊断失误,原来她没有怀上!医者果然不能自诊自医! “女人!”连胤轩端着一盘削好的桃站在门口,望着那裤子上的一片红,“啪!”的一声将整盘桃给掉下去了,“刚才不对劲,为什么不跟我说?孩子被我弄掉了是不是?” 他朝她大步走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却是极其温柔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很疼吗?该死,都怪我,没想过你的身子现在还很虚……富伯!” “别惊动下人。”她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唇边梨涡一笑开,“我只是来了月事,并不是落胎。” “呃?”男人呆住了,一下子弄不清是什么状况,“可是你明明流了很多血,你骗我,不想让我担心?你刚才说你有了……” “我说有了月事,哈哈。”她勾住他的脖子,啄了他一口,“相公大人,娘子现在来月事了,不想吃桃,想换衣裤,咋办呢?” “女人!”欲火难解加被耍的怒火! * 一年后,凤鸾殿的寝殿,一道响亮的婴孩声划破这个大殿,“哇哇……哇哇……” “皇上,生了,是个小太子,皇上……”凤鸾殿的宫女急匆匆跑出来禀告,差点被门槛绊倒。 一身明黄朝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脚登青缎粉底朝靴的男子明显是刚下朝过来,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庄严的皇帝朝服。听得宫女喜报,眉心一舒展,立马往殿内冲,“映雪!” 只见他的身后,穿着朝服,和他一样刚下朝的文武百官密密麻麻将凤鸾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七嘴八舌—— 皇上终于可以立太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啊,总算解决了一桩心事,让我们天景减少了八成下代由女皇执政的可能性。 为什么只是八成? 有沁聍公主在,你想要几成,八成不错了,希望这个小太子比皇上强。 沁聍公主才几岁? 虎父无犬女,你等着瞧好了。 ¥,@……&…… “母后生皇弟了,母后生皇弟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长廊的转角,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横冲直撞过来,一身小皇子的装扮,齐眉还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足蹬小靴子,颇为英气。她边跑,胖乎乎小手边还牵了个衣角,“西门叔叔,快一点,母后说妩尘在弟弟出生的时候见不到西门叔叔,那妩尘现在就将西门叔叔带给母后看,母后就会准妩尘在西宫玩了。” 西门依旧一身飘飘白衣,长身玉立,风流倜傥,任那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笑道:“小家伙,你跟你母后打赌了?赌西门叔叔不会出现?”没想到这个孩子长这般大了,不但机灵可人,而且口齿伶俐,让他暗暗有些感慨。毕竟映雪怀她的时候,是最苦的时候。 “什么是打赌?”小家伙回过头望他,一双大眼睛迷惑的扑闪扑闪。她又不知道打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偷听父皇和母妃说打赌西门叔叔不会出现,她这次拉西门叔叔过来,纯粹是想告状,因为母后将她管的太严了! 西门用指尖爱怜的捏了下那粉嫩小脸蛋,往前走,“等见到你父皇和母后,就知道了。”看来是胤轩跟映雪在打赌他跟浅浅会不会成事了,这两个羡煞旁人的人。不过他不会告诉他们,粘他的浅浅跑去粘另一个男人了,让他天天吃飞醋。 那个男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要样貌没样貌,要才情没才情,整个连他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浅浅是看上他哪点! 哼,等哪天本公子闲了,一定将那肌肉男一脚踢开,追回浅浅,免得她识人不清,误入歧途。 “母后,西门叔叔来了!”小身影扑进寝殿里。 “西门,你来了。”刚刚生产完的映雪与站在床边的胤轩相视一笑,“你来的正好,帮我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等熟络一下,再将西门带去他们为他设下的那场鸿门宴去,浅浅和那位聘请来的公子将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表演,哎,就不知道这两个玩赌了几年的冤家能不能聚头了。毕竟时间这么久,西门也该收心了。 “母后,西门叔叔出现了,妩尘可以去西宫玩了。” “谁说的?将你那身衣裳换下,你是公主,只能穿宫装!” “我不做公主,我要做皇子!” “你是女儿身!”映雪气得瞪了胤轩一眼,“这个女儿你管!” “皇子就皇子吧,多么飒爽英姿的小皇子呀!”胤轩笑道,蹲下身来抱女儿,“到父皇这边来。” “父皇!”妩尘立即欢天喜地扑进他怀里,在他俊脸上重重啵了下,“妩尘长大了要像父皇这样。” 映雪的额头,立即爬满黑线。 “父皇,妩尘今天跟君昊捉迷藏,君昊(绛霜的儿子)肯喊我皇姐了。” “好。”胤轩回亲了女儿一下。 “那父皇肯让妩尘去西宫玩么?” “父皇考虑一下。”看向床上的映雪。 “妩尘想不想跟西门叔叔到处玩?”西门开口笑道,“外面比这个皇宫大很多倍哦,有很大的鸟,很高的山,还有会跳舞的花。” 这一家子,羡煞死人了,他得整点事出来才行,不然对不起他这趟京城之行! ------------ 幸福番外(三) 参加完映雪胤轩的喜宴,西门俊脸微酣,飞到卧波长廊顶上,躺着望月。 是醉了么,为何圆月变成了浅浅的脸?是吃醋了么,为何不喜欢看到那个慕容傲对浅浅殷勤的脸? 慕容傲,一个人高马大的肌肉男,比他高一点点,比他壮一点点,比他温柔一点点(其实人家身形挺拔、肌肉坚硬如铁,标准身材)……听胤轩说肌肉男是将军世家,自小习武,熟读兵书,人虽长的男人味十足,却温柔体贴,万中无一。 