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推荐自己的完结文:明月心 他是名满天下的明月公子,是百姓口中的神仙少年,更是两代皇帝面前的当红宠臣。 尊贵如他,温润如水的翩翩皇子,对他,十年如一日的宠爱眷恋; 聪明如他,俊朗出尘的绝世公子,对他,用心良苦,痴缠如斯; 骄傲如他,刚毅威武的大汉将军,对他,心生爱慕,呵护备至; 冷漠如他,沉稳内敛的青衣侍卫,对他,终身追随,无怨无悔; …… 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他,原来是个她…… 借醉强吻,因故脱衣,各种戏码轮番上演…… “喂,你,你,做什么?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哈哈,原来神仙公子也有脸红心慌的时候。 ――可是,子非,都坦裎相见了,你,还想跑吗? ********************************************************** 轩辕霁云:“子非,为了你,我情愿舍弃世间一切,在你无视于我之后,我只好夺了这江山,以那至高无上的身份,来留你在身边……” 莫若尘:“公子,你在世一日,若尘便多活一天。若尘没有别的,这颗心,这条命,公子若要,便随时拿去……” 冷君毅:“子非,其实我一直知道你是女子,对你绝非是断袖之癖,实是男女情愫――现在说出来,会不会太晚……” 风御庭:“襄儿,难道就是因为我在你面前说了一个谎言,竟是要我用一生的幸福作为代价去交换吗……” ********************************************************** 如果你看厌了满篇肉欲情爱,如果你读腻了皇后王妃总裁,那么,不妨看看央央这篇清新穿越文,不沉重,不虐心,不小白,有的,只是淡雅的文字,和轻松的读感,开头有些慢热,从卷二开始美男辈出,渐入佳境……明月心,绝对是让你耳目一新的感觉。 试阅: 楔子 天朝六十六年。 东樾、西颐、南棠、北锦,分别是大汉天朝版图中最大的四座城,将天朝都城临域拱卫于四周,令外夷不得觊觎。 却说有好事之人,凭容貌性情,将天朝适龄女子一一比较,评了个天朝四美,分别是安定侯之孙女盈玉郡主,冷大将军之妹冷霜凌,萧丞相之女萧怜幽,清平山庄风庄主之新进小妾水灵儿。 这一日,天朝都城临域的喧闹大街上,人来人往。 忽一人惊声叫道:“看啊,萧丞相的家眷回府了!” 听得声音,半数之人停住脚步,放下手中物事,去瞧那浩荡而行的大队人马,其中几顶镏金挂银的朱红小轿,尤显贵气。 “都说咱萧丞相之女怜幽小姐,是天朝四美之首,不知生得如何模样?”几名手摇纸扇,头戴纶巾的少年书生,也在一边小声议论着,痴痴的目光直望红轿。 许是上天眷顾,那顶最是华丽的轿子行进中突然停下。 “顾嬷嬷,记得早去万荷布庄,取那定下的缕金丝线和雪绒绸料。”轿中传来清脆嗓音,似黄莺出谷,甚是悦耳动人,直听得众人激动不已,暗想声音已是如此,那容貌该怎生了得!想必轿中之人,就是天朝第一美人萧怜幽了。 一只玉手轻掀轿帘,一张俏丽柔颜顿时呈现眼前,但见柳眉杏眼,瑶鼻樱唇,果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在场之人心里莫不暗自喝彩,萧家小姐,果真不负盛名。 那名少女随意看了看四周,又低头向轿外的嬷嬷轻声交代几句,嬷嬷模样的老婆子不住点头称是。 “姑娘当心!”随着一声低呼,一匹脱缰的烈马从斜地里奔出,冲轿而来,眼看就要迎面撞上,萧府人马乱作一团,四周观者亦目瞪口呆,面如土色,这样的声势,一旦撞上,轿中之人,怕是凶多吉少,不死则伤。那娇滴滴的美人啊,怎生承受得住!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青色身影自半空跃下,几个利落的翻腾,落在烈马背上,一劈,一拉,一停,方才还携暴风之势的烈马狂嘶几声,霎时温顺下来。 好俊的功夫!众人纷纷鼓掌,喝一声采。 青衣男子跳下马来,向轿中拱手问道:“姑娘可安好?”语气很是清淡,只是例行公事般随便一问,冷峻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关心。 “朱儿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那嬷嬷吩咐轿夫放顺轿子,轿中女子莲步轻移,出得轿来,朝青衣男子盈盈一拜。 朱儿?难道这般的美人,竟还不是萧家小姐!一时间,人群猜测纷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青衣男子躬身回了一礼,欲转身离去。 “请问恩公尊姓大名?”自称朱儿的女子娇羞问道,俏颜上一抹红晕。 “下人身份,无名无姓。”青衣男子亦不回头。 “且慢,”朱儿垂首向身旁另一顶小轿低声言语之后,在背后出言挽留,“少侠请留步,我家小姐有话相询。” “不敢,萧小姐金玉之躯,我等下人,身份卑微,无话可询。”青衣男子仍然冷言相拒,一旁的众人听得大为光火,天底下怎有这样的傻子,连天朝第一美人都能拒绝。 轿中传出一阵低低笑声,温润软糯,宛若银铃,众人直听得暗自陶醉。先前听那朱儿姑娘的嗓音,已觉极为悦耳,再听这轿中女子声音,更是动人。光是笑声,已如天籁,闻所未闻。人群中不少青年男子,更是手心出汗,双腿战战,两眼圆瞪,生怕错过正牌萧怜幽的登场。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推荐自己的完结文:师兄个个都好坏 要不是为了找到能够帮助她重回现代的桃木牌, 打死她也不会女扮男装, 跑到这该死的荒山上去拜师学艺! 不过,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坏, 美男如云,堪比花娇, 这么多俊俏师兄宠她怜她… 那个沉稳的二师兄,为何一见她就面带微笑? 那个酷酷的三师兄,为何总是喜欢亲近她,戏弄她? 那个温暖如春的四师兄,为何会对着她的随身玉佩两眼发光说什么指腹为婚? 哈哈,难道她真是倾国倾城,人见人爱? 正在暗自得意,却被他们一把架起,扔进了浴池之中―― “小师弟,你的脸怎么红了?” “瞧这身细皮嫩肉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咦,你的身子怎么和我们不一样…” 不由得仰天悲呼:妈呀,原来师兄们是一群大野狼… (书名小白,简介小白,内容不小白,美男多多,喜欢央央的文笔和风格,就赶快收藏吧) 试阅: 第一章乞丐之王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桃红柳绿,草长莺飞。 小镇的早晨,宁静而惬意,因为无边春光的渲染,天色逐渐明朗,周边的山水也是愈加清润起来,青砖碧瓦之上,太阳刚刚升起来,映红了一片蔚蓝晴空。 真是一日好天气! 一名身着白衣的中年文士背个行囊,步出位于小镇正街的平安客栈,举目远眺,心中甚是欣慰,这样连续放晴个几日,路也好走,比自己约定的时日,倒是可以早到好几天。 没走几步,衣袖便是被人扯住,身后响起小小的激动的声音:“恩人哪,可真是要走吗?” 回首一看,一名粗衣布裙的年轻妇人牵个孩童,正怯生生,眼巴巴望着自己,满目感激与祈求:“恩人,不能在镇上多留几日吗?我家相公就快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报答恩人对我家婆婆的救治之恩!” “原来是许家娘子,失礼了!”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抱拳道:“薛某身有要事,还要赶着上灵山采摘药草,若是花期过了,效用就大大减轻了――” “恩人,灵山山路崎岖,行走不易,一路多加小心……”那妇人听他言语,知道不好再劝,又叮嘱几句,便是带着孩童拜倒在地,正欲磕头。 中年文士见状大惊,赶紧伸手去扶。 刚弯腰下去,一只细弱小手过来,轻轻扯住他挂于腰间的钱袋,朝外一拉,动作很是轻巧,正好几名赶早市的小贩推着盛满蔬菜的独轮车从一旁经过,挡住了些许视线,是以这一偷窃动作,竟无人瞧见! 说时迟,那时快,钱袋离身的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骤然伸过来,将钱袋一把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毫不留情拎住那偷盗之人的耳朵,差点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哎哟,痛,痛死了!贺大哥,快住手!别把我的耳朵给扯掉了!”发出声音的,是一名十三四岁,满身污秽,瘦弱得象芦柴棍的少年。 “活该,谁叫你老毛病犯了,又去偷人钱财!你忘了小洛怎么说的了吗?那个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约莫十五六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边狠狠教训着,一边将他扯到街巷一旁,还不忘回头招呼:“先生,请到这边来,看看这钱袋里少了什么没有?” 那妇人站起身来,拉着孩童,已经看得呆了,中年文士朝她还了一礼,心中暗自诧异着,举步朝那两名少年走去。 “小兄弟,这是?”方才钱袋被盗的一幕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想显露,看看好戏罢了,不过后来的情景,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这钱袋原物归还,先生看看,可曾少了什么没有?”贺姓少年双手奉上钱袋,神色恭敬。 中年文士接了过来,并不打开,却是向他上下打量着,眼露赞许之意。 “先生?”那贺姓少年抱拳行了礼,再一指身边神情不安的瘦弱少年,大声道:“若是没有问题,念在及时追回的份上,请不要追究他的过错,我会带他回去,好生教训的!” 中年文士听得心中一动,正沉思之际,那少年便以为他默认这个结果,扯着瘦弱少年的手臂,一路骂骂咧咧走远了。 “小李子,你这死小子,等下回去,看小洛怎么训你!”贺姓少年,还是有些气不过,一边走,一边在那瘦弱少年身上猛捶了几下。 “贺大哥,我只是一时手痒,回去别给洛哥儿说,求求你!求求你!我往后再也不会了!”小李子抓住他的手,摇晃着,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人失望厌恶的眼神,心里就跟猫儿紧抓慢挠一般难受。 ……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卷 一 初绽风华 ------------ 分节阅读_第1节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 或书本网(.)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一章 缘起四灵 夜幕降临,深黑笼罩,没有一点云彩遮挡,满天星辰如钻石一般缀满苍穹,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今夜的星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耀眼炫目。 平坦的旷野,一同出游的数名年轻男女围坐在篝火前,兴致勃勃谈论即将而来的实习生涯。 篝火熊熊燃烧,火焰炙热,仿佛这些医学院高材生张扬舞动的青春,这六年多的艰苦学习终于要告一段落,怎能不令人兴奋雀跃? 林浣溪独自坐在一角,抓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漫无目的划着,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毕业真好,可以彻底丢开那些厚重的书本,再也不必担心考试,可以穿上白大褂,坐在宽敞明亮的诊室里,治病救人…… ——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 “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玄武圈首于后……” 身后传来王思怡的低喃声,林浣溪不禁一阵好笑,转头唤道:“思怡,出来了就好好玩,别成天嘀咕你那些玄幻的术语,没人听得懂!” 王思怡合上手中的,抬头望向视野极好的顶上星空,扁嘴道:“你太无知了,哪里是术语,这是古代二十八星宿,东西南北四方各七宿,也叫做四方神。” “星宿?四方神?”林浣溪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头顶,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难得有了共同语言,王思怡满是希冀地望着她,却听她一本正经道:“这个四方神,是不是圣斗士里面那个黄金十二宫里的?好像每一个都是美男子呢,呃,我最喜欢双子座的撒加,双重身份双重性格的黄金圣斗士……” “停,你说的那个是日本漫画,都是虚幻人物,我说的是实实在在存有的星象——”王思怡打断她的话,指着天上繁星,耐心解释,“二十八星宿,分为四组,每组有七个星宿,称作四方神,分别是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王思怡讲得十分详尽,双手还不住比划着,林浣溪听得无聊透顶,翻了翻白眼,打了哈欠,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青龙,又是白虎,哈哈,我还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呢!” “不乱啊,一点不乱的!”王思怡急了,赶紧把书打开,翻了一阵,找到地方,借着不远处的篝火光亮,大声念出来:“当天地初现之时,传说天帝派下四兽守卫人间,它们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兽完成使命献身于人间,以圣兽之血祭之……” 林浣溪见她念得兴起,哈哈一笑,摆手道:“我可是无神论者,你别拿你那套理论来忽悠我,呃,要是让导师知道你这样痴迷,看怎么教育你,要知道,你是医生啊,怎么能相信那些鬼神之说!” 王思怡瞪她一眼,很是执着,继续念下去:“从此四方之兽传说开始,举天下之间王者谁也?得四兽者得天下。何为四兽托生之人?天下间无人知晓,然古书记载:天下四分五裂之时,天地的意象,星相大变……” 林浣溪听得有丝头痛,揉一下额头,苦笑道:“你念的都是什么啊,怎么像是盗墓者的咒语,阴森森的?我不能再听了,越听越是头昏,我让小芙过来陪你聊吧。” 勉强站起身来,举目四望,那同室的周小芙也不知和韩伟跑到哪里去拍拖去了,篝火边上找不到两人的影子,刚走出两步,就被跟着站起的王思怡一把拉住。 “浣溪,不对啊,你快看……”王思怡的嗓音,忽然变得好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无比困惑的事情,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般。 “看什么?”哦,她看到了,那边帐篷背后,隐约映出一对紧紧相拥的人影来,不用说,正是那对小情侣躲在暗处卿卿我我,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别吓到人家了。” “不是啊,你,你看天上……”王思怡哑着声音道,身子轻颤,手指收紧,林浣溪只觉得手腕上一阵痛楚,竟是挣脱不开,不由自主随她朝头顶看去。 怎么回事?刚才还是群星闪耀的夜空,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那些原本清晰可见的星辰,如同被蒙上了灰尘一般,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神力牵引,渐渐模糊远离,混乱不堪,直看得她心头一慌,几乎站立不稳。 见到这样的景象,为何,会心慌意乱呢? “咦,出什么事了?”眼见顶上星光不再,天色黑得可怕,篝火边上的男男女女也察觉到不对,纷纷站了起来,胆小的女生已经是吓得惊叫起来。 “星相大变,星相大变……”王思怡喃喃念着,放开她的手,不住朝后面退去。 “王思怡,林浣溪,你们两个,赶快过来!”那边的人们已经退到了帐篷边上,正围靠在一起,班长黎予大声喊着,使劲朝她们招手。 “来了!”林浣溪不敢怠慢,赶紧去拉王思怡,正当此时,天际一道电光闪过,头顶上随之传来轰轰的雷鸣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先前黯淡的星辰,忽然之间,光芒大作。 电光过处,那些刚才听王思怡念过的星宿此明彼暗,相互辉映,竟像是活了一般,越来越近,朝大地压了过来。 “思怡!”林浣溪低叫一声,只觉得身上压力陡增,心里又惊又怕,左右看去,山林,篝火,帐篷,人群,竟然全都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就连近旁的王思怡也是不见身影,四周只剩下一片浑浊,仿佛天地初开之时的浑浊,整个世界,似乎只剩自己一人。 身躯是从未有过的僵硬,丝毫不能动弹,头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抬眼迎上那顶上的一片夺目亮光,光影晃动,逐渐变幻,慢慢地,星辰连成一片,组成越来越清晰的图像,五彩斑斓,艳光如炙。 “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玄武圈首于后……” 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火红神鸟,高贵华美,每一次羽翼扇动,都带起阵阵烈焰。 大鸟之后,左边,一条青色巨龙盘旋天穹,鳞爪飞扬,具有包容万象的气势。 而在右边,一头雪色猛虎呼啸苍野,虎目闪耀,矫健异常,令得百兽伏身震惶。 末端,漆黑的玄龟与阴郁的灵蛇相互交缠,宛如一物,带着清幽惑人的气息,宜静宜动,神秘莫测,却最是让人移不开眼。 是在做梦,一定是的! 就在她闭上双眼,强自镇定之时,一个奇异的声音在顶上响起:“唯有人间四兽之灵重现,方能辅助君主治理天下,四灵归位,世间重获安宁。” “归位吧,他们,都在等你……” “归位吧……” 连绵不断的呼唤声中,那火红神鸟倏地俯冲,朝着她直直撞了过来。 “啊——” 避不能避,退无可退,双腿战栗着,竟是半步也移动不得,身形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烈焰袭来,将自己周身尽数包裹,那其余三兽,面目狰狞,咆哮连连,也朝着她飞驰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一场噩梦,何时是一个尽头?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章 迫于生计 时光悠悠,岁月静好。 冬日,山谷的早晨,宁静而空旷,万籁俱寂,君浣溪推开房门,轻轻走了出去,一片银色映入眼帘,令得她有短暂的惊异,下一瞬,便是低呼一声,满是欣喜:“啊,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下得不小,白雪皑皑铺满山野,屋顶与树木之上,全都罩上一层厚厚的雪,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一眼看去,不似人间之景,而是云海天宫。 地上积雪很深,人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君浣溪双手作捧,呵气成霜,稍一皱眉,就听见背后少年之声欢快唤道:“姑姑——” 是白芷这个鬼灵精,他与那勤奋老实的少年黄岑相反,最爱睡懒觉,今日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芷儿,你怎么……”一边转身,一边漫不经心询问,话声刚起,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大大的,还有些松软的雪团迎面掷了过来,稍稍一偏头,雪团散开,粉屑尽数落在她的肩上与胸前。 君浣溪一愣之下,就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哈哈哈……”,只见那头戴毡帽,身穿棉袍的少年像只圆鼓鼓的胖熊,飞快朝屋后逃去。 “坏小子,给我站住,看我怎么收拾你!”顾不得拍去身上的雪末,赶紧大步过去,这个白芷,真是越来越顽皮了,当初从镇上把卖身为奴的他和黄芩带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低眉顺目,小心翼翼,老老实实给她做药僮,学习与协助制药之术,那个时候,可没看出他这样猖狂的本性来! 虽说这个身子痴长几岁,但毕竟是女子,总不如十二岁的少年来得灵活,那一声低吼,也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不想一声过后,没等她走到近前,白芷已经被另一名略微瘦高的少年揪住了耳朵,正嘻嘻笑着,左躲右闪:“好黄芩,你干嘛?” 那名唤黄芩的少年一面推他过来,一面斥道:“白芷,谁叫你欺负姑姑的!” “欺负我?就凭他?哼哼。”君浣溪板起面孔,顺手将白芷扯了过来,在旁边石台上抓了一把雪屑,揉作一团,从他后颈处一把塞了进去。 “姑姑,你好狠心,哎哟,真是冷死我了!”白芷一边叫着,一边拉扯着衣裳,朝着屋子连蹦带跳冲了进去。 “活该。”黄芩低低说了一句,望一下雪景,喃喃道:“这雪一下起来,天就越来越冷了。” “是啊,”君浣溪伸手过去,帮他理一下稍显短小的棉袍,打起精神笑道,“下雪是好事啊,瑞雪兆丰年呢!”寒冬大雪,可以冻死一部分越冬的害虫,融化了的水渗进土层深处,又能供应庄稼生长的需要,谷外的农家,应该是最欢喜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下雪并不是好事…… 黄芩点一下头,侧脸看向君浣溪,面带忧色道,“可是,姑姑,家里的米快没了……”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话是如此,一家四口住在这山谷里,就靠着老师每隔三日出谷去镇上一个小药行坐诊一日,赚一点微薄的医资以维持生计,这日子实在过得清苦,无米下锅,那是常有的事情,寒冬腊月的,她去哪里想办法?无非是让两个少年厚着脸皮,去谷外农家赊借一些粮食,度过难关罢了。 唉,真搞不懂,老师饱读医书,医术超群,为何就安于现状,隐居在这偏僻山谷,简陋屋舍,不问世事,不求富贵?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然,自己也不是追求功名利禄之人,自从九年前穿越到这个完全陌生的朝代,进入这个流浪街头,奄奄一息的七岁女童身体,清醒之时,明白状况,几乎没气疯过去!若不是老师从街头把她拾回来,留在身边,估计早饿死了,哪里还能跟着老师学医数年,能够从最初的戒备,到打开心扉,渐渐融入这个世界? 虽然身处异世,但有一位对她宠爱有加,衣钵尽授的恩师,又有两个聪明伶俐,性格各异的少年朝夕相伴,还能学习到扎实的中医医术,清贫又算什么,那心灵的安宁,便胜过世间一切荣华富贵。 只是有时,看着桌面碗中的粗茶淡饭,看着老师与少年身上的简陋衣衫,嘴上不说什么,心底却是一声喟叹。是的,自己两世为人,再怎么不济,也能让一家人比现在生活得更好,至少不会为一日三餐发愁,但是这前提条件,就是要走出这山谷,去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却是老师最忌讳之所…… 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得黄芩低声道:“先生出来了。”侧头一看,只见那年近七旬的老师君正彦眉头微皱,搓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 对于这位相依为命数年的老人,基于雏鸟心态,在她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将之当作这异世最亲的人,这样想着,脚步却是不停,赶紧迎了上去:“老师,雪天冷,就不要出来了,在屋里歇着吧。” 君正彦在门口寻个小凳坐下,捶了捶腿,摇头道:“不能歇啊,今日该去镇上药行坐诊了,唉,只是这老毛病又犯了……” 君浣溪见得他的神情动作,知道是风湿旧疾发作,忙扶了进屋,待得坐定之后,蹲下身去,就着周围穴位,为之轻缓按摩起来,一面动作,一面问道:“老师,那甘草附子汤,已经不管用了吗?” 君正彦面色淡然,低声道:“还是有些效用的,只是这十余年来都是用的此方……” 后面的话,不用说她也明白,一个方子用的时日久了,总会产生抗药性,药效自然降低,要想祛风通络,散寒止痛,自己倒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土方子,即是用那眼镜王蛇制成药汤,配以其蛇胆冲服,只是,去哪里找那难得一见的眼镜王蛇?就算药行有卖,他们又哪里有钱去买? 捏了捏拳,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自己要制出镇痛效果极好的药物来,帮助老师缓解这常年累月的痛楚,那药物在现代,叫做阿司匹林…… 收回思绪,看一下窗外飘飞的雪花,让黄芩去内屋取了毯子,盖住君正彦的双腿,转身整理起榻边的背囊与药箱来。 正好白芷推门进来,君浣溪知道是他,头也不抬,吩咐道:“芷儿,你在家里好好守着老师,我跟芩儿去镇上,天黑之前回来。” 君正彦吃了一惊,疑惑道:“阿溪,你做什么?” 君浣溪笑道:“浣溪已经十六岁,也该帮着老师分担了,话说这雨雪天气,最易加重病症,这出门坐诊之事,就让浣溪代劳吧。” “不行!”君正彦大摇其头,当即反对,话语逐渐严厉起来,“你一个女子,怎能抛头露面,为人诊病?就算此举无妨,别人能信服你么?!” 哦,险些忘了,这个守旧的朝代,女子地位低下,特别是医师大夫,收下女徒,传授医术,那是大违风俗的事情,不便流传,所以每回老师出诊,都只带黄芩或是白芷去,从来不让她随行。 君浣溪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却是转身去了隔壁屋子,只剩下那一老二小愣在当场,相互望望,不明所以。 “姑姑这是怎么了?”白芷后来进屋,不知道前因后果,此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黄芩看了君正彦一眼,垂下头去,小声道:“好像是觉得委屈了……” 君正彦没有作声,方才话虽如此,内里很是遗憾,他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弟子,其实一直是钟爱在心,不舍斥责的,只是,天资聪慧的她,为何不是男儿身啊…… 望向那房门的位置,想着那纤细柔弱的身影,不由自主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在那街巷之中抱起那昏迷不醒的女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终于将她救醒,睁眼的刹那,他就喜欢上了那一双沉静莫名的漆黑眼眸——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浣溪,家住……太远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再也回不去了……” “浣溪?跟着我吧,以后你就姓君,叫做君浣溪。” “好。” …… 门口一声轻响,唤回沉思之人的神智,君正彦定下心神,抬眼看去,房门处立着一名挺秀绝伦的少年男子,朴素的青色深衣,裹住那平坦竖直的身躯,正温软含笑,朝自己深深一躬,抱拳施礼:“浣溪明明是男儿身,老师怎会认作是女子?”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章 不速之客 寒风吹着雪花,一阵紧过一阵。 出谷的道路并不陡峭难行,只是药箱沉重,背囊也不轻便,两人又是穿着厚实,走了一段路程,便是气喘吁吁。 “姑姑……”黄芩刚唤了一声,就被君浣溪一把按住嘴唇,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乱喊什么?我哪是你姑姑……” 黄芩看了看她的衣着,反应过来,轻轻挣脱下,低声道:“都唤习惯了,不叫姑姑,那叫什么?” 是啊,当初老师本来是让唤作姐姐的,但是自己的心理年龄将近三十岁,实在没心情给两个小屁孩当姐姐,索性让他们叫自己姑姑,好歹也当一回长辈,反正老师对她是完全顺着心意,事事任她做主——要知道,以他的经济能力,再收养这两个孤儿,实则十分不易,除了恻隐之心,更多的,却是想到给她现时作伴,来日守卫与照顾啊。 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轻笑道:“我是大夫,你是药僮,你说该叫我什么?” 黄芩收敛神色,向她躬下身去,尊敬唤道:“先生。” 孺子可教也,君浣溪笑着点头,扶一下身后的背囊,拉着他加快步伐:“快走吧,多看一个病人,就多得一份酬金,争取到我们回家的时候,能扛回去小半袋米粮,给老师他们一个惊喜。” 前世学医,临床医学专业学了近六年,这一世又是学医,沉浸在中医又是九年时间,对于这坐诊看病,其实是成竹在胸,跃跃欲试。 这去到镇上的道路,黄芩陪着老师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回,自然是轻车熟路,拎着大大的药箱走得飞快,要不是时而停下来等她,只怕早就到那药行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站到那略显冷清的街巷之上,只见家家户户都是关门闭窗,雪花纷飞,寒风萧瑟,街上连个做生意的小贩都看不到踪影。 君浣溪怔了一下,暗叫不好,这下雪天,不至于没人来拣药看病吧? “姑……先生,今日这镇上看起来怪得很。”黄芩悄然扯一下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不用他说,她也是注意到了,而且,眼角余光还瞟到那些隐在角落里的墨黑身影,空气里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随风飘来,一嗅之下,即是秀眉微皱,心头发紧,这平常的小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先生,我们怎么办?”黄芩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双目警惕望着四周,声音里带着强作镇定的意味,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以身相护,着实不易。 君浣溪见得他不假思索的动作,心中一阵感动,摇头道:“顶多是江湖仇杀,跟我们没有关系,走吧,别让药行掌柜等久了。” ------------ 分节阅读_第2节 黄芩点了点头,大步走在前面,君浣溪跟在他身后,刚走出几步,就见眼前一花,一名黑衣灰袄的瘦长男子面色冷冽立在两人跟前,肤色跟雪花一般苍白,声音颇为尖锐:“站住!” 君浣溪扯住黄芩,依言停下脚步,冷眼看着他。 那男子一眼掠过黄芩,一双含着精光的眼睛盯着他身后的君浣溪看了看,问道:“你们两人,是从哪里来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君浣溪心中一诧,细看那男子身形相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身旁的黄芩已经急中生智,抢先答道:“这是我家先生,赶着去普济药行坐诊的……” “你是大夫?”男子眼睛亮了下,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看着那略显稚气的俊颜,以及那单薄瘦削的身子,有些不信,面上惊疑不定,“坐诊的大夫?” 君浣溪伸手拍一下黄芩拎着的药箱,淡然笑道:“怎么,不像吗?” 男子又朝她看了看,脸上的迷惑与怀疑总算是收敛下去,忽然张开手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跟我走!” “哎,你做什么?!”黄芩惊跳起来,要想发作,却是被君浣溪按了下去。 “请问……”君浣溪转过头来,正视于他,这男子眼中只有焦急,并无凶气,看样子应该是有求于自己,想起方才嗅到的血腥之气,莫非是他的什么人需要救助? “黄芩,你可终于来了,君先生呢,怎不见人影,药行里来了大人物,我们还等着他救命呢!”正当此时,一人急急忙忙奔过来,却是一名身着深绿长衫的矮胖男子,神情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黄芩认出是普济药行的掌柜,行礼道:“李掌柜,实在对不住,雪天路滑,我们在路上耽搁了时辰,来晚了……”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赶紧进去吧!”那李掌柜抹下额上的薄汗,摆手说着,望向他身后,没有看见预想中的老大夫,只见得一名陌生少年立在寒风之中,灵秀雅致,光华内蕴,不觉愕然,“这位是……” 虽是强敌当前,却忍不住暗地喝彩,这个少年,较黄芩年纪稍长,一身宠辱不惊的气度,却是不知强了多少倍,绝不是与黄芩白芷一般身份的药僮,他,到底是谁? “在下是君先生的弟子,今日代替老师坐诊……”君浣溪话声未落,那立在身旁的男子已经是连拉带拖,将她带到前方大开的店铺之前,厉声道:“别废话了,快些为我家主子诊治,耽误了时辰,唯你是问!” 君浣溪来不及看清里面的情景,已经是被那人一把给推了进去,接着,脚步声响起,黄芩也是抱着药箱追了过来,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这做下人的都是如此专横无礼,那要诊治的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样的医患关系,不是出于救死扶伤的医生职责,而是来自强硬逼迫,实在不喜欢。 捏下黄芩的手,示意他镇定,自己却是冷下脸来,对着那一屋子挺直站立,面色肃然的黑衣人,沉声问道:“你们,谁是病人?” 那数名黑衣男子相互看看,并不作声,一个因为虚弱而带着沙哑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了出来,语调不高,却极是清冷:“怎么是个孩子?君正彦呢,不是说他在这老家行医吗,难不成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哦,听起来像是老师的故人,可是这腔调里带着强自压抑的怒火,这怒火到底是来自自身伤病,还是跟没见到老师有关?出门没翻黄历,首次坐诊就遇到这凶主与恶仆,不由心中哀叹流年不顺。 “老师今日身体不适,我是代他出诊的的……”君浣溪沉吟道,对于这所谓主子方才直呼老师姓名十分不爽,正思忖如何将他奚落一番,却听得有人击一下掌,原本挡住视线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转眼退开,一名侧靠在软榻上的中年男子身影骤然落入眼底。 “你是君正彦的徒弟?”中年男子低喃了一句,只手倚在矮几之上,姿态很是随意,侧头转向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让君浣溪很是不满的那名恶仆,询问道,“这老头以前不是出了名的固执,发誓不愿收徒吗?” 那黑衣男子垂首道:“回主子,好似有此一说,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中年男子好笑道:“莫非是当年处罚太重,令得这老头连心性都变了?” 听得他们对话,君浣溪眯起眼,小心观察起这中年男子来,先前见黑衣人的衣着服饰已经不俗,这主子便更是如此,一身明光锦服,雪色貂裘披肩,更衬出双颊深陷,面色灰败,胡须凌乱,只那一双气势冷厉的眼睛,闪耀着深幽的光芒,肆无忌惮朝她上下打量着。 老天,这个男人如此气势,非富即贵,到这僻静小镇来做什么?会不会是来找老师的麻烦? 正在惊疑不安之际,中年男子却是朗声一笑:“没找到师傅,倒把弟子给等来了,不过既然是君正彦的高徒,我也放心,吴寿,你带他过来给我诊治吧。” “是。”那名唤吴寿的黑衣男子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浣溪压下疑虑,随他过去,眼见他小心翼翼掀开中年男子身上搭着的一条毯子,轻轻拨开已然解扣的层层衣襟,露出白布缠绕的胸膛来,一股腥臭气息迎面扑来,令人作呕。 那白布上血迹斑斑,已成褐色,还夹杂着灰黄的印记,却不知白布之下,是喂了毒的刀伤还是箭伤?真难得,他还能笑出声来! 一声低问,打断她的思绪:“这伤,你能治不?!”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章 小试身手 不等君浣溪说话,背后的黄芩已经按捺不住,朝向问话的那中年男子哼道:“这是君先生的亲传弟子,连君先生自己都说是青出于蓝,你还不信……” “大胆!”吴寿抢上一步,便要发作。 君浣溪赶紧将黄芩拉了过来,冷眼看着吴寿:“与其凶我家童儿,倒不如担心下你家主子的伤势。” 吴寿闻言一惊,面色更加苍白,着急道:“你到底能治不,不行的话,我们另请高明……”这话说到后面,声音逐渐低下去,在先前到这小镇之时,就已经四处查访过了,镇上就这一家药行,并无医馆,整座小镇连个半吊子大夫都难找,到哪里去另请高明? 君浣溪看出他的窘态,不禁轻笑一声,回头道:“芩儿,请李掌柜准备一间宽敞明亮的病房,榻上被褥全部换成全新,再烧几锅滚水备用。” 黄芩得令,也不废话,急急出门准备去了。 这样一个简单的外科手术,在前世的时候,曾经看导师做过多次,自己也在动物身上试验过,只不过手有些生罢了,手生,速度就快不起来,这过程漫长,不知道这人承受得住不?看他模样,年近半百,养尊处优,而这伤势看样子也有一段时日了,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全靠过人的意志力在勉强支撑…… 想到这里,不由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男子,对他的身份有些好奇,不想他也是盯着自己看得饶有兴趣,目光对上,君浣溪轻咳两声,放柔声音道:“那个,等下清理伤口会有些痛楚,怕你受不住,我需要让你沉睡,请不要介意。” 中年男子点一下头,沉声道:“我姓……文。” “好的,文老爷。”很斯文的姓氏,与自身气势完全不符,不用说都知道是化名,君浣溪懒得多想,去门边洗净双手,打开药箱取了器具过来,这边黄芩已经熟练用剪刀破开那文老爷胸口腹间的白布,露出红肿不堪的伤口来。 伤口共有两处,一处在右肩胛骨下方,一处在左下腹,看创口大小深度,并非刀剑所伤,倒像是羽箭射中,脓水长流,血色带黑,与自己所想一致,的确是中了毒。 君浣溪仔细查看下伤口,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香炉,点上支熏香,放在那文老爷身边,自己挥手让一干人等退后,这秘制熏香有着安眠镇痛的作用,没过一会,那文老爷就眼帘垂下,昏昏欲睡了。 这还不行,必须是进入深度睡眠,要不等下的清创过程会痛得他跳脚,君浣溪想了下,一个眼神过去,黄芩已经是递了只盒子过来,笑得很是开心,压低声音道:“真好,终于不再拿我和白芷试针了。” 君浣溪瞪他一眼,从中取了银针,在那文老爷身上几处要穴小心扎下,慢慢捻动针尾,配合熏香,令得他彻底沉睡,做完这些,心中不免郁闷,若是在现代,打一针小剂量的麻醉剂就好,何必如此麻烦,效果还不好,看来自己那一直潜心研制的麻醉散该加快进度了。 等把麻醉工作做好,那边李掌柜的病房与相关物事也准备好了,两名黑衣人小心抬了那文老爷过去,放平躺好,守在榻前一脸戒备。 君浣溪跟着进屋,见此情形不觉失笑:“如果不信,大不了不让我治便是,何必如此?”说着,拉了一旁的黄芩转身欲走。 “请先生不要介意。”那跟在身后的吴寿赶紧伸手拦住,望向屋内喝道:“两位出来吧,在门外候着便是,主子的伤势可耽误不得,若有什么闪失,你我都是掉脑袋的下场!” 君浣溪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等到屋中闲人散尽,那李掌柜提了水壶进屋,室内烛光通明,这才慢条斯理将滚水消毒后的器具取出,开始一系列吸取毒血脓水、割除腐肉与清洗伤口的工作。 毕竟手生,一切都在极其小心与缓慢之中进行,黄芩恪守本分立在一旁,不时递取刀钳,为她拭擦汗水,好在处理好第一个伤口之后,慢慢找到了感觉,接下来就顺畅多了,等到屋中数枝蜡烛将尽之际,刚好撒上消炎药粉,包扎完毕。 君浣溪舒了口气,见那榻上之人痛得身子轻颤,将醒未醒,上去又是几针扎下,让他继续安睡,立在榻前观察一阵,感觉血脉心跳都算正常,身上温度也无大碍,这才将善后事宜都交给黄芩处理,自己放下衣袖,推门走了出去。 那吴寿与几名黑衣人就守在门外,一见她出门,霎时冲了过来,吴寿率先问道:“我家主子没事吧?” 君浣溪摇头道:“不知道。”这是真话,现在看着没事,不能说就已经安然无恙,至少也有个把时辰的观察期。 “什么?!”其中一名黑衣人面上一凛,便要朝屋内奔去。 “如果你想让他伤口感染,势态加重,便尽管进去。”君浣溪淡淡说道,这句话绝不是玩笑,方才清创手术,根本没办法做到严格消毒,这些黑衣人满身风尘,自己身上也有着些许伤口,让他们进屋去,与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在一起,简直是胡闹! 吴寿脸色凝重,止住黑衣人的去势,朝向君浣溪深深一躬:“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主子不能有事,方才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还请先生原谅勿怪……” 想不到,这恶仆,还真是忠心。 君浣溪见他神情恭敬,心中微软几分,一把扶起,温言道:“放心,我家药僮在里面服侍,他是熟手,比你们任何人都强。”此话一点不假,在自己的悉心调教下,黄芩和白芷已经具备一定的基础护理知识,在这个朝代,算是佼佼者了。 想到那文老爷先前随意的神态,清朗的笑声,以及自己探得的沉稳脉搏,此人也算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如今手术完毕,只要好生将息休养,这身子恢复起来不会太过艰难。 带着一行人来到正厅,寻了桌椅坐下,君浣溪沉吟片刻,提笔开了方子,交代了用法,让李掌柜捡了消炎解毒的内服药物,早早加水煎了,等着病人醒来服用。 懒懒喝着香茗,打着瞌睡,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黄芩过来,汇报病人心脉与体温情况,一切正常。 君浣溪听得满意,这才觉得已过午时,却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李掌柜也是个善解人意之人,此时正好将饭食送来,招呼大家来吃,一顿热饭过后,身上愈加暖和,心情更是舒畅无比。 看一下天色,唤了黄芩,收拾好药箱背囊便要告辞退出,医资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一帮子人身份不明,来者不善,实在不想过多接触,沾惹是非。 “不行,这药僮可以回去,你不能走。”吴寿一言既出,几名黑衣人迅速挡在门口。 哦,凶恶嘴脸又露出来了? 君浣溪闻言冷笑:“伤也治了,人也没事了,我这救命之人却连人身自由都没了,这天下还有王法吗?你们信不信,留我下来,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若是强行为难,惹恼自己,一针下去,扎上个死穴,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正当对峙之时,忽然听得顶上有人低沉说道:“不是不放你走,只是担心病人的伤势有变,要不明日一早再走,这半日一夜,不论如何,我可以担保你二人平安无事。” 君浣溪闻声望去,只见一人从院墙之上飞身而下,转眼立在面前,一身墨色衣衫,裹住那健硕挺拔的身躯,时至暖阳照耀,红光投射在他面上,容貌一览无遗。 这男子,好生出色!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五章 长夜无眠 自从穿越来此异世,这算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美男子吧,虽然黄芩与白芷也算得上清秀少年,不过比起眼前之人来,真真是差了大截。 但见那人约莫二十上下,细看那五官也并非十分完美,剑眉浓黑略粗,双目狭长隐有倦意,鼻梁倒是高挺,嘴唇线条过于分明而显得冷硬有余,柔和不足,不过,顶上大雪初停,暖阳高挂,那一抹艳色正好落在他面容之上,唇边又是带着一丝淡然笑意,使得整张脸庞霎时亮堂起来。 自己两世为人,思想自然异于寻常女子,此时又是男儿装扮,也不必矜持自律,对于这外形养眼的男子,毫无顾忌上下打量一番,不禁暗自赞叹,肩宽腰直,气度恢宏,不错,实在是不错。 “楚公子,你可来了!”吴寿一见来人,立时撇开君浣溪,疾步上前。 那男子朝他点一下头,眉头紧蹙,开口道:“你怎不劝劝你家主子,何苦如此折腾,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是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惯了,现在的生活很好,我不愿有所改变……” “楚公子!”吴寿轻声打断他,垂头叹道,“主子为了公子,这几月时间,千里迢迢,从豫北追到漓南,横跨大半个天宇,还被奸人偷袭受伤,公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男子两道剑眉轻轻一拢,朝着黑衣人环绕守卫的屋子看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忽而沉声问道:“知道是谁吗?” 吴寿摇头道:“暂时不能确定。” 君浣溪在一旁听得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说到箭伤文老爷的凶手,对于这些江湖寻仇之事,实在提不起兴趣,见得顶上天色不早,药行大门已然紧闭,咬一下唇,眼神安抚黄芩一下,暗自寻思对策。 男子询问几句过后,苦笑一声,朝向君浣溪抱拳道:“这位先生,看在楚某面上,再待一晚吧,只要病人无恙,明日一早楚某亲送先生返回,绝不食言。” 这一笑,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却是极好缓解了他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无端生出几分柔情来,直把君浣溪看得心头一突,眼见就要点头答允。 “先生,若是不回,家里人会担心。”黄芩的低声提醒,扯回了她的神智,是啊,家里还有一老一小眼巴巴望着他们回去呢,这头一回出诊就彻夜不归,那生性严苛的老师不把她骂死才怪。 君浣溪侧头想了下,将黄芩肩上的药箱拉了下来,随手递给对面的那位楚公子:“芩儿,你一个人回去,跟老师说清原委,请老师不必担心,我明日一早一定回返。” 男子双眉一挑,对于这略显熟稔的姿态动作只微微一诧,当即接过,稳稳捧住,倒是黄芩面上沉稳顿失,跳将起来,握拳叫道:“先生!这怎么行!你……你……” 若不是当着这一干人等的面,他的下句,肯定是要喊出,你一个女子,跟一大帮子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共处一夜,成何体统,哈哈! 君浣溪摆了摆手,推他到门边,压低声音道:“不用担心我,你姑姑的能耐,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赶快回家去,就跟老师说,药行里有病重妇人,李掌柜希望我留守医治,明日一早即回。” “可是,你……”黄芩看一下那房门处的一队黑衣男子,直觉不妥。 “没有什么可是,明早你早些来药行接我便是,我可不想让别人送,一言为定!”君浣溪见他还在迟疑,肃然教训道,“怎么,才多大岁数,就不听我的话了么?你再可是可是,小心人家起疑,到时候给我惹祸上身!” 不想多说,扯开门闩,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先生,你保重。”黄芩被她一训,不敢反驳,回头看一下那立下保证的男子,见他面色柔和,微微点头,一咬牙,转身急急而去。 见黄芩去得远了,君浣溪回过头来,摆手道:“我们进去吧,我药箱里宝贝不少,你要注意轻拿轻放。”这个男子,虽是头回见面,莫名让人觉得信任,而且这样的处境,也只能选择信任于他,一句说罢,也不管吴寿等人,背负双手,自顾自走进大厅去。 男子面色沉稳,朝吴寿使个眼色,捧着药箱几步跟上。 进了大厅,穿过走廊,又去了病房查看一阵,病人睡得正沉,伸手搭一下其脉搏,脉象略显沉滞,不过心脉还是十分稳定,重新包扎的白绢上浸出的也是鲜红的血渍,看这样子,估计还要睡上一阵才能服药了。 转身过来,却见那男子立在房中,双目一眨不眨,正怔怔望着榻上之人,那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谁准你进来的?满面风尘,衣衫不洁,弄得一屋子晦气,出去!”君浣溪冷下脸来,见他犹在发愣,急得伸手去推,已经跟吴寿讲过,除她自己之外,任何人不能踏进病房一步,却怎么把这人给放进来了! 手掌下传来坚实温热的触感,以及强劲有力的跳动,令得她瞬间回神,这是做什么?一穿男装就得意忘形了,竟然双手抵住陌生男子的胸膛,还舍不得放手! “对不起,我没注意。”男子嗓音低沉,将药箱放在桌上,怅然一望,立时退了出去。 还很听话呢,就是表情太过严肃,君浣溪促狭笑了笑,自己也是跟着踏出,回身关门,再一转目,男子已经不见。 用了晚膳,闲来无事,便在药行里东走西逛,看着那院子里挺直站立 ------------ 分节阅读_第3节 的数名黑衣人,目光找寻一阵,不觉微微诧异,那男子被自己随意一句,便是给吓跑了吗,一直不见人影,真是奇怪。 天色渐黑,李掌柜收拾出病房隔壁的一间屋子,请她过去歇息。 屋内打扫得很是洁净,榻上被褥应该也是新近换上的,只是这大堆虎视眈眈的大男人守在门外,就算再困,却哪里敢上榻去睡?点上油灯,看会医书,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夜。 算了一下时辰,病人应该快被痛醒了,挎上药箱,执起桌上油灯,轻轻巧巧推门出去,抬眼一看,不觉愕然。 病房之外,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不是那消失多时的男子,却又是谁? 半夜不眠,甘心守候,他和这房中病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慢慢走过去,正值疑惑,小手却是被一双忽然而来的大手紧紧裹住,强大的力道透露出男子焦躁忧心的情绪,话声很低,也很急:“先生,他为何还没醒过来?” 君浣溪微微皱眉:“别着急,应该快了……” 男子目光深沉,没有松手,却是抓紧了她,重重一握:“他是……请你,一定要治好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说话间,听见房中一阵轻咳,果真醒了! 君浣溪呆了一下,但见眼前之人也是身躯一震,及时收手,一双眼眸立时转了过去,望向房门,却是迟疑不动。 指间尚有微痛的感觉与残留的余温,酥酥麻麻,对于他强制性的嘱咐,心底竟然没有太多的抗拒,真是奇怪…… “主子!”不远处候着的吴寿也是听得分明,见得两人均是不动,着急奔来门前,高声唤道,“主子,奴才可以进来服侍吗?” 屋内沉默一阵,话声缓缓响起:“不必,楚略来了没有,让他进来见我。” 哦,原来他名叫楚略。 楚略……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六章 君子爱财 闻听屋内那一声唤,楚略立着没动,倒是吴寿着急道:“楚公子,主子在叫呢,你还是进去看看吧。” 君浣溪将手中油灯凑近过去,见他已经换过一身浅色衣衫,头发面容也不似白天那般风尘仆仆,正一脸犹豫望向自己,便是点头道:“进去吧,不要待得太久,也别让他说太多话。” 见他推门进去,正欲转身之际,吴寿恰到好处过来:“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不用借一步,我没兴趣听他们谈话,这就走。”她才懒得在门外守着呢,既然病人没事,便回屋歇息去也,想了下,又道,“等下楚略出来,就把炉子上温着的药汁端一碗去给你家主子服下。” 吴寿不敢怠慢,赶紧查看去了。 回到隔壁屋子,继续翻看医书,过不多时,油灯燃尽,人也困倦,索性趴在桌上昏昏睡了。 迷迷糊糊之际,感觉一双大手过来,拭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人轻叹一口气,然后整个人瞬间温暖起来,就好像被包围在一片温软柔和的海洋之中,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是梦吧,真想一直沉醉其中…… 等到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天色初明,肩上不知是谁给盖了条披风,很是暖和,即使如此僵坐半夜,也不致受凉。 桌上油灯之下压着一张素笺,上面几个龙飞风舞大字:“有要事先行一步,护送之事深感抱歉,后会有期。”署名是楚略。 这个男子,还真是细心,君浣溪心中一动,扯下披风定睛细看,这披风看起来像是灰狼皮的,厚薄适度,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事。 心弦被微微拨动一下,渐起涟漪,可是,这个楚略,到底是什么身份? “先生,起身没有?可以进来不?”房外传来吴寿的唤声。 “起来了,请进。”答应了一声,刚将披风收起叠好,就听得咣当一声门响,一名黑衣男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水,水盆上还搭着布帕。 那男子显然是训练有素,一声不吭将水盆放于门边架上,转身就走。 君浣溪已经见惯不怪,稍作梳洗,整理好身上衣衫,拎着药箱走出门去。 病房里,那文老爷已经醒了,正平躺在榻上,也许是因为伤口痛楚,不时发出几声低吟,脸上的神情却极是愉悦,一见她进来,眉目舒展道:“昨日多谢你啦!” 君浣溪被他轻松畅快的语气吓了一跳,微怔一下,勉强谦虚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天职所在,无须道谢……”不过,等下的医资也是不能少的。 文老爷哈哈一笑:“自然要谢,我要好好谢谢你,我已经听吴寿说了,昨日若不是你如此认真专注,怎会令得那小子全然相信,心生歉疚,终于答应为我效力……” 君浣溪听得愕然张嘴,朝他瞪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苦肉计?” 那文老爷心满意足,但笑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君浣溪看了看一旁的吴寿,想起昨日他与楚略的对话,再联系到这一天一夜所见所闻,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自认明白了大半,楚略,不是常人,却甘心平淡,这个文老爷估计是求贤若渴,千里迢迢追到此地,却是被袭受伤,再加上自己昨日无意间推波助澜,令得楚略终被感动,答应为他办事。 至于他身上伤势,恐怕不是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是根本无意施救,存心让其恶化,以换取同情,那楚略,果然中计。 想到这里,面上不动声色,默然上前,为他进一步检查,好一阵,才转头朝向吴寿道:“文老爷的伤势已无大碍,注意定时服药,饮食清淡,我留一瓶消炎药膏给你,外敷,三日换药一次。”说着,从药箱中取了药膏递过去,而另一瓶止痛药粉,却是暗地收起,这个心思深沉之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让他继续痛吧。 见他小心收好,便向榻上之人行礼告辞,余光瞟向吴寿,见他在腰间一阵摸索,不禁有些得意,这头回出诊,收入应该不错吧。 “吴寿,等下!”那文老爷突然出声,手臂微抬,吴寿的动作立时停止。 君浣溪皱一下眉,淡然道:“若是囊中羞涩,也不打紧,改日补上便是。” “你……”那文老爷抚一下胸口,好歹忍住笑意,“囊中羞涩?哈哈,我还是生平第一回听到有人这样说我!” 那吴寿也是咬住下唇,似在拼命忍住什么,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君浣溪有丝不耐,正要说话,那文老爷却是放柔了嗓音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芷。”先生都不叫一声,自然不告诉他真名。 “白芷?”那文老爷沉吟着,微微笑道,“这名字不错,只是不够响亮。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君浣溪不防他又来一问,怔了下,随口答道:“一十六岁。” “十六岁就有此成就,已经胜过你老师当年了,实在不错——”文老爷说着,手伸到枕下,摸出一件物事,朝吴寿递了过去。 吴寿会意,双手接过,恭敬奉到君浣溪面前。 君浣溪疑惑接过,低头看去,一枚长方形的墨色玉佩,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难道这个就算作是医资吗?却颇有“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之嫌! “这偏僻山野,实在埋没人才,考虑下,带着这玉佩到宛都来找我,我会给你所有想要的。”这话说得大言不惭,他以为他是谁?京城首富还是一品大员? 君浣溪心中嘀咕,面上神色如常,将玉佩随意收入袖中,再次行礼告辞。 行至门口,身后又传来低沉嗓音:“回去告诉你老师,言而有信,说话算数,既然早已立下誓言,就不该出现在这药行医馆之中。” 那文老爷一句说完,见那少年身形一僵,呆立一瞬,这才大步踏出,知道自己所言已生效用,甚是得意,挥一下手,一旁的吴寿赶紧跟了上去。 君浣溪回屋收拾好药箱背囊,不经意瞥见桌上那件披风,想了一下,放入背囊之中,转身过来,迎上吴寿严肃的面容,声音慎重:“先生,那玉佩,一定要妥善保管……” 那个破玉佩,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值得妥善保管的? 君浣溪轻哼一声,向他斜睥一眼,从袖中取出玉佩一亮,压低声音道:“要不,你出点银子,把它换过去?” 吴寿闻言一惊,赶紧摆手道:“使不得,我可没这个胆子。” 君浣溪扁了扁嘴,看下手中的玉佩,无奈道:“不知能值多少银钱,鸡肋,真是鸡肋……” 吴寿见得她面上神情,有丝了然,捂嘴笑了一阵,取下腰间一只钱袋,递了上去:“玉佩只是来日求见的信物,这才是主子给先生的医资!” 呵呵,原来还是有银子的! 君浣溪按住兴奋,抓过掂了一下,只觉入手极沉,顿时眉开眼笑,打开药箱将那止痛药粉甩了过去。 吴寿一把接过,面带诧异看着手中的药包:“这是什么?” 君浣溪漫步走出门去:“止痛药粉,外敷口服都成,一日不超过三次。” 吴寿猛然抬头,低叫道:“你……” “哈哈哈……”君浣溪笑声清脆,亦不回头,朝着那刚刚站到门口,一脸欢喜的少年快步走去,“帮我给你家主子说声感谢……” 屋中,李掌柜毕恭毕敬立在榻前,如实禀告:“君先生家中两名药僮,分别唤作白芷与黄芩,至于这位亲传弟子,据说随先生姓君,名浣溪。” “君浣溪……”眼底一丝算计神色,一闪而过。 君浣溪,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七章 岁末家宴 暮色苍茫。 阴冷的寒风扑面而来,锋利如刀,直刺双颊,君浣溪拉着黄芩一路疾走,直到走回山谷,望见那一屋温暖的灯光,这才安下心来,欣喜踏上前去。 “老师,我们回来了!” 话声刚落,就听得屋中一声欢呼,白芷旋风一般奔了出来,大声叫道:“姑姑你们可回来了,我都出来看过不知多少回了,若是再不回来,先生就会让我提着灯笼一路找你们去!” 君浣溪朝他亮一下自己与黄芩背上手中大包小包的物事,笑道:“镇上买齐这些东西还真是不容易,费了大半日时辰,总算是差不多都买到了,还不快过来帮忙!” 白芷睁大了眼,裂嘴大笑,扑将过来:“姑姑发财了不是,买这么多东西?” “哎,你慢些,小心点,好生拿着,别弄地上了!”黄芩出口斥道,自己也是笑得合不拢嘴,“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两个少年你争我夺,将那些米啊面啊,猪肉啊蔬菜啊,新衣啊棉鞋啊,一股脑搬进屋去,那欢欣雀跃的神态动作,直把君浣溪看得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他们一家人,从来就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老师的大半生积蓄耗尽之后,还要拖着年迈之躯去出谷坐诊,以养家糊口,维持生计,如今,这样的苦楚也该结束了吧? “阿溪,你过来。”君正彦立在门口,正紧蹙眉头,面色不悦。 “是,老师。”君浣溪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迎上前去,先前在路上已经跟黄芩把事由细节又详细商量过了,自认为口供核对无误,应该能够应付老师的责问吧。 “芩儿不是说只一位病人吗?怎么有钱买这么多东西?”君正彦走回屋子,看着那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物事,眉头蹙得更紧了,“病人是什么来头,到底给了多少医资?” 君浣溪垂头答道:“是一位告老还乡的高官家眷,一共给了五锭十两的银元宝,浣溪看着岁末临近,就跟芩儿商量,给家里买些吃的穿的。” “银元宝?”君正彦失声叫道,以往坐诊,收些碎银都是十分不错了。 “嗯。”君浣溪应了一声,悄悄捏了下衣袖,那吴寿给的钱袋里哪里才只是五十两白银,还有好几个小小的精光闪耀的金锭,路上已经被自己捏得满是汗渍。 还记得自己与黄芩出了药行,在街角处打开钱袋查看时的情形,一看那真金白银,两人都是惊得跳了起来,先前就觉得不对,这下更是疑虑丛生,这个文老爷到底是做什么的,出手如此阔绰! “是啊,我们买了好多东西,还剩下不少呢!”连一向沉稳谨慎的黄芩,此时都是笑得灿烂,像献宝一般取出钱袋晃动不停,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钱,简直就是巨款! 君正彦见状沉吟道:“阿溪,李掌柜那边……” 不等他说完,君浣溪便是接口道:“老师放心,我已经问过了,那病人也是给了李掌柜一大笔钱,李掌柜高兴坏了。” 君正彦点了点头,朝内屋行去,君浣溪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又回头问道:“你说是高官归乡,却不知是任何官职,姓甚名谁?”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留书辞行的男子,君浣溪脱口而出:“姓楚。”抬头看见君正彦木然的神情,轻轻撞一下身边的黄芩,面不改色,“是吧,芩儿,那人是姓楚吧?” “是的,就是姓楚。”黄芩不迭点头。 “姓楚的高官……”君正彦没再说什么,看她一眼,目光却是意味深长,想了想,转向黄芩,伸手过去,“你姑姑也是个不知节俭的主,把钱袋给我,给她好好存着,不能乱花。” 君浣溪见他将钱袋接过,转身进了内室,不觉一怔,跟上去笑道:“就让芩儿管着吧,这孩子心细,算起帐来又快又好,比我强多了。”再说,自己手里还有金锭呢,那些白银,就让小孩子随便花去,也不心疼。 君正彦瞪她一眼,嗔道:“你懂什么,我都是将近古稀之人,家里得财不易,自然是要存起来,精打细算,你也不想想,自己都是十六岁的大人了,这置办嫁妆,也该早做准备……”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不禁跺足道:“老师,你真是……我几时说过我要嫁人!” 她这个身子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啊,再说了,这个落后封建的朝代,女子地位低下,只能是男人的陪衬品,让她嫁人?嫁谁啊,谁能够配得上她来自现代社会的思想与灵魂…… 这个话题一旦提起,接下来的两日,都是水深火热之中度过,不仅是君正彦从早到晚苦口婆心,念叨个不停,就连那两名少年,看向她的神情都是古里古怪,似喜似嗔,偏偏她就是铁了心,只认真看书研药,丝毫不受影响,不为所动。 转眼岁末来临,夜色深沉,屋内烧了几只火炉,暖意盎然。 桌上摆了清酒与菜肴,还炖了一大碗肉,这边,黄芩将刚煮好的饺子端了上来。 自从那年自己包了一次饺子给大家吃,不仅是这两名少年,就连老师都是爱极了这美味食物,成为每年岁末家宴的保留曲目,不过,去年岁末的那顿,饺子馅中几乎没什么肉,全是青菜叶,今年实在好上太多了…… 君浣溪注意将窗户打开半扇,回来看一下那盘中的饺子,入座赞道:“不错,这回芩儿的手艺又有了进步,这饺子的将军肚都挺起来了。” 白芷在一旁不甘落后叫道:“姑姑真是偏心,这回的面皮可是我帮着黄芩擀的,怎么只说他好,却忘了我。” 君浣溪捶他一拳,呵呵笑道:“是啊,你也是有进步。” “好了,时间不早了,芩儿,斟酒吧。”君正彦一声打断他们的笑闹。 黄芩将酒杯斟满酒水,君浣溪端了一杯给君正彦,再自己取了一杯,双手相敬:“老师,新年快乐!” 两名少年也是举起杯来,声音清脆道:“先生,姑姑,新年快乐!” 一家人喝酒吃菜,好不热闹,不知不觉已经是子时。 君浣溪扶着君正彦进得内室休息,走到榻边看下,侧头唤道:“芷儿,去把我们新买的那张褥子找出来,给老师的床榻垫上。” 白芷得了便宜差事,应了一声,急急而去,黄芩则是老实收拾桌上杯盏碗筷,送到厨房洗刷去了。 刚侍候君正彦洗漱完毕,就听见外间一声大叫,白芷一头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已经打开的包袱,兴奋叫道:“姑姑原来还藏了好东西在这里,哈哈,被我抓到了!” 君浣溪瞥了一眼,顿时大惊,这包袱随手放进柜子里,自己这几日被那嫁人之事干扰,竟是给忘记了,包袱里面可是有着不能见人的东西啊,眼看就要露馅,怎么办? 没等她有所言语动作,榻上坐着的君正彦已经是沉声唤道:“拿来,给我看看!” 君浣溪暗叫不好,见得老师一脸严肃,也不便发作,只眼睁睁看着那惹祸的少年笑嘻嘻将包袱递了过去。 君正彦面容紧绷,将那包袱里的物事一件一件取出来,边做边念道:“金锭,哼哼,这头条罪状即是私藏财物……” 君浣溪撇下嘴,垂手低头道:“是弟子不对。” “男人的披风,哦,难怪为师说起这嫁人之事,你并不热衷,原来是在外间已经与人私定终身……” 天,这罪状,从何说起? 君浣溪愕然抬眼,端正面色道:“弟子从来没有这心思。” “对老师撒谎,还想狡辩!”君正彦冷哼一声,翻到底层那被一方布帕裹住的玉佩,随意解开,一瞥之下,顿时双目睁大,面色剧变:“这是……这是谁给你的?” 君浣溪微怔一下,想起那人临行留话,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慌乱,勉强笑道:“不过是块破玉佩,是那病人给我玩的,这应该没什么吧?” “应该没什么?!”君正彦猛然跪坐在榻上,双手将那玉佩高举过顶,脸色发青,提高嗓音道:“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道,这是……当朝天子之物!” 君浣溪闻言呆住,额上冷汗涔涔,不会吧,自己头回出诊,就遇到个皇帝?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八章 走为上策 “这偏僻小镇,平时连个小官吏都是难见,怎么可能出现什么皇帝,老师,你是说笑吧?”君浣溪吞一下口水,讪讪笑着。 君正彦双手捧着那玉佩,朝一旁目瞪口呆的白芷看了一眼,沉声道:“芷儿,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出去。” “我只看看……”白芷摸着脑袋冒出一句,颇有些不情愿,下一瞬,即被君浣溪推了一把,“快去,帮芩儿收拾去!” 见他踌躇不动,装作发怒,作势欲打,白芷 ------------ 分节阅读_第4节 躲开,眼珠转动几下,又是无奈又是不舍,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君浣溪过去关上了门,又折返回来,低声道:“老师……” 君正彦没有抬头,抚摸着那墨色玉佩,动作极其轻柔与谨慎,半晌,才长叹一声道:“阿溪,事到如今,你也别用假话骗我了,说吧,那病人到底姓什么?” 君浣溪低声答道:“他自称姓文……” 姓文…… 心头突然一颤,自己一直觉得那病人气势非凡,虽然也怀疑过他的身份,却因为这懒散淡泊的本性,实在不愿深思。 来此异世,尽管一直跟着老师学医,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但并不代表对于这个朝代的情况一无所知。 ——天宇,是现在自己所处朝代的名称,这是她前世所学历史知识当中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陌生年代,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天宇的版图也不见太大,国都设在宛都,划为东西南北四郡,分别是骥东、弘西、漓南和豫北,这座山谷以及谷外的小镇,就是位于漓南境内。 这个朝代科学技术和社会发展与历史上的西汉末年有些接近,西汉,还没到一般人熟知牢记的唐宋元明清,换而言之,也就是还十分落后,不过幸好造纸术早已盛行,执一卷医书在手,倒也轻便,不至于劳苦搬动那些沉重的竹简木片…… 而这天宇的皇帝,当朝天子,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敬字。 宇文敬…… 文老爷…… 此时,用脚趾头都不难猜出,以上其实同为一人。 难怪,那吴寿声音尖细面白无须,让自己看了好生别扭,说是随从,其实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难怪,她一句囊中羞涩的戏言,引得那主仆两人神情怪异,啼笑皆非;难怪,像楚略那样的伟岸男子,都能够被他收为麾下,甘心效劳…… 只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是俯瞰天下,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下……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君正彦的声声低喃,唤回她的神智,不就是碰巧救了个皇帝吗,医治圣上有功,奖赏无数,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担心什么? 想着方才老师笃定的态度,以及那皇帝老儿临行前的留言,压低声音,迟疑问道:“老师与这皇帝……是旧识么?”废话,当然是旧识,不过看样子是敌对而非友好,要不自己也不用对老师说谎了。 君正彦面上一白,抓紧了手中玉佩,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皇上,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病症,真是芩儿所说的风寒肺热?” 君浣溪不敢再行隐瞒,将那一日一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见君正彦沉默不语,又道:“那皇帝老儿说什么言而有信,什么立下誓言,还说老师不该在药行坐诊行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正彦摇了摇头,面上一片萧然,精神萎靡,只深深一叹。 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君浣溪见他如此,也不便多问,扶他躺下,自己转身欲行。 “等下,这玉佩是皇上给你的,别放我这里,你自己拿走!” “哦。”君浣溪接过那已经被摸得温热的玉佩,因为知道了它的价值,那暗沉无奇的墨色忽然之间变得惊心动魄起来,皇帝御赐玉佩,这个事件实在有些骇人,今晚要回去好生消化消化。 走到门边,身后又是一声唤:“阿溪。” “是,老师。”君浣溪转身过来,看向榻上那欲言又止之人,有丝茫然。 君正彦苦笑一声道:“你这孩子一向早熟懂事,对于为师的生平往事从来不予询问,难道你心里,就一点不好奇吗?” 君浣溪立在原地,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怎么可能不好奇,不仅是好奇,更是憋屈,自己一直认为像老师这样的大国手隐居山林,艰苦维生,简直是天宇之大不幸!可是,老师他自己却是安于现状,甘之如饴,从不流露半分不满,唯将那大千世界视为洪水猛兽,对于自己的生平往事更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自己从来不是多事之人,基于个人隐私权的问题,也就懒得问起了。 难道,这回竟是要主动提起吗? 果然,君正彦清一下嗓子,低沉道:“君正彦是我的本名,在这乡野山村自然人皆不识,可当年在宫中府外,却称得上是妇孺皆知……阿溪,你的老师,并不是江湖游医,而是有着医学博士的名衔,是当年太医署的首席大夫。” 太医署……首席大夫…… 君浣溪睁大了眼,老师以前竟然是宫中的御医,难怪医术如此高明,不过,却怎么和当朝天子结下梁子,落得个如此凄惨的晚年处境? 见得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君正彦一声长叹之后,当即说道:“十余年前,我奉命为一位受宠的妃嫔诊治,不想竟是诊出喜脉,并不顾一屋子人怪异的目光,当着皇上与太后陈述事实……” “喜脉?”君浣溪眉峰一抬,轻声道,“皇室后继有人,此是喜事啊!” 君正彦闭一下眼,缓缓道:“若在平时,倒真是喜事,只是当时正值边境战事,皇上御驾亲征,历时半年才予返回京师,这期间,妃嫔怎么可能身怀龙子?!” 君浣溪闻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位生性耿直的老师,竟是将皇室丑闻当众披露,那皇帝老儿所说的处罚,原来就是因为这个,真是糊涂啊! “皇上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将我下狱三月,宣布革去我的大夫之职,令我终身不得再予行医……” 君正彦说到这里,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居然亮了一下,低笑道,“想我在太医署任职多年,那些同僚们使的眼色,我岂有不懂之理,哈哈,我其实是故意的,那丽妃仗着娘家权势,不守妇道,只手遮天,朝中外戚专权,怨声载道,我便是要灭了他们的威风!” “老师,你呀……”君浣溪摇头叹息,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原以为,会在这山谷安度余生,却不想……”君正彦看着她手中玉佩,脸色又黯淡下去,半生积蓄用尽,要养活一大家人,身无长物,迫不得已违背圣旨,悄悄坐诊看病,赚取一点微薄的医资,却不想,竟然撞上了这微服出巡的皇帝,看来,必须真的停手了…… 君浣溪弄明原委,心底也是波澜不断,经过这么一闹,老师是无法再行医了,麻烦纷沓而来,这一家子人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而看那皇帝的言行,却是对自己颇具好感,有意拉拢,自己是否该去趟这滩浑水,继续老师今生不能再沾染的事业? 关键是,自己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手执信物,去往宛都为天子效力,到底值不值? 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咬一下唇,毅然道:“老师,要不我们举家搬迁,跑路吧?” 普天之下,人海茫茫,反正自己女扮男装,也没留真名,那宇文皇帝又如何找得到! 可是,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再没机会见到,那个已经在为君王效力的男子? 并无它意,只是想还他的披风而已……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九章 光明前程 晨曦初起,从半开的窗户中射进屋中,照得枕边那方墨色玉佩冰冷不再,莹然生光。 想了大半夜,都不知是什么时候才昏昏入睡,自己尚是如此,隔壁老师的情况可想而知。 那个宇文皇帝的到来,却是给他们一家平安喜乐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惑,就如同一池平静的水塘,被人贸然投进一粒石子,荡起层层涟漪,也许过得一时半会,水面会重归平静,但是实质上,在那水面之下看不见的地方,谁又知道是怎样的激流暗涌呢? 起身梳洗完毕,立在窗前好一阵,这才打起精神,朝着君正彦的房间走去。 君正彦看起来已经起床多时,正坐在桌前想着心事,见她过来,微微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话来。 君浣溪见他脸色不好,轻声唤道:“老师……” 君正彦应了一声,正视她道:“阿溪,你想好了吗,我们真的要搬家?” 君浣溪笑道:“不错,我昨晚想通了一个道理,与其被动搬家,不如主动出击。” 君正彦有些愕然,惊道:“如何叫做主动出击?” “搬家是必须的,这里太偏僻简陋,又阴冷潮湿,老师年岁已高,腿有旧疾,实在不宜再居于此地,再说,芩儿和芷儿一天天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接受社会的磨砺,我希望他们除了研药之外,还能拓宽视野,学到别的本事。”君浣溪胸有成竹,侃侃而谈,“我仔细想过了,我们收拾细软,举家迁徙,寻一处宜居城池,而后有我努力行医赚钱,买一处大院子,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君正彦直觉抗拒:“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怎可抛头露面,在外行医?不妥不妥!” “老师——”君浣溪看着他坦然道,“老师现在不能再行医,若我还是像过去一般与两小在家看书制药,坐吃山空,这个家,迟早要败个干干净净。” “可是,你年纪已经不小,怎不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女子十五及笄,就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怎能为了生计而耽误这婚配大事? “老师,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这些年来把我宠到天上去了,使得我眼高过顶,这个世界上怕是找不到我看得上眼之人——”话虽如此,脑海里却是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君浣溪心头一突,随即甩一下头,轻松说道:“我只想好好侍奉老师,专心研习医术,再把两个小子培养出来,这就够了,嫁人之事,不提也罢。” 后面这句说的却是实话,来此异世九年有余,在内心深处,其实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回归现代社会的念头,只不过,老师年迈,孩儿稚嫩,这些都是不能推诿的责任,只能等到为他们提供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使得老师颐养天年,孩儿长大成人,才是自己放心归去之时。 没有任何媒介的穿越,自然是来无因,去无由吧? 之前是因为这懒散性情而安于现状,现在不同了,既然那宇文皇帝如此横插一脚,这平静的生活已经被打破,那就来一场大大的变革吧,反正自己早有此意,趁此机会,解放思想,拓宽道路…… “老师你想啊,你是大国手,在这穷乡僻壤行医,自然引人注目,可是我们换个地方,到更广阔的,高手如云的天地去,自然就石沉大海,无影无踪了。”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她不相信,就凭她这一身中西医结合的双重技艺,会养不活这一家人,今后,只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说得更是兴奋:“这个镇子太小了,我们要搬到大一些的县上去,先站稳脚跟,再好好赚钱,然后买一座大大的院子,前店后屋,进可行医,退可居住,还要买几亩地,我们自己种药草,然后在院子里晒干制药,屋子要宽敞明亮,老师随时可在院里晒太阳,两个孩儿就跟着我好生研习……” “姑姑,还要有一口水井,省得跑老远去打水,累瘫个人!”白芷的嗓音冷不防插了进来,君浣溪侧头看去,只见两名少年立在门口,也不知来了多久,看样子听得津津有味。 “是,是,什么都有!”君浣溪想着生财之道,勾画幸福蓝图,真是激动莫名。 “我想有一张大大的书桌,可以在上面读书识字……”黄芩说得有些小声,却是满面希冀。 君浣溪走过去,拍一下他的肩头,豪情万丈:“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见得一老两小惊诧不解的神态,呵呵一笑:“当然,实现这些,还要给我一些时日——”看向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握紧拳头,斩钉截铁,“老师,我是说真的,我不会让你等久的。” 君正彦朝她看了半晌,终于眉开眼笑,温软道:“老师相信你。” 感受到那充满信任的目光,君浣溪开怀一笑,就在那踌躇满志之时,白芷与黄芩相互望望,异口同声冒出一句:“姑姑,面包是什么?” “呃,面包就是……抹了油的蒸饼!”君浣溪抚一下额头,推了黄芩一把,“废话少说,给你安排个任务……” 白芷留在家里帮着收拾,而黄芩的任务则是出谷一趟,去普济药行告假,顺便打探消息。 半日过去,黄芩回来,带回一支老山参,说是李掌柜送给君正彦补身的,带回的消息则是那文老爷一行,似乎有什么急事,已经在两天之前北上而去,之前镇上随处可见的黑衣人也是一个不剩,消失殆尽。 “这个皇帝,实在不爱惜自己身体,真是!”君浣溪叹息一阵,既然已无顾忌,便开始准备这迁徙之事。 君正彦有个远房侄子在离此不甚遥远的封邑城,据说家境宽裕,对老人还算孝顺,只是久无联系,也不知近况如何,这迁徙的首站,便是定在了封邑,于是乎,收拾整理物事,租雇车辆马夫,一家人忙得够呛。 三日之后,风和日丽,正是举家出发之吉日。 那封邑城处于漓南中心位置,地势广袤,物产丰富,人才济济,正是适宜居家的富庶之地,想着那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一车老小都是笑得合不拢嘴,丝毫不觉路途漫长。 马困人饥,日头落下,那封邑城门已经远远在望。 君浣溪靠在车壁上,睡得正香,梦境之中,见得一只朱红大鸟,扇动着巨大的羽翼,徐徐飞来,大鸟之后,猛兽咆哮震耳欲聋,连绵不绝。 这梦境,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近了,越来越近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章 南医公子 宛都,是天宇王朝的国都所在。 外间暮霭沉沉,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当今天子宇文敬正身处位于宛都城中心的皇宫大殿,在紫檀案几前正身端坐,就着那铜鹤灯架上的点点亮光,翻看奏疏。 几本奏疏看过,宇文敬又执起原本置于案几边上的一本密函,翻过几页,看着其间字句,唇边勾笑,不觉念出声来:“骥东卫临风,弘西沈奕安,漓南君浣溪与豫北楚略,均为近年来崛起之青年才俊……” 殿内并无宫娥,只宦官总管吴寿在一旁垂手躬身,小心侍候。 “这个东士西商,南医北侠的名号,可是真有意思!”宇文敬指着密函上的内容,转向吴寿道,“这君浣溪,你还记得不,就是当年给朕医治的那名少年人,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是将近两年了……” 吴寿点头道:“奴才记得,这少年一表人才,医术出众,陛下当时起了心思,有意招揽,不想他却……”却挪了地方,举家搬迁,迟迟不肯前往京城,进宫面圣。 宇文敬呵呵笑道:“少年心性散漫,不喜受缚,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他是君正彦的弟子,也是个自命清高之人,这锐气,不能不除——” 说到这里,目光又一一掠过密函上的其他名字,沉吟道:“楚略最近两年表现不错,倒是不曾让朕失望。” 吴寿应了一声,低声道:“奴才听说,楚公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名声鹊起,龟山大会上,武林中人推举他做了盟主,统领江湖各大门派,实在为皇上消除祸患,安定局势……” 宇文敬欣慰点头道:“不错,他很努力,很称职,朕当初没有看错人——”又看几眼密函,缓声道,“卫临风与沈奕安,似乎与楚略走得颇近……” 吴寿微怔,应道:“据奴才所知,早在数年前,他们三人就已经相互仰慕,一见如故,成为挚友,是过命的交情。” 宇文敬甚是满意,抚着密函,哈哈笑道:“不错,比朕想象中好了太多!” 吴寿不假思索,随声附和:“恭贺陛下,后生之中人才辈出,他日定能为陛下所用,成为国家栋梁,实是天佑天宇,福祉连绵!” 宇文敬摆手笑了笑,又盯着那函上内容看了半晌,方才抬手道:“拟诏,御赐骥东卫临风,弘西沈奕安,漓南君浣溪与豫北楚略四人,天宇四大公子之名号……” 吴寿奋笔疾书,宇文敬轻咳一声,目光闪动,又补充道:“漓南君浣溪,医术高超,宅心仁厚,位列四大公子之首。” “这……”吴寿闻言停笔,抬首望上一眼,见他一副得意神色,也不说什么,遵照旨意写好帛书,双手奉上。 宇文敬接过,盖上天子印玺,哈哈一笑:“朕明白你在想什么,这君浣溪是最近两年在漓南医治了不少疑难杂症,才小有名气,之前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后生,而其他三人成名已久,年轻人心高气傲,岂会甘居人下,排名在后?!尤其是那卫临风和沈奕安,一个是没落的士族,一个为新兴的商贾,朕倒是想看看,这两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坐山观虎斗,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君浣溪啊君浣溪,他错就错在一不该假冒他人姓名,欺君犯上;二不该罔顾君王旨意,逃之夭夭,既然甘于平淡,那好,就赐他天宇至高荣誉,看这盛名之下,他如何自处? 想着那少年镇定冷静的脸容,宇文敬与吴寿交换一个眼神,面上笑意更深了。 两月之后,漓南郡,封邑城中。 仁恒医馆,本是封邑城最大最有名气的医馆,这最近两年来,却是每况愈下,人迹清冷,此时,在外游学归来不久的少馆主刘屏修正坐在馆中,看着那门可罗雀的情景,愤愤不平。 “君浣溪,南医公子?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凭什么能让这城中众多百姓对他顶礼膜拜,还令得当今圣上御赐名号?!他一个外来人氏,怎能见利忘义,如此挤压同行?去,将城中有名的大夫尽数请来,大伙好好商议下,一起上门讨个公道!” 馆中青年大夫梁旬赶紧拦下:“少馆主,那君大夫医术确有不凡之处,在城中声誉极好,此行还须从长计议,不能莽撞行事……” 刘屏修立时站起,瞪他一眼:“没见我爹因为这馆中生意都急出病来了吗?还犹豫什么,我真是一刻都不能再等,一定要亲自去会一会他!” 见他举步朝外走去,梁旬叹一口气,急急跟上。 半日之后,那心安医馆门外便是集聚了一大群人,均为城中行医大夫,都是为那一直深居简出的君浣溪而来。 最近气候适宜,病人也不见多,宅院很是宽敞明亮,梁旬处事谨慎,早已依礼递上名帖,一干人等在一名老者引领之下,信 ------------ 分节阅读_第5节 步走来,都想看一看,这崛起江湖、冠绝一时的君浣溪,究竟是什么头上生角三头六臂的人物? 只见一处院宅,迎面而立,建造朴拙,但自有一股沉厚的气派袭人,数十青石阶上,站有一个绿衣青年,英气逼人。 刘屏修并不多问,心想这就是君浣溪了吧?不待众人说话,便止住了步,拱手示礼,那青年也长揖到底,一一还礼,十分恭谨,然后引身向后稍让,道:“在下杜宇,是君先生馆中实习大夫,先生在荷亭已恭候多时。” 刘屏修脸上一热,稍呆一下,打个哈哈道:“兄台人才出众,我还以为……大夫已是如此,主子更不得了……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其余人等也是随声附和,先前兴师问罪之气焰减弱不小。 众人随那杜宇又走了一段路,从一个院落到一处院落,见派头之大,均为之气短,梁旬低声道:“据说当日这君大夫出手,治好了城中李老爷的辛苦旧疾,李老爷为人慷慨,竟是将这宅子半卖半送给了他。” 忽见一座高阁,阁楼上一人凭栏下望,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青色长衫,相貌清俊,已猜着七八分,正待行礼拜见,那青年却先行拱手,转眼已到楼下,抢先行礼道:“在下是君先生馆中的管事杨乐寒,诸位大爷舟车劳顿,先生已恭迎久矣。” 刘屏修又哈哈几声干笑,他本自恃人多势众,理直气壮,现今也不由收敛许多,长吸一口气,道:“那还等什么?大家伙跟紧吧。” 这下走没几步,来到一片普普通通的屋舍近前,外间一处水塘,荷花开得正好,水塘之上长亭宽大,已摆上诸多席位。 众人在屋外站住,只见房中人影晃动,白雾弥漫,一丝奇异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间却是一声欢呼,少年清脆的嗓音响起:“哈哈,先生,这回应该成了吧?” “嗯,多亏了这过路商旅送我的刻漏钟,虽不甚精准,但总算适用,没想到,真要这柳树、白珠与甜桦三种树叶一起提炼,才能制出这杨酸汤来,下一回,我还要萃取醋酸汤,二者合一,析出晶体,便是古代版的阿斯匹灵!” 