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 引 ------------ 楔子 裂帛 在日光舒缓的午后,品一杯香茗,闻一曲弦音,当是很惬意很悠然的一件事。然而,若是在战场上,乍然听到琴音,无疑是令人感到诡异的。 而此时,在塞北娘子关。北朝的骑兵将南朝的娘子关团团包围,北朝兵士正擂鼓叫阵,好不嚣张猖狂。 忽然,一曲悠扬的琴音响起,缥缈好似从天边传来。 这是一曲古调,夹杂在铿锵的战鼓声中,竟是分外清曼婉转,低徊缠绵,很是撩动人心。 叫嚣的北军忽地静了静,停止了擂鼓,抬首望去,只见娘子关城楼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嫣红的身影。在战场之上,兵士们见得最多的红色除了血还是血,还不曾见过红色的罗裳。 这突兀出现的红裳女子,让北军们心头一震,都想起了一个人。 南朝新近在西疆大胜西凉军,皆依仗镇守西疆的平西侯花穆将军。据说花穆将军麾下有一员名将,名叫赢疏邪,他武艺高强,计谋无双。南朝之所以大败西凉,他功不可没。 传闻赢疏邪是一个孤儿,本无名无姓,他自取姓为赢,为得便是每一战都要赢。果然,从他从军到现在,从未输过。短短两年,便由无名军卒,做到了西疆令人闻名丧胆的少将军,西凉军送他外号,银面修罗。他麾下的有一支孤儿军,作战勇猛,名“杀破狼”。 传闻他脸上常年戴着一副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容,是以关于他的容貌,流言甚多。有人说他生的比女子还要绝美,花穆将军为了不让那一副妖颜乱了军心,是以命他以面具覆面。也有人说他生的太过丑陋,不得不以面具遮掩。 听到琴声,北军们之所以联想到他,便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红裳女子追随,每一次出战,那女子必为他抚琴一首。 如今,这琴声和红裳惊现娘子关,莫不是赢疏邪从西疆来到了塞北? 北军无不心惊,却也有几分好奇。 琴音婉转,再婉转,缠绵,再缠绵,听的人熏熏然微醉。 北军的首领张锡凝视着城楼上那一抹红,唇边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他伸手从背后取出弓箭,拉弓搭箭,弓弦响处,箭如流星,带着森寒的杀气直取城楼上的红裳女子。 上千名北军都在等着那接下来的惨叫声,因为他们首领的箭术一向精准,从未失手过。他若是想射敌人的额头,必定不会射到下巴。而这一次,他射的是咽喉,那个弹琴的女子必死无疑。 不过预料中的惨叫并没有传来,只见城楼上一道白光闪过,那支箭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偏了方向,射在了城垛上。 过了一瞬,一名军士遥遥指着关门道:“大家看!” 只见娘子关的关门正缓缓打开,一对重甲的骑兵从关内奔涌而出。为首的一个兵士举着一面旗帜,上绣一个大大的“赢”字。 随后只见一骑白马从城内飞驰而出,马上端坐一员小将,一袭银甲白袍,头戴盔帽,腰间挎着一把天涯明月刀,马鞍边悬挂一杆银枪。夕阳灿烂的余晖照耀在他身上,枪尖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伴着马蹄声在地面划出一道银光,转瞬便到了阵前。及至到了距离北军三十步远的地方,他猛然勒住战马,战马一声长嘶,凝立在阵前。 马上白袍小将凝望北军,半张冶艳的银色面具覆面,只露出清澈的眸,优美的唇,还有精致到绝美的下颌,以及唇边那缓缓漾开的疏懒的笑意。 北军首领张锡有些怔愣,不是不惊艳的,因为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阅历里,还从不曾见过如此风华的少年,虽看不到他的面目,然,他周身散发出的那天生一种遗世而独立的风姿,却令人一眼难忘。 他悠然坐在马上,挺拔的身姿犹如三月烟雨里绽放的一树清丽夜樱,面具下那乌黑眸瞳晶亮如墨画,闪耀着令人失魂的潋滟波光。 望着众人呆愣的目光,他勾唇一笑,抱拳道:“张将军,疏邪前来领教将军的枪法。”淡淡的嗓音,透过塞北冷硬的风,飘飞而来,清澈犹如山间不沾染尘埃的清泉。 城楼上的琴声就在白袍小将的笑容里陡然拔高,调子一转,银屏倾,铁马出,声若海之宽广,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张锡乍然回过神,道了一声得罪了,执起手中的长枪,催马上去,两人战在一起。 这显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不过才交手两招,张锡便暗暗心惊,他知道,不出十招,自己必败无疑。不过,也不知为何,对方似乎并未急于取胜,每一次枪尖险些就要刺中他了,却又不动声色地偏开。看在旁人眼里,似乎是他躲得快,对方出手慢。可是,他心里明白,若是赢疏邪真的不济,不会算的这么准,每一次都慢那么半拍,偏那么一毫。 张锡勉强支撑着,和赢疏邪来回战了五十多招,额头上渐渐出了汗。枪影闪烁中,他隐约看到那银甲白袍的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嘲弄、似狂傲、似不屑......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仿若一切皆在他的掌控。 张锡的心抖了抖,他们北朝现今还没有南侵的实力,这次挑战,本是打算逼着娘子关守备要些过冬的粮草钱物。以往每次都会得手,因为娘子关守备是个怕死之辈,每次还不曾打,便会将粮草钱物乖乖送了过来。原本也想着搜刮的差不多了,打算换一个城池。却未料到,最后一次,碰到了赢疏邪。 明明他在西疆大胜,现如今应该回京受赏的,却为何要出现在此地?他想不明白,只能说,自己够倒霉。现下自己就如同一只被猫戏弄的老鼠,迟早要命丧于此?他不甘心,拼了命,再次躲过对方的枪尖后,在两马错身的一瞬间,忽然抽出宝剑,狠狠刺了过去。 这一剑,他其实没有抱着任何刺中的希望,却未曾想到,竟然刺中了。 那白衣银甲的将军捂着胸口,潋滟生波的俊目闪耀着一抹复杂的令他猜不透的神情,仿若痛到了极致,又仿若不是。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从胸口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战袍。 城楼上的琴声陡然声如裂帛,直催人心,凄楚如巴山之夜雨,令人心中无端生出凄凉孤寂之感。忽而一声崩裂,似乎是琴弦断裂,琴音再也不闻。 张锡心中一惊,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间忘了追赶,眼睁睁看着南军将赢疏邪救了回去。虽重创了主帅,张锡却领着自己的兵马急急撤了回去。奔驰了很久,见无人追来,他才勒住缰绳,回首看了看,南军早已退回到关内。 只有巍峨的娘子关城楼在夕阳中岿然耸立,透着苍凉而寂寞的壮美。城楼之上,漠漠苍穹好似被落日烧着了,变幻着红黄交替的颜色,令人目眩神迷。 “将军,你明明刺伤了他们的守将,我们为何还要逃,为何不趁机抓了那个赢疏邪,勒索些财物?”一个兵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什么?!”张锡冷冷说道。 他不相信那一剑真的刺中了赢疏邪,那一剑他本可以躲过的,应该躲过的,一定能躲过的。 可是,第二日,关内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赢疏邪夜里因伤势过重,殇逝。 据说,南朝皇帝原本是要封赏赢疏邪为平西将军的,还打算赐婚,将三公主嫁于他的。原本可以平步青云,荣华富贵,谁料到,他在回京前,绕了一段路,途经塞北,却不想命丧在此。 真是应了民间一句话:有命吃苦,无命享福。 开新文了,亲们多支持哦。o(n_n)o 此文非穿越,还是纯架空文。 有小虐,有温馨,有权谋争斗,曲折多多。 过程一女n男,但结局一对一,绝对纯情。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林花著雨胭脂湿 ------------ 第一章 合卺毒酒 江南的春一贯来的早,往往一过了年,大街小巷人家院落,但凡有泥土的地方,都开始郁郁吐绿。而今年,却有些反常,已经进入二月了,头天夜里,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雪,天气骤然变得冷了起来。 这场雪令禹都的百姓猝不及防,而有一件事,同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一样,同样令人始料未及。 那就是,当朝左相姬凤离要迎娶平西侯花穆将军的千金。 从门第上看,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而且又是御赐姻缘,无可挑剔,当是京都一桩佳话。然而,在禹都人们的眼里,这当事的男女两人却有些太过悬殊了。 左相姬凤离,提起他来,南朝的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几乎就是一个传奇的存在。 他十五岁在殿试中状元及第,小小年纪便跻身朝堂。此后四年,他辗转朝堂,建功立业,立德修身,以他的惊世才华,终于在十九岁那年,官拜一品辅相,成为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帝相。 他不禁有惊天才华,更有倾世之貌,在帝都素有第一公子之称。更难得的是,他虽权倾朝野,却甚是亲民,上位三年来,办了诸多利民之事,深得百姓爱戴。而且,据说,他俊美,温柔,优雅,专情,是禹都乃至整个南朝未嫁女子的最佳情郎。 如今这个最佳情郎就要成为某人专属的情郎,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虽然都知晓自己配不上姬相,但,如若姬相娶一个般配的女子,她们心中或许会好受些,生出些自叹不如之感。 然而,他要娶的却是花穆将军的千金。 在禹都,但凡有些才貌的世家女子,都是有些名气的。 譬如,最富盛名的便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她有帝都第一好女之称,不禁美貌倾城,更是诗画双绝,是难得的才女。深宫里的三公主皇甫嫣,喜欢抚琴,据言,琴技倾绝。还有吏部侍郎的千金安容,容貌虽不及温婉,却有一双巧手,刺绣是京里闻名的。 ...... 京里数得上的美女才女很多,老百姓能一口气数到十位,但是,对于花穆将军的千金花小姐,人们却连她的闺名都说不上来,别说排号了。 对于这样一个无才无貌无德,平庸至极的女子,配才容冠绝天下的姬相,无疑是不般配的。大约就连上天都觉得不公平,适时的来了这么一场雪。 一场雪却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这场喜事的进行,花小姐在二月初一这日,被八抬大轿抬到了姬府。 夜,簇簇的雪花又开始飘。 花著雨端坐在新铺的大红锦褥上,抬起新点了蔻丹的手指,掀起了垂在眼前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新扇屏,红帐幔,大红的龙凤喜烛,一切都昭示着她已经是一个新嫁娘。 终究还是逃不过! 原以为避过了,却还是撞进了另一场赐婚。 只不过,她对于未曾谋面的夫君,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小姐,你还是净净面,让奴婢为你重新妆扮吧,你这样子,怕是要将姬相吓坏的。”陪嫁的丫鬟桃色低声说道。 桃色虽然自小就在花府中当丫鬟,但因花著雨这些年一直不在府中,所以桃色根本摸不准她的性子了。她着实想不通,小姐为何要把自己妆扮的这么丑。 这些日子,禹都的那些说小姐配不上相爷的流言蜚语她也听到不少,说起来,这事她非常为小姐抱不平。在她眼里,她家小姐比京里那些什么第一美女才女都美貌多了,可是却被冠上了一个无才无貌无德的名声。 花著雨戏谑地挑了挑眉,轻笑道:“他若是真被我吓到了,便不配做左相了,也不配做我的夫君了。” 桃色和这禹都的女子一样,对于姬凤离有着莫名的崇拜,听花著雨这般说,嘴巴一翘,说道:“相爷肯定不会被吓到的。” 门外遥遥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桃色焦急地示意花著雨盖上红盖头。花著雨瞧着桃色紧张的样子,唇边笑容轻绽,灿若春华。 她伸指刚放下红盖头,房门的锦帘被掀开,一股锐利的寒气冲了进来。 “都下去吧!”一道优雅的声音响起,语气淡若熏风,让人感觉出说话者的雍容自若。 桃色早低垂了头,随着刚进来的几个侍女一起退了出去。 隔着大红的盖头,花著雨并不知姬凤离在做什么,只是,良久,他都不曾来掀她的盖头。 长久的沉默。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气定神闲。要比耐性,她是不会轻易输的。 良久,室内终于有了一丝响动,很清澈,是斗中注出的醇酒滴落在杯中的声音。 一只修长的手执着一盏酒递到了花著雨面前。 盏是琉璃盏,浅红色,剔透无痕。酒是深红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艳,只是不知是什么酒,花著雨从未饮过。左相府备的合卺酒绝对不会是什么劣酒的,那阵阵扑鼻的酒香就说明了这一点。 花著雨接过酒盏,两人手腕相交,一饮而尽。 美酒初入口寡淡无味,继而品出一丝甘冽,透着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 她正要把酒盏递给姬凤离,酒盏却自行从手中滑下,溅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每一块都闪耀着清泠泠的光华。 花著雨颦了颦眉,垂下眼帘,瞧了瞧自己乍然无力的手。 新文需要动力啊,希望亲们多支持,喜欢就收藏一下,谢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章 琉璃碎 涂满蔻丹的指甲在烛火下闪耀着冷艳的色泽,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这只手,何以连一只小小的酒盏也握不住。 是蒙汗药?还是软筋散?亦或是更歹毒的毒药? 方才,她还在心中赞叹,这合卺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过的烧刀子香醇多了,这才是深闺女子应该喝的美酒。却不曾想到,这却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几日,安逸的日子才过了几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斯地步!只是,又有哪一个新嫁娘,会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卺酒里有毒呢? 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还遮在头上,她想看看姬凤离是否也中了毒,可眼前除了一片红彤彤的,什么也看不清。而此时,她就连掀开这一层薄薄的红盖头都不能够。 浑身的力气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顺着床榻的边缘,缓缓瘫软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无论毒性多么的烈,她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毒倒。只是,现在的她,内力全无,和普通人一般无异。 自从回京后,爹爹便将她的内力封住了,为的是怕她在京里惹事。其实,她心里清楚,爹爹是怕她不愿嫁给姬凤离,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并不知,她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左相,是有些钦慕的。 因为姬凤离不同于京里的世家子弟,凭着家族的庇护在朝中为官。他是寒门学子,靠的只是他自己。 “来人!”姬凤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那样淡若熏风的声音,这一次花著雨却听出了其内漾出的潋滟锋芒。 很显然,姬凤离并没有中毒! 花著雨笑了,笑靥在脸上缓缓绽开,又一点点凝结,最终化为冰霜。 她早该想到,姬凤离何许人也,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下毒,只除了,姬凤离自己。 有两个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地上散落的琉璃盏碎片扫走了。有一块碎片扎在了她的膝盖,侍女们没发现。 那种尖锐的疼痛在膝盖蔓延,刺痛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做梦。 “为什么?”花著雨冷冷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对她?纵是悔婚也不至于要给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两道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涌起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有这样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男子修长的手,缓缓探了过来,指尖拈住大红盖头的一角,似乎想揭开红盖头,一缕淡淡的龙涎香随着衣袖带起的风纠缠而来,若有似无。 然而,手指拈着红盖头顿了一下,却又忽而撤走了。 他没有揭她的盖头,或许,他根本就不愿意看到她! “何必问呢?琉璃盏就不会问,你何以会摔了它!”淡静如水的声音,如春天的一阵寒风,吹落一地残红。 琉璃盏自然不会问,因为它是物。 难道,在他的眼里,她是和琉璃盏一样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问为什么。也或许,在他眼里,她还不如那一只琉璃盏? 花著雨睫毛微颤,唇边凝起一丝冷笑。 没有人再说话,罕至的寂静中,一阵小心翼翼的走动声从外面传来。 “相爷......”一个侍女在门外小声禀告道,“宫里的常公公前来宣旨。” “摆香案,就在这里接旨!”姬凤离淡淡说道。 侍女们匆忙在洞房内摆上了香案。 不一会儿,锦帘被掀开,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年老的内侍尖细的嗓音扬声传来:“花著雨接旨---” 两个侍女搀扶着跪在了香案前,那个常公公开始宣读圣旨。 花著雨怎么也没想到,这圣旨竟然是给她的。怪不得姬凤离让就在这里摆香案,白日里拜完堂,他便匆匆离去了,听说是去了宫里。他应当知晓这圣旨是给她的,说不定,这圣旨还是他请来的。 圣旨的意思很简单,封她花著雨为暮云公主,远嫁到北朝和亲。 和亲! 如若她没有记错,要去北朝和亲的是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自从南朝胜了西凉,南朝的势力在各国中愈发强盛。东燕和北朝都派了使者前来交好。 前几日,北朝的贤王来为他们的太子求亲,嫁过去那便是太子妃。 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去和亲。原因无他,四国之中,北朝的气候最是恶劣,她们南朝的女子不适合在那里生活。前朝有过一位到北地和亲的公主,因适应不了那里寒冷的气候,不到几年便得了风寒,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再者,听闻北朝太子为人极是暴虐,所以,皇帝只有一位公主皇甫嫣,自小宠爱娇纵,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公主嫁到塞外去受苦,于是,便应允从百官的千金之中选一位。 北朝的使者将帝都最富盛名的几位千金,绘了丹青,快马加鞭送到了北朝,最终,北朝太子选了温太傅的千金温婉。 温婉虽然不愿意,但却圣命难违。 听说,礼部已经派了两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护送温婉到北朝去。而现在,皇帝却忽然下旨,让她到北朝去和亲。 这个皇帝老儿似乎忘了,她刚依着他的旨意嫁了,但是,他圣旨中却只字不提,只是称她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这便是皇帝! 圣旨宣读完毕,常公公手托圣旨,倨傲地说道:“请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着没有动,她也没有说话! 一室的死寂。 “请花小姐接旨!” 常公公扬高了声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旧不会动。但是,她虽万般不愿,但搀扶她的两个侍女强行将她架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去接那明黄的圣旨。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任人摆布的屈辱。 “慢着!”她悠悠开口。 声音不高,语气很淡,然而,谁都能听出来,这平静无波的声音里暗含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章 休离 两个搀扶着花著雨的侍女,身子忍不住抖了抖,只觉得眼前的人,让她们无来由的心生惧意。 “花小姐还有什么话说,难道想抗旨不成!”常公公语气不快地问道。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抗旨。但花著雨知晓,她绝不能这样做。她的爹爹---平西侯花穆,对这个朝廷忠心耿耿,如若她抗旨不遵,首先要处死她的不是别人,是她的爹爹。或许就是因为爹爹的这种愚忠,炎帝才这样对他们花家。花穆在边疆立下无数战功,炎帝仍旧以边疆不稳为由,十年间不让他回京。这一次,她们花家军大败了西凉,逼得西凉献上五座大好城池言和。举国欢庆,因为上表为他们花家请功求赏的奏章实在太多,炎帝不得不准许爹爹回京领赏。封了爹爹平西侯,又为她这个无名无才无德的女儿,赐了一门人人艳羡的婚事。 可现在,炎帝却又忽然让她去和亲,这其间定有曲折,只是她无从知晓,不过,早晚,她都会查清楚的。眼前这件事,还是要先见过爹爹,才能定夺。只是,要她接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花著雨定了定心神,说道:“常公公,臣女现下已不是花小姐,而是姬夫人,实在不知这圣旨是应当接还是不应当接?臣女和姬相的亲事也是圣上的旨意,若是接了这道圣旨,不是抗了圣上前一道旨意吗?臣女,真不知如何是好。”语气淡淡,似乎毫不经意。 传旨的常公公被问住了,他未料到花著雨会这么说。赐婚的确是皇上的旨意,如今又下旨和亲,皇上应该先下一道废掉赐婚的旨意的,但是皇上似乎也忽略掉了。 常公公有些为难,犹豫着是否需要回宫再去请一道旨意。不过,那样皇上定会怪罪他办事不利。这个混在宫里的人精,登时把目光投到了姬凤离身上,眼角眉梢尽是讨好的笑意,小心翼翼问道:“相爷,您看......” 姬凤离望着燃烧的红烛,深眸中如水似墨,眸底流转着优雅的波光。他回首朝着常公公微微一笑,吩咐身侧的侍女道:“去取本相的笔墨纸砚来。” 侍女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捧了笔墨纸砚过来,将一侧摆满了糕点的几案腾空,铺好了宣纸,将墨笔递到了姬凤离手中。 姬凤离接过墨笔,蘸了墨,在白纸上笔走龙蛇地挥洒下去。不一会,白纸上便写满了墨字。 侍女拿起墨迹未干的字,轻轻吹了吹,送到了花著雨手中。 雪白的纸,墨黑的字。 字体龙飞凤舞,洒脱飘逸,让花著雨极是欣赏。 只是可惜,这却是一纸休书。 花著雨望着眼前那两个大大的休书,清冷的笑意从唇角晕开,骄傲的眸底闪过一丝悲凉。 真是世事难料,她没想到,她花著雨有朝一日也会得到休书。 这个姬凤离不愧是深得帝心的辅相。 这封休书一写,这件事便转为姬凤离先休了她,然后皇帝再下旨让她和亲。皇帝不用废掉前一道圣旨,也无人会说皇帝出尔反尔。 “不愧是姬丞相,这一手字写得真是漂亮,花著雨很荣幸能得到姬相的墨宝,定会珍之藏之。”她声音懒懒地说道,语气里全是钦佩,听不出一丝做作,似乎真的对姬凤离的字很是喜欢。 屋内的人没有不惊异的,按理说,今夜的事,搁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不是会哭的梨花带雨,便是会怒的歇斯底里。 可是,花著雨既没有哭,也没有怒,甚至没有一丝怨言。 这个女子是不是傻了,怎会淡定若斯? “劳烦两位姐姐替花著雨将圣旨接过来,花著雨先谢谢了。”花著雨微笑着对身侧的侍女说道。 侍女闻言,伸手将常公公手中的圣旨接过来,塞到了花著雨袖中。 “今夜还请暮云公主暂居到宫中去,明日一早,北朝的使者便会到宫中去接公主。”常公公扬声说道。他倒是改口很快,这便称呼花著雨暮云公主了。 常公公从宫里带来的宫女过来搀扶花著雨。 花著雨一只袖中揣着休书,一只袖中揣着和亲的圣旨,头上还盖着红盖头,出了屋。 她自己不能动,也无人为她掀盖头。 就是能动,她也不会掀开的,这一屋子的人,她一个也不想看到。 屋外,淅淅沥沥的雪花还在飘着,大红盖头偶尔被风吹起,让花著雨瞧见院子里的大红色灯笼,大红的囍字,披红挂彩的树,只是,她再感觉不到一丝喜气,反觉得那红色像血一样刺目。 花著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料峭的空气吸入肺里,冷的令她心寒。 这便是她的洞房之夜。 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夜! 花著雨被两个宫女架着,上了宫里的轿撵,被侍卫抬着,向皇宫而去。她坐在轿撵上,感觉到膝盖处得刺痛渐渐的淡了,合卺酒的药力更霸道的袭了上来,她迷迷糊糊地沉入到黑暗之中。 看到很多熟悉的亲们来给出云加油,好激动。谢谢大家。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章 妆容丑 花著雨醒来时,置身于奢华贵气的雅室,她知晓自己如今是在宫里。她多希望昨夜的一切,是一场荒诞的梦,可是,竟然是真的。 她试着要坐起身来,但浑身上下依旧使不出一丝力气。除了无力,倒是察觉不出别的什么疼痛的症状,看来,姬凤离给她下的药应该是软筋散之类的药,大约是为了防止她不愿和亲闹将起来。 说起来,姬凤离倒真是一个思虑周全之人。 “小姐,你总算醒了,睡了一个晚上了。”桃色俯身过来,攥住了花著雨的手。桃色显然是哭过了,一双眼红肿的令人心酸。 “哭什么,我没事,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花著雨微笑着安慰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圣上怎么又要小姐去和亲了?和亲的,不是温婉吗?”桃色哽咽着问道。 “和亲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糟,也许,比做什么丞相的一品夫人还要好。别哭哭泣泣的了,这是在宫里,不是伤心的地方!你扶我起来。”花著雨黛眉微颦,轻声说道。 “小姐……你真的没事?”桃色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花著雨搀扶了起来。 “桃色,有没有听到关于我爹爹的消息?”花著雨悄声问道。 桃色摇了摇头,道:“这宫里消息很严,奴婢什么也没打听到。” 花著雨垂首凝思,她现在关心的,便是她的爹爹和奶奶,不知他们听到她要和亲的消息,会怎么样? 门外有小宫女禀告道:“禀暮云公主,清络姑姑求见。” “请她进来吧!”花著雨倚在锦被上,淡淡说道。 这暮云公主的称号,听着还真是别扭。不知这清络姑姑,又是奉了皇上的什么旨意?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一身素色宫衣,头发盘成整齐的宫髻,镶金步摇斜插在发髻上,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年纪还不算老,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模样很是周正,只是神色有些清冷,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奴婢叩见暮云公主。”清络抬眼瞧了一眼花著雨,便跪拜了下去。 “不必多礼了,有什么事,说吧!”花著雨温婉地笑着,说道。 “奴婢是奉旨来为公主梳妆的,北朝的贤王已经来接公主了,皇上口谕,让公主梳妆后,便即刻动身吧。”清络扫了一眼花著雨的脸,淡淡说道。 花著雨的脸上,还是昨日的妆容。 昨日,奶奶请了府里最会妆扮的秋娘为她妆容,梳头、敷面、扑粉、描娥眉、点绛唇,将她妆扮的如同仙子,连自己都感觉有些陌生了。 也怪不得她感觉陌生,因为这大约算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妆扮。胭脂膏子、蔻丹、珠钗、黛笔、华美的裙裳,这些女子常用之物,她虽见过,但却差不多是第一次用在自己身上。 她没想到,这些东西将她作为女子的柔美和魅力全部衬托了出来,惊得她目瞪口呆。 上了花轿,她悄悄地用黛青在左脸描了一块胎记,原本只是打算和姬凤离开个玩笑,谁想到竟然没用上。可是,这胎记还是有用的,现在倒是用上了。不知皇帝得了这个消息,还让不让她去和亲。 此刻,清络姑姑瞧着花著雨脸上几乎遮住了半边脸,有些狰狞的胎记,眸光只是闪了闪,却没有作声。 这个清络,倒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不愧是宫里的人,似乎是见惯了风雨,若是寻常胆子小的,看到她这样子,怕是要惊得喊出来了。 “我这脸上的妆容,也是新嫁娘的妆容,就不必妆扮了,这样挺好。再说,我这样子,怎么妆扮,都是一样的。”花著雨依然和气地笑着说道,黑色胎记在她的笑容里显得更加丑陋。 “既是如此,那便让奴婢为公主梳头吧,公主的发髻有些乱了。”清络姑姑言罢,几个小宫女从屏风后转了过来,手中端着锦盘,上面放着梳妆之物。 花著雨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清络姑姑倒是有一双极巧的手,不一会儿便为花著雨梳好了发髻,戴上了凤冠霞帔,盖上了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花著雨的容颜。 屋外,早有宫里的轿撵等在那里了,花著雨在桃色和几个宫女的搀扶下,上了轿撵,一直抬到了前庆殿大门外。 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都在那里,花著雨下了轿撵,拜别了皇帝和皇后。 大约是帝后得了什么消息,也没有让花著雨掀开盖头,还对北朝的使者贤王言道,说是他们南朝的规矩,女子出嫁,未入洞房,未见夫君前,这盖头是万万不能揭开的,否则便是不吉,这桩姻缘必遭波折。 北朝的贤王是皇太子的叔父,已经年过半百,一向是主和派。这是两国之间的和亲,他自然不敢莽撞,连连称是。 花著雨得不到爹爹的消息,也不敢莽撞行事。 是以,这场送嫁也没什么波折。 她在桃色的搀扶下,踩着铺在地上的红毯,缓缓向前走去。 她隐约感到,周身有一股异样的气氛,那是被围观的感觉。红毯旁站满了送嫁的人,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大多数都是同情的目光。这其中,应该也包括姬凤离吧。 毕竟,他是当朝左相,这和亲送嫁,他不可能不来的。 果然,花著雨看到了一双青色软靴,绣着金色云纹。朝服是深红色的,衣襟上绣着仙鹤,这是一品文官的朝服。 桃色在花著雨耳畔悄声道:“小姐,姬相。” 花著雨笑了笑,她和他,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脚步在他面前没有丝毫停顿,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过了午门,上了北朝迎亲的马车。 礼部派了五百人的队伍送嫁,甚是排场。禹都的百姓也挤满了街道,前来观礼。唢呐锣鼓,喧天的礼乐,极是热闹,听在花著雨耳中,却极是讽刺。 队伍一直向西,出了禹都,晚上距离禹都最近的云城,宿在了云城最大的悦君客栈。 用了晚膳,花著雨倚在床榻上,浑身依然无力,终于知晓这合卺毒酒的药力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防止她逃跑。不知姬凤离给她用的到底是什么药,一般的软筋散,十二个时辰,药力就消散了。可是,如今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她仍旧浑身无力。这药,不知对她的身子有没有损害。 花著雨躺在床上正要小憩一会儿,窗棂处有轻巧的响动声,接着从窗子里爬进来一个人。 桃色一见来人,宛如见了救星一般,冲过去抓住来人的手,激动地问道:“终于盼来个人,锦色姐姐,侯爷怎么样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章 弃子 来人却甩开桃色的手,疾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小姐,都是奴婢害了小姐啊!”她低垂着头,哽咽着说道。 “锦色,你这是怎么了,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快起来。”花著雨颦眉说道,她不能使力,回眸示意桃色将她搀扶起来。 桃色忙上前把锦色扶了起来。 “小姐,如若不是锦色,你怎么会被姬相嫌弃,又怎么会被迫去和亲。”锦色低着头,红着眼圈说道。 锦色也是花府中的丫鬟,但和桃色不同,桃色是他们花府家奴的孩子,而锦色,却是花著雨小时候在街上买的。 彼时花著雨才五岁,随着奶奶上街,看到几个无赖在鞭打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也不过才六七岁,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抱着头瑟瑟发抖。小脸上有着指甲的掐痕,背上衣衫已经被打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鞭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慌绝望地看着她。 花著雨央着奶奶从无赖们手中买回来她,将她带回花府。因她不说自己的名姓,奶奶便为她取名锦色,让她做了花著雨的贴身丫鬟。两人一起长大,感情甚好。几年前,花著雨离开了花府,锦色便去伺候花老太太。 这些年,花著雨不在府中,遇到什么花家小姐不得不参加的宴会,花老太太便让锦色扮作花著雨。因为是假的,所以锦色很低调,却不想为花著雨挣了一个无名无才无德的名声。 锦色就是因为此事歉疚,可是,这次的事怎么能怪锦色呢?根本就扯不上的。 花著雨鲜少看到她如此伤心,锦色的性子一向有些漠然的。 “锦色,你看看我的脸。”花著雨将脸从烛光暗影里扭过来,让锦色看清了她脸上黛黑的印记。 锦色惊愣地瞧着花著雨,道:“小姐,你的脸怎么了?” “是我画的,是这个印记吓跑了他。所以这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不要难过。”花著雨轻声道。 桃色心里清楚,其实姬凤离根本就没有看到花著雨的胎记,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被花著雨一记冷冽的眼风吓了回去。 “锦色,爹爹和奶奶怎么样了?”花著雨颦眉问道。 “昨日,侯爷送走了小姐,便得了皇上密旨,去了西疆。所以,侯爷恐怕还不知小姐和亲之事。老夫人听说小姐和亲,哭了一夜,她不放心小姐,所以让奴婢也跟了去,一路上好照顾小姐。”锦色悄悄抹去眼泪,正色说道。 花著雨从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嫁走,爹爹就被调离京城了。西凉大败,又是刚刚求和,眼下西疆正是安定之时,有什么紧急军务?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能顺利和亲吧! 她心中有些寒,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花家为皇上卖命多年,却不知道,哪一天会被皇上卖掉。 此次和亲,恐怕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花著雨沉吟片刻,道:“锦色,既然你来了,不如你留下,让桃色回去吧。北方蛮荒之地,还是少一个人去受苦吧!” 锦色和桃色不同,她自小是吃苦过来的,少时和花著雨一起学过武,这些年在府里和侍卫们也经常一起练武,虽不是武艺高强,但总比一点武艺也不会的桃色强。如若可以,她是希望她们两个人都回去的,但是,她现在浑身无力,无人照顾还是不行的。 桃色死活不愿回去,花著雨只得让锦色将她绑了,禀明了北朝的贤王,让礼部随行的军士将她送了回去。 送亲的队伍一路向北,走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南朝和北朝交界之地---连玉山。 连玉山是南朝和北朝的自然屏障,山势逶迤,层峦叠嶂,连绵不绝。过了连玉山,便是北朝的地界了,是以礼部送嫁的五百人在山南辞别了花著雨,便向京城回转而去。自此,便只有花著雨和锦色两个南朝人孤零零要到异国去了。 她站在连玉山的山脚下,任北地的冷风吹动她的衣袂,在风里翩翩起舞。心中,不是不悲凉的。翻过了连玉山,她便真正的离开故国了。 终于还是要嫁吗? 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就在半路上逃了。 可是,身份所限,她却不能逃。若是逃走了,爹爹和在京里的奶奶一定会受到牵连。而且,她也逃不了,她的武功,还没有恢复。 锦色是会武功的,一路上,多次试图解开爹爹封住她的内力,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是没有成功。花著雨怀疑,是那杯合卺毒酒的缘故。 这一刻,她有些恨姬凤离。 为什么,做的要这么绝,为何,还要对她下这样的毒药。 起风了,这北地的风冷的彻骨。 花著雨向着南方拜了拜,便上了马车。 翻过这座山,对于他们这样载着陪嫁的队伍,要一天一夜的工夫,无论何时出发,必定要在夜里过山。 他们是在清晨出发的,翌日一早便可以翻过山了。北朝的军士很是高兴,对于他们而言,是终于要回国了。 夜。 山里的夜极是幽静,这个季节,也没有鸟虫的鸣叫,只有车轮辗辗的声音,听上去分外的令人心惊。 这样的黑夜行路,对于花著雨并不陌生,往日里她都不曾有过一丝惧怕。可是今夜,或许是因为内力被封,手脚绵软的缘故,心头,竟也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战栗。凭着她敏锐的感觉,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锦色,你掀开车帘,让我透透气。”花著雨低声说道。 锦色依言掀开了车帘,花著雨凝眸向外望去。冷冽的风拂过她的发鬓,枯树残雪随着马车的前行缓缓后退,融在身后的夜色之中。 马车即将驶入的是一段峡谷,两旁是高高的山崖。花著雨心中一寒,此地,在兵家看来,是最适合埋伏突袭的地方。 此时,是亥正时分,月华如练,天碧如洗。 山谷中灌木茂盛,连月亮的银辉也似乎不能完全浸透,但是,却有暗淡的弧光一闪而逝,似乎是雪光反射了月色。 果然,她的和亲并非是一场简单的和亲,而是一个阴谋,一场对弈。而她,是这场对弈中的一枚重要的不可或缺的棋子,而且,是一枚弃子。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六章 必杀局 山里的雾气一片朦胧,迷住了双眼,然而花著雨心中却乍然如明镜般透亮。 这显然是一场杀局。 南朝和北朝的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炎帝或许早就有意在平定了西疆后,征伐北朝。大约也没料到北朝会主动前来和亲求和,这便阻碍了炎帝的雄心。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渴求安定的,若是没有理由出战,便失了民心。 但是,如果和亲的公主一出南朝地界,便在连玉山被刺杀,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南朝势必将矛头指向北朝,此时出兵,便名正言顺。 所以,她并不是替别人去和亲,而是替别人去送死。 一开始,北朝的使者选中了温婉和亲,后来应该是有人知晓了炎帝的计策,舍不得温婉去送死,于是她花著雨便成了那个替死鬼。 那个知情者或许就是左相姬凤离。 若是在温婉和她花著雨之间选择,人家当然会选南朝第一好女了,谁让她花著雨无才无德无貌呢。 当然,选择她去送死还有一个好处,她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如果她死了,她的爹爹势必冲冠一怒,为了替她复仇,领着花家军北征时,战场上杀敌势必会更加勇猛了。 对于炎帝和姬凤离这样的计策,花著雨着实佩服。 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现在却没有工夫想这些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杀局,她要如何应付? 想通了这一切,花著雨清眸中一片冷澈,她非但没有悲伤,反而更加冷静,她花著雨绝不是坐以待毙之辈。 “锦色,你对赶车的侍卫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不适,需要歇息,让他禀告贤王,让队伍先不要进峡谷,休整片刻。”花著雨沉声对锦色说道。 锦色依言而去,不一会儿,队伍便停了下来,恰好是前方那段峡谷的入口处。 “小姐,你究竟怎么了?”锦色问道,眸间满是关心。 “锦色,不要惊慌,有人要刺杀我,我们必须逃离这里。”花著雨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搀扶着我,我们下车,就说到前面如厕,别让人跟着。一会儿想办法找一个隐蔽之处,先藏起来。”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躲起来。 既然炎帝决意要她死,北朝的军士肯定保护不了她,因为炎帝对北朝迎亲的人数一清二楚,派来刺杀的人数,一定足够得手。而那个胡子花白的使者贤王,也并非武艺高强之人。 锦色闻言,惊得脸色煞白,杏眸圆瞪。她一言不发,搀起花著雨下了马车,对马车外的侍卫冷声道:“公主有事,你们在这里守着。” 侍卫伶俐地知晓,这事是什么事,一路上,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去如厕,都知趣的没有跟随。 锦色搀扶着花著雨走了几步,转过山崖,弯腰便背起花著雨,施展轻功,深一脚浅一脚奔了起来。山巅尽是终年不化的残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扑面的冷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袭来。山路崎岖,忽然脚下残雪一滑,两个人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后面,一片马嘶人沸,在暗夜中听着格外的刺耳,有血腥味随着夜风,遥遥飘了过来。很显然,躲在谷中的刺客,已经开始动手了。 花著雨清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色。 锦色从雪地上爬起来,动手便要背起花著雨再跑。 “锦色,别跑了,今夜月色清明,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先找地方躲一躲。”花著雨举目一望,但见陡峭的山路旁,是一片矮矮的灌木丛。 锦色望了望眼前厚厚的积雪,银牙咬了咬,忽然伸手开始脱花著雨身上的衣衫。 “锦色,你要做什么?”花著雨厉声问道。 锦色一言不发,三两下将花著雨身上的嫁衣褪了下来,又伸手摘下了戴在她头上凤冠霞帔。 花著雨忽然明白了锦色要做什么,但是,她浑身无力,根本就无法去阻拦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锦色动作麻利地将她的嫁衣换到了她的身上。 “锦色,不要傻......”花著雨话未说完,便被锦色点住了哑穴。 夜渐深,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明如水的月色笼着一身红衣的锦色,如画的眉目在红衣衬托下,分外凄美。她浅浅一笑,深邃的美目中氤氲着朦胧的雾气,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即将落下的一滴泪水。 “小姐,当年若不是你救了锦色,锦色早就被那帮无赖虐待致死了。这么多年,也是小姐给了锦色安身之所,小姐有难,锦色是一定要救的。这山上就算有藏身之所,也只是暂时避过,逃不过那些杀手的追捕。所以,只有锦色扮作公主死了,他们才会停止追捕。”锦色缓缓说完,从脖子上摘下来一个挂件,挂到了花著雨脖颈上。 “小姐,这是锦色自小戴着的东西,是和家里人团聚的信物。锦色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家人团聚,这事情,就拜托小姐替锦色完成了。”锦色一边说着,一边将花著雨抱到一处深沟里,手捧积雪,向花著雨身上不断洒落,不一会儿便将花著雨深深掩埋在积雪里。 冰冷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而这比不过她心头冰冷的绝望和凄凉。 锦色。 锦色...... 花著雨的唇不断张合,却呼不出这个名字。 雪从她微张的嘴里浸入,化作冰冷的雪水,那冷意顺着喉咙,沁入到她的心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痛的令她窒息。她用力的伸手,想要拨开身上的积雪,可是,绵软的双手,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听到有人喊道:“在这边,那个女子在这边!” 风声,厮杀声,兵刃相击声,随后,是一阵龌龊的笑声。 “上头交给我们的任务不错啊,瞧这细皮嫩肉的,瞧这眉眼。今夜,倒是便宜了我们哥们。”一个粗鲁的男声说道。 囧啊囧,俺说的那个男主没写到。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七章 嫣红月色 “今夜,我们弟兄艳福不浅,也能尝一尝这京里出来的贵家小姐是什么滋味。哈哈……”另一个男声说道。 那样的声音,纵然花著雨被埋在雪里,依然能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淫邪和不堪。 周遭都是冰冷,花著雨心中却染了一腔怒焰。 她试着运行真气,然而丹田之中空荡荡的,而经脉剧痛难忍,似乎随时会爆裂。内力没有了,她不甘心,再次运功,只觉得丹田之中一阵阴寒之气缓缓升起,霎时间流遍全身,四肢愈发的绵软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如跗骨之蛆一般,除也除不掉! 恨! 她从未如现在一般去恨过一个人。 她恨姬凤离! 她也恨自己!她不该让锦色跟着她的,她应该让她和桃色一起回去的。锦色的武功,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对手? 锦色…… 你们不能碰她,你们不能伤她! 她张开嘴,徒劳地地喊着,唇剧烈地哆嗦着,被点了哑穴,喉咙中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荷荷声,就是喊不出来声音来。双手努力地战栗着,去拨头顶上雪,一点,一点,又一点。 终于,眼前有了些许清冷的月色,她的头终于露了出来,但是,接着传来的锦色凄惨的叫声,令花著雨心中剧痛,顿时气血攻心,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雪白的残雪一瞬间被染红了,好似雪里红梅,艳的凄美。 身子,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心中,疼痛的几乎窒息。 锦色…… 她只是一个丫鬟,她何其无辜,为何,要代她遭受这样的侮辱和惨烈。 为什么!? 她努力的想要爬出深沟,然而,方才的一番挣扎将她那微末的力气耗得精光,她只觉得绵软的身子好似失了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周遭的冰冷残雪被她的体温化作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冻结了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惊醒。 “殿下,这边还有一个活的,咦,是一个女子。”一个声音里透着惊喜的男声说道。 花著雨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从积雪里挖了出来。 花著雨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昏迷了过去。 昏了多久?锦色呢? 花著雨的呼吸乍然急促,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左脸的黛黑色印记被雪水浸湿,晕染的整张脸一片墨色,墨色之下,却是一片惨白。 她的视线掠过眼前几个人,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血。 暗红色的血和残雪融在一起,那么一大片…… 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是锦色的血! 花著雨头脑一片眩晕,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血红,就连那轮明月,似乎都是红艳艳的,红的扭曲,红的破碎,红的如魇如癫。 红色的光影里,掠过锦色清秀如画的脸。 她没有姐妹,在她心里,锦色就如她的姐妹一般。虽然锦色整个人总是淡淡的,看上去很疏离,可是,只有她知晓,她的心,是如火一般的热。虽然她自小遭遇不幸,但她从未怨天尤人,相反心地善良,对饥民乞丐,多次救助。 她才十七岁啊! 这样风华正茂的锦色。 再也……看不到她了,看不到她那柔柔的,清浅的笑。听不到她那淡淡的,清冷的话语。 泪模糊了花著雨的眼。 锦色,是替她死去的! “你是谁?你是暮云公主是不是?还是……那个丫鬟?”一道不敢确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花著雨眯眼望去,看清楚了说话的人。 五十多岁的年纪,花白的胡子上沾染了一片红色,大约是血。坚毅的鼻子,炯炯有神的一双利目,望着她,眸中满含着期待。 这是……? “王爷,难道您没见过公主?”一旁的侍卫小心翼翼问道。 “南朝的规矩,未成亲前,是不能揭开盖头的,所以本王并未见过。”眼前的王爷静静说道。 看来,此人是北朝的贤王了。 他竟然没有死?! 也对,这样的刺杀,如果南朝想要嫁祸给北朝,贤王是不能死的。 “你是暮云公主?对不对?”贤王趋步上前,焦急地问道。 耳畔忽地响起一声冷哼,似漠然,似狂傲,似不屑…… 花著雨缓缓转首,只见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在一侧的山坡上,高大的身形被清冷的月华包裹,周身萦绕着无尽的寒气,令人不敢接近。 他的面目在月光的暗影里,一时看不清楚,唯觉一双明亮慑人的眸光中,燃烧着凛然的尊贵和倨傲。 他居高临下站在那里,仿若帝王之姿,俯视众生。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先救回去再说。”男子开口,低沉的声音传来,淡淡的语气,似微风徐徐拂来,却如冰霜一般凝结在身上。 花著雨张了张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身侧一名侍卫见状,在她身上轻轻一拍,解开了花著雨的哑穴。 “别走,求你们找找她,一定要救她。”花著雨匍匐在雪地上。 平生第一次,她如尘埃般低下。平生第一次,她开口求人。 就算是锦色不在了,她也要找到她,她不能任她暴尸在这荒山上。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男子听到她的哀求,慑人的眼眸淡淡从她身上扫过,清冷波光在眼底如水流转,却掩不住他眸底森森冷寒。这样凛凛迫人的目光,只欲叫人窒息。 他只是扫了花著雨一眼,便冷冷开口吩咐手下:“你们,还不带人速速离开。”言罢,转身负手离去。 有侍卫将花著雨从地下一把捞起,负在背上,向山下而去。 “呵呵呵呵……”许久,花著雨对着清冷的月色,笑出了眼泪。 锦色,如今的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但总有一日,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八章 北紫鹏 虽然花著雨被那个男子救了,但并没有得到多么好的待遇。 一下了山,那个侍卫便将花著雨从背上放下来,在那个冷冽男子的授意下,将她的手臂倒剪过来捆住,如同装东西一样兜入到布袋里面。布袋口一束,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最后被人像甩货物一样将布袋挂在了马上。 马蹄得得,便开始奔跑了起来,跑得很快,丝毫没有顾虑到挂在马上的她。花著雨在马背上颠簸,好几次都喘不过气来,差点昏过去。 在塞北的朔风中,不知行了多久,马蹄声渐渐放缓,渐渐听到了人声。 花著雨被人拦腰从马上扛了下来,只听得那个侍卫的声音,问道:“殿下,这个女的怎么处置?” “先看看死了没有!”男子淡淡开口,声音里掺杂着彻骨的冷锐,和这北地的气温一样,冷的令人发抖。 侍卫将布袋的口打开,将花著雨从里面拽了出来。 乍然而来的光明令花著雨的眼眸有些不适应,慌忙闭上了眼,片刻后,才慢慢睁开。此时的她,漆黑的长发散乱垂落,脸上有黑的黛青,红的血色,一脸脏污,看不出本来容色。唯有一双黑幽幽的明眸,散发着坚定凛然的光芒。 扑面来的风,带着北地的寒气,吹乱了她的发,从发丝凌乱的缝隙里,她才瞧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处平缓的坡地,放眼处,有上百个帐篷连成一片。不断有北朝的兵士从帐篷里走出,却没有说话,都毕恭毕敬地望着她眼前的男子。 花著雨对这种境况很熟悉,很显然,这是一处行军所在的扎营之地。 “倒是生了一双好眼,只是……可惜了。”面前的男子眯眼轻叹。 花著雨这才看清这个昨夜站在高坡上的男子。 他披着一袭深紫色斗篷,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身材极是高大。如雕凿般的俊美面孔,斜飞入鬓的修眉,一双长眸微阖,透出一丝锋锐的冰紫。 紫眸!? 那双眼瞳就宛如上好的冰玉,墨色中透出流光溢彩的紫,凭空添了一丝魅惑。如若,忽略他周身的冰寒气息,如若,再忽略他唇角微微挑起的那丝嘲弄的冷冽笑意,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俊美男子。 只是可惜,他那天生的冷厉的,难以亲近的疏离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外在的容颜。 他是谁? 花著雨想起方才有人称他为殿下,那么,这就是北朝的太子萧胤了,此行她和亲要嫁的人。 对于北朝的太子,花著雨是有些耳闻的。 最初还是从丹泓口中听说的,民间流传一句诗,南白凤,北紫鹏,西修罗,东财神,指的是当今四大武功绝世的男子。 南白凤,是指的南朝的容洛,北紫鹏,便是这位北朝的太子萧胤,而西修罗,是镇守西疆的银面修罗赢疏邪,东财神,是东燕的瑞王斗千金。 那时,花著雨对这句诗不屑一顾,什么四大绝世男子,又有几个是名副其实的?最起码,她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赝品,这么看来,其余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绝世。 而此时看来,眼前这个紫鹏,倒是有些绝世高手的风采。 花著雨的审视令萧胤有些意外,他未料到,这个女子胆子倒是不小,敢这样直视他的人,他还不曾见过。 他抬手,执枪挑起了花著雨的下颚,眯眼审视着,雪亮的枪尖和花著雨眸间的光华映在一起,让她的黑眸愈加的亮。萧胤的手腕微微一动,锋利的枪尖擦伤了花著雨下颚上的肌肤,一滴鲜血顺着枪尖滴了下来。 萧胤皱了皱眉,这么细腻脆弱的肌肤,这便是南朝那些水做的女人? “太子,不可轻举妄动。虽然这次我们中了南朝的奸计,但是,暮云公主若是未死,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贤王沉声说道。 “叔王,你一向主和,可是你也已看到,南朝已经对我们北朝虎视眈眈,此次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借口。就算这次避过了,日后他们依旧不会放过我们。不如迎战,难不成我们北朝还怕他们不成?”萧胤冷冷开口,伸手将长枪从花著雨脖颈上撤了回来。 花著雨心中一凌,如若北朝决意一战,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不! 她不能死。 她要活下去,还有许多事,需要她去做! “太子……”花著雨一开口,就发觉自己声音嘶哑的难受,一日一夜未进一滴水,唇角早已干裂,嗓子早已哑了。 “太子说得没错,南朝是有野心,但是……咳咳咳……”花著雨不断地咳起来,良久断断续续地说道,“眼下此战必须避过,因为此时交战,你心中清楚,你们没有三成胜算……我可以让你们避过此战,咳咳咳……” 萧胤低下头,凝视着剧烈咳嗽双肩战栗的女子,一伸手,有人慌忙捧上一个牛皮的酒袋。他打开酒袋,浓烈的香气便从袋口源源不绝冒了出来。 他一只手探过来,一把捏住花著雨的下巴,把她的嘴捏开,将壶里的液体向她的嘴里咕咚咕咚倒去。 这似乎是北朝特有的奶子酒,又咸又腥,带着辛辣的酒香。 他灌得太快,她根本喝不及,一口气被呛住了,白白的液体从鼻孔里冒了出来,难受的很。萧胤却不管,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继续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末了,花著雨被灌得再也咽不下了,奶子酒从嘴里鼻子里直往外淌。 他这才肯罢手。 在她面前缓缓俯身,微微一笑。 这个冷冽的人,笑起来却是说不出的魅惑,只是,那笑容里却有着令人战栗的嘲讽。 “本王并不怕开战,也不想避过。另外你放心,虽然你不是本太子看上的女人,虽然你只是一个替代品,但是,本太子不会让你死的。”言罢,他的笑容微微一凝,起身冷声吩咐道,“来人,将她送入红帐。” 贤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竟然要将和亲公主送入红帐?那可是军妓居住的红帐篷,难不成……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九章 送入红帐篷 红帐蓬。 再没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这三个字的意义了。 她曾经愤怒地闯入红帐篷之中,将正在里面寻欢作乐的将士揪了出来,每人打了二十军棍,她还试图将那些军妓们全部送走。 但是,作为大军元帅的爹爹却并不同意,说这是男人的需求。而那些军妓出乎意料并不想离开,反而跪着要求留下,说这是她们的谋生之道,莫要她断了她们的财路。 这些女人,被生活所迫,竟然甘心情愿用身体来赚钱,甚至有些还乐在其中。 她甚是同情。 而今日,萧胤竟然要将她丢入到红帐篷之中? “太子,她虽然不是温婉,不是太子看上的太子妃。可她却是南朝平西侯的千金,那个温小姐,本王后来打听到,她身子孱弱,平日里药石不断,这样的金丝雀,在我们北朝哪里养得活?”贤王趋前一步,谆谆劝道,“太子,还是莫要冲动,千万不能将暮云公主送入红帐啊!她可是花穆的千金啊!” “王叔,你不必再说!”萧胤回身,望着伏在地上狂呕奶子酒的花著雨,唇角讥诮地扬起,“难道她不是金丝雀?你们两个,还不带她走!” 看来萧胤不仅对于南朝此次的陷害愤怒,怕是对于南朝将他看中的和亲对象温婉换成了她,也是深感耻辱吧。如若是和亲来的是他看中的温婉,他应该不会这么无情地对待她。 花著雨又咳了几声,两个军中的侍女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 一路上,不断有兵士幸灾乐祸地瞧着她,低声说着,哼,南朝竟然对我们太子耍阴谋诡计,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成。瞧这个就是南朝和亲的公主,一来就被送入军妓帐篷了。今晚我们也去红帐篷乐一乐,尝尝这个南朝公主和我们北朝的女子有何不同。 花著雨静静听着那些兵士的话语,清冷的眸间没有一丝表情。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几座相连的红顶帐篷,两个侍女将她送入到一个红帐篷,指给她一个床榻,便离开了。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蹙眉打量着帐内。 这是一个两人合住的帐篷,床榻之间,被布帘隔开。在军营之中,这算是下等军妓的帐篷了,因为上等的军妓,都是一人一个帐篷的。 另一个床榻上,显然是有人,能听到男女的喘息之声,隔着布帘,隐约看到两个纠缠的人影在晃动。很显然,是有军妓在接客。 花著雨闭了双眸,躺倒在床榻上。脑海中,许多想法掠过,疾如电闪。如今,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即将到来的羞辱? 奶子酒的酒劲涌了上来,浑身开始发热,头昏昏的。昨夜在雪里埋了一日,原本身子已经冷透了,不想被萧胤强行灌下去的奶子酒倒是救了她,否则,她肯定是要病一场的。 这奶子酒的酒劲倒是很猛,不过,花著雨的酒量本就不错,所以并没有醉倒。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听到里面的喘息声渐渐停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她冷然睁开眼眸,看到一个男子提着裤子,向帐外而去。 “妹子,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叫逐香。”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从里面的床榻上走了出来,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衫,一边曼声问道。 她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有几分姿色,着一袭烟粉刺绣棉裙,发髻蓬松凌乱,一支珠钗斜插在鬓边,有些摇摇欲坠。 “哎呀,妹子,你的脸上怎么这么脏?你莫非是战俘?可是,没听说太子打仗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帮你端水洗一洗吧!”逐香惊骇地说道,竟然还是一个热心的人。 “不用!”花著雨冷然开口,她还不想梳洗,眼下这副样子,多少可以吓退那些来寻欢的军士吧。 “你这个样子,有哪个男人愿意来找你。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想法多挣些银子。虽然军营里为我们提供膳食,也每月供给我们月银,但是,那些来寻欢的男人,每次寻欢完,都会打赏银子的。日子久了,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逐香在花著雨身侧低声规劝道。 这个逐香,很显然做这一行已经日子不短了。 “我并不想赚银子,对不住,我有些累了。”花著雨闭上眼睛,在床榻上小憩。 “那妹子便好好歇着吧!”逐香倒是识趣,扭着腰肢退回到自己的床榻上。 夜,很快来临。 万籁俱寂,辽阔的旷野上,极北之地刮来的风,好似鬼哭狼嚎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想战栗。冷风顺着帐篷的缝隙钻了进来,帐内极是寒冷。 奶子酒的酒劲早已消退,没有内力护体的身子渐渐开始冷了起来。但是,花著雨却感觉到,身子不再绵软,隐隐有了力气,渐渐地可以活动了。 花著雨心中极是疑惑,她一直不清楚姬凤离给他下的到底是什么毒,用什么解药可以解开。可是,如今,没有用什么解药,竟然莫名其妙地解了。从昨夜到现在,她只喝了萧胤灌给她的奶子酒。 难道,是酒解开了她的毒?解药竟会如此简单? 花著雨百思不得其解,却在此时,听到外面响起一串脚步声,听声音是朝她们帐篷走来的。 花著雨心中一紧,隔壁床榻上的逐香今夜没有客人,已经睡下了。 如果有人寻欢上门,希望这人不是来找她的。 帐门被人用力的叩击,花著雨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声喝道:“开门!南朝来的女人,还不过来开门伺候。”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章 嫖客上门 叩门的声音很大,将已经睡下的逐香吵醒了,她点燃烛火,披上衣衫便要去开门,就听得哐啷一声,外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一脚将帐篷的门踹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闯了进来。 “哎呦,原来是达奇......达奇右尉来了......您......您......”逐香脸上原本已然绽开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了,就连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以往只要有人上门,逐香都是笑脸相迎的,今日这般模样,却是有些反常。 花著雨冷眼一扫,只见来人甚是威猛,夜里这般冷,他却只斜披着一件袍子,露出大片古铜色的皮肤,以及胸前山峦一样起伏的肌肉。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在烛火下看着分外狰狞。 怪不得逐香有些怕,这个叫达奇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这样的客人,就是逐香这样做惯了军妓的女子,都不愿意接待。但是这个可怕的人,却显然是来找她的。 既然被送入了红帐篷,花著雨便知晓有一日她定会遇到这种情况,可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些人,真的是一点喘息的工夫都不给她。 要如何,对付他呢? 这个人显然是萧胤手下将领级的人物,看他这一身凶悍肃杀的气质,还有那敏捷的步伐,在战场上定是一员猛将。此时,她内力没有恢复,和常人无异,并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瞪眼瞧了一眼逐香,便一把将逐香推开,迈着咚咚的步子,向花著雨这边走来。 “你就是那个南朝来的和亲公主?”他走到床榻前,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将花著雨从床榻上揪了起来,凑近昏黄的烛火,睁眼细细打量她。那目光,就好似狂野上的狼,正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花著雨没有反抗,她还没有找到一击而中的机会。强忍着心底的厌恶,忍受着这个男子口中喷出来的酒气,忍受着他chi裸裸的审视。 “哈,脸上怎么这么脏?咦,这皮肤真是滑啊,虽然长的不怎么样,呵呵呵呵......不过,本大人倒是不介意。”男人伸出长着老茧的手指摸了一下花著雨滑腻的脸庞,便松手将花著雨扔在床榻上。起身将自己身上斜挂的外袍脱了下来,又俯身去脱花著雨的衣衫。 花著雨身上的衣衫,是锦色换给她的衣裙,是锦色穿过的小袄。 北朝的男子似乎不耐烦去解衣裙的盘扣,伸手一把将衣衫撕裂了。“刺拉”一声裂帛声,听在花著雨耳中,就像是雷鸣。 锦色,当日便是被人这般凌辱的吧。 悲伤,像冰一样,将她的心湖冷冻。愤怒,像火一般,引燃了心头堆积的火药。冰与火交替之时,她悄然伸手,从发上拔下来一支发钗,紧紧握在手掌中,坚硬的钗头将手掌咯的生疼。 第一次,花著雨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狂傲自大,为何,就不为自己准备一个便于携带的防身利器呢?眼下,却只有靠这只银钗了。 其实,她并不想杀人的。 但是,她不得不动手。因为她,一定要活下去。 “这位大人,先别急嘛......”花著雨忽然朝着面前的男子嫣然一笑,低低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透着令人无法拒绝的魅惑。 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得男子微微一愣。 花著雨却曼笑着抬起手臂,纤纤玉手抚上男人的后脑,再缓缓地滑到他的后颈。而这个人,不知危险地俯身便要吻上花著雨的脸。 花著雨清眸微凝,手中的银钗已经刺向男人的后颈。 “嗷”的一声嚎叫,高大的身子已经滚到了地下。 花著雨不敢松懈,趋身而上,玉指如飞,封住了他的穴道。而手中的银钗,抵在了男人脖颈跳动的筋脉处。 银钗还是不够锋利啊,否则,方才那一下,足够他见阎王。 男人愤怒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 “你......你......你竟敢对本将军下手?你要做什么?”他愤怒地瞪着一双狼目。 花著雨却慵懒一笑,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弯,眼底波光流转如一泓春水。那笑容格外的温和优雅,不带一丝杀气。 可是,达奇却莫名地产生了惧意。 他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绝对可以微笑着杀了他。他达奇并不是怕死之辈,可是今日竟然被一个女子钳制住,这对他将是何等的耻辱! 他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如虎豹一般地嘶吼着:“你......你这个妓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花著雨手中的银钗用了一下力,血立刻从达奇脖颈上流出,他嘶吼的声音一下子低了。 “再喊,信不信我一用力,你便立刻闭嘴了?”花著雨语气淡淡地说道,清丽的眸极冷,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袅绕着冷寒的雾气,“我来和亲,是要嫁给你们的太子。名义上,我还是你们太子的人。如今南北两国关系恶劣,你们太子便将我送到了这里。但是,谁也说不准哪一日,两国之间误会就会解除。届时,你们太子必会将我接出去。到那时,像你这样来过这里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达奇顿时一愣,今夜,他之所以敢来这里,是受了手下人的怂恿,而且还喝了点酒,有些冲动。如今听了花著雨的话,顿时很是后怕。 他跟了太子萧胤这么久,还是摸不透他的脾气。这女人就算是送到了红帐篷,说到底还是太子的人啊! “我达奇对天起誓,绝对不再来找公主的麻烦,我回去勒令我的属下也绝对不许来!”他语音坚定地说道。 花著雨眯眼瞧着他双眸中的懊悔,知晓他说的是实话,便伸指解开了他的穴道。达奇不是军中的无名之辈,杀了不好善后。 达奇纵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流血的脖颈,怒气冲冲地瞪了花著雨一眼,便快步从帐内退了出去。 “你真是和亲的公主?你真是厉害啊,竟然将达奇制得服服帖帖。”逐香从她的床榻上走了过来,极是钦佩地说道。 花著雨心中却没有一点欢喜,她不知,打发走了达奇,会不会有别的人来。而下一次,自己又该怎么应付。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一章 醉花间 一连四五日很快过去,日子倒未像花著雨想的那么糟,不晓得是不是达奇那个男人约束了自己部下,这几日未有人再来找她。 不过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下等军妓帐篷就是不好,逐香接客时,同处一帐的花著雨什么都能听见,真是好不尴尬。 这一日,花著雨实在忍无可忍,从红帐内冲了出去。出去才知晓,这红帐篷外面并未有北朝兵士看守,花著雨原以为萧胤为了防她逃脱,派人将红帐篷看守起来了。如此看来,萧胤根本就没将她放在心上,或许早已经将这个被他丢在红帐篷的和亲公主忘到九霄云外了。被他忘记,是好事,却也有不妙之处。这表明萧胤和南朝一战之心甚是决绝。 花著雨在营盘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处扎营之地,在一处高岗下。看这营盘的规模,萧胤此次带来的队伍约莫有两万人左右。这么说来,萧胤来接应贤王时,就已经有防备之心了。 如此看来,萧胤此人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天色已近黄昏,橙蓝色的天空飘过几分轻纱似的云气,那么的缥缈,那么的透彻,几只草原雕在空中缓缓盘旋。 花著雨不一会儿便转到了营盘后方,发现这里有一片淡水湖,湖水周围枯草遍布。越过湖水,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苍穹下是无边无际的旷野,残雪化处,隐约瞧得见新翠之色,走近了却又似有若无。 旷野连天,草色遥看近却无。天地壮美,尽在其中。 只是,这样的环境,对于出逃却极是不利。举目一望,竟是毫无遮拦。虽然红帐篷周围并未有看守的军士,但营盘里巡逻的军士却是一会儿一拨,要想走出这处连营,并不容易。 然而,花著雨心中,出逃的心却很是强烈。 她不知南朝那边形势如何,不过凭着猜测,定是认为她已经身死,老皇帝恐怕正在调兵遣将。算算日子,若是爹爹从西疆带兵而来,不过需半月左右,既然萧胤势要一战,她必须在战前成功脱逃。否则,她的处境必是危矣。 花著雨沿着淡水湖转悠了一圈,立刻招来了巡逻兵士警惕的目光。 “哎,不许再向前走,否则我们可是要射箭了。”一个兵士大声说道。 花著雨慌忙低了头,她今日出来,生怕被人瞧见真容,脸上抹了许多逐香给的胭脂,红红白白,倒是符合她军妓的身份。 她浅笑盈盈地说道:“这位军爷,小女子在帐中有些憋闷,是以出来转一转。” “恐怕是出来揽生意吧,哈哈哈......不过,你模样生的倒是有几分姿色,叫什么名字,军爷有空去照顾你。”另一个兵士朗声说道。 花著雨忍受着两人的嗤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高远的浮云,低笑道:“小女子叫......流云。” 浮云一朵,你们去找吧! 回到红帐篷,逐香的客人已经走了,逐香一个人坐在床榻上数银子,看到花著雨进来,数了几块碎银送到花著雨的手中。 “公主,今日你一直没有客人,这一点点碎银,是逐香的一片心意。这里还有两件我新作的衣衫,没上过身,你拿去穿吧。”逐香倒是一个热心肠。 花著雨笑了笑,伸手接过。 她若是出逃,身上没银子不行。虽然南朝和亲是在做戏,但是给她的嫁妆很丰厚,绫罗锦衣就拉了两车,可是,都在萧胤那里,她连件衣裳都穿不着。身上的这件衣衫脏了洗,破了补,早就不堪再穿了。逐香的这份心意,她会记在心里的。 过了两日,花著雨已经将这处连营所在的地势摸得一清二楚,并且打听到马肆所在之地。 这一日,从来找逐香的北朝军士口中,花著雨了解到萧胤今夜会带着他的亲卫外出。 今夜不走,更待何时? 夜。 一勾弦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花著雨涂脂抹粉打扮成军妓的样子,从红帐篷里走了出来。万一被巡逻的军士发现,她也好借口说是去侍寝。从逐香那里,她知晓,一些将领级的军士不会来军妓的红帐篷,往往会召她们去他们的住处。 虽然花著雨此时没有内力,但是身手还是敏捷的,躲过了两拨巡逻的军士,便来到了马厩旁边。 花著雨清眸流转,便看中了一匹黑马。 这匹马全身黑色,在夜里骑上不招摇。再者,这马毛色油亮,四蹄修长,腹细臀实,跑起来必定如离弦之箭一般,这可是一匹难得的良驹,花著雨对于识马很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她一心想要出逃,倒是忘了一件事,像这样的良驹一般都是认主的。所以,当花著雨牵着黑马从马厩出来,正要翻身上马,却冷不防黑马一尥蹶子,向她踢了过来。 所幸花著雨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了黑马的一踢。 她眯眼冷笑,好啊,人若是落魄了,连马都来欺辱她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正要再去驯服这匹马,忽听得那边传来说话声。 花著雨心中一凌,若是在马厩被发现,别人可不会当她是去侍寝的军妓,恐怕会立刻将她绑回去的。 她清眸一扫,便看到马厩旁边停着两辆马车,马车上放着好几个木桶,隐隐有酒香从木桶中溢出。 花著雨打开一个木桶的盖子,发现里面是空的。真是天助她也,她立刻翻身钻到了桶里,盖好了桶盖。只待两人走后,再从桶里出来。 可事与愿违,这两个人竟然向着马车走来。其中一个人粗声说道:“这一次的酒真不愧名字叫醉花间,味道当真是好。” “嘘,可不要再乱说了,若是殿下知晓我们偷尝了这酒,你我还不掉脑袋!”另一个人警惕地低声说道。 花著雨躲在酒桶中,忽觉得木桶一震,自己便随着木桶移动起来。运气真是好差,这两个人竟然将她藏身的木桶抬了起来。 只是,不知他们要抬向哪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二章 果然是美酒 这桶里原本装的酒确实是好酒,还残留着酒香,极是醇厚,比她喝的那奶子酒香多了。一想起奶子酒,花著雨便想起被萧胤强行灌酒的情形,心内很是不爽。 两个抬酒的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花著雨从他们话语中了解到,这酒是随着从北朝都城运送粮草的车队一起过来的。心中不禁一沉,萧胤连粮草都备好了,看来这一战是难免了。 她要如何逃走呢,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从酒桶里逃出去。 听两个人的话语,是打算将酒桶抬到储存物品的帐篷,花著雨蜷缩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想只有待他们放下这个酒桶,再回去抬别的酒桶时,自己好脱身。 果然,不一会儿,酒桶一震,似乎是放在了地上。 花著雨只待那两个人走后,便要出来,却听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只听有人问道:“这可是今夜刚送来的美酒?” 这个人的声音,隐隐透着一丝熟悉,好似曾经听过一样。 抬酒的两个人慌忙答道:“禀左尉将军,这酒正是今夜刚刚送来的,是御酒坊新酿出的美酒---醉花间。” “好,你们两人,抬着酒随我来。”那人又继续说道。 花著雨心中顿感不妙,只觉得酒桶又一阵震荡,她又被抬了起来。这一次抬着她的两个人再没敢说话,静夜里,只听得身后军士的脚步声,格外整齐。 忽然,只听得抬酒的两个人小声嘀咕道:“呀,我们在路上喝掉了一桶,那空桶你丢了没有?” “我忘记丢了,不过这桶肯定不是,不然怎么会这么重!”另一个人说道。 “你不觉得有点太重吗?”前一个人好似猛然醒悟过来一样,低低说道。 花著雨在桶里闭了闭眼,心想,你们这才发现啊! 就听得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赶快抬进去。” “是!”两人齐齐答应。 花著雨觉得酒桶又是一震,显然是再次放到地上了。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是退了出去。 花著雨摇了摇被酒熏得有些迷糊的头,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片死寂。 似乎是无人! 不然凭她的耳力,定是能听出动静来的。 花著雨悄悄伸手,将桶盖抬起一条缝,眯眼向外瞧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帐篷,比她居住的红帐篷要大好几倍,摆设的极是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正旺,帐内温暖如春。一个棕红色的几案上摆着一个青铜的熏炉,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龙口中正微微吞吐着袅袅轻烟,令人心定神怡的香气在帐内缓缓飘散。 飞龙! 不管是南朝还是北朝,能用雕刻着龙的物品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储君。 这个帐篷,看来是萧胤的帐篷。 花著雨心中微凛,是不是人落魄了,连运气也这么背,怎么就被抬到他的帐篷了。冷眸一扫,看到帐内无人,正要从酒桶中出来。 忽听得一阵繁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花著雨慌忙将桶盖放下,敛气屏息,脚步声已经进了屋。听声音不是一个人,显然是好几个。不过却没有人说话,帐内的气氛极是迫人。 “张锡,把地形图拿出来。”淡然的声音,却分明夹杂着一丝冷冽,如同这北地的夜风一般,令人闻之生寒。 萧胤,这么快便回来了。 “是,殿下!”还是那道略微熟悉的声音。 花著雨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听声音有些熟悉,这个张锡,她和他倒是有过一面之缘。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铺好了地形图,室内又是一片沉寂。 “殿下,平西侯花穆真的那么难对付?”一个大嗓门的声音粗声道。 这个声音也熟悉,却是那晚到红帐篷去的达奇。 “花穆的确不好对付,不过眼下他缺了一个得力干将,实力减弱不少。如此一来,我们或许有获胜的机会!”萧胤淡淡说道。 “殿下,您指的是谁?”达奇问道。 “殿下说的是花穆军中的少将军银面修罗---赢疏邪,他麾下有一支队伍,名:杀破狼,是一支孤儿军,作战甚是勇猛。更有四个随身亲卫,据说名字里分别带着:平、安、康、泰,四个字,不过,敌军若是遇见了他们,永远不会平安康泰了。”又一道陌生的声音说道。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这些人对赢疏邪如此了解。 “那个银面修罗很厉害吗,让我达奇去收拾他!”达奇粗声道。 “只怕你这辈子没那个机会了!他已经败在张锡手下,还身死了。不过,张锡,我真的怀疑,他真的是你杀掉的?”那声音怀疑地说道。 “哼,连张锡都打不过,还叫什么银面修罗。”达奇冷嗤一声道。 “他确实厉害,我只是侥幸胜他!”张锡低声说道,其实到如今,他依然不太相信自己杀了那个白袍小将。 “他虽然不在了,但是他麾下的队伍---杀破狼,依然是花穆军中的先锋队伍,我们依旧不好对付。”萧胤沉声说道,忽然话题一转,问道,“那是什么?” “是刚来的好酒,据说是御酒坊新酿制的,所以属下就命人为殿下抬过来一桶,殿下要不要尝尝?据说极是美味。”张锡的声音淡淡传来,接着便听到脚步声朝着花著雨这边走来。 花著雨心中一叹,真是糟糕,恐怕是躲不过了。这个萧胤,研究地形图就研究地形图,喝什么美酒? 只觉得眼前乍然一亮,桶盖已经被掀开了。 “呀,你是什么人?”那打开桶盖的侍女倒是机灵,伸手一推,花著雨还来不及从桶中站起来,酒桶便被掀倒,她从桶中滚了出来。 接着一阵刀剑鸣叫之声,一,二,三,四,五......数不清的明晃晃的刀剑已经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果然是美酒啊!”萧胤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带着凛然的杀气。 推荐一个好看的文文: 弃妇有春天,链接地址:www.qrge.com/info/www.qrge.com 本文男主腹黑,强势,痴情,女主不小白,不花痴,也不是女强,但绝不软弱。 这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现实版爱情童话。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三章 狼狈而魅惑 花著雨此刻很狼狈。 逐香送给的衣衫被那一滚,从肩头上滑落,露出了半个白皙的香肩。这衣衫不愧是风尘女子穿的衣衫,领口开得太大了。青丝披泻而下,在地毯上凌乱铺开,闪耀着流水般的光泽。大概是被酒气熏得,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的风致。 虽然是狼狈了些,却也够魅惑。 “押过来!”萧胤冷声说道。 花著雨被张锡和达奇押着,摁倒在萧胤面前。 她没有反抗,她心里清楚,一旦反抗,势必会被当做刺客。而此时的她,敌不过他们。 “说,谁派你来的,竟然敢来刺杀殿下。若是不说,我一刀砍了你!”达奇大声喝道,手中大刀直直抵着花著雨的背心。 “达奇,你退下!”萧胤淡淡说道,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达奇闻言,手中的刀慌忙撤走了。 “抬起头来吧!”萧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冷澈。 花著雨望着地下毛绒绒的毯子,心中,有些乱。今夜这种状况,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道,会不会被认出来? 萧胤、张锡、达奇都曾经见过自己,不过,庆幸的是,她们见的都不是她的真容。 前几天,她脸上黑黑红红的,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而今夜,她又是刻意打扮过的。这么想着,花著雨便缓缓抬起头,一双明眸静静望向眼前这个掌握着她生死的男子。 一身宽袍的萧胤意态慵懒地斜倚在椅子上,深紫瞳眸在烛光散发着诱人波光,眸底,却是掩不住的森森冷寒。 他望着她! 那样的深邃和冷漠,让人如履薄冰。 那样的倨傲和尊贵,让人倍感压迫。 “刺客?”萧胤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身侧的几案上轻轻敲了敲,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是!”花著雨轻轻说道,声音虽低,语气却坚定。 萧胤似笑非笑地眯眼,犀利眸光顺着花著雨白皙的肩头滑到她修长的脖颈和似隐若现的精致锁骨,懒懒问道:“军妓?” 你娘才是军妓! 花著雨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脸上却适时的绽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娇声道:“是!” 被萧胤灼亮的眸光看着,花著雨只觉脸上一热,所幸脸上涂得胭脂够厚,旁人看不出来。玉手下意识抬起要掩住衣衫,却在中途生生地停住。 她的身份,若是作出这样的动作,无疑是令人怀疑的。 花著雨将手缓缓垂下来。 银牙暗咬,萧胤,你最好祈求上苍不要让你落在我花著雨手中,否则,我一定会把你卖进梁州的“念奴娇”,那里可是专收男妓的。像你这样的容貌,在那里绝对是倍受欢迎的。 “哦,不得不承认,你这样的花招倒是引起了本殿下的兴致,不过,本殿下从来不碰妓子,尤其是你这样的,日后,你还是莫要再费这样的心机。”幽深的墨紫从她脸上扫过,他淡淡说道,“不过,今夜本殿下倒是有些兴致,不知你有何技艺,本殿下想欣赏欣赏!” 让她为他献艺?! 他这么说,她其实应该庆幸的。毕竟,他没有认出她来,只是把她当做想要勾引他的军妓。而为他献艺,虽然不甘,却必须要做。 她若说不会,谁还相信她是军妓? 不过,她不是什么也不会,不仅会,而且,很精。 琴、棋、唱、舞、骑、剑、射。 这七样,无一不精。 不知为何,爹爹好似要让她学尽天下绝技一般。八岁那年,她便被爹爹送到了香拂山,专门请了师傅教习她各种技艺。她的舞技、琴技和唱曲,是萱夫人教习的。 当年,萱夫人在妓馆中做过清倌,她的琴曲,是千金难求的。后来,不知因何,萱夫人远避红尘,到山中隐居。爹爹带了她,寻了半年,才打听到萱夫人隐居之处,拜她为师傅,修习技艺。萱夫人对她,极是严苛,若是偷懒,常会毫不心软地惩罚。是以,她学得很是勤勉。 四年后,萱夫人说她再没有什么可教习她了,便让她下山了。 她想她学得应该是不错了,丹泓的琴技经过她的指点,现在也是一曲难求了。 只是,她虽然学会了这些技艺,这些年来,她并没有展示才艺的机会,她的琴,只是弹给自己听,舞,也只跳给自己看。 而从未想过,她第一次要献艺,却是一个军妓的身份,而欣赏的人,却是让她做了军妓的罪魁祸首——萧胤。 真的很不甘心! 她想,萧胤的军营里,应该是没有琴的。是以,她微笑道:“殿下,奴家没有别的技艺,唯抚琴还能入耳。” 倒是要看看,萧胤从哪里变一个瑶琴出来。 “抚琴?”萧胤狭长的瞳眸闪了闪,在烛光下如紫水晶般熠熠生辉,“流风,去取本殿下的——绕梁。” 一个黑衣侍卫答了声“诺”,不一会儿便捧出来一把瑶琴,摆在花著雨面前。 没想到萧胤还真的有琴,而且还是一架名贵的古琴。 光是看那琴的材质便知年月久远,黑色的漆面光华尽敛,看上去很旧。琴面上布满了因为琴音振动而形成的流水细纹,看上去很破。但这样一个乍看不起眼的琴,却是“绕梁”,萱夫人常常提起的名琴。 花著雨伸指试了一下音,名琴的音色果然不同,不禁清润,且余音袅袅。 不得不承认,花著雨被这架离魂吸引了。纤指怜惜般地抚摸着琴面,清丽的眸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 “真是好琴,不愧是绕梁!”她喃喃自语道。 “一个妓子,你也知道这是好琴?”萧胤冷冷开口说道。 “你到底会不会抚琴,这可是我们殿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都说琴曲好听,本将军还从未听过,你倒是赶快弹啊,让殿下和我们都见识见识。”达奇在一边嚷着说道。 花著雨抬眸嫣然一笑,道:“既是如此,那奴家就开始弹了,不知殿下要听什么曲子?”她伸出纤纤玉指,搭在琴弦之上。 这些北朝的人,又如何能懂得琴音的妙处。昔日,琴师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牛却伏食如故。而今夜,她也做一次公明仪。 “你随意弹,只要不是淫曲滥调!”萧胤沉声说道,长睫一敛,遮住了眼底的冰紫。他好似乍然放松下来一般,伸手托住了线条凌厉的下巴,一绺长发从面前自然垂下,整个人闲散的像一只悠闲的豹。 这个男人,对于他身上的冷锐和霸气真是收放自如。 “那奴家便弹一曲:转应曲。”花著雨言罢,素手一探,轻抚在琴弦之上。 最近几章可能有些闷,后面马上就波折起来了。o(n_n)o *888888888 推荐一个好看的红楼文:心随碧草的红楼之禛心锁玉 地址:http://read。qrge。com/info/300743。html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四章 专属琴奴 弦音一动,掷地有声,一瞬间,铮铮作响的琴音在帐内响了起来。 萧胤的紫眸微微一眯,托着下巴的手便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他抬眸望向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这个女子的手一搭上琴弦,便瞬间换了一个人一般。 只见她指若兰花,就那么拨弄了两三下,清澈优美的曲子便从她指下流泻而出。 这架琴是他的部下无意之中得来,献给他的,据说是南朝的名琴。他看得出这琴确实不同,但是,好在哪里,却看不出来。他曾经用手轻轻拨弄,感觉每一根琴弦发出的声音都差不多,说实话,还不若他们北朝的胡琴演奏的曲子动听。 而此时,他的想法彻底改观了。 没想到这个军妓,竟然真的会抚琴。 铮铮琴音中,花著雨闭眼,眼前竟浮现出洞房之夜的羞辱,连玉山之巅的嫣红月色,锦色那凄惨的叫声,达奇口中喷出的酒气……她猛然长袖一挥,五指一轮,整个人仿若着了魔一般,而琴曲也好似着了魔一般,早已不再是那首婉转平和的转应曲。 琴音,于凌乱之中,含有一丝凛然与沧桑。凄婉如流光飞舞,澎湃如万马奔腾。 萧胤紫眸收缩,眸光反复盯着花著雨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只觉的这曲子说不出的好听,却也让他说不出的战栗和伤感。 张锡被琴音冲击,脸上肌肉忍不住抖了抖,额头上冒出了汗。他忆起娘子关前那首琴曲,那时觉得好听,但和这首曲子比起来,却是差了许多。这女子奏出的曲子,好似有了灵魂一般。 韵律渐渐高亢,不经意地瞬间上扬,撕心裂肺般拔高,随即却又细碎地跌落,好似摔成了一地的粉末。一起一伏,音韵落差太大。就如同,这诡异的命运。 只听得“啪”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一根,令人猝不及防。 花著雨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琴弦终究承受不住落差太大的音韵,而她,却绝不会屈服,再大的风雨,她也一定能够承受。 鲜血从她的青葱玉指上滴落,而她,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这什么曲子,真是难听死了!而且,你把殿下的琴弄坏了,该当何罪!”达奇嚷道。 花著雨从怔愣中苏醒,她静静一笑,果然还是做了一回公明仪。不管弹得如何,他们也是听不出来。只是,她把琴弦弄断了,这可如何是好?怎么一碰到琴,她便失态了? 她抬眸,看向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萧胤。 出乎意料的,萧胤并没有恼怒,一脸兴味地望着花著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著雨只觉得背脊上升起一股凉气,她淡淡答道:“流云。” “流云,从今夜起,你不用再做军妓,就做本殿下的专属琴妓。去吧,回雪,你带她下去吧。”他挥手吩咐侍立在一侧的侍女。 “谢殿下!”花著雨施礼谢恩。 无论如何,今夜总算是有惊无险。而萧胤的意外开恩,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琴妓?! 还是逃不过一个妓字! 花著雨被那个侍女带到了一个红色帐篷中,这是一个一人居的小帐篷,应该是上等军妓的帐篷。 侍女回身对花著雨道:“日后你就住在这里,随时等候殿下的召见。一应日用的物品这里都齐全,若有什么事,便来找我。我叫回雪,记得,下次抚琴,可要小心些,这一次殿下开恩,并不说明下一次也开恩。” 回雪冷冷说道,她身着一身高领胡服,头上梳着北朝的发髻。模样生得不错,只是面上神色极是清冷。显然,对于花著雨这样的妓子很是瞧不起的。 “好的!”花著雨淡淡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 这一夜,花著雨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不用再担忧夜半有人敲门来召寝。 翌日一早醒来,却看到整个连营的军士都在收拾营帐,营中的气氛冷肃而凝重。 花著雨从萧胤的侍女回雪口中得知,大军要向南行进了。应是昨夜,萧胤和将领们已经商议好对策,打算一战了。回雪还说,军妓不让随行,打算开战了,自然不会带军妓去。不过,萧胤却点了她随军。 如若能和那些军妓一起留下来,或许她可以伺机逃走。若是随军,逃跑的机会就没那么大了,不过,倒是可以见爹爹一眼,或许可以想办法让爹爹知晓,她还活着。 初春的太阳,高高挂在天边,如发着光的白铁,虽然明媚、耀眼,却冷冷的没有温度。 三万精兵排成整齐的队伍,绵延无边。北朝的王旗在疾风中猎猎招展,盔甲和利刃在日光里折射着寒烈的冷光。 当先一匹马上,端坐着北朝太子――萧胤。 森冷的黑铁盔甲,衬托的他整个人愈加冷冽。紫色大氅在身后逆风飞舞,金线绣成的蛟龙闪闪发光,好似腾空欲飞。他的肩头上,傲然耸立着一只黑色羽毛白色利爪的海东青,一双鹰目和他的主人一样犀利,一样冷。 海东青,据说是“鹰中之王”,传说十万只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是北朝的图腾。花著雨原以为,这种鸟是传说中的鸟,却不想,竟然真的有。 而萧胤胯下的那匹黑马,竟然便是那夜花著雨看中的那匹黑马,白日里看来,更加神骏了。 怪不得,原来是萧胤的马。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马蹄声震撼大地。 花著雨照例被兜在一个布袋中,不过这次倒是让她露着上半身,袋口的绳子捆在骑马的男子腰带上,她就半趴伏半站立的随着马儿跑了起来。 大约是怕她自己骑马太慢,追不上队伍,而这行军之中,自然不会为她这么一个琴妓准备马车的。 这些其实都可以忍受,难以忍受的是那个男人竟然是那个可恶的达奇右尉。 一路上,不断地有长长的干燥的蒿草打在身上,很疼,像鞭子抽一样。这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怕打在脸上。 这一路,对花著雨而言,无疑是煎熬。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五章 弹到手指流血 日暮时分,大军已行进至北朝边境,横亘在眼前的是清明河。 萧胤随即下令兵士修营驻扎,稍事休整。他召集部下,到帅帐之中,商议用兵之策。 这一日行军,花著雨感觉比自己骑马还要累人,待她从马上下来,几乎站不稳脚跟。站在营盘中举目远望,只见三万人的兵营,排列整齐,场面宏伟。行军一日,兵士没有丝毫的疲累,也没有半句抱怨,只闻巡逻的兵士整齐的脚步声。 此时,她猛然发觉,一直以来,她,还有爹爹甚至整个南朝,都小看了北朝。 北朝建立国家还不足百年,之前只是塞北游牧民族的一个部族,随着部族势力的不断壮大,逐渐吞并了其他弱小的民族和国家,到了萧胤的父皇萧乾这一代,终于建立了统一的皇权和国家。萧氏原本不姓萧,本姓呼韩,萧胤的父皇建立皇权后边改为汉姓萧,并且下令子民们统一修习汉文化,学习汉话,并且准许和南朝边疆人通婚。 萧胤手中有南朝的名琴“绕梁”,他的亲卫,分明命名:流风,回雪,轻云,蔽月。可见,萧胤将南朝文化学得相当深厚。 南北两朝和睦相处近三十五年。 北朝的兵马虽然彪悍,但是数量太少,兼之他们粮草不足。北朝也学习了南朝的耕地技术,但并未推广,多数还是以游牧为生。 在所有人看来,北朝,并不足以与兵多将广的南朝抗衡。 可是,今日,花著雨却见识了北军的强悍,或者说萧胤治兵的强悍。他麾下这三万兵马,绝对可以以一当二,抵得上南朝六万兵马。 用过晚膳,已然夜幕低垂。 塞北的气候极是恶劣,白日里虽然也有些冷,但还能够承受,这夜里却是滴水成冰。白日里被当做货物一般摧残了一日,现下极累,花著雨原本打算早早歇下。回雪却前来传萧胤的话,要她去王帐抚琴解除疲惫。 花著雨只得妆扮了一番,便随着回雪到了王帐之中。 萧胤正负手凝立在桌前,对着一张地形图出神,微微下阖的眼眸因为她的到来轻启,眸光轻扫,便随即又凝注在地形图上。 “弹吧,今日弹一首动听的。”他凝视着地形图,冷声说道。 “绕梁”早已在地毯上摆好,昨日断掉的琴弦,已经续好了。花著雨跪在“绕梁”前,开始抚琴。 这一次,花著雨弹奏的是一曲比较平和的曲子,动听而轻缓,琴音泠泠,似缥缈的风从天际拂来,似乎能拂尽这世间一切的纷纷扰扰。 演奏了不到一半,萧胤便挥手制止道:“换一首!” 这曲子虽然可以驱走疲劳,却无疑不适合萧胤此时的心情。 花著雨只得换了一首《破阵子》,琴音铮铮,铿锵大气,如金戈铁马入梦来。 萧胤这才满意,一边听着曲子,一边望着地形图,不时颦眉凝思,似乎琴音能够助他思量一般。只要一曲而终,琴音歇止,他便头也不回地冷声命令道:“继续弹!不要停!” 花著雨只得一首接一首地弹下去,心中自嘲,这便是琴妓,如若客人需要,她便要一直弹下去,弹下去...... 手指没有戴指套,北朝人才不会为一个琴妓准备指套。渐渐地,麻木的指尖隐隐有了刺痛感,低眸看去,有血滴在了琴板上,嫣红的刺目。 回雪看到她嫣红的手指,清冷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震动,但是她望了望萧胤高大的背影,却并不敢去禀告。扫了萧胤的兴致,谁都知晓没有好下场。 花著雨勾唇一笑,伸指按住琴弦,将所有的音韵扣住,泠泠开口道:“殿下,请恕罪!” 萧胤听到琴音歇止,手指从地形图上点过,慢悠悠转身,声音里皆是肃杀之意,道:“是,你是有罪!胆子不小了,没有本殿下的许可,你也敢停下来?” “奴家不是不弹,而是生怕将殿下的琴弄污了,无法清洗,还请殿下恕罪!”花著雨淡淡说道。 萧胤的眸光从琴面上一掠,便凝注在她的手指上,这才注意到她的一双青葱玉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哦?”他有些讶异地扬眉,冷若冰霜的紫眸闪了闪。 回雪慌忙拿了锦帕,不断地擦拭着琴面上的血痕,帐内的气氛一瞬间冷凝下来。 “这么不中用,你的手指是纸糊的还是泥捏的?罢了,你下去吧!”他冷声说道,不再看花著雨,沉声对帐外的流风道,“让他们进来。” 原本候在帐外的将士们鱼贯而入,花著雨帐篷一角闪避。只听得萧胤吩咐道:“今夜,我们便从清明河攻入南朝,他们原本以为我们会在此迎战,或者从最易攻克的肃城或襄鱼关攻击。达奇,你带一万精兵去攻打襄鱼关,迷惑南军。我们这就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在花穆大军到来之前,攻下清明河以南的墨城。” “可是,殿下,我们如何过清明河?”张锡问道。 “你们过来。”几个将领闻言围了过去,萧胤再说什么,花著雨并未听见,便被回雪领着出了帐篷。 花著雨用布条将自己的手包扎好,躺在床榻上,想不通萧胤要如何从清明河过去。眼下的天气,河水上尽是浮冰,就连用船渡水也不能,而萧胤也根本就没有准备船只。如若是架浮桥,她记得之前有一次看地形图时,听爹爹说过,清明河下尽是淤泥,很难下桩。 这一夜花著雨睡得并不好,第二日,当她看到清明河上的浮桥时,萧胤的三千骑兵已经从清明河连夜渡河,攻破了墨城。 花著雨从回雪口中知悉,原来清明河并非全是淤泥,四十年前,南朝曾在一处较窄的河床筑堤坝,打算旱涝蓄水。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堤坝终究没建成,然而地基却已经打成了。萧胤便是利用了那段河床,打桩架的浮桥。 四十年前的事,他都打听到了。 此君,不可小觑。 二日后,花穆率五万精兵赶到了襄鱼关,和原本在此镇守的马兰将军的一万兵马会合。与萧胤的三万兵马在襄鱼关形成了对峙。 不善于写战争,所以,战争基本上都是简写,还是主写感情和事件。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六章 监军 旌旗蔽日,号角冲天。 日光无论如何耀眼,如何明亮,却也驱不走空气里那沉重的肃杀之气。风,在两军阵中穿梭,无论如何迅疾,却也吹不散战争的阴云。 花著雨从城楼上向下望去,眼前密密麻麻尽是高昂的戴着铁盔的头颅,和万千寒光闪闪的兵刃。 北朝兵马的最前面,萧胤端坐在马上,绣着金龙的大氅在空中肆意飞扬。旗帜就在他头顶,被风吹展开来,旗上绘着北朝威猛的图腾---海东青。 萧胤的对面,南朝的旗帜也在风中呼啦啦飞扬,旗上用黑线绣着大大的“花”字。旗下,是平西侯花穆---花著雨的爹爹。 号角声不知何时停歇,万人对峙的战场上,犹若坟墓一样死寂。 战争,眼看着一触即发。 而这一战的理由,竟是她---花著雨。 都说红颜祸水,前朝曾有两国国君为了争夺一个女子而战。而她,虽是这一战的理由,但却不是为了争夺她。 南朝遗弃了她,而北朝根本就不屑要她。 这场战事,其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当权者的野心。却拿她做借口,让她成了百姓口中的千古罪人。 此刻,她很想冲过去制止这一场战事,但她心中清楚,就算她说自己是和亲公主,她没有死,这一场战事,却也避免不了。 北朝已经率先攻占了南朝的墨城,杀了南朝无数兵士。这一战,就如同搭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了。 她凝立在墨城的城楼上,清澈的眸光越过北朝大军,凝注在爹爹身上。原本,爹爹率军北上,是要大军压境,攻向北朝的。却不想演变成了夺回南朝失地墨城的保卫战。 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爹爹脸上的神情,但坐在马上的身影,似乎有些佝偻。这些日子,不知爹爹是如何熬过来的。爹爹对南朝虽然愚忠,但并非有勇无谋。炎帝出尔反尔的旨意,定让他极是痛心。 虽然,他依旧对南朝忠心不二。只怕内心,有些心灰意冷了吧。 这一次,爹爹的怒火,怕是要发泄在北朝了。他一定以为,和亲队伍被劫杀,是北朝人所作。就算不是北朝人所作,北朝人没有保护好她,也是失责之罪。 果然,南朝军队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为小姐复仇!立刻,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响了起来,比之方才的号角声还要响亮。 这些喊话的,应当是花家军的兵士。 花著雨闭了闭眼,长睫颤动,再次睁开,如秋泓般的瞳眸中,闪过一丝犀利。 炎帝,他的计策果然是成功了。 她的死,激起的不仅是爹爹的怒火,更多的是花家军的义愤。 “萧胤,小女在北朝遇难,这一次,本侯要向太子殿下领教领教了。”平西侯花穆在马上冷冷说道。 “侯爷,让属下来吧,小姐的仇,连同赢少的仇,属下要一起讨回来。”南朝军中飞驰出一匹战马,马上之人,着一袭玄铁盔甲,手中是一把长长的弯刀。他还很年轻,剑眉朗目,生的极是俊朗。只是,眉宇间却含着一丝郁愤,似乎长久不得纾解。 他手中弯刀横扫而过,便一刀砍向萧胤。 是康老三! 花著雨清眸微眯,锋锐的眸光扫过花家军。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竟然都来了。 她要如何告诉他们,她还活着,就在敌营呢?这一次,她一定要离开北朝,离开萧胤。 张锡催马上前,替萧胤迎住康老三的长刀,冷笑道:“你还不配和我们殿下交手,我张锡来迎战你。” 康老三脾气本就有些暴躁,此时一听对手是张锡,顿时双目一瞪,和张锡战在一起。砍出去的刀势,又狠又凌厉。 一时间,两军短兵相接,一片厮杀声。 鲜血、刀影、剑光、嘶吼声、号角声...... 这便是战争。 残酷的,惨烈的,悲壮的......让人惨不忍睹的。 然而,就在此时,花著雨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道人影凝立在两军对阵中侧边的高坡地带,他的出现,就好像一副色调浓郁沉重的画面,忽然被人轻轻描了一笔春意,平添了一丝轻快。就像炎热沉闷的夏日,忽然荡来一丝缥缈的风,平添了一丝清凉。 那是一个公子,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 距离隔得有些远,花著雨并不能看清他的容貌,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衣着。 无论是北朝的兵士还是南朝的兵士,在战场上,都是身着盔甲,沉重而冷硬。而这个人,却着一袭白色衣袍,很宽大,衣袍当风,如一朵最高洁的白云自在舒卷于天边。 日光笼罩他一身氤氲光华,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梦如烟。 他整个人看上去和厮杀的战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似乎天生应该站在那里,俯视这一切的纷扰。 “那个人,就是南朝的监军?”城楼上有兵士说道。 “不错,他就是南朝的监军!”另一个兵士答道。 监军? 花著雨眉目一凝,果然,皇帝老儿早已不再信任爹爹,竟然派了监军。 只是,这个监军,是何人?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七章 杀破狼 日影渐渐倾斜,花著雨遥望着战势,如秋水般荡漾的黑眸中,眸光时而锋锐,时而焦灼,时而清澈,时而迷蒙。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荡,紧握的手心中,却已经悄悄地渗出了汗。 这样的紧张,紧张的呼吸都几乎窒息。这是一种无力的紧张,无法加以援手的紧张。就如同当日,她眼睁睁地看着锦色的死一般,眼睁睁地…… 南朝和北朝双方兵士气势开始都很盛,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南朝兵士渐渐地呈现了败像,毕竟,他们是远路而来,难免疲累,而北朝兵士却是以逸待劳。这也是萧胤何以会当机立断提前发兵的原因。 南朝兵将,此时需要的是振奋,第一次和北军接触性的战事,绝对不能败!否则,必会搓了士气! “流云,殿下不是让你抚一首曲子《破阵子》吗?何以还不动手?”回雪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声音清冷地吩咐道。 花著雨心中一惊,她怎么忘了,萧胤让她来城头的目的?她还是萧胤的琴妓,他让她来城头,是来抚琴的,可不是像南朝那位监军一般,是来督军观战的。 萧胤带她来战场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效仿赢疏邪身边的那位琴娘,在战场上抚曲,以此来打击南朝兵士,尤其是赢疏邪的旧部孤儿军“杀破狼”。 只是,萧胤打错了算盘,她自然会抚曲,但是,结局到底是打击还是振奋南朝的士气,就不是她这个琴妓能够掌握的了。 花著雨伸手擦了擦手心上的汗,跪在琴案前。纤纤十指按在琴弦上,铮铮调了几个音,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弹哪一首曲子。 玉指一拨,琴弦一颤,似一声低低的叹息。十指连弹,一连串曲调从琴弦上流出,沧桑凛然悲苦,那是孤儿军曾经经历过的岁月和磨难。琴音几个转折渐渐拔至高绝,花著雨十指一轮,琴音激越,仿若无数个金戈铁马要从里面冲杀出来一样。 这不是《破阵子》,这是《杀破狼》。 这支曲子是她自己所做,后来,便用了这首曲子为孤儿军命名。这支曲子,虽然她没有亲自为他们弹过,但是,丹泓在战场上弹了多次,花家军和孤儿军也听过多次,别人不会懂这支曲子,但是他们会懂。 花著雨眸光微凝,一个锐气满盈的笑意从唇角漾出。日光从城楼转入,洒落在她肩头,光影中的她,美得朦胧而遥远。 曲子夹杂在战鼓声中,很飘缈,但是,却足以令人听见。战争的形式,似乎在一瞬间逆转,原本疲累的孤儿军,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植入了新的力量,愈战愈猛,势不可挡。 北军在节节败退。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了,不知道这乍然的变化源自什么!? 这一战,北军败。 一败再败,节节败退,其后两日,北朝军队终于被逼出南朝境地,在北朝边境扎营。自从一退入北朝,就好似到了最后一道防线,南朝再难将北朝军队逼退一步,战事,陷入了苦战之中。 夜。 很深了,四野一片安静,对岸的林子里,不时传来鸟叫声。静夜之中,这声音清幽而遥远。 整个连营似乎都睡着了,花著雨却没有睡。她在等待,如若她猜得不错,今夜便会有人来营救她。自从弹了《杀破狼》那首曲子,别人或许不知,但爹爹定已经知晓抚琴之人是她了。 四更时分,红帐篷外响起细微的声响,花著雨警惕地起身,定定盯着门边。一个人影,如轻烟一般闪了进来。 “谁?”花著雨冷声问道。 “你便是那日抚琴之人?”来人低低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黑暗之中,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花著雨从声音中听出,来人是平安康泰中的平老大。平老大为人最是心细,派他来营救她,再好不过了。从她的问话可知,爹爹并未将她的身份道出,是以她也只好暂时不说。 花著雨低声道:“不错,那日弹琴的正是我!” 平老大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腕,沉声道:“请姑娘速速跟我走吧!” 两人从帐内闪身而出,向着连营外而去。躲过好几队巡逻的兵士,终于出了连营。 星垂平野阔,江入大荒流。 平老大一声低低的唿哨,卧在荒草丛中的两匹骏马抖了抖鬃毛,站了起来。花著雨和平老大,翻身上马,在夜色之中,飞奔而去。 夜空是如此之低,星星都仿佛悬在地平线上一般,横斜的河沟偶尔划过狂野,在月下闪着寒烈的冷光。骏马一跃而起,便从河沟上飞一般跃过。 “前面密林有杀破狼兵士埋伏,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平老大低低说道。 可是,他们似乎很难奔到那片密林了。 她的身后,已经有马疾奔而来,听声音不是一个,而是很多。 “驾!”花著雨大声喊着,身下的马儿似乎也知晓危险即将降临,拼命地撒开四蹄,狂奔向前。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十匹快马冲了过来,最前面的一匹马,跑的极快。不一会儿便与花著雨的马越来越近。 十丈! 五丈! 一丈! …… 很快,最前面的那匹马距离花著雨的马儿只有一个马身了,马上骑士伏着身体,紫色披风在身后飘扬着,与马匹配合成漂亮的流线。一双紫眸在暗夜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带着山雨欲来的隐怒。 是萧胤,北朝的太子亲自追来了,倒是很看得起她这个小小的琴妓啊! 有几匹马向着平老大包抄而去,另外两匹追风驹朝着她包抄了过来,花著雨用眼睛的余光看清,这两个人,是萧胤帐下的亲卫,轻云和蔽月。听回雪说起过,这两个人一个猎杀过黑熊,一个射死过猛虎,都是北朝的勇士。 前方密林中接应的孤儿军听到动静,驰马奔了过来。只是,萧胤已经追上来了,他们能安全脱身吗? 便在此时,身侧轻云的一只巨手忽然向她肩头抓了过来。电光石火间,花著雨猛然将身子往一侧倒去,手依旧紧紧抓着缰绳,一用力,胯下马儿一个低头向左疾转,人和马几乎贴着地面,再次飞出。因为力道过猛,长发在身后甩开一道漂亮的弧线,像草原上野狐的大尾巴,魅惑而美丽。 她躲得如此漂亮,骑术如此之精,竟将萧胤的亲卫轻云躲了过去,让北朝的兵士不得不刮目相看。 蔽月瞧见她躲了过去,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迅速从一侧疾冲而上,眼看着就要横在花著雨的马前面,将她的去路堵住。 花著雨双眸微微一眯,忽然伸指放在口中一吹,发出了箭矢尖锐的鸣叫声,蔽月本能地勒马一闪。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花著雨已经如一阵疾驰的风从他面前滑了过来。 距离再次拉远。 花著雨再次拍马,眼看着就要迎上前来接应的队伍了,忽然,胯下的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接着又痛苦地前倾,跌落在衰草之中。同时,花著雨的肩背上一痛,一支金翎箭钉在了右肩上。 跌落在尘埃中那一瞬,她瞧见身后的大黑马上,萧胤还保持着搭箭开弓的姿势,镶了金边的大氅在夜风中如旗帜一般飘扬。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八章 拍案而起 密林中的孤儿军已经驰马迎了过来,和萧胤追来的兵马战在一起。平老大躲过几个包抄他的骑兵,飞身从马上扑了过来,抱起摔倒在地上的花著雨,翻身上马。 萧胤依旧端坐在马上,并没有去追,俊美的脸好似冰霜覆盖。他只是轻轻一扬手,花著雨肩头瞬间一阵刺痛。 她颦眉去看,顿时大惊失色。 金翎箭的箭尾上,连着一支细白的丝,在月色下闪耀着幽幽光泽,而丝的另一端便缠在萧胤的手指上。 倒钩箭! 萧胤射在她肩头上的,竟是一支倒钩箭。 以前,她曾听说北朝有一种倒钩箭,箭尖处有倒钩,射中后,不能直接拔,只能用刀剑从血肉之中将这种箭挖出来。而这种箭还有一个致命之处,那便是箭尾连着韧丝,韧丝的另一端就在射箭者手中。这种丝很是坚韧,一般的刀剑割不断,所以中了倒钩箭,连逃跑都不能。 “这是倒钩箭,今夜我逃不走了,你赶快带着孤儿军离开,再晚就无法脱身了。”花著雨急急说道。 “不行,我得了将军的令,便是战死,也要把姑娘带走。”平老大沉声道,伸剑便砍向那根韧丝,花著雨肩头顿时一痛,而再看韧丝,却依旧绷得直直的,一点也没有断。 “今夜就算是你战死,也救不走我,你们赶快走!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花著雨冷声说道,清柔的声音中夹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气势,令人情不自禁去听从她的命令。 平老大只觉得此人说话的语气让他莫名地想起一个人,心猛然缩了一下,空落落地疼痛。 花著雨翻身从马上跃了下去,从头上拔下银钗,狠狠地插在战马的后臀上,战马长嘶一声,带着平老大向夜色之中疾奔而去。 她这才回身,遥望着端坐在黑马上的王者。而萧胤,神色冷漠地望着她,并不说话,紫水晶一般的双眸在月色下闪耀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和愤怒。 铁骑一拥而上,围成了一个圆圈,将花著雨团团包围住。 他抬手,将手中的丝在手腕上缠绕,就好像绣花的女子将丝线在手腕上缠绕一般,动作很慢,很舒缓。 一圈又一圈。 每缠绕一下,花著雨肩头就犹如被撕扯一般疼痛。每缠绕一下,她就被迫向萧胤走近一步。 距离越来越近,萧胤却忽然停止了缠绕,紫眸微眯,眸中闪过一丝阴晦。 花著雨暗叫不好,就见萧胤轻轻唿哨一声,大黑马便“得得得”地奔了起来。花著雨被韧丝牵扯着,不得不跟着黑马奔跑起来。 她拼命地跑着,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慢下来,一旦她倒下,勾着血肉的箭头,不知会不会被生生拽出来,那时候,她的肩头,甚至整个左臂有可能会废掉。 月色忽明忽暗,就如同马上那人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难以臆测的心思。 好在,马跑的并不算快,萧胤,他还并不想让她死。但也不慢,是她奔跑的极限。还有肩头上,那不时被撕扯的疼痛,这简直是一种令人难以承受的酷刑。 当马跑到萧胤的王帐时,花著雨已经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汗水,从额上滴落,流过脸颊,融化了胭脂。 萧胤从马上翻身跃了下来,大步向帐内走去,被韧丝拉扯着的花著雨,只得迈着疲累的步子,走向萧胤的王帐。 温暖如春的王帐因为两个人的进入,平添了一股沉沉的压抑。 “说吧,你是谁?”他背对着花著雨,冷冷问道。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花著雨淡淡开口,声音清澈,语气冷冷,与之前在他面前那娇柔而带着一丝绵软的声音截然不同。 萧胤有些惊诧地回首,看到了站在帐内的他的琴妓。 还是那个女子,但是他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没有了曾经作为军妓和琴妓的恭顺和温良,她淡定地笔直地立在那里。脸上依旧是浓妆艳抹的,胭脂被汗水沁过,晕出一片一片杂乱的色泽,更加衬托出她一双漂亮的明眸。 那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有着迷人的勾魂摄魄的神韵。而此时,这含水潋滟的清眸中,犹若冰河乍泄,那般清冷地望着他。 萧胤怔住了。 “你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暮云公主,和亲的暮云公主?” 能够被花穆派孤儿军前来营救的人,他知晓绝不是简单的。他从没有想过,会是那个和亲的公主。 在他看来,南朝的贵家小姐,被封为公主来和亲的贵家小姐,被他贬入红帐篷的贵家小姐,怎么会是他身边的琴妓?而且,还在战场上,用琴曲相助南朝。 虽然当日他并不知晓,那一仗南朝何以忽然胜了。事后,细想,却觉得和那个琴妓有关。他原想,她可能是南朝派进来的奸细。 没想到,她竟然是她,和亲的暮云公主,花穆的千金。 女子并不答他的话,优美的唇角,却勾着一丝笑意,慵懒的、倨傲的、甚至是嘲弄的笑意。 萧胤冷冷一笑,被他扔到红帐篷还能活着出来的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南朝的娇小姐,他不得不去重新认识她。 先不说别的,她这份忍受屈辱的耐力,就让她极是钦佩,换了别的女子,怕是早就抹脖子死了。 “你是花穆的千金,甚好,甚好......原本本殿下以为,能够一举击败南军,如今战事陷入僵局,你的出现,真是太好了,时机正好。明日,本殿下便将你捆了,塞到囚车之中,拉到战场上。如若花穆不投降,本殿下就让人将你的衣衫剥光。”萧胤冷笑着说道,一边朝门外冷喝道,“来人!将她绑......” 话未说完,只听得身后一声大喝:“你敢!” 伴随着这声大喝的,是重重的拍案声。 萧胤耳朵一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紫眸,快速环视了帐内一周,看到帐内并没有别的人,只有他和她! 说话的不是他,那便是她! 在萧胤有生以来的二十三年岁月里,他还从没有听到有人在他面前像这样大声说话,就连他的父王母后也没有过。何况,说的还是“你敢”!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哭泣求饶吗,再烈性一点的,或许会大骂他。 而她,却说:你敢! 还是拍着桌子说的。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十九章 拆骨 “你......你在说我?”萧胤蓦然回身,紫眸中隐有怒焰翻卷,似乎能将一切燃烧殆尽。 然而,视线一触及花著雨,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那个拍案大叫的人儿,此时竟然坐在了她方才拍过的几案上,端着他的茶水仰着脖子正往嘴里灌。这是一个略显粗鲁的动作,不过,她做出来却让人丝毫不觉得粗鲁,反倒是尽显潇洒和优雅。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后仰,呈优美的弧形,很是魅惑。 诚然,这屋里除了他现在坐着的龙椅,再没有别的椅子了,可是,她也不该坐在他的几案上。再者,这茶水是侍女为他沏的,是今春的名贵新茶,是要细啜慢品的,怎能这样牛饮? 花著雨实在是太渴了,任谁追在马屁股后面跑半夜都会这样吧。何况,今夜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恭顺温良的样子,装的实在有些累。最后一口温茶入喉,她抬手优雅地将白玉茶杯放到几案上,淡淡说道:“不错,确实是好茶,不过泡法却不对,茶的香醇损了不少!我们南朝的茶泡法可是很讲究的。” 萧胤此时,气到了极致,出离了语言,反倒有些想笑。她吼他,她拍他的桌子,坐他的几案,还喝他的茶?!他之前是瞎了眼,才会认为她只是一个奴颜婢膝的军妓。 “那是你的喝法不对!”萧胤冷哼了一声,说道。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脸色顿时一阴,转瞬被冰雪所覆盖。他再次,成为地狱里的阎罗。狭长的鹰眸微眯,伸指弹了弹手中的韧丝,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你说,本殿下不敢?” 倒钩箭射入肩上,本就很疼,伤口再次被牵扯,偏又拽不出来,更是疼痛。 花著雨抿紧了唇,清澈的明眸瞬间有些迷蒙。 “你不敢,也不会这么做。你可知,为何你们北军节节败退,却在退入北朝后,便再也没有败,而和南朝对峙起来。因为你的兵士知晓,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再败,再退,南朝兵士便会长驱直入,攻入你们北朝。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他们的亲人会流离失所。你若将我带入战场,在战场上,在南朝兵士面前,让兵士凌辱我,激起的,是南朝兵士的义愤,那么,这么多天的对峙僵局,马上便会打破。北朝,定会一败涂地。”花著雨颦眉说道,清淡的语气,带着沉静,好似流泉过石,柔中带刚。 “你倒是,很懂得如何激励军心。”萧胤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闺阁小姐,如何能懂得这些?他有些不信! 他的问话正中花著雨心怀,她微微颦眉,悠悠道:“我是花府的丫鬟,我叫丹泓,以前是伺候侯爷的,是以在战场上呆过两年。这些战场上的事情,也知晓一二。后来侯爷将我赐给了赢少将,我便为赢少将抚琴。再后来,赢少将不幸早逝,我便回了候府,正巧你来提亲,我便代我家小姐嫁了过来,就是这样!” 萧胤闻言,脸色愈加阴沉。 原本,他要娶得是温婉,却不想娶了花家小姐,而到了最后,娶到的,却是一个丫鬟---赝品中的赝品。如今,就算是将她弄到战场上,恐怕也威胁不了花穆。若是花穆被逼无奈将她一箭射死,倒是会真的激励了南朝的士气。 “你不娶我家小姐,是你的福气,不瞒你说,我家小姐,生的极丑。”花著雨瞥了萧胤一眼,见他脸色不善,淡淡说道。 “那日城楼上,你弹得是什么曲子?”萧胤再次问道。原来是赢疏邪身边的那个红衣女子,怪不得会抚琴,更会激励南朝的士气。 “是我经常在战场上弹得那个曲子---杀破狼。”花著雨清清浅浅地笑着,清清浅浅地说道。 怪不得啊,萧胤冷冷地笑着,怪不得南朝兵士听了备受鼓舞。 萧胤薄唇微抿,思及第一战便是因她的缘故而败,其后,便一败再败。若非是她,他萧胤何以会落到眼下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况。 他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起身,紫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缓缓席卷散布开来。他扔掉手中的韧丝,将花著雨扯了过来,反剪双手,按在地面上,伸手将她右臂上的衣衫撕开。 花著雨没有反抗。 今夜,她让他认为她不是花家小姐,而是花府的丫鬟,这便是她的成功。她决不能让他拿她的命去威胁她的爹爹,无论如何都不能。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知道萧胤恨她,恨不得杀了她。 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在这一场对峙里,她就只有不服输,不管如何,不能输给萧胤。否则,她的命一定不保。只有她赢了,萧胤才会不甘心,才会留着她的命,继续折磨下去。 花著雨猜的不错,身后,响起萧胤冷厉的声音:“你说,本殿下若将你手指上的关节一个一个的拆掉,你猜,你这只手,还能不能为南朝的兵士抚琴,还能不能激励他们的士气?” 花著雨凤眸一眯,在萧胤看不到的阴影处,闪过一丝寒光。随即,她却浅浅笑了,她淡淡说道:“大概,是不能了吧!” 萧胤的手执住了花著雨的手。 她的手白皙修长,骨节清秀,如美玉雕琢而成。只是,手心处隐隐还有些薄茧。这让他更确认她不是花小姐了,因为一个闺阁小姐,手心怎么会有薄茧,这是劳作的结果。他温柔地抚摸她的手指,就好似抚摸着情人的手一般。 这确实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只是,便是这双手摧毁了他的胜利。 萧胤深眸忽然一眯,水晶般的紫色瞬间变为幽深的绛紫,他猛然用力一捏,只听“咯”的一声,花著雨小指上便是一阵剧痛,好似有一根钢针猛然刺入一般。十指连心,左肩上的痛和这比起来,反倒是不怎么痛了。 她低眸去看她的手,小指已经被弯成了奇怪的形状。 她咬住了唇,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其实,她是很怕痛的。所以,她才拼命地练武,为了让自己不受伤。可是,为什么,还是要受伤呢? 萧胤看了一眼花著雨,见她咬着牙,连哼也没有哼一声,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微光。他的手颤了颤,再次出手,这一次出手更快,只听得“咯咯咯......”,不断的轻响。 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剧痛,不断地袭来,让花著雨有些恍恍惚惚,魂魄仿似都出了壳,不再盘桓于身体当中。但是,那痛却如此的清楚,纤毫毕现地让她一一感受到。 额上再次出了汗,牙不知何时咬住了胸前的一块衣衫,咬得粉碎。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章 无法掌控 萧胤停了手。 因为他手中的这只手,已经没有了骨节可以拆除。再不是那种修长灵巧匀称的纤纤素手,而是,软绵绵地垂着,好似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一样。 都说女子的手摸起来柔若无骨,而真正的柔若无骨,原来是这样子,摸起来感觉一点都不好! 萧胤缓缓放开手中的柔若无骨,忽然觉得有些热。低首一看,手心尽是汗,他起身,将领口拽了拽,呼出了一口气,缓步踱到几案边端起茶杯欲饮,这才猛然醒起,茶水早已经被那个女子饮尽了。 他端着杯子怔了怔,眼前浮现出的,是方才她仰头饮茶的优雅和洒脱。他丢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走到花著雨面前。 她直直挺着纤细而娇柔的背,好似一株挺拔的修竹,不管狂风多么烈,都不能够吹倒一般。 发丝垂下,被汗水浸湿,黏黏地粘在额头,脸颊上有胭脂,被汗水浸得有些杂乱脏污,但是汗水流过的地方,露出了肌肤的本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右肩上,倒钩箭依然插在那里,衣衫被血色染得触目惊心。 可是,她却依旧没有求饶。 那双眼,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哀怨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恨,有的,只是傲然,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一直以来,萧胤以为,他这样的紫色眼眸才是世上最美丽的眼眸,可是,眼前的这双眼,却也是那样美。眼瞳是黑色,很纯粹的漆黑,深不见底的黑,好似随时能将他的心吸附进去。 狂怒,就好似暴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知何时,就转为了蒙蒙的细雨,再也发作不起来。而且,很意外的,他竟觉得心头处一缩,有些痛。 这种感觉让他很惊骇! “怎么样,求不求饶,如果你开口求本殿下,本殿下就饶了你!”他俯身问道,狭长的鹰眸中闪过一丝阴沉恼怒的光。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恼怒什么! “不!”冷冷的,没有一丝犹豫的,坚定的话语。 萧胤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如果换了一个人,无论是谁,就算是换了一个男子,只怕也承受不住这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听到他要饶他,恐怕也早就趴在他脚下哭泣求饶了。 可是,她不仅撑了下来,听到他要饶她,竟还能如此理智地拒绝。 难道她不怕痛?! 花著雨不是不怕痛,相反的非常怕。 肩头的疼,手指上的疼,不因萧胤的停手而终止,而是继续的,绵长地悠远地疼着。 可是,要她求饶? 她不会! 她还记得那一夜,她是怎么低伏到尘埃里,去乞求他寻找锦色的尸首,他又是如何冷漠地转身,甚至连看也没看她,就残忍地拒绝了她。 求过一次,已经够了! 而且,她知道,或许向别人求饶,还管用。而萧胤,绝不会因为她的求饶而轻饶她。 他只会看不起她,他只会杀了她! 所以她不会求他! 萧胤望着花著雨,看到她纤长的眉尖紧紧地颦着,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攥着。没有血色的唇中,咬着一块布,是从肩头上撕咬下来的。布上,沾染着血迹,大约是咬破了什么地方。 她并非不怕痛,而是很痛,可是她却不求饶。 第一次,萧胤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奈。 只要一句话,他就可以令她香消玉殒,那样很简单。可是,杀了她,又有什么用。他觉得,他还是个输者。 这种感觉太不爽。 他抿了抿薄冷的唇,缓缓站起身来,踱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另一只纤细灵巧的手。 只是,这只手的手心,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掐破了,有些血肉模糊,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想要继续动手,却忽然就下不去手了。 “你只是一个丫鬟,一个被人利用的丫鬟,既然花穆让你替嫁,你又何必为他卖命?不如,留在北朝,随了本殿下,我就饶了你,如何?”萧胤沉声说道。 “好!”花著雨依然没有犹豫,干脆地说道。虽然声音很嘶哑,很低,但是语气还是很坚定的。 “什么?”萧胤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不相信她会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她不是应该还说“不”吗? “我说,好!”花著雨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留在北朝,并非是要一辈子留在北朝,她还是可以随时离开。而随了他,也并不是一辈子跟随他。 萧胤望着她挺拔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若是她再不答应,他是否能再下得去手?!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一章 冰与火 在这一场对峙里,花著雨终究是赢了。 她感觉萧胤执起了她的手,开始将拆卸掉的关节一一按回,依旧很疼。萧胤的动作倒是很熟练,比方才拆骨还要娴熟,拆了一回,再接了一回,看来是练出来了。接好了手指上的骨头,萧胤便派人为她去除倒钩箭。 两个穿着白袍子的人被请了过来,据说是军中的大夫。他们拿着锋利的短刀,在炉火上烧红了,然后迅速地割开了花著雨肩头的血肉,深入到她的血肉之中,寻找到倒钩箭的钩子,然后将箭头生生地撬了出来,再洒了一把伤药抹在了花著雨的伤口上。 动作倒是麻利的很,只是,这不是砍木头也不是凿石头,难道就不能为她用点麻醉散? 或许是疼的,也或许是斗了大半夜,终于松懈下来了,花著雨就在倒钩箭取出来后,疲倦地睡了过去。 花著雨这一次的伤足足养了半个月,肩头的伤口才结了痂。左手的手指却还没好,被夹板夹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她依旧住在原来的红帐篷之中,不过这一次的待遇,却和之前明显不同了。门口专门增添了侍卫,萧胤似乎是真的要留她在北朝了。 萧胤还专门派了回雪来侍候她,如果她记得不错,回雪可是专门侍候萧胤的。 这半个月里,南朝和北朝的战事依旧处于僵局之中,南朝和北朝各有胜负,两国损伤的兵士都不少。这一次,平西侯花穆率领的精兵,除了在襄鱼关镇守的马兰将军手下的一万兵马,其余五万皆是花家军。花家军的兵力,在这一战中,折损的应当不少。 据说南朝炎帝见久攻不下,便又从帝都派遣了五万精兵前来增援,不过走到半途,却突然又撤军了。这消息对北朝无疑是个好消息,但是,花著雨心中却有些不安。 炎帝如此野心勃勃地挑起了这场战事,何以,又如此轻易地放手?莫非,是东燕有所异动? 东燕的疆土大部分和南朝接壤,虽然疆土并不辽阔,但是东燕的矿产很丰富,国力非常强盛。这些年,东燕和南朝一直关系和睦的,但是并不代表东燕不会趁着南朝帝都空虚之时,忽然发兵入侵。 南朝和西凉多年连战,国力消耗不少。而今,绝对不能和东燕、北朝一起开战。而且,和北朝的战事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和谈。 果然,几日后,花著雨从回雪口中获悉,北朝和南朝签订了三年互不侵犯的合约。 南朝和北朝同时撤军。 而她的归宿,却依旧是北朝。 听说,爹爹在战场上要求萧胤将她归还,萧胤言道:“虽然她是个丫鬟,是一个替代品,但是,既然是来和亲的,就已经是北朝的人,便没有归还的道理。何况,她已经同意呆在北朝了。” 爹爹并未点明她的真实身份,大约是觉得,丫鬟这个身份,对她而言,会更加安全吧。 和谈后的第二日,花著雨便随了北朝的兵士一起开始回撤。 此番,萧胤没有命人将她装在袋子中,任她在马背上颠簸,而是让她坐到了马车之中。 车轮滚滚,花著雨从车窗中望出去,只看到一望无际的嫩草不断地疾速后退。她,也正以同样的速度离开南朝,离开她的家国。 马车急驶之间,有人影倏地掀开车帘进入了马车,坐在了花著雨对面的卧榻上。 除了萧胤,却又是哪个? 自从那夜昏过去之后,半个多月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花著雨原以为,他再次将她遗忘,这真是一件好事。或许,她可以待伤好后,趁机离开。却不想,他并未忘记她。 萧胤已经换下了战场上的一身戎装,只着一袭玄色宽袍,冷傲如霜地斜倚在对面卧榻上。连看也不看花著雨一眼,便伸手从一侧几案上端起一个高脚杯,斟满了酒,潇洒地仰首一饮而尽。眯眼品了品,伸手再次斟满酒,抬手递向花著雨,淡淡说道:“你要不要来一杯?” “奴婢不敢!”花著雨敛眸轻声说道。 萧胤眯了眯眼,几乎想将酒杯中的酒泼出去。 她会不敢? 那又是谁朝他拍桌子,喝光了他的茶水的? 不过,手中的美酒没有泼出去,却因为他的手一颤,最终洒出去了。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那个女子,却又有些不像。 皎白的脸上,娥眉很长,很婉约,如远山青青。 眼睛是丹凤眼,明媚莹澈,流转之间清媚隐生,顾盼之际夺人心魄。凝神时,眼眸便静如冰玉。微笑时,那双眼眸中的辉光,又艳如朝阳。 鼻,如秀峰挺立,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唇,如三月桃夭,很是娇艳柔美。 她再没有浓妆艳抹,一扫之前的俗媚之气,清绝的令人窒息。就如同一个沾满了油污的精致玉器,拭去了表面的油污,展露出了令人惊艳的纯和美。 萧胤有片刻的失神,手中的杯子便微微倾斜了。 花著雨伸手接过萧胤手中的杯子,举杯饮尽,仰首姿态如行云流水,饮罢举起杯子,朝着萧胤淡淡一笑,带着一丝婉约洒脱的豪气。 说实话,有时候斗争也是加深了解的好东西,她也无需再装什么奴颜婢膝了。 萧胤被花著雨的笑容几乎晃花了眼睛。 冰与火,这两个极端的气质竟然在她身上结合的极是完美。沉下来,便是冰,深邃而清冷。浮起来,便是火,明媚而绚丽。 “你不问,本殿下让你跟随我,是要做什么?”萧胤回过神来,接过高脚杯,在手中旋转把玩着,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问道。 花著雨往榻上靠了靠,唇角一扬,划开一个优美的弧度:“有什么必要问呢?军妓我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做不来吗?” 萧胤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慢慢僵住。车厢内的温度,一瞬间冷了下来,空气,似乎随时都会一点点凝结能冰。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二章 太子府 萧胤不发一言地再斟了一杯酒,执杯仰首一饮而尽。长睫半敛,掩住一双凌厉紫眸,周身有沉敛冷然的气息缓缓荡漾开去。 她为何这般平静,这般淡然,就好似那一切并未发生在她的身上。 “看来,丹泓姑娘似乎是很愿意做妓子啊!”萧胤执着杯子,慢慢再品了一口。这酒便是那夜送过来的“醉花间”,确实是好酒,很醇香美味,但是,此时,他却品不出一丝一毫的味道,心中,莫名的烦躁,“莫非之前在南朝,并非花府的丫鬟,而是花家的家妓?让本殿下猜猜,你这双玉臂被多少男人枕过?花穆?赢疏邪?赢疏邪帐下的四大亲侍?还是花家军中的所有将领?”他的话句句如刀,一刀刀直戳人的心窝。 花著雨微微一愣,却并不恼怒,反而盈盈笑了。 他怎样看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记得他说过,他是绝对不会碰妓子的。或许,这样,对她自己,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是啊,一切正如太子殿下所想,太子殿下莫非是后悔让丹泓追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如,现在就让我离开,如何?免得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她的笑容,在阴暗的车厢内,看上去格外的明媚纯净。 这样的女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妓子。可是,就算之前不是,到了北朝之后,因他的缘故,也成了军妓。 萧胤冷着脸,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像是有什么想要说出口,却终于没有说。 车厢内一阵沉默,从他高大的身影所传过来的,皆是沉沉的冰冷之意。良久,他缓缓起身,那张如刀斧雕琢的面孔上,尽是冷厉之色,幽深的紫眸中,翻卷着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你是妓子也好,良家女子也好。从此以后,你都是本殿下的人,不要再妄想离开!况且,就算你逃了,本殿下也有的是办法将你追回来,劝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他话语里的凛然威慑之意,令花著雨忍不住心神为之一慑。一晃神间,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出了车厢。 透过半开的车帘,花著雨看到萧胤翻身跃上了他的大黑马,一勒缰绳,疾奔而去。 花著雨侧身倚在卧榻上,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要她不要想着离开,萧胤你才是痴人做梦。 之后的日子里,萧胤再没有出现在车厢里,只有回雪,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大约是为了防她逃走。其实他们根本就无须这么严密地看管着她,她的手还没有恢复,连马都骑不得,又如何能逃呢? 在草原上颠簸了多日,这一日,终于抵达了北朝的都城---上京,北朝最繁华的都市。 花著雨掀开车帘,向外遥望。 暮色四合,天空一半是透着黑意的幽蓝,一半是如梦幻般的七彩流霞。天空之下,是一座由巨大的青石砌就的古城,巨大的城楼巍峨、雄壮,城墙绵延百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虽已是黄昏,城门处却有不少北朝子民列队欢迎,及至看到萧胤的身影,人群开始沸腾,开始欢呼。 马车在人群中无法疾驰,到了太子府,已经入了夜。 花著雨和回雪一起,从马车中走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庄严尊贵的府邸。 门口两侧,是两只张牙舞爪的雄狮,踏球而立。府门前,人头攒动,提着八角琉璃灯笼的侍女井然有序地站立着,将一条街照的灯火通明。 衣香鬓影簇拥着一个妇人,迎了过来。 那个妇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容貌端庄,眼角额头有着岁月风霜雕刻下的皱纹,看到萧胤,她唇角轻扬,带着欣喜慈爱的笑意。 “姆妈。”萧胤从马上跃下,向着妇人施了一礼。 花著雨记得,萧胤的亲生母亲,似乎很早便过世了。这个被称为姆妈的人,应该就是回雪曾经提起的萧胤的奶娘白玛夫人了。萧胤对于这个妇人,倒是极其尊敬的。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搀扶着白玛夫人的两个女子,向着萧胤施礼道。 花著雨漫眼望去,这两个女子既然自称妾身,应当是萧胤的姬妾了。 橘黄色灯笼映照下,这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身着红色胡服,一头青丝编成发辫,在每一股中都夹织着亮红色头绳。这应当是北朝的发式了,极是妩媚。那女子生的剑眉秀目,极是明艳。 另一个女子身着浅蓝色胡服,模样比之红衣女子要娇柔一些,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略带娇柔地望着萧胤,眸中情意绵绵。 “阿胤,这位是......”白玛夫人看到了花著雨,望了望萧胤,有些诧异地问道。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三章 司寝 那两个姬妾原本没有注意到花著雨,听到白玛夫人的问话,才将原本黏在萧胤身上的眸光移了开去,投到了花著雨身上。 花著雨凝立在朦胧的光影里,被几道复杂的眸光审视着,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心底却是忽地想起那一日,她走过送嫁的红毯,被众人审视的眸光。心中,顿时有一些似有若无的烦闷。 萧胤回首,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花著雨,淡淡说道:“姆妈,只是一个奴婢。” 白玛夫人的眸中很明显划过一丝疑惑,但是,她却再没有问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淡然转身,向府内而去。 萧胤的姬妾听到花著雨只是一个奴婢,再看到花著雨身上的侍女服,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转身随着萧胤和老夫人去了。 花著雨尾随在众人身后,踏入了萧胤的太子府。 虽然天色已然不早了,但是太子府却是处处灯火通明,很显然,白玛夫人已经为萧胤备好了接风宴。 花著雨被回雪引着,一路穿廊过院,来到了一处大殿,门楞上大书:庆安宫。 这处殿宇皆由汉白玉筑成,虽没有南朝殿宇的精致富贵,却自有它独特的大气恢弘。殿内的地面是由一块块三尺见方的青石铺就而成,打磨的光可鉴人。屋顶极高,雕刻着飞龙的柱子透着粗犷的美。站在这样广阔深远的殿内,人在其中说话,仿佛都有回音发出一般。 殿内摆设的华丽而高贵,屋正中的金玉璀璨的座椅,让花著雨猜测此处应当是萧胤的寝宫。萧胤方才既然说了她是奴婢,却不知回雪何以要领她到这里来。 “回雪,不知殿下吩咐要我住在哪里?”花著雨轻声问道。 回雪乍然停住脚步,回首说道:“丹泓,你现在是太子府的奴婢,以后在主子面前说话,一定要自称奴婢。太子府可不比在外面,你要守好奴婢的本分,不然,若是惹恼了殿下或其他的主子,可是有苦头吃的。” 花著雨微微一愣,随即勾唇笑道:“丹泓记下了。”她几乎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军妓也做过了,难道连奴婢都做不了? 回雪的神色缓了缓,继续说道:“此处是殿下的寝宫,日后你便住在偏殿,做殿下的司寝。” “司寝是什么?做什么的?”花著雨一听到“司寝”,心头便一凌。 “说白了,便是专门为殿下铺床叠被的。”回雪淡淡说道。 花著雨微微颦眉,她从未料到,侍女会这般难做。专门为萧胤铺床叠被?怎么听着这般别扭。 “这个,就没有别的活计,比如烧水,浣衣,或者打扫庭院?”花著雨问道。 “这些都是粗活,司寝的活计,可是一个美差,侍女们都是争着要做的。”回雪淡淡扫了花著雨一眼,说道。 花著雨心中明白,何以那些侍女会挣这个活计,绝对不是因为轻巧,恐怕是因为这个活能见到萧胤吧。 “既然大家都争,那便让她们做好了。不如让我去打扫庭院。”能够离萧胤越远越好,最好是让他能再次忘了她,这样待她手上的伤好了后,也好寻机潜逃。 “这是殿下吩咐的,回雪没有权利更改,你若是真的不想做,可以去求殿下。”回雪一边说一边向一侧的偏殿走去,打开一间屋子,道,“日后你便宿在此处,每日你只要在殿下还没睡下前铺好被褥就行,若是天气冷了,还要记得给殿下捂暖被褥才成。可是记下了?” 花著雨颦了颦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虽出身富贵,家中也是婢女成群,今夜却是第一次听到“司寝”,第一次听到捂被子。或许是她在外面呆的久了,苦惯了,没有在富贵乡享受过,不知道这富贵人家竟是这般使唤人的。 捂被子,莫不就是平老大和康老三他们平时闲聊时,所说的暖床?难不成是要她先钻进去暖好了,再让萧胤睡进去?莫说做了,便是想一想也觉得尴尬。 这活,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如今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便是塞北,也渐渐地暖和了起来。暖床应当是用不到了,到了今年严冬,谁知道那时她会在哪里? “全部记下了,不知还有别的什么吩咐?”花著雨笑盈盈地说道。 “没有了,那我便先去了。一会儿记得为殿下铺床。”回雪说完,便起身去了。 花著雨回身倚靠在床榻上,打量着自己的住所,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屋,摆设虽然简单,但是所用的家具器皿皆是上好之物,虽然是偏殿,因着是在太子的宫殿,倒也有几分贵气。 连日来的马车颠簸,人极是困倦,如今终于摸到了床榻,花著雨便靠在柔软的被褥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有人声传了过来,花著雨抬首一看,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已经不动声色地移到了中天,夜色已经深了。 花著雨翻身从床榻上起来,想着回雪嘱托她的话,便打开门向萧胤的寝殿走了过去。如今,她要在太子府韬光养晦,安心养伤,可不能再受罚。 她快步来到萧胤的寝殿,踩着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穿过层层叠叠的金黄纱帐,来到一张金玉大床前。不得不说,萧胤真是会享受,这床榻可真够大的。 听着人声越来越近,花著雨连忙从一侧偏房的柜子里,取出来一套被褥。她的手带着夹板,不够灵巧,只能单手去铺床,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就听到人声已经到了殿门口。 看样子是萧胤回来了,花著雨低眸扫了一眼床榻,看到处处都很平整了,便从寝房内退了出来。殿门口响起侍女们恭敬的跪拜声,显然是萧胤已经进来了。 此时从殿内出去势必会和萧胤碰面,花著雨忙隐在了外殿的暗影处。悄然抬眸看去,只见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萧胤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了进来,他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拥着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正是方才在太子府门口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 她此时,小鸟依人般依偎在萧胤的怀里,丽目向上望着,脸颊上泛着薄薄的娇红,妩媚风情,甚是撩人。飘逸如云的红衣,裙袂处缀着亮片,在烛光下闪耀着点点金光。腰间梳着五彩的腰带,将婀娜柳腰勒了出来。 看来这男人还真是离不开女人啊,刚从战场上回来,萧胤便召姬妾侍寝了。 萧胤显然也喝了酒,狭长的紫眸透着一丝迷醉。束发的金冠已经松了,一头墨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浑身上下,看起来有一种邪恶的魅力,既浪荡又不羁。 两人从花著雨身畔相拥着到了里间,不一会儿,花著雨便听到萧胤充满磁性的笑声在寝房回荡。 她挪了挪脚步,悄悄从暗影处移了出来,快步向殿门口走去。 就在此时,就听得内室传来萧胤的冷喝声:“司寝!是谁司的寝,给本殿下滚出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四章 春光泻 殿内刹那间一片死寂,花著雨心中倏然一沉,顿住了脚步。回首望去,只见在殿内伺候的一众侍女皆是一脸惊惶地盯着她,每一双凝视着她的瞳眸中,都装着同样的一句话:“你完了......” 花著雨实在不知究竟什么事,能将正在和姬妾卿卿我我情意正浓的萧胤惹怒。只得敛眸走上前去,希望萧胤忘了司寝是她,别故意难为她。 “今夜是你司寝?”萧胤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隔着重重帐幔,听不出声音里的喜怒。 “正是奴婢!”花著雨低低说道,刻意粗着嗓子,不希望自己的声音被他听出来。 “拉出去,廷杖二十!”萧胤淡淡说道,声音虽低沉,但殿内沉寂无声,听上去格外清楚,格外的强势。 几个侍女依言上来,就要去拖花著雨。 “慢着!”花著雨猛然抬眸,冷然看向前方。 隐隐摇曳的烛火,映出层层叠叠如烟似雾的帐幔,流光幻影一般飘逸。帐幔后的身影,朦胧而慵懒,脖颈上,隐约缠绕着一段如藕般的玉臂。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殿下要如此重罚。”廷杖二十,可是不轻的惩罚。她现在没有内力护体,可是万万受不得。 “殿下,这不是您带回来的侍女吗?胆子怎么这么大啊?”女子的声音穿过层层帐幔,依然妩媚酥软的撩人。 “被褥是冷的,你就敢铺上来让本殿下睡?”伴着萧胤冷冷的声音,还有两道灼人的眸光,如锋芒一般犀利地落在她身上。 花著雨微微一愣,原来,真的需要暖床么?在战场上,那么艰苦的环境,他都能泰然自若。这样的人,怎么会嫌被子冷?怕是,知晓司寝是她,故意折磨她吧!? “殿下,奴婢并没有错。这被褥奴婢的确是已经暖过了,只是殿下回来的太晚,是以已经变冷了。”花著雨曼声说道,反正不暖和暖热了再凉了也是一样的,希望萧胤不罚她就好,“殿下若是嫌冷,奴婢这就拿去再暖热了来。” “既是如此,那你便再为本殿下烘暖了,本殿下便饶了你!”萧胤懒懒说道。 “是!”花著雨微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次萧胤这么好说话。 不过,她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将被褥给她拿出来。眸光流转,看到一侧侍女再次同情地望着她。看来,萧胤又是故意难为她了,大约是笃定她不敢进去拿被子了。如此拿不出被褥,烘不暖被褥,还得受罚了。 花著雨冷冷一笑,挥手撩开了薄纱烟罗。 这举动令身后的侍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目瞪口呆。 眼前一床的暧昧春色,萧胤倚在床榻上,一头乌黑凌乱的散发狂乱倾泻在身侧。身上衣衫随意搭着,敞露出健壮的小麦色胸膛。一只雪白的玉臂环绕在他胸前,腕上两只红色玛瑙珠串,衬着如雪肌肤,甚是亮眼。 花著雨一弯腰,神色如常地用左手去扯铺在床榻上的被褥。 萧胤的姬妾轻呼了一声,纤长的玉指,指点着花著雨,道:“你......你......你好大胆!” “南朝女人都像你这么大胆?”萧胤眯着眼,眸色深沉地打量着花著雨。 花著雨轻笑一声,冷声说道:“这算什么大胆?殿下都敢露,难道我还不敢看吗?” 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 有一次,她无意碰到军中的将领们在河里洗澡,彼时吓了一大跳,转身便走。偏偏还有几个将士笑话她从来不和他们一起洗澡,说她不够礼贤下士。几个人围起来,将她拖下了水,要她和他们一起洗。那一次,她发了好大的火,将几个将士痛殴了一顿,才逃脱他们的魔掌。 虽然说,打斗过程中,她尽力不往他们身上看,但是,多多少少,还是被迫看到了一点。 事后,她还解释自己得了病,不能在冰凉的河水中洗澡。天知道,那时可是夏日炎炎的季节,在河里洗个澡,是多么的舒服惬意。 花著雨一用力便将床榻上的被褥扯了下来,那名姬妾身上衣衫原本脱了大半,此时没有了被褥,嘤咛一声,缩到了萧胤背后。 萧胤眯眼望着花著雨,翻身从床榻上起身,迎着花著雨清澈的眸光,坦露着胸膛,向花著雨走了过来,几步便跨到她身前。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花著雨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萧胤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到墙边,他伸出两手,一左一右抵住墙面,将花著雨圈在了他的包围中。 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便距离她咫尺之间,深紫色的瞳仁在烛火下愈加潋滟,深深地沉沉地灼灼地凝视着她。 花著雨黛眉微颦,高高仰着头,侧目迎视着他灼灼的目光,心中却有些打鼓。她实在看不透,他眸中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 “你要做什么?”花著雨凝眉问道。 萧胤猛然伸手擒住她的下颌,花著雨被迫直视着他的眸光,心中极是窘迫,但是,面上却强自淡定。 萧胤紫眸中透出冷凝的眸光,淡淡说道:“告诉你,本殿下可不是谁都能看的,这笔账早晚得找回来,本殿下可不是吃亏的人!”言罢,松开花著雨的下颌,灿然而笑。 花著雨被他笑得心中胆寒,弯腰从他身侧溜了出来,抱着被子快步离去。 外殿里,其他侍女早备好了火炉,花著雨这才知晓用火炉将被褥烘暖即可。她蹲在地下正在烘被褥,却见萧胤的姬妾穿戴整齐从内室袅袅走了出来。还没有侍寝,就要离去了,想必是被方才的事情闹得,萧胤已经没了兴致。那姬妾路过花著雨身畔,眸光冷然地瞪了花著雨一眼,才扭着腰离去。 那一眼实在是太过凛然,花著雨忍不住苦笑,看来她这次是得罪人了,恐怕日后在王府中不会很好过了。 ** 五一要出门,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怕是有两三天不能更新了。特向亲们请个假。很抱歉,希望亲们能够谅解,也祝愿大家五一能够玩的开心。群么一个。o(n_n)o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五章 羞辱 司寝确实是一个美差,只需每日晚间,在萧胤就寝前,为他铺好被褥。再在第二日晨起,萧胤起身后,为他整理好被褥。只是,差事虽然轻巧,却是经常无可避免地和萧胤碰面。若是那些暗慕萧胤的侍女,定会喜不自胜。 可对于花著雨而言,却无疑是煎熬。 这样每日里都和萧胤碰面,若是她从太子府成功脱逃后,萧胤岂不是第一时刻便能发现她不见了?而且,这些日子,除了刚回来那日,萧胤召寝了那个红衣姬妾后,便再也没有召人侍寝。 俗话说,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渐渐地,便有些不好听的流言开始流传。 这一日,趁着晌午人少,花著雨溜到了太子府的后园查看地形。她的手伤已渐渐痊愈,能够活动自如了,若是寻到机会,她打算早日离开。 时令已渐渐入了四月,虽然塞北的春来的晚,也终是来了。太子府的后园,也是一片明丽的风光。各色的花已经开了,逗引的粉蝶在花间翩翩飞舞。时有清脆的鸟鸣声从满目新绿的林子里传了出来,很是悦耳。 后园风景虽美,却不似花著雨想象的那般幽静。 前面的池塘边,一群侍女簇拥着两个女子。 花著雨识得,那两个女子便是萧胤的那两名姬妾。那夜侍寝的那名红衣女子名梅姬,另一位名雪姬。 此时,两女正坐在池塘畔谈论什么,样子倒是很融洽。 花著雨微微扬眉,看来,萧胤不仅治军有方,原来,御妾也有道。她听说,凡是姬妾众多的,都是明争暗斗,不想萧胤的姬妾关系这般好。 她绕过一处花圃,向另一边走去。原想避开这些人,不想有人眼尖,竟然看到了她。 “呦,这不是那个勾引殿下的狐媚子吗?”梅姬的声音透着鄙夷飘了过来。 花著雨淡淡颦了颦眉,曼然前行。眼下,她并不想和任何人起什么冲突。她不想惹事,然而,人家并不想放过她。 梅姬显然未料到,花著雨竟然置她于无物。愤然起身,率领着一众侍女,便追了过来。 “你给我站住,见了本夫人,何以不下跪?别以为你夜夜侍寝,殿下就是宠你了。你看看你,逛个园子,也是孤零零一人,连个侍女也没有。看来,殿下也没将你当回事,军妓就是军妓,殿下就是玩你,也不会给你任何名分的。”梅姬的声音,鄙夷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嫉恨。 花著雨乍然收住了脚步,冷冷笑了笑,凝立在一棵桃树下,翩然转身。正是花开之时,桃之夭夭,缀满了花枝,密密实实的。她的笑容,在一树的胭脂火中,却愈发冷然。 “你说什么?”冷然颦眉,语气里暗含着令人心惊的气势。 梅姬呆了呆,顿住脚步,叉腰笑道:“从你来后,殿下就没有再召寝。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别人都不知么,借着司寝的名义,夜夜勾引殿下侍寝。那一夜,看殿下带了我回去,你便故意不暖被褥,你想一个人得殿下独宠。可惜啊,你却是一个军妓。殿下是从不碰妓子的,虽然现在被你迷惑,却也只是玩玩而已。劝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花著雨愣住了。 她不知,自己竟然被传得如此不堪。 司寝变侍寝?! 这些人倒真是会想啊! “梅姬姐姐,你别这样说。日后,便是自家姐妹了,别吓到妹妹了。”雪姬从后面旖旎而来,一袭湖绿色锦裙,长发垂髻,极是端丽。 “什么自家姐妹,殿下怎会让一个军妓和我们做姐妹!”梅姬嗤笑着说道。 花著雨没想到,除了她是南朝和亲公主这个身份,自己做军妓的事她们竟也知道了,一句一个“军妓”的羞辱。 这个羞辱何时方能停止? 这都是拜萧胤所赐! 她淡淡挑眉,冷然笑道:“梅姬夫人,既然你也知晓,殿下从不碰妓子,可是,这次却为我破了例。或许,殿下还会为我继续破例也说不定!是不是?” 梅姬脸上鄙夷的表情僵住了,她瞪大美目,眼瞅着面前的女子,分花拂柳而去。布衣罗裙,在淡淡日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长发披垂,划出流水一样的波纹。 俺回来了,可以正常更新了。谢谢亲们的支持,么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六章 苦力 夜。 花著雨透过窗棂,遥望着院外。 院里一株花树开满了骨骨朵朵繁茂的花,在澹澹月色下,遥望如云雾般缥缈。香气,透过窗棂,沁入到室内,馥郁而游离。 白日里梅姬说的那些话又在耳畔环绕,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厌烦。她心中清楚,她已经陷入到萧胤姬妾争宠的漩涡中了。若是再在太子府中呆下去,因着那些流言,他的姬妾,只怕会将她当做阻碍她们得宠的绊脚石,届时恐怕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上身。 萧胤虽可恶,但是总归是大男人,就算是罚她整她也是光明磊落的。而姬妾间的争宠却不再是明枪,而是暗箭,以她如今的境况,只怕是防不胜防。 她这里正心事重重,萧胤的贴身侍卫流风忽然过来传她过去。 天色已经不早,方才她也为萧胤铺好被褥了,此时唤她前去,却不知为了什么?一个凝神间,已经到了萧胤的寝殿。 殿内掌着灯,萧胤坐在椅子上,手中随意翻动着一卷书,眼睫低垂,神情似乎很专注。暖黄色的光晕照着他挺直如刀削的鼻梁,划过浓密的睫毛,晕染在分明如菱角的唇上。冷锐之气在柔柔的光晕下已尽数不见,他看上去很悠然。 他确实生的人模人样,倒也怪不得他的姬妾和婢女们每日里费尽心思明争暗斗都要爬上他的床。只是,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平白无故地也卷入其中。 流风将她带了过来,向萧胤施礼后便退了出去。花著雨心中着恼,便凝立在屋内,抿唇一言不发。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只闻蜡烛嗤嗤的燃烧声。 忽而,一声低低的鹰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花著雨凝眸,这才注意到那一日出征时看到的海东青不知何时立在了萧胤的肩头上,此时正歪着头打量着她,一双墨黑的鹰眸,看上去颇具灵性。 主子不是好人,这鸟怕也不是什么好鸟!花著雨冷冷瞥了一眼海东青。 “过来为本殿下磨墨!”萧胤放下手中的书卷,冷声吩咐道。 花著雨清眸流转,见在旁边伺候的侍女恍若未闻,该端茶的依旧端茶,莫非萧胤是要她磨墨?话说也就她一人闲着。 果然,见她纹丝不动,萧胤抬眼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怎么,本殿下使唤不动你了?” “奴婢不敢!”花著雨敛眸,淡淡说道,“奴婢是司寝。” 萧胤唇角讥诮扬起,眯眼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司寝。现下你的手伤已愈,日后便做本殿下的贴身婢女吧!磨墨!” 花著雨凝眉,要她做贴身婢女? 回雪便是萧胤的贴身婢女,每日里除了歇息,便都是伺候他了。用膳时为他布菜,处理公务时,为他掌灯磨墨,出行时还要随行,整日价小心翼翼追随伺候,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还要被责骂...... 何况,若让她做了他的贴身婢女,她更无脱逃之日了。 “奴婢愚笨,怕是做不了殿下的贴身婢女!”花著雨放低姿态,缓缓说道。 萧胤拂袖站起,缓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一双紫眸如水似绛,深不见底,不知何时,脸上已然罩了一层寒霜,屋内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奴婢有事要禀!”一个侍女从内室走了出来,站在萧胤面前说道。 萧胤冷哼了一声,眸光依旧凝注在花著雨脸上,缓缓问道:“何事?禀!” “奴婢方才在内室为殿下熏香,无意间发现......”那侍女顿了一下,眸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花著雨,迟疑着说道,“发现司寝为殿下备的被褥上,有......” 花著雨心中一凌,清丽眸光扫向那侍女。她认得这侍女,是专为萧胤熏香的。 “有什么?”