此肌肉男又是声名显赫的后起之秀,慕容将军家的独子,二十八岁被赐封傲龙将军,官拜一品。一品?貌似比他高了无数个等级。 他目前可是无官一身轻,连个七品芝麻官也算不上,无权无势的平民老百姓。要拼拼不赢,要比比不赢。不过,需要比么?咂咂嘴,他一跃而起。赏月赏够了,醒酒醒够了,该出宫了。 只是,廊下传来脚步声。 “浅浅,头好点了吗?”慕容傲柔出蜜来的声音。 他听得唇角一勾,重新在屋顶坐下。 “慕容大哥,我没事,其实刚才的酒你都帮我挡下了。”浅浅软软无力的声音。 他坐在屋顶听着,可以想见她脸蛋微粉的模样。与她在岷山生活的一年,这个小女孩蜕变成魅力十足的女子了。以前与胤轩一起在岷山拜师学艺时,浅浅还只是几岁大的丫头,天热了,穿着小短裤拉他去山间乘凉,去山涧戏水。天冷了,偷偷钻进他的被窝,抱着他的身子取暖;拉他练剑,自创双剑合璧。 那个时候,他一直当她是个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粘着他的孩子。直到,这一年与她在岷山帮她养身子,见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前凸后翘的身姿,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女儿香,动不动就双颊绯红、香汗淋漓的粉颜,以及娇而不腻的黄莺嗓音。他便开始害怕与她独处。 他是一个年将三十身体正常的男人,与女人独处时间长了,有时忍不住会蠢蠢欲动,尤其是浅浅丝毫不设防要爬进他被窝取暖时。 “那好,慕容大哥送你出宫吧,先去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送你回岷山。”慕容傲掺着浅浅在廊下走。 他将指尖的玉笛潇洒打了个转,风度翩翩落在两人面前:“不劳烦慕容将军了,浅浅有我这个二师兄照顾,尽可放心。” “原来是墨玄兄。”一身精致绛袍的慕容傲客气对他揖揖手,眸中噙笑送浅浅入他怀,“那慕容傲就先告辞了!”而后,袍摆一撩,迈着大步穿过长廊离去了。 浅浅靠在西门怀里,闭了闭清眸:“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岷山?我不大喜欢待在宫里。”果然是酒微醺,妆半卸,骨软筋酥了。 西门闻着她带酒香的吐气如兰,感觉心弦被拨动了一下,掳着她的腋下:“还能走吗?”刚才看她在席间确实喝了不少酒。 “能走。”倚着师兄朝前走了一步,却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她是真的喝醉了,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眸中闪过一抹怜惜,打横抱起她,“那搂好师兄的颈项了,师兄现在带你出宫醒酒。” “嗯!”浅浅乖巧如一只小猫钻在他怀里。 不过,他在出宫前去了趟妩尘的寝殿,敲了敲小家伙的窗子,“小妩尘,西门叔叔来了。” 佯装睡觉,打发掉宫女的妩尘即刻从床上翻身坐起,拎了藏在床下的一个小包裹乐颠颠从寝宫里跑出来,“西门叔叔,妩尘已经准备好了,跟王兄说了再见,也跟两个皇弟和妩君说了再见。” “那有没有跟你父皇母后说再见?” 小妩尘摇摇头,眨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西门叔叔说不要告诉母后的,不然母后不让妩尘出宫。” “那好,我们现在出发!”西门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轻佻佻勾起她的小身子,无声无息跃出公主寝殿。既然胤轩夫妇要故意整他,那他也来玩玩,让他们急上一急。 两个时辰后,他们乘着马车顺利出了宫,过神武门,出护城河。身后,突然燃起满天烟火爆竹,响彻整个皇城,照亮整个夜空。 “哇,好漂亮!”小妩尘惊讶的声音。 “那后悔跟西门叔叔出宫吗?”西门带着暗笑的磁性声音。 “不后悔,宫外比宫内好玩。” “若想父皇和母后了呢?” “就回宫看他们,顺便还看看妩君和弟弟长大了没有?” “那不准哭鼻子!” “嗯!本公主绝不哭鼻子!” “在宫外不准用‘本公主’,要用‘我’!” “遵命,西门叔叔!” 一个月后,京城西街一宅院,一男一女一孩童站在门口目送一辆气派的皇家明黄华盖马车渐渐远去。 小丫头穿了一身带紫花的小裙子,眼巴巴望着,紧紧拽着男人的小指头:“西门叔叔,父皇母后以后还会来看妩尘吗?” “若舍不得,妩尘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西门拍拍她的小手。 小家伙咬咬樱桃小嘴,仰着小脑袋,说道:“妩尘不喜欢皇宫,可是又舍不得父皇和母后,母后现在有妩君和弟弟,肯定要把妩尘忘了。” “那好,西门叔叔现在带你送他们一程!”西门倜傥不羁笑道,猿臂一捞,抱着小妩尘跨上一匹闪电马,快速朝马车追上去,“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不适应,等习惯就好了,其实西门叔叔也觉得你不适合待在皇宫。” 小妩尘似懂非懂,紧紧咬着小牙齿,目送父皇母后的马车渐渐远去。不过她虽然不太懂,但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喜欢在皇宫被受限制,不喜欢穿小宫装,更不喜欢让宫女紧紧盯着,学习一大套宫中规矩。 她要的,是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想飞到哪,就飞到哪。 西门追了一段路,抱着幼小的她勒马停下来,站在原地:“西门叔叔会在京城住段时间,你若想他们,随时可以进宫。”原来,他看到了慕容傲。 慕容傲正陪同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进了一家医馆,随即,慕容傲与那女子一起走出来,走进对门的书斋。两人状态亲密,又若即若离。 西门眸中不悦,将妩尘从马背上抱下来,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书斋门口,大步踏进去。只见书斋里非常静谧,满架子整整齐齐的书,一尘不染,书香飘散。足见书斋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不过,书斋里没有慕容傲与那个女人的身影,想必是进后堂去了。 