后面这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甚是好听,温软细腻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鼻音,悦耳之极,如若天籁:“好了,客人差不多该到了,芩儿芷儿,你们好好守着,继续观察,我该出去一尽地主之谊了。” 众人只觉心神一荡,一人转眼走出门来。 迎着阳光看去,但见他身上服饰,已洗得月白,毫不出彩,那一张脸却是俊逸挺秀,眉目如画,一身安详舒缓的气质,使人顿感高洁无限。 这君浣溪,竟是个翩翩美少年!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一章 以礼相待 此时顶上阳光普照,光影投射在那少年面颊发间,金芒闪动,更衬得他肤色如雪,眸色晶莹,也许是因为屋中温度稍高,鬓角微有汗意,那颊上却是生出两朵红晕,看起来竟是比女子还要妩媚动人。 “在下君浣溪,因亲守制药,有失远迎,实在是对不住!”柔和清晰的嗓音响起,唤回众人恍惚的心神,君浣溪拱手抱拳,温文有礼,“诸位劳驾,请移步到荷亭一叙。” 一言说罢,立在当前,那名唤杨乐寒的管事当即错身,引领众人朝不远处的荷亭而去。 众人见主人姿态谦逊,也不便发作,跟着来到荷亭,只见设有上席整整十一位,正是这所来之人加上君浣溪自己的数字,不禁满心悦然,这君浣溪显然早有准备,设席以待,态度倒是不坏。 待得一行人等先后入座,茶水奉上,君浣溪这才神态安详地坐下来,微笑说道:“浣溪听闻各位都是封邑城出名的医师大夫,早有拜会结交之意,无奈家中有老有小,一直为琐事所困,幸而今日诸位大驾光临,莅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三生得幸……” 这奉承话咬文嚼字,说起来真是费力,君浣溪暗自诅咒着,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稍微喘口气,脸上继续保持温雅笑容,斯文有礼看着席上众人:“午时刚过,诸位一定还没用饭吧,如不嫌弃,就让浣溪为各位洗尘。” “这个……”刘屏修有丝犹豫,正要回绝,君浣溪一个眼色过去,那医馆管事杨乐寒已经是命人将饭菜酒水摆上席来,虽不是山珍海味,也还算美味可口,君浣溪亲自添汤布菜,忙前忙后,甚是殷勤。 “素闻刘少馆主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来,浣溪敬你一杯。” 刘屏修没想到这君浣溪一上来就如此推崇自己,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愤懑之情更是消褪无痕,端了酒杯迎上:“岂敢,岂敢。” 一旁的梁旬不动声色,趁众人喝酒吃菜,与君浣溪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均是欣慰而笑。 “张大夫,浣溪听说你早年治好一名久瘸病人,使其行走如常,健步如飞,这接骨神术实在令人佩服……” “王医师的炙艾法治疗风寒,实为天宇一绝,浣溪盼改日上门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朱先生……” 众人没想到,这兴师动众上门,重话没说一句,却和对方围桌而坐,一同饮酒吃食,促膝交谈,讨论医术,闲话家常,吃着,喝着,聊着,笑着,这场上气氛愈发变味,居然生出几分理解与同情来,这少年也不容易啊,小小年纪就拖老带小,四处谋生,难怪他如此努力奋进,钦佩之情犹生……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这一餐过去,个个酒饱饭足,耳朵里也是听够了赞誉,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哪里还有什么怨气?那先前邀约上门的初衷,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饭后茶余,君浣溪又带着一行人参观医馆,但见诊屋药房,田芜温室,一应俱有,主人并不藏私,将各处用途详细讲解介绍,说得一行人皆是点头暗赞,这神医公子确实心细有才,盛名不虚。 “先生,外间来了一位病人,症状有些奇怪,我等一时不能确诊,病人在诊室大吵大闹,还踢坏物事……”先前引领众人的那位实习大夫杜宇匆匆而来,急声禀道。 “哦,都有些什么症状?” 杜宇迟疑道:“脖子无端肥大,形如项圈,其中似有肿块,以至闷气,呼吸不畅……” 众人一听,面色微变,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走在中间的刘屏修。 “这……”刘屏修轻咳一声,神情有些尴尬,这半日时辰匆匆而过,自己都几乎忘了这茬事情——此回前来理论,早已定下先礼后兵的策略,这接踵而来的疑难病症,即是自己找来踢馆之人…… 君浣溪将各人神情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朝杜宇说道:“莫慌,走吧,一道去看看。” 见少年漫步而去,众人迟疑一下,也是跟随前行。 那院宅正前方的诊室正传来喧哗之声,众人尚未走近,就听得一声大吼:“嫌我们穷,给不起银子吗?看了半日都说不出来,你们这些庸医,信不信,我们今日就把这里给拆了!” 大吼过后,就听得屋中劈里啪啦几声,倒是椅子倒地的声响。 君浣溪面色如故,快步走了进去,问道:“出了什么事?” 屋中已经乱作一团,几名等候的病人纷纷退至角落,生怕遭受池鱼之殃,两名值守大夫立在当场,怒目而视,那屋子正中,数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正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张凳子,有的腿脚已经被砸坏。 见她进来,一名大夫开口相唤,不无委屈:“先生,这些人……实在蛮不讲理!” 听得此言,那闹事之人纷纷叫道:“我们哪有不讲理,只要你们医馆把我这兄弟的病症治好,我们则心服口服,当众致歉!” 君浣溪暗自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那好,一言为定!” 壮汉随声应和,向两边退开,一名衣着破旧的黝黑男子坐在那里,精神萎靡,此时正是春季,所着衣衫甚少,稍一抬头,就露出那一圈肥大的颈项来,十分骇人。 身后传来询问之声,细微如蚊:“这人脖子怎的生成如此这般,少馆主是从哪里找来的?” “嘘……” 君浣溪听在耳中,摇头一笑,举步走向那患病男子,略一查看,便是友善问道:“你是山区来的?你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吗?” 这一句问得极是笃定,听得众人心头一惊,这病症如此奇特,他只随意看看,就已经瞧出端倪来了吗? 只见那患病男子张大了嘴,搓着大手,嚅嗫道:“先生怎么知道?” 君浣溪并不回答,又问道:“你们那里是否地处偏僻,不常与外界来往?” 那男子欢喜道:“先生是神仙吧,连这些都能算出来?” 君浣溪不再理他,朝向那长相凶恶的数人言道:“你们这兄弟患的是甲状腺肿——”见众人一副不解神态,随即又道,“俗称大脖子病,是因为地处偏僻,少与外界接触,极少食盐而引发此症,不用担心,不过,今后一日三餐注意要吃海盐少许。” 那男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山下的人家就没有如此症状……” 君浣溪看下他的衣着服饰,猜想这生活习性也是与家境贫困有关,吩咐他改日无偿前来取药——这药嘛,倒也简单,将晒干的海带研磨成粉,让他每日加在饭食之中,假以时日,病症痊愈。 这个病症,在封邑这富庶之地还是第一次遇见,应是远道而来,想到那刘屏修四处游学的经历,心中自然有数,也不多言,只朝他微微一笑。 刘屏修面红耳赤,呐呐无言。 “真是对不住先生……”那先前捣乱之人顿时收敛,依照所言,果然行礼道歉,领着那男子退了出去。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告辞,君浣溪亲自送至大门外。 慢慢步回荷亭,坐了半响,那仁恒医馆的青年大夫梁旬便是满面笑容,去而复返,老远就开口唤道:“先生!” “梁大哥——”君浣溪起身相迎,微微皱眉道:“早跟你说过,你比我年长,不要叫我先生,叫声兄弟便是,你这人,就是不听……” 梁旬走到近前,诚恳道:“先生治好我母亲的眼疾,我真是无以为报,哪能胡乱妄称为兄……” 君浣溪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多说,与他走进荷亭,面对面坐了,方又问道:“这一回真是多谢你暗中报信,让我准备充分,否则,面对这一群迂腐固执之士,我也不知如何应付!” 梁旬笑道:“这是应该的,屏修心性不坏,就是有些得理不饶人……” 君浣溪点下头:“我不怪他,先前我太急功近利,一心在封邑站稳脚跟,忽视了这同行关系,以后一定注意,我有个想法,成立医馆连锁,利益共享……”简单说了几点设想,忽又想起一事,随意问道,“那男子是刘屏修从哪里找来的?” “好像来自骥东边界的鹫峰山,据说生活贫苦,以捕蛇为生,被屏修碰上,见他可怜,给带回封邑……”梁旬说到这里,含笑道,“我先前与之交谈,听他说起那山上有一种剧毒异蛇,当地人称为大风蛇,外形特质与你一直寻找的那个什么眼镜王蛇十分相似……” 骥东?就是皇榜上那个什么卫临风的地盘?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二章 玉牌重现 “什么,姑姑要出远门?!”白芷的嗓音,大得足以掀翻整座屋顶。 君浣溪拍他一下,低叫道:“你胡乱嚷嚷什么!小心被老师听到,到时谁都走不了!” 黄芩思想一阵,皱眉说道:“据说那鹫峰山山高路险,这大风蛇又是剧毒之物,姑姑此行太过艰险,先生决计不会答应的。” 这个黄芩,平日言语不多,却是性情稳重,少年老成,善于分析问题,是个继承医学的好苗子! 君浣溪欣慰笑笑,呵呵一乐:“谁说我要去鹫峰山?” 白芷奇道:“不是一直在说为先生找寻那可治风湿病症的眼镜王蛇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就是听错了啊——”君浣溪拉长声音道:“我这是收下定金,要去骥东给人家看病,预计明日出发,只大半月即要回返,芷儿留下照顾老师,芩儿跟着我去吧。” 黄芩也不多言,点头道:“是,我这就准备去。” 白芷一把将他拉住,回头对着君浣溪不满嚷道:“姑姑偏心,每回出门都是带黄芩去……” 君浣溪见他嘴巴撅得老高,不禁哑然失笑,黄芩几下挣脱,瞪他一眼,匆匆走了出去。 “我与芩儿是出门办正事,你以为是旅游观光么?再说——”君浣溪敛了面容,压低声音,朝那低头不语的少年正色道,“这馆中一大摊子事情,杨管事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我安排你跟他学着操持事务,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这大风蛇的事情,不准给老师说起,否则我饶不了你!” 比起黄芩来,白芷待人接物更为伶俐,心眼多,说话甜,经常将一干医患哄得开心不止,医学上却不怎么有长进,不过,既然与人应酬是他的专长,她也就不予勉强,顺其自然了。 一番威胁利诱之后,将不甚情愿的白芷推出门去,眼见天色已晚,关上房门,束缚剥尽,对着铜镜打量一阵,抚着颈项上的红痕,却是秀眉微蹙,连声诅咒。 这男子装扮真是辛苦,胸前的桎梏自不必说,每日穿着那高领的衣衫,经常有透不过气的感觉,这不,该死的硬邦邦的衣领弄得脖子上红肿一片,好生难受,不这样穿吧,十八岁的男子没长喉结,还不被人当做怪物追打? 好在随着年龄增长,这胸部生得倒是玲珑有致,而非巨硕霸道;嗓音也不若寻常女子一般尖细娇柔,而是不辨男女的柔和细腻,来封邑城这么久,除了原本知情的老师与两小,没人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来。 这回出门,自然也是毫不例外要做男儿装扮,带上心细谨慎的黄芩,也好给自己打掩护…… 正想得出神,外间传来叩门之声,有人低声唤道:“先生,听说你要去往骥东?”听那嗓音,却是医馆管事杨乐寒。 君浣溪应了一声,披上外衣走去房门处,也不开门,只隔着门板说道:“正是,我带黄芩一起去,这馆中大小事务,特别是老师那边,就麻烦你多担待,我们会尽快返回。” “先生路上小心,早去早回,馆里的事情不必担心。”杨乐寒知道这位东家的习性,一到晚上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每日都是雷打不动,已经见惯不怪,一口答应下来,又道,“君老先生可能听说了先生要出远门之事,让先生过去一趟。” 老师这么快就知道了?那两个小子应该没胆子告密吧? 君浣溪也不慌张,淡淡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时间不早了,今日你也十分辛苦,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你也回家去吧。” “是,先生晚安。”杨乐寒对着房门拱一下手,退了下去。 过了半晌,直到外间悄然无声,君浣溪才轻轻开启房门,走了出来,一头如墨青丝随意以一条丝带绑在脑后,身上淡粉衣裙略显宽大,却已经遮挡不住一日胜过一日的柔美曲线,月光清涟,如花绽放。 一边走,一边思量如何应对君正彦的质问,不知不觉已经是走到门口,见房门半开,灯光下映出老人独坐寂寥的背影,不禁心头微疼,轻声唤道:“老师……” “阿溪,你来了。” 君正彦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已经恢复女装的得意弟子,越看越是欢喜,上下打量,啧啧称赞:“还是这样打扮好,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模样,我家阿溪,生得真好看,比我昔日在宫中见过的那参加选秀的美人们强过太多了……” 君浣溪过去,拿起台上的外衫给他披上,拍手笑道:“老师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些女子都是全国各地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个个美貌如花,精通才艺,浣溪哪里比得上?” 这可是说的大实话,自己除了把脉制药,扎针动刀一类的技艺,什么琴棋书画,什么女红烹饪,则是全都不会,哦,也不对,说到烹饪,她还是会一点,至少会口述一些菜式,让黄芩他们去做,还有,弄一顿蛋炒饭出来倒是轻车熟路,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不由抿嘴一笑:“也只有老师才把浣溪捧得老高,你再一味宠我,我早晚要衣袂飘飘,飞上天去!” 君正彦被她逗得大乐,说笑一阵,忽又面容端正,缓声道:“你今晚过来,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君浣溪知道他所言何事,坦然答道:“浣溪正是要来向老师辞行,今日一位富商上门,邀我前去骥东郡诊治病人,医资丰厚,我已经答应下来了……” “骥东?”君正彦叹一口气,无奈道:“你呀,这两年家底已经赚下不少,为何还如此辛苦,你都已经快十八岁了,再不考虑这婚事……” “老师!”君浣溪听得那婚事二字就头大,赶紧打断道,“浣溪早说过,在这世上难觅良配,亦不愿将就,这嫁人之事,先行放下,以后再说吧。” “但是……” “老师,别但是了,浣溪的思想心性,老师早该明白……” “唉……”君正彦一声轻叹,见她语气坚决,也不再多言,看了看她,又道:“听说明日一早就走?” 君浣溪点头道:“是的,浣溪带着芩儿同行,估计也就一月时间,馆中之事已经安排妥当,老师不必过问,安心在家里等着,我们一定早早归来。” “沿途莫管闲事,一路务必小心。” “是,浣溪知道了。” 君正彦又叮嘱几句,君浣溪一一答应下来,眼见他脸上略带倦意,便欲告退。 “等下!”君正彦将她唤住,沉吟一阵,转身走进内室,捧了一个布包出来,一层一层打开,“你还记得这个不,在我这里存放这么久,该是还给你的时候了!” 君浣溪接过他掌中之物,却是一枚小小的玉牌,不过寸长,玉牌顶端钻有圆孔,其间穿有红绳,色泽碧绿,晶莹剔透,上面依稀刻有一只展翅大鸟,图案细微,辨不出种类来。 “浣溪记得……”脑中有恍惚的印象,自从十一年前在这异世醒来,身无长物,只脖子上挂着这个玉牌,当时被老师收留,两人相依为命,却逢乱世,颠沛流离,记得自己早就偷偷拿去当掉变现,补贴家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师……”颤声一 ------------ 分节阅读_第6节 唤,心有所悟,蓦然想起一件往事来,那年天寒地冻,老师却在一次外出之时不慎遗失了皮袄,裹着一身单衣回来,冻得瑟瑟发抖,看得她又是疑惑又是心疼,直抹眼泪…… “这是你身上唯一一件配饰,说不定是家传之物,怎能轻易典当——”君正彦抚摸下她的长发,笑道,“我与那当铺老板相熟,没多花钱就赎了回来,一直放着没动,原是想着等你嫁人之时再还给你,你这老师没钱给你办嫁妆,这也算是一个心意——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就不再坚持了,现在就给你吧。” “我……谢谢老师……”所幸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望着老人欣慰的笑脸,不由攥紧拳头,暗下决心,这回不管刀山火海,也一定要寻回那眼镜王蛇,治愈老师的病症! 骥东鹫峰山,势在必行……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三章 挑起事端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装好物事,从心安医馆大门口出发,准备东行而去。 “杨管事,一切都拜托你了!”君浣溪立在车前,对着杨乐寒抱一下拳,又转向倚在门边的君正彦与白芷,“老师,芷儿,好好保重!” “大家放心,我会照顾好先生的!”黄芩也在车上不住挥手。 依依惜别之后,马车疾驰上道,君浣溪掀开车帘,回首望去,只见那一老一少追出几步,站在巷尾,痴痴遥望。 这还是第一次与家人分别,两人坐在车上,相互看看,都是颇不适应,一路无言。 君浣溪倚着车壁,将此行计划方案在心里盘算一遍,感觉大体周详了,一时无聊,摘下昨晚才挂上脖子的玉牌把玩起来。 “姑姑,这是什么?”黄芩一眼看见,有些好奇,低叫,“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是新买的么?” “嘘……”君浣溪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轻斥道,“只要不是自家人关起房门,都要叫先生,一定记住了!” 黄芩答应一声,伸手过来,在她掌中取过玉牌,仔细端详起来,乐呵呵道:“这牌子好生贵重的样子,是哪位公子少爷送姑……送先生的吧?莫非……是定情信物?” “什么定情信物?真是胡说八道!”君浣溪摇了摇头,好笑道,“你也学芷儿贫嘴了不是?这是我自幼佩戴之物,一直放在老师那里,昨晚才给回与我的。” 黄芩兴趣十足,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这才交回她手里,君浣溪小心戴回颈上,塞进衣领之中垂好,掀开车帘朝外间望去,轻声一叹:“将老师留在家中,我却出门远行,真是放心不下啊!” 一路气氛略显沉闷,只听得马蹄铮铮,不时伴着车夫老郑长鞭抡动与赶路吆喝之声,这老郑是杨乐寒的一门远房亲戚,四十上下,高大威武,是个驾车的好把式,还会一些拳脚功夫,有他驾车相伴,倒很是放心。 到第三日,来到距封邑一百里之外的岚县,早闻这里是天宇美酒集散之地,入到城来,只见处处酒旗招展,酒肆林立,热闹非常。 先前一直赶路,仅是与黄芩及车夫老郑分吃些干粮,早已腹中饥渴,君浣溪见得前方一处酒楼,地方宽敞,厅堂明亮,既可饮酒吃饭,招牌上还写有住宿二字,不觉心中欢喜,唤了黄芩下车,一同随老郑前去停好马车,再过来用饭住店。 “今日我们大吃一顿,犒劳一下自己,往后的道路会越来越难走,也再难得遇到城镇了!” 从店后侧门进去,行到马厩处,老郑正被店小二领着拴马停车,君浣溪站在一旁,见那马厩边一根木柱上单独拴着一匹马儿,毛色油亮似刚磨的新墨,四蹄却洁白如寒冬的初雪,十分神骏,就算似她这般外行人,也看出这马儿的不凡来,不禁脱口赞道:“真是匹好马!话说马儿都如此出众,这主人又该是怎样一番姿态?” 那店小二先前听得老郑路上对她的称呼,闻言答道:“那公子也是如先生一般俊美,只是说话太酸……”似乎想到什么趣事来,捂住嘴偷笑。 君浣溪也不多问,又回头看一眼那马儿,提着背囊转身朝店内走去。 黄芩拎着包袱药箱跟在她身边,恪守本分,寸步不离。 “先生——”老郑急步跟上,低声嘀咕:“那马儿确是匹好马,只是太过显眼,在这小店实在引人注目,我看了下,角落里好些人影晃动,应该都是冲着那马儿而来……” 君浣溪知道这老郑走南闯北,颇有江湖阅历,既然这样说起,这酒家一定很有些江湖人物混迹其中,想起临行之前君正彦那句莫管闲事,心中一凛,赶紧招呼道:“别管那马儿,小心言行,看好我们自己的物事!” 一行人步入酒楼,要了两间客房,将行李放好,这才步上楼去,站定一望,只见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独自坐在南面窗边,离得甚远,一时也看不清相貌如何。 引领的店小二朝那边努一下嘴,低声道:“他就是马儿的主人……” 君浣溪看他一眼,没有作声,领着黄芩与老郑在西边角落找了位置坐下,要了几样下饭小菜,荤素搭配,还给老郑要了一壶店家自酿清酒,据说口味甚淡,并不浓烈。 店小二应声而去,君浣溪假意与两人闲话,实际却是游目四望,见得东面座头坐着两个长相凶狠的男子,一肥一瘦,举止粗俗,猜拳行令,狂喝轰饮,看在眼里,不禁微微皱眉,这两人貌作闹酒,却时不时用眼角瞥书生,显然是不怀好意。 那书生一身白衣,服饰华贵,看样子应该是名富家子弟,他独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身子摇摇晃晃,颇似有了酒意,忽而高声道:“好酒,真是好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一声过后,即是摇头摆脑,醉态可掬,咕嘟嘟又尽一杯,大叹几声,又自吟道:“你方唱罢我登场,说尽人间是与非。淡酒一杯歌一曲,醉卧天涯不须归!” 君浣溪听得好笑,心道:这书生真是不知世途艰险,强盗都在一旁蠢蠢欲动了,却还在敞开喝酒?! 果然,过了一会,就听得东面座头的瘦子哈哈笑道:“好呀!兄弟,别人说了,要一边喝酒一边唱歌,这样,我喝一杯,你就给我唱一首小曲吧?” 他的同伴跳了起来,叫道:“胡说,老子又不是娘们,唱什么小曲!” 瘦子笑道:“你不唱曲子,难道要我唱?!废话少说,我酒已经喝了,你赶快唱,就唱个十八摸,哈哈!” 肥汉怒道:“放屁放屁,我唱你个头!” 说罢,提起那酒壶便往嘴里灌,瘦子大怒,用力一推,酒水洒了肥汉一身,两人打将起来,你推我闪,跌跌撞撞,一下子撞到那书生的身上。 书生惊叫道:“你们做什么!” 只听得“当”的一声,书生的一个碧色钱袋掉下来,明晃晃的珠宝钱财滚落一地。 君浣溪看得分明,不动声色,一旁的老郑凑过来低声道:“这两个汉子分明就是强盗,借此机会,想偷人家东西……” 书生弯腰拾起那金银珠宝,见两人也跟着弯下腰去抓,口中大叫道:“你们想抢东西吗?” 那两个汉子倏然停手,喝道:“谁抢你的东西?你这书生竟然胡乱诬陷人,看老子打你!”有了这借口,便是理直气壮,抡拳即向那书生打去。 旁观的酒客,眼见不对,赶紧上前劝解,但见两人气势汹汹,哪里近得了身? 书生身上挨了几下,抱头逃窜,慌不择路,竟是朝君浣溪这桌奔了过来,口中喊着救命,一双修长大手伸过来,将她的衣袖紧紧抓住:“好人救我!”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四章 三笑倾心 “喂,你做什么!放开我家先生!”黄芩噔的站起,伸手去推那书生。 书生身子不稳,晃了两晃,避过他扑过来的势头,叫道:“哎哟,怎么你也帮着他们打我,你们莫非是一伙的?来人啊,抢劫啊,这天下还有王法没有?!” 如此叫着,一个错身,居然跳到君浣溪背后,双手仍是拉着她的衣袖不放。 “两位,有话好说!”老郑眼见那两名汉子凶神恶煞过来,生怕误伤到自己一行,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拦在面前,抱拳笑道,“大家有缘千里来相会,凡事好说,和气生财!看在我老郑份上,别太计较,就此作罢吧?” 两名汉子狠狠瞪着那书生,不依吼道:“你这小子,躲什么躲!有种就给我过来!” 那书生大摇其头,有些怯怯道:“我不过来,就是不过来。” “你!臭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两名汉子闻言又将拳头高高抡起,眼看就要朝着君浣溪的方向招呼过去。 “住手!”老郑上前一步,怒色上脸,愤然喝道,“我已经好言相劝,你们若还是要蛮横无理,可别怪我老郑不客气!”说罢,卷起衣袖,就要大肆发作。 这个老郑原本就是长得身似铁塔,面如钟馗,很有些威慑力,此时沉声一喝,声若洪钟,却是将那两人骇得连连后退,相互看了看,即是脚上抹油,悻悻下楼去了。 君浣溪本是已将竹筷握于手中,只待那两人靠近身来,即朝那腰眼要害穴位狠狠戳去,就算不能制服强敌,至少也能让他麻倒在地,吃点苦头,没想到却无意见着老郑这老好人的发狠模样,当即停住动作,哈哈一笑:“老郑,可真有你的!” 老郑面上一红,坐回座位,低声道:“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君浣溪笑了笑,转过身去,面向那书生温言道:“好了,这两个无赖已经走了,你也不用再躲了。” 书生本是低着头,身子半屈,听她所说,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朝她微微一笑:“我可不是在躲,我是不想理睬他们,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明明自己胆小怕事,还不承认? 君浣溪暗自好笑,真想讽他两句,在看清面前之人的眉眼五官之后,却是略为一怔,有短暂失神。 这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生得长眉秀目,挺鼻丹唇,一笑之下,却是眉端积媚,眼底含情,明明是男儿身,竟有着几分风流妩媚之气,比女子还要美丽动人。 难得见到这样的如花美男,又是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君浣溪忍不住又多看几眼,心中暗自称奇,这男子若要男扮女装,却是再适合不过了,根本无须怎么装扮,已经是赛过世间万千佳丽! 美极了,真是美极了…… 书生显然已经习惯被人注目,微微低头,迎上她须得仰视而见的眸光,又是眼波横动,勾唇而笑:“难得有缘相识,我们合为一桌,好好喝上一杯,可好?” 君浣溪闻言一惊,这男子与己素不相识,却真是热情,自己有要事在身,并不想招惹麻烦,对于这长得妖异又满身贵气的男子,实在是能躲多远算多远! 想到这里,当即冷下脸来,淡然回绝:“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在下生性好静,不善交际,公子还是请回原位吧。” 书生嘻嘻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坐下来聊一聊,自然就认识了。”下一个动作,竟是拍向她的肩膀,意欲将她按坐下去。 黄芩在一旁看得火起,饶是谨慎沉稳的性子,此时都不由跳了起来,指着书生低吼道:“拿开你的脏手!先生都婉言拒绝了,你还纠缠不休,你这人,好生无礼!” 君浣溪见他大手过来,早已轻盈避过,那书生手掌悬在半空也不收回,听得黄芩所言,双手摊开,朝她面前一亮,语气无辜道:“我这手洗得很干净啊,一点不脏的!不信你看!你摸!” “你……”黄芩又要发作,君浣溪将他一把扯回座位,向那书生抱拳道,“这位公子,实话实说吧,我有洁癖,除了家人之外,不与任何人同坐同行,更不用说是同桌喝酒吃饭……不敬之处,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哦,原来是这样。算了,我为人宽宏大量,不生你气。”书生讨了个没趣,摸一下鼻子,讪笑一声,转身朝原先靠窗的座位走去,边走边是自言自语,“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出门不顺,本少爷不喝了,打道回府!” 君浣溪听他言语,舒了口气,坐回位子与两人继续吃喝起来。 没过一会,就听见书生一声唤:“掌柜的,结帐!” 店小二噔噔跑上前去,见他衣着甚好,满面堆欢道:“这位公子,烦请五十文。” 书生一摸腰间,脸色微变:“咦,我的钱呢,方才明明是捡起来放好了的,怎的不见了?”他摸遍腰带周围,又探向怀中,搜寻一阵,神情愈见尴尬,半天抽不出手来。 店小二渐渐不耐,又提高声音道:“公子爷,请付五十文!” 书生慢慢收回手掌,面色发白,不敢看那店小二,只呐呐道:“我原本是带了钱的,方才落在地上,这在座客人都是亲眼看见的,这会却不知哪里去了,想必是那两名汉子追打之时,乘机给我偷了去……敢问这位小哥,挂账成不成?” 店小二面色一变,指着那墙上一行小字,冷笑道:“公子爷是读书人,可看清楚了,本店店小利薄,早已言明当面结算,不予赊欠!公子爷是不是没有散钱,只有金锭?没事,小的去给你换开……” “不是……”书生被牙尖嘴利的店小二问得急了,俊脸酡红,丹唇紧咬,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酒客也不帮腔,反倒是起哄一阵,窃窃私语。 “方才掉地上也没看得清楚,说不定是假的呢!” “是啊,那两人走得匆忙,好似也没付钱财,会不会与这书生是一伙的?” “极有可能,唉,这天底下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这样俊美出众之人,居然是个吃白食的?!” “看他身上衣衫倒是华贵,要不脱下来冲抵酒钱倒是不错,店家也不会亏本……” 君浣溪与两人本是低头吃饭,此时听得仔细,转头望去,见那书生立在原处,被众人连声奚落,低眉顺目,甚是可怜,不由心头一软,低声吩咐道:“芩儿,你悄悄下楼去找掌柜,把这公子的账目结了,不可声张。” “这无礼之人,让他丢丑去,先生何必……”黄芩低喃一声,见她面色坚持,也不再反驳,依言急急去了。 不多时,黄芩匆匆回返,朝她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好,又过一会,酒楼掌柜上得楼来,将店小二唤了去,又朝书生陪了个不是,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正好酒足饭饱,君浣溪唤了两人起身回房,走出两步,待得行至楼梯转角处,却见那书生立在当前,微微颔首,朝着自己又是一笑。 笑容温软媚人,层层荡漾在眉眼之间,一眼瞧见,竟然呼吸都随之停滞一下,赶紧移开目光,疾步而去。 这男子,没事老对着她笑做什么,真是可恶……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五章 暗夜相助 这回所要的两间厢房,位于酒楼底部四合院的深处,左右相连,十分幽静,按照先前定下的,君浣溪一人独住靠里面的那间,而黄芩与老郑则是同住往外的那间。 虽然已经是春季,到了晚上,也还是有些清寒凛冽,君浣溪过去隔壁与两人简单交代几句,言明夜里小心谨慎,次日早起赶路,然后回了寝室,早早洗漱歇息。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在酒楼发生的事情。 看那书生的容貌服饰,绝对不是普通人士,说他伙同那两名无赖诈骗白食,打死她都不能相信,但是,他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文弱无助吗? 摇了摇头,一阵好笑,不就是生得异美些,管他是什么身份,都与自己无关,而今最要紧的事情,却是早日到得那骥东鹫峰山,寻到眼镜王蛇,为老师治疗风湿病症! 鹫峰山,眼镜王蛇……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一点睡意,眼皮刚刚阖上,突然听得窗外一声轻响,心里一个激灵,当即飞速坐起身来,条件反射便是去伸手叩击墙壁。 ——鉴于自己的女子身份,半夜若有变故,不便出声喝止以及起身查探,先前已经跟老郑他们说好,一旦有什么事情,即是敲击那两屋之间轻薄的隔墙,以示告警。 敲了几下,隔壁房间却是鸦雀无声,这两人,莫非睡死了不成?! 君浣溪收敛心神,侧头看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只见窗户纸中伸进来一根细长之物,看起来像是竹管一类的物事,跟着便是一阵烟雾飘了进来,心知来了贼人,不由暗自冷笑,为了劫财,竟是使出了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当下屏住呼吸,摸到榻边的药箱,轻轻打开,取了锋利的刀剪扣在手中,只待那贼人进屋,走近身前,便是狠狠一刺。 房门轻响,被人轻轻推开,不一会儿,一条黑影蹑手蹑脚进得屋来,走到屋子中央,站着没动,四处张望,门口似乎还守着一人,连声催促:“别磨蹭了,快点!” 那人闻言,又朝床榻走过来几步,君浣溪不敢出声,屏气凝神,将刀剪握得死紧,掌心已经沁出汗来。 正当心跳若狂之际,屋外突然扑通一声,似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那黑影闻声一顿,回头望去,压低声音唤道:“老大,出了什么事?” 那人连唤两声,外间无人应答,四周亦是声响全无。 黑影急了,顾不得榻上之人,朝着门口冲了过去,只听得又是噼里啪啦两声,屋外重归静寂。 此时房门半开,冷风灌入,屋中烟雾渐渐被风吹散。 君浣溪用手帕捂住口鼻,在床榻之上又坐了一会,见那烟雾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披件外衣下得榻来,将屋中油灯点燃,那剪子仍是扣在手中,大着胆子慢慢朝门口走去。 屋外全无人迹,只院中树木枝叶被风吹得左右摇摆,沙沙作响,如果不是在窗台下方拾得一根细长的竹管,两段点过的熏香,她几乎是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这当然不是梦,而是她所住的房间真真实实来了不怀好意之人,企图入室行窃,只是,盗窃行为还没展开,盗贼就消失不见了,这个戏剧性的结果,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说那盗贼良心发现,悬崖勒马,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客栈之中隐藏着一位高手,在暗中出手相助,看起来只是惩戒贼人,而对自己并无恶意…… 既无恶意,那还 ------------ 分节阅读_第7节 担心什么? 也懒得再去查探,朝那院墙处拱手一拜,说声多谢,也不管有没人听见,直接进房关门,躺回床榻,与周公幽会去! 房门关上,又过了一会儿,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从暗处悄然走了出来,轻笑一声,继而一叹:“你倒好,舒舒服服睡觉,我还得帮你收拾这残局……” 一言说罢,将两具重物毫不费力拖行而去,转眼不见人影。 这一切,房内之人自然不知,灭了灯火,脱了外衫,倒床便睡。 出门在外,遇到这样的奇事,原以为免不得有些惶然难安,继续辗转不眠,不想再回榻上,居然很快入睡,连梦都没做一个,一觉睡到天亮。 刚起身穿戴完毕,门外有人轻叩房门,出声询问,正是黄芩:“先生,起身没有?” “已经起来了,进来吧!” 过去开了房门,黄芩端了盆温水进来,眼圈有些发青,看起来一脸倦意。 想到半夜敲墙半晌都无人应答的情景,君浣溪一边梳洗,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昨晚没睡好么,怎么顶着一对熊猫眼?” “睡倒是睡得好,只是——”在她身边学习多年,自然知道这熊猫一词的形象含义,黄芩扭下脖子,很是纳闷道,“不知怎么回事,昨晚一下子就睡沉了,一无所知,犯困得紧,要不是早上小二哥过来问要不要用早饭,我根本醒不了。小二哥说他站在门外唤我,至少唤了十几声呢!” 君浣溪听得微微皱眉,黄芩因为经常起夜照顾老师的缘故,一向浅眠早起,多年来生物钟已经固定,从无睡过头的情形发生,这回自然不是睡过头,而是中了迷香之故——那位高人,显然没去帮助他们。 “老郑呢?他起身没有?” “他睡得更沉,还是我出门的时候死活将他拽起来的。” 君浣溪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问道:“你们检查过没有,房中行囊和身上钱袋有无纰漏?” 黄芩摇头道:“我一起床就检查了,倒是没发现掉东西……”想着也觉得奇怪,抬头看向君浣溪,疑惑道,“先生,昨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还好吧?” 君浣溪咬一下唇,好什么,若不是有人相助,自己还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状况呢! 黄芩见她沉吟不语,大为着急:“先生,你房中是不是……来了贼人?” “没有,我没事。”君浣溪按下心思,哈哈一笑道,“好了,你别问了,今日天气正好,我们用过早饭,收拾好了就出发吧!”那迷香也不要紧,药效已过大半,再在几处重要穴道扎几针下去,立时让他们神清气爽,恢复如故。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切安顿妥当,马车又自出发,继续东行。 出了岚县城门不远,刚驶上官道,就听得前方有人高喊:“喂,好人,等等我,顺道搭个车……” 君浣溪唤停了马车,掀开车帘一看,只见昨日那书生独自立在路边,俊脸堆笑,满是殷勤,朝自己不住挥手:“好人,我想搭个便车,可好?”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六章 死缠烂打 那书生站在路边,头发凌乱,面容苍白,白衣之上泥泞可见,几成灰色,衣摆下端还撕破了一大块,看起来十分狼狈。 君浣溪朝他打量一阵,哈哈笑道:“你可是因为吃白食,又被人追打了?还有,你那马儿呢,怎么没跟着你?” “马儿?”书生惊讶道,“你见过我的马儿?” 君浣溪点头道:“昨日在马厩旁边见过,你那马儿好生神气……”说着,朝四周山野树林望望,果然没有看见马儿的踪影,“你的马儿留在客栈了?” “非也,非也——”书生长叹一声,摊手道,“我之前骑着马儿走在路上,不想路边林子里猛然窜出几个山上的强盗,拦住我要劫财,我把空口袋翻给他们看,他们一气之下,就把我的马儿给抢走了,还把我打了一顿……” 黄芩原本就对他没好感,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立时低声冷笑道:“活该,谁叫他出门在外如此招摇,打一顿都是小事,若是把他绑去山上做肉票,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芩儿!”君浣溪轻斥一声,转向那书生道,“对不住了,我们有要事在身,需要加紧赶路……” 书生并不放弃,嘻嘻笑道:“我只搭个便车,不会耽误你们时间的!” 这个人,怎么如此难缠?君浣溪微微皱眉,旁边的黄芩已经抢先接道:“我们与你又不同路,我们要去的地方远着呢!” 书生哦了一声,好奇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黄芩脱口而出:“我们要去……” 话没说完,已被君浣溪一口打断:“你不管我们去哪里,你先说你要去哪里?” 黄芩当即明白过来,附和道:“是啊,你先说,你要去哪里?” 书生笑了笑,慢条斯理说道:“我要回家去,我的家在骥东郡内,你们呢?” 他家住骥东?好巧…… “真是可惜,我们要往北行,实在不同路——”君浣溪扫他一眼,淡然道:“要不你在路边等下,等别人的马车过来吧,好在现在天色还早,过路的车辆应该很多的。” 说罢,当即放下车帘,不再理会,朝向老郑道:“老郑,我们走吧。” “哎,这位兄弟,你就送佛送上西,好人做到底,捎我一程可好,我如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哪里还等得到下一辆车——”书生说着,上前一步,拉住马车车架,死活不松手,“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喂,年轻人,放手,别想在我老郑面前撒泼,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老郑听得君浣溪状似并不情愿,晃一下手中的马鞭,出声警告。 “不放,就是不放——”书生使劲摇头,将车架抓得更紧:“你们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好歹还帮他付过酒钱,为他顾全颜面,免受非难,却怎么成了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了?而且,她实为女子,确实也做不了英雄好汉的! 又掀开车帘,正要说话,却见那书生面对老郑的马鞭,丝毫不惧,横眉冷对,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心中一动,那位隐在暗处出手相助的高手,会不会就是这书生呢? 如果是,那么,他则是从头到尾都在装模作样,欺骗众人…… 看他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也不能肯定,一眼瞥见老郑手里的长鞭,顿时来了主意,上前凑到老郑耳边,压低声音道:“给他一鞭子,力度不必大,只试试他的底细……” 老郑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此时佯作赶马,刷的一鞭,鞭梢朝着书生胸口之上击去。 这一鞭实是试那书生有无武功,若然书生乃是身怀武艺,必定一下闪开,更有可能出手相格,岂料一鞭打去,那书生叫了一声,竟然闪避不及,门户大开,硬生生吃了一鞭。 君浣溪惊声低叫,老郑见状不妙,赶紧收回,好在这一鞭子只是试探,鞭势看似猛烈,沾衣之时却已无力,饶是如此,那书生也是晃了几晃,踏足不稳,仰面便倒。 老郑本是吓唬的成分居多,见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赶紧跳下车去,推下他的手臂:“年轻人,醒醒,快醒醒!” 书生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竟是昏迷不醒。 “先生,这下怎么办?”老郑转过头来,看向车上之人。 不待君浣溪回答,黄芩抢先道:“反正没人看见,我们别理他,继续赶路吧!” “亏你往后还想做大夫呢,心这么硬——”君浣溪瞪他一眼,下车去看那书生,探一下脉搏鼻息,还算正常,看样子并没受伤,多半是被那一鞭吓晕过去了。 见他如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想要试探,他也不会吓得跌倒昏迷,不管是真是假,将他一人丢弃在这荒山野岭,她还真做不出来! 凑近过去,掐了下他的人中,又拍了拍他的脸颊,书生仍是未醒,倒是手指之下细致柔滑的触感,令得她微微一怔,这个男子,生得比女人还要妖艳动人,实在是祸害…… “芩儿,拿药箱来!” 一声令下,黄芩赶紧抱了药箱下车过来,君浣溪从中取了银针,找准百会穴,轻轻一扎,书生哎呀一声,瞬间醒转,摸着脑袋奇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莫非你们也是跟那山贼一伙的,他们劫我的财,你们就来害我的命?” 黄芩没好气道:“真是胡说八道,你昏倒了,是我家先生好意救了你。” 书生揉一下额头,慢慢坐起来,指着一旁的老郑道:“我想起来了,方才就是他拿鞭子打我的,把我给打昏了,这会还头疼着呢,你们打了人,怎么着也要带我去找大夫医治才行,不然若是落下什么病根……” “我家先生就是大夫!”黄芩忍不住低叫,他的心性已算沉稳谨慎,此时都被这书生胡搅蛮缠的言行给气得没辙。 “他是大夫?”书生斜眼看了下君浣溪,摇头道:“哪有这样年轻的大夫,不信,不信!” 君浣溪摸一下脸颊,不由好笑,莫非真要长一脸花白胡子,才能让人信服? “管你信与不信,我们要上车赶路了——”不再理他,与黄芩一同折返登车。 身后传来书生的唤声:“喂,你们真的要把我抛在这荒郊野林么?好歹相识一场,怎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做大夫的人,不是应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吗?” 这连声发问,细想之下不无道理,君浣溪回头一望,见他满面尘土,落魄站着,实在有丝不忍,只得叹气道,“罢了,罢了,就当是多管闲事,反正车厢里地方也宽敞,上来吧,我们把你带到下一座城镇去……” 书生一声欢呼,跟着几步跳上车来,刚一坐定,君浣溪便是正色道:“丑话说在前头,到了下一座城镇,必须下车,没有任何理由。” “别说那么绝对,万一你要留我,不让我走呢?”书生见她面上一冷,当即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我们相识两日了,还不知彼此姓名,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白芷,你呢?”君浣溪整理药箱,头也不抬答道,芷儿这名字,继续借用,倒也无妨。 “我叫……”书生眸光闪动,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叫卫七。”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七章 福祸难知 姓卫……家住骥东…… 难道他是卫临风? 卫临风,天宇王朝着名的士族子弟,翩翩佳公子,就是如斯尊荣? 想到那天宇四大公子的名号,再望向车厢对面那不修边幅,满脸堆笑之人,实在没法将两者联系起来,认作一人,这实在是太不搭调了吧! 天下同姓之人何其多,此卫即彼卫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暗自好笑,也懒得再理他,索性靠在车壁上,随着略显颠簸的马车行程闭目补眠,黄芩则是抱着药箱坐在她旁边,一脸戒备盯着对面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七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条路,并不是北上之路,而是在向东进……” 君浣溪睁开眼,朝他上下打量,笑道:“怎么,你认识路?” 卫七点了点头,颇为自得:“这去向骥东之路,我自然是了如指掌……” “我们是去前方镇子办点事情,然后就取道北上……”君浣溪说着,心中一动,问道,“卫公子,你家在骥东什么地方?” “随州。” 随州?怎的这样巧? 不止是君浣溪,连黄芩都听得张大了嘴,要知道,在出门之前,他们可是将鹫峰山的地理位置与风土人情都详细打探了一番,这随州正好就位于鹫峰山附近,两处相隔不过数十里! “有什么不对吗?”卫七见得两人动作神情,长眉一拢,不解问道。 “没什么。”君浣溪摇了摇头,想了一想,继而问道,“你是骥东人氏,对那鹫峰山可有了解?” “鹫峰山?”卫七得意笑道,“我对鹫峰山倒是熟悉,年年都要去上一回,那就是个好地方啊——” 说着,语调拖长,倏地发问:“你们不是往北而行吗,却问这鹫峰山做什么?” 君浣溪瞟他一眼,轻扯嘴角,淡然一笑:“听人说起这地名,一时觉得有趣,随便问问,并无他意。” “哦,原来是随便问问,我还以为你们想去呢……”卫七撇一下嘴巴,有些遗憾道,“我有几个好朋友是那山里的猎户,家就住在山脚下,一直叫我过去小住,唉,若是这回顺道而行,该多好……” 他在鹫峰山有猎户朋友?太好了,自己原本就差个向导…… 君浣溪听得有丝兴奋,正要说明去意,无意一瞥,却见他眼中明光流盼,似是隐隐生出期待之意,不由心头一诧,转而沉思,这个卫七,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巧合,便只能称之为谋划,莫非是…… ——莫非是早有预谋,弄个圈套等着自己往里面跳? 想到这里,心思一下子沉静下来,也不与他多说,只唤了老郑快快赶路。 “白兄弟,你们从哪里来啊?又是去往何处呢?” “白兄弟,这路上风景甚好,应该让你家车夫把马车驾慢一点,我们沿途好好欣赏一番……” “白兄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啊?” “白兄弟……” 一路上,卫七话声不断,君浣溪皱了皱眉,没有理他。 这人到底是不是男人,怎么如此聒噪?都怪自己,平白无故捡了一个祸害,造成的后果就是耳根不得清净! 卫七见她不语,黯下眼神:“说话啊,白兄弟,你知不知道这样很闷的?” 君浣溪一直不予理睬,此时见得黄芩已经是眉头紧皱,怒目相向了,方才叹一口气:“你要我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好……” 君浣溪看他一眼,直截了当道:“那好,请你下车吧。” 卫七脸上顿时皱成苦瓜状:“能不能不说这个?” 君浣溪哈哈一笑:“不是你说随便说什么都好吗?我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想说这个话题。” 黄芩在旁边扑哧一声,跟着笑起来。 一路卫七仍是话多,虽然听着无聊,却也算是消磨时间,君浣溪与黄芩依旧不予理睬,马车在官道上飞快行驶,不知不觉已到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沿途皆是山林野地,周边并无村落,夜晚行路不易,老郑询问几句,征得君浣溪同意之后,便是停下马车,扯下辔头缰绳,牵去水塘边上吃草喝水,车上三人也是下得车来,稍微活动一下,寻一处平坦之地,坐在树下歇息。 “先生,给。”黄芩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烧饼递了过来,又递了一个给老郑,然后自己剩了一个,坐到一旁吃起来。 “我的呢?我也饿了……”卫七走近过去,笑嘻嘻伸出手去。 黄芩瞥他一眼,扁嘴道:“不好意思,只向客栈老板要了三个,没预计你的份。” 卫七失望收回手来,摸了摸肚子,自嘲笑笑:“原来我如此不受待见……” 君浣溪见他坐在另一处树下,微微闭眼,却是喉间滚动,显然是直吞口水,不由心头一软,起身过去,将手中的烧饼一分为二,递了过去:“我食量不大,分你一半。” 卫七接过半块烧饼,眉开眼笑:“哈哈,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挨饿,白兄弟,我没看走眼,你可真是个好人,举世无双的大好人!” 半块烧饼,就能得来如此赞誉?君浣溪摇了摇头,捧着自己手里剩下的半块,小口吃起来。 卫七咬一口烧饼,摇头晃脑,嚼得乐不可支:“山珍海味固佳,冷硬烧饼亦妙,好吃,真是好吃!” 君浣溪见他如此,不由好笑道:“你可真是个乐天派,珠宝被人偷了,马儿被人抢了,这富家子弟,如今落得个露宿荒野的地步,你还笑得出来?” 卫七瞟她一眼,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可算不得什么,再说了,我能够结识到白兄弟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不枉此行了!” “谁跟你是好朋友?!少来讨好巴结,我们有言在先,到了下座城镇,即是一拍两散,不必再见!”君浣溪白他一眼,再次强调之后,起身朝马车停靠处走去,边走边道,“芩儿,今晚我睡车上,你们自己安排。” “喂,白兄弟,那车厢如此宽敞,就让我跟你挤一夜,行不?”卫七嬉皮笑脸,随声而来,拉住车架,眼看就要往马车上钻。 君浣溪冷下脸来,手掌一挥,沉声喝道:“走开,我有洁癖。” 望着那骤然变色的俊颜,指间隐现的银针,卫七吓得不迭松手,退后一步,呐呐道:“小气鬼,开个玩笑,你别那么认真,你那车厢硬得要命,让我睡我还不乐意呢,我自己找地方睡去!”说罢,果真是大步而去,转过一片林子,渐渐失了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君浣溪松一口气,上车取了两张褥子抛给黄芩,再放下车帘独自睡下,这老郑也不多问,在马车近旁生了个火堆,与黄芩一左一右,裹着褥子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听得一声怪啸,有人阴冷笑道:“卫临风,你这始乱终弃的小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八章 武林盟主 这是谁啊,半夜三更扰人清梦?! 君浣溪揉了揉眼睛,刚坐起身来,就听得外间老郑的声音骂道:“你这贼老头,深更半夜的,鬼叫什么?!你信不信我……” 话到此处,只听得黄芩一声低叫,老郑便是没有了声音。 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少年人,我问你,这卫临风现在何处?” 黄芩的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强自镇定:“我们不认识什么卫临风,只有一个叫卫七的,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问道:“卫七?那就是了,他人在哪里?” 黄芩答道:“他就在后面那片林子里,你去找他吧,别惊动了我家先生。” 那人嘿嘿冷笑:“臭小子,你敢诓我,把我骗去林子里,你们好驾着马车逃跑是不是?卫临风就在那马车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说着,纵身一跃,竟是瞬间到得马车跟前,伸手 ------------ 分节阅读_第8节 便去掀车帘。 黄芩顿时惊叫:“住手,你做什么?!” “卫临风,亏你还是天宇闻名的四大公子之一,怎么倒像一只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的家伙,老夫今日就来好好教训你——” 车帘刷的一声拉开,露出一张年轻俊挺的面孔来,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眸冷冷望向立在车前的灰衣老者,目光如炬,沉声道:“你是找我吗?” 那灰衣老者退后一步,借着火光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诧异道:“你……不是卫临风?” 君浣溪下得车来,轻笑一声,哼道:“我当然不是卫临风。” 灰衣老者怒道:“那你为何装神弄鬼,躲在马车上不肯出来?” 君浣溪心中微怒,反驳道:“这是我雇的马车,我在上面歇息有何不可,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过来——”看了一眼那倒地不起的老郑,冷声道,“还伤了我的朋友,欺负我的童儿,这不是强盗行径又是什么?” “不准为难我家先生!”黄芩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粗壮的树枝,奔过来挡在君浣溪身前,侧头看见她已经穿戴整齐,这才稍稍放心。 老者看一眼空荡荡的车厢,再看向近前的两人,心里已经是有些理亏,嘴上却继续耍横:“那也是你们不对,谁叫你们一路将那卫临风窝藏在马车之上,害得我只顾去追那踏雪无痕,白跑了好多冤枉路!” “踏雪无痕?哈哈,我还凌波微步呢!”君浣溪大声笑道,“这位老伯,你找错人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卫临风,更没有什么有痕无痕……” 老者冷笑:“踏雪无痕是卫临风的坐骑,百年难遇的千里良驹,周身如墨,四蹄如雪,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与他一路同行,敢说没有见到过?” 原来那马儿叫做踏雪无痕?真是个好名字! 君浣溪摇头道:“我是给人看病的大夫,不是给牲畜看病的兽医,对于马儿牛儿,倒是从无研究,你说的什么千里马,我从来没见过,那个什么卫临风,我也不认识,实在帮不到你!” “你!”老者大怒,抡起拳头就要朝她脸上招呼过去,见着那羊脂玉般的细致脸颊,丝毫不惧的如水双眸,突然有丝不忍,停在半空,心中暗叹,这男子生了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月光下闪亮动人,自己这一拳过去,便是给生生毁了,岂不可惜? 就在他犹豫之际,这边君浣溪却是扣紧了手中的药瓶,只要手指一动,瓶盖即能打开,瓶中的药粉便可朝他面上吹去,这药粉是早就准备好的救命之物,是以多种植物花粉配制而成,具有短暂麻痹的作用,吸入之人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决计清醒不了。 黄芩也是握紧了手中的树枝,对准那老者的拳头,只要他一拳过来,便是拼尽全力与之相搏。 电光火石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各位住手,听我一言!” 三人闻声一惊,皆是不动,老者率先反应过来,跳开一步,朝那来人抱拳拜倒:“楚盟主……小女的事情,盟主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君浣溪慢慢转身,看着从树林后方缓缓走出的高大男子,有丝恍惚,竟然是……足有两年未见的楚略! 迎面一瞥,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瘦了! 是的,他瘦了许多,眉毛更加浓黑,眼睛更加深邃,鼻梁更加挺直,唇线更加分明,显得五官如同刀削一般,立体感十足……这个男子,墨衣如故,简朴依然,却是成熟内敛,风采气质犹胜当初。 已经两年不见,一直忙于医馆之事,除了收拾衣箱看到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这才偶尔想起这个名字来,其余时候,根本无暇回忆,却不想,脑中竟是自然而然浮现出他当年的模样,并且十分清晰,以至于如此轻而易举就比较出了他与当年的不同。 “你……没事吧?”楚略声音微颤,黑眸如星,光焰闪动,直直射了过来。 君浣溪摇一下头,按下略微激动的心思,轻轻吸了一口气,迈步过去,抱拳相唤:“楚公子,好久不见。” 楚略也是躬身行礼,一时笑容淡淡,看不出所思所想:“君公子,没想到是你……”一声过后,当即转向那老者,一把扶起,“贺老爷子,起来好好说话吧,你是长辈,行此大礼,楚略真是不敢当!” 那姓贺的老者高声叫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你是龟山大会上选出来的武林盟主,是在擂台上完胜七大高手,又连挑四郡九处贼窝,凭真本事得来的称号,名满天下,侠义无双,哪个龟儿子敢对你不敬,我贺冠英第一个不饶他!” 他这话中又是龟山,又是龟儿子,听得君浣溪忍俊不已,扯了一旁的黄芩,好歹憋住没笑出声来,这般粗犷直率之人,倒是有些意思! 楚略连道几声惭愧,过去将地上的车夫老郑扶起,在他身上推拿几下,解了先前被这贺冠英点的穴道,这才朝向君浣溪道:“君公子,这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贺家堡的贺老爷子,一双铁拳打遍豫北无敌手……” 君浣溪依言抱拳:“贺老爷子,久仰!” 贺冠英摸着胡须,呵呵笑道:“什么打遍豫北无敌手,那是江湖上的朋友往老夫面上贴金,说实话,当日在龟山大会上看了楚盟主的身手,老夫自觉在盟主手下过不了八十招!” “哪里,贺老爷子过谦了!”楚略看了下君浣溪,又朝贺冠英介绍道,“这位君公子,是楚略的朋友……” “见过君公子!”贺冠英看在楚略份上,赶紧抱拳陪笑,“老夫方才一时情急,得罪之处,还请君公子海涵莫怪!” 一言过后,不等君浣溪还礼,便是话音一转,随即沉声说道,“楚盟主,那骥东卫临风仗着自己的声名地位,欺凌小女,始乱终弃,小女不堪受辱,在数月前离家出走,至今未有音讯,老夫在寻女过程中,得知这卫临风在岚县出现,一路尾追至此……请盟主主持公道,劝得卫临风不日迎娶小女,为我那苦命的女儿做主!” 楚略沉吟片刻,方才回道:“楚略与卫临风相识已久,他的心性为人,楚略十分清楚,应不似贺老爷子所说,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不如这样,贺老爷子先回贺家堡去,待楚略寻到卫临风,问清缘由,不论是否对错,都将在一月之内,带他到贺家堡说明一切,共商后事,不知贺老爷子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合情合理,听得几人暗自点头,心道那卫临风也是声名在外之人,若是强迫于他,就算真娶了那贺家小姐,婚后必不会善待相与。 贺冠英亦是打定主意,当下抱拳道:“老夫没有意见,就照楚盟主所说,老夫这就回去,在贺家堡恭候盟主大驾光临!” 说罢朝楚略躬一下身,也不停留,转身跃上一棵大树,飞驰而去。 “楚盟主,请你转告卫临风,他若是不来见老夫,下月月底的他家卫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想必喜庆非凡,老夫定要寻上门去,凑个热闹——”那树梢之上余音连绵,久久不散。 “这老爷子,脾气真是不小!”楚略叹一口气,转向君浣溪,眉目舒展,低声问道:“你……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还好,虽然没你当盟主那么风光,但是做大夫开医馆,还是赚了不少银子。”君浣溪轻轻笑着,突然想起一事,又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君?” 记得当日他走得匆忙,自己并未告知姓名…… 楚略目光流转,对于此次重逢似是异常欢喜,轻轻笑道:“我后来返回药行找过你,听药行掌柜说你已经搬走了,那李掌柜人好,给我说了你的名字,后来我看到皇榜,才知道你去了封邑行医,一直说来看看你,不想竟在这里遇见。” “这个李掌柜,真是话多……”说到这里,顿时呆住,一个念头上来,冲口而出,“这皇帝害我!” 既然李掌柜都对楚略说了自己的姓名,那么当初对那非富即贵的主公,也自然是坦诚相告了,那么他当时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名,而之前所报之名白芷,实是在骗他。 ——怪不得,他会御笔钦点,让自己做了四大公子之首,实在是没安好心! 正在暗自懊恼,寻思对策,却见眼前人影一花,楚略已是一个纵身,飞奔去向背后树林,没费什么功夫,便是从中揪出一个人来。 “喂,楚大侠,楚兄弟,别拉我,我还没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呢!”那卫七嬉皮笑脸,被推上前来。 楚略闻声一怔,细看之下,不觉惊道:“怎么不是他,是你?”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十九章 行色匆匆 不知不觉黑夜已经过去,天际逐渐现出蒙蒙光亮,卫七看着眼前之人,笑容愈发欢畅:“当然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还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听说那贺老爷子一路在找临风的麻烦,这两人都是一副臭脾气,我实在不放心,真怕他们闹僵,惹出什么乱子,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楚略看了看他,微微皱眉:“对了,临风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你这个盟主当得,可不是一般的辛苦!”卫七摇头笑道:“临风他母亲下月六十大寿,这个大孝子在随城亲自守着准备,哪里有空与我同行?不过他还算好心,把踏雪无痕借给我用,这马儿真是不错,替我省了不少心……” 君浣溪在一旁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指着卫七叫道:“你不是卫临风!” 卫七朝她眨一下眼,无辜道:“我可从来没说我是卫临风啊……” “那你为何要假冒他……”君浣溪面色不变,心里有丝不悦,他说名叫卫七,又是骑了那匹踏雪无痕千里马,再加上那出色的外形容貌,任谁都以为他就是卫临风,自己方才也是如斯笃定,还在那贺老爷子面前为他想法搪塞遮掩,岂知他根本就不是…… 卫七把手一摊,好笑道:“我哪有假冒他?我跟他是结拜兄弟,他在卫家排行老六,我就给自己排了个老七,应该没什么吧?” 君浣溪瞟他一眼,懒得多说,准备过去看老郑与黄芩去。 “哎,你别生气啊,你说我假冒别人姓名,你不是也一样?你应该不叫白芷吧,虽然这名字也是斯文秀气,但是实在不够响亮——”卫七突然敛了笑容,端正颜色,躬身一拜,肃然道,“君公子,这一路几次三番相助,沈奕安不胜感激,在此谢过!” 哦,他竟是弘西沈奕安?! 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来说去,万变不离其宗,虽非东士,却遇上西商,也总是四大公子之一,四人凑齐了三个,这一路可真是热闹! 再有,既然他是沈奕安,那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珠宝丢失,什么被人追打,什么马儿遭抢,都是做戏给她看的了,其真实用意,实在不好说…… 见她还在沉默不语,沈奕安手肘一撞身边的楚略,叫道:“楚大盟主,君公子生我气了,你好歹帮我说句话行不?你们不是旧识吗,都认识两年了,我和临风都不知道!” 楚略不避不躲,承受下来,轻轻瞥她一眼,笑道:“我与君公子也只有一面之缘,不是太熟……” 君浣溪闻言冷下脸来,说声告辞,直接转身走开,那边,老郑已经套好了马车,黄芩也是将夜宿的被褥收好,火堆熄灭,等着她发话,继续行路。 刚走到马车前面,正要登车上去,调侃的嗓音立时在耳边响起:“怎么,真生我气了?对不住啊,只是给你开个玩笑,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吧。” 侧目一看,沈奕安倚着车架,一双眼眸光彩闪动,斜视而笑,说不出的蛊惑迷人,可惜这种勾引小女生的把戏,怎可能对她生效? 君浣溪收回眸光,淡淡一笑:“我哪是生气,只是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然沈公子已经找到同伴,困境立时消解,也该是分手的时候了。” 沈奕安摇头道:“君公子答应过我,下一处城镇才放我下车,说话可要算数!” 君浣溪好笑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赖,自己有高头大马不骑,偏偏来挤我这小小马车?” 沈奕安挑眉笑道:“谁叫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习惯了与你同乘马车,都不想骑马了……” 君浣溪奇道:“你那马儿呢?” “在树林里吃草啊,我昨晚找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让它吃了个饱!”沈奕安说着,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得马蹄声声,那踏雪无痕从树林深处奔了出来。 “雪儿!”楚略低叫一声,那马儿瞥见是他,扬起四蹄,喜滋滋跑了过去,脸面相贴,摇首摆尾,与他亲热一阵,这才被他牵着,一人一马走了过来。 那欢畅的笑容,挺拔的身影,令君浣溪看得有丝呆愣,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面前这牵马而来的男子,哪里是闻名天下的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就只是个朴实单纯的大男孩而已…… 楚略解开挂在马鞍上的包袱,随手抛给沈奕安,又看了看两人,抱拳道:“两位,我急着去找临风问明真相,还要赶去贺家堡赴约,先行一步!奕安,马儿我就骑走了,我直接去随城卫府,你呢?” 这才见面一会,又急着要走?这个楚略,永远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几时才能消停? 君浣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涌起一丝淡淡的怅然。 沈奕安在一旁笑道:“去吧,去吧,这马儿脚力好,你快些去把临风找到,早日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好,还能赶回来参加干娘的寿宴,至于我嘛,我只为赴宴而去,反正时日还早,就慢慢悠悠陪着君公子同行,去那鹫峰山走上一遭,我们下月底在卫府见!” 这个沈奕安,他就如此肯定自己要去鹫峰山? 是了,想必是他隐在暗处,偷听了自己与黄芩他们的谈话,真是可恶。 “多谢好意,不过我独爱清净,不喜与人同行。”也不再否认行程,只是和这聒噪鬼同行……实在不太情愿。 一句过后,就见得楚略大步过来,径直走到面前,低声道:“君公子,最近世道不稳,流寇四起,你不会武功,有奕安在你身边是最好了,他就是这个脾气,平日没个正经模样,但是为人处事绝不含糊,你就答应了吧?” 这个,算是关心吗? 君浣溪唇角上扬,微微一笑:“那好,只要他别这般邋遢,保证今后不再装疯卖傻戏弄于我,并且一路当好金主与保镖,我就没意见。” 早就听说这弘西鸣凤山庄少庄主沈奕安年少多金,且武功不凡,既然自己找上门来,她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好,一路保重,后会有期!”楚略深深看她一眼,翻身上马,扯了缰绳,双腿一夹,瞬间疾驰而去。 君浣溪轻轻叹气,转向一旁的沈奕安,低声道:“走吧,我们也该上路了。” 有人同行是件好事,但是为何,不是自己最希望的那一个……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章 初露端倪 马蹄之声已经遥远不闻,心底一丝惆怅也渐渐隐去不见。 刚要上车,却被沈奕安出声唤住:“等下,我去洗把脸,等会再回来换个装,免得你老是嫌弃我……” 嫌弃?他又不是她的谁,说什么嫌弃不嫌弃。 君浣溪回头一看,只见他摸一摸脸颊,再看看身上破损的衣衫,嘻嘻笑着,把手里的包袱递了过来:“帮我拿一下,我马上回来。” 瞥了一眼那包袱,估计里面装的是他的衣物,皱一下眉,转过脸去:“洗脸的时候,就把衣服直接换了吧,一次性弄好,免得麻烦……”难不成还要当着她的面换衣服?——前世见多了人体模型,就算是全裸,都只是三个字,没兴趣! 沈奕安微怔一下,笑着点头:“也好,就如你所愿,一次性弄好,你答应了楚略就一定要等我,不能自己悄悄溜走,我们可说好了!” 眼见他大步远去,君浣溪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一边随意整理物事,一边等他回来,男子洗脸换衣,应该不用花多少时间吧。 黄芩凑了过来,声音沉闷道:“先生,真要让他跟着我们一道同行?” 君浣溪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不乐意?” 黄芩点头道:“这人看起来好不正经,我宁愿是那位楚公子与我们一起……” “楚略?”真难得,连黄芩都喜欢他,呵呵,少年心性,自然是崇拜侠士豪杰了,君浣溪轻笑一声,又微叹口气道:“楚公子身居高位,要事在身,怎可能有闲工夫与我们一起游荡?” 黄芩扁一下嘴,垂头道:“我不喜欢那个卫七,他一双眼睛老是盯着先生的脸看!” “这有什么,我记得他也盯着你看呢。”君浣溪不以为然笑笑,这一世生了一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在封邑医馆坐诊之时,那些惊艳的眼光,自己早都习惯了,那沈奕安,多半也是对自己怀着探究的心理,再说,盯着脸看,总比盯着身子看好吧? 见得黄芩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正要劝慰两句,突然想起一事,拉过黄芩压低声音问道:“芩儿,你好生想想,我们这一路过来,你有没有暗地里再叫过我姑姑?” 这可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几乎可以认定,在客栈那晚,暗中相助打跑贼人的高手就是这个沈奕安了,不仅如此,他还偷听了他们谈话,从中得知他们的真实行程,那么,自己一直小心隐藏的女子身份有没有被他发现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中就是咯噔一下,若真是露了馅,被世人知道自己原是女儿身,可就麻烦大了,不单是违背了这个朝代女子不能行医的律例,更重要的是还将被扣上欺君犯上的罪名,还会连累老师和两个孩儿…… 黄芩见她脸色忽变,摸着后脑回想一阵,连连否认:“没有,绝对没有,自从刚出门那会被先生说了之后,就再没叫过姑……”在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影之后,随即改口道,“没再叫过以前的称呼。” “这就好。”君浣溪放下心来,见沈奕安一身洁净的雪色锦服,只手撑着车架,利落跃上马车,瞬间坐在自己对面,看得她心神一荡,真真好一个面白唇红的美男子! “君公子!”随着一声轻松明快的和悦嗓音,那俊脸上扯起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满眸光辉直直朝她投射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可是在说我么?让我猜猜,是好话还是坏 ------------ 分节阅读_第9节 话呢……” 这个男子,不说话倒是还像那么回事,一出声真是吓死个人! 老天,难道接下来的旅程,真要和这花痴男一起吗?她开始怀疑自己仓促答应让他随行,是否是做错了? “沈公子多虑了,我们没说你,只讨论下这行程。”君浣溪侧过头去,让黄芩去放下车帘,再唤了老郑启程前行,根本不再看那异美的容颜。 沈奕安讨了个没趣,自嘲笑笑,想了想,又诧异问道:“对了,君公子,你去那鹫峰山做什么?真是去找那个什么眼镜王蛇?” 君浣溪看他一眼,见得那逐渐变得严肃的面容,事到如今,也不再隐瞒,选择实话实说:“不瞒沈公子,我恩师身患风湿病症,需要那眼镜王蛇的蛇肉和蛇胆来救治,这种蛇十分罕见,且有剧毒,据说有人在鹫峰山见过……” “剧毒?你难道还会捕蛇?” “哪须我亲自动手,山里自然有以捕蛇为生之人。”君浣溪微微一笑,反问道:“你呢,你又去那鹫峰山做什么?”若说他突然起意同行去往那鹫峰山,是单纯想陪她一路游玩,打死她都不相信。 沈奕安眉毛一挑,笑道:“这鹫峰山满山是宝,兽皮、药材、林木,样样都是我沈氏商行所经营的赚钱品目,甚至还有……” 君浣溪听得一半,不经意问道:“还有什么?” 沈奕安左右环顾一下,忽然压低声音,正色道:“我也不瞒你,最近有人在那鹫峰山东部发现了铜矿……” “铜矿?!”君浣溪吓了一跳,“你疯了,私自开采,那可是死罪!” 沈奕安自得笑道:“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实地了解一下,要知道天宇铜矿储量原本不丰,这历年开采过后更是不足,那大司农铸钱都开始担忧来源,若是这传言属实,我自会好生利用,换取更大利益。” 君浣溪听得直点头:“钱币铸造供不应求,确实会制约到商业贸易的发展,这是与你息息相关的,难怪你要借了快马赶去,原来是想一举两得……”这个西商公子,果然有些能耐,不若外表一样花痴无聊。 沈奕安听得睁大了眼,突然一掌拍向她的肩膀,欢喜道:“君公子,你真是我的知心人!不行,我要和你结拜!现在就结拜!” “哎哟——”这一掌力道并不大,却仍是将她拍得身子一矮,眉头紧皱,痛叫出声,“喂,拜托,轻点!” “你这野蛮人!”黄芩也是扑了过来,挡在君浣溪身前,朝沈奕安恨恨瞪去。 沈奕安怔了一下,哈哈大笑:“我是一时高兴,实在对不住!不过——”说罢,又朝君浣溪上下看看,好笑道,“我说君公子,你这身子骨怎么如此弱不禁风?跟个女儿家似的……” 君浣溪闻言一惊,咬牙撑起坐直:“胡说,我乃男子汉大丈夫,怎可错认为女子!” 沈奕安轻笑一声,凑近过来,细看她微微涨红的细腻脸颊,再转向那同样颜色的粉嫩耳廓,目光稍微下移,随即低叫:“哈哈,被我发现了——” 惊天动地一声,随之即来:“君公子,你有耳洞!”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一章 异族少女 这个沈奕安,眼睛真毒,事隔多年,这耳洞早就差不多长得合拢了,他都能看出来! 君浣溪听他所言,却是镇定下来,哼了一声,面露不悦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小时候身子不好,体弱多病,家人怕我活不长久,求了高僧询问,这破解之法便是当作女儿来养,于是自小给穿了耳洞,如女子一样装扮,后来长到十岁,身体好了,这才恢复男子身份……这个事情,你休得取笑我!” 这番理由,已经熟记在心,自然是说得煞有其事,顺畅无比,不由得他不信。 沈奕安哦了一声,眼神还有些闪烁,但也不再追问,却是大笑:“我不会取笑你,我只是在想,我们两人皆为男生女相,是否都是生错了性别?哈哈!” 君浣溪松了口气,暗自镇定,心道自己长相清丽俊秀,那是不争的事实,却因为成天沉浸于看病制药,并没有什么脂粉气,最多是带着一身的药香罢了,这漓南男子在天宇是出了名的,个个都是斯文秀气,比她阴柔之人,多了去了,所以他不可能看出什么来,最怕就是一句无心之话,令得自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来。 “君公子?”沈奕安唤了一声,仍是不依不饶,旧话重提,“不说其他了,我们结拜吧!” 君浣溪并无兴趣,只是随意敷衍一句:“马车上怎么结拜,过一阵安定下来再说吧。” 沈奕安想了想,点一下头,道:“也是,当年我与楚略临风他们的结拜,这过程仪式真是冗长,让我再想想……” 君浣溪瞥他一眼,不再理会,掀开车帘去看外间景色。 从漓南通向骥东的官道显然是有人刻意经营,十分平整畅通,行了一阵,便是到得一座中等大小的县镇,名叫豫章,虽比不上封邑的富庶,也算是物产丰富,水土丰美,而再往东行,便是骥东郡的属地了。 马车进了城门,逐渐慢了下来,君浣溪贪看沿途热闹街景,车帘一直不曾放下,不经意间,人群中一个红绿相间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不觉微微一怔。 这少女装扮甚是奇怪,朱红上衣,银粉小袄,再配上条碧绿的长裙,并不协调的几种颜色,竟是丝毫没有恶俗之感,一头青丝上插满亮晶晶的银饰,更衬得那底下的小脸艳美俊俏,引人注目。 君浣溪看得暗自喝彩,这边界小城,竟然有这样美丽的女子出现,只是这一身装扮从未见过,应该不是天宇王朝的子民,看起来倒像是异族女子。 少女本是在街头随意漫步,此时突然感觉到一道温软柔和的目光,并不若以往所遇之惊艳追逐,而只是带着淡淡的欣赏与欢悦,朝自己悄然投射过来,不觉警醒抬眼,与之对上。 四目相接,君浣溪回她一个浅淡友善的微笑,那少女顿时双颊晕红,狠狠瞪她一眼,看着车窗里清俊挺秀的男子容颜,目光却是舍不得移开。 “你在看什么?”沈奕安在一旁好奇问道,眼光随之过去,却是脸色一变,伸手用力扯下车帘,挡住她的视线。 “哎,你做什么?” 沈奕安低叫道:“你不知道,那个女子招惹不得!” 君浣溪低低一笑:“我哪有招惹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么与众不同的美人,我自然会多看几眼,又有何妨!”看他一副着急模样,不由好笑道,“那么紧张干嘛,莫非她是你的相好?哈哈!” “你胡说什么,她,我怎么敢!”沈奕安见她并不以为然,急急解释道:“这个女子我见过,是东夷族头人最心爱的小女儿,东夷族擅长巫蛊之术,杀人于无形,就算是当今朝廷,也是拿这个东夷族没有办法,任其占据鹫峰山北部大片山岭,互不侵犯,互不干涉。” 君浣溪听得点头道:“听起来是有些骇人,我们到鹫峰山,正好是去她家的地盘,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自己方才也就是看了几眼,没对她有什么不敬之处吧? 转眼已是天暮,众人寻得一间客栈,歇脚安顿。 这一路同行,白天还好,最麻烦的却是晚上,以前只是黄芩与老郑,黄芩是知情人,自不必说,老郑自认为身份低下,很是识趣,与黄芩同住已经十分知足,而如今多了一个年轻男子,这就寝一事却成了大问题。 但见一进客栈,沈奕安张口就叫:“掌柜,我们要两间最好的客房,朝南方向。” 君浣溪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不,我们要三间客房。” “公子,这……”客栈掌柜有些迟疑,搔头问道:“请问几位到底要几间?”多订一间,就多些钱财,自然要努力争取。 君浣溪沉稳道:“三间。” 沈奕安侧头看她,笑道:“君公子,不是我吝啬住店的银子,只是,要两间客房,老郑和黄芩一间,你我一间,不是够了么?为何非要三间呢?” 君浣溪轻哼一声道:“我有洁癖,已经说过多次了,再说,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还想和我结拜?”说罢,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转向那掌柜道,“麻烦店家,找个小二哥带我们去看房子吧。” 掌柜能多赚钱,心中欢喜,亲自带了一行人等去向那三处房间,沈奕安闷闷走在后面,却是无可奈何。 放下行李,用了晚饭,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便是各自入房安歇。 君浣溪洗漱过后,刚坐上床头,就听得外间传来叩门之声。 “是谁?” 沈奕安的嗓音在门外愉快响起:“是我,君公子,今晚夜色正好,我们去那院子里喝点小酒,聊上一会好不?” 君浣溪在房内假意打个大大的哈欠,淡然回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睡下了,改日吧。” 沈奕安笑呵呵道:“懒虫,还那么早,睡什么呀,要不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们就在房间里聊聊?” 君浣溪冷下脸来,沉声道:“深更半夜,你发哪门子神经!要喝酒,要聊天,自己找人去,我要睡觉,恕不奉陪!” 门外立时静寂无声,想必是那人碰了个钉子,灰溜溜回屋去了。 君浣溪一阵好笑,经过这一闹,瞌睡去了大半,既无倦意,索性取了本医书,靠在榻边随意翻开起来。 过了半晌,忽然听得砰砰几声,又有人在敲门。 君浣溪闻声皱眉,这个沈奕安,为何还不知趣,又来侵扰? 本不愿理会,谁知门外之人这回十分执着,竟是越来越重,乒乒乓乓,敲个不停。 心中顿时火起,低头瞥见身上衣着倒也整齐,立时起身,大步过去,将门闩一股脑扯掉,拉开房门便是低吼道:“沈奕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听得面前之人轻轻笑道:“阿哥,别生气……”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二章 眼波妩媚 竟然是……女子嗓音! 君浣溪闻声大惊,定睛一看,门口站立之人,正是进城时在街上看到的那名东夷少女。 “姑娘,你……”望着那艳美动人的脸庞,忽然想起自己此时的男子身份,这夜深人静之时,与一名女子站在房间门口窃窃私语,被人撞见的话,却是清誉不保。 想到这里,赶紧退开一大步,拱手行礼,正色道:“姑娘,请问你夜半敲门,所为何事?” 那少女声若银铃,格格一笑:“阿哥莫怕,我不是妖怪,我是来找你的。” 君浣溪怔了一下,见得她被深浓的夜色衬得更加白腻如雪的肤色,心头微颤一下,又退后一步,镇定心神道:“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是否找错人了?” “没错,我就是找你——”少女娇声说着,走近一步,一双秀美的眼眸直勾勾朝她望了过来,“我叫花瓦儿,阿哥叫我瓦儿就好了。” “哦,花姑……”姓花,自然不能唤作花姑娘了,否则自己真有种鬼子进村的感觉,君浣溪暗自好笑,改口道,“瓦儿姑娘,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吧。” “阿哥……”花瓦儿又轻轻一唤,声音极是轻柔妩媚,君浣溪不由自主循声而望,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那一双眼睛幽光深深,明暗不定,其中似有着萦绕层叠的迷雾,令人一时移不开眼,情不自禁与她对视。 那眸光越来越迷离,越来越动情,君浣溪只觉得身子骤然绷紧,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忽然心有所悟,赶紧道:“瓦儿姑娘,请回吧。” “阿哥,我不走,我随你进屋去吧……”花瓦儿话声未落,娇躯便是顺势朝着她的方位靠了过来。 “瓦儿姑娘,不要这样……”君浣溪忍无可忍,终于伸手去推,这一动作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成了要将那少女搂在怀中一般。 “住手!”一声轻喝在不远处响起,眼前人影一花,君浣溪只觉得手臂一紧,顿时被人拉开,与那花瓦儿相隔一丈之外。 来人一身白衣,异美非常,正是沈奕安。 “别看她的眼睛!”沈奕安急急一声,挡在她身前,饶是仗着武功不凡,此时也不敢与花瓦儿目光对视,而是微微下移,只看着她的衣衫服饰,提防其身形异动,“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君浣溪稍一怔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询问自己,见得这全力护卫的举动,倒是对他嫌恶消退,好感犹生,微笑答道:“放心,我没事,未受影响。” 方才已经觉察到这个少女目光有异,再联想到她的异族身份,便是大致明白过来,这少女竟然会使巫蛊之术,用眼睛来催眠惑人! 花瓦儿闻声低笑,转向沈奕安,对着他一个媚眼过去,大发娇嗔:“你这人,好生无礼,人家阿哥对我规规矩矩的,你却老是盯着我的胸前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呵呵,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真是个登徒子!” 就是因为不敢看她面容,生怕中招,这才转向看她身上衣饰,不想竟被斥责为行为不端,沈奕安真是哭笑不得,又不敢惹恼于她,只得望向别处:“罢了,我什么都不看,这还不成么?” 君浣溪见他一副窘困模样,也不得不佩服这少女伶牙俐齿,聪敏机智,自己先前都不害怕,此时有个高手在身边,更无畏惧,当即端正颜色道:“瓦儿小姐,此为男子寝室,又是深夜,诸多不便,若是没什么事,早些回吧。” 花瓦儿笑呵呵看着她,目光由幽深渐渐变为柔媚,在君浣溪面上不住打转,娇笑道:“阿哥,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的,我是女儿家,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君浣溪不为所动,坚持道:“我相信瓦儿姑娘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男女大防,理应恪守,不可轻越。瓦儿姑娘还是请回吧。” “阿哥,你真是好狠心!” 这一句话说得满目晶莹,惹人生怜,君浣溪心下柔软,不由低声道:“瓦儿姑娘,实在是对不住,夜深人静,一路小心。” “阿哥……”花瓦儿跺一下脚,瞥见君浣溪身前全神戒备的白衣男子,知道此时已经讨不到好,多留无益,只得一声轻叹,无奈而去。 走出两步,正要越过前方矮墙,忽又停住,回头一笑,百媚犹生:“阿哥,你是这世上第一个破解我眼儿媚的男子,我记住你了!” 说罢,竟是一个美妙的旋身,轻飘飘跃上墙头,朝远处去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绕梁不绝。 君浣溪静立一阵,听得身边沈奕安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觉侧头笑道:“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让我们沈少庄主如此紧张,真是奇怪了。” 沈奕安瞪她一眼,微怒道:“还不是因为你,我答应了楚略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倒好,问也不问,就胡乱给人开门,我方才那样唤你,你都不理……” 这话说得,怎么酸溜溜的? 君浣溪哈哈笑道:“我还不是以为是你又来敲门,这才忍不住打开的,你这个人,怎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真的么?”沈奕安顿时眉开眼笑:“方才好险,幸好我就在那边屋顶上闲坐赏月,离你这屋子隔得近,一听得声音不对就立时赶了过来,否则后果真是难以预料。” 君浣溪轻轻点头,那个花瓦儿不仅会使媚术,还会武功,若是再从那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摸出把毒虫什么的,自己空手出来,身无一物,决计讨不到好。 “对了,真是奇怪,你怎么会不怕她的巫蛊之术——”沈奕安一想起花瓦儿的那一双异彩明眸,便是不寒而栗,这个女子身为东夷头人之女,深得巫术真传,从未有人抗拒得了,连自己都是能避则避,不愿与之当面发生冲突,身边这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公子竟是丝毫未受影响,实在是件怪事,“说说,你有什么秘诀?” “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我心思端正,坐怀不乱,没有那些龌龊思想,自然就不会中招受惑!”君浣溪随意编出个理由打发他,心底却是暗自寻思,是否是因为这媚术必须针对男子才能生效,而自己实为女子,所以才不受其乱? 