萧胤似乎也有些意外,声音低沉地问道。 “有血迹,像是女子的月信!”侍女迟疑着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她的话一落,室内其余的侍女皆是抽了一口气。 要知道,嫔妃姬妾在有月信之时,都是不能侍寝的。若是在主子被褥上留下这些女子秽物,是大不敬之罪。这些日子,太子没有召人侍寝,被褥只有司寝接触过,难道说......那些流言蜚语竟是真的,司寝莫非真的夜夜侍寝?因而不小心在殿下被褥上留下了这些东西,就算是殿下宠她,怕也是难免责罚了。 “你去将被褥拿来!”萧胤脸色一寒,冷冽的眸光如锋芒。 那侍女忙疾步到了内室,将一条褥子捧了出来,上面果然有些斑斑点点的嫣红。 “你怎么说?”萧胤回身坐下,手肘撑在椅把上,眸光凛冽地问道。 花著雨勾唇冷笑,没想到暗箭这么快便朝着她射了过来。只是不知是梅姬派人做的,还是雪姬?不过,这陷害若想成功,须有前提,那便是她真的侍寝了。 其实,这件事,萧胤心知肚明。她没有侍寝过,只是铺铺被褥,又怎么会在上面留下这些? 可是,看样子,萧胤并不打算饶过她。 他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打算看她的好戏。 花著雨真恨不得一脚将他踹扁,再一顿乱棍好打。 “殿下心中清楚,又何须我说什么?”花著雨反唇冷冷相讥道。 萧胤冷冷哼了一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紫眸中泛起暗沉的光芒,寒如冰雪。 “本殿下的贴身侍女你不做,司寝你也做不好,果然愚笨至极,既然如此,便到洗染房做苦力吧!”他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回身进了内室。 花著雨在几个侍女怜悯同情的眸光注视下,从萧胤寝殿退了出来。 院子里寂静而清冷,皓月流空,夜风里隐约有淡淡清雅的花香。 她想,明日里,太子府里应该就会满布她失宠被罚到洗染房的流言。可是别人不会知晓,所谓的惩罚,其实对于她而言,却是解脱。 花著雨快步走回到偏殿,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之物。回雪早已在她门外等候着,待她收拾好了,便领着她来到浣衣女居住的院落。 低矮的房屋,围成了一处不大的院落,院中没有任何花木,栽满了晾晒衣裳的竹竿,竹竿之上,挂满了各色衣衫。院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味。 院子正中,有一口水井,有几个婢女正围在那里浣衣,捣衣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在耳中,沉重而清冷。 果然是苦力,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依旧在洗衣。 今晚还有一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雳 二更 回雪将她领到一间屋内,这是一个三人合住的小屋,布置的极是简陋,远远不如她作司寝时所住的小屋。但是,她却很欣慰。将薄薄的被褥铺好,她回身看去,见回雪依旧站在门口。 “我瞧着,你也是一个聪明人,为何要这么执拗,总是得罪殿下?如今这里不比在殿下寝宫内做事,你恐怕要吃些苦头了。若是有事,你可以差人去寻我,如果可以,我会帮你的!”言罢,回雪转身离去。 “新来的,还不过来干活!”院内有人大喊,花著雨应了一声,便起身到院内浣衣。 花著雨自小吃苦不少,对于这些粗活,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未想到,这一洗,便洗到了天色微明。回房歇息了没多大一会儿,新的活又来了。 这样没日没夜的浣衣,果然很难熬。不管活有多累,总的让人歇息吧,这样做下去,总也有吃不消的一天。不过,就算累,花著雨也觉得比伺候萧胤强。而且,她已经计划好了出逃。 听浣衣女们说,过几日,便是萧胤奶娘白玛夫人的生辰。 据说,萧胤的母后过世很早,那时候萧胤的父王忙于征战,无暇顾及他。他从七岁起便由白玛夫人抚养长大,对白玛夫人极是尊重。每年白玛夫人的生辰,萧胤都会在府里大摆筵席,为她庆贺。 花著雨便想趁那日宾客多,好借机溜出去。这一次,不比在军营,无处可藏。只要出了太子府,她便先寻一个地方躲起来。这么大的上京城,萧胤要寻她,也是不容易的。 转眼几日便过去了,这日一早,府里便张灯结彩,极是热闹。 只是,这日的天色不太好,到了黄昏,天空大片暗涌如波涛的阴云密布,遮掩了残阳的余晖,夜幕低垂。 这日恰好轮到花著雨当值将浆洗好的衣衫送到各院之中去。这对花著雨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正好趁着送衣衫没人注意的机会离开这里。 只是,花著雨没料到,她计划好了离开,别人也计划好了算计她。 天色尚早,花著雨原本打算待送完了衣衫后,待天色全黑,便借机行事。但,当她推着送衣车来到梅苑时,送衣车的一个轮子突然便从车子下滚了出来,整个送衣车一下子倾倒在地。有几件衣衫掉在地上,还有一件浅红色暗花的云锦宫装被车子扯破了。 这车子显然是方才她去送衣时,在外被人动了手脚。 看来,就算是她做了小小的浣衣女,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她。 梅苑里居住的是梅姬,门口的侍女看到她,立刻进去回报了。梅姬即刻从屋内走了出来,看到推车的花著雨,唇角漾起一抹冷笑。 “哎呀,夫人,你的衣衫......被扯破了!”一个侍女从地下拿起那件浅红色暗花的云锦宫装说道。 梅姬一脸快意地走到花著雨面前,伸出涂满了蔻丹的纤纤玉手,指着花著雨的手道:“几日不见,这双手就这般粗糙了。洗染房的活不好做吧?” “那件事,是你做的了?”花著雨原本并不确定是梅娜还是雪姬陷害的她,今日听梅姬的语气,显而易见,那被褥上的东西是她派人做的了。 梅姬唇角轻勾,得意地笑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奈我何?”眼波一转,凝注在那件勾破的衣裙上,厉声道,“不过今日的事情,你就有些运气差了。怎么偏偏就将本夫人的衣衫弄坏了呢,原本打算今夜夜宴时穿的,这可是殿下赐给本夫人的,再找不到第二件。你这个贱奴,做了浣衣女还不老实,还想着陷害本夫人。没了这件云锦衫裙,你叫本夫人今夜穿什么?来人,把这个贱奴关押到柴房,痛打二十大板!” 她的愤怒,却不是装的。可见的极是珍视这件衣衫。今日的事情,看来不是她做的了。 “慢着!”花著雨冷冷说道,“梅姬夫人,这件衣衫,显而易见之前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是刻意陷害奴婢的。梅姬夫人还是莫要被别人做了刀使。” 梅姬脸色变了变,依旧咬牙道:“罢了,先饶过你,把她压入柴房,好生看守。待本夫人禀了殿下,再行处罚!” 有几个侍卫得令,即刻将花著雨押到了柴房。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任谁都可以惩罚,怪不得回雪说,她在洗染房已经不比在萧胤寝宫当值。 柴房之中,阴冷而潮湿。 里面堆放着柴草和平日里不用的破桌烂椅。仅有一闪小小的窗户,却被木条钉死了。柴房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刑具,看来,这里平日里便是关押犯错的奴才之地,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刑室。 不知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花著雨起身,搬了一个破椅子,踩在上面推了推窗户,钉的很死,不能撼动一分。心中顿时颇为沮丧,脚下的椅子忽然一歪,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哗啦一声散了架。 花著雨重重跌倒在地上,扑了一身的灰尘。 就在此时,听得柴房的门锁一阵响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向外望去,天色尚未黑透,但,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随时有雨。 两个侍卫疾步走入室内,冷然道:“殿下吩咐了,你弄坏了梅娜夫人的衣衫,原应重罚,但今日是白玛夫人的生辰,不易见血,便罚你三日不能进食。三日后,再行惩罚。”言罢,便将房门再次锁住了。 静静的夜里,悠扬的丝竹之声遥遥传来,动听而缥缈。 她倚靠在墙壁上,只觉得腹中开始饿了起来。 在洗染房,每餐的膳食极差,没有一点油星,总是不到餐点,腹中便开始饥饿难忍。她恐怕是坚持不了三日,得想法子逃出去才是。 她屏住呼吸,想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侍卫守着。 “听说南朝的平西侯花穆出事了,你可知晓?”一个侍卫小声问道。 “怎么不知道,若非是他,我们这次和南朝的战事,说不定就胜了。如今他被判了全家抄斩,南朝少了这员大将,这事对我们北朝可是一件大喜事啊。”另一个侍卫语气喜悦地说道。 伴随着两个侍卫的话语,天空中一道闪电掠过,撕开浓重的乌云,紧接着一道惊雷炸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 一向干旱少雨的北朝,在早春竟然下起了一场雨。 二更到,俺是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 那个,明天花著雨要发飙。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八章 戾气 好似被一记重拳猛然击中,心,生出一股尖锐的疼痛。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模模糊糊,耳畔寂静无声,世界,在她面前,瞬间变成了一片混沌。 过了好久,淅沥的雨声才重新传到她的耳畔。 全家抄斩? 不会的,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花著雨猛然起身,狠狠地摇晃着柴房的门,哑声叫道:“开门!” 那声音很冷,却带着不可遏制的颤音,似乎是很怕,怕失去什么,又像是恐慌。 门外的两个侍卫心中皆是一惊,还以为柴房内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殿下虽然要罚这个奴婢,但是却并没有打算让她死。是以,两个人取出钥匙,将柴房的门打开了。 门开处,一道纤影疾速飘了出来,其中一个侍卫猝不及防,他的脖颈,已经被一只纤纤玉手掐住了。 好凉的手,冰的他心中一寒。 “方才你说,平西侯被判了什么罪?”女子的声音,极冷,极锐,就好似深冬的风,划过冰雪覆盖的山巅,肃杀的令人窒息。 那侍卫心头凛然,鬼使神差地乖乖答道:“花穆因谋反罪被判了全家抄斩,十日后,在梁州斩首示众!” “你说的可是真的?”一股戾气从花著雨纤柔的身上迸出,强烈的迫人欲窒。 “句句是真,据说,南朝连皇榜都已经张贴出来了!”另一个侍卫眼见花著雨扼住了那个侍卫的脖颈,心中一惊。眼前女子的气势很惊人,并非一般人有的,只有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历练过,才会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杀气。他不敢大意,在她身后缓缓答道。 花著雨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犹若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黑沉沉的,黑的无边无垠。 她站在黑暗之中。 她站在风雨之中。 黑暗,和冰冷的雨水,铺天盖地地朝她压来。 衣衫尽湿,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单薄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魄一般的眼眸,暗沉的没有一丝亮光。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 花著雨不断地问着自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良久,低低的笑从花著雨紧抿的唇间溢出,怎么也不受她的控制,止也止不住。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狂和冷。眼眸中,却闪现着点点泪光。 一直笑到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猛然伸袖,擦去了眼角的泪。 现在,并非伤心之时。 她静静回眸,如水潋滟的清眸中,只余冷冽幽寒。 “我要见萧胤!”她冷冷说道。 “殿下此时正在宴会上,不会见你的!”侍卫被花著雨方才的气势吓住了,此时方回过神来,沉声答道。 花著雨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未理睬他的话,快步向前走去。 “你不能离开这里!”两个侍卫疾步上前,拦住了花著雨的去路。 “滚开!”花著雨黑眸一凝,瞬间现出犀利之冷。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花著雨忽然动了。 她的内力没了,但武功的招式尚在,身体依旧是敏捷的。 眼前银光一闪,带血的银簪已经从左边侍卫的肋下抽出,热血飞溅,那侍卫软倒在地。在另一个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一记手刀,已经劈在他的颈间。 这一连串动作的速度比之以前,是差的远了,但是,收拾这两个武功平平的侍卫,却还够用。 她捡起侍卫手中的剑,迈过倒在地上的两人,继续前行。 穿廊过院子,一直走到了萧胤宴客的前院。 丝竹之声,透过蒙蒙雨水,似真似幻地传到耳畔。随着她的接近,那乐音越来越清晰---婉转、喜庆、欢悦到极致。 那里,华灯盏盏。 那里,有酒,有琴,有歌,有舞,有欢笑...... 悲伤,只属于她自己。 华灯旖旎的殿门口,一众侍卫一字排开,腰间挎着的刀鞘在灯光下闪耀着冷冷的幽光。 花著雨面无表情地提剑而来,为首的侍卫冷喝一声道:“什么人?” “叫萧胤出来!”花著雨冷声说道。 身前顿时“嘡嘡”声四起,是萧胤的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 一时间,刀光如雪,杀气四溢。 “大胆,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拿下!”为首的侍卫怒声吩咐道。 一众侍卫顿时脚步盘旋着,一步一步朝着她包围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将她逼入到一棵桂花树下。 花著雨凤眸微眯,一记刃寒从清眸中闪过。 树底下,刀光纷飞,寒光闪烁。 在侍卫们雷霆般的攻势下,花著雨虽然也刺伤了几名侍卫,但是她的左臂上,却也被一剑刺中,顿时血流如注。没有丝毫内力,单凭剑招,对付方才梅娜派去看守她的两个侍卫还凑合,但是,面对萧胤的这些亲卫,是绝对胜不了的。 右肩上又一痛,似乎是又中了一刀。 衣衫上沾满了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十九章 诺言 “住手!”忽而一声冷叱,萧胤的亲卫流风和回雪从廊上缓步走出。 一众侍卫刀剑回鞘,肃然退开。 花著雨伫立在庭院之中,手中的剑兀自滴着血。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惨淡的灯光从廊下的灯笼中晕出,照在花著雨身上。一袭血色长裙,青丝凌乱披垂,脸上没有悲喜,眉眼间,是侵入骨髓的清冷。 她提着剑,缓步向廊前走去。 “你要见殿下?”流风沉声问道。 花著雨瞥了他一眼,兀自向廊前走去。 “丹泓,怎么是你?”回雪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是花著雨,不免极是惊诧。在她眼中,花著雨来到太子府这么久,除了有些执拗外,一直都是一个本分规矩的婢女。而今夜的花著雨,完全颠覆了她之前的形象,超乎她的想象。 花著雨凝着一张脸越过她,便要踏到殿内去。回雪闪身拦在了她面前,道:“丹泓,你要找殿下,也要容我通禀一声。究竟是什么事?能和我说吗?” “那好,我要一匹宝驹,再备五日的干粮,再要今夜出城的令牌。若能,便马上备来,若不能,便不要拦我。”她需要立即出城,等不到明日。而夜晚出城,需要有令牌。 “你要离开?”回雪一愣,这个主儿她自然做不了,“你等等,容我通禀一声。” “不必了!”花著雨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跨入殿内。此时,萧胤是一定不会见她的,必须硬闯。 一踏入殿内,丝竹声、笑声和动听的歌声便涌入耳畔,熏香、脂粉香、酒香也随之漾来。 花著雨抬眸,隔着幔子,感觉自己好似在隔着云雾看浊世,流金般的烛火陶陶然燃烧着,几个花团锦簇的舞姬在厅内盘旋舞着,一个女子正在唱着曲子,歌喉圆润动听。 她撩开幔子,缓步向内走去,衣裙上滴落的雨水和鲜血,在米黄色的地毯上晕开,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花著雨的进入,就如同美妙流畅的乐音忽然插入了一道不和谐的音符。舞姬们止住了舞步,歌女也停住了曼唱,所有人都向花著雨望来。 烛影摇红,原本其乐融融的欢聚场合因为她的到来,乍然变了气氛。 回雪从花著雨疾步走出,跪倒在萧胤面前,道:“殿下,丹泓有急事要见殿下,回雪没能拦住她!” 萧胤端坐在正中的金玉大椅上,左首边坐着白玛夫人,右下首坐着他的两位姬妾,梅姬和雪姬。萧胤冷冽的眼风从花著雨脸颊上刮过,紫眸一眯,眸中闪过一丝暗沉,他若无其事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一饮而尽,身侧的雪姬忙伸出纤纤素手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了酒。 “怎么不舞了?”他眯眼扫了一眼舞姬们,淡淡问道。 舞姬们回过神来,悄然扫了一眼花著雨。 胡琴声响,舞起,歌声也再次唱起。 萧胤斜倚于案前,手中握着酒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眸光凝注在厅中的舞姬身上。烛火潋滟,将他唇角的笑意映得格外清晰。 花著雨冷嗤一声,素手一抬,一道寒芒闪过,只听得“钉”的一声,胡琴的几根琴弦已经齐齐断了。乐音止,没有乐音伴奏,舞姬和歌姬也都停了下来。 萧胤的脸顿时笼了一层寒霜,他冷哼一声,道:“大胆!” 随着他的话音,从暗处飘出两道人影,花著雨只觉得腿弯上一痛,整个人便跪倒在地面上,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她的脖颈上。 袭击她的人,是萧胤的贴身近卫轻云和蔽月。此时的她,绝非他们的对手。 早有婢女又拿了一把胡琴过来,顿时歌舞声又起。 等待! 手臂上的伤口被雨水浇湿,火辣辣的痛。而心中的焦急之火,烧的更旺。 但是,她除了等待,并不能做什么!脑中疾如电闪,如何,能让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子,顺利放她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歌舞才停歇,人声、笑语声才渐渐远去,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什么事?值得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来见本殿下?”萧胤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不知名的寒意,悠悠传来。 花著雨抬眸,静静看着斜倚在椅子上的萧胤,冷声道:“我要回南朝!” “看来,你是听说花穆的事了。那是谋反的大罪,你现在回去,难道不怕被连累?难道,你要去救他?就凭你,莫不是要去劫法场?”狭长的紫眸一眯,眸中闪耀着冷锐和嘲讽。 “不错!”花著雨定定说道。 “你敢!”萧胤面色一变,冷声说道,猛然拔高的声音震得室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依旧摇曳着,洒向室内暖黄的光晕。 流风和回雪,轻云和蔽月,都敛气屏息,悄然向后退了退。 他们跟了殿下几年了,看到的一直是殿下气定神闲的样子,还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发火。 “你倒真是一个念旧的忠奴,对了,本殿下倒是忘了,你本就是妓子吗,伺候过花穆和他的那些将领们,对你的老情人念念不忘,情深到去劫法场,真是......” “闭嘴!”花著雨猛然抬眸,一向水波潋滟的清眸中,满是粒粒寒霜,“我不是妓子!”她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萧胤愣了一下,唇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几个亲卫脑中一嗡,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的殿下被一个奴婢吼了。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殿下并没有发怒! “我今夜一定要走!希望你能帮我!”花著雨按下心头的怒气,冷冷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本殿下会帮你?”萧胤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颚冷冷问道,“花穆是我的劲敌,他要被处死,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帮你去救他?” “你若帮我,日后我必心甘情愿帮你。” “可笑,本殿下有什么需要你帮的?”萧胤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挑眉说道。 “你有!第一,你在北朝的地位还不稳。第二,你们塞北尚有几个民族没有降服,是你们的心头大患。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做到!”花著雨这些日子在北朝也并非白呆,对于北朝的情况已经了解的很清楚。 萧胤的母后早逝,他的父王现有一宠姬夜妃,夜妃也育有一子,名萧录。虽然才十多岁的年纪,但是甚的萧乾宠爱,夜妃的娘家也是北朝一大族,其父也在朝为官。而萧胤的外祖家当年随着他父王南征北战,早已战死。夜妃恐怕时刻都在盘算着如何除去萧胤,而萧胤又何尝不是? 萧胤听了花著雨的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眯眼审视着眼前的女子。 血色斑驳的衣衫笼着她纤瘦的身子,发丝凌乱披散,脸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色。此时的她,就和他最初见到她是一样,很狼狈,很凄惨。 只是,她的一双清眸,却充满着坚定逼人的亮光。令人,不自觉地去相信她,追随她! 战争,是男人的事。可是,她一个女子,却能追随在赢疏邪身边,呆在花穆军中两年。而且,在战场上抚琴一曲,就能令南朝军士士气大增。 也或许,她真的能帮他也说不定! “好!本殿下答应你,但是,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他低头俯视着她,定定说道。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章 西修罗 梁州是一个古城,雄踞西疆已经几百年了。虽然说地处荒凉,人烟有些稀少,但是因地处边陲,城墙建的分外坚实雄厚。 花著雨抵达梁州时,已经是九日后的黄昏。 日沉了,梁州城上空的云,好似被一把野火烧着了,红的凄惨。骑驴的、挑担的、抬轿的人们,就在惨淡的夕阳余晖里向城内而去。 就在此时,一声锣响,四门巡守的号令已经下了,厚重的城门眼看就要关上了。 花著雨胯下的马儿嘶鸣一声,从半关的城门疾驰了进去,身后一阵吱呀呀沉重的门响,城门已经关了。她勒住缰绳,朝着城楼上守城的兵士将领望了望,她并不识得。 她一路策马,捡着偏僻的街巷熟门熟路地走着。眼前的一街一巷,于她都是走了上百回的,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转了几个小巷,眼前出现一处宅院。 门楞上大书两个字“忠义花府”,这四个字的匾额还是炎帝亲笔所书。门前,曾经的繁华再也不见,只余清冷和肃杀。朱红色的大门关闭的严严实实,上面贴着御制的封条。 花著雨掀开罩在脸上的纱帽,驻马凝望良久,才一拉缰绳策马离去。 城东的王孙巷,有一处酒肆,名“美人醉”。 这酒肆所酿的美酒,是整个梁州最香醇的,也是客人最多的。但是,自从去年冬天,这里就再也没有酿出好酒来,最主要的是,原本花容月貌的老板娘,如今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似乎,是谁欠了她千两白银一般。渐渐地,“美人醉”便门前冷落了,而最近,干脆关门大吉了。 花著雨策马来到酒肆,看到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翻身跃下马,绕到后面白墙边,纵身一跃,便从墙外翻了进去。 “噗通”一声落地声,很响。 花著雨皱了皱眉,这墙翻了无数次,数这次弄出的动静最大。 “什么人?”屋内的人早已听到动静,冷叱一声从屋内步出。 那是一个艳丽若牡丹,明媚如朝阳的女子,想必她若是一笑,必是炫目的。然而,她却满脸哀色,身上着一袭素色布衣,发鬓间还簪了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她眸光凌厉地凝视着花著雨,冷声斥道:“哪里来的小贼?” 花著雨却并不理她,曼声说道:“要一壶---落花烟重,再要两盘干净清淡的菜肴。派人开门将门外我的马儿牵进来,好生喂一喂!”花著雨一边淡淡说着,一边朝着她走了过去。没日没夜的赶路,她早已饿极,累极。 素衣女子瞬间傻了眼,犹若做梦般呆呆站着,看着花著雨向她走来。淡淡的斜阳笼罩着那个身影,那是素衣女子无数次梦中见到的情景。 “你......你是......”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眸间,早已漾满了泪水。 “丹泓,我回来了!”花著雨喟叹一声,轻轻说道。 听到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丹泓浑身剧烈颤抖,她上前一步,一把将花著雨头上的纱帽取了下来。 当看到轻纱后那半张冶艳的面具,那雕琢般精致的下颌曲线,那清澈的眸,那优美的唇,丹泓彻底崩溃了。她如倦鸟入林般扑入到花著雨的怀抱里,哭的一塌糊涂,似乎是要将一生的眼泪都要流尽一般。 花著雨轻轻拍了拍丹泓的肩,强自欢笑道:“丹泓,你瘦了。” 如若不是亲见,她真的不相信,昔日那个一袭红裙,神采飞扬的女子,那个在战场上为她抚琴的女子,竟然会瘦弱哀伤成这般模样。眸光,从她漆黑的发间扫过,再在那朵白色绢花前定格。 “丹泓,谁死了?难道,侯爷已经......”心狠狠地一抽,花著雨的脸色早已苍白如雪。 不是说十日后行刑吗,明明日子还没有到?难道是提前了,难道她终究是没有赶上? 丹泓闻言,神色极其复杂,她伸手将发间的白绢花取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侯爷没事,将军莫急!我这花,原本是为你戴的!你没事,为何却不告诉丹泓一声,你不知,这些日子,我是如何熬过来得!若非侯爷极力相劝,说将军还有心愿未了,要我代你完成,我早已随你而去了。”丹泓轻声说道,漆黑的眸间,闪过一丝深深的幽怨。 花著雨闭了闭眼,满脸歉意。 丹泓对她的心思,她其实是知道的。她曾经无数次的暗示,她和她是不可能的,让她绝了这份心思。丹泓明里也答应了,她原本以为她想通了,却未曾料到,她还是如此执着。 她的真实身份,爹爹千叮咛万嘱托,要她不让任何人知晓。她也确实做得很好,就连丹泓和她的平安康泰四个亲卫也不曾发现。 可是,却不想欠下了这一笔情债! 她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以这个身份出现。就让赢疏邪的死,终结丹泓的痴心。可是,她未曾料到,丹泓竟情深若斯,竟然在为她守孝! 这让她如何是好!? “我......”花著雨张了张嘴,终究不知该如何开口。 丹泓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抬眸道:“将军进来吧,先沐浴用膳,一会儿我们再慢慢聊。” 花著雨点了点头,随着丹泓进了屋。 下人早已手脚麻利地备好了膳食,花著雨一边用膳,一边从丹泓口中了解到了梁州的情况。 据说,朝廷原本是要将花穆押送到京城问斩的,后来考虑到梁州距离京城太远,生怕路上出现意外,便下了旨意,要原地处斩。但是,又因花穆在梁州驻守了多年,甚的百姓人心。这些天为花穆喊冤的人不断,是以,朝廷生怕生变故,便从京师调了两万禁卫军,将梁州的兵力全部撤换。 花著雨低首沉思,这种状况,恐怕刑场上也会戒备森严的。 “丹泓,孤儿军如何了?平安康泰他们又如何了?” “孤儿军没事,朝廷此次来,主要是抓捕侯爷麾下的将领。平安康泰因是将军的亲卫,并未被抓捕。不过,他们已经从军中离开。” 花著雨点了点头,若是她还在军中,恐怕也在抓捕之列。 “丹泓,拿笔墨纸砚来。”花著雨淡淡说道。 丹泓备好了笔墨,花著雨提起狼毫,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笺。而后,从衣襟的内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印章,粘了印泥,印在了书信的末尾。 孤儿军是她直接管辖的,虽然,她是花穆麾下的将领,但是,孤儿军却并未归入到花家军中。也许,是因为爹爹早就预料到今日这种境况,是以才这么做的吧? 她手中的这枚印章,没有字,只有一朵小小的花。并非朝廷的印章,而是她自制的印章,用来调动的,是孤儿军中的五百精锐。这五百精锐,是和她出生入死深入到西凉大漠的队伍,那一次,若非她几度巧计退敌,他们应都埋尸在荒漠之中。 他们誓要一生追随她,由此就有了此枚印章。只要这枚印章一出,朝廷的军令对他们便再也不管用了。 她曾经以为,这枚印章终生都不会用上。可是,世事难料,没想到,今日还是用上了。 花著雨将信笺卷成小小的纸筒,对丹泓道:“那几只鸽子还养着吗?” 丹泓点点头,招了一只鸽子进来,将信笺绑在了鸽子的腿上,放飞了出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一章 冷夜血梦 做完了这一切,花著雨也没有工夫和丹泓叙旧,便来到后面屋中,一头扑倒在温软舒适的锦绣被褥上,沉沉睡去,她实在是累极了。 梦境里,她缓缓走过一座座营帐,来到爹爹的军帐内。 夜深了,他依然坐在几案前,对着一张行军地图苦苦思索退敌良策。原本光洁的额头,已经布满了风霜的痕迹,两鬓边也已经沾染了白霜。他抬头看她,烛火下,那笑容慈爱而温和。蓦然之间,一道寒光疾射,鲜血喷薄而出,犹如红梅,在他的脸上绽放。 她心中大骇,极力高呼,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猝然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窗外,一勾弦月高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落在床前的地面上,清冷而寂寥。 花著雨大口喘息着,一颗心剧烈跳动。她缓步走到窗边,夜色还很深,可是,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眉头深锁,心中满是担忧,今夜的梦,有些不吉! 轻轻的敲门声伴着丹泓低低的话语传来:“将军,他们到了。” “知道了!”花著雨轻声说道。 她回身穿上丹泓为她备好的衣衫,这是她素日最爱穿的宽袍,因为宽大,可以将她窈窕的身形完全遮住。抬手轻抚脸上的面具,一切没有异样,她才缓步向门外走去。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这般妆扮。她以为她可以和普通女子一样,过着夫唱妇随、相夫教子的日子。可是,从现在起,那样的日子对她而言,已经是永远都不能企及的奢望。 她淡淡苦笑,推门走了出去。 厅内,烛火昏黄,有两个人正肃然端坐在椅子上。花著雨一进来,其中一个“蹭”地从椅子上窜了过来,几步就奔到花著雨面前,伸手就向她肩上拍去,嘴里不可置信地喊着:“将军,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花著雨肩头一偏,躲了过去,现在她可受不住康老三这咸猪手的一拍。 康老三在她四个亲卫中排行第三,生的剑眉朗目,虽说不上多么英俊,但是爽朗大气。他生性较活泼,平日里花著雨也经常和他打趣,是以在花著雨面前,随性惯了。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康老三一边问着,一边在花著雨身边转悠个不停,一会儿摸摸花著雨的肩头,一会儿又捏捏花著雨的胳膊,似乎是在检查她是完整无缺的。待到最后,他伸出手使劲掐了掐他自己的胳膊,疼的嘴角抽搐,确定了自己没有做梦,这才松开手。一双虎目中却已经盈满了泪,啪啦啦落个不停。 “我这好好的,你哭什么?”花著雨沉声问道。 “我,我控制不住。”康老三抽抽嗒嗒地说道。 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生的极是清俊,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尤其睿智有神,此时正负手含笑望着她,正是那日到北朝军营营救过她的平老大。 “老二和老四呢?”花著雨一撩袍角,坐在了椅子上,淡淡问道。 “侯爷出事前,他们被派出去办事了,至今还不曾回来。”平老大沉声说道。 花著雨微微蹙眉,自从她出事后,他们四个便随了爹爹。但是,到底为了什么事,就连爹爹出事,他们都没有赶过来。 花著雨沉默了一瞬,道:“明日的事,我没有万全的把握,或许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们两个,可要考虑清楚!” “我们誓死追随将军。”平老大和康老三坚定地说道。 花著雨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明日一早,你们两个派人出去将刑场附近的兵力部署查看清楚,我们也好行事。这一次,朝廷派来监斩的官员,是谁?”花著雨想起这个关键的问题,抬头问道。 康老三气呼呼地说道:“是左相姬凤离。一提他我就气。他害死了侯爷的千金,上一次在军中做监军时,我就想找机会劈了他。没想到,这一次,他又来了梁州。明日,我一定要收拾了他!” 花著雨闻言,眸中闪过一刃寒光。 竟然是姬凤离! 更没想到,那日在战场上一身白衣的监军竟然是他!? 想起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还有锦色的死,花著雨黑色的眸深了下去,玉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 “阿平,我的内力被封住了,你来帮我解开。丹泓,你和老三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花著雨轻声吩咐道。 平老大应了一声,丹泓和康老三也缓步退了出去。 花著雨盘膝坐在地毯上,平老大伸掌抵在花著雨背后,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她的体内,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封住花著雨内力的禁制冲开。 窗外,天色由幽黑转为青白,天色,马上就要亮了。 平西侯花穆叛逆谋反的消息,早已在梁州传得沸沸扬扬。 花穆常年镇守梁州,在梁州的形象,一向是对朝廷忠贞不二,爱民如子的。但是,谋逆的罪名一下来,他过去的良好形象,似乎在几日之间,便完全逆转了。就连他过去的贤德,也成了谋夺天下的假仁假义。 人言,终是可畏。 但是,还是有相当多的梁州子民相信花穆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还记得,当年的花穆,还只是一个统帅,便被派到梁州镇守,屡次将返境的西凉军击败。 而这样的人,竟然因为叛国罪,要被问斩了。 行刑的高台已经搭了起来,全梁州的百姓蜂拥而至,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态,来观看行刑。 正对着刑台的是梁州的满园春茶馆,这一日的生意,出奇的好。二楼三楼的位子,早在几日前,就已经被人全包了下来。 到了今日,早已经没有了位子。不过,也有有钱的,出巨资从旁人手中再包过来的。 譬如,二楼正对着刑台的一间雅室,今早便被人用三百两的银子包了过来。 二楼雅室。 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品茶。茶水袅袅的雾气氤氲中,一双狭长的紫眸,愈发的幽深。 “回雪,你说说,她会不会前来救花穆?”他品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回殿下,回雪不知道。在这刑场周围,有上万兵力设伏,要想救走花穆,实在不容易。而丹泓,她只是一个婢女,就算她可以调动一些同伙,恐怕也很难做到。所以,也许她不会再来。” “你说的对,只有笨蛋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救人。”他冷冷说道,将茶盏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只是可惜,他派去跟踪那个笨蛋的人竟然跟丢了她。如今,就算是阻止,恐怕也很难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二章 监斩 花著雨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满园春茶馆三楼的一间雅室,这是平老大一早从别人手中包过来的。 虽置身茶馆,她可无暇饮茶,长身玉立在窗畔,凝眸向下望着。 下面全是人,看热闹的人。 刑台上还是空的。 在等待的间隙,花著雨又运了一遍真气,确定内力已经恢复无碍,才放下心来。 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花著雨很快回过神来,凝眸向下望去。刑台前方,已经有两行官兵前来清场,一色的玄色衣袍黑色铠甲,是京师来的兵士。 围观的人群退下不久,花家军的将士们便一个个被押了上来。那一个个熟悉的人,不久前,还曾经和她一起并肩在战场上杀敌,为了保家卫国而杀敌。而今日,他们却已经成了刑台上即将被斩首的囚犯。 最后一个被押上来的是平西侯花穆,一向挺拔的身形,已经瘦了不少。白色的囚衣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脸上也是一道道的伤痕,大约是伤口发炎,脸庞有些肿。如若不是细看,花著雨几乎都认不出来他了。 花著雨心如刀绞,扶着木窗的手忍不住用力,木窗被捏成了碎木,哗啦啦地往下掉碎屑。 她环顾四周,将周围的地形观察的清清楚楚了,便足尖一点,极轻捷地从窗棂里翻了出去,落到了外面的窗垣上,再从那里纵身跃到了屋顶上。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出现在刑场上拥挤的人群之中。 外面的日光很强烈,照耀着刽子手手中行刑的刀,明晃晃的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 罪犯押上了刑台,一阵渗人的寂静之后,几个人从笔直凝立的兵士队列中,稳步走了过来。 当先的一个人,着一袭绛红色锦绣云纹官服,腰间束着墨色的玉带,宽宽的,将他的身子勾勒得笔挺修长。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长眉斜飞入鬓,敛水修目晶如墨画,眼眸微扫处,夺魂摄魄。他缓步走到高台上卓然而立,惟觉俊美倨傲,天下无双。 他一举一动、浑身上下都诠释着两个字:优雅。 好似精琢细磨的一块美玉,好似从容舒缓的风,无论多么粗鲁的人,在他的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装出几分仪态来。 从衣着上,和身后几个人对他的毕恭毕敬的态度看,他便是左相姬凤离,她花著雨的前夫君。 花著雨凝望着他,一双清澈的黑眸中,好似被人不断地注入墨汁,越来越黑,越来越浓,越来越幽深如深渊寒潭。 姬凤离这三个字,花著雨不得不承认,早已深深镌刻到了她的脑海中了。这些日子,虽说不是夜夜,但也是经常地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在她心中,早已将他和卑鄙小人,龌龊贼人联系在一起,帝都里那些关于他是第一公子风华绝代的传言已经被她自动屏蔽,她的脑海中已经为他勾勒出一张模模糊糊形容萎缩的脸。 乍一看到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真人出现在面前,花著雨刹那间有些反应不出来。 待到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就是姬凤离,她不禁哀叹老天不公。 绝对不公。 这样一副皮囊生在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样的人,就是生得再绝色,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伪君子而已。 但是,这个伪君子很显然是首次在梁州亮相,一瞬间,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尤其是女人。 花著雨眉头深颦,心中盘算着,不知道一会儿救得了爹爹后,有没有时间和机会在姬凤离身上捅一刀。没听说过姬凤离会武功,据说,这当世四大绝世男子中,之所以没有他,也是因为他武艺欠佳。 姬凤离在监斩台上悠然落座后,刑部的一个官员站起身来,开始数罪书,念官文。待到一切表面文章做完后,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只见姬凤离从案上拿起了雕刻着斩字的令牌。 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手中的令牌,无人注意到姬凤离眸中那深深的憾意。 眼看着令牌落地,刽子手手中的大刀快要举起来了。 千钧一发之刻,拥挤着得人群突然尖叫起来,他们叫喊着,跳着脚躲闪着,有的涌向了刑场,有的试图向后躲避。就好似宁静的大海,忽然波涛汹涌起来一般,处处都是人潮的尖叫声,还有爆竹的噼里啪啦爆响声。 爆竹是花著雨吩咐隐在人群中的孤儿军早就准备好的,长长的许多串,就在人们的脚底下燃烧着。 人群本来就拥挤,这样一闹,整个场面瞬间就乱了,兵士想控制也控制不住。守着刑台的兵士也被人群拥挤的连连后退。 就在此时,花著雨动了,她安排的混在人群中的孤儿军也动了。 花著雨伸手一扬,刽子手的手腕一软,手中的大刀便落在了地上。她踩着一个人的肩头,如大鸟一般,飞身一跃,便跃到了刑台之上。 素白色的战袍在正午的日光下流曳而过,闪耀着流水般的光泽,被风儿扬起,好似一朵乍然盛开的白莲。匹练般的长发华丽飘逸地顺着肩膀流泻而下,有不服帖的散发从脸颊擦过,掩着尖尖的下巴,有一种雅致的柔美。 当她抬起头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冶艳的半张面具,那清冷的眸,那薄削的唇,那优美流畅的下颌,那倨傲的、冷澈的、不屑的眸光,这,不是银面修罗还能是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三章 美而嗜血 银面修罗的名头,在梁州,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他不仅是战场上的英雄,而且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他的意外死去,曾在梁州掀起一场不小的波动,也碎了无数少女的芳心。 今日,花著雨在刑场上的乍然出场,不亚于在滚烫的水底再添了一把柴,场面更加不可掌控了。许多人尖叫着向前涌去,也不知究竟要去做什么?是要看看这是真的银面修罗,还是什么? 花著雨却并没有停留,飘身到了花穆面前,手中长剑一挥,还正在怔愣的刽子手便倒在了地上。锋利的剑刃刷地挑开了绳索,花著雨一把揽住了花穆的腰身,将他交给了随后而来的平老大手中。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间。 刑部的官员手中拿着惊堂木,大呼道:“有人劫法场,快去抓人,快去抓人!” 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见一团乱局之中,姬凤离依旧淡然坐在那里,自始至终都是超凡脱俗,并不曾有丝毫的惊惶和恼怒。甚至,优美的唇角上扬,噙着一抹若有还无的微笑。他就好似夜空中的一轮冷月,无论周遭是怎样的风云暗涌,他自岿然不动。 这种情形,让花著雨想起那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他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也是站在那里,淡然凝视着厮杀的兵士。 明明这一场乱局,便是他挑起来的,可是肇事者却如此悠然,这令花著雨不得不怒。 原本,她没打算在今天对他怎么样,毕竟,今日的首要任务是救人。 可是,记忆,犹如水中的乱影,风驰电掣般在眼前一幕幕闪过。锦色临去前的那一声惨呼,皑皑白雪上那凄冷的血色,令她终究没忍住。 何不趁着这一场骚乱,终结这一场债。否则,日后,就没有这样绝好的机会了。 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只不过一瞬间,已经身随念动,腰肢蓦然一拧,逆着刀光剑影,纵身向姬凤离扑去。 那些冲上来的兵士,没想到花著雨不仅要劫法场,还连带要刺杀,原本以为她纵身要逃,谁也没想到,她竟然翻身跃了回来。而等他们反应了过来,花著雨已经越过他们头顶,寒光森冷的长剑直直向着姬凤离而去。 清丽的眸光始终黏在姬凤离身上,那样的眸光,凛冽如火,倨傲如炬,带着不屑和轻蔑,犹如实质般,刺在姬凤离的身上。 姬凤离淡淡抬眸,一双倾城绝色的长眸波澜不惊地望着她,眼底,一片水光潋滟。在花著雨的剑尖就要刺中他时,他也动了。他的动作明明看上去慢而优雅,且天杀的好看,可身形却迅如闪电,侧身便避过了花著雨致命的一剑。 花著雨心中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再次落座在监斩官的位置,朝着花著雨笑了笑,温雅的笑意犹如流水月光,一派宁静悠然。 花著雨心中好气啊! 天知道她那一剑是多么的凌厉,就这样被他轻飘飘地躲过了。可是,在旁人眼里,他明明是躲得很慢,那样子,好像是她的剑术多么不济一般。 她银牙一咬,眸光骤沉,玉手一抖,便要再次刺去。 可是,先机已经失去。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堆暗卫,呈扇形将姬凤离围得水泄不通,如临大敌般对上了她。 知晓今日再不能得手,花著雨忽然笑了,一双秋水双瞳中,光风霁月。 “姬凤离,你的命,本修罗暂记下了。后会有期!”她的声音低醇,语气很淡,却如千斤压顶一般,让那些护着姬凤离的兵士,都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 姬凤离波光粼粼的墨色瞳眸淡淡凝视着她,薄厚相宜的唇角一扬,笑意烂漫地说道:“本相随时恭候。” “放箭!快放箭,把这个贼子拿下!”不知是谁,嘶哑着声音高声命令道。 顷刻间,箭犹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向花著雨射来。 花著雨的白色战袍外,虽然穿着盔甲,但是,却也不能护住全身。她忙运起真气,顿时衣衫被真气鼓胀,手中剑却不闲着,耍成一个寒光闪闪的剑圈,将飞来的箭全部挡了回去。 白衣蹁跹,墨黑的发在风里犹如黑缎般随风飘扬,她的身畔,是箭雨,纷纷扬扬如同三月落花般坠落。 这密密麻麻的箭雨,与他人,是致命的凶器,与她,却好似一个华丽的背景。所有的一切好似一副水墨画,只有她,才是那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冷眼扫过刑场,那些即将被斩首的将士,有的被救走了,而大多数还是被留了下来,难逃斩首的命运。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颗颗忠君爱国的心,此时,已经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花著雨冷眸一凝,长剑挥舞,犹若闲庭散步般穿越过刀光剑影,穿越过纷飞箭雨。 白衫渐渐染血,犹若流白飞红。墨发染血,带着猩红的血气垂在腰间。 而她眸中的凛然杀气,一眼望去,犹若地狱中的修罗。 美而嗜血。 此时的花著雨,那种惊心动魄的气质,令一些兵士惊艳的忘了动作,而下一瞬,兵刃便从他体内拔了出来。 几十个孤儿军紧随在花著雨身后,同阻挡他们的兵士厮杀着。 刑场一侧的房屋,忽然着了火。火势一起,便极大,熊熊燃烧着。原本,那些弓弩手都是埋伏在房顶上射箭的,此时火一起,都嚎叫着从房顶上翻了下来,场面又乱上加乱。趁着一团乱时,花著雨率领孤儿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满园春。 大火已经燃了起来,那些原本盯着刑场看热闹的人们,用衣衫浸了水,捂着口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 二楼的雅室里,烟雾已经渐渐弥漫了上来,暗香满盈的屋内,现在却满是烟味。 萧胤凝立在窗畔,高大的身影在烟雾之中,看上去有些朦胧。他的侧脸也被层层烟雾笼罩,如琢如磨的侧脸弧线看上去已经模糊起来,唯有一双紫眸,散发着冷冽尊贵的寒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楼下的刑场。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精美的雕塑,只是森冷了些。 身后的几个亲卫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却也不敢去打扰他。终于,回雪实在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说道:“殿下,火马上便要烧到二楼了,我们快些走吧!我想,丹泓肯定是不会来了,而且,花穆已经被救走了。” 萧胤闻言,终于回身,他淡淡扫过回雪,紫眸之中,情绪深邃不可测,他淡淡说道:“谁说我是等她了?” 声音虽淡,却蕴含着刺骨的寒意。 回雪顿时噤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也或许,她已经来了也说不定。”语带慵懒,似乎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意有所指。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随着萧胤转身离开了酒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四章 神秘马车 花著雨做梦也没有想到,待她赶到城外会合的地方时,平西侯花穆,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死因是中毒。 早在被押上刑场前,就已经提前被服了毒。 花著雨遣散一众孤儿军和几个得救的将领,与平老大、康老三还有丹泓,一起将花穆埋葬在西疆荒凉的黄沙地,小小的坟包,连一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花著雨直直跪在坟头前,平静的可怕。 没有预想中的泪水,眼角干涩,泪水早已经流干了。而心,却好似被一刀一刀在凌迟,疼的彻骨。她终究,没有保住爹爹的性命。 黑发如缎,在她身后张扬披散。战袍鼓风,在身后拖曳着,一身的寒气煞人。精致的银色面具后,那双剔透的双眸竟是透明的红,冷冽到极致,妖冶到极致。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站起身来,静静地说道:“走吧!” 也许追兵就要到了,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做,只要活着。 活着! 只有她好好活着,才可以为死去的人昭雪,才可以令他们安息。 她静静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南朝现在是不能回去了,你们自去找藏匿之处吧。” “将军,你要去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去吗?”丹泓一把拉住花著雨染血的衣袖,急急问道。 平老大和康老三也是一脸期盼之色。 “不,你们谁也不要陪我,我要一个人。”她低低说道。 自此后,茫茫人世,再也没有亲人可以依靠。 只余她自己孑然一身。 “将军,你一定要丢下我们吗?”丹泓抿着唇,凄声问道。 花著雨决然翻身上马。 这一次的劫法场,他们都出力不少,现在她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她也不想再牵累他们,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那好,既然将军坚持,我们也不反对。这样,我们三个月后,在禹都见面。”平老大黑眸沉沉望着花著雨,声音悲沉地说道。 平老大显然已经猜到,花著雨早晚会回到禹都。他也知道,现在花著雨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花著雨的命令,他们向来是不敢违抗的,只好无奈地看了花著雨一眼,趋马向西疆而去。这些年和西疆大小战役无数,他们对于西疆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在那里躲避一段时日,是没有问题的。 待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上,花著雨才拨马向北而去。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身后,已经有追兵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玄色的衣袍,黑色的铠甲,是京师的兵士。 他们,终究是追来了。 花著雨勒马回首凝望,只见大约上百骑的马匹朝着她奔了过来。看到花著雨,一众人齐齐翻身下马,手中持着雪亮的利刃,围了上来。浓重的杀气,在这方圆之内,汹涌而近。 花著雨知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她将丹泓和孤儿军他们都打发走,便是为了自己迎战这些追兵。因为,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牺牲,他们,已经为了她做的够多了。 她翻身下马,手中的剑缓缓出鞘,寒光映亮了她猩红的双眸,染血白衫冷芒灿灿。 “一起上吧!”她的声音,冷极,寒极。 刹那间,一片寒光交织的剑网朝着她袭了过来,一阵刀剑的交鸣声后,花著雨身侧的一众人已经齐齐倒了下去。 花著雨将剑从一个人的身上抽出来,血滴,顺着剑刃,滴落在黏稠的地上。 “再来!”她淡淡笑着说道,修长的身姿站的笔直,冶艳的银色面具,闪耀着冷冽的光泽。 追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们自然是听说过银面修罗的名号的,没想到从几千人的兵士中杀了出来,到现在还是这么悍勇。 “我们一起上!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不知道谁喊道。 刹那间,又是十几个兵士围了上来。 其实,那个人说的不错,花著雨的确耗费了不少真气,现在已经是疲惫之极。更何况,她的内力是昨日才初初恢复的。如今,她是以寡敌众,要速战速决,决不能拖拉,否则,她必定会支持不住。待力气耗尽之时,便是死路一条了。 那些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众人分散开,从不同的角度开始进攻。 一场厮杀,冷不防,一道精亮剑芒从旁边斜插而入,耳听裂帛声响,肩背上已经被刺破了。而霍霍剑光如雪,如影随形地追逐着她。 力气在渐渐流逝,花著雨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她已经渐渐麻木了。 便在此时,清脆的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 眼前又是一道血光,花著雨喘息着,再次挡住一剑。透过刀光剑影,花著雨看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来人,是敌是友? 花著雨正自心中揣测,便看到马车在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个奴仆,着一袭灰色衣袍,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阿贵,出什么事情了,为何停车?”马车中,传出一道低醇清冷的声音,好似冷泉,飞溅在石上。 赶车的奴仆慌忙躬身禀告道:“禀公子,是一群人围攻一个人。” 马车中人“哦”了一声,道:“竟有这种不公之事?既如此,你还不赶快去帮忙!” “是,公子!”阿贵答应了一声,便翻身从车辕上纵身下来,一个纵身,已经跳入到花著雨他们厮杀的圈子里。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朝廷的军队,在此抓反叛逆贼,你们还是速速离开。”为首的兵士看到阿贵跳了过来,狠声说道。 他以为,这句话说出来,来人必定会怕了。 但是,那阿贵却连眼皮都不抬,瞧都不瞧他一眼。似乎,除了他家主人的话,旁人的话都听不见一般。他看上去老态龙钟,手中拄着一个拐杖。但是,到了厮杀圈中,就犹若忽然年轻了一般,手中的拐杖舞的呼呼生风,将那些兵士打的落花流水,不一会儿,便躺倒了一地,不是捂着腿便是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了。 “年轻人,还不赶快走!”阿贵朝着花著雨说道。 花著雨一抱拳,沉声道:“多谢公子和老丈相助,只是,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年轻人不必客气,有缘还会再见的,赶快走吧!”阿贵拄着拐杖,弯腰向马车走去。 花著雨翻身上马,她回首凝望,透过马车白色的车帘,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也在凝视着她,灼灼的目光,似乎能将人穿透。 但是,人家不愿将名讳告知,她也不便再追问,只是朝着马车拱了拱手,便策马离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五章 夜半狩猎 银白色的月亮贴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月光下的荒漠是一望无垠的。天地间一片静谧,只有她坐下的马蹄声,得得得地响着。 那么孤寂,那么凄凉。 虽然已经快到五月了,但是塞北的天,到了夜晚,还是极冷的。夜风呼啸过耳,吹得接天荒草发出呜呜的叫声。 花著雨身上,并没有御寒的衣物,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身上的盔甲和脸上的面具,早已经被她卸下来丢弃了。此时的她,散着青丝,身上只着一袭染血白袍,看上去就是一个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柔弱女子,没有人会联想到她便是银面修罗。 行了两日,身后已经没有了追兵。然而,在这荒漠之上,也鲜少见人烟。花著雨对于西疆的地形是极熟悉的,知晓通过眼前这一片绵延数里的林子,便到了北朝境地。届时便会有放牧的牧人,可以从他们那里寻一些御寒的衣物,将身上这件染血的袍子换下来。 其实花著雨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快再次回到北朝。 当日,她为了回南朝,答应萧胤的事情,只是当时灵机一动的权宜之计。而萧胤,显然也根本没打算依靠他的相助,因为他本人是那样倨傲,有什么事又是自己做不到的呢?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然而,她终究还是要去,因为,与她而言,现在,北朝是最近的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她,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是一定要办到的,她从不愿欠别人的债。 但是,花著雨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北朝。 她感觉到一阵阵的发冷,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她简单处理过,但是这么两日的奔跑,伤口似乎又撕裂了,钻心的疼,她甚至能感觉到,有血渗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四肢渐渐冰凉麻木,她想她应该是病了,带着伤口在这么冷的夜里亡命般的奔跑,肯定是病了。 但是,她一定要撑住,或许,穿过这片林子,到了北朝,便会有游牧民族的帐篷。这么想着,花著雨趴伏在马上,任由马儿带着她,得得地跑着。 这么想着,马儿已经出了林子,耳畔,乍然一片人声马嘶,还有无数火把犹如漫天璀璨繁星,霎时点亮了身前的茫茫草野。 花著雨心中一惊,猛然夹紧马腹,然而,座下的胭脂马只是在原地踱步,并不奔跑。这么没命的奔跑,或许这马儿也是累极了,再也跑不动了。却不料,这马不禁不跑,还冲着前面恢恢地嘶叫。 花著雨心中有些讶然,抬眸望去,只见几十名铁骑肃然逼近,森然火把照的眼前一片银甲雪亮,几乎能刺痛人的双眸。 那些人听到花著雨座下胭脂马的马嘶声,皆举着火把望了过来,无数道犀利的眸光投入到她的身上,在看见了她的一瞬间,都极其惊异。 眼下她这副样子,应当是不人不鬼的,任谁见了,都会惊诧的。 “恢恢……”又一阵马嘶声,却是来自眼前的人群,只见一匹墨黑色的骏马扬蹄朝着花著雨这边奔驰了过来。她眯眼,认出了这匹大黑马原是萧胤的那匹马,她还曾经吃过这匹马的亏。 既然萧胤的马在这里,那么,这些兵士是萧胤的兵了?花著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从未想到,遇到原本应该是死敌的北朝太子的兵士,有一天,竟然会比南朝的兵士还要感觉放心。 大黑马奔到花著雨身畔,忽然低下头,和花著雨座下的胭脂马耳鬓厮磨在一起。 花著雨心中不禁一晒。 原来萧胤借给她的这匹胭脂马,竟然和他的大黑马是一对,两匹马多日不见,竟然亲热的很。 那些兵士也囧了,原本如临大敌地执着刀剑对着花著雨,此时知晓她骑着的马是殿下的马,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她下马。 花著雨在兵士的引领下,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 那些兵士散开,眼前乍然豁亮,只见前方的草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毯子之上,摆着一条长长的桌案,桌案之后,坐着一个人。 是北朝太子萧胤。 他金冠玉带,轻衣宽袍,长眸半敛,正斜倚在榻上,逗弄着立在几案一角上的海东青。 这只海东青原本凶猛异常,鹰目犀利幽冷,但是在萧胤手下,却乖巧异常。 萧胤一边逗弄着海东青,一边专心地将面前盘子上切成细条的肉条喂给它。俊美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禀殿下,人……”一个兵士正要禀告,萧胤一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他将最后一块肉条喂到海东青口中,用一侧的锦帕擦了擦手,侍立在一侧的回雪忙为他斟了一杯酒。他执起酒杯,浅浅地品了一口,才将眸光转到花著雨身上。 火光耀眼,他的紫眸眯了眯,才掩住眸中的震动。 花著雨自嘲地笑了笑,她低头看去,只见身上素袍已经被长剑破开一道道猩红的血痕,碎裂的衣缝中,尚有鲜血流出。其实,对于花著雨这并不算伤的最重的一次,她虽然疼,却已经习惯,没什么了不得。 不过,像萧胤这样身经百战的人对这样的惨状应该是司空见惯的,没必要这么震惊吧?! “这么快便回来了,事情办成了?”萧胤举起手中的酒盏,冷冷问道。 “你为何在此?”花著雨没有回答萧胤的话,淡淡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本殿下在此狩猎,好巧,竟遇见了你!”萧胤再饮了一口美酒,声音冷冷地说道。 身侧的回雪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忍了半天方才没有说话。 狩猎?!好巧?! 跑到这距离都城几百里地外的地方狩猎,还是深更半夜,除了狼,哪里有别的动物,难不成是猎狼? 还说好巧!方才,又是谁,将几十个兵士都派了出去,寻找骑着胭脂马的人。后来还是海东青寻到了人,他们才在此安心等着,这一等便是一个半时辰。 在黑夜里等了一个半时辰,就等着她从这里路过了,这也叫好巧? 这样的话,估计没人会相信! 但是,花著雨却信了。如果说萧胤专程来这里接她,她才会不信! 不过信与不信,花著雨也无暇去想了,因为她现在已经站不稳了。眼前一片模糊,身上越来越冷,她腿一软,栽倒在草地上,同时,幽暗深邃的黑暗,向着她涌了过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六章 风雪 花著雨做梦了,梦里是很多张面孔,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飘飘忽忽在她眼前晃动,而最后,他们全交织成一副色调猩红的画面,那样凄惨、那样悲怆。 醒来时,花著雨又到了萧胤的太子府,居住在曾经做司寝时住过的偏殿。 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就连伤心也是不能够的,她只能将所有的前尘过往,所有的哀痛悲伤,都深深地深深地埋在心底。只有当夜深人静时,在无人的角落,独自品尝那犹如凌迟般的痛和苦。 她身上的伤并不算多么严重,主要是她得了风寒,兼之气血郁结在心,这一病倒是拖了不少时日。待到她病体痊愈时,时令已经到四月中了,原本是绿草红花一派春意盎然,却忽然袭来了一股狂暴的倒春寒。 北风狂飙,夹着厚厚的风沙没头没脑地吹了过来,唯觉寒意如冰刃。这样吹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便飘起了雪,起先是雪珠,扑扑簌簌的,后来便渐渐转为漫天雪片,纷纷扬扬,如花落如蝶舞。如此下了两日,处处都是碎玉乱琼,和冬日一般无异。 太子府中的人,都穿起了棉袄狐裘,屋内也生起了火盆。 花著雨不由得感叹,这北朝的天气,真如不可琢磨的人心,原本暖洋洋的,忽然就冰天雪地了。 当日萧胤到南朝选太子妃,南朝人都说北朝气候不适合南朝人居住,这句话确实是对的。这样忽冷忽然的鬼天气,自小生活在气候适宜的南朝禹都的深闺小姐,如何受得住?怪不得当时,人人能避则避。 自从花著雨苏醒,并不曾见到萧胤的人影,倒是下雪这日,着回雪赏给她一件狐皮大氅。现在回雪每日里陪着她,简直就成了她的贴身侍女了。回雪还是称呼她为丹泓,对于她到梁州去劫法场的事情,只字没问。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对北朝影响颇大,许多游牧民族的牲畜都被冻饿死了。萧胤这些日子一直不在府中,据说是在忙灾民之事。 这日午后,花著雨和回雪在屋内烤火时,从回雪口中知悉,萧胤不仅仅是忙着灾民之事,而是开战了。 草原上不肯臣服北朝的三个部落,河羌部落、珂尔库部落、还有朵森部落联合了起来,趁着风雪突来,袭击了北朝多个部落的牧民。萧胤亲自率领了两万兵马,前去征讨。 “殿下此次,是决意要将这三个部落收复了。”回雪坐在火盆前,淡淡说道,手中却不闲着,手指灵巧地翻飞,也不知在编织什么物事。 花著雨依偎在床榻上,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萧胤果然是没有将她的诺言放在心上,像他这样倨傲的男子,果然并不愿依靠女子的相助,也或许根本就不信她。既是如此,他当日又何必要答应她回南朝呢? 花著雨有些想不通。 “那,前方的战事如何呢?”花著雨随口问道。 “这三个部落也算是草原上较大的部落,兵马都很彪悍。听探子回报,虽然我军刚刚和南朝大战过,实力有些削弱,但是,凭着殿下的智谋,眼下已经将他们赶到了图图库儿河之后,现下两军隔河扎寨,处于对峙之中。不过,我猜殿下必定要乘胜追击,这一次,他收复三个部落之心很是强烈。”回雪低声说道。 花著雨也点了点头,据说这三个部落时常滋扰塞北其他各族的牧民,是北朝心头之患,萧胤恐怕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收复他们。只是,既然多年都不曾收复,只怕这三个部落也是不好对付的,这一次,岂能这么简单? 花著雨眉头颦了颦,两军中间隔了一条河,如何追击?不过,现在这样的天气,河中只怕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要想过河,倒也是可以的。 花著雨起身穿上狐皮大氅,对回雪道:“闷得久了,出去走一走吧。” 院子里一片琼树雪花,摇曳生辉,厚厚的积雪,将屋檐,树枝,都点缀的一片白茫茫的。前几日已经开了花的那棵花树,此时被风雪肆虐,一树的零落,惨不忍睹。 院子里有几个侍女正在扫雪,手中的扫帚有些软,扫到厚厚的积雪时,颇为吃力。 花著雨瞧着,忽然想起儿时在禹都居住时,有一年极冷,冬日里下了一场大雪。禹都冬天很少下雪,那一场雪让禹都的百姓极是新鲜,尤其是小孩子,也不怕冷,都跑出来打雪仗了。但是那一次的雪下得很大,连下了三日,积雪厚的很不好打扫。 后来,有的贵族家的奴仆,便拿盐洒在雪地上,很快雪便融化了。 这么想着,花著雨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回雪,那三个部落所居之处,是否有产盐之地?” “有,河羌族居住的一带是青陇,那里盛产白色池盐,晶莹而皎洁。在草原上,素有“青陇盐”之称。像在这样的天气,朝着盐湖湖底望去,皑皑白雪下,便是一层层晶莹剔透的白盐,极是好看。” 花著雨闻言,黛眉颦得越来越紧。 “丹泓,可是有什么不妥?”回雪凝眉问道。 花著雨抚了抚身上的白色狐裘,道:“希望,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回雪,你说,太子今夜会渡河去劫营吗?” 回雪想了想,道:“应该会!” “回雪,我想去一趟战场,若是晚了,或许会出事!”花著雨清丽的眸深深敛起,眸底一片深邃潋滟的波光。 她答应过萧胤,要助他收复不肯归顺的部落。虽然他很不屑她的相助,但是,她还是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好的,我派人去备马!”回雪答应一声,便下去备马了。 太子殿下走之前,让她一切听从丹泓的。是以,她忽然要上战场,她也只能听从。 当日下午,花著雨便和回雪领着十几个护卫策马向战场而去。 从午后一直奔到夜晚。 北风还在呼呼地肆虐,天空黑压压的,浓重的黑云压低了天顶,月亮和星星都已经躲到了云后,没有一丝光透过来。这样的夜晚,确实是劫营的好时机。 可是,如若是中了敌军的圈套,那便完了。 花著雨一边打着马,一边问道:“回雪,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尽快联络到太子吗?” 回雪的声音,焦急地从黑暗中传来:“还有殿下的海东青和一些训练有素的鹰。不过,现如今它们都在战场上。” 是了,此时,战场上才是需要传递消息之时,她们这些在府中的女子,又需要消息何用?只希望,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七章 初谋 花著雨和回雪并没有抵达战场,因为她们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回撤的北朝兵士。 这一战,他们败了。 花著雨和他们相遇之时,他们已经退到了距离上京二百里地的地方,在那里安营扎寨。 北风狂飙,月亮在云层中露出了弯弯的脸,积雪覆盖的大地,好似寒冬腊月一样白茫茫的。 花著雨骑在胭脂马上,紧随着回雪,穿过一排排的兵士,便看到了萧胤。 他骑在大黑马上,被兵士簇拥着慢慢踱来。墨色玄甲,在暗夜里泛着沉冷肃杀的光。俊美的脸,此时好似罩了一层寒霜。原本就犀利如剑的视线,而今更是寒冽若冰。长眸微眯,天生的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仪。 “你来干什么?”他看到花著雨,深邃的眸光一凝,俊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花著雨翻身从胭脂马上跃了下来,她终究是来晚了一步!她正要说话,却见马上的高挑身形微微晃了晃,身体好似在颤抖,随后,便重重地从马背上跌落在雪地里。 “殿下......”回雪扑倒在萧胤面前,惊得脸色惨白。 轻云和蔽月慌忙跃下马,将萧胤抬到了帐内。刚刚搭好的帐篷,有侍女将烛火点燃了,映出一帐的暖黄光晕。 萧胤躺在榻上,俊美的脸在灯下惨白如雪,他似乎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原本冷冽如冰的紫眸已经深浓如夜。 回雪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身上的黑甲,再解开胸前护甲,这才发现萧胤胸前插着一支断剑,鲜血顺着断裂的剑锋淋漓而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殿下受了伤?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到底是怎么保护殿下的?”回雪脸色惨白地说道。 花著雨瞧了一眼跪在萧胤面前的流风,轻云和蔽月。只见这三个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浴血,几乎都成了血葫芦,也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由此可见,方才那一战,是多么的惨烈。 “殿下受了伤,自己将剑柄折了下来,嘱我们不要将他受伤的事说出去,生怕乱了军心。他忍着伤情,依旧奋战。”流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些哽咽。 萧胤轻轻咳了一声,寒声说道:“流风,你运真气,将我胸口的短剑拔出来!”他的声音虽低,但是锐气和霸气却不曾减掉一分。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凌,有人匆忙去传军医。 流风沉声应了,伸手便要去拔那枚断剑。 “慢着!”花著雨冷冷开口道,她从不晓得,北朝的人都这般鲁莽。萧胤的伤口在胸前,若是冒然拔剑,说不定会引起血崩。到那时,恐怕连大罗神仙也难救。 原本众人都关注着萧胤的伤势,并未注意到花著雨。此时听她说话,都回首看她,眸中满是不解。就连萧胤,也眸光深沉地凝视着她。 “这剑先不能拔,你们的止血药可曾备好了?巨阙,中极,百汇,几个穴道可曾封住?这样冒然去拔,若是血崩了,你们打算如何?”花著雨拥着雪色狐裘靠在帐门边,狐狸绒的毛领扫着她的下巴轮廓,衬出一张从容淡静的脸,清绝如莲。 她并非医者,但是,她的亲卫泰小四却是。这些寻常的医治常识,她耳熏目染,还是懂一些的。 萧胤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地凝眸,觉得花著雨说的很有道理。微一颔首,道:“流风,你来封住本殿下这三处穴道!” 流风为难地挠了挠头,犹豫道:“殿下,属下无能,巨阙穴属下知晓,可是中极和百汇在哪里,属下却不知。” 其他的亲卫也摇了摇头。 萧胤胸口剧烈上下起伏着,粗喘了一口气,眸光愈加冷寒。 北朝的武功路数和南朝是不尽相同的,他们只认得几个重要穴位。但花著雨在练武伊始,便先学的认穴,是以认穴奇准。 “丹泓在军中曾跟着军医修习过微末医术,这两个穴道倒是认得。不知殿下可信得过丹泓?”花著雨缓缓说道。 萧胤沉凝的眸亮了亮,那抹亮光就好似流星划过天幕般,一闪即逝。 他颔首应允。 花著雨缓步走到他身畔,运气点住他胸口的三个穴道,使血流的速度减慢了。就在此时,军医也赶到了,流风运气拍在萧胤后背,将断剑迫了出来。两个军医慌忙在伤口上洒药,再用绷带将伤口缚住了。 “回雪,你们急匆匆来这里做什么?”萧胤敛了双眸,侧卧在床榻上,寒声问道。 “回殿下。奴婢此番来,是要阻止殿下去劫营的,却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丹泓说,河羌族盛产白盐,她生怕敌军用盐融冰,待到我军渡河时,冰层忽然断裂,势必将队伍首尾截断。敌军再伏兵一出,我军必将惨败。” 萧胤的几个亲卫闻言,有些瞠目结舌。 回雪的话,却像亲眼看到方才的战事一般,他们本想奇袭对方营地,却不想中了埋伏。更可气的是,原本坚厚的冰层,竟忽然断裂了。损失了不少兵士不说,还使队伍被生生截断,分散了实力。 原本还以为那并未结的不够厚,此时想来,当时察觉到马蹄下的冰层,不再那么滑溜,那可不就是盐吗! “你们都下去!丹泓你留下!”萧胤倚靠在床榻上,眯眼说道。 众人闻言,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丹泓,你来,是为了遵守你的诺言吧?既然来了,那你倒是和本殿下说说,眼下,这仗该如何打?”萧胤侧首看她,紫眸掩映在浓浓的眼睫之下,倨傲而犀利。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静静说道:“其实若想反败为胜,却也不难。” “哦?”萧胤挑眉凝眸。 烛火下,身披狐裘的女子,神色静谧无波,美得好似一尊没有表情的完美雕塑。唯有那双绝美的水墨深瞳中,有丝丝锋芒在闪现。 他明显察觉,她变了。 一场大病下来,她明显瘦了许多,下巴愈发尖了,令人一见,心中顿生怜意。然而,她变得,不仅仅是容颜。 那双水波潋滟的黑眸中,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是沉浓的哀恸,虽然她掩饰的极好,却还是被他窥到。 其后,便是浑身上下,那种生人勿扰的疏离。似乎,无论何事,都不能够将她打动。让他感觉,她帮他,也不过因为她的诺言,除此以外,别无他故。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八章 退敌 这种感觉令萧胤心中很不爽,其实,说起来,自从遇到了眼前这个女子,他心中就没有舒坦过。但是,不知如何,他对她,却无论如何又恼恨不起来。 “有何良策,但说无妨。”他侧卧在榻上,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如帘外的黑夜般深不可测。 花著雨抬眸望进他冷寒的眸中,平静地说道:“也并非良策,只不过是攻之于人心罢了!” 在来时的路上,花著雨便从回雪口中将三个部落的情况了解了一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虽然了解的情况称不上什么重要的情况,然而,要击退敌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帐篷外的北风依旧在肆虐,吹得帐篷哗啦啦地响动。地下的雪光映着稀薄的月光,映照出黑压压正在整顿的骑兵。羊皮大帐内,淌着油脂的烛火霍霍燃烧着,处处弥漫着油脂的香气。 萧胤的几个将领从帐外稳步走了进来,达奇右尉、张锡左尉,还有几个花著雨并不认识的将士。他们一个个都是衣甲稀烂,袍子上的鲜血在外面冻成了冰柱,一到帐内便滴滴答答地开始溶化。霎时间,一室的血腥味。 萧胤在回雪的搀扶下,半倚在床榻上,淡淡扫视着他的将士们。这些将士以为萧胤召他们来,是研讨战事,一进到帐内,便开始侃侃而谈。这是他们在收复草原部落时,首次吃这么大的败仗,个个义愤填膺。 一个将士忍不住骂了起来。 “图儿哈那个老贼,真是卑鄙,知道我们和南朝对战损失了近半兵力,目前正是整顿休养之时,他便勾结珂尔库部落和朵森部落对我们发起总攻。今夜这一战我们又损失不少好弟兄,如果天一亮,他们清点战场,知悉我们折损不少兵士,必定发起总攻。目前我们的兵力尚弱,这可如何是好。依照现在形势,我们若是和他们硬碰,恐怕是匹夫之勇。殿下,不如暂且议和,待到日后再行讨伐。”一个黑脸将士说道。 “万万不可,这三个部落彪悍蛮勇,哪里有议和之心?再说,我们堂堂北朝若是和几个部落议和,岂不是惹人笑话?”张锡眉头紧锁,说道。 “不如我们撤退好了,上京城坚墙厚,还能坚守一阵子。届时,我们再向南朝或者东燕寻求救兵,便可反败为胜。” “那万万不可,怎能将战火引到都城,若是万一坚守不住呢?” “奶奶的,我就不信我打不败那帮子龟孙,殿下,达奇要求领兵前去迎战。”达奇跪倒在地,粗声说道。 ...... 萧胤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将士们争吵,有的要求撤退,有的想要求和,还有的主张继续迎战,却也想不出迎战的好计策。他不禁侧首望了一眼凝立在一侧的花著雨,这么多将士,却没有一个比得过她。 他轻轻咳嗽一声,争吵声瞬时便停住了,帐内一片寂静。 “我们不能撤退,更不能求和,唯有迎战。而如何战......”一连串的咳嗽,萧胤凝了眉头,苍白的脸,衬得眉目愈加深刻俊美。 他止住咳嗽,侧首对花著雨道:“丹泓,你来调兵遣将。”言罢,缓缓侧躺在床榻上,阖上了眼睛。 一众将士刹那间瞠目结舌。 原来殿下召集他们来,并非是商讨计策,而是早已有了退敌良策。但是,最令他们诧异的是,殿下竟要这个女子来调兵。 殿下,似乎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外人,且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怎不令他们震惊万分? 但是,殿下的话,他们又不能不从。一时间,人人都转首,想要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能耐。 花著雨早已掏出一块锦帕,将脸庞蒙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的明眸。此间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不能让自己的真容让更多的人看了去。 她稳步走到众将面前,墨色深瞳中锋芒历历。 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战场上,面前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在等待着她训话,等待着她调兵遣将...... 