他索性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小婢送来的茶,一口一口悠闲喝起来。小妩尘则好奇的在书架前转悠,一个字一个字念那些书册的书名。 “公子需要买什么书吗?”等喝完第二杯香茶,粉衣小婢终于问道。 “买书?”西门撩袍站起身,凤眸巡视了书架一圈,对小婢勾唇笑道:“是啊,本公子要买书,不过需要找你们老板谈。你知道的,我买的不止一本,量有些大……” “那公子请稍等!”小婢一听,眸中大放光彩,忙不迭跑进后堂请老板去了。 一会,一个松松挽着单髻,不插任何发饰,穿粗布罗衣的女子从后堂走出来,淡雅道:“小妇人刚才有些事,让公子久等了。” 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如新莺出谷,而又人如其声,虽没有华衣首饰修饰,却是柳眉凤眼,气若幽兰,正是方才那个与慕容傲并肩走进来的女子。 且看女子一张清秀脸蛋绯红如云,发鬓虽然微微拢了,却仍显凌乱,一张饱满的唇,微显被怜爱过后的浮肿痕迹。 他兀自笑了笑,便明了女子与慕容傲在后堂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女子似乎撇下情郎,跑来跟他做这笔卖书生意了。他暗忖不已,又唏嘘气愤不已。好个慕容傲肌肉男,敢先惹浅浅,再惹这个有夫之妇,他什么意思! 女子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笑着说道:“公子,小妇人给你打个九折,以作赔罪可好?” “素素,怎么了?”慕容傲从后堂闻声而来,见是西门,惊了一下:“原来要买书的贵客是墨玄兄。” “刚好路过这里。”西门朗目带笑,视线在两人身上穿梭,“慕容将军好艳福,能识得如此绝美贤惠女子。只是不知慕容将军将浅浅放在何位置呢?” 名叫素素的女子立即俏脸一白,对他歉意的盈了盈身,转身走进后堂。 “素素!”慕容傲本想去拉她,终是跺了跺脚,看着西门:“我跟浅浅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帮她挡了几杯酒……你知道浅浅是圣上的师妹,君命难为。” “什么君命难为?”西门眉梢挑得高高的。 “圣上说浅浅酒量不好,让我照顾她。”慕容傲如实道,一张俊挺刚毅的俊脸上呈现急色与痛苦,“不瞒墨玄兄,我与素素已育有一子,年方五岁,却因父亲的极力反对,时至今日无法成亲。而太皇太后与大母(祖母)有意将浅浅赐婚于我,撮合我二人。” “原来是重慈与令尊在从中作梗!”西门恍然,看看后堂,“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这样两面夹着,也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慕容傲点点头,面色沉重目视前方:“我与素素相识相知七年,六年前父亲派我起兵去南藩平乱,答应捷战归来就允我与素素这门亲事。岂知,我一去就是六年,六年里,素素杳无踪影,家书不回,也从不主动给我刻信。我才知,素素与她病重的娘亲让大母赶出了京城。直到三个月前,我才在这里寻到开书斋,苦苦度日的素素……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娶她。” “那……”西门正要说话,眼角余光一闪,突见慕容傲身后的门帘后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小家伙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带着强烈的敌意冷冷盯着他。 “宸儿。”慕容傲示意儿子出来。 “你们给我滚出去!”这是小慕容宸走出来说的第一句,一张小小的俊脸布满寒霜,小手指朝门外一指:“是你们害得爹爹和娘亲不能在一起,滚出去!” 西门望着那双眼睛,只觉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比他父亲更有出息。 “我们才没有害你娘亲!”小妩尘大步跑过来,将她看中的一本书摔在小慕容宸面前,樱桃小口开阖,“看到没?我们是来买书的,而且,是你爹爹缠着浅浅姨,让西门叔叔吃醋!” “我爹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五岁的小慕容宸英挺的小剑眉一横,怒气爆发了,伸手将西门和小妩尘往门外推:“书我们不卖了,你们这些惹我娘亲伤心的人全部滚出去!爹爹不会娶你娘亲的,他只喜欢我娘亲!” “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哥哥!”小妩尘也被惹毛了,一嘴朝他的小胳膊咬下去,“谁要你爹爹,送给我也不要!” “妩尘!”西门忙拉开两个小家伙,一把夹在腋下,对慕容傲歉意道:“小妮子的脾气有些暴,很抱歉伤了贵公子,对面有家医馆,不如让我带他过去看看吧。” 只是,小家伙被咬了并没有哭闹,而是冷冷盯着他跟妩尘,一身的敌意,如一只刚出世的小雏虎。 “西门叔叔,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们?”小妩尘在他的臂膀下扭动小身子,还想咬这个哥哥一口。什么呀,他这样瞪人太不礼貌了。 西门无奈,再对慕容傲歉意笑了笑,夹着小小的她大步走出去。 随即当他们经过对面的医馆时,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从馆里走出来,边走边咳嗽,脸色咳得发青,而后一走到门口,身子突然倒了下去。 西门忙放下小妩尘,跑过去将老妇人重新抱进医馆内,大夫一探气息,脸色大变:“没气了。” 慕容傲和白素素也匆匆赶来,素素一见老妇人的尸体,哽咽一声哭倒在地,一下子晕过去。慕容傲将她抱到床上,看着西门:“西门兄刚才可有看到我岳母接触什么人?” 西门摇头:“我抱着妩尘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老妇人摔倒在地。” 慕容傲的脸一下子沉重起来,握紧素素的手,守在床边。 