若是说到定力,自己其实并无太多把握,假设今晚来的不是这名美艳少女,而换作是一位俊朗男子,也对自己使出媚术,后果真是难说…… 轻笑一声,扯回飘远的思绪,望向身旁那眉头紧锁的男子,诧异道:“人都走远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舍不得的话,赶紧追上去啊!” 沈奕安咬唇叫道:“笨蛋,我是担心你啊,她说她记住你了,可以预见,我们的鹫峰山之行,麻烦大了!” 呃,被美人记住,原来也不是好事啊……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三章 生死一线 次日清晨,再度上路,沈奕安生怕花瓦儿不死心,一路追逐为难,因此沿途都是小心谨慎,加强防范,不想那少女自那夜昙花一现之后,竟是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君浣溪毫不在意,一路都在取笑他杞人忧天,沈奕安却始终眉头深锁,忧心忡忡。 路上行了数日,马车进入骥东境内,又过得两天时间,深入群山,越走越高,到后来山势愈险,山道狭窄,马车便是再无路可走。 弃了马车,一行人背负行囊走了一阵,眼见夕阳落山,炊烟四起,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一户农家,三五间屋舍连成一片,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坝晒着些往年的老玉米,门前是一大片菜地,于是过去投宿。 这户农家家境看起来也算殷实,一问才知,这家主人的两个儿子早年靠着收购山里的土产,转卖到几十里外的随州去,赚了些钱,于是修了这山里最好的房屋,不过,近年来买卖不好做,这做儿子的就去了别处做工,一年半载都难得再回来一次。 虽然只是老夫妇两人居住,屋内倒是收拾得甚为整洁,桌椅板凳也是抹得干干净净,就连老人家身上的普通衣衫,也是洗得一尘不染。 君浣溪见这房屋众多,心中欢喜,只说自己与友人寻访异蛇而来,须得借住几日,说了不少好话,又让沈奕安给足了银子,那老两口顿时喜笑颜开,收拾出几处房间来,还做了丰盛的饭菜招待客人,其间有鸡有肉,还打开了一小坛子高粱酒,令众人酒饱饭足,开心不已。 当晚大家都睡了个好觉,到第二日白天,由那老头去往 ------------ 分节阅读_第10节 山里,费了小半日时辰,找了几名捕蛇人过来,沈奕安与之谈好价钱,一行人等浩浩荡荡朝山里行去。 这几名捕蛇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据说是这鹫峰山手艺最好的捕蛇人,捕蛇多年,也都是攒下了一些家底,据他们所说,现在鹫峰山南部的毒蛇已经日渐稀少,捕猎颇不容易,像她在封邑遇到的那个捕蛇人赵保,就是因为经常捕不到蛇,穷困潦倒,又身患怪病,只好放弃旧日营生,下山乞讨过活。 如此说来,那个赵保也算是有些运气,居然遇到游学在外的仁恒医馆少馆主刘屏修,给带回了封邑,现在,这大脖子病也渐渐好转了吧。 ——封邑,出来这么些日子了,老师和芷儿,是否一切安好…… 山路越往高处越是崎岖,好在君浣溪早有准备,一身轻便短装,而且以前在山谷之时也是经常爬山采药,锻炼出一些脚力,再加上前有黄芩一路相扶,后有沈奕安全力护卫,虽然走得面颊晕红,气喘吁吁,但总算还能坚持。 只是这丛林之中,树荫蔽日,气息阴冷,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亦不知隐藏着怎样的危险,这一路却是走得心跳如鼓,强自镇定。 “张大哥,是因为这山上捕蛇的人增多,才导致毒蛇减少吗?” 没想到,她这不经意的一问,竟是引起这群捕蛇人哀叹连连,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唉,君公子有所不知,这鹫峰山方圆连绵数十里,林木茂盛,我们捕蛇人就那么十来个,而且人数还在减少,怎可能是我们的原因……” “是啊,不仅是毒蛇,一些无毒蛇都难见得很……” “都怪那北山建的蛇窟,蛇都往那里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这些穷弟兄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你别多嘴,小心被人家听到,弄个巫术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君浣溪听得心头一惊:“北山蛇窟,便是那东夷族人修建的么?东夷族的巫术,果真如此厉害?” 那几名捕蛇人闻言面上发白,相互看看,均是噤声不语,倒是沈奕安在一旁开口道:“不错,我前几年来鹫峰山的时候,就得知北山蛇窟之事,东夷族将蛇奉为神物,专门修建了巨大洞窟与庙宇予以饲养供奉,方才所说山里蛇的数量减少,估计就是去了蛇窟的缘故。” 君浣溪听得点头,又转向捕蛇人张齐问道:“我听那赵保说他曾经在山里见过大风蛇,最近有没有人捕到过?” 张齐摇头道:“这大风蛇实在厉害,数年来毒死我们好几个弟兄,我们见了都是躲得远远的,哪里敢去捕捉!” 君浣溪哦了一声,正要再说话,却见张齐不知看到什么,面色一变,飞一般窜到一处土坡,拿根竹竿在一堆树叶上拨拉一阵,低声叫道:“这附近有大蛇!” “你退后!”沈奕安一步过来,将她扯去一边,君浣溪知晓厉害,不敢妄动,拉着黄芩退到张齐指定的一棵大树后面,站定不动。 张齐等人解下身后的背篓,在里面捣鼓几下,取了些物事出来,扯开圈子,一一布置好,随后都是潜在树后,一眨不眨盯着场中境况。 君浣溪第一次看到这捕蛇场景,又是好奇,又是心惊,将黄芩的手握得紧紧的,只见张齐将一束引蛇香艾点燃,握在手中慢慢吞吞绕场走动,过不多时,果然听得草丛中一阵嗖嗖响动,一条若有若无的黑影迅速游走过来。 那大蛇离得近了,捕蛇人中有人低叫一声:“是五花蛇!” 君浣溪此时方才看清,这五花蛇略微粗壮,周身布满圆点,色彩斑斓,显然是毒蛇,只见它刚一接近捕猎范围,就仿佛觉察到潜伏的危险,忽而停住不动。 另一名捕蛇人见状上得前去,在场中摆上一只木箱,打开放置,箱角上牵着根细绳,绳上缚着一只蛤蟆,却是活物,还一跳一跳的。 那五花蛇一见蛤蟆,立时游了过去,上了木箱,伸头就要去咬,那捕蛇人眼疾手快,当即拉动绳子,箱盖一翻,五花蛇顿时滑了进去,被关得死死的。 张齐与其他捕蛇人欢呼一声,围拢过来,皆是开心道:“真是托君公子的福!我们都好久没有捕到大蛇了……” 话声未落,就听得不远处有人嘿嘿冷笑道:“一群衰鬼,要不是我今日带着它们出来游耍,而正好经过此处,就凭你们那点本事,哪里捕得到它!” 一声尖锐怪异的口哨声短音迭起,滴溜溜响个不停,与此同时,君浣溪只觉得顶上登时一片灰暗,往上一望,不觉大骇,却是数不清的乌蛇盘旋,惹得枝叶沙沙作响,摇摇欲坠! 蛇,密密麻麻,随处皆是! “先生快走!”黄芩及时推她一把,将她推向沈奕安的方向,自己却被几条掉落下来的乌蛇缠住,摆脱不得,而那边,沈奕安舞动手中匕首,与群蛇激战,无暇分身来救。 君浣溪见状一惊,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回身去挑黄芩颈间身上的乌蛇,几下挑落甩开,便是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朝空挡处跑去:“跟上我,一起走!” 与他刚奔出两步,正在暗自庆幸之时,却见脚下一暗,黑线弹起,一条大蛇张开血盆大口,毒牙闪光,凌空而下,朝她面上直直咬去! “先生!” “君公子!” 几声焦急狂乱的怒吼,分别从各处响起。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四章 英雄救美 君浣溪自己也是低呼一声,大步后退闪避,却因为重心不稳,脚下又被突出的树结草根一绊,便是直直向后倒去。 那蛇来势凶猛且颇足灵性,竟然跟着她倒下的趋势俯冲下来,分叉的信子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脸颊之上。 险象环生,只在眨眼之间,鼻尖已经嗅到那大蛇口中喷出的阵阵腥气,哪里躲避得开? 就在此时,刷的一声,眼前银光一闪,一柄不知是从哪里射来的飞刀,将那大蛇凌空刺了个对穿,这飞刀劲道非常,来势不容小觑,将那大蛇重重钉在旁边的一棵树干上。 与此同时,君浣溪手臂已是被人从另一个方向拉了过去,扶正站稳。 “蒙哲,他们是我的朋友,看在我面上,别为难他们!” 男子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君浣溪听得一怔,回头看去,只见来人头戴灿烂银冠,身着青玉锦袍,颀长挺拔,卓而不凡,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样貌,但那周身萦绕的孤傲气质,却是令人心折。 “多谢!”不敢朝他多看,急急唤了一声,目光又转向场子里,只见随着蛇群骤然退开,场中众人纷纷脱困,局势顿时好转,一声轻细的口哨之后,蛇群往来处游离不定,却有一人默不作声从那树后转了出来。 这人异族打扮,蓝衣青靴,头上包块白布,身形高大壮实,额上还垂下来一块碧绿闪光的宝石,映出一张粗犷有余而俊秀不足的男性脸庞来,此时也不停留,径直走向那钉住大蛇的树干,伸手过去,将那柄飞刀拔了出来,那大蛇没了依持,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异族男子握紧刀柄,倏地转身,朝向君浣溪身边的孤傲男子,怒火漫天:“卫临风,我当你是朋友,你却杀了我族神物!” 什么,他就是卫临风? 耳闻多时,今日终于得见真人…… 君浣溪有丝兴奋,却见卫临风淡淡摇头:“不是我,我没那么着急。” “不是你,又是谁?!”蒙哲低吼,“谁还能有这样精准的劲道与内力?” “是我。”低沉一句,从树荫顶上响起,一条人影随声而来,在枝干上几个蹬踏,如大鸟一般翩翩落下,随手甩开几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黑蛇,墨衫依旧,英挺如故,一双黑眸深邃若渊,正是楚略。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沈奕安大步走了过来,看到君浣溪安然无恙,欢喜笑道:“哈哈,没想到我们四人今日倒是聚齐了!” 卫临风瞟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楚略说你们要在山里找什么大风蛇,处境堪忧,非要拉着我赶来相助……” 楚略缓声接道:“如若不是你自己情愿,我又怎么拉得动你卫大公子?” 神兵天降,原来如此。 这四大公子齐聚,己方实力大增,君浣溪完全放下心来,顾不得瞧上楚略一眼,赶紧去看先前被蛇群围攻的众人,张齐他们都是平安无事,黄芩也是未有损伤,只是平生从未见得如斯骇人景象,此时站在原地,均是面如土色,惊魂未定。 “你……”那被唤作蒙哲的异族男子朝楚略上下打量,似是惊疑,“你是谁人?” “豫北,楚略。” 蒙哲听得一惊,指着他颤声道:“楚略,你是楚略?在龟山大会被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 楚略点头抱拳道:“不错,正是在下。” 蒙哲看着被他摔昏在地的几条黑蛇,以及那浑身的凌厉气焰,再看看他身旁几人,除了那身形略显纤弱的公子之外,其余两人都是暗藏实力,蓄势待发,先前仗着蛇群偷袭一举成功,此时却是势单力薄,身处劣势。 想到这里,不由狠狠瞪了几人一眼,沉声道:“我蒙哲今日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过,你们也别得意得太早,只要有我东夷族在世一日,这灵山与神蛇,便绝不允许汉人前来觊觎染指!” 说罢,伸手一挥,周围群蛇顿时随他而去,一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等下,我还有事想问你……”君浣溪想到那眼镜王蛇之事,心中着急,刚唤出一声,便是被人一把拦住,却是卫临风。 此时乌蛇散尽,枝叶旁落,露出一大片明亮的天色来,先前没有看清的容颜直入眼底。 只见眼前之人剑眉入鬓,凤眸狭长,鼻直唇正,一张脸庞俊美无暇,气宇轩昂,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允文允武气质,当真是一表人才,直把君浣溪看得怦然心动,胸中雷鸣,天底下竟有如此美男子,简直是为了毒害女孩子而生的…… 怪不得,那贺家堡的小姐会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当时也是不解,如今见了本人,才知实在不足为怪,正常得很——他确实有这个魅力! “让他去——”卫临风冷漠避开她的注视,轻声一句,随即转向楚略,解释道,“此人名叫蒙哲,是东夷族头人赫丹的义子,我当年随骥东郡太守周鹏举与赫丹商谈发展大计之时,曾与他打过交道,也算是有一点交情,一直相安无事,今日也不想撕破脸面。” 楚略点了点头,看向君浣溪道:“君公子,既然大家都没事,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下脚,你寻找异蛇之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君浣溪轻轻叹气,只好点头答应,想着方才蒙哲那番狂妄之言,却是心有戚戚,这东夷族巫术了得,又有霸占鹫峰山的野心,如果朝廷不予出手干预,这周边的百姓可就苦不堪言了。 对了,楚略暗中为当今皇帝效力,虽无官职,也算是朝廷之人,他应该可以帮到她吧? “今日又白干了,唉……”张齐与几名捕蛇人一面收拾,一面连连摇头,那蒙哲一来,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箱子盖得紧紧的,可是箱中的五花蛇却是已经不翼而飞了。 一行人收拾好所带物事,朝山下走去,张齐他们空手而归,一路唉声叹气。 君浣溪于心不忍,慢下脚步唤道:“张大哥,要不这样,我跟你们按日结算,只要尽心捕猎,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待遇不会少大家的!” 一番话说得大伙裂嘴大笑,纷纷庆幸自己遇到个好雇主。 沈奕安与其余两人走在后面,听得前方话声,摇头晃脑道:“不妥,不妥,这个君浣溪,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楚略看着前方挺秀匀称的背影,面色放柔,微微笑道:“人家行医救世,自然心存良善,你以为像你,成天算计来算计去,跟个人精似的!” “南医公子?宅心仁厚?”卫临风轻哼一声,忽然想起一事,瞥向沈奕安道:“你不是说前往漓南,对他暗中戏弄,以纾解心中不服之气么?你们同行数日,这结果如何?” “哦,这个么……”沈奕安轻笑一声,讪讪道:“这个,以后就别提了吧。” 楚略眉头一皱,忍住不言,却听得卫临风冷笑道:“你们都是被他收服了吧,哼,我倒要看看,这南医公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君浣溪,他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五章 傲慢偏见 一行人热热闹闹回到农家,沈奕安又许了些银钱,那老夫妇二人自然殷勤招待,将家中的好菜好饭都端了出来,供劳累受惊的众人享用。 以张齐为首的捕蛇人,大都有些年岁,在山下已经成家带口,捕蛇不易,平日生活很是节俭,难得吃到荤腥,一看到桌上的大碗肉食,便是欢喜得忘乎所以,车夫老郑与他们年纪相反,性情相投,也是坐到了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而君浣溪则是与黄芩一起,和其他三人同坐一桌,左边理所当然是黄芩,右边是硬要挤过来的沈奕安,而楚略与卫临风,却是坐了对面位置。 这个卫临风,从一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虽然在她被恶蛇袭击之时及时拉了她一把,算得上个救命恩人,但是她已经道过谢了,况且这个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再说,他长相虽然俊美,却是一副眼高过顶的冰山模样,这样的男子,实在不合口味,互不理睬便是最好。 “你这样瘦,多吃一些。”楚略说着,很自然地筷子一伸,一大块肉落在她的碗里。 “是啊,楚略说得对,光吃白饭可不行。”身边的沈奕安随声附和,也是跟着一块肉夹了过来。 身边的黄芩看看那两名男子关切的眼神,不觉扑哧一笑,先前对楚略就是异常钦佩,后来与沈奕安相处数日,也是好感渐生,此时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却真有些不好抉择了,他这举世无双的姑姑,到底选哪一个好? “芩儿,好好吃饭!”君浣溪闻声抬头,见得那少年来回穿梭的眼眸,心有所悟,毫不留情,一筷子敲了过去。 黄芩吃痛,低呼一声,飞快缩回手去,瞥她一眼,目光之中满是委屈。 君浣溪没有理会,只低头看着那碗中两块肥腻腻白花花的蒸肉,暗中叹气,上山一趟,走得两腿酸软,本来是想大吃一顿,不想一看这桌上的菜式,顿时失了胃口。 ——这热情好客的老两口,硬是把家里最好的上品给端了出来,肥肉在这个朝代是稀罕之物,可惜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饮食习惯。 虽然觉得腻人,却也不愿拂逆他俩的好意,只浅浅道一声谢,就着米饭细嚼慢咽起来。 尽管垂下头去专心吃饭,但那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却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一双泛着冷意的黑眸之中。 “君公子看起来食欲不佳,莫不是在漓南吃惯了山珍海味,看不上我骥东这小地方的粗茶淡饭……” 君浣溪刚将口中饭菜勉强咽了下去,就听得卫临风冷然问出这样一句,这家伙,敢情与自己卯上了?可是左思右想,昔日无怨,今时无仇,并不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啊? 微微错愕之际,来不及多想,即是笑答:“多谢卫公子关心,不过浣溪食量不大,如此已经足够,这一点,沈公子可以作证的。” 随意一瞥,只见那卫临风眼眸冰冷,其间有着微微跳动的火焰,略一思忖,便是当即明白过来,这个人对自己并无好感,有心挑衅,不过,自己要事在身,可没那个闲工夫与之缠斗,先拉个挡箭牌出来再说。 沈奕安闻言一怔,被君浣溪轻轻一瞟,随即哈哈一笑,点头称是:“不过我说,君公子你也太斯文了,连吃饭饮水都是如斯秀气,也难怪那花瓦儿对你都是一见钟情,青睐有加……” “花瓦儿?”楚略看她一眼,不解道,“花瓦儿是谁?” “是东夷族头人的小女儿,东夷族最为尊贵受宠的公主——”卫临风冷冷看她一眼,轻哼一声道:“你不是想要那大风蛇吗?何必大费周章满山寻觅,直接去找她讨要去吧,那北山蛇窟之中肯定有,旁人也就算了,那花瓦儿既然钟情于你,你一开口,必定不会拒绝,要什么有什么……” 哦,要她施展美男计呢,但是,自己却是个假凤真凰…… 君浣溪没理会他口气中的刻薄与轻视,只淡淡一笑道:“可惜,在下并不好这一口,倒是卫公子,既然已经欠下贺家堡大小姐的风流债,想必也不会在乎再多上如此一笔吧?那花瓦儿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配卫公子那是绰绰有余,天作之合;而且骥东卫府与东夷族联姻,堪称一段利国利民的人间佳话!” “你……”卫临风俊目一瞪,怒色上脸,咬唇不语。 “哈哈哈……”沈奕安指着他,一阵大笑,“就是啊,临风,你年纪也不小了,干娘也是整日盼着抱孙子,要我说,就两个都娶了吧,省得楚略为了你的事情辛苦奔波,话说等你当上贺家堡的新姑爷,又做上东夷族的驸马爷,我鸣凤山庄的货运通道,也就更加四通八达了!” 楚略听得轻轻摇头:“奕安不要乱说,临风与那贺小姐之间并无瓜葛,而是误会……” “哦,误会?”沈奕安朗眉一挑,饶有兴趣看着卫临风,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人家老爷子都说你是始乱终弃,你还不承认?说说,那贺小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美若天仙,惹得你食指大动,等不及上门提亲,如此迫不及待就拆吃入腹了……” 这些男人,越说越过火了! “沈奕安!”君浣溪秀眉微皱,瞥见黄芩小脸涨红的模样,不由打断道,“方才楚公子话没说完,你好好听着可以不?” “唤我楚略就好。”楚略微微一笑,转向卫临风道,“事情原委,还是你自己来说吧,这个黑锅可是背不得的!” 卫临风面上发黑,恨声道:“女人真是麻烦,当日不过是看她被贼人欺负,帮她打跑了恶贼,谁知道她是怎么的,竟然说我看见了她的身子,要对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沈奕安双目发光,摸着下巴道,“真是没天理,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落在我头上?!” 君浣溪瞥他一眼,撇嘴道:“以你的姿色,其实并不难,这一路,每到一处城镇, ------------ 分节阅读_第11节 对你暗送秋波大献殷勤的女子,难道还少了么?” 卫临风也是朝他冷笑道:“莫总是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千里迢迢向我借走踏雪,一会漓南,一会骥东,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躲避你家人为你安排的婚事,你那个娇滴滴的初雪表妹,听说可是弘西第一美人呢,你真的舍得不回去见她……” 这两人,真是风流情史一大堆,此时相互追讨奚落,直把她听得头昏脑胀,心中愈发不屑—— 她若是那些女子,对于这样的男子,自然要有多远躲多远,永不招惹!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六章 不相为谋 到了夜晚,凉风习习,那几名男子去了院子,围坐一桌,聊天叙话。 君浣溪也不理睬,跟黄芩打个招呼,几下洗漱之后,仍是自顾自进了房间,锁上房门呼呼大睡,丝毫不管之后那几人立在门口,面面相觑。 沈奕安面对其他两人的眼神相询,不由苦笑:“看我做什么,他说他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近,这一路都是如此。” 楚略点了点头,无甚表情,转身就走:“奕安住的那间屋子也还算是宽敞,我们三人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 卫临风双眉一扬,冷然道:“这个南医公子,当真是盛气凌人,摆足了架子,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大夫,真不知有什么好,竟然让你们两个心甘情愿为他做事情,一个武林盟主,一个少庄主,大老远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捉什么大风蛇,一旦传出去,真是被人笑死!” “嘘,小声点,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沈奕安望一望那紧闭的房门,一拉身边满面不悦之人,呵呵笑道:“走吧,我们三人好久没有在一起秉烛夜谈了,今晚好好说会话……” “三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怎么睡?!” “让你睡床,我和阿略看着你睡,总成了吧……” 话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院落间。 第二日天刚亮,张齐等人早早就齐聚门前,众人用了早饭,收拾好捕蛇物事,再次上山。 这一趟上山,多了楚略与卫临风这样的高手沿途护卫,那些捕蛇人也是带足了驱蛇药粉,自然无所畏惧,只是大半日下来,除了走得两腿酸麻之外,别说是那眼镜王蛇,就连条最寻常的菜花都没看见。 “真是奇怪——”张齐盯着那放出去的几只蛤蟆在树林里活蹦乱跳,半晌都没有动静,不禁喃喃自语,“若是往时,至少也能捉到一两条无毒小蛇,今日怎么全都消失不见了?” 君浣溪暗地思忖,莫非那蒙哲当日吃了苦头,故而愤愤不平,使出什么妖术,让这南山的大蛇小蛇全都挪了窝? 想到远在封邑的君正彦与白芷,有些烦躁,却也不便表露。 又是大半天过去,仍是一无所获,眼见日头西落,无奈之下,一行人等只得打道回府。 一连几日过去,都是如此状况,其他人也不说什么,唯独那卫临风,面色越来越难看,一张脸阴沉得吓人,眼看就要濒临爆发。 是夜,许了捕蛇人暂且回家歇息,其余众人齐聚一堂,商议次日计划。 君浣溪并不迟钝,粗略几眼,便是将那人的神情看在眼里,略一皱眉,朝向楚略道:“楚略,卫公子与那贺老爷子还有大事要商量,实在不宜再滞留山中,要不你们还是先去贺家堡吧,这里,有奕安留下来帮我就行了,毕竟捕蛇之事,急不得的。” 这几日经过沈奕安的软磨硬泡,以及楚略的一再坚持,终于与他们两人彼此直呼其名,然而对于卫临风,还是以卫公子相称,生疏有礼,呵呵,他看她不顺眼,岂知她亦是如此。 既然相看两生厌,何必还要朝夕共处呢?长得俊美帅气又如何,冰块堆积,寒气迫人,远不如那英挺阳刚的楚略,与异美妖娆的沈奕安来得顺眼窝心…… “是啊,是啊,你们走吧,这里就交给我,绝对不成问题!”沈奕安赶紧接口道,那温温软软一声奕安,听得他心花怒放,结拜之事,想必已经不再遥远了。 “不成,这里太过凶险,我们暂时不能走——”楚略闻言摇头,“贺老爷子那边不是问题,我已经叫人送去拜帖,约定本月十五上门拜会,等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好了再去,如此算来时间也是来得及。”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卫公子似乎不太情愿,而且我也是最不愿强人所难……”君浣溪迟疑说着,似乎很是为难,其实却是打定主意,以退为进。 楚略,自己巴不得他能够留下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他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有这样的帮手相助,自然不会拒绝。 而那卫临风,既然对不上眼,也就不再强求了。 “我当然不情愿,一大帮人,整天在这林子里转悠,真是成事不足……”卫临风说到这里,朝君浣溪瞥了一眼,勉强将后面一句忍了回去,转身欲行。 “临风,你不能走——”楚略一掌拍向他的肩膀,正色道:“你与那东夷头人相熟,自然要留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东夷族?”沈奕安听得敛了笑容,低声道,“阿略,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深入东夷所辖的北山,才有可能找到那大风蛇?” 楚略并不回答,却是转向君浣溪:“浣溪,你觉得呢?” 君浣溪轻轻点头,不须他说,自己也已经看出这症结所在,徒劳无功的寻查,也该到此为止了,再不加快进度,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封邑;而听他提到东夷族,却是心头一凛,是了,卫临风与那东夷头人赫丹相熟,确是己方胜出的筹码,小不忍则乱大谋,下一步,对他只能和平共处,不可漠然轻视。 一念及此,便是轻叹一声道:“不错,我打算明日就去那北山蛇窟一探究竟,届时还请各位鼎力相助。”说罢,忍下脾气,对着三人拱手作礼,深深一躬。 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更何况她这个小女子,此是关系到老师旧疾治愈的大事,朝他低下头,行个礼,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楚略淡淡一笑,伸手相扶,却被沈奕安抢先一步,将她拉了起来:“行礼做什么,我是自愿帮你,等我俩结拜的时候,你再来行礼也不迟——”见她微怔的神色,冲口而出,“怎么,这结拜之事,你还是不愿意?” 那满含期待的眸光,令得她心头一软,不由笑道:“我怎会不愿意,等这事情了结,我们就结拜吧,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只知行医看病,别的可什么都不会!” “结拜,自然也要算上我的份,还有临风——” 楚略接上一句,转头一看,身旁那人却是已经不见人影,门外只悄然传来一句:“君公子神通广大,声名远扬,卫某高攀不上,对捕蛇之事也是无能为力,故而先行一步……” “临风!临风!”楚略用足内力,连唤两声,外间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别喊了,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无论如何,明日我们便动身去北山。”君浣溪不动声色,语气淡然,袖中已经是紧握成拳,心里亦是恨得要命。 自己好歹对他低眉顺目鞠躬一拜,他竟然大摇大摆一走了之?! 大名在外,却是小气如斯…… 这个该死的男人!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七章 遭遇尴尬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打定主意去往北山蛇窟,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详细探听其具体位置,了解实地情况,尽可能多一些胜算。 据说,这蛇窟原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深入鹫峰山北麓,纵横交错,其中分支无数,东夷族人经过十余年努力建造,方才得以初成,洞外有东夷猛士驻守,洞内聚集了世间各式各类大大小小的毒蛇,相传这些毒蛇常年累月在洞中盘踞,守护着东夷族的镇族异宝,因此这蛇窟在东夷族也被尊称为圣地,根据东夷族规,擅自闯入者,格杀勿论。 至于这洞中异宝是什么,却是无人得知,因为这数年来,不论是东夷族内之人,还是无意闯进的汉人,一旦违令进洞,无一不是身首异处,死于非命,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洞来,连尸骨都是荡然无存。 “如此凶险境地,你不会武功,就不要去了吧?”沈奕安看着那纤细羸弱的身影,不由心生怜惜,放柔嗓音,“你就好好在山下呆着,等我们的好消息,话说有我们两人联手,难道你还不放心么?” 君浣溪轻声一笑:“那大风蛇长什么样,你清楚么?若是捕到活物,如何因地制宜,割肉取胆制药,你会弄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微一点差别,一丝疏漏,都是前功尽弃……” 最担心的一点即是,对于大风蛇的模样特质,只是听那捕蛇人赵保说过,与张齐他们对质也是模棱两可,并没有真正确认,所以必须亲自探看,确认无误,这才安心。 如若那大风蛇并不是自己要找的眼镜王蛇,她就必须早日另想办法,也不必再拉着大伙一起一路奔波,出生入死了。 楚略听得点头道:“不错,这辨别与制药,必须由浣溪亲自去到现场才行,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沈奕安仍是有丝犹豫:“可是,浣溪他……” 这家伙,眼神闪烁不定,分明有问题! 君浣溪心头一惊,想着这一路同行,自己难道不经意露出什么破绽来,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吗? 这个妖娆男子,也许比自己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当下面色一冷,板起脸道:“废话少说,时辰不早了,现在就出发吧。” 沈奕安见她如此坚持,也只得作罢,回身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过来,那卫临风做事不近人情,却总算有些良心,他与楚略一同骑来的马匹都没有带走,那踏雪无痕自不必说,另一匹灰白颜色的马儿也是随州卫府带出的良驹,外形甚是神骏,想必脚力也是不差。 不过,有些麻烦的是,她和黄芩都不会骑马…… 楚略帮着黄芩将背囊药箱一类的物事套上马鞍,转头唤道:“浣溪与我同坐一骑,奕安带上黄芩殿后……” “不,浣溪和我一起!”沈奕安一句说完,直接将站在一旁愁眉不展的君浣溪推去马前,面前乌黑油亮的骏马,正是踏雪无痕。 “哎,我觉得楚略说得对……”君浣溪低叫一声,正要拒绝,只觉得手臂已经被他托住,微微用力,脚下一蹬,不由自主跨腿过去,直直坐在马鞍之上。 “走吧!”没等她舒一口气,沈奕安亦是翻身上马,扯了缰绳,双腿一夹,马儿嘶鸣扬蹄,朝鹫峰山北麓方向奔驰而去。 楚略不敢停留,赶紧与黄芩上得马去,几步追上,与他并辔而驰。 “沈奕安,我头昏,你骑慢一点……”马背上风声呼啸,有些刺面,连说话都只能用吼的,真是辛苦,更为辛苦的是,这个沈奕安坐在身后,手臂环绕过来,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温热的男子胸膛就贴在身后,这样的姿势,说不出的暧昧撩人,天知道她要费多大的劲,才能勉强把自己的身子与他隔开些微距离! 那边黄芩见状,着急低叫:“先生,你没事吧?” “放心,我马术好得很,你家先生不会有事的!”沈奕安回了一句,凑近她耳边,笑得极是得意,“那么紧张干嘛?我已经骑得很慢了啊,要不你以为楚略他们追得上我吗?依照踏雪平时的脚力,早把他们甩到九霄云外了!” 君浣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仍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全神戒备,尽量与他离得远一些,避开身体上的接触。 沈奕安却是身躯前倾,抽了抽鼻子,好奇问道:“浣溪,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真是见鬼,自从来了这山里,她都几天没洗澡换衣了,每日上山下山累得一身汗臭,怎么可能有什么香味?! 正要咒骂回去,侧头瞥见他唇边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忽然醒悟过来,那日在马车上对他所说的耳洞缘由,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而是一直瞅准时机,继续试探自己! “沈奕安,你这厮想女人想疯了吧,连幻觉都出来了——”冷哼一声,揶揄笑道,“专心一点,帮我把异蛇找到,你也好早些回去弘西,什么初雪表妹啊,什么第一美人啊,直接娶进门来,免得夜长梦多……” “哈哈哈……”沈奕安大笑一阵,朝向楚略的方向努下嘴道,“说到娶亲,我们几人当中,阿略年长,理应他先。” 楚略闻言,淡淡一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你自己就好,可别把我扯进去。” 当真是武林盟主,说话处事波澜不惊,冷静自持,比起当年初见,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知那一副沉稳挺拔的身躯下面,隐藏着怎样的思想与心绪? 如果,此刻是与他同乘一马,被他圈在怀中,感受是否会有所不同? 君浣溪神思微荡,转眸望过去,却见他已经收回目光,微皱双眉,直直看着前方,“奕安,就是这里么?” “真是好眼力!”沈奕安敛了笑容,低声道,“好了,我们该下马了,步行上山。” 哦,北山已经到了么? 心底有丝惶然,更有丝兴奋,血液中喜好探险的因子一下子冒出头来,挡都挡不住。 刚一下马,取了物事,楚略轻啸一声,两匹马儿即是不声不响,慢慢跑进了林子深处。 一行人等抬眼朝上,只见面前青山巍峨,云雾缭绕,树木郁郁苍苍,险峻异常。 沈奕安一指不远处的一处潺潺溪流,低声道:“走吧,我们顺着这山溪涉水而上,借此隐蔽身形,争取在天黑之前到得蛇窟。” 楚略点了点头,大步过去,随意坐在溪边石头上脱起鞋袜来。 君浣溪看得瞠目结舌,转向沈奕安,面色逐渐青白,低叫道:“什么,还要光脚行走吗?” “那是当然,你见过谁穿着鞋子在水里走路?”沈奕安看她一眼,好意安慰道,“放心,这溪流甚浅,最多到得小腿位置,不会有危险的!” “先生……”黄芩见得那两人的动作,转头担忧看她一眼,站着没动。 君浣溪朝他摆一下手,没有作声,只慢吞吞走向溪边,蹲下身去摸一下那冷凉的溪水,思来想去,却是苦无对策,一筹莫展。 ——老天,这不是拆她的台么,那双天然秀足一旦亮相,这女儿身份铁定暴露无疑! 脱,还是不脱……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八章 再度涉险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身后戏谑的男声响起:“还在磨蹭,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这溪水有点凉……”一言既出,便是暗骂自己呆笨,这个根本不是理由,阳春三月,气候回暖,此时水温能凉到哪里去,“其实我……” 搜肠刮肚,一时也想不出解困之计,不由心中焦急,四处望望,却见楚略拎着鞋子,朝自己赤脚走了过来:“来,我背你上去。” 他的裤腿已经卷至膝盖处,古铜色的小腿修长结实,只轻扫一眼,赶紧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而另一边,沈奕安亦是脱去鞋袜,微笑看她:“还是我来背比较好,阿略留点体力,等会在山上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不论是谁,被他们任何一人背在身上,身躯相贴,还不露馅!心中叫苦不迭,赶紧摆手摇头,手指摸向自己的裤腿鞋面,讪讪笑道,“我没那么娇贵,你们能下水,我自然也能……” 捏来捏去,手指却始终停在上面,并不真的去解,正自无计可施,忽然听得沈奕安一声低呼:“等下,快看那溪水……” 一瞥过去,只见那自上而下的清澈溪流忽然变得黑影幢幢,其中隐隐有着活物游动,密密麻麻,转眼便是大片,待得近了,定睛细看,不觉惊呼出声:“是……水蛇!” 不错,那蜿蜒而行,游弋水中的漆黑细长之物,不是水蛇,却是什么! “芩儿过来!”君浣溪一步过去,赶紧拉了黄芩退后几步,惊惶的同时,却是大大舒了口气,那边两人已经几下套上鞋袜,沈奕安握紧匕首,楚略却是从腰间抽出一把锋芒闪现的软剑来,均是盯着那水中蛇群,面色肃然,一眨不眨。 “贵客远道而来,怎么说也该给主人打个招呼不是,这般鬼鬼祟祟上山,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吗?” 随那冷傲话声,从溪水上方树林里倏地窜出一队蓝衣人来,数量足有好几十人之多,个个都是白布缠头,手持弯刀,而为首之人,正是那日见过的蒙哲。 奇怪,沿途骑马而行,并没有遇到任何岗哨阻截,依照楚略与沈奕安的不凡武功,自然也该耳力非常,不可能有人潜伏监视而不自知,那么这些东夷族人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不要误会,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藉此机会上山拜会贵族头人,有要事相商……”楚略收了软剑,抱拳相向。 “我族与你们汉人多年来从无交情,没什么好说的!楚略,我敬你是武林盟主,不计较你们擅闯之过,你们这就去吧!”蒙哲说罢,转身欲走。 “请留步——”君浣溪心中着急,不由自主喊出声来,现在行踪已经暴露,对方必定是处处警戒,可是,就算是硬闯,自己也是必须去那蛇窟一探究竟。 蒙哲回头一望,冷声道:“你是谁?” 君浣溪拱手行礼道:“在下姓君,是名大夫,来这北山寻觅一味药引,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蒙哲朝她上下打量一阵,几日前见过,勉强有些印象,此时对方才的回答显然不信,蹙眉道,“你要找什么药引?” “我要找……”君浣溪迟疑答道,正想随意说一个药草名字出来,忽然听得扑哧扑哧几声响动,一群火红鸟儿从林梢窜出,展翅跃上云端,少女清脆如铃的笑声随之而起,虽不见其人,其声却足以让人陶醉。 “阿哥是来找我的,蒙哲你不准为难他!” “瓦儿!”蒙哲顾不得理她,朝着那声源之处奔了过去。 花瓦儿?君浣溪微微一惊,目光望向身旁两人,楚略神情自若,朝她安慰点头,那沈奕安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俊目在她面上看来看去,笑得极是怪异。 一道娇俏的人影从树上跳 ------------ 分节阅读_第12节 下,被蓝衣人拥簇着,与蒙哲并肩而来,正是花瓦儿。 “阿哥,我正想着何时能再看见你,你就来了……”花瓦儿娇声笑着,径直朝君浣溪走过来,伸手欲牵,“走,跟我回寨子去,我让我阿爸见见你!” “瓦儿!这个人多半是汉人派来的奸细,来探听我族秘密的,你不能带他回去!”蒙哲怒意上脸,低吼一声,拦在花瓦儿身前,同时长臂一挥,那群蓝衣人即是挥动手中弯刀,来势凶猛,朝几人砍过来。 “小心!快走!”楚略叫了一声,与沈奕安一同迎了上去,短匕长剑,精光闪耀,屹然不惧,君浣溪赶紧拉了黄芩朝相反方向躲避。 这可是真刀真剑的较量,不时还传来阵阵惨叫之声,直听得头皮发麻,脚下更是发力狂奔,仓惶出逃的同时,真想回头一望两人与敌厮杀激战的动人风采,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个时候,什么都比不上逃命要紧。 四面八方吆喝四起,脚步不断,显然又来了新的东夷族人,只听得刷刷几声,几枝羽箭迅雷一般飞来,直直钉在离自己眼前的树干上,那箭尾离眉心不足三尺,还在兀自颤动不已。 ——这箭若是再偏一点,那命中之物便不是这大树,而是她这颗被老师称为聪慧过人无与伦比的小脑袋了! 君浣溪吓出一身冷汗,又听得身后追兵过来,扯过黄芩臂上的背囊,将他一把推了开去:“两个人目标太大,分头躲避,过后再汇合!” 一边利用树木隐蔽身形,一边摸向背囊插袋,还好,自己那把精钢打造的手术刀还在,此时正好用作防身,这丛林野战,比银针刺穴更具威力…… 又奔出几步,脚下不慎一滑,险些一跤摔出去,好歹扯住一根枝桠稳住去势,不想耳侧微微一痛,一枝羽箭擦着面颊直飞过去,有人在身后悍然喝道:“站住,否则下一箭要你的命!” 该死,这见鬼的鹫峰山,来此不过几日,已经是第二次经历生死关头了! 君浣溪一咬牙,收了步子,慢慢转身过来,面向来人。 数名蓝衣人手持弓箭,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不过一丈之遥,那箭尖闪着青幽幽的光芒,直直相对。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娇喝,疾奔而来的身影却是被人一把拉住,愤恨的男声随之响起,“传我命令,这些汉人擅闯我族领地,杀无赦!” 听出来了,这蒙哲对花瓦儿情愫深种,而花瓦儿却是与自己言语亲昵,难怪他一心想要自己的命…… 不是男儿身,却惹上相思债,君浣溪长叹出声,此时身前连个遮挡之物都没有,那羽箭射来,自己立时变成刺猬,这般模样,真是丑死! 正当此际,有人在顶上轻哼一声,冷笑道:“相传南医公子名满天下,本领非凡,今日一见,别的不说,这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功夫倒是一流,实在令卫某佩服!” “卫临风……” 君浣溪心头一喜,却听得他随即又道,“被人追杀逃窜的滋味不好受吧,若是开口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救你……” 什么,求他?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二十九章 落入陷阱 君浣溪慢慢抬起头,望着那树冠上银衫玉带,手摇折扇的男子,不禁为之气结,再瞥见那两道充斥着挑衅与嘲笑意味的眸光,心思却是瞬间沉静下来,挺直背脊,朝他淡然一笑。 “你以为,我君浣溪是那种威武相逼就贸然低头的人么?”眼波在他面上流转开来,宛如轻柔的春风,层层荡漾,“卫临风,你是士族大家的贵公子,是温室中静心培育的鲜花蓓蕾,自然体会不到终日为生计奔波的艰辛,那些所谓的身份名号,在你眼中固然高尚尊贵,而在我看来,却是根本无关紧要,一文不值……” “你……”卫临风身躯僵硬,一动不动,怎么回事,树下之人俊脸微仰,虽然身处险境,却是温软如玉,丰姿卓然,而那一双坦然坚定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润明媚,闪动着洞悉世情的光辉,四目相接,竟令得他心头一悸,瞬间酸痛难言。 “我虽位卑,亦有我的尊严,所以,想要我开口求你——”君浣溪顿了一下,轻轻摇头,“那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我不是……”卫临风脱口而出,尚未进行下一动作,就只见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飞一般奔过来,一把抓住君浣溪的手腕,将其直往林子深处扯去。 “阿哥,跟我来!” “瓦儿姑娘……”君浣溪低叫一声,并不愿就范,用力回扯,却是挣脱不得,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前行,略一回顾,远远见得楚略正与那蒙哲缠斗甚紧,沈奕安也是被一群蓝衣人围在当中,黄芩却是不知去向。 “站住!”卫临风不敢怠慢,纵身跃下树梢,飞奔过去阻拦,不料花瓦儿一声低喝,先前那几名搭弓射箭的东夷族人纷纷拔出腰刀,朝他劈将过来。 等他折扇飞舞,将一干人等尽数击退,再举目望去,林间白雾满布,树叶轻摇,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踪影! “临风!” 那边战局胜负已分,蒙哲不敌,带着伤兵残将败走回寨,楚略调转身形,流星一般奔了过来,手中软剑之上血花滴落,却是顾不得去理会,劈头便问:“你怎么来了?浣溪呢?” “糟糕,黄芩人不见了,到时候怎么跟浣溪交代——”沈奕安也是紧随其后,奔将过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卫临风,游目四望,愈见惊慌,“浣溪呢,他到哪里去了?!” 卫临风被两人凌厉愤然的眼神瞪得心头发颤,只是强自镇定:“我也是刚到,被几个东夷族武士缠住了,没顾得上,他应该是被花瓦儿带走了……” 奇怪,人已不在,那一双清亮的黑眸,怎么会时时萦绕在眼前? “你……”沈奕安气得嘴唇发颤,一拳重重捶在他胸口上,“你明明在现场,为何还眼睁睁看着浣溪被人带走!那个妖女,一身巫术,浣溪落在她手里,还不知道会怎样……” “喂,沈奕安,你弄清楚,我们几个才是结拜兄弟!那个姓君的,根本什么都不是!”卫临风抚着发痛的胸口,也是口不择言,气愤大叫,“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你们两个都如此失常,被迷得死死的……” “临风!”楚略一口打断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凌厉,“你,实在是胡闹!” “你……真是个混蛋!浣溪他有可能是……他是……”沈奕安更是一句话梗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好了,你们别吵了,来看看这个——”楚略低沉一声,唤回两人的神智,齐齐奔了过去。 沈奕安盯着楚略的手,那修长的指间紧握着一块破碎的布条,不由疑惑道:“这……好像是浣溪衣服上的布料……你是在哪里发现的?” 楚略点了点头,指向近旁一处灌木丛:“就在这里,估计是他自己故意留下的……”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们有路可循,追踪救人了。 三人互望一眼,微微颔首,几乎同时纵身而去。 这苍茫山林,路并不好走,更何况是毫不情愿被人拽着前行,君浣溪几次都险些跌倒,眼看越走越远,四周穿云绕雾,根本望不到尽头,急得低叫:“瓦儿姑娘,你放开,让我自己走罢!” 花瓦儿侧头过来,嘻嘻一笑:“我若是放开,阿哥就会躲得远远的,你们汉人的地方那么大,我到时候去哪里找你?!”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还有要紧事,没时间陪你耗费!”君浣溪有丝不耐,正要去掰她的手,忽然想起一事,似是不经意问道:“对了,你们在山道沿途安插了暗哨吗,怎么对我们的行踪如此了解?” 花瓦儿闻言娇笑,小手一拂,从她头发上拈了只小小的物事下来,凑到君浣溪眼前:“阿哥你看!” “这是什么——”君浣溪看着她指间的一点嫩红轻轻蠕动,像是一只昆虫,有所领悟,却佯作不解道,“是林子里的跳蚤么?” 花瓦儿随手将其弹开,垂眼说道:“这个叫相思虫,身上有异香,十里之内皆可闻到。阿哥你可别怪我,我是舍不得你,才在那晚悄悄放在你身上的……” 君浣溪听出她话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情意,心中一动,猛地握紧她的手,急切道:“瓦儿姑娘,我来鹫峰山,是有要紧事,你……可愿帮我?” 花瓦儿感觉到对面之人炽烈的目光,脸颊晕红,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来山里采药草的,这后山药草可多了,我这就带你去。” “瓦儿!”君浣溪一旦改口,便是暗骂自己卑鄙,竟然想着利用这个异族少女的纯真情感,以促成自己的目的,可是,老师和芷儿还守在封邑,眼巴巴盼着自己回去,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如此一想,语气渐渐温柔下来,“瓦儿,其实我要找的不是药草,而是……大风蛇。” “大风蛇?!老天!”花瓦儿惊得倒退一步,颤声道,“你可知道,那是我们东夷族的神物,地位仅在白蟒之下!”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悄悄潜进山来,不想惊动贵族之人——”君浣溪一眨不眨望着她,苦笑道,“我也不愿破坏贵族的规矩,可是我的恩师病痛缠身,需要这大风蛇入药治病,他老人家于我就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如今年岁已高,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继续受苦受罪,你明白么?” “阿哥,你真是个好人,可是——”花瓦儿看了一眼面前丰神俊秀的年轻男子,情思激荡,却仍是记得自己身份,犹在迟疑,“大风蛇,南山已经绝迹,只北山才有,而且只在那禁闭之所……” “如果我猜得没错,就在那蛇窟之中,是吧?”君浣溪眉间舒展,直视着她道,“瓦儿,你带我去蛇窟,好不好?只要能捕得异蛇,治愈恩师,我一辈子对你感激不尽!” “蛇窟……”花瓦儿喃喃念着,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更是晕红,十分动人,“阿哥,你还没见过我阿爸,便真要我带你去蛇窟么?” 废话,见了那头人赫丹,哪还能让自己大摇大摆去得蛇窟? 君浣溪来不及细想她的话中含意,不迭点头:“不错,带我去蛇窟,你可愿意?” 花瓦儿牵起她的手来,双颊如火,笑颜若花:“我愿意,阿哥,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不过有言在先,这洞中之物,没有我点头,你可千万别乱动,你放心,所有的一切,该是你的,便都会是你的……” “谢谢你,好瓦儿!”她只是想要眼镜王蛇而已,那洞中异宝,却真真是不屑一顾。 心思亢奋,生生压下那一丝纳闷,眼前的少女,神情怎么如此狡黠古怪?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章 春光明媚 曾经在头脑中无数次想象过北山蛇窟的景象,真正走到跟前,仍是免不了大吃一惊。 这蛇窟想必是集合了东夷族最好的能工巧匠,费尽心思与劳力修建而成,洞口足有两丈多高,其间光洁如镜,内里冷然阴森,深不可测,两旁均有蓝衣武士把守。 “三公主!”蓝衣武士见花瓦儿带了陌生男子过来,赶紧抱拳行礼,“公主可是要进去?” 花瓦儿应了一声,并不说话,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巧的铁质令牌出来,朝那蓝衣武士眼前一亮。 蓝衣武士恭敬低头,手臂一挥,守在洞口的人等尽数退开,让出道来。 “阿哥,你跟着我!” 花瓦儿面色逐渐凝重,紧紧握着她的手,义无反顾朝着那洞穴走去,君浣溪心头微颤,却是已经骑虎难下,无法回头,只盼着楚略他们能够看到自己随手撕下的布条,跟上线索,尽快寻来。 进了洞口,慢慢前行,越看越是心惊,这洞穴从外面看一片漆黑,看不清情景,进了里间,却如同进了西游记中的盘丝洞,洞里交错纵横,四通八达,真如迷宫一般,石壁上筑有托台,上面均是点着粗若人臂的巨大牛油烛,火光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将洞中各处照得一如白昼。 这蛇窟,怎么不见蛇群? 带着这样的疑问,刚一侧头,却是被花瓦儿推到一处灯火明亮的宽大洞口,一阵浓郁的香火气息迎面扑来,不觉一愣,低声相询:“瓦儿,这里是……” “这里就是我们东夷族的神庙,阿哥,我们一起去拜一拜吧。” 花瓦儿没等她回答,牵了她的手走进去,对着那正中的神像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君浣溪没听清她在念叨什么,稍微抬眼,但见澄黄色的幔布中央,一尊人首蛇身的女子神像跃然入眼,长发披肩,中有金珠银饰无数,眼角微微上扬,面目威严,容颜俊美,那盘着的蛇身上鳞片闪现微光,宛如活物,栩栩如生。 这神像,却是像极了古代神话中的女娲娘娘! 正看得心旷神怡之时,花瓦儿已经停止祷念,轻轻扯下她的衣袖:“好了,阿哥,可以起身了,我们这就去药房吧。” 药房,莫不是那眼镜王蛇所豢养之处? 君浣溪听得欣喜,连连点头,随她走向旁边一处小门,小门却与其他开放的洞口不同,过了一道竹帘,又是一道紧闭的木门,想必其中暗藏玄机,别有洞天。 不想推开洞门,里面并不见蛇影,竟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女子闺房,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壁上镶嵌着数颗圆润通透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幽惑人的光芒。 “阿哥,坐吧,先歇息一下。”花瓦儿指着那朱红帷幔的床榻,嫣然一笑,“我知道你爱干净,放心,这里的物事全是新的,没人用过。” “我身上脏,坐这里就好。”君浣溪总算记得自己此时的身份,讪讪笑了笑,寻了一张竹凳坐下,急切四望,“那个,大风蛇呢?” “阿哥莫要着急,我们先把正事做了……”花瓦儿面上微红,打开木柜,抱了一个红门匣子过来,从中又取出一只黝黑的陶罐,小心放在桌上。 看这架势,莫非是先人之物? “还有什么事,赶紧做吧!”君浣溪摇一下头,心道这东夷族的规矩真多,进个蛇窟而已,又是拜神,又是祭祖,实在麻烦。 见她摆弄那只陶罐,也没太多兴趣,只转头环顾室内景致,忽然嗅得身旁异香袭来,回眸一看,那陶罐已被打开,竟是一罐碧绿色的糊状药膏。 “这是蛇药,必须涂抹在全身各处,不能有任何遗漏——”花瓦儿见她眉心紧锁,以为不甚情愿,当即肃然道,“阿哥莫要小看我族蛇窟,这窟中毒蛇成千上万,有半数以上都是未经驯服的,被咬上一口,便是立时毙命!阿哥快把衣服脱了,我来给你抹药!” 脱衣?抹药? 老天,今日是触到什么霉头了,不是脱鞋,就是脱衣…… “瓦儿,我在想——”君浣溪欲哭无泪,勉强镇定道,“我这衣服穿得严实,抹下头颈手脚,应该行了吧?” 花瓦儿连连摇头,语气坚决:“不行,那些蛇儿的嗅觉敏锐着呢,毒牙也尖利,隔着衣服一样咬人——”看了那面色青白的男子一眼,抿唇一笑,“阿哥,我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要不我先脱,你来帮我抹药……” “哎,你先别——”君浣溪看着少女大大方方扯下束腰的布带,解着身上的衣扣,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伸手过去阻拦,不想拉扯当中,自己的腰带却是稀里糊涂被扯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阿哥,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君浣溪吓得蹲下身去,刚摸到地上的腰带,还没来得及拾起,就见眼前白影一晃,一只白腻光洁的玉足踏了过来,将她的腰带轻轻踩住。 再往上看,整一个粉嫩玉润的美人立在面前,周身仅是系着一条艳红的肚兜,别无他物,香肩半露,藕臂舒展,清影起伏,莹然流光,直把她看得生生呆住。 “阿哥,我美吗?你喜不喜欢我?”花瓦儿满意看着眼前涨红的俊脸,大着胆子过去,娇躯前倾,小手抚上那柔软的脸颊,只觉得心在胸腔之中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这个汉人阿哥的脸,比自己的还要娇嫩! “美,好瓦儿,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我也喜欢你,可是——”君浣溪别过脸去,笑得无奈,直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后退去,直至背部抵上石壁,无处可避,与那凑近上来的少女身躯紧密相贴,“瓦儿,我不行的,你别这样……” 幽香扑鼻,软玉柔绵,倘若现在换作任意一名男子,铁定是如狼似虎,直接扑过去吧! 可是,唯独她不行啊,她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阿哥,让我帮你脱衣吧,我们东夷族跟你们汉人不一样,没那么多臭规矩,我喜欢你,我愿意跟你……别担心,我说话算数,等会我一定带你去捕那大风蛇!阿哥……” 花瓦儿靠在那略显瘦削的肩上,嗅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双手颤颤上来,去拉她的胸襟,声音愈发娇柔无力:“阿哥,我们已经拜过玛姬娘娘,如果我们再在这里呆上一晚,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那个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我阿爸必定不会为难你的,你到时候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 生米……熟饭…… 君浣溪心乱如麻,听得这话,反而冷静下来,心一横,握住那不住摸索的小手,沉声道:“瓦儿,你停下来,先听我说!” “你说……”花瓦儿娇笑一声,轻柔道,“阿哥的嗓音真好听,你跟我说上十天十夜,我都听不厌的。” 君浣溪拉过那小手,将其按在自己胸前,微微用力:“瓦儿,我是真的不行,不信你摸……” 自己这胸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实际还是有些分量,一摸之下,应该有感觉的,不可能约等于无吧?!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一章 因祸得福 “阿哥,你……”花瓦儿手掌触到那温暖的胸口,面红如炙,欲要收手回去,君浣溪却是按住不放,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瓦儿,你还没感觉到吗?” 感觉?感觉什么? 掌下,微微凸起,一团饱满绵厚,不软不硬,富有弹性,这是……是…… 花瓦儿睁大了眼,瞬间惊呼出声:“天啊,你……” 君浣溪轻轻点头,将头上方巾一揭,露出满头柔长的青丝,如墨垂下,更衬得娇颜如玉,如同一朵黑暗中悄然绽放的白莲,绝美不可方物。 ------------ 分节阅读_第13节 “瓦儿,我不该瞒你,我与你一样,实是一名女子……” “什么?”花瓦儿只觉得眼前一花,脚下发软,惊得连连后退,声音发颤,“你竟然是女扮男装……骗我至此……” 想起此前自己一意追随讨好的种种行为,心里又羞又气,又是难以接受,如此俊俏斯文的汉人阿哥,竟然是一名女子假扮,这一腔少女情怀,却是竹篮打水,美梦落空,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我花瓦儿,真是好生糊涂,看错了你!” 此时看清面前之人肌肤似雪,青丝柔顺,确是一个绝美女子,不禁直骂自己糊涂,气急之际,低头瞥见自己赤裎的身子,抓了桌上的衣衫,随意一罩,转身掩面就走。 “瓦儿!别走!”君浣溪着急低叫,一把将她拉住,扳过身来,“瓦儿,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别拦着我,我恨你!我恨你!”花瓦儿不住摇头,死命挣扎,君浣溪想着近在咫尺的蛇窟,仅有一步之遥的目标,哪里肯放手,任凭那双小手在自己身上捶打不停,“瓦儿,是我不好,你骂我打我都行……” “呜呜,你坐在马车上,为什么要对我笑,笑得那么好看,我一路跟着你们,直到晚上才大着胆子到你房间找你,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可是,你为什么却是个女子……为什么啊……”花瓦儿呜咽出声,泪眼中瞥见那双充满关切的清亮黑眸,捶打的力道渐渐小了,到了最后,直接扯住她的胸襟,脸颊贴上去,胡乱拭擦。 “你知不知道,我冒着违背族规的危险带你一个外族人进蛇窟圣地,还与你一同去拜玛姬娘娘,我心里,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清楚啊?!” “瓦儿,别哭了,对不起,我道歉,我诚心向你道歉!”君浣溪见她哭得肝肠寸断,不由摇头苦笑,“我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迫于无奈才女扮男装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这般看待我……” “你……都怪我……怪我有眼无珠……”花瓦儿气得直跺脚,想来也是,自己一见着这俊俏阿哥,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觉心动,竟没有瞧出她是女子所扮。 “瓦儿,好妹子,别生气了,来,我们好好说会话——”君浣溪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小脸,怜意顿生,将她轻轻搂住,“瓦儿,我听说,你是东夷族头人最小的女儿,是东夷族最尊贵的公主,你上面有两位哥哥,每一个人都那么宠爱你……” 花瓦儿渐渐止了哭泣,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是的,阿爸和哥哥们都很疼我……” “你这样美丽,这样纯真,将来还会有一位年轻英俊的阿哥,从他们手里把你接过来,一辈子爱护你,照顾你,那个人,会天天对着你笑,比我笑得好看,他会把你当做心里的宝贝,而我——”君浣溪抚着那娇嫩如花的脸颊,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我在这个世上,只有老师和两个童儿作伴,再没有别的亲人,我在想,我做不成你的阿哥,当你的姐姐可好?” 面前之人,睁着一双清澈明媚的黑眸,那样温和柔软地看着她,其中真诚之意,却是不容置疑。 “姐姐?”花瓦儿仰起小脸,轻声道,“你真的,想做我的姐姐?” 君浣溪抱着她的纤腰,轻轻点头:“就怕你嫌弃我是个无名小卒,配不上你东夷公主的身份……” “怎么会!我早打听过了,你是汉人之中有名的四大公子,我还怕你说我高攀呢……”花瓦儿本是羞愧难当,转念想来,此事确是自己一厢情愿,根本没有征询人家意见,就连来这蛇窟神庙拜神行礼,也都是半哄半骗而来,自己也有许多不对之处,如此一来,愤愤不平的心思却是淡了。 当即双眸仰视,光彩丛生,伸手搂住君浣溪的脖子,亲热唤道:“阿姐!” “哎,好妹妹!”君浣溪答应一声,帮她将一缕垂下的秀发捋到耳后,忽然想起那有可能正追踪而来的几名男子,一个念头跃上心来,“瓦儿,姐姐我如今欠你一个俊俏阿哥,我以后一定赔你一个比我强上百倍的,你说好不好?” “我不信,没人比你更好!”花瓦儿脱口而出,想到此中语病,不禁破涕为笑。 “我是说真的,让我想想,他们谁更适合你……”那三名男子,楚略正直阳刚,沈奕安温柔风趣,卫临风冷峻不羁,各有各的特色,也说不准花瓦儿会钟意谁,然而自己呢,自己又是对谁的感觉多一点…… 正想得怔然,却听得花瓦儿幽幽道:“阿姐,你对我真好……” 君浣溪回神,拉着她的手笑道:“傻丫头,既然结为姊妹,我自然要对你好,有这么美丽出色的妹妹,我高兴着呢!” “我以往也觉得自己很美啊,可是见了阿姐,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真正的美人,不仅仅是容貌出众,就只是一个不期然的微笑,都自有一番动人气韵,“在没见过阿姐之前,我一直以为月诏国的泠月公主,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泠月公主?” “是啊,她是我表姐,不过少有来往,我都好几年没见她了……”花瓦儿见她一副不解神情,嘻嘻一笑,“不多说了,阿姐不是要那大风蛇吗,赶快脱衣服吧,我这就带你进蛇窟去!” 君浣溪大喜过望,不再迟疑,与她一道各自解去身上衣衫,仔细在身体各处抹上蛇药,如后背一类容易遗漏的地方,两人又是相互帮助,细细涂抹,这亲密的动作,惹得两人均是脸颊微红,羞涩而笑,心道若是换作一男一女,这样的环境情形,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阿姐的身子好美,看得我都移不开眼……” “去你的,别乱来!”君浣溪见她手掌作势袭向自己胸前丰盈,轻轻蹙眉,侧身躲开,“不要闹了,还有正事要办!” 在这蛇窟之中耽误甚久,那几人一直找不到自己,不知会不会与东夷族人发生冲突,引发事端? 他们几个,在这巫术充斥的异族,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不知不觉,心里的牵挂,已经那样深重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二章 假戏真做 这样的担忧,一直维持到两人手持捕蛇工具,真正踏进蛇窟的那一刹,便是再也顾不上了。 先前花瓦儿的说法,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推翻了,成千上万条毒蛇?岂止!那宽敞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主洞穴,四周分布着纵横交错的支穴,满壁满地不住蠕动的长蛇,被那牛油巨烛照得清清楚楚,起码是几十上百万之多! 一面强自镇定,战战兢兢朝前走着,一面听着花瓦儿一路指指点点,介绍着种类名称,什么青丝竹、七步蛇、牛角蛇、百节蛇、赤尾镖、五花蛇,诸如此类,几乎都是未曾听闻的蛇名。 行至一处洞口,花瓦儿捏着一根引蛇管,滴溜溜吹了一阵,前方东北角一条大蛇迅速游了过来,黑身白颈,头部扁平膨大,高高昂起,呼呼作响。 “阿姐,是它么?” 君浣溪盯紧了那条大蛇,身子轻颤,拳头握紧,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点头,是它,就是它,自己梦寐以求的眼镜王蛇! 花瓦儿会意,小手一扬,一只灰白布袋此时随即朝蛇头甩去,那蛇尚未回神,头部已被蒙住,袋中异香渐浓,凶猛不再,蛇身顿时软了下来。 见得同伴被捕,蛇群尽数围拢过来,头颈高昂,微有怒意,花瓦儿美目一瞪,轻吹蛇管,刺耳的声音响起,众蛇均是垂下头颈,无奈退开。 君浣溪大喜过望,过去帮着将昏迷的大蛇尽数装入袋中,刚一弄妥,听见一阵奇异声响,却如树干撞击石壁一般。 抬眼一看,离两人不远的前方,一处巨大的青色石台之上,一团白影缓缓升起,竟然在洞穴顶部飞速游离,转瞬到得两人头顶上方,原来是一条罕见的白色巨蟒,又粗又长,见头不见尾,蛇眼漆黑,散发着清冷骇人的光芒。 “啊,这就是你所说的白蟒么?怕是有一两百岁了吧?!”君浣溪惊得低叫一声,停驻不动,这巨蟒,比起前世在动物园所见蟒蛇,大了不止两倍,那蛇头足有一个冬瓜那么大,只怕是已经快要成精变人了。 “是的,这是我东夷族的守护之神,我阿爸说,它今年刚好两百岁!”花瓦儿抱住那俯冲下来的蛇身,亲热摩挲几下,再轻柔拍了拍,那白蟒识得小主人,也不为难,只点了点头,扭动着庞大的身躯,重新游回石台去了。 那石台上,还有一团狭长的物事,隐隐泛着白光,花瓦儿牵着君浣溪走过去,拾起那物事,慢慢裹了起来。 君浣溪看着那半透明状的圆形中空物事,伸手一摸,触感很是柔软厚实,不觉奇道:“这是什么?” “这是蛇皮啊,白蟒正好是今天脱皮,刚脱下来,还温热着呢——”花瓦儿抬头答着,瞥见她高高竖起的衣领,眼珠一转,忽然笑道,“阿姐,天气渐渐热了,你这衣领还束得老高,不怕憋着难受吗?” 君浣溪叹气道:“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男人的喉结,只好时时掩起来,不让人看见……” 花瓦儿好奇道:“你扮男子,还要扮很久吗?” 君浣溪笑道:“这个也说不准,至少还有几年吧……”等到老师安享晚年,两个少年长大成人,学会一技之长,她再想办法去寻找回归之路。 “这么美的身子,却要遮掩起来,真是可惜啦——”花瓦儿摇了摇头,灵机一动,笑道,“既然阿姐已经决定了,我这做妹妹的,再怎样也该想法帮帮你,你等着……” 说罢,拿了蛇皮,在君浣溪面颊颈上比划一阵,再左右看看,轻唤一声,手臂轻挥,一条银色小蛇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转眼游上她的肩膀。 花瓦儿微微一笑,左手一探,两根手指已经钳住了银蛇的头颈,右手却是从腰间取出一根短短的竹管来,伸到那银蛇口边,手指稍微用力,那银蛇即是一口咬住,蛇口之中有丝丝银线流进竹管。 料得那竹管盛得差不多了,花瓦儿手指轻弹,银蛇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落在蛇群之中,慢慢游离不见了。 君浣溪看得呆住,却见她掂一下手中的白蟒蛇皮,抽出靴边竖插的匕首来,略一思索,裁出大小相仿的数片来,又从竹管里倒出一点银蛇汁液,涂抹上去,嘻嘻一笑:“好了,阿姐,我给你变一个戏法,美貌阿姐立时变为俊俏阿哥,只要不像方才那样脱光衣服,保管没人会怀疑!” “瓦儿,这是……”君浣溪心有所悟,不觉哑然失笑,这个小丫头,莫非是要给自己做一个假喉结?可是这颜色不对啊,别人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了! “阿姐,难道你不相信我么?”花瓦儿得意笑着,伸手过来,将那一片蛇皮仔细贴在她的喉咙之上,“阿姐有所不知,白蟒的蛇皮是罕见之物,遇物随物,遇色变色,而银铃儿口中的汁液无毒无味,黏性极强,一旦粘上,却是不能轻易揭下,有这两样物事,你以后在外行走,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好的东西?君浣溪啧啧称奇,等她一一弄好,方才笑道:“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做男人了?” 花瓦儿抬眼笑道:“阿姐不用担心,还是可以取的,只要浸在温水里泡上两个时辰,自然就掉下来了。” 君浣溪听得放下心来,喜道:“瓦儿,这回我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 花瓦儿将竹管盖好,会同剩余的蛇皮一起递到她手上:“阿姐说什么客套话,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帮你那是应该的……” 君浣溪心中感激,也不再多说,与她再次回到药房,开始割肉取胆制药,虽然药箱在黄芩那里,不过还好,她背囊里也有一些可用的工具,加上花瓦儿生火烧水,在一旁悉心相助,又过得几个时辰,便是大功告成。 欢呼一声,正小心将粗制过后的药丸装入瓷瓶之中,忽然见得花瓦儿走近那床榻,将原本整洁的被褥尽数弄乱,然后卷起衣袖,对着自己白腻的手腕一匕首刺去。 “瓦儿!你发什么疯!”君浣溪吓得扑了过去,一把抓住那正在滴血的手腕,撕了内衫包扎裹好,蹙眉望她,“瓦儿,你做什么?!” “阿姐别着急,等下阿爸他们看到,以为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就不会为难你了——”花瓦儿看了一眼那粉色榻上殷红的血渍,抿唇笑道,“蒙哲对我纠缠得紧,这样也让他早点死心!” “可是,他们迟早会知道,到时候我走了,你怎么办……” “阿姐放心,我阿爸平时最疼我的,我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花瓦儿拍下她的肩膀,胸有成竹,柔声安慰道,“外面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我们准备出去吧!” “好,我们出去!” 两人相携而出,刚走到洞门口,就见外间已经是天色微亮,一大队人马齐聚一堂,全神贯注,正着急盯着洞门,一见她们出来,赶紧围合上来。 “瓦儿!” “浣溪!” 花瓦儿看着那飞奔而来的几名男子,除了蒙哲朝着自己的方向,另外几名男子均是直直奔向身边的君浣溪,心急如焚,“浣溪,你没事吧?” 这应该便是两人方才在洞中提到的那几名候选人了,不过,他们的眼里,好像只有那恢复男子装扮的阿姐,可一点没有注意到她哦! 有趣,真是有趣,要不让她来捣捣乱,试探一下…… 君浣溪闻言摇了摇头,正要回答,花瓦儿却是娇声一笑,率先行动,侧身搂住了她的纤腰:“阿哥当然没事,只是有些劳累,歇息一下就好了,可是我就有事了……” “你……”君浣溪听出她语句中的一丝暧昧来,不禁失笑,“你有什么事?” “你还好意思说——”花瓦儿似是害羞,含笑贴近她的耳朵,声音不大,却是足以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你昨晚那么用力,人家身子这会还痛呢……” “瓦儿,你……” 这个丫头,说话可真是大胆,没见蒙哲那杀人般的眼神,几乎要将她大卸八块,狂吞入腹,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那几名男子,面色怎么那么奇怪,尤其是那个沈奕安,俊脸苍白,失魂落魄,目光幽怨而起,像是她欠了他家百万两银子似的…… ——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三章 见面大礼 正觉得奇怪,突然听得一声高叫:“头人有令,请三公主回寨歇息,另请蒙哲大人带卫公子一行去往大殿议事——” “等下,我不回寨子!”花瓦儿微微蹙眉,握紧了君浣溪的手,坚决道,“我要跟阿哥一道过去!” “瓦儿!你……”蒙哲一个箭步过来,瞪着她身边之人,怒目相向,“这汉人小子瘦不吧唧,弱不禁风的,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如此维护?”越说越是愤怒,忍不住一掌朝那俊秀的脸颊挥过去。 花瓦儿见状惊叫出声:“蒙哲,该死!你敢……” 君浣溪眼见那一掌呼呼而来,哪里躲避得开,眨眼之间,就见得三只长臂几乎同时伸来,挡在自己面前,出手相救。 是他们…… 楚略和沈奕安,自不必说,那个卫临风,怎么也跳出来护卫自己? “卫临风,你是存心要与我作对吗?!”蒙哲收回手来,气得面色灰败,浑身发抖,以他一人之力,怎么敌得过这三大高手的合力抗击,也只能是不甘而退,这情场战场双双失意的心境状态,一览无遗。 卫临风轻哼一声,淡然道:“不是我想与你作对,只不过他是——”侧头看了一眼君浣溪,咬唇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你伤到他。” 君浣溪微微一怔,这话说的不甚情愿,轻易就能听出来,还有,自己不是处处惹他生厌么,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朋友了? 来不及多想,举目四望,就已经发现不对,朝着楚略低声询问:“芩儿呢,怎么没看见他?” 楚略浓眉稍皱,摇头道:“我们也没看见他,估计是逃到山里迷了路……” 见她神情郁郁,又道:“蒙哲方才已经答应我们帮助寻找,东夷族人生性直率,从无假话,你放心,我们先去见了头人,等下再一同去找他!” 君浣溪点了点头,黄芩平时处事谨慎沉稳,这性子最像自己,并且有楚略的保证,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花瓦儿见她没事,放下心来,拉着她朝着前方一处略高的坡地走去,“走吧,阿哥,我带你去见我阿爸,还有我的家人,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蒙哲一脸阴霾,挥手让一干蓝衣侍卫让路放行,楚略与卫临风对视一眼,赶紧跟上,沈奕安却是慢慢吞吞,落在后面。 楚略觉出不对,回头相唤:“奕安,你怎么了?” 沈奕安抬眼望一下走在前方的那道挺秀身影,苦涩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岔了……”想岔了那人的性别,自己几乎已经笃定他是女子假扮,这一路过来,满腔热情与满腹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可是,怎么一夜之间,就完全变了模样?! 他,君浣溪,真是男子吗…… 楚略叹口气,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好了,别多想了,走吧。” 从蛇窟过去,走不多久,便是到了一处平缓的山头,眼前景致豁然开朗,一座天然紫色条石砌成的结构类似于堡垒的房舍渐渐呈现,森严壁垒,让人不禁心生赞叹。 君浣溪边走边看,只见这山寨内围很是宽敞,既有高大雄伟的殿堂,也有环绕其中的长廊,想必是整座寨子的核心部位,而外围则是屋宇众多,分区划立,应该是给族人居住生活所用。 到了大殿,并没看到想象中高高在上的朝堂景象,却见一位花白须发的紫袍老人坐在正中首位,白布缠头,颈项之上戴着明晃晃的银圈,左耳上还垂着一只金环,看见一行人进来,稍微一抬手,示意众人在堂下入座,那手指上巨硕的祖母绿扳指,也是青得直逼人眼。 老人身旁站着两名年轻男子,面容相似,高大威武,衣着一青一黄,都是精美华贵,显出不平凡的身份来。 这三位,应该就是花瓦儿的父亲与兄长吧?! 自己身为男子装扮,却在人家父兄面前与其牵手并肩,行为亲昵,实在有违礼数…… ------------ 分节阅读_第14节 如此想着,轻轻放开手去,谁料花瓦儿却是小手一伸,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瓦儿,你……” 花瓦儿朝着她微微一笑:“阿哥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那两名年轻男子看得分明,对着两人连瞪几眼,面色愤愤不平。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开口大笑之人却是那东夷头人赫丹,“卫公子的朋友,也就是我赫丹的朋友,诸位先前与蒙哲之间有些误会,不要介意,请随便坐——” 待得众人行礼道谢,一一就座之后,赫丹抚须一笑,转向花瓦儿与君浣溪,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眼神一凛,“瓦儿,这位就是你带进蛇窟之人么?” “是的,阿爸,他是君浣溪。”花瓦儿双眸含情,面带羞涩,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又道,“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带他进蛇窟的,阿爸你不能为难他!” “君浣溪?”赫丹朝那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你便是四大公子之首,漓南君浣溪?” 君浣溪再次用力,总算抽回手来,恭敬行礼:“君浣溪见过头人!” 赫丹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身边急急过来一名红衣妇人,手里捧着一只陶罐和一团粉色物事,凑到他耳边嘀咕一阵,赫丹听得双眉皱起,啪的一掌击在椅子扶手上,“胡闹!真是胡闹!” 堂下众人不知他因何动怒,正面面相觑,赫丹却是腾的一声站起,指着花瓦儿低吼道:“瓦儿,我问你,你带他进了蛇窟也就罢了,却为何杀了本族灵蛇,还与他……你真是太过分了!” 君浣溪认出那陶罐正是自己盛放那眼镜王蛇所剩蛇骨蛇皮之物,而那粉色物事,依稀记得是那药房榻上的被单,上面一抹暗红清晰可见! 这个瓦儿,真是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头人,其实这个可以解释的……” 话没说完,便被花瓦儿一口打断:“不用解释什么,阿哥已经是我的男人,是阿爸未来的女婿,难道区区一条大风蛇,阿爸都舍不得送出去吗?” 赫丹握紧了拳头,瞪视着两人:“你……你们做的好事!瓦儿,我问你,本族有这样多的青年男子对你宠爱有加,你却非要选这个汉人小子吗?” 花瓦儿仰起小脸,丝毫不惧:“我就是喜欢他,我会等着他回来娶我……” 赫丹听得一怔,朝君浣溪怒道:“什么?你占了我女儿的清白,竟然还要她等你,你难道不愿意现在就娶她?还要等什么,等多久?” “我……”衣袖被花瓦儿悄然一拉,瞥见她挤眉弄眼的神情,心有所悟,沉吟答道,“启禀头人,浣溪家中尚有伤病不断的恩师,等着我手中的药丸解除病症,我必须先回漓南处理完毕之后,再回来迎娶瓦儿!” 瓦儿的暗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先让自己离开,过后她再来好好劝解说服,收拾残局? “好一个先回漓南,过后再回来迎娶!”赫丹不知是想到什么,嘿嘿冷笑,忽然一挥手,“来人,带君公子一行前往客房休息,瓦儿留下来,我还有话问你!” “阿爸!”花瓦儿不满叫着,想跟着君浣溪而去,无奈被两名兄长死命拉住,只得眼睁睁看着一行人等随那蓝衣侍卫出门远去。 众人被带至一间还算雅致的屋子,刚进屋,还没来不及打量周围环境,就被人一把抓住:“浣溪,你真的……真的跟那花瓦儿做了……” 手腕被捏得生痛,不由朝那肇事之人蹙眉望去,这个沈奕安,方才在大殿一直闷不吭声,这会却来逞什么能? “奕安,你做什么?快放开,有话好好说……”楚略一步过来,掰开他紧握的大手,飞快看了君浣溪一眼,将那紧咬双唇之人推到屋子另一处,“好了,大家一起来想想,被困在这寨中,毒蛇与巫术充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沈奕安被楚略按住,面色发白,仍是紧紧盯着她:“你说话,你们是不是真的已经……” “我们……”君浣溪眉头一皱,对于他的神情有丝不解,看了看四周无人,正待解释,偏偏一个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还有什么好问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半日一夜,自然是好事促成了,我说奕安,你是不是也对那花瓦儿生了兴趣,不然这么着急干嘛?” 这个卫临风,说话还是如此尖酸刻薄,君浣溪瞪他一眼,也难得再解释,没好气道:“是,一切皆如你们所闻所见,我昨晚当神仙去了,爽得要命!满意了吧?!” 说罢,也不理屋中众人,转身就走,这胸腔之中无端憋闷得慌,只想着去到门口透一口气,迎面却是撞上一人。 “啊,对不起……” “见过君公子,这是头人送给公子的见面礼,请君公子笑纳!”红衣妇人看清是她,双手奉上一只大红木匣。 “是什么?”君浣溪心中烦躁,警戒顿失,刚随手打开,一道金光飞一般弹出,手背立时一片冰凉。 “浣溪,不要!” “阿哥,别开!” 几乎同时,几道身影抢了上来,着急大吼。 君浣溪只觉得手背剧痛,头昏目眩,低头一看,那金色之物已经钻入皮肤之中,尾部一翘,瞬间消失不见。 老天,是蛊虫!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四章 心意绵绵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君浣溪只觉得眼前发黑,想努力保持清醒,为己搭脉诊断,却终是无法强撑,直直向下滑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抢先扶住了她,意识消失的刹那,入眼的是双焦虑、担忧、自责等等情绪交织错陈的眼眸,怎么回事,一向沉稳冷静的楚略,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态…… “浣溪!浣溪!”向来清朗的嗓音,此时亦是微微发颤,紧张莫名。 “我……”胸口发闷,疲惫闭上双眼,好累,就这样沉睡吧。 楚略面色一沉,随即将那昏迷之人打横抱起,走向屋中的床榻:“别慌,先让三公主看看,这是什么物事?” “都怪我,晚来一步……” 花瓦儿连连自责,拉着君浣溪的手,亦步亦趋跟上,红衣妇人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门口两名男子,手中空空,微怔出神。 沈奕安瞥了卫临风一眼,那伸出的双手慢慢收回手来,自己担心他实属正常,可是这个临风,怎么也对浣溪如此紧张,难道他也…… 顾不得多想,赶紧跟着走到床边,楚略已经将人小心放在榻上,其余人等均是围拢过去。 只见花瓦儿皱着眉头,查探下她的鼻息脉搏,又扯开她的衣领,松掉腰带,使之气息畅通,略一思索,急急唤道:“楚大侠,那匣子还在么?” 楚略飞身过去,在门口拾起那红衣妇人未曾带走的匣子,送到花瓦儿面前,花瓦儿一把抓过来,翻来覆去细看,又凑到鼻前深深一嗅,面色顿变:“糟了,是噬心虫!” “噬心虫,这是什么?”三人闻言一惊,皆是不解望向她。 花瓦儿叹了口气,扯开榻上薄被,盖在那昏迷不醒之人身上,神情立时变得沉重:“估计我阿爸是怕阿哥走了便不再回来,于是给他下了这噬心虫蛊,这是我东夷族十分厉害的一种蛊,虫儿进入人体血脉,先行休眠,被施之人不会有何异常感觉,但是倘若三月之内不得解除,虫儿就会渐渐苏醒,一点一点顺着血肉钻心而去,直至啃噬整个心脏,令被施之人狂乱痛楚而亡。” “你那阿爸,真是歹毒!”沈奕安怒不可赦,一拳击在床榻之上,看着榻上之人苍白的俊脸,只觉得心疼难耐,不管他是男是女,自己那份关爱与怜惜,却是怎么也消除不了。 “唉,浣溪不是这种人,赫丹头人想多了——”楚略看她一眼,忽然正色道,“素闻三公主深得头人巫术真传,这蛊毒应该可以解吧?” 花瓦儿愁眉不展,轻轻摇头:“这噬心虫蛊,是我阿爸专门对付族内大奸大恶之人所用,全族只有我阿爸才知晓破解之术,连我两名哥哥都不曾习得,我却是一无所知!”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粒小巧的药丸,喂进君浣溪口中,又帮她在背上轻揉几下,方才向几人说道:“我这药丸有些功效,可以帮助阿哥早点清醒,你们好好守着他,我去想办法!” 走到门边,忽又转头回来,往榻上之人深情一望,幽然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直默然不语的卫临风长声一叹:“都说夷女多情,此话真是一点不假,这个小子实在有福气!” “不错,这个花瓦儿看起来对浣溪一片痴情,应该会想办法救他的,别担心了,还是计划一下浣溪醒来之后,大家怎么离开吧——”楚略眉头微皱,负手走去窗前,看了一阵,转头道,“临风,你与骥东郡太守曾经前来拜会过这东夷头人,你对这山寨四周地形可曾熟悉?” “到过之处,大致记得十之八九……”卫临风跟过去,对着窗外景物设置,指指点点,与他小声谈论起来。 沈奕安没有理会两人,而是走到床前坐下,伸手过去,想要替那榻上之人捻一下被褥,口中也是低低唤着:“浣溪……” 手臂伸到半空,倏地停住不动,目光死死盯着那人敞开的衣领,那里,颈项如雪,柔美非常,喉咙正中微有凸起,男子体征全然呈现! 浣溪,他真是……男子?! 面上顿时青白一片,不敢再细看,只得硬生生把目光调回,撤向他处,强自忍着那心底微微发疼的感觉,一时竟是痴了。 君浣溪睁眼的刹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怔愣的俊脸,轻咳一声,哑然失笑:“沈奕安,你在发什么呆,跟个傻子似的?” “浣溪,你醒了!”沈奕安顾不上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你现在感觉怎样?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君浣溪摇了摇头,慢慢坐起身来,面不改色理好领口,束好腰带,看一眼凑近过来的两名男子,再回想一下昏迷之前的情形,微怔道:“瓦儿来过了,是不是?她对这个,怎么说?” “花瓦儿说,这是噬心虫……”楚略将花瓦儿先前所说一字不漏重复一遍,君浣溪听得轻轻点头,抚一下被袭的手背,毫无异感,光洁如初,没有一点伤痕,探一下自己脉搏,也没什么不妥。 ——吞噬血肉,钻心而入,这噬心虫,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想来想去,不得其解。 昨夜一宿未眠,如今成了病号,理所当然昏昏入睡,那三人就在屋里守着,半步不敢离开,一直睡到日头渐渐西斜,这才又醒转过来。 睁眼一看,花瓦儿仍是一去不返,未见回归,据说其间有两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妇人端了茶水吃食过来,众人谈虎色变,哪里敢用,只是强自忍着。 那几人身怀武功,可以用内力调息,忍住饥饿感受,可是君浣溪就不行了,在蛇窟之时就已经是饥肠辘辘,如此折腾一番,便更是腹中空虚,眼冒金星,闻着桌上饭菜的香气,却哪里忍得? “反正都是个死,就让我当个饱死鬼吧!”跳下床去,还没走近,就被楚略和沈奕安双双拦住,无奈之下,只得转向那立在一旁的卫临风,“那个,卫公子,若那饭菜真的有毒,我这祸害一除,你东士便是居于三大公子首位,岂不甚好!怎么样,帮我把这两人弄开吧?” 卫临风看她一眼,轻哼一声,没有说话,却是转身而出。 君浣溪看得愣住,一时忘了动作,哦,这人瞬间翻脸,脾气来了,当真又是说走就走啊? 