心头一阵恍惚,她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眸光,或疑惑,或敌意......而她的将士,那些熟悉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将士,已经再也不会回来听她训话了。 花著雨脑中有些纷乱,原来,一个人的路是如此寂寞,身边少了一些熟悉的人,便如同花事凋零一般。她握了握拳头,道:“丹泓不才,因殿下受伤不适,是以由我代传命令。其实众将们心中都清楚,不管是议和还是撤退,其实都是行不通的。所以,迎战,才是唯一的路。但,既然要战,胜也是唯一的路,绝对不能败。”很是轻柔的声音,就像拂过琴弦的风,极是好听,却也充满了令人无端想要臣服的贵气和魄力。 “你说的倒是好听,如何能保证不败?”有人壮着胆子悄悄嘀咕着说道,他们确实不服花著雨,但是在萧胤面前,却也不敢大声嚷嚷。 “如若大家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相信这一战我们赢定了。”花著雨深邃的冷眸微眯,四周一阵寂静,她淡淡命令道:“张锡右尉,今夜,你带领一万兵士,去袭击河羌族的老窝,河羌族族长图尔哈之子布图在那里尚有八千精锐,你一举将他们击败。一名兵士带四匹马,轮换着骑乘,除了兵刃,其他物事都不要带,包括军粮。务必轻骑出发,四更前将那八千精锐截击。你可能做到?” 张锡沉吟了一下,其实他们北人很擅长闪击战,二百里的距离,不仅能赶到那里,说不定天亮前还能赶回来。而一万对八千,再加上突然袭击,必胜无疑。只是,胜了又如何,抄了河羌族的老窝又如何,他们这一万兵士去袭击河羌族,这边便余下三千兵士了,如何去对付三大部落近两万多的精兵?若是坚守不住,说不定会失了皇城。 “本尉可以做到!只是......”张锡沉声道。 “记住,胜了后,不要伤河羌族族长之子布图的性命,但是要让他的妻子受伤,再务必要他们逃走。不要去追,再星夜赶回此地。” “为何要放他们逃走?”张锡问道,既然能够将他击败,活捉岂不更好。 萧胤长眸微睁,淡淡说道:“张锡,你只管依令行事。” “是。”张锡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达奇右尉,你将余下的三千兵马整顿整顿,记住,战服上不准有血迹,如果还有新的战服,最好是穿上。其中一半的兵士,让他们的马尾上都绑上树木的枝条。” 这,达奇怔了怔,难道说换上新的军服,再在马尾巴上绑上树木的枝条,他们这三千兵马就能打得过三个部落的一万多兵马了? 不过,他疑惑归疑惑,抬眸看殿下一脸平静无波的样子,也没敢质疑,便得令下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北风比之夜里要小了,但还是肆虐的厉害。但是,天空中倒是没有阴云,看样子今日会是一个不错的天气。 河羌、珂尔库、朵森三大部落一大早集结了近两万的兵马,便要对驻扎在此西屯的萧胤发起总攻。 他们正要擂鼓叫阵,却见前面高坡上,北朝的兵士已经列好了队伍,一个个骏马鲜衣,气定神闲地严阵以待,没有一点败军之相。 这倒是让三大部落的首领有些狐疑,尤其是河羌族的首领图尔哈,心中疑惑,难道说他们有援军要到?绝对不会! “冲啊!” 一时间冲锋声四起,三大部落的兵士分成三路,由猛将带领,冲了过去。便在此时,达奇率领队伍,从高坡上冲了下来。 两军战在了一起。 达奇确实是一员猛将,率领兵士冲在敌军中,犹如猛虎,所到之处死伤一片,一时令敌军有些忌惮。兵贵出其不意,图儿哈的兵士原本是冲锋而至,却不想被达奇率领兵士冲乱了阵脚。 但是图尔哈很快发现了北朝兵士并不多,似乎连五千都不到。忍不住心中一喜,未料到昨夜一战,北朝兵士折损的这么多,看来今日一战,他们必胜了。 于是,三大部落的首领登高振臂一呼,手下的兵士被达奇冲垮的气势又回来了,战场上的优势似乎又到了他们这一方。 而北朝的兵士只是靠着达奇和一些将士的勇猛冲击,时间久了,便被图尔哈看出了端倪,心中正在欢喜。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炮响,从西北方冲过来一支队伍,那队伍逶迤而来,将地面的残雪践踏的雪尘滚滚,看那阵势,足有上万人。而队伍前面,竖着一杆大旗,上面大书着“夜”。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们知晓,北朝的禁卫军由夜妃的父亲夜狄和太子萧胤共同掌管。但是,图尔哈心中比谁都清楚,夜狄是绝对不会来援助萧胤的。 可是,若不是夜狄的禁卫军,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兵士? 不光正在酣战的兵士,就连图尔哈都开始惶恐起来。 战事不长,下章就结束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三十九章 着胡服 一处陡坡上,花著雨翩然而立,此处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战况。 两军冲杀在一起,如同两朵黑云,在皑皑白雪上相逢,然后便融为一起。铁骑扬起漫天的雪尘,鲜血染红了白雪。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战场之上,总会死伤无数。每次面对战争,花著雨心中都会很难受,无论是己方军队还是敌军的死伤,都让她痛心。 她打了几年仗,以前却总也参不透,何以,国与国之间,不能平和安宁,总要争争杀杀的。而现在,她好似突然了悟了。 三大部落的兵士见到了西北正在冲过来的援军,只是慌乱了一瞬,就再次开始冲杀起来。 花著雨知晓,夜妃的父亲夜狄和萧胤素来不和,这是北朝人尽皆知的,但是,现在北朝除了夜狄的一万禁卫军,再没有别的援兵了,是以只得竖起“夜”字大旗,扮作夜狄的援军到了。因为,在外敌面前,纵然不和,也应当一致对外,可是万万没想到,三大部落的兵士似乎不太相信。 莫非图尔哈看透了这是一个计策?还是,三大部落原本就是和夜狄有勾结?所以笃定夜狄不会来援助萧胤? “看来,你的麻烦可不止这一战!”花著雨回首,对着由几十个亲兵簇拥而来的萧胤说道。 萧胤在回雪的搀扶下,漫步来到高岗上,瞧了瞧眼前战势,剑眉拧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若是叛军知晓了这些所谓的援军,不过只是一千骑兵在马尾上绑上树枝枝条扬起残雪的雪尘造成的声势,并不自乱阵脚。 那这扬尘计便失策了,届时他们北朝兵士危矣。 花著雨凝了凝眉头,晨雾里,锦帕掩映下的一张脸沉凝如霜,幽深清眸中波光粼粼。雪白狐裘猎猎当风,如同缥缈云朵在天幕上随意舒卷 她侧首对萧胤说道:“太子殿下,丹泓要向太子借兵三十。” “三十?”萧胤眯眼,只借三十个兵士,能做什么? “要嗓门大的。”花著雨淡淡说道。 “好,依你!”萧胤冷声答应到,他倒是要看看,花著雨到底要做什么。他回身,命令从身后的亲卫中选出三十名嗓门大的兵士,交给花著雨调遣。 花著雨率领着三十个兵士,沿着高坡向下走了几步,低声交代了他们几句,那三十个兵士便得令去了。 不一会儿,在三大部落的队伍中,便听到有人在喊叫。 “快跑啊,萧胤的援军到了。” “我们被包围了。” “夜狄杀过来了!” ...... 叫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声音很大,显然扯着嗓子喊得。 萧胤凝眸看去,隐约看清其中几个正是刚才派出的三十个兵士中的,不过此时身上穿的可不是北朝的军服,而是三大部落的军服,想必是从敌人死尸上剥下来的。 敌人的兵士听了这话,明显受了极大影响,冲杀的劲头顿时锐减,有的甚至开始逃窜了。 其实,图尔哈也并非笃定夜狄不会来援助,此时听了己军后方的叫喊声,心中也惴惴的。但是,他却知晓战场之上,绝对不能自乱阵脚,立刻大吼道:“谁若是后退,斩无赦。” 可是,似乎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原本就军心惴惴的己方队伍听到呼喊声,便慌了神,已经开始溃退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炮响,东南方雪尘滚滚,又一队骑兵纵横杀了过来。 这又是哪里来的援兵? 图尔哈实在是想不通。 花著雨和萧胤站在高坡上,却是瞧得清楚。 这队骑兵正是张锡的队伍,显然在河羌族老窝已经得胜了,赶在日出前回来了。但是,这部分队伍昨夜经过两场酣战,又夜行五百里,确实有些疲惫了。但是,吓一吓敌军的威势却还是足够的。 北朝的兵士在达奇的带领下,振奋了起来,愈杀愈勇,将已经溃退的敌军杀的七零八散。 三大部落的兵士见己方被前后夹击,大势已去,终于节节败退,近两万人便在溃逃中自相践踏。两万多人的兵马到逃了出来,也就只剩了不到一万。在图尔哈的带领下,仓皇逃去。 虽然最后北朝兵士并未生擒图尔哈等部落的首领,也并未全歼敌军,但这一战却是胜了。 第二日,据探子回报,图尔哈回到河羌族,才知悉老窝被端了。而他的长子携受伤的妻子逃命到珂尔库部落,却在珂尔库部落暴毙。也因此,河羌部落和珂尔库部落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这也是花著雨为何要张锡不伤布图却重伤她妻子的原因,因为她那日听回雪说,珂尔库和河羌族联盟,是因为联姻,珂尔库首领的小姐嫁到了河羌族族长图尔哈之子布图。然而,两人却是不合。因为那小姐原本有心爱之人,且是他们本族中人。如此,无伤的布图携重伤的妻子到了珂尔库,有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第三日,朵森部落首领率军离开了河羌族,由此,三大部落的联盟彻底瓦解,再无法威胁到北朝。 第四日,萧胤对三个部落逐个包围,收复了三大部落。 自此,整个塞北,都已经在北朝的统治之下,再也没有了部落间的纷争。 一场冰天雪地的倒春寒也随着战事的消弭而过去了,积雪开始融化,草原上处处都呈现出绿意来。 萧胤打了胜仗,统一了各部落,皇上龙心大悦,赏赐了萧胤诸多物事不说,还下令在那幕达大会上,举行盛大的庆典活动来庆贺。 那幕达大会是北朝很重要的一个节日,大会上不仅有赛马、射箭、摔跤等比赛,还有各个民族的歌舞表演。北朝已经逐步汉化,一些民族已经改为汉姓,但是在那幕达大会上,却可以摈弃汉话,汉名,汉服,着民族服装,为所欲为。 花著雨自从回到了太子府,就再度住在偏殿内,无事不出门。所有的庆贺,什么那幕达大会,她都没有丝毫的关心。 但是,这一早,萧胤却派回雪送来了一袭胡服,说是要她在那幕达大会上穿的。 花著雨没想到萧胤会让她去参加这个大会,在府里闷了多日,想着出去见识一番也好,便在回雪的帮助下,穿上了那身胡服。 北朝贵族的胡服极为华美,白色交领右衽开衩长袍,上面用银线和淡绿丝线绣满了重重花叶,彩绣衣领,胸前对襟之上有明暗相间的金丝绣纹。长袍开叉处,露出里面粉色的彩绣百褶裙,腰侧配一条月白色鎏金宽带。 头饰也极是华美,是莲蕾形花钗冠,上面缀着宝光莹然的软玉。回雪先是将花著雨的长发中分,梳成两条光滑的辫子再盘成漂亮的发髻,然后,再戴上花钗冠。 萧胤似乎知晓她不愿以真面目见人,送来的钗冠前面饰以珠纱,戴上后,半掩了脸庞,只露出半截尖尖的下巴。 衣衫穿戴完毕,回雪凝立在花著雨面前,半晌不发一言,良久才说道:“丹泓,你真是太美了!” 战争过去了,下面是感情戏。o(n_n)o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章 夺雪莲 花著雨随着回雪从偏殿内走出,霞光给她纤细的身姿笼上一层淡淡的嫣红,衣衫翩飞,她整个人就像是晨光中一朵待放的芙蓉,那种清柔绝丽的风姿穿越无边繁华而来,令她不似尘世中人。 甫一出门,就看到萧胤在院门口的马车旁负手而立,他似乎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肩头上落满了一片片的残红碎绿。 他今日也穿了一袭胡服,玄色的衣摆上滚着金边,极是贵气。一头墨发分股结成发辫披散在脑后,如墨色流泉,为俊美的他增添了几分野性之美。束发的丝带镶着点点金珠,将他的面孔衬托的犹如神祗一般。 听到脚步声,他回眸望向她。 俊美的脸上神色沉冷如冰,然而深紫色的瞳眸却一凝,眸底,好似燃起了火,极是炽热,好似要将他面上冷然的表情烧融了一般。 花著雨被他这样炽烈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滞,顿时有些着恼。她朝着萧胤淡定地施了一礼,便绕过他身后那华丽的马车,到一侧的马房里牵马去了。 待得她和回雪骑马驰走后,向来不多话的流风在萧胤身侧叹息着说道:“丹泓姑娘,今日一定会成为我们北朝的草原之花。” 萧胤伸手从头顶的树枝上摘下一朵花,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以后,不准你们评价她。”就算是夸赞也不能。 流风瞧了一眼萧胤的神色,见方才还心情甚好的殿下忽然间好似恼了一般,他慌忙抬头望天,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他有些搞不懂,殿下怎么说了这么孩子气的一句话。 萧胤伸指轻轻抚着手中花朵丝绒一般的花瓣,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冰蓝色的天幕,轻纱般的流云,几只草原雕伸展着翅膀从云中缓缓盘旋而过。明媚的日光洒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积雪初融的草原,如同一卷新展开的画卷,透着清新而大气的壮美。 花著雨骑着胭脂马随着回雪来到雪山脚下的塔尔湖畔时,那里,已经是热闹非凡。穿着各色民族服饰的北朝人遥遥看去,就如同草原上会走动的花朵一般,美轮美奂。 花著雨在回雪的陪同下,很快在看台上落座。不一会儿,北帝便携同后妃们坐着车撵过来了,身后尾随着朝中的大臣们。 花著雨抬头瞧了一眼从未见过的北朝帝王萧乾,只见他容貌俊朗,年轻时也应当是一位惹得草原女子尖叫的俊男。只是岁月不饶人,他确实老了,目光虽精厉,但是眼角眉梢却有疲态渐显,似乎精神不大好。他一落座,便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身侧,始终伴着一位女子,妆扮贵气,发辫上缠绕着金丝线,看上去金光闪烁。脸上也蒙着面纱,看不清面目。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眸,眼睫边各画着一弯嫣红如血的新月,衬得她一双丽目更加妖娆妩媚。 “她便是我们皇上最宠爱的夜妃。”回雪朝着花著雨目光所及之处望了望,低声说道。 怪不得如此受宠,这女子就如同一杯美酒,令人迷醉在她芬芳的醇香中,一醉方休。 北帝到场后,各色比赛便轮流开场了。 骑术、射术、舞蹈、比武......各种赛场都极其激烈,喝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一些得胜的小伙子,收到了心仪姑娘们送来的锦带,喜得眉开眼笑。 送锦带是草原少女表达爱意的习俗,就连回雪手中都拿着一条锦带,在手腕上缠啊缠的,也不知道她要送给谁。花著雨这才知晓,那一日围炉烤火时,回雪编织的便是这条锦带。 场中此时正在比赛摔跤,萧胤的亲卫也都参加了,花著雨注意到回雪的眸光一直在流风身上打转,心中顿时了然。流风将最后一个对手掀翻在地,四周响起一片欢呼声。 回雪站起身来,正要走过去,却不料四五个女子已经涌了上去,红黄绿蓝的锦带顿时搭得流风满手腕都是。身侧的回雪黛眉一颦,咬着牙又坐了下来。 花著雨瞧在眼里,不禁暗叹一声。 摔跤比赛结束后,便是那幕达大会上最盛大最受关注的一个比赛:抢夺雪莲。 雪莲是生长在雪山之巅的一种奇花,每年的开花之季只有几日,恰好便是那幕达大会这几日,是以,从十多年前开始,那幕达大会上便有了这样一项比赛。这也是那幕达大会何以要在雪山脚下举行的缘故。 这场比赛比前面的比赛都要难,攀爬上山的一段路是最陡峭险恶的一段,随身可携带的辅助物品除了绳索和自己的武器外,别无他物。且在攀爬过程中,还要和其他的赛者打斗,阻止别人事先爬上山巅。所以,赛者要够胆色,武功也要高。 每一年,各族中都会派出出类拔萃的小伙子来参加,夺得了雪莲,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勇士称号,而且,还可以送给心爱的姑娘,得到皇上的赐婚,以及萨满之神的庇护。 在比赛开场前,太子府的侍卫为她们送来了两个“千里目”,大约是生怕他们爬的高了,她们在底下看不清楚。纵观旁边的看台,就没有如此好的待遇。不过,花著雨对这比赛着实没什么特别大的兴趣,坐的久了,正想到处走一走。 回雪忽然“咦”了一声,道:“丹泓,你看,那不是殿下吗?” 花著雨抬眸一看,果然,那二十多名赛者中,可不就是有萧胤。他已经换了一身平民穿的黑色衣衫,但站在人群中,还是如鹤立鸡群般惹眼。 不过,惹眼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也同样惹眼。他的服饰可不像萧胤那般低调,而是一袭红色锦服,华贵而张扬,最张扬的是他的衣衫上绣满了一个个圆团团的东西,仔细一瞅,原来竟然是一个个铜钱花纹。 这个人不用说,大家能猜出来是谁吧。o(n_n)o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一章 东财神 红色锦袍,金色铜钱纹,银色束腰带,腰间还佩着一块碧玉佩,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财一般。 此人不光身上衣袍惹眼,模样也是俊绝人寰,极是惹人注目。他的皮肤有玉的光泽,墨发有珍珠的光泽,一双朗如夏星的眸有星星璀璨的光彩,甚至,红袍上丝线绣的铜钱也有金灿灿铜钱的光彩。 他站在人群中,不知和别人谈论到什么,似乎极是高兴,拍着旁边一人的肩头,笑得没心没肺。那笑容明媚如夏花,清朗如皎月。 这是一个很俊很美很阳光很妖孽的男子。 这个男子似乎不应该是北朝人。 “回雪,那个人是谁?”花著雨指着那个男子问道。 回雪还没从萧胤参加比赛的震惊中醒过来,这样的比赛萧胤一向都很不屑,这一次突然出现在赛场上,回雪怎能不惊诧。是以,花著雨问了两遍,回雪才恍惚地说道:“那是东燕国的瑞王斗千金。” 原来是东财神斗千金,怪不得穿的好似暴发户一般。 花著雨完全相信,这人衣袍上的铜钱纹绝对是金线绣的,那腰间的银腰带也肯定是银线织就得,那枚碧玉佩肯定也是极品的。不过,这样一身妆扮,穿在旁人身上,不知会多么的俗不可耐,偏生穿在他身上,倒穿出几分华美的翩翩风致来。 这么多年,东燕一直奉行和平政策,兼之其国也富裕,时不时在金钱方面帮助一下别的国,是以,与南朝北朝的关系都很融合。所以,斗千金能来参加那幕达大会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也参加这个夺雪莲的比赛,莫不是心仪北朝哪位千金? 锣鼓声敲了三响,比赛开始了。就见二十多名参赛者争相向山上攀爬而去。一众人都在山脚下,抬眼瞧着战势。 北朝人在赛场上,并没有尊卑之别,那些赛者能和萧胤斗千金这两个高手比赛,都甚是卖力。 花著雨倒没想到,萧胤的轻身功夫也不错,他提气拔腰,在冰雪覆盖的陡坡上纵身向上,倒是轻巧灵活,手中的宝剑和绳索一直还不曾用上。他今日穿的一袭黑色胡服,在冰雪上看的十分清楚,不一会儿就纵跃到了众人前方。 忽听得身侧的观众有人爆笑出声,花著雨转眸一看,只见东财神斗千金掏出了他的兵器。那兵器竟然是三个圆盘大金光闪闪的铜钱,怪不得众人爆笑。 这厮真是有趣得很。 他掏出铜钱,伸手一甩,那三枚铜钱就错落有致地嵌在了陡峭的崖壁上,就好似三级阶梯一般,他飘身踩着铜钱阶梯拾级而上,到了最上面再运真气,击打在三枚铜钱上,将铜钱收了回来。 北朝之人的兵器一般都是刀或者剑,也有用马鞭和长枪的,但不管什么兵器,都是只有一件,不像他,竟然是三枚铜钱,可以用这样取巧的方法,攀过比较陡峭的山崖。 斗千金利用这个讨巧的方法,不一会儿也快到了领先之位。有几个人掏出兵器,向着他击了过去。一时间就见崖壁上金光闪闪,刀光烁烁,斗到了一团。不一会儿便有败者从崖上跌落而下。 雪山脚下,此处陡崖前,早已事先铺满了厚厚的草垫,那些人摔下来倒不至于受伤,却是败了。 就这样一路攀爬,一路争斗,到了最后,都被萧胤和斗千金击得败下阵来,陡崖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越爬越高,渐渐地看不甚清楚了。 花著雨从几案上拿起“千里目”,举在眼前,朝高处望去。 只见越到高处,脚下便尽是冰雪,愈加凶险。 那两人一边攀爬,一边争斗,一个黑衣,一个彩衣,极是抢眼。每一次纵跃,脚下便有冰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好似在下一场冰雪雨。 底下的人都看得惊心动魄,提心吊胆。 花著雨看得也有些技痒,若是自己也扮作男子,参加一次夺雪莲就好了。 花著雨坐得久了,人有些无聊,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向着塔尔湖畔走了过去,那里静悄悄的,湖中水流波光粼粼。湖畔栽种着各色树木,有几颗百年老柳,垂髫入水,风大时,枝条摇曳生姿,如窈窕女子般魅人。 花著雨坐在一棵老柳树旁,背靠着树干,听着风吹水流的清澈响声,心头升起一阵难以填充的寂寞。 “丹泓,你怎么跑了出来?”回雪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着她奔了过来。 “没什么,太热闹了,我想静一静。你怎么不看了,比赛结束了吗?”花著雨不甚关心地问道。反正,对于谁赢,和她,都是没有关系的。 “结束了,那个斗千金倒也不是浪得虚名,竟然和殿下打了一个平手。两人都上了山巅,一人采了一朵雪莲回来。”回雪笑吟吟地说着,拉住了花著雨的手,“丹泓,我们去看看,他们会将雪莲送给谁?” 花著雨随着回雪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人流忽然都朝着自己这边涌了过来。当先骑马奔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萧胤。另一个是斗千金。 这两个人可没有开始那么潇洒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狼狈。想必是两人在众人看不到的山巅也打斗了一场,衣衫有些破碎,似乎还都受了一点轻伤。不过,他们的手臂上,却是挂满了各色锦带,在风里飘扬着,倒是极好看。 两人脸上却都挂着喜悦的笑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的雪莲花。 两匹骏马一直奔到花著雨面前才停了下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二章 喜不喜欢 一瞬间,鼓声锣声都停止了,就连人群的喧闹声都没有了,众人都屏气敛息地朝着她望来。 像花著雨这样木秀于林的人打小便习惯了别人的注视,对各式各样的目光早已习以为常。珠纱下的一张脸依然是淡定无波,然而,黛眉却是深深颦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 她朝着左右看了看,这里,除了她便是回雪。 她可从来不会认为萧胤还有那个从不曾谋面的斗千金会送雪莲给她,除非塔尔大草原上的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么,这花便是要送给回雪的了。 回雪是萧胤四大亲卫中之一,又兼作萧胤的贴身侍女,模样俊俏,心机缜密,又和萧胤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想必是深得萧胤喜欢和信任。他送她雪莲,并不奇怪。只是,回雪喜欢的似乎是流风啊。 那个斗千金,或许是之前见过回雪,所以喜欢上了她。 花著雨这么想着,便将眸光很自然地投注到回雪身上。熟料,回雪也正在看她,一双潋滟杏眸中,分明写着两个大字:艳羡。 “不用看了,雪莲不是送给她的!”头顶上传来萧胤低沉的声音。 花著雨抬头,萧胤披着炫目璀璨的光从大黑马上优雅地翻身下来,手中捧着雪莲,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他在微笑,那笑容比他头顶上的日光还要灿烂,还要温暖。 萧胤是一个冷酷的人,他鲜少笑。 花著雨还记得,初见他时,他忽然朝着她微笑过,那个魅惑的笑,最终将她打入到军妓的行列。 这一次的笑容,和那一次不同,似乎是真的喜悦。可是花著雨却不以为会有什么好事会发生。他不会,又要整她吧,其实,她有些看不透这个冷酷的北朝太子。 他那双修长的手,捧着雪莲的手,朝着花著雨伸了过来,最终停在她的面前。 雪莲在他的手心绽放,花瓣重重,每一瓣都好似天女巧手剪出,雪白剔透,美到极致。日光映照,那花流光溢彩,波光闪耀。 他抬眸,幽深的紫眸凝注着她,眸底,散发着灼热的光。 “这朵雪莲,是你的,也只有你,才配的上这朵雪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摒弃了寒冷,竟是极其魅惑。 直到此时,花著雨方才明白,萧胤原来,是要将雪莲送给她! “殿下把雪莲送给了她,送给了这个女人。”有女子不甘的声音传来。 “她是谁呀,蒙着面纱连人都不敢见。”窃窃私语声,伴着女子的失望的哭泣声。 萧胤身上搭的锦带可真是多啊,他身后还零零星星落了不少,看来暗慕他的女子可真是多啊。花著雨清眸一扫,就接触到无数道艳羡嫉妒的目光。 “姑娘可以等一下吗?我这朵也送给姑娘!”斗千金也翻身从马上下来,疾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伸臂将手中的雪莲也捧到了花著雨面前。 近距离看去,斗千金果然更俊美,正眨着一双浓密眼睫,笑盈盈地看定她。 花著雨这次是彻底愣住了。 她和他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认识,他为何也要送雪莲给她? “啊,都是给她的!” 围观的女子有人气得晕了过去。 萧胤看到斗千金,脸色一僵,紫眸中寒刃历历。 “瑞王,你一定要和本殿下争?”萧胤语气不善地问道。 斗千金回首对萧胤绽开一抹笑容,悠悠说道:“太子殿下,我怎么敢和您争呢,不过好女多求,本王也想试一试,说不定这位姑娘就选了本王呢!” “既如此,我们就再比,你若是败了,就离她远远的,永远不要打她的主意。”萧胤沉冷一笑,清寒似雪。 “不用比了!”花著雨淡淡说道,“你们两个的雪莲我都不会收的。” 原本还寂静的人群开始沸腾了,甚至有女子在尖叫着。 花著雨的话,是他们在那幕达大会上听到的最刺激的话语了。 原本,夺雪莲这项比赛就比较凶险,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从峭壁上摔下,虽然下面铺着厚厚的草垫,但是从最高处摔下,虽不死却也会受伤的。是以,这项比赛得到的雪莲就尤为珍贵。历来送雪莲的,还从未听说过会拒收。那些女子就算是不太喜欢送雪莲的男子,但经过这比赛,大多都会被男子坚贞的爱感动。 可是,这个女子竟然拒绝了。 拒绝的还是他们太子殿下的雪莲。 这能不刺激吗。 “杀了她,她敢拒绝太子,这是对太子的大不敬,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对萨满之神的大不敬。”群起攻击她。 花著雨额头冒出三道黑线,这罪名扣的也太大了吧。 “为什么?”萧胤脸色一沉,幽深的紫眸好似浸在冰水中的紫水晶。 “太子殿下能说说为何要送我雪莲吗?我听说,这雪莲可是要送给心中最爱的那个人的。”花著雨慢条斯理地问道。 萧胤沉默了。 这雪莲是应该送给心中最爱的人的。 问题是,他爱她吗?甚至说,他喜欢她吗? 他其实并不太清楚心中的感觉。 他觉得她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他对她,有欣赏,也有钦佩,尤其是这一次一夜之间就帮他收复了三大部落,帮他统一了整个草原。 事后,她什么封赏也不要,只是淡淡说道,如果能让她在他府里在呆上几个月,便好。 这样一个聪慧绝顶,宠辱不惊的女子,是能够和他比肩的女子。所以,他才下决心要得到她,为了让她感动,他参加了这次比赛。但没料到,她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花著雨瞧着萧胤脸上恢复了一贯沉冷的表情,她笑了笑,这样的表情才适合他。 “也好,这朵雪莲你可以不收,但是你一样要做我萧胤的女人!”萧胤霸道冷冽地宣布,就如同他宣布一定要收复那三个部落一样。 他将雪莲随手丢到身后侍卫手中,翻身上了马。他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深不可测的瞳眸中,涌起重重墨染的云晦,如斯的深不可及,如斯的不可一世。 斗千金站在一旁,拈花微笑。冰晶般雪白透亮的花瓣映着他如玉般的俊脸,说不出来的魅惑。 “姑娘,我可是喜欢你的,尤其是现在这一刻,你收下我的花怎样?” “我不认识你!”花著雨冷冷说道,转身欲走。 “站住!”一声娇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花著雨回眸看去,只见一个袅娜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一袭妃子红的骑马装,如云秀发梳成好看的发髻,头上也戴着钗冠,看样子不是某位族长的千金,便也是北朝的贵族女子。这姑娘长的真不错,娥眉修长,敛水瞳眸如秋波荡漾,只是,此时,却冒火般直盯着她看。 “我琪琪格来挑战你,比什么由你选!”那姑娘清灵灵的声音满是敌意。 谢谢各位亲送的花花和钻钻,群么,o(n_n)o出云会加油的,再次感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三章 比试之清歌 花著雨原不想惹麻烦,只想低调地在北朝度过这段最凶险的日子。但是,萧胤和斗千金的雪莲一送,她瞬间便成了北朝的知名人士了。她心中后悔极了,今日,本不该出来凑热闹的。天晓得,这看热闹的人群里,是不是混有南朝的探子,凡事,还是隐忍些好。 是以,花著雨将眸光投到了萧胤身上,希望他能出来为她解围。 然而,萧胤却好似没有看到她求助的眸光一般,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马上,薄削的唇角浮起一抹轻笑,那样淡漠,那样无情,似乎在等着看戏一般。 他想必是还在为方才的事气恼。 高贵不羁如他,骄傲决绝如他,何曾被拒绝过,多少女子争相要成为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侍妾的地位,都争得头破血流。但是,她却在北朝子民面前拒绝了他,他能不恼恨吗? 可是,她花著雨虽然没有他身份高贵,却也有自己的尊严。 花著雨淡然回首,再次望向琪琪格,只见她神情倨傲,眸光犀利,手中两把弯刀在烈日的映照下,闪耀着刺目寒烈的光芒。 她定是萧胤的爱慕者,心中不甘,是以才出来挑战她。在北朝,这样的事情并不稀罕。 花著雨挑了挑眉,朝着琪琪格慵懒一笑,道:“你为何要和我比?我可没打算和你争太子妃的位子!”言罢,她转身朝塔尔湖畔走去。 花著雨一语道中了琪琪格的心事,琪琪格的俏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娇红,也不只是羞得还是恼的。 “你别走!”琪琪格一抡手中的弯刀,快步追上花著雨,拦在了她面前,“本郡主今日一定要和你比赛,你说吧,是比刀法,还是比骑射?” 原来还是一位郡主,想必是哪位族长的千金了。这北朝的儿女们就是悍勇,上来就是比刀法比骑射。但是,花著雨却一点也没有兴趣,她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武功。 “对不住,琪琪格郡主,你说的这几样,本姑娘都不会,甘愿认输。”花著雨嫣然一笑,漂亮的眼眸一弯,眸中波光直夺月华。 琪琪格看的心中一颤,只觉眼前女子虽然戴着珠纱,却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和韵致,令她自惭不如。心中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她忽然娇叱一声出手,手中弯刀在烈日下划过一道清亮的弧线,伴随着冷冽刀锋的是她如银铃般的声音,“我倒是要看看,你是真的不会还是假的不会!” 刀光如霜,划破长空,荡起无边的杀意。 花著雨仪态从容地站在那里,连躲开的意思都没有。 她心中明白,众目睽睽之下,她杀不了她。所以,她也懒得躲,更懒得出手。 果然,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只见斗千金手中的铜钱在眼前嗡嗡地转了一圈,便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而琪琪格手中的弯刀,早已被击落在地上。 萧胤手握缰绳坐在马上,眸光淡淡扫过花著雨和斗千金,唇角勾着一抹轻笑,寒意映着日光泛着冰一样的光泽,在他眸中,凛冽迫人。 “小姑娘,你这样可不对。都说了不会了,你怎么还这样咄咄逼人?”斗千金笑盈盈地说道,一双桃花眼一闪一闪,好似能飘出桃花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修长的手指伸到铜钱的方空中,那圆盘一般的铜钱,便随着他的手指转啊转地,反射了金灿灿的日光,晃得人一晕一晕的。 琪琪格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咬牙说道:“好,既是刀法骑射都不会,那你会什么?唱歌,跳舞,不论是哪一样,本郡主今日一定要和你比个高低。” 花著雨有些无语了。 这个琪琪格,看来还是不好打发的。 那些围观的北朝子民,也在那里助阵,嚷着道:“比赛!比赛!” 再看萧胤,依然端坐在马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来他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看好戏了。 花著雨想了想,道:“那就比唱歌吧!”不杀杀这个琪琪格的威风,看来是不行了。 唱歌的台子是现成的,便是方才那些勇士比赛摔跤的台子。琪琪格还请了皇上夜妃以及贤王来做评判,看来是要较真格的了。 一切就绪,琪琪格先上台唱歌,她还请了萧胤做她的伴奏。 花著雨原本以为萧胤对于音律一窍不通,却不想他倒是拉得一手好胡琴。 他不知何时又换上了那袭玄色滚金边的胡服,仪态悠然地端坐在椅子上,腰间束着一条盘花织锦的锦带,不知是哪位姑娘送给他的,腰带一束,倒是衬得他越发肩宽腰细,挺拔秀挺。 他左手扣弦,右手拉琴弓,一曲美妙悠扬的乐音便响了起来。曲子沉浑悠远,清越明净,带着别样的草原风情,随着熏熏然的清风飘来。 琪琪格随着悠扬的曲子,曼声唱了起来。她用的不是汉话,大约是她们北朝族人的语言,花著雨并不精通,也没听太懂。琪琪格的嗓音还是很不错的,不愧是北朝女子,很清越也很高旷。 两人配合的很是默契,人们听的如痴如醉。 一曲而毕,掌声如雷。 花著雨原本想自弹自唱,但,北朝人的乐曲只有胡琴,她并不会演奏。而萧胤的那架古琴绕梁,想必是在太子府中。 于是,花著雨便清唱。其实,她的歌喉还是很适合清唱的。 大约,琪琪格的歌喉在草原是数一数二的,是以,当花著雨上台后,没有人会认为她能赢过琪琪格。大多数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地说话了,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倾听。 皇上和夜妃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欣赏了这一日的比赛,肯定是都累了。 就在低低的嘈杂声中,忽地一声轻吟穿透重重声浪飘了出来,犹如吹过雪山山巅的风,不带一点点浊世的气味。伴随着草原上熏熏然的清风,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这样的声音定是日日夜夜用音律之华美浸透出来的,带着一点磁性,几分慵懒,千般优雅,万种魅惑,像水一般缓缓淌过,像雾一般轻轻漫过,像千朵花开,像万蝶翩舞。 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歌声。 声音好听,韵律也好,萦回缥缈,带着袅袅醉人的清韵。 花著雨并不在意有多少人在听,她也不去看别人听到歌声后的表情。师傅萱夫人说过,每一次唱曲或者抚琴,都是给自己听的,所以,她从不去关注别人。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或悲或喜或忧伤。 这一刻是属于她的,属于她自己的。 红尘之中,她将一路独行,永远坚强地走下去。 仰天长笑,有泪光闪耀。 不要奇怪她唱的好,前面提过,花著雨曾专门苦修过七样技艺,其中包括唱歌。 这章太子表现不好,下章或者下下章揍太子,大家要不要看,要不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四章 强吻 一曲而终,花著雨曼步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泠泠的眸光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众人皆处于痴傻状态。北帝似乎在回味,夜妃目光妩媚地打量着她,贤王掳着胡子,表情有些震惊。 每一个人都似乎还沉醉在方才的曲子之中。 萧胤手中的酒杯已经倾斜,澄净的酒水已经淌了出来,他却并不去管。只一双紫眸,灼灼凝视着她。斗千金歪靠在椅子上,支着下巴沉思。 琪琪格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显然,不用北帝宣布,她已经知晓自己败给了花著雨,但是,她仍然不甘心。起身走到北帝面前,道:“陛下,琪琪格想要再和她比试舞技。”她就不信,这一回自己还要败。 琪琪格的声音打破了静寂的场面,草原上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嘈杂之声。 “好了,你今日还不够胡闹吗?”一个身着胡服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跪倒在北帝面前,道,“请陛下容老臣带小女下去。” 北帝挥手示意那男子带了琪琪格下去,眸光却转向花著雨这边,神色凝重,眸光深凉。半晌,他宣布道:“方才的比试,太子府的丹泓姑娘胜了。”他派侍女赏赐给花著雨一些珠宝,便揉了揉额头,很是疲惫地带领后妃们退场。 那幕达大会的第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当夜,众人皆留宿在塔尔湖畔的帐篷内。 花著雨也分到一顶小巧的帐篷,虽是临时住所,但是日常用品倒是一样不缺,一只紫檀直棱搁架将帐篷隔为两间,搁架上摆放着一只瓷瓶,里面插着几支兰惠。搁架后是内室,设一卧榻。外面则摆放着几案,雕花靠椅。 这个帐篷,可比当初她居住的那顶红帐篷清雅素洁多了。 草原的夜很快到来,北朝的子民们,在堆积如山的干柴和牛粪上泼上油脂,在塔尔湖畔点燃起篝火,开始了彻夜的狂欢。 白日里,萧胤早已经吩咐侍卫们去山林里猎来了新鲜的动物,他们将黄羊肥壮的大腿穿在铁钎上,洒上各种调料,在火上翻转着,诱人的香味便袅袅升起。也有的,从塔尔湖直接取水,煮出新鲜的手抓鹿肉和羊肉鲜汤。 众人大快朵颐、大杯畅饮,到得最后,都有了几分醉意,就连女子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这些男男女女们带着几分醉意和豪情,围成圈拉起手,一边哼着嘹亮悠长的曲子,一边甩开缎带滚边的长袖舞了起来。 花著雨看着这一场热闹,开始觉得很好玩,时间久了,便有些倦了,起身沿着湖边向远处走去。 冲天的火光,悠扬低缓的胡琴声和歌声,舞动的五彩长袖,离她越来越远。其实,她是有意躲开的,这里的热闹繁华于她而言,像是一场梦境。多么希望,梦一醒来,她还是父亲膝下的乖儿,而非流落异乡的罪犯。 她走出老远,竟也没人发现她,回雪一向都是不离她左右的,这回有些意外。看来,萧胤是笃定她不会再逃了,其实也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自己要住在这里的。 前面的草甸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听声音像是回雪,花著雨拨开及膝的墨草,喊着回雪的名字走了过去。 眼前的情景让花著雨着实惊了一下,地上的草已经倒了一大片,回雪正坐在草地上系腰间的带子,而在她身侧,正躺着上身赤着的流风。 花著雨面红耳赤地跑了开去,心想草原上的儿女还真是开放的很。白日里还见回雪对流风有一点意思,夜里两人便在一起约会了。 虽然做军妓那会儿,没少听同帐篷的逐香和男人卿卿我我,但是,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还算是第一次吧。 月夜下的草原,是美丽的,是撩人的,是属于情人的。 花著雨转了身,便朝着回路而去,那小小的帐篷,才属于她。她不确定自己再走下去,会不会再惊到一对鸳鸯。 她一回身,便看到萧胤正策马向她奔了过来。 月色朦胧极了,淡淡的月色洒在他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银色的光晕。墨色披风在风里猎猎飘扬,在月光映照下,他整个人好像是天宫里下凡的天神,分外俊美无俦。或许是月光的缘故,他看起来比白日里要温和的多,一身的冷冽和霸气好似无形中隐了起来。 大黑马奔到她面前,萧胤一拉缰绳,马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 萧胤手中握着缰绳,一双紫眸就那样灼灼地望着花著雨,虽然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隔着不小的一段距离,但是花著雨仍然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影子正被映照在他紫水晶一般的瞳眸中。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便想绕过萧胤,回到自己的小帐篷中。刚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得身后“啪”的一声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回首一看,萧胤已经从马上载了下来,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 花著雨颦了颦眉,抬首左右张望了一番,看不到一个人影。回雪和流风也不知到哪里逍遥去了,难不成萧胤今日给他们放假了不成? 她无奈地走到萧胤面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听他的脉搏,倒没有中毒。不过,离萧胤近了,便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看样子没中毒,只是醉了而已。 没有性命之忧那便好,花著雨起身,正打算离开。 冷不防,躺在地下的人一伸手臂,抱住了她的脖颈。 花著雨没想到萧胤喝得烂醉,手劲还这么大,那双铁臂将她搂的紧紧的。两人的身子瞬时贴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 男子特有的气息和着醇香浓重的酒气朝着她袭了过来,花著雨被酒气冲的一晕,正伸手要推开萧胤的身子,忽然感觉到脸颊上一热,然后是耳廓脖颈。 这个时候,花著雨才明白过来,萧胤在亲吻她。 而此时,萧胤的唇从脖颈上又移到了脸颊,向着她朱唇上压了过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五章 狂揍太子 花著雨有一瞬的眩晕,她几乎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事情,萧胤竟然亲吻她! 她心中顿时大怒,但萧胤搂的很紧,她无法推开他的身子,便伸指点了他肋下的天池穴。 萧胤或许是真的醉了,竟然一点即中。搂着花著雨的双臂顿时软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向后倒了下去,重重摔在了草丛中,那双醉意朦胧的魅惑紫眸慢慢阖上了,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晕了。 花著雨一刻也没有耽搁,扑上去伸拳就揍。 她其实早就想揍他了,在他将她扔入红帐篷时,在他要废掉她的双手时,在他口口声声唤她军妓时。不过,因为她如今有求于他,是以从没想过要出手。但是,今夜,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竟然敢趁醉非礼她,这不是找揍吗? 花著雨招招凛冽、拳拳见肉,使出平日里在训练场上砸沙包的力气,狠狠砸在萧胤身上,只打的他唇角流血。最后犹自不解气,又伸腿在他身上狠狠踹了几脚。 花著雨此生还从未对一个昏睡的无还手之力的人下过手,今夜是第一次。没想到这感觉真是......爽的很,心中的恶气顿时消了一半。 她伸出袖子,狠狠地擦了擦被萧胤肆虐过的朱唇,冷声道:“下次若是再敢非礼本姑娘,我让你......断子绝孙。”清澈的声音略带一丝慵懒,却有着掩不住的寒意。 她慢慢站直了身躯,整个人沐浴在水银一样皎洁的月光里,清艳绝美的凤眸中泛着冰一样的锋芒。她优雅地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日一早,便听外面嚷嚷,说昨夜这里混进了刺客,对太子殿下下手了。也不知点了太子殿下哪个穴道,到现在殿下还不能动呢。 花著雨有些纳闷,她点的那个穴道,三个时辰后自行解开,算算时辰,也该解开了。她本想再歇息一会儿,却被回雪拽了过去,说是太子命她去瞧瞧,刺客点的是什么穴?看来萧胤真是醉的不轻,莫不是真不知是她下的手? 两人刚进入到帐篷内,便听内室传来达奇右尉的声音:“末将听说您被封了穴道,急的不行。不瞒太子殿下,末将也曾被封住穴道,浑身不能动弹,和殿下此时是一样的。所以,末将认为,袭击殿下的人定是和袭击末将的是同一个人。” “哦?那曾经袭击你的人,是何人?将经过如实道来!”萧胤冷声问道。 那一次被花著雨袭击,对于达奇而言,是毕生奇辱,是以从未提起过。眼下,却不得不将那夜的遭遇一一道出。最后,他跪倒在地,道:“殿下,达奇那夜是喝多了酒,才生了豹子胆,到那红帐篷去找和亲公主寻欢,还望殿下饶过达奇一回。” “哦,那你说的那个军妓,后来怎样了?”萧胤淡淡问道,清冷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 “末将不知,末将一直约束属下兵士不去嫖她,后来,后来听说她失踪了。不过,听说丹泓姑娘也曾是军妓,不知......”那一夜,达奇并未看到花著雨的真容,是以并不知现在的花著雨是不是那时的和亲公主。 “好了,达奇,你说的本殿下都知道了,你出去,自行领三十军棍去。”萧胤依然是淡然的语气,却任谁也能听出其中的怒意来。 “是!”达奇依言从内室退了出来,经过花著雨身侧时,瞪大一双铜铃虎目,狠狠凝视了她一眼。 当夜,花著雨也是为了吓走达奇,所以才说日后太子知晓达奇来嫖她,定会惩罚他。万万没想到,萧胤真的会罚他。男人的心思,有时真令人难以捉摸,明明是他要自己做军妓的,不是吗? 内室里,淡淡的日光从窗子里透进来迷离的光影,萧胤依靠在床榻上,长发沿着挺拔的背脊逶迤而下,闪着墨玉似的光泽。 “回殿下,丹泓来了。”回雪上前轻声禀告道。 萧胤抬眸望向花著雨,紫水晶般的眸深不见底,唇角却隐有一丝笑意。 “丹泓,你可懂得用毒?你瞧瞧本殿下这身上,是不是昨夜本殿下醉酒昏迷时,被人下了什么奇毒?”萧胤神色凝重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命回雪掀开了覆盖在他身上的锦被。他倒是只字未提方才达奇说的那件事。 锦被之下,是年轻男子伟岸健美的身躯,下身只着一件白色纨裤,上身却是什么也没有穿。 淡淡日光映照下的,是蜜色的柔韧而结实的胸膛,起伏有形,雄姿伟健,好似玉石雕琢一般。只是,这般美好的雕塑品上面,却布满了青紫斑痕,一块块一片片,几乎布满了整个胸膛。 “这样的青紫不仅身上有,本殿下腿上也是。丹泓,可看出是不是中毒?”萧胤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花著雨问道。 他不去找大夫,却来找她看病。那样子似乎是知道昨夜的事,是她干的了。 索性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狠狠按在他胸膛上的青痕上,淡淡问道:“疼不疼?” 萧胤倒抽了一口凉气,皱眉道:“疼!” “这里呢?”花著雨再换了一个地方,问道。 嘶...... 萧胤再抽了一口凉气。 “殿下忍着点,丹泓虽并不精通医术,却也懂得望闻问切。”她指下用力按着,脸上却挂着优雅至极的笑意,“若只是患处疼,应该不是中毒,若是全身疼,那大概是真的中毒了,丹泓不是医者,恐怕救不了殿下。” “回雪,你先带丹泓下去吧。”萧胤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俊美的脸颊上隐约有了汗意。 花著雨从帐篷内退了出来,看来,萧胤昨夜是真的醉了,否则,他若是知晓是自己下的手,现在岂不是早爬起来拆她的骨了?哪里还会这样气定神闲。 不过......凡事都有意外,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了,日后,还是要小心行事。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六章 演戏而已 那幕达大会的第二日是祭天活动,没什么赛事。为了少生事端,花著雨整日都呆在帐篷里,所幸这帐内有几本书籍,倒也不至于无聊。 到了晚间,北朝的男男女女又开始篝火狂欢。花著雨没什么兴致,正想早点歇息,忽听得一阵胡琴声悠悠传来。 听声音,似乎距离她的帐篷很近。 曲调如流水缓缓淌过,在草原的夜风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不太真切。曲子不算欢快,相反带着一种惆怅和失落,低回轻缓地在花著雨耳畔回响。 花著雨原本没打算去理会,但那弹奏胡琴的人,似乎不知疲倦,翻来覆去都是这支曲子,不停地弹奏。 隐隐约约地,在这悠扬悲凉的曲调中,渐渐地夹杂了低低的人语声。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心想,这那幕达大会说起来是北朝盛会,却差不多是撮合情人的大会。流风和回雪不就在这个大会上走到了一起吗,今晚的胡琴声,不知是哪个怀春的男子在追求心上人呢。 说起来,这样的风俗也是好事,最起码,不会出现她和姬凤离那样的孽缘。 胡琴悠悠,外面的人声似乎越来越嘈杂了。 花著雨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打开帐篷的门,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外面,一轮明月挂在天幕,又圆又大,明净纯净的让人伤感。 萧胤正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左手抚琴,右手拉着琴弓,正在专心致志地弹奏。月光如水银般从他肩头洒落,纯净清冷的月光似乎涤尽了他一身的铅华,但是,却抹不去萦绕在他身上的忧伤和落寞。 那样的忧伤,似乎为情所困。 那样的落寞,似乎求而不得。 这样的萧胤,让花著雨感到极其陌生。 她更想不到,萧胤会在她的帐篷前演奏。而他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北朝的男男女女,似乎早已经在这里守候了很久,他们见到花著雨掀帘出来,齐齐发出了欢呼声。 有人高声喊道:“殿下,她终于出来了!” “小民就知道,她一定会被殿下的真情所打动。”有人万分激动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萧胤也停止了拉琴,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花著雨曼步走来。 月光如练水如天,月光下的人迈着沉稳慵懒的步子向她走来,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花著雨眨了眨眼,绝对是没有看错,确实是温柔的溺死人不偿命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紫眸在他温柔的笑容中灼亮如星。 花著雨却在他惑人的笑容中凝起了瞳眸,冷冷回视了他一眼,忽而转身,飘身进了帐篷,啪地一声,将帐门死死插紧了。 那幕达大会这样的盛典,人多,流言蜚语便也传得飞快。 太子萧胤苦苦追求一位南朝女子,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去参加夺雪莲大赛。因遭到拒绝,伤心至极,是以深夜饮酒,酩酊大醉遭刺客所伤。但是,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南朝女子帐篷前拉胡琴。拉了一首又一首曲子,却依然没有获得那女子的芳心。 而萧胤,似乎是为了配合这样的传言一般,夜夜都会到花著雨所居住的帐篷外拉胡琴,让花著雨连一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有时她想,那些被这般追求的北朝女子,之所以答应男子,是否是为了要睡一个安稳觉呢? 花著雨原本还想抱着不理不睬的态度,到了第三日晚间,实在是不堪其扰了。 说起来,萧胤的执着和深情,也着实让她很是感动。若换了另一个少女,说不定早就接受了。但是,她不会! 她身怀家仇,不会妄动芳心。 不管萧胤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痴心于她,她都不会接受他。 她打开帐门,遥望着萧胤踏着连天墨草,向着她一步步走来。到了她面前五步之处,他卓然而立,从袍袖中,掏出来一个物事,在手掌中托着,缓缓递了过来。 借着皎洁的月色,花著雨看清这是两只寸许宽的金色手链,上面有镂空雕刻的雄鹰扑兔图案,还挂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 “萧胤,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花著雨冷然抬眸,不客气地问道。 萧胤却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忽然朝她俯身过来,一张深刻俊美的脸庞瞬间便显现在她面前,近到花著雨能感受到他均匀的呼气扑到她的脸上。 他低低的话语从她耳畔轻轻传来,“收下手链,别忘了你对我的诺言。” 诺言? 花著雨纤眉一颦,当初,她对他许诺,帮他收复未收复的部落,再帮他除去登基的威胁。第一个许诺,她已经帮他实现了,那么,他所说的诺言,便是第二个了。 原本,她还以为萧胤并不需要她的相助,却原来并非如此。 可是,收下手链和她的诺言有何直接关系? 她尚在疑惑之中,修长宽大的手轻轻执起她的手,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链戴到了她白皙的皓腕上。 花著雨轻轻动了动手腕,那金色的小铃铛便发出丁玲丁玲清脆悦耳的响声。 萧胤的身后,那些夜夜陪着他在这里拉琴的北朝子民们,开心地欢呼起来。为他们的殿下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芳心而欢呼。 花著雨的心却在这些震天的欢呼声中,慢慢沉落下来。 只是演戏而已,何必如此激动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七章 原来一切都是计 那幕达大会终于到了结束之时,最后一晚北帝萧乾在金顶帐篷内宴请群臣,封赏大会上选出来的勇士。拜萧胤所赐,作为北朝太子的心爱之人,花著雨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黄昏时分,花著雨随着萧胤一起去赴宴。偶一抬头,她看到西天的夕阳已经渐渐沉没,尚有一道嫣红的弧线,像一道溃烂的伤口,正缓缓淌出鲜血,染红了大半边的天空。 她知晓,今夜,注定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不知有多少人的鲜血,将要洒在这片草原上。 萧胤特意嘱托她,要她戴上了昨夜他送给她的那副手链,他要她什么也不要做,只需配合他的行动,那便是帮了他的大忙,实现了当初她答应他的诺言。 皇帝所住的金顶帐篷就是与众不同,非常宏大华贵。 帐内铺着红毯,摆放着长长的桌案,桌案上齐齐两排小儿手臂粗的花烛,洋洋数百支,烛中灌有香屑,火焰明亮而香气清馥。 花著雨被萧胤领到里面,拜见了北朝皇帝和夜妃。 北帝端坐在几案上首,一双朗目闪着犀利的光芒,深深地凝落在花著雨身上,剑眉一拧,深沉威严地说道:“胤儿,这个女子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苦求?” 北帝不愧是萧胤的老爹,这份霸气和狂傲倒是和萧胤如出一辙。那日,她和琪琪格比赛完唱歌,她犹自记得北帝看她的目光,是那样凝重和深凉。显而易见,他似乎不满萧胤为了她而去摘雪莲花。如今,萧胤为了他深夜买醉被刺客所伤,又在她帐篷外日日拉琴,这些传言定也传到了他的耳中,是以极其不满地问道。 “是啊,虽然南朝来和亲的公主被刺客所杀,但是殿下不能随意到南朝找一个女子代替啊。难道殿下就只喜欢南朝的女子,我们北朝可是有许多出类拔萃的姑娘呢!”夜妃在北帝身侧煽风点火地说道。她已经除下了日间蒙面的珠纱,露出一张妖娆妩媚的容颜,眼睫边画着的那弯嫣红新月,在烛火映照下,愈发娇艳。 “父皇,有些事儿臣今夜正要禀明父皇。此番,儿臣之所以能够收复三大部落,统一草原,都是丹泓的功劳。原本儿臣已经大败,三大部落眼看便要攻到上京,是丹泓的良策,儿臣才得以反败为胜,大捷而归。但是,丹泓不要儿臣将她的功劳道出,不求任何赏赐。父皇,儿臣以为这样大智大慧,淡泊名利的女子才是儿臣日后的贤妻。”萧胤缓缓说道。 “本王还以为此女只凭天籁般的歌喉便让儿臣痴迷至此,却原来如此。”北帝连连点头,冷峻的面容顿时和缓了不少。 北朝与南朝不同,对于门第的观念并非特别看重,若非是政治联姻,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心爱之人的。而且,北帝极是重视人才,只要有才德,无论男女,都是可以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力的。 夜妃听了萧胤的话,美艳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不快。 北帝却心情甚好地对花著雨连连夸赞,随后让萧胤带领花著雨坐在了他的下首。 宴会开始,北帝先是赏赐了大会上选出的勇士,接着便宴请了朝中的重臣还有东燕来的瑞王斗千金。 北朝的膳食虽没有南朝的精致,却也尽是美味。几案上摆满了大盘大盘的手抓肉,奶子酒,还有烤好的金黄色全羊,满帐都是馥郁的烤肉香气。 花著雨自是无心吃喝,妙目环视四周。 只见夜妃身侧,端坐一个小小少年,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身着一袭暗红色胡服,生的极是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好似体质不太好。那孩子极是乖巧的样子,也不太多说话,拿着小刀,静静地切着面前的羊肉吃。 夜妃对那孩子极是关照,满脸都是宠溺的笑容。 这个孩子应该是夜妃的儿子,萧胤的异母兄弟萧录了。倒是人如其名,如小鹿般可爱乖巧。 斗千金所坐的位子是花著雨的对面,今夜,他换了一袭珊瑚红的袍服,衣襟前缀满了圆润的闪着柔光的珍珠,依旧是奢华狂放的很。他一边品酒,一边和北朝的官员谈笑风生,他似乎很容易便和别人谈到了一块。 萧胤坐在花著雨身侧,今晚他着一袭紫色王服,狂狷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深邃的紫眸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冷凝之意。他极是体贴地用银质的小刀切下一片片羊肉放到花著雨面前的碟子里,又为她的酒盏中斟满美酒,温柔地笑道:“尝一尝这烤肉,你在南朝一定没有吃过,极是美味的。” 萧胤的温柔体贴引来帐内其他人的注视,花著雨只得执起酒杯淡笑道:“谢谢殿下。” 她执起酒盏,优雅洒脱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北朝的酒很烈,花著雨在战场上没少饮烧刀子酒,是以非常豪爽地饮干了杯中酒。 众人瞧着她面不改色,望向她的眸光中,都带了一丝惊异和赞叹。 花著雨淡淡一笑,缓缓将手中酒盏放下。皓腕上所带手链上的金铃铛,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夜妃的眸光倏地一凝,定定瞧着花著雨腕上的手链,脸色阴晴不定地道:“殿下果然深情啊,竟将这副手链送给了姑娘,丹泓姑娘可要收好了啊!” 花著雨有些不明所以,不知夜妃何以对她的手链如此关注。但是,今夜萧胤是特意嘱托要她戴上此手链的,这手链定是有所玄机。 萧胤淡淡笑着起身道:“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夜妃娘娘慷慨,将我母后的手链归还给胤儿,否则胤儿哪里能送给丹泓呢?” 北帝闻言眸光也凝注在手链上,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酒至三巡,花著雨突然感到胸口有一股逆气冲击上来,伴随着一股零星而陌生的感觉悄然腾起,先是手脚有些发软,继而,那股激流般的痛楚从胸臆处慢慢升起,那一瞬,几乎夺去了她的呼吸。 花著雨慢慢地攥住了拳,平定心神,试图用内力将这股陌生的感觉压制下去,然而,那股感觉就好似火种一般,随着她的压抑,竟然火星燎原般热了起来,慢慢地,向着小腹汇集而去。 整个身子,似乎从内到外都烧了起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想要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凉快凉快的欲望。 “丹泓,你怎么了?”耳畔响起萧胤焦躁的声音,一个温热的胸膛揽住了她,“脸色怎么这么红,是不是醉了?要不要叫御医?” 花著雨心中清楚,这点酒,还醉不倒她,她一定是中了什么毒。 “她身子还真是娇弱的很,这么点酒就醉了!还用叫御医?”夜妃娇媚的声音冷冷传了过来。 宴会上本就有御医在场,闻言忙过来给花著雨诊脉。 身体虽然难受至极,但是脑袋却是清楚的很。虽然,还不曾清楚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但是,她却清楚地猜测到,这便是萧胤所要求的配合他吧。 从送雪莲开始,到深夜醉酒,再到帐外拉琴,当众送手链,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了过来。 原来,一切都是计!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八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花著雨压抑着身体上的不适,仰首看萧胤,他也低首看她,俊美的脸上满是焦灼和担忧。 御医在一侧一边诊脉一边轻声问道:“姑娘,可否将近几日的膳食说与本官?” “丹泓的膳食都是本殿下命回雪送过去的,回雪,你来将丹泓近日的膳食说与杨御医听。”萧胤凝眉吩咐在一侧随侍的回雪。 回雪缓步走了过来,将花著雨的膳食详细向杨御医说了一遍。杨御医听后,凝神思索片刻,问道:“那除了膳食,姑娘有没有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花著雨凝了凝眉,她心中清楚的很,膳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毒药一定和她手腕上戴着的手链有关。否则,方才来赴宴时,萧胤就不会嘱托她今夜一定要戴上这副手链了。这手链必会将夜妃牵连进来,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夜妃下毒害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就算是萧胤极其宠爱她。这罪名也不至于能绊倒夜氏一族吧! “没有。您能告诉我,到底,我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死?”花著雨故意抬手,一把拉住御医的衣袖焦急地问道。 手腕上的铃铛在花著雨的剧烈动作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帐篷内,格外的清晰。 果然,御医的眸光顿时被花著雨腕上的铃铛吸引,他凝眉问道:“请问姑娘,这铃铛可是近几日才戴上?” “这是本殿下昨夜送给丹泓的,是母后留下来要本殿下送给心爱女子的定情之物!”萧胤语气低沉地说道。 “殿下,能否让本官看一看这手链?”杨御医朗声问道。 “杨御医,这手链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难道说我母后还会害自己未来的儿媳吗?”萧胤一边淡淡说道,一边伸手,将花著雨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 杨御医接过手链闻了闻,转身一脸凝重地对北帝道:“陛下,丹泓姑娘并非是醉酒,而是中了相思引的蛊毒!” 杨御医的话音方落,花著雨便觉体内又一波燥热袭来,烧的她心神恍惚,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萧胤啊,你真是够狠! 这相思引究竟是什么蛊毒,竟然真的下到了她身上。 萧胤一直揽着她的腰肢,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适,低首看了她一眼,手臂搂的她愈发紧了。 “相思引?这是什么毒?”北帝凝眉问道。 “相思引是一种专门针对女子的蛊毒,中了此蛊毒的女子,起先并不会有任何反应和不适,但是,过了二日之后,便会发作。丹泓姑娘所中的相思引蛊毒,是种在这手链的铃铛之中的,从铃铛的缝隙之中,透过肌肤渗入到体内。殿下是昨夜送与丹泓姑娘手链的,按说今夜是不该发作的,但是今夜丹泓姑娘饮了大量酒水,提前催发了蛊毒的发作。相思引发作之时,和中媚药是一样的,不管是发作之前,还是发作之时,只要和男子一夜缠绵,这蛊毒便会过继到男子身上。此蛊毒对女子无害,但是对男子却是致命的。”杨御医拿着手链向北帝叙说相思引的毒性,帐内一片可怕的静谧。 花著雨听了杨御医的话,心中一片了然。就说呢,害她不足以绊倒夜氏一族,只有谋害太子才可以。 “这么说,给丹泓姑娘下毒之人,是为了毒害太子殿下?”有人朗声问道。 “是啊,太子殿下若是因此不明不白被害,罪名必定由丹泓姑娘来背,这下毒之人倒是用心良苦啊!此事,请陛下一定要彻查。” 这些说话的,应当是朝中拥护萧胤的朝臣。 案上的金刚熏炉中升起袅袅青烟,笼罩住北帝的脸,一双肃峻的眼眸望向夜妃,渐渐地,眸中有锐寒冷光悄然凝起。 “没想到,你终究是容不下胤儿......”北帝沉稳有力的声音悠悠传来,伴随着凛冽的怒意。 “陛下,不是臣妾做的,那手链陛下赏赐给臣妾,不到两月,陛下不是就要臣妾转赐给太子了吗?这两年,这手链一直都在太子手里,怎会是臣妾下的蛊毒?那蛊毒能存活两年吗?一定是他自己下的毒,来诬陷臣妾的!”夜妃跪倒在案前,哀怨地说道。 “你不要以为朕什么也不懂,只要铃铛中有养分,那蛊毒是可以存活好几年的!你说是胤儿自己做的,他对这女子如此珍爱,为了她不惜爬雪山夺雪莲,你以为他会对自己苦苦追到的女子下蛊毒?我早知道你一直容不下胤儿,但还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此番胤儿刚刚立了大功,你就要夺他的命了!”北帝一字一句说道,无声的杀机,伴随着他的声音,在帐内缓缓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话,花著雨听的不甚清楚了,因为相思引的药力,终于蜂拥而来。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腕,一直掐的手腕出了血,才保持了一丝清明。 她知道,萧胤的计谋终于成功了。 “杨御医,你快说,此蛊毒可有解药?”萧胤一把拉住杨御医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殿下,此蛊对女子无解药,因为最终对女子并无伤害,所以她只需扛过今夜便好。但是,殿下若想解除她的痛苦,却是有解药的,您可以事先服下解药,再和她圆房便可。”杨御医神色凝重地说道。 萧胤闻言,将花著雨紧紧裹在怀里,向北帝施礼后,转身出了帐篷,再不管帐内之事。 帐篷外的冷风袭了过来,花著雨身上有一瞬的凉爽,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片刻后,难言的痛楚伴随着燥热在她的体内到处乱窜,身体迅速升温,热潮难挡。 这药性竟是如此的迅疾,如此的凶猛。 “太子殿下,丹泓今夜的表现,您还满意吧?我的诺言算是完全兑现了吧?”花著雨唇角漾着懒散疏离的笑意,喘息着问道。 萧胤在那幕达大会上,对她万般宠爱,让每一个人都认为,她是他心爱的女子。再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她手链。而他,却在手链中下了蛊毒。 如今,这副手链终于成了他成功绊倒夜妃的关键之物。而她这个重要的棋子,他用的也是得心应手。 一会儿冷漠无情,威严霸气,一会儿温柔体贴,宠溺爱恋,转眼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的深不可测,这一生,她但愿永不会与此君为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四十九章 如果能 这个计策,他一定筹谋了很久吧。应该是从两年前他从夜妃手中接过手链起便开始筹谋了,他所谓的配合他,就是要她中毒。 不过,如果她不出现在北朝,那这个计策中的棋子会是谁?她很想知道,她又作了谁的替身? “为何要选我?因为我是一个无依无靠没有背景的女子?还是,因为我的诺言,因为我答应过要帮你,所以你便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我?”花著雨语气轻缓地问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恨意和怨意。因为,这些日子,她经历太多,她已经习惯别人待她不好了。相反,前两日,萧胤待她突如其来的好,倒是令她颇不习惯。 萧胤依然抱着她快速走着,只是,手臂却将她托了托,让她躺的更为舒服些。 “让你受苦了,”他低首,沉缓地叹气,“我不会因为你无依无靠就欺辱你,更不是因为你的诺言而随意利用你。这一次,我实在是,不得已。因为,只有你这样的女子,父皇才会相信,我是真心喜欢你。否则,换了任何别的女人,这个计谋都不会成功。” 花著雨扬了扬唇,她真想笑出声来。萧胤的话,算不算夸赞她? “多谢殿下这么看得起丹泓,能为殿下出一份力,是丹泓的荣幸,丹泓真是高兴得很啊。”她语气淡淡地说道。 夜已经深了,淡淡的月色如清霜般倾泻而下,笼罩着萧胤俊朗的脸部轮廓,幽深的紫眸中潋滟着深深的愧疚。他听到花著雨的话,抱着她的手臂颤了颤,搂的她愈发紧了。呼吸吹拂之间,透着烈酒的醇香。 “如若有一丝可能,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可是,你也知道,我这次平复草原,立了大功,已经引起了夜氏一族的睥睨之心,录弟年龄尚幼,父皇身体又不好,我若再不及早下手,北朝大权迟早会落在他们手中。夜妃母家势力极大,父皇又宠爱相信夜妃,而夜妃的破绽又太难找了,所以,我不得不贸然动手。”他靠在她唇边低语,呼出的气息拂在她烧的滚烫的脸上。 花著雨一直压抑着得陌生情潮再也压制不住,倾轧而出,火烧火燎袭了上来。 这种感觉,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可怕。 眼前一片迷离,魂魄好似已经离开了身体游离,而身体,也好似不再是自己的。 花著雨忍不住吟哦出声,朦胧中竟然伸出手臂,鬼使神差地探到了萧胤的衣襟里,滚烫的小手抚在他的胸膛上。“咣当”一声,是帐篷大门被踢开的声音。 花著雨被这巨大的声音惊得一震,瞬间清醒了些,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飞快地将手从萧胤的衣襟里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这只手的手腕上,直到咬得鲜血横流,痛楚难耐,她依然不肯松口,她只怕一松口,便再次陷入到模糊之中。 她眯着双眸,看清这里并非是她的小帐篷,而是一件布置的大气华贵的帐篷。 这里,似乎是萧胤的地方。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花著雨大声说道,话一出口,那声音竟是说不出的低哑魅惑,好似根本不是她的嗓音。 “没有本殿下的吩咐,天塌下来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流风,你们几个,派人守死这里。”萧胤冷声吩咐道,紧紧的关住房门,抱着花著雨,大步到了屏风后,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花著雨一脱离他的怀抱,便试图站起来离开这里,可是此时的身子似乎已不再是她自己的了,早已经不听她的使唤。甫一抬脚,便跌倒在地面的毡毯上。 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一室的温暖旖旎,她蜷缩在深红色的毡毯上。 衣衫,早已在方才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她自己撕扯开了,露出了大片滑腻的冰肌雪肤,青丝散乱披下,犹如一捧乌泉流泻而下,越发衬得她肌肤白腻,红唇娇媚。 她犹如一朵暗夜里悄悄绽放的清莲,是那样的风华绝代,那样的娇媚无双,似乎满室都是她绽放的馥郁清香。 但是,她的一双眼眸,却因为咬着胳膊,眸中神智极是清醒。 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很冷很慢地说道:“萧胤,你若是敢动我一个指头,我明日便阉了你。” 萧胤的心震了震,他承认,他的确是对她起了非分之想。 方才,他抱着她时,他感觉到她真是瘦得可怜,但是,那样纤瘦清妍的身子却似乎是有魔力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一摸再摸。而现在的她,更是让他几乎把持不住。 然而,她的话,还是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了火苗之上,熄灭了他的渴望。 他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抱臂说道:“放心,我萧胤不缺女人,所以,我从来不会强迫女人,但是,我也从来不会拒绝女人。如果,是你忍受不住,自己爬过来,可不要怨我......” “放心,我绝对不会的!”花著雨冷冷打断萧胤的话,松开口,又换了一个手腕咬了下去。 萧胤望着她,剑眉微微皱了皱。 他看着她手臂上不断淌下来的鲜血,他觉得心底深处某个地方开始痛了起来,似乎她咬得不是她的手臂,而是他的心。 如果能,他觉得自己愿意代替她来受这份折磨。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 相思引不是普通的媚药,若是普通的媚药,他倒是可以帮助她,只要将她扔到冷水之中泡一晚,再辅以内力,便可以使药性消失。可是,相思引是一味蛊毒,一旦发作,就只有两个法子,要么忍受,要么和男子缠绵。 花著雨躺在毯子上,一波情欲的浪涛刚刚涌了过去,她松开口,刚喘了一口气,骨骼深处,忽然好似有千万只虫蚁蠢蠢欲动,令人极不舒服。接着那些虫蚁似乎开始啃噬她的骨骼她的血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痒。 这种由内到外的细微的痛,她从未受过,她痛得浑身战栗,方才因为情欲而嫣红的脸庞,瞬间已经变得苍白如雪。 她不知道,相思引的蛊毒,要忍受的除了情欲的折磨还有蛊虫的噬咬。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章 纠缠 花著雨蜷缩在床脚下的毡毯上,情欲折磨的她几乎想要昏过去,但是,那蛊毒的痛楚却让她保持了十分的清醒,清醒地让她忍受着情欲和蛊毒的双重折磨。 她觉得自己好似离开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息着。又像一只困在陷阱里的小兽,被猎人的兽钳夹住了腿......不是,是夹住了全身,到处疼。 但是,她却无法逃,只能忍受。 可是,她实在忍无可忍...... 花著雨猛然伸掌,拍向身侧的床脚,只听“啪”一声,上好楠木制作的床榻便哗啦一声,倾倒在地。床榻上的玉枕骨碌碌地掉下来,碎落了一地。 不远处的屏风,受到她掌风的波及,摇晃了几下,终于,也倒在地上。 她再出掌,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了一瞬,再看时,萧胤的帐篷内,已经是一片狼藉不堪,没有一件完好无损的物品了,自然,萧胤若是物品的话,除外。 花著雨喘息着望向萧胤,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因情欲折磨而水波潋滟的眸中,折射着凌厉敏锐的光芒,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忽然唇线上扬,微微笑了,那笑容慵懒到极致,清冷到刻骨。 “太子殿下,看在丹泓也算是帮了你大忙的份上,请你出去!”她缓缓说道。 萧胤坐在椅子上,深深的眸光好似黏在了她身上。 这样的她,让他心痛,也让他挪不开眼。 他从椅子上长身立起,面色复杂地望着花著雨,望着她皓白雪腕上,那一道道惨不忍睹的咬痕和鲜血。 他实在无法描述此时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原本并不知相思引的药力竟厉害到这种程度,他见识过她的坚韧,原以为她能忍受的住,可是......她竟是痛楚至斯。 萧胤伸手从贴身的衣兜中,拿出来一枚黑色的药丸,仰首吞了下去。 他心中清楚,一旦服下解药,和她一夜缠绵,解除了她的痛苦,却也将自己今夜的计谋自行戳穿。因为,这相思引的解药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除非是下毒者。 但是,他现在却顾不得了。 帐篷外已经杀声震天,他心中明白,定是夜妃父亲夜狄率领禁卫军反叛了,夜狄早就居心莫测,此次他陷害了他们夜家,他如何能心甘情愿被擒。 外面喊杀声不一会儿便到了帐篷外,咫尺之间,他却端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双深邃魔魅的紫眸只紧紧望定了花著雨。 他在等。 只待方才服下的解药药力开始起作用时,他长身而起,将身上的外袍除下,向花著雨缓缓走去。 男子的气息一点一点,缓缓向花著雨迫近。 直到离她咫尺之遥,他伸手捂着左胸,对着她神情极其肃穆地说了一串话,那是花著雨所听不懂的语言。在这漫天厮杀中,这声音听上去是那样温柔,温柔的令人难以招架。 是承诺,又似发誓。 “萧胤......你若过来,我......便阉了你!”花著雨嘶哑地说道,她不知道,纵然是说着这样伤人的话,她的声音却低哑、魅惑、绵软,就算世上再名贵的琴也奏不出这样诱人的声线。 “依你,不过,你可以待明日再阉!”他这样说着,人早已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再滑到她的脖颈上,在她精致的锁骨处轻轻打着转。 他的男性气息,他的挑逗,无疑是最催情的药,就如同在烈火上再添了一把干柴,“轰”地一声,几乎所有的意识都离开了花著雨的身体。 她仰首,朱红的唇擦过他微凉的肌肤,她好似离开水的鱼,忽而看到了清波潺潺的河水。 她颤抖着去咬他,咬他精致如雕凿般的下颌。 她是青涩的,并不知如何去纾解自己满身的欲望和痛楚。 但青涩的她别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样的她,让萧胤全身都燃起了火,宛若也中了媚药一般。 他翻身将她压倒在已经塌陷在地面的床榻上,用力地吻了下去,如同狂风肆虐般汲取她的美好,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吻得她连连吟哦。 有什么东西咯到了花著雨的背,让她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醒,明白身上压着一个人。 耻辱和愤怒瞬间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这种感觉竟然暂时压过了蛊毒的肆虐。 “滚!萧胤你这个禽兽,滚开。”她嘶声喊道,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簪子,向着萧胤的后背狠狠扎了下去。萧胤并未躲闪,一击而中,簪子上有血花淌下。 萧胤却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疼,紫眸一眯,哑声笑道:“怎么,将为夫的情欲撩拨起来,你可是要负责到底的!”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夫?”花著雨冷然笑道。 “就在刚才,我已经决定娶你了,如今我们就要是夫妻了!”萧胤声音低缓地说道。 “笑话,你决定娶,我就一定要嫁吗?”花著雨冷笑着说道,“你赶快起来,若不然,我这簪子会将你脖颈上的筋脉挑破。” 萧胤勾着唇角,悠然笑道:“就如同那一晚对付达奇一般,是么?” 原来,他终究是知道,对付达奇的便是自己了。 “既然知道了,你还不退开。”花著雨也不打算废话,举起手中的簪子...... 萧胤却忽然好似受了惊般,眸光凝注着花著雨胸前,脸上浮起了奇怪的表情。 似惊愣,似疑惑...... “这是你的吗?” 花著雨被蛊毒折磨的脑中有些混乱,魂魄似乎飘离了身体,她无意识地答道:“是。” “你的!?”萧胤慢慢地从她身上跨了下来。 花著雨感觉到萧胤有些异样,睁大眼睛,这才看清楚,他手中拿着的,是她胸前一直戴着的挂坠。 这是锦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是一个白色的挂坠,非金非银非玉,不知是什么材质雕琢而成,手工很粗糙。形状也不太规则,上面似乎是雕琢着两个字,已经磨平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字。 她还记得,那一夜,锦色是如何将这件挂件戴到了她的脖颈上。告诉她,这是她自小戴着的东西,是和家里人团聚的信物。她说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家人团聚,这件事,就拜托她为她完成了。 锦色,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代替她是会死的,她是在交代遗言。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一章 卓雅 “这个竟然是你的!”萧胤重复道。俊美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流露出丰富的复杂的表情。 认识萧胤这么久,花著雨还是首次看到他脸上呈现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震惊而不信,欢悦也惆怅,高兴又悲伤……许多对立的情绪在他一向冷冽漠然的俊脸上糅合交织,轮番变幻,真是……说不出的精彩纷呈。 