西门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见外面天色已晚,便带着小妩尘起身告辞了。 这个时候,小妩尘也暂时忘了离宫的不习惯,坐在院子里与西门给她抱养的小狗狗玩耍,玩了一会,将小狗狗捉进盆里用刷子刷澡,还一边给它讲故事,完全忘了今天发生的不快。 在皇宫里,母后和宫女们不准她养宠物,只有西门叔叔才对她予取予求。她现在算是如鱼得水了。 而这边,她的西门叔叔在备受煎熬。 由于浅浅以前曾经是活死人,体内的血液被换过,筋骨僵硬过,所以得定期给她泡澡按摩,以活络筋骨和血液,促进体内代谢。 而泡澡按摩的事,一直是他亲自代劳。 前几年他倒觉得没啥,只觉得浅浅依旧是那个钻他被窝的小女孩,她说哪里不舒服,他就给她揉,洗澡的时候不方便擦背,他就给她擦,一切如常。可是就在一年前,他在给她按摩的时候,接触到她细滑的嫩肤和香软的女儿腰,他的手掌就感觉被烫到了。 浅浅的美目里有一种风情在流动,那是一种属于女儿家的妩媚,若有似无撩拨着他。 此刻,他正走进浅浅的房间,恰好看到浅浅正在解素白单衫上的结扣,衣衫轻轻一退,削肩细腰嫩背一览无遗。她的肌肤呈现一种诱人的乳白色,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纤细匀称的脊背,细细的腰肢,浑圆的…… 他不敢再往下看,急忙打住,浅浅听到声音也忙将衣衫拉了上来,紧张兮兮回头看他。见是他走进来,素手一抓,将散开的乌黑青丝抓成一束,“二师兄,这头发太长了,我想剪短一些。” 他将视线移到那把乌黑亮丽的秀发上,想也不想说道:“留着吧,长发留香,很美。”浅浅的身子骨很纤细娇小,青丝根根黑亮,只要将长发随意一挽,婀娜又小蛮。 浅浅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以为又是几步上前,戏耍她说‘好啊,那二师兄帮你剪,剪的越短越好’的,不免俏脸一热,大声道:“二师兄你先出去,我现在要褪衣泡澡。” “那我一会给你送药瓣过来。”他立即退出去,感觉室内的氤氲热水把他的俊脸都给蒸热了。甩甩头,他走到廊下,大口的呼吸。又不是第一次见女子的玉背,干嘛紧张成这样。 随即,他没有亲自给浅浅送药瓣,而是出门喝酒去了。 一袭白衣,执一把折扇,与相思楼的思思姑娘躺在露天阳台,一个躺着饮酒,一个弹曲子。 高思思曲子弹到一半,琴面一压,朝倚楼饮酒的白衣玉面公子走过来,笑道:“思思以前有个好姐妹叫青衣,花颜月貌、善解人意,不知西门哥哥可认识?” 西门半仰着头,对着月亮笑了笑:“思思,你以为西门哥哥在为青衣嫁人的事借酒浇愁呢。” “不然,西门哥哥是为什么事买醉来了?”高思思坐到他身边。 “思思。”西门突然翻身坐起,狭长凤眸清亮,不见一丝醉意:“你陪西门哥哥回府上住段时间可好?” “啊。”高思思怔愣了一下。随即抿嘴一笑,用帕子掩着嘴角,柳眉飞扬,“思思哪敢说个‘不’字,西门哥哥说是,便是。”难得西门哥哥这次亲自邀她过府,她欢喜还来不及呢,哪还有拒绝的理。 “好,我们继续弹曲饮酒,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这个时候,浅浅刚泡好药澡,沐浴完,正在厨房里亲自下厨炒菜,等着二师兄回来。 刚才听下人说二师兄没用晚膳就出门了,走得急匆匆的,想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她想,反正她也睡不着,索性等二师兄回来好了,伺候他用膳,顺便让他给她弄弄筋骨。 二更天,等布好酒菜,她回了趟房里,稍稍给自己打扮了一番,云鬓峨峨,修眉联娟,娥娜翩跹,俏丽多姿。而后小窗独坐,等着心上人回来。 她与二师兄的一年之约早已期满,过完了春,迎来了夏,可是二师兄迟迟不肯提及,继续过他水不沾衣,踏雪无痕的潇洒日子。至此,她突然有了委屈与羞愤。 二师兄喜欢映雪姐姐,怜惜映雪姐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浅浅爱慕二师兄,对二师兄表白,追着二师兄不放,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她本以为映雪姐姐嫁给了大师兄,做了一国之母,二师兄就会放下,肯多看她一眼,不曾想,二师兄对她自始自终只是敷衍,只是诸多推搪。 时至今日,她突然没有勇气再去对二师兄提及这个一年之约,她没有勇气了,即便是很爱很爱二师兄,但她浅浅也是有尊严的,是个女儿家,脸皮再厚,也知晓什么叫羞耻。 纵使一年飞逝,草木皆春,二师兄却没有遇到心上人,也没有对她动心,一切无果。如果她知廉耻,就不能以此要挟二师兄接受她,不能再做纠缠之人。 “浅浅小姐,西门公子回来了。”门外的婢仆对她禀告道。 她蓦的站起,抓起枕下的一个香囊袋就往外疾走。二师兄,你我同门数载,师兄妹情深,如果对我只是兄妹之情,就请在今夜做个了断。我不想囚了你,也不想自己再有遐想。 走到大厅,只见白袍翩翩的西门正与妩尘坐在圆桌旁吃菜,与小家伙有说有笑,看起来极似父女。 父女。她猛的停住脚步,站在门帘子后。小妩尘是映雪的孩子,出世的时候,二师兄就一直陪在身边。倘若不是对映雪还有情,又何以对这个孩子这般疼爱呢。 “浅浅,别藏了,出来吧。”西门给小妩尘夹一口菜,俊目带笑,“二师兄与浅浅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浅浅的手艺这般好,以后咱们的小妩尘有口福啰。 浅浅敛住心绪,拨开门帘子走出来,恢复一派娇俏,“二师兄,你若喜欢吃,浅浅可以再学。妩尘,时候不早了,你与嬷嬷歇息去罢。” “嗯!”小妩尘从凳子上跳下来,对西门说了句‘西门叔叔,你答应要教妩尘武功的,不要食言哦’,便乖乖随嬷嬷回房了。 西门点了点头,目送小家伙离开,凤眸看向浅浅:“等师兄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浅浅闻着室内飘散的淡淡脂粉香,心头涌过一抹酸涩,走到西门身边:“二师兄,你又去花楼了?” 西门剑眉一挑,刮刮她的小鼻头,宠溺笑道:“鼻子真灵,刚才师兄嫌闷,去思思那喝了两杯。思思的琴技可以让人三日不食肉味,明儿个师兄接她来府上住几日,浅浅师妹你替我准备一下可好?” 浅浅大惊,一把挥开他的手:“二师兄,这又是一个青衣?”她将手里的香囊拽得死紧,紧紧盯着她的二师兄,羞愤出声,“你与我的一年之约还作数吗?” 