过不多时,却见他又悄然归来,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事,递到她面前,声音冷漠如昔:“拿去!” 君浣溪疑惑打开,竟是一只食盒,有饭有菜,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直看得食指大动,眉开眼笑:“哈哈,卫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举世无双的大好人!” 就算他讨厌自己,也不至于下毒吧,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快朵颐,只不过,方才这话,说得实在顺口,却想不起是从哪里听来的…… 卫临风冷着一张俊脸,背过身去,继续与楚略研究对策。 楚略回头看一眼那吃得高兴的人儿,笑着问他:“这饭菜是哪里来的?” 卫临风头也不抬,随意答道:“赫丹的专属膳房。” “膳房?”沈奕安瞥他一眼,静默一阵,半晌,方才涩然道,“临风莫非是做了一回梁上君子?这传出去,可真是天下奇闻!” 君浣溪听得双目圆睁,一口饭菜含在嘴里,半天咽不下去,这个卫临风,怎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善良了? 那个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五章 一筹莫展 卫临风带回来的饭菜,也就是她一个人的分量,加上早就饥饿难耐,哪里还顾得上谦让,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放下空空如也的食盒,不好意思看了看那盯着自己的三人,自嘲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会这样饿,本来是想给你们留点的,没想到一下子就吃光了……” 楚略神情淡然,率先开口:“没事,我们不饿。” “是啊,我们不饿的。”另外两人也是随声附和。 楚略想了一下,又道:“浣溪,你的医术闻名天宇,能否自己诊治这蛊虫?” 君浣溪看一下自己的手背,轻轻摇头:“所谓术业有专攻,我只会看病与制药,对于这巫蛊之术实则一窍不通,都不知从何治起……” 说过之后,众人都是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奕安低声说道:“浣溪,那个花瓦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瓦儿?”刚刚吃得饱胀,难免有丝怔愣,不明所以,“瓦儿怎么了?” 卫临风嘿嘿笑道:“不会吧,人家对你可是一片痴情,你不会就这样算了吧?莫非你也想如我这般,被人家的老爹一路追杀,要知道,我只是无意一瞥,你可是真正占尽……” 说到这里,俊目瞪她一眼,似是鄙夷,又似是不满。 君浣溪回过神来,眼望众人,微微笑道:“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对待瓦儿的,一辈子对她好……” ——对于这可爱至真的少女,做姐姐的自然会好好爱护怜惜,这还用说吗? 楚略看她一眼,点头道:“男儿大丈夫,是该有此担当。” 沈奕安闻言色变,别过脸去。 卫临风却是哼了一声,又道:“那你可知道这东夷族的婚嫁规矩?普通女子都还好说,象花瓦儿这样身份尊贵的公主,做她的夫婿,是必须入赘的!” 原来,他们是在担心这个,入赘…… 君浣溪点头,闷闷道:“当时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这个,倒也不是问题。” ——以后瓦儿真正找到她中意的男子,自然会入赘夷家,在这青山绿水间幸福生活,不过眼前这三人,似乎就有些麻烦了,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应该都不会愿意吧,看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几句说完,又是无语,今晚这气氛,怎么这样奇怪? 窗外已然夜深,屋内也是一片静寂,好在桌上烛火已经燃尽,只外间长廊顶上悬挂的竹笼灯,散发着一缕清幽的光芒。 几名男子坐在屋里有一句没一句搭话,黑暗中没人理会榻上的她,自然也乐得清闲,想到那已经到手的药丸,不禁暗自得意,只是自己体内的蛊虫,失踪的黄芩,让人免不了有丝烦闷。 唉,瓦儿久去不返,也不知寻到解救之法没有? 还有,那个蒙哲是否说话算数,真是在尽心尽力寻找芩儿…… 迷迷糊糊想着,正当半梦半醒之际,忽然被一阵急切而又压抑的敲门之声惊起。 揉一下眼,叩声依旧,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有人敲门! “是谁?”楚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请开门,奴婢奉三公主之命而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 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瞬间跳了进来,转身飞快把门关上,一边喘气一边道:“君公子在哪里?三公主让奴婢带话给君公子……” 君浣溪直起身来,沉声道:“我是君浣溪,你说你是三公主派来的人,有何证据?” 那婢女想了一下,低声道:“三公主说,她有一个阿姐,美丽聪明,举世无双,公主在想,什么时候介绍给诸位公子认识认识……” 阿姐?众所周知,她只有两名兄长,哪里有什么姐姐,这个阿姐,却是说的自己…… “那个,咳,咳……”君浣溪再无怀疑,又怕旁人听出端倪来,赶紧轻咳几声,把话岔开:“三公主没事吧,她那边情况如何?” 婢女听出她话中的关切之意,很是开心,赶紧道:“君公子放心,公主虽然被头人禁足不能过来,但是她没事,头人并未处罚为难……”停顿一下,又道,“三公主命奴婢前来,是有话带给君公子,请公子不要着急,那蛊虫的事情,公主会想办法破解,请公子一行先行下山暂避,等过些日子头人怒气消退,再带着解药来与公子汇合。” “这……”沈奕安的声音响起,有丝迟疑,“假若你家公主一直被禁足,或是根本找不到解药,那我们岂不是要空等?那蛊虫休眠只有三个月,而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卫临风却是轻笑:“人家公主会尽全力的,要不以后就只能当寡……”嘿嘿一声,及时收口,但是那个字眼,众人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君浣溪朝他发声的方向瞪了一眼,没有作声,却听得楚略沉稳道:“回复你家公主,就依她所说,我们明日一早即向头人辞行下山,在南山下农户家等她,三日之内,若是她不能及时赴约,便去随州卫府相会……” 婢女应道:“是,奴婢这就禀报公主。” 说罢抬眼一望,见得屋外天色微亮,朝众人施了一礼,急急而去。 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公主请君公子好好保重,不要担心。” 君浣溪自然是点头答允。 听着脚步远去,楚略这才朝向卫临风道:“临风,这里条件简陋,不便浣溪休养,随州距此不远,我们只好借你府邸暂时落脚,我自作主张,你不会介意吧?” 卫临风笑道:“本来就是要请你们去的,我娘的寿宴 ------------ 分节阅读_第15节 ,你们这两个干儿子可是一定要参加的,到时候好好热闹一番,她老人家一直念叨,当真见了你们,不知道有多欢喜……” 说到此处,语气不自觉放柔许多,刹那间的真情流露,只听得君浣溪心头一颤,老师的生日也是快到了,自己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回返? 等到天色大亮,众人一道去向那头人赫丹辞行,谁知他却是避而不见,只一名蓝衣侍卫出来传话:“头人请君公子务必谨记,这三月之期并非儿戏,早去早回,好自为之!” 好一个三月之期! 一行人等在山下等了几日,那花瓦儿果然未能前来,失踪的黄芩也是没有一点讯息。 君浣溪心中烦躁渐生,在院坝里来回踱步,却是苦无对策。 自己在此异世生活多年,从无差错,一向以冷静沉着而自得,不想此回出师未捷,损兵折将,就这样回去,如何向老师交代? 时至今日,除了同去随州,好像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是…… 随州,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踏入……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六章 刮目相看 又等了几日,还是没有消息,君浣溪迫于无奈,在众人的催促下,见得解药无望,黄芩无踪,只得随之东行,去往四十里外的随州城中等候消息。 一进随州城门,楚略便以有事为由,撇开众人,独自而去。 君浣溪也不在意,他是武林盟主,自然事务繁忙,这鹫峰山之行已经耽误他不少时间精力,自己早就歉意良多,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 卫临风虽为地主,却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带他们进了卫府就自己忙去,不见踪影,只沈奕安步步紧随,对她小心顾惜,直到进了客房,安顿下来。 君浣溪心下感动,忽然想起一事,只随意问道:“对了,你在那鹫峰山可曾查探到铜矿的消息?” “铜矿?”沈奕安看她一眼,苦笑道,“我在山上数日,不是捕蛇,就是寻人,哪里还顾得上找什么铜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哦……”君浣溪垂下眼帘,只淡淡应了一声,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此时心中担忧甚多,却是无力细想,任其消散逝去。 沈奕安也不说话,只陪着她在房中聊天喝茶,感受着难得的安详气氛。 过不多时,便有丫鬟来唤,说是卫老夫人有请。 这随州卫府,乃是前朝士族大家,人口众多,虽说到了这一代已然衰败没落,但是基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原则,再加上这卫老夫人原是当朝已故皇后的表妹,与宇文皇室多少沾亲带故,所以在随州,乃至骥东,甚至天宇,都是响当当的大家族。 而卫老夫人,自其夫君安定侯卫络英年早逝之后,更成了撑起这大家族的关键人物,共育有五女一子,卫临风是唯一的继承人,在府中被视作珍宝,地位甚高,又是才华出众,尚未及冠,就已经被宇文皇帝下诏世袭侯位,却被他以母亲体弱多病为由,执意留在随州,一拖几年,迟迟不肯进京上任。 一路听得沈奕安说起,方才明白卫临风的性格由来,生在如此环境,想不骄纵孤傲都难! 被丫鬟领着进了一间正屋,屋内居中软榻之上倚坐一人,发色花白,雍容华贵,身上还搭着一条宽大的镂花薄毯,一见两人进来,便是温和笑道:“奕安,干娘想你得紧,你为何来了半日,还要干娘派人去请,才肯过来?” 沈奕安闻言微惊,赶紧上前行礼道:“干娘勿怪,先前初到府中,听闻干娘尚在午睡,奕安不便打搅,正说晚膳之前过来请安,不想干娘竟是先派人过来了,确是奕安的不是,还望干娘不要责怪。” 君浣溪在一旁听得好笑,这个酸人,说话还是那么文绉绉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和阿略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怪你做什么——”卫老夫人侧了侧头,目光转向他身边的君浣溪,上下打量,又是好奇又是欣喜,更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这就是风儿口中的南医公子么,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俊俏?不对不对,根本就是个大美人啊!”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君浣溪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君浣溪见过夫人,夫人说笑了。” “你是风儿的好朋友,别叫那么生疏,叫我伯母吧。”卫老夫人微微一笑,招手唤道,“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是,伯母。”一下子荣升为好朋友,实在有些受宠若惊,缓步走上前去,距她一尺之遥站住,正待说话,却是隐隐闻得面前之人身上一缕药香。 扳指一数,天麻、独活、杜仲、附子,都是治疗脉络瘀阻,筋骨失养之症,再看一下她倚坐的姿态,盖得严严实实的薄毯,心有所悟,这卫老夫人,莫非…… 唤声得罪,伸过手去,轻轻搭上她的腕脉,不觉微怔出声:“伯母,你……” “奕安没告诉你吗?”卫老夫人看一眼不远处的沈奕安,涩然一笑,“我前些年大病一场,风儿寻遍这骥东名医为我诊治,人是救回来了,只是这腿脚就不利索了,成了个废人……” 君浣溪应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又探了体温,数了心跳,查了舌苔,综合各方面的表象思索一阵,方才点头道:“伯母谈吐清晰,这中风的症状,不算太严重,汤药调理辅以按摩理疗,半年之内,应有小成。” “君公子真的能治我这瘫病?”卫老夫人大喜过望,眼眶一红,却是落下泪来,“这些年来,我真是做梦都想着自己能下地走路……” 听得她声音哽咽,沈奕安急急安慰道:“干娘放心,浣溪的医术在天宇那是出了名的,他说能好,就一定能好!” “伯母叫我浣溪就好。”君浣溪轻轻点头,“我先给你扎两针试试,等下再重新开个方子……” 转头唤人去客房中拿来背囊,取出备用银针,卷起衣袖,瞟了沈奕安一眼,后者会意,朝卫老夫人施了一礼,去向门外等候。 君浣溪掀开薄毯,神情自然地解开卫老夫人的裤腿,在各处紧要穴位上扎下银针,轻轻捻动针尾。 一炷香时辰过去,君浣溪收了银针,为她整理好被服,轻笑道:“伯母感觉怎样?” 卫老夫人微微诧异道:“有一点热乎乎的,真是奇怪……” 君浣溪点了点头,走向案几前,招呼丫鬟取来纸笔,略一思忖,刷刷开了药方,这药方大体续用方才嗅到的几味药物,只不过查缺补漏,微有改动,要知道治疗中风瘫痪的病症,中医针灸辅以汤药送服,效果甚佳,而自己的老师君正彦,正是此中国手! 刚写下最后一字,眼前黑影一闪,有人倾身凑了过来,欣喜若狂:“你说我母亲还能下地走路,这是真的吗?” 正是卫临风! 想着那一饭之恩,不觉面上放柔,放下毛笔,轻轻点头:“假以时日,应该可以。”只是,颇有些费时费力,很是麻烦,自己可不愿担此重任…… 一声过后,双肩已是被人紧紧抓住,那力道凶猛得几乎掐进了她的皮肉,眼里的光芒也是足以与盛放的焰火媲美,只见他大张着嘴,怪异发声:“啊?哈哈!” 他武功在身,自己却怎么承受得住,不觉紧蹙秀眉,低声呼痛,同时一个念头在心底闪现,这般着急担忧的神态,好生眼熟,似乎是在很多年前,在不知何处见过…… “临风!”沈奕安疾步过来,用力扯开他的手,一副护卫的姿态,“你手脚轻些,浣溪受不住!” “我没事。”君浣溪答应着,揉一下肩膀,唇边努力扯出一个略显虚假的笑容,“卫公子一片孝心,浣溪实在感动……”真是佩服自己,肩骨都要被他捏碎了,却还笑得出来! “对不起——”卫临风顺势放开手,却是低喃一声,直直看着她,一揖到底,“君公子,以往多有得罪,望勿介意,我卫临风在此诚挚相求,请你治好我的母亲,让她恢复如初,得享安乐。” 这态度的转变,直把君浣溪看得呆住,面前这深深鞠躬,眼睛里透露着谦卑与柔顺情绪的男子,真是那个傲慢自得不可一世的卫临风吗? 见她不语,卫临风微微抬头,目光如水,满是期冀与热切:“请你……” 那一双眼眸,再无平日的霸道锋利,却只是一个儿子为了病重的母亲而对于医生的诚挚恳求,直直投射过来,映入她的心底。 心底一百个不愿意,却是不由自主沉浸在那至纯尽孝的情感之中,忍不住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七章 阴差阳错 不知不觉,黑夜来临。 忙活一整日,终于得以空闲下来,在廊前站立一阵,听得外间一片静寂,这才关门闭窗,待得检查无误之后,一步一步走向屋中那只大大的木桶。 木桶之中,是温暖适度的热水,加上自己白天在园中随意采摘的鲜嫩花瓣,热浪袭来,满室清淡浅薄的幽香。 摘去方巾,扯掉一身束缚,袍服散落一地,看了一眼搭在桶边木凳上的干净衣衫,将那白璧无暇的身子缓缓泡入热水之中。 好舒服啊,暖洋洋的温软包裹周身,毛孔尽数敞开,身心皆是欢叫舒畅起来。 白天亲自守着为卫老夫人煎了药,扎了针,以独创的手法按摩腿部,又初步制定出一整套复健计划,真是累得够呛,此时被热水一泡,顿时瘫软无力,靠在那桶壁之上,几乎就要沉沉睡去。 真想睡一会,就一会…… 可是,这是随州卫府,可不是自己在封邑的医馆,哪里能够说睡就睡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理智与感性相互争斗正紧,几乎就要放弃了,平日冷静自持的性子总算勉强发出指令,含糊低咒一声,直起身来,懒懒将自己洗刷一遍,慢腾腾出了木桶,换上内衫,尚在系弄衣带之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唤:“浣溪,你睡了么?” 脑中正是一团浆糊,被这倏然一唤,惊得朝前一扑。 这屋中只有一盏油灯,置于靠外的桌上,而沐浴之处正是朝里的床榻附近,越往内越黑,在这屋中没住两日,其间物件摆设并不熟悉,此时却不知踢中了什么,脚趾间一阵剧痛,痛得直吸凉气,犹是立时捂紧口唇,也是抑制不住,轻微出声。 “浣溪,出了什么事,开门,快开门!”外间之人听得异声,早已按捺不住,大手在门板上啪啪拍打个不停。 该死,还嫌害她不够惨么,这架势,莫非是想把整个卫府的人都吵醒,都跑来看她倒霉的模样?! “我没事,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带着丝丝缕缕怒气,冷然喊出一句,低身去抚撞痛的脚趾,可以预料,不是淤青就是红肿,这个沈奕安,夜半三更来敲什么门,可真是个灾星! 方才那一声痛呼,生生入耳,此时对于屋内之人的回答,沈奕安哪里肯信,拍门力道逐渐加大:“浣溪,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快开门!” “都说我睡下了,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知趣!”君浣溪匆匆套上外衫,朝那门口沉声喊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我想找你说说话……” “你……”君浣溪气得一阵头昏,脚趾间传来的痛楚一波一波袭来,令得她忍不住低吼,“沈奕安,滚回你的屋子去,别来烦我!” “浣溪……我……”沈奕安倚在门边,痛苦低喃,低头瞥见手中的酒壶,苦笑一声,又仰头灌下一口。 从未想过,一向眼高过顶的自己,居然会为了一名男子,心慌意乱,夜不能寐。 只是想过来见他一面,说几句话而已,都那么难,那么令他厌恶吗? 也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那个千娇百媚的东夷公主,他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在他眼中,便是再无他人…… “浣溪,你为何,不是女子……”喃喃喊出一句,扶着那墙壁,慢慢朝来处走去。 没走两步,就遇上了阻挡,一只手臂过来,将他一把扶住,清冷的男子嗓音伴着冷笑随之即来:“怎么,吃了闭门羹?” “你……走开!”沈奕安一掌挥去,却是被来人飞速抓住衣袖。 “沈奕安,你清醒些吧!”卫临风生气低吼,扯掉他手中的酒壶,把他几步推到花园之中,借着如水的月光,看清面前之人一脸的失落,更是怒气上扬,“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往日那个光彩照人的西商公子,就是这般模样吗?” “你别管我,让我好好静一静……”沈奕安烦闷推开他,跌跌撞撞朝前而去。 “奕安,你,对他可是——”背后传来一声唤,有些迟疑,却逐渐趋向肯定,“可是动了情?!” “你胡说什么!”沈奕安身躯一震,亦不回头,只站住不动,微微喘气,“我身心正常得很,怎会有此同性之恋?!” “是吗?”卫临风冷冷一笑,低沉道,“这一路而来,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心思,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奕安,你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知不知道?!身为结拜兄弟,我劝你一句,早些醒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我……”心底尚有一丝小小的侥幸,他有耳洞,他体态柔弱,他从来不肯与人同寝,他身上那么多疑点,或者自己应该找他好好证实下,即使是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可会是女子? 如若,他是个她…… 想到这里,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上冲去,转身即往那灯光微弱的房间奔去。 “沈奕安,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要做什么?!”卫临风一把将他拉住,力道之大,竟是无法挣脱。 “卫临风,你少管,我要去见他,我去问个明白!” “你是不是疯了!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卫临风一时气急,来不及多想,一掌劈向他的后颈,长臂一伸,及时架起那软软倒下之人,朝另一侧的客房走去。 屋内,一灯如豆。 君浣溪理好衣衫,立在门口,听得外间哐当一声,似是什么瓷器被摔得粉碎,接下来,又好像是有人在低声争执不停。 这个沈奕安,到底在做什么? 并不愿理会,但是,那一双眼,为何总在脑海中出现,异光闪动,神采莫名? 莫非自己对他…… 狠狠甩一下头,试图甩去心头那一丝怅然,可是身不随心,双手却是抵在门上,稍一用力,拉开门闩。 那一声门响,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分外震耳,也震醒了迷茫的神智。 夜晚闭门不出是自己一向坚持的原则,却为何,总是在为他开门? 难道,自己对这个花样美男,并不是那么厌恶,而是另有…… “你……还在吗?”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脾气,这回深夜造访,应该不会像上次在客栈一样,只是因为无聊吧,难道真的有什么要事? 而自己,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一撞,从而迁怒于他,也实在不合情理。 未闻回音,一脚迈出,缓行几步,朝着那笼罩在深浓夜色下的庭院,又是一声轻唤:“有没有人在?” 寻觅一阵,呼唤数声,仍是丝毫没有回应,想必人已经去得远了。 心底有淡淡的失望,正欲转身回屋,面前的光线却是被一道庞大的黑影全然覆盖,血腥之气迎面而来。 “啊——”惊叫就要出口,这声名在外的随州卫府,居然也有刺客吗? “别怕,是我……”低沉的男声及时响起,却不若平日的清朗,显得暗哑如斯,沉重的身躯站立不住,只手撑在门框上,才勉强控制住没朝她倒下来。 是楚略! 他,受伤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八章 接近真相 一声过后,他本能地退避,似乎不愿意让她洁净的衣衫沾染到他身上的尘埃与血渍。 君浣溪却是本能迎上,架住他斜斜撑在门框上的手臂,一旦触及,异物横陈的感觉令她骤然一惊,借助廊前微弱的光线,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臂上竟是还紧紧抱着一人。 “这是……”正值低声询问之际,楚略已经把那人朝她面前一送。 君浣溪迟疑去接,待到看清那清秀的眉眼,熟悉的身形,以及那时刻挂在手臂的药箱,一下子惊得呆住,纵使一向冷静自持,此时也是禁不住热泪簇簇而落。 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黄芩! 可是,他为何昏迷不醒…… 来不及多想,楚略已经抱着黄芩大步踏进房门,直至床榻,将其小心放了上去。 君浣溪呆滞一瞬,也是跟着匆匆而入,扑向榻上的少年,急急伸手朝他鼻端探去,但觉气息稍弱,却还算平稳,摸索查看一阵,身上也未见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楚略,谢谢你!”感激道了一声谢,替黄芩拉上薄被盖好,随即转向面前略显疲惫的男子,榻前灯光稍暗,一时看不出他伤在哪里,“你……” “放心,他只是下山的时候被震昏了,没事,你帮他看看,我先回房……”楚略说罢,转身走出几步,一只纤手过来,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你受伤了,给我看看。” 话声沉静,带着一丝担忧。 楚略心中一暖,回头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我回去自己裹一下就好……” “给我看看,我是大夫,自然我说了算!”君浣溪加重了语气,微微动怒,那样蹒跚的脚步,迟滞的气息,她岂有不明之理,能让武功不凡的他如此控制不住的,怎么可能是小伤?! 不等他做出确切回答,已经将人推到灯光明亮处,按坐在凳上,纤长的手指伸向他的领口,开始一一解除他胸前的盘扣。 随着那轻缓的动作,清新悠然的香气近在咫尺,扑鼻而来,惹得男子心头一颤,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吧?同为男子,他的气味,怎么就那般好闻…… 压下心中遐想,微微喘一口气,强自镇定,提醒道:“伤……在后肩。” 君浣溪应了一声,拉开他的外衫里衣,剥去上半身所有的束缚,持灯围绕一照,不觉低叫出来:“你……怎会这样?!” 那赤裎的后背上方,直直插着两支漆黑的羽箭,没入其中,箭尾已经被折断,只露了箭杆头子出来,其间点点血渍,触目惊心,手臂肘间,也 ------------ 分节阅读_第16节 是无数擦伤,多不胜数。 令她惊颤出声的,却并非这箭伤,而是那古铜色的强健身躯之上,尽是细碎的旧痕,大大小小,星星点点,布满周身各处,几乎不成人形。 “吓着你了么?”楚略已经见惯不怪,只侧一下身,朝她抱歉笑笑。 “没有。”君浣溪沉声答着,瞅一眼那箭矢周围的血痕,还好,血色鲜红,这箭尖没有喂毒。 过去拎来榻前的药箱,取出工具药物备用,又将一卷厚实布帕裹成圆筒递去他面前,直接便道,“咬住,我要帮你拔箭。” 楚略微微蹙眉,摇头避开,低沉道:“不用,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这个男人,倒真是硬气…… 君浣溪微微一笑,有心一试,干脆连熏香麻醉,银针止痛等等步骤都一并省略,直接端来方才置于桶边未用的小盆温水,取了干净布帕浸湿,擦去血污,再以火焰炙烤过的手术刀轻轻拨动其中一支箭头,使之与血肉分离,缓缓取出,接下来即是另一支。 随那拔箭的过程,楚略身躯微颤,薄唇紧咬,额上蓦然淌出一层细密汗珠,却是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来。 好样的,铁骨铮铮,这般强韧的意志,倒是平生仅见,君浣溪暗自赞叹,也不再为难,丢开断箭,一边沉着止血,包裹伤处,一边不解问道,“这两日,你去了哪里?” “鹫峰山。” “什么?”君浣溪手指一抖,停住动作,“你竟然帮手也不带一个,单枪匹马就闯上山去?!你真是……” 他去鹫峰山,莫非是为了求取她所中蛊虫之解药? 这个人,做什么都是默默无声,不求人知…… “奕安一心照顾你,临风也有他府中的事情,所以我——”楚略面色未变,迎上她不满的目光,语气平常无奇,“我虽独自前往,却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只是没想到会遇上你家童儿,真是大幸……” 芩儿…… 君浣溪随他话声,朝那榻上之人望上一眼,心有所悟:“你是为了护卫芩儿,才遭受这一身伤痕……”要不,以他的身手,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楚略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一点小伤,要不了命的。” 君浣溪刚好洒上消炎药粉,包扎完毕,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气得推他一把:“你这人,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看看这些骇人的印记,将来不把你心仪的女子给吓跑才怪……” “心仪的女子?”楚略闻言愕然,继而自嘲一笑,“我这四处游荡,自由惯了的人,哪里有什么心仪女子……” 君浣溪哼了一声,自然而然替他整理衣衫,心中却在寻思,要不要配制一些去痕生肌的药膏,让他时时带在身边,将来自己不在之时,也可随意取用…… 将来…… 是啊,鹫峰山之行已经初见成效,只等瓦儿送来蛊虫解药,再大致治得卫老夫人的瘫病,不远的将来,自己定是要回归漓南的。 习惯了他们的陪伴,归去的那一日,怕是会有些不舍吧? 即使不舍,却又如何…… “哎,浣溪……” 耳边传来暗哑的轻唤,拉回她游荡已远的神智,有丝怔愣望他:“什么?” 楚略只朝她的手掌努下嘴,却是笑而不答。 君浣溪瞥见他的神情,不明所以,低头一看,顿时脸颊微红,自己竟是双手按在他赤裎的胸前,不住摩挲着那些已经泛白的伤痕印记! “那个,我走神了……”不迭收回手来,无措后退,这一世,还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老天,自己怎么会如此豪放,竟然在男人的胸膛上摸来摸去,不知道方才有没有碰到那处暗红的突起? 还有,没了衣料的隔阻,这手掌之下的触感,竟是该死的好…… 一时大骇,仓惶转身,借着整理药箱之机,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好了,你回房好好歇息,记得每日过来换药。” 背后低沉答应一声,接下来便是悉悉索索穿衣的声响,君浣溪等了半晌,并没有等到他起身离去,却听得脚步过来,男子温热的气息缓缓靠近,略显迟疑:“浣溪,你……” “嗯?”忍住窘态,缓然回头。 “我想问你……”楚略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停留在她的颈部,虽是背光而对,但因为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却能轻易看清一切景象,那里,有些奇怪…… 他在看什么? 君浣溪随他目光,无意识往颈上一摸,心中一个激灵,那突起之物,怎么软下来了?! 糟糕,热水!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三十九章 半卷残书 “浣溪——”就在她愣神之际,楚略又是一声轻唤,健硕的身躯缓缓靠近,“你怎么了……” “我……”君浣溪扯住领口,后退一步,心中如同敲鼓一般,七上八下。 他看到了?他是不是看到了?! 这隐藏已久的女儿身,就要在今夜被全然揭露了吗,心有不甘啊…… “姑……”榻上疑惑一声,对她而言,却如救命神祗,天籁一般。 “芩儿,你醒了!”君浣溪撇开楚略,飞一般奔了过去,扑到榻前,搭上腕间脉搏,望向那迷蒙睁眼的少年,“芩儿,你觉得怎样?” 黄芩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两人,渐渐恢复神智:“先生,我没事。” “你呀,莫名失踪,真把我急坏了!”君浣溪抚着他许是被荆棘枝叶擦伤的脸颊,心疼不已,赶紧为他消毒上药,“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我那天和先生分开以后,只顾躲避弓箭,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摔昏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找了个山洞躲起来,心想等天亮了再去找你们,没想到……”没想到天亮之后,竟是漫山遍野,一片空寂,真把他吓坏了…… 黄芩喘一口气,又道:“我小心避开那些毒蛇虫蚁,好不容易到了那王庭外围,不想惊动了东夷族的士兵,我一路逃窜,然后就撞到了那个什么三公主……” “瓦儿?!”君浣溪微微一惊,“你遇到了瓦儿?” 黄芩点头道:“是她把我藏起来,然后派人送我下山,送行的侍女刚走,就出来那个叫做蒙哲的凶悍男子,带着一大队人,非说我偷了他们蛇窟中的至宝,要抓我回去,我吓得赶紧飞跑,幸好这个时候,楚大哥及时出现,把那蒙哲打退了,带我下山……” 君浣溪感激朝楚略望上一眼,也不多说,又转向黄芩:“瓦儿,那三公主,跟你说什么没有?” 瓦儿,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没和黄芩一起下山? 黄芩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青色布包,递了过去:“这个,是那三公主给先生的,三公主十分慎重,还让我发誓,一定要亲手交给先生,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 “住口——”君浣溪一把捂住他的嘴,嗔怒道,“别瞎说,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没你的安全来得重要!” 黄芩裂嘴一笑,慢慢合眼,君浣溪知道他这几日甚是劳累,替他除去外衫,脱了鞋袜,让他好好安睡,然后执起布包,走向楚略。 “一起来看看吧。” “这个是……”楚略盯着她手中的布包,生怕有什么不妥,直觉伸手来取,“给我,我先看看!” “既然是瓦儿言明给我的东西,应该没有问题。”君浣溪随手递过去,与他一同走到桌前,瞥见他一脸凝重的神情,不由哈哈笑道,“你太紧张了,不就是个小小布包吗,难不成会有飞刀暗箭射出,或是爬出一条剧毒蜈蚣来?” 楚略仍旧不放心,将布包放在桌上,高大的身躯将身后之人完全挡住,小心翼翼,层层解开,一眼瞥见包中之物,不觉惊愕出声:“咦,怎么是……” “是什么?”君浣溪趁他微微侧身的动作,挤到桌前,就着油灯的光亮,看清那散开的布料当中,一本薄薄的书册静静躺在其中。 奇怪,这个瓦儿,送一本书给她做什么? “东夷秘笈?”君浣溪喃喃念着书页上的几个大字,拿起随手一翻,细看几行,突然啊的一声叫出来,“楚略,这是东夷族的巫蛊之术!” 随她翻书的动作,一张信笺飘然坠落,楚略手疾眼快,一把捞起,只轻扫一眼,即是递去她面前:“给你的。” 君浣溪接过来,仔细读完,略微遗憾道:“是瓦儿,她没有拿到解药——”见得男子瞬间沉郁变色的俊脸,暗自感动,轻声笑道,“她只好再次进了蛇窟,偷了这本奇书出来,让我自行学习,这上面,有那噬心虫蛊的解除之法!” “太好了!事不宜迟,你快些研习,早一日破解,也免得受苦。”楚略长长舒一口气,看着她手中书卷,叹道,“浣溪,这个花瓦儿,对你真是痴心一片!” “是啊,瓦儿她,真是个好女孩……”君浣溪点下头,想着这情深意重的异族少女,不觉心生怅然,只可惜,自己不是男子…… 叹一口气,再往后粗略一翻,越看越是心惊,书中除了详尽记载一些巫蛊之术的制作与解除之法,竟然还录有东夷王庭特有的催眠秘术,相比之下,花瓦儿当初使出的眼儿媚,却不过是沧海一粟,实在太小儿科了! 但是,后面半卷秘术,只有起式,未见记载破冰之法,却是好生怪异…… 再一看卷尾,一行朱红字迹匆匆而就,显得触目惊心:“阿哥,此卷本是我族蛇窟洞藏奇书,原文的末尾由于早年族乱战争,已被污损,故此法慎用,切记!望阿哥珍视善存,下回见面之时,再予归还。” 傻瓦儿,书可以归还,这一份真心浓情,她却要怎么还…… 院中远远一声鸡鸣,惊醒了她迷乱的思绪,眼见窗外天色灰蒙,渐渐泛白,不觉心头一诧,这时间过得飞快,自己竟是与他共处了一夜! 还好,有芩儿在,倒不算是孤男寡女…… 抬眼之际,看到男子眼帘下的深晕,以及嘴唇周围一圈青色的胡茬,心中微疼,当即扯起他的手臂,直往门外推去:“好了,黄芩没事了,我也没事了,你赶紧回房去睡觉,午时过后再过来,我还要检查伤口。” 一番命令式的话语,从那粉艳的丹唇逐字吐出,浸入心底,竟是说不出的温暖甘甜。 好久,都没被人这样关心过了,这感觉,真好…… 楚略回头看看那倚在门口之人,眼光放柔,胸中千思万绪,只化为低沉一声:“你身子弱,也要好好歇着。” 君浣溪微笑应声,随即进屋关门,急步朝着那榻上的背囊而去,还好,芩儿的苏醒,及时止住了他查探的来势,这颈上之物,下回要千万小心了……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遮住了一室温暖的光亮,门外的男子揉一下肩头,眉目舒展,漫步而去。 生平第一次,发觉这受伤的感觉,并不那么糟糕! 不过,好似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过去了……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章 深情告白 重新弄好喉结,没过多久,天色便是大亮。 过去榻前,又为黄芩仔细检查一遍,他身上并无大碍,除了脸颊手臂微有擦伤之外,也就是脚踝处稍微红肿,想必是从山上跌落所伤,敷些药膏,几天就好。 正靠在床柱上闭目浅眠,房外传来礼貌轻唤,却是丫鬟端了洗漱用具过来,倒是正好,让她请来府中管家,收拾出相邻的房间,给黄芩另外安排一个住处。 “秦管家,真是多有麻烦。” “哪里,哪里,君公子若有需要,直接吩咐便是,无需客气。” 看着管家行礼告退,呆了一阵,这才慢慢悠悠开始洗漱,这年轻的身躯,一宿未眠倒也不觉多累,只是身子稍微有些发懒,想着那即将而来的针灸治疗,勉力打起精神,推门出去。 心中正在寻思,那卫老夫人生辰将至,相识是缘,自己应该送份什么贺礼,忽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道颀长身影翩然显现。 “浣溪,早……” “奕安?”微怔一下,看着那略显青白的面容,随即问道,“昨晚做什么去了,脸色这样差,没睡好吗?” “我,睡得还好……”沈奕安直直看她,却是苦笑,昨晚?昨晚自己一心查明真相,关键时刻却是被半路杀出的卫临风一掌劈昏过去,也就睡了个把时辰,便是醒转过来,想到已是深夜,不便再去,在房中呆坐到天亮。 今日一早撇开卫临风,急急过来,也是这个原因,自己已经陷入疯狂了,不问清楚,真是茶饭不思,好不甘心,浣溪,他到底是男是女…… “奕安,你怎么了?干嘛盯着我看?”眼前男子的目光热烈而专注,君浣溪疑惑伸出手来,抚向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记得自己出门之前,是好好洗过脸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么,他到底在看什么? “没,没有,你脸上很干净——”肌肤如雪,吹弹即破,沈奕安暗地补充一句,想到这里,心头倏地一突,他的皮肤,比女子还娇嫩,他的身形,比女子还纤秀,还有这双小手,如此细腻柔弱,宛如世间最精致的白瓷一般,他怎么可能不是…… “浣溪,我想问你……” 看着他眸中忽然大盛的光芒,倾斜过来的身躯,君浣溪蓦然一怔,心有所悟,这样的眼神,前世并不曾陌生,沈奕安,莫非他对自己动了情…… 可是,自己此时正是男子身份啊,难不成他有断袖之癖,还是因为他看出了什么…… 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赶紧后退一大步,戒备望着眼前之人,联想到他最近几日的异常举止,只觉得胸中雷动,心跳乱七八糟,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你身子抖什么?浣溪,你在害怕?你是怕我么?”沈奕安一步一步过来,逼近身前,微微喘息,突然抓住她的手,“浣溪,别怕我,我没有恶意……” 是的,先前在客栈初遇,假扮文弱,确是存了戏弄之心,但是经过这一路相知相随,对他,早已没有恶意,有的,只是这日复一日愈加深重的满腔柔情…… “奕安,你放开我,你是不是在梦游啊,一大清早的,你发哪门子疯?!”君浣溪强自镇定,使劲去掰他的手指,“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算什么,传出去让人笑死!” “我不放,就是不放,浣溪,你听着,今天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什么鬼话,我不想听!” 别看这人斯斯文文,力道竟是该死的大,令她丝毫挣脱不得,怎么会这样? 女扮男装时日已久,大部分时候都是将自己当做男人,总觉得男人能做的事情,自己也能,至少,在心理上,是从无畏惧的…… 而此时此刻,面对那强行压制过来的男性身躯,这才真正体会到男人与女人力量的悬殊,他是男人,而自己,却是女人。 “沈奕安,你到底,要说什么?”忽然之间,心底涌起一阵慌乱,如斯脆弱,自己为何要到这落后的朝代来,辛苦求生,任人欺负?她本该是那青春年少,无忧无虑的医学院毕业生,有着春花一般灿烂的美丽岁月,在那个繁华如织的现代社会,工作,生活,结婚,生子……那样的人生,才是圆满啊! 为什么,会有这莫名的星相大变,会有这该死的穿越?! 她其实,一直过得好累,一直在强撑,一直希望,能够有个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可以停歇……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清雅小脸,沈奕安骤然一惊,微微松开一点力道,颓然道:“浣溪,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样生疏敌视的眼神,会让他觉得,自己在伤害他,可是,实际上,他只想好好关心他,照顾他,爱护他…… “那我该如何看你?”君浣溪冷笑一声,眼中的脆弱一闪而过,逐渐拾起坚强的外壳,层层包裹起来,不留余地,闭一下眼,再次睁开之时,浅淡的表情已是化作渐涨的烈焰,冲天而出—— “沈奕安,你最近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变了,变得那么奇怪,你是鸣凤山庄少庄主啊,不是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你该有你自己的事情,你的鹫峰山铜矿,你的经商货运通道,那些都是你该想该做的,而不是把时间精力放在我这个无谓之人身上,我身上没有故事,没有秘密,用不着你来探究!” “我不是!浣溪,我不是——”沈奕安低喃一声,双眉紧蹙,深深凝望着她,终于,将心底那一句话唤了出来,“浣溪,我喜欢你,我爱上了你,所以,我才会这样痛苦……” 什么,他在说什么? 君浣溪只觉得一口气屏住了,直到涨得胸口微微发痛,这才低叫:“我……不信……” “是真的!我说不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知道我就想时时看着你,守着你,你失踪的时候,我真是六神无主,急得发狂!浣溪——”沈奕安停顿一下,深深动容,“我多么希望你是女子,我可以放开手脚,肆无忌惮地爱你……” 他说,他爱她,怎么会这样? 他爱她…… 眼眶一热,心防瞬间瓦解,完了,面对如此绝色男子,谁能不心动…… “浣溪,你——”见她眼中晶莹闪动,惊喜着,迟疑着,大手抚上那俊秀绝伦的眉眼,低低叹道,“如若你是女子,你可会接纳我?” “我……”他的目光,温柔如许,专情如斯,实在让人不舍移开眼去,更不舍说出拒绝的话来,不能否认,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被生生惹出,一发不可收拾。 见她相对而视,启唇欲语,沈奕安大着胆子,上前轻拥着她,下一句随之又来:“你心中,可曾有我?” 霞光初照,清风袭来,一切如梦如幻,这个妖精美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是那般绝美出尘,要命的蛊惑,要命的迷人! 西商公子,沈奕安…… 也许,这一路同行,自己早已将他放在心里而不自知…… 然而此时,她,要不要承认身份,要不要伸手过去,与他相携相牵,两情缱绻?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一章 宛如一梦 此时此刻,似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只迷蒙记起,自己是女子,而他是男人,只须轻轻伸手 ------------ 分节阅读_第17节 过去,便可触及到他的轻怜蜜爱,温柔缠绵。 这是梦吧,真想就这样一直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之中,永远不要醒来…… “奕安……”再次闭眼,掂量着心底对他的感觉,只觉得有些恍惚,有丝迟疑,真的就这样接受他了吗?这后果,自己可是愿意全然承受? 凝望那一脸期冀的俊颜,略过那一丝不确定,略过那模糊闪现的身影,终是心底愈加柔软,就要束手就擒。 “浣溪,你说,我听着的……”沈奕安瞅见眼前之人欲语还休的模样,却是眉目带笑,胸中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他对自己,也不是一意漠视,全无感情吧?! 想到此处,心头暗自庆幸,自己这放手一搏,竟是要逼出他的真实心意来了么? 掌心微微浸出汗意,惶恐突起,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君浣溪聚拢心思,缓缓睁眼,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我本不想骗你,我其实……” 实在不习惯这样坦诚事实的语气,不由得秀眉紧蹙,思忖着接下来的字句,然而不远处一声冷笑,却是惊扰了红尘梦中人的满心痴嗔—— “奕安,你昨晚睡得不好,现在还迷糊着吧——”卫临风一身青袍玉带,大步行来,直接抓住沈奕安的手臂,将之拉离她的身边,“你看你,明明在发热,还一大早过来打搅君公子,真是,快跟我回去……” “临风,你走开!我是有正事与浣溪说……”沈奕安哪里肯依,急急撇开,“浣溪,别信他,我清醒得很!” 卫临风面色一沉,冷声道:“你是真的病了,还病得不轻,赶紧跟我回房去,你的家人寻你来了,正在你房中等着呢!” “家人?你少骗我!卫临风,我以往什么事情都可以任由你做主,但是今天不行,你放开我,我……过后再跟你解释……” 只差一点,她就要说出来了…… 君浣溪立在一旁,看着面前纠缠不休的两名男子,心底有丝失落,有丝惘然,更有一丝微微松了口气的感觉。 方才美色当前,情思迷乱,不能自己,一味沉醉在他温柔的眸光之中,几乎就要将自己性别的秘密执意说出,而此时,被卫临风这一打断,瞬间退避,恢复清明。 罢了,还真该感谢卫临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否则自己真是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在何处,稀里糊涂就要许人心意,平日的冷静自持,全都抛去九霄云外了! 缓然摇头,轻声一叹,即是举步回走。 沈奕安避过卫临风的遏制,一步跳开,见得那人逐渐淡去的神采,转身欲退的举动,心头一凛,着急低叫:“浣溪,别走!” 那迫切的嗓音,听在耳中,却是满含情意,一时间,相识的点点滴滴尽数涌上心来,他的笑,他的好,他的痴,他的真,无一不在脑海中流淌…… 君浣溪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侧头看他,眼波流动,心底亦有些许不舍,或者,该给他一次机会,另找时间单独相处,来好好说说这个问题? “奕哥哥……”一声娇媚的女子轻唤,打断她纷乱的思绪。 抬眼一看,一名粉衣少女裙带飘飞,款款前行,随那轻巧灵动的脚步,长袖舒展如羽翼般一路滑过低矮花丛,发鬓上的金珠玉佩叮铛作响,笑声清脆甜美,若花间精灵,翩然乘风而来。 当真是人在远外,声已倾心;人在近前,颜愈动人。 这曼影佳音,一旦入眼进耳,整个人都是暗地怔愣,心驰神往,如此美丽出色的少女,与花瓦儿有得一拼,莫非是卫临风的五位姐姐之一?可是,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少一些,而且,她唤他奕哥哥…… ——这少女,她,到底是谁? “初雪,不是让你在房中好好休息吗?”卫临风一声道出,即是迎了上去,看着那笑颜如花的少女,剑眉紧蹙,呵护之情溢于言表,“你连夜赶路,舟车劳顿,即便是为了早早见到你家表哥,也不至于不顾自己身子吧?!我不是说了么,我一找到他,就带他去你那里,你怎的如此着急……” “临风哥哥,我不累,我见你久久不回,我闲着没事,就自己出门来了——”少女说罢,望向那怔在当场的沈奕安,满面羞赧,微微一笑,“奕哥哥……” “初雪,你……怎么来了?”沈奕安看着突然到来的少女,心底暗叫糟糕,正因为面前之人,自己才义无反顾逃离弘西,漓南骥东走了个遍,好不容易来到卫府安顿下来,不想她竟是追随而至…… “奕安!初雪是专程来找你的,你给我好好招呼!”卫临风狠狠瞪他一眼,继而转向一旁不语的君浣溪,轻声笑道,“君公子,忘了给你介绍,这是奕安的表妹,云初雪,她为了奕安,可是单身一人,千里迢迢从弘西赶来,这份痴心,真是让人感动啊……” 哦,她就是那个初雪表妹,弘西第一美人…… 这番我见犹怜的姿态,连身为女子的自己都是心生仰慕,更何况是那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子,沈奕安? 轻轻一眼,即是又后退一步,静静看着那白衣男子,只见他的神色先是惊诧,接着变为默然,随即丹唇一抿,认命似的走上前去,低声埋怨:“你自幼身子不好,这回出门可是带足了药物?怎么不多跟几个随从?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姨丈他们交代?” 一连串的担忧发问,令得云初雪面生红晕,满足低笑:“奕哥哥,我没事,能够见到你,就什么都好了,你总会好好照顾我的,是不是?” “我——”沈奕安张了张嘴,被身后之人重重一撞,无奈叹道,“是,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而浣溪,只能下一回再去找他了…… 这算是什么,青梅竹马,久别重逢? 君浣溪淡淡一笑,看向那花前树下,男子白衣胜雪,少女粉衫如霞,温言细语,站在一处,有如明珠美玉,对映成彰,只将旁人看得呆住,除了艳羡之外,却又如何? 此时眼中心底,尽是少女身上那一片眩如春花的粉色,相形之下,更显出自己一身肃穆青灰,朴实无华。 他们,才是般配的一对啊…… 方才的恍惚心动,那只是自己多情的一梦,既然是梦,终将消失殆尽,不留痕迹。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之后,渐渐后退,直至树林深处,再一次做回那冷静自持的南医公子,君浣溪……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二章 戏点鸳鸯 树林里,晨风拂面,吹散了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淡淡一笑,即是朝屋舍方向走去。 今日,是一个好天气,适合郊游,漫步山林。 忽然之间,想到自己可以送卫老夫人什么生辰礼物了,在这卫府小住几日,几乎没见那老人家出过房门,究其实,所缺所差,不过是一架舒适好用的轮椅…… “君公子,请留步。”背后一声轻唤,止住她的脚步,是卫临风。 心事纷纷而起,居然忘了还有这个人跟在背后,他,大概也不愿留在原地,做那超级亮堂的大灯泡吧? “卫公子,有事吗?”转身过去,懒懒应了一句,看着面前之人略为得意的眼眸,想起方才的意乱情迷,一时间,真不知是该感谢他,还是该厌恶他…… “你……”卫临风凑近过来,盯着她的一双美目,仔细查看,低声相询,“你……没事吧?” 那双眼,还是那般沉静凝然,黑白分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而,真是什么都没发生吗?他明明看见,他们两人,靠得那么近,举止亲昵,他敢说,如果他晚来一步,沈奕安肯定已经将其搂在怀中,肆意而为了。 想到那样的情形,心里就跟刚吃进一只苍蝇,恶心得要命,憋堵得要命! 可是,看到他眼底一丝柔弱,看到那随即转身而去的落寞身影,自己为何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当然没事。”君浣溪皱一下眉头,对于他的询问有些不明所以,“卫公子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行一步……” 今天的事情还真不少,要去给卫老夫人针灸按摩,要为自己试着解除蛊虫之毒,还要给楚略的箭伤换药,而芩儿需要休养几日,身边连个可以帮忙的助手都没有,真是苦命。 并无交谈意愿,拱一下手,随即朝前走去。 “等下——”卫临风两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秦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一起去用早膳吧!” 早膳?是啊,竟还忘了这茬事情,难怪浑身有气无力,心乱得紧,没睡好觉,总得好好吃点东西,要不哪里有力气为人诊治下针? 随他走出几步,心中正念着清粥小菜的香味,忽然听得那清冷的男子嗓音又自身旁传来:“奕安和阿略,是我多年的好友,结拜兄弟……” 愣了一下,步伐未停,他们的关系,她早就知道了,不需要他这个时候来解说吧。 “奕安身为鸣凤山庄少庄主,虽为商贾大家,却是处在世俗末流,故而从小就存有振兴家族的志愿,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内心纯良——”卫临风的声音徐徐又起,“我不会允许,他因为沉醉美色,做出不知廉耻的错事来,导致身败名裂……” 想不到,这般心高气傲之人,竟能如此重视兄弟情谊,倒是令她微微错愕,不过,自己行端身正,可不是他口中的狐媚祸水! “有这么严重吗?”君浣溪轻笑一声,坦然相对,“奕安与那初雪小姐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我以为,没人会反对这桩美好姻缘吧,这样的好事,到了你口中,怎么就成了不知廉耻了?” “我说的不是初雪,而是——”冲口而出的语句,在看到那人镇定的神色之后,渐渐打住,“我说的,是另有其人……” “哦?”君浣溪挑了下眉,一字一句,接上他未完的话,“你说的那个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等他回应,即是冷然大笑一阵,沉声而出:“卫公子,我与奕安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对于同性,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言尽于此,告退!” “君公子,但愿你记住你方才所说,请勿食言。” 听得那一声喝令,君浣溪暗自好笑,记住?她当然会记住,发誓都是可以的,自己的确不喜同性,女人爱男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这个人,不该是已经名草有主的他,沈奕安。 念及这个名字,蓦然间心绪浮躁,再不回头,径直离开。 “浣溪,浣溪……” 一声柔弱的低唤,将她从茫然游离的情绪中唤醒,抬眼一看,卫老夫人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今日的力道比前几天弱一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很难得被自己的病患这样关心,免不了怔愣一下,随即停住按摩的动作,尴尬一笑:“昨晚有些事情,没有睡好,今日的按摩,就先到这里吧。” 卫老夫人点了点头,一面示意身旁丫鬟为自己整理服饰,一面唤她入座歇息。 “伯母,浣溪早有请辞之意,今日正好当面禀明。”说罢站起,恭敬施了一礼,“家中尚有老人幼童翘首以待,盼我回归,而伯母这腿疾,已见好转,只要继续按照我所开药方煎药服用,辅以针灸按摩之术,相信下床举步之日,必不久矣。” “什么?”卫老夫人双眼微眯,声音低沉,“你要走?” “是的,我家恩师也是盼我带着药丸回去治病,不能耽搁太久。”君浣溪从袖中取出几页薄笺,递了过去,“此是那针灸与按摩之术的图解,均是针对伯母病症所用,但凡寻常大夫都是可以熟习的……” 这归去之心,临时起意,却是如洪潮怒涛,来得汹涌澎湃。 药丸已成,黄芩平安回来,而按照那东夷秘笈所载,能够解除自己蛊虫之毒的奇花药草,却正好是生长在骥东返回漓南的途中高山之上…… 既然如此,自己还滞留这随州卫府做什么? “你要走,我可真是舍不得……”卫老夫人长长一叹,似是不经意问道,“浣溪,我问你,你今年多大岁数?在漓南家中可曾婚配?” 君浣溪只当她会出言挽留,不想竟是有此一问,微怔之下,即是实言相告:“浣溪今年一十八岁,尚未婚配。” 卫临风的五位姐姐早已出阁嫁人,卫府之中并无适龄女子,实在不必担心这老人家来个拉郎配的戏码。 “真好。”卫老夫人神情满足,朝她上下打量一阵,微微颔首,“走了不打紧,以后总是会回来的,你且去吧,订好行程之后给我说说,我让秦管家安排酒席为你践行。” “多谢伯母。”心头微诧,也没多想,即是行礼告退。 走到门口,背后又是响起一句:“不过,你是风儿的客人,你其实应该向他辞行才对。” 这母子二人,都有在人背后蓦然出声的习惯,真是吓人一跳。 不过,此话说得极是,再怎么说,自己也在卫府打扰多日,给人家平添不少麻烦,是应该向那人道个谢,说声再会不是? 君浣溪身形一顿,望一眼门外微黑的天色,随即点头:“敢问伯母,卫公子现时身在何处?” “府中西侧,有一神堂,是我平日吃斋念佛之所,风儿这会应该在那里,我让秦管家带你过去……”卫老夫人说着,侧身欲唤,“秦……” “伯母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 神堂?这人冷漠如斯,难不成却有一颗信佛向善之心? 这一日忙得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去给楚略换药,只午时匆匆一瞥,就见他善意一笑走开,此时再不去,便又是深夜了。 思及与此,脚下并不停留,大步迈出门去,自然不曾留意,那榻上之人计谋得逞眉开眼笑的神情。 卫老夫人不仅在笑,而且是笑得合不拢嘴,甚是得意。 ——自己活了这一把年岁,是男是女,实在不会错认,也只有那帮傻小子,才会将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一厢情愿看作那男儿身。 这么好的女娃子,哪里能够轻易放走,自然是要留给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风儿,这月黑风高,天赐良机,你就好好把握吧……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三章 浑身湿透 卫府占地甚广,客房众多,楚略和沈奕安作为卫临风的结拜兄弟,又都是卫老夫人的干儿子,身份尊贵,与众不同,特别设了一座独立小院作为长久居所。 这独立小院,一圈青砖碧瓦的厢房,中庭一处清幽寂静的小花园,此时正是晚春,其间繁花翠叶,香气氤氲,虽在浓郁暮色之中,看得不甚明晰,也总可以想象出白天娇红青葱的美景来。 这样的夜,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气氛,却是适合情人幽会,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念头初起,就听得前方一声轻笑:“奕哥哥,你做什么,非要拉我出来……” 只见不远处的庭树之下,淡月迷蒙,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那男子颀长挺拔的身形,却是异常熟悉,不容错认。 君浣溪微怔一下,便是闪到近前柱后,心中暗暗叫苦,只是过来换个药而已,竟然又会撞见那不想见面之人! 白天之时已经尽量避开了,难不成这晚上却还要碰面,而且一来就是遇上这小两口亲热的场景,真是欲哭无泪…… 举目望一眼对面灯火通明的屋舍,有些犹豫,想要去向楚略的房间,必将穿过这中庭长廊,即使脚步再轻,也难免惊动那一对才子佳人,再说,屋檐下宫灯高悬,一片亮堂,等下叩门之时全无遮掩,势必落人眼目。 看来自己过来的时机不对,罢了,先去那神堂会一会卫临风,再寻时机过来,反正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就算是入夜之后再进楚略房中,只要自己心无杂念,又有何妨? 一念及此,当即退后两步,但又听得那轻柔的男声响起,似是沉吟已久,语速缓慢,语气却是迫切:“初雪,你听我说,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早该跟你说明了……” 说什么,又是表白心迹吗? 这个西商公子沈奕安,心如其人,内外一致,还真是风流倜傥,男女通吃! 脚步慢慢后退着,正在皱眉之际,柔美的女音传来,绵软如丝:“有话在房里说就好,何必到外面来,风大啊,我的手有点冷……” 风大?这里四面围合,哪里有什么风?! 暗自好笑,毫不意外看着那纤细的人影朝着高长的身躯缓缓靠了过去,心头刺跳几下,有淡淡的涩然,这样妩媚娇艳的美人,饶是身为女子的自己,单听那嗓音都是周身酥麻,天底下又有哪位男子抵挡得住她的魅力? 这样的夜色是他们的,与己无关。 当下再不迟疑,挽紧肩上的药箱,悄然退后,终是远离。 默默朝前走着,然而方才那两具身影蓦然贴近的画面,却是一直在脑海中缓缓流淌,挥之不去,连脚步都是如斯沉重,心底亦是泛起微微的苦意。 也许,自己真是对他动了心,生了情…… 即便如此,却有如何? 在此异世十一年,只为那相依为命的老人幼童能够过得更好,本就不曾想过什么风月情事,又何必惹上一身尘埃?! 归期临近,该来的已经到来,该去的自然会去…… “君公子?”迎面一声犹豫低唤,是秦管家,“君公子带着药箱,这是要去……” 是啊,自己浑浑噩噩,背个药箱在府中游荡,真是贻笑大方! 君浣溪倏然回神,看一眼灰黑的天色,抱拳浅笑:“我去神堂找卫公子说些事情,不知他现在还在不?秦管家可否指个路?”自己这脑袋什么都好用,就是方向感有些差,这大概是女子的通病吧。 秦管家一指那前方不远处的亮堂之所,说道:“那里便是神堂,少爷还在里面,一直没出来,我带君公子过去吧。” “不用,秦管家你忙你的事去,几步之遥,我自己过去就好。” “哎,君公子……”秦管家挥手欲唤,无奈那人已经急急而去,摇了摇头,既然是少爷的朋友,应该知道那神堂的机关吧…… 君浣溪走近那紧闭的大门,伸手过去,轻轻叩响门环:“卫公子,卫公子……” 四处无人,一片静寂,也不好提高嗓音喊个不停,奇怪,不是人说在里面 ------------ 分节阅读_第18节 的吗,怎么轻唤数声,却是无人来应门? 手掌贴在门上,正要加重力道拍打,不想一掌下去,那门咯吱一声,随势而开。 怎么回事,先前远远还见得是无限亮堂,此时眼前竟是一团漆黑?! 身侧有风袭来,颇为阴冷,心中一个咯噔,随即便是一笑释然,不过是风吹熄了烛火,并无可怕,再说,自己的药箱里一向带着火折子,正好前去一解他的困境。 当下也不怀疑,摸索着一路朝前走去,黑暗之中,也看不甚清,粗略知道自己是走在一处长廊,两旁都是廊柱,手指触过,即是感受到其间错落纷乱的雕工刻痕,若在白天之时,想必定能看到一幅流光溢彩的华美图画…… 心思微恍,也不知摸过了第几根廊柱,突闻一声轻笑:“奕安,还是阿略?” 哦,她两者都不是…… 不及出声否认,那人即是大笑几声,高声叫道:“不管是谁,来得正好,试试我最近新出的漫天雨幕,避开了我就请喝酒……” 话声未落,顶上轰然一声响,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明亮的水光突如其来,倾盆而至,尽数泼洒在头顶身上,惊叫之声在一片哗哗水流声中是如此微弱,几不可闻。 老天,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状态?漫天雨幕,又是什么鬼玩意? 大水过处,君浣溪呆呆站着,勉强伸手抚一下满是水珠的脸颊,强大的水流打得身上各处微微生痛,眼睛也是被淋得半天睁不开,直觉联想起消防车上的高压水枪,可是,自己并不是火源啊! “该死,你不是他们,你是……”低吼过后,矫健的黑影随之而来,挡住面前原本灰暗的光线,一串诅咒接连响起,“怎么这样笨?府中没人跟你说过,这神堂布满机关,闲人勿近吗?!” 布满机关?卫老夫人没说,秦管家也没说,没有一个人跟她说……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影,低头瞥见自己全然湿透不断滴水的身子,轻薄的布料与肌肤紧紧相贴,玲珑的曲线只怕已是若隐若现,这样的场景,却是不能让人看到啊。 心中大骇,咬紧双唇,转身即是朝着来处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别跑,我已经开启了整个机关,危险!”卫临风厉声大叫,跟着那道瘦削的身影紧追而去,方才生怕这新制之物太过简单,于是恶作剧把整个长廊的机关设置全部打开,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这来人竟是他…… 他,却是弱不禁风,没有半点武功啊! 一道巨大的力量袭来,将君浣溪的手臂瞬间抓住,猛然一扯! “啊——” 只听得当当几声脆响,数把明晃晃的飞刀插在一步之遥,若不是被身后之人一把拉住,护进怀中,只怕自己已经是身首异处…… 可是,就算是拼上性命挨个几刀,也比这样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受许多啊! 要知道,自己现在,却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天要亡我!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四章 极度暧昧 “放开我,你放开!” 强自镇定,双手推出,抵住那凑上来查看的结实身躯,努力撇开自己与他的距离,一时顾不得许多,挣扎着退向那重重黑暗。 “我都说过了,前面有机关,那都是真刀真枪,你这该死的还乱跑什么?你还要命不要?!”卫临风死死捏住她的手腕,劈头便是一阵怒吼,手腕细弱得像个女人,还不知好歹,一味逞能,这个南医公子君浣溪,怎么就这般倔强? “你……才该死……”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不辨来人,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自己来一出水漫金山,这会却来指责自己,真是个蛮不讲理的臭男人! 想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心急如焚,不欲与他过多纠缠,用力撞开那正圈过来的长臂,退开两步,撒腿又跑。 “君浣溪!”眼见侧畔几点白光闪动,卫临风沉声大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衣袖朝向廊柱一拂,那嗖嗖落下的羽箭顿时改了方向,扑扑几声,尽数钉在一旁的木制栏杆上,“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躲什么!” “我……”惊魂未定,喘息不止,这哪里是什么神堂,简直就是一处练兵场,到处明枪暗箭,真的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东士公子卫临风,原来竟是个精通奇门八卦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苦笑一声,兀自站住,幸而还好,自己还背着个药箱,这个时候,这笨重之物却成了最好的掩饰工具…… 一念及此,赶紧将肩上背着的药箱横在身前,挡住胸口大半位置,这才抬头正视于他:“我不是躲,我此时仪态失礼,只想及时回房更衣……” “等下,我带你出去——”看着面前之人轻颤的身形,青白的脸色,卫临风眉心紧蹙,迟疑问道,“你……到这神堂来做什么?可是有事找我?” 君浣溪忍住周身阵阵寒意,勉力笑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令堂说你人在此处……” “辞行?”卫临风听得前面一句,不及多想,即是忍不住低叫,“你要走?”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极其不舒服…… 君浣溪点头道:“不错,在贵府打扰多日,如今我家童儿已经平安回来,还带回了能解我蛊毒的方子,也该是归去的时候了。卫公子放心,令堂的病症,我已经做好一切安排,不会影响治疗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临风话音一顿,慢慢柔和下来,“我是想,我母亲一直很喜欢你,她老人家生辰在即,要不你等到寿宴过了再走?” 卫老夫人喜欢她?是了,自己一直为其认真诊治,如斯敬业,这样好的大夫,哪位病患能不喜欢?!不过,听起来怎么有丝丝不安,只觉得哪里不对…… “过了我母亲的寿宴再走,好不好?”卫临风见她呆立不动,又着急一问。 寿宴…… 君浣溪微微张嘴,终于反应过来其中含意,不会吧,这般低眉顺目,询问意见,他竟是在留她? 卫临风,如此倨傲清高之人,居然会出言挽留…… 这长廊仅是数根廊柱支撑,两侧并无阻挡,夜风袭来,湿透的身子被冷意一激,实在忍受不住,捂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那个,改天再说吧,卫公子,烦请带路……”身上愈冷,愈发不耐,自己已经是感冒的前兆了,再不及时热浴更衣,必然发烧,这个时候,极不情愿再与他啰嗦纠缠。 “跟我来。”卫临风低沉一声,拉住她在廊间穿来绕去,急急而走。 君浣溪明白这样的行走姿态,必是在避开那些一触而发的机关设置,也就不再挣扎,任他牵着一路疾行。 “这不是我方才进来的路。”一出口,即是用上了肯定的语气,自己方向感再差,都能感觉到这路径大不相同,方才的来路,直直畅通,可不是像现在这般七弯八拐的,他是要将自己带去哪里? “当然不是。”卫临风单手一挥,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这是一间宽大的房屋,并无甚摆设,巨大的书架靠墙而立,下方是一张低矮的青木案几,地面是一层柔软柚木,其上胡乱扔着几个布垫,一大张蒲席,看这模样,应该是他的书房,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平日看书的地方,听着隔壁母亲的诵经之声,心绪反而平和……”像是看出她的迷惑,卫临风轻声解释着,放开她的手,急步朝内室走去,“别乱走动,等我一下!” 君浣溪呆了一下,站着没动,直到那人一手端着两只火炉,一手捧着布巾与长袍从内室走出,这才明白过来,他竟是要…… “过来,把衣服换了,再烤会火,就不会冷了。” 他的语气,十分难得地带着友好与殷勤,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但是听在耳中,却是如同恶魔的诅咒一般。 打一个哆嗦,将胸前药箱抱得死紧,涩然道:“多谢好意,不过我还是回房自行更衣好些,你应该知道,我有洁癖……” “你放心,这是我母亲新近才做的,我放在这里,一次都没穿过!”卫临风一口打断,满脸不耐,直接将外袍内衫扔给她,低下身去摆弄火炉,一一点好。 眼前白光闪动,朝头顶罩下,君浣溪咬住嘴唇,仍是忍不住伸手过去,将那长袍内衫尽数抓在手中,轻轻一捏,这布料柔软绵厚,穿在身上一定会暖和许多,可是…… 卫临风弄妥之后,当即站起,看到那人却是保持着先前模样,抓住长袍一动未动,而地上,已经是淅淅沥沥滴落一大滩水渍,一时间怒从心生,不禁低叫:“你还傻站着做什么,不会自己动手吗,难不成还要找个下人来服侍你君公子?!” 哦,这个蛮人,先前的温和原来只是假象,一旦不遂他意,即是大吼大叫,跟个咆哮的恶兽没什么区别,恶兽?是的,恶兽…… 看着眼前之人一身青玉衣色,脑中蓦然一阵昏沉,只迷糊想到那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庞大身影,在空中不住翻滚咆哮,临渊飞扬…… “君浣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一声怒吼,惊醒她的迷思,甩了甩头,甩开那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画面,忍住心中烦躁,沉声道:“你,先出去,我换好之后再叫你进来。” 这个,已经是自己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 “什么鬼洁癖,真是莫名其妙!简直不像个男人!”这小子反了天了,居然喧宾夺主,叫他出去!气愤归气愤,身体却像是受到蛊惑一般,迈步朝门口走去。 听得一声关门的巨响,君浣溪不敢迟疑,赶紧放下药箱,几下除掉身上湿衣,待得看到胸前已然湿透的布带,稍微犹豫一下,便是急急扯下,揉进药箱之中。 “好了没有?”卫临风站在门外,不耐烦叫道,这人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换个衣服如此漫长!难不成身上有什么伤疤之类,见不得人…… 跟个娘娘腔齐名并驱,心头还真不是一般的憋闷,想到这里,却是心念一动,娘娘腔? 别说,这个南医公子容貌俊美,跟奕安有得一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奕安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三人同寝同宿,自己早早便知,而他…… 电光火石间,一个大胆念头立时而生,震得他浑身战栗,倏然转身,深吸一口气,即是推门而入:“君浣溪,你是不是……” 君浣溪正在系着长袍的衣带,听得声响,吓了一跳,飞快背过身去,忍住狂乱的心跳,声音冷冽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还没开口叫你……” 一头柔长青丝已经全然放下,漆黑如墨,那宽大的长袍裹住瘦削纤秀的身躯,衣摆过长,直接垂在地面,只一个背影朝向门口,却是说不出的飘逸灵动,扣人心弦。 卫临风胸口起伏,双手成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近了,近了,更近了。 南医公子,君浣溪,他到底是不是…… “卫公子,我弄好了,请你带我出去吧。”还好自己从那内衫之上撕了一截布条,及时绑在了胸前,衣袍宽大,这屋内又是光线微暗,应该从体型上应该看不出什么来,此时也再不惧怕他的眼光,无畏迎上。 这一转身抬眸的动作,来得很是勇敢坚决,却丝毫不曾想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低下头来,凝然注视,眼见只在方寸之间蓦然放大的俊脸,慌得接连后退:“你……” 一错步,即是踩到了那垂在地上的衣摆,再一退后,又是触及方才滴落的水渍,脚下一滑,仰面倒下的瞬间,双手胡乱一抓,似是抓到了他的胸襟,于是带着那沉重的男子身躯一同下坠。 倒地的一刹那,腰间似乎被他轻轻带了一下,往后仰倒的势子好歹有丝缓冲,倒是没有摔痛,而他,则正好地摔倒在她身上,只双肘撑起,似笑非笑:“你慌什么?怕什么?” “我没有,你快些起来……”这个姿态实在是太怪异了,脑中已经来不及反应,以往的冷静也是全然不再,只怔怔看着那徐徐凑上来的薄唇,一时有些懵了。 他,要做什么?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五章 自寻死路 “卫临风,你做什么,快些起来……”喘一口气,用力去推,却是推不开身上重压之人。 但见他的俊脸缓缓压了过来,犹如电影慢镜头一般,一寸寸靠近,那凤眸之中满是欣然喜悦的神采,轮廓完美的薄唇微微开启,缓慢欺近,君浣溪只觉得胸腔中一颗心剧烈颤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的初吻。 感觉到身下之人的僵直,卫临风微微一笑,低声道:“真是难得,位居四大公子之首的南医公子,居然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说说,你到底在怕什么,我便放你起来。” “你……”君浣溪平复下心神,抿紧嘴唇,冷然看他,她敢说,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随她一齐倒下,故意压住不让她起身,故意看着自己出丑! “我有什么怕的,我君浣溪光明磊落,行为端正,我……”在那一双精光闪耀的眼眸注视下,竟是有些说不下去,这种无处遁形的感觉,非常的不好。 “光明磊落?真的吗?”卫临风一阵大笑,忽然伸手,抚上那白腻如雪的俊脸,轻柔低唤,“浣溪,你是不是瞒了我们大家什么事情?” 本是抱着戏弄的心理随手一摸,吓他一下,不想那掌下柔滑的触感,渐涨的温度,竟是令得自己心头一荡,流连抚弄,打死舍不得撤开手掌,怎么会这样? 他,为何有此一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君浣溪心中骇然,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欲要挣扎,却是被他另一只手臂扳住肩膀,动弹不得,只强自镇定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先让我起来,我们再好好说话。” 话是如此,但那眸底一闪而过的异常神色,扑通作响的慌乱心跳,岂能逃过卫临风可以说是明慧灵敏的耳目? “不明白?那我问你,你为何不敢当着我的面更换衣物,莫不是身上有什么问题?要不解开让我看看?”说着,手掌下滑,轻缓抚向她长袍的领口。 该死,卫临风,这个表面清高正经,内心邪恶不堪的登徒子! 今日自己是脑袋短路,才会过来向他辞行,以至惹上这个天大的祸害! “那个……”君浣溪心底咬牙切齿,暗自诅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静讲理,“我身上没有问题,我只是自身性格如此,实在不喜与人过分亲近,这是个人隐私问题,你何必一再追问相逼?莫非,你欲以蛮横威武之力来胁迫于我,让我去做那我内心深处不甘不愿之事,以此来证明你的胜利?” “你……” 君浣溪见他眼光闪动,停住动作,不由心头一喜,直觉想到是自己一番说话开始动摇他的心思,赶紧趁热打铁,开口又道:“别胡闹了,听我说,你这里可有纸笔,我想到一样物事,你一定做得出来,可以作为寿礼,送给令堂……” “寿礼?”卫临风听得哑然失笑,为了脱身,这冷静自持的人儿,竟会变得如此喋喋不休,这里面,一定有鬼,“纸笔的事情,等会再说,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君浣溪微怔一下,又急着开口:“这就是正事,非常重要……” 如果能将轮椅做出来,卫老夫人肯定会高兴坏了,先前一直在想着哪里去找能工巧匠的问题,进了这神堂才发现,原来高手就在眼前!能设计出如此繁琐机关之人,做一架小小的木制轮椅,应该不成问题吧? “够了,你的话真多……”卫临风看着眼前娇嫩莹泽的红唇一张一合,吐气如兰,直觉想起他与沈奕安在庭前温言细语的亲昵情景来,那个时候,沈奕安的手臂也是如此拥抱着他,感受着他清新好闻的气息…… 想到此处,却是胸口生闷,脑中一热,直直朝着那香蜜之源贴了上去。 唇瓣一紧,君浣溪瞬间呆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涌去,他竟然真的亲她! 该死,自己被强吻了! “唔,卫……”一声抗议,被他尽数吸进口中,趁她张嘴反驳之际,那热烫的长舌乘机侵入,一路寻找她的甜美,一旦得手,便肆无忌惮,如火如炙,霸道而又热烈地吮吻起来。 这可是她两世为人的初吻啊,不行,不要!停下,快停下来! 君浣溪拼命摇头,无奈被他一手按住后脑,一手缚住双手,竟是丝毫挣脱不得,只得瞪着一双晶莹美目,一任他轻薄了去。 好香,好软,卫临风暗自赞叹,清新得如同夏日里吃到的凉糕,甘冽醉人,使人情不自禁,一点一点沉浸,一分一分加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口中突然尝到咸苦的味道,心头一惊,从那红唇依依不舍撤下来,转而吻上她的泪眼:“浣溪,不哭……” 君浣溪听得一阵气苦,他为什么吻她?又凭什么吻她? 戏弄,抑或报复,报复自己一直不肯向他低头,于是便采用这羞辱之极的方式?! “对不起……”卫临风低低喃道,俊脸之上闪过一丝懊恼,手指抚上她微微红肿的唇瓣,心头却是欢欣愉悦,自己第一次亲吻,难免力道把握不住,不过,下回绝对会十分温柔了…… 正想得兴奋,指尖却是传来一阵剧痛,不禁撑起身来,大手松开对她的束缚,低叫出声:“啊——你咬我?!” 垂眼一看,中指指腹一道清晰的齿印,已经渗出血来。 君浣溪赶紧坐起身来,双掌推开,气得浑身发抖:“卫临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看到我与奕安举止亲密,你自己却这般龌龊行径,真是好生卑鄙!” “那是我不知道你是……”卫临风忍住痛意,再次凑近,含笑道,“不过,幸好我那时不知道,要不然就会让他小子捡了便宜去,我还不呕血而亡!” 当日自己那偏激的说辞,现在想起来,难说不是嫉妒呢,原来,自己也是对他上了心…… 君浣溪皱眉看他,见得那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双凤眸上下巡视光芒闪耀,自己,倒像是他的战利品,有些奇怪…… 一念袭来,转瞬明白,他自以为看透了自己,掌握了自己,赢到了自己,殊不知,自己其实并没有输! 冷冷一笑,挺直站起,扯 ------------ 分节阅读_第19节 开自己的领口,将喉部那明显的突起大大方方亮给他看,沉声说道:“我是男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若还不信,自己过来脱我的裤子,欢迎好生查看。” 这重新贴上的喉结,足足花了她一个时辰的功夫,严密无缝,宛如天生,她敢说,已经是逼真难辨,没人能看出破绽来。 也罢,赌此一把,赌这心高气傲之人,必然不会如此作为,否则,经过今夜,往后自己在他面前,将是永世抬不起头来! 一语说毕,便是勉力平复心神,等着他的回答,只是,那微微冒汗的掌心,泄露出心底一丝紧张,孤傲如他,一定不会有此举动…… 沉默半晌,才见面前黑影笼罩,层层临近。 卫临风负手而来,眼光幽深,轻笑道:“浣溪,你高估了我的骄傲……” 他这话,什么意思? 正值怔愣,却见他低头下来,与自己四目相对,欣然开口:“既然诚心相邀,我岂可执意请辞,你给我看,我自然会好好地看。”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六章 绝地求生 眼见他笑意盈盈,低下身来,大手抚上自己的腰带,作势去解那刚穿上不久的长袍,君浣溪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巴掌挥过去:“卫临风,你这个变态!” 卫临风哈哈大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恼羞成怒了?方才不是你让我脱你裤子自己看的么,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了?还想打人?你也不想想,就凭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你打得过我吗?” “你……”君浣溪手臂受制,动弹不得,一听此话,气得几欲昏厥,当君子遇上无赖,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浣溪……”卫临风见得那怒意冲天的俊脸,好笑道,“说吧,承认了,我就放开你……”要放开,也是暂时放开,方才的甜美滋味尚在唇舌间回味,对于这冠绝天下举世无双的奇女子,自己已经是舍不得放手了。 心头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太兴奋了,闻名天宇的南医公子,竟然是一名女子…… 君浣溪银牙紧咬,双拳攥住:“见鬼,你要我承认什么,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说!” “这个时候,还在兀自犟口,你不怕我真脱了你的……”卫临风轻斥一声,看着那几乎要咬出血来的红唇,却是心疼不已,柔声安抚,“好了,我不逗你了,来,过来让我看看,你那喉结是怎么做的,这般逼真?!” 什么?君浣溪惊得倒退一步,听他的语气,心里已经笃定她是女子?! 虽然屋中火炉炙热,气温高涨,她却觉得寒意阵阵,直侵人心,卫临风,自己真的是小看了他…… 这喉结,她的确是认真检查,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反正自己是没看出一点破绽来,但是面前之人如此阴险狡猾,万一他一双狼眼偏生又能看出点什么来,当场揭露,自己岂不是颓败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 要知道,他不是如楚略一般的伟岸丈夫,也不是像沈奕安那样的温情男子,而是个地地道道彻彻底底的小人! 方才那一吻犹在羞恼懊悔之中,此时,哪里还敢让他仔细查看这明知是假的物事?! 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他手里…… 见她秀眉紧锁,大步退后,卫临风微微一笑,又逼近上来,一手扶住她的纤腰,面上尽是轻松自在的神情:“好了,没事了,别那么紧张,我不会跟他们说的,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再退一步,身子已经抵上墙壁,背后微凉坚硬的触感,惹得她一阵轻颤,跟身子同样颤抖的,还有胸腔之中那一颗轰然跳动的心。 男子炙热的气息,又自靠近,到得方寸之际,骤然伸手,勾住那弧度美好的下巴,凝视眼前渐生红晕的娇颜,柔声道:“浣溪,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他在调戏她,该死的,他竟然调戏她! 他当她是什么,一个随便轻浮任意挑拨的人么? “卫临风,你!”低叫一声,暗自喘息平复,冷静,她要冷静,思想对策,否则真是中了他的诡计,越是愤怒,就越是容易暴露自己…… “你说,我听着呢……”对方明明是烦躁不悦的语气,抗拒的态度,他却只觉得满心舒爽,畅快无比,唇角微微上扬,不由轻笑,天知道他此时心情有多好,这辈子裂嘴大笑累加起来的次数,还不如这一刻来得多。 君浣溪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见他面色一变,低沉道:“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没听到什么声响啊,这人又在耍什么把戏…… “糟糕,是他们……”卫临风侧耳细听之后,便是懊恼低叫,明知来人熟悉地形,转瞬即至,却是舍不得放手,怎么会这样不巧…… 他们?君浣溪心念急转,顿时醒悟过来,这随州卫府,他的地盘,除了那两位结拜兄弟,谁还敢不经通报,擅闯禁地?! 这来人,自然是…… “楚略,奕安,救我!”一声呼唤,脱口而出,用力推开他,急急朝门口奔去。 “浣溪,你……”卫临风看着她敞开的领口,松散的腰带,心中大急,长臂一伸,勾住纤腰,将她拖了回来,“你做什么,你现在衣冠不整,不能出去!” “令得我衣冠不整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么?!少在哪里假惺惺的,你给我滚开!”冷笑一声,心头一股气冲了出来,认准他腰间要穴,狠狠一撞,接下来,却是乱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反正救星已在咫尺,她便再不怕他的戏弄与报复。 卫临风制住她的拳脚,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推向内室:“别闹了,先进去,把身上弄好……”不知不觉间,有了那一缕私心,不想让别的男子看见这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唔,我不……”君浣溪哪里肯依,拼命反抗,无奈淋水之后,身子发软,力气不足,根本挣不开手臂腰间的束缚,而嘴也是被他捂住,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要,她打死都不要让他得逞! “临风,你在做什么?!” 一声低喝,犹如天籁一般,震得她神智一清,是楚略! 下一瞬,手臂一紧,已是被人握住,轻轻一带,随即便是身子微微一转,拦腰把臂转进一处坚实有力的臂弯,至此,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刹那安定欣然。 楚略轻扫一眼怀中之人红肿的双唇,凌乱的衣衫,眼神一凛,朝向卫临风:“这个,是怎么回事?!” “我……”卫临风斜斜睥她,那神情满足得像是一只刚刚偷腥成功的猫,犹在回味不已,“我和浣溪,有点小误会,不过已经解决了。” 小误会? 哼哼,竟敢强吻她,这梁子,结大了! “阿略,你怎么跑那么快——”另一道身影也是马不停蹄闯进门来,口中不停念着,“临风自家的神堂,会有什么危险,你是在做梦吧,竟然会听到有人呼救,你……” 沈奕安滔滔不绝的话声,在看到屋中几人凝滞的身形动作之后,顿时停住,颤声喊出:“浣溪,你怎么也在……” “我当然在!”君浣溪站稳身形,没好气道,“你们再不来,我就被这个疯子气得直接进棺材了。” “哦?”卫临风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强自忍住欲要夺她回来的冲动,方才看着那明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欢喜,心里极不是滋味,不由加重了语气,冷笑问道,“那你给他们说说,我做了什么事情,能把你气成这样?” 