他忽而深邃的紫瞳倏地一收,手脚颤抖地用床榻上的锦被将花著雨狠狠裹了起来,然后,缄默不语地转身离去。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踉跄着几乎跌倒。他离去的背影,很匆忙,甚至还有些仓惶,似乎是落荒而逃。 萧胤离去不久,回雪便匆匆走了进来,一直服侍着花著雨直到天明。 这不堪回首的一夜,她终于挺了过来。东方破晓时,她趴在床榻上,沉入到黑暗之中。 这一觉睡得真的很沉。 她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漂泊,身子变得很轻很软,身边飘过许多熟悉的人影,那是她的亲人和朋友,让她留恋。 在梦里,她很幸福,很快活,她很想沉醉在梦里永不再醒来。 可是,似乎有人不愿她这么幸福。 身畔有人在说话,一会儿低低的斥责,一会儿轻轻的咆哮,似乎还有杯盏落地声,清脆而响亮地传了过来。 “杨御医,你说过,只要挺过一夜,她就会没事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醒来?你说,她到底何时才能醒来,若是救不醒她,我要你陪葬!”强势而霸道的声音,不断地咆哮着。 “殿下,您放心,她的蛊毒发作了一次,已经解去了,如今她只是累极了,所以才会沉睡。等她睡够了,自然会醒来。” “可是她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 咆哮声持续着,吵得她无法安睡。过了好久,才终于停了下来。她想,她终于可以再好好地睡了。可是,她的手,被谁的手攥住了,攥得很紧,好痛。 “那一年,我才七岁,我在父皇送给我的吊坠上,刻上了你的名字――卓雅。” “我将它亲手戴到了你脖子上,那时候,你好小,好软,胖乎乎的,被阿妈抱在怀里。你好像晓得这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朝着我挥舞着小手,笑啊笑啊,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的像两弯月牙儿,真是漂亮极了,可爱极了。” “我也跟着你笑,阿妈也笑,阿爸也笑……” …… 有人在她身畔低低地说话,声音很轻,好似梦呓一般,可是每一句话,她却听的清清楚楚。他描述的情景是那样幸福,可是他的声音却那样伤感。 花著雨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床榻边,坐着一个人。 他握着她的手,脸埋在被褥中,只露出一头漆黑的发。 “你真是吵死了!”花著雨声音低哑地说道,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利用她也就罢了,还不让人睡觉。 萧胤听到她的声音,猛然抬首。 花著雨吓了一跳,他那张俊美如雕琢的脸竟然憔悴至极,紫色的眼眸更是布满了血丝,几乎变成了红眸。 他直直地凝视着她,眼睛都不眨,紫红的眸中,布满了狂喜。 “你……醒了!”他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著雨只觉得一阵痛楚,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臂已经包满了纱布,昨夜的情景顿时在脑海中齐齐涌了过来。 蛊毒的折磨,他的强吻,他将她扑倒在床榻上,还有他最后望着她脖颈上的挂坠沉思的样子…… 萧胤也同样的神色一震,显然,他想到的也是昨夜的事情,脸上顿时呈现出痛楚悔恨的神情,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你方才在说什么?卓雅是谁?”花著雨嘶哑着声音问道。 “卓雅是我的妹妹,当年,父皇收复草原时,打了一场败仗。那一战,母后受了伤,奶娘去找药,是我照顾妹妹,可是我却将她弄丢了。我的妹妹,她就叫卓雅。她的脖颈上,戴着的就是这个挂坠,我亲手做的挂坠。”萧胤轻轻开口,声音无比地低柔。 花著雨的心口猛然一震,卓雅……挂坠……他的妹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锦色,竟然会是萧胤的妹妹。 萧胤说的话,她信。否则,那夜,已经陷入情欲之中的他怎会瞬间冷静? 锦色最后的遗愿便是找到她的亲人,亲人找到了,可是她却去了。 花著雨心中酸楚至极,清眸中早已漾起了泪水,缓缓淌落下来。 萧胤悲喜交加地擦去她眸间的泪水,柔声说道:“妹妹,哥哥确实是禽兽,昨夜让你受苦了,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他将她纳在怀里,紧紧抱住,拍打着她的肩头,柔声低语。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二章 议亲 花著雨凭空多了一个哥哥,还是萧胤这样一个冷冽霸气的哥哥,感觉还是很怪异的。但是,再感觉怪异她也得将锦色的身份演下去。她可不想再被萧胤利用一次,或者再被萧胤扑倒在床榻上,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下次她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而且,她也不知该怎么向萧胤说起锦色的事情。 锦色已死,他的亲妹妹已死,他若是知晓,不知会多么悲恸。若是再知晓是替她死去,他或许会掐死她,她倒是不怕死,这条命本就是锦色救回来的,只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死。 花著雨苏醒过来当日,萧胤便带领她进宫去见了北帝。 北朝巍峨的宫殿之中,北帝萧乾端然而坐,身畔再没了夜妃。那一夜,夜妃被幽禁,她的父亲夜狄起兵反叛,和萧胤的兵将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战,最终夜狄败北身死,夜妃自裁而亡。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总是有些情分的,北帝未尝不是伤感的。花著雨的出现,就好似隐晦天幕之中的一道阳光,照亮了北帝黯淡的心情。 失而复得的小公主,令他极是欢喜。当日,他便要为花著雨行册封之礼。但是,花著雨拒绝了,原因是她暂时还不能接受突然出现的父兄。 当然,真正的原因只有花著雨心里清楚。 北帝和萧胤无奈,都选择尊重花著雨的意思。毕竟,她失踪时,还不到两岁,什么都不记得,与她而言,他们就是陌生人,甚至,或许还算是敌人。怎么说,她也是在南朝长大的。 花著雨还是住在太子府,虽然没有册封,但是,她的身份还是传了出去,被许多人知道了。在太子府里,她再不是被人当奴婢般使唤来使唤去了。萧胤的两个姬妾也不再将她当做眼中钉,都来接近她,妄图讨她的欢心,让她在萧胤面前美言几句。 萧胤统一了草原,又绊倒了夜妃,在北朝的威望越来越高,北帝也开始让他协理国事,每日里批奏折。他是非常忙碌的,但是,他还是尽量抽闲暇之余来陪花著雨。 日子平淡如水般,一天一天流过。 这日午后,花著雨到萧胤书房内找书看,如今,这些地方,她都可以出入自由。 萧胤的书房内,书籍是比较多的,且大多都是汉文,都是花著雨看得懂得。她从长长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来,不小心将一副卷轴碰落在地,画卷在地毯上咕噜噜展开,露出一副美女图来。 一棵玉兰树下,娉婷女子婉然而立,一袭飘逸霓裳,绰约如姑射仙子。 那女子生的很美,体态纤浓合度,面似桃花带露,万缕青丝梳成华丽高雅的发髻。她抬眸浅笑,洁白如雪的花瓣纷繁娉袅落了她一肩。 只是一副画像,观之便令人心驰神往。 花著雨清眸一扫,发现右下角题着一句诗:温婉浅笑春失色。 温婉浅笑! 原来这便是温婉的画像。 她凝眸打量着画中的女子,这便是南朝第一好女了。模样果然如传言一般,秀美如画。 萧胤便是看了这副画像,才选了温婉做太子妃。由此,才有了自己的代嫁,不能不说,自己今日的命运,和这个女子,是脱不了干系的。 花著雨盘膝坐在地毯上,心情复杂地对着画中的女子发呆,心里仿佛堵了一团黏稠的浆糊,抹不开,擦不去。 凉风扑面袭来,萧胤迈着沉稳的步子到了屋内。见她神思缥缈地凝立在桌畔,有些意外。当看到她面前的画卷时,脸色微微一凝。 “怎么,羡慕人家生的美?”萧胤除下披风,神色悠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花著雨抬眸看到萧胤,淡然笑道:“我从不羡慕别人的相貌,倒是羡慕她的运气!” 萧胤舒展开双腿,换了个姿势,坐的愈加舒服,“我现在也发现,容貌确实算不得什么。” 花著雨拿着画卷,站起身来,将整幅画展现在萧胤面前,眯眼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的话,你们男人都是喜欢美貌的女子,你不就是看了这幅画像动心的吗?” 萧胤扬眉道:“那是以前,我现在看到她就不会动心,一点也不会。” 花著雨呆了呆,懒懒笑道:“既然不喜欢,那我可把这幅画撕了!” 萧胤头也不抬,从几案上拿了一本书,静静翻了一页,淡淡道:“撕吧!” 萧胤这样子无动于衷,花著雨反倒觉得没什么趣味了。她将画卷重新卷起来,放在了书架上,道:“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张美人图,撕了太可惜了。” 她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书来,拿在手中,道:“我出去了,不妨碍你看书了。” 待花著雨的身影消失后,萧胤放下手中的书,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许久。良久,他伸手拿过身侧的胡琴,拉了起来。 没有特定的曲调,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如许云淡,如许风轻,总不至于枯坐。 心底,突然空了一块,好似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一生再也寻不回来了。 从此,只余无聊而已。 花著雨从书房出来,瞧见流风飞步向书房而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向萧胤禀告。回雪恰巧从外面走了过来,花著雨拉住回雪,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雪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回雪带你去看。” 两人一起到了太子府大门口,只见门外是一支长长的车队,车上装满了绫罗绸缎和美酒,后面是数也数不清的牛羊。 “这是做什么的?”花著雨扭头问回雪。这支车队好长,而车子上装的东西看上去也很贵重。 “送聘礼的。”回雪笑道。 “流风要娶你了?恭喜恭喜!”花著雨学着北朝人的样子,向回雪抱了抱拳。说起来也是相识一场,回雪能嫁的心仪之人,她也很替她高兴。 回雪嘴角抽搐了一下,淡淡说道:“不是我,是你!”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三章 你不是 花著雨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眼下的身份。 说起来,卓雅的身份带给她方便之时,也为她带来了麻烦。 譬如,政治联姻。 现在吹吹打打前来求亲的这支队伍,听回雪说,这是西凉国派来的使者来为他们的新任国君求亲的。他们先是进宫见了北帝,然后在北帝授意下,带着聘礼到了太子府。 花著雨真想找术士算一算,她这一年是不是红鸾星动了,先后几次议亲。 先是南朝皇帝要把三公主嫁给她,为了避免女扮男装的身份被拆穿,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她不得不假装战死。后又有炎帝为她和姬凤离赐婚,再就是和亲嫁给萧胤。 前面哪一次的亲事,到最后受伤的不是她? 现在西凉国又来求亲! 西凉国啊,她在西疆几年,也算是杀了西凉不少兵士,前任国君还是因为大败给花家军,不得已割让了五座城池,回去后急火攻心,据说气死了。现任的国君是前任国君的弟弟,大约是想借助和亲来和北朝结盟的。 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要娶的人,会是将他们杀的落花流水的银面修罗。 不过,这些政治联姻,估计她就是一只母羊,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娶回去的。 她望着那领先的使者,竟然也是她认识的一名西凉官员,曾经到梁州和爹爹议和过。花著雨不动声色拽了拽面上的珠纱,好在她以前是戴面具的,如今又日日戴着珠纱,不怕被人认出。 这边太子府正不知如何接待这求亲的队伍,又一队张灯结彩、热闹喧腾的求亲队伍向这边逶迤而来。这支队伍比西凉国的人少车少,也没有牛羊,车上全是堆积如山的箱子。到了太子府门前,便有人将箱子一个个抬了下来,箱子都是镶金带银的,里面装的物事肯定价值不菲。 斗千金依然是一袭华贵奢靡的锦服端坐在一匹黑马上,他抬眸,一双魅惑的桃花眼在花著雨脸上掠过,面上随即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斗千金也来求亲,财神啊,就是财大气粗,这聘礼生生将西凉的一国之君比了下去。 花著雨想着,若是南朝再来一位求亲者,当今最大的几个国就聚齐了。好在南朝和北朝虽然议和,但因之前和亲的阴影尚在,目前还不至于再和亲。 太子府门前的人越聚越多,也有一些年轻的姑娘们,每个人都嘴唇微张,无比艳羡地看着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聘礼。 花著雨心中却开始感到无限悲哀,她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再一次成为政治工具了。萧胤也好,北帝萧乾也好,怎么会放过这个联盟的好机会。 而且,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有了这个公主身份,她似乎更不能轻易脱身了。 花著雨这里正懊恼,身畔一阵凉风袭过,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形瞬间出现在大门口,深紫色瞳眸中有熊熊烈火隐匿,玄青色衣袍散发出不容人忽视的冷冽寒气,将门口欢天喜地的气氛瞬间凝结。 萧胤一双紫眸淡淡从花著雨脸上扫过,低沉冷冽的声音沉沉飘来:“卓雅,你先回去!” 花著雨微微笑了笑,随着回雪向府内走去,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适宜在这里出现,就先让萧胤去处理此事吧。 花著雨心事重重地刚回到她居住的小屋,便有一个侍女来禀告,说是白玛夫人前来见她。 白玛夫人是萧胤的奶娘,刚到北朝时,花著雨见过她在府门外迎接萧胤,又在她的寿宴上见过一次。之后,听说她到寺里祈福去了,一直没在府内。 萧胤对白玛夫人一直很敬重,她不光是他的奶娘,萧胤母后去的早,他便是白玛夫人带大的。 花著雨听说白玛夫人来见她,忙叫侍女迎了进来。 白玛夫人一袭素衣缓步走了进来,见到花著雨便屈膝施礼,花著雨忙拦住她,道:“夫人不必客气!”当然,奶娘的称呼,她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依旧喊她夫人。 白玛夫人满面喜色地抬眸看她,深幽的双眸在花著雨脸上扫了一圈,忽然凝注在她左耳后的地方,神色间隐约添了疑惑和淡淡的警惕。 “你真的是卓雅?”她淡淡问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花著雨清眸一凝,便知晓白玛夫人其实是怀疑她的。毕竟,锦色失踪之前,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萧胤那时年纪小,对妹妹是什么样,或者有什么标记,自然是不记得。萧乾那时只顾着打仗,大约也没什么时间去观察自己的孩儿。但是,白玛夫人却是萧胤和他妹妹的奶娘,就像亲生娘亲一样,她这个赝品恐怕逃不过她的利眸。 她如此问话,看样子是已经怀疑她了。 花著雨浅笑着坐到椅子上,淡淡道:“儿时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只是,他们都说我是,您认为我是不是呢?” 其实她从未在萧胤面前亲口承认自己是卓雅,只说记不得儿时之事了。 白玛夫人看似慈祥实则犀利的眸光凝视着花著雨,声音平静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绝对不允许你对殿下做什么不利之事!” 这么说,显然白玛夫人已经确定她不是了,不知她是如何看穿她的。不过,她得稳住白玛夫人,绝对不能让她将此事说出去。 “你既然说我不是,那也许我不是。我对天发誓,我什么企图都没有,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既然被认出来了,花著雨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日子在府中呆着,她打听到琪琪格是白玛夫人的侄女。她相信白玛夫人肯定是不愿意让她呆在这里的。 白玛夫人一愣,显然没料到花著雨会这么直白坦率地说了出来。 “你真的想离开?”白玛夫人似乎不相信花著雨的话。 “那幕达大会上的事情,夫人应当是听说了。不管我现在是卓雅或者是丹泓,都很难从这里离开。夫人既然不放心我呆在这里,那么,不知您可有法子助我离开这里。”花著雨缓缓说道。 白玛夫人沉吟片刻,道:“那好,我可以帮你离开,希望你日后永远不要再回来,更不要说是我放你走的。” 花著雨颔首答应,在白玛夫人离开之前,忽然问道:“我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 白玛夫人回首笑了笑,道:“卓雅左耳后有一块红色胎记。”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四章 不能爱 夜风吹袭,一弯可怜的月亮在云层中隐隐现现,没膝的野草在风中起起伏伏,好似浪涛汹涌的大海。 花著雨凝视着幽蓝色的天空,一颗一颗的小星星,是那样清澈而明亮,好似明亮的眼睛。 “我已经想好了,我答应东燕瑞王的亲事。”花著雨头枕在手臂上,仰面躺在草地上,缓缓地说道。 萧胤立在她对面的一处高坡上,月光斜笼着身体,是那样挺拔而修长,雕琢般的脸庞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听到花著雨的话,他受惊一般地回首,眸光深深地凝视着花著雨,紫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有愤怒,也有悲伤。 “丫头,你真的愿意嫁给斗千金?你就这么愿意离开我吗?没有一点舍不得吗?”萧胤说道,低沉的声音中竟是隐匿着一丝酸楚。 自从知悉了花著雨是他的妹妹,他便叫她丫头,叫的亲切而温柔,就好似好久之前就想这么叫一样。这些日子,他陪着她围场狩猎,草原跑马,对她极其呵护,百般宠爱,极尽宠爱。 斗千金和西凉国主前来求亲都被他断然拒绝了,拒绝的很干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花著雨原本还以为,他还会将她当做政治工具的。未料到,他竟然没有。 这令她还是非常意外的,也让她有一点感动的。 说起来,真要离开他,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淡淡的不舍。但是,她不能留在这里。 “我也总要嫁人的,何况,我觉得斗千金不错,若是拒绝了,以后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再说了,我嫁给斗千金,还能为北朝和东燕联盟出一分力,多好的事情啊!”白玛夫人说了,若是要平安逃离,只有利用出嫁这一条路。若是贸然出逃,是逃不出萧胤的手掌心的。 萧胤回首望着她,神色依然清冷,柔声劝道:“丫头,我不要你为北朝出力,我只要你以后过的好,过的快乐。你真的喜欢斗千金吗?从何时喜欢的?我不信,你会这么快喜欢上一个陌生人!” “其实在那幕达大会上,当他不惜冒险从雪山为我采回来雪莲时,我便有些喜欢他了。”花著雨低低说道,眯眼瞧着萧胤,只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大理石般的清冷光泽。 他死死盯着花著雨,眸中情绪变幻莫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最终无法说出口一般。 “一见钟情?!”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冷得似乎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他迎着天边的冷月,负手凝立在夜色之中,久久地一言不发。碎落的月光洒在他肩上,就好似为他披了一层寒冷又孤寂的流霜。 月色将他的影子拖长,他整个人就好似一只孤独的鹰隼。 他站在那里很久,久到花著雨几乎以为他成了冰雕,他才蓦然转身,一字一句地说道:“丫头,我曾经发誓过,这一生,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就算赴汤蹈火,也要为你做到。既然你真的愿意嫁给他,那大哥便去禀告父皇,就说你……就说你答应了斗千金的亲事。” 这一番话说完,他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花著雨望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接下来的日子,花著雨再没见过萧胤,或者说,萧胤再没有来见她。 终于,到了出嫁的那一天。 一大早,喜娘们便将花著雨叫了起来,开始为她梳妆。 白玛夫人作为花著雨名义上的奶娘,一早便过来了。她对着铜镜,将花著雨的一头墨发打散,用梳子慢慢地梳着。 “小公主的头发真好,像是缎子一样。”她低低喟叹着,心中,应该是想起了真正的卓雅公主。 花著雨心中也有一丝酸楚,任由白玛夫人将她的头发梳通,挽成漂亮的发髻,再穿上宽大曳的锦绣裙袂,静静坐在妆台前。 日光透窗而入,身上红色的嫁衣,如同云蒸霞蔚般耀眼。 吉时就快到了,一群喜娘围着花著雨说着吉祥话,谁也没想到,屋门忽然被人退开,萧胤踉跄着走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他一开口,浓烈的酒气便袭了过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白玛夫人一把扶住萧胤,担忧地问道。 “殿下饮了一夜的酒,已经醉了!”尾随在萧胤身后的回雪轻声说道。 花著雨透过流苏珠串怔怔望着萧胤,这是她第二次见他醉酒,那幕达大会上那一次,她不知他是否真醉了,但是这一次,她却能肯定,他是真的醉了。 他唇角挂着笑意,很灿烂的笑意,嘴角好似合不拢一般,一直笑一直笑。漂亮的紫眸朦胧迷离,醉意氤氲。 “你们......都出去,我和......丫头说说话。”他将屋内的人都哄了出去,啪地一声将门关住了。 他回身望着花著雨,一步一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嘻嘻地望着她。 “丹泓,不,丫头,我的妹妹,不对,银面修罗,你......今日,好漂亮啊!”他掀开遮面的珠串,笑吟吟地望着她。 花著雨被他的话震住了,银面修罗! 什么时候,他已经知道她是银面修罗了? 花著雨脑中疾如电闪,忽然记起从梁州回来时,恰好在夜里遇见他在草原上狩猎。当时不及细想,现在想来,他或许是去过梁州的。那么,他看到了银面修罗劫法场,联想到她也去劫法场了,所以就猜想到她就是银面修罗。 只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过去的事情。或许,他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身份。 萧胤说完话,忽然伸手掀掉花著雨头上的凤冠,一把将她粗暴地掠入怀里。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最爱的女子,最爱的......”他贪婪地盯着她绝美的脸,醉意朦胧的紫眸好似野兽的瞳,要将她吞噬一般。 “你知道么,我曾经很恨你,恨你代替了温婉,我也曾经钦佩你,可是直到那一晚,当你忍受着蛊毒的折磨,看着你痛楚,我觉得我比你还要痛楚。那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你已经开始左右我的情绪,占领了我的心,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你就好似罂粟之毒,让我在不知不觉中迷恋上,等到发现时,却已经晚了,再也戒除不了了。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 “为什么?”他好似声讨一般,深眸中全是悲恸,很深很深......令人不忍心去看。 “上天为什么要给我开这样的玩笑!连爱的权利都不给我!你是我妹妹也好,只要我能日日看到你,我会宠你,永远地宠你爱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他一把揽住花著雨的腰肢,紧紧抱着她。 于情爱之上,花著雨是一张白纸,她曾经欣赏过姬凤离,但从未试着爱过也没有被爱过。但看到萧胤如此,她心中隐约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 或许,对于萧胤,她也并非完全无心。但是,她现在,根本不能去爱。 她挣扎着,一把将萧胤推开。 醉酒后的萧胤根本不是花著雨的对手,踉跄着跌倒在地上,袖子拂过桌案,打翻了桌上的胭脂,洒落在纯白的地毯上。 氤氲的紫眸有瞬间的清醒,他低下头,狠狠地不断地捶打着如同浆糊一般的头,漆黑的墨发垂了下来,隐约,有晶莹的水珠从发丝的间隙滴落,落在地毯上的胭脂上,晕开一片妖冶的红梅。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26章 叶太医佝偻着腰,低头走了进来,进门时抬起眼皮淡淡瞧了一眼花著雨,目光木讷而冷漠。近距离看,他的确很老,脸上一条条皱纹就好似树木的年轮,记载着岁月的沧桑。看到他,花著雨忍不住想起了容洛身边的阿贵,似乎也是这般老。 叶太医慢悠悠进了屋,见了皇甫无双,不卑不亢地施礼,操着苍老嘶哑的嗓音说道:“老臣拜见皇上!” 在宫中混得,不管太监还是宫女,个个都是伶俐至极,倒鲜少见他这样漠然之人。或许是年纪大了,终究是看透了世事吧。 皇甫无双点头道:“叶太医,请起,你帮朕瞧瞧婉儿的病。来人,看座!” 有小宫女缓步走进去,搬了一个凳子放在床畔,早有小宫女在温婉的手腕上放上锦帕,叶太医隔着锦帕,开始诊脉。不一会儿,放开温婉的手腕道:“禀皇上,温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感染了风寒,老臣开几味药,煎汤服几次便会好的。” 皇甫无双顿时眉开眼笑,转首对温婉柔声道:“婉儿,你好好服药,待病好后,朕为你举行封妃大典。” 温婉侧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上顿时绽出一抹笑意,娇美如春花,她微笑道:“婉儿谢皇上!” 皇甫无双微笑着拍了拍温婉的肩头,吩咐小宫女好生伺候着。 “皇上,老臣告退!”叶太医缓缓说道。 皇甫无双微笑道:“好!” 叶太医背着药囊,慢慢从屋内退了出去。花著雨一直站在屋门口出,叶太医从她身畔缓步走过,忽回头又扫了她一眼,慢慢说道:“这位就是皇上新封的一品总管宝公公吧?”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这个老太医竟然对她感兴趣,淡笑道:“杂家正是。” “宝公公脸色很不好,当也是感染了风寒。老臣既然来了,就为宝公公也诊诊脉吧!”叶太医缓缓说道。 花著雨心中一惊,心想这老太医别看老态龙钟,眼神看似木讷,却忒是犀利,竟然一眼看穿了她身子也不舒服。这医者果然是和常人不一样,不过,想要让他为她诊脉,却是万万不可。 花著雨抬眸笑意盈盈地说道:“杂家谢谢叶太医关心,您可能看错了,我没有不舒服。是温小姐这寝宫太暖和了,我有些热而已。” “小宝儿,让叶太医帮你瞧瞧,朕也觉得你脸色不太好!”皇甫无双放开温婉,缓步走了过来。 “皇上,奴才真的没有不舒服!若是不信,皇上请看,奴才额上还有汗珠呢!是真的热啊!”花著雨暗中运气,额头顿时有了几分汗湿。 皇甫无双走到花著雨面前,伸手拨开她额头散乱的乌发,触了触她额头。 花著雨本能地想要拂开皇甫无双的手,但是,强忍着没有动。感觉到皇甫无双温热的手掌在她额上触了触,接着听到他欢喜的笑声:“果然是出汗了,真是热的,朕还以为,小宝儿,你怕生病喝药呢!既是如此,小宝儿去外殿呆着吧,让汗意落一落,一会儿我们再走。” “是!”花著雨慢慢说道。 叶太医瞧了一眼花著雨,眼神虽然漠然,但花著雨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朝叶太医望去,却见他垂下眼皮,朝皇甫无双道:“皇上,既然宝公公不愿意看病,那老臣告退了!” 叶太医说完,佝偻着腰,缓步从屋内退去。 花著雨望着叶太医逶迤而去的背影,慢慢地舒了一口气。方才可真是险啊,若非自己出汗,怕是皇甫无双会强行让叶太医为她诊脉。 这个叶太医,倒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厉害人,日后,自己见到他,可要躲着点儿了。 8888888888888潇湘书院首发8888888888 夜色如墨,更漏声声。天空只有几颗黯淡的星辰点缀着夜幕,花著雨趁着夜色,甩掉后面的跟踪者,翻墙入了安和巷的宅院。 平并不在,康从西疆还没有赶回来,屋内没有人。花著雨点亮屋内的烛火,伫立在窗前等待着。自从,得到康从西疆传回来的信笺,她便确认了爹爹还活着,只是,她却不知他隐在何处,到底,要做什么!有些事情,她想不通,可是,纵然,如此,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做了。 当泰推开房门时,便看到花著雨伫立在窗畔的侧影。烛火很昏暗,光芒极其有限,仅够他看清花著雨侧脸的弧度,柔和而倔强。 “你回来了!”听到房门声,花著雨淡淡问道,声音平静的无波无浪。 “嗯!”泰轻轻答应着,将身上的狐裘解了下来,挂在了衣橱上。 “泰,你还记得那一次吗?那一次我们和西凉大战,我们受了西凉的埋伏,腿上受了伤,马匹又战死,是你,一直负着我,将我从战场上背了回来,为此,身上受了数十道伤口。”花著雨缓缓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凄凉。泰在四卫之中,是个子最低身体最柔弱的,他的专长是暗器。可是,那一次,他却负着她走了二十多里。 花著雨的语气让泰的手一顿,他知道,将军是从不会无缘无故回忆这些的。而且,在他们面前,她也从未用如此凄楚的语气说话。 “属下记得!属下还记得,有一次属下被敌军俘虏去,将军带领孤儿军,孤军深入,冒死将泰救了回来。”泰沉声说道,当时的战况,现在描述起来,只需要用一句话便可说清楚。但,当时的惊心动魄,凶险惨烈,他却是至死都难忘。那一次,他就发誓,这一辈子,他的命是将军的。他这一辈子,永远追随将军。 “泰,我们几个人,是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一起上战场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我现在几乎都数不清,可是,如果连生死与共的兄弟都不能完全信任,那叫我日后,还能去信任谁?”她心中酸涩,呼吸若堵,一时只觉得疲累,身心皆是。 “将军……”泰心中顿时一滞,脸色变了数变,黑眸中闪过一丝哀伤。 “我知道,你们的命都是侯爷救得,你们效忠他,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可知,他要做的是什么事?”花著雨忽然凝眉,寒声似雪,“阿泰,你可还愿与我一路同行?” 她忽然转身,沉声问道。 烛火辉煌,灯下的人衣衫飘逸若曳月华,一身夺魄光彩,迫人欲窒。她含笑冷冷望着他,无尽倨傲无边孤高。似乎天地之间的风华气度,这世上独她一人所有。 若要选择,他只愿选择眼前之人,为她生,为她死。 泰慢慢地单膝跪倒在地面上,缓缓说道:“属下愿意。当日,我们都以为将军已经身死,而侯爷又是泰的救命恩人,我当时只想着不能效忠将军,便至死都要效忠侯爷。现在泰已经为侯爷做了很多,如今我只想跟随将军。” 花著雨轻叹一声,走到泰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一把将他扶起来,“好,泰!你起来!” 她缓步走到几案前,慢慢坐下,问道:“好,泰,你今日既选择了我,这一世,我便永远都会相信你!” “泰绝不背叛将军。”泰沉声说道。 “那你可愿告诉我,侯爷现在在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花著雨凝眉问道。 泰为难地皱了皱眉,再次跪倒在地,慢慢说道:“侯爷到底在哪里,要做什么,泰并不知道。将军,泰从此只为将军做事,但,泰也不能背叛侯爷。以前的事,泰也不能说。请将军赎罪!” 花著雨颔首笑了笑,其实他早已猜到泰会这么说,毕竟,爹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起来,我不会怪你。” “将军,安那里……”泰忽然问道。 “安在皇宫做事,他做的事情应该很重要,我若是找他,或许会害了他。所以,我已经知悉侯爷还活着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花著雨慢慢说道。 泰眼眶红了红,低声道:“属下知道。” “你这次到北疆,率领的不是东诏翼王的兵马吧,是侯爷私藏起来的一支队伍,对不对?”花著雨淡淡问道。 泰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去东诏借过兵,不过,并没有借到。此番去北疆的兵马,确实是侯爷私下屯的。当日我之所以说是东诏的兵,也是怕将军怀疑侯爷!” “王煜的兵马如何?有没有北下的意图?”花著雨凝声问道。 “知悉姬凤离被凌迟那一夜,王煜确实率兵南下,被我们阻住了,后来若非北朝又有异动,王煜又回师北疆,或许现在这仗还打不完!”泰慢慢说道。 “北朝真有异动?”花著雨诧异地问道。 “属下听探子是这样回报的!”泰低声说道。 花著雨负手站起身来,在屋内慢慢地踱步。一颗心,上上下下沉浮着。 “将军,怎么了?”泰凝眉问道,“将军的脸色非常不好。泰今日一定要为将军看一看!” ------题外话------ 最近几天,亲们不眠不休,为出云投票拉票,让盗妃取得了第六的好成绩。出云心中非常感动,被这么多亲支持、鼓励、爱护着,让我心中感到无限温暖。 感谢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就用实际行动来感谢亲们的支持。 今天奉上6000字免费章节,先更三千,下午再更三千。这一周花花现女装。 ------------ 第127章 花著雨低头沉吟,当年在战场上,她曾多次受伤,但因为是皮外伤,所以,泰并未给她诊过脉。但是,眼下,她越发感觉到自己危机重重,恐怕除了泰,她无法再信任别的医者了。遂慢慢将袖子掳起,烛火下,一截凝雪皓腕,冰肌雪骨。 泰的眸光忽然变得深幽,他垂下睫毛伸指搭在花著雨的手腕上,凝神诊脉。隔着薄薄的绢纱,花著雨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医者只需要通过几个灵动的手指,便可以探出她体内的好与坏,玄黄之术的微妙之处实在让人惊叹。 泰的手指搭到花著雨腕上不一会儿,神色便大惊,继而转为了然,最终又凝了凝眉,脸色极为凝重。最后,他收回手,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花著雨倒是未料到泰竟然如此平静,面对突然怀孕的男人,如若是她,说不定会惊诧的跳起来。 “泰果然没猜错,将军……果然是女子!”泰沉默良久,方艰难地说道。 花著雨有些诧异,“你猜到我是女子了,什么时候?”以前她在战场上,带着银面,应当是无人看出她是女子的。虽然她知道泰很细心,可是就连丹泓都没有一丝怀疑,他却如何会疑心了? “就是那一次我为你包扎伤口时,猜的!我一直以为,我猜的不对,哪有女子那么彪悍的!”泰抬起睫毛,瞥了她一眼道。 花著雨有些汗颜地笑了笑,感觉到泰也传染上安小二的毒舌了。 “不过,将军,你腹中的孩子是从你哪里来的?”泰凝眉问道。 哪里来的? 花著雨神思一阵缥缈,那人白衣墨发,温雅含笑的样子,一瞬间似乎化作一根竹签,带着往昔的音容笑貌,刺入到她心扉深处。 “泰,我腹中的胎儿,如今可好?”花著雨眯眼问道。 “不太好,你中了一种毒,但是量极少,且是慢性的,很难察觉,那人是想要你腹中的胎儿慢慢死掉!若是你再这样用下去,过不了一个月,腹中胎中便会有险。”泰凝眉说道。 花著雨闻言,只觉得一颗心被高高地悬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啪啦”一声摔到地上。 “还有救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急急问道。 “没事,所幸发现的早,我马上给你开一味药,每一次喝完药后,再把这味药吃下去,便能将这种毒药的药性化解。我这里有极北之地出产的晶石,可以辨百毒,比之银针更有效。下一次你再用药时,用这个晶石探一探。若是晶石变黑,那药便是有毒了。”泰说完,从衣襟中取出来一根细长如玉簪般的透明晶石。 花著雨玉手颤抖着将晶石慢慢接了过来,那晶石躺在她白皙的手心中,散发着白玉一般的光泽。极北之地出产的晶石,极凉,一如她此刻心底的那丝冷意。到底是谁想要害她的孩儿,她的药,一直是丹泓在熬,难道是丹泓?就算是身边所有的人都来害她,她也不相信丹泓会害她!可是,这药一直是丹泓在熬制,除了泰,也就丹泓知悉自己是女人。谁会对一个男人用堕胎药呢!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清眸中一片凄婉。手里,紧紧地攥着这块晶石,从今后,她和腹中的胎儿,就靠这块晶石了。 8888888888潇湘书院首发8888888888 永棠宫。 花著雨坐在梨花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丹泓在火炉边忙碌着,火炉上的药锅咕嘟咕嘟地开了,满室的药香扑鼻。丹泓将药锅从火炉上端下来,小心翼翼地倒在碗里。待到碗中的药晾得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花著雨微笑着接过来,“丹泓,你到院子里摘一枝梅花过来,我看你园中白梅开得极是娇艳。” 丹泓浅笑道:“好,我折一枝最娇艳的。”她缓步走了出去。 花著雨望着丹泓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屋内,将手中的药碗轻轻放在几案上,从腰带上的香囊中,将那枚晶石取了出来。她望着眼前这澄清的药汁,这是丹泓亲手为她熬制的,她实在不相信,这里面会有毒。手微微颤着,心也微微颤着,慢慢地伸手,将晶石插在了药碗里。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晶石,过了一会儿,从药汁中拿出来,还是白色的,如白玉一般无瑕。 花著雨顿时有些五味陈杂,为自己竟然怀疑丹泓而感到羞愧,又感觉到莫名的欣喜。 丹泓从外面缓步进来,手中执着一枝白梅。上面绽放着七八朵花蕾,犹自暗吐冷香。天气冷,丹泓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单襦裙,便出去为她摘了这枝白梅。白梅衬着她姣好的面容,更加俏丽。她晃着手中的花枝,嗔道:“怎么药还没喝下去!” 花著雨早已将晶石悄悄藏了起来,微笑着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往日里感觉到尤其苦涩的药,今日似乎也不苦了。 “慢点喝!”丹泓笑吟吟地看着她。待她喝完药,便将手中花枝送到她手中,道,“乖孩子,真听话,这花赏给你!” 花著雨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接过花枝道:“天色不早,我今夜要当差,先走了。” 花著雨回到居养所,便将从御药房要来的血莲取了出来。这血莲极其珍贵,若是采下,极易干枯凋零,是以,她从御药房取出来时,便是泡在一杯水中的。 这血莲是药引,一直是喝完药后再单吃的。她从水中将血莲取了出来,撕下一片花瓣,在热水中泡了片刻,便拿出晶石试了试。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晶石便慢慢地开始变黑。 花著雨的心随着晶石慢慢变黑而逐渐变冷,那种冷,让她的心口处一阵又一阵的发痛。 这血莲从御药房取出来后,她便悄悄放在了屋内,再没有别人插手,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血莲在御药房时,便已经被下了毒。 血莲是他从皇甫无双那里求来的,说是为丹泓治病的,而如今,这血莲中竟然有堕胎之毒。这么说,皇甫无双已经知悉丹泓的药方是保胎药,但是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大方地送了血莲。他不知这药是自己在用,他以为丹泓怀了皇甫无伤的孩子!所以,他不能任由这个孩子出世,便在浸泡血莲的水中下了毒。 皇甫无双,她与他从去岁一起走来,经历了不少风雨,她一心一意辅佐他。他暴虐也好,天真也好,冷酷也好,顽劣也好。在她眼里,都当他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纵然如今知悉他心机深沉,她对他依旧恨不起来。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的恨了! 姬凤离死了,这个孩子,他也要夺走! 花著雨跌坐在床榻上,眼前一直闪现那个美如仙童的少年的笑脸,这笑脸总是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是多么纯良无邪。 屋子里那微弱的烛光让花著雨觉得眩晕,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真不知这慢慢长夜,何时,才能过去。 88888888888888潇湘书院首发8888888888 日子好似流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月十五,过了十五,这新年就算是过去了。 锦色的消息,还没有查到,而花穆的消息,也同样没有眉目。 花著雨眼看着自己怀孕已经三个月多了,到了四五个月时,恐怕就能被人看出来了。幸亏现在天气还有些冷,穿着厚重的衣衫,披着披风,且,她本身就很瘦弱,是以到如今旁人还看不出来。 花著雨心中有些焦急,想要一走了之,但日后她还想着回宫查一些事情,所以不想将眼前这条路堵死。是以,她试着向皇甫无双提了几次,以丹泓身子不适为由,希望能放她和丹泓一起出宫,休养一段时日。但,偏偏朝中最近有两件大事要办。 一件便是一年一度的选秀和后面的封妃大典。 皇甫无双甫登基,后宫空虚,需要尽快充盈后宫。在这之前,皇甫无双想先把温婉的封妃大典先办了。温婉果然不愧是他心尖上的人,就算温婉曾被北朝掳去,他也没有一丝嫌弃,还要为她举办轰轰烈烈的封妃大典。 一件便是一年一度各附属国的朝见大礼。 南朝的附属小国不少,譬如波斯、月氏、龟兹等等,这些小国每年过了新年都会来南朝朝拜进贡。而今年,新皇登基,自然不会例外,而且,西凉也下了降书,要派使者前来朝拜。东燕一直和南朝关系不错,这次也有派使者前来出访。据说,北朝也有意要来,但这个消息还不确切。 看来,这个正月里,禹都要热闹起来了。 皇甫无双不同意花著雨离开,他想等花著雨陪着他办完这两件大事,便可以准她带着丹泓出宫去休养。 花著雨算了算日子,各国朝见她倒是可以参加,温婉的封妃大典也可以。这都在二月里差不多能完成。但秀女大选,她却是万万不能参加了。 因为到了三月份,她腹中胎儿就快五个多月了,而那时天气暖和,冬衣已经除下,她是万万不能在宫中待了。所以,花著雨便答应了皇甫无双只协助他筹办朝见大礼。 ------------ 楔子 我叫皇甫疏,今年十岁,父皇和母后都叫我疏儿,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可是,我那天杀的哥哥皇甫赢却从来不叫我的名字,他叫我鸡婆婆。 只因为我曾经说过,长大了闯荡江湖我要用父皇原来那个姓“姬”。只因为我喜欢易容成老婆婆。 当然,他给我起个鸡婆婆的诨号我不生气,本公主很大度,但让我受不了的是,他的诨号是珍珠狐狸。 这个诨号倒不是他自己起的,是他的师傅们起的,因为他忒狡猾了。珍珠寓意圆滑,狐狸寓意狡猾,珍珠狐狸就是圆滑的狐狸,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珍珠狐狸其实是高贵的狐狸。 我是鸡,他是狐狸,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我么? 其实他算什么哥哥,只比我大了不到一炷香工夫。听母后说,我生下来时瘦小的可怜,而他却粉嫩白胖,我很怀疑还在母后腹中时,他就欺负我。所以我才生得那么瘦,出生时也没有抢到他前面,所以才屈居为后,所以才整日价被他捏着我的脸蛋让我喊哥哥。 论武功,我其实是打不过他的,他光师傅就一大堆,母后的四大亲卫,父皇曾经的两大名士,都是他的师傅。 我的师傅不多,就三个:教习我医术的贵太医,教习我毒术的唐玉唐将军,还有一个教我易容的师傅。 用膳的时辰到了,父皇和母后今日不在宫,宫女们忙着向桌上端菜肴,我也凑过去端。此时我已经易容成了一个小宫女,没人能认出我来。 端饭时,我刻意在狐狸哥哥的碗里下了毒药,这药是我今日刚研制出来的,我还不太清楚这毒发作起来是什么感觉。 我看着狐狸慢条斯理地用膳,在心里得意洋洋地笑,直到他快用完了,我才出去悄然将易容抹去,回来用膳。 可刚吃了一半,我就开始肚子痛了。麻麻痒痒的,虽不很痛,却实在难受得让人忍受不了,我丢下碗就想躺在地下打滚。身侧狐狸轻轻叹息道:“害人终害己啊!” 我恍然明白,他换了我的碗,看来他身手还真是快,竟然快过了我的眼。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下毒了?”我捂着肚子疑惑地问道。 狐狸抱臂笑道:“今日你所易容成的小宫女原本比你高一头。” 我忘记在裙子里踩上一截高跷了,真是疏忽啊。 “不对啊,我以前易容成这个小宫女时,也没有踩高跷啊,怎么你就没有看穿?”我更疑惑地问。 “哥哥寂寞时,陪你玩而已,今日是给你个小小惩罚。”狐狸笑着看我,他眼角眉梢的神韵越来越像父皇了。 中毒陪我玩,这是狐狸哥哥吗?我真怀疑他是别人易容成的,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狐狸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和父皇如出一辙。母后每次逗完父皇,或者捏父皇的脸时,父皇也是这样的表情。 “解药?”看到我捂着肚子很难受的样子,他皱眉问道。 我痛得额头冒起了冷汗,委屈地说道:“我还没研制解药。” 狐狸磨了磨牙,“没有解药,你也敢来让哥哥试毒?”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睥睨了我一眼,伸手将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封住了我身上几个穴道,疼痛的感觉顿时消了。 其实我知道我这个毒害不了人,只会让人难受一会儿,我哪里能真要毒死狐狸,他可是我哥。不过,狐狸今日表现不错,竟然给我输内力减少疼痛,还抱我到唐玉师傅那里去解毒。 “哥要去江湖上闯荡,你要是听哥的话,哥就带你去!”狐狸眨着睫毛诱惑我。 “我听,我听。”我急急喊道,闯荡江湖啊,狐狸竟然用这么诱人的条件诱惑我,以后我们和解。 “好,那趁着父皇和母后不在,我们现在就走吧!”狐狸贼贼地瞧了瞧四周,拉着我就悄然出了宫。 当然,其实我知道,我的师傅和狐狸的师傅都躲在暗处跟着我们呢。但他们只要不出面,我们也懒得理他们。 我和狐狸在江湖上游荡了好几个月,很惬意很自在,但让我最恼火的是,鸡婆婆这个名头在江湖上也叫响了。 “你不觉得鸡婆婆这个名字很可爱吗?”狐狸笑眯眯地说道。 是的,可爱,前提是别和珍珠狐狸相提并论。 ------------ 第一章 邪魅 我歪在客栈的炕沿上,喝着易十六为我煲的汤,手里拿着本艳情话本兴致勃勃地看着。 门被人敲响,我以神速的速度将话本藏好了,咳了一声,嘶哑着声音说道:“进来!” 倘若让属下看到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对这种话本感兴趣,他们铁定鄙视我。 “婆婆,我不想照看那个人了。婆婆还是换一个人吧!”蓝雁推门走了进来,红肿着双眼说道。 我颇惊异,这是我今日第二次看到蓝雁抹眼泪了。 我虽然认识她十五年了,还从未见她哭过。而今日,她竟然哭了两次,这倒是勾起了我对那人的好奇之心。 我慢慢走到她身前,用龙头拐杖轻轻敲击地面,冷声道:“雁子,带老身去会会那人!” “婆婆……”蓝雁显然很是惊异,因为我以前对这类事从未上心过。不过,她见我要插手此事,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我这就带婆婆去!只是那贼人很是凶狠,婆婆要当心些!” 我眯眼笑道:“老身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雁子不必担心。” 我在“西江月”混了有三年了,江湖上的无赖之徒也见过不少,还不都被我乖乖收拾了。这次不过是押送一个江洋大盗而已,这等小活,我以往可是不亲自做的。若非是蓝雁第一次出来办事,我不太放心,也不会跟着出来凑这个热闹。 蓝雁领着我向客栈后院走去,此行所押送的那辆马车便停在院子正中,为了安全,根本没让那人住客栈。蓝雁拿出钥匙,将车厢门打开,朝我轻轻颔首,然后好似赴死一般先行进了车厢。 我心中清楚,若然不是我要来,她是决计不会进去的。 我尾随其后,还未曾进入车厢,便见前面的蓝雁身形踉跄了一下,不知怎么就扑倒在里面。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啊?”一道邪邪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魅惑的犹若魔音,带着满满的嘲弄和讥诮。 我自然知道蓝雁是决不会投怀入抱的,很显然是里面那人做了手脚,又出言调戏。 我弯腰钻入到车厢内,光线暗淡的车厢内,只见蓝雁趴倒在一人身上。那人一边朗声笑着,一面俯身虏获她圆润小巧的耳垂,好似爱怜般亲吻着。 蓝雁进来时,显然是戒备十足,未料到还是遭了暗算,一张脸早已红透,更何况,身后还跟着我。这一次,她倒是没气哭,而是恼羞成怒了。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珠钗,便用力向那人身上刺去。 “扑哧”一声,珠钗刺入到血肉中的声音。 邪魅的笑声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发高了。 “姑娘太过心急了,一进来就投怀送抱将自己奉了上来,然后又送上了定情信物。你说,我怎么好拒绝你呢,那样你多没有面子。更何况,像姑娘这样的尤物,我可是求之不得,既如此,信物我收下了,一定会好生保管的。”邪魅的声音在车厢内低低萦绕。 登徒子我见过不少,像这样无耻的是首次见。 明明是自己下流,却说是别人投怀送抱。 明明是反抗他刺向他的珠钗,却说成是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蓝雁从那人身上爬了起来,羞怒地站到一侧,刺入到那人肩头上的珠钗,她也忘了拔。 我冷冷地哼了一声,邪魅的笑声一敛,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转首向我望来。 幽暗的车厢内,顿觉戾气暗生。 我眯眼盯着那人,只见他乱蓬蓬的头发胡子一大堆,看不清面貌。不过,从百草丛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倒是清光潋滟,锐气无双。 这人手脚都被精钢所制的链子锁了起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都这样了,还如此猖狂,也不知他方才到底是怎么让蓝雁扑倒在他身上的。 “我还以为你又找了位姑娘过来,却原来是个老婆婆,我对老的没兴趣。”那人斜斜瞥了我一眼,言语愈发轻佻地说道。 “呵呵呵……”我嗤笑了几声,嘶声道,“你对老身没兴趣,但老身对你可是有兴趣的紧。你知道老身我今年多大岁数了吗?”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身前晃了晃,“一百了。能活这么大岁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老身最惯用的就是采阳补阴,你虽然容貌丑了些,但是身材还是很不错的,老身我……看上你了,你就等着洗刷洗刷伺候老身吧!” 对付无耻之人,就要用更无耻的办法,我一贯是这么认为的。 我说完便“色迷迷”上上下下打量着此人。 说实话,刚才我只是随口说他身材不错。这一打量,我发现,可不仅仅是不错啊,简直是―太好了。 这句“尤物”明显让那人黑了脸,他眯着眼,透过散落在额前的凌乱发丝打量着我。那目光,森然而冷冽。良久冷然道:“原来还是一位老妖婆!” 我拄着拐杖走到他近前,婉然一笑道:“美人,就等着好生伺候我这老妖婆吧!” “哦!只怕你消受不起!”那人冷然笑道,其话语里的寒意凛然,很显然是极为恼怒。 我笑吟吟地说道:“怎么,这就怕了吗?” 我伸手将蓝雁刺在他肩头上的珠钗拔了下来,握在手中,回身递到蓝雁手中,叹息一声,颇为遗憾地说道:“我们家雁子你还是配不上的!” 那人冷哼了一声,忽长长叹息一声。这一瞬间,一股淡香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朝着我扑面而来。我来不及屏息,吸入鼻端少许。这香气我并不识得,但是吸入鼻端那一瞬,顿觉头脑有些混沌。倘若我不擅使毒,此时说不定就已经被迷晕了。 我拿起龙头拐杖,朝着他身上狠狠戳了一下,又伸掌在他脸上掴了一下,同时伸指将他的穴道点了。 都全身受制了,还如此算计别人,往日里不知怎生兴风作浪呢!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车厢内摆设极为考究。卧榻上更是铺着华贵的锦缎,一侧的几案上,摆放着酒壶和酒盏。看来是之前对此人太过礼遇了,让他忘记了自己眼下是囚犯的身份。 “雁子,派人搬个铁箱子过来!”我回身吩咐蓝雁。 蓝雁闻言,忙出去传话,不一会儿便派人搬了一口铁箱子过来。 我望着铁箱子,面上笑意愈盛,伸掌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似亲人一般温言道:“这卧榻又冷又硬,这几日委屈你了,既然老身我看上了你,断不能让你再受委屈。”言罢,使了个眼色,令人将他搬到箱子里,再将他身上的锁链和箱子上的铁环锁在一起。 “这里面应该比卧榻要舒服多了,好生享受吧!”我笑吟吟说道。 那人眸中有寒意一闪而逝,俄顷,闭上眼睛冷笑道:“婆婆真是够体贴,这箱子不错,多谢了。” 我温柔一笑,“啪”地一声合上了箱子。 “婆婆,这样合适吗?”蓝雁笑得眉眼弯弯,显然觉得终于出了一口气,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忧地问道,“那雇主可是千叮咛万嘱托,除了把他安然押送到肃州外,万不能委屈了他的。” 我瞥她一眼,笑语道:“雁子啊,谁说老身委屈他了?你不看这箱子比卧榻更舒服吗?” 蓝雁连连点头道:“那倒是!没有委屈,这箱子舒适,最主要在里面安全,什么刀枪剑戟的,都伤不着他!” “是啊!安全的很!”我笑吟吟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对守在马车一侧的护卫道,“把我们的旗子,换上出殡的白幡。” 人都躺到铁棺材里了,白幡自然是要挂出来的。 ------------ 第二章 交锋 自从挂上了白幡,这一路向北,倒是平安无事。不管是商队还是镖行,见到我们这队伍,都是避而远之,也无人打听到底押送的是什么人。 十日后抵达安镇,说是镇,其实就是比一般村落大点热闹点的村子。 这几年我在江湖上飘,去的地方虽不少,但很少往北边去。原因无他,怕冷。此番北去,也算是破例了,所幸是秋季,天还不太冷。不过,满天断鸿飞鸦的,着实让人愁肠百转。 傍晚在安镇唯一的客栈落脚,晚膳是青菜牛肉豆腐汤,蓝雁拿着两支筷子,对着桌上的饭菜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就是不下筷子。半晌,抬睫哀怨道:“婆婆,我没有胃口。” 我颇同情地蹙了蹙眉,这便想起我初出江湖时的样子了,和蓝雁何其相像啊。哎,她既没有胃口,我自然不会客气。端起饭碗,一番风卷残云,将两人份的饭食统统笑纳。末了,拍了拍肚子,笑吟吟道:“雁子,老身去歇息了。夜里警醒点,马上就到肃州了,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蓝雁欲哭无泪地点点头,其实我不是欺负她啦,既然出来闯荡,这娇小姐的脾气总是要改一改的。 夜色沉迷,胡风如刀。 楼梯处隐约有响动,我一骨碌便从床榻上立了起来,身手自是伶俐至极,顺手抄起龙头拐杖便悄然出了屋。 天空中的月儿好似蒙了一层纱,月光洒下来,也是晦涩幽淡。 我循着声音跟了过去,遥遥地,瞧见一道红影悄然掠了过去,那身形,却是蓝雁无疑。眼瞅着她去的地方是客栈的厨房,我几乎失笑。真是……和我当年很像啊很像! 既然起来了,我便向后院溜达了一圈。 马车安然停在客栈后院,西江月的护卫精神抖擞地守护着,易十六看到我,忙过来禀告道:“堂主,一切安好。” 我点了点头,巡视了一圈便回了屋,正想要继续歇息,就见床头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张被飞镖钉在墙上的纸。 我将飞镖取下来,迅速扫了一眼,便快步去了蓝雁屋中,无人。客栈的厨房内,无人。整个客栈寻遍了,也没有寻到蓝雁。 蓝雁失踪了。 很显然是去厨房找东西吃时,被人挟持走了。 信上写的清楚,若想要蓝雁,拿般若卿来换。 出事是正常的,倘若一点事也不出,押送这样的活随便一个镖局就可以做了,也不会特意来求助我们西江月了。 只是,这些贼人没有直接来劫般若卿,而是将蓝雁劫走了来交换,倒是狡猾的很。 我再瞄了一眼交换的地点:鬼堡。 派易十六去打探了一番,获悉鬼堡距此地五十里地,是一处废弃的荒城。传言那里到了入夜,便鬼哭狼嚎的,所以过往行商都是绕道而过的。 看来,事情有些棘手啊! 只是蓝雁,却不能不救的。 我叹息一声,眯眼道:“十六,准备一下,去鬼堡。” 易十六跟了我三年了,我的脾气他是熟知的,闻言并没有反对,只是扬了扬眉毛,低声道:“堂主,你真要去?” “废话,老身一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妖魔鬼怪吗?”我瞥他一眼,淡淡说道。 易十六却不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流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十六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能让人在一瞬间失神。 我摸着拐杖想,十六看上去和蓝雁倒是般配的,不如今夜就让十六做一回英雄,救一回美人。倘若真是两情相悦,届时我再出来保媒,想必他蓝家也是说不出来什么。就这样定了。 “十六,今夜你不必再保护我,你的任务便是救回蓝小姐,听清了没有?”我沉声吩咐道。 易十六意外地抬眸,室内的烛火摇曳着游走在他脸上,让他俊秀的五官变得越发鲜明,有一种纯净的静雅。 他只是盯了我一瞬,随即敛了睫毛,低声应道:“属下遵命!” 我莫名地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乖啦!去吧!” 十六身子隐约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沉默了良久,才淡淡说道:“你也小心!”随即便出了屋,那背影,隐约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 …… …… 鬼堡不愧是鬼堡,地形极其险恶,里面风卷黄沙,阴风阵阵,磷火点点。这种地方,不知有多少枉死之鬼。 在这样的深夜,胆小之人遥遥听到这些凄号风声,也早已吓得不敢靠近,更勿论要进去了。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是来到这种地方,心中也有点胆怯,但,蓝雁尚在那些人手中,这些贼人凶悍异常,倘若对蓝雁下手,我绝不能丢下她不管。 何况,此行所押送的,也不过一个江洋大盗而已,用他来换蓝雁,一点也不亏。 我观察了一会儿地形,示意易十六将那贼人从马车中拖了出来。 这晚的月亮也半隐在云里,月华昏暗,照映在身上,如披着夜霜。 那人满脸的胡子在幽淡的月光下,看上去分外峥嵘,和这鬼哭狼嚎的环境极是搭调,好似从哪里冒出来的恶鬼。 不过,这人若是鬼,也应该是最颐指气使的傲慢之鬼。 他任由十六拖了他前行,眸中神色,淡定到极致,好似这身子不是他的。 我走到他身前,俯身查看了他身上的锁链和穴道,万无一失了才令十六带了他进去。 “真是可惜了!”他忽然开口说道,利眸中满是惋惜之色。 “可惜什么?”我冷声问道。 那人悠悠然笑道:“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我凝神一听,只听得风中隐隐夹杂着野兽的低嚎声。 这黑黝黝的深夜,火焰在风中明灭,映得人脸上也是忽明忽暗,每个人脸上此刻都闪过一丝淡淡的惊惧。 ------------ 第三章 坠落 “听到了没有,那可是狼叫,这声音听着,怎么也得有几百只狼吧!”他慢条斯理说道,沉沉夜色之下,眸光诡谲,唇角笑意讳莫如深。 我提起拐杖,冲着他身上狠狠砸了一下,冷声道:“闭嘴!”到了此刻,这个家伙还不忘捣乱。 “别听他胡说,这里哪里有狼,最多只有几个,我们这些人难道还怕了这些畜生不成?”我静静说道。 众人闻言,心头惊惧暂消。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几只狼还不放在眼里。 我们一行人进了鬼堡,将火把插在地面上。 易十六冲着暗影之中高喝道:“般若卿已经带到,还不将蓝姑娘交出来!” 我这才知道这个胡子拉碴的贼人竟有一个这样文雅的名字――般若卿。说起来,这趟差事群我确实太省心了,大小事务都交给易十六和蓝雁办了,连贼人的名字也懒得去问。 江湖上,总不乏一些杰出的侠士,自然,也便不乏一些恶名昭著的人。 般若卿便是后者。 传言,他在十五岁上,一剑挑了好几个门派,灭敌数百,一剑成名。 传言,他为了得到掌门之位,竟欺师灭族,杀了自己的师傅。 传言,他风流成性,死在他手中的名门闺秀和江湖侠女不下十人,当然,并非是他杀了这些女人,而是这些女人争风吃醋,为情所困,自杀残杀,或者自裁而亡的。 传言…… 我斜睥了般若卿一眼,颇为可笑地想到,这样的人,也能让女人争风吃醋?那些女人都瞎了眼了吗?抑或是没见过男人? 易十六的话音刚落,前面一尊黑乎乎像是一只蹲着的雄狮样的土丘后,现出几道人影。其中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正是蓝雁,一把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蓝雁一看到我们就大声喊道:“婆婆,十六,你们不要管我,万不能把那个贼人放了啊!” 我轻轻叹息一声,心想:雁子啊,我怎么能不管你呢! 我淡淡挑眉,也不和他们废话,只冷声道:“换人吧!” 那边贼人冷喝道:“你们先放人!” 我勾唇笑了笑,“那怎么行,你们先放!” “好,我数一、二、三,同时放!”那边人喊道。 “也好!”我眯眼道,看了看那边人数,就算是他们耍赖,我们这边的人照样能赢过他们。 一! 二! 三! 三声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过,我放开了拎着般若卿的手,那厮竟然并不急着走,笑吟吟地望着我,冷魅的眸中,划过一丝幽寒,“再会了,老妖婆!哦,不!或许,我们永远不会再会了!”说完,他迈着优雅至极的步子慢慢离去,难为他一身的锁链,也能走得如此从容优雅。 我站在那里,看着蓝雁顺利地走了回来,心中松了一口气,令易十六保护好蓝雁,一扬拐杖冷喝道:“这几个贼人,一个也不要放走!” 蓝雁救回来了,我便不能再将这些贼人放走,我们西江月还从未办事失败过。 般若卿闻听此言,忽然飞身一跃,纵身到一处高石上盘膝坐下。他在石头上回身望着我,冷魅的眸中,划过一丝嗜血的笑意。 “只怕一个也走不了的,不是我们!”他冷笑着说道。 我自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指挥着众人正要上前。 耳际,忽然传来长长的啸声。 那啸声正是从般若卿口中发出来的。 暗夜之中,这啸声悠长,高亢,夹杂在风里,遥遥地传了出去。 夜风凄厉,冷月幽光勾勒出模模糊糊的峰峦轮廓,鬼堡外,暗夜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 远处,忽现点点萤火幽碧,四散漂浮。 我惊愣地睁大眼睛,并非是夏夜,自然不会有萤火。 这应该是野兽的瞳。 忽然想起般若卿方才说有狼叫,我并没有信他。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而这狼,显然是被他的啸声引过来的。 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只,缓慢地围拢过来。 众人皆惊! 我回首再望去,般若卿和那几个贼人已经不知躲到了何处。纵然我们这边有十多个人,虽然武艺高强,但要对付几百只苍狼,却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原来,这些贼子选在这里换人,便是早就设好了圈套,要让我们这些人尽数葬于狼腹。 “婆婆,我们怎么办?”蓝雁声音颤抖着问道。 我心中其实也是怕的,但还是强自壮起胆子,低声道:“别慌,我们有火把!”可是谁心中都明白,这火把并不能支撑多久,总有燃尽的时候。 群狼随着我们的脚步,亦步亦趋。 忽然,一声示威的吼声,一只狼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我们冲了过来。 易十六低喝一声,电光石火间,一道刀光乍然亮起,接着便是浓浓的腥味。他已经一剑刺入到狼的喉咙中,顺手狼甩了出去。狼群蜂拥而上,将受伤的苍狼分食殆尽。 血腥气,更加激发了苍狼的嗜血的兽性! 更多的狼,一只接一只地扑了过来。 夜色诡谲,冷风凄厉。 这一次,是自我到西江月后,所遇到的最惨烈的一战。而对手,是凶悍的狼群。 战到了最后,我身上也挂了伤,整个人有些筋疲力尽。而那些狼群,在我们将它们再一次击退后,又再次虎视眈眈地围拢了过来。 怎么办? 我心中明白,倘若凭我们这几个人要想杀尽这些狼,是不可能的。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将头狼斩杀,才可以击退这些狼! 一念方起。 就听得狼群中一只苍狼昂首挺胸吼叫着,它比其他的狼要高也要壮,额前还有一撮白毛,异常醒目。 这便是头狼无疑。 我生怕头狼再次隐退到狼群中寻找不到,猛然纵身而起,向着狼群飞跃而去,矫健身姿在风中如离弦的箭,携带风雷之势直取头狼。 这一击,我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因为我知道,倘若这一击不能够将头狼击死,它势必隐入到狼群之中,那时,我若再想寻到头狼,便难上加难了。 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如今都系在我这一击之上。所以,这一击,我是用了全力的。但是,头狼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狼,很是狡猾。看到我迎面袭来,如同鬼魅般躲开了。 我这一跃,已经将自己置于狼群之中了。身后一股腥气袭来,一头狼已经跃至我身侧,闪着寒光的狼爪已经搭在了我肩头上,张开狰狞的大口向着我咬来。 我腰肢一拧,避开了这只狼的袭击,手中拐杖再次向头狼砸去。我岂能放过它! 只听得“啪”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龙头拐杖精准地敲在头狼的头上。 血花四溅,腥味盈鼻。 成功了! 头狼被击中,但并没有立刻就死,竟然嚎叫着带领着群狼向我扑了过来。 我后退了两步,脚下忽然一空。 这一瞬,我听到易十六的惊呼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道身影飞掠如电般跃来。那身影越过群狼,一手揽住了我的腰肢,另一手提剑一刺,长剑发出尖利劲啸,狠狠地刺入到最前面那只狼的狼腹之中。 眼前一切飞掠如电。 我和易十六相拥着向下坠落。 ------------ 第四章 脱壳 原来此处,竟然濒临一处断崖,夜色黑沉,我竟然没有发现。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尖利犹若狼嚎。 事实上,确实有狼嚎声,有几头狼收势不住,也一起坠落而下。 暗黑的夜里,我朝着近在咫尺的易十六微微一笑。我没想到,这个一直追随我的十六,竟然会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来救我。 我自然知道自己这一笑是绝不好看的,但淡淡的月色下,我似乎看到十六的脸又红了,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在暗夜里极是急促。 “十六,这处断崖不知道有多深,倘若我们因此死了,你会不会后悔救我?……”我挑眉问道。 “不会!”易十六坚定地说道。 他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一个旋转,一只手揽着我的腰,一只手勾住了崖上的蔓藤。下坠的力道极是大,那蔓藤承受不住,瞬间断开,如此反复,到最后我们摔落而下时,下坠的势头已经减缓不少。 在快要落地时,十六臂膀骤然一紧,护着我摔落在地面上。他一只手将我用力扣入怀中,在地下急速翻滚。 我有些头晕目眩,当最后我们停下来时,除了震动和撞击带来的疼痛外,我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是毫发无伤。 那些锐利得可以在人身上开出血窟窿的石头和能刺入到人身上的荆棘竟然都放过了我,这倒不是因为我运气好,而是因为我被护住了。 在滚落之时,我被十六紧紧抱在怀里,是他将锐利的石头和狂乱的荆棘都替我挡下了。 “十六,你没事吧?”我哑声问道,凝眉打量着他。 “堂主,我没事!”他低低说道,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这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趴伏在他身上的动作,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彼此的呼吸在黑暗中交缠。十六的那双眼睛中似乎有精芒在闪,竟然灼灼发亮。 我慌忙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将他从地面上搀扶了起来。 “头狼已死,余下那些狼便如一盘散沙,就是攻击,也再没有了章法,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易十六低低说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她们,而是我们两个。般若卿那些人躲在暗处,知道我们跌下了悬崖,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耳畔一阵水滴石壁的声音,我眯眼细看,发现一处山洞。这山洞很隐蔽,开口处如同一处岩缝。 我扶着十六进到洞中,寻了些干柴,在洞内点起一堆篝火。 火光摇曳,我看清这洞外小内大,里面阴冷潮湿。 我将十六扶到篝火前坐下,借着火光,我看清了十六身上被尖石刺得稀烂的衣服和满身的血,我觉得鼻子有些酸,视线也有些模糊。 我揭开他的衣服,将他肌肉里的荆棘和尖石挑了出来,然后敷上金疮药,再用布条缠住。虽然有些伤口,但所幸都是皮外伤。不一会儿,十六便说:“我们必须要及早离开了!” 我点了点头,若是待到明日,不知会有何变数。我站起身来,将洞内篝火熄灭。此刻,天色已经微明,我正要和十六出去,就听得外面遥遥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我心中一凌,是那些人寻了过来。若是我们的人,一定会呼喊我们的名字。 “婆婆,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得把他们引开,不然,他们会发现这个石洞的。”十六低声说道。 “发现了又如何?我们就打出去!”我冷冷说道。 “不行,我们现在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去将他们引开。一会儿你就从这里出去。”十六说完,便不顾我的阻拦,从石洞内悄然冲了出去。 暗夜之中,我听到人声随着十六的离去越来越远。 我透过遮在洞口藤蔓的缝隙,向外望去。外面天空已经呈现乳白色,但是密林中还是幽蓝一片。我缓步从洞中走了出来,心中担忧易十六,便纵身跃到前面一处树丫上,朝着远处望去,可是,林密山远,易十六以及追他那伙人早已消失无踪。 我轻轻叹息一声,便纵身从树梢上跃了下去。我这边一动,身后不远处一阵窸窣声传来,一道身影从后面林中追出。 我不知何以这里还留有人,不知人数有几,武功如何,更不欲和这些人恋战,便拧身一跃,往密林中钻去。 我飘身攀住树梢,从林中穿过,翻过一处陡峰,身后人依旧追的甚紧。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前方忽现一处山坳,山坳处一处激流,上面驾着一处独木桥。 我飘身跃了下去,在溪边,将身上破烂的灰色老妪布袍褪了下来,所幸内里一直穿着少女的装束。再将脸上以及手上如同褶子皮一般的假面揭了下来,在龙头拐杖的龙头上轻轻一按,一阵机簧轻响声,龙头便缩了回去,拐杖便成了一段木棍。我将木棍放在身畔,将脱下的外衫藏好。伸出袖子在头上一挥,将白色假发套纳入袖中。 溪边,临水照影。 我早已换了一副模样。 布衣罗裙,乌发披泻,没有工夫再去挽发了,我褪下罗袜,赤足伸到溪水中,再将乌发沾湿了水,装作在溪边浣发的样子。 这一切才方做好,只听得身后密林中有衣衫拂动树枝声,三人飞掠而出。当先一人,正是般若卿,他纵身跃到溪流边,动作快若鬼魅般上了独木桥。 这人的轻功如此之高,倘若方才不是因为密林阻隔,或许,我早已被他追上。 他忽然在独木桥上驻足,扭头望向我。 山间晨雾袅袅,他双目寒意穿过晨雾,直透人肺腑。 “喂,小姑娘,可曾看到一个老婆婆从这里过去?”般若卿身侧一人问道。 我将湿漉漉的头发一甩,水珠四溅中,回首嫣然笑道:“你们是什么人,追人家老婆婆做什么,难不成还看上了老婆婆不成?” 那人呆呆看了我一眼,扬声再问道:“你到底见没见?” 我咯咯笑道:“见了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掳去头发上的水珠。 山间空旷,衬托着我的声音极是清脆。 好久没有用自己的原声说话了,扮作老婆婆的声音也是嘶哑难听,极力压抑。这用自己的声音说话,感觉真是好。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淘气啊,我们就是问你见没见一个老婆婆,你就这么多话?”另一个人脾气似乎不太好,怒了。 我从身后的草丛中摘了几朵小白花,洒在溪水中,看着它们在流水中,像珍珠一样排成一串。我伸足拍了拍水面,水花四溅,排成一排的小白花瞬间被水流冲散。我玩的不亦乐乎,般若卿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伸手制止住身畔两人,站在独木桥上,静静望着我问道:“小姑娘,请问你看到一个老婆婆吗,我们找她有事?还请小姑娘说一下他向哪里去了?” 我拿起一粒石子,眯眼瞄了瞄,手腕轻轻巧巧一甩,石子飞了出去,在水面上旋起一个接一个轻快活泼的水花。我也不看他,笑吟吟说道:“看你长得像个野人,不过态度还好,我就告诉你吧。我的确见一个老婆婆,向山坳东边去了。” “多谢!”般若卿淡淡说了一声,沿着独木桥带着两人向东追了过去。 我伸了伸舌头,切,还多谢! ------------ 第五章 邂逅 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个老太婆,不知会怎么想,不过,我可没兴趣知道这个大胡子的想法。看着他们三人穿过独木桥,施展轻功向山坳东边飞跃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我站起身,穿上鞋袜,沿着山坳向西而去。心中担忧易十六,不过待我上了悬崖,也没看到他。易十六是我的贴身暗卫,但他武功并不算多么高,当年父皇派他来做我护卫时,我还并太情愿。埋怨父皇派这样一个人到底是要他保护我,还是让我保护他来着?不过,他跟了我这么久,倒有一样好处,就是运气好,每次都能险胜对手,也没受过伤,除了昨晚。 我只得回到安镇,在一家成衣店换了装,重新扮成婆婆,拄着拐杖回了客栈。 蓝雁和两个西江月的护卫在,他们倒没什么,受了点轻伤。 “婆婆,你没事吧?”蓝雁看到我回来,迎上来担忧地说道。 我慈爱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淡淡道:“婆婆没事,你派人把十六找回来吧,他受了伤。”倘若有朝一日,蓝雁知悉我就是从小和她玩在一起的小公主,不知道会如何反应。 蓝雁点头道:“易护卫已经回来了,方才看到婆婆没回来,又带人去寻找婆婆了。我怕婆婆回了客栈找不到我们,所以才在这里等候着,我这就派人传信,让他们回来。” 我点点头,蓝雁转身去了。 十六回来时,身上还是那身被荆棘和尖石挂得破破烂烂的衣袍,胳膊上和腿上还有我草草缠上去的布条。当日夜里,没来得及细看十六的伤势,如今看去,很是惨烈。 “十六,你怎么样?”我凝眉问道。 “我没事,堂主没事就好!”易十六低低说道,身子忽然踉跄了几下。 我忙上前扶住他,派人将他身上的伤势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知悉,胸部有一处被尖石刺得很深,几乎触及到心肺,差那么一点十六的命就危险了,可我昨夜还都以为是皮外伤。 “伤得这么重,怎么不早说!你真是不要命了吗?你到底是我的护卫,还是当我是你的老妈子,这么让我操心!”我恨声说道,一边数落着十六,一边派人给十六敷了金疮药,重新包扎了伤口。 十六低着头,脸色微红,声音清雅地说道:“属下以后不会再让婆婆担忧。” 我白了他一眼,蹙眉道:“般若卿逃了,这次的押送任务就算是失败了。我们距离肃州也算不远了,还是去见一见雇主,将事情说明一下吧!”虽然我们西江月做的都是相助人的活计,但是没帮到忙,也是有必要去说明一下的。 说实话,心中是有些懊恼的,我自从出道,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败绩,这次算是第一次。 那个般若卿,我记住他了。 …… …… …… 肃州。 这些年南北朝以及西凉关系和睦,肃州偏于北方,多有北朝人和西凉人在此地做生意,人口渐渐趋于杂居。 从街上走过的女子中,偶尔会见到三两个穿着北朝服饰的女子。北朝的服饰虽然繁琐了些,但是偏于华美,还是极其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侧的蓝雁美目早已发亮,惊叹道:“婆婆,这北朝服饰真漂亮!我可不可以买一套来穿穿?” 我拧了拧眉,咳嗽一声道:“不行!” “只是穿一穿嘛!又花不了多少钱的。”蓝雁娇憨地说道。 我哑声道:“雁子,我们西江月是不缺钱,可是你别忘了,你是南朝人!” “谁规定我们南朝人就不能穿北朝的衣服的?”蓝雁还是不服气,嘟嘴低声嘟囔道。 我眉头拧了拧,冷眼瞧了一圈周围的侍卫,看他们每个人都面带同情地望着蓝雁,好像我是多么不通情理似的。蓝雁来到西江月不久,已经颇得这些护卫的爱慕。 “好吧!既然雁子这么想穿,那就买一套吧!”我缓缓说道。 蓝雁获得了我的首肯,高兴的跳了起来。看到路边有一间成衣店,便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便穿了北朝的服饰。 蓝雁本来就生得很美,北朝的服饰又本就华美。她穿上这身衣衫,真是绝美了。精美的带着珠串的头饰,剪裁合体的明紫色开叉长袍将她窈窕的线条勾勒了出来,下面是流红色的细褶百褶裙,腰间还束着玫红色鎏金腰带。 “好看吗?”蓝雁张开双臂,在街心翩然旋转了一圈,妙目似有若无地瞟向了易十六。 好吧,虽然我是女子,但是我承认我也被电到了。 确实好看,一帮护卫都看呆了。 我心中有点不舒服,我忽然明白,方才我为何不让蓝雁买这北朝服饰了。因为啊因为,其实我也很想很想穿,但是却不能穿。 我嫉妒蓝雁啊! 不过,再是想穿我也是不能穿的,只好压下心头的冲动,朝着蓝雁点点头。 “好看不好看?”蓝雁再问,又偷眼瞧了一眼易十六。 我心中一动,看样子蓝雁对十六有点意思。 “好看,好看!”一帮西江月的护卫连连点头。 易十六静静伫立在街心,双眸静静凝视着前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热闹。 “十六,雁子穿上这衣衫好看吗?”我眯眼问道。 十六扭头扬起睫毛淡淡扫了一眼,说道:“一、般、般、吧!” 他一字一顿,很安静的声音,于这样热闹的场面有些格格不入。整个人一身黑衣,人也清雅淡定到极点。 这样安静的十六,有一种优雅的贵公子的气质。 我有些无语,蓝雁本就美丽,穿上这衣衫,更是风姿绰约,可是他竟然说一般般。而且,当着蓝雁这么说,太不解风情了。 我抬起龙头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冷笑道:“傻小子!” 易十六抬眸看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本来就是!” 也不知他说的是蓝雁本来就不好看,还是他本来就傻,总之,我很头疼。没想到爱害羞的十六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小子还真是傻到不可救药。 我再看蓝雁,漂亮的小脸早已惨白如雪,怏怏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就在场面有些尴尬之时,忽听得街道上一阵马蹄声传来,一队人马朝着这边疾奔而来。 这一日天色不太好,日头躲在阴云里,西风猎猎。 当先一匹乌驹,马上之人甚是夺目,身着一身紫衣,头发没有箍住,只是随意披散着,很是肆意。 我在南朝很少看到这样肆意的妆扮,不免多看了一眼,奇怪的是,这人年纪并不老,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可是头发竟然全白了。我几乎有些怀疑,他那一头白发和我头上的白发一样,是假的呢,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 马匹从我们身畔疾奔而过,带起一阵肆冷的风。 “这些是什么人,好有气势!”一个护卫待这些人走远了,低声问道。 我敲了敲拐杖,哑声道:“这里距离北朝和西凉都很近,或许是北朝人或者西凉人,我们还是少惹事,早些去会会雇主吧!蓝雁,”我扭头问道,“约定交人的地点是在哪里?” 蓝雁低声道:“在风云楼。” 我点点头,道:“赶路吧!” ------------ 第六章 交易 风云楼是肃州最大的酒楼,很好打听,在日头偏西前,我们便到了风云楼。原本我是不想和这雇主见面的,但是这次的事情没办成,我生怕蓝雁办不好,只好亲自出马。