西门站起身,面若桃花,眸若深潭,“浅浅,时至今日,为何你还是想不通呢?我只能是你的二师兄。” 浅浅的心一下子裂开了:“既然给不起,又为何要定下一年之约!”随即微带哽咽笑道,“二师兄,其实我早已想开了,只是不甘心你对此事的不回应。既然此事说开了,一年之约就不作数了,二师兄你不要觉得被绑缚住了,浅浅以后不会这样缠着你的……” “浅浅。”西门的心扯动了下。 浅浅将发鬓上的珠花拔下,拨下那挽好的层层叠叠发鬓,若无其事笑道:“二师兄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又难看,压的我脖子酸痛,我早说过剪掉这长发……” 西门看着她,凤眸闪了闪:“二师兄给你找个夫婿吧。” 浅浅握着发钗的手打颤,身子一僵,回头笑道:“好啊,浅浅正想着比武招亲呢,这下不用兴师动众了。二师兄,你一定要找个能医会武的,这样既可以给浅浅治病,又可以保护浅浅。上次慕容大哥说,他有个弟弟……” “他弟弟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他,也有妻有子。”西门打断她,看着她强撑笑颜的脸,心里很难受,“二师兄会给你找个疼你惜你的男人。” “是吗?”浅浅笑得更大声,笑声比哭还硌人,说道:“浅浅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呢,每个喜欢的人都有意中人……这样吧,明日二师兄给我搭台比武招亲,这样比较快,也比较省心。而且如果他能打得赢我,说明以后能保护我……” “前来比武的人都是冲你外貌而来,没有一个真心,二师兄有一位好友……” “二师兄,浅浅想比武招亲!”浅浅冷道,俏脸上不再笑,冷冷盯着她的二师兄,“二师兄年满三十,浅浅也过了双十,各有各的路,浅浅想找一个跟二师兄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嫁了,从此远走高飞!” 西门懂她的意思,剑眉微皱,凤眸沉着:“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走。” 浅浅不答他,突然将门外的管事唤进来,吩咐道:“明日准备擂台,贴出招亲启示,只要能吃我三鞭,便算过关。” “浅浅,你急什么?”西门大声道,示意管事不要照办。 “二师兄的心上人明日就要入住这里,倘若浅浅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不是。”浅浅冷笑,一把甩开西门的手,冷眸看着管事:“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办事!顺便将府里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恭请思思小姐入住。” 吩咐完,已是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出去。 西门没有追上去,双眉攒紧,俊脸沉重。 翌日,浅浅从房里走出来,一袭束细腰的男子银袍,外穿葛纱,及腰青丝剪掉大半,用发带箍成一束。右手执鞭,左手挽鞭尾,俏丽多姿。而且,她房里还准备了一个小包袱,打算比完武就走人。 只是,府邸门口除了停着两顶轿子,并没有比武擂台。 那两顶轿子正是高思思的坐轿,一顶坐人,另一顶安放她的行装。花楼的嬷嬷听说是西门公子邀请过府,不等西门的人去接,便一大早将高思思送了过来。 此刻,高思思正带着丫鬟坐在西门给她准备的厢房里。她撤去了房里很多家具,摆上她喜爱的君子兰,挂上她喜欢的紫红纱帐,养上她从花楼带过来的黄莺,俨然娇客入住。 浅浅此刻正寻那不按她吩咐办事的管事,路过这廊下,恰好与那临窗而坐的高思思打了个照面。 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浅浅一见此女子,便知是谁了,这个女人身上天生就有股花娘的娇媚气。反观她,形销骨立,纤细修长,谈不上娇艳惊人。 不过,她可不认为自己比此女子差,她虽纤细,但肉都长在了女人该长的地方,不该多的不会多,不该少的不会少,比例刚刚好。她少这个女人的,是嬷嬷自小调教的那股狐媚气,以及服侍男人的手段。多这个女人的,是待字闺中的那份纯真。 高思思也在打量她,媚眼勾了一眼,不冷不热笑道:“你是西门哥哥的师妹吧,思思经常听他说起,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说话间,故意挺起她衣襟半开,微露乳沟的性感身段。 浅浅立在廊下,面色一冷,对丫鬟道:“府上几时来的客人,怎么没有人知会我,要是怠慢了娇客,二师兄可是会责罚于我。呀,是哪个小婢将思思姑娘房间布置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花楼,快撤了,换上浅色的帐子!” 这个女人,连青衣一半都比不上! 高思思俏脸隐隐一沉,媚眼依旧含笑:“不劳烦了呢,西门哥哥喜欢这样的摆设,他常夸思思不但身子香,连闺房都是馨香满盈,让他烦忧尽消。” “既然如此,那浅浅先告退了,有什么事,找管事。”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虚应一声,继续走她的路。既然二师兄喜欢这样的货色,那她没话好说。 前厅,西门正与慕容傲品茶谈话,说些白素素母亲暴毙之事。原来慕容傲这次是特意上门拜访,以答谢西门对白素素之母的搭救。顺便将儿子慕容宸带了来,亲自上门给西门和妩尘做赔罪。此刻,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 “家丑不可外扬。”慕容傲最后道,看着门外儿子不同于一般小孩的倔强早熟模样,眸中有着心疼,“我一定会给素素一个名分,给宸儿一个完整的家。待事情告一段落,守孝期满,定将与素素的喜帖亲自送到西门兄手上。” 西门知定是他慕容家出了什么事,不方便与外人道明,便没有问什么,说道:“到时候一定前去蹭杯喜酒喝。” “我听大母(奶奶)说,太后娘娘准备赐封浅浅为玉叶公主。”慕容傲又道,看着西门,“太后娘娘此举并不是想为玉叶公主选驸马,而是想弥补浅浅曾经受到的伤害,特赐封为公主。