这家伙,还好意思提,到底要脸不要?!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再给他面子了…… 瞥见另外两人关切而又疑惑的眼神,君浣溪沉默片刻,方才轻轻抬手,抹去唇角的湿意,坦然一笑:“楚略,奕安,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这位结拜兄弟,已经是走火入魔,病入膏肓,却尚不自知——” 迎上卫临风双眉微挑的神情,不紧不慢,徐徐说道:“他方才,骗我进得神堂,非要脱我衣服,欲行不轨,还说要我做他府中的……阳宠。”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可是——”君浣溪看着他们的神情,暗自好笑,面上却是端正颜色,缓然又道,“我君浣溪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如此自降身份,自甘下贱,被人豢养圈宠?!” “七尺男儿……”卫临风唇边泛起轻笑,眼中光芒闪动,“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君浣溪冷笑一阵,伸手按住长袍的腰带,沉声道:“卫临风,沈奕安,你们两人不是一直怀疑我的性别吗,罢了,今日我便要你们知道,我君浣溪到底是男是女!” “该死,你要做什么!”卫临风见她动作,心头一沉,着急大吼。 君浣溪微微一笑:“我不做什么,我只是继续你方才尚未完成的事情,不过,我不太习惯太多人看,一个一个来吧。” 说罢,在那一片惊诧不定的目光之中,悠然抬步,走进内室门口,站定回头:“楚略,你先来……”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七章 如此男人 一句过后,三人怔愣当场。 君浣溪见楚略不动,微有不耐,朝他招手:“快点,过来啊。” 这是一步险棋,但心中丝毫不惧,楚略是君子,必不会看,三人相互牵制,最后不了了之,至于迷惑也好,怀疑也罢,反正归期临近,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一朝离别,便不用再见了。 “浣溪,先听我说,临风他……” 楚略话没说完,便是被一声怒吼打断:“君浣溪,你敢!” 卫临风大步迈出,径直朝着那凝立不动浅笑盈盈的人影冲去,大手刚要触及她的衣袍,却是被一只横伸过来的结实手臂生生挡住,掌心一翻,消去他所有力道。 “阿略,你……”卫临风低叫,正要招架,楚略已经是缓然而去,只临近门口,才回首朝他一瞥,狭长的眼眸之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愠怒骤现,直把他看得心头微惊,垂下手来,似是想到什么,握紧双拳,抿唇不语,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内室,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临风!”背后传来沈奕安愤怒的吼声,一双手臂旋过肩头,转瞬揪住他的胸襟,大声质问,“我问你,浣溪方才所说,是否属实?你当真是想对他做如此龌龊的事情?!” “我……”卫临风一句回答卡在喉间,别过脸去,艰难吐出,“奕安,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沈奕安吸一口气,坦然道:“是,我喜欢他,我爱他,他若是女子,我会……”渐渐松手,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而专注,仿佛透过他而看向别处,“我会亲去封邑向他老师提亲。” “那初雪怎么办?”卫临风心头一沉,拳头握紧,愤然道,“你别忘了,初雪与你从小指腹为婚,她才是你名副其实的未婚妻!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我已经跟初雪说了,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妹……” “当做妹妹?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来!那下一步你要做什么?要退婚?”卫临风反过来按住他的肩膀,重重摇晃,“初雪对你一片痴心,这府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身子如此柔弱,怎么经受得住这般打击,奕安,你这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沈奕安亦是闭眼低叫:“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能如何?你说我能如何?!我不爱她,我心里想的念的是别人……” 心里的那个人影,清新脱俗,秀外慧中,南医公子,君浣溪。 内室之中,灯光昏暗。 君浣溪转身过来,看着那一脸沉静的男子,手指指甲已经是掐进了肉里,心都凉了半截,他竟然真的跟着自己进来了,还关上了房门! 自己如此笃定的信念,却是不堪一击,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心中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掠过,楚略,真的是个谦谦君子吗? 自己这样做,是否在摆脱了一处困境的同时,又将自己逼上另一条绝路? 一念至此,忽然觉得自己冲动误事,愚不可及,小手慢慢举起,揪住领口的同时,也是揪紧了自己的心—— 楚略,会让她失望吗? 看着那徐徐走近的动作,只觉得心思微荡,不若先前那般剧烈鼓动,却也是掌心出汗,紧张不安。 “你,自己来脱吧,好好看看。”本该是清润悦耳的嗓音,此时却是压制不住的低沉暗哑,方寸间只有一个念头:君浣溪,你疯了,你是在自掘坟墓! 一声低叹,从喉间溢出,几不可闻,楚略凑近过来,目光落在她敞开的衣领之中,继而朝下,滑至她腰间松散的衣带上,注视半晌,方才肃然道:“这些,真是临风做的?” 当然不是他,但是她偏要说是他,又怎样? 君浣溪直觉想要点头,可是看到那一双威严凌厉的双眼,感受到那一身墨衣之下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竟是无法言语,连颈后的寒毛都颤了一下,只得咬唇不语。 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先前一直被他沉稳内敛的表象所骗,此时此刻,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怔然之际,他的双手过来,按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温热宽厚的大手,与她微凉柔美的纤颈只那么轻轻一触,却是惊得她浑身轻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在做什么?难道真要脱她衣服? “楚略……”只勉力站住,涩然一声轻唤,几乎语不成句。 今晚,实在太混乱了…… “我信你。” 只听得他低沉一句,动作轻柔缓慢,手法略微生疏,却是小心翼翼。 君浣溪霎时呆住,整个人都是如同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心畅然,喜悦无限—— 这并非是宽衣解带的手势,却是在帮她束好领口,系牢腰带,一点一点理顺衣衫。 这个男人,她没有看错…… 微微一笑,即是恢复常态:“楚略,谢谢你。” 谢谢他,也会在今后的日子里记得他,在自己最是慌乱无助的时候,总是挺身而出,解救危难。 楚略点一下头,拥着她的肩朝外走去,推门的刹那,似是感觉到她一丝犹豫,低声安抚:“有我在,放心。” 轻微一声门响,令得外间正纠缠不清的两人都是松手跳开,互望一眼,直直奔了过来,异口同声:“浣溪!你们……” 君浣溪面色冷凝,并不理会,却是朝向楚略:“你跟他们说吧……” 听得此言,沈奕安俊脸一白,看向那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声音轻颤道:“阿略,你难道真的看到了……” 卫临风却是大步逼近,满面怒意,频临爆发:“君浣溪,你真敢!” “我怎么不敢——”君浣溪瞥他一眼,好笑道,“卫临风,你没生出一双慧眼,生生看错了人,怪得了谁?” “我不信!”卫临风失声叫道,他怎么可能相信,自己方才竟会是吻上了一名同性,还对他流连忘返,念念不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相信,我不相信……” “够了!”楚略一声低吼,直震得众人耳根发麻,停顿一下,继而沉声道,“听着,浣溪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今晚所有发生的事情,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阿略,你……”卫临风紧蹙眉头,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却是被他袖手甩开,随即一记利落的手刀劈下,近前那张青木案几咔嚓一声,立时断为两截。 君浣溪呆了一下,赶紧上前按住他的手:“楚略……” 楚略并不看她,只淡然看着面前两人,缓缓道:“这事,到此为止。” 那两人沉默半晌,方才轻轻点头,口中称是。 至此,君浣溪屏在胸腔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谢天谢地,有惊无险,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感慨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丝不安。却是说不出为何而生…… ——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一直在错识的?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八章 归心似箭 纷乱的一夜过去,心头本是惴惴不安,原以为必定是彻夜难眠,不想回屋简单洗漱之后,竟是心思渐渐安定下来,一觉便是睡到天明。 刚与黄芩一同用了早膳,府中丫鬟就来通传,说是卫老夫人请她等下过去叙话。 君浣溪答应下来,心中明白,这是因为自己一大早就给秦管家说了次日的行程安排,这卫府大管家的办事效率实在不坏,也就一顿早膳时间,老人家便是已经知晓。 想着那温和慈祥的面容,不由微微叹息,若不是昨晚卫临风那一番胡闹,自己应该会在这里多留几日吧,老人家寿宴只在七日之后,本来已经打定主意瞧瞧热闹再走,顺便帮着把那架轮椅做出来,不曾想到,事与愿违。 轮椅,话已说出,势必言而有信…… 在房中冥思苦想,耽搁一阵,这才信步走出门去,黄芩已经无恙,背个药箱紧随其后。 再次走进那座独立小院,确实看到庭前有着自己想象之中的青葱娇红,繁花似锦,只是没了夜色掩映,倒是活脱脱少了些许韵味,气氛,果然是十分重要的…… 微有惆怅,穿过中庭,径直走向一处门前,轻轻叩响:“楚略?” 房门应声而开,楚略立在门内,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浣溪,这样早,怎不多睡一会?” “你的箭伤,应该换药了。”君浣溪沉稳开口,悠悠踏进,目光迅速浏览室内一周,摆设简单,布局明朗,亦无多余物事,显得很是清爽干净,“还有,我来辞行,我明日就回漓南去,老郑把马车都准备好了。” “明日?这样急?”楚略微一皱眉,望着她道,“过了干娘寿宴再走不好么?” 君浣溪轻轻摇头:“多留无益,再说离家时日已久,我也怕老师担心。”在这交通通讯极其原始落后的朝代,这一走,便是音讯全无,也不知老师与芷儿情形如何,人在随州,心早已飞回封邑去了。 楚略闻言并不说话,目光望向窗外,似在思索盘算什么,君浣溪见状也不多说,只唤了黄芩过来,打开药箱,准备工具物事。 “我的伤没事了,真的不用……” 没等他说完,君浣溪已经一步过去,将他推到凳子前面,强行按坐下来,命令的语气一如当日:“我是大夫 ------------ 分节阅读_第20节 ,自然我说了算,芩儿过来帮忙。” 楚略推辞不过,苦笑一声,也就任由她去。 脱开上衣,露出刚健有力的男子身躯,黄芩小心揭开先前包扎的纱布,君浣溪一眼瞥去,只见那古铜色的背脊上方,灰白的药膏与暗红的血色混在一起,伤口并不见好,却是已经撕裂了。 这,就是他不愿让自己上药的原因? 未曾多想,埋怨的话语,脱口而出:“明知自己有伤,怎么还如此不小心?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人不是?” 楚略也不辩解,只歉意一笑:“是我不好,辛苦你了。” 君浣溪瞪他一眼,卷起衣袖,指挥黄芩为他洗净血污,重新上药,包扎完毕,然后走去榻前,拍着床榻道:“今日哪里都不许去,过来躺下休息,记住伤好之前不准与人动武,这伤口要是再裂开,我就撒手不管了。” “好,我都听你的——”楚略依言走去坐下,看她一眼,轻声一叹,沉吟道,“浣溪,奕安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不去跟他道别么?” 君浣溪身形微顿,这一路朝夕相处,结伴而行,自己对沈奕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一点,竟是连他都看出来了吗? “先生?”这边黄芩已经手脚麻利收拾好药箱,等着她发话。 君浣溪垂下眼帘,缓然道:“你安心休养,我这就过去。” 出门左转,走了数步,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那是他昨晚一掌劈断那木制案几的动作,用的是右手,而箭伤,正在右肩…… 旧伤,新裂,原来如此。 心头微微一突,加快脚步,已经是来到沈奕安的房门前。 轻叩几下,正要相唤,房门开了,少女清美姣好的面容露出,脸色有些苍白,却是笑得妩媚天成:“君公子是找奕哥哥么?他出门帮我拣药去了,刚走不久,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先进来坐一坐吧……” “我没事,只是路过,就不进来了。”君浣溪淡然一笑,朝她点了点头,即是行礼离开。 “君公子——”云初雪的嗓音温温柔柔,从背后传来:“等奕哥哥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多谢云小姐……” 自己不是傻子,对方俨然一副当家女主的神情言语,她岂有不明之理?!也罢,告不告诉,已经无关紧要了。 心中微涩,默默出了院子,迎上黄芩那愤愤不平的眼神,略为一怔,即是问道:“芩儿,你这是做什么?谁惹你了不是?” 黄芩看她一眼,闷声道:“我只不在几日,世道就变了。” “哦?”君浣溪好笑看他,“这世道怎么变了,你倒是说说。” 黄芩别过眼去,扁嘴道:“我们从漓南到骥东这一路,沈大哥对先生多好啊,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到了这卫府之后,哼哼,眼里就只有那个什么云小姐了!那个云小姐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我家先生?!给先生当个服侍丫鬟都不配!” 君浣溪听得愕然,指着他哈哈大笑:“往日我总说芷儿心眼多,哪知你这小子也是如此,人家可是弘西第一美人,温柔贤淑,名门闺秀,远远强过我这出身乡野不解风情的呆子,不过——” 捏一下少年温润的脸庞,再大力抚弄两把,满是欣慰道:“这马屁拍得真是舒坦,也不枉我一直那么疼你!” 黄芩脸颊微红,急急跳开:“先生……” 君浣溪看着他羞恼的模样,又是一阵大笑:“好了,不逗你了,明日就启程回家,赶紧收拾物事去吧!” 就要回家了,这感觉,真好…… 两人嘻嘻哈哈,开心而去,并不曾看见,背后不远的长廊处,人影隐身而立,一双暗黑如夜的俊目,溢满柔情,深深凝望。 浣溪…… 卷一 初绽风华 第四十九章 主动出击 “真是舒服——” 卫老夫人倚在绵软的实心锦缎靠背里,眼睛闭着,满足低叹,“浣溪,今日力道不错,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 君浣溪一面为她尽心按摩腿部穴道,一面含笑回应:“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很快就可以见到家人,心里好生欢喜。” 卫老夫人点头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这一走,我可真是舍不得。” 君浣溪埋头动作,随意道:“伯母若是不舍,来年开春,我再回来看望你老人家,顺便检查恢复情况,那时你一定可以下地了!” “真的么?”卫老夫人一听此言,欣喜道:“你真的还会回来看我?” “那是自然。”君浣溪按完最后一处穴位,放下衣袖,朝她抬眼笑笑:“我听说伯母精通中馈之术,厨艺出众,到时候,我可要吃到伯母亲自下厨做的好菜!” “没有问题,你这样瘦,到时候我一定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卫老夫人眉开眼笑,拉住她的手,忽然从袖中摸出一物,塞进她的掌中,“这个见面礼,此时补上,还不算晚吧?” 君浣溪只觉得手中一凉,低头一看,竟是一只七彩镂金手镯,流光溢彩,华美名贵,饶是自己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不菲价值来,心头一诧,不觉低叫:“伯母您给我这个做什么?太贵重了!” “这有什么?”卫老夫人不以为然笑道:“你帮我治疗旧疾,如此辛苦费神,我送你个镯子玩玩,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这是女儿家的物事,我也用不上啊……” “我这里也只有这些,这样正好,你将来可以送给你心上人——”卫老夫人说着,突然眼睛一瞪,“你再要推辞,我可当你看不起我这老婆子!” “浣溪怎敢!”君浣溪拗不过她,只得小心收入怀中,拱手作礼,“多谢伯母,我自当好好珍视。” “嗯,好孩子。”卫老夫人长长舒一口气,又询问几句行程,目光转过去,望向窗外那一道挺拔人影,笑问,“对了,我看风儿这一天都是不太对劲,昨晚你去神堂找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君浣溪不防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方才低声回道:“我们说得挺好,没有误会,伯母你多心了。” “没有就好。”卫老夫人摆了摆手,笑道,“不过这小子在外面转悠好一阵了,多半是有话想跟你说,你且出去瞧一瞧他吧?” “我……”对于那无赖之人,心中着实不愿再见,可是面对顶上那一双温存和蔼的眼眸,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来,只得依言点头,收了药箱,行礼告退。 “浣溪!”见她出来,卫临风大步迎上,眼中光芒闪动,满面惊喜。 “卫公子,有事吗?” 见得那一脸不耐神情,卫临风苦笑一声,叹息道:“昨晚的事,是我太过莽撞,对不起,我……” “休要道歉!”君浣溪一喝之后,冷然看他,慢慢道,“昨晚我早早安歇,一觉睡到天明,几时见过你卫公子?” “好,好,我们并未见面——”卫临风话音一转,急急问道,“你为何急着要走?等我母亲寿宴过后,我送你回封邑,可好?” “多谢好意,只是,不敢劳你大驾。”君浣溪绕开他,朝前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几页纸张,回身递了过去,“这个就是我说的寿礼,我想你一定能够做出来,此是详图,所有细节后面都有文字标注,注意这里,这是专门设置的防震系统,是乘坐安稳与否的关键……” 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画完改好的图,此时又将各处构造简明扼要解说一番,也不管他听懂没有,自觉已经仁至义尽,转身便走。 “竟然会有如此之物……”卫临风捏着图纸,看得目瞪口呆,心驰神往,待得回神,那人已在数步之外。 “浣溪,昨晚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情不自禁——”低低一声,并不是在唤她,却似在说与自己,“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离开太久的……” 走过院落,看见黄芩与老郑大包小包往外搬着物事,微微一笑,去到门前,正要推门,一只大手过来,按住她贴在门板之上的手背,温润的低喃在耳边响起:“浣溪……” 君浣溪背脊一挺,抽出手来,转身轻笑:“奕安,有事么?” 见得那一脸无辜的神情,沈奕安面上含笑,缓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说说……” “是啊,你真该给我说说,那位初雪小姐,美若天仙,你实在是有福气——”君浣溪忽然哎呀一声,直直把他推向院门,口中急道,“对了,我方才路过,看见初雪小姐气色不好,你还不赶紧回去瞧瞧?!” “浣溪,我是专程来找你,我……” “废话少说,快去快去!” 一把将他推出院门,伸手关上的同时,也似将他推出了自己的心扉…… 骄傲如她,决不允许自己与这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事有所纠缠。 绝不允许…… 院门之外,男子靠在壁上,闭目低语:“今朝一别,不知何日能见……” “浣溪……”那一双眼眸闪耀着太多情绪,到得最后,只低低一句,“好好保重,我解决好一切,便去封邑看你,你一定等我……” 接下来的半日,便是过得飞快,收拾细软,践行酒宴,逐一辞行,依依惜别,饭桌上,那一对璧人相携而来,羡煞旁人。 君浣溪举杯相迎,一口饮尽,美酒甘醇。 如此结果,却是最好…… 日头初起,彩霞满天,终于,坐进了马车,踏上归途,黄芩与老郑都是笑容灿烂,尤其是黄芩,本是性格沉稳的少年,不知为何,却一直搔头挠首,喜不自胜。 这样的欢悦,也传染到她,暂时撇开心底那丝茫然,深深呼吸一口,终于,要回家了。 马车并不停留,一路平稳而行,出了城门,渐渐远离随州。 四子齐聚,一切恍如做了一场梦,如今正到了梦醒之时,听着车轮辘辘之声,君浣溪闭上双眼,心思逐渐安定,直到,听得那铮铮马蹄声传来。 刚一睁眼,就见黄芩正掀开车帘,朝向外间看去,口中嘿嘿笑道:“先生,有人送行来了!” 蹄声密密而来,有如骤雨,但见一片炫目的朝霞之中,一骑冲开尘土飞扬,踏破日晖金光,疾驰而来。 是他……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五十章 黑马王子 骑着黑马翩然而来的,一定是王子吗? 遥望过去,那人一袭白衣,座下是一匹墨黑骏马,在那一片晨光之中,神采飞扬,衣袂飘飘,宛如谪仙一般。 是他,竟然是他...... “怎么是你?”马车停下,君浣溪与黄芩待得那人驰近,几乎同时发问,不同的是,前者语气略显惊诧不安,而后者,简直就是出离愤怒。 这个芩儿,反应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浣溪!”来人径直行到马车前,一扯缰绳,停住来势,“我来送你一程----” “这样啊......”君浣溪轻喃一声,直觉便是推辞,“这道路平坦,风和日丽的,就不必了吧......” 沈奕安拍一下马儿头颈,挑眉道:“看在我偷偷骑了踏雪出来,等会还要回去面对临风勃然大怒嘴脸的份上,你就不要拒绝了吧?” 黄芩瞪他一眼,低叫:“哼,假惺惺的,我家先生才不用你来送呢,自然有人......” “好了,芩儿,你先进去。”君浣溪将那不甚情愿的少年推进车厢,再转过来面朝着他,轻笑道:“方才在府门口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还跟出来做什么,快些回去吧,别让初雪小姐担心......” “没有什么事情,比送你更来得重要----”沈奕安斜斜看她,微微一笑,似乎又回复到以往那一副花痴加无赖的形象,“浣溪,你可是......在吃初雪的醋?” 正是因为忽然想通了这一点,自己才喜上眉梢,拍马前来,追随而至,这一刻,并无旁人,也无琐事,确是彻底表明心迹的最佳时机。 君浣溪摇一下头道:“奕安,你别乱想了,我不是......”想起楚略那一掌,心中微动,仅凭武力,又怎么能够消除人心的怀疑呢? 这个问题,还须从长计议...... “我没乱想,我只是认真想了一遍,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沈奕安看一下那紧绷的面容,轻松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让我上车跟你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君浣溪再无二话,直接扯下车帘,将他拒之门外,“老郑,走吧。” “是,先生。”老郑答应一声,抡动长鞭,马车又是继续前行。 “浣溪......”车外之人无奈轻唤,策马跟上,“别跟我闹性子了,快些让我上车吧。” 又要开始那套死缠烂打的把戏了吗,这一回,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撤回目光,转过头来,看见黄芩悻悻然坐着,不觉失笑:“芩儿,你又在呕哪门子气?” 黄芩扁了扁嘴,低声道:“没什么,是我猜错了,我以为来的是别人......” 别人? 君浣溪呆了一下,勉强笑道:“哪里还会有什么别人......” 楚略有伤在身,卫临风大事临近,都是无暇分身,就连此时车外随行那人,等下也是要返回的,一别之后,终将是两地相悬。 想到此处,心中瞬间清明,分别在即,自己又何必争这一口气? 楚略说得对,自己与他们应该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不该是其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即是叹息一声,掀开车帘朝他招手:“罢了,你上来吧。” 沈奕安听得大喜过望,双足一蹬,从马背上飞身跃起,一个翻腾便是跳上车架,掀帘进入,直接将黄芩推倒对面,自己坐到她身边,柔声道:“浣溪,你不生我气了?” 君浣溪打个哈哈:“怪了,无缘无故,我生你什么气?” “我对初雪,其实是......” “好了,奕安!”君浣溪听得不耐,立时打断,“你不必解释了,我都明白,好好陪我走一程吧。” “好,我不说了,都听你的----”沈奕安不住点头,一口答应。 君浣溪板起脸,继续道:“还有,到了下一处镇子,你就回去。” “下一处镇子?”沈奕安看她一眼,苦涩而笑:“来的时候,你一路急着赶我下车,现在回去亦是如此,你呀,心一直都是那么硬......” 赶他下车?呵呵,好似真是如此! 君浣溪想起前事,扑哧一声笑出来,唇边梨涡浅现,边笑边道:“谁叫你一路装疯卖傻,意图戏弄于我,我要事在身,实在不想带个大麻烦在身边,要不是看你可怜,早就踢你下去了。” 那清新明媚的笑容,直把沈奕安看得呆住,半晌方才回神,感叹道:“浣溪,好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是么?”君浣溪敛了笑容,面色回复沉静,心中却是暗自叹息,来时无忧,去时则是平添许多烦恼,一段离愁,哪里还笑得出来? 沉默一阵,也不知再说什么,有些明知是禁忌的话,也不好再予问询,只听得外间车轮滚滚,马蹄阵阵,车厢之中却是一片静寂。 又过一会,沈奕安忽然开口:“对了,有了那东夷秘笈,噬心虫的蛊毒,真的能够全部解除么?你可有十足把握?” “是。”其实并无十足把握,那药草长在巍峨高山,采齐之后,尚需要内力高强之人相助,体内毒虫方能全然逼出,这一声回答,只是自己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之言。 “那就好。”沈奕安知晓她的医术,长长舒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回了封邑,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继续开她的医馆,赚她的钱了,该怎样就怎样,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于是笑答:“我向来思短,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未来的事情,也懒得费神去想。” 沈奕安点了点头,又问:“那,有没有想过离开封邑,去往别处?” 君浣溪听得一怔,愕然看他,“离开?封邑有我的医馆家人,为何要离开?这倒是不曾想过,你问这做什么?” 沈奕安喜色暗藏,随即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两人随意闲聊,一问一答,那身边的黄芩却是抱着个药箱,闷不做声,只偶尔掀帘看一下后面一路跟随的墨色宝马,似在暗自懊恼什么。 又行一阵,老郑放慢车速,回身来报,说是翻过前方山头,便是出了随州,到得下一座郡县了。 君浣溪听得点头,转向身旁之人:“奕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这就回去吧。” 沈奕安闻言大急,按住她的手道:“浣溪,时辰还早,让我再陪你坐一会。” 君浣溪看了那边已经双眼冒火的黄芩一眼,轻轻抽出手来,淡然笑道,“天晚了,尚有佳人等候,你别误了身上责任......” “我......”沈奕安气息一促,低叹道:“不甘心......不知足......”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偷得浮生半日闲,已是难得,你还想怎样?回去吧,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那有缘的前提条件,便是他一身自由,无牵无拌,而自己,也是弄清思绪,明了心意,能够彻底放下对前世的回归之念,否则,就只能如此擦肩,一笑而过。 骑马而来的,并不一定就是属于自己的那个王子...... “浣溪,我......”沈奕安久久凝望,看到那眼眸之中的坚持,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收了回去,终究不再说出,只低沉答应,“好,我走,但是你一定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 君浣溪心头一颤,只低低应道:“好,我答应你。” 沈奕安再看她一眼,起身便走,到得车门帘处,忽然回眸笑道:“好人,下回相见,可否让我再搭个便车?” 语毕,并不等她回答,那白色人影便如一只大鸟,瞬间飞离车厢,空中一起一落,重新坐回那墨色宝马之上,只一双秀丽眼眸直直望过来,一眨不眨,凝然成痴。 君浣溪一怔之下,方才反应过来 ------------ 分节阅读_第21节 ,这一句,却是当初他佯装文弱,拦路搭车的搭讪之辞,一时间,心中酸涩而又绵软,衣袖微微抬起,几乎就要开口将他唤回。 手举到半空,便是悬住不动,她为什么留他,又凭什么留他...... 在前世的时候,自己也曾如许多女孩子一般,幻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王子形象,思来想去,总是难以落到实处,也想着恐怕只有在岁月中真实遇见,那个最是让自己心仪之人,才能完全勾勒出他的面目性情来。 而今,亦是如此,对他,微有情生心动之意,却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不该是如此这般,基于这种种原因,宁愿放手,也不想轻易靠近,自己这该死的的冷静性情,真不知是福是祸...... 沈奕安,若自己真是爱他,必然爱得浅薄无力,否则怎会如此一意逃离,而不去争取?! 车前,老郑吆喝出声,马车继续前行,将一切尽抛脑后,渐行渐远。 “先生,你没事吧?”黄芩放下车帘,转头望向她迷惑不展的眉眼,担忧道。 “放心,我没事。”君浣溪抚一下额头,不觉轻笑一声,自喃道,“我真是像一只鸵鸟......” “什么?”黄芩没听清楚,低声询问,“先生你在我么?” 君浣溪摆一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又看向车尾布帘处,那里,微风来袭,却是不能完全吹开帘子,外面的景致,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黄芩随她眼光过去,会得意来,过去挑开车帘,远远一望,如实汇报:“被树林挡住了,完全看不见了......” 君浣溪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也罢,眼既不见,心便不会烦了。 到了前方城镇,寻了一处上好客栈,用了完善,又逗留一夜,次日再整装出发,一切都好,只结账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自己从来就不是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之人,对于经济收入一向没什么概念,此次出门,一如在家里一般,所有钱财都是装入钱袋,交由谨慎心细的黄芩妥善保管,这一举措,本来一直都是平安无恙,不想那日他摔下山去的时候,不慎被崖间横生的树枝划破衣衫,还连同那装有散钱碎银的钱袋都一齐勾了去,继而不知所踪。 到了卫府之后,吃住无忧,便是将此事彻底忘却,只临走之时,秦管家送来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了数锭大大的银元宝,说是路上盘缠。 这卫府行事也是大方,却不想这客栈刚好上交了税钱,柜上竟无散钱找零,那店掌柜唤了好几名小二出去,才总算将余钱补上,这一耽搁,便是大半个时辰,实在不爽。 又行大半日,路上平安无事,黄芩的神情,却是愈见急躁不安起来。 君浣溪斜靠在车壁上,闲来无聊,将卫老夫人所送的那只金镯翻来覆去,不住把玩,耍弄得累了,瞟了一眼窗外暮色苍茫的景致,不经意问道:“芩儿,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黄芩闻言回身,看看她手中物事,笑道,“先生又收了病人的礼物,回去不怕挨说么?”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家里藏处那么多,老师自然不会知晓----”君浣溪话声刚落,伸手即是在他额上轻敲一记,“你这小子,休要转移话题,你那点沉稳性子,都是跟我学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快说,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黄芩不住摇头,连连摆手:“先生误会了,我真没有----” 君浣溪哪里肯信,正要再问,只听得前方一声轰然巨响,犹如惊雷坠地,正在奔行的马车倏地停住,车内提防不及的两人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东倒西歪,一张脸上五官全部皱在一起,痛得是龇牙咧嘴。 “出了什么事?”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待得痛感稍减,君浣溪立时撑起身来,一把扯开车帘。 车窗之外的情景,才是真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块巨大的山石横在官道正中,数十名衣色各异的男子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自己所乘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挥舞着手中兵器,大肆嘲笑叫骂---- “车上的小子听着,乖乖把金银珠宝尽数交出来,大爷饶你不死!” “哈哈,今日真是走运,发财了,发财了!” 遇上贼人了! 奇怪,这些贼人莫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知道自己的大致情形,还知道自己有钱? 君浣溪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车夫老郑一惊跳了上来,手里紧握着赶马的鞭子,着急道:“先生,全是山贼,好几十人,个个都有兵器!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敛财消灾,当机立断,冷然出声:“芩儿,你过去给他们说,把银子都给他们,请他们放行!” 自己这般模样,决计不能出面,对方人多势众,要是好死不死被人看出了女子身份,那可不是这一包银两可以解决的问题! 黄芩点了点头,伸手入怀,掏出贴身携带的钱袋来,双手捧着出了马车,朝向一干人等大声道:“各位大哥,我们的银子尽数奉上,请好汉们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吧!” 为首一名斜目歪嘴面目凶狠的汉子走出来,一把抓去黄芩手中的钱袋,在掌中掂了掂分量,高声狂笑:“哈哈哈,我们不仅要钱,还要人!” 黄芩听得面上一白,急声道:“这位大哥,车中没有女子,只有我和我家先生......” 那汉子猛然伸手,在黄芩脸颊上狠狠拧了一把,兴奋嚎叫道:“女子倒也不稀罕,不过我家兄弟早就看清了,车上那位公子爷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跟画中的仙子一般,惹得老子口水长流!去,把车上的人都叫下来,老子要好好看看!” 一言既出,君浣溪立时明白过来,这不是一般的山野小贼,而是一群有组织有目的的强盗,有人踩点,有人谋划,而自己这一趟回返,心事重重,头脑昏胀,居然忘了财不外露这一千古名言,以至于先前在客栈之时就让人盯了去,生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早知如此,真不该拒绝沈奕安的一再恳求,管他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金玉良缘,直接让他一路送回封邑去...... 此时,面对这群穷凶极恶的山贼,懊悔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住手!住手!我们把银子都给你们,马车也不要了,你们不要伤人!”老郑拦在车前,见得劝说无用,只好飞舞长鞭,胡乱打击着满脸贪婪徐徐靠近的山贼,这一举动,无疑是以卵击石,长鞭被对方长枪钢刀一缠一拉,立时脱手飞出。 “先生!”黄芩被那山贼头子死死按住,挣脱不得,拳打脚踢间,厉声高喊:“先生,你快跑啊!跑回去找沈大哥!” 这个黄芩,已经是神魂颠倒,语无伦次了,此刻已经过了一日一夜,她就是生了一双飞毛腿,也追不上那骑着千里良驹急急而去的沈奕安啊!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一件大事,可以救命的大事...... 一咬牙,扯开车帘,跳下车去,冷声喝道:“住手!” 众山贼见得那清雅出尘的容貌,一时呆了,不由自主停下动作,那山贼头子更是眼睛都看直了,好美的男子! 君浣溪轻咳一下,朗声道:“北侠公子,楚略的名字,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楚略?”山贼相互看看,纷纷点头,“当然听说过!那是在龟山大会上推选楚略的武林盟主!” “我们是楚略的朋友,楚略本人也就在离此处不远,就算是给他一个面子,这银子都给你们,放我们离开!”强自镇定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却是暗自诅咒,这所谓江湖规矩,自己一无所知,这话也不知说得轻重合适与否,但愿,楚略的名号,可以救得性命! “楚略的朋友?有什么证据?骗人的吧,我还是楚略的拜把兄弟呢!哈哈!”那群山贼高声叫嚣,笑得恶心至极。 那山贼头子也是冷笑一声,缓缓开口:“既然是楚略的朋友,便更不能放你走了,否则你下次叫他回来报仇,挑了老子的扇子,老子岂不是傻子,做这等亏本买卖?!” “是啊,是啊,把这细皮嫩肉的小子掳回山区!哈哈哈!”邪淫的笑声,一阵强过一阵,在场上愈演愈烈。 君浣溪心中一沉,看来这是一群乌合之众,并非劫富济贫的强盗,根本不可能讲什么条件,落在他们手里,将是生不如死...... 黄芩已经被他们困在,老郑连自保都是不能,此时除了发生奇迹,已经不作他想! 此时多么希望,闭一下眼之后,眼前便会出现一人,能够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救她...... 王子,她的黑马王子...... “先生,我已经解开了辔头缰绳,你朝那人少的地方冲去,趁乱逃走吧!”身子一轻,却是被老郑推上马去,他自己却是抓了一根木棒,冲向山贼,“来吧,他娘的,我跟你们拼了!” 这个老郑,应该知道她根本就不会骑马呀! 刚坐上去,还没来得及扯紧缰绳,就见前方大群山贼涌过来,对着马蹄纷纷举枪来刺,马儿受惊,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头颈高昂,马身直立的同时,将她狠狠抛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落入贼群之中。 “哈哈哈......”山贼头子一阵狂笑,看准来势,张臂来接,眼看就要接到。 君浣溪人在空中,意识昏沉之际,听得那笑声,只觉得心冷如冰。 “滚开!”一身怒喝,震得她神智一清,这嗓音,好生熟悉。 转瞬之间,便是身处一个温暖坚定的怀抱,被抱了个满怀,男子长臂一挥,利剑抵在那山贼头子的颈上,顿时血流如注:“叫你的手下扔下兵器,立即放人!” 下一句,却是微微侧头,急切而出,实是说与她听:“你怎样,没受伤吧?” 君浣溪摇一下头,迎上他焦虑担忧的目光,在忍住胸中翻腾感觉,坠入昏迷之前,朝他微微一笑:“还好,你来了......” 派派论坛 牛牛好啊 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五十一章 定情信物 山野的夜风,呼啸而至,风刮着树叶,哗哗作响,不远处,似乎有一大群人围着火堆低声交谈,火星不时从燃烧着的干枯枝叶上溅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夹杂着些许熟悉的笑声。 正是这相互交织的众多声音,惊醒了梦中之人。 君浣溪缓缓睁眼,看向四处,此时应是仍在荒野,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身上是温软的棉被,身侧不远燃着一个小火堆,顶上撑着一个小小的简易帐篷,挡住了山间清冷的寒风,睡梦里温暖如春的感觉皆是来源于此。 想到昏迷之前的骇人经历,心中一惊,身子略微移动,头顶上便是有人低沉一声:“醒了?” 抬眼望去,一张刚毅沉稳的男性面孔凑了过来,大手轻轻拂开原本覆盖在自己额间的一缕头发,对上她的眼。 “嗯……”君浣溪懒懒应了一声,想要撑起身来,不料脑袋昏昏沉沉,嗡嗡作响,四肢也是酸软无力,一挣之下,竟是起不来,只得靠在他身上微微喘气,“帮我叫苓儿过来。” 楚略扬声高叫,正在火堆听人说话聊天的黄苓立时拎着药箱,急急奔了过来:“先生!先生,你醒了么?” “嗯,对了,你和老郑如何,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们没事,先生放心。”黄苓连连摇头,又道,“先生,方才楚大哥已经用内力帮你护住心脉,御寒散热了,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只是头有些昏,苓儿过来,凑近些……”君浣溪勉强伸出手来,摸一下他的额头,再试试自己的体温,还好,没有再发烧,想必是靠着楚略内力的作用,及时缓解,不至恶化。 早在被卫临风一场水漫金山的恶作剧淋个浑身湿透的次日,自己就有些不舒服,因为一心回返的缘故,一直都是强自支撑,执意上路,并没有告诉他人,直到遇上山贼,被惊马甩昏过去,病症这才全面爆发。 “药箱底部格中,尚有两颗药丸,喂我吃了。” 黄苓翻找出来,却是递给了楚略,“楚大哥,快给先生吃吧。” 楚略接过,小心喂进她嘴边,待她皱眉含了,又取了个水囊过来,喂下一口温水。 君浣溪瞪了匆匆退下的黄苓一眼,将药丸与温水尽数咽下,这才朝向楚略,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些人是谁?” “你忘了么,当年的约定,我一直都记得……” 约定?脑中有一丝昏眩,不知他所指何事。 恍然间,时光倒流,这帐篷篝火,尽数化作那药行院落,墨衣男子抱拳一诺,以及那压在桌上灯下的一纸素笺。 君浣溪神色微动,嘴唇稍启:“你……” 他竟然还记得,两年前在恳求自己救治那宇文皇帝之时,许下的诺言,一夜守护,即是他亲送回程。 “我未失信,你倒是忘了……”楚略微微一笑,望一下那边火光明亮处,复又说道,“这一段官道地势靠近山林,近日常有发生商旅被劫的事情,我在卫府的时候就联络了一些江湖朋友,这回一举得手,挑了那山贼的寨子,这一下,这骥东匪患,又该清净一阵了。” 原来只是为了当年的承诺,还有为朝廷剿除匪患,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心底有微微的失望,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笑道:“看来我这一番大难不死,真是托了当今天子的洪福,莫大荣幸……” “其实也不是……”楚略嘴唇张了张,眸光在跳跃起伏的火光之中显得一明一暗,深幽不定,有一些隐藏的情绪淡淡浮现,却终是别过眼去,往火上添上几根枯枝,“离天亮还有一阵,你闭眼歇息下吧。” 君浣溪依言闭眼,脑中昏沉,神智却是颇为清醒,感受着帐篷里狭小的空间,与温暖的气息,心里渐渐平复,想起一事,问道:“那些山贼,后来怎样了?” 楚略看她一眼,沉声答道:“那山贼头子已经就地伏法,其余我派人押去了最近的官府衙门。” 官府?想到他与宇文皇帝的关系,不觉释然。 “楚略……”轻唤一声,数度张口,隐忍两年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为何要替那皇帝做事?他们两人,知道吗?” 看他的为人品性,实在不像是一心争名夺利,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而很明显,卫临风与沈奕安,一个士族大家,一个商贾后裔,对于皇权,并不十分感冒,甚至是有些排斥,若是他们知道的话,那么,如何相处…… 楚略眼神微微一黯,深情涩然,张了张嘴,只无奈一笑:“皇上他……曾经有恩于我,我欠他一条命,无以为报,惟有终身效力,万死不辞。” “原来如此。”想必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先辈故事了,那宇文皇帝也真有福气,能让楚略这样的男子尽心追随,不有二心,如此便是把天宇王朝的江湖游侠,底层势力尽数掌控,实在是好生厉害。 楚略沉默一下,又道:“临风与奕安,应该是有所怀疑,只是一直没问。” 君浣溪点了点头道:“人各有志,本也不能勉强,即便是结拜兄弟,也只求同存异就好,你也不用事事言明,他们必不会在意。” 楚略叹一口气,也不说话,轻轻替她捻一下被角,轻声道:“睡一会吧,天亮时我会叫你。” “好。”再不拒绝,放下心事,又沉沉睡去。 身上很暖,心理亦是安定柔软,再无担忧。 不曾想,这一病,却是如山倒塌,一发不可收拾。 开始还只是头昏乏力,到了后来,却是演变为恶心呕吐,呼吸急促,时而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涨得闷痛,脸颊憋得通红,几乎要咳出血来。 “明明没有受伤,怎么会这样?!”滞留一处乡村农舍已经一日一夜,楚略的脸色,阴沉得比外间阴雨连绵的天气还要吓人三分。 “盟主,再往前走,更是茫茫山林,杳无人烟,君公子眼见日益虚弱,不能再耽搁了,要不,我们折返随州吧,那里医馆众多,良医无数……” “是啊,盟主,快些拿主意吧,人命关天……” 同行几日,早已经看出盟主对那位文弱公子的在意,眼见如此情形,大伙都是着急起来,直言不讳。 “但是,浣溪他言明前行,不用理会……”楚略眼中犹疑不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再等等吧。” “可是,君公子如此羸弱,不能等啊……” “不必。”微弱的嗓音,从床榻之上响起,不知不觉,又昏睡了小半日,醒来之时,即是对上这样的争执,不觉好笑,“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 “先生!”黄苓过来,耳朵附在她唇边,听得几句,便是起身大声道,“先生说,感谢各位的关心照顾,他没事了,请大家回屋歇息吧。” 众人闻言心安,纷纷行礼告退。 等到一干人等散尽,楚略过去关了房门,回身坐在榻前,低声相询:“浣溪,你觉得如何?” “睡了一觉,稍好一点。”君浣溪侧头过去,朝向黄苓,“苓儿,扶我起来。” “是,先生……”黄苓应了一声,还不曾动作,一双手臂抢先伸了过来,将她连同被子一把抱起,又在背后垫上个枕头,扶正靠好。 “唔,谢谢……”最近几日,这样的动作越来越多,他神色未见异常,自己作为一个病人便更不好说什么。 黄苓差事被抢,嘿嘿笑了两声,过去倒了一碗水过来,君浣溪喝了一小口,喘匀了气息,方才低声道:“我这不是病,只是蛊毒提前发作了……” “蛊毒?!”楚略脸色一凛,瞬间抓住她的手腕,“不是说尚需三个月时日才会逐渐发作吗,怎么会提前?” “遇到了一些特殊状况,我也是始料未及……”君浣溪苦笑一声,心道卫临风若是知道这噬心虫蛊毒最忌夜雨,最喜火煨,一冷一热,便会提早时日,破茧而出,不知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是否会有些后悔懊恼? 楚略并不追问原因,只道:“那东夷秘笈上怎么说?” 心思缜密,一下子就能抓住问题关键,君浣溪激赏看他一眼,缓然道:“我有把握,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 楚略点头 ------------ 分节阅读_第22节 ,并无多花,只凝神看她。 君浣溪看一下窗外阴郁的天色,略微蹙眉,唤道:“苓儿,拿地图出来。” 黄苓从背囊里取了卷图样,匆匆过来,朝向楚略展开。 君浣溪瞟了一眼那图上的线条,暗叹一声,这时候的地图真是太简陋了,不够立体,不够直观,拿着这样的图区寻找山峰河流,估计在十万大山里转悠个几年都是极有可能,再碰上自己这样的路痴,直接就是进到山里当野人算了。 “看看吧,这是我离开卫府之时在秦管家那里求来的,我需要的一味无心果,一味雪绒花,据说就是生在这山腰与峰顶之上……”君浣溪指着地图,向他一一讲明所需药草奇花的色泽形状与生长习性,大致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解释清楚了。 楚略又询问几句,回复之后,立时起身出门:“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人去,黄苓你把你家先生照顾好,等我们回来。” “是,楚大哥。” “等下……”君浣溪唤得一声,微微喘息过后,方道,“那雪绒花长在悬崖峭壁,山高路滑,你肩伤未愈,一切小心。” 楚略回头看她一眼,目光一闪,即是大步离开,不多时,除了两名年纪稍长的男子留下照应,其余人都是走得干干净净。 这一走,便是两日过去,不得音讯,却也并不担心。 到第三日晨,天气放晴,君浣溪早早醒了,吃了一点菜粥,身上乏力,又回榻睡过一阵,便是叫了黄苓携了药箱过来,从中取了银针,打起精神给自己几处要穴扎了几针,以缓解痛楚,一切完毕,这才又拿起那本东夷秘笈,自己研习起来。 无心果,雪绒花,再加上自己在随州采集的几味药物,汤药煎服,内息疏通,不怕那毒虫不出来! 屋内油灯光亮不足,看了一阵,便觉眼泪,低头揉眼之际,不经意看到黄苓满面欢喜的模样,脑中一念浮现,不觉笑道:“苓儿,我怎么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先生,我没有……” 君浣溪眼神一冷,喝道:“你这小子,翅膀硬了不是?居然开始自作主张,胳膊肘往外拐,打起小九九来了!不说是吧,不说你以后就别跟着我了,爱跟谁跟谁去!” “先生,别,你听我说——”再是性格沉稳,也毕竟只是个孩子,被她这一惊一乍的,顿时原形毕露,“我说还不行吗?” “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是,是楚大哥不让我说的……” “楚略?”这样的答案,倒是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却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是,楚大哥在卫府的时候就和我说好了,他会骑着踏雪出来,沿着我们行走路线追出,一路护送,只是莫名晚了一日,害先生险些受伤……” 君浣溪一听此言,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黄苓这一路上总是心不在焉,频频后顾,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原来他一早便知楚略将至,却并不在自己面前说破,只一味等待,直到沈奕安骑着楚略本该骑来的马儿,这才死心。 如此说来,楚略也是跟着自己的马车追了出来,那晚到的一日,极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之前骑着踏雪招摇过市的沈奕安,等到沈奕安走后,这才默默现身。 一切,皆如自己以上猜想吗? 抬了抬手,想要在那知情不报的少年额上敲一记,无奈手臂无力,只得在他鼻子上勉强拧了一下,笑骂:“少学点芷儿的鬼心眼,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黄苓诺诺称是,看一看四周,忽然压低声音道:“先生,楚大哥是不是知道你是女子?” 君浣溪心头微惊,发现自己一时竟是不能确定答案,他对自己好似的确有些特别,但是也说不出究竟独特在哪里,回想一下,似乎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态度,温和细致,友好真诚,一直都在努力维持着一种和谐消灾,平衡万事的状态。 想到那一身的伤,不由感叹,这样的人,心理只有别人,好似从来没有自己…… “应该不知吧……”茫然一句,就听得扑哧一声轻笑,不由望过去,沉声低问:“苓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苓想了想,道:“我发现,楚大哥虽然嘴巴不说,但是对先生确实好生在意,那日先生被强盗围困,摔昏过去,楚大哥拖着先生,一剑就刺瞎了那个强盗头子的眼睛,再一剑就割断恶来他脖子上的大动脉,要了他的命!” 这个苓儿,专业术语都出来了,还真是学以致用,君浣溪暗自好笑,表面却是皱眉道:“这又什么,那些人是咎由自取,活该如此下场,楚略是武林盟主,自当主持公道,维护江湖秩序,此举无可厚非。” “先生有所不知——”黄苓摇头笑道:“后来我听颜三哥说,他认识楚大哥多年,第一次看见楚大哥这样愤怒,这样冲动……” “别说恶来!”君浣溪急急打断他,心跳得飞快,也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极力镇定道,“好了,我知道你这小子喜欢楚略,故意帮他说话,不过我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休息,你就闭嘴吧。” 黄苓撅嘴应了一声,低头收拾物事,停了半晌,忽又轻轻说道:“我假装生气,质问楚大哥,问他为何不守信用,没来送行,他经不过我追逼,终于说了实话,先生你要不要听?” 君浣溪一怔之下,即是笑道:“去,我又不是爱掘根刨底的小屁孩,我不听。” 黄苓哼了一声,闷声道:“我就知道,先生在卫府住了一阵,见那卫公子长得好看,家境富足,就收了人家的金镯子,权当定情信物了!” “胡说什么,只是一份谢礼而已,以往我连一座府邸都有收过,这小小镯子,又算什么?!”话是如此,底气未免不足,现在想来,这卫老夫人对自己的关切与喜爱,却是太过隆重了一些,有些奇怪,只不过,却不愿在少年面前示弱,“你要是喜欢,这镯子送给你了!” “说话算数!”黄苓欢呼一声,取了她压在箱底的镯子出来,高举在手,哈哈笑道,“先生你不知道,出门之前,白芷便扭着要我给他带礼物回去,我正愁没东西向他炫耀呢……” “你么两个……”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喘了口气,道:“好了,别闹了,还给我。” 伸手去抓,黄苓却是错步躲开,嘿嘿一笑,连连摇头:“不还,先生说了给我,这便是我的了,我回去和白芷平分,找工匠融了,一人给做个小的!” 正闹着,房门打开,男子立在门外,眼睛紧紧盯着黄苓手中的金镯,大手伸出,低沉道:“给我看看……” |派派论坛独爱穿越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一 初绽风华 第五十二章 奇耻大辱 这来人,一身淡青锦服,银冠束发,步步行来,周身发着淡寒冷烈的气息。 正是卫临风! “卫公子?!”黄芩一声低叫,赶紧挡在君浣溪的身前,朝他迎上去,“真巧,在这里遇到,只是我家先生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不便见客……” 卫临风没有理他,身形微动,即是出现在床榻前,眸中光芒闪动,思绪难辨,只轻轻捡起方才两人争来夺去落在塌上的金镯,缓慢握在手中,越握越紧:“这个,你竟然想随便送人?!” 这个人,不会是追来讨要这只价值不菲的金镯吧? 君浣溪挑了挑眉,不悦道:“既然伯母已经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借花献佛,应给不关你的事吧?” “你敢!”卫临风怒吼一句,径直坐在踏上,抓起她的手腕,将镯子对准方位,毫不温柔地套了上去,“带上,一辈子都不能取下来,听到没?” 一辈子? 君浣溪心里一个咯噔,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张了张嘴,迟疑道:“卫临风,你怎么来了?这里,你是如何找到的?” “我怎么来了?亏你还问得出来!”卫临风套好镯子,却并不放开,而是我这拿柔弱无骨的小手,眉宇舒展,眸中冷意渐渐褪去,唇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他们两人都来得,我自然也能来,而只要我想找你,你便是到天边,我都有办法把你找出来……” 哦,看来沈奕安偷骑踏雪,楚略暗中相随的事情,都被他知道了,于是不甘示弱,也来凑个热闹。 “先生!”黄芩见的卫临风如此动作姿态,怒目而视,拳头已经握紧,就等着她一句话,便要冲过来与之拼命。 “此时无人,他还叫你先生?”卫临风看着黄芩的神态,低声笑着,凑近过来,“浣溪,这保密功夫,倒是真做的不坏,值得嘉奖!” 君浣溪瞥他一眼,一时也弄不清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当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的突然到来,自己必须谨慎戒备,前车之鉴也不过只过了数日而已! “芩儿,卫公子远道而来,你去外间找找,看有没有上好茶叶,不想就去隔壁借点……”这里只是普通农家,怎么可能有什么上好茶叶,说到隔壁,那更是在隔了一座山头,所以此话只是要支开黄芩,而并不是真的要对卫临风以礼相待。 黄芩怔了一下,会得意来,只是站着没动,不甚情愿:“先生……” “快去,顺便看看楚略他们回来没有。” 听得楚略二字,少年眼睛一亮,再不反对,出屋关门,一溜烟跑了出去,此时,也只有楚大哥能够制住这位狂傲公子! “好了,没旁人了,说吧,你……”君浣溪后面的话,尽数梗在喉间,只因为,他的大手,抚上她软玉清涧的脸颊,轻轻摩挲,低声诅咒,“该死,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如此厉害?!你那童儿是怎么照顾你的,还有你自己不是大夫吗,光顾着医治别人,就不知道心疼下自己?” 看着神情,到不似作假,莫非他在关心她?好吧,就算是关心,也不至于在她脸上摸个不停吧,现在是摸脸,等下难保不摸到身上去,对于他的无赖手段,自己可是早就吃亏在前了,那个吻,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卫临风,拿开你的脏手,你到底想做什么?!”正如她所料,他的手掌缓缓下滑,渐渐移向她的肩头,终于忍无可忍,立时递交,“你追随而来,就是为了再一次羞辱我吗?” “傻丫头,我是心疼你啊……”卫临风一说过,好笑看着她瞠目结舌的模样,一把将她揽进怀中,趁其失神不备,在那瘦削的脸颊上偷香一口,方才缓缓说道,“浣溪,你收了问我家祖传的镯子,便是我的人了。”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人了-------”君浣溪低声叫着,节节后退,无奈手足乏力,却是被他搂得更紧,“卫临风,你简直是个疯子!” 卫临风微微一笑,缓声道:“这七彩缕金镯世上只此一只,卫家祖训,传媳不传女,你还不明白么?” “啊,不是,那只是治病的谢礼,伯母一定是弄错了,我是男子啊……”这卫老夫人摆明了在陷害她啊,真是恩将仇报,君浣溪暗自叫苦,只得强自分辨,“那日楚略已经看过,我是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事到如今,你还要犟口不认么?”卫临风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被褥上,一字一顿道,“我敢说,楚略什么都没看,不过,若你还不承认,我倒是不介意来做这首个查看之人……” 见她不语,身躯前倾,大手伸出,作势就要去掀被角。 “别,我……我……”一把按住他的手,忽然变得有些口吃,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了半天,也说不出句妥当的理由来,楚略是君子,而这人却是无赖! 卫临风哈哈大笑,无不得意道:“浣溪,我却不知,冷静从容如你,原来也有如此窘困的时候……” “你真是个小人!”君浣溪气愤不过,指甲在她手背上狠狠掐一下。“笑吧,笑吧,笑死你!” 卫临风哎呦一声,敛了笑容,眼眸中的笑意却是消散不去:“好了,你身子不好,我扶你躺下,歇息一下,等会我们会随州去……” 君浣溪闻言大惊,停止掐他,急道:“谁要跟你去随州,我要回封邑!” “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哪里经得住长途颠簸,听话,跟我回去,等母亲寿宴过后,我们一起回去,我顺便拜会一下你的老师……” 这样充满占有欲的话语,若是听不出其中含义,她便真是个傻子! “卫临风,你听我说,不该是这样……” “叫我临风……”临风低喃一声,手臂圈过来,一手扶住她的后径,一手环过她的双肩,将之轻轻放倒在踏上,“休息下,等楚略回来跟他打个照面,我便带你离开。” 这局面,真是混乱…… 君浣溪闭一下眼,复又睁开:“好吧,临风,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清楚……”平复一下心神,逐渐在脑中组织好言辞,轻声道,“那个我不是生病,而是盅毒提前发作,楚略已经带人摘菜药草去了,我必须等他们回来。” “盅毒?不是还早吗,怎么会提前?”卫临风面色一整,愠怒道,“赫丹,竟然言而无信!” “不是,不管他的事,是我自己体质的问题……”见他脸上关切不假,此时也不想再提起真正原因,只淡淡道,“等到解毒之后,我必须赶回封邑,不能再让老师久等了。” “那好,你倒是好好待在封邑,等我来找你,不会太久的,母亲寿宴之后,我就出发前往……” “临风!”君浣溪忍不住打断他,喘一口气,卷了衣袖,亮出方才被他硬生生套上去的金镯,一边说话,一边努力去摘,“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伯母居然没说明缘由就将这个送给了我,但是我绝对不能收,你帮我退回去吧……” “君浣溪,你真是要气死我!”卫临风一声低吼,大手过来,止住她兀自摘取的动作,急声道,“浣溪,你还不明白吗?母亲已经看破你的性别,这才送了金镯给你,你便是她老人家给我定下的未婚妻。”而他,真是欢喜极了这样的结果! 君浣溪啊的一声低叫,差点从塌上跳了起来:“不行,我,我是……” 此时,方才明白每回去给卫老夫人诊治之时,所见到的怪异眼神,那里面并不只是一名病患对于医者的敬仰与感激之情,更多的则是一位母亲看到内顶儿媳的欢畅与欣喜! 卫临风抓着她,不让她乱动,接上她的话道:“你是,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我不是……”低叫一声,只觉得脑袋昏沉,舌头都在打结,话也说不顺畅,自己可从来 没有想过会莫名被冠上什么未婚妻的名衔,这样的结果,怎么甘心情愿! 心念转动,想起一事,急急岔开话题:“那个,对了,你不是还要和出略去拜会那贺老爷子吗,那位贺家小姐出自大家,又心仪于你……” “浣溪!”卫临风扑哧一笑,拥着她略显瘦弱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我与那贺小姐真的没什么,我会向贺老爷子说明一切的,你就不要在意了吧,恩,小气鬼。” 小气鬼?君浣溪听得嘴巴张大,欲哭无泪,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啊,这人怎么都那么喜欢自作主张,一厢情愿就认定事实?! “我饿了,你出去叫芩儿给我弄点温粥来。”闷闷说上一句,便是闭上了眼睛,一时间觉得跟这样的人说话,简直是鸡同鸭讲,实在没有意思。 卫临风应了一声,起身步了出去。 过不多时,已经睡得有些迷糊,才听得门响的声音,懒洋洋的不想睁眼,闻着那粥的甜香气味,软软出声:“芩儿?我没力气,你过来喂我吧。” 来人一声轻笑:“你那童儿不在,让我来吧。” 蓦然睁眼,卫临风端着一碗热粥,含笑坐在榻前,长臂将她扶在怀中,舀了一勺吹凉,味道她的唇边。 心里并不情愿,唇瓣却是被调羹轻碰,本能张嘴,一口一口吞咽,这富家公子,想必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吧…… “先生!”房门哐当一声开了,黄芩气喘吁吁,大步迈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哪一身墨衣满面风尘的楚略。 “阿略,你回来了?”卫临风放下粥碗,手臂却是不收回,“浣溪需要的草药,都采到了么?” 楚略瞟了一眼两人的姿势动作,淡然点头:“幸未辱命。”说话间并不看她,目光却是转向一旁的黄芩。 “先生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黄芩急急走上前来,捧了草药给她看。 君浣溪一眼看去只见他掌中两束植物,一束枝叶青翠欲滴,果实嫣红如珠,而另一束则是花开如莲,绒毛似雪,不禁放下心来,微笑点头:“就是这两样,楚略,谢谢你。” “不用客气。”楚略一声过后,朝向黄芩道:“好了你家先生没事了,我去看看其他兄弟,你也快去准备制药吧。” “等下-----”君浣溪唤住那正欲步出之人,看一眼身边卫临风,沉声道,“我要给芩儿交代配药的事,你先出去,等下我会叫你。”那个金镯的事情,必须要说清楚,不能拖泥带水…… “好,我想出去,你等下叫我……”卫临风怔了一下,对于她最后一句很是受用,当即扶她躺好,起身追上楚略,“阿略,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楚略沉默站住,等他走过来,一起步出房门,直到人影消失,都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老天,怎会这样? 君浣溪咬一下唇,懊恼扶上额头,这楚略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卫临风抱着自己喂粥的时候进门,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个楚略,是不是有些生气…… “先生……”黄芩一声地唤,扯回她神游太虚的心思,“先生你说吧,该怎么做?” “无心果与雪绒花,加上我从随州带出的几味药物,煎个半时辰,每日三次服送,另外,今晚找一间空屋,准备一只大木桶,将将煎过的药渣汁水尽数倒入,加入足量沸水,水温适合,我便进去浸泡一个时辰--”君浣溪沉吟片刻,方又说道,“内服外浴,盅毒开始烦躁不安,蠢蠢欲动,这个时候,还需一位内力高深之人助我一臂之力……” 想到哪突然而来的卫临风,眉头蹙起,思忖一阵,复又压低声音道:“今晚子时,你布置好一切,然后去找楚略,把他带到我这里,记住不要 ------------ 分节阅读_第23节 让他人知道。” “先生,你,你是想让楚大哥为你……”黄芩转瞬明白过来,惊喜笑道,“是,是,我保证不让别人知道!” 君浣溪看着他收好物事欢天喜地跑了出去,不觉摇头好笑,这个黄芩,已经成了楚略的最忠实的粉丝,成天楚大哥长楚大哥短的挂在嘴边,以为她不知道么? 也罢,这运功解毒之事,心中认定,唯他是最佳人选….. 服下药汁,浑身发热冒汗,知道是药草开始发挥作用,也不担心,只安心歇息,所幸她早有言明,除了黄芩之外,也无人过来打扰。 到了晚上,月光清寒,夜风翦翦,君浣溪由黄芩慢慢扶着,走进早已备好的房间。 这间屋子位于农家后院僻静处,原是主人家放置杂物之所,已经被黄芩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前生有几丛矮树,一大垛木柴挡住光线,旁人决计找不到这里来。 楚略很是细心,还在后院门口安排了两位弟兄值夜,便更是平安无虞。 摸一下温热的药水,心思有些恍惚,不禁又问:“芩儿,你去传话的时候,楚略,他怎么说?” “楚大哥有些惊讶,然后就点头,说他知道了。”黄芩嘻嘻笑着,又过去检查屋子,中门窗闭合情况、 这样的答案,并不让人欢喜,不过也算是符合他的性格,心明如镜,宠辱不惊。 “明白了,你出去吧,别守在门口,和;回屋歇息去,一个时辰之后回来。” 离子时还有一会,君君浣溪也不着急,等到黄芩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走过去,慢慢吞吞解着身上衣袍,这周身无力,脱衣的动作迟缓而生硬,费时费神,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此时身边有个女孩子该多好,可以尽心服侍,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一念及此,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此次回返封邑,自己倒是应该选几位适龄少女,培养成专业护士,为自己将来所用,由此一来,以往诊治过程当中的一些禁忌问题倒是可以解决不少、 越想越是兴奋,又过一会,总算是外衫除尽,仅是着了单薄里衣,缓缓侵入热气腾腾的药水之中,想着即将到来之人,心跳开始加速,子时,越来越近了。 夜深人静,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小会,也许是很长的一段时辰,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大步踏来,走到门前,停顿一下,终于推门而入。 “浣溪,我来了…..” 水雾萦绕,白雾茫茫,君浣溪睁着一双波光氤氤的大眼,一眨不眨,直直望着门前伫立的挺拔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身处温暖之中,热浪滚滚,却觉得丝丝寒气从手脚透了出来,漫延周身,激得错齿咬唇,愤然作响。 刹那间,心冷如冰,几欲昏厥,一句话在脑海中倏然升腾而上-- 楚略,我永远不原谅你! |派派论坛~~醉梦~~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五十三章 相逢无期(卷一完) 房门轻轻关上,卫临风缓步走近,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如同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粉,更显出俊美清朗,英姿卓然。 君浣溪瞪视着他,就在他走到离木桶仅有一步之遥,终于冷冷出声:“谁让你走进来的,出去!” “浣溪,别闹,让我来帮你解毒——”卫临风说着,强自忍住想要朝下凝望的念头,目光直直停留在她的下巴以上,“你说,应该怎么做?” “不用你,走开……”君浣溪握紧拳头,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整个小脸都是扭曲在一起,这时辰耽误得太久,蛊虫已经开始在体内作乱,此时,必须要一名内力高强之人帮助自己,将其逼出,可是,这具身躯再是脆弱不堪,那点起码的骨气还是有的…… “浣溪,你还在固执什么?我们在神堂已经那样亲密,如今被我看到身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会负责的,我会尽快去封邑向你老师提亲,好不好?”卫临风急声喊着,一把将那无力俯在桶壁上的纤秀身子拉了起来,“浣溪,你说话啊,浣溪,快教教我,应该怎么做?” “卫临风,放开我……”君浣溪大口喘息着,药效逐步加剧,如若不是死死抓着桶沿,只怕已经瘫软在水中,想着那久候不至之人,心中的怒气已经快要将胸腔胀破。 楚略,她如此信他,他却来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实在是辜负她的……信任。 不原谅,永不原谅! “浣溪,你到底在抗拒什么?你说啊,说出来!”卫临风看着那苍白的小脸,紧咬的唇瓣,自是心疼难当,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恨不得将那柔弱的娇躯生生揉进自己血肉之中,“浣溪,你怎么如此倔强?就算我看了你的身子又怎样,我是在救你啊,有什么能比救命更重要呢?你那么聪明通达,怎么就想不明白?!” 哈哈,他以为她会在意这个?她君浣溪身受现代教育,两世为人,会在意这个?! 轻咳两声,抬起头来:“我问你,楚略,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让我过来给你解毒,还说……”眼前被水汽熏得晕红的俏颜之上,墨黑的眼睫间晶莹欲滴,盈盈垂落,玫瑰花瓣般的樱唇微微开启,气息如兰,面对如此美景,世间又有哪个男子能够抵挡得住,幸好,此时站在这里的人是自己,真是要感谢楚略! 君浣溪心头一颤,不耐道:“还说什么……” “他让我好好待你,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一定会好好待你,浣溪,相信我。”手掌过去,按住那抚在桶壁上的温软小手,“浣溪,让我救你。” 救她?她当然会让他救,只是,心有不甘…… 苦笑一声,轻声道:“先扶我一把,我没力气……” 卫临风大喜过望,微微闭眼,手臂环过,将她轻轻抱坐起来。 “下一步,你到我背后去,掌心抵住我背后的风门穴,用内力将蛊虫逼出,注意一点一点输入,从无到有,由浅及深,以弱变强……” 卫临风依言过去,站定方位,找准位置,掌心缓缓贴上。 “等下会有些耗费体力,真是辛苦你……”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他的不满:“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之间,需要如此生份客套吗?” 确实不必,但是…… 回想起来,从认识到现在,他虽然蛮横无理,相见不欢,但也只是一逞口舌之快,并没有真正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就算是那次神堂淋水,也只是误认来人的意外之举,除了那个吻,那个热烈异常而又充满激情的吻…… 一想到那个吻,身子轻颤,气息一促,险些喘不过气来。 “浣溪,你怎样?是不是我用力不对?”卫临风停住运功,急切发问。 “没事,是我自己不够专心,你继续吧。”当下不敢再想,闭上眼睛,心神如一,细细感受着背心一股热流袭来,缓缓淌进自己身体,一时间,五脏六腑都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舒畅无比,昏昏欲睡之际,感觉却是瞬间一变。 左边胸腔之中似乎凭空生出一根钢针,在血肉之中重重刺戳搅动着,火辣辣的疼,剧烈的痛楚袭来,浑身都仿佛将被融化,整个桶里的水都似要沸腾了一般。 心中明白那蛊虫经过这内服外浴的药性,再加上强劲真气的逼迫,正在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只得死死抓住桶壁,低声呜咽着,眼泪长流的同时,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这该死的破书,一点也没注明解毒的过程会把人痛死! “浣溪,你觉得如何?若是不舒服,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很多。”卫临风看出她的异样,不由低声安抚,面前的背影,纤柔细致,却又坚强不屈,如此气度心性的人儿,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惜,爱恋弥深?! “浣溪,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叫吧,交出来吧。要不你咬我。”说罢,抵在她背上的手继续发力,另一只手却是伸到她唇边,“来,咬住我的手……” 恍然间,依稀见得自己递帕过去,那受伤男子摇头避开的情景。 ——不用,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心中一颤,别过脸去,低声道:“不用,我能忍。” 自己身为女子,却也同样可以如男人一般坚韧硬气。 “傻丫头——”卫临风低喃一句,感觉到掌下气息一变,手掌撇开,继而一掌借力打力,拍向她的背脊,断喝道,“起!” “啊——”随着君浣溪情不自禁一声叫喊,一道金光从左臂之上瞬间飞起,叮的一声掉在地面,已然僵硬不动。 “好了,蛊虫已经出来了!”卫临风扑上前去,扶起那摇摇欲坠之人,“浣溪,来,我抱你起来……” “不用……”君浣溪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喘息一阵,低低说道,“你背过身去……不准看我……我……我穿好衣服叫你……” 里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胸前浑圆若现,沟渠半露,哪里能够让他来抱! “浣溪,何必如此固执……”卫临风盯着她的眼睛,虽然其中满是疲惫,那一抹坚持的神色,却是在烛光下耀日生辉,让人无法拒绝,只得低叹,“好吧,我听你的,你若是不行,就唤我。” 看着那身躯背转过去,缓步走出两步,朝向房门站立不动,君浣溪舒一口气,撑着桶壁出来,脱下湿衣,取了搭在架上的布帕拭擦身子,再穿上备好的干净外衫。 脚下虚浮,手臂酸软,身上尚有残留的痛意,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那么艰难,却是强自坚持,直到系好衣带,穿着完毕,方才开口:“好了,卫临风,你……唔……” 卫临风听得声响不对,急转过来,张开双臂,刚好接住那一头栽下的娇躯:“浣溪!” “我……没事……只是站不住……”君浣溪倚在他身上,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苦涩一笑,“临风,麻烦你扶我回房,苓儿应该也快过来了。” 卫临风点了点头,却是手臂一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门去。 君浣溪懒懒靠在他胸前,意识尚有一点迷糊,出了房门,被院中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个寒噤,下一瞬,便是感觉环在身上的手臂紧了紧,沉稳朝前走去。 “先生?”院门处。黄苓大步奔来,见得两人如此情形,却是惊疑不定,“出了什么事,怎么不是……” “好了,苓儿。”君浣溪勉力抬头,换出一声,“卫公子已经帮我解了毒,蛊虫已除,我没事了,我们这就回房去吧。” 楚略派来值夜的弟兄仍然守在门边,见卫临风抱了她一路行来,并不作声,只是点头示意,而自己此时娇弱无力的模样,也是尽数入得对方眼中,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何滋味。 摇一下头,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多想,忽然感到卫临风停下脚步,与此同时,黄苓委屈而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楚大哥!” 门口两人也是行礼出声:“楚盟主。” 是楚略,这个时候,他还来做什么,来看自己的笑话么? 君浣溪没有睁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卫临风怀中,一动不动。 “她……怎样?”楚略的声音完全没有平日的清朗,低沉且带着一丝喑哑,如夜风一般徐徐吹来,却是丝毫吹不进人心。 卫临风轻松笑道:“没事了,大概是有些累,我先带她回房歇息。” “那就好——”楚略顿住,轻叹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沉吟片刻,终是说到,“你们去吧,好好照顾她……” 卫临风应了一声,身形未动,沉声问道:“阿略,你的伤怎样?” “擦破点皮,无妨。” 感觉一道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静止不动,久久不去,四周仿佛都沉寂了下来。 他受伤了? “临风,我累了……”几番心思转折,低低一声,却是自己的声音响起,打破这一场原本不该的遭遇。 “好,我送你回房去。”卫临风立时接口,歉意看了面前男子一眼,抱起她绕道而去。 回到房中,便是倒床就睡,昏睡之中,似有人端了温热的药汁,喂进唇瓣,好苦! 正不悦闭嘴,不想有柔软之物贴了上来,往檀口中层层推进,将药汁推入喉中,一口接一口,末了,又在唇角舔吻一阵,方才抽离开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悠然醒转,睁眼一看,但见夜风吹帘,微微荡漾,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说不出的静谧宜人。 轻轻将那紧握的大手掰开,还未完全挣脱,闭眼打盹的男子已经是双目大张,惊喜相望:“浣溪,你醒了?” 练武之人,果然警觉,君浣溪低应一声,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那一脸关切的男子,心底有丝丝的柔软,不觉低声埋怨:“夜半三更,你怎么还待在我房中不走,让别人看到不知会怎么想……” 卫临风听她声音平稳,放下心来,哈哈一笑,好笑调侃:“你平时胆子也不算小啊,今天怎么扭扭捏捏的了,我照顾病人,留守于此,实是理所当然,而且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怕人家说么?” 不待她回答,又凑近过来,低声笑道,“再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又不比寻常……” “临风!”君浣溪忍不住打断他,实话实说道,“我都说了,镯子的事情是一场误会,你不要老是咬住不放好不好,你之前不是一直很讨厌我吗,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气量狭小,除了治病制药,什么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中馈女红,统统都不会,你说你这青年才俊,翩翩公子,到底看上我哪点?” “傻丫头——”卫临风敛了笑容,握住她不住捶打床板的纤手,端正神色,轻轻一吻:“我不讨厌你,从来没有,之前我不懂为何老是要去无视你,惹怒你,等我明白过来,你已经——” 他停顿一下,指着胸口,微笑道:“你已经到了这里,再也挪不开了。” “可是……”若是说心中一点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是,除了感动,好像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了,难道是蛊毒未清,竟然连如此美男都可以坐怀不乱,忽略不计? 心底那一抹怅然与失落,却是为何…… “没有什么可是,浣溪,你的信物也收了,人也被我抱了吻了,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吗?” “好了,临风,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好,我不说了,你好好歇着。”卫临风口中答应,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不住摩挲,“睡吧,有我在,不要担心。” 原来冷漠如冰的男子,一旦春风化雨,也可以如斯温柔可爱…… 君浣溪软声应着,药性袭来,又是昏昏欲睡。 “临风……”正想唤他回房,忽然想起一事,迷蒙问道,“方才回来之后,是不是你喂我吃药的?” “是啊,这样的差事,以后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了。”卫临风眼底光芒闪现,窃笑不止。 “那……你用什么喂的?”心底有模糊的印象,以及一丝自觉,这个登徒子,似乎又占了自己一回便宜! “这个,是秘密……”卫临风嘘了一声,为她捻下被角,大掌轻拍,话声越来越低,“睡吧,睡吧……” “还有——”君浣溪闭上眼睛,又含糊出声:“以后,别叫我傻丫头,我要当男人……” 卫临风听得忍俊不已,连声道:“是,是,聪明公子!” “那个,卫临风……”已经半入梦乡,却牢牢记住一件大事,仍不忘嘟嚷一句:“那个镯子,我不能收,你拿回去,我不用你负责,真的不用……” 低低念着,不知不觉,已是昏昏欲睡。 ”我心甘情愿,对你负责……”看着那渐渐睡熟的人儿,忆起方才难得流露的娇憨模样,禁不住伸手过来,抚上那柔润细腻的脸颊,低喃出声。“浣溪,我的浣溪……” 门外,一道高大的身影伫立半响,忍住丝丝心疼的情绪,当即垂下眼帘,转身而去。 这样的结果,也许才是最好…… 次日清晨醒来,只觉得身上还有一丝酸软乏力,精神上却是好了很多,之前的一系列症状也是消失无痕,查看秘籍之后,当下大喜,这蛊虫之毒,算是差不多清除干净了。 服过药汁之后,唤了黄苓过来,与他交代一阵,没过一会,就见两名男子并肩而来。 “浣溪!”卫临风神清气爽,春风得意,一进门,便是大步踏来,当仁不让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急急问道:“黄苓说你今日就要上路?你才刚好一点,怎么不在此多休养几日再走?” 楚略亦是低沉接上:“临风说的是,多养几日为宜。” “不必,我已经大好了,自当是早日回去,老师在家里会担心,到是你们——”君浣溪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抽出手来,“伯母生辰也就是明日,你们也该返回了,还有与那贺老爷子的约定,不能食言。” 卫临风一怔之下,着急道:“但是你这一路的安全……” 君浣溪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楚略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吗?” 听黄苓说那几位弟兄已经在收拾行囊马匹,心中不难猜测到楚略的想法,他不能亲送,便是另派人手沿途护送,保她平安。 “不错。”楚略走向窗前,看着外间忙碌的人影,低沉道:“颜三哥他们艺高胆大,是我多年的好兄弟,由他们一路护送,临风不必担心。” “那好,浣溪,你先回封邑,等过了母亲生辰,我便前去寻你。” 马车下,卫临风依依不舍,一字一句叮嘱:“你自己多保重身子,养胖一点,知道吗?” 君浣溪轻轻点头:“好,你也保重。” 眼眸转向远处,遥望下那牵马而立的男子,迅速一眼,便已收回,那一瞬间,却感到浑厚沉郁的目光直直停在自己身上,不舍不离。 心头一冷,别过脸去,轻声唤道:“老郑,我们走吧!” 马车平缓朝前,渐行渐远,随行几人立在马上,朝寒风中站立不动的男子遥一抱拳,便是策马追上,相随护卫。 车厢之中,君浣溪看着对面的少年,淡淡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先生放心。”黄苓嘿嘿笑着,不住点头,“估计那卫公子从踏雪肚子下方发现镯子之后,脸都会气绿过去……” ------------ 分节阅读_第24节 君浣溪稍微掀一点车帘,看着车后那一青一墨的两道人影,一点一点,彼此远离。 对不起,临风,我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只盼今日一别,再见之时,我已彻底放下,心水无澜。 派派论坛梦里湮灭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一章 山雨欲来 “老师,我们回来了!” 终于踏进封邑的城门,在巷口买了老师与芷儿最喜欢的点心,看着那几步之遥的距离,连马车都顾不得再上,便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医馆大门。 一望之下,立刻呆住,手中的点糕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紧密的大门之上,两条白纸黑字的封条,上面还盖有鲜红的印鉴,自是触目惊心。 “姑姑,姑姑,怎么会这样?”身边的黄苓,拳头握紧,人在大街上,竟是连先生都忘了唤,“我们的医馆,怎么会被封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君浣溪喃喃念着,慢慢走过去,忽而跳了起来,奔去门前,使劲拍打着门板,“有人没有,有人没有?