见面地点约在风云楼二楼的一间雅室,我们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到了雅室内。 雅室内有好几个人,看到我们进来,其中一个女子站起身来,淡淡问道:“可是西江月的姬婆婆?” 我眯了眯眼,其实我这几年在江湖上闯荡,用的是“姬”这个姓。当时,父皇说,我们若是闯荡江湖,不准用皇甫这个姓。我和哥哥当时一商量,便决定用父皇和母后当年的姓。我当时嫌弃“花”这姓太柔,一念之差选了“姬”,结果易容成婆婆,在江湖上闯荡了些日子,便得了这个“鸡婆婆”的外号。 我初初听时,很是气恼,慢慢也就习惯了。 哥哥选了“花”这个姓,竟然在江湖上得了一个“珍珠狐狸”的外号。据江湖人士说,是因为他太狡猾了,又高贵,所以,才得了这个外号。 我本来已经接受“鸡婆婆”这个称呼了,听到哥哥是“珍珠狐狸”后,我又继续不淡定了一段时间。 为嘛他是狐狸我是鸡?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么? 后来听到有人叫我鸡婆婆,我就会愤怒地给那人一拐杖。渐渐地,没人敢这样直呼我的外号了,都叫我婆婆。 没想到,到了肃州,竟被人直呼鸡婆婆。 我扬了扬眉,淡淡说道:“你便是这次要我们帮忙的雇主吗?” 女子点了点头,道:“请问鸡婆婆可是将般若卿押送了过来?” 我轻叹一口气道:“抱歉,被他跑了!” 女子闻言脸色微变,似乎根本没想到人会跑了。 “你们西江月做事,不是一向不会出差错吗?不然我们也不会找你们了,怎么会让他跑了?”她很是恼怒地说道。 我眯了眯眼,看到屋内有一张椅子空着,也不待她请坐,便坐了下来。环视一周,悄然打量了一圈室内之人。除了和我说话之人是女子外,其余都是男子,皆衣衫低调,神情内敛,让人很难猜测出他们的身份和内心的想法。 我只瞧了一眼,便知悉这些人并非真正的主子。因为这些人的衣衫和暗隐的气势,都是长期做侍卫暗卫才有的,就如同易十六。 我冲着女子淡淡一笑道:“我们西江月做事一向不会失手,但并不代表任何事都会万无一失。此次事情,我们确实有责任,但是,般若卿他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江洋大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们清楚,可你们却有所隐瞒,事先并未和我们说明。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失手。” 女子听到我的话,神情一瞬间有些尴尬。 我心内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我猜得不错,这个般若卿并非一般的江洋大盗。 “我们的人在南朝好不容易探到他的行踪,将他击败,但我们受伤所剩无几,无法将他押回来。只能求助于你们,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然会失手?”女子凝眉说道。 “我们并非神人,此番失手,极是抱歉,这次的酬金我们一分也不会收。”我慢慢说道,言罢,慢慢地站起身来。既然对方没有任何诚意,到了此刻,还不愿将般若卿的身份说出来,那而且,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而且,令我最不舒服的是,这间雅室有一道屏风,偏西的日光散发的幽光照耀在屏风上,隐约可见后面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甚至还能感觉到锋锐的目光透过屏风刺了过来。可见,那才是真正的主人,只是她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躲起来! “告辞了!”我勾唇冷笑着,起身带着十六和蓝雁便要离去。 “婆婆慢走!”女子追上来说道,“我们还有一事相求!” 我微微一笑,勾唇道:“你们还信任我们西江月的实力?” 女子道:“这一次,我们的请求很简单。我知道,你们西江月倘若要寻一个人的行踪,应当是很容易的,我想请你们帮忙打探般若卿的行踪。” 我微微蹙了蹙眉,正待拒绝。 女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忙道:“并不需要你们再出手擒他,只需将他的行踪届时告知我们即可!” 其实,这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买卖,而且,看样子这些人是抓不到般若卿誓不罢休。对于般若卿那个恶魔,我自然也愿意他被擒住,要我提供消息给这些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遂眯眼笑道:“好,这桩买卖我们接下了。” 女子闻言,忙躬身道谢,告知了我联络地址。 我淡笑着命蓝雁记下,便转身出了屋。直到走出风云楼门外很远,背上依然带着一股凛凛迫人的目光,灼灼如芒刺在背,只欲叫人窒息。 “十六,查查这些人什么来头?”我蹙眉道。 十六淡定无波地望了我一眼,颔首道:“不用查了,定然是查不出来的!” 我挑眉,这南朝还没有西江月查不出来的事情。十六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眉间闪过一丝忧色,淡然道:“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并非只有我们南朝人。” 蓝雁在一侧笑语道:“婆婆,十六哥说的很在理!” 我横了她一眼,道:“你十六哥说什么都在理!” 蓝雁顿时羞得低下了头。 我望了一眼神色淡冷的十六和娇羞可人的蓝雁,怎么看怎么般配。懊恼的就是,十六那小子看上去很不开窍的样子,令人着急啊! ------------ 第七章 夜游 一行人当夜宿在了肃州客栈。待到夜深人静,众人都歇息了后。 我便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说到底,我虽然易容成年老体衰的婆婆,但是,架不住骨子里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 这地处边关的肃州,是我平生第一次来,哪里能按耐住心中的好奇。何况,我还惦记着白日里蓝雁穿的那件北朝衣裙,这夜深人静,去弄一件穿穿总可以吧。 何况,我这样外出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些跟随着我的侍卫们,包括十六在内,武艺都及不上我,要跟踪我可没那么容易。 自然,我也不敢去走正门,直接从窗子里跃了出去,沿着客栈后面的小巷,一路走了出去,来到了肃州的大街上。走了半条街,寻到了白日里那家店铺,幸运的是店家还没有关门,我进到里面,望着墙上挂满的衣裙只觉得眼花缭乱。 我挑了一件最华美的衣裙,付了银两。 店家笑眯眯地接过银子,将衣裙打包给我,道:“这位婆婆眼光真好,这件衣裙是本店最漂亮的一件了,婆婆的孙女穿上定会喜欢的!” 我的孙女?孙女她爹爹还没出世呢,孙女她爷爷还不晓得是谁呢? 我笑眯眯道:“我家孙女对衣物甚是挑剔,老身的身形和孙女相仿,想替我家孙女试一试!倘若老身穿上不好看或者不合体,那这件衣服老身就不买了。” 店家拿着接到手的银子苦笑连连,这么说这银子十有八九还有要退回去了。 我径直朝后厢去试穿衣服,娇红色开叉长袍,流红色百褶裙,鎏金宽腰带,一件一件穿到了身上。待到收拾停当,我缓步走了出来,笑吟吟道:“衣服倒是合体,只不知是否好看!” 店家望着我,扯了扯唇角,笑得甚是古怪,“好看,甚是好看。”我自然知晓他为何笑得如此古怪,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穿着艳丽的少女衣裙,店家能笑得出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我淡淡一笑,便拄着拐杖翩然而出。 肃州虽地处北方,却是一繁华城池。虽是夜间,街上却甚是热闹。我穿过人群,寻到一偏僻无人的街巷,瞧了瞧四处无人,便将脸上褶子皮一般的假面和白发假发套都揭了下来,再将龙头拐杖轻轻一磕,将拐杖变成了乌木棍。最后又整了整衣衫,看到并无异样,才从街巷处大摇大摆拐了出来,打算夜游肃州城,好好瞧一瞧这异域风景。 肃州的街市风貌与南朝街市已经略有不同,沿街多有烤肉的摊子,处处飘荡着肉香,引得我垂涎欲滴。我自小就对美食甚是迷恋,这要归功于我那烹饪技巧极高的父皇。在我还在喝着奶水时,便日日为母后烹饪美食,那香味引得我和哥哥很早便断了奶。 此刻,我循着香味径直向一个露天的食肆而去。只见一个小店伙在街边架着一炉炭火,炭火上方架着一个铁丝网。小店伙手中拿着一根根雪白的牛蹄筋和一串串新鲜的羊肉,一边转动着,一边向蹄筋上和羊肉上洒着调料。不一会儿,雪白的蹄筋和新鲜的羊肉便被烤的油汪汪地黄了。随风而来的香味,更是从未闻过的香啊! 待到肉烤好了,小店伙便端到设在一侧的桌上。 我的眼珠随着那美食转到了那边的桌上,看到点了这吃食的是正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白发紫衣的男子。这男人近距离看,倒甚是俊美。但现在的我可无暇去端详他的美貌,我的目光皆在美食上。 看到那男人拿起一串羊肉优雅地吃了起来,我舔了舔唇角,对小店伙伸出指头道:“我要……二十串羊肉,二十串蹄筋,二十串牛肉,二十串……这个是什么肉?” “鹿肉!”小店伙原本垂着眼,听到我的话音,抬起眼瞧了我一眼,目光甚是惊异。看了我一眼,低低答道。 “再加二十串鹿肉。”我定定说道。 这一次,就连正在吃肉的白发紫衣的男子都抬起眼,淡淡扫了我一眼。其他正在用饭的食客也免不了对我一番打量。 我拍了拍手,笑吟吟地走到一张空桌前,坐下来等待。目光一直锁定小店伙手中的美食,双手执着刀筷,随时准备开吃。 不知道是我盯着肉串的目光太垂涎了,还是我饿狼一样开吃的架势让小店伙压力太大,小店伙被烟熏的有些模糊的额角上,竟然汗涔涔的。 他手脚麻利地转动着肉串,过了不久,便将我要的羊肉,蹄筋,牛肉,鹿肉,共八十串端了上来。 阵阵肉香扑鼻而来,我忙不迭地拿起肉串,开始吃了起来。 没想到这烤肉串味道真的很别致,而且,我确实也饿了。我吃了一串,又吃了一串,如同风卷残云般…… 当我吃到第六十串时,我发现了周围一道道异样的目光都在盯着我看,那目光中充满了兴味和诧异。 “小姑娘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倒还挺能吃!”邻桌一个男子豪爽地笑着说道。 我这才明白这些人为嘛看着我了。我心中暗暗笑了笑,我可不是柔弱的女子,咱也是练武的好不?能吃能喝! 当我吃到了最后一串时,感觉确实有些饱得狠了。后悔少吃点应该给十六他们拿回去点的,不过,我还可以让小店伙烤点带回去的。 这样一想,我便对小店伙道:“再来八十串!”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惊诧声。 “还吃啊!这小姑娘真能吃,也不怕吃成肥婆将来嫁不出去。”有人低低说道。 我才不管别人如何看我,笑眯眯地瞧着小店伙烤肉。 小店伙沉声道:“姑娘稍等!” 手脚麻利地将肉串烤好端了过来,我命他找了个包裹将肉串包了起来。 “一共是七十文!”小店伙道。 我伸手摸了摸钱袋,忽然愣住了。方才光顾着吃了,竟然忘记方才为了买身上这件新衣,将银子全部花光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身上向来有使不完的银子,还不曾这般尴尬过。 我捧着肉串,眼珠转了转,想着倘若我现在逃去,应该能跑过眼前这个小店伙。但是……这样似乎不好。 我只得笑笑道:“那个……我没带银子,可否一会儿送过来?” “那可不行!”小店伙皱眉,抱臂站在我桌前道。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店伙这么固执。 “你放心,我不会赖的,我将这个棍子押在你这里。”我再说道。 “我这里烧火棍多的是!”小店伙搓着手喃喃说道。 我这可不是一般的棍子,竟被小店伙说成是烧火棍。正僵持不下,只听得一道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银子我代她付了!”话音方落,一道银光闪过,一锭银子抛了过来。 小店伙伸手接过,朝后面施了一礼。 谁这么好心啊!我回首看去,看到那个白发紫衣的男子淡淡瞧了我一眼,便低头用饭。我想不到竟然是他解了我的困! 我打量着他,他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脸上轮廓线条刚硬,更显得魅力十足。此人看上去很深沉,他的目光凌厉而森冷。虽然说替我解了围,但他依然一副冷漠而无动于衷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会出手相救我的人。 但是,的的确确是他解了我的围。 我走到他桌前,微笑着道:“谢谢这位大侠!” 他漫不经心地抬头道:“不谢!”言罢,冷冷扫了我一眼,在如此近的距离,我发现,他的眼睛竟是紫色的,在灯火迷离的夜晚,闪耀如紫水晶,非常漂亮。倘若不是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太过森冷犀利,我想我是很乐意再多欣赏一会儿这双紫眸的。 “大侠住在哪里?明日我一定将银子奉还!”虽然人家说不谢,但我还是不能欠人家的银子。 “不必了!”紫衣男子抬头冷冷说道,“你若是再啰嗦,银子我就收回去了!”说完,他便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一块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我的心颤了颤,说实话,我还没看过他这么可怕的男人,光身上那股慑人的气魄就让我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看也没看我一眼,便带着两名黑衣男子洒然离去。 ------------ 第八章 错床 天空中残月皎皎,寒星寥落。 回到客栈之时,夜已经很深了。整座楼上没有一点动静,想必是都已经入了梦乡。 我也不走正门,跃过围墙,直接从窗子里翻了进去。屋内一片黑沉沉的,我逛了这大半夜,有些累了,边和衣躺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方要睡着时,忽听得屋门被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走了进来。 我心中一惊,这深更半夜的,竟然有贼人摸了进来?那黑影进来后,哪里也不翻找,径直朝着床榻走了过来。 我心中冷笑,莫不是采花贼?不过,采花也要打听清楚了,怎么会来采我这个老太婆。手中早已抓好了拐杖,准备迎击。 谁知道那黑影走到床榻前,便诧异地愣住了。黑暗中传来一道冰澈的声音,“是谁?” 这声音很熟悉,竟然是十六的声音,我舒了一口气,哑声问道:“十六,有事吗?”半夜闯到我的房间里来,莫不是有急事。 十六站在在床榻一侧,半晌不言不语。 我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忽然想起来,我回来便和衣躺在床上了,并未易容。不过幸好屋内黑暗一片,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 “没事出去吧!”我的声音刻意冷了几分,虽然我是老婆婆,可十六这样深更半夜闯我的屋子,也太过分了。 十六不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十六。”我抓起放在一侧桌上的肉串朝着十六扔了过去,“婆婆我刚出去了一趟,带了点东西给你。” 十六转身接了过去,黑暗中隐约看到眸光闪动,转身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肃州事了,我心中放松,一觉睡到了明。起身洗漱完,方要易容,才发现我日常放铜镜的包裹哪里也寻不到。 我脑中一懵,忽然发现,这不是我住的那间屋。这客栈里房间摆设都是一样,昨晚我黑灯瞎火回来,也未点灯便和衣而眠。到此刻方知,原来自己进错了房间。 这应当是十六的屋,而我将他赶了出去,睡到了他的床上。 这样一想,脸忍不住一红。昨夜深更半夜,十六如何不在屋内安歇,莫不是也和我一样,跑出去游逛了? 我匆忙妆扮完,柱了拐杖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我可不敢走门,若是让人西江月的属下发现我大清早从十六屋里出去,还不以为我老牛想吃嫩草。十六不会也这么想吧,我这样想着,脸就有些红了。一行人下去用早膳时,我见到十六有点尴尬,但十六依然一副淡定如风的样子,也不知他昨夜在哪里凑合睡的。 在肃州逗留了几日,我们便得了西江月传过来的消息,说般若卿出现在渭城。西江月眼线遍布江湖,要查访一个人的行踪,还是很容易的。 九月份,武林大会将在渭城举行,般若卿到那里,莫不是也要参加武林大会? 我派蓝雁将般若卿的行踪通过联络地点告知了寻找般若卿的那伙人,便打发了其他下属回去,我带着易十六和蓝雁前去渭城。 四年一次的武会,好让江湖上新旧势力重新洗牌,看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自出道,还没有机会参加过,这次这个热闹却是不能不瞧的。另外,我还存着一个小心思,就是希望亲眼看到般若卿那个恶人被抓走。 …… …… …… 一路向东,越近渭城,武会的气氛便越浓。 蓝雁非常兴奋,不时地问我:“婆婆,武会很好玩吗?婆婆参加过几次?” 我自是一次也没参加过的,但我又哪里好意思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次也没参加过。正在踌躇,只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回首看去,只见四名女子簇拥着一辆马车奔驰而来。 不是我眼尖,只怪这些人太招摇。其实不是马车招摇,这马车也不是多么华丽,而是那四名随车而行的女子长得太招摇了。 一个个国色天香,皆是少见的美人。 这些人从我们身畔驰过,就好似一阵香风掠了过去。 这个时节,往渭城的江湖好汉很多,看到这几个美人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过去,一个个眼睛都看得直了。人人都在猜测车里坐的是什么人,竟然会有这么多美貌女子陪同,真是好福气! 我的目光从那几个女子脸上扫过,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看来这次的武会想不热闹也难啊! 这一次的武会是由渭城的武林世家虞家操办,武林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直接居住到了虞家,要说我虽在江湖上还算不上人物,但是身为“西江月”之人,走到哪里都是备受敬重的。 但我不欲到虞家凑热闹,便寻了个客栈住了下来。 武会期间,客栈中所居住的人,也都是天南地北的英雄豪杰。赶了几日的路程,我很是困乏,在屋内歇息了一阵,便带着蓝雁和十六出去用饭。 听得客栈外面一阵骚动,透过窗子朝外望去,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马车前后,有四名彩衣女子环侍。 我抚了抚隐约有些抽痛的额角,心想,这一行人怎么没到虞家去居住? “出什么事了?”邻桌有好奇之人问道。 另一人低声道:“来了四位美貌女子。” 楼梯一阵咚咚作响,两名女子率先走了过来。生得明眸皓齿,妖娆多姿自不必说,她们一进来,让人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种感觉还没有消散,就见又有两名美貌女子拥簇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这个年轻公子在楼梯前负手而立,嘴角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一双狭长眉目在楼内流转一周,周身上下带着一股运筹天下的气度和说不出的优雅风流…… 这一瞬间,整个楼里所有的雌性都醉倒了,其中也包括我。 蓝雁黛眉轻挑,双目圆瞪,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身来。 我绝对是所有女子中最先回过味来的,敲了敲桌面,低声道:“雁子……” 蓝雁这才回过神来,双颊顿时涨得通红,喃喃道:“他……他……” 我哼了一声道:“他怎么了,不就是生得漂亮点吗,有什么了不得!” 我这话那人自然是听见了,蓦然转身,不恼也不怒,只是朝着我魅惑一笑,便走到了我们桌前。 “这位婆婆好生美貌,不知贵姓?”他低低笑道,手中一柄纸扇摇出了优美的弧度。 我嘴角抽了抽,知晓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仰面笑道:“老身姓姬,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原来是姬婆婆,姬婆婆,在下姓花!”他笑微微地说道。 我就知道他不叫我几声“鸡婆婆”,他今晚睡不着觉。 ------------ 第九章 彪悍 “原来是花公子,你果然很花!”我不动声色地冷哼道。 他展颜朝我优雅一笑,那笑容璀璨的几乎晃瞎了楼里所有雌性的眼,同时,他的笑容也惹得满楼的姑娘都恨恨地瞅了我一眼。 我可不想被这些嫉妒的目光给杀死,埋头开始用饭。 眼角的余光瞧见他身前的那名女子拿出雪白的帕子将邻桌的桌椅都擦了个干干净净,他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楼里众人这才知晓,这四名美貌女子原来是这位公子的侍女。这么美貌的女子不娶回家做妻子,却只做侍女,真是暴殄天物啊。 “公子,我们还是去住到虞家吧,这人来人往的客栈如何能住?”一个侍女低声道。 “别人住的,本公子就住不得吗?” “公子……” “虞家我是万万不会去的。” 我倒是有些奇怪,何以虞家他万万不会去住?莫不是看到了我,非要和我来挤这客栈?似乎不大可能。或者说,难不成虞家住进了他不想见的人?我很好奇。 我原本来这里就是瞧热闹的,比试什么的,也没怎么上心。哪知道刚到渭城便有人带了“西江月”现任楼主南宫叔叔的信笺,说是知悉我们到了渭城,就不专门从“西江月”派人来参赛了,要我们三个在武会上做出点成绩来。 “西江月”能人辈出,据说前几届武会上没少为“西江月”长脸,这一次轮到我们了,自然也要做出点成绩来。 四年一次的武会终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来参加武会的英雄豪杰本就很多,但是,来观看这四年一次的武会的人也不少,大凡有些武功修为的都聚到了这里。 这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心怀别的目的的。比如,一些怀春的女子,来此瞧热闹便还有一个心思,便是希望能觅得佳偶。 其实这种心思,我也不是没有。 倘若在武会上能够拔得头筹的儿郎,必定是出类拔萃的。 不过,听到了那些姑娘们心目中人气最高的三名佳偶人选,我便泄气了。 这三个人分别是:花无雪,般若卿,唐七七。 不说花无雪和唐七七,就般若卿,我实在是不知为何他的人气如此之高。像他这样无赖冷酷之人,竟然也会有姑娘们喜欢,这些姑娘眼光之差真真是令人发指。 因是四年一次的武会,所以赛事比较盛大。光是比武场地一共就有四处,分别搭建了四个擂台。擂台之外,又分别搭建了许多看台。 我是以两个身份报名参赛的,一个是姬婆婆,另一个便是容疏儿。姬婆婆是代表了“西江月”,而容疏儿,却是代表我自己来的,只是玩一玩。 第三日,是我参赛的第一场,我的对手竟然是花无雪。 花无雪,真名叫皇甫赢,外号珍珠狐狸,我的无良哥哥。 我着实没想到他会来参加这种比赛,更没想到,他在江湖上已经混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第一场便遇到了他,这真不是一般的霉运。之前我和他切磋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以失败而告终的。 幸好,如今我现在身份不是姬婆婆,不然第一场被打下去了,还怎么为“西江月”长脸。 运气差了点,但我的斗志还是很高昂的。 毕竟,已经两年没和狐狸切磋了,今日一定要好好地打一场。 “花少花少一定赢!花少花少无敌手!”我们还没开始打,便从下面看台传来了呐喊声。 这呐喊声整齐而高亢。 我一惊,侧首望去,只见看台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美貌的女子朝着狐狸欢呼着。 我汗了汗! 狐狸果然不愧是最佳情郎人选之一,看这些女子们的热情就让人心惊!本来我就不是狐狸的对手,心头的那点斗志在这疯狂的呐喊声中几乎消失殆尽。 我手中棍子一个回身劈,挡住了狐狸刺过来的剑,同时不忘低声说道:“疏儿现在才明白当日为何大哥会选了母亲的姓氏闯荡江湖,你真够花的,哪里沾惹了这么多良家女子来为你助威?” 狐狸湛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光,唇角扬起,慢悠悠道:“非也,是她们来沾惹大哥的!” “是吗?”我笑眯眯地说道。 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狐狸的脸皮又被江湖上的风沙吹打的越发厚实了。 我们俩这一翻打斗,输赢倒没什么悬念。 最后我落败。 狐狸胜。 那些美貌女子们的尖叫欢呼声差点没把我耳朵震聋。 当晚回到客栈居住还不安生,因为我十分倒霉地和狐狸住了一层楼。 累了一日,晚上睡得正香。就听得“砰”的一声,然后便是一声惊呼。 又一声“砰”,又一声惊呼。 我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刚披上外衫,我的屋门便也“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了。一个白衣女子闪身进了我的屋子,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便转身离去。她身后跟着点头哈腰不断说好话的客栈伙计和客栈老板。 看这架势似乎是来捉奸的。 我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只是奇怪,方才那女子生得极是美貌,看样子也极是温柔端庄,怎地做出这般悍勇的事情。要知道,这客栈里可是男女老少都有居住的,她却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统统踹了过去,也不怕看了不该看的。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将这样温柔的姑娘逼成了这样子!? 我倒是对那个人十分感兴趣起来,虽然还是有些困,但这样送上门来的热闹却不能不瞧。 当下,便穿好衣衫也跟了出去,似乎不止我一个人有好奇心,那姑娘身后如今已经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了。 那姑娘一个屋一个屋地寻找,谁也拦不住,整个客栈被这个女子整得鸡飞狗跳。 ------------ 第十章 戏弄 那姑娘最后踹开的是天字一号客房,然后,我瞅见她眼前一亮,柳眉倒竖径直冲了进去。尾随其后的客栈掌柜和小二松了一口气,这才顾得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看样子,这姑娘是找到她要找的人了,倘若再找不到,掌柜的真怕自己这整个客栈的房门都要被踹烂。 我忍不住朝前凑了凑,目光透过踢烂的房门瞟了进去,瞧见窗边衣角一闪而过。 屋内的小几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和一张棋盘。小几两侧坐着两个美貌的女子,两个女子身后又站着两个美貌的女子。乍一看就像是两个小姐在对弈,两名丫鬟在伺候。 我挑了挑眉。 这四名女子分明就是跟随狐狸的那四名女子。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这女子是来找狐狸的,果然所料不差。 只是,狐狸竟然会落荒而逃,倒是让我万分惊奇。 那姑娘一言不发地闯了进去,一把拨开拦住她的四个女子,纵身从窗子里追了出去。 一行人跟着瞧热闹的人,原本想要瞧一出“泼妇抓奸”的好戏,看到事情如此收场,颇有些遗憾,打着哈欠说了几句埋怨的话都径自散去了。 我却两眼放光,兴致勃勃。 我太想瞧见狐狸被人追得落荒而逃抱头鼠窜的样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万年难遇啊,若是看不到,我今晚铁定睡不着的。 狐狸落荒而逃的公子,不知到底是怎生一副样子。 我拄了拐杖回身便要下楼悄悄追出去看热闹。 就在此时,狐狸隔壁的天字二号屋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子缓步走了出来,被我撞了个满怀。 陌生男人的气息袭来,我慌忙连退三步,稳住身形,冷眼望去。 一个男子站在离我五步远的门口,他身着黑衣,长相俊美。 从小到大,我见的最多的男人除了我父皇便是狐狸,这两个人都生得惊天地涕鬼神般的俊美,日日和他们在一起,直接扭曲了我的审美观感。 在我眼里,长相不如我父皇和狐狸的男人,都被我归于长相平平这一类。 这么多年,我见了太多长相平平的男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我觉得俊美的男人。倒不是他比我父皇和狐狸美,而是因为,他看上去很特别。 黑衣男子被我一撞,微微侧首望向我。 深黑的眸子闪耀着比墨更深沉的光泽,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长眸一眯,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波光。 他盯着我,一袭黑衣如夜,穿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神秘和说不出的尊贵之意。 “那个,老身不小心撞到公子了,特向这位公子赔罪。”我忙哑声说道。 黑衣男子继续盯着我,俊美的脸上,有冷冽之意隐隐透出, 我心底有些寒,只不过撞了他一下,怎么一副我似乎欠了他几百两银子的模样。 就在我在心底腹议时,他却蓦然笑了。 这一笑,好似光风霁月,将他周身上下的冷冽气息全部驱散开来。 他的身后,是灯光流离的厢房,屋顶上挂着几只琉璃宫灯,斑驳光影投射在他身上。 他唇角轻扬,长眸微弯,眸中波光潋滟,这一张脸,竟是衬得身后那璀璨的灯光黯淡了几分。 “婆婆不必赔罪,是我不该忽然出来。婆婆这等年纪了,走路千万要当心。婆婆要到哪里去,不如让我送婆婆过去吧!”黑衣男子优美的薄唇轻启,低低说道,声音极是温柔。 我未料到他非但没生气,竟还如此客气,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老身无事。” “婆婆太客气了。”他说着,便漫步走到我身侧,伸手搀住了我的胳膊,“婆婆当心!” 我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觉得这样拒绝人家的好意似乎太无理了,只好任由他搀扶着我,沿着客栈的走廊漫步走去。 “婆婆要到哪里去?”身畔男子弯了弯眼眸,水墨氤氲的眸中似乎漾满了笑意。 我本来是要追赶狐狸和那姑娘,去瞧一场热闹的。如今这一耽搁,恐怕是赶不上了,真是遗憾。 “婆婆莫不是想出去走走?这渭城的夜色极是美丽,恐怕是初次来,还不曾见识。不如我陪婆婆走走吧!”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 他扶着我便开始下楼梯,我被他搀扶着,根本也不用拄拐杖。走了没几步,忽然觉得腿弯一麻,两条腿一软,整个人便沿着楼梯向下滚落而去。 ------题外话------ http://。tudou。com/programs/view/b8zrsh3wmig/?fr=rec1樱桃亲为凤隐天下做的新片花,非常好看,欢迎前去踩。 ------------ 第十一章 老牛 倒在地上那一瞬,我便意识到不妙。原本想要纵身跃起来稳住身形,奈何双腿忽然使不上力气。只好抱住头,认命地滚了下去。 虽说,已是晚上,但由于刚才那番热闹,楼下大厅里还有不少人,我这般滚了下去,隐约间听到有人大呼了一声,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最后,我终于停止了滚动,趴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这其间磕磕碰碰,身上难免有些疼。但这些并不严重,最严重的是丢人。 我清楚地感觉到周围有人围了上来,方才这些人想要看“泼妇抓奸”的好戏没看成,这会儿都将兴趣转移到了我身上。 此刻我的模样,估计难堪至极。 楼里不少人,应该认识我是西江月的姬婆婆,我这次可算是将西江月的脸面丢尽了。幸亏今夜十六和蓝雁都不在,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在他俩面前抬起头来。 “哎呀,这是谁啊,怎么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是不是想要调戏那位公子,被拒后摔下楼梯了?要么就是故意跌下来的试图让那位公子同情她。” 太丢人了! 我从不知江湖人士不仅武功高想象力还超丰富。 我趴在地上默默想着,这些人怎么这么八卦,我一个老太太从楼梯上跌下来,好歹同情一下吧,竟然这么编排我。 我犹豫着是要装晕过去,还是跳起来大喊一声,将这些八卦人士都撵走。 “婆婆,您没事吧!”黑衣男子快步从楼上追到我身边,俯下身来,华美如绸缎的墨发垂下,优雅的薄唇轻启,“我没抓住婆婆,害婆婆滚了下来,是我的疏忽。” “看吧,看吧,这位公子果然同情她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握了握拳,恨恨地咬牙。 猛然使力,从地面上跃了起来。可是,左脚骤然一痛,我没站稳,好巧不巧扑到了黑衣男子的怀里,以一种投怀送抱的姿势。 黑衣男子揽了我一下,轻声道:“小心。” 天杀的,扭到脚了。 哎呦,呀,果然如此…… 此起彼伏的怪异的惊呼声。 我的老脸红了。 扭过头,呲牙咧嘴地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老牛吃嫩草!” 方才从楼梯上一翻骨碌,衣衫有些不整了,满头白发也有些散乱了,这般叫喊,有些凶神恶煞。 一帮人快速散去。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子们,窜得更快,无疑是被我那句“老牛吃嫩草”吓坏了。 看着那些人仓皇逃窜,我心中这才好过了点。 意识到自己还窝在那黑衣男子的怀里,我手忙脚乱地推开黑衣男子,尴尬地笑道:“无事,不小心绊了一下,公子不要在意我方才的话,我是说出来吓唬他们的。”我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老牛吃嫩草”这句话。 “我知道。”他勾唇浅笑,优雅中隐隐带着一丝邪魅。 “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回房了。”我被他的笑容晃得有些恍惚。 我一瘸一瘸想要上楼梯,我这样子,肯定是追不到狐狸,看不到热闹了。衣襟忽然被人拽住,我回首,望到黑衣男子幽深如夜的眼眸中。 他唇角噙着笑意,低低说道:“婆婆都这般年纪了,怎么也在乎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婆婆脚扭到了,我帮婆婆推拿一下。” “这个,不必了吧!”我忙说道。 “我方才没有搀扶好婆婆,才害得婆婆摔倒,倘若婆婆不让我推拿,那就是不原谅我了。”黑衣男子轻声说道,眸中歉意一片。 我叹了一声,“我没怪你。” 黑衣男子笑得温柔,“那婆婆是答应了?”他说着将我搀扶到大厅中的椅子上,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我脚上按压着。 他神情很专注,捏得小心翼翼,狭长的黑瞳微眯,长而密的睫毛轻颤如羽扇,唇角微微弯着,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笑。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我低声问道。 “婆婆就叫我录吧!”他唇角微扬,但水墨黑眸中却似乎并没有笑意。 “哦,……”我笑吟吟说道。 忽然脚腕一痛。 隐约听到“咔嚓”的声音。 脚脱臼了! ------------ 第十二章 耻辱 脚脱臼了! 疼啊! 我忍不住凝眉抽气。 我第一次知道,捏脚也能把脚捏脱臼! 这若是狐狸干的,我一定认为他是故意的。不过眼前这个人,我不认识他,当然也更不可能的罪过他。他没理由对我这个老婆婆下如此狠手啊。 “怎么了?”这个叫“录”的男子抬眸问道,黑眸中一片诧异。手下却没闲着,继续去捏我的脚。 这下疼死我了,我忍不住大呼道:“别动!别动!我的脚脱臼了。” “啊?”他大吃一惊,慌忙抬起我的脚,隔着布袜轻轻触了下,满脸歉意地说道,“婆婆,这真是对不住,我不太会捏脚。这样,我替婆婆接上吧。” 他说着便托住我的脚底,使力向上一抬。 一下剧痛。 没接上。 我额头上瞬间淌下了冷汗。 “不用了,谢谢你。”我忙说道,这样子会折磨死我的。 “婆婆别急,我再试试。”他一脸诚挚地说道,深黑的眸间蕴着的深深歉疚是那样的明显。 他托着我的脚,再使力。 又没接上。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再这样长久接不上去,我真怕我的脚废了。 “那这样,我带婆婆出去看着附近有没有医馆,让郎中为你接上。”黑衣男子不由非说便将我夹了起来,向客栈外面走去。 是的,不是背,也不是抱,而是提溜起来将我夹在了腋下。 我被迫被他夹着,哭丧着脸说道:“公子,真的不用,我自己会接。”我想,任何一个练武的江湖人,脱臼了接上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却仿若根本就没听见一般,夹着我径直出了客栈到了外面。 我们所住的客栈在一条极热闹的街道上,除了客栈,药铺,医馆,甚至青楼都有。黑衣男子却不沿着街找医馆,反而运起轻功,从街道的屋檐上飞跃而去。 到了此时,我若是还不感觉到异样,那我就白在江湖上混了这几年了。我正要打算在后面偷袭他,忽然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了,我似乎是中了一种毒。应该是他在为我捏脚时,给我下的。 这对我来说,真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我的师傅之一,便是唐玉唐叔叔,自小没少跟着他修习毒术。因为我总觉得用毒是不光明的手段,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从不用毒。 没想到,今日我这个毒王的徒弟,被人用毒制住了。 我运起内力感受了一会儿,只觉得内力也已受制,我根据毒性的反应,不一会儿便分析出了这是何毒。 倒也不是致命之毒,而且解法也难不倒我,只是解起来需要些时间。我趁着手还能动,悄然抬手,轻轻按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镯子。立刻,中空的镯子出现了一个空,一粒米粒大的药粒滑了出来,我一低头便服了下去。 这可是唐玉师傅给我的可解百毒的药。给姑奶奶我下毒,以后有你受的了。 夜已经深了,天上一轮皎月散发着清冷的幽光。 黑衣男子的轻功还是不弱的,就这样在屋檐上飞奔而过,夜风荡起那人一头流泉般的墨发,拂在我脖颈间,痒痒的。 我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心想,这么俊美的男子,不应该是坏人吧。只是,为何要对我这样一个老婆婆下黑手。 莫非他是西江月的仇人,知悉我是西江月的姬婆婆,所以才这样对我的。 这倒是说得过去。 就这样一路被夹着,不一会儿便到了野外无人之处,他毫不客气地将我一把扔在了地上。屁股被摔得生疼,最重要是脚腕还脱臼着,这么一摔,疼得我只咧嘴。 我在心里将眼前这个人的祖宗问候了千万遍,抬起头来,笑吟吟地问道:“录,你要干什么?莫不是录也看上老身了,所以才带老身到这样……这样有情调的地方。” 我暧昧地眨了眨眼,唤着他的名字。 这个时候只能装糊涂,希望能拖延些时间,解药的药力至少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发挥药效。 ------题外话------ 公告一下,昨天更的正文的158章已经修改了,是全新修改,订阅的亲们可以再去回看下。 ------------ 第十三章 玩玩 我此刻的样子肯定很狼狈,偏又做出了一副色迷迷的龌龊样。黑衣男子都不屑靠近我了,闪得离我远远的。 “录……”我拉长调子内心悲愤表面柔情万种地喊道。话音方落,脖子上便多了一丝冰冷彻骨的感觉,我忙闭了嘴。 “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试试!”黑衣男子冷声说道,这话里的戾气是如此之盛,简直是恨不得要将我手刃刀下,似乎我再叫他一声,便玷污了他的名字一般。 我忙收住色迷迷的表情,脸色悲戚地说道:“我不叫就是了。公子,大侠,老身不认得你啊,倘若是老身无意得罪过你,那你要我一条贱命也没用,不如让老身为你做牛做马。公子知道西江月吧,我们西江月什么事都能做到,但凡公子有难办之事,我都会帮你做。请公子饶了老身吧!”我伸手一抹眼,泪水立刻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冒了出来。这倒不是我会装,指甲缝里原本就藏了催泪的药物。似乎是用多了,泪水止不住地流,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感动了。 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宝剑慢慢收了回去,他站在黑暗之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邪恶凶狠的魅力,就像草原上的狼一般。末了,他狭长的眼眸微眯,透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 他慢慢地将手中的宝剑收了回去,“没想到婆婆这么有趣,如此,那我杀了你倒是无趣了。婆婆这样有趣之人,就该到有趣的地方!”恶狼录忽然邪魅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 我绝对可以肯定,他带我来这里,原本就是要杀我的,但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 我再次被他夹了起来,一路昏天黑地,他也不走正路,到了一处院落也不从正门进,直接从后面院墙上翻了进去,再从窗子里跃了进去。 这样硬闯进去,惊了屋子里一对男女,那对男女口中的惊呼声还没有出来,就被恶狼录点了穴道。 我从他咯吱窝下看出去,才看出这两位男女没有穿衣服,皆是张大嘴巴惊愣地看着我们。那个女的长得还很美,皮肤滑腻,眼波似水,恶狼录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毫不客气地将那女的用绳子捆了起来,一脚踹到了床底下去。 那男的已经被点了穴道,不能求饶,但眼睛里分明满是惊恐和哀怨。若是能动,估计早跪在地下喊爷爷了。但是他倒是没动这个男的。 我环视了屋内一圈,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布置的华丽暧昧,屋子里还燃着香,一闻就知道是催情香。 这是妓院无疑。 这家伙要做什么? 难不成要带着我狎妓?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恶狼录却转身对那个狎妓的汉子道:“玩玩这个老太婆,给你一百两银子!” 汉子一脸惊骇和不愿,恶狼录拍开了汉子的穴道,那男子立刻伏在地上咚咚磕头道:“大侠饶了我吧!” “一百两金子!”恶狼录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加大价码,把银子换成了金子。我在心里将恶狼录的祖宗再问候了一遍,心想,没想到我还这么值钱。 汉子眼中冒起了元宝形,待看了我一眼,终于不舍地说道:“大侠你让我死了吧!” 我:“,¥” 恶狼录没想到,这样这汉子也不愿意,他不耐烦了,将手中宝剑架在汉子脖子上,冷声道:“好,那我就如你所愿,送你上西天!” 汉子顿时慌了,忙求饶道:“别,别,大侠饶命,饶了小的吧!” “要么死,要么玩!两选一!”恶狼录狭长的鹰眸微眯,一脸的冷冽和桀骜的霸气。浑身上下散发的杀意,让人感觉他根本就不是说着玩的。 汉子愣了半晌,浑身哆嗦着,最终一脸的视死如归,道:“我选死!” 我:“……”――! 这也太耻辱了吧,比被人那个那个了还耻辱。 我实在忍不住了,冷哼道:“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一张大饼脸,一脸麻子,一双斗鸡眼,给老娘我端尿都不配。” 恶狼录:“……”他默默看了看我,有些无语。 我泪奔,怎么被这个混蛋气得搞不清状况了,即刻嘶哑着声音喊道:“你放开我!” 恶狼录一把将我摔到了床榻上,宝剑凌空一划,一道剑气荡漾过,我身上原本已经破了的衣衫,顿时如一块破布般挂在我身上。 恶狼录转身对汉子道:“本公子不杀你,也不让你玩她了,只要你剥了她的衣衫,和她一个被窝钻着,再做出一副被这个婆子强了的样子,一会儿来人了,你一定要说这个老婆婆玩了你,这样我就给你一百两金子。” 汉子立刻连连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 恶狼录交代完了,对我说:“你要不甘就尽管喊,让人看看你是怎么欺负良家男子的。” 我软趴趴地趴在床榻上,衣衫不整,我自然不敢喊。 恶狼录邪魅一笑,拍了拍手,闪身出去了。 ------------ 第十四章 接招 我趴在床榻上,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仔细回想了一遍。 可以肯定,这个叫录的男子绝对不是和我有仇就是和西江月有仇。只是不知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让他对我一个老婆婆下黑手,将我从楼梯上踢下来,又将我的脚弄脱臼,还对我用毒,现在又要败坏我的名声,不对,确切地说,是要败坏西江月的名声。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西江月的姬婆婆在青楼里强迫一个男子,那对西江月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那个,老太婆,得罪了。其实你也不吃亏的,你说是吧?”一直蜷缩在床榻上的汉子慢慢朝着我爬了过来。 “你别过来,速速穿上衣服从窗户里溜吧,想要银子老身也可以给你,比他多两倍如何?”我冷冷说道。 汉子犹豫了一下,呵呵笑道:“老婆婆你别逗了,你有那么多金子吗?你和那位公子比,傻子都知道谁富贵。” 我没银子? 不说我父皇,就说西江月那也是富可敌国。可是,这些都不能提,还嫌不够丢脸啊! 我抬眼望过去,阴森森地笑道:“麻子,银子要有命赚,也要有命花才是。你说是不是?” “这……这倒是的。不过,你和那位比起来,肯定是那位厉害。你说是吧?”汉子怯怯地说道。 我眯了眯眼,呵呵冷笑道:“你说我和他谁岁数大?” “自然是你了,这还用问?”汉子不解地说道。 “你似乎不是个江湖人吧,那你可知道许多神功都是练得年数越久才越厉害,方才那个黄毛小子的功夫和老身比简直弱爆了,是他用了见不得人毒计,老身才上了当。否则的话,我肯定揍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那……那还是他厉害!人家会使毒计!” 我囧,白费了半天口水。 我只得坐在床榻上慢慢地运起内力,老天保佑,解药开始起效用了,看样子用不了一炷香工夫,我就能动了。 那汉子爬到床榻一角,将他早就脱下来丢在床榻上的灰布衫穿上,道:“老太婆,刚才那大侠说是我被你强,所以,你身上这撕烂的衣服就不用了,我应该穿撕烂的衣服。”一边说着,他便下手开始将自己的衣衫撕成了一条条,露出半敞半现的胸。 我:“……”==! 我怀疑这汉子是不是做梦都想着被女人强? 弄完了自己,那汉子便朝我爬了过来,要将我身上的破烂衣衫褪下。 我忽然抬头,在他的咸猪手触到我前,伸出左脚一蹬,便将他从床榻上踢了下去。 汉子穿着破烂衣衫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一会儿,方爬起来,满是惊愣地看着我,“你……你能动?” 我邪邪一笑,握了握拳头,故意弄得骨节“咯咯”作响,然后慢慢伸出手,托住自己脱臼的右脚脚底,向上一使力,“咯”一声,接上了骨。 我慢慢下了床榻,那汉子脸色煞白,像见鬼一样瞪着我,一脸的小黑麻子越发显了。 “早就说我比较强了!”我哼了一声,伸指如电般点住了他的哑穴,将他扔到了床榻上。又将原本被黑衣男子踢到床榻下的女子拖了出来扔到床上,用锦被将两人覆住,拍拍手道,“你们俩继续快活!” 汉子和女子哀怨地看着我。 我颇同情地眨了眨眼,觉得刚刚经历过这种事,让他们马上快活确实有些为难他们。 “好,那你们一个被窝里躺着就行!”我眯眼道,恶狼录既然想要我出丑,定是会找人来的。 不去理那两个人,我慢悠悠地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这右脚脱臼的时间长了,还真有些疼。 我知道恶狼录肯定还没走,想起他方才让那个汉子侮辱我,就恨得咬牙切齿。今晚这个仇怎么也得报回来,不然我还有何颜面在西江月混? 我从窗子里瞧见一间屋子无人,便推开窗子跃了进去。 这是青楼女子的闺房,估计那女子正在一楼献艺。 我拉开她屋中的衣柜,只见柜子里鹅黄流红各色衣衫一应俱全。我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没想到这青楼女子的衣衫都如此华丽漂亮。 我将脸上易容揭掉,梳洗了一番,挽了一个反绾髻,从梳妆台里面挑了一个累丝玉凤钗,额上贴了一朵镶金花钿,又挑了一对红宝石耳坠戴在耳垂上。柜子里衣衫太多,最终我挑了一件最漂亮的桃红衣裙穿上。 揽镜自照,晃了晃头,红宝石耳坠随着我的晃动,摇曳生光。 我对镜子里的模样甚是满意。只是有一点,这衣衫似乎有些暴露,露出了我的锁骨,看上去忒销魂了。 我蹙了蹙眉,只是就算这样子我也不太像青楼女子,不过我想,估计太像青楼女子了那恶狼录都不屑看我。 这么一想,我邪邪笑了笑。 恶狼录,等着接招吧,我要不把今晚的场子找回来,我不姓姬。 月出云:你本来就不姓姬,好吧? ------题外话------ 正文米更,补一章番外。 ------------ 第十五章 僵住 今天出去看装修材料,转了好多家,腿都软了,幸亏我还没穿跟鞋的。回家后直接在床上趴倒,岁数大了果然伤不起啊,想当年逛街可是不带累的。不过想起来昨天就没时间更番外,今天说什么也得更一章,就是字数少了一点。 ……。这是人老了伤不起的分割线……。 我在朱红的走廊上翩然而过,听得有恩客说“你们红袖楼今夜怎么忽然来了这么多的江湖人?”我始知这青楼叫红袖楼,一到渭城就听说了,这红袖楼还算渭城青楼妓馆中最大的。至于这个人的疑问,为了忽然来了这么多的江湖人,其实我可以为他解答,毫无疑问,这都是恶狼录找来要看我这个鸡婆婆笑话的。 我迈着悠然的步子款款下楼,同时眸光流转,将楼下情景迅速扫了一遍。 楼下大厅中的高台上有女子在轻歌曼舞,柳腰款摆,厅内摆着几十个梨花木桌椅,桌子前果然都坐满了人。 当我的目光扫过厅正中时,我浑身一僵。 那个坐在最显然的位置上的衣着华贵模样俊美得天怒人怨闪瞎人眼的公子,不正是狐狸吗?厅中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台上献艺的女子身上,偏偏狐狸的俊目犀利的不行,竟然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先是呆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在这里,更没料到我会这么打扮,他朝着我偷偷灿然一笑,然而那让人迷醉的笑容还没有展开,就蓦然凝结了。湛黑的俊目惊异地瞪了起来,视线慢慢地落在我若隐若现的锁骨上。然后,好看的眼眸便慢慢地危险地眯了起来。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这时候不光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想让狐狸的眼睛最好瞎了。 最好没看见我,最好没看见我!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只看着自己的脚掩耳盗铃般地想到。 狐狸绝对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种人,他自己做什么事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分,但对我却极是严厉。 我这样打扮被他发现了,回头他一定饶不了我。 我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既然都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下去。 但就在我低着头时,我似乎又感觉到了两束犀利的目光盯住了我。 我蹙眉抬首,这一次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西北角不显然的地方,临窗的一个梨花木桌前,坐着的人,不是易十六是谁? 十六今夜穿了一袭蓝色锦袍,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蓝衣清雅,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清冽之气和尊贵之意,仿若高山流水。他的目光从我身上慢慢扫过,便凝注在了面前的茶盏上。茶气氤氲,倒是看不出他脸上什么表情。 乍然见十六,这一次我不光想找地缝钻了,只想天空亮起一道闪电,将我劈了算了。 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十六不知道我是姬婆婆。 这样想着我心中淡定了几分,继续款款下了楼,又偷偷看了十六一眼。见他目光依然专注在面前的茶盏上,我的心再次定了定,十六果然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姬婆婆。 但他的淡定模样却让我有一点的失落。 莫不是我这模样很难看么,他看到我这样的妙龄女子,眼底竟然连涟漪都不波动一下,只管盯着面前的茶盏看什么,难道茶盏比我还好看么? 不过,很快,我心中的失落就荡然无存,而是全部转换成了怒气,滔天的怒气。 因为我看到了恶狼录。 他竟然就坐在十六的邻桌。 ------------ 第十六章 扭曲 他坐在桌畔,银带束发,腰佩玉带,更显得腰身劲瘦一抹,腰间垂着一个琳琅晶莹的玉佩。这通身打扮倒是不张扬,极是低调,并不算起眼。只是人嘛,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人模狗样,挺惹眼的。尤其是那双长眸中散发的光芒,流光潋滟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本来是憋足了劲,要戏弄一番这个人的,奈何狐狸在那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让我有些不自在。说实话,我其实还是有点怕狐狸的,当着他的面我哪敢去勾引男人。 我一边袅袅婷婷走着,一边懊恼着,心想,狐狸啊狐狸,你一个太子不在宫里跟着太傅学习治国之策,跑这里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啊。玩了这么年还没玩够吗,还玩到青楼里来了,我下次回宫,说什么也得到父皇那里告你一状。 正这么想着,我发现厅内不知何时静了下来。我眼波流转,迅速在厅内扫了一圈,迟钝的我忽然发现,我貌似好像似乎成了视线的焦点。一些男人瞧着我的眼光,似乎喷着火。 这几年来,我一直扮作老婆婆,几乎没人这么正眼看过我,乍然接受这么热情的目光,霎时间,我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该迈哪个脚了。 “这位姑娘,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啊?” “妈妈,你们红袖楼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天仙啊!” “姑娘,今晚陪本公子吧!” “姑娘……” “姑娘……” …… 我被包围了,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有些惶恐,这阵仗我还真没见过。有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想挥动拐杖将这些人全部打倒,右手一握,才想起来我将拐杖藏起来了。 我忍了忍,故作娇羞地垂下头,声音娇媚地说道:“奴家叫……芙蕖,是……是新来的!” 我一边说,一边透过人缝瞧见了十六。 十六坐在那儿,此时才慢条斯理抬头瞧向我,眼尾上挑,唇角微扬,慢慢地绽开一抹笑容来。不过,十六惯来清冷,这笑容是淡漠而清浅的,不过,却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狐狸的眉头皱了皱,忽然也笑了,黑瞳中波光潋滟,带着魔性的魅惑和令人无法抵挡的美在瞬间袭来。这个笑容让他身畔的女子瞬间迷倒,但是我却很不幸地从狐狸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意味。我忍不住下意识地哆嗦了下,我知道这次狐狸不会饶了我的。可是,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后退的。 可恨的是,我想去算计的那个人只是冷冷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神色波澜不惊。 我眯了眯眼,看到十六的桌子和恶狼录的桌子是邻近的,我便分开众人,向十六走去。我不好直接向恶狼录下手,只好从十六这边开始,好引起恶狼录的注意。 “这位公子,让奴家为你斟酒吧!”我伸手端起酒壶,便向十六面前的酒盏中倒去。 十六慢慢扫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愉,我这才发现,这厅内的无数个穿花蝴蝶一般的女子,唯十六这里没有。 “不用!”十六淡淡说道,声音有些冷。 我呆了呆,一向习惯十六对我惟命是从了,有些不习惯。 我忙抿唇一笑,“公子,就让奴家伺候你吧!” 我举起酒壶便朝酒盏中倒去,不料十六丝毫不领情,竟然伸手一挡,我手中的酒壶碰到了他手臂上,我故作惊惶地后退了几步,便倒在了地上。酒壶摔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正好溅在了恶狼录的衣摆上。 “哎呀,芙蕖姑娘,你没事吧!” “你这小子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有人奔过来扶我。 我却并不起身,这样的能接触恶狼录的好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我从袖中掏出来手帕,便去为恶狼录擦衣摆上的酒水。 “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让奴家为你擦一擦。”我低低说道。 “算了,你起来吧!”一只手朝着我伸了过来,恶狼录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劳烦芙蕖姑娘就为在下斟酒吧!” 我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让我为他斟酒啊,哈哈哈…… 心中盘算着到底给他下什么药呢,是七步倒,还是迷魂散,还是断肠红,还是…… 我心内大喜过望,面上却还是尽力做出悲戚的表情,让我扭曲得忒是难受。 ------------ 第十七章 阿锦 我再三斟酌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能用断肠红和七步倒。一下子把他弄死了,神秘雇主那边不好交代。何况,毒死他太便宜他了,我要把方才我受的羞辱讨回来。 这么想着,我在他的酒里加了点“凝肌粉”,这东西无色无味,饮下后,半个时辰后会全身僵直无法动弹,到那时候他岂不是任我摆布。 我殷勤地为他斟了杯酒,笑吟吟地递到他面前,娇声道:“公子请用!” 眼角余光扫到狐狸那桌,看到狐狸惊骇地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方慢慢合上。然后,唇角慢慢浮上来一丝笑意。 狐狸大概猜出来了,我这么殷勤地侍奉恶狼录,是恶狼录倒霉的征兆。狐狸自小没少被我这样笑吟吟地斟酒,每次都是被荼毒的很悲惨。 “姑娘芳名?”恶狼录端着酒盏问道。 我娇羞地瞥了他一眼,怯生生道:“奴家叫芙蕖,是这里的妈妈起的名。” “果然是人如其名,姑娘何以沦落到此风尘之地?”恶狼录继续问道,似乎对我颇感兴趣。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和他闲聊,只盼着他快些把那杯酒饮下去。 如何来到这里的?如果我说是被他劫持到这里来的,不知道恶狼录会是啥表情。 我垂下头,背地里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得眼里冒出了泪花,这才悲悲切切地说道:“其实,奴家本是良家女子,只因爹爹好赌,欠了我们那张财主家的二十两银子,这利滚利,后来就成了二百两,爹爹还不起,便拿我去抵债。我本在他家做丫鬟,那张财主的儿子是个恶霸,想要凌辱我,我誓死不从,他便将我卖到这里了。” 恶狼录神色专注地听着,我看他还没有喝酒的意思,接着道:“我原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来了后这里的妈妈对我也很好,谁知道有一次我在陪客人喝酒时,那客人嫌我服侍不周……” “如何?”恶狼录抬眸问道,眸中闪过一丝情绪,似是怜惜。 我俯身在他面前,悄声说道:“妈妈便派人打了我一顿。” 恶狼录眉头一皱,看了看手中的酒盏,仰首饮了下去,一滴也不剩。 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又为他斟了一杯。 “姑娘可想过出去吗?”恶狼录问道。 我心里一乐,莫非这人要将我赎出去?看来这人还挺会怜香惜玉的。不过,若是他找老鸨赎人,到时候我岂不是要露馅。 我忙道:“自然是想,不过,奴家不想再欠任何人的钱,奴家只想自己攒够了钱好赎身出去。” “芙蕖姑娘,不知可否为本公子侍酒?”狐狸不阴不阳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狐狸大概是看到我那杯酒恶狼录喝了下去,知晓我诡计得逞,这才唤我过去。 我对恶狼录歉意地笑了笑,道:“公子,奴家一个熟客相唤,奴家去看看,这人奴家不敢得罪。” 恶狼录点点头道:“好说,你去吧。” 我扭着腰肢款款走到狐狸桌旁,笑吟吟道:“公子,不知可有什么吩咐?” 狐狸坏笑着伸出手,捏了下我的脸蛋道:“小妞,怎么见了本公子不来招呼。” 我气得真想拍下他的咸猪手,心想:本公主现在可是大姑娘,丫怎么还捏我脸蛋。 不过,我现在的身份,可不容我对客人失礼。我怒气冲冲地受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奴家眼拙,方才没看清公子,这就和公子赔罪。”说着,斟了杯酒送到狐狸面前。 狐狸哪里敢用我斟的酒,只笑吟吟地端着,俯身在我耳边说道:“臭丫头,你在搞什么鬼,那人看上去可不好惹。” 我笑眯眯地在他耳畔道:“晚了,已经惹了。” 我俩这么卿卿我我地说道,坐在狐狸身畔的女子终于拍案而起,冷笑着道:“你个骚狐狸,到哪儿都有风流债!” 其实吧,我刚才已经注意到这女子了。 她就是刚才在客栈里踹门那姑娘,虽然模样比我还差点,但也算少见的美人了。她刚才在客栈那般大胆地找狐狸,我就知道她和狐狸之间有戏。 如今看她拍案而起这气魄,我觉得和她很投缘,刚想解释下,便见狐狸低声下气道:“阿锦,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消消气,我给你斟酒喝。” 这次轮到我瞪眼了。 自小在我面前就威风凛凛傲气十足摆着一副酷酷样子的狐狸,说实话,我从未见过他这般狗腿的谄媚样。 我顿时对这叫“阿锦”的女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玩心顿起,也是我这些年扮老婆婆太压抑了。 我决定逗逗狐狸和阿锦。 我伸手搀住狐狸的胳膊,泪眼汪汪道:“无雪哥哥,我们不是哪样?你不是经常来看我吗,还说要将我赎出去,让我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美食,找很多丫鬟服侍我。” 狐狸脸上肌肉抽搐了下,用眼神向我求助道:妹妹,饶了哥哥吧! 我挤眼道:偏不,谁让你捏我脸蛋了。 狐狸:我不是捏习惯了吗。 我俩的表情看在阿锦眼里,便成了眉目传情。 眼看着阿锦的醋坛子即将翻倒,就听得有人喊道:“各位英雄,听说西江月的鸡婆婆经常劫掠美男,采阴补阳。一大把年纪了,这般老不羞,我们大家要不要去看看。” ------------ 第十八章 妙人 我心中一惊,看来恶狼录出招了,这里的人果然多半是他找来要看我笑话的。 阿锦似乎知道西江月和狐狸的渊源,听到这句话,也顾不上闹了。 狐狸蹙眉小声问我:“某人又招惹是非了?” 这实在是冤枉,我深深不知道我哪里招惹恶狼录了,他竟这么对我,竟要我出这么大的丑。 狐狸扫了恶狼录一眼,似乎已经猜到了是恶狼录搞的鬼。他揽住阿锦的细腰,笑眯眯地说道:“阿锦,我们去看戏?” 阿锦似乎更生气了,一把甩开狐狸的手道:“你还笑得出来,那可是你……”阿锦说到这里,不再理狐狸,一扭身便先上楼去了。 我却愣住了,哎呀,看来,阿锦和狐狸之间奸情不浅啊,竟然似乎知道鸡婆婆和狐狸的关系,只不过不知道我就是鸡婆婆而已。 狐狸一看,也顾不上管我了,直接撒丫子追了过去。 我鄙视地看了狐狸一眼,回首扫了大厅。 原本人流熙攘的大厅,这一会儿已经只剩下几个人了,其中便有恶狼录和十六。 十六我了解,他本就对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可事关鸡婆婆,他竟然也无动于衷,我有点愤愤不平了。 更可气的是,那始作俑者恶狼录竟然也悠然自在地在饮酒。好吧,一会儿看他还能不能悠然起来,算了下时辰,那“凝肌粉”过一会儿就要有效了。不过,他要在这大厅里僵了,众目睽睽之下,我还真不好下手。 想到这里,我漫步走到他身畔道:“公子,你怎么不去看热闹?” 恶狼录优雅地端着酒盏,抬睫瞧了我一眼,勾唇笑道:“芙蕖姑娘怎么也不去瞧热闹?” 我凝眉道:“我们这种地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瞧的。再说了,我也不想去瞧这种事。公子倒是奇怪,听说鸡婆婆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人物,你为何不去瞧?” “一个老妪狎妓,有什么好瞧的。”他冷嗤一声道。 我挑了挑眉,道:“既然公子没兴趣,不如找个清静之地,芙蕖给你唱首小曲儿。” 恶狼录慢慢放下手中酒杯,道:“也好。”随后,叫红袖楼的婢女开了一间雅室,领着我去了。 我们刚在屋内坐定,便听到有人敲门,恶狼录淡淡应了一声,进来一个嫖客,应该是恶狼录手下扮的,他走到恶狼录身畔附耳说了几句话,恶狼录的脸色顿时变了,冷哼一声道:“她倒是狡诈,怎么就跑了呢?罢了,你出去吧!”那属下迅速退了出去。 我心中暗笑,不用猜,我也晓得,定是说那房里根本没有鸡婆婆云云。 “公子,出什么事了?”我故作好奇地问道。 恶狼录摆摆手道:“无事。” “看公子似乎没有兴致听曲子了,那奴家就告退了。”我笑吟吟地说道。算起来,药差不多发作了。 果然,恶狼录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轻轻地抬了抬胳膊,可能是生怕我看出来异样,哑声道:“也好,姑娘下去吧。” 我迅速从房内退了出去。 走廊上,恰好看到狐狸带着阿锦走了过来。 阿锦看到我,这次倒没了敌意,微笑着上前来拉我的手,道:“妹妹,方才让你见笑了。” 看来,狐狸已经按捺不住将我的身份泄露了。 阿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狐狸,笑道:“现在看来,你们两个,其实很像。” 我撇嘴道:“我比他好看多了。” 狐狸眯眼瞧着我身上暴露的衣裙,冷声道:“瞧你这副样子,速速离开这里。”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我得整治个人再走,就是想不起来怎么整他。”我蹙眉道。 “哦?”阿锦挑了挑眉道,“究竟怎么回事,我给你出个主意,整人我在行。” 我眨了眨眼,拉了阿锦到旁边的屋子里去。这时候,红袖楼的姑娘都在下面瞧热闹,没人在屋内待着。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阿锦笑了笑道:“这很简单。既然这人这么拽,我们就……” 我越听越好玩。 狐狸从哪里找的这么一妙人,真是和我太投缘,太可心了。这时候再看她,真是美若天仙,越看越耐看啊。 再扫一眼狐狸,我心里暗道:哥啊,妹子我深深地为你以后挨整的日子默哀。 ------------ 第十九章 香汤 狐狸对于我们两人的窃窃私语很感兴趣,他似乎也颇看不惯恶狼录的拽样,也没阻拦我们,只是嘱咐我们小心点。 我使了不少银子,从外面悄悄雇了一个人给我弄了点洗脚水,再让他们在水里加了点料,给恶狼录弄了一桶“沐浴香汤”。这料嘛,有牛废、鸡屎、马尿……为了掩盖气味,还在上面飘了几片花瓣。 最后,我捂着鼻子提着“香汤”上了恶狼录所在房间的屋顶。 揭开一块瓦片,我俯身看了一眼屋内,见他正坐在床榻上打坐运内力,似乎想逼走体内的凝肌粉。 室内灯火黯淡,但是恶狼录所坐之处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很明亮。或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太耀眼的缘故。他虽然不能动,但是半开的窗子里有风吹入,将他身上华美的宽袍吹得随风飘荡,很有几分飘逸出尘的感觉。 我轻叹了一声,十分替他身上这袭华服可惜。 我捂着鼻子,慢慢将桶倾倒,朝着恶狼录头顶上泼了下去。 恶狼录根本不能动弹,所以被我泼个正着。 我舍不得马上离开,将桶丢在一边,趴在屋顶上,欣赏着恶狼录的惨状。 哎,怎生一个凄惨了得。 头顶一堆牛粪,唇沾一块鸡屎,黑衣上还戏剧性地洒满了片片红花瓣,这样子,艳丽得很,自然也臭得很。 我使劲捂住了嘴,强忍住笑意,方没有笑出声来。 恶狼录显然也傻了,似乎根本没料到会天降“香汤”,饶是他再镇定,也呆愣了一瞬,半晌似乎方反应过来,使劲地仰起了头,朝着屋顶看了过来。 我是隐藏在暗处的,况且,屋顶上一个小小瓦片掀开的空,他自然是看不到我的。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锐利阴冷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屋顶,落在我的身上。 我顿时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已经能仰头了,看来,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他身上的凝肌粉就要解了。 本打算再多欣赏一会儿的,但是,生怕他恢复了行动来找我算账,于是我决定离开。 临去前,我幸灾乐祸地吹了声口哨,不忘笑眯眯地粗着嗓子用嘶哑的老妪声音道:“香汤天上来,馥郁花飘香,愿君多享用,此物最销魂。公子,老身告退了,你慢慢享受吧。” 然后我拍拍手,慢悠悠地从屋顶上飘身离开了。 我猜想今晚恶狼录肯定会洗澡洗得脱一层皮,一想到方才他那囧样,我就乐不可支。 狐狸和阿锦在红袖楼外等着我,看到我出来,狐狸皱眉道:“走吧,你也出了气了,万不可再招惹人了。” “他差点要了我的命,还差点害得我名声尽失,我这样对付他真是便宜他了。”我颦眉道。 “妹妹说的是,对这种人就不能手软。”阿锦眨了眨眼睛,笑道。 狐狸看了看阿锦,又看了看我,颇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我道:“你可知此人身份?” 我摇摇头道:“今夜才刚碰上他,还没来得及。” 我们回到客栈后,狐狸便派人去打探恶狼录的底细。 ------------ 第二十章 亲吻 我回到自己屋内时,夜已经很深了。回想这一晚,诸多波折,犹若梦中。我也累坏了,原本想洗漱了便歇息。 谁知道点亮烛火,回身间,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屏风前的正侧着头,静静看着我的俊美男子。 是易十六。 摇曳的烛火将亮光映照在彩光流曳的屏风上,再反射到十六幽深的双眸中。十六的双眼,此刻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静静地望着我。 我的心颤了颤,惊异地向后退了两步,莫非我又走错房间了? 十六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悠悠笑道:“这是你的房间。” 我左右看了看,没错,果然是我的房间,既然知晓是我的房间,那你深更半夜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摸了摸我脸上的皱纹,定下心来,冷哼道:“这半夜的,十六在老身屋内做什么?” “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十六完全无视我的问话,径直问道。其实,这几年来,虽然我是主,十六是仆,但是,我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十六打点的。平日里也是照顾有加,我失踪了这半夜,他问我这句话,其实很正常。 但是,我是亲眼在红袖楼看到他的,听到这句话,心中便有些愤愤不平。这小子,竟然深更半夜逛青楼,瞧不出来,平日里看上去挺正派一大好男儿,竟然也去那种地方。莫不是他在那种地方也有相好的? 我淡淡扫了一眼十六,将自己的龙头拐杖靠在床畔,慢悠悠坐下道:“我去了哪里,十六难道不知道?难道十六没听到外面传言,说西江月的姬婆婆到红袖楼里面找男人。”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在红袖楼,当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时,十六竟是无动于衷。亏得他还是我的侍卫,竟然对我如此漠不关心。 十六转眼望向我,他的目光幽深。 “你也说那是传言了。再说,你就算想找男人,也用不着去那种地方,因为……”十六的话顿住了。 我愣住了。 我有些懵。 十六这是什么意思?意思他其实相信我会去找男人,但用不着去那种地方? 我正发懵,十六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我面前,低头,望着我。他慢慢伸出手来,抚上我白发苍苍的头,低声道:“因为,你有我。” 他这语气,暧昧得很,让旁人听见了,肯定笃定我这姬婆婆是一个爱吃嫩草的老牛,早已经对十六下过手了。 我真怕他将我的假发摸掉了,一把打掉他的手,冷哼道:“夜深了,十六且去歇着吧。” 今天的十六有点怪。 十六忽然笑了,一向清冷的他,这一瞬的笑容分外灿烂,笑得我心慌慌的。我习惯性地要敲拐杖,可手刚抓住拐杖,十六突然伸手扳过了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向上一提。 这个举动,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十六稳稳当当地搂在了怀里。 十六一低头,唇凑近我的耳际,温柔地说道:“婆婆既然能去红袖楼找男子,何不找十六呢。” 我傻了。 我真的傻了。 一向清冷的,不苟言笑的,对我言听计从的十六。 他……他……竟然调戏我。 不对,我是老婆婆啊。 “胡闹,你……”我话未说完,唇便被堵住了。 轰…… 脑中顿时懵了。 十六,竟然亲了我,亲了我这个老婆婆。 这一瞬间,我脑中冒出来的一念头:十六傻了,不,是疯了! ------------ 第二十一章 再来? 其实我也傻了,忘了自己眼下装的是七老八十的婆婆,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十六。 距离极近,十六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好似燃烧着两簇火焰。看到我的样子,他的黑眸微弯,带了几分笑意。 他放开我的唇,柔声道:“乖啦,闭上眼睛。”他的声音,低低而来,丝丝而入,很温柔很宠溺。 我一动不动,干嘛让我闭眼睛啊。 十六又笑了,黑眸微弯,伸手捧住我的脸,再次锁上了我的唇。 唇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那种麻麻酥酥的感觉一直从唇上传遍了全身。我脑子里嗡嗡的,好像有无数个小人在不停地跳舞。 嗯,这种感觉,怎么这么……这么好。 我呆愣愣地任他为所欲为,一直没有反应,隐约感觉到十六的舌好似要撬开我的牙关。 这一瞬,我清醒了过来,伸手狠狠推在十六的胸前,一把将他推开。 “你……你……你要干嘛……”我伸手指着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伸出袖子擦我的唇。 哎呀,他怎么能亲我,怎么能! 十六转眸看着我,黑眸中一片迷离,似乎还陷在啥美好的事情里没出来,衬得俊美的脸愈加诱人,明显一副欲求不满,没吻够的样子。 但是,他看到我狠狠地擦嘴,黑眸逐渐清亮起来。 “你不喜欢?”他低低柔柔地问道,优雅的声线里带了一点点说不出的寂寥。 “我……”其实这种感觉并不讨厌,但我怎么能和一个非礼了我的人说。 “那你是喜欢那个人了。”十六眸光复杂地说道。 哪个人? 我不知道十六在说谁,但是被他岔开了话题,差点忘记他非礼我。 我拿起桌上的拐杖敲了敲,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正色说道:“十六,婆婆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到红袖楼是有要事,不是外面流传的那样。你听到外面那些流言,首先是应该为婆婆我辟谣,这事关我们西江月的名誉,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来胡闹。念在你跟了我这么久,今夜之事,婆婆我不和你计较了。你……下去吧!” 我一番大道理说下来,十六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黑眸中笑意却愈来愈浓。 我莫名其妙。 又笑! 以前木呆呆的十六怎么这么爱笑了。 敢情我说了半天,他根本不理会。 我敲了敲拐杖,正要长篇大论继续训诫。 十六忽然举起了手。 等我看清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后,我张开的嘴便再也合不住了,我伸手一摸自己披散而下的墨发,一张老脸也慢慢热了起来。 十六手中拿着的是我的白色假发。 方才我进客栈时,因为考虑到睡觉时还是要摘的,所以,我就没有仔细粘这个发套。十六刚才摸我头发时,我就怕被他不小心摘掉了。 现在,果然,是被他摘了。 我扮了这么久,还从没被谁拆穿过,没想到今夜被十六拆穿了。感情我在这里训了半天,他只是在看我笑话。 “你……你……”我瞬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真真是悲愤交加羞愧难当啊! 十六漫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抚了抚我如瀑布般的黑发,柔声道:“你要说什么?再来一次,嗯?” 再来个球! “出去,出去!”我一边叫着,一边将十六推了出去,再狠狠地将门关上了。 后来,我想起,十六好像很少称呼我婆婆,尤其是私下就我们两人在一起时。是不是,他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老婆婆了。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看来还是他会装。 十六啊十六,我得好好教训他才行。 这一夜,翻来覆去,我自然没睡好。 ------------ 第162章 大结局 今天更了两章,这是第二更,上一章还有三千字。-< 情 人 阁 >-www.13800100.com …… …… …… 但纵然他人比较粗,此时也知晓方才雍城失守的战报皇上早已料到,而他方才所问的“还有吗?”,恐怕指的就是这份军报吧! “陛下……可是宁都也失守?”宁都是距雍城最近的城池,雍城之后,叛军的目标便是宁都了。 姬凤离抬头瞥了一眼铜手,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什么,片刻,他将手中军报扔了过来。铜手慌忙接过,打开一看,双目瞬时瞪圆。 “陛下,这……这是真的?”铜手惊声问道,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姬凤离却早已开始继续批奏折,眼睫轻垂,叫人猜不透他此时在思量什么。 “意料之中!”姬凤离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道,语气轻淡平顺。不过,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铜手还是能听出他心中蓄着的风暴。 北朝有异动,北帝萧胤派五万兵马,向娘子关进犯。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堪称内忧外患,铜手眉头顿时凝了起来。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确实猝不及防了些,不过再想想,却觉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子时的更漏响了,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宁静的夜。 姬凤离扔下手中朱笔,从龙椅上起身,侯在一侧的内侍见状忙过来为他披上披风。姬凤离踏着清凉的夜色,不一会儿便到了桃源居外。 “你们候在这里,朕随便走一走!”姬凤离冷声吩咐道。 铜手依言候在林子外面。 姬凤离漫步穿过林子,进了桃源居内的小院。林子里的桃花已经凋零,但院子里长廊下的夜花却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似乎也沾染了夜露,分外幽凉。 他在院内站了良久,只觉得肩上一片沁冷,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丝,身上衣衫已经被打湿了,他始有所觉。 萧胤派兵袭击北部边境,恐怕是为了牵制住北部王煜和南宫绝的兵马,使他们不能回援禹都。说到底,他是为了助花穆的叛军一臂之力,也就是助花著雨。 自从知晓了那“冰云草”是皇甫嫣在温婉的暗示下给花著雨下的药后,姬凤离那死了的心瞬间便复活了。当夜得了消息,听说花著雨还在禹都,便派人四处去找,却不料她早已经去了烟都。如今再听说萧胤进犯北境襄助叛军,一颗心顿时好似在冰火两重天中浸过一般,所有的感官与知觉都麻木了,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连他也品味不出。 