大母由于经常进宫陪太后娘娘赏花品茶,便听了来,执意让我娶浅浅……” 浅浅刚刚找过管事,得知是西门不允其搭擂台,便气匆匆找来,甫进门,恰恰听到这句,忙缓住脚步。 “不瞒西门兄,我与大母父亲僵持的结果是,大母同意我娶素素,但是必须先娶浅浅为将军大夫人,再娶素素为妾。”慕容傲继续在说。 “慕容大哥。”她大步走进来,一身男儿装,一束长发,俏丽多姿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唇边绽放两个梨涡,“浅浅愿意做妾,排在素素后面过门。”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素素是谁。 西门即刻眉梢一挑:“浅浅,慕容兄还没答应娶你呢。”话语里隐隐有着酸意。 “二师兄,太后娘娘让我嫁!”她冷冷回道,走到慕容傲面前,望着这个跟大师兄一样器宇轩昂的男子,“慕容大哥,浅浅不会跟素素争的,只要一个妾室的名分。” 见慕容傲面露难色,抿唇不肯允,她踮起脚尖,贴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西门见此,凤眸一冷,一把将浅浅拉开,盯着她剪掉大半的长发,“谁让你剪掉的?!”这身男儿装俏丽是俏丽,却永远比不上她穿一袭素雅长裙的袅袅娉娉模样。而且,她做甚么靠慕容傲这么近。 浅浅甩开他的手,又走到慕容傲身边:“二师兄,慕容大哥已经答应娶我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西门看着她,只觉她在任性,又似在赌气,沉住气说道:“如果慕容兄与你两情相悦,二师兄便为你高兴。但是你这样做,只会伤害素素母子,让二师兄为你担心。” “西门,我是真的打算娶浅浅。”慕容傲突然道,黑眸中绝对没有半丝戏谑,静静看着西门,“你即将要办喜事,浅浅也只是想寻一处托身之处……” “咚!”他正说着,大厅门口的一个古瓶突然被一个小身影撞碎在地,小家伙将架子也推倒了,厉声道:“你果真要娶别的女人,你背叛娘亲!” “宸儿!”慕容傲这才察觉刚才一番话让儿子听到了,看了西门与浅浅一眼,忙大步追出去。小家伙年纪虽小,却是非常心疼娘亲,不容他娘亲受半点伤害。本来为他外婆的事,小家伙对他已有嫌隙,若现在让他误会他是真的要娶浅浅,那一定会让他们父子关系雪上加霜。 西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在椅子上坐下,悠闲喝他的雨前龙井:“浅浅,你现在还要嫁吗?” 浅浅正为慕容傲的事心生愧疚,听他这样说,扭过头来:“二师兄,浅浅当然要嫁,而且还要嫁的风光!昨夜二师兄也说了,要嫁就嫁疼我惜我的人,我相信慕容大哥是个好丈夫。” 西门立即脸色微变,僵硬的笑出声:“那好,二师兄为浅浅准备嫁妆。”而后潇洒捻开折扇,大摇大摆走出去。 三日后,皇城果然送来一道懿旨,宣浅浅入宫,赐封玉叶公主,赏封邑、土地、赐金银珠宝数箱,建公主府。而西门也在这日,带着高思思入宫,破例让一个花楼女子进入皇后的鸾凤殿外殿。 映雪正在坐月子,让宫女掺着走到外殿,隔着屏风看了高思思一眼,便走回内殿了。 这个女子是很美,可是美的过于风尘,不适合西门大哥。 “浅浅,妩尘现在怎么样?”她软软躺在凤榻上,闻着室内沁人心脾的熏香。 浅浅正在逗弄小太子,捏了捏小婴孩的小拳头,抬起头:“映雪姐姐,你希望妩尘跟着我,还是跟着二师兄?” “怎么?”映雪轻轻笑了声,绝代风华净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一种诞下龙儿后的风韵,“浅浅不打算与西门大哥长相厮守了?其实你身为玉叶公主,没必要一定要做慕容傲的妾。” “映雪姐姐,大婚那日,坐在喜轿中的新娘子不是我,白素素会代替我嫁进去。而我,只是找个借口与二师兄告别罢了。” “那你打算去哪?”映雪的水眸似嗔亦惊。女儿家的心思她懂,西门大哥与浅浅的性情她也懂,一个要嫁,一个带花娘进宫,两人斗起气来了。 “去岷山。公主府空置下来罢,我会带着妩尘回岷山,将师父教我的一些剑法授予她。”浅浅脸上浮现淡淡感伤。 “那要是西门大哥也回岷山呢?” “二师兄不会回去的,因为高思思不会去。映雪姐姐,浅浅不打搅你歇息,先告退了。” “好。”映雪点点头,示意宫女送浅浅出殿。 而等浅浅走到外殿时,西门恰恰与一身明黄朝服的胤轩走了进来,胤轩墨眸扫三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他们平身,便走到内殿看望老婆与儿子去了。 西门拐他大公主出宫的事,他正要找他算账,所以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他坚决不插手,只是‘秉公办理’。母后要赐封浅浅为玉叶公主,他应允。慕容府家老太君请他赐婚,他应允。只要西门不吭声,他一律应允。 至于后果,西门自己去收拾吧。 高思思匍匐跪在地,直到那双皇靴远去,她才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西门身边:“西门哥哥,思思今日能一睹圣颜,沾的全是玉叶公主的光。可否让思思借花献佛,请玉叶公主屈尊贵体饮酒小叙一番?” 浅浅正往殿外走,听这高思思虚情假意的话语,转过身来:“明日便是本公主的大婚,思思姑娘若想饮酒,等到明日罢!请恕本公主今夜不能沾酒。” 西门站在高思思身边,折扇一开,笑看她:“玉叶公主与慕容傲将军的大婚定在三日之后,没有人通知玉叶公主么?” 浅浅唇一咬,瞪他一眼,转身走出去。 等出宫回到西街的府邸,她脱去一身盛装,只着一件单衫,默默坐在窗边饮酒。大师兄对她保证过,大婚当日,若发现新娘子不是她玉叶公主,而是白素素,绝不追究,而是让木成舟,撮合慕容傲与白素素。 因为慕容家看不起的,就是白素素出身低贱,无权无势。他们家要娶的,就是玉叶公主这个名号,一生所求的,就是与皇家攀上关系。既然他们只要名号,玉叶公主长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仰头饮尽杯中酒,她将头颅搁在窗扇上,独对明月。 远处古琴声声,高思思的琴声在绕梁不绝,低吟浅唱,似在讥讽她如今的落寞。什么一年之约,那只是二师兄放心不下她的一种包容。 他接受不了她,却也放心不下她,就好似哥哥对妹妹的那种亲情,不忍看她孤苦无依。 所以,她赌什么气,任什么性呢。