老师,芷儿,你们还在不在,在不在啊?!” 此时正是清晨,街巷之中人并不多,听的声响,却都是聚拢过来,议论纷纷。 “咦,那不是君先生吗?” “是啊,是君先生,还有他的童儿。他们回来了!” “唉,可惜啊,医馆被封,老先生也被抓走了,真是作孽啊……” 君浣溪闻听此言,立时转过身来,扯住那人衣袖,冲口问道:“你说什么?我老师被谁抓走了?!” 那人被她厉声一喝,怔了一怔,讷讷道:“君先生莫急,我也只是听说啊,那日来了好些官差,凶神恶煞的,不问青红皂白就赶走医师与病人,封了医馆,还把老先生和小药僮都抓去了……” 难道,是老师见自己不在,一时手痒,来到前院替人诊病,惹出祸事来了? 君浣溪心头一急,回身即行,口中喊着:“苓儿,我们走,去衙门问个明白!” 刚走到街巷转角处,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一把拉住。 没等他叫出声来,那人已是欢喜叫道:“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是仁恒医馆的青年大夫,当初为自己说明眼镜王蛇藏身之所得梁旬! “梁大哥,快告诉我,我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老人家现在人在何处?” “先生莫急。此处人多眼杂,请随我来……”梁旬说道,扯着她一路疾走,黄苓见状,赶紧跳上马车,跟老郑说得几句,驾车紧紧跟上。 梁旬一路上穿街绕巷,一直把他们带到一处颇为偏僻的城郊小院,方才停下:“先生尽管放心,这是我祖上留下的私产,平日作为留宿贵客之用,城中知道此处的人不多,且都是信得过的。” “梁大哥,这回真是麻烦你。” 话没说完,院门打开,一道身影步了出来,看清是她,眼睛睁大,赶紧扑过来,扯着她的手失声叫道:“先生,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乐寒,怎么是你……”君浣溪心中一喜,接下来便是忐忑不安,这医馆管事杨乐寒一向沉稳能干,如今却是如此情态,也便更加担心老师的处境。 “先生,还有我们,我们都在的——”闻听门外声响,杨乐寒身后又奔出几个人来,都是以往医馆的大夫,均是搓手擦掌,欢喜道:“先生平安回来就好了,大伙一起想想办法,找找门路,想办法把老先生救出来!” “都进屋说话吧。”梁旬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小心关上院门,直直朝堂屋走去。 进屋坐下,茶水奉上,君浣溪将茶水往桌上一放,转向众人道:“你们谁给我说说,这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我辜负了先生的嘱托,真是对不住各位——”杨乐寒站到屋中,对着君浣溪深深施了一礼,涩然道,“那日一大早,医馆如往常一般开门诊病,我在账房教白芷算账,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间吵闹起来,出门一看,只见来了好多差官,什么都不说,就把病人和大夫赶出房间,说是要奉命查封医馆,我极力理论阻止,无奈他们人多势众,还带有镣铐锁链,混乱之中竟然将出来问明情况的老先生带走了,白芷吓坏了,怕老先生有什么闪失,也自愿跟着去了……” “”杨管事不必自责。又一名男子站在他身旁,却是医馆实习大夫杜宇,朝着君浣溪抱拳道,“先生,杨管事已经尽力了,当时情况好生混乱,那官差还险些动手打人,好在后来县尉大人急急前来,这才制住众人,没有发生更严重的后果。” “嗯,这事出突然,确是让人提防不及,大家没事就好。”君浣溪说道,郑重站起,行礼称谢,“多谢各位仗义相助,浣溪感激不尽。” “哎呀,先生,你太客气了——”杨乐寒与杜宇赶紧一左一右,将她搀扶起身,“我们这群文弱之人,都没帮上什么忙,实在汗颜……” 君浣溪叹一口气,蹙起眉头,朝向众人道,“你们可知,我老师究竟是被关押在何处?” 在封邑呆了两年,也听说过着衙门里的大小牢狱环境腌臜,条件恶劣,还经常对犯人用刑,老师年岁已高,一如风中之烛,怎么经得住这般折腾,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要想办法把他老人家救出来! 一句问罢,众人却是面露苦涩,连连摇头。 “先生,这出事以来,梁大夫好心收留我们,我们也没闲着,尽力打探老先生的消息,可是说来奇怪,这老先生进了县衙大门,就再也没讯息传出,大伙心急如焚,都说今日聚在一起想想办法,若是再拿不出主意来,就一起去到县衙门前击鼓喊冤,为老先生讨个公道!” 梁旬也是应声道:“我就是怕大家心浮气躁,会闹出事情来,这才天天去医馆门口暗地里候着,今日总算是把先生盼来了,先生给出个主意吧!” “嗯,让我想想——”君浣溪沉吟片刻,方道,“乐寒,收拾一下,等会陪我去一趟县衙……” 记得自己还曾给封邑县令的小妾与孩子看过病,也算是有点交情,不知他会卖自己一个情面不? 不过,这事真是越想越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马车到了县府大门口,刚一下车,就见那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急急迎上前来,口中称道:“君先生,你到底来了!” 君浣溪微微一怔,暗道一声真巧,便是恭敬行礼道:“高大人,多日不见,你家夫人还好吧?这可是要出去办事?” 县令高延一边摇头,一边将她请进门去:“我不是要出门,而是听说先生回来了,所以专程在此等候,唉,真是想不到啊……” 君浣溪看他一眼,也不耽误时间,入座之后,既是开门见山道:“高大人,请问我老师犯了天宇法律之中的哪一条,以致年逾古稀,体弱力衰之际,竟然被官差拿走,下到大狱之中?!” 高延一惊。连连摆手道:“君先生误会了、,真是误会了!” “误会?”君浣溪直面看他,轻笑道,“我医馆大门上的封条,盖的可是封邑县府衙门的印记,高大人却说这是误会?” 高延苦笑一声,朝北方遥一抱拳,说道:“不瞒先生,我也是奉命行事,君老先生怕是以前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以致有今日的处境……” “大人物?”君浣溪心中一颤,与杨乐寒交换一下眼神,低声问道,“什么样的大人物,高大人请详细告知。” 高延摇头道:“我只是个秩俸一千石的小小县令,怎么可能认识京城里来的大员,不过他革带上所佩的青绶银印,却是不容认错。” “青绶银印?”君浣溪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位大人现在何处?” 高延答道:“只停留半日,一行人便回京去了。” 君浣溪应了一声,满腹疑问,心中寻思,这京城来人,官居高位,却是与一位古稀老人为难,不明缘由,却是不知如何施救…… 唉,早知如此,真不该一到封邑境内,就让那颜三哥他们返回,要不以他们的身手,废话不说,直接去大狱里劫了人去,随便逃到一个诸侯国去,躲他几年再说! 杨乐寒见她沉默不语,急朝高延行礼道:“大人,我家老先生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家先生前往探望?” 君浣溪闻言抬头,却见高延一脸惊诧,不解道:“先生难道不知道么,老先生并不在封邑,已经随那大人被押解回京了……” 青绶银印……押解回京…… 君浣溪西斯转动,蓦然想起一人,随即朝向高延深深一躬,正色问道:“高大人,看在往日相识之缘,在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高延赶紧扶起,道:“先生言重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恕我冒昧,请问大人,那名京城来的大员,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 “那位大人——”高延愣了一下,回忆一阵,如实答道,“约莫四十多岁,身形瘦长,面白无须,声音有些尖细,不甚好听,不过穿着打扮十分气派。” 君浣溪听到此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口中喃道:“难道是他……” 初夏时节,天气愈热。 天宇王朝自南向北的官道上,一辆双马并辔的大车急急朝前行驶,眼见到得天子脚下。 车厢之中,面对面坐了四人,均为男子装扮。 其中一人掀开车帘产外一望,回头笑道:“先生怎么不说话,可是饿了么,如今已经到了宛都境内,过不多时就进城门了,中午我们大吃一顿可好?” 此话说得一旁的少年眼睛亮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即又是眼神郁郁道:“我们倒是可以大吃,我家老先生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可有饭吃,有床睡……” “苓儿放心,我一定会救出老师和芷儿,不会让他们受苦的,最多等到石榴花红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返回封邑了!”那月白衣衫的年轻男子嗓音低沉,却是带着瞬间安抚人心的魅力,一语过后,少年便是眉目舒展,振奋精神道:“先生出马,自然没问题!” 这车上几人,正是从封邑前往宛都搭救恩师的君浣溪一行。 君浣溪微微点点头,转向车上另一名默然不语的青年男子,歉意道:“梁大哥,真是抱歉,我这档子事情,还害得你跟我们一路颠簸,连那仁恒医馆的差事都不要了……” “先生说这话,可就真是生分了。”梁旬淡淡一笑,又道,“承蒙先生不弃,以后我就一心跟着先生了,固守封邑也好,走南闯北也好,都跟着先生,赶也赶不走了。” 现钱说话的杨乐寒也是接口笑道:“梁大夫,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东家,你今后有福气啦!” 马车进了城门不远,便是停下,有杨乐寒下车问路,其余人等留在车上等候。 君浣溪正掀帘四处张望,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与锣鼓声,于是携了黄苓下得车,站在路边张望,之间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其中几名壮汉还抬着一具乌木棺材,白幔飘飞,纸钱遍洒。 黄苓在身边低低念叨:“看这架势,怕是户富贵人家……” 君浣溪没有说话,只朝那出殡队伍望过去,正看得有丝出神,身前几人掩鼻疾走,皆是嚷道:“听说这孟府少夫人是难产死的,真是晦气!快走,快走,莫被冲撞着了!” “先生,上车去吧……”问路的杨乐寒走了回来,看一眼路上行将过来的队伍,蹙眉道: “要不去那边店里避一下也好,据说这女子是凌晨时分死的,孩子在身上还没下来,我们这才来京城,就被孩子撞着,总是不好!” 君浣溪一阵默然,心里明白,依照此时的风俗,难产死亡的女子是不吉利的,特别是提放这没有出世的孩子来向世人讨要孽债,最好就是早早下葬,入土为安。 梁旬也是走了过来,听着那震天的哭喊声,恻然道:“真是可怜。” “是啊。”君浣溪叹一口气,跟他站到一起,朝杨乐寒摆手道,“没有关系,我与梁大哥都是大夫,也不太相信这个,那边店铺已经站满了人,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生育就是一道生死关口,遇上胎位不正等等症状,往往便是一尸两命,自己在封邑,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有心救助,无力回天 ,这样的心境却是最难过的。 那队伍缓缓行近,转眼到得眼前,人群中忽然冲出一名随行的素衣男子,扑到棺木上,重重捶打,抚棺痛哭:“若兰,若兰,你怎么舍得弃我而去!你回来啊,回来啊!” “明堂兄,弟妹已经去了 ,你冷静些!”另一名锦服男子过来,将他硬生生拉开,叫道,“死者已逝,节哀顺变吧!” “不,我不!若兰,若兰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啊!”那男子不依不饶,死死抱着棺木,不肯离开,出殡的队伍停在了大路上,一时哭声,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君浣溪不忍再看,正欲转身上车,眼睛却是生生定住了,自己竟然看到了一样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乌木棺材的下面,隐隐有东西滴落下来! 血! 推开身旁之人,走进过去,睁大了眼。 是血,颜色鲜红的血! 学医多年,一眼就能判定,这血,是新鲜的,也就是说,这即将入土的女子,还在流血,而凌晨之时已经难产而死的人,又怎么会流出新鲜的血液?! 一个念头袭来,震得她站立不稳,死人是不会流血的,那么棺木的女子,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 “先生,你怎么了?”梁旬看出她的异状,着急问道,“先生是不舒服吗?要不回车上坐坐?”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喃道:“我没事,但是……” 但是这女子有事,不管真是假死,那都是刻不容缓,一点都不能在耽误。 来不及细想,径直朝那出殡队伍奔去,张开双臂,口中高喊:“停下来,立时开棺!” 出殡队伍被拦了下来,一时四周呼声不断,骚动难安,尤其是抬着棺木的那一截人马,几乎是怒吼起来:“这小子哪里来的,是不是疯了!敢来我孟府门前闹事,吃了豹子胆不是!” 孟老爷孟仲卿,正是天宇王朝的丞相大人,整个宛都城那个不知,谁人不晓,这文弱小子,竟然敢拦住去路,要求开棺,真是反了天了! “兀那小子,胡言乱语,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是啊,打他,打他!” 君浣溪站在路中央,面对那摩拳擦掌狂怒而至的人群,丝毫不惧,昂然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活着,这一尸两命,开棺与否,你们看着办吧。” 此时梁旬几人都已经冲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那边人群之中有人唤了一声,忽然安静下来,先前说话的锦衣男子大步走出,负手而立,冷声道:“这位公子,你凭什么说棺中之人未死?” 君浣溪尚未开口,黑龙已是抢前一步,沉声开口:“就凭我家先生的名号……”在众人一片惊疑不屑声中,缓缓道出,“南医公子,君浣溪。” 派派论坛Corner_ct手打,转载请注明 本文来自派派论坛 :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章 名震宛都 闻听此言,人群中惊呼不断,窃窃语道:“真是南医公子么?怎的如此年轻?” “是啊,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似乎不太像……” “莫不是冒名顶替之人,前来滋事?” 君浣溪听得好笑,自己女扮男装,身形自然纤细,个头只是个中等,面相也略显细致了一些,被错认年龄,实不足为怪。 面对那气势汹汹犹疑不定的人群,踏上一步,并不理会此时的民俗,只坚持道:“棺中之人可能还没死,赶快开棺救人!” 锦服男子目光一凛,似有异色:“你,真是南医公子君浣溪?” 这些人,真是迂腐,久久纠缠于一个名号,却忘了那更为重要的事情,君浣溪为之气急,冷笑道:"你觉得呢?" 锦衣男子尚未作声,旁边的素以男子已经扑过来,抓住她的臂膀,力道大得吓人,满面泪痕,口中狂乱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若兰没有死,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忍住痛楚,镇定道:“现在是,不过等一下就难说了……” 那孟公子哈哈长笑几声,手舞足蹈,欣喜若狂,转身奔向已经停下的棺木,不知摩挲,呜呜直哭。 当下大堆人围拢上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嘲笑的,有迷惑的,有半信半疑心思不定的,也有大摇其头全然不信者,各种各样的情绪,接踵而来。君浣溪也不管其他,目光在众人面上轻扫过去,清冷如雪,沉稳出声:“人命关天,不容耽误,我君浣溪再次承诺,如有不敬,全力担当!” 话声并不大,却是主意让在场之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也无人再予取笑反驳,周围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眼光,都朝向那方才问话的锦服男子。 衣着贵气,面向温润,却是处处流露出不俗气质,这人,怕是有些来头…… 锦服男子直视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终是伸手一挥,示意开棺。 身后几名随从见状,疏散人群,上前齐齐动手打开棺木,君浣溪回头过去,叫道:“苓儿,去马车取我的药箱来!” 黑龙答应一声,一溜烟跑去,这边人群已经围合上来,有人诧异叫道:“快看,少夫人脸色都没有变呢!” “若兰!”孟公子朝向君浣溪立时拜了下去,急声道,“神医,请救救我夫人和孩子!求你,救救她们!” 这孟府公子,倒是个情深意重的好夫君,君浣溪看得微微点头,一把扶起道:“你莫急,我自当尽力而为。” 说罢,上前两步,仔细翻了眼皮,摸了脉搏,不觉眉头蹙起,思想一阵,又伸手探向女子胸襟。 “你这小子,做什么!”见得她如此行为,人群中有人大叫出声。 君浣溪并不停手。之沉声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在救命。” 果然,那 ------------ 分节阅读_第25节 女子心跳虽然停了,但是心口尚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热气,应该只是假死过去,并未真正死亡。 做个手势,李在一边的即使将针盒递了过去,打开等候,君浣溪从中取了一根银针,找准女子头顶的百会穴镇定心神,一针扎了下去。 “呀,动了!少夫人的手指动了!”棺木旁边几名侍女看得分明,惊喜大叫,在场之人都是高声欢呼起来。 “若兰!若兰!”那孟公子扑了过去,握住女子的手,喜极而泣。 女子嘤咛一声,缓缓醒转过来,一时五官紧皱,实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口中连连低吟:“痛,好痛……” “看样子,大人应该是没事了,就不知——”锦服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她身边,肃然问道:“她腹中孩子是否还活着?” 君浣溪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此时也说不清楚,我先试试,你叫在场男子全部退到十步之外,她的夫君留下来,至于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锦服男子点了点头,拍一下孟公子的肩膀,起身去到不远处,与随从低语几句,几名随从便是将人群中的男子尽数遣退,妇人则是流下照应。 “先生,我与黄苓就在此处,需要帮忙唤声便是。”梁旬低声说着,拉着黄苓也是微微侧身,将目光转开。 君浣溪应了一声,也不多想,又取一根银针,掀开女子的腹部,脑中灵光一闪,球最部位,当机立断,又是一针扎下! 这一针下去,女子腹部一阵收缩,引得旁边守护的几名妇人睁大双眼,惊呼不断。 君浣溪见状微笑,为她拉上衣衫,起身道:“好了,就近寻一处民宅。收拾出干净房间,然后再找几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来!” 转头望向梁旬等人,轻声道:“我们走吧。” 自己此时身份是年轻男子,方才因为救人的关系,在人家女子赤裎的腹部摸来摸去,在这民风保守的时代,以属行为不雅,若是再做这接生工作,这后果实在不可想象。 “君先生救命大恩,玉堂改日上门重谢!”那孟公子急急一拜,便是吩咐下人,安排事务去了。 “先生……”好了拎着药箱几步跟上,回头一望,有丝犹豫,“那女子,好似十分痛苦。” “女人生孩子,当然痛苦,此是天下第一痛……”君浣溪哼了一声,弹一下他的额头道,“你以为你家先生真那么冷血?我已经帮她摸过了,是顺位,这接生的事情,我又不在行,自然多留无益。” 说道此处,也是忍不住回眸一望,那边已经将那女子抬上马车,飞快走了。 “神医,你真是神医啊!” “南医公子,实在名不虚传!” 人群中欢呼声远远传来,落入耳中,很是受用,得意轻笑的同时,却是 抚上额头,擦去那鬓角浸出的冷汗。 刚才那一针,好在有惊无险! 杨乐寒在一旁沉稳相候,此是便是笑呵呵道:“我侍奉先生时日不短,这般起死回生的神技,还是第一次得见。” 君浣溪摆了摆手,打个哈哈,道:“凑巧而已,不值一提。” 梁旬也是面露疑惑,按捺不住问道:“先生,我有一事不甚明白……” 君浣溪瞥他一眼,笑道:“梁大哥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说无妨。” 梁旬皱眉,不解道:“先生,最后为那少夫人施的一针,我实在没看出,那是什么穴位?” “说实话,那里,没有任何穴位——”君浣溪一声过后,便是疾步前行,边走边是摇头苦笑,“我那是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上有类似的故事,突发灵感,胡乱蒙的……”看那女子的情形,倒是大致蒙对了。 黄苓拍手笑道:“我家先生博览群书,那是出了名的。” 梁旬奇道:“是什么样的医书,先生说出来听听。” 君浣溪瞪了下黄苓,方才随意笑道:“不是专门的医书,只是一本古籍,名叫山海经……” “山海经?”黄苓插口道,“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这本书?好哇,先生把好书偷偷藏起来,不给我看!” 梁旬也是笑道:“我听杜宇说,先生在诊病制药方面从不藏私,今日却遮遮掩掩,莫非嫌我是个外人?” “梁大哥,你这是在诈我!”君浣溪叹一口气,认命道,“好了,我说实话吧,那少夫人难产,极有可能是因为孩子的手隔着胎衣抓到了她的心脏,心痛难耐,以致昏厥假死。我最后那一针,是估摸着位置刺向孩子的手掌,孩子一松手,大人自然就没事了,后来的情形,你们也都看到了。” “我的天!”黄苓微微张嘴,半响才低声叫道,“先生好厉害!” 君浣溪哈哈笑道:“笨小子,你才知道你家先生厉害吗?” 梁旬与杨乐寒互看一眼,抚胸叹息道:“先生真是神人,若换做是我,就算明白这病因,却也不敢仓促下针,要是一针下去,没刺到孩子的手掌,反而刺到孩子的要害,或是大人的心脏……这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我下来也是好生后怕,只不过当时却没想到那么多——”君浣溪拍了拍脸颊,笑道,“当时箭在弦上,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医者,不求闻达于世,只愿心安无憾,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好的活人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吧?再说,这治疗急症也就是一场赌博,不过幸好,我赌赢了!” ——若是一个闪失赌输了,不仅自己颜面扫地,小命不保,还要连累身边众人,那不知被关押何处的老师和芷儿,也便是再无脱离苦境之机,实在是好险!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啪几声,有人鼓掌走近:“胆大心细,胸襟坦荡,医术高超,见识过人,不错,真是不错!” 定睛一看,却是那锦服男子被几名随从簇拥而来,转眼立在当前,含笑道:“早闻公子大名,今日有缘得见,我想请公子喝杯薄酒,交个朋友,不知公子肯否赏脸?” “这……”此人非富即贵,气度卓然,方才在那人群之中已是鹤立鸡群,如今站到面前,更是显得从容不迫,不容拒绝,自己在宛都人生地不熟,若是能结交一些贵族子弟,对于营救老师与芷儿,倒是百利而无一害,甚至事半功倍。 心里想得兴奋,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迟疑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改日再……” 那锦服男子逼近一步,微笑:“我姓黄,单名一个瑞字,诚心相邀,还请君公子不要拒绝。” 君浣溪微微眯眼,朝他悄然打量,不知为何,却是觉得有丝眼熟,沉吟一阵,方才抱拳说道:“黄公子,我今日初到京城,有事在身,还是改日再约吧,告辞。” “大胆!”黄瑞身边的一名随从却是冷哼出声,不满叫道,“你这小子,你可知这是……” “好了,”做主子的立刻挥手制止,温言道,“既然君公子有事,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君公子,明日午时,我在城中的群芳阁设宴等候,期盼公子前来一叙。” 君浣溪倒也干脆,立时答允:“那好,一言为定!” 看着那马车缓缓驰去,黄瑞立在路边,举目望去,若有所思。 “殿下——”方才那名出言不逊的随从走过来,询问道,“殿下,还去孟府么?” “不去了,看方才情形,应该没事了,我这就回府去。”黄瑞转身之际,又忍不住朝那远处飞扬的尘土看过去,笑道,“父皇说得不错,这个君浣溪,倒是有些意思。还好是我先遇到,要是被那人看到,又会跟我争个不停了,这个人才不同以往,我却是不太想放手……” 随从皱眉道:“殿下,你真是太忍让了,要知道,你才是太子啊,怎能容许二殿下耀武扬威,处处占尽便宜!” 黄瑞轻轻一笑:“兄弟之间,以和为贵,和为贵……” 叹一口气,背负双手,缓缓而行。几名随从怔愣一下,立时跟上。 过不多时,一人匆匆从后方追来,抱拳禀道:“殿下,卑职一路尾随,暗地查明,那君公子一行已经在祥福客栈落脚……” 这祥福客栈,位于宛都城中位置,生意十分兴隆。 出门之前,那封邑县令高延网开一面,许了杨乐寒从查封的医馆后门进入,将馆中金银细软尽数收拾出来,君浣溪想到此次远赴京师救人,状况不明,索性让黄苓带够了盘缠。而杨乐寒知道这东家习惯秉性,下车问路也就直接找上最好的客栈,直接要了三间上房,君浣溪住一间,连同车夫老郑在内的其余四人分别住两间。 一行人安顿下来,到第二日早上用了早膳,正在房间休息,就听到外间敲锣打鼓,一片喧哗。 “出了什么事?” 君浣溪刚推门出去,就见得黄苓急步过来,口中叫道:“先生,好热闹!” 梁旬与杨乐寒也是大步前来,双双笑道:“先生,是孟府公子道谢来了,还大包小包带了不少谢礼,先生这下在宛都都是大大出名了!” 君浣溪无奈笑道:“看来我这是太招摇了,早知道就不住这里了。” 正说着,就看见一群人拥了过来,为首正是那昨日见过的孟公子,一改先前颓唐不振的模样,清俊秀挺,满面含笑,一见她便是奔上前来,躬身行礼:“孟玉堂多谢君先生对我妻儿的救命之恩!” 君浣溪刚稍整衣冠,见他动作,赶紧扶起,急急还礼:“举手之劳,孟公子不必如此!尊夫人已经诞下孩儿了么?” 孟玉堂大笑道:“生了,生了,是男孩,母子平安!” 君浣溪大喜,当下请进屋来,介绍众人,又是互道姓名,又是施礼还礼,好半天才入座。 寒暄两句,孟玉堂便是一一奉上谢礼,并说明来意:“父亲得知先生义举,又听说先生一行初来宛都,住在客栈,父亲说我家府中房间甚多,诚心请先生过府小住,好生款待,以表谢意。” 君浣溪自然是摇头谢绝,只说自己出身乡野,不爱受礼教约束,推辞一阵,见他实在真心实意,这才勉强答应次日去孟府赴场家宴。 起身相送之时,君浣溪又忽然想起一事,便叫黄苓去取纸笔,道:“尊夫人这回生产算是死里逃生,大人与小孩身体都很是虚弱,孟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这就开个方子,说些调理之法,至多一月时日,便无大碍。” 孟玉堂喜不自禁,捧了方子,千恩万谢去了。 杨乐寒起身查看那谢礼,但见金珠玉器,布料绸缎,林林总总一大堆,不觉笑道:“相送,我们发财了!” “是啊,丞相府邸,出手真是大方。” 随意说说聊聊,不觉又是时间飞逝,眼见午时将至,想起与那黄瑞的约定,君浣溪稍作整理,留得梁旬与黄苓在客栈等候,自己与杨乐寒一道漫步出得门去。 边走边是想着,这一来宛都,就和当朝丞相府结下良好关系,这实在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却不知该怎么利用,才能帮助自己早日救出老师…… 而那黄瑞,又是何许人也,能否助自己一臂之力? 进了群芳阁酒楼的大门,径直朝柜台一问,掌柜便是亲自上前,将她带到去到楼上的一处雅间门前,伏下身来,轻叩房门,神情极是卑微:“公子,客人到了。” 房门打开,一人步了出来,立在门前,大笑道:“君公子真是准时,请进请进!” 廊前灯笼高悬,光亮透出,尽数映照在他的脸厐。温润的面容十分醒目出众。 君浣溪凝神望过去,心中却是不由自主想象,这眼前之人,若是鼻下唇间再加些凌乱的胡须,整张脸再青白一点瘦上一圈,年岁再多出数十载,那不正是当年药行之中文老爷的形象?! 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亦是朗声大笑,抱拳道:“君浣溪见过殿下!” 派派论坛Corner_ct手打,转载请注明 本文来自派派论坛 :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三章 皇子之争 听得她这一声称呼,黄瑞微怔一下,道:“你叫我什么?” 君浣溪微微一笑,清晰称道:“殿下。” 黄瑞哈哈大笑:“君公子机敏睿智,洞悉世情,真不愧为四大公子之首!快快进来,我已经等不及要与你促膝长谈了!” “殿下过奖了。”君浣溪随他进去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如若自己不是因为从当年那宇文皇帝的长相上得到灵感,仅凭他的风度气质与谈吐举止,以及先前孟府众人对其的恭敬态度,也是不敢贸然确认的。 边走边是寻思,素闻宇文皇帝有三位皇子都是弱冠之年,却不知这位自称黄瑞的皇子殿下排行第几…… 杨乐寒跟在她身后,自然将那一声殿下听得分明,此时却也不敢随行过紧,只远远跟着进屋,便是候在角落静立不动。 这雅间十分宽敞,湘帘半卷,帷幔低垂,尊位上设有青竹软席,面前一张红木案几,上面摆了些杯盏酒馔,黄瑞径直走向尊位坐定,见她还迟疑不动,笑着招手道:“客气什么,快些过来坐吧,你那朋友也请一并过来!” 君浣溪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去,眼见那人身上比起昨日还要鲜明的镏金滚边,更显贵气的淡紫云锦宽袍,心念一动,即是俯身顿首,行礼下去:“君浣溪先前无礼,请殿下勿怪,殿下万福金安。” 身后不远处的杨乐寒不敢怠慢,也是跟着跪下行礼。 黄瑞起身相扶,摇头笑道:“君公子,莫要这般拘谨,我还是喜欢你在街巷傲然反驳于我的姿态……” 君浣溪摇了摇头,却仍是保持不动:“浣溪斗胆,有一事恳求,还请殿下出手相助!” 黄瑞面上一诧,笑道:“有什么事,坐下说吧,玉堂是我的好朋友,你救了他的妻儿,也算是于我有恩,我自然会帮你。” 君浣溪见他语气亲善,为人和蔼,随即放下心来,起身在对面席上入座,又唤了杨乐寒过来一并入座。 双双坐定,酒楼小二上前倒了渌酒,主客饮过之后,还杯于案,黄瑞即平声道:“不瞒君公子,黄瑞是我出宫巡游的化名,我的原名是宇文明瑞。” 宇文明瑞? 旁边的杨乐寒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喃道:“太子殿下?!” 君浣溪张了张嘴,却不说话,心中又惊又喜,能与当朝太子结交,自己在这京城也算是站稳一只脚了! 宇文明瑞笑了笑,微微颔首:“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有什么难事,但说无妨,在我的能力范围,除了治病救人之外,要在这城里办点什么事情,总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多谢殿下,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君浣溪停顿一下,略一思索,便是开门见山说道,“殿下,我想在宛都找一个人。” 宇文明瑞有些愕然,只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情,原来只是寻人,这个简单,我请京兆尹来办,说吧,你想找谁?” 君浣溪面色沉凝,缓声道:“这人,我并不知姓名官职,仅知他约莫四十来岁,是位阿监,常年伴在天子身前,还有,他的品级是……青绶银印。 “青绶银印?啊,他是……”宇文明瑞低呼一声发,目光直直过来,注视着她,“你本是居于封邑,此回突来宛都,就是为他而来么?” 君浣溪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请殿下帮我,不胜感激!” 这宇文太子身居高位, 又是如此神色,估计也不知道一名普通百姓被押解进京的事情,此时也不好多说,心里目标明确,先找到宇文皇帝身边的那位太监,弄清缘由,一切再慢慢实施…… “如若我不曾猜错,你要找之人,应该是常年服侍我父皇左右的常青宫总管,中常侍吴寿。” “中常侍,吴寿?” 皇城深宫中的太监总管,却是千里迢迢去往封邑,拿了自己的老师回京,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莫非,跟那宇文皇帝有关? “不错。”宇文明瑞见她面色微动,沉吟道:“君公子,你初来宛都,出行不便,要不搬去我的别院暂住,这样一来,若是我带你去见个什么人,总算方便一些。” 见人?这潜台词,也就是愿意帮助自己了!君浣溪眼睛一亮,随即笑道:“承蒙殿下不弃,我这就让乐寒回客栈收拾……” “事不宜迟,我出门前看过,今日正是吉日,宜出行、访友、移徙、入宅……”宇文明瑞哈哈一笑,唤道,“崔浩,进来!” 话声甫落,一名深衣劲装男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立在当前,朝他行礼道:“殿下。” 君浣溪瞥那崔浩一眼,认出是前一日对自己恶言顶撞的男子,看这身形衣饰,应该是太子座下的随行侍卫。 宇文明瑞应了一声,指着已经站起身来的杨乐寒道:“崔浩,你随这杨先生一道回客栈去,帮忙收拾,把君公子的家人朋友与行囊包裹都一并带回别院去。” “是。”崔浩领了杨乐寒,立时步出门去。 待得两人走后,君浣溪也不拘束,拿起酒壶帮他挹满渌酒,又自顾自倒上半杯,举起相敬:“殿下真是逍遥,随意巡游,但这市集酒楼人流混杂,恐有不妥,你是金玉之躯,却是不该常来的。” “我只是偶尔出来看看,这北军执金吾徐诺将军是个人才,京师的安全,我并不担心……”宇文明瑞轻笑一声,看着对面之人悠闲自在的动作,并不十分纯熟,却是赏心悦目,于是端起酒杯,与之相碰,“对了,看样子你与吴寿并不相熟,你着急找他做什么?” 君浣溪一口饮尽,微微蹙眉:“也没什么,我只是找他问一件事情,必须当面询问。” 宇文明瑞也不追问,想了一下,说道,“你这回到了宛都,办完事情之后,便不要走了吧,留下来为我做事可好?”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君浣溪略一挑眉,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大夫,胸无点墨,身无长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根本帮不到殿下什么,殿下宫中的能人志士甚多,留我下来也只是多一个滥竽充数,吃白食的……”说到这里,却是不由自主想起与沈奕安初初相识即是为他付账免灾的情形来,当即抿嘴轻笑,继而又想起其他两人,眼看快两个月过去,不知那三人现在何处, ------------ 分节阅读_第26节 是否体健心安? “君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你家童儿都说你博览群书,还有你昨日拦棺救人,这胆识心智,非常人能及,却是让我大开眼界,心生仰慕。” 君浣溪呵呵一笑道:“小儿之言,殿下不必当真,再说我昨日那是一时气盛,胡乱蒙的,若是清醒过来,明白情势,估计拿着银针都会瑟瑟发抖……” 宇文明瑞见她推辞不受,也没有再劝,只摆手道:“罢了,我这话先搁在这里,你回去好生想想。” 想了想,微笑又道,“明日便是宫中休沐日,其间并无延议,我传话给吴寿,让他出宫来我别院见你,你意下如何?” 君浣溪大喜过望,立时站起行礼:“殿下大恩,没齿难忘。” 宇文明瑞摇头笑道:“不必多礼,你若是真的感谢我,便记着方才我说的话,等到那日想通了,就直接答复于我。” 君浣溪怔了一怔,随即笑道:“是,殿下,我一定记着。” 两人又随意说话一阵,饮酒几杯,但见窗外暮色四起,方才并肩走出门去。 刚进酒楼门口,就见外间进来一人,也是深衣装扮,朝宇文明瑞抱拳禀道:“公子,马车已经备好。” 宇文明瑞应了一声,上了门口一架式样精贵的四轮轻车,抬手邀她上去。 君浣溪微微一笑,正要步上,忽然听得身旁有人嗤笑一声,低沉道:“这小子长得真俊俏,可是皇兄的新宠吗?” 宇文明瑞目光微闪,看向来人,面上神色不变,轻声道:“二皇弟,莫要胡闹,你喝多了……” 那人打个酒嗝,凑近过来,斜眼笑道:“皇兄说什么呢,我一向酒量过人,怎么会喝多!一个娈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兄你就承认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去向父皇说的,就是说了也讨不到好,父皇心里只有你,我和明翔,那是连你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哈哈,比不上啊……” 君浣溪在一旁听得愕然,不由抬眼看去,只见这来人年纪比宇文明瑞略轻,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只肤色黑一些,五官看起来不如前者温润细致,线条柔和,显得太过刚硬锐利,面上虽是醉意朦胧,却丝毫未到眼底,而那细长眸中闪耀的神色,分明就是清清醒醒的挑衅! 宇文明瑞眉头一皱,沉声道:“大街之上,我不想与你多说,等你酒醒后再来找我吧。”说罢,手臂一挥,那车下的侍卫便是拦在那人身前,护着君浣溪上得车去。 “那小子,你记住,我是宇文明泽,我会再找你的!”身后传来霸道一声,君浣溪心中一动,并不回头,坐定之后,马车便是朝前行去。 那人站在街巷,看着那车轮滚滚而去,面上却是阴晴不定,侧头唤来身旁之人。 “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向何处,所为何事……” 车厢中,沉默多时,宇文明瑞终于沉沉开口:“让君公子见笑了……” “还好,无妨。” “宇文明泽,是我二皇弟,我父皇的贵妃所出,从小到大,一直与我不和,尤其是我被立为太子之后……” 君浣溪点头,听他缓缓道来,只觉意兴阑珊,自己对这些皇权争斗,兄弟阋墙的故事,实在是无心过问,不感兴趣。 想起方才按宇文明泽最后一声,不觉深思,这个二皇子的语气举止,才是像极了当年在药行所见的宇文皇帝,而这位太子殿下,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马车一路行进,径直去向城郊西南一处高大院落,青砖碧瓦,朱腔红柱,隔着院墙便可看到内里青翠逼眼的几竿修竹,端的是景色清幽,宁静怡人。 君浣溪轻赞一声,望向宇文明瑞的眼中更添一丝敬意,这座别院,比起自己一路所猜想,却是简单平和太多,由此也能看出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态秉性,自是不骄不躁,平易近人。 有数名家仆婢女候在门口,梁旬等人也是立于其中,一见马车到来,都是恭敬迎上。 下得马车,宇文明瑞亲自带路,沿途指点解说,却是有如至交好友,自然而然,毫无生硬之感,到了晚上,一同用过晚膳之后,也不留宿,只言明自己次日会带吴寿前来,让他在此静候,便是招呼人马,径直回宫去了。 初临京师,不过举手之劳,便与当朝丞相公子与太子殿下结下缘分,有了这等际遇,自然是浑身轻松,一夜好眠,到第二日早上,这才猛然想起与那丞相公子梦玉堂的赴宴之约来。 约定虽有先后,事物却有轻重缓急,心里立时权衡清楚,于是唤了杨乐寒出门送信,将那赴宴之期推迟,自己则是呆在别院,敬候佳音。 谁想这一等便是两日过去,整座院落高高低低,里里外外都转了个遍,仍是不见外间有人前来,梁旬也是连连出门,托了宛都城中一房远亲打听老师的消息,每日都是空手而归。 到第三日一早,宇文明瑞终于现身,见面即道:“君公子,我有负相托,没请出人来。 君浣溪微微失望,却也不便多说,伸手入袖,摸一下那光洁清润之物,心中寻思,莫非真要使出这杀手锏?可是,实在有违自己的初衷…… 正想的出神,只见宇文明瑞轻轻击掌,那侍卫崔浩便是奉上一只青布包裹来。 “这是……”君浣溪打开一看,却是一套半醒的石青色衣帽服饰,不觉有些怔愣,“殿下,你给我一套衣衫做什么?” “也没什么,此路不通,自然是另寻捷径——”宇文明瑞看她一眼,笑道:“若是我说让你乔装打扮,跟我一路进宫,你敢不敢去?” 君浣溪微微张嘴,转念明白过来,大笑道:“有殿下相助,刀山火海我都不怕。让我猜猜,这是套……阿监的服饰?” 宇文明瑞赞许点头:“不错,正是。” 君浣溪当下也不多说,急步去向内室,匆匆换了衣服出来,径直走向崔浩,稍一询问,比划一阵,便是过来敛衽行礼:“君浣溪见过殿下。” 宇文明瑞呆了一下,拍手笑道:“君公子学这宫中礼节倒是有模有样,极好极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马车飞驰,过不多久就进了皇城,下车即见高大雄伟的宫殿,到处鎏金飞檐,铜塑巍然,在一片艳阳照耀下,光芒璀璨,瑰丽无比,要不是心中有事着急,跟着宇文明瑞一路垂头疾走,此时真想停在一处,好生看看这异世的皇宫大殿,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走到一处廊楼之下,宇文明瑞停下来,说道:“你就在这里候着别走开,我过去前方御书房看看,一会儿就带人过来。” 君浣溪点头称是,又听他叮嘱道:“记住,你是我永乐宫新进的小太监,名叫小君子。” “是,殿下。” 红日高悬,金光流转,照得宫墙明殿一片艳色,美轮美奂,君浣溪不敢随意走动,只立在廊前,越看越是喜欢,堪堪心旷神怡之际,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低喝:“那边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抬眼一看,却是两名宫廷侍卫打扮的男子大步走过来,对着自己上下打量,面露异色:“你是哪一宫的,怎么看着面生?!” 君浣溪也不慌张,按照宇文明瑞事先定好的说辞回答一遍,末了又补充一句:“殿下让我在这里等他,不准走开半步。” 两名侍卫相互看看,其中一人迟疑道:“宫中才出了刺客事件,这新上任的统领甚是严厉,要不带去给他看看……” 君浣溪一听此言,大是着急道:“这位大哥,我真是太子殿下的人……” “他在说谎——”有人在一旁嘿嘿冷笑,随即喝道:“永乐宫最近根本没有进过新人!” “二殿下!” 君浣溪一听那声音,暗叫不好,这被一群侍卫簇拥而来之人,正是昨日在酒楼门口见过的二皇子宇文明泽。 宇文明泽头戴玉冠,一身泥金滚边的吉色锦袍,很是明艳耀眼,此时挥手屏退先前盘查的两名侍卫,凑近过来,伸手抚向她的肩膀,轻笑道:“怎么,皇兄将你一个人仍在这里不管了么?” 这个龌龊皇子,真把自己当成娈童了么?! 结合者退后一步,抱拳平声道:“太子殿下就在附近,唤我在此相候,二殿下敬请自重。” 宇文明泽轻哼一声道:“胆子还真不小,竟然扮作太监进了皇宫,下一步你们还想做什么——”说着,又朝她走近一步,手臂一挥,喝道,“来人,搜他身上,看看可曾携带兵器!” 结合者心中咯噔,往他身后一望,霎时面带微笑,惊喜道:“殿下,你终于来了!” 身处皇宫之中,宇文明泽毕竟心有忌惮,听得唤声,本能转过头去,口中道:“皇兄……” 君浣溪见此良机,撒腿就朝先前宇文明瑞前往的方向奔去。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宇文明泽反应过来,大步追来的同时,厉声喝道:“来人,抓刺客!抓刺客!” 这人好毒的心思!君浣溪怔了一下,脚步更是不敢停留,朝前飞奔。 刹那之间,大批持枪侍卫涌了过来,朝着那削瘦身影齐齐追去,君浣溪听得身后脚步之声,又不知宇文明瑞此时身在何处。一时心中大急,自己初次进宫,便是就要命丧于此吗? 转过一处复廊,眼前一花,身子嘭的一声撞上来人,一下子栽倒在地。 手腕当即被人扭过,反剪在身后,有人在头顶之上沉声道:“刺客,只他一名吗?” 一听那熟悉的嗓音,君浣溪立时呆住,痛呼卡在喉咙,神魂不宁,半晌发不出声来。 竟然是他! 派派论坛Corner_ct手打,转载请注明 本文来自派派论坛 :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四章 身不由己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有时越是希望远离的人和事,就越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出现的面前。 比如此时,比如那人…… 君浣溪心中苦笑,顿时停住挣扎,静默不动。 那人一击而中,立时发现不对,身下之人竟是没有半丝内息,低咒一声,当即将其翻转过来,迎面轻喝:“你到底是……” 对上那一双沉静凝然的眼眸,下面的话便是再也说不出来了,只低低喃道:“浣溪,怎么是你……” “不错,是我。”手腕上的力量一松,君浣溪当即撑起身来,慢慢揉着被扭得肿痛的部位,朝他上下大量,但见一身沉肃墨色袍服,与先前所见侍卫的服饰相近,心念一转,强自压制住那一丝莫名的激动,冷然道,“原来你是进宫为官了……” 还道他生性淡泊,谁知还是受不了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的诱惑,宁愿放弃那江湖上的至高地位,也要在天子面前显露头脸,她又一次看错了他! “是。”楚略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忽又听得脚步声声,大队人马纷乱而至,有人高叫:“是楚统领,他已经拿住了刺客!” 楚略目光一凛,将她拉至身后,挺身迎向来人:“住口,他不是刺客,这只是一场误会!都退下!” “他就是刺客!方才一直潜伏在前殿,欲要行刺本殿下,还想前往父皇的御书房刺探机密——”宇文明泽大步过来,冷声道,“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刺客押走,本殿下要亲自审问!” “是,二殿下!”几名侍卫纷纷朝她扑了过来。 “慢着——”楚略身形未动,并不畏惧,只硬声道,“二殿下,此人你不能带走!”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无绶无印,名册上连个正式官职都没有,竟敢对本殿下不敬?!吃了豹子胆不是!本殿下想带谁走,还用你来管?!”宇文明泽口中斥着,朝他一怒挥掌。 并没有预期的清脆掌声,那只手悬在半空,被人随意拿住,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楚略,你!”宇文明泽手臂受制,怒气冲天,咆哮道,“来人,快来人,侍卫统领楚略包庇刺客,协同作乱,传我命令,将此二人一同拿下!” 侍卫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面对那一脸深沉肃穆的男子,神情却是犹豫:“楚统领……” 楚略双眉一扬,眼里怒意横生,冷然道:“怎么,就凭你们,也想……” “哈哈哈……” 就在他嗓音稍顿,准备将后面的话着重说出之时,那不远处的大殿近旁,忽然响起一阵大笑之声。 随那笑声,有人尖叫高唱:“陛下驾到!” 君浣溪立在楚略身后,闻声微微叹气,见得众人皆是跪拜行礼,心知躲避不过,只得与楚略相继叩拜下去。 “免礼,都起来吧。” 闻听那声音,君浣溪微微抬头,只见面前立着三人,太子宇文明瑞在左,一名太监服饰的中年男子在右,那位于正中一身吉色锦服之人,不正是当年自己在普济药行诊治过的文老爷?! “你终于还是来了——”宇文敬俯视着底下那抬眼相望的年轻男子,禁不住面露得意,哈哈大笑,“你说,朕该叫你白芷,还是叫你君浣溪?” 哎,这个宇文皇帝,还真是记仇! 一路上,君浣溪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暗中揣测着帝王心思,不知不觉便跟随众人到得一座宫殿门前。 微有疑惑,正欲举步踏进,身边即是传来一声:“这是长青宫,是父皇长住的宫殿。” 君浣溪朝他微微一笑,随之步进那高大的殿堂,走过长长的甬道,一直到得丹陛前方,正欲行礼,宇文敬却笑道:“方才在殿外已经拜过了,这回就免了,坐吧。” 君浣溪谢过之后,瞟了一眼身边的宇文明瑞,见他径直坐到那垫得甚厚的坐席之上,想到自己的平民身份,略一踌躇,便是去到一旁的地板上坐下,吴寿则是站在了天子身旁,除此之外,殿上再无他人。 刚一坐定,就听得宇文敬在上方大笑:“君浣溪,只两年多不见,你这性子可是变了不少啊!哈哈哈……”说罢,又转身向身旁笑道,“吴寿,看看这小子,如此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哪里还有当年倔强坚持的心性?!” 宇文明瑞闻听此言,面露惊诧,却也并不插话,但见君浣溪轻轻一笑,欠身道:“陛下,此一时,彼一时……” 宇文敬哦了一声,微微诧道:“此时如何?彼时又如何?” “彼时医患关系,平等互利,此时却是君民关系,云泥之别,不敢罔顾礼制律法,更何况——”叹一口气,放弃心中侥幸想法,彻底认清当前事实,“敝师的性命,还系于陛下一念之间。” 是的,先前一直还在担心老师与这中常侍吴寿可曾有些旧仇,意欲当面问清,看此情形,却是自己想错了,那千里拿人的举动,分明就是来自于这丹陛之上的旨意! 整理一下思绪,起身拜倒:“陛下,敝师年岁已高,早年在宫中任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看在其对君王一片赤诚,从无欺瞒的份上,请将敝师从狱中放出,草民感激不尽!” “释放出狱?”宇文敬挑了挑眉,好笑道,“你老师被谁下到狱中了,朕怎么不知道?吴寿,你知道吗?” 吴寿上前禀道:“回陛下,臣不知,不过臣不久前才在太医署见过君大夫,他看起来气色不错……” 太医署……气色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 君浣溪闻言怔住,直觉自己是一脚踏进了一个天大的陷进当中,正凝神细想,却听得宇文敬呵呵笑道:“君浣溪,朕听说你刚来宛都就大胆拦棺救人,与丞相府攀上关系,又千方百计随瑞儿偷偷进宫,方才还险些被宫卫当做刺客拿下,如此大费周折,就是为了见一见朕的近臣,真是令朕费解——朕问你,当年朕给你的信物,你为何不用?” “信物?哦,草民一时忘了。”君浣溪捏一下衣袖,暗自苦笑,不是不用,而是不敢啊,皇权在上,这御赐墨玉一旦亮相,自己还能做回那个专心医药逍遥自在的南医公子了么? “不是吧,都说南医公子君浣溪机敏睿智,心思缜密,居然也会忘事么?哈哈,别跪了,快起来吧,你今天已经跪得太多了。” “谢陛下。”君浣溪站起身来,待他笑声停歇,方才抱拳道,“陛下,草民可以去见一见老师么?” “当然可以。”宇文敬转向吴寿道,“你带他去吧,朕与太子还有话要说。” 两人行礼告退,领旨而去,君浣溪一路跟上,边走边是寻思,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太医署门前。 “常侍这是要诊病还是领药?”署中几名红袍黑带的太医看清门外来人,赶紧迎了出来,急急问道,“需要去长青宫出诊吗?” 吴寿摆手道:“诸位不要惊慌,我只是过来瞧瞧君太夫的,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君大夫方才还在替人看诊,这会应该是御药房吧……” 眼见吴寿停住脚步与一干太医闲聊起来,君浣溪也不理他,径直朝那说话之人所指的方向寻去。 刚走到一扇门前,就听得里面传来人声:“先生,姑姑是不是在封邑一个人快活,就不管我们了……” 那嗓音,如此熟悉,正是多日不见的白芷! 君浣溪眼眶一热,忍住叫喊,蹬蹬几步冲了进去,直接揪住那少年的耳朵:“臭小子,我才离开几日,你就在背地里说我坏话,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你……”少年听那声音,怔住不动了,好半天,才转过身来,一头扑进她怀里,呜呜直哭,“姑……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阿溪……” 抬眼望去,老人发白如雪,脸上却是红光满面,君浣溪一怔之下,急急问道:“老师,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君正彦看起来精神不坏,只缓缓摇头,含笑看着她:“没有,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 “姑……”白芷哭丧着脸凑过来,拉着她的衣袖直姚,“先生好,但是我很不好,这皇宫里规矩多,大官多,成天跪来跪去,提心吊胆的,我难过死了,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君浣溪抚一下他的头发,不迭点头道:“芷儿别急,我这回进宫来,就是要带你们出去的,等下我就去求陛下。 ------------ 分节阅读_第27节 放心,我有十足把握,我们很快就能离开皇宫,回封邑去好好过日子!” 微微转头,含泪笑道:“老师,你说好不好?” “哦,好……” 君浣溪只顾安抚那过不惯宫廷生活的少年,却是没有看见,一句之后,老人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与两人简单说了下别后遭遇,便是急急告辞出门,去找吴寿,恳求他带自己去见天子。 事到如今,那藏在袖中的救命法宝,必须要拿出来了。 心中只秉持一句,信物在手,君无戏言,当年天子可是说得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他都会给…… 天子宇文敬在长青宫与人叙话,通传之后,两人便是立在殿前等候。 吴寿见她手持墨玉,心有所悟,叹息道:“君先生,当年陛下回到宛都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其实陛下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你就没想过留下来为陛下效力么?”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声道:“人各有志,这宫中的生活,我过不惯的。” 吴寿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年轻人,难免心性浮躁,不愿受约束,但是君先生怎不为尊师考虑一下?” “老师?”君浣溪听得一阵愕然,不解道,“我自然是为老师着想,他老人家年岁已高,正该心无牵挂,安享晚年……” 吴寿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为人徒者,应该明白老师的心境,先生真的觉得陛下令君大夫重回太医署,做回首席大夫,是在为难他吗?” 君浣溪张了张嘴,想到方才所见老人那精神矍铄的模样,跟在封邑医馆之中完全是两回事!老天,原来老师心里一直没有放弃…… “我早年与君大夫一向交好,也多少知晓一点他的气性,君大夫当年被殿下革去官职,实在心有不甘啊,如今好不容易得陛下恩典,不计前嫌,官复原职,却是……”吴寿说到此处,并不往下继续,却是静静看着眼前之人的反应。 君浣溪挺直而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沉默半响,终于将那握得汗意涔涔的墨玉慢慢收回袖中,涩然道:“吴常侍,你好生厉害,把我说服了。” 吴寿见她如此动作,点了点头,朝殿内望了一眼,又道:“不过,君大夫这个脾气,心高气傲,耿直敢言,实在容易树敌,恐被小人利用作乱,身边没个人提醒,也是不妥……” 君浣溪直直看他,冷笑道:“吴侍郎,你到底想说什么,用不着兜圈子了,不妨直言吧。” 吴寿轻笑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君先生好好斟酌一下,等下见了陛下,要说些什么……” 君浣溪冷哼一声,一时咬牙切齿,恨然道:“常侍对陛下的忠心,真是超过了我的想象!” 吴寿面色一变,满脸冷意,怒斥道:“你以为宫中啊监,便都是阴冷残暴,惑乱君主之人么?君先生,你实在小看了我吴寿!” 君浣溪闻言一愕,立时反应过来,在自己固有的思维当中,宦官并无善类,大多是些身体残缺心里变态的人物,而自己所知道,历史上也有过不少宦官专权导致国家政权走向衰亡的事例,在这一点上,一开始就存在了偏见,是以说话便是语气偏颇,令人生厌。 一念及此,立时恭敬行礼,诚挚道歉:“吴常侍,浣溪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担心老师处境,方才出言失态,还望常侍雅量海涵。” 吴寿脸色和缓下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过往不究。 君浣溪又躬了躬身,这才直起,继续等候天子召见。 吴寿看她一眼,沉默一阵,长长叹气道:“当今天子求贤若渴,是难得一遇的明主,先生另有他想,陛下必然不会勉强,只盼先生不会误会陛下的一番苦心才是。” 君浣溪点了点头,微微蹙眉,一时陷入沉思。 吴寿见她如此,也不多说,没过一会,就见那高大健硕的墨色声影匆匆从大殿出来,身后一名太监紧紧相随,君浣溪一瞥过去,四目相接,都是面露惊诧。 怎么回事,原以为是太子宇文明瑞在殿内与皇帝说话,等了半天,没想到却是楚略! “楚统领!”吴寿上前行礼,看起来对他很是尊敬。 楚略应了一声,径直看向身后之人,轻声唤道:“浣溪,我求过陛下,他已经答应,不会逼你做违背心意的事情。” 什么,他去求宇文皇帝? 如此强韧硬气的男人,为了自己,不顾颜面放下身段去恳求别人?! 君浣溪心头一热,面上却是淡定漠然,只低低道:“多谢……” “陛下有旨,宣君浣溪进殿见驾!” 听得那太监高唱之声,君浣溪略整衣冠,微一侧身,从他身边轻轻绕了过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只觉得手臂微微一紧,又听得他在耳边低喃一句:“浣溪,我……” 君浣溪抬眼望他,眸中一片沉静湖水,波澜不起:“楚统领,莫让殿下久等。” 一语过后,便是抽身而离,朝着那高大巍峨的殿堂,大步踏了进去。 楚略,他可以做到心冷如铁,她便是也一样。 大殿之中,铜鹤灯架上烛光点点,一片明亮,君浣溪一步一步走近,心底有一丝恍惚,而后愈见清明。 “臣君浣溪叩见陛下!” 宇文敬睁大眼睛,笑道:“朕没有听错吧,你……自称什么?” 君浣溪眸光闪动,将袖中墨玉取出,高举过顶,“陛下当年说过,带着这玉佩到宛都寻找陛下,陛下会给浣溪所有想要的……” 宇文敬微笑:“那你想要什么?” 君浣溪俯首下去,一字一顿道:“浣溪愿意为臣,请陛下成全,让浣溪在太医署供职,与敝师同进同出。” 宇文敬哈哈大笑,拍案道:“朕准了!” 君浣溪叩拜称谢,心中却是怅然,这轻松自在的日子,便是一去不复返了。 默然步出大殿,方才长长吁了口气,正寻思找人带路出宫,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墨色身影倏然出现,直将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那人沉稳出声:“我送你出宫吧……” 君浣溪瞪视着他,面对那一双幽深明晦的眼眸,终于忍受不住,将胸口一直挤压拥堵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楚略,你怎么那么烦!” |派派论坛Cookie、、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五章 追悔莫及 不知不觉,在太医署供职已经数日过去。 就在进宫觐见天子的第二天,中常侍吴寿便是携一道诏书来到宇文明瑞的别院,这宇文皇帝二话不说,直接任命她为太医署大夫,与署里其他医官一样,可以住在宫外,除了轮值与特别召见,平时颇为自由,并不比成天守在宫里;而在自己的请求下,天子也是恩准少年黄芩与白芷进入太医署御药房,继续当她的药僮,研习制药之术。 另外一个好消息也自传来,那就是君正彦多年前在宛都变卖的一座旧宅,现主人因为缺钱,要将其贱卖,也不知怎么就被出门办事的杨乐寒知道了,费了一点功夫,以极低的价钱给买了回来,当心找来工匠修葺一新,寻了黄道吉日,大伙人高高兴兴搬了进去。 没过几天,太医令许逸亲自上门来探望,带来几人落户京师的新户籍,还送还回来整整一马车的医书典籍,君正彦喜笑颜开,说是自己当年离京之时寄放在他府中,没想到竟然能保存完整,于是众人一起动手,收拾出一件空屋摆放进去,如此一来,从封邑一路跟来的梁旬便也有了长期的差事,即是整理书籍,妥善保管,他有此难逢的学校机会,自然面色欢喜,十分珍惜。 对于她的任职与离开,太子宇文明瑞显得十分宽容,只说要她一定记住他所说过的话。 想想也是,他现在是太子,将来便是天子,自己在太医署任职,以后也便是他的臣子,还不是一样为他办事…… 为臣,似乎已经成了自己在此异世摆脱不了的命运。 正想得微怔,门外传来轻唤:“先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出的吗?” “哦,好,我马上就出来。”当即回过神来,穿衣带帽,换好官服,整理妥当,这才推门出去,“芩儿,芷儿,拿好药箱,去扶老师出来,我们这就走吧。” 黄芩与白芷得令,一人拎着药箱,一人请出老人,一行人朝着府门方向步去。 “啊溪,真是委屈你了。” 踏出府门的刹那,君正彦忽然一句,直把她惊了一跳,自己对于现实状况的些许无奈心态,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看着那静立不动一脸严肃的老人,感觉陪笑道:“老师说什么呢,这京城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委屈?!” “是么?”君正彦叹一口气,凝望面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一身朱色官服,青黑束带,更衬得其面容光润,身形挺秀,说时候,能将这大好艳色穿得如此好看出众,整个太医署实在找不出几个人来。 看在眼中,不禁想起那在封邑医馆之中时常见得的女儿装束,一时间,心中酸涩,低声道,“为师知道,这实在是违背了你的心性,否则你当年早带玉佩来宛都了,何须等到此时……” “老师!”君涴溪唤了一声,嘻嘻笑道,“老师多心了,以前是涴溪不懂事,爱清静,好自在,如今倒是想通了,在哪里都是看病制药,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而已,这皇宫医署也不错,俸禄甚高,旱涝保收,也省得我去操心开支用废,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新奇,也很欢喜啊,老师就不要担心了吧!” “真的?你真这样想?” 君涴溪挽上他的手臂,重重点头:“那是当然。老师,我们快走吧,今日还要替贵妃娘娘会诊,再晚就来不及了!” 坐上马车,放下车帘,车轮滚滚而行,开始又一日的宫廷值守生活。 这位患上风寒的贵妃娘娘姓郑,出有一位皇子,便是那二殿下宇文明泽,据说郑妃当年恩宠极威,差一点就当上皇后,只因为宇文皇帝念及旧情,虽有群臣上谏,却迟迟不肯答允,此事便是无限期闲置下来。 对此,自己也有疑惑,悄悄问过老师,得到的答案便是当年宫中谋逆之乱,皇后在关键时刻挡住刺客致命一刀,救下了天子性命,自己却香消玉殒,临终之时,天子宇文敬含泪立誓,自己只此一位皇后,永不再立。 立后,也只是个名分而已,事实上,郑妃已经在建章宫高居首位,掌握后宫大权,其他妃嫔无一能与之抗衡,所以那二皇子宇文明泽才会如此大胆跋扈,与太子宇文明瑞纷争不断。 古往今来,皇室天家,永远是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 这郑妃所住的云影殿,乃是建章宫中最大的寝殿,三开间的宽阔大殿,以香楠木墙相隔,花幔低垂,帷帘及地,其间还竖有一块巨大的玉石屏风,挡住外间视线。 郑妃躺在榻上,盖着厚实的棉被,眼睛微闭,鼻息极重,榻前挤满了前来探望的妃嫔们,榻边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二皇子宇文明泽。 最早替郑妃诊治的,是太医署大夫季回春,听他所说,郑妃所患只是一般风寒,并不十分严重,汤药,针灸,拔罐,炙艾等等,均可以治疗痊愈,只是因为这位天子宠妃性情娇纵,并不太肯配合就医,将主治医师换来换去,最好竟然把所有太医署的大夫郎中一并召去,共同会诊定案,弄得太医署一干人等真实啼笑皆非,均是摇头叹息。 ——也只有宇文皇室天家,才能享受着普通百姓做梦都求不来的顶级待遇吧? 会诊之后,由太医令许逸上前禀报治疗方案,为谨慎起见,仍是选择汤药辅以针灸治疗,郑妃听得神色不悦,起身言道:“本宫已经接连吃了好些天的汤药了,一直都不见好,你们拿着天家的俸禄,却不好好想办法治疗……许大人,你还是给本宫找个有点用的大夫来!” 这一番话,声音并不高,语气却很是不屑,直把众人听得面色一变,心中愤愤不平,要知道,这郑妃嫌先前的汤药太过苦涩,每次不是自己摔了就是别人倒掉,实际喝下去的少之又少,这风寒之症怎么可能好转?! 许逸苦笑一声,禀道:“娘娘,太医署的所有大夫都在这里了……” 郑妃一拍床榻,怒道:“一群无用之人,陛下真是白养你们!” 众人面色灰败,躬身不语。 “母妃息怒,孩儿从御膳房要了几分蜜饯果子,甜杏,蜜枣、甘梅,什么都有,母妃等下喝药之后,吃上几颗,就不觉得苦了,要不孩儿今日哪里都不去,给母妃说说孩儿最近在宫外遇到的趣事……”宇文明泽及时一句,令得郑妃面色好看一些,不耐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君涴溪立在众人之中,一直默然垂头,不敢有所表现,此时方才暗地松了一口气,行礼之后,便是随着人群慢慢退下,刚走到寝殿门口,忽听得背后一声唤:“那位新来的君大夫,你等一下,娘娘有话问你!” 一怔之下,侧头回去,只见那榻边坐着的男子冷冷一笑,眼中闪耀着深沉难言的光芒。 不论如何小心提防,这个宇文明泽,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下官见过娘娘。” “你就是那个四大公子之首的南医公子君涴溪?”郑妃朝她上下打量,冷笑道,“长得倒是不错,就不知这医术是否真有那么好,毕竟都是那些平民百姓选出来的名号,实际做不得数的,这回陛下对你许下重任,也就是听了这名间夸大的言辞,你自己莫要得意忘形。” 君涴溪低头顺目:“娘娘说得是,下官谨记在心。” “倒是个懂事的人,好了,你起来吧。”郑妃点了点头,脸上稍缓,轻咳两声,又道,“方才会诊你也在场,你且说说,本宫这风寒之症,应该怎么治疗才合适,关键是不要让本宫受那些汤药针刺的苦痛,拖这些时日,本宫已经是不厌其烦了!” “这……”君涴溪垂下眼帘,起身站定,直觉心中烦闷,大夫给病人看诊,原本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但是如若强给这平等互利的医患关系冠以地位尊卑之分,只以皇权天威压制,而无起码的尊重,这样的人,她能够不治,便绝对不治。 正值沉吟之际,榻前男子冷然出声:“君大夫,母妃在问你呢。” 真是该死,如若此时只有那郑妃一人,倒也可以含糊几句蒙混过去,但实际上还有一个极为棘手的语文明泽,可就不好办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低低应着,假意思想一阵,垂头道:“娘娘若是不愿意再受汤药之涩,针灸之缓,下官倒是有一个法子,就不知……” 郑妃闻言,抬手道:“不知什么,你直说无妨。” 君涴溪踌躇道:“若说治疗娘娘的病症,炙艾驱除是极好的法子,见效奇快,就不知娘娘金玉贵体,是否能受着炙艾之苦?” 郑妃奇道:“这个炙艾的法子,本宫之前也有听闻,但不知到底有多痛苦……” 君涴溪微微一笑道:“下官以前给好些女子试过此法,都说也不是很痛,不过那都是些十分坚韧矜持的女子……” “不必说了!”郑妃挥手打断,哼道:“旁人忍得,本宫自然也忍得。君大夫,你就准备吧!” 话是如此,只是看到那点着的艾香之时,郑妃的脸都白了:“这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艾香啊,等下就会由下官口述,指挥宫女姐姐将其点在娘娘的各处穴道之上。”君涴溪口中轻言细语,心里已经是笑开了花,这天家治病问诊一律是恪守男女大防,尤其是皇帝的妃嫔,就连号脉都是隔着帘子,垫层薄纱,至于针灸炙艾,更是须由太医口授位置,侍候嫔妃的宫女代为施针点艾,自己整人都不必亲自动手。 哈哈,来此异世,跟着老人幼童一起生活多年,性情愈发冷清自傲,但是骨子里那些调皮顽劣的因子,却始终存在,并时不时抬下头,出来捣蛋一番。 忍住得意,瞟了宇文明泽一眼,当下背转身去,料得郑妃已经脱了衣衫,准备完毕,随即言道:“中脘穴。” “神阙穴……” “气海穴……” 郑妃开始还是强自忍受,只是低吟呼痛,待得多点几处穴道,便是痛得大汗淋漓,手臂乱挥,高叫:“住手!君大夫,叫她们住手!本宫受不了啦!” “是,是,都住手!停止,不用再点了!”君涴溪故作慌乱,大呼小叫一番,听得身后渐渐安静下来,知道郑妃已经穿戴整齐,这才慢慢回身过来,急步去得榻前,仔细看看那榻上之人的气色,不无遗憾道,“娘娘出汗之后,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这炙艾之法收效显着,只是娘娘体质娇贵,受不了些许痛楚……” 郑妃痛得一时没缓过劲来,躺在榻上只是哼哼,半响没有言语,已有宫女上前,绞了布帕为她拭擦额上的汗水。 “母妃,你觉得怎样?” “娘娘,还要继续吗?” 榻前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不必了——”郑妃勉强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还是用之前季大夫开的汤药吧。” “是,娘娘。” 趁此良机,沉着告退,此次便是再无阻拦,径直走出房门,大步而去,眼看只差一步,就迈出云影殿的殿门。 眼前一花,一道黑影挡在面前,沉声道:“君大夫,走得这样急做什么?” 阴魂不散,正是二皇子宇文明泽。 君涴溪勉力一笑,行礼道:“二殿下,太医署还有事情,请恕下官不能久留。” “是吗?”宇文明泽冷哼一声,忽而笑道,“那日在酒楼门前,我还当你是个陪酒小倌,没想到竟然是名震天宇的南医公子,实在是失敬,我言辞不善,你不会介意吧?” 君涴溪微微蹙眉,只是陪笑:“没有的事,二殿下言重了。” 宇文明泽走近一步,眼睛微眯道:“我听说你在皇兄的别院住了几日,可有此事?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了吗?” 君涴溪并不直接回答,只垂眼道:“太子殿下是千金之躯,下官不敢高攀,已经另寻住处。” 宇文明泽面色稍缓,哈哈笑道:“君大夫初来乍到,一定要看清形势,不要站错阵营才是……我对君大夫素来仰慕,今日正巧碰上,想请君大夫散 ------------ 分节阅读_第28节 值之后去我府中喝酒叙话,不知君大夫意下如何?” 君涴溪心头一跳,只是婉拒:“多谢二殿下好意,但是署里还有几味药材需要炼制,许医令嘱咐下官必须在今日完成……” “没有关系,我派人去跟许逸说,他总是要卖我一个面子的——”宇文明泽说着,便是过来拉她的手,“走吧,你就不要推辞了……” “二殿下,下官实在不行……” 不管那个太子殿下也好,这位二殿下也罢,她只想躲得远远的,真是不愿意卷入这皇权争斗当中啊! “君大夫,你还在磨蹭什么,陛下在御书房已经等得着急了,正大发脾气呢!”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急步过来,朝宇文明泽匆匆行礼之后,便是推搡着她朝一旁而去。 “二殿下,陛下召见,我们改日再叙。” 君涴溪眉开眼笑,随那侍卫急急走开,刚转过一处殿堂,那人却是朝她拱了功手,径直而去。 咦,这带路之人怎么自顾自走了? “哎……”刚唤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对,若是宇文皇帝亲传,只会是长青宫的阿监前来,而不该是一名宫禁侍卫! 侍卫。那是…… 立在当前,意念转动,心中蓦然一颤,尚不及转身,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按上肩头,轻轻一带,便是将她推进一旁的殿门,进入到那光线幽暗的空间。 张了张口,不等叫喊,耳畔听到一声低语:“涴溪,是我。” 是他,又是他! 每次在她遇到危难之时,他就会出现,该死的就会出现! 这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君涴溪咬了咬嘴唇,转过身来,冷冷一笑:“楚统领,你竟敢假传圣旨,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略松开手去,苦笑一声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听说你被留在云影殿,久久不出,所以……” “看起来你倒是很关心我——”君涴溪瞥了他一眼,淡然道,“那日我已经说过,你这个人很烦,我并不太想见到你,我以为你还记得。” ——楚略,你怎么这么烦! ——涴溪,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小心眼,你那么高尚纯净的人,我不配与你为伍,以后就当不认识好了。 ——涴溪,我送你出宫去…… ——不用了,太子殿下应该还在宫里,他会带我出宫去,楚略,再见。 再见…… “涴溪,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晚我其实……”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走开,让我出去!”君涴溪心口隐隐生痛,辨明方向,朝殿门摸索踏去,自己骨子里是个相当记仇的人,平生最容不得别人的漠视与欺骗,是的,欺骗! 既然不愿,倒也罢了,却为何要让卫临风悄然进得屋来,就在她几乎全身赤裎,等待救助的时候?! 她如此信任于他,他却是生生辜负了她! 冷清如她,对此,要命的在意! 所以,永不原谅,并不是一句赌气的话…… 手掌终于摸到殿门,微微一喜,正要用力推开,下一瞬,却是被人一把按住,按得那么紧,温度烫得吓人:“涴溪,你听我说,我喉咙看到了那只镯子,你退还给临风的镯子,我当时真是……” “楚略,你放手——”君涴溪情急之下,低叫出声,“那只镯子,临风没有告诉你吗,我还给他,只是为了让他改日亲手送给我!” 这一声,犹如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 “你……你们……”听得出,他终于动容,喘息一阵,缓缓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千真万确。”君涴溪一点一点抽出手来,黑暗之中,朝他微笑,“我终于发现,我喜欢临风,很喜欢,下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殿内一片静默,只听得两人的呼吸与心跳之声,那么强烈,那么湍急,然后,慢慢变为平和,沉稳,无声无息。 再次寻到殿门,轻轻推开,忽然而至的光亮袭来,眼前有一丝眩晕,心里亦然。 ——方才她说了什么? 正欲踏出门槛之际,背后传来低低叹息:“临风,已经知道你不在封邑,他现时正在进京的途中。” 一语言罢,门上的脚步生生顿住。 完了,那个无赖卫临风也来了…… 卷二欲揽天下第六章侯爷驾到 “什么,你想教宫女识字,学习医理,使其成为太医署的一员?” 君正彦翻着手中的折本,略一思索,继而沉吟道:“女医士,这个称谓,为师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确定许多医令会同意你的想法,并上报给陛下?” “是的,老师,我认为可行。”君浣溪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道:“之前在建章宫为郑妃娘娘诊治老师也看见了,宫中男女大防,对于患者而言却是延误病情,实在害人,我正是因此而生念,既然规矩不能轻易改变,倒不如另外转让一个方向……” 反正自己一直都想培养专业护士人员,此时正是天赐良机,打着为天子妃嫔确诊治病的愰子,一步一步,着手实施伟大计划。 更重要的是,慢慢提升女子在医学领域的地位,就从这所谓女医士开始,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去除这一身束缚,正大光明恢复女儿身份…… “但是会有宫女愿意学吗?学医经年累月,重复枯燥,太医署众多大夫郎中,都是几十年的学习积累,方有现时的成就,那些大字不识的宫娥婢女,怎么可能有如此耐心毅力,若非自愿研习,那就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了!” 君浣溪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师,你莫不是忘了,我也是一名女子啊,当初也是老师手把手教我读书识字,明白事理……” 君正彦连连摇头:“你不一样,你天资聪慧,过目标不忘,莫说寻常女子,就是这众多男子,都是比你不如的。” “老师,你看你,又在夸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只不是……”只不过是拥有前世的记忆心智罢了,若非如此,还不是与这个时代的常人无异,君浣溪笑了笑,又道:“依我看来,这宫娥婢女之中却也有不甘现状,力求上进的,我们给她学习晋升的机会,还可能帮她脱离奴籍,自然有人心甘情愿前来,这一条,我也是写进了折子的。” 穷则思变,这是至理明言,但是在这深宫中,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是一心博得君宠,以此作为改变命运的途径,她深信,总有一些女子如自己一般,愿意依靠力量去学习,去提高,去取得自己可拥有的地位。 君正彦逐一翻阅过后,合上折本,终是起身点头:“好吧,我就呈给许医令过目,希望能够说服于他,上报陛下。” 君浣溪知道老师与太医令许逸素有交情,此时见他愿意新自出马,自然大喜过望:“多谢老师,老师放心,浣溪一定会好好去做的。” 君正彦嗯了一声,带着折本走出门去,最近连续服下那眼镜王蛇所炼的药丸后,他的风是疾,却是好了许多,几乎没有再犯过了。 君浣溪心中欢喜,过去桌前给自己倒一杯茶,刚抿了一口,就见黄芩拎着药盒,笑呵呵进来,迎面叫道:“先生,你猜我方才去建章宫送汤药,路上见到谁了?” 去建章宫的路上? 君浣溪掐算下时间,黄芩与白芷一直在熟悉宫中路径,是从最近两日才开始去各处送药,他在这皇宫之中认识的人应该不多,除了居住在永乐宫的太子宇文明瑞,应该就只有那人…… “我管你遇见谁,废话少说,快些去跟芷儿一起炼药,这几日大家辛苦一点,一定制出醋酸汤来--”君浣溪接过他手中的药盒,将他朝三暮四帝的御药房推去,“芷儿说不定又在里面偷懒了,你快瞧着他去!” 黄芩扁了扁嘴,不甘叫道:“我就知道,先生最怕听到楚大哥的事情…… “你这小子!”君浣溪似是被戳到了心底痛处,跳将起来,对着他的腰间就一掐,“来了太医署,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如此多的良师益友,你不好好研习,成天揪着那点小心眼胡乱猜测,你真是对得起我!” “先生,我没有!”黄芩心有不甘,强自辩解道,“我只是觉得楚大哥有些可怜,他方才一直向我打听先生的情况,我说带他过来见先生,他不说话,只是苦笑,说先生在生他的气,不愿见他……” “好了,芩儿,你记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他如何对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还帮着他说话,你真想气死我是不是?” “可是,他……” “好了,你该进去做事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君浣溪摆了摆手,止住他还想再说动作,忽又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我问你,我们去鹫峰一路上,所有遇上的人和事,你是不是都跟老师说了?” 黄芩面带委屈,摇头道:“先生特别叮嘱我要保密,我怎么敢?!” 君浣溪微微点头,将他推进门去,自己一人去往藏书阁,随意翻看典籍资料,等着老师归来。 直到散值之时,君正彦方才踏进门来,手中空空如也,面上很是精神,直说那折本已经由太医令许逸递上了去,只等天子首肯了。 师徒俩说笑一阵,收拾一好一干物事,唤了两名童儿正要离署,却听得正堂有人唤道:“君大夫,君大夫还在不在?” “都在,这就来了。”自从自己进了太知署,署里姓君的大夫便有两位,现时也不知这来人到底叫的老师,还是自己,只得扶着君正彦一起走了出去。 来人一身太监服饰,神情着急,说是当今天子最心爱的小公主宇文子元忽发高热,哭闹不止,赶紧来太医署叫人过去看诊。 于是已过散值时辰,署中却是空寂无人,当晚值守的两名大夫又在郑妃寝宫久久未回,前来求医的太监一路寻进了内屋,此时见了两人,喜出望外,连声催促。 君浣溪看一眼天色,扯下黄芩肩上的药箱,侧头道:“芩儿、芷儿,你们跟老师先回去,我去小公主那里看看,若是晚了就在署里过夜,不回来了。” “阿溪,还是我留下来吧,我在署里习惯了,也方便一些……” “老师,署里留宿的条件毕竟不如家里,你腿却才刚好一些,就不要与我争了,我是年轻人,自然该我留下,你就放心吧!”君浣溪一句说完,便是转身朝那太临行礼道:“有劳阿监带路,我们这就去吧。” 那名太监点子点头,两人急急而去,刚走出太医署没几步,只觉得肩上一轻,药箱被身后追上之人给拎了过去。 “先生,我奉命留下来陪你,这回终于轮到我啦!”白芷嘻嘻笑着,脚步紧随不停。 君浣溪朝后一望,瞥见那一脸忧心的老人,挥手示意让他放心离去,这才笑道:“也好,多个帮手,晚上还能陪我说话解闷。” 宇文皇帝的这位子元公主年仅六岁,长得全骒珠圆玉润,十分讨人喜欢,只可惜正在发热,烧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只满面通红,哭泣不安。 君浣溪给她号脉检查之后,当即让人撤去房中烧得正旺的几条火龙,只吩咐让准备温水白酒等物备用,想了想,又叫人去御膳房取些冰块过来。 “你就是那宫外被吹得上天的南医公子?怎么如此年轻?”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君浣溪并不意外,只对那端坐一侧的华服少女微微一笑,淡然施礼:“下官正是君浣溪,至于年纪略轻,下官却是不能做主,无法更改,只能让子婴公主失望了。” 刚才在给宇文子元诊断之时,就已经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探究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方寸不移,那子元小公主的生母冯美人已经是心忧娇儿,哭成泪人,先前屋中事务全靠这位少女镇定指挥,太监宫女规矩服从,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低。 回想起太医署同僚对己所言,当今天子现有三子六女,三位皇子自己已经见过两位,六名公主之中以子元公主年纪最幼,年方六岁;子清公主年纪最长,已经出阁好几年,介于其间,年龄在十六七岁,又是生得娇美如花的,就应该是六公主宇文子婴。 那少女也不否认,徐徐站起,指着逐一送进的物事,好奇道:“我想知道,你怎么不给子元开方子,却是弄这一堆物事进来做什么?” 君浣溪见她神态天真,煞是可爱,一时心情大好,笑道:“这个是下官的独门绝技,有个很新奇的名字,叫做物理降温法,公主等下看了就知道了。” 过不多时,所有物事准备妥当,君浣溪也不闲着,一边让白芷按比例在白酒中加入温水稀释,一边向屋中宫女详细讲解酒精擦身、温水淋浴以及冰袋敷额等前世常见的小儿物理降温法。 在外屋守到半夜,确定那小公主身上高热退去,已经安然入睡,这才携了黄芩告退。 步出殿门,瞅见四周华灯初上,头顶月朗星稀,映照出一片安静而祥和的夜来。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疲惫立消,一路贪看宫阙夜景,却却得极慢,好半天,才走了一半距离,不经意回头,却见白芷在后面神色扭捏,频频回顾。 “芷儿,你怎么了,磨磨蹭蹭做什么?” “先生,我,我总觉得一路上有人跟着我们……” 君浣溪听得一惊,举目四望,急道:“人在哪里?” “我也说不上来,那人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每次我一回头,他就不见了,可我明明感觉到有人……”说着,拉一下君浣溪的衣袖,嚅嗫道,“先生,听说这宫中前不久才来过刺客,杀死过几名太监宫女,会不会是那些冤魂前来寻找替死鬼啊?” “胡说!我早跟你们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那些鬼神之说,都是人想象出来自己吓唬自己……”自己两世学医,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已经深入内心,平时也是这样向两小灌输,不过,有时也觉得不完全对,如若真是不存在神仙鬼怪,又怎会发生自己莫名穿越的事情来? 科学,并不能解释这世间一切。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抓紧白芷的手:“快走吧,这宫中侍卫戒备森严,就算真来了什么魁,也是讨不到好的……” 据说,那人严格要求,以身作则,将宫禁侍卫训练得极好,已经慢慢收服人心,厨房日益增高,前途不可估量,当今天子实在没看走眼,他不管在野在朝,都是能够成为杰出领袖,吸引人情不自禁向其靠近。 只是,这些人当中,并包括她…… 见得前方两人踏进太医署大门,高大的身影停滞不动,默默立了半晌,方才回身,一转头,便是遇上两名巡查侍卫。 侍卫抱拳行礼:“楚统领,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在太医署的寝室里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不觉已是天亮,署中人员尽数到来,君正彦和黄芩也到了。正好遇上朝廷歇政日,太医署也没有什么看诊事务,太医令许逸见她面色疲惫,于是嘱她与白芷回家休息,次日再予值守。 这还是她在太医署任职许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日,走出宫门之际,一时有些怔忡,也不知该往哪里走。 忽见前方一阵喧哗,好生热闹,远远望去,只见一名头戴玉冠,身着绛紫锦服之人被一君官员围合其中,正连连摇头,含笑不语。 白芷兴高采烈叫道:“先生,是太子殿下!” 君浣溪应了一声,心道今日歇政,不必朝议,宇文明瑞带着这些官员大臣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人家的事情,跟我们无关,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吃早餐,然后我们回家补眠去!” 说到睡觉,白芷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不迭点头:“好啊好啊,吃饭睡觉!” “小懒虫!”君浣溪笑骂一句,正转身欲行,背后却是一声唤:“君大夫!” 宇文明瑞一眼望见不远处之人,急急撇开众人,行了过来,微笑问道:“君大夫,这是要出宫去么?” “见过太子殿下。”君浣溪行礼之后,方才回答:“下官昨夜值夜班,这会回家休息。” 宇文明瑞皱眉,面露不悦:“我当你是朋友,不必如此多礼,什么下官不下官的,以后不许再主说这样的话了。” “是,殿下。” 宇文明瑞这才展颜一笑,又道:“怎么样,若是精神尚好,跟我们一道在此迎接新进京的安定侯吧,应该就快到了……” “安定侯?”这个名号,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是啊,安定侯,他算起来应该是我的表弟,他母亲是我母后的表妹……”宇文明瑞嘴里说道,忽然眸光定在一处,欢喜道,“看,他来了!” 君浣溪目光随他话声而去,但见远处尘烟滚滚,一人骑着漆黑宝马奔驰而来,青玉锦衫,墨发飞扬,阳光下整个人都是那般耀目生光。 一眼瞥见,即是怔在当场:“卫临风,怎么是他……” “哦,你们认识?”宇文明瑞微微挑眉,有些诧异,“你们之前一个在漓南,一个在骥东,怎么会认识?很熟吗?” “也不太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如此说着,便是朝一旁退去,不会吧,自己不过是在楚略面前胡乱说了一句,这当事人就真的来了,而且来得那么迅猛,实在让人措手不及,不管怎样,先避开再说…… “君浣溪,你敢走试试!” 卫临风下得马来,只对一拥而上的众位大臣略一点头,便是径直朝两人走来,对于那纤秀身影的小心退避,显得十分不满,天知道他远远看见她立在人群之中,心里有多欢喜,结果倒好,她竟然又想悄悄来个逃之夭夭,这一回,门都没有! “你们,好像好熟的样子?”宇文明瑞双手抱胸,有些许疑惑。 “是的,我们很熟……”卫临风看着眼前之人,一个箭步过去,抓住她的衣袖,上下打量,眉心紧蹙,低吼道,“你看看你,这身衣服难看死了,我真不明白,你不好好待在封邑等我,却跑来宛都,进宫做一个劳什子太医,到底什么意思!”而且,还累得他被母亲逼着答应进京赴任,她老家才肯进宫去恳求多年未见的那皇帝表姐夫,以一换一,帮助她脱离宫廷朝堂。 君浣溪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卫临风,我们的事情,下来再说, ------------ 分节阅读_第29节 你先放开我,办你的正事去!” 