他推开木屋的门,燃起火折子点亮了烛火,看着屋内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只觉得一阵隐痛从胸臆间升起,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他并未在意,因为让他更加难受的是,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他心中那空荡荡的感觉,竟是那样的荒凉。 他在屋中凝立片刻,看不透的脸上挂着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只是眸底,却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哀凉。 他从院内缓步走出,对着候在那里的铜手说道:“派人去准备一下,朕要御驾亲征!” 铜手一惊,身后那些候着的内侍们更是一惊,一起跪下道:“陛下三思啊!”如今他不再是左相,可以到军中去监军,他是南朝的皇帝,万金之躯如何能去奔赴沙场。 姬凤离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深夜之中被春雨浸润的桃林,心底辗转的是那一季烂漫的桃花,开得艳丽,那般明媚,如火如荼,却也是不可思议的短暂。 …… …… …… 宁都不算大城,但却驻有重兵,只因宁都扼守着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无双攻下宁都,大军便可一路溯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达宁都时,正是黄昏。天空中阴云密布,眼看着一场雨便要来临。她一拉缰绳,马儿追电便向大营中奔去。刚到营中,便感觉到大营中气氛极是肃穆,莫非是吃了败仗? 迎面看到安牵马而出,他看到花著雨,快步奔了过来。 安面色青白,看上去惊魂未定,就连说话都隐约带着哭腔,“将军,你来了,不好了!” 花著雨从未看到过安如此惊惶的样子,心下一惊,平早已开口问道:“安,出什么事了?” “侯爷出事了!”安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花著雨滚鞍下马,疾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侯爷在哪里?” 安痛声道:“在帐篷内,随行军医说,说侯爷可能不行了!” 花著雨一把甩开马缰绳,疾步奔了过去。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衣衫尽被雨水浸透,冰凉的刺骨。她在雨里发足狂奔,一路赶往花穆的帐篷中,奔到帐篷门口,她却忽然驻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无双从帐篷内冲了出来,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显然吃了一惊,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帐篷内。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无双的手臂。 皇甫无双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满布着疲惫和伤痛,他轻声道:“小宝儿,你别着急。他在帐内!恐怕……” 花著雨慢慢松开紧抓着皇甫无双的手,挪动着好似灌了铅的腿,缓步到了内帐。 帐篷内灯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布血污,正中胸口处,插着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显然这支箭刺中了肺部。军医们没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会断了气息。 泰尾随花著雨快步入帐,查看了一番花穆的伤势,又诊脉,眉头紧锁在一起,摇了摇头,神色凄凉。 “你们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说道。 “小宝儿!”皇甫无双上前一步,痛声道,“你别太难过!” “出去!”花著雨平静地说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结成冰。 帐篷内的人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花著雨走到床榻前,将花穆扶起来,伸掌拍在他后背上,将绵绵内力疏了过去。片刻后,花穆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颤声道:“雨儿,这些年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日后,你只需过你要的日子。无双……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处的箭尾颤动不已,他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他口角淌出来。 “清……心……庵”花穆说完,剧烈咳嗽两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眸光渐渐涣散,意识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阿霜……你来接我了吗?” 阿霜。 花著雨想了想,才记起似乎听说过,默国皇后的闺名就是“霜”,看样子,爹爹是恋慕默国皇后的。 花著雨握紧花穆的手,脸上,泪水缓缓滑落。 帐篷内的火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轰隆一声雷响,天地间全是风雨之声,冷风从半开的帐门中灌进来,浑身彻骨深冷。 一生征战,一世筹谋,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到头来,是非成败转头空。 她擦干脸上的泪珠,起身朝中军帐中而去。皇甫无双,平,安,康,泰,以及领兵大将早已齐聚在帐内。 “事情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爹征战半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败?”花著雨凝着一张冰颜,冷冷问道。 皇甫无双抬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说道:“自从昨日姬凤离御驾亲征抵达宁都后,南朝军队士气大增,今日又摆了阵法,由蓝冰指挥着,侯爷被困在阵中,征战多时,体力不支,才没有躲过姬凤离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确实是姬凤离所射?你们可曾看清?”花著雨抬眸,眸光冷厉。 几名大将点头道:“属下当时都在征战,没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沉吟片刻,猛然大力拍案,震得桌上白瓷茶杯里茶水四溅,玉脸上霎时间怒气腾腾,清澈的眸中遍布杀气,“明日,我要披挂上阵!不打入禹都,誓不罢休!”言罢,她毅然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带起清寒的气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临时所居的帐篷内,展开行军地图看了好久,将平,安,康,泰召进来,指着地图悄然道:“距此处不远的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们两个,明日以押送侯爷棺椁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问道:“将军,这个时候,我们去清心庵做什么?” “清心庵一定住着什么人,我猜应该是教习我舞艺和琴技的萱夫人,你们务必把她接过来。” 安沉声问道:“此时,为何让萱夫人来战场?” “你们只管请来即可,她若不来,你们就将她劫掠来。总之,三日后,我要在这里见到她!”若非今日她来到宁都,恐怕就见不到爹爹花穆这最后一面,也不会知晓清心庵。 安和康颔首应下。“将军,侯爷的死,您到底怎么看?”平沉声问道。 花著雨微微冷笑道:“你们还记得当日在朝堂上,聂远桥是怎么死的吗?”倘若没有聂远桥当日的死,花著雨可能也不会想到,花穆的死会和无双有关。花穆在临死前,说让她以后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实他已经对于这次举旗造反有些犹豫了。但皇甫无双却绝对不会犹豫,而且,花著雨可以肯定,皇甫无双已经知道他并非默国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在军中便再无权利。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权利如今都握在无双手中。他并不怕失去花穆这一员大将,因为花穆去了,还有她花著雨,银面修罗赢疏邪。皇甫无双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来到吧,初见她时,才会那么紧张。 “将军,那明日你真要出战?”泰低声问道。 花著雨点点头,唯有如此,才不会引起无双的怀疑。 …… …… …… 铁蹄声声,踏破清晨的寂静。刀光剑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宁都的城楼上,盘龙华盖下,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那里,是南朝新帝姬凤离。 宁都城下的风,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连花著雨身上的战袍都不能够吹起。然而,不一样的风,不一样的城,但却同样是打仗。 当年,她是年少轻狂的西修罗,可以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而今,她却有了诸般牵绊,前进一步是地狱,后退一步是沉沦,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皇甫无双策马而来,一身高贵的玄黑色战袍,前襟处绣着金线蟠龙,轻风掠过他纯净无邪的脸,唇角微弯,但那抹笑意却无端令人生寒。 “来人,拿弓箭来!本太子今日要为花将军报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皇甫无双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楼上的姬凤离射去。 “慢!让我来!”花著雨扬声说道。 她一拉缰绳,拨马上前,伸臂从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紧扣,缓缓将弓弦拉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意,清眸微眯,目光清冷地扫过城楼上的人,箭尖上一点寒芒,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城楼上的姬凤离。 她隐约看到他在笑。 他居然在对她微笑。 花著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过一滴凉凉的冰晶。她知道,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爱恨和恩怨都将一笔抹去。事实上,自她从花穆口中知悉自己是默国公主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应该一刀两断了。 花著雨觉得腹部似乎有些钝钝的痛,心底也随着痛了起来。江南的风扬不起沉重的战袍,强大的真气却将她的衣衫鼓荡起来。 姬凤离,我会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会让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后,上天入地,你我永绝。 双眸微眯,白玉般的耳垂上两颗泪滴状的耳坠晃荡不已。 手轻轻一松,一箭流光,带着破空的风声,到了城楼上。有人欲行去挡箭,被姬凤离一把推开。 箭至,他应声而倒。 “攻城!”皇甫无双一声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宁都驻守的重兵倚靠城坚墙固,闭门并不应战。据传,姬凤离因伤病倒在床。 …… …… …… 宁都。 姬凤离躺在床榻上,想要睡去,却偏偏不能。神智格外的清晰,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上的疼痛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浸在冰火两重天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给弱化了。更奇怪的是,这疼痛并非是被她射中的部位,她那一箭射在他右胸处,虽也是火烧火燎的疼,但却根本及不上胸腹间那疼痛的千万分之一。 这生不如死的疼痛到底是源于什么? 在他疼得几乎没有知觉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方悄无声息地退去,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 “陛下,老奴来迟了!”影影绰绰的光影里,叶富贵佝偻着背跪倒在地面上。 大约是疼痛在体内肆虐的太久,姬凤离感觉头脑有些眩晕,身侧早有内侍过来,将他搀扶了起来。 “阿贵,你来了。你已经为朕诊过脉了吧!有话但说无妨!”姬凤离凝眉说道。 阿贵施礼慢慢,声音苦涩地说道:“陛下,箭伤并不碍事,养几日便好。只是,陛下身上中了一种奇毒,这是一种极罕见之毒,早已在世上绝迹,老奴实在未想到世上还有此毒。此毒名魅杀,最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身体无丝毫害处,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此毒虽对女子无害,但对于男子却是致命之毒,会不定时发作,且并无根除解药。” 姬凤离根本没有听到阿贵后面的话,当他听到魅杀是由男女同房后过继到男子身上时,便觉得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原来,方才那一番死去活来的疼痛来自于毒药魅杀,而这种毒是由女子传到他身上的。 “不会的!”过了好久,姬凤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慢慢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说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说,她是默国公主,虽然说,她可能不爱他,她进宫也有可能是为了复仇,但他还是不能相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是另有目的的。仅仅是想一想,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阿贵,中了魅杀后,第一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有多久?”姬凤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艰难地开口问道。因为,他想起了在军营中那一夜。 阿贵怔了怔,实在想不通姬凤离中了这样厉害的毒药,不担忧自己的身子,却为何关心起第一次的发作时间。 阿贵叹息一声,低声道:“老奴对此毒并不熟悉,首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究竟多久也不太清楚。不过,老奴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找到解毒之法的。” 姬凤离慢慢呼出一口气,方轻声道:“阿贵,唐门对于毒药很有研究,朕中毒之事,除了唐玉,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贵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悉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泄露半点口风的。 “你去叫蓝冰进来。”阿贵点头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帘子开处,蓝冰从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御叛军,他是随军做监军的。他在外面虽已见过叶富贵,知晓姬凤离的箭伤并无大碍,但脸上神色依旧极是凝重。他进来先看了看姬凤离的伤势,眉头早已皱在了一起,终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说了,皇甫无双和花穆的叛军臣还能对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来,心里到底为了谁,臣下还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伤,你看这伤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蓝冰的话未说完,便被姬凤离冷声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她绝不会射死他的,不然也不会偏那三分。 蓝冰张了张嘴,自从姬凤离做了皇帝,虽然说两人私下见面还是如以前般随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宝的问题,他这絮叨的毛病便收敛不少,因为蓝冰知道元宝是姬凤离的逆鳞,是容不得说的。不过今日蓝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他实在是生怕姬凤离因为花著雨的缘故,吃了败仗,丢了朝堂。 “陛下,有些话臣原本不想再说,可是实在见不得陛下再被元宝坑害。她从牢里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乱军中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定她把这笔账算在了陛下头上了,如今她又在乱军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还认为她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吗?臣对元宝确实也很钦佩,她对天下百姓绝对一片赤诚,对手下兵将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从哪里算起,那都是仇敌啊!”对于仇敌这一点,蓝冰也甚是痛惜。说实话,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没有一个不认为元宝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的是…… 姬凤离直直地看着蓝冰,狭长的眼眸中所有的温和都化作了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的阴霾。却在即将爆发之时,消逝为无法言语的哀叹! 蓝冰说完,原以为姬凤离会发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准备,抬眼去看姬凤离,却见他坐在床榻上,烛光流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凉让蓝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蓝冰忙垂下眼,转移话题道。 姬凤离慢慢转过头,不过瞬间,他脸上那深藏的情绪早已觅不到踪迹,他蹙眉道:“蓝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将容四押送过来,朕有事要询问她!” 蓝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听到姬凤离这句话,却是惊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你……方才说……押送谁?” “容四,也就是锦色。当日从相府将锦色劫走的人不是无双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凤离缓缓说道,“朕知晓你对她有情,所以这件事才瞒着你的。” 蓝冰呆呆站着,良久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还一直以为是皇甫无双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将计就计。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让锦色出来作证,因罪名决不能坐实了,那么劫走她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朕原以为你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听闻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见对她确实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将她带到这里来,路上一定要护她安全,朕有话要问她,或许,这将会是她将功折罪的一个机会!”姬凤离淡淡说道。 “将功折罪的机会?她能做什么?”蓝冰呆了一瞬,实在想不出锦色有何将功折罪的机会。 姬凤离微微笑了笑:“或许能不能做还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带她来即可。” 蓝冰点头应了,又问道:“不知她被押在何处?” “就在皇宫内,和聂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凤离靠在床榻上,低低说道。 蓝冰再也没想到锦色原来一直在宫里,可怜他派人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一直在禹都从不曾离开。他躬身谢恩,退了出去。 姬凤离起身将烛火熄灭。 夜色如水,室内一片漆黑。月华透过窗棱如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内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锦被上,静静地望向窗外,暗夜里有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朦胧,衬得水面的色调更深幽。 …… …… …… 宁都两面临山,在和朝廷军队对峙期间,花著雨无事便到后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气渐暖,各色花开,深红浅粉,纯白流黄,各种娇艳。 三日后,安和康从清心庵回来,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著雨并无十分的把握,因为当日,萱夫人毕竟是和斗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斗千金一起去了东燕。 因为儿时那日夜里,花著雨差点被萱夫人扼死,所以当萱夫人说她便是她的母亲时,花著雨心中竟相信不起来。 花穆临去之时,说花著雨是默国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亲,那她岂不是默国皇后,可她为何说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领下,萱夫人来到了花著雨的帐篷之中。 “萱师傅。”花著雨上前搀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让我这里做什么!”萱夫人清声问道,她的声音很美,舒缓而魅惑。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清亮而深幽。 “师傅,您可知,爹爹已经去了。”花著雨涩声说道。 萱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言罢,她并未再说什么,视线扫过花著雨,凝视着军帐上面的一把剑,那是花穆用过的一把剑。她的眼神漠然中透着一丝空旷。 虽然,她并未说什么,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哀伤的情绪,但花著雨还是从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凄凉。 “徒儿这次请师傅来,实在是得罪了。只是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请师傅来。”花著雨使了一个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帐篷门口守候着。 “师傅,都说默国皇后留下了刚出世的太子慕风便逝去了。可您说您是我的母亲,爹爹临去之前,又说我是默国公主,那么,您就是默国皇后了是吗?皇甫无双根本不是默国太子,是不是?”花著雨看出萱夫人对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萱夫人抬眸静静看着花著雨,一言不发。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闪过万千表情。 两人默默对视很久,谁也不说话,一室的静谧无声。 萱夫人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无双他,确实是默国太子。” 花著雨闻言有些不解,难道说,爹爹花穆说得不是实情? “你是说?无双真是默国太子?那么,我呢?”黛眉缓缓凝起,花著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无双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儿了。花穆说你就是皇后的女儿,是默国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他为了复国筹谋多年,一心要让你成为无双的皇后。他之所以说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你不肯襄助无双。” 花著雨面无表情地看着萱夫人把这一番话说完,末了,她松了一口气般说道:“原来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这样最好了。爹爹是杞人忧天了,他被姬凤离所伤害,我做女儿的,怎能不为他复仇。师傅您远道而来,我让人为您准备帐篷,早点歇息吧!” 萱夫人执着花著雨的手,颔首道:“好,那师傅就过去了。” 花著雨将萱夫人送出帐篷,回身在几案一侧坐下,伸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思绪万千。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间的夜色很美,从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宁都城内华然盛放的万家灯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灯火互相辉映,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温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温馨都会化为断戟残剑,一地血流。可眼下,这一场战争,到底该如何避免。 原本,她将萱夫人请来是要拆穿无双不是默国太子这个事实,以阻止这一场战争。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说她便是皇后,而无双是她的孩子。 虽然说,花著雨心底里一点也不愿相信自己是默国公主,但是,她认为爹爹花穆没有欺骗她。确实,这一辈子,花穆确实欺骗了她很多,但是临死之前,她能听出来,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觉得萱夫人很有问题。或许,萱夫人这样做,就是为了复国。因为一个公主的号召力肯定没有太子的号召力强大。 花著雨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夜色里,隐约弥漫起一股优昙花的芬芳,极清淡,似有若无,清风过处,偶有消散。隐约还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花著雨转过身,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灰袍老人。后面一人头上戴着挂着白纱的帷帽。月色清朗,花著雨认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贵,当日在梁州城外救过她的阿贵。而阿贵后面之人,花著雨心想,定然便是马车中那位公子了。此时此刻在此地遇到他们,花著雨极是意外。 “两位请留步。”花著雨微笑着走上前说道。 阿贵驻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有何贵干?” 花著雨施礼笑道:“老丈可能认不出我了。我便是赢疏邪,当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过我一命。一直以来都想答谢两位当日的救命之恩,只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遇到两位。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赢疏邪,如今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 阿贵驻足,望着花著雨惊异地说道:“听闻赢疏邪原是女儿身,原以为是谣传,却原来是真。”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当日马车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静静而立,一袭素色白衣,手执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抚过笛身,冰凉清冷,光滑如洗。他朝着花著雨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阿贵笑语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著雨凝视着那罩在脸上那块被风摇曳的薄纱。 阿贵摆手道:“赢少客气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花著雨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当日救自己的竟就是南白凤容洛本人。她虽然知悉容洛就是西江月之主,但确实没想到他那个时候会亲自出现在梁州。 “久违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缘何上山?”南白凤容洛,世人无人得见真容,不知其男女,不知其老少。今夜观之,当是华年男子。 花著雨对于容洛此人,始终觉得疑惑,总觉得她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当初在梁州城外救了她,如果说那一次是无意的话,当日在青城明月楼,他竟然也去竞价丹泓,这就让她疑惑了。 阿贵沉声道:“想必赢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开的。我们西江月是为民解忧,为国分忧的。听说,宁都这边有战事,所以便想过来查看一番。不过,赢少在这里,莫不是……您是在襄助皇甫无双光复旧朝?”阿贵问道。 花著雨苦笑一声,真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你们过来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这一场战事?”花著雨蹙眉说道。当日和北朝大战时,容洛曾亲自押送粮草送到战场上,可见西江月确实是为国分忧的。 阿贵颔首道:“正是如此!” “阿贵,你退下,我和赢少谈谈。”一直缄默不语的容洛忽然开口说道。他说一句话便咳嗽几声,嗓音嘶哑晦涩。 阿贵闻言,缓步退走。 容洛漫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不远处,负手向山下眺望,月白色丝质长袍在月色下飘然翻飞。他周身上下有一股清冷的生人勿扰的气质,从花著雨身侧走过时,一股淡淡的优昙香沁入鼻端。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南白凤容洛身上竟然熏优昙香。 “敢问赢少可是想襄助皇甫无双,攻入禹都,得回天下。若是如此,我们西江月倒可以相帮。西江月遍布天下,倘若组织起来,也是一方势力。” 西江月的实力花著雨绝对不敢小觑,只是,容洛竟然要帮她和皇甫无双争这个天下,倒令她出乎意料了。 “容公子为何要帮我?”花著雨疑惑地问道。 容洛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本公子相信作为西修罗的赢少定可以治理这个天下。” 花著雨嫣然一笑,“容公子,我并不想争夺这个天下。而且,若论能力,没有人比昔日的左相姬凤离更有资格坐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了。” “赢少真是如此想的?”容洛哑声问道。 花著雨轻笑道:“正是如此。我也不想打仗,可眼下,大军权利被皇甫无双掌管,想要退兵极是棘手。” 容洛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暗夜之中,这声音听上去带着压抑的痛楚。 花著雨凝眉担忧地说道:“容公子似乎是病了,这山里冷,不如早些下山吧!” “无妨!”容洛抚着胸口低低说道,“容某不久前,方和意中人分开,夜半饮多了酒,着了寒气,便落下这样的病根,倒并无大碍。” 花著雨蹙眉道:“容公子一定要珍爱身体啊。” 容洛淡淡问道:“像赢少这样的女子,不知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可否说给在下听听。” 花著雨心中凄然,悲从中来,缓步走到容洛身畔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他是何人,听闻姑娘嫁过左相,也曾到北朝和亲过,还曾嫁过东燕瑞王和皇甫无双。” 花著雨蹙眉苦笑道:“想不到我的事,连你们这些江湖人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西江月的消息比较灵通。”容洛的声音从面纱下飘出,清淡暗哑的没有一丝情绪。 花著雨抬眸看了容洛一眼,斗笠上的白纱将他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都说南白凤容洛极其神秘,世人无人知晓他的相貌,甚至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人,她却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我爱的人。”花著雨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悲凉,“他也许……已经不再爱我了。” 容洛手指微颤,身子微微僵直,两人皆不说话。 寒夜的风荡起彼此的衣衫,在暗夜中飞舞着纠缠,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默默流荡。 过了好久,花著雨才转首笑道:“容公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皇甫无双掌管大军权利是不是因为他是默国太子的身份?”容洛忽然问道。 花著雨颔首道:“正是如此,他在军中威信日高。如今,只有揭穿他并非默国太子的身份,我才有机会。可是,默国皇后亲自承认他是太子慕风。” “皇后?赢少是否想过,那个默国皇后也许不是真正的皇后。”容洛悠然说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她忽然想起,爹爹弥留之际,欣喜地呓语道:“阿霜,你来接我了!”默国皇后闺名里有个“霜”字,很显然爹爹是恋慕皇后的。可是,活人能来接他吗?人临去时,盼着的应是已经过世的亲人来接他吧? 花著雨心中忽然洞明,她蹙眉道:“默国皇后,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萱夫人恐怕真的不是默国皇后。 容洛颔首道:“阿贵早年在宫中做御医,对于宫中一些私密之事知道的比较清楚。他可以肯定,皇甫无双根本就不是默国皇后之子。” “此事当真?他是不是名叶富贵?是叶荣华的弟弟?”花著雨问道,这个阿贵和爹爹假扮的那个叶荣华容貌很有几分相像。 容洛点点头。 “既如此,不知容公子和贵御医可否愿意帮在下一个忙?”花著雨问道。 容洛笑语道:“可否是揭穿无双的身世?在下愿意效劳。” “真是多谢两位了。”花著雨灿然而笑。 …… …… …… 当夜,花著雨便带了容洛和阿贵回到军营中,并召集军中将领到帐内议事。此事自然瞒不过无双,所以无双和萱夫人也一并请到。 “小宝儿,如今战事正酣,你召集众将官来,可是有要事?这两位又是谁?”皇甫无双眉梢微挑,笑得分外灿烂。 花著雨不动声色地看着无双,淡淡说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人称南白凤的容洛。” 众将闻言,肃穆的脸上除了惊异之色外还有一丝敬意。看来,西江月为民解忧深受百姓爱戴。 “原来是容公子,失敬失敬。上次南朝和北朝一战,听闻西江月为大军送过粮草,容公子此番来,莫不是也来送粮草的?”无双饮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斗笠遮面,看不清容洛的面容,只见他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低笑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想劝请各位退兵的。” 无双哈哈一笑道:“容公子真是说笑,我们筹谋多年,便是为了得回天下,怎能轻言退兵!” “得回天下,重建默国?昔日默国是什么样的,相信各位也都还记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难道各位真想重建默国?何况,你们所谓的默国太子,默国皇后,是真的吗?这位就是萱夫人吧,容某能请您摘下面纱吗?您既然以默国皇后自居,却为何不肯露真容,这是为何?您是在怕什么吗?”容洛已有所指地说道。 军中大将,闻言皆神色凝重地望着萱夫人。其中有年老者,当年也曾见过默国皇后的芳容。 萱夫人闻言一语不发。 皇甫无双见状,冷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母后的凤容又岂是你们想看就看的。” “慕太子请息怒,我们也很想弄个明白。”一位将领站出来朗声说道。 萱夫人闻言,美目冷冷环视一周,平静地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众人抬眸看去,俱是一惊,就连花著雨也吃了一惊,她记得,萱夫人脸上确实有伤,但那只是半边脸。可是如今,却变成了满脸遍布疤痕,看上去狰狞可怕,根本看不出本来容颜。 萱夫人冷冷一笑,“当年,我虽然有幸捡了一条命,这张脸却让那场大火毁了。如今,我这幅摸样,难道不该拿面纱来遮住吗?小雨,倘若让你日日对着我这样一张脸,你会不害怕?” 花著雨心头升起一股悲凉,低低说道:“外表不过皮囊而已,再是美丽百年之后也终究会化作白骨,一切成空。” 萱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胆子大,也看得开。” “这么说,您真的是皇后,慕太子也真是你亲生的孩儿了。”众将纷纷说道。 “那是自然!”萱夫人冷冷说道。 阿贵忽呵呵一笑,开口说道:“如若,您是无双的亲生母亲,那您就不是皇后。如若您是皇后,就绝不是他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是何人,老朽知道的清清楚楚。至于你这张脸上的疤痕,可瞒不过老夫这个医者,依老朽看,这疤痕不是大火造成的,而是人为造成的。” 萱夫人眉头一凝,冷冷睥睨了一眼阿贵,转首对皇甫无双道:“风儿,母后累了,要去歇息了。” 阿贵笑道:“夫人是不敢听在下说吗,你也认出来在下了是吗?当年,你怀胎之时,因体虚胎像不稳,一直是老朽哥哥为你诊脉用药,但有一次却是老朽替他去的,因老朽和哥哥面貌极像,你们没认出罢了。那个时候,你这张脸可还不曾毁掉,是青楼中最美的一张脸啊!老朽当时没想到,你的孩子后来竟被花穆送到了宫中,换下了当时还不是皇后的聂贵妃所生的女婴。这件事被康帝的母妃于妃无意间发现,她为了免于被害,便装疯多年。你的脸之所以刻意毁掉,是怕被人认出不是默国皇后吧!真正的默国皇后早已过世,而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婴,那位公主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 帐篷内众将顿时倒抽一口气,所谓的默国皇后只是一个青楼妓子,默国太子也不是什么太子,这无疑是对这些将领最大的打击。 “皇后,慕太子,这些可都是事实?”几位随着花穆揭竿而起的将领站起身来,问道。 皇甫无双唇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淡然道:“无稽之谈而已,你们也信?” 花著雨蹙眉,眸中寒光凛冽,“无稽之谈?无双,倘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那我问你,你为何要将我爹爹花穆杀死?别告诉我,一支箭就能将征战沙场多年的人射死,若非早已中毒,他怎么可能躲不过那支箭?我可不会忘记,当日,你是如何除去聂远桥的。你如此做,不过是生怕他改变主意,忽然退兵,生怕他将你不是默国太子之事说出。” 帐篷内众将再次愣住,齐齐问道:“花老将军竟是被……被你所害?” 无双慢慢站起身来,俊美的脸沐浴在晕黄的烛光里,泛出冷暗的微光。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直直凝视在花著雨脸上。良久,他凄凉一笑,“小宝儿,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就算他在大婚之后将你抛弃,就算他登基之后要娶别人为后,你也要帮他助他吗?小宝儿,你真是傻啊!” “原来,你真不是太子。为什么,要骗我们?让我们陷入到这种走投无路,进退两难的境地?”十几位将领拍桌而起,一腔热血地复国,忽然发现为旁人的野心当了刀使,这种感觉绝对是不好受的。 皇甫无双浅浅一笑,“什么走投无路,进退两难。你们只管跟着我,依然当我是太子,推翻了南朝,有高官厚禄等着你们!” “末将不干了!”有两个将领嚷道,此时,这些人哪里听得进无双的话。 无双轻叹一声,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他不耐烦地嚷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想不干就不干?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好,我成全你们!”话音还未落,他举手轻扬,袖中飞出一道银光,说话的两位将领顿时噤声扑倒在地。 无双出手太快,花著雨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她蹲下身子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已然没了声息。 这个外表犹若仙童的少年,这个眼神清澈到不可思议的少年,杀起人来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而且,还是他手下的两员将领。就这样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末了,他还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抱怨道:“讨厌死了,本太子不想杀人的,你们非逼得我杀人!” 众人望着他,一瞬间默然。 无双勾起唇,朝着花著雨浅浅一笑,“小宝儿,你过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但说无妨。”花著雨冷冷扬眉。 皇甫无双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这件事,只能告诉你,你随我出来!” 花著雨冷然一笑,并未动身。 无双似乎早知花著雨会如此反应,拍了拍手,低低在花著雨耳畔吐出几个字,便转身出了帐篷。 花著雨脸色顿时大变,快步随着无双出了帐篷。 皇甫无双见花著雨随着他出来了,俯身在护卫的耳畔低语了两声,然后快步向前面走去。花著雨疾步跟上,冷声问道:“皇甫无双,你刚说的什么意思?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的下落,她还没死?” 当日,花家满门抄斩,她奶奶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屋中。她一直以为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可方才无双说,她知道她奶奶的下落。这么想来,奶奶应当没有死。因为,花家被抄斩,爹爹应当早就预料到了,奶奶放火恐怕是掩人耳目之举。 皇甫无双一直走到距离帐篷很远处,方才驻足,扬眉而笑,“清心庵中,不光住着萱夫人,还住着你奶奶和皇甫无伤。你只猜到萱夫人在那里,所以派人将萱夫人接了过来,可是我派人跟踪而至,却派人将整个清心庵搜查了一遍,很不幸,就发现了你奶奶和皇甫无伤。如今,他们都在我的手上。” 花著雨这才明白,爹爹花穆告诉她清心庵,不是让她去找萱夫人,恐怕是要告诉她奶奶还活着。她一把抽出腰间配剑,横在无双的脖颈上,“带我去见他们。” 无双根本就不躲闪,反而展颜一笑,笑容如花般灿烂,就连脸颊上的酒窝都显露了出来,“小宝儿,你着什么急,这里还有场好戏看呢!” 花著雨心中一惊,顺着无双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他们议事的那间帐篷已经被重兵包围。 “你要做什么?”花著雨冷然问道,“将知晓真相的将领都杀死?” 皇甫无双委屈地说道:“要不是你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也不会杀他们的。小宝儿,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到了军营,知晓花穆的死根本就瞒不过你。虽然我说是姬凤离所杀,你也看似相信了,还朝着姬凤离射了一箭,可我知道你并未真正相信。你只是在找证据对吧,今夜,你一召集众将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方才我们在帐篷内议事时,我早已派人在帐篷周围埋了火石。这些火石可是我花了不少银两买来,打算用在战场上的,如今,竟要白白浪费在这里了。” “什么?”花著雨不待无双说完,便撤了宝剑,朝着帐篷冲了过去。 只见两道人影从帐篷顶端疾速跃了出来,与此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劲响,火光冲天,浓浓的白色烟雾四散开来,伴随着浓烟一起蔓延开来的,是刺鼻的异味。 浓烟之中,那两道人影疾速奔了过来。花著雨定睛一看,是容洛和阿贵。阿贵的胳膊下,还夹着一个人,正是萱夫人。 “皇甫无双,你疯了,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也不顾了吗?”阿贵冷然一笑,一字字问道。 皇甫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们两个倒命大。” “无双,她终究是你的亲生母亲,难道你不顾她的生死吗?放了我奶奶和皇甫无伤,我们就放你和你母亲离开。”花著雨低低说道。 皇甫无双嗤笑一声道:“她都快死了,我还要来作甚!” 花著雨这才发现,萱夫人显然被炸的不轻,鲜血抛洒,染红了她的衣衫。她似乎已经不行了,急遽喘息着坐在地上,朝着无双伸出手来,凄然道:“风儿……我的风儿,这些年……娘想你都快想疯了。风儿……娘知道你厌恶我的身份,娘……娘其实是皇后的侍女,当年和皇后一起逃出来时就怀了身孕。后来……我和皇后同一日生产,皇后生下一个公主,而我……而我生了一个男婴。于是……皇后便告知旧部,她生下的是……太子,取名叫慕风。后来花穆便将你偷偷换入到了宫中。娘当时也是为了复国,所以……才答应了……如今想来,娘很后悔这么做。娘实在不该将你送入到深宫之中,让你我母子分离了这么多年。可娘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啊……风儿。”说完,俯身剧烈咳嗽,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花著雨慌忙走到萱夫人身畔,万分惊骇,原来,萱夫人真的是皇后的侍女,那一次她告诉自己的,并未全是谎言。原来,她和无双,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注定了日后的恩怨纠缠。花著雨忽然觉得心口处好似被堵住了一般,苦涩难言。原本对于无双和萱夫人,她也有着一丝恨意,到了此刻,却全部转为对命运无常的叹息! “风儿,娘已经后悔了,什么帝位……都不如我们母子团聚。风儿,听娘的话,就此收手吧……帝位……本不该是你的,何必去争?听娘的话……罢手吧!”萱夫人喘息着说完最后一句,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她口角流出,血染红了衣衫,看上去触目惊心。 花著雨心中凄然难言,抬头只见无双依然冷冷垂手站在这里,面无表情,始终不发一言,她冷然道:“无双,她是你的母亲,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话,让她去得安心吗?” 无双挺直着脊背遥望着夜空,良久不发一言。月色宛如清霜般倾泻而下,映亮了无双的脸,花著雨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却很失望地发现,他始终面容清冷,没有波澜。 无双,他自小是在锦绣堆,绮罗殿里长大的,过着骏马出,车轿迎的日子,金如铁,银如土的挥霍,年少轻狂,尝尽世间繁华。他还得以登基为帝,做那最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话决定人的生死。有朝一日,他忽然被从宝座上拉下来,不过,好在,他还是一个太子,虽然是前朝的。而如今,他竟然连这也不是。而只是皇后一个侍女的孩子,是为了复国的一颗棋子。 “娘,我恨你!”良久,皇甫无双终于开口。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娘。可是,他却恨她。恨她将他送到宫中,恨她让他远离了母爱,也恨她让他夺帝位,更恨她现在让他罢手。 萱夫人唇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好……好,你肯叫我一声娘,我已经很知足了。”她伸了好久的手,终究是没有被她的儿子握住,慢慢地垂了下来。 皇甫无双怔怔地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孤寂。他忽然仰天而笑,那笑声极为放肆,狂放不羁得如同要从那狂笑中强挤出泪一般,在寂静的黑夜里随风传得极远,回声阵阵。 花著雨伸出手,将萱夫人睁着的眼睛合上,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慢慢转身望着皇甫无双道:“无双,听你娘的话,罢手吧!你已经让她去得不瞑目了,不要再任性妄为了,否则,毁掉的只是你自己!” “任性妄为?”无双眉梢高高挑起,黑亮眼眸好似冬日里的孤岭峭壁,寒气逼人,“是的,我是任性妄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任性妄为吗?因为我一无所有!无父无母无家无国无情无爱,我只剩下任性妄为了!”对于他而言,其实江山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亲情和爱情,可是这一生,他却从未真正体味过这两样感情。 “你不是要见你奶奶吗?”皇甫无双拍了拍手,立刻有士兵牵过来马儿,无双翻身上马,“走吧!”伸手一拉花著雨,带着她也上了马。 就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号角声起,巨大的轰鸣声震动足下大地,似乎有无数铁骑奔涌而来。军营中有探子惊慌来报,“禀太子,南朝大军前来袭击我军!” 皇甫无双一扬马鞭道:“慌什么,迎战!” 但是,他也知道,没有了将领的军队,必败无疑。他挥鞭一抽马腹,却带领一队精兵,向山上撤去。 山路崎岖,晚上的风又大,一行人在浓密的山林中穿梭。 月上中天,山林中一片幽静。容洛和阿贵没有跟上来,她策马而走时,隐约看到容洛倒在了地上,莫非方才也受了伤?这样也好,他们还是不来的好,此事本就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她只需设法将奶奶和皇甫无伤救出来即可,她知道平,安,康,泰在暗处跟随着她。 皇甫无双并没有骗人,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花著雨看到了被囚禁着的奶奶和皇甫无伤。 “无双,我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但我从未见你和人打斗过,今夜,我们决斗一场如何?我若胜了,你便将奶奶和无伤放了。怎么样?”花著雨冷冷说道。 无双勾唇笑道:“只要你随我离开,我们有的是时间切磋!” 花著雨注视着无双,一抹笑意挑起在唇际,“怎么,不敢吗?你若胜了我,我自会随你走,心甘情愿!” 无双闻言,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他回眸望着花著雨,夜风拂过,一时间,只觉得月色也荡漾了起来。这深幽的山中,似乎也刹那间温馨了起来。 “好!”他朗声答道。 花著雨抽刀在手,二话不说向他砍去。她白袍炫舞,刀光胜雪。皇甫无双黑衣飞旋,青芒如电。 这是花著雨第一次和无双激斗,无双的剑凶猛如怪兽,杀气四溢。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变幻莫测。剑光起处,寒芒点点,煞气冲天。无双这一身武艺,显然不止是从花穆处所学,想必在宫中,炎帝也曾派人教习过他。他武艺很高,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显露过半分。 两人斗了数招,花著雨便渐有不支,当初她在宫中被无双废了半数内力,而且,她已经身怀有孕,这一打斗,小腹处便隐隐钝痛。 花著雨冷眼瞧了一眼押着奶奶和皇甫无伤的士兵,心中极是焦急。平、安、康、泰此时也被无双的亲兵所阻,根本无法前去救人。 如此下去,恐怕不仅救不出奶奶和皇甫无伤,就连她也会被皇甫无双擒走。这可如何是好呢,正在焦急万分,前方山路上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花著雨眼角余光扫见,萧胤在亲卫拥簇下疾步赶了过来,身后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双紫眸戾气难掩。他一眼看到花著雨,立刻快步朝着她奔了过来。花著雨对于萧胤忽然出现在这里深感诧异,他明明上了船,已经离开了禹都。听说南北朝如今又在交恶,他竟然还出现在这里。就在花著雨疑惑之时,萧胤已经纵身跃来,伸剑挡住了无双的剑。 “你快去救人!”萧胤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花著雨正对于无法去救奶奶和皇甫无伤焦急万分,听到萧胤的话,想也没想就跃出了战团,快速朝着奶奶奔了过去。不一会儿,便与擒拿着奶奶和皇甫无伤的兵士厮杀在一起。 这几个人武功竟然不弱,招招狠辣,互相配合朝着花著雨攻击,竟让她一时之间不能完全击败,厮杀良久,花著雨才寻到一个机会,从几人包围圈中跃了出去。因为皇甫无伤距离她比较近,便将皇甫无伤先救下了,回头再要去救奶奶,却见一个兵士情急之中将刀架在了奶奶脖颈上。 “再朝前一步,我便杀了她,让你救一具尸体回去。”一人恶狠狠地说道,手中的刀微微用力,有血从奶奶脖颈上流出。 奶奶显然被点了哑穴,并不能说话,但是她脸上神色极是镇定,并没有一丝慌乱。花著雨看着那寒光闪耀的刀,心头剧颤,她慢慢向后退了两步,高声道:“好,我退后,你们不要动我奶奶。” 花著雨后退着回首,想要再从皇甫无双那里下手救回奶奶。 萧胤和皇甫无双依旧在厮杀,花著雨的目光扫过萧胤时,骇了一跳。 隔着遥遥的距离,似乎有血腥味朝着她扑鼻而来,眼前一片血红,那红似乎汇集成滔滔潮水朝着她涌了过来。双眸被刺得一瞬间似乎有些盲了。 她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盲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依然看到了萧胤满身浴血的样子。 大氅早已被皇甫无双的剑削落在地,内里穿着的浅紫色衣衫此刻已经大半都变成了深红色,且上面划开道道裂痕,有鲜血依然不断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淌出来。与身上那浴血的深红色相对比的是他的脸,极致的苍白。 这样子的萧胤,让人怀疑,他的血快要流尽了,但是,他依旧不依不挠地和皇甫无双斗在一起。 萧胤带来的侍卫疯了一般和皇甫无双的兵士厮杀着,想要冲过去将萧胤从皇甫无双的剑下带出去。 花著雨忙朝着萧胤奔了过去,就在快要到得近前时,却见皇甫无双忽然扬手,只见流光惊破夜色,凌厉一剑已经朝着萧胤刺去。 花著雨听到了刀剑刺入到血肉中的声音。 她疾步奔了过去,扶住了即将倒地的萧胤。 萧胤借着身子下滑之力,吻在了花著雨的唇上,冰凉的唇,在她唇上擦过,血腥味弥漫。 花著雨张着双臂,却根本不敢去拥抱他,因为她生怕碰触到他身上的伤口。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胸口上,腰上,臂上,肩头上,腿上,处处都在向外淌血。 “丫头,你没事吧!”萧胤低低说道,平静的表情下,其实有着隐忍已久的激动,紫眸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笑纹。可是,下一瞬,一口鲜血倏然自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胸前的衣衫上,为血迹斑斑的衣衫,再添一片血迹斑斑。那受了重伤的身子到底是没能在她面前撑住,身形一个不稳,便往后倾倒。 花著雨慌忙伸臂,在他跌向地面前及时揽住了他。她感觉到她的胳膊就抵着他后腰上的伤口,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有血已经渗透到她的手臂上。 听到萧胤叫她的那一声丫头,花著雨才恍然明白,萧胤,一早就已经忆起来她了。是什么时候忆起的?是劫狱那一晚,还是更早的时候在街上遇见的那一次,也或许更早,是在他和丹泓一起到宫中时。 一直强忍着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瞬间淌了满面,“大哥!” 她揽住他迅速向后退去,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萧胤有事。 容洛从密林中奔了过来,见此情形,顿住了脚步。 他沐在如水的月光里,夜风撩起他斗笠上的白纱,隐约露出他优美的下巴和唇角那抹苦涩如黄连的笑意。他单薄的身影,看不出丝毫涌动的情感,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绝艳。 凝立片刻,容洛漫步走到皇甫无双面前,手中宝剑出鞘,直直指向皇甫无双,一股肃杀之意倾泻而出。无双望着闪着寒芒的剑尖,悠然一笑。163章那夜是她 花著雨扶着萧胤靠在大树下,将身上的衣衫一条条撕开,为萧胤包扎伤口。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花著雨抬起萧胤的胳膊,将流血的伤口包扎住了。 萧胤深紫色的瞳眸中掠过一丝柔软,他定定看着花著雨,抬起胳膊,慢慢抚过花著雨流泪的眼睫,低声说道:“丫头,我只是想帮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歉疚,这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花著雨望着他胸口处那最深的伤,却知晓事情并未如他所说那般。 “大哥累了,要先歇一会儿了。”萧胤唇角扯开一抹轻柔的笑意,随后密而长的睫毛便垂了下来,遮住了水晶般的紫眸。 “大哥,你别睡啊。”花著雨狂跳的心骤停,浑身血液似乎也瞬间凝滞。无论怎样去唤他,他都没有回应,就那样安静地躺着,俊冷的面容再也没有往日的冷冽,显得安详而平和。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假意嫁给斗千金那一次,在喜堂之上,他淌下的那一滴泪。青江行宫内,他飞身上前,替她挡住了人熊那一击。似乎看到他那双深幽冰紫的眸,静静看着她抚琴。 林间风声如泣,马蹄纷乱,刀剑相交,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西风咽,断人肠! 花著雨坐在树干上,半抱着萧胤,阿贵拄着拐杖走了过来,递给她一粒药丸,低声道:“这颗药丸可以先护住他的心脉。” 花著雨结果药丸,喂萧胤吃了下去,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那边容洛和皇甫无双已经斗在了一起。 容洛的第一招:百花烂漫拈花笑。皇甫无双的第一招:风过竹林。 花著雨想起初次在战场上遇到姬凤离时,他临风而立,衣衫飘扬如一朵最高洁的白云自在舒卷于天边。日光笼罩他一身氤氲光华,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梦如烟。 容洛的第二招:漫天彩云遮没星。皇甫无双的第二招:尘埃零落。 花著雨想起刑场上,她砍了他七刀,当她终于住手,当他浑身鲜血淋淋,他缓缓地轻柔地说了七个字,“宝……儿……你……可……曾……解……恨?” 容洛的第三招:冰封原野风云变。皇甫无双的第三招:流光千里。 花著雨想起在桃源居外的湖面上,姬凤离从湖中叉了一条鱼,他扬着鱼叉,回眸弹指一笑,“一会儿,我给你炖鱼汤。”那粲然而笑的俊颜,让明月刹那间失色。 容洛的第四招:暗夜优昙乍然开。皇甫无双的第四招:烟花乍放。 花著雨想起他在她耳畔坚定地说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绝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决不能上天。你在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但我在这里,你便决不能走。” 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 花著雨不明白,为何观看容洛和无双的激斗,她脑中闪现的全部是姬凤离。他的笑,他的恼,他的好,他的霸道,他的温柔,他的怀抱…… 第三十招。 第三十招还没有打,花著雨猛然冲了过去,直直冲到两人激斗的阵地,高声喊道:“无双!你罢手吧!” 无双心头狠狠一震,身形微顿,电光石火间,姬凤离一掌拍在他胸前。无双闷哼一声,重重坠落在地,面上惨白一片,唇角有血缓缓流出。 花著雨心中一颤,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在内惩院里,皇甫无双第一次知晓她是女子时,唇角含着快乐至极的上扬的弧度。那笑容,是真的高兴,如此的炫目,像是有光照到了他内心,又像是一个贫穷一生的人,忽然捡到了宝贝一样。那样的笑容,是一种意外的喜悦,由内而外,是那样的明显。整个俊美的容颜,在笑容的映衬下,越发的纯净圣洁。 皇甫无双,他原本应该就是那种纯净无邪的,到底是什么,令他走到了这般田地。 “无双!你还不肯放手吗?”花著雨痛心地说道。 皇甫无双望着花著雨,他有瞬间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身着杏黄色宦衣的小太监伴他左右,为他梳洗,帮他理衣,助他登基……一日一日,日日复日日,她便是那样融入到他的生活,镌刻到他的心中,成为他骨血的一部分,令他此生就此沉沦。 “小宝儿,你若肯随我离开,我便罢手。”皇甫无双望向花著雨的眼中掠过一丝痴迷。他踉跄着后退,一把勒住了花著雨奶奶的脖颈。 无双被姬凤离拍了一掌,唇角仍然在流血,他只要稍微一动真气,胸口就疼得难受,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无双,你放了奶奶,我随你走!”花著雨将手中的宝剑扔在地上,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无双闻言,漂亮的脸绽开一朵花,脸颊上还有两个酒涡,在月色之下,好似盛了酒一般。 待得花著雨走到他近前时,他一把推开花老妇人,伸臂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颈,慢慢向后退去。 夜色茫茫,人影渐渐隐入月光凝成的雾气中。 “皇甫无双,这整个山都已经被包围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吗?此时罢手,还来得及。”容洛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回荡。 皇甫无双脚步没停,挟持着花著雨,一点一点后退。脚下忽然一松,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见后面遮天蔽日的苍藤下,竟然是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小宝儿,你知道吗,为了阻止你和姬凤离在一起,我让我留在宫中的探子放出你是花穆千金的消息,可是,姬凤离竟然不顾群臣反对还是要娶你。当我听说你和姬凤离要大婚时,你知道我多么着急吗?”皇甫无双的声音,在花著雨耳畔低低萦绕,“你知道吗?是我杀死了太上皇,就为了阻止你嫁给他!” 花著雨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原来,太上皇炎帝的死,是无双做的。就算炎帝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他却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能下的去手。 “小宝儿,雨儿,我说过,你我之间,就是个死局,这一辈子,注定是无法解开了。”他一字一句说道。花著雨似乎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无双,他是决意要和她同归于尽了。 她并不惧死,只是,她腹中还有孩儿,她如何能让无辜的孩子丧命。 “无双,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只要我在你手里,他们不会杀我们的,我们还可以逃出去的。虽然南朝已经容不下你,但我们可以去东燕。我是默国公主,而东燕的皇后是我的姨娘,我们可以去那里。”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手已经悄悄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根簪子。猛然转身,刺到了皇甫无双的小腹上。 扑哧,皇甫无双的衣衫上,瞬间绽开一朵艳丽的蔷薇。 这一瞬间,花著雨有些恍惚,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杀了皇甫无双。 她忽然想起,她从塞北回来时,遥遥看到皇甫无双在白玉长阶尽头凭栏迎风而立,看到被塞北的风霜肆虐的黑瘦的她,他俯视她良久,朝着她扬起一抹心疼怜惜的笑意,“小宝儿!你瘦多了。” 心中,如被利刃刺过,痛得几乎窒息。 “小宝儿,你终于为我流眼泪了吗?”他伸出手,接住了花著雨掉落下来的一滴泪。 “小宝儿,别哭,最后为我笑一笑吧!我喜欢你的笑容。”无双哑声说道,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缠绵雨季中的一缕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阴暗,在他心里开出一朵圣洁的玫瑰。 花著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 足下的泥土忽然一松,只听“咔嚓”一声断响。花著雨心中一惊,只觉得身子骤然下坠,随即又乍然一轻,却是皇甫无双用力,将快要跌落下去的她整个人抛了回去。而他,却因为使力的缘故,整个人向着悬崖下凌空坠去。 风里,隐约飘来他的轻叹,“小宝儿,我怎么舍得拉着你去死!” 花著雨在崖边立了很久,久到她整个人快要成为木雕。久到明月西沉,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久到天边的云朵翻卷变幻,渐渐凝聚成青白的色泽。 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花著雨缓缓转身,迈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向回走去。 身后,容洛在她不远处站着,萧胤又换了一棵离她较近的树坐着。平和安看到她走了过来,慌忙过来搀扶她。康和泰正守在她奶奶身边。皇甫无伤惊魂未定地靠在一棵树下。 花著雨先走到奶奶身边,再去看了看萧胤的伤势。 “丫头,大哥想通了,无论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大哥都祝福你。”萧胤垂下长睫,盖住眼中深深的痛色,唇角漾出一个笑意。 “不,大哥,我陪你到北朝,我要看着你的身体好起来,我才放心!”花著雨柔声说道。 “丫头……”萧胤紧紧攥住花著雨的手,眸中柔情泛滥,狂喜满漾。 花著雨含笑低头,眼角余光瞧见容洛的身子颤了颤,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容洛!虽然你打斗时刻意不用素扇,虽然你用斗笠遮住了脸,虽然你特意熏优昙花的香以遮住你身上原本的淡香,虽然你声音嘶哑,但我还是认出了你,姬凤离。 怪不得,当日在青城,容洛会去妓院竞价那个假丹泓,以打探赢疏邪的消息。怪不得,西江月会为南朝送粮草。原来,姬凤离就是容洛。 最后一件事,她已经为他做到。 这一场战事,已经无形中消弭。自此之后,他可以安心的去做他的九五之尊,而她,自去浪迹天涯。 萧胤在禹都医治了半月,便决定回北朝。因伤势很重不适宜乘马车,一行人便决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风很大,她朝着岸边回望,可是直到大船-< 情 人 阁 >-,想见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她曾答应过他,绝不会随萧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毁诺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会出来阻拦。可是,没有! 罢了!从今日起,这十丈软红里的情情爱爱和恩恩怨怨,再不能撩动她半分。她依然做回以前的她,肆意飞扬,冷静无情。 “风大,小心着凉!”泰拿来一件织锦斗篷,披在了花著雨肩上。 “进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进了船舱。 江风凛冽,白浪翻卷,大船-< 情 人 阁 >-,一路向北。 青江一侧的绝壁上,姬凤离迎风而立,月色锦袍在风里肆虐张扬,他遥遥望着大船愈行愈远,心底深处,好似被一把利刃挖开一个洞,那种空,那种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这一生,他或许再不会见到她的了。 她的笑靥,她的温柔,她的蛮横,她的吻,她的泪,日后只能留在心中,出现在梦中了,再不会拥有了。 …… …… …… 宁都。 战事大胜,百姓从家宅中涌去,满城欢庆,无数梨花在空中朵朵绽开。 姬凤离回到居住之地,便吩咐内侍去为他准备了各种食材开始做菜。一众内侍见皇上似乎心情并不好,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燕窝、八宝藏珍珠、如意串烧、鳜鱼、荷叶脆皮鸡、茶河虾、纤丝白玉、百甜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末了,姬凤离净了手,坐在桌前望着一桌子菜肴发愣。 这些都是往日她最爱吃的菜,尤其是那个荷叶脆皮鸡和如意串烧。可是今日,却是再也看不到她欢喜的笑靥了。 “陛下,蓝相在外求见。”内侍在一侧禀道。 姬凤离心中一沉,手中执着筷子良久不语,过了好久,他才扬眉道:“宣!” 蓝冰身着清雅蓝衫,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道:“陛下,人已带到。” 姬凤离心中苦涩,眉目间却一片淡然,一丝情绪也没有泄露,只是朝着蓝冰略略颔首,便道:“宣她进来,你们都退下!” 蓝冰及内侍闻言都躬身退了出去。 屋帘打开,锦色身着一袭粉色月华裙款款走了进来,这些日子,虽然被囚在宫中,但是生活所需却一样不差。她走到姬凤离面前,盈盈施礼,嘴角含着凄然的笑意,低低说道:“见过陛下。” 姬凤离身着一袭绣银花白衫,腰间系着翡翠玉带,看上简单而优雅。他神色泰然地放下手中酒盏,淡淡说道:“平身!” 锦色慢慢起身退到一侧,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这个她一直心仪的男子,见他唇角那优雅和温文的笑意,手中端着杯子,举止间的优雅令人一览无余。她望着他,心底涌上来一股涩涩的滋味。 她知晓自己做了对不起他之事,他虽然囚禁了她,但她也知悉,其实这样做,反倒是救了她一命。倘若是让她落在了花穆和皇甫无双手中,她不知自己还是否能活下来。 这些日子,她安心在宫中念佛,原本不曾奢望能够再见到他。可是,却未曾料到,他竟亲自派人到宫中将她接了过来。 姬凤离的目光从锦色的凄清的脸上掠过,那一夜的回忆又重新涌上了心田,他心中一片烦躁。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狭长的凤眸一凛,直截了当地问道:“魅杀可有解药?” 锦色一愣,被姬凤离这句话彻底搞懵了,低声问道:“什……什么是魅杀?” 似乎,早就料到了锦色会如此说一般,姬凤离冷声说道:“魅杀是一种毒药,此毒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身体无丝毫害处,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朕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姬凤离将那日阿贵的话重复了一边,然后便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如炬般凝视着锦色的脸,似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伪装的神色,看出慌乱的神色。 锦色也看着姬凤离,屋内明灭的烛火在他身上映出忽明忽暗的阴影,她望着他的脸,看他脸上有着极其复杂的表情。 在听到姬凤离这番话后,她捕捉到他话语里最重要的四个字眼,一个是毒药,一个是同房。锦色在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眼,脸色忽然煞白。 她很明白姬凤离不会无缘无故叫她过来,既然叫她过来又向她说了此事,那么此事就势必和她有关。和她有关?锦色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一些以前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忽然就迫在眼前。 她想起了在军营中的那一夜。 其实,姬凤离忽然要娶她之时,她感觉到不可置信,心底深处,一直是有些疑惑的,一个猜想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去深想。 是不敢想,也是不愿去想。 可是,如今,容不得她不去面对事实。 那时候,他说:“昨夜,是你吗?” 她说:“是!” 如今看来,他其实并不知那一夜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陛下,你可愿告知我,那时,为何忽然要娶我?”锦色压下心头的苦涩,低低问道。 姬凤离闻言呆了一瞬,淡淡开口,语气里暗暗隐藏着一丝凄凉,“这还用问吗?”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你问我,昨夜可是你。那时候我说,是我。其实,我当日押送了粮草到军营中,便兴冲冲地去见陛下,刚到军帐前时,便看到一个人衣衫不整地从陛下的军帐中跑了出来。她穿着的,是军士的服饰,那时,我以为陛下有……有断袖之癖,所以极是难过。回去后,便哭了一夜。后来陛下问我时,我以为陛下你察觉我那夜去了你军帐外,所以才如此问我。” 锦色的话还不曾说完,姬凤离手中的茶盏便从他指间滑落,摔落到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砸得粉身碎骨。 不是她! 姬凤离扶着桌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晃了晃,几欲摔倒,锦色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姬凤离反手一把扣住锦色的手腕,长眸微眯,声音不自禁地颤抖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锦色惨白着脸点头。 姬凤离一把推开锦色,跌坐在椅子上。 他觉得耳畔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无数个曾经发生的瞬间逐一从脑中回闪。一个个画面好似利刃般砍在他心头。 那一夜,黑暗之中,她无声的抗拒,他的冷漠。清醒过来后,铺在地面的锦被上,那点点血迹。 第二日,重病而憔悴的她被他赶到了虎啸营。多日的不理不睬,其后在训练场上,她孤傲倔强的背影。 那一夜,他派她带领精锐之师夜袭北军营地。 那一日,他宣布锦色是他的夫人,当着她的面,在喂锦色药。 那一夜,他和锦色大婚,她前去抢亲,望着他的眸中那丝丝清冷和哀怨。 那一日,他在刑台上发誓,倘若不死,定要永远忘记她。 每一个瞬间,都压得姬凤离无法呼吸,只觉绵绵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到心头,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他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最终化为热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你……”锦色完全没有料到姬凤离也会流眼泪。这个在她眼中神一样的男子,竟然掉了眼泪,可是,却为的不是她。 姬凤离面色惨白地扶着桌子站立着,一直到自己能够不再扶着桌子站直时,一直到僵硬而颤抖的四肢恢复了直觉后,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她一定恨极了他吧!? 她应该恨他的! 他一直以为她因为她是前朝公主,所以恨他。却不曾想到,还有这件事。 锦色和一众内侍脸色惨白地在后面跟着他,他一直走到马厩,解开了马缰绳,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便朝外面奔了出去。 蓝冰和阿贵被内侍告知此事,慌忙追了出来,翻身上马跟了出去。 宁都的夜空,依然是烟花绽放,街道上人群攒动,姬凤离的马从人群中穿过,疾奔向江边。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松开。既然孩子不是萧胤的,那么,她心中喜欢的就不是别人。知晓了这一点,就算是那魅杀是她下的,他也不会放手。 终于到了江边,大船早已失去了踪迹,他便沿着江边奔驰,天空中冷月渐渐西移,人烟越来越少,静夜之中,只有马蹄的嘚嘚声,只有他心脏的狂跳声,声声唤着一个名字——宝儿。 长夜漫漫,也不知追了多久,东边的天空渐渐现出了鱼肚白,而胯下的坐骑早已承受不住这样的长时间的狂奔,忽然前蹄一软,栽倒在地下。 恰在此刻,身上的魅杀之毒发作了,姬凤离整个身体从马背之上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身后尾随而来的蓝冰和阿贵早已吓得心都跳了出来,慌忙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滚开!”姬凤离一把推开蓝冰,忍受着身体内的剧痛,向马儿踉跄着走去。 可怜马儿口中已经吐起了白沫,瞪了瞪腿,竟然累死了。 “起来,你这笨马,起来……”姬凤离拍打着马匹的背,冷声喝道。