她要的,是让一个男人名正言顺将她带走,给她一个名分,让二师兄再也没有理由用兄妹情去折磨她。 烈酒入喉,涩心涩肺,她将酒瓶扔到窗外,而后软软滑下身子,哭起来。 “怎么了?”西门用脚踩住那在他面前滚动的酒瓶,看着坐在窗内的她,而后从窗子直接跃进来,“谁欺负你了?” 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她,满脸烧红,一脸泪水。 她爬起来,突然冲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二师兄,让浅浅最后抱你一次吧。” 西门轻叹一声,回搂她:“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呢?” 她抬起泪眼朦胧,半醉半醒说道:“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中都是长不大的师妹,没有映雪姐姐聪颖,没有高思思风情,永远都是孩子。你看不到我的成长与蜕变,看不到我的心……”半醉说着,陡然送上自己带着酒香的粉唇,生涩笨拙的吻他,“二师兄,我也想喊你西门哥哥,想让你把我当女人抱着,而不是孩子。” 见西门不回应她,她瑟缩的跳开,再说道:“一切结束了,二师兄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西门却是一把扯过她,将她重新卷入怀里,温柔吻上她的粉唇,而后渐渐加深这个吻,与她生嫩的唇舌交缠。直到浅浅双眸氤氲,紧紧勾着他的颈项,初识**的越求越多,他才猛的撤出伸进她衣襟里的大掌,给她将衣裳拉拢好。 “浅浅,二师兄不能亵渎你。”他暗哑道,推开浅浅,掌下还余留那份美好。他对浅浅的感觉,果真在潜移默化中变了,变得让他害怕。浅浅是圣洁的,纯净如天山上的圣水,不该在他身下承欢,不该被他亵渎。 浅浅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抽离,惊喜的泪光在眸中涌动:“二师兄,你原来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可是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天天盼着那个一年之约,一天又一天,等着二师兄你对我开口说,我喜欢上你了。二师兄!”她开心的朝他扑过来,重新紧紧的抱住他,“试着接受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女人,盼着嫁人生子,与夫君游走天下,白首偕老。” 他却心头繁复,一把推开她,大步朝门外走。 最近他吃醋的次数越来越多,心湖也越来越容易被挑动,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在心底隐隐期待着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他只曾在映雪身上有过。痛并期待着,看着她幸福,他就幸福。他从不会强迫这样让他期待的女子,连吻都不会,因为对他来说,与心爱的女子亲热是件很神圣的事。 可是今日,他吻了浅浅,并差点有了下一步。是否他也醉了? 他疾走到高思思的房间,喝着思思端给他的美酒,听着她弹曲。一般情况下,他比较喜欢与四面玲珑的花娘打交道,因为她们什么都懂,而且懂得分寸。 “西门哥哥。”抚琴抚到一半,思思轻压琴面,缓缓走至他身后,“你是不是遇上了烦心事?说来听听可好?” 西门看着她那张风姿卓越的脸蛋,凤眸下移,瞥一眼她故意倾身袒露的饱满乳峰,没有说什么,静静饮酒。 高思思顺着他的视线也瞥一眼自己胸前的骄傲,风情一笑,顺势坐到他腿上:“西门哥哥,思思的背疼,去床上给思思揉揉可好?” 西门凤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没与她说太多,直接抱起她往床榻走。他不是没碰过女人,不过都是些供他解决需要的花娘,既然这个高思思意图这么明显,他也不必与她说太多,解决需要的女人跟交心知己是要分清楚的。恰好,他正要试试自己是否因太久没碰女人才对浅浅产生**。 如果是有**,那他更不能将其发泄在浅浅身上。 高思思坐到床上,红罗帐一放,已是迫不及待解起身上的衣物来…… 而这边,浅浅的酒醒了大半,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眉开眼笑朝西门的房间走去。刚才并不是做梦,她是真的感受到二师兄的情意了,二师兄对她的感觉很浓烈,却是埋藏在心底。如果她现在放弃,那么二师兄就是真的再也不属于她了。 打开西门的房间,竟发现西门不在,于是回头往高思思的院子走,果然看到那女人房里的灯还亮着,一个丫鬟捧着西门的蓑衣守在门口。 “我要见二师兄。”她对那丫鬟道,站在门口不肯离去。 “西门公子与姑娘有要事。”丫鬟不肯放行,而她的身后隐约传来女子的媚笑声。 她浑身不对劲,一把推开那丫鬟,一脚将门踢开,“二师兄!”她大步走进去,果然看到帐外衣衫散乱,帐内人影交缠,暧昧的气息弥满整个寝房。 二师兄刚刚才吻过她,现在就跟高思思缠到床上!她一把扯开那帐子,看到高思思脱个精光,正趴在西门的胸前如蛇般扭动,模样极尽淫luan。 而西门,虽然只微微将襟口拉开,却是任那高思思躺在他身上! 她又痛又急,一掌将那高思思击到床里,失望的看了西门一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里,取了小包袱就走。 西门整理好衣衫,快速追了出来,一把将她拽入府里:“你生什么气?我与她并没有发生什么!” 浅浅甩开他,怒道:“已经肉帛相见了,你还想怎样?” 西门将她手里的小包袱扯过来,心头竟是渐渐澄明,低柔解释道:“男人有需要的时候,都会这样。不过正是因为有她,我才明白我对这些女子都失去了兴致。” “二师兄,原来你以前每次上花楼,都与那些花魁肉帛相见!”浅浅怒火更炽,这次改为用掌去击开他,夺回她的包袱就往墙头外跃。 “浅浅!”西门袍摆翩跹,挡到她面前,“以前是为了解决需要,才去花楼。但是自从随你去岷山,我就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接思思过来,就是为了分散你对我的影响力。