这个人疯了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白芷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此时听得她低叫,这才急急上前去:“你做什么?放开我先生!” 卫临风稍微转头,看了白芷一眼,轻笑道:“怎么又冒出来一个童儿,黄芩呢?” 君浣溪甩开他的手掌,并不多言,只对着不明所以的宇文明瑞行礼道:“殿下,昨夜值守一夜,请容我先行告退。” 宇文明瑞微微颔首道:“你辛苦了,且去吧,我们改日再叙。” “走吧,芷儿。”得了太子赦令,当即拉了白芷,朝那东面市集方向而去。 “安定侯年少英俊,才华出众,此次到京赴任,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身后,一干人等迅速将那人围拢起来,纷纷行礼道贺。 君浣溪松了口气,带着白芷一路疾走,来到东市一家点心铺子,大步踏进就座。 “店家,要两分烧饼,两碗清粥。”点好吃食之后,方才转头过来,朝向白芷笑道:“太医署的大夫们都说这家铺子的早餐好吃,如今我们也来尝尝鲜,若吃着好,下回把老师和芩儿也带来……” 说话间,食物端上桌来,君浣溪也不客气,夹起一只烧饼张口就咬,正埋头喝粥之时,忽然听得白芷嘿嘿一笑:“先生在骥东认识了那样人才出众的青年公子,却没跟老先生说实话,黄芩也帮着先生撒谎,先生是给了他多少好处费?” 好处费?自己在两名少年前偶尔开玩笑的话语,竟然成了这小子揶揄自己的言辞! 君浣溪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这臭小子,快些吃吧,回去若是敢向老师嚼舌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话声未落,一道挺拔身影立在桌前,哈哈笑道:“多谢夸奖,不过这舌头不用去嚼,我会亲自上门拜访你家先生的恩师的!” 天啊,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君浣溪闻言扼腕,掩面叹息:“卫临风,你来做什么?” 来人轻轻一笑,凑到她耳畔代语:“求亲,娶你。” |派派论坛立春派派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欲揽天下第七章捷足先登 “你到底来宛都做什么?!” 终于忍无可忍,低吼出这样一句,镯子已经还了,事情也早就澄清了,他还想怎样?方才那句话,好在是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要不被白芷这个大舌头听到,可真是麻烦了! 卫临风看她一眼,并不回答,只侧头朝店家喊道:“有劳,也给我来两份烧饼,一碗清粥。” 君浣溪瞪大了眼,低叫:“卫临风,你……” “多谢!”卫临风接过烧饼与清粥,对着她微微一笑,“我日夜兼程赶路,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足,这会总算能安下心来享用早膳了,你就别大呼小叫了好不好?” “但是,你好歹是个侯爷啊,若是被人知道在这样的地方……” “浣溪,侯爷也是人,跟寻常百姓没两样,也要吃饭睡觉,娶妻生子。”他故意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面上又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换来她狠狠一瞪。 做他的白日梦去吧,他娶亲生子,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低下头去,继续喝粥,原本软糯可口的清粥,却是瞬间失去了原来的滋味…… --都是这人害的! “浣溪,你老师平日都什么时候在家?” 君浣溪咬了一口烧饼,慢慢嚼着,没有理他,一旁的白芷却是迫不及待答道:“老先生白天都在太医署值守,要每日申时散值之后才在家中。” “芷儿!”君浣溪气得够呛,举起筷子就朝他手背上敲去,这两小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吃里扒外?!真是白疼他们了! 卫临风眼疾手快,挡住她手中的竹筷,朝缩颈垂头的白芷哈哈笑道:“好样的,比那个黄芩看着聪明,对我胃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侯爷,我叫白芷。” “不必叫什么侯爷,叫我卫大哥就行。” “是,卫大哥!” 君浣溪听着身旁两人一问一答,不一会儿就亲热得跟什么似的,心中很是疑惑,这满面堆笑一脸殷勤之人,真是那个冷峻孤傲不可一世的东士公子卫临风吗?这前后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没有理会他们,不声不响吃完,张口唤道:“店家,结账!” “我来!”卫临风抢上一步,伸手入怀,直接取了一锭银元宝放在桌上,“店家,不用找了。” 不过是一顿清淡早餐,居然如此大手笔,真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主! 君浣溪瞟他一眼,在邻座与店家一片吸气声中,拉着白芷急急走出门去。 “哎,先生,卫大哥还出来……” 君浣溪眼睛一瞪,沉声道:“那好,既然你们如此投缘,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一会跟着他,不用回来了。” 白芷追上一步,嘻嘻笑道:“我哪舍得先生,至于先生,应该也舍不得我吧?” 这个芷儿,在宫中混了一阵,真是越来越贫嘴了,君浣溪摇了摇头,停下脚步正欲好好教育一番,不经意回头,却见那青衫玉带的男子牵着马儿,面带微笑,叔叔跟随。 “卫临风,你跟着我们做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卫临风摇头道:“我没地方去,我父亲过世之后,宛都的旧宅一直无人打理,早已经废了,这回进京来得急,两手空空,连个家仆都没带,等会想去住也没人打扫啊。” “那你去找你那太子表哥吧,他在城郊有处别院,可以收留你,等陛下正式册封之后,自然会赐你府邸……” “浣溪--”卫临风面色一整,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虽不在宛都,但是对于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有所耳闻,我上京赴任是另有原因,迫不得已,并不想卷入其中,你平日也不要与太子走得太近,知道吗?” 君浣溪听他说得慎重,缓缓点头:“不用你说,我明白,会注意的。” 卫临风笑了笑,忽又说道:“我连日赶路,不眠不休,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你信不信?” 君浣溪看一眼他眼下的青晕,满面的胡茬,咬了唇,没有说话。 卫临风见她不予理睬,又自语道:“要不我去找个客栈睡上一觉?不过--”瞥一眼手中的缰绳,略为迟疑,“这京师的冶安还好吧,会不会有人趁我睡觉之时偷我的宝马?上回奕安就说这马儿在外甚是打眼,引人注目得紧……” 知道他对于马儿爱到了心里,不仅是他,还有那两人…… 该死的家伙,个个都知道利用她偶尔心软的弱点,以前沈奕安就是,现在面前这个无赖也是,真想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声轻叹,生生变为:“走吧,先跟我回家,好好睡一觉再做打算。” “真好,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卫临风笑嘻嘻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去,我是担心踏雪,那么好的马儿……”君浣溪啐他一口,唤过白芷道,“芷儿,你先回去,让乐寒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侯爷暂住。” 白芷得令,朝卫临风促狭笑了笑,一溜烟跑了。 臭小子,看来已经被这个年轻俊美的侯爷给迷住房,大概连他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君浣溪低声诅咒着,脑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小喜鹊,枝头唱,有了媳妇忘了娘…… 哦,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侧头看去,卫临风却是笑笑,朝她拍一下马鞍:“上马吧,我载你。” “不用,太招摇了,我不习惯。”君浣溪看一眼那高头大马,连声拒绝,“骑马是剧烈运动,才刚吃过饭,还是慢慢散步比较好……” 其实心里却是在想,鹫峰山之行,一路尴尬,历历在目,这辈子,打死不要再与男子同乘一马…… “那个乐寒,是男是女?多大岁数?” 冷不防他有此一问,一时没反应过来:“当然是男的,今年有二十一岁了。” “男的?”卫临风哼了一声,不悦道,“黄芩白芷也就是了,你养一个大男人在家里做什么?” 口气有点冲啊,脸色也是有些阴沉,这个男人,还真把他自己当作她的什么人了,实在是可笑! “乐寒是我家的管事,跟了我两年多了,人家做事能干,是我费了好大劲才请到京师的。”淡淡撂下一句,即是疾步朝前走去。 “哎,浣溪,等下,是我多心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卫临风立时眉开眼笑,大步跟上。 君浣溪瞥见那刺目的笑容,轻哼一声道:“除了乐寒,家里还有一位梁旬大哥,年纪轻轻就医术高超,也是随我从封邑过来的……” 卫临风停住脚步,目光闪耀,脸色几变,却是笑道:“浣溪,你用不着向我解释那么多,我相信你,不会介意的。” “你……”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君浣溪长叹一声,抿紧嘴唇,只默默带路,再不吭声。 “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吧--”卫临风话音一转,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你那性子,其实不适合呆在皇宫之中,那样的氛围,并不适合你。” “我知道。” “我那你……”卫临风双眼微眯,忽有所悟,“莫非你是为了你的老师,才甘愿入宫为官?”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直接上前一步,大手扣住她的肩头,柔声安慰:“浣溪,我明白了,你不用担心,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自以为是的男人,真是越看看讨厌。 君浣溪一掌挥开,转身走上石阶,立在大门前:“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现在在太医署过得好好的,不想有任何改变,你若是横加干预,我便跟你绝交,我说到做到!” 一听到绝交两字,卫临风气焰立消,赶紧赔笑道:“好,好,你别生气,我先看看,什么都不做,行不?” 这还差不多,君浣溪点了点头,带着他径直走进府门去。 杨乐寒的办事效率着实不错,只一会功夫,就已经将房间准备妥当,君浣溪唤来他与梁旬两人,随意介绍一阵,就让白芷带着了卫临风去沐浴歇息,自己也抓紧时间回屋补充眠去。 这一觉睡得舒服畅快,一直到屋外传来轻唤,这才醒转,简单梳洗更衣之后,便是推门出来。 一看天色暗沉,顿时吓了一跳,原说只睡到午时即起,趁着这难得的半日空闲,好好研究下那东夷秘笈,不想一睡就是一整日过去,这个白芷,明明跟他说好了的,怎么不及时唤醒自己? 迎面看见杨乐寒匆匆而过,似是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张口就唤:“东寒,芷儿呢?” “先生醒了?”杨乐寒停下脚步,四处望望,“咦,方才还看见的,也许是去后院了吧。” 后院?这座宅了占地甚大,前主人也不常驻,这回匆匆入住,好多地方还来不及收拾出来,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一大片绵软的草地,空寂无物,这个小瞌睡虫不好好在屋里睡觉,去哪里做什么? 略带疑惑,慢慢踱了过去,没等走近,就听见一阵欢呼声:“哗,卫大哥,你看,我骑得稳稳的,一点不摇晃,是不是很厉害啊?!” “是啊,芷儿真厉害,比我当年强多了!” 一大一小两名男子的叫声,毫不矫情,声声入耳上,令得她有瞬间的呆滞,他们在干什么?卫临风,居然在教白芷骑马,骑的是他扬名江湖的千里良驹,最心爱的坐骑踏雪无痕! 这个糖衣炮弹,像白芷这样头脑简单的少年,哪里抵挡得住,早就举手投降了! “浣溪,你来了!” 君浣溪懒懒应了一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一步一步靠近,玉冠束发,青衫裹身,面上也是光洁无瑕,这个男子,生得实在好看,歇息梳洗过后,一身干净,神清气爽,更是说不出的扯眼惑人。 一时间,抚着下巴,暗自揣想,若是机会将这人弄回现代去做个演员,拍点电影什么的,一定大红大紫! 卫临风远远望见那院门口蹙眉静立的人影,撇开白芷,大步过来:“芷儿已经大致会骑了,你要不要也上去试试?” 芷儿?呵呵,叫得如此亲热,这个臭小子,只半日时间,一匹马儿就收买过去了,好生容易,也好没骨气! “我不用,我不爱骑马。”君浣溪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随即朝那马上之人高声叫道,“芷儿,你还不下来,老师他们就快回来了。” “是,先生。”白芷不甘不愿从马上下来,到得面前。 “我问你,说了午时唤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 白芷抓了抓头,讪讪笑道:“先生我没忘,是卫大哥要我别喊你的,说你值了夜班,让你好好歇息,多睡一会!” 卫大哥,又是卫大哥! 胡没有搞错,这是君府吧,怎么就让一外人鸠占鹊巢,发号施令了?! 看他们一眼,没好气道:“时辰差不多了,芷儿跟我出来,到门口接老师去。” 白芷应了一声,赶紧朝外间奔去,谁知卫临风也是甩开缰绳,疾步跟上:“君先生要回来了么?我也迎接他老人家去。” 君浣溪听得满面黑线,赶紧扯住他的手臂:“等下,听着,待会在我老师面前,可不许乱说话,否则我饶不了你。” “是,我绝对不乱说,只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这还了得?!若是那耿直端正的老人家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如斯亲密,还不气得火冒三丈,拿着荆条狠狠追打一顿,然后直拉绑进洞房…… 君浣溪啊君浣溪,枉你两世为人,自诩聪明过人,怎么就被这无赖吃得死死的? 不行,要反攻,必须要反攻! 边走边是思忖,不觉已经到得府门口,倚门站得腿都软了,总算看见那熟悉的马车远远驰来,赶紧奔过去,扶下皱眉深思的老人:“老师,今日怎么这般晚,是署里有病患耽搁了么?” 君正彦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见得那门边丰神俊秀的青年男子,微微一怔,道:“阿溪,你有客人?” “哦,不,他是……” 君浣溪正要开口,卫临风已经是抢上一步,满面带笑,躬身行礼:“在下卫临风,见过君先生!” “卫临风?”君正彦伸手相扶,眉心轻蹙,似是想直以,沉吟道:“听口音,卫公子不是京师人氏吧?” “先生好耳力!”卫临风一旦起身,便是点头笑道,“临风家住骥东郡随州府,今日刚到宛都。” “随州卫府?”君正彦听得一惊,低叫,“你……你就是新近赴任的安定侯爷?” 卫临风微微一笑:“君先生别叫我什么侯爷,我只是浣溪的朋友。” “朋友?”君正彦转头过来,狠狠瞪她一眼。 这样的神态目光,一直维持到晚膳之后,师徒两人单独关在房中,对面而坐,老人的脸色都是郁郁,不见好转。 君浣溪垂头跪坐,有一丝心虚,嗫声道:“老师,你就别生我气了吧。” 君正彦哼了一声,淡淡道:“我没生气,我以后再不会跟你生气了。” 君浣溪心一急,喊道:“老师!”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君正彦指着她,手指颤抖,“我一向不喜欢撒谎行径,你现在就跟我说实话,那个侯爷,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们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 君浣沦听得大骇,连连摇头:“老师,不是,他只是我在鹫峰山结识的朋友,普通朋友。” “是么?除他之外,这一路上,你还遇到哪些人,遇到什么事,都一一向我道来!等下我就去找芩儿对质,若是有半句谎言,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是,老师。”君浣溪低下头去,也不敢再有隐瞒,将路上人物事件大致说了一遍,除卫临风外,沈奕安、楚略、花瓦儿等人都稍为提及,只是自己身中蛊毒之事怕老人担心,略过没说。 “楚略,那不是陛下新近提拔的侍卫统领吗?”君正彦见她轻轻点头,想了想,又道,“我那日跟许医令同行,远远看过一眼,没看清长相……” “至于这个沈奕安……沈奕安……”君正彦停顿一下,似在侧头回忆什么,“是不是长得长眉秀目,面容异美?” 君浣溪微微一惊:“老师,你认识他?” 君正彦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案几上的书册,半晌方才起身,说道:“我有些明白了,两日之后,将这三人都一起领到这里来,我要新自看看。 明白了?自己都是一头雾水,他老人家明白了什么? “老师,你误会了,我与他们不是--”见老人根本不理,转身就走,君浣溪撑起身子,急声叫道:“老师,那沈奕安还在弘西,怎么领给你看……” “你自己问芩儿去!” 问黄芩?什么意思? 呆呆坐着,正百思不得其解,没过一会,黄芩却是自己溜了进来,迎面就低叫:“先生,告诉你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事情!” “什么事?” “我与先生今日散值回来,路上遇到无理之人拦路耍泼,险些受欺负,幸好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我们解围,你猜那人是谁?” 君浣溪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叫道:“难道是……沈奕安?” 黄芩拍手笑道:“不错,就是沈大哥!他居然也到宛都来了!老先生看样了对他印象甚好,互通姓名之后,还邀请他来府中做客呢……” 做客…… 君浣溪听得若笑,叹气道:“芩儿,我完了!” |派派论坛立春派派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八章 恩师有教 从老师房中出来,在院子里坐了半天,夜风习习,沁凉袭身,心中却仍是烦躁不安。——自己到底在忧心什么呢? 理一下身上的薄衫,摇了摇头,正准备回屋歇息,忽见面前人影一闪,却是卫临风。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君先生责骂你了?” “没有,正准备回屋睡了。”君浣溪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看他,“对了,今日 ------------ 分节阅读_第30节 朝廷歇政,明日恢复廷议,你明日该进宫觐见陛下了——”然后便是册封,世袭侯位,顺理成章搬出这里去,不过,至少要过了这几日才行…… “怎么,在关心我?”卫临风笑了笑,心情大好,温言道,“浣溪,我说过,我这回进京赴任只是权宜之计,要不是因为你,我必定会继续在随州侍奉母亲,将世袭之事一拖再拖,直到陛下淡忘为止。” “淡忘?怎么可能?!”君浣溪听得好笑,那宇文皇帝精明如斯,又善记仇,会是一个忘事的人么? 自己两年前用假名骗他都被他怀恨在心,在钦点名号时故意刁难,还兴师动众演了一出查封医馆,押人进京的戏码,威逼哄骗自己进宫为他效力;卫临风拒不受封,拖延时日长达数年之久,他岂会不有怪之理? 抛开这个并不轻松的话题,想了想,问道:“对了,伯母的寿宴还热闹吧?” “那是当然,我赶在寿宴当天将那架木车做出来——” “那个叫轮椅。” “是,轮椅,我照着你那图样稍微改动了一下,母亲坐上去,直说舒服极了,不过她说要是你能参加寿宴,她心里会更加欢喜……”卫临风直视着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喜,“浣溪,你怎么会懂这个?这样精巧奇妙的物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个,我胡乱想的……” “怎说是随便?秦管家说你讨了纸笔去,一会儿就画好了,自然是胸有成竹!浣溪,我一直在想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居然能让我遇到,我真是太有福气了!”这个女子,越是靠近,就越是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已,他承认,自己以往二十多年的骄傲,在她面前早已灰飞烟灭,消失殆尽了。 又来了,又是这一副据为己有的神态!君浣溪微微皱眉:“临风,你是误会了,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我没有误会,浣溪,我没有——”卫临风说着,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浣溪,我对你是真心的,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手指轻触,有身微微的暖意,眼波相对,其中深情不容置疑,君浣溪轻叹一声,忍不住问:“临风,我真有那么好吗?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放下身段,降尊纡贵,如此以待……其实,并不值得,你知道吗?” 卫临风面色一整,缓声道:“你值得,你当然值得,你跟别人不一样,这般与众不同,举世无双,值得我倾心相待,值得我付诸一切!” 他就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这才钟情于自己吗?这实在不是个好理由! “临风……”想抽回手来,不料卫临风大掌一捞,将她袖中的小手握于其中,“浣溪,别再逃了,你说,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遇上这位骄傲又自恋的男人,要想彻底拒绝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她对他确实无意,不想再拖泥带水下去,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临风,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是真的……”心一横,便是脱口而出,“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刚一说完,就觉得手上一痛,卫临风用力握紧,厉声道:“他是 谁?是不是奕安?” “是奕安又怎样?”君浣溪直直看他,低语道,“如果我说是奕安,你就会放手吗?” “我……”卫临风轻轻摇头,闭一下眼,复又睁开,神情肃穆,“你对我说实话,我要听实话,他是谁?” “他是……”君浣溪张了张嘴,苦意浸染舌底,迅速朝周身蔓延,她该说什么,人家明明都拒绝了,都远离了,她还能说什么? “临风,请你别问了——”别过脸去,心中羞恼不已,终是低低叹道,“不要问了,我不想说,我什么都不想说。” “好了,说不出来是不是?浣溪,你是在找借口,我不会信的,我……” 话没说完,已被一声冷喝打断:“你们两个,待在这里做什么?!” 抬眼一年,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立在廊前,正朝自己怒目而视,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掰开卫临风的大手,转身步出凉亭,向老人迎了过去。 “老师,夜深了,让我服侍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夜深了?你也知道夜深了?!”君正彦哼了一声,瞥一眼那亭中静立深思的男子,回头狠狠瞪她,边走边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做什么?竟然趁府中众人睡下与男人幽会,哼哼,你真当这家中没人敢管你?!” 君浣溪听得好笑,赶紧两步跟上:“老师你误会了,我和临风只是偶尔碰上,在亭里说说话,怎么算得上有目的的幽会?再说,这里到处是灯,亮堂得很,实在是正大光明啊!” 君正彦闻言面色稍缓,语气仍是愤愤:“说话就说话,怎么手都握在一起了?” “那个,我们争论事情,有些激动,所以就……” “好了,不说这个了,下不为例——”君正彦摆了摆手,沉声道,“阿溪,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是,老师,浣溪记得。”心中一个激灵,暗叫不好,自己还没拿定主意,老师却是牢记在心,时时提醒,难道真要把那三人弄个齐聚一堂,让老师逐一审查评点吗?别人都还好说,就这老人家的话,她可是从来不敢拂逆与糊弄的,真到了那时,可怎么办…… “那好,后天晚上我就在家里等着他们。”君正彦跨进门槛,转头望一眼身后眸光闪耀之人,一句话挡住她所有念头,直接判了死刑,“阿溪,别跟我弄些变故出来,一言为定,风雨无阻。” “弟子不敢。” 既然不敢,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就是来府里坐坐,闲话家常吗,照老师那稳重耿直的性格,料想也不会有太过惊骇的言辞举动来。 “芩儿,等下送完药,你去找楚略,让他明日酉时来家里吃饭。” “吃饭?”御药房里,黄芩正在装药,闻言倏然抬头,两眼发光,微笑道:“先生,你终于想通了,不生楚大哥的气啦,还要把他请到家里做客?” “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大家都是好朋友,没什么气她生的!”那好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似乎可以通过话声印到心里一般,哼了一声,又道,“还有,老师说沈奕安给你留了地址,快告诉我,他现在哪里落脚?” “沈大哥,他在南市附近的一处宅子,地址是……” 黄芩低下头去,在袖中一阵翻找,扯出一张纸片来,举起欲念,君浣溪却是摆手道:“好了,我能这宛都又不熟,你就是念出来我也找不到,好了,你的任务,便是前往相邀,明晚务必将这两人请到家里来。” 到了晚上,呆在房中暗自发愁,不予出门,只唤来白芷给卫临风传话,说是次日老师会在府中设下晚宴,让他如时赴约。临睡时分,两个少年匆匆来报,说是口信已经带到,所邀之人都是干脆答应,必将准时赴约。 接下来的一天,都是在头昏脑胀中度过,幸好这一日署里的病患并不见多,见她精神不好,出诊都派了旁人去。有了这样的优待,自己也落得轻松,翻翻医书,捣捣药材,大半日也就这样过了。 慢慢捱到散值之时,众位大夫正在收拾物事离开,忽闻堂前一声唤:“君大夫,君大夫在不在?” 一各身穿太监服饰的男子进得正堂,正往里探看,君浣溪心中一动,大步走过去:“这位阿监,我是君浣溪,这可是唤我么?” 那太监连连点头:“是建章宫,小子元公主贪凉多吃了冰镇酸梅汤……”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抓起药箱,跟着他急急出门而去。 刚到门边,就被人拦住:“等下!” 君正彦一边唤住她,一边朝向太医令许逸道:“许大人,今日我家中有贵客,都等着阿溪回去,要不此次就让季大夫去吧?” 季回春立时站起道:“我今日正好轮值,就让我去吧。” “也好——”许逸正待开口,那太监却是双目一瞪,急道,“不行,不行,许美人是指名让君大夫去,子元公主上回的病症也是君大夫治好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容得你们在那里自作主张换人?不能换,不能换!” 君正彦绷紧了面色没有说话,君浣溪见状心中直呼天助我也,面上却是不便表露,只拉过黄芩与白芷,低声道:“你们先陪老师回去,帮着老师好好招呼客人,知道吗?” 两个少年齐齐点头:“好的,先生,你可要早点回来!” 早点?哈哈,好不容易有了开溜的机会,她自然会好好利用,不会浪费。天赐良机,再不借此机会躲开那场尴尬至极的见面会,她就是个傻子! 随太监一路来到建章宫,那子元小公主只是个小儿肠胃问题,号脉诊断,开了方子,守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一切无妨,这才向那许美人告退。回了太医署,与值守的大夫闲聊几句,又磨蹭了半天,慢条斯理走出门去,这几日天气晴朗,到了夜里也是星空璀璨,出来宫门又遇上几名换防回家的侍卫,平日进出宫看着眼熟,却正好同路而行。 一路说说笑笑,走着走着,腹中饥饿起来,看到前方一家酒肆,心中一动,伸手入怀,还真摸出几个银钱来,这还是前几日发放俸禄之时,署中王郞中朝自己借的,今日刚好归还,不想正好派上用场—— “走,我请你们喝酒去!”回身朝向众人,又补充一句,“单身汉最好,怕晚回家被婆娘追打的,就免进了!” 一群汉子顿时眉开眼笑,纷纷叫道:“君大夫请客,那是平日里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婆娘?哈哈,不是她打我,而是我打她!” “说什么呢,李二,谁不知道小心被你家那口子听到了,半夜一脚把你踹下床去!” “哈哈,就是,弟妹那性子,有你受的!最好是不给你开门,不让你上榻,憋死你!” 平日习惯了宫中礼仪律法,此时听着这些直率话语,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君浣溪哈哈大笑,带着一群人径直进去,让店家拼了桌子,要了熟牛肉、汤饼等等吃食,又要了几壶水酒,让他们开怀畅饮,自己则是坐在一旁,一边就着汤饼吃着牛肉,一边听着他们猜拳行令,闹些荤腥段子,说些市集趣事,气氛倒是自在轻松。 “君大夫,光是我们喝怎么能行?你也来喝两杯吧?” 君浣溪含笑摇头:“不必了,我明日还要看诊制药,不敢耽误,你们喝开心就好,不用理我。” 众人也不再劝,自顾自喝着,君浣溪又坐了一会,眼见时辰愈加晚了,怕府中众人已然熟睡,回去唤门不易,给店家留够了酒钱,起身告辞。 “君大夫别急,我与你同路,送你回去——”那先前自吹的李二捏个酒壶过来,打了个酒嗝,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那个楚,楚统领说了,太医署大夫们值夜班辛苦,一早出宫能护送就尽量护送……” “得了吧,就你那醉样,还护送君大夫呢,到最后不知是谁送谁,哈哈!”后面上来一名人高马大的姓周汉子,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凑到君浣溪面前,笑道,“君大夫,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那李二站立不稳,跌跌撞撞朝后倒去,君浣溪见状忙去扶他,一拉一扯间,身上被泼了半壶酒不,不由微微蹙眉,朝那汉子唤道:“好了,有劳周大哥送我一程。” 胸襟微凉,酒气冲天,也不敢停留,一路疾走,远远瞥见府中的灯光,有些兴奋,这个乐寒真是不错,这样晚了,还在为自己留门。 “多谢周大哥,改日我们再聚!” 在门口行礼差别之后,方才大步踏进门去,轻声唤道:“乐寒,乐寒,你还在吗……” 怎么回事?都快半夜了,这正厅却是灯火通明,难道是众人都在等候自己?呃,自己少有值夜班,竟累得一家人如此兴师动众,彻夜不眠,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 “芩儿,芷儿,是不是你们——” 一步踏进门槛,嘴巴张开,便是再也合不拢了,指着那一干人等,嚅嗫半天,方才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怎么还在……” 老天,那屋中坐满了人,为首之人正是老师君正彦,黄芩白芷分列两旁,杨乐寒和梁旬也在,下方还坐着三名男子,此时听得声响,目光齐刷刷望过来,除了那应邀而来的三人,又会是谁?! “浣溪,你终于回来了!”离她最近的白衣男子首先立起,欢欣一笑,神采飞扬,此时眼中再无他人,径直朝她走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青衫男子也是瞬间站直,几乎同时奔了过来,行至近处,吸了吸鼻子,却是低吼:“好重的酒气,你在外面喝酒了是不是?!” 该死的大舌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她?! 退后一步,连连摆手:“我没有喝酒,我只是陪他们坐了一会,我……” “阿溪,过来!” 这声音,沉稳之中带着从未有过的丝丝愠怒,一望过去,竟是须发都在轻颤,君浣溪吓了一跳,赶紧奔去行礼:“老师,如此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你都没回来,我怎么睡得安稳?!”君正彦眼睛一瞪,喝道,“明明知道家里有客人,你做完了事情不早早回来,还在外面与人喝酒寻欢,也不想想,你一个……半夜不归,四处游荡,若是传出去,谁还敢……小小年纪,尽不学好,越来越不像话,哼哼,我怎么教出这样的弟子!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眼看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有些话想骂又不敢当着众人骂出口,君浣溪又是畏惧又是好笑,一时间憋受不住,神情古怪,被君正彦看在眼里,更是火冒三丈:“芩儿,去拿家法来,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们这个不听话的先生!” 黄芩自然不动,只叫道:“先生快道歉,快道歉啊!” 杨乐寒与梁旬也是异口同声道:“老先生,有客人在呢,别运气啊!” 这个老师啊,越老脾气越像个孩子,尤其人多的时候,更是得理不饶人。 君浣溪走近过去,扯着老人的衣袖,苦笑道:“老师,我错了……” 当着这三人的面低头认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好生委屈,其实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就是不想那么早回来而已…… 君正彦见她如此,本来已经有些消气,不想等她一凑近,酒气迎面扑来,心头一愣,继而想到这深更半夜喝酒不归的行径,火气立时冒出来,随手抓过门边的一们物事,依稀见得是一根竹条扫把,没头没脑抽了过去。 君浣溪不防他真打,伸手去挡,手背吃痛,这才反应过来,抱头跳开,左躲右闪,口中叫着:“老师,你慢点,别闪着腰,扭了腿!” “浣溪……”那三人见老师训斥弟子,本来也不便插话,只在一旁站立不言,此时见得老人动怒打人,立时飞奔过来相护,那墨袍男子却是奔在最前面。 偏偏这个时候,君浣溪回头瞥见,急声大叫:“你们走开,谁都不准过来!” 君正彦也是吼道:“谁敢来帮他,我一并打!” 话声落下,那几人却是没有停留,以身相迎。只听得劈里啪啦几下,本该落在她身上肩上的竹条,被几人分担了去。 “小子,听着,再有下次,定不饶你!”君正彦扔下手中已经折断的竹条,狠狠瞪了君浣溪一眼,转身就走,其余几人见得老人面色不好,连声唤着,急急跟了出去,屋中就剩下四人,立在当场,微微喘气。 “浣溪,你没事吧?” “我还好,你们……”轻轻抚着被微微发红的手臂,定睛看去,手指慢慢抬起,指着几人,立时大笑,“我的天啊,哈哈哈……” 这个老师最近几年身子倒是康健硬朗,打起人来力气颇大,一点不含糊,自己挨这一下都还不算什么,但见那三人颈上面颊几道红痕,清晰可见,微微肿起,眼见俊颜不保。哈哈,这实在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见面,不过——罪过啊,这三位旷世美男,不会因此被毁容了吧?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章 有情无情 一阵大笑之后,看着那几名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男子,一时心潮起伏,呐呐无语,只唤声等下,便去往寝室,从柜底找出一瓶药膏来。 洗净双手,回到正厅,见黄芩白芷也在,于是问道:“老师怎样了,还在生气么?” 白芷抢先答道:“老先生一出门面色就好了,还叫杨管事和梁大哥不要理他,回屋休息,估计是手打累了,气也消了……” 黄芩也是点头道:“老先生没事了,叫我们回来看看。” 君浣溪点了点头,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屋中供桌上竟是大包小包堆满了包裹物事,不禁走过去,随意拿起一件,在手中掂了掂,奇道:“这是什么?” 黄芩诧然看她:“这是楚大哥他们登门拜访带来的礼物啊!” 礼物?这么多? 君浣溪脱口而出:“吃个便饭而已,还带礼物做什么,又不是相亲……” 话没说完,就感觉屋中所有人面色怪异,眼光齐齐过来,直看得她微微红脸,自知失言,只假意轻咳两声,讪讪笑道:“你们太客气了……” 黄芩掩嘴偷笑,白芷却不给她面子,指着她的脸,大声笑道:“哈哈,快看先生脸都红了!” “胡说,我刚才回家走得急,出了一身汗,这叫血脉畅通,懂不懂?”君浣溪一时大窘,顾不得看那几人的神色,扯住两个少年的手臂,叫道,“快过来,做事了!” 一见她手中拿着的白色瓷瓶,两人均是一愣:“先生怎么把这压箱子的宝贝都拿出来了,上回在署里黄医效想给他家人求一点,先生都没舍得……” “你们两个废话怎么这样多,还不快过来帮忙!”君浣溪面色不悦,一人头上敲一下,推他们去屋外卷袖洗手,随后倒出药膏为几人上药消肿。 “我说你们几个长没长脑子,是真笨还是假笨啊?我都叫了不要过来,你们倒好,非要上来阻挡,白白挨一顿打不说,还浪费我的药膏——”君浣溪坐在堂前,看着那几个大男人就来气,“老师只是吓唬一下,你们以为他真的舍得打我啊?” 沈奕安闻言微笑,面上温柔呈现:“浣溪,关心则 ------------ 分节阅读_第31节 乱。” 君浣溪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对了,你跑到京城来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大买卖?” “大买卖?应该算吧,不过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实际上我来宛都却是——”秀目微闪,其间光彩犹生,“并非为事,只是为人。” 说话间,抬眸看她,波光流转,柔情似水,君浣溪心头一颤,正待说话,旁边卫临风却是低叫:“哎哟,芷儿,你下手轻点,我脸皮没你想的那么结实!” 白芷停手,有些委屈道:“卫大哥,我动作很轻啊……” 卫临风嗯了一声,朝他手上看了看,没话打话说:“对了,这药膏是什么做的?效果还不坏,抹在脸上都不怎么痛了!” “这可是先生花了好些时日,费了好些药材才做出来的,对跌打损伤消除瘢痕疗效极好,平时都是藏在箱子底下,从来舍不得拿出来用呢——”白芷眼望众人,得意道,“几大筐药材,加上珍珠玳瑁无数,就炼出这么小小一瓶,先生说了,千金都难买!” 君浣溪听得跺脚咬牙:“小子,我发觉你话真的很多,要不你也别跟着我学医了,改到酒肆说书去,我保准场场爆满!” 一直默默为楚略搽药的黄芩哼了一声,忍不住说道,“其实啊,据我所知,这药原本是为了……” “好了,都给我闭嘴!”只说白芷多嘴,却忘了在场还有一个黄芩,本来是极为沉稳的性子,谁知道碰上个楚略,一见投缘,两人凑到一起居然来了个正正得负,生生变成了个万事通包打听,着实气人! “浣溪,先前尊师带我们在府中散步,我发现府中还有好几间空房,临风只占了一间——”沈奕安看一眼旁边一脸僵硬的卫临风,与其目光在半空中一个对撞,继而轻笑道,“那我也来预计一间可好?” 这算什么?争房间,占地盘?他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君浣溪面色微变,冷声道:“那些房间是我存放药材的地方,住不得人,至于卫侯爷,等过几天他自己的府邸弄好,自然会搬走的,无须担心。” “浣溪!”卫临风情急之下,就想来拉她的衣袖,“我在宛都没地方去啊,就算陛下赐我一座府邸,没个一月两月也收拾不出来……” “这个无妨——”沈奕安随意拂开他伸过来的手掌,轻笑道,“我这回进京带了不少人手来,给我一天时间,再大的宅子都是保证帮你打理好!” 卫临风抓了个空,没好气道:“去,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就可以……” 沈奕安嘻嘻笑道:“是啊,你那秦大管家只慢你一日行程,这会早到了宛都了,大概已经帮你打理好,就等你入住了?” “奕安,你!”卫临风看着他,忽然醒悟,低语,“你是故意的……” “不错,我是。”四目相接,沈奕安也是压低声音,“临风,有些事情,我想听一下你的解释……” “解释?”卫临风听得一惊,低叫,“什么解释?” “是的,解释。”沈奕安停顿一下,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对于浣粗线,你不觉得你需要给我一处解释吗?我很想知道,你这一阵子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 “好了!够了!”听着那两人声音越来越大,君浣溪气不打一处来,一步过去,扯住两人的手臂,直接推出门去,“你们两个已经上好药了,都给我出去,到后院找个没人的地方吵去,要是胆敢惊扰老师休息,我饶不了你们!” “浣溪……”两人的声音,哐当一下被关在门外。 卫临风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低叹一声,拍上沈奕安的肩头:“走吧,我们去后院聊聊,这个事情,突如其来,我之前也是没有预料到……” 沈奕安盯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我就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结拜兄弟,连喜好都是那般有默契……幸好,只你我二人,还没扯上阿略。” “阿略?只怕未必……”自己衣带不解悉心照顾浣溪的那晚,依稀感觉到门外一人良久伫立,若不是他,还会有谁?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眼前紧要之事却是一番长谈,夜,已经深了。 “走吧,我们兄弟俩好好谈谈……” 房门关上,君浣溪忍住起落加剧的心跳,脚步微僵,回身朝那一直端坐的墨袍男子走去,稍微一瞥,不由蹙眉:“芩儿,怎么还没搽完?你手脚也太慢了!” “不是我偷懒,先生你自己看——”黄芩扁了扁嘴,指着楚略的面颊与颈项道,“楚大哥扑在最前面,老先生最重的那几个都招呼到他身上去了,然后,我发现楚大哥肩上的旧伤也裂开了……” 说着,便去拉男子原本已然敞开,正要合上的衣襟。 “我没事,不用看了……”楚略按住黄芩的手,立起身来,终于作声,“夜深了,我也该走了。” “站住!楚略,你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却管不了别人……”君浣溪冲过去,挡在他面前,控制一下,淡然道,“回去坐好,上衣脱了。” “哦,先生,我们困了,先去睡了……”黄芩一声过后,便是去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白芷,“还呆着做什么,走吧!” 白芷这个鬼灵精,似乎从中看出一点苗头,却是连连摇头:“哎,先生说不定要我帮忙呢,你先回房,我等下再走。” 黄芩打开房门,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走吧,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你那卫大哥他们在后院干什么吗,说不定在打架呢……” 房门又一次关上,脚步之声远去,屋中顿时一片静寂。 君浣溪呆了呆,平复下心神,朝那上衣敞开的男子走过去,走到近前,并不看他的眼,目光由上至下,从脸颊移到颈项,再到宽阔的臂膀,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一处旧伤,果然是裂开了。 “都几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好?”心中寻思,难道是他体质有异,皮肤愈合能力极差?可是看那健硕挺拔的身躯,古铜的肤色,一副健康宝宝的形象,倒是不该啊…… 如此想着,手中动作却是不停,一边清洗上药,一边随口问他:“跟我说实施,这是怎么回事?” 楚略微微一头头儿,答非所问:“还生我气不?” 君浣溪瞪他一眼,轻哼道:“别打岔,先回答我的问题。” “对不起。”简简单单三个字,从他口中低沉道出,对她而言,却如同一道霹雳闪电,迎头劈了下来。 手指轻轻一颤,紧握成拳,目光死死盯着他后颈一处,心里明白,他在为那晚的失约道歉。只是,楚略啊楚略,他可知道,她在意的并不是他的失约,而是让别的男子代替而至,这样明显的拒绝,她若是还不明白,她就真是枉自为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点情感萌芽,没看外间那两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呵护吗,既然有人如获珍宝,她又何必在意那一时的弃若敝屣! 唇瓣咬得死紧,半晌,方才哑声开口:“没关系。” “上山采药草的时候,有两名弟兄不慎摔下山崖,卡在树杈上,我差一点没拉住他们一来二往,肩伤就裂了,内息也是大损,给你疗伤,我并无把握……”他的声音,在前方幽幽响起,“再说,我看得出来,临风对你也是……我了解他,他会好好对你的。” 这个男人,前一句话可以让人怨气顿消心底柔软,后一句却让人只想抡起拳头一拳挥过去,在那黯淡无光的俊脸上再添一道痕迹! “楚略,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去插手我的事情,去安排我的人生?!”生生将眼底的水汽屏住,低叫,“我告诉你,我的事,不要你管!” 楚略回转身,一把将她的手握住,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抖。 “浣溪,我不是……” “住口!”君浣溪厉声喝道,甩开他的手,硬吞回喉间涌出的那一丝哽咽,“做了便是做了,即成事实,便不要后悔!” “我……”楚略张了张嘴,在明亮的灯光下颜白如雪,终于垂下头去,握拳不语。 看得出,他想要说什么,也许,对她而言,对他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改变两人的命运轨迹。她等着,一直在街头,等了半晌,静立片刻,终于悲哀地发现,他始终保持着嘴唇紧抿的神态,并不愿意多说半个字。好吧,就这样吧,不曾开始,彻底结束。 君浣溪深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去,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人的意志力直是一项很奇怪的东西,明明这一刻心思已经是虚弱乏力,却可以保持冷静自如的工作状态,还能镇定提出疑问:“不对,时隔两月,这肩部裂伤应该慢慢在恢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有,上回你背上没有这处刀痕……” “上月我来宛都进宫见陛下,不想遇到不明身份人士行刺,当即动上了手,之后,又碰上几回暗袭,宫禁掖门司马不幸身死,我怕再起动乱,只好暂时留在宫中,保护陛下安全。” 君浣溪敛容点头,肃然问道:“知道是谁人指使的吗?” 楚略轻轻摇头:“全是死士,无一活口,身上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 君浣溪嗯了一声,上药完毕,帮他拉上衣襟,眉头微蹙,疑惑道:“你受伤不轻,为何不去太医署好好包扎诊治,却是任其自生自灭?” 据她所知,太医署如季回春、黄岩等人,对于搏斗外伤都是很在行的,比自己也差不到太多去,若是他去求诊,时至今日,也早该好了七七八八了,哪能像现在这般惨不忍睹的模样! 楚略看她一眼,低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君浣溪瞪他一眼,暗骂迂腐,那句话怎么说的,死爱面子,活受罪! 不再理他,过去慢慢收拾纱布药膏,装回药箱,忽见眼前黑影笼罩,却是他理好衣袍,挺直间在面前,轻声道:“我该回宫了。” “你不等他们了么?”侧头看一下窗外,那后院的方向消寂无声,也不知两人谈得怎样,还在与否。 楚略随她看去,只是摇头:“我等不了,早朝时辰就快到了……” 这个男人的心里,只有职责,没有其他。淡淡一声,即是低头下去:“好,你去吧。” “你……注意身体,多保重。”楚略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环视下四周,苦笑,“以后,我还能来看你吗?” 他,还想再来看自己?也是,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感情不能勉强,但是做朋友总是不成问题吧。 君浣溪挑一下眉,心中一口气立时松了下来,哈哈笑道:“不必多问,想来就来,只要老师不拿扫把撵你,我是没问题的。” 楚略抚一下脸上已然浅淡的红痕,勾了勾唇角,大步而去。行至府门处,正要推门,忽觉身后一阵风起,有人争争追来。 心底一颤,一个旋身过去,对上那一双莹光流转的水眸,脱口道:“浣溪……” “拿着!”冰冷光润的硬物塞进掌心,那一道纤秀身影并不停留,朝着来路飘然而去,空留一缕淡淡的药香萦绕鼻间,久久不散。 手掌摊开,那只被两个少年推崇备至的药瓶静静躺于其间。浣溪,如此美好的女子…… 大掌握紧,胸口一热,朝那温暖的光亮处凝望一阵,终是毅然转身,推门而去。 君浣溪立在廊前,等到外间全无声响,这才慢慢过去关了大门,踱回房中,静坐榻上,只觉得千头万绪,阵阵迷茫,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脑中隐隐有影像掠过,火红大鸟,青色巨龙,雪色猛虎,漆黑龟蛇,追逐缠绕,乱作一团…… 不知不觉,天色便是蒙蒙亮了。 默默梳洗完毕,刚推门出去,老人已经是立在门外,面色凝重。 一边将老人进屋来,一边含笑问道:“老师,昨晚睡得可好?” 君正彦没有回答,朝她瞥了一眼,忽然发问:“阿溪,我有事问你,你必须说实话……” 君浣溪心头一跳,低声道:“这是自然,老师请说。” “我问你,当看送你披风之人,可是昨晚这三名男子之一?究竟,是哪一位?” 披风,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 “老师,都过那么久,你怎么想起这个事情来了?”君浣溪涩然一笑,急着把话题岔开,“对了,我在屋里就闻着粥香,厨房张嫂是不是熬了鸡粥……” “阿溪,你老实回答我——”君正彦盯着她,眼里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沉声道,“那个人,是不是……楚略?”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十章 择婿议婚 “老师,我……” 君正彦见得她心虚苦笑的模样,心中已经了然,叹气道:“走吧,时辰已经晚了,你该去太医署了,我昨日向许医令告假,要去城北拜访一位老友,这会就不跟你同路了。” “是,老师,我去了。” 走出几步,又听得背后一声唤:“散值之后早些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的,老师。” 有话说,不用想,也是跟昨晚那三名客人有关……坐在马车上,抱着上车前杨乐寒塞在自己的温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鸡粥,捏把调羹,在壶中随意搅动着,却是食之无味。 到了太医署,进得门去,还在反思先前在家中老师与自己的对话,迎面走来一个,冲她大笑:“浣溪,好消息,陛下准了!” 君浣溪微微一愣,看清来人一身朱色官服,正是太医令许逸,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呈折请求设立女医士的事情,一念急转,便是反应过来,惊喜道:“真的?陛下真的同意了?” 太好了,自己正愁两个少年年经渐渐大了,在这皇宫之中行走送药,多有不便,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如今一辈子已经首肯,则可以正大光明招募适龄少女取而代之,先安排在太医署做侍药宫婢,给出一个试用期,表现合格之后就升级为女医士,品级在医效祗侯之下,最大的诱惑就是,可以脱离奴籍,这可是好多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 “浣溪,陛下说了,怕宫中现有的宫娥婢女年岁大了,心思定不下来,正好常青宫和永乐宫新进了一批女子,大致有二百来人,让你在那里选去——”许逸看向那一脸欢欣的俊秀男子,哈哈一笑,“记住,只是选女医士,你可别动了其他心思!” “许大人!”君浣溪冲他瞪了一眼,低叫道,“说什么不好,却拿这事来取笑我……” “我可不是取笑,我是说真的。”许逸笑了笑,忽然问道,“浣溪,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曾想过婚配之事?” 君浣溪睁大了眼:“婚——配?” “是啊,我倒是知道有几位大人的千金条件不坏,要不我去给你老师说说,找个机会去见见……” 哦,是了,这个架空朝代虽然落后,在婚姻方面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却也保持着一个纯朴的民风,允许男女婚前见面,即是后世所谓的相亲。这男女大防只在贵族上层看得颇重,实际上到了民间倒也宽松,并不太过拘守,在家中长辈的陪同下,双方见见面,说说话,确定一下心意,却也稀松平常,不足为怪。由此联想到昨日家中的晚宴,不禁哑然失笑,心里也有些明白过来,老师原来一直没放弃为自己择婿议婚之事,唉,这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师啊…… “浣溪,浣溪……你自己觉得如何?就这样定了?” 许逸一声唤,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抿嘴笑道:“这个嘛,我没有意见,就让老师来做主吧。” 最好是这太医令多弄一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人选出来,好好去缠会老师,但愿能令得他老人家不厌其烦,彻底放弃想将自己早早嫁出之事。再说,今时不比往日,自己已经成了天子钦点任命的太医署大夫,一个不小心泄露身份,那便是身陷囹圄,神仙难救,怎可能如此容易就脱下一身束缚,肆无忌惮,出宫嫁人? “那好,一言为定!”许逸见她一口答应,心中很是欢喜,要知道,这位医术高超俊逸非凡的年轻太医,早已成了朝中好几位大人心目中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就不知那位生性严谨的老人家,会看上哪家的千金…… “许大众,今日署里事务不多,我想这会就去瞧瞧两宫新进的女子。” 许逸满口答应,带着她一同步出。 宫门处,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身着绸衣,头戴绢花,分作数列,齐齐噤声站立。 一位年长宫女对面而站,板着脸,似乎正在训话,一见两人过来,赶紧扯了嘴角,福身行礼:“许大人,君大夫,我奉建章宫大长秋之命,携新进宫婢在等候,两位请。” “多谢,有劳姑姑。” 君浣溪回礼之后,一眼看去,但见个个五官较好,长相娟丽,或清雅柔顺,或明媚可爱,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愈是走近,愈是迟疑,这素不相识,仅凭外表身段,却不知如何选择,她可不想选一个花瓶来拖累自己! 随着她身形临近,人群中开始发出嬉笑议论之声,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进宫也没几天,虽然刚受了一顿斥责,但一看见这俊美异常的年轻太医,都是忍不住掩嘴偷笑,窃窃私语,若是真被选中,跟着这样的大人做事,就算没有先前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这辈子也是无憾了! “我来问大家几个问题吧,不必拘束,随意回答。” 君浣溪负手而立,话声清润柔和,一句话就博得众人心思荡漾,随那明澈的目光舒缓掠过,有些生性羞涩的少女已经晕红了脸颊,胸中雀跃雷鸣。 见得那一干痴迷的少女,君浣溪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们,可真愿意随我学医?” “愿意,大人,我愿意!我愿意!”不少胆大的少女纷纷叫出声来。 君浣溪轻轻点头,又道:“学医很是枯燥,年年月月,累身累心,你们可吃得苦?” 此话一出,队列中便有一名少女呵呵笑道:“大人如此年轻,不知你学了多少年啊?” 这一问,语气很是自然随意,只听得君浣溪心头一动,寻思这少女能当着众人反问自己,这胆量却是不容小觑,倒有些主见。 “我么?”不紧不慢,徐徐答道:“倒是不算长,我学了一十八年。” ------------ 分节阅读_第32节 这却是大实施,自己在前世医学院本硕连读念了六年多,来此异世跟着老师学习又过去十一年,加上来的数字,险些超过自己这一世的岁数了。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之声。 许逸身为太医令,自然知道她的年龄,闻言拍上她的肩,好笑道:“哈哈,浣溪,这个玩笑开大了,你难道刚出娘胎,嗷嗷待哺之时,就开始跟着你老师学医?!” 君浣溪摇了摇头,平声道:“我没开玩笑,确实是学了一十八年。” 说着,也不顾去看他面上诧异神色,走去两步,立在当前仔细打量那方才发问的少女,少女也不退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她转个不停。不错,是个机灵女子,胆子也大,可以培养。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泥儿。” 泥儿,这名字倒是普通无奇。 君浣溪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男儿身份,却也不好多看,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忽又觉得哪里不对,那泥儿的姿势动作,似乎与旁人有些不同。眯眼看去,倒是看出了一点差别,队列中的少女都是双手自然直垂在身侧,泥儿却是右手弯曲,怎么看怎么不对,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可以伸手给我看看吗?”君浣溪看着她迟疑伸手的动作,轻声道,“右手,有什么不舒服吗?” 泥儿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没,没事。” “给我看看。” 声音不大,温和的语气中却是带着不容质疑,泥儿一咬牙,眉头微皱,将右手慢慢伸过来。 君浣溪看她一眼,手指轻轻掀开那盖住手腕的长袖,白布缠绕的小手随即呈现眼前,已经隐隐浸出血迹来,一旦亮相,人群中顿时传来声声惊呼。 “你受伤了——”一出口就用上了肯定的语气,手指搭上,微微用力,泥儿禁不住低声呼痛。 “还有,你手腕还脱臼了,等下去太医署,我帮你接上。”君浣溪放开手去,退后下,忽又问道,“谁帮你包扎的?” “这……”泥儿咬唇不语,旁边一人却是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 “是我帮她包扎的。”少女抬眼望她,面目清秀,眼光殷切,“大人,请不要责罚泥儿,昨日二殿下在宫中走马,我们不慎撞上,泥儿为了救我摔到了手,我们想着今日选女医士,也不好声张,就连夜随便缠了一下……” 随便缠的?这手艺,都可以和自己培养多年的黄芩媲美了,而且那结头处弄得也很整齐好看,这个少女的手真是好巧。 君浣溪轻轻点头,伸手将她扶起,温和一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微一怔,答道:“回大人,我叫小雨。” “泥儿,小雨……”两女相貌不是最美,如此甚好,君浣溪转身过去,朝向许逸行礼道,“许大人,就是她们俩了!” 什么,没有任何比试,这就算选完了?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位大人并肩而去,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 “去了太医署,要好好跟着君大夫学本事,知道吗?”方才严肃训话的年长宫女看着两名少女,总算是露出一点笑容,“君大夫可是太医署最年轻有为的大人,在整个天宇都是大大的有名,你们两个丫头,真是有福气……” “是啊,君大夫说话那么客气,笑起来那么好看……” “对了,泥儿,他还摸了你的手!君大夫摸了你的手!他还叫你等下去太医署去给你看伤呢……” “还有雨儿,君大夫亲自扶你起身……” “你们知道吗?据我所知,君大夫还没有婚配呢……” 大众人七嘴八舌一片艳羡声之中,两名少女张大了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几乎难以置信。 “泥儿,我们被君大夫选上了!选上了!” “是啊,是啊,是君大夫啊……” 跟着他学医,天天看着那俊美的脸庞,听着那温柔的声音,那样的生活,该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少女的心思,君浣溪自然无从知晓,回了太医署,继续带着黄芩白芷看书制药。没过一会儿,门口有人来唤,却是那手腕受伤的宫女泥儿来了。泥儿的手肘擦伤了一大块,伤口也没有及时清理干净,君浣溪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小脸,亲自动手,清洗消毒,包扎伤口,接好脱臼的手骨,一切处理完毕,又将她送到太医署门口。 “我与许大人说了,你有伤,先休息两天,再与雨儿一起过来——” “君大夫,我没事,我……” “就这么决定了。”君浣溪摆一下手,又道,“另外,署里后院有间屋子,倒也僻静安全,今后你们两个就住那里,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多谢君大夫。”泥儿微微红了脸,他想得真是周到! “对了,你们的名字,是本名吗?” 泥儿点头:“姑姑说了,按照宫里的规矩,过两日就给我们改名字,改成叫着顺口的……” “女孩子的名字,不能太寒酸,还是要写出来好看,念出来好听才行——”君浣溪侧头想了想,笑道,“我给你们改个名字,可好?” 泥儿低下关,羞赧道:“君大夫给我们改名字,我们自然是高兴坏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新名字?” “也没大变,只取了个谐音,读起来和原来也差不太多——往后,你叫霓裳,她便叫羽衣,希望你们在太医署,能有全新的生活。” 夕阳西下,霞光照耀,映出少女满目梦幻的俏脸,君浣溪朝她笑了笑,转身步回。 一直记得老师的嘱咐,散值之后也不敢再停留,直接携了两个少年回家。 刚进门,杨乐寒便是急急过来禀道:“先生,卫侯爷他……” “卫临风——”君浣溪挑了挑眉,问道:“他可是回来了?” 自己早上出门之前特地去他房间看过,屋中根本没人,这家伙拉着沈奕安出去,竟是一宿未归,不用说,多半是两人谈得高兴,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杨乐寒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先生今早走后不久,侯爷一个人就回来了,一身酒气,脸上青一道紫一道,比昨晚伤得还厉害,在屋里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时留了一封信给先生……” “信呢?快给我看看!” 杨乐寒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君浣溪接过,拆了封口,细看那歪歪斜斜的大字,默然念出:“浣溪,我与奕安打了一架,然后一起去喝酒,我答应了他今日搬出去,但是我不会放弃你,改日再来看你,帮我照顾踏雪。” 唉,这个疯子!不对,是两个疯子! 君浣溪看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将信收入袖中,转头道:“乐寒,你会养马不?” 杨乐寒一怔,笑道:“这倒不会,不过我可以试一试,不行的话,就让经常雇车那家的老纪来帮忙,应该没有问题。” “那好,踏雪就交给你了,这可是侯爷的宝贝……”说到这里,心念一动,暗骂这人无赖,人虽然走了,却是将马儿留在她这里,意思明摆着,打着马儿的旗号来去自由!心头有缘气恼,也有一丝微甜,更有一丝酸涩,别人都对自己用心良苦,偏偏那人却…… 叹一口气,走去了屋里。 一日忙碌倒是不觉,松懈下来就是胸口发紧,坐立难安,不知老人到底要跟自己说些什么?趁着老师还没回来,一人坐着也是没事,就唤了两个少年一起整理昨晚所收的礼物,黄芩与白芷忙着拆开包裹,取出物事,让她一件一件查看。 沈奕安和卫临风都是大手笔,除了珠宝香料、绸缎刺绣、蜂蜜果脯这类常见礼物之处,沈奕安还给老师送了一支足有千年的老山参,和这个朝代最好的茶叶,名唤碧萝珠;而卫临风则是给老师送了上等燕窝鹿茸,还有一副珍贵的名人字画,正好是老师所喜好的前进大家的真迹。品茗与书法,是老师大半辈子以来除了医术之外最有兴致的嗜好,之前一直隐藏极深,都是到了封邑,条件好了之后,才慢慢流露出来,为人所知,看那两人心细,专门问了两名少年,所以能够投其所好。而楚略的礼物则十分简单,只一张纯白虎皮,一对夜明珠,月青布包裹严实,除此之外,却无其他,跟大堆礼物摆在一起,略显寒酸。 捏着那厚实的虎皮,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道:“老先生好似不太喜欢楚大哥……” 说话之人,正是黄芩。 君浣溪心头一沉,抬眼问道:“为什么?” 黄芩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感觉是这样。” 君浣溪秀眉微蹙,不解道:“芩儿,老师是不是说了什么?” 黄芩答道:“老先生开始一直盯着楚大哥看,然后就问了楚大哥的名字,之后也没说什么,但是我站在老先生身边,我看到他的面色不太好……” 奇怪,楚略在三人之中相貌不算最好,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个五官端正俊挺的美男子,不至于面目可憎到令人讨厌的地步吧,为何老师仅是一面之缘,就对他心生不满? “老师,这是为何呢?” 一声自语之后,身边一片静默,不知什么时候两名少年已经悄然退开,面前立有一人,须发皆白,神情肃穆,正是恩师君正彦。 “老师,你回来了……” 君正彦点头,缓声道:“我也不说废话,这三人,我昨晚都见过了,确是人中龙凤,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挚情,我家阿溪的眼光着实不错。” 君浣溪急道:“老师,我与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正彦轻笑一声道:“你不要辩解了,老师是过来人,这年轻小伙的眼神心思,我自然明白,那几下打,他们不会白挨的——对了,你心中可有怪我这个老家伙下手太重?” 君浣溪低头道:“弟子不敢,老师教训得是。” “阿溪,”君正彦低唤一声,敛一笑容,“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念着当看送你披风的楚略……” 君浣溪心头一跳,身子撑起,急道:“老师,我没有!” “阿溪,你心性随意,从不在意身外之物,唯独对那件披风,视若珍宝,悉心收藏,不仅是两个孩儿,就连你老师我,都是看不到,摸不着,这个,你还不承认吗?” 君浣溪被说中心事,一进惊骇,只抚着胸口,嚅嗫道:“我,我不是……” “阿溪,你先听我说,不准打岔,听我说完——”君正彦略一抬手,肃然道,“关于你的婚事,若是将来有一天,你能够恢复女儿身份,自主婚姻,那沈奕安身家富足,性格讨喜,无拘无束,则是最适合你的对象;若是不能,则可选卫临风,他世袭侯位,一身本领足以令天子喜欢,又与当朝天子有血缘关系,其身份背景保你去除束缚,一生平安也是不难……” “至于楚略——”君正彦停顿一下,轻咳两声,又道:“出身江湖,身无所持,那和身血腥气我很不喜欢,你听着,以后少与他来往。” “但是老师……” “没有什么但是,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由着你,只是这终身大事必须由我做主!”君正彦一声过后,即推门出去,踏出一步,复又回头,轻叹道,“阿溪,我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够一生快乐如意……” 老师,她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可是女儿家的心思,他又怎会明白,并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说到底,她只是心不由身,性难容情啊!继而想到那人,心头又是微微刺痛,自己不是没给他机会,但是他执意放弃——也许,这就是他的真实心意吧,纵然自己在旁人眼里千般好,他也是不愿相与,只能相拒……恩师有教,岂能不从,既然如此,那就另觅良人佳婿。 跪坐在地,心绪难平,一时间,怔然成痴——楚略这个名字,自今夜起,从心底生生剜去……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一章 意外相遇 又是新的一日来临。 忙了大半天,总算是松懈下来,正听得几位同僚说起最近朝中几件大事,就有太监来传,说是建章宫黎妃面上长了湿疹,指定要自己前往诊治。 好在这症状只是初期,倒不十分严重,于是上了外敷药膏,开了内服方子,一切妥当之后,这才背了药箱慢慢返回。 走到御花园门口,迎面一群宫装长裙的女子走了过来,被围在中心的少女容貌娇美,笑颜如花,正是六公主宇文子婴。 “下官参见公主。”行礼之后,便是退至一侧,垂手静立。 宇文子婴并不离开,却是径直朝他走来,口中唤道:“君大夫,我有事情问你。” 君浣溪微微一怔,道:“公主有事,请说无妨。” “我问你,你前些日子给许美人特制的那个什么七白面膏,真的是太神奇了,就是名字怪了些,你到底是怎么做的,都弄了些什么药材在里面。” 七白面膏? 君浣溪一愕之下,转瞬明白过来,笑道:“那个叫做面膜,起外敷美容的效用,那名字是随意取的,只因为里面加了白芷、白芍、白术、白芨和白茯苓等药材,配以牛乳和珍殊粉……其实并不像公主说的那么好,而是比较缓慢,要长期敷治才能出效果。” “你骗人!”宇文子婴显然不信,低叫:“前一阵许美人脸色青黄,那般憔悴,而现在,别人都说许美人一天一个变,宫里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这不是你的功劳么?!” 君浣溪哈哈笑道:“公主有所不知,一个人的肤色容颜,必须外敷内养,双向调理才行,前些日子许美人因为子元小公主的病情,郁郁不安,纠结于心,所以气色自然就差了;后来子元小公主病一好,这做母亲的心情一好,吃得香睡得好,身体自然就也好了,所谓心宽体胖,正是这个道理。” 宇文子婴听得连连点头,赞了几句,朝他伸出手道:“君大夫,你不能厚此薄彼,那个七白面膏,我也要。” 君浣溪笑了笑,摇头道:“公主,你天生丽质,又正值年少,这个时候用不着这些东西,我到时候给你开个膳食单子,注意营养均衡就是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宇文子婴一口打断,很是坚持,“我也想变得白一些,好看一些,免得别人说我又黑又丑……” “又黑又丑?”君浣溪哑然失笑,自然看她,正色道,“恕我直言,公主的肤质细嫩,颜色是非常健康的蜜糖色,另外公主的五官长得很好,娇俏可爱——所以旁人胡说之言,用不着过多理会。” 这一番话,直面评点当朝公主,若是旁人说起,自然是大不敬,可是从面前这俊秀绝伦的男子口中说出,却让人只觉得诚挚无伪,平和自然,根本想不到什么越礼违规。 宇文子婴心头一宽,小嘴却仍然撅了起来:“那个坏人,嘴巴那么恶毒,还说什么我比他的心上人差远了,哼,他从来眼高过顶,又呆在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无非是气我罢了……” 君浣溪听她碎碎念叨着,不由好笑道:“谁这么大胆,敢这样说我们美丽无双的子婴公主,若是被我听到,一定好好骂他不可。” “他……他……”宇文子婴脸色晕红,没有吱声。 例是一旁的宫女拍手笑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位新近册封的卫侯爷……” 卫临风? 君浣溪瞥见眼前少女又是羞恼又是欢喜的模样,心中登时明白过来,这个子婴公主,嘴里说归说,心里却很是在意那个高傲无礼的男子! 是啊,东士公子卫临风,生得俊美出众,英姿不凡,子婴公主对他一见倾心,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人也实在可恶,居然说人家公主又黑又丑…… 君浣溪暗自好笑,正要安慰两句,忽听得几道吸气之声,但见她身后的宫女面色一变,纷纷低叫:“公主,是侯爷,侯爷过来了!” 不会吧,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啊——”宇文子婴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抓住君浣溪的手臂,四处张望,惶急道,“哪里,他在哪里?” 宫女伸手一指:“那边,和太子殿下他们一路过来了……” 君浣溪定睛看去,只见那边甬道处直直走来三人,均是身着朝服,气度非凡,为首之人正是当朝太子宇文明瑞,左侧之人年纪略轻,面相也是俊逸斯文,而走在右侧那人,凤眸微眯,斜睥过来,唇角勾起,面上似笑非笑,不是卫临风,却又是谁! 哦,几日不见,他脸上痕迹倒是尽数消除,恢复光洁了。 “子婴,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个人是……” 宇文明瑞身边那人唤了一声,面色不悦,眉宇紧皱,目光直射过来。 君浣溪随他眼光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宇文子婴多半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却是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眼见几人都是直直看过来,暗叫不好,赶紧往后退去。 一只长臂更快一步过来,轻轻一拉,便是将她拉到身边,在耳畔低低一声,几不可闻:“你的手,以后不准别人碰……” 没等她反应过来,清冷的男声又在头顶响起:“子婴公主,有句话叫做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不知道么。” “我……我……”宇文子婴瞥他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走,心里却是一阵乱跳,欢欣雀跃,他不喜欢自己与别的男子亲密,那么他对自己……” “公主!公主!”随行宫女唤了几声,见她已经跑远,于是朝宇文明瑞一行匆匆行礼,口中唤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四殿下,见过安定侯爷。” 四殿下?难道他是那位生性淡泊不谙世事的四殿下,宇文明翔? 宇文明瑞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面朝一脸微怔的君浣溪道:“君大夫,别来无恙?” 君浣溪压住心中疑惑,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宇文明瑞点头,正要伸手,卫临风却是抢先一步将她扶起,口中叫道:“对了,我们一路都在说你,太子还不相信我们早就认识……” “我一介草民,实在不敢高攀侯爷……”君浣溪淡淡一句,不着痕迹躲开他的大手,心头微微气闷,这个无赖,独占欲怎么那么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么?! “好了,君大夫,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四皇弟,昨日刚回 ------------ 分节阅读_第33节 宫……” 果然是那位常年身在郡国,游历四海的四殿下! “君浣溪见过四殿下。” “君大夫不必多礼。”宇文明翔应了一声,面色和缓下来,眉宇间一缕轻愁,却是抹之不去,只侧头道,“好了,皇兄,临风,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府了……” “明翔,晚上我做东,一起去群芳阁喝酒。” 宇文明翔轻轻摇头,脚步却是不停:“我有事,就不去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卫临风微微挑眉,好笑道:“这家伙,半年前在我府中做客,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就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比女人还不如……” 说到女人这个词,却是意有所指朝她瞥来,似笑非笑。 君浣溪瞪他一眼,又听得宇文明瑞轻叹一声,说道:“明翔这次回来,性子真是变了不少——” “少放些心思在明翔身上,你真正该担心的人,是你那二皇弟,这回表舅病逝,他一直安分守己,闭门不出,我只怕……” 宇文明瑞面色一黯,继而直望着他,眼光闪耀,沉声道:“临风……你来帮我!” 卫临风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不愿淌这趟浑水的……再说你蓄谋多年,那孟玉堂与你亲如兄弟,孟丞相是对你不会有二心的,你还怕什么。” “临风!”宇文明瑞低叫一声,回头看向身旁神情尴尬的君浣溪,唤道,“君大夫……” 此时再是愚笨的人,也明白他眼中的含意,君浣溪心底将那口无遮拦的家伙狠狠骂了一通,立时行礼告退。 “等下,我还有事找你!”卫临风却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转向宇文明瑞,正色道,“放心,浣溪与我关系非常,不是外人,不必瞒他。” 见鬼了,什么叫关系非常,不是外人…… 君浣溪俊脸绷紧,当着宇文明瑞的面,也不好发作,只暗自懊恼,自已方才真不该抄这条近路,竟然撞上这些人,听到这些内幕,以致惹祸上身。 宇文明瑞看了看卫临风,又看了看君浣溪,沉吟一阵,终于点头道:“那好,君大夫的人品心性我素来景仰,也是城心相邀的,既然如此,你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希望,你们都能来帮我。” 说罢,叹一口气,却是一脸慎重,负手而去。 待得他走远不见,君浣溪举目四望,见得周围无人,这才一拳朝卫临风挥去:“去你的,你自己好意思说什么不想淌浑水,却将我拉了下来。” 卫临风挡住她的来势,哈哈大笑:“知道吗,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君浣溪瞪他一眼,懒得再理会,绕开他朝前走去。 没走两步,卫临风便是大步追了上来,大手一伸,就将她肩上的药箱拎了过去。 “喂,你做什么,快还给我……” 卫临风将药箱轻松挽在手里,微笑道:“这药箱么,若是我没见到也就罢了,既然被我碰上,当然该我来背。” “可是,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你怕什么?” 卫临风说着,得意一笑,大步朝前走。 君浣溪抚一下额,无奈追上:“你是侯爷啊,怎么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太医拎药箱,要是被人看见,传了出来,我就麻烦了。” “那你答应我一伴事,我就还给你……” 远远看见前方几人走来,君浣溪大急,只得低声道:“你说吧,什么事?” “晚上陪我好好吃顿饭——” 原来只是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情,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没等她回答,卫临风又继续道:“不过,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只有他们两个?那不成了单独约会? 见得她眼底一丝犹豫,卫临风轻笑一声,又朝前走去,口中念叨着:“我记得太医署就在前方不远吧,我直接帮你把药箱送回去,正好见见老师,问候下他老人家,也顺便和你那些同僚聊一聊,让他们对你多关照关照……” “卫临风,你给我站住!”君浣溪握紧拳头,压抑低叫。 卫临风侧过头来,回眸一笑:“浣溪,我听着呢。” “药箱拿来——”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不准再跟过来,等会在宫门口见。” 回到太医署,刚过了散值时辰,老师与白芷都已不见,进了御药房,却见黄芩按照自己走前的嘱咐,正在指挥霓裳与羽衣学习捣药。 一见她进来,两名少女立时站起行礼,黄芩停下:“先生,许大人找老先生说些事情,他们一道走了,老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这就走吧?” 说事情?哈哈,自然是关于那些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的话题,自己与太医令许逸一番玩笑,却是被他当了真,不用说,回家定要被老师训斥一顿,与其如此,倒真不如与卫临风一同吃个饭,至少气氛轻松些,然后再好好劝劝,让他早些把踏雪带走…… 想到这里,放下药箱,整理下衣衫,即是走出门去:“芩儿,我约了人,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收拾好了自己回去,跟老师说,就说——” 眨了眨眼,抿嘴一笑:“就说,如他老人家所愿,我跟那二人选约会去了!” 到了宫门口,卫临风果然等在那里,身旁还停着一架小巧的四轮轻车。 君浣溪走过去,奇道:“这么快就雇了车,你的手脚倒真是利索!” 卫临风微微一笑,掀开车帘,将她扶了上去:“马车一早就准备好的,你若不答应,我便将老师与两个童儿先行请上,看你到时跟不跟着……” 君浣溪微微张嘴,好半天才骂上一句:“你真是个无赖!” 吃饭的地方,仍然是当初与太子宇文明瑞相约饮酒的群芳阁。 看来他真是早有准备,酒楼上下两层都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两人来得虽晚,却仍是被掌柜亲自带到最深处的雅间门前:“侯爷,请。” 两人面对面入座,掌柜便是唤来两名伶俐的小二招呼,卫临风询问几句,要了些精致菜点与时鲜果脯,还点了一壶酒楼自酿的青果酒。 卫临风看着立在君浣溪身后的两名小二,直觉碍眼,平声道:“好了,不用侍候,你们出去吧。” 酒菜上桌,君浣溪也不客气,说声开动,举筷就夹,边吃边道:“我以为你会在你的侯爷府邸请我吃饭……” 卫临风停住动作,笑着看她:“怎么,这样着急想去我家瞧瞧。” 君浣溪立时闭嘴,只埋头吃饭,不想理他。 “府里各处倒是收拾出来了,不过秦管家一时没请到好的厨子,先找了一个将就着,我都不太习惯,没办法,只好过一阵再请你去了……” 听着那一副不无遗憾的口气,君浣溪没好气道:“执绔子弟,真是败家。” 卫临风怔了一下,也不生气,只凑近过来,呵呵一笑:“母亲也是经常教训我,临走之时还特意嘱咐我,让我早些娶你过门,日日提醒,时时管教,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看着面前那双光芒闪耀的凤眸,微微上扬的唇角,君浣溪却是无语问天,这个男人太精明,也太霸道,每一句话都将自己吃得死死的,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挥一下手,转开话题:“好了,正经点,我问点朝中事务。” “你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君浣溪想了下,皱眉道,“今日我在太医署,听到几位同僚说起近日朝中发生的三件大事……” 卫临风听得剑眉一挑:“哦,是哪三件?” “第一件,自然是你安定侯爷历经数年,终于进京赴任之事。” 卫临风瞥她一眼,咬牙道:“我那不都是为了你……” “去,我不信,你躲得了一时,还能躲过一世?!”到时候指不定像自己老师一样,被悄悄给绑进京师来! 君浣溪哼了一声,语调放缓,又道:“这第二件大事,是关于四殿下宇文明翔在野多年,近日被急召回京……” “这有什么奇怪,下月要举行天宇四年一度的盛大祭奠,明翔作为皇室成员,必然要参加,而且,据我近日观察,陛下有意在祭奠上设立太子监国,让太子提前进入朝廷核心位置。” “太子监国?”君浣溪微微吃惊,在这个时代,设立太子监国算是一项很进步的思想了,之前并不曾有过先例,当今天子真是不可小看! “是,这应该与你要说的第三件大事有着直接关系——”卫临风说到这里,敛了笑容,凝声道,“太子的娘舅,当朝太尉袁术大人在四日前不幸辞世,由此,太子党却是实力大减。” 君浣溪心头一惊,当即想明白了其中深意,迟疑道:“太子殿下还有孟丞相可以依仗,我曾经应邀去孟府赴宴,见过孟丞相一面,他为人刚正耿直,对陛下与太子也是一片忠诚,太子也不必太过忧心。” “浣溪,你一心医学,却是不闻世事——”卫临风轻叹一声道,“你可知道,太尉一职,朝中暂时无人能替,在此之前,陛下却是提拨了郑爽与徐诺分别任京师南北军的统帅……” 君浣溪点头道:“之前太子殿下跟我提过,徐诺是执掌北军的执金吾,郑爽却是不曾听他说起。” 卫临风苦笑道:“郑爽他当然不愿提,因为那是二皇子宇文明泽的亲舅舅。” 君浣溪听得皱眉,再次抚着额头,叹道:“别说了,这些外戚关系,盘根错节,实在复杂,让我好好理一下。” 是了,这个朝代的兵制在京师有南北两军,北军由执金吾领,掌京师的徼巡,南军由卫尉统领,掌官门内屯兵,这个卫尉一职,则是相当于当今天子宇文敬的禁卫司令。 如此重要的官职,居然被宇文明泽一派夺得,而其上再无人管制,却是直接面对天子,如此情形,宇文明瑞怎能不心思焦虑?! “太子性情温文儒雅,却要面对这些,可真是难为他了……” 卫临风听她一叹,轻笑:“好了,别管他了,我那表哥没你想得那么柔弱,他自己会应付的,我们还是好好说自己的事情吧……” “我们?我们有什么事情?”君浣溪讪讪一笑,继续埋头吃饭,那桌上一小碟蜜饯果子味道不错,不知不觉已经被自己吃光了。 卫临风看在眼中,侧头一唤,半晌没有回音,当即面色不悦,立时站起。 “好了,我也吃得够多了,你不用再喊了。” “没事,我出去唤一声就是。” 君浣溪怔了一下,想起他一身朝服,太过招摇,生怕闹出什么事来,赶紧追了出去:“临风,真的不用了——” 出得门去,却见卫临风立在一处厢房门前,对着那掌柜劈头质问,硬声道:“方才的小二呢,怎么一会就不见人影?连加菜还要出门来唤,你是觉得我们太过寒酸是不是。” 那掌柜压了声音,不迭道歉:“对不住,侯爷,真是对不住!房中贵客指明要多人侍候,先前侯爷说了不需要人守着,小人就抽派了进去……” “你还真是有理了!” 君浣溪听到此处,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往回扯:“好了,临风,别闹了,我们回去!” 卫临风正在气头上,脾气上来,挡都挡不住,指着那房门喝道:“我倒要看看,那是什么样的贵客,如此显摆不是?!” 正当此时,房门哐当一声打开,一名黑衣侍卫立在门内,厉声一喝,尚未看清来人,便是一个巴掌挥舞过来。 卫临风冷笑一声,衣袖一拂,那人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自己脸上,声音清脆,红肿一片。 “原来是卫侯爷大驾光临,真是失敬失敬。不过侯爷,我宇文明泽再是不济,也用不着你来帮我教训手下吧?!更何况,还当着我贵客的面,你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放呢。” 随那话声,屋中走出两人,前方之人正是二皇子宇文明泽,在他身后,异美男子挺直站立,白衣胜雪,面色如霜,怔怔看着她抓在卫临风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纤手,一瞬不眨。 “奕安,怎么是你……”门外两人异口同声低呼。 沈奕安,他怎么会和宇文明泽在一起?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二章 为谁坚守 在那样直直凝望的目光下,手指本能撤回,垂在身侧,心头却是一沉,沈奕安,鸣凤山庄少庄主,竟是二皇子宇文明泽的座上贵客,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你们认识?”宇文明泽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忽又一笑,“当今四大公子聚齐了三位,可真是有缘,要不我们拼为一桌,把酒言欢如何?” “不必。”卫临风与沈奕安同时开口,互看一眼,都是抿唇不语。 “那好,我也不勉强,沈公子,我们回屋继续听乐观舞吧……” 沈奕安点了点头,并不再看他们,跟在宇文明泽身后,那黑衣侍卫立时将房门关上,不一会儿,门里便是又响起丝竹柔婉之声。 “走吧,临风,我们也回去。” 见他还立在门前不动,君浣溪扯住他的衣袖,急急将他拉回屋中。 卫临风一路默然,一坐下来,便是长声一叹:“他离开随州的时候无意说了一句,他父亲有幸结识了一位大人物,邀其去京城发展……” 君浣溪没有说话,心中明白,这位大人物,就是当今二皇子宇文明泽。 看来鸣凤山庄有意与朝廷拉拢关系,以谋取利益和提升地位,这回沈奕安来京,应该是来打前战的吧…… 卫临风面色沉郁道:“奕安,他明知道太子与我的关系,还执意与宇文明泽走那么近,我真是担心……” 君浣溪瞥他一眼,轻声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先前不是说过谁都不帮,不淌这趟浑水吗?” 卫临风抬眼苦笑:“我也希望能够明哲保身,但是就怕到时候身不由己,毕竟明瑞是我的亲表兄,再说,他又那么在意……”后面的话,却是顿住不说了。 “好了,那是以后的事情,不要担心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却是相对无言,先前轻松自在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君浣溪轻轻叹气:“不早了,我们走吧。 卫临风皱下眉,终是没说什么,唤来掌柜结账。 出了酒楼大门,跟着他一道朝街边的马车走去,缓缓走出两步,突然觉得顶上仿若有道目光投注身上,随自己的步伐而游移。 是谁,谁在悄然关注自己? 君浣溪脚步停住,回头朝那目光仰望顶上,那是位于二楼的厢房。 那里,灯光明亮,已经没了人影。 心中忽而一暖,那温柔多情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一朝骤变,全然不理? “浣溪,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君浣溪垂下眼帘,急促两步,上了马车,卫临风吩咐了地址,车夫便是抡鞭驾马而去。 风吹帘动,气温微凉,车厢中光线略显幽暗,方才浅酌几口的酒意却是涌上脸来,一片热烫,君浣溪正欲伸手抚脸,手到半空,却是被一双大掌轻轻握住。 “浣溪,我想亲你……”一句过后,便是嘴唇凑了上来,淡淡的酒香与男子气息迅速萦绕鼻间。 “临风,不要……”那一瞬间,只来得及抬起另一只手,朝上一挡,炽热的吻便落在柔嫩的掌心之中。 卫临风并不迟疑,顺势将一双纤手尽数握住,捧在掌中细细亲吻,带着些许醉意,动作轻柔而又热情。 “临风,住手,快停下来!”君浣溪惊惶低叫,这个男人方才在酒楼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放,我一辈子都不想放——”卫临风含糊低喃,随着那马车转弯时的一个颠簸,大手过去,一把将她拥了个满怀,“浣溪,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有什么不好,让你总是一味逃避,你说,你说啊!” “你……” 身上软弱无力,神思也是渐渐恍惚。 眼前之人,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清冷孤傲,但那只是他与生俱来的外表,内心却是满腔热忱,重情重义;虽然脾气暴躁,但对自己一直温顺柔和,从来没有过激过分之举;虽然富贵逼人,但也能放下身段,不辞万里追至京师,讨好老人幼童,全心全意对待自己;还有那个吻,自己当时只觉得气恼与不甘,却也并不觉得厌恶啊…… 甩一下头,不由自主又想起先前在楼上厢房临窗相望的男子,他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老师说得对,自己心性随意,渴望自由,而他的身家背景,性情才能足以让自己拥有喜欢的生活,而相识之初,一路同行,自己不是也曾被他的绝美风情与温柔心细所打动吗?那个所谓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细想起来,其实根本不是问题,究其实,原因却在自己……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还在犹豫什么?以上二人,实属人中龙凤,不分伯仲,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配啊! 听老师的话,从中任选其一,然后在此异世舒舒服服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岂不甚好? 不必强求,珍惜眼前,顺其自然,也就一切欣然了。 听老师的话…… “浣溪,这样真好,我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亲你……”他的吻,一点,一点落下,从鬓角,到耳际,再到…… 君浣溪轻叹一声,不再挣扎,只慢慢闭上了眼,然而此时,脑中却是闪过了另一张沉稳刚毅的面容。 那一双狭长的眼眸,既不是柔情似水,也不见热情如火,只远远的,那么明亮而深邃地看过来,目光平和无波,却是寒意暗藏,一瞥之下,心底顿时冷硬如冰。 楚略,她已决心放弃,不愿再提,为何在这个时候还要冒出头来,击碎她好不容易柔软下来的情潮心思?! 过分,真的太过分! “临风,够了,请你……停下来!” 卫临风温香软玉在怀,正是情浓之时,虽然听到了她的唤声,那扣在她纤腰上的大手却是纹丝不动,只侧下头,哑声道:“浣溪,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实在忍不住,真想与你快些成亲……” 君浣溪摇了摇头,借着马车转弯轻晃之时,用力将他推开,自己调整姿势坐好:“临风,你听我说,我没 ------------ 分节阅读_第34节 有那么迂腐,我从来不认为婚前的亲密是件坏事,我推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被你抱着亲吻,心里却想着别的男子……” 卫临风身躯一僵,颤声道:“他是谁?是不是奕安?” “不是,不是奕安,你别管他是谁,是我辜负你,我无法回报……” 君浣溪垂下头去,却觉得手腕一痛,他的怒气,一点一点升腾,蔓延,终是朝她宣泄过来:“还说不是,方才你明明握住我的手,他一看过来,你就飞一般放开,你在心虚,在害怕,是不是?你怕他看到我们如此亲密,你怕他生气!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心里,终归是他的分量重过我,是不是?是不是?” “临风,你不要乱猜,根本就不关奕安的事,都怪我不好,我没跟你说请楚,我跟你道歉——”其实也不是这样,自己确是一直都在解释的,但是这个男人太自大,却以为自己是在矜持,压根就不曾相信! “我不要什么道歉,我只要你回报我同样的喜爱,只要你的心,哪怕没有我能给你的那么多,也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临风!”君浣溪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咬牙错齿,低低喊出,“你还不明白吗,我心里喜爱的是别人,我只怕到最后,什么都不能给你!”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绝对是至理名言。 “你……”马车微微摇晃,他的身躯也是不住颤抖,沉默半晌,方才沉声道,“我们共处一夜,已有肌肤之亲,你只能爱我,也只能嫁我……” 原来如此,君浣溪听到此处,却是松了口气,轻言道:“那个,你不必理会,我并不在意。” 莫说只是一夜相守和衣而眠,就算真的发生了亲密关系,也不该成为接受感情的必要条件。 “浣溪,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会不在意……”卫临风喃喃出声,声音越来越大,“女子视若生命的名节,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骗我,你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卫临风腾的站起,挺拨的身躯直接撞上车顶,却是顾不得许多,只气急低吼:“君浣溪!你怎么就那么固执,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有没有感觉?我对你如何,你真不明白吗,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不留情面,全然拒绝?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吗?你的心,是千年顽石吗?!是吗?” 君浣溪抚着胸口,朝他苦笑,道出心头最深的悲哀与无奈:“是,你说得真对,我这个木头加石头,人家根本看不起,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这样执着。” “哪里才止我一个,还有奕安……”卫临风瞪着她,忽然有些明白,错愕低叫,“你,你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 君浣溪被他说中心事,面上狼狈不堪,只在强自支撑:“你不要乱猜了,这辈子我就做男人,我会成为天宇有史以来最好的大夫,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喘一口气,又自说道:“你和奕安,如果你们愿意,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见鬼!谁要做你的朋友和兄弟!”卫临风大吼一声,忽然高叫,“停车!” 马车前行几步,便是停了下来。 君浣溪怔怔看着他,却见他大手骤然过来,将自己双肩紧紧扣住,胸口不住起伏,终于平复下去,冷声说道:“你今日酒喝多了,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回去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清楚,我改天再来找你!” “临风,我说的是真的……” “闭嘴!我什么都不想听!”卫临风一口打断,随即松手,转身掀帘而出,跳下车去,“车夫,就按先前说的地址送他回去。” 车前之人低应一声,马车随即又朝前缓缓驶去。 “卫临风——”君浣溪只觉心惊胆寒,掀开车窗布帘,着急喊道,“你要去哪里?” “我气死了,我去找人打架!” 一声狂叫之后,但见夜色下,那青色身影如同一只膨胀的巨兽,怒发冲冠,张狂而去。 那远去的方向,应该是宛都城中心,那是……皇宫? 君浣溪呆了呆,随即放下车帘,兀自叹气,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混乱不堪,这个时候,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去哪里,去做什么…… 一时间,心有所感,低低吟出:“笙歌散后酒微醒,月色愈明人无定。” 坐在车上,也不知又走了多久,夜色更加深沉,衣衫单薄,被那冷风一吹,虽是夏季,也有丝微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心头一个激灵,暗叫不好。 那群芳阁离家并不甚远,卫临风下车的时候,自己分明见得已经驶到附近,转过两条巷子即到家门口,而现在,几乎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马车还是奔走不停! 想到这里,不禁冷汗涔涔,难道遇上了谋财害命之人? 可是也不对,马车是卫临风一早准备好的,他一向为人精明,做事情也不该是这样糊涂,让别人有机会浑水摸鱼啊…… 暗自镇定一下,即是轻轻侧身,掀开车帘朝外看去,一瞥之下,即是默然叫苦,车外一片灰暗,却是已经远离街巷,不见人迹,只朝着一条僻静之路飞速前行。 今日想着出来吃饭,药箱是让黄芩背回去的,要不里面的什么银针刀剪、熏香麻药一类的,也能派上点用场…… 要不,悄悄跳车吧? 摔个断胳膊断腿的,回去让老师给接上便是,总比等下丢掉小命强啊! 主意打定,便是弓起身来,慢慢朝车门处移去。 真好,马车行得慢了,越来越慢了,跳车的危险性也在逐渐降低…… 正抓住车门,准备纵身一跳之际,只听得马儿嘶叫一声,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君浣溪防备不及,啊的一声,险些摔了下去。 这一声,却是惊动了那赶车之人,一条黑影瞬间奔来,将她一把抱住。 “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滚开,你这个强盗!” 两人同时低叫,君浣溪听清那人声音,抬眼看去,立时呆住:“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沈奕安苦笑一声,将身上一条黑色斗篷扯了下来,披到她的身上,挡住山野徐徐吹来的夜风,“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就想跟着你,看看你……”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他的车夫?不,我先前看过那车夫一眼,不是你……” “我看你跟他一起吃饭,又一起离开,一时气愤不过,就一路跟随,在街巷转角处跳上来的,那车夫没事,我使个巧劲将他放了下去。” “街巷转角处?”是了,当时马车一阵轻晃,自己与卫临风正在纠缠不清,都没有在意,后来卫临风下车之时,更是被自己气得够呛,根本没朝那车夫看上一眼,便是头也不回远去,都哪里想得到,驾车之人已经易了主! 万幸的是,来人是沈奕安,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你呀,有事直接找我便是,干嘛开这样的玩笑,方才可真把我吓死了!”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忽然之间,却是觉得不对—— 他的手,仍是搂着自己的腰,丹唇紧抿,笑容收敛,面色如顶上月光一般清寒。 “奕安,你怎么了?” 一声问过,便是立时反应过来,他一身武功,听力不凡,若是留神细听,自己与卫临风在马车上那些声响对话,岂不是全都落进他的耳中?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都听到了。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沈奕安低喃一句,长眉皱起,秀目微闭,绝美的脸上却是凄苦不堪,“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临风,也不是我,对不对?” “我……”感觉到他因为紧张而浑身绷紧,一触即发,这答案卡在喉间,半晌吐不出来。 面对眼前这个心思细腻的男子,却做不到像刚才对卫临风那样低吼高叫,张嘴即来,心底是满溢的怜惜与不忍,沉默一阵,方才低声道:“奕安,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我一开始就戏弄你,死皮赖脸跟着你,在鹫峰山上又没保护好你,害你中了盅毒,到了随州卫府,本想与你好好相处,不想初雪却悄悄跟来了……” “奕安,别说了……”那时自己终日面对这温柔体贴的男子,说丝毫不上心,那是骗人的,可是,一直生生阻止着那一丝情动,当时坚持的理由是那位青梅竹马的初雪表妹,现在想起来,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自己心底始终藏着那么一个人,藏得那么深,占了那么大的位置,以至于要想再添一段身影进去,都是不能。 “好,我不说这个了,浣溪,让我抱你一下,好不好,我想了那么久,做梦都想这样抱着你……” 君浣溪任他轻轻抱着,一动不动,感受着那温暖的身躯一分一分炽热,心中一紧,不由低喃:“奕安,初雪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们会幸福的。” 沈奕安身躯一僵,颓然放手,转过身去,迎向那清冷的山风,一袭白衣随风飘飞,更显瘦削憔悴:“我回家之后,费心尽力,终于令父亲点头,只要我办好这回来京的大事,他便同意退掉我与初雪的婚事……” “奕安,你……你这个傻子!我怎么值得你如此相对,怎么值得!”看着那仰面闭目之人,愧疚得心头剧痛,低低喊出,“你回弘西去,告诉令尊,就说先前说话不算数,你还是会娶初雪。” “浣溪——”沈奕安睁开眼眸,蹙眉望她,“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便不会放弃。”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二皇子宇文明泽绝对不是什么明主,你为他做事,只会害了鸣凤山庄,害了你自己。” “浣溪,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沈奕安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轻声道,“你放心,我只是初步与他接触,也许并不会怎样……” 君浣溪点头,抬眼望他,轻声道:“奕安,太晚了,你送我回去吧。”说罢,便是急步走向马车,掀帘欲上。 “浣溪。”着急一声,手臂被他轻轻拉住,气息微促,“再陪我一会,就一会!” 回望过去,那般美好纯粹的面容,激动不舍的神情,带着一丝恍然,一丝期冀,轻轻叹息:“浣溪,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我们都为何总是聚少离多。” 君浣溪闻言轻笑:“现在好了,老师很喜欢你,你以后经常来我家吃饭,不是就时时见面了。” 沈奕安点了点头,眼光痴痴,一眨不眨。 君浣溪看着眼前之人,再想起那先前狂奔下车的身影,心底有如同细针刺过的微微痛意,如此优秀的两名男子,却都是要双双被自己辜负…… 怎样才能弥补,如何方得偿还,回复到初初相逢的时候,那白衣绝艳,神采飞扬的风情;那青衫俊朗,玉树临风的英姿? 见她怔然不语,沈奕安咬了咬唇,再次叹息:“阿略,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输给他,我没有遗憾。” “是么?”君浣溪苦笑一声,低语,“我只是一厢情愿,他心里没我……” “怎么会?”沈奕安吃了一惊,疑道,“他……亲口说的?” 君浣溪轻轻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我心里清楚,也不需他说出来。” “浣溪——”沈奕安直直望她,犹豫半晌,方才咬唇道,“干娘寿宴那日,大家喝了很多酒,都喝醉了,我因为照顾初雪,倒是喝得不多,不经意听到,阿略他……” 君浣溪胸口一窒,听得他低声说道:“……他一直喊你的名字。” 楚略,他喊她的名字? 心头的阴郁浓雾一点一点散开,眼里有水汽慢慢升腾起来,渐渐遮住了视线,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容易满足之人。 茫然间,他的声音又传来:“要不,我去问一问他,到底对你是怎样的想法……” “不必了,奕安,谢谢你。” 君浣溪眼眸晶莹,止不住地微笑:“我决定,自己去问他。” 这一次,是最后给他机会了……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三章 兴师问罪 次日到了太医署,整个署中叫苦连天,却说南北军统帅新近上任,那卫尉郑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便是上奏求得当今天子首肯,弄出一个南军与北军的比武大赛,骑射搏斗,武艺兵器,样样比试完毕,宫中一下子多了好几千名伤患。 那专门给军士看病治伤的良医所容量有限,大夫素质也是良莠不齐,有两名重伤士兵没得到及时救治,当夜就咽了气,军中怨声载道,士气低迷,于是在征得天子同意之后,一些重伤军士便转到了太医署来医治,一时间,署中人来人往,到处血渍斑斑,腥气冲天。 这一下,可忙坏了署中众人,不仅是祗侯、医效、郎中与大夫齐齐上阵,就连太医令许逸都是过来帮忙,起早贪黑,一连忙了好几天,总算把首轮医治对付过去了,但是每日复查换药,仍是陆续前来,并不见少。 不过,之前新进的实习女医士霓裳和羽衣,倒是派上了用场,一边学习,一边实践,在伤患中来回穿梭,清洗、消毒、上药、包扎,越来越沉着熟练,就连太医令许逸都是看得连连点头,直说她眼光独到,找到了两个好苗子,这女儿家比起男子来倒是一点不差。 一番话说得君浣溪眉开眼笑,得意不止,等到一日事务过去,署中渐渐人少,坐在堂前稍微歇口气,听着几名正在换药的期门军军士说着比试闲话。 “君大夫,辛苦一日了,喝口水吧。” 霓裳端了茶杯过来,君浣溪说声谢谢,端了杯子就灌下一大口,唇舌甘甜,原来这丫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微怔一下,便是回以一个了然的微笑,再看一眼近旁仍在忙碌的羽衣,不禁微微点头,这两个丫头,真是不错。 “唉,真没想到,这南军比试起来却是真刀真枪地干,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情……” “是啊,听说徐大人最近心情坏透了,损失了好多得力将领,非残即伤。” “要是那新来的楚统领在还好,我们也不至于输这样惨……” 楚统领,楚略? 君浣溪立在窗前,抿一口蜂蜜水,耳中凝神细听他们的对话,目光却是投向窗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日都没见他了,那个当面问他的想法,还揣在心底,不曾实施。 当面问他…… 想到这里,心间蓦然烦躁起来,抚一下头,轻轻唤来黄芩。 “芩儿,去,帮我去找楚略,让他等下来署中换药,检查伤口。” 他的伤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过来换药也只是一个借口,正好趁着太医署治伤的人多,他过来也是不显,即使被老师看到,也可以说是因公见面…… ——昨夜晚归已经让老师很是不悦,幸好知道自己是与卫临风出去,卫临风是他内定的第二人选,也不好骂自己什么,只警告了几句,便是作罢,此番可不能再惹出事情让老师不高兴了。 黄芩蹙了眉头,没有丝毫举动,面上也并不见喜悦,只淡淡说道:“楚大哥五天前就告假出宫去了,说是要下月才回来。” “告假?为什么?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楚大哥只说有要事,并没说具体缘由——”黄芩看她一眼,撅嘴道,“先生不是从来不问楚大哥的事情吗,一听到楚大哥的名字就皱眉,我哪里敢说?” “我……”茫然坐下,叹了口气,摆手道,“知道了,你忙去吧。” 垂头坐了一会儿,就听得头顶上有人轻唤:“先生,先生。” 抬眼一看,却是霓裳,递过来一块温热布巾:“先生面色不好,一定是最近几日太过劳累,擦擦脸,歇息一下吧。” 君浣溪接过布巾,随意在脸上擦了擦,正要说话,忽然堂前有人唤道:“君大夫,君大夫在不在?” “崔侍卫?”君浣溪放下布巾,站起身来,讶然道,“崔侍卫找我有事吗?” 崔浩抱拳行礼道:“殿下偶感不适,想请君大夫过去长青宫看看。” 宇文明瑞病了?怕是心病吧…… 见他直直立在门口,引得众多同僚齐齐举目相望,君浣溪也不便多说,背上药箱走了过去:“崔侍卫,我们这就走吧。” 一路上,那崔浩并不多话,板着一张冷脸,疾步朝前走。 君浣溪脚步不停,这才勉强跟上,行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太子宇文明瑞的寝宫长青宫。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到这俗称东宫的地方来,刚进得正宫大殿,就听得一阵悠扬琴声舒缓而起,侧头一看,崔浩垂手静立,并不上前,于是顺着那甬道径直走上前去,放下药箱,跪坐下来,听着那人静静奏琴。 乐声初初听时平和无波,越到后来,越是汹涌澎湃,暗藏惊涛骇浪,到得最后,刷的一声,立时停歇,归于宁静。 “你来了。” 听得那温软一声,君浣溪不慌不忙,俯首行礼:“君浣溪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宇文明瑞面色柔和,低应了一声,待她坐好之后,似是不经意问道,“君大夫,你听了我方才所奏之曲,觉得如何?” 君浣溪微微一怔,见他表情仍是安详,并不见特别之处,思付之际,便是平淡答道:“很好。” 宇文明瑞哑然失笑:“就是这两个字吗,没有别的词来形容?” 君浣溪淡然一笑,即道:“浣溪并不通器乐曲律,就只能用这两字来回答殿下。浣溪愚笨,还请殿下恕罪。” “君大夫——”宇文明瑞叹一口气,轻声道,“与其说是愚笨,倒不如说你太聪明,懂得审时度势,藏身隐形,以坐观虎斗……” “殿下,我……” 宇文明瑞脸色微沉,挥一下手,止住她的说话,平声道:“你怎不问我有何症状,生什么病?” 君浣溪低头苦笑:“我若是问了,殿下必然说我是矫揉造作,多此一举。” 宇文明瑞面上稍缓,点头道:“不错,你若是真的问诊,我确会这样说……君大夫,你可知道我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何事,当然与之前的南北军比试有关…… “这个,浣溪却 ------------ 分节阅读_第35节 是不知。” “君大夫!”宇文明瑞咬一下唇,叹息一声,却是改了称呼,“浣溪,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的诚意吗,我当日在宫外是真心与你结交,此时也是真心寻求你的帮助,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过来帮我……” “殿下,浣溪无才无能……” “好了,推辞的话,你已经说得够多了!浣溪,你位列当今天子钦点赐名的四大公子之首,却敢说自己无才无德?!”宇文明瑞拍案而起,微喘一阵,方才慢慢坐下,“罢了,你先跟我说说那受伤军士的情况,你又是如何看待这次比试?” 果然,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君浣溪低叹一声,如实道:“从现时情况看,南军训练已久,准备充分,在场上全力厮杀,受伤较少;而北军则是只当比试,全无防备,自然损兵折将,特别是都尉以上官职,伤残惨重。” “这个郑爽!真是太猖狂了!”宇文明瑞恨得一拳捶下,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君浣溪担忧看他,轻声道:“殿下……” “你可知道,执金吾徐诺,一直暗中与我交好——” 君浣溪身形微动,有丝吃惊,徐诺,执掌北军的统帅,竟然是太子党?那么,宇文明瑞告诉自己这些内幕,却是下定决心要让自己也成为他身边的人! 宇文明瑞没有看她,继续说道:“所以,郑爽对北军的压制打击,其实却是在针对我。” 君浣溪只低声劝慰:“殿下多虑了。” 话是如此,心里却是明白,这次南北两军的比试,实质上是二皇子宇文明泽与太子宇文明瑞之间的较量,谁赢谁输,已经是一目了然。 一声过后,手掌便是被他抓住:“浣溪,如若你真的只是醉心医学,不愿意涉足朝政,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君浣溪愕然抬眼,并不好挣脱,只得低声道:“殿下请讲,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宇文明瑞点头,正色道:“听说你与临风私交不错,你帮我去说服他,让他助我一臂之力。” 卫临风?那只狂暴的巨兽,她都好几日没见他了! 君浣溪听得苦笑:“殿下这是在为难我,他那暴躁脾气,哪里听得进去劝说。” 宇文明瑞眼神一闪,轻轻摇头:“据他所说,你曾经为他母亲医好过腿疾,他是个大孝子,自然对你言听计从。浣溪,你答应我,帮我说服他,他与我的关系本就非同一般,他既然已经入驻朝堂,受封侯位,他怎可能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应该站到我这边。” “这个,我尽力吧。” 卫临风,这个时候,舍车保帅,只好先出卖他了,反正他也说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并不会无动于衷…… 君浣溪不欲多留,勉强答应下来,便是起身告退。 宇文明瑞亲自送到殿门口,眼见已经是天色昏暗,两人正在道别,忽然从斜刺里奔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红光一闪,便是立在面前,掩面低泣道:“太子哥哥,你要帮我啊,他又欺负我!” “子婴,出了什么事?” “卫临风,这个该死的,我送他的礼物,他看都不看,就随手送给他的下人,呜呜,我为了做那只香囊,熬了好几个晚上,手指都扎出血来了!”宇文子婴扯着宇文明瑞的衣袖,边哭边道,“他还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就像是天上的明月,我连她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他在胡说,他身边根本就没有别的女子!” “好了,子婴不哭了,回头太子哥哥帮你教训他去,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君浣溪在一旁听得颇为尴尬,朝两人施了一礼,便是朝来路退去。 宇文子婴瞥见是她,微怔一下,即是抬袖拭一下面颊,过来急急唤道:“君大夫,等一下!” 君浣溪挑一下眉,回眸一笑:“公主找我有事么?” “君大夫,我问你,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是不是?” 好朋友?那个家伙,居然把自己给推了出来,这样的行径,真是恶劣,那么她先前所作所为也不算过分了! “那个,算是吧,怎么……” 宇文子婴低头道:“君大夫,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帮我约他明日下朝之后,到御花园来,我在那里等……” “这……”这兄妹二人,把自己当什么了,传话筒还是什么?那个男子听到之后,不暴跳如雷才怪! 宇文子婴见她沉吟不语,大为着急,扯着她的衣袖便是一阵摇晃:“君大夫,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好了,子婴!”宇文明瑞看得真切,听得分明,大步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拉住,“子婴,你是天宇王朝尊贵的公主,怎么可以主动去约见男子?你这样,只会让临风看不起你!” “可是,太子哥哥,他不理我啊,他要是被别的女子抢走了,我该怎么办?” 那语气姿态,就像是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十分娇蛮可爱。 “公主!”君浣溪听得好笑,也顾不上身份,轻声问道,“你真那么喜欢临风吗?那么在意他被别人抢走吗?” “那是当然,他是我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身份也配得上我……”宇文子婴说着,瞟一眼对面俊秀绝伦的男子,心中微微一动,若论长相,这个君大夫也不比卫临风差,只不过,卫临风还是一位威风凛凛的侯爷,自然就给比下去了。 君浣溪轻轻摇头:“喜欢一个人,是不应该只看容貌与地位的……” 若论容貌,沈奕安绝美非常;若论地位,卫临风世袭侯位,可是,自己心里偏偏就住进一个楚略,横亘其间,挥之难去,真是造物弄人! “子婴别担心,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谅这个小子也没胆量拒绝——”宇文明瑞微微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话声过后,宇文子婴即是双目发光,笑容绽放,连声道:“太子哥哥,你说得是真的吗?到时候谁去说呢?” 宇文明瑞哈哈笑道:“你先不管,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 宇文子婴晕红了脸,只是不迭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这就对了!放心,你是我最心爱的皇妹,我自然会尽力帮你……” 君浣溪默默立在一旁,隐约听得几句,心中暗自好笑,这个太子殿下帮着自己皇妹算计卫临风呢,自己到底要不要去通风报信呢? 待得宇文子婴欢喜去了,宇文明瑞这才回头笑道:“我这个皇妹,从小被宠坏了,真是没办法。” 君浣溪摇了摇头,由衷赞道:“子婴公主天真烂漫,直率无伪,倒是十分难得。” “她呀,胆子确实比一般女子大多了,她母妃过世得早,也没人管着她,我真怕她那不服输的性子,哪一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宇文明瑞说罢,看一下天色,抱歉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又要晚归了。” “殿下客气了,我今日本来就是轮到夜晚值守,不需出宫,直接回太医署去便是。” 行礼告退,没走出两步,宇文明瑞却是漫步跟了上来:“浣溪,等下,我与你顺路。” 顺路?自己是回太医署,怎么顺路? 见她侧头不解,宇文明瑞解释道:“明翔在御书房被罚思过,我过去看看他。” “四殿下?”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门口见得的年轻皇子,不觉好笑,“他做了什么错事,竟是被陛下处罚?” 宇文明瑞摇头道:“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过去看看再说,我们走吧。” 君浣溪点了点头,两人漫步而行,走不多时,依稀见得前方御书房中明亮的灯光。 一人立在殿前,见得他们过来,不紧不慢前来行礼:“殿下!” 这人一身深色阿监服饰,青色绶带之下银光闪现,正是天子近臣,永乐宫中常侍吴寿。 宇文明瑞点一下头,低声问道:“父皇还在吗?明翔呢?” 吴寿摇头道:“陛下回宫去了,四殿下还在里面。” 正在说话,殿中却是传来似有似无的箫声,凄清而又绵长,显出弄萧之人寂寥的心境来,却是天地茫茫,形只影单,令人顿感惆怅难言。 君浣溪微微一怔,听得宇文明瑞低声奇道:“明翔这是怎么了,这次回来心事重重,竟似变了个人一般!” 吴寿应了一声,显是平日训练有素,面色沉稳,却不多语。 见宇文明瑞抬步欲行,君浣溪赶紧行礼告退,背着药箱匆匆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署中仍是忙碌不堪。 一连值了几个夜班,浑浑噩噩,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诊治之外的事情。 这日好不容易早早回府,晚膳过后,正懒懒躺在树下乘凉休憩,忽然听得顶上一声冷笑:“君浣溪,你倒好,一个人在这里舒服自在,却让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卫临风,他来做什么? 一身酸软,瞌睡正浓,也懒得睁眼,挥一下手,不耐道:“别吵我,你烦死了!” “是,我烦,我可恶,我让你觉得讨厌——”卫临风一把抓住她的手,朝上用力一扯,暴跳如雷,“所以你就把我推给别人,是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家伙,你胆敢把我推给别人!” “哎哟——”君浣溪被他扯得痛叫,立时睁眼,“你这个疯子,你吃了火药来的吗?我什么时候惹了你了,你说,你说啊!” “你还敢说没惹我!”卫临风怒气冲天,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陛下把我叫去跟前,宣布赐婚,让我娶那个宇文子婴!”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四章 珠胎暗结 自那晚来府中怒吼一通,负气而去,一连数日,都是不见卫临风的踪影,也不知是顺从接受了天子的赐婚,正在安排迎娶公主的大事,还是在坚持不懈,努力抗争,做着最后的努力? 只听说,天子宇文敬在朝堂上一时兴起,当众宣布此事,而卫临风却是面若冰霜,当场婉拒,只说已在随州定下亲事,不想委屈公主云云,直把天子气得拂袖而去,堂上一片哗然。 但是,众人都是明白,所谓君无戏言,天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即成定论,不可改变…… 想到此处,只觉得心跳微滞,也说不清是悲是喜。 又让黄芩情悄去探过几次,得到的答案仍是楚统领告假,至今未归。 这一来二往,当面询问的心思却是越来越淡—— 楚略,他如果真的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会屡屡相拒,甚至是不告而别?! 近日老师也是有意无意,经常说起三人,对于那一号二号人选,自然是赞美之辞溢于言表,而对于那第三人,则是淡淡说是一句内敛过余,言下之意却是暗指他城府之深。 这样的评论足以让她心惊,是啊,相识这么久,对他的了解竟是如此之少,从当初的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再到如今的宫禁侍卫统领,天子的暗卫近臣,外表沉稳干练,谦逊和善,而实际上,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垂下眼帘,无可奈何一声低叹。 是啊,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看病制药,忙忙碌碌又是浮生一日。 散值之后,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窗外没有一丝凉风,天气愈加闷热,心思也是游离不定。 马车行了一阵,便是停下,只见白芷弓身而起,跳下车去。 君浣溪怔了一下,不解道:“芷儿下去做什么?” 黄芩笑道:“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掐指一算,随即叫出声来,“对了,今天是梁大哥的生日!” 以前在封邑开医馆的时候,自己对于馆中众人的人事生平了如指掌,每有过生添喜之类,必然提前准备,大肆祝贺,来到宛都之后这规矩也是没有落下,倒是最近数日心烦气躁,几乎忘了这茬事情,真是该打! 黄芩点头,继续说道:“杨管事说这家新开的酒肆酿的米酒不错,让我们回家的时候买一些回去,最近梁大哥忙着整理医书典藉,多半自己都忘了,我们正好给他一个惊喜!” “那好,芩儿也去,跟芷儿一起好生看看,再叫几个熟菜回去,今晚我们好好庆祝一番……”君浣溪笑着把黄芩也推了下去,转过头来,却见君正彦正怔怔看着自己,一脸深思。 “老师,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君正彦眼光闪动,缓缓道:“我在想,若是你能够放下心性,选择一个像梁旬一样温文平和的男子,也是不错的……” “梁……梁大哥?”君浣溪微微张嘴,失笑道:“老师,你在说什么呀,梁大哥和我那是肝胆相照的挚友,怎么可能?!”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能够放弃封邑的一切甘愿随你进京,这份心意实属难得,若是知道你是女子,更不用说了,总是委屈不到你的——”君正彦轻叹一声,又道,“阿溪,你这几日郁郁寡欢,我都看出来了,那个卫临风,既然选择做天子的乘龙快婿,我以后也不想多提了,你也不要理会他了……” “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 君正彦没有理她,又低声道:“还有沈奕安,我那日和许医令一起在酒肆吃酒,路上便是碰到他与二皇子在一起,听说最近两人来往甚密,那二皇子仗着母妃后宫权位,外戚得势,在京师诸地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我实在没想到,他也是个巴结权贵的人,以前倒是看走了眼!” “老师,奕安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的,他已经跟我说清楚了。” “哦,他跟你说清楚了?”君正彦眉头微拢,疑惑道,“自那日见过以后,也没见他来家里和署中找你,你们什么时候见面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君浣溪急急住口,险些将自己舌头咬下来,在这性情严肃的老人面前,哪里敢说沈奕安假扮车夫,把自己骗到城外去谈心的事情?那不是存心让老师强令自己与他绝交? “哎,这两个小子怎么还不回来,我下去看看……” 匆匆丢下一句,便是掀开门帘,大步下得车去,却不知背后的老人抚着长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阿溪,但愿有朝一日,你能体会为师的苦心。 这家酒肆其实就是一座四合院,进了大堂,瞟了一眼没看见要找的人,便是随意朝前走去,但见房屋却以抄手复廊沟通,灯光半明,曲折幽深,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其中。 眼见那边房门推开,从中出来一人,看那打扮似乎是酒肆的掌柜,于是上前询问:“请问店家,方才进来的两人……” 一眼瞥见那屋中所坐之人,后面的话却是卡在喉间,半天说不出来。 她没看错吧,那个背对而坐,头缠白巾身着蓝裳的男子,那装束,那身形,好像……蒙哲! 蒙哲,他怎么会到得宛都来?那么,花瓦儿呢,会不会跟他一起来了? 瓦儿,她可是一道来了…… 想着那个纯真善良的异族妹子,心头一热,不顾向前迈出一步,眼见就要踏进门去,屋中却是传来一句:“蒙兄弟,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跟了二……公子,保管你下半辈子要什么有什么,珠宝美人多不胜数!” “我不要什么,我只是想找人……” 此话一出,君浣溪心中狂喜,听清楚了,是蒙哲,果然是他! “找人,那自然简单,以二公子的能力,就是把这座城池掀翻过来,也是没有问题的!”那人说罢立起,轻拍蒙哲的肩头,黑色身影将半开的门中仅能见得的一丝光线全然遮挡。 这个黑衣男子,体形声音也是有丝熟悉…… “先生,先生,我们在这里。” 侧头一看,黄芩与白芷正立在不远处,各自提着一大包物事,朝自己招手。 再对上近旁掌柜那微微不解的神情,便是笑道:“没事,我只是过来找人的,现在已经找到了。” 人是找到了,可是困惑也随之而来,蒙哲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找什么人,花瓦儿,到底有没有跟他一起来? 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回到家中,与众人欢喜吃菜喝酒,齐齐祝贺,思绪仍是不断。 记得那黑衣人对蒙哲说什么二公子,二公子…… 心头一动,低叫出声,那个黑衣人,自己的确见过,正是与卫临风在群芳阁发生冲突捱了一巴掌的那个侍卫,二皇子宇文明泽的贴身侍卫! 原来,宇文明泽竟然想与东夷族人暗中拉拢关系?! 这个事情,却不知道宇文明瑞知晓与否,唉,总觉得这个太子殿下性情太过温和,遇上宇文明泽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对手,很容易吃亏…… 白天事情想得太多,晚上也是睡不太安稳,一连几个夜晚,都是迷迷茫茫做梦,梦中是繁星当空,璀璨耀目,忽而白雾弥漫,逐渐遮住了那漫天星辉,独剩一片浑浊。 在那一片浑浊中,却见光芒大盛,闪耀不定,星相巨变,一明一暗之际,异兽顿现! 青龙临渊,白虎啸谷,朱雀展翅,玄武纠缠…… “四灵归位,则平定战乱,天下安宁泰然——”有一个声音低低吟出,越来越大,直至人心深处。 随那声音,火红大鸟扇动双翅,蓦然俯冲,与己合为一体! 低下头,看见那朱红艳羽尽数成为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血肉相连,无法分离,刹那间,自己张开的双臂竟然化为展开的羽翼,随风翻飞,翩然舞动…… 恐惧与不甘袭来,张大了嘴,终于拼尽全力喊出:“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这样的命运!我要回去!要回去!让我回去!” 这脱口而出的话,其实自己根本不明白其中意义,只觉得她必须要这样说,必须要做最后的努力。 静寂半晌,那个声音又低低响起:“你……要回去?” 不明所以,只本能回答:“是,我要回去。” “转世朱雀,你可知,这是你的使命,无法选择。你若执意要回去,也不是不行——”那声音幽幽一叹,又道,“待到天下重归太平之时,则归途再现,来去自如。” 天下重归太平…… 重归 ------------ 分节阅读_第36节 太平…… 次日醒转,梦中的图像如同铭刻在脑海中一般,似乎还带动了许多已然忘却的记忆,已经遥远到渺茫无踪的记忆—— 那在现代社会存在的最后一刻,自己也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情形,并且在来到异世的许多个夜晚,也曾梦过类似的景象,为何会全然忘记,又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忽然想起? 既然自己化身朱雀,那么梦中所示的四方神灵,难道就是宇文皇帝御笔钦点的四大公子;并且,按照那个声音的说法,自己来此异世的使命,即是与其余三灵一道平定战乱?! 可是,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安,当今天子的能力足以震住朝堂上下,楚略又是将江湖绿林势力安抚得风平浪静,稍微一点小小的波动都是不能,又哪里会有什么战乱? 一时间,心思紊乱,只觉得头痛欲裂。 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只是一场梦而已,一个幻觉罢了……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再受精神的控制,到了太医署,就连指挥两个童儿制药都是无法集中精力。 “先生,你怎么了?” 抬头看一眼那边一脸关切的霓裳,探了探额头,淡淡一笑:“没事,我只是有些头痛。” “是前一阵太忙,累出病来了不?要不我请季大夫过来看看……” “霓裳,不用。”君浣溪挥手止住她转身的动作,站起身来,柔声道,“我就是大夫,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慢慢走着,下意识就去了宫门的方向,那里,是专门为宫禁各处的军士看病治伤的良医所,或者自己该去了解下那些伤残军士的情况,战乱,没有军队又哪里来的战乱…… 再转出一条甬道,前面就是良医所,已经隐约听得肆无忌惮的说笑之声,忽觉顶上风声顿起,臂上一痛,一条黑影瞬间袭来,转眼已经是被人拉扯到暗处,抵在墙壁上。 颈上一凉,一把精光闪耀的匕首已经搭上了脖子上的大动脉,令人心寒的杀气传递过来。 这来人倒是个行家,下手的位置十分准确。 很奇怪,这个时候还能想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君浣溪暗自好笑,不经意瞥见那顶上白布,身间蓝衫,心念意动,低低道出:“蒙哲。” 那人震动一下,匕首动了几动,仍是抵住她的脖子,怒声开口:“姓君的,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果然是蒙哲,可是他为何会有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剐的表情? 君浣溪怔了一下,有些诧异,赶紧问道:“你来宛都做什么?瓦儿呢,有没有和你一起来。” 不提花瓦儿还好,一提到她,蒙哲更是怒气冲天,手掌一推,匕首压了过来:“你还好意思问瓦儿!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汉人小子,你伤了瓦儿的心,弄得现在生死不明,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瓦儿她怎么了?你快告诉我,瓦儿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心中涌起一阵慌乱,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自己先离开鹫峰山,她过段日子再将真相禀明那盛怒之中的头人赫丹,恳求原谅,然后想法下山寻找自己。 她是东夷头人最心爱的公主,自然知道如何应付,这个计划本身也没什么问题,难道在自己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你明明答应了头人三月之内必定回来迎娶瓦儿,为何说话不算数!你可知道,因为你一去不归,瓦儿又有了身孕,被头人百般责骂,那一日她哭着跑出门,不慎失足,从山上跌了下去,便是再也没回来……” 他后面说的什么,君浣溪一句都没听清楚,全部心思只在那其中一句: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瓦儿有了身孕? 可是怎么可能,别说自己同为女子,就算真是男人,也是连她的小指头都没碰过啊,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么会有身孕?! 等等,男人,瓦儿身边的男人,对她一直心存垂涎有所企图的男人…… 这个该死的蒙哲,挨千刀的恶贼! 用力一挣,便是脱开他的束缚,对那正值愤怒的男子一巴掌挥过去:“蒙哲,你敢欺负瓦儿,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蒙哲愣了一下,抓住她挥过来的手臂,低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欺负瓦儿,我那么喜欢她,那么敬畏她,我疼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她?!出了事情,我比谁都难过,你知不知道?!” 君浣溪看他一眼,双目无神,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果然十分憔悴,但是,这不足以成为他作恶的理由! “还说没欺负她,你这该死的,居然霸王硬上弓,毁了她的清白身子,还让她有了身孕!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你到底是不是人……” 君浣溪说得义愤填膺,怒发冲冠,蒙哲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最后生生怔住:“我几时强迫过她?几时毁了她的清白?那不是你么?你们在蛇窟共度一夜……” 什么?硬生生收回那本欲踢向他胯下的一脚,立稳身子,讶然问道:“不是你?那又是谁?” 蒙哲反应过来,一把握住她的双肩,急切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是我毁了瓦儿的清白?” 君浣溪张了张嘴,事到如今,也只能坦然承认:“蛇窟那一夜是假的,我们什么都没做,我离开鹫峰山的时候,瓦儿还是清清白白的……” 蒙哲听得浑身一震,只是低喃:“你说的,可是真的?” 君浣溪轻轻点头,见他面色不似作假,疑惑道:“我问你,我走之后,山上又来了什么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蒙哲看她一眼,犹是半信半疑,缓缓放下匕首,自语道:“山上?来人?” “难道——”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惊得跳起,“难道是他?” 君浣溪一头雾水:“他……是谁?!”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五章 决杀盛宴 瓦儿,那么美丽骄傲的女孩子,能让她倾心以待,甘愿委身的男子,应该不是常人。 “那个男人,他是谁?到底是谁?” 对着蒙哲如此喝问,忽然之间,心底一股寒气冲了出来—— 难道……是他么? 当日他为了帮她求得解药,救回黄芩,曾经悄悄潜回鹫峰山,在那里呆了两日两夜,那段时日里,足以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甚至是机缘巧合,与瓦儿有了露水情缘…… 胸口,一口气屏住,憋闷得生生发痛。 不,不会,不会是他,就算他心机重重,城府颇深,但是她却不相信,他的正直与善良都是伪装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去欺负一个弱小女子?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那么,这个欺负瓦儿的男人,到底是谁? 蒙哲正要说话,忽然听得一声低喝:“蒙哲,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别忘了你答应二公子的事情,时辰不早,该做准备了。” 那人尚在远处,对这方的情形看不分明,瞥来一眼,又压低声音道:“那是谁?你和谁在一起?” “我改日再来找你,到时再详谈。”蒙哲低低说着,收回匕首,将她推至更暗之处,转头答道,“没谁,我遇见一个同乡,与他聊了几句,这就过来。” “那好,你快一些,二公子已经在王府中了。” 蒙哲应了一声,急急朝那人奔去。 二公子?这个宇文明泽,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是被更大的担忧所覆盖了,瓦儿,可怜的瓦儿,到底遇到了谁,经历了怎样的苦痛,为何迟迟没有来找自己? 连蒙哲都追到京城来了,她又是去了哪里呢? 背靠墙上,半天理不清思绪,待得胸口那口气喘顺,这才慢慢朝来路走去,耽误这许多时间,转眼即将散值,只怕老师已经在等候自己,良医所也就只能改日再去了。 迷茫走着,脚下似是踢上什么温软的物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低头一看,一人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发白,正是昏迷不醒。 那装饰何等眼熟,竟是一名宫禁侍卫!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检查,苦于药箱工具没在身边,只得在那侍卫身上几处大穴揉按半晌,总算把他给弄醒了。 侍卫睁眼一见是她,哑声道:“君大夫,你……你没事吧?呀,你脖子流血了!” 哦,方才蒙哲那把匕首还真是锋利,只轻轻压过来一下,就把皮肤割破了。 “我没事,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下……”君浣溪皱起眉头,一只手掏出块手帕出来按住脖子,另一只手搭把力,扶着他坐起来,迟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你弄昏的?” 侍卫摸一下后脑,缓缓回神道:“我见君大夫一个人朝这僻静路上去,怕有什么事情,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刚一走进这甬道,就被人打晕过去了。” 君浣溪想了想,又道:“看清是谁人干的吗?” “没有,他是从背后袭击的。” 君浣溪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偷袭之人应该是蒙哲,好在这侍卫没有看清他的身形相貌,也不至引起麻烦,于是起身行礼道:“这位兄弟,这人其实是我的朋友,专程来看我的,本来他是想跟我开个玩笑,谁知方才一时眼花,把你当做是我,下手重了一些。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可好?” 那侍卫赶紧站起,伸手来扶,口中嚅嗫道:“君大夫太客气了……” 君浣溪避了一下,仍是一辑到底:“你好心过来瞧我,却被累及受伤,我怎生过意得去。” 那侍卫面色涨红,呐呐道:“君大夫不必在意,我也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 君浣溪微微一怔:“奉命行事?什么意思?” 侍卫自知失言,只得如实相告:“那是……楚统领的指示,他临走之前专门抽调宫禁卫士,暗中保护君大夫在宫廷内外的安全。” 楚略,是楚略,他竟然派人暗中保护自己?! 人去了,心里却还担心着她…… 唇角不由自主勾起,朝那侍卫绽放一抹清浅淡然的微笑:“走吧,跟我回太医署,好好检查一下。” 那侍卫却是摇头:“不用了,我没事,等下要集中操练,明日楚统领回来要检查的,我先去了……” 心头一突,随即扑通跳个不停:“楚略……他要回来了?” “是,楚统领最迟明日酉时回来……” 谢天谢地,他,终于要回来了。 回到署中,散值时辰已过,黄芩背着药箱在正堂等着,一见她回来,便是上前禀告,说是君正彦被黄医效请去家中商议编纂医经之事,让她先行回家去。 君浣溪点头,去到房中处理下伤口,抹上药膏,一切收拾妥当了,这才步出门来。 平日长雇的马车已经随君正彦而去,两人出了宫门,一路慢走,只见天色已黯,行人寥寥无几,待得走到稍微热闹的市集,君浣溪便是体力不支,于是停在路边柏树下歇息,让黄芩到前面去找个牛车行脚之类代步。 忽闻身后一阵辘辘车声,一辆四轮轻车飞速而来,转眼驰到面前。 “浣溪,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车停下,车上之人掀开布帘,朗声相唤,却是太子宇文明瑞。 君浣溪见他一身素衣,寻常装扮,微微一怔,继而行礼道:“见过公子,我在这里等我家童儿一道回家,他去前面雇车去了。” 宇文明瑞轻拍一下车窗,笑道:“哪需雇什么车,上来吧,我载你们一程。” 君浣溪摇头道:“多谢公子好意,我们不赶时间,公子办事要紧。” 宇文明瑞皱眉道:“莫非我真是如此不受待见?却让你处处设防,拒我于千里之外……” “公子,你误会了,哪里的事……” “若是误会,那就不说了,上来吧。” 君浣溪甚是无奈,又怕过多纠缠反而引人注目,只得唤回黄芩,一道坐上车去。 车上幽光明晦,只坐着宇文明瑞一人,目光柔和,笑意温软。 这样的儒雅男子,莫说是当朝太子,就是身份寻常之人,面对着他,也是无法生出抗拒之心吧。 君浣溪暗叹一声,一旦坐稳,车帘垂下,便是说道:“殿下太客气了,浣溪真是过意不去。” 宇文明瑞轻笑道:“我应邀去瑞亲王府喝酒,只是顺道载你而已,你别不好意思。” 瑞亲王? 依稀记得听老师说过,这瑞亲王宇文浚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弟弟,本身并没有什么才能,也没有雄心壮志,虽然封了亲王,却也是个虚衔闲职,只仗着其宇文皇室,龙子凤孙的身份,终日在府中歌舞升平,寻欢作乐。” 于是笑道:“殿下真是好兴致。” 宇文明瑞听她如此一说,只是摇头:“王叔邀我多日,我也不好再拒绝,只是去坐坐,喝杯水酒就走,等到三日后祭奠大典宣布册立太子监国,我就更没有空闲了。” 君浣溪点头,看了看车内四周,随意问道:“崔侍卫怎么没和殿下一路?” “崔浩家里有事,我准了假,不过也没什么,王叔是自己人,这瑞亲王府也不若寻常酒肆,不必担心。” 君浣溪点了点头:“这瑞亲王府……” 等等,王府? 方才好似听到蒙哲与那黑衣人也是说到什么王府,还说……二皇子宇文明泽也在?! 不知为何,心头竟是微微发颤:“殿下,那王府中……可还有别的客人?” 宇文明瑞摇头道:“这个倒是不太清楚,我也没多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瞧瞧——”略一抬眼,却发现对面之人竟是面色煞白,不禁低叫,“浣溪,你这是怎么了?” 黄芩也是急忙过来查看:“先生,先生你哪里不舒服?你的手好凉!” “我……没事……”君浣溪抚住胸口,勉力止住那心脏骤然收缩的痛感,喘息半晌,方才说道,“可能是最近几日太累了,我回去歇一会就好。” 怎么回事? 自己体质一向良好,从来都没有心疾之症,怎么会觉得整个心脏都在抽搐发痛?! 马车停下,车外有人轻唤:“公子,君大夫的府邸到了。” “殿下,我告辞了。” 拱一下手,勉强行了礼,被黄芩扶着正要下车,宇文明瑞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满脸担忧:“浣溪,你脸色看起来真是不好,要不我送你进去? “哦,不用了。”君浣溪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臂的大手,心里瞬间放松下来,痛楚也是随他的动作慢慢消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被他一碰,居然不怎么痛了…… “那好,你自己保重,好好回去歇着。” 宇文明瑞关切看她一眼,轻轻放下车帘,一挥手,马车启动,慢慢朝前行去。 君浣溪立在门口,看着那车帘随风飘动,顶上月光流泻下来,映出一道安详端坐的人影,渐行渐远。 忽然间,沉重的压抑感又自袭来,心脏疯狂乱跳,几乎要蹦出胸腔,身子猛地一颤,倒跌两步,若不是黄芩见状赶紧上前架住,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先生,你怎么了?!” 黄芩的声音显得那么飘渺,脑海中却是倏然显出一片血红颜色来,一个含糊的声音低沉呼唤:“阻止他,快去阻止他……” 什么?阻止谁,要她去阻止谁? 君浣溪立在原地,只觉得双腿站立不稳,茫然之际,又听得脑中有声音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人在叫:“帝子星落,天下大乱,四灵归位,护主平安……” 声声入耳,虽不明含意,对她而言,却是如同魔咒一般,一掌推开黄芩,朝着那街巷尽头的马车疾奔而去。 “公子,等我……” 黄芩防不及防,身上又是背着个沉重的药箱,一下子被她推坐在石阶上,扭了腰,痛得龇牙咧嘴:“先生,你去哪里?” 君浣溪没有回答,朝着马车发足狂奔,厉声高呼:“停车,快停车!快停车!” 车轮滚滚,马车转出巷口,霎时没了踪影。” “公子!公子!” 心头强烈的冲击仍然存在,步伐不稳,险险跌倒在地上。 帝子星落…… 糟了,宇文明瑞,他有危险! “浣溪,你怎么了?” 眼前一花,纯白身影立时闪现,绝美的面容映入眼帘,是沈奕安! 君浣溪又惊又喜,扑了过去,着急扯住他的双臂:“奕安,快帮我,我要去追太子殿下的马车!” 沈奕安微微皱眉,反手搂住她:“出了什么事情?你的面色好差!” 君浣溪直直摇头,拉着他就朝前冲去:“我以后再给你细说,现在时间来不及了,这是十万火急人命关天的大事,快帮帮我,我们去找一辆马车,或者是……” “或者是一匹马儿……”沈奕安接上一声,举目四望,眸光落在远方一处。 那里,是一处客找,门口两名商旅模样的人,正跨上马匹,欲要前行。 “借用!”沈奕安一个翻身落下,将那马上之人一把拉了下来,自己稳稳坐在马上,调头朝君浣溪驰来,待得到她跟前,伸出长臂,抓住她的小手,飞一般带上马来。 那被拉下马的男子还在兀自发愣,两人一马已经驰过面前,一声低语从风中传来:“两个时辰之后在原地还你……” 马儿转出巷口,驰上大道,眼前天色灰暗,一片空寂,哪里还有那马车的影子? 沈奕安轻声问询:“去哪里?” 君浣溪张了张嘴,脱口而出:“瑞亲王府!” 被他的手臂小心护在怀中,两人同乘一马,如斯亲密,这样的情景,何等熟悉,仿佛又回到了鹫峰山下,那欢声笑语还回荡耳畔…… 可惜,身边少了一个黄芩,一个楚略。 而且,胯下只是一匹商旅代步载货用的瘦弱马儿,怎么比得上那千里良驹踏雪无痕! 等到他们到得那高大巍峨的王府门前,刚一下马,马儿便是彻底倒了下去,四周也是不见宇文明瑞所乘马车的踪影 ------------ 分节阅读_第37节 。 君浣溪顾不上其他,上前一步,将那朱漆大门捶得震天响,里面隐约听得丝竹鼓乐之声,捶了半天,却是根本无人应门。 “别捶了,没用的。”沈奕安目测下那围墙的高度,搂住她的腰,飘然而起,蹬踏几步,转眼跃过墙头去。 一落到地上,刚一站稳,迎面奔来一人,看样子像是一名家仆,一来就朝着他们尖利叫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胆敢擅闯王府,看我不把你们,呜呜……” 见得沈奕安上前一步,将来人拖到花池旁边,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君浣溪也是不敢怠慢,凑上前去,急切低问:“快说,瑞亲王爷现在何处?” “饶命,大爷饶命——”那人吓得面如土色,喘息道,“王爷和两位殿下在正厅喝酒……” 两位殿下? 那宇文明泽果然在! 一念及此,轻轻挡开沈奕安的手,将那家仆拉到跟前,肃然道:“我们是二殿下的人,应邀过来吃酒的,殿下已经等久了,你快些带我们过去!” 眼角瞟了一下沈奕安,后者会意,却是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小的令牌来,朝那人眼前一亮:“二殿下亲赐的令牌在此!” 那人本来还面露迟疑,见得金光一闪,立时信服,带着两人疾步而行,不多时,便是到得一处宽敞的大厅门前。 厅中灯火通明,设有主席三座,偏席若干,都是坐满了人,堂下还有歌女舞姬正在表演,一时乐声柔婉,舞步蝙跹。 君浣溪大步踏进,一眼瞥见那正中主席上温和清淡的男子,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伸出手来,在门板上重重叩响:“打扰各位!” 这叩门之声,惊醒了厅中众人,声音顿歇,齐齐抬眼,望向那门前悠然站立的一红一白两名年轻男子,入目之际,皆是惊呼赞叹。 ——这来人端的是俊秀绝伦,风情万千,却是何方神圣? “殿下,我来晚了……” 宇文明瑞眉头舒展,便是放下酒杯,朝她招手:“浣溪,快快进来!” 君浣溪迈步进去,走过那两排偏席,毫不意外见得那蓝衫白布的男子,双目对上,微一点头,即是走到正中,恭敬行礼:“君浣溪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二殿下,见过王爷。” 宇文明瑞哈哈一笑,伸出手去,将她拉到自己席前,指着那左边主席之人道:“来,浣溪,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王叔,瑞亲王爷……” “这是太医署的君大夫,在此之前,则是我父皇御笔钦点的四大公子之首,南医公子,君浣溪。” 瑞亲王宇文浚抚着胡须,带出一脸媚笑:“早闻君大夫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才,名不虚传啊!” “王爷过奖。”君浣溪淡淡一句,便是随宇文明瑞入了座。 宇文浚轻拍下手掌,歌舞继续,一旁的侍女也是随即新取了酒杯,过来斟酒。 君浣溪一拉身旁之人的衣袖,悄然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 宇文明瑞端了酒杯在手,面上欢喜无限:“好的,饮过这杯,我就向王叔告辞,我们找个地方,促膝长谈……” 这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声调恰到好处,近旁几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宇文明泽握紧了酒杯,咔咔作响,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待看到那随即进来的白衣男子轻轻悄悄坐到自己下首,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个沈奕安,之前自己力邀他,他都不来,这会倒是自己想通了,倒也不错。 正当此时,门外走进一人,手捧一柄古剑,上前跪拜呈上:“王爷……” 宇文浚怔了一下,目光瞟向右方的宇文明泽。 “王叔,这就是你方才提到的辟邪古剑吗?”宇文明泽口中说着,微微抬手,宽袖随之挥过,“亮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吧!” 君浣溪闻声抬眼,看着他的手,双目骤然瞪大,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袖间手掌的细微动作,那里,分明有一道碧光闪过。 只听得刷的一声,古剑瞬间出鞘,锋芒毕露,刹那间晃花了人眼,电光火石间,她也是看清了他掌中之物,那是……一块环形玉玦! 无数个熟悉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范增,宝剑,玉玦,鸿门宴…… 玉玦,玦——决,难道是……决杀?!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朝顶上冲去,眼睁睁看着他大笑出声,将玉玦高举过头,狠狠抛下! “不要——”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六章 尘埃初定 玉玦……决杀! 玉玦坠地……剑出夺命! 宇文明泽,竟然动了这样的念头,想要弑兄夺权! 随着那一道碧光从高处坠落下来,在座半数之人都是身体前倾,双拳攥紧,一触即发。 那一瞬间,君浣溪只觉得心脏疯狂跳动,鼓鼓作响,几乎就要蹦出胸腔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对着那晶莹耀目的光芒,双手伸出,猛然朝前一扑! 只听得哗啦几声,那案几上的杯盏碗碟尽数被她推到在地,一片狼藉,自己也是收势不住,直直摔趴在地上,浑身酸痛得像是快散了架一般。 歌歇舞停,全场的目光齐齐投射过来,皆是面露惊疑,不明所以。 君浣溪扑倒在地,手足并用,连滚带爬,这才勉强撑起身子,自己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不过侥天之幸,那冰凉光润的物事,俨然紧握掌中,额上尽是冷汗。 天啊,实在好险! ——她竟然鬼使神差,在玉玦落地之前将之抓了起来。 “浣溪……” 沈弈安飞奔过来,却被她一掌推开,埋头喘息半晌,方才看着手中之物,满足低叹:“幸好,没真的摔下地去!” “你……”宇文明泽沉黑的眼眸与她对上,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清寒与……杀意。 “呵呵,二殿下,这么好的玉玦,摔碎了多可惜,殿下要是真不喜欢,执意丢弃,还不如送给我吧,我家丫鬟给我做了个香囊穗子,我正愁少了饰物相配呢……”反正方才也喝了一杯,一路跑得又急,脸上热烫得不行,此时索性坐地不起,装疯卖傻,权当发一回酒疯。 “君浣溪……”宇文明泽气急败坏,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瞥见那晕红的俊脸,懵懂的眼神,只气得七窍生烟,喃喃低语:“你好,你真好!” “啊,多谢殿下赐玉之恩!”君浣溪大声叫着,抓住他的手臂站起身子,顺势躬身行礼,衣袖一收,玉玦登时滑入袖中。 呵呵,没了玉玦,看你怎么发号施令! “给我!”一声厉喝骤然在耳边响起,宇文明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声音焦急而又愤恨,“你!该死的,快还给我!” 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轻颤,君浣溪霎时安定下来。 原来他也在紧张,甚至比自己更紧张! 深吸一口气,抬眼蹙眉,再次与他对上,只手抚额,假意呼痛,“哎呦,我没喝几杯啊,怎么就站不住了,仪态失礼,请殿下准予我回席……” 两人方才短短一刻的对眸低语,就连旁边的宇文明瑞都是没看清听明,只轻笑道:“浣溪,没想到你这般不胜酒力,好了,快回来坐吧。” 有太子殿下发话,君浣溪得势轻笑,转身就要回座。 “等下!”手臂一紧,却是被宇文明泽一把抓住,面上是阴冷的寒意,双目染赤,酒气喷出,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凭你这一搅和,就能破坏我的大事?!” 君浣溪惊愕看他,只觉手臂之上力道骤然加剧,宇文明泽衣袖一挥,那人已经合上的古剑再度出鞘! 剑芒尽现,光照全场,如一道闪电袭来,座下那些原本僵直的身影瞬间有了动作,纷纷跳起,伺机而动,那蓝色身影却是一跃而起,掌间乌黑顿现。 是蒙哲! 几乎同时,宇文明泽出声高叫:“刺客!他是刺客!” 厅中众人闻听此声,纷纷尖叫躲避,席边几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拔出腰间佩刀,高声叫吆喝着,渐渐靠近。 蒙哲不为所动,呼呼几掌过去,掌风袭向正中主席就坐的宇文明瑞,那原本持剑展示之人见此情形,刷刷几剑,朝蒙哲攻去。 “浣溪,小心!”沈弈安眼见那长剑从君浣溪身边擦过,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低低一声,“别管闲事,我们走……”在席下坐了一阵,已经将当前情势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趟浑水,绝不是他们能够趟得过去的! 君浣溪挣脱不得,狠狠瞪他。 他在说什么?别管闲事? 人命关天,怎么能说是闲事,更何况,那个人是当朝太子! 来不及与他多说,此时也再没有能力去阻止,惶然诚恐间,心念一动,朝着那已到宇文明瑞跟前正欲一掌劈下的男子厉声叫道:“花瓦儿——” 这一声,却似一声咒语,蒙哲立时顿住,硬生生将手掌收了回来,侧头看她。 君浣溪正要开口,忽然见得眼前白光一闪,那原本与蒙哲纠缠的长剑收势不住,竟是直直朝那神魂未定的温和男子刺去。 原来这古剑也有阴谋…… “殿下!” “皇兄!” 好几个声音同时叫出,各种感情语气夹杂其中,或担忧,或慌乱,或窃喜…… 下一瞬,只听得当的一声,古剑被撞落在地,一把雪亮的飞刀连柄没入宇文明瑞身后的墙壁。 墨色身影如大鸟一般翩然降临,一脚勾起地上的古剑,转瞬抵住那呈剑男子的胸膛:“行刺太子,其罪当诛!” 君浣溪瞬间睁大了眼。 是他,他赶来了! “楚略……” 君浣溪喃喃一声,这才放下心来,绷紧的情绪一旦放松,忽然觉得脚下虚浮,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是朝后欲倒。 “浣溪!”沈弈安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我没事。”摆了摆手,目光仍是望向那多日未见的墨衣男子,看得出神,居然舍不得眨眼,心底有个声音在欢叫,是他,他回来了,赶在紧要关头回来了! 楚略朝她看了一眼,眼神闪动,只略一点头,便是两指并拢,点了那人穴道,继而又转向蒙哲,皱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蒙哲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一个旋身退开,直接从窗户跳到院里,跃上墙头飞驰而去。 楚略并不追赶,转向宇文明瑞抱拳道:“殿下,你没事吧?” “楚统领,我没事——”宇文明瑞回神过来,感紧向他施礼道谢,“多亏你及时赶到。” 楚略面色微愕,只是侧身避开:“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客气。” 宇文明瑞点了点头,又转向一侧的君浣溪二人,一辑到底:“浣溪,方才全仗有你……” 君浣溪张了张嘴,尚未回答,旁边的宇文明泽却是冷哼道:“楚略,你有什么资格放掉那行凶的刺客?!” 楚略沉声道:“那人并不要紧,我有手里这个已经足够了……” “放肆!在这个屋子里,你有什么权利做决定!” 宇文明泽厉声喝道,正要再说,那宇文浚却是过来一拉他的衣袖,笑道:“谢天谢地,太子没事就好了,楚统领,你辛苦了,这个刺客就交给我来审问吧……” 楚略并不领情,断然拒绝:“不必,我会将他交给朝中廷尉亲审。” 宇文明泽听得骤然变色:“大胆,你一个小小侍卫统领,竟敢如此跟当朝王爷说话,真是反了!来人,给我将楚略拿下!” 一声令下,堂下众人纷纷围合上来。 楚略身形未动,只轻轻瞟了一眼君浣溪身前的沈弈安。 两人相处多年,说话举动已有默契,沈弈安点头低语:“不消你说,我自然会护住浣溪。” “想要拿下我楚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一声过后,便是挡在宇文明瑞身前,挺直不动。 堂下足有二十来人,其中半数之上都是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对于这北侠公子,武林盟主的名号自然不会陌生,见他面色淡然,负手而立,气势竟是凌厉如斯,不由心生忌惮,不敢贸然上前。 小手被沈弈安紧紧握住,掌心冷汗湿涔,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心中只隐约想起一句——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相煎何急!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一声朗笑:“王弟手中如此盛宴,怎么不通知朕来凑个热闹呢……” 说话间,一人身着锦服,昂然踏进,正是当今天子宇文敬。 在他身后,长青宫中常侍吴寿也是跟着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大队宫禁侍卫。 天子到来,所有的矛盾便是不攻自破,迎刃而解。 乐音又自奏响,轻歌曼舞,柔婉华丽,主客纷纷就座,中断一时的盛宴继续进行。 见此情景,君浣溪一抹额上的汗水,在那一片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之中,拉着两人悄然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但是顶上皓月当空,清辉涟涟,不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于方才混乱而又惊险的一幕,犹是后怕不已。 好在最后关头,楚略及时赶到,不然,一场血光之灾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侧头看他,低声道:“不是说明日回来吗,怎么提前了?” 楚略微怔一下,垂眼答道:“担心宫里有事,连夜赶路,还好回来得及时……” 沈弈安看他一眼,轻声笑道:“阿略,说实话,你是担心宫里有事,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他,怎么这样问? 君浣溪微感诧异,抬眼看他,却见他也是眸光流转,一瞬不眨看着自己,忽然之间,心有所悟,这个弈安,他是在帮自己! ——知道自己性情冷清矜持,所以帮自己问出那句话来。 但是,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甚至在问出那一句话之后,更是紧紧握紧她的手,任她用尽力气,都是无法抽离。 刹那间,明白了眼前男子真诚而又矛盾的心里,眼中一热,心中亦是微微生痛。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让他如此相待…… 楚略目光过来,轻扫一眼,随即低低叹气:“我当然是担心……宫禁守卫,担心陛下的安危。” 君浣溪终于将手抽了出来,只垂下眼睑,低头苦笑,在他心中,还是那宇文皇帝要重要得多。 叹一口气,朝向那两名对面而立目光闪耀的男子:“好了,大事已了,我该回去了,谁送我一程?” “我——”沈弈安喊出一声,即是望向一脸沉默的楚略,“阿略,你看……” 楚略唇线紧抿一阵,然后微启:“我……” 院子里有风吹了过来,心里却是燥热难安,君浣溪僵直站立,一动不动,等着他口中吐出答案。 直到两腿酸软,才听得那一声低语终于逸出:“我留下来护卫陛下,弈安送浣溪回去吧。” 果然,如此。 君浣溪咬紧牙关,并不看他,扭头就走。 也许,方才那一杯真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对于这屡屡让自己失望的男子心生期待? “浣溪,浣溪……” 沈弈安急急追出院子,轻轻拉住她:“走这样急做什么?等下,我去牵马,阿略让我们骑他的马走,是踏雪……” “好。” 低应一句,看着他朝那边马匹处走去,不经意侧目,却见大厅廊前,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神情,一如雕塑。 就那么静静对望着,明知不该,却又舍不得移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见他身形一动,背转过去,正在怔愣,耳边却是响起一声:“浣溪……” 只见沈弈安牵着踏雪,在身边站立着,都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看见了什么。 哦,自己在做什么,该跟着沈弈安走了。 可是脚步怎么也挪不动,只能对着他涩然一笑:“弈安,对不起,我想留下来……” 对不起,即使看懂了他的心意,仍是放不下那个人,那个好不容易盼回来的男子。 这一次,她也不躲不逃了。 不就是一句话么,喜欢,或是讨厌,如此而已。 不问个明白,决不罢休。 沈弈安一指院外,笑容温柔而迷人:“过去吧,跟阿略好好说说话,我先去给老师报个平安,然后回来接你。” 君浣溪眼中含泪,轻轻点头:“对不起,弈安。” 沈弈安微笑:“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浣溪,我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 心中微涩,不再看他,只毅然转身,朝着那灯光下怔然不动的男子,大步行去。 脚步细微,由远到近从身后传来,楚略背脊挺得笔直,凝神不动。 “楚略……” 轻唤一声,靠得近了,心思却是渐渐安静下来。 见得那廊前明亮的灯光,屋中穿梭的人影,轻轻拉住他的手臂:“跟我来,我有话问你……” 不待他回答,疾走几步,到得廊前不远的一处假山,这里白天想必是怪石嶙峋,造型独特,到了夜间,却是黑黝黝一片,此处谈话,也不怕有人窥视得见。 手指抚上热烫的脸颊,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男子低沉的声音却是先行响起:“你……脖子上的伤还好吧?” 君浣溪微微一愕,不自觉摸一下颈项,低叫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回来就问了宫禁侍卫,不放心又去了一趟你家,然后就……” 然后就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君浣溪心头一喜,怡然自得,轻笑道:“你这样关心我做什么?” 楚略,她今晚若是不逼出他的心意,她就不姓君! “我……”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浑身都是绷得死紧,僵硬得要命。 真难得,在经历了先前生死一线的场景之后,自己还能轻松随意对他质问。 见他沉默不语,又是一问:“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想必他又是不答,不想他竟然沉沉开口:“母亲忌日,我回去祭拜。” ------------ 分节阅读_第38节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 君浣溪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吗,在你走后,南北两军比武操练,北军没有防备,伤损惨重……” “我略为听说了一点。” “还有蒙哲,他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瓦儿才来宛都的,瓦儿她……”抬眼看他,愧疚一笑,又道,“她出了点事情,现在不知所踪,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她的下落?” 楚略点头:“好,这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做。” “那个,还有……”心中暗暗着急,自己怎么就这德行,说了半天都没说到主题上去,难道是来此异世年月太久,真是被以老师为首的一帮迂腐古人给同化了? 楚略安静看她,轻声道:“还有什么?” “还有——”心一横,脱口而出,“还有你以后要去哪里,能不能先来跟我道个别?” 楚略身形一颤,目光闪动:“浣溪,你……” 怎么回事? 微凉的夜里,她却觉得他的眼里有一团火焰在跳动! 也许是错觉吧,今日发生太多事情,她太累了。 喘一口气,继续说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不要让我去猜,好不好?” “如果真的关心我,不必安排人暗中保护,也不必找芩儿打探消息,你自己过来问我,好不好?” “最重要的,如果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好不……”最后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腰间一紧,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安定的怀抱。 感觉,一如从前,唯一改变的,是那再也抑制不住的狂乱心跳,从坚实硬朗的胸膛声声而出…… 茫然间,只听得头顶一声低喃:“好。”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七章 是对是错 夜深人静。 简单洗漱过后,躺在榻上,回想起这一晚的经历,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真的是梦吗? 被他那样轻柔搂着,听着他胸腔中由狂乱逐渐变为沉稳的心跳,寂默无声,时间如顶上月光一般缓缓流淌,心绪归宁,天地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直到,听得那一声马嘶,在府外响起,是沈弈安。 好快,他到底是在骑马,还是在坐火箭? “跟弈安先回去,我过后再来找你……” “好。” 腰间轻扣的大掌放开,她也随之顺从转身,刚一抬手,手臂又是一紧,恍惚间,男子低头下来,温热的吻如羽毛一般轻落在鬓边,眼中似有万千柔情一闪而过。 “你……”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放开手掌,缓缓退去廊前。 是看花眼了吧,那样沉稳内敛的男子,能够有如此说话举动,已经是一大进步,怎么可能再有满蕴深情的神采?! 君浣溪,如此淡淡就好,不要太贪心。 可是,对一个人动心,起初也只是时时想着他的好;而后,希望他也能觉出自己的好,并以同样的心思关注自己;到了后来,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便是希望他的整个身心都在自己这里,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以他此时的身份,却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 早膳过后,坐上马车,脑中尚是昏昏沉沉,思绪万千。 坐在对面的君正彦一声轻咳,平声道:“阿溪,你昨晚几时回来的?” 君浣溪心头一凛,低声回道:“大概是……丑时。” 君正彦点头,面带笑意:“听说是沈弈安送你回来的,你这样,为师总算是放心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半天才反应过来:“呃,是,我……” 含糊支吾几声,也不便说明,只得作罢。 老师一直不喜欢楚略,昨晚之事便不能提起,再等等,等他老人家改日心平气和了,再想办法试探吧,这个女婿,总要老师首肯才行啊。 君正彦看她一眼,又道:“对了,卫临风向陛下退婚的事情,你可知晓?” 退婚?! 刚刚闭合的嘴巴又重新张大,惊异不定:“卫临风,他向陛下退婚?” 这个人疯了! 要知道君无戏言啊,宇文皇帝当众指下的婚事,哪轮到他乐不乐意,没指个麻脸金鱼眼的就算不错了,而且那子樱公主貌美如花,对他又是一片痴心…… 卫临风,实在太高估他自己了,纵然是个身份尊贵的候爷,又与宇文皇帝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意思,但是真正捻了虎须,触怒圣颜,搞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是,外面传说他费心尽力守着陛下,数番长谈,终于令得陛下点头,答应收回成命,取消婚事,昨日在朝堂上已经宣布了。” “真的取消了?” “是的,取消了。” 皇室天家的指婚,那么轻易就取消了?怎么可能? 君浣溪蹙起眉头,仿佛嗅到空气中一丝危险的气息,那个宇文皇帝,绝不会是个好说话的主! 想起昨晚在瑞亲王府冲突一触即发,他带着宫人侍卫随意迈进,只轻飘飘一句话,便是使得风平浪静,一切趋于原始平衡。 打破僵局,重归平衡,这就是帝王权术之一吧。 在这一点上,楚略也是做得极好,真不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 想到这个名字,心底微软一下,继而又想到那退婚的后果。 婚姻,自古都是权贵世家的连横之计,必然是以利益为重,而情感心属的因素则是要次要得多,在这一场许婚允退的戏剧中,最无辜,最受害,也最没有能力去争取的,其实却是那个率真无畏的六公主,宇文子樱。 消息传出,母妃早逝,身无所持的她,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进了太医署,没过一会,就有宫女来传,说是子樱公主病了。 背了药箱,边走边问:“公主是什么症状?” 那宫女叹气答道:“本来都是好好的,一听说卫候爷退婚的事情,气得直哭,昨晚趁人不备,又跑出房间吹了半夜冷风,早上醒来就说头昏,嗓子痛……” 这个傻公主,应该是受凉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加快了脚步,随她一路疾走,到得公主寝宫,推门进去,却是不见人影。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公主明明躺在榻上睡着了的——”那宫女奔到帷幔低垂的床榻之前,四下查看,焦急叫道,“鞋子不见了,外衫也穿