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再次袭击了他,伴随着这阵疼痛的还有无法抑制的眩晕。眼前一片黑雾弥漫,他直挺挺栽倒在地。 姬凤离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午后了,他隐约听到了燕子的呢喃声,披上衣衫,快步出了屋。 如今正是春暖,天际斜斜地掠过几只燕子,啾啾地啄来春泥,在朱红色的屋檐下筑着巢。姬凤离仰望着屋檐,使劲地眨了眨眼,想要眨去渐渐模糊的视线。 魅杀! 这一次的疼痛时间比上一次要长了,这毒竟然是如此霸道。此刻,他如何能去找她?阿贵也说了,此毒无解,他若是死了,若是死了…… “准备一下,回京!”他忽然低低说道,身后尾随的侍卫闻言,有的去收拾行囊,有的去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 …… …… 花著雨一行人在半月后,顺利抵达到了北朝。萧胤如今已是皇帝,花著雨也随他居住在北朝皇宫。 萧胤这一次伤的很重,到了此时,还没有完全痊愈。 “回雪,皇上的病,御医怎么说?”到了北朝王庭,回雪依旧被萧胤派过来服侍花著雨。 回雪轻叹一声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为受伤,还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著雨凝声问道,萧胤走火入魔过? 回雪清声道:“有些事,现在想来,或许奴婢做得不对。有些事,当初,也许不该瞒着你。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皇上为何记得别人,却独独会忘记和你吗?” 花著雨点点头,上一次在北朝她问回雪时,回雪不肯告诉她。 回雪凄然笑道:“皇上的失忆是因为修习了一种内功。这种内力是我们北朝皇族历代相传的,修习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涨。但是,一旦功成,便会忘情,忘掉自己最爱的人,自此不会动情。皇上修习了内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著雨心中骤沉,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在认识你之前,皇上对于情爱一直是排斥的,他认为男人应以霸业为己任,不应被情爱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习这种内功。从南朝回到北朝时,太上皇病重快要离世,临去前将内功心法传到他手上,并且逼他修习。因为皇上千里追寻你到南朝,让太上皇察觉到皇上对你有了异样的感情,而那时,在太上皇心中,你还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许亲兄妹相恋。所以,就逼迫皇上修习了这种内功。皇上那时也正在为喜欢自己的妹妹而苦恼。他大约觉得对你的感情或许不是爱,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就算是修习了忘情内功也不会忘记你的。谁知道,他修习七日后,从白玛夫人那里听说,你不是他的妹妹。当时,他便要停止继续练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点丧命。走火入魔好了后,他便再也记不起来你了。” 花著雨沉默不语,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和她有关的。如若,她没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许他的父皇就不会逼迫他修习这种武功。或许,有些事情就会改变。可是,这世上没有或许。 “可是,他又是如何记起来我的?当初你们又为何不告诉我真相?”花著雨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雪苦涩一笑道:“你没有发现皇上现在的内力很弱吗?” 花著雨点了点头,其实那日一看到萧胤和皇甫无双决斗时满身浴血的样子,他就猜测萧胤内力有异,否则不可能和无双差那么多。那一日,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灵巧的招数才和皇甫无双缠斗了那么久。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多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花著雨凝眉问道。 “当初在北朝,你曾问过我,皇上为何失忆,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告诉皇上。但是,纵然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他却知道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当时,他书房中有一张温婉的画像,他便以为是温婉。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温婉不是他所爱之人,就是因为怕他要去寻找你,怕他寻到你想要记起你。可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自从来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后,他虽然没有记起你,但却笃定你是他所爱之人,因为他知悉你曾是和亲公主。后来,他为了记起你,便服下了恢复记忆的药物,那种药物服下后,虽然会恢复记忆,但是却会慢慢散尽体内的内力。” “散尽内力?”萧胤为了记起他,内力已经散尽了,这让花著雨不敢置信。萧胤的内力,应该是自小修习的,至少要练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样说没有就没有了。 “是,这就是我们当初担心的事情。也因此我们不愿让他和你接近,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能阻止。”回雪叹息着说道。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彻底沉默。 萧胤的伤势时好时坏,他没有内力护体,好得极慢。御医说,需要一味血莲方能安然好转,否则,他的伤势还是有危险的。 北朝并不稀缺雪莲,但是血莲就不同了,极是难寻,且还是百年一开花。整整两个月,北朝的禁卫军一直在山中寻找血莲。一直到了六月份,在雪山和连云山交接处的一座山峰上,寻到了一株血莲,但是却尚未开花。 花著雨忽然忆起,南朝皇宫中是有血莲的,当初,她胎像不稳,也曾经用血莲补身。她思绪片刻,终于修书一封。 第164章香囊锦书 虽已经是夏末,但天气依然极热。正值晌午,骄阳当空,草木无不蔫头垂叶。唯有湖面上的田田莲叶在水光潋滟中婆娑成一片清浅。 姬凤离坐在湖心亭子中,面前摆着一架瑶琴,正是他之前曾送给她的名琴——清潋。 微醺的热风扫过湖面,化为清凉的风,荡起了他的衣衫。湖面上各色睡莲轻浮在碧色湖面上,微风冶荡间,幽香弥漫。 他手指轻轻波动琴弦,清澈的琴音便从指下溢出,只是曲不成调。 桌面上放着一封信笺,那是她派人送来的信,向他讨要“血莲”。自别后,已经两月有余,她似乎铁了心不再理他,如今,她放下骄傲,向他修书一封,来讨要“血莲”。 血莲!他自然会给的,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不会拒绝,纵然那是为了相救萧胤。 “皇兄!”皇甫无伤穿过曲栏,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如今的皇甫无伤,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了,个头蹿高了不少,身着一袭湖蓝色暗纹锦袍,头戴玉冠,气喘吁吁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何事?”姬凤离扬眉问道。 “皇兄,臣弟听说,你要往北朝送血莲,不知……不知会派谁去?”皇甫无伤急急问道。 姬凤离凝视着皇甫无伤年轻而俊朗的脸,心中微微一动,“无伤,若是派你去,你可愿意?” 皇甫无伤忙点头道:“臣弟愿意!” “你愿意去,其实是为了见一个人吧?”姬凤离轻摇折扇,慢慢问道。 皇甫无双垂下头,半晌方点了点头。 姬凤离放下折扇,突然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信笺,交到皇甫无伤的手上,道:“去吧,顺便把这封信带给北帝。” 皇甫无伤欣喜地接过信笺,退了下去。 七月,皇甫无伤远道抵达北朝,将血莲呈给了北帝,治愈了北帝。其后,康王皇甫无伤将南朝皇帝皇甫无襄的亲笔信笺交到了萧胤手中,皇甫无伤不知,那竟是一封正式的求亲信,代皇甫无伤向北朝卓雅公主丹泓求亲。 萧胤问过丹泓的意见,答应了这门亲事。花著雨也替丹泓高兴,或许,连丹泓自己都不知,她对无伤,或许也是有情的吧! 两国议定亲事后,定于十一月初八迎亲。 十月底,皇甫无伤亲自前去北朝迎亲,姬凤离亲自将他送到了城外,遥望着迎亲队伍一直看不到了,他才拨马回转。 回到皇宫后,他径直驱马到了桃源居,快步奔到书房,在书架的最低端,翻出来一个小匣子。 这是一个朱红色的匣子,雕刻着精致的寓意富贵团圆的花,匣子的前面,用一把小巧的锁子锁住了,钥匙早已不知扔在了何处,当时,他以为自己再不会打开这个匣子的。 但今日,看到皇甫无伤的迎亲队伍,他蓦然想起了他们的大婚,想起了她送给他的香囊。 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锁子,运起内力,锁子便应声而开。他打开匣子的盖,看到了里面的香囊。 这个香囊做得很不好,针脚是歪歪扭扭的,很拙劣。香囊做的也不精致,比一般的香囊要大,里面鼓鼓囊囊,填满了香料,闻上去很是清香。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收到这个香囊是欣喜若狂的心情,此刻全部涌来,犹在昨日。 他再次捏住了香囊,拿到鼻端嗅了嗅,却只觉的残香缕缕。 为何,这香囊中填满了香料,时日还不长,何以香味便如此淡了? 他心中一动,伸手将封住香囊顶端的丝线拆开了,打开一看,他心中一抖,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香料,也没有花瓣,而是一条条窄长的丝帛。 这丝绢应该是被香料浸过,所以才会有香味,但是,随着时日的流转,香味早已转淡。 他伸指小心翼翼取出一条丝绢,看到上面用黑色的墨笔书写着一行小字。看到那行字,姬凤离只觉得心猛然地缩在了一起,纠结着疼痛,那种痛,比之他魅杀之毒发作时,还要让他承受不住。 “离,有一件事,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我有过一个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没能保住他。” 姬凤离的呼吸在一瞬间凝住,手指颤抖着几乎抓不住这条布帛。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被泪珠浸润过,墨迹有些晕开,他可以想象当时她写这几个字时的心情。 自从知道在军营中那一夜是她后,他不是没想过她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他的。可是他却不敢想,如今,这句话在瞬间将他打入了痛苦的深渊。 那一夜,她扶着大树呕吐,那个时候,她便有了他的孩子了。可是,他却冷声讽刺她男女通吃。 其后,他因为温太傅一案,将她截住在街上大战一场,他还对她冷嘲热讽,大打出手。而那时,她怀着他的孩子。 刑场上,他发誓要永远忘记她,那时,她怀着他的孩子。 那一晚,他以为元宝被杀,在菜市口碰到了她,她摇摇欲坠,他扶住了她,摸到了一手鲜血,那是他孩儿的血。 好似有一个炸弹在脑中炸响,将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炸了出来,就算是天崩地裂,也无法减弱这痛苦一分一毫。 他的泪水溅落下来,将那墨迹再次晕开,直到化成了一快快幽黑的印记。黑黑的,犹如无法磨灭的痛苦。 他将香囊中的布帛全部到了出来,一条条的铺开。 “那一夜,我琢磨出了可以赢你的棋局,进了你的帐篷。那一夜,我很痛,那时候,我很恨你。” “我病了那么久,你却和锦色定了亲,那时其实我有些嫉妒她。” “你和锦色大婚,我去抢亲,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抢的不是她,而是你!” “我收到了密报,知悉花家之事并非你做的,刑场上,我买通了那么多官员,想趁着刺你时,封住你的经脉,让你假死。却不想还没动手,你就停止了呼吸,那一瞬,我的心也死了。那时,我方知,我早就爱上了你。” “唐玉来刺杀我,那一刻,我是有些欣喜,我没有躲,我想随你而去。康救了我,为了孩子,我活了下来。” “为了替你复仇,我去刺杀无双。” “我怀疑纳兰是你,当我揭开他的面具,发现不是你时,那一刻我失望至极。” “你昏迷了三天,我守了你三天,那时我对自己说,只要你醒来,我愿意为你留在宫中,无论受再多的苦,也要永远在一起。” “我嫉妒温婉,每一次见她就想和她吵,因为她是你母后为你选定的妻。” …… 姬凤离的心在狂跳,以他无法控制的速度,几乎要夺出胸腔。 随着一个个字条的展开,一个个曾经发生的场景在眼前好似画片般风驰电掣转过。一切,恍如昨日。 原来,她是爱他的,和他爱她一样深。 他闭上眼睛,内心深处,炸开一种痛楚,比之蛊毒的折磨还要痛,五脏六腑,奇经百脉,处处都痛。他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一直认为她留在宫中,是为了花穆。尤其是知悉她是前朝公主后,他更是认为她留下是有所图谋的。 她说过爱他,她说过不止一次。可他从未相信过她,他始终认为她爱的,另有其人。他一直以为她在利用他,他也愿意被她利用,不管她为什么留下,只要她留下就行。但是,他还是时时刻刻感觉到恐慌,因为他怕她离开,所以他禁锢她,也伤害了她。也因为如此,当他知悉自己深中蛊毒时,他才毫不犹豫地放她离开。 他从来不知,他做梦都渴求的感情,他认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得到的挚爱,原来早就已经降临到他身上了。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在烧灼着一般。 宝儿…… 他可以想象,这么久以来,她一个人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而他却在一侧对她冷嘲热讽。在宫里,她总是心事重重,他还以为她在想着别人,却原来,她痛苦的是失去的孩子。 他颤抖着手将字条一个个放回到香囊中,用丝线封好,放到贴身的衣襟里。 他疾步出了桃源居,穿过湖面上的曲栏,一直到了勤政殿。 他要去北朝,他吩咐唐玉去挑选禁卫军,皇甫无伤已经前去迎亲,便让蓝冰暂理国事,再吩咐内侍去挑选快马。 这一次他很冷静,他一定要到北朝去把她接回来,而且,他相信,他还可以赶到皇甫无伤的迎亲队伍前。 当一切准备妥当,当他翻身上马,阿贵得了消息奔了过来,朝着姬凤离跪下,老泪纵横地说道:“陛下,您三思啊,别忘了您的身子啊!” 冬天的日头高高地挂在空中,好似一块白铁,散发着光,却没有一丝暖意。照映在姬凤离脸上,照着他瞬间苍白如雪的脸。 阿贵的话,让他抓不住缰绳,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当你知晓你一直至爱的人也同样深深爱着你时,而你——却不久于人世。 …… …… …… 第165章除了你,我什么都不稀罕 十一月中,皇甫无伤的迎亲队伍到了北朝。萧胤的伤早已经完全痊愈,花著雨便要求随了和亲队伍一道回南朝,因为她是在腊月临产,总不能将孩子生到北朝吧。 萧胤万般挽留,花著雨最终还是拒绝了。 她和他之间的过往,终究成为最美的花,风干在心中,永久珍藏。 这一日天色晴好。 上京城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极目可以看到很远。萧胤沿着迎亲队伍所去的方向,策马奔了很久。海东青在他头顶的云层里盘旋滑翔着。 大黑马奔得很快,风,呼呼地吹着,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飞扬。一人一马,从草原上奔掠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要随着他们走多久?但是,他现在除了送她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在连云山脚下,他终于勒住了身下的骏马。 他的妹妹,已经远嫁。他所爱的女子,已然远行。 他勒马在一处高坡上,身后护卫不敢上前,在离他百步远处肃然林立。 晚风凄厉,落日无声。血红的残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长…… 自此之后,心中只余王权霸业,真正的忘情绝爱。 回到南朝,花著雨便暂时住到了清心庵中,因为花老夫人已经一心向佛,在清心庵修行。清心庵距禹都并不远,但是她却没有去禹都。 清晨,天色有些阴沉,气温骤冷。 花著雨窝在所居的厢房内,给即将出世的宝宝缝制衣帽,一针一针,绣得极是用心。这些活,往日她是不会做的。这些日子,为了孩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了。 “雨儿,别忙了,和奶奶说说话。”花老夫人缁衣素服走了进来。 花著雨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搀扶着花老夫人坐下,斟了杯茶,放到几案上,笑道:“奶奶,今日不用上早课?” “雨儿,奶奶不放心你啊。你这么憔悴,心中是有事吧,我听丹泓说了,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吧。” 花著雨点点头,轻声道:“是的!” 花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眼神里流露出怜惜,“你这孩子,自小就这样,心里苦,也不肯说出来。来,坐下,关于默国,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花老夫人握紧花著雨带着凉意的手,微笑,“奶奶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太心累,无论你曾经有过怎样的身份,如今又拥有什么身份,其实根本都不算什么。默国,已经亡了。它不是因为炎帝而亡,也不是因为南朝而亡,而是如同一个耄耋老人,确实到了该亡的时候。你父皇的死,默国的灭亡,怪不得别人。你爹爹花穆他太偏执,也是我的疏忽,我竟不知,他一生都在谋划着复国。” “奶奶,你真是这样想的?”花著雨低声问道。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爹爹花穆的谋划,奶奶是知情的,完全没有想到奶奶这般想得开。 花老夫人慈爱一笑,“是的,奶奶也曾经疼痛过,也曾经愤懑过,也曾经怨恨过,挣扎了很长一段时日,才将过往放下了。如今,奶奶和佛结缘,更是将一切都看开了。雨儿……”花老夫人顿了一下,缓缓说道,“雨儿可能不知道,奶奶也曾经是默国的公主。” “奶奶,你也曾是默国的公主?”花老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让花著雨心中惊起了层层波澜,她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原本,她就感觉,爹爹花穆绝不是默国一般的臣子,却原来,奶奶也曾是默国的公主。 花老夫人轻轻点头,“是的,我是你父皇的姑姑,你爷爷的妹妹,是你的太皇姑。”花老夫人脸上泛着柔和而淡定的微笑。 花著雨心中好多感慨在涌动。她的奶奶,当她知晓花穆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后,她以为她和奶奶之间,再没有了血亲关系。却原来,她们依然流着一样的血。奶奶亲历过国破家亡,她心中的伤痕肯定比她要深。 “雨儿,既然爱着他,就去找他吧。”花老夫人轻抚花著雨的脸,“终有一天,你会忘记自己是默国公主,不要背负太多仇怨,你只要幸福地活着,而非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去颠覆那无望的江山。把一切都忘记,只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花著雨轻轻颔首,其实她从来没有太多仇怨。她和姬凤离之间的问题,至今她都有些迷惑。曾经那么爱她,那么强势地要把她留在身边的男人,现在对她放手了。她一直以为,他会到北朝去寻她的,可是,始终没有。 她猜到,姬凤离应该知晓她是前朝公主了,或许,他是因为她是前朝余孽,所以才如此吧!可是,姬凤离真是如此之人吗?他会在乎她是前朝公主吗? “夫人,康王妃前来拜访。”门外,小尼姑低声禀告道。皇甫无伤如今再次被封为康王,而康王妃正是丹泓。 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儿,你好好陪一会儿丹泓,奶奶去上早课了。” 花著雨点点头,将奶奶送出门去,迎面便见丹泓披着狐裘快步走了过来。 “这天可真冷了,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进屋,跺了跺脚,将狐裘挂到了衣架上。 花著雨抿唇笑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做什么?” 丹泓搓了搓手,“将军,你不想进宫,去看看皇上吗?” “看他做什么?人家怕是和皇后郎情妾意,我若前去,岂不是煞风景。”花著雨淡淡说道。 “什么皇后,温婉没被陛下赐死就算不错了。她怂恿三公主陷害你,陛下怎么可能让她做皇后!”丹泓蹙眉说道。 花著雨有些惊异,这些日子,她从没有主动打听过姬凤离的消息。她还以为,他已经封温婉为后。 丹泓叹息一声,秀美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凄色,“有件事,原本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昨天,我想了一日,和无伤商量了好久,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什么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著雨心中一沉,一种恐慌瞬间抓住了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丹泓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卷轴递到了花著雨手中。 “这是什么?”花著雨疑惑地问道。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是和姬凤离有关的。她抖着手,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原来,这上面誊写着的,却是一道圣旨,不过,却是遗诏。 上面有许多字,花著雨懒得去看。只看到最后,写着:朕为摄政王时之王妃花氏人品贵重,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帝位……后面还写着,她还可以再嫁,可以改国号,要文武百官鼎力辅佐她。 花著雨脑中一片眩晕,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一遍,没错,就是让她继位女帝。 “这,这什么意思?”花著雨颤声问道。 “皇上将无伤救回去后,就给他看了遗诏,让他日后鼎力辅佐你。无伤本早就没有了为帝的念头,自然是欣然同意。这次我回到南朝,无伤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我感觉,此事既然和你有关,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所以,便央求无伤将这份遗诏默写了下来,拿给你看。皇上是要您做女帝,要将这天下还给前朝了,他根本不会在乎你是前朝人。”丹泓低低说道。 “姬凤离怎么了?”花著雨脑中疾如电闪,瞬间便感觉到姬凤离有事,不然,他不会写这样一份遗诏。她眯眼再看了一遍遗诏的日期:太平元年五月十八日,子时。 五月十八。 那么早之前,他便写好了遗诏。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来,一张脸刹那间早已经褪尽了血色,浑身颤抖不已,一手扶住身畔的桌案才站稳。胸口一瞬间气血翻腾,气息阻滞,竟是无法喘息。 “带我去见他!”她冷声说道。 丹泓被花著雨的样子吓住了,她心疼地说道:“将军,你怎么了?”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花著雨已经夺门而出。丹泓来时坐的马车正停在庵门外,她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向禹都而去。甚至,没有顾上去告诉住在山下的平,安,康,泰。 一路上,她一言不发。马车车帘遮住了外面的风景,而她的心,丝毫没有看风景的心情。人的心一旦沉重,就什么都入不了眼,入不了心。 不知走了多久,当马车停下来,花著雨掀开车帘走出去时,天空阴沉得看不出是晌午还是傍晚。 有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好似飘飞的利刃,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风凛然,雪纷飞,树上与地上渐渐白了一片。 她驻足,看清此处正是桃源居外的桃林。 在春日,这里一树树的胭脂火,似要拼却一生似的盛放。如今,花落成泥,枯枝上落满了白雪,纯净如花。这里,无论是春日,还是冬日,都是那么美丽。 丹泓命马车将她送到这里来,难道说,姬凤离住在桃源居? 穿行在桃林中,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林子里很静,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踩在雪上沙沙作响。 经过湖畔时,忽闻缥缈笛声,遥遥飘来。熟悉到骨子里的曲调,在漫天飞雪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凄婉和悲凉。 转过几棵桃树,便看到闪着雪光的湖面。 纯白的,鹅毛般的雪片,在乍起的风里,如蝶般旋转飞舞。 他凝立在湖光雪色之中。白雪浸染下的身形那么消瘦,宽大的袍袖随风轻舞,衣袂飘飞中,似乎整个人随时都能被风吹去。 那背影透着侵入骨髓的萧索和冰冷,让她的心霎时间痛了起来,双脚好似被定住了一般迈不开。 雪花,随着婉转缠绵的笛音翩飞着,飘零着。 花著雨默立良久,抬足缓缓向他走去。 笛音骤止,他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说了不要来打扰朕,没听到吗!”刻骨铭心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清冷,悠悠传了过来。 花著雨心中一痛,脚步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怎么,当朕的话是耳旁风……”他霍然转身,却在看清来人后,身形陡然一晃,话语戛然而止,凤眸中一瞬间布满复杂情绪,有惊,有喜,有痛。 湖面上,水色雪光,摇曳生辉。他裹着白色的狐裘大氅转身,狐狸绒的毛领扫着他的下颌,衬出一张浅淡到没有颜色的脸,就连唇色,都淡如冰晶。 花著雨凝视着他,心中忽然大恸。 姬凤离,他这是怎么了? 从未想到,几月不见,他的面色竟苍白若斯,衬着一袭白衣,竟是如此清冷,如此憔悴。 两人目光痴缠,似乎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目光再也不愿移动半分,似乎要将彼此的容颜刻入心底,永不磨灭。 姬凤离犹若恍惚了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犹若珍宝般一寸寸抚过,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在风雪中紧紧相拥,很久很久,谁也没有言语。 雪花在两人身畔飞舞,风在两人身畔萦绕。此刻,这个世上除了彼此,再也没有旁人。 “我在做梦吗?”他哑声说道,伸指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挪移,轻抚她的眉眼。 “不是做梦,是我,我来了。”花著雨以一种狠绝的姿态,紧紧抱住他的腰。 姬凤离忽然浑身一震,伸手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声喝道:“走开!谁让你来的!” 花著雨踉跄了几步,方稳住身形,再看他时,却见他按住胸口大力喘息,像是在忍受着无尽的痛苦。一丝血迹从口中渗出来,点点落在雪白的狐裘上,像是瞬间绽开的妖红,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花著雨一把扶住姬凤离,焦急地问道。 姬凤离沉重地喘息着,脸色由苍白转为青黑,额角一滴滴冷汗不断淌下,似乎痛苦至极。他生怕花著雨担忧,唇角极力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 “宝儿,我没事,你走吧。”话未说完,他剧烈咳嗽了几声,他按着胸口竭力忍耐着,却终究憋不住一口血喷了出去,慢慢闭上了眼睛。 “来人啊!快来人啊。”花著雨大声喊道。 姬水和姬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姬凤离昏倒,除了悲痛外,似乎并不意外。两人将姬凤离背到屋内,阿贵早闻声而到,点住了姬凤离的几处大穴。 “贵御医,他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病?”花著雨急急问道。 阿贵面上神色瞬间转为一种异样的凝重。花著雨一看阿贵的神色,一颗心像是一瞬间陷入到无底的深渊,眼前忽地一黑,腿一软,便跌坐在椅子上。 阿贵面上神色复杂,饱含悲痛的双眸凌厉地凝视着花著雨,“你真的不知皇上何以重病?” 花著雨摇了摇头,强自敛定心神,宽袖中手指一直在颤抖,自己却浑然不知,“请贵御医告诉我。” 阿贵忽地悲凉一笑,低声道:“王爷是中了一种蛊毒,此蛊毒每一次发作,蛊虫不仅会噬心,还会噬咬奇经八脉。发作时,整个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花著雨心头犹如被重锤击过,那痛,从心头开始,一直蔓延到指尖发梢,哪里都痛。 “此蛊毒要如何解?”花著雨一把抓住阿贵,凄声问道。 “若是有解,皇上也不会让你离开他身边了。”阿贵沉声说道。 原来,他便是知悉自己身中蛊毒,所以才放她走。而这蛊毒,竟然无解。这一刻,花著雨心中好似生出无数利刃,不断地凌迟着她的心,她觉得自己像是死去了一半。小腹中忽然一阵坠痛,花著雨抚上自己的腹部。孩子你也是感染了娘的痛苦吗,你也知道爹爹病了吗?她凄然问道,眼前一阵眩晕。 花著雨醒过来时,天色已黑。窗外依然絮雪纷纷,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内生着炉火,温暖而静谧。她一醒来,便要下床去探望姬凤离。一起身,方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 床榻前,姬凤离趴在那里睡着了。灯光透过琉璃罩,轻柔地映照在他脸上,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层暗影,掩住了他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 花著雨屏住呼吸,缓缓抬起手臂,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她不知他竟中了这么严重的蛊毒,想起他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难受。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并没有陪在他身边,相反却去了北朝。那时,他心中一定难过至极,可是他却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姬凤离动了动,伸手抓住花著雨的手腕,慢慢睁开眼。 “宝儿!”他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如夜深邃的眼睛刹那间波光潋滟。 “离,还痛不痛?”花著雨抬手,纤细的手指挪移到他的额角处,轻轻按揉着。 “每日里痛一痛,我早已习惯了。”他低低说道,声音里隐含着一丝苦涩。他起身将她轻轻搂在怀里,伸手抚在她隆起的腹部,一遍一遍地抚摸。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抚触,开始胎动了。姬凤离吓了一跳,扬眉说道,“宝儿,我们的宝宝在动。” 花著雨看着姬凤离如孩子一般的笑脸,心中一阵酸涩,“宝宝知道你是他的爹爹,宝宝也想你了。” 姬凤离微笑颔首,凤眸中水雾氤氲,伸手更加轻柔地抚摸着花著雨的腹部。 “谁说这是你的宝宝了?”花著雨扭过头,嗔道。 姬凤离上前握住花著雨的手,道:“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就不是你的。”花著雨倔强地说道,故意向她撒着脾气。她极力不去想不去提他身中蛊毒的事情,可是最后终究没有撑住,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 “我恨你!”她伸拳轻轻敲打在他肩头上。 她恨他。恨他让她随了萧胤走,恨她让他们之间分离了这么多天。 姬凤离愣了愣,面上表情仍是惯常的沉稳,“宝儿,不要哭。”他捧住她的脸,吻去她眼角的泪。她的泪,似乎滴落到他的心中,让他整颗心都心疼的碎掉了。 “我怎能不生气,就因为你病了,你就不去找我?为什么不让我留下陪着你,你以为你将整个南朝留给我,我就会高兴了吗?我什么都不稀罕。”偎在他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像即将溺死的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宝儿,别难过。”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她。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浅淡,似乎,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的心中,却是那样的苦涩。他的确看淡了生死,可却在重见她的那一刻,心弦剧颤,万般不舍。天知道,他多么舍不得离开她。 “宝儿,我没事,就算我走了,你也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他扬唇说道,一缕淡淡的笑意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极慢地漾出来,流玉一般,温润淡雅。 花著雨闭上眼睛,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胸腔内掉落,在胸腔内,碎成了几瓣。 “如果,一个人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他低低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花著雨从他的怀抱里仰头,望进他的眸中。他的眼眸,被密而长得睫毛掩住,但是灼亮的眸光还是从睫毛下透出,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愿意。你呢?下一辈子,你还愿意娶我吗?”她喃喃问道。 “愿意,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生生世世,我都愿意!”他在她耳畔低低吐出这句话,语气里尽是缱绻温柔。接着,唇挪移到她的红唇上,动情地吻她。 …… …… …… 166章执子之手 姬凤离的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沉睡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每每看到他在床榻上睡着了,她都生怕他一觉醒不过来。 这一日,雪后初晴,花著雨搬了软椅,扶着姬凤离在桃林中晒太阳。日光,透过落满了积雪的树丫,千回百折地照在姬凤离苍白的脸上。他长睫微翘,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宝儿,这个时候御花园中的梅林风景一定很美,我们去梅林走走。”姬凤离微笑着说道。 花著雨凝眉道:“御花园离这里很远,我去吧,我去折几枝梅花插到花瓶里,放到屋中。” “也好!”姬凤离含笑道。 花著雨颔首道:“那我去了,你在这里乖乖地晒太阳。” 姬凤离微笑起来,狭长的丹凤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花著雨转身而去,姬凤离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灼灼带着刻骨缠绵。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他的眸光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蓝冰,唐玉,你们出来吧!”姬凤离淡淡说道。 桃林中,蓝冰和唐玉缓步走了出来。 “皇上,你真的要离开?”蓝冰凝眉问道。 姬凤离点了点头,深邃的眸中滑过一丝决绝。他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样她会痛苦,他不愿让她痛苦,那样就算他死了,他也会心疼的。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穿过桃林,驶到了桃源居门前。就在姬凤离要上车时,安和泰从林子里快步走了过来。他们从花老夫人处打听到花著雨来了皇宫,早在两日前已经到了。 安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陛下,您就这么离开吗?您不觉得,这样做,她会更难过吗?” 姬凤离淡淡道:“我就是怕她难过。我不要他看到我最后的样子,这样以后,他可以很快忘了我。” 安闻言,忽然笑了出来,“你以为她这一生还会忘记你吗?你难道不知道,上一次,你设计假死,她差点随你而去吗?她买通了刑场上不少官员,想要让你假死以救你出去,没想到你自己早安排了假死。她以为你真被她所杀,唐玉带人劫杀她时,她连躲都没有躲,掉到水中,她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我救她上来时,她在昏迷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泰沉声说道:“当日她抱了必死之心,若非我救得及时,恐怕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后来,如若不是为了洗清你的冤屈,我想她不会活下去。皇甫无双大婚之时,你可知萧胤为何指出丹泓才是北朝公主,为你洗清谋逆的罪名。那是她求他那么做的。” 唐玉闻言,慌忙跪在了姬凤离面前,“皇上,属下罪该万死。”当日报仇心切,如今想来,那时她确实是没有躲闪。 “难道真是如此,那一次,属下也发现我们从刑场上离开的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蓝冰低低说道。 这些事,姬凤离早已经知道,可是从安和泰的口中再听一遍,又是不一样的惊心动魄。 是的,她不会忘记他,永远不会的。 “带我去见她。”既然如此,那就珍惜这不多的在一起的时光吧。 …… …… …… 花著雨立在梅林之中,眼前,犹若浮世隔云。千百树梅花,竞相争放。轻风扫过,处处都萦绕着疏梅的幽香。 那一树树的梅花,开得如此肆意浓烈,花瓣上点缀着点点白雪,晶莹剔透,傲骨清香。可是,再美的景,再美的花,看在她的眼里,却只余凄凉。 阿贵说了,泰也说了,所有宫中的御医也说了,蛊毒已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他恐怕连他们的孩子都见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 你说过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说过要陪我生生世世。你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可是如今,你却要丢下我和孩子了。 她在一块古拙山石上坐下,仰望着满林子的梅花出神,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眸中流出,沿着脸颊肆意横流。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前方响起,花著雨抹去泪水,恍惚抬头。只见前方的梅树下,多日不见的锦色淡然凝立。她身形单薄,衣裙在风里飘展,好似风里一朵落花。 花著雨绝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锦色。只是,这还是曾经的锦色吗?脸色苍白憔悴,表情淡漠无情,和过去的英姿勃勃巧笑嫣然判若两人。 花著雨掏出锦帕,悄然抹去脸上的泪。 “锦色,这么久以来,你都在哪里?”她望着锦色,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锦色,说到底,也不过是花穆的一个棋子罢了。 “在哪里,自然是一直被他囚禁了。”锦色苦笑着说道,她的视线从花著雨的腹部扫到她的脸上,忽然盈盈一笑,然而,那笑里的凄楚,还是狠狠地刺痛了花著雨的眼。 花著雨万万没有想到,锦色一直都是被姬凤离囚禁起来了。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当初,和无双互换的那个公主,被花穆抱走的公主,会是谁? “锦色,你如今,是在皇宫里吗?”花著雨缓缓问道。 “是,我是在宫里,住在宫中的佛堂里,那里有一个人,她说是我的母亲。”锦色勾唇,一抹嘲弄的笑意慢慢漾开。 花著雨心中一滞,住在宫中佛堂中的,是聂皇后。 “锦色……”花著雨望着平静的好似一抹幽魂的锦色,忽然没有了言语。此刻,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苍白的。 “其实,从一开始,陛下他就并没有真正地相信我。不过,当他知悉整个计划后,他并没有杀我,而是派人将我囚禁了起来。当时,他以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给他解媚药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锦色声音凄楚地说道。她的眸光从花著雨的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原来,小姐有了他的孩子。这么说,他的蛊毒,是小姐下的了。我还以为,小姐是真得爱他,却原来,你也不过是为了害他!”锦色仰面长笑,泪水从眸中滑落,“可怜他那么爱你!” 花著雨心中一滞,上前一步,抓住锦色的手急急问道:“锦色,你说什么?” 锦色盈盈笑道:“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花著雨摇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锦色扬眉不可置信地问道,随即凄然笑道,“陛下所中的魅杀之毒,是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并无丝毫伤害,但女子和男子同房后,此毒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若非是你,还有谁能在他身上下这样的蛊毒,谁能有这个机会?小姐,陛下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害他?还用这种狠毒的方式。” 花著雨脑中一片眩晕,一颗心更是像被利刃刺穿,痛得无法呼吸。 魅杀! 原来,他身上的蛊毒是她下的?怪不得,她问他,问阿贵,问蓝冰,他到底是怎么中的蛊毒,却无一人肯告诉她。 原来,是她身上早就被种下了蛊毒,然后,传到了他的身上。 她可以想象,当初,他知道自己是默国公主,又知道被她下了蛊毒,他心中,该是多么痛苦。或许,他一直都以为她留在宫中,甚至嫁给他,都是为了害他! 可是,到底是谁将“魅杀”这种蛊毒下在她身上的? 既然,当初在军营中那一夜,他没有被染上蛊毒。那么她身上的蛊毒就是后来被种上的,是谁?无双?花穆?还是……萱夫人?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斗千金带她去见萱夫人时,萱夫人对她异常的亲密,还为她梳头,那时她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可如是萱夫人、花穆还是无双,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锦色的胳膊,扣住她的脉门,冷声道:“你告诉我,有没有解蛊之法?” 有泪水从锦色眸中滑落,她凄然道:“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 都说无药可解! 日光透过疏斜的梅枝,映照在她脸上,脸色苍白近乎透明。风,无孔不入地钻入到她的体内,刺骨地冷。她浑身颤抖着,发髻上簪着的珠钗微微颤动,冰蓝色珠子摇摇晃晃,映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愈发剔透。 原来,是她害了他! 他就算认为是她害了他,可是他却只是默默承受,从未责难过她。甚至,知晓了这种蛊毒无解,他对她依然不怨不恨,还要将天下奉给她。她心中五味杂陈,竟然品不出满心满腔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原来,是她害了他! 她让他承受了这么久的痛苦,想起他每当蛊毒发作,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心口处一阵阵发愣。她靠在一棵梅树上,整个人犹若被抽去了灵魂,似乎早已死去了一半。 飞鸟穿林而过,漫天雪沫洋洋洒洒兜头落下,冰凉凉地侵入到脸颊之上,冷得彻骨。任由日光透过枝桠照在她的脸颊上,照在她已经哭得干涩得再也流不出泪的双眸上。 锦色忽然轻“啊”了一声,脸色煞白地挺直了脊背。 花著雨回首望去。 姬凤离就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苍白的脸隐在日光的阴影里,唯有眸底闪耀着奇异的灼亮,定定落在她的脸上。那样的目光,带着穿心刺骨的疼痛。那样的目光,又带着惊心动魄的深情,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他幽幽静静缓步而来,一步比一步走得快,最后,在她面前站定。伸手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似乎是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气。紧紧抱住她,仿佛要用他的胸膛,作为囚禁她魂魄的牢笼。 花著雨紧紧贴在他怀里,只想让这一刻天长地久。可是小腹内忽然一阵剧痛袭来,像是有钢针在腹内剧烈翻搅,她痛得不停痉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涔涔,浸透了重衣。 “宝儿,你怎么了?”姬凤离吓得脸色煞白,他惊惶地揽着她。 花著雨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喘息着说道:“离,我……我可能要生了!” 姬凤离愣了一瞬,似乎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 “来人,备轿撵,让接生嬷嬷准备到桃源居待命。”他静静吩咐道,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慌乱。 花著雨身形一直纤瘦,这些日子随着他提心吊胆,身子极是羸弱。所以,他对她的生产极是担忧,早已下了圣旨,让宫内的接生嬷嬷随时候命。 花著雨被抬回到桃源居时,接生嬷嬷早已经到了。几个小宫女过来将她搀扶到屋内,将房门紧紧关住。 随之而去的姬凤离被阻挡在门外,侍卫搬了椅子过来,他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他在廊下走来走去,阿贵担忧地说道:“陛下,您还是歇歇吧,千万莫让蛊毒发作。” 可姬凤离如何能歇得住,当第一盆血水从屋内端出来时,他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头油然而生。接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内端了出来,姬凤离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好,难产!”屋内,接生嬷嬷的声音透着不可抑制的惊惶。 “娘娘痛晕过去了。” 姬凤离心中一紧,无论如何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向门口走去。几个小宫女见状,慌忙拦住他,“皇上,您不能进去啊,产房是污秽之地,不吉利啊。” “走开!”姬凤离冷声喝道,凤眸中戾气满漾。 几个小宫女吓得慌忙躲开,姬凤离不顾一切地推门冲入到屋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端,眼前一片血红,刺得他眼睛生痛,呼吸凝止,头脑瞬间空白得无法思考。 她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浸湿了她的裙子,浸湿了被褥,向床榻下淌去。 “宝儿……”他疾步走到床榻前,低声唤着她。 花著雨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发已尽数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她额头上。这样的她几乎吓掉了他半条命。他颤抖着掏出来锦帕,将她额前汗水擦去,他坐在床榻上,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细细低语着。 花著雨挨过一轮阵痛,渐渐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一眼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他,她虚弱地笑了笑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不,我要陪着你。”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俯身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朝着她温柔一笑,“宝儿,你要不要听曲子。”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还是抑制不住的轻颤。 花著雨缓缓笑道:“我要听弱水。”话音方落,新的一轮阵痛再次袭来。 伴着阵痛而来的,是他的笛声。悠悠扬扬,缠缠绵绵,在屋内流水般流淌。阵痛,似乎在笛声的抚慰下,变得轻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唯有笛声在耳畔萦绕。当痛楚达到极点时,她憋着一口气使力,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挤了出去。 “再使力,再使力,还有一个……”她听到接生嬷嬷齐声道。 她拼命地使力,当再一次的剧痛过去后,她颓然软倒。她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睁开眼睛看到他苍白俊美的容颜。她朝着他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去。 “她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所以睡过去了?”姬凤离颤声问道。 稳婆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娘娘……是大出血,她昏过去了。” 姬凤离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感觉似乎有一道白光在散开,慢慢地眼前一片灼亮,过了好久,他才恢复心神,冷声命令道:“传御医,所有的御医都来,一定要将娘娘救活,否则,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知晓,此时自己绝对不能乱了心神,可是该死的蛊毒却在此时朝着他袭了过来,他强忍着疼痛,一直守在她身边。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阿贵走到他面前,禀告道:“陛下,娘娘已脱离了危险。” 这一瞬,姬凤离似乎感到天地都在旋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 …… 花著雨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是这一次,她不想再醒过来,只想就此沉睡,和他一起,生死相依,永不分离。这一次,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她在黑暗中浮沉,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周身上下全是雾,没有光明,只有黑暗,永久的黑暗。她想她可能死了,她感觉到姬凤离似乎就在不远处,可是无论多么努力也抓不住他。 不是说,两个人一起死了,可以在黄泉路上相见吗?为何她见不到他呢?她觉得自己的思绪飘飘忽忽的,身子也轻飘飘的,她在黑暗中飘移着拼命地寻找他,一遍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说话。 “宝儿……不要再睡了……快醒来!” “宝儿,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宝儿,你若敢死,我便是到阴曹地府,也要把你追回来。” “宝儿,求求你,醒来!” 是谁的声音,凄楚哀恸,好似失了伴侣的孤雁,在她耳畔一遍遍聒噪? 是谁的怀抱,温暖有力,带给她安心踏实?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俊美苍白的脸庞。 她愣愣地望着他,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找到他了。望着他那双光华潋滟的眼眸,她唇角微弯,绽出一抹春花般灿烂的笑意,妩媚动人。 她伸指,慢慢抚上他的脸,梦呓般说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绝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决不能上天。你在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但我在这里,你便决不能走。离,这是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可我记得,所以,你休想丢下我。现在我来了,黄泉路上,我们一起。” 他俯身将她一把揽入怀里,伸手勾起她的下颌,拇指指腹轻柔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继而,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容颜,目光深邃而炽烈。 “宝儿,我没死,你也没死!”他的声音,在她耳畔柔柔说道。 花著雨睁大眼睛,伸手,顺着他的胳膊,摸上了他的脸颊,使力捏了捏,他真的没死!她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胸膛,感受着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他真的没死! “宝儿,我的蛊毒解了!”他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再也不分开,“有一个人找到蓝冰,告诉他,蛊毒可以用我们孩子的脐带血解去,阿贵就试了试,没想到,是真的!” 蛊毒是从她身上传到姬凤离身上的,没想到孩子的脐带血竟然是解药。 “那个人,是谁?”花著雨低低问道。这种蛊毒,恐怕也只有真正的下蛊者,才会知道解蛊之法吧。 “说是一个和尚,僧衣芒鞋!”姬凤离轻声说道。 “是吗?也许是一位高僧吧。”花著雨低低说道。 那个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说出来。 姬凤离揽紧了花著雨,像是要将她就这么嵌入怀里,让人沉醉的温暖从他怀抱里透出来,让她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屋内。 花著雨猛然一惊,她推开姬凤离,急急说道:“宝宝,我们的宝宝哭了!” 姬凤离搂紧她的腰肢,强行将她压在怀里,低语道:“没事,宝宝哭是在说话。” “哇!”又一声婴儿的啼哭,似乎在抗议爹娘对他们的无视。 …… …… …… 第166章断袖之名满天下 蓝冰最近很郁闷,不是一般的郁闷。 昔日的损友,如今的皇上喜获龙凤胎,自个儿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就连上朝身上都带着幸福的尿布味。可是却对他这个为了他呕心沥血为他鞍前马后着想的臣下漠不关心。 锦色依然被皇上押在皇宫的庵堂内,他连想去看一看她都没有机会。这让蓝冰颇为煎熬。 这一日,蓝冰终于鼓足了勇气,想去皇上面前暗示一下,让皇上赐婚给他和锦色,成全了他的一番痴心。 勤政殿内,姬凤离飞速地批着奏折,看到蓝冰过来了,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道:“爱卿来的正好,朕正要去看朕的皇儿,这几个奏折,你带回去帮朕批一下。” 蓝冰躬身施礼,斩钉截铁地说道:“臣下愿为陛下分忧,万死不辞!”言罢,谄媚地笑道,“陛下,臣已经为陛下做了多日的免费劳工了,陛下可曾想过……” 姬凤离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微微眯起了双眼,深敛在眸底的光芒让蓝冰一时猜测不到他的心思。都说君心难测,以前他就时而猜不透他的心思,更别说现在了。 “爱卿是要讨恩赏,是谁刚才说万死不辞来着?不过,既然爱卿提出来了,朕也不能太小气,说吧,爱卿是要珠宝,还是要绸缎?”姬凤离微微瞥了一眼蓝冰,声音如玉暖生香,温润清越,唇角凝着一丝优雅从容的笑意。 蓝冰心中一横,干脆直说,不然他就是做几年的免费劳工,也讨不到那点恩赐了。 “陛下,这些臣都不要,臣只要一个人。”蓝冰说道。 “人?何人?”姬凤离满面疑惑地说道。 蓝冰心中说,你就装吧,你明知道我对锦色一片痴心。心中虽然腹议,却哪里敢说出来,面上依然恭谦地说道:“陛下,臣一直爱慕锦色,希望陛下成全。”言罢,蓝冰慢悠悠地跪在了地上,心想:今日您要不答应,我也不给你批奏折,你也甭想回去看你的娇儿娇女,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锦色啊——”姬凤离拉长调子悠悠说道,“朕倒真想成全你,可惜的是,锦色她……” 蓝冰的心瞬时吊了起来。 “锦色不是物品,再者她也不是朕的,朕怎么能赏给你呢,那对她也太不公平了。爱卿若是喜欢她,何不自己去赢得她的芳心呢。”姬凤离慢悠悠地说道,玩味地斜睨了蓝冰一眼。 蓝冰脸色凄苦,心想,你将她囚禁在宫里,我见也见不到她,摸也摸不到她,我怎么去赢得她的芳心? “臣知晓锦色不是物品,所以才请求陛下赐婚给臣下和锦色。”蓝冰厚着脸皮求道。 “这不行啊!”姬凤离眯了眯眼,“这事情朕可做不的,若是锦色喜欢旁人,朕赐给你,她岂不是要怨恨朕。” 蓝冰气毛了,抬起头说道:“陛下,您不能这样,想当初,您和娘娘还是微臣牵的线呢。” 姬凤离扬起眉梢,不经意地将双眸眯起,两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辉,慢慢望向蓝冰,道:“说来听听,爱卿如何牵线了。” 蓝冰抹脸道:“陛下和娘娘在一起,还不是因为臣和唐玉的媚药。”蓝冰这些日子才知悉,那一夜不是锦色。他知道对于这件事,其实姬凤离除了心疼花著雨,更多的应该是庆幸没有和不爱的女子在一起。所以此时,他才敢壮着胆子说出来。 “爱卿说的是啊!说起来,朕真要感谢爱卿呢。”姬凤离笑眯眯地说道。 蓝冰抬头看姬凤离,总感觉他虽然很温和,但是怎么都感觉到毛毛的,一瞬间,他便有些后悔自己嘴快,那件事其实还是不提的好。 “陛下,臣……臣告退了。”蓝冰想溜。 “爱卿慢走,如今有件事,朕一直很苦恼。”姬凤离叹息一声说道。 “何事?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蓝冰不得已躬身说道。 “记得以前,你和铜手、唐玉都认为朕是断袖,为此还给朕下了媚药,如今你看,朕还像是有断袖之癖吗?”姬凤离和颜悦色地说道。 蓝冰见姬凤离还是绕着这个话题说,心中更后悔刚才嘴快了,“臣以前做的荒唐事,还请陛下恕罪。陛下绝不是断袖。” 姬凤离忽然扬了扬睫毛,和颜悦色地笑道:“可是,朕忽然觉得自己是。最近这些日子,朕发现,朕总是怀念她之前穿着男装的样子,看到她穿女装朕就喜欢不起来,而且,朕也感觉对她的感情不如她是元宝是浓了。你说,朕是不是,还有问题?” “陛下想的多了,陛下一定没问题。”蓝冰甚是忧虑地说道,不知道姬凤离忽然这么说是打算干什么,但是,他知道,姬凤离是绝对不会说无用的话的。蓝冰心中正在上下忐忑,忽听得姬凤离又说道:“朕似乎才发现,原来冰也生得如此俊美,气度也不凡!” 蓝冰实在跟不上姬凤离的思路,不知他何以忽然夸了自己,心中暗道:“莫非他这是要同意给自己做媒了?” “是这样的,之前你们一直认为朕是断袖,朕却认为自己不是。如今元宝恢复女身,朕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了。”蓝冰正在沾沾自喜,姬凤离接下来这句话,却让他心中一沉。 蓝冰怔了一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姬凤离低声说道:“冰愿意帮一帮朕吗?” 蓝冰暗觉不妙,还是疑惑地说道:“只要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倒不用你死,你起来吧!”姬凤离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踱到了蓝冰面前,伸手便去搀扶蓝冰。 蓝冰哪里能让姬凤离搀扶,慌忙起身。一抬头,只见咫尺间,姬凤离的神色极是凝重专注,狭长的凤眸潋滟生波,唇角笑意清雅柔和,看得他心头一晃,悄无声息地向后挪了挪。 姬凤离随着他的挪动也向前挪了挪。 “陛……陛下,您要……要做什么?”蓝冰只觉得姬凤离的笑意让他心头发麻。 “你不是万死不辞吗?朕只是想用爱卿试一试朕是不是断袖,又不是让你死!”姬凤离一边说着,一边再向前跨了一步,这一次蓝冰退无可退,因为背已经抵在了墙壁上了。 蓝冰的一张脸早已经变成了苦瓜,他也太命苦了,怎么摊了这么一个君王。试问,有这样的皇上吗,拉着自己的臣下试自己是不是断袖。 蓝冰伸手要去推姬凤离,手却被姬凤离一把抓住了。 “陛下,别这样,请陛下自重!”蓝冰哇哇叫道,如若能跳,恐怕他已经跳脚了。 “自重?”姬凤离琢磨着这个字眼,脸上浮过一抹清浅的笑意,“别像女子一样,说什么自重!”说完,双目在蓝冰唇上流转一圈,吓得蓝冰魂飞魄散。 蓝冰气得几乎蹦起来,高喊道:“姬凤离,你离我远点,别靠我这么近!”早把什么君臣之礼抛到了九霄云外。 姬凤离却不听,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穴道,笑吟吟说道:“只是试一试而已。” “这也能试?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来真的吧!”蓝冰一边喊着,一边想起那些断袖两人之间一般会做什么样的事情,越想,脸上便越痛苦扭曲。 姬凤离长眸笑眯眯的,薄唇嘟起,慢悠悠向他压了过来,在离他有一指远的地方,停住。凝眸瞅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伸手拍在他肩头上解开了他的穴道。 蓝冰得了赦,两步就蹦到了远处,离姬凤离好几尺远。 姬凤离低低叹息一声,拍了拍手,慢悠悠道:“奇怪了,怎么说,冰也生得很俊美,可是朕却看着你只有恶心的份,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看来朕不是断袖,绝对不是!” 蓝冰一跃而起,满脸愤怒地说道:“姬凤离,你……你……你……”蓝冰也算是能言善辩,这时候却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姬凤离继续笑微微地说道:“朕倒没白试,可以确定朕不是断袖,但是,倒是试出了爱卿是断袖啊。” 蓝冰一听,这一次跳得更高,肺都气炸了。 “老子哪里是断袖,老子才不是断袖,老子是纯爷们!”果然是被气得狠了,有些糊涂了,对着皇上叫起老子来了。 姬凤离一点也不恼,长眸一挑,蓝冰的心就跟着跳了三跳,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提那件事。虽然当时就已经被揍了个半死,收到了惩罚,不过,现在看来,这惩罚还没完。这一次,皇上看样子是要继续算旧账了。 “爱卿刚才不是要恩赏了吗?朕派人从风月馆寻几个清秀点的男子给你送过去,一定让他们伺候的你舒舒服服。”说完,拍了拍蓝冰的肩头,向门口走去。 “我不要……不要……我还等着娶媳妇呢。”蓝冰抗议道,开玩笑,这样的话,他这辈子还能娶上媳妇吗? “那可不行!这事就说定了,朕一定要赏!”姬凤离斜了蓝冰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对了,再加上唐玉!”言罢,姬凤离负手离去,去看他的娇儿娇女去了。 可怜唐玉,上一次就是被蓝冰带累的,这一次又被蓝冰连累了。 第二日,姬凤离从风月馆赏赐的男伶就被送到了蓝冰和唐玉的府中,一人两个。 从此后,蓝冰和唐玉都不敢回府,可是那几个男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每次都能寻到他们,牛皮糖一样一左一右黏着。 自此后,有蓝冰和唐玉的地方,便有那几个妖娆的男伶。偏生又是皇上赏赐的,就连不想要都不行。 南朝的蓝相和禁军统领唐玉断袖之名从此满天下。 一年后,两个断袖才终于被姬凤离赐婚,各自抱得美人归。 …… …… ……第167章你还能再懒点吗? 夜,窗外碧空湛黑,皓月皎洁。屋内灯光醉人,光影摇曳。 姬凤离坐在案前批奏折,花著雨躺在床榻上为两个孩子起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桃夭,哥哥灼华,如何?”花著雨得意地问道。 姬凤离坐在案前,闻言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不好!” “子衿,清扬呢?”花著雨再问。 姬凤离懒懒挑眉,漆黑凤眸淡淡瞥她一眼,“自尽?亏你想得出来!” “青青子衿,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多么美的名字,到你那里就成自尽了。”她颇不满地嘀咕道。 花著雨为取名字翻烂了好几本书,最后,想了十多个她认为较满意的名字,结果依然是被姬凤离驳了。 这一夜,花著雨终于怒了。 “姬凤离,你说说这些名字哪里不好?”花著雨挥舞着手中写着名字的纸,问道。 姬凤离放下奏折,望着她尔雅一笑道:“这名字看不出来孩子的娘亲是谁?” 花著雨一愣。 第一次听说起名字还要能让人看出来孩子的娘亲是谁。 “起什么名能看出来?”花著雨蹙眉问道,难道姬凤离肯让俩孩子姓她的姓? “笨!哥哥皇甫赢,妹妹皇甫疏。”姬凤离丢下名字,继续批他的奏折。 花著雨这次彻底愣住了。 皇甫赢,皇甫疏,赢疏邪。 姬凤离居然直接盗用她的名字,他还再懒点吗?不过,这俩名字还真不错,反正赢疏邪这个名字她日后也不打算用了,就让给孩子们吧。 “姬凤离,”她拍着桌子问道,“你不会早就想好了这名字吧?还藏着掖着,害得我白想那么多。” 姬凤离勾唇不语,不让她忙点,他还不被折腾死。 “一听这名字,还真能让人知道是我的孩子。”花著雨嫣然一笑道。 姬凤离一边批着奏折,一抹温柔尔雅的笑意在唇边漾开。其实,他之所以给孩子用这两个名字,更多的原因是,喊着孩子的名字,可以想起来她。 …… …… …… 第168章醉欢颜 花著雨挥剑凌舞,惊得林中飞鸟展翅扑棱棱远去,枝头盛开的花簌簌飘落如雨,却并无落花的凄凉,反倒因剑气在飘落中突然怒放,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气,淡而弥久,中人欲醉。 她收剑在手,款款立定,接过弄玉递过来的锦帕,拭去额上的汗珠,清声问道:“皇上可回来了?” 弄玉摇摇头禀道:“还不曾回来!” 花著雨眉头微颦,提剑回了桃源居。皇甫赢和皇甫疏已经喝饱了奶,双双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她俯身在他们粉嫩脸颊上各亲了一下,便起身去沐浴。 沐浴完毕,换了一件浅玫瑰色的男式长袍,这些日子为方便习武,她一直穿男式衣袍。说起来,她应该算是历朝最没有皇后样的皇后了。 暮色弥漫整座庭院时,姬凤离还没有回来。 前些日子,姬凤离忙完国事,整日里都陪在她身边,奏折也是拿回桃源居批。自从她身子痊愈后,他就有些奇怪了,每日都待她睡了才回来,清晨又在她醒前去上朝,两人很少照面。这让她有些不安,今夜,她决定要等他回来再安歇。 廊下一株夜来香开得正盛,那花色在黯淡的天光里有一种哀怨的味道。寂寞春庭空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花著雨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像春闺怨妇,可她是绝对不会真得做一个怨妇的,她起身,一个宫女也没带,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勤政殿外,夜色已经深了。从殿内透出来的灯光映亮了前廊的朱红栏杆和一众守护的太监。大殿深处隐约有琴声流泻而出,在夜色中听上去格外缥缈动人。 姬凤离的太监总管赵公公乍然见到花著雨,似乎狠狠吃了一惊,忙躬身施礼道:“娘娘怎么来了?容老奴去禀报皇上一声。”话语里,隐含着几分说不出的紧张。 花著雨微微凝眉,随即嫣然一笑,“不用了,皇上既然忙着,本宫就不进去了。” 她转身翩然离去,走到无人看到的地方,又转身折了回去,避过禁卫军,翻身上了勤政殿的殿顶。趴在屋檐上,屏住呼吸,悄然掀开屋顶上的琉璃瓦,偷偷向下瞧。这种事她以前没少干过,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殿内灯火通明,花著雨一眼便看到坐在龙案前的姬凤离,他并未批奏折,而是在听曲子,从上面望下去看不到他面上神情,但他手中握着的茶盏却微微倾斜,然他却毫无所觉,显然听得颇为沉醉。 花著雨顿时有些愤愤然,原以为他忙于国事所以这么晚不回去,如今却发现他只是在这里听曲儿。她目光再一扫,视线凝住在抚琴的女子身上,眸光一凛。怪不得啊,原来何止是在听曲,却是在私会佳人。 那抚琴女子正是温婉,华美的裙裳笼着她窈窕的身姿,乌发梳成繁复高雅的发髻,让她看上去尽显女子的妖娆和柔媚。一曲而终,温婉低低唤道:“皇上,臣女临去之前很想知道,皇上可曾对婉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 花著雨在屋檐上慢慢倒抽了一口气,心想着,今夜搞不好能抓奸。姬凤离若说个“有”字,然后温婉再投怀送抱,那么…… 她双眼冒火地紧盯着下面,支着耳朵想听姬凤离的答案,可过了半晌,姬凤离却并未回答。细细看去,这厮居然在发呆,敢情方才不是听曲子在沉醉,竟是在神游天外。 “皇上!”温婉又大声唤道。姬凤离这才回过神来,将茶盏慢慢放到案上,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了?” 温婉剪水双眸中似乎漾起了水雾,“皇上可曾喜欢过婉儿。” 姬凤离淡淡说道:“这个问题,很久以前朕就回答过你,你若想听,朕便再回答一次,从来没有!夜已深,你及早出宫吧!”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可以有妃嫔的,就算皇上不喜欢臣女,臣女也甘愿入宫为妃,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请皇上不要让婉儿离开。”温婉急急说道,娇美如花的脸上,满是凄婉。 花著雨在屋檐上听得心一颤一颤的,她倒是忘记了,姬凤离是皇帝,他还担负着为皇家绵延子嗣的重任。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子嗣众多。 姬凤离冷然道:“婉儿,你也是个聪明的女子,为何总是想不开呢。朕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女人,再不会有其他。”他负手而起,缓步踱到温婉面前,“有些事,朕不说,并不说明朕就不知道。当日,朕与皇后大婚是临时决定,若无人暗中送信,这消息要传到皇甫无双耳中,至少要十天以上,可为何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一日三公主用冰云草陷害宝儿,又是谁暗中出的主意?” 温婉闻言,身子剧震,脸色煞白。 “朕查出你并不知皇甫无双的计划,这才并未追究。可是你实不该对宝儿下手,闵关也是个好地方,你去吧!”姬凤离挥手说道。 温婉再也无话,跪在地上,朝着姬凤离叩头谢恩,慢慢退了出去。 花著雨不免惊讶,原来,当日是温婉给皇甫无双传的信。忽听得下面赵公公禀告道:“皇上,贵御医回宫了,在门外求见。” 姬凤离猛然抬头,高声道:“快宣!”冷静醇厚的声音里,竟隐隐透着一丝难掩的激动。如若来的是女子,花著雨几乎就要怀疑他喜欢上这女子了。 “老臣富贵叩见皇上。”阿贵一进来,便跪下施礼。 姬凤离挥手道:“免礼,事情办得怎么样?” “幸不负陛下重托。”阿贵哑声说道,起身从锦囊中掏出来一粒黑黝黝的药丸。 姬凤离接过药丸,闻了闻,便往口中送去。 阿贵忽急急阻拦道:“陛下真想好了?” “朕早已想好了。”姬凤离低低说道,将药丸吞入口中,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饮了下去。 花著雨心中一痛,难道说蛊毒还没有完全解掉?阿贵此番出宫是为了寻药?正愣神间,忽见姬凤离广袖轻拂,她暗叫不好,手臂一撑,便从屋檐上飘身而起。一支朱笔穿过她偷窥的洞,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意和飞溅的墨汁贴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倘若她躲得稍慢那么一点,此刻这支朱笔恐怕已经打在她脸上了,饶是如此,还是溅到脸上几点墨汁,火辣辣地疼。 姬凤离这厮,敢情已经发现她了,怕是将她当成了刺客! 这么一点动静,禁卫军已经执着刀剑包抄了过来,待看清是花著雨,一个个吓得慌忙跪拜施礼,大约是没见过皇后也会上房揭瓦。 花著雨施施然坐在屋檐上,高高束起的乌发垂落而下,发尾在风里飞扬着,活脱脱一个夜闯深宫的江湖混混。“还不下去,扫了本宫赏月的雅兴。”疑似江湖混混的皇后娘娘冷声喝道。 众禁卫军汗颜:“……”皇后娘娘,您非要在勤政殿屋顶赏月吗? 众人默默退走,片刻后,一道人影飘身上了屋檐。 “你在这里干什么?”含笑的声音在身前不远处响起。 “赏月,不可以吗?”花著雨侧首望天,并不看他。 姬凤离默默地看了看夜空,四月底了,连勾下弦月都没有。他唇角轻弯,抑制不住的笑意如流玉般轻漾。他走上前去搂她,花著雨一把拍掉他的手,轻斥道:“离我远点!” 姬凤离静默了一会儿,依言向后退了几步,无限委屈地说道:“多远?再远我就掉下去了。” 花著雨扭头不理他。 “我真要掉下去了。”淡若熏风的声音悠悠传来,含着那么一丝戏谑。 “掉吧,最好是掉到一个女人的怀抱里,让她给你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她淡淡说道。 低低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花著雨怒火中烧,愤然望向他。一袭明黄色龙袍的他在屋檐上临风而立,广袖衣袂在风里飘飘飞舞,天空中没有月,看到他让人几疑是皎月坠落在凡尘。能将龙袍穿出这样翩跹的风姿,这世间恐怕也只有他姬凤离一人。 姬凤离的目光扫到花著雨的脸庞,笑意忽然凝住,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掏出锦帕去擦她脸上的墨痕,“疼不疼?”他一边轻柔地擦拭,一边柔声问道。 “你管我疼不疼啊?”她愤然说道。 “小傻瓜!”他动情地低低唤了一声,气息不稳地凑上前去,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俯身吻住她,顺势将她揽到了怀里。他的吻极尽深情,摄了她的唇舌,她的气息,甚至于她的三魂六魄。 “有人会看!”花著雨使力去推他,哪有在屋檐上亲吻的,何况他还是皇上,这也太惊世骇俗了。那么多禁卫军看着呢,他不要脸,她还要呢。但是,她的抗议都尽数被他封在唇齿之间。恍惚间,她感觉到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横抱在怀里。 “做什么?”花著雨轻声问道。 他的唇游移到她耳畔,气息不稳地说道:“当然是下去了,难道宝儿想在屋檐上面……” 花著雨的脸顿时红了,自他臂弯间偷眼打量四周,发现那些侍卫和太监已经悄然退走。两人正要从屋檐上直接遁走,就听得赵公公在底下尖声禀告道:“皇上,蓝相有急事禀告!” 姬凤离眉头一皱,俊逸的脸上一片冷凝。 “蓝冰半夜前来,定是有要事,你快去吧。”花著雨柔声道。 姬凤离轻叹一声,温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红唇,气息游移到她耳畔,“宝儿,乖乖等着我回来!” 花著雨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方转身从屋檐上跃下。只是她并没有回桃源居而是去了太医院,见到了正在捣药的阿贵。 “贵太医,你给皇上寻回来的是什么药?”花著雨也不多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阿贵放下手中的捣药槌跪下施礼,十分为难地说道:“娘娘,这件事陛下特意嘱托老臣万不能告诉娘娘,所以,老臣不能说。不过,老臣可以告诉娘娘,陛下的身子非常好,您不必担心。陛下吃的药,完全是为了娘娘着想。” “为我?”花著雨一时懵住了,姬凤离吃药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的,娘娘忘记自己生殿下和公主时,是难产吗?”阿贵缓缓说道。 花著雨一愣,难产,为她好?仔细一回味阿贵的话,顿时如遭雷击,“你是说,陛下他,服用的是……是……绝子药?”花著雨嘴唇颤抖连话都几乎说不连贯。 阿贵点了点头,“这件事娘娘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花著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桃源居的,心中萦绕的只是“绝子药”三个字。莫说是皇帝,就是凡俗百姓,也将子嗣问题看得很重。可是,姬凤离他竟然服用了绝子药。方才她还因为温婉说的“开枝散叶,延绵子嗣”而迁怒于他。而他,为了她,原来早就已经做好此生再不要子嗣的准备。 怪不得自从她身体好转,他就日日早出晚归,只怕是在刻意躲着她吧。原来他一直在等着阿贵这粒绝子药。 这一刻,她心中满溢着忧伤和感动。这个男子为了她什么都不惜去做,从来不为自己留一点余地。 红烛摇曳,映出一室朦朦胧胧的光晕。花著雨坐在床榻上,一如所有等着丈夫晚归的女子,但她不是怨妇,因为她知道,不管多晚,她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回来。 姬凤离回来时,看到她还没睡,显然受宠若惊。 “怎么还没睡?”他低低问道。 “我在等你!”她轻声道。 他唇角一扬,深邃的墨色眼眸在他绝色的笑容里灿若流星。 花著雨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 姬凤离微一错愣,低头看她,黑眸中有光在飞舞,那么狂肆,那么迷人,让人失魂落魄。 他伸臂一捞,便将抱起,天旋地转间两人都倒在床榻上。他寻到她的唇,贴了上去,明明温柔得很,却带着炽热的坚硬,强势地吻了下去。他吻她,她回应着他,两人明明都滴酒未沾,可却都有着朦胧的迷醉。 两人前番有数的几次,要么是他中媚药,要么是他饮醉,要么是他故意病发,像今日这样两情相悦,还是首次。 他的手掌在她的衣衫上游移,衣衫如花瓣般褪落,可到了最后一刻,他却忽然顿住了。 “宝儿……”他低低唤她,怜惜的吻温柔地落在她唇角,脸颊,眼睫,额头。 “宝儿,那一夜,对不起。”他看她的眼神,炽烈缠绵,却分明有深深的歉疚和疼惜在里面。其实何止是那一夜,以后的那几夜,他哪一次不是对不起她。为了留住她,他装病,装醉…… 花著雨伸手抱住他宽阔的肩背,主动吻上他的唇。 她知道,在她痛苦时,他的痛苦绝不比她少一分一毫。过去的一切已经化为烟灰泡影,她只愿由这一刻起,他们永远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她的吻就像是火折子点染了炸药,让姬凤离的冷静荡然无存。他抱住她,将对她所有的爱和怜都做了出来。 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月半弯,照无眠。红烛摇,醉欢颜。 …… …… …… ------题外话------ 撒花,正文终于发完,小小花的番外过几天更。亲们注意一下置顶评论的留言,会在那里公告。 另外,出云的《错妃诱情》也即将出版,初步定在6月份上市,最近要精修错妃,有读者建议书里面放上姬婆婆皇甫疏和珍珠狐狸皇甫赢的番外,出云正在向建议编辑,应该会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