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敢单独跟你在一起,因为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亵渎了你。” “二师兄!”浅浅眼眶一热,不可置信看着他,“那高思思住进来以后呢?你不是一样打算碰她!” “我是打算碰她。”西门坦诚承认,长身玉立立在那里,凤眸闪烁光芒,“因为我被你折磨,不敢与你同处,不敢靠近你,变得不似原先的我。所以只有碰了她,才能找回以前的我。但是,我现在对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 “谬论!”浅浅脸蛋一赧,从墙头跃下来,提着小包袱往屋内走。不管有没有碰,他都看了高思思的身体。她还是羞愤! 西门无奈,浅袍翩翩,跟着从墙头跃下,唤来管事:“明早将思思姑娘送回去,并赠白银五百两。”他想他这次是踢到浅浅这块铁板了。 三日后,玉叶公主与傲龙将军缔结良缘,万民同庆。 皇上赐予玉叶公主宫婢三百,贴身侍卫一百,歌姬舞伶五十,金银丝帛数箱,命百官随行出宫门,极尽排场。他与皇后则站在城楼,目送一众队伍浩浩荡荡出宫门,往慕容将军府而去。 映雪一袭金线绣火凤宫装,怀抱甫出世的儿子,幸福偎依在胤轩怀里:“胤轩,你说西门和浅浅会走到一起么?” 胤轩一身明黄龙袍,外罩葛纱袍,器宇轩昂站在那里。他抿唇,一双深眸眺望迎亲队伍旁的一道白影,笑道:“其实早在岷山那一年,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只是两人的性情造就他们的若即若离。我相信我们儿子满月的那一天,他们会带来好消息。” “我担心妩尘。”映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小妩尘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完全忘了皇宫才是她的家。 “别担心,西门会照顾她。”胤轩轻抚她的背,搂着她往回走,“待我们出去私访,便有机会见妩尘了。每隔半年见一次,她就不会忘记父皇母后。” “嗯。”两人缓缓步下楼梯,相拥走向他们的幸福之门。 这边。 喜乐震天响,花瓣飞满天。伟岸挺拔的新郎官高骑骏马,眉开眼笑带领喜轿走向慕容将军府。他身后的鸾轿上,女子红裳娇艳,身段婀娜多姿,一顶凤凰于飞喜帕遮住玉叶公主的脸。 新郎官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墨眸一扫人群,视线定格在一间茶楼里。茶楼里坐了个白衣公子,龙骨折扇一捻,潇洒的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竟是相视而笑。 他对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而后带着他的新娘子从茶楼前走过。 “西门叔叔,浅浅姨什么时候来?”小妩尘一脸汗水从外面跑进来,抓起他的茶杯就咕噜噜的喝。 西门倜傥摇着折扇,不答反问道:“刚才去哪玩了?这么调皮,西门叔叔怎么带你四处游走。”弄丢了的话,他怎么向胤轩映雪交代。 “西门叔叔。”妩尘马上爬上凳子,抱住他脖颈,撒娇的蹭来蹭去,“妩尘刚才去了趟书斋,那个哥哥坐在书斋里不肯出来,说他的爹爹被抢走了。” “你们又打架了?”西门的第一反应。 “他打不到我,只有我打他的份。”小家伙自豪道,“我在他的臂膀上咬了三口,还是同一个位置。” 西门折扇一收,在她小脑袋上轻敲了下:“人家是让你才被你咬的,那小家伙武功底子不错。”而后拎起小妩尘,“你浅浅姨来了,我们走。” “西门叔叔,我们去哪?” “问你浅浅姨,她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只见浅浅策马扬鞭,赶着一辆马车疾奔过来,二话不说,一鞭子卷起小家伙送到车里,“别管你西门叔叔,你跟浅浅姨走!” “为什么?” “浅浅姨与西门叔叔分道扬镳了!” 西门唇角一阵抽搐,袍摆一掀,跃到马车头上,坐到浅浅身边,“还在生气呀,我已经知错了。” 浅浅不理他,手上的马鞭抽得呼呼响。 “浅浅。”西门握住浅浅手上的马鞭,勒住双马,缓下速度,“白素素假冒你做新娘子的事,除了胤轩映雪知,还有谁知?” “还有我知。”浅浅总算肯回过头看她,一张巴掌大小脸嫣红嫣红,不知是被气,还是被风吹的,很是诱人,“大师兄承诺不会论罪当诛的,所以白素素不会有事。” “浅浅,我发现我着了你的魔。”这是他这三日面壁思过得来的结果。浅浅若真嫁给慕容傲,他会打翻醋坛子;浅浅若不理他,他会觉得心里好空;浅浅若再主动吻他,他会…… 浅浅俏脸一红,连忙将头侧过去:“二师兄你说什么,我不懂!” “浅浅,二师兄喜欢上你了!”他邪魅大笑,将那娇软的身子搂起,宠溺的吻上那张娇嫩的唇,“浅浅,二师兄将自己介绍给你怎么样?” 这张唇好柔好软,是他喜欢的味道。掌下的腰肢不盈他一握,软得几乎一掐即断,还有那高耸弹性的胸,那日他摸过了,原来浅浅瘦归瘦,那个地方却是让他一掌包不住…… “行,不过得先比武!”浅浅双腕勾上他的颈项,生涩的回应他,眉眼间都是幸福,“二师兄,为什么你一吻我,我的腿就发软?” 他唇角带笑,渐渐加深这个吻,带领她探索那份美妙,“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神圣的事。”他的浅浅,他要保护她,疼惜她,让她一辈子幸福。 “二师兄,我的身量有高思思苗条吗?”她早说过,高思思有的她也有,只是她不屑于露而已。 “这个……”他赧颜,抱紧那婀娜的娇软身姿,“浅浅,你才是真正的尤物。” “二师兄,马车是不是在颠簸?” “好像是。” 他放开浅浅红肿的唇,这才发现马车已飞奔出城,两匹骏马映着夕阳,带着他们在京城外的茫茫原野上奔跑,一路往西,洒下一道长长的影。 “我们去哪?” “马儿带我们去哪,就去哪。” “西门叔叔,浅浅姨,你们刚才在干嘛?”车里有个小家伙趴在马车的木板上,托着下巴,研究了他们半天。 两人身子蓦的一僵,身板坐直,看着夕阳,“刚才在…说悄悄话。” “那为什么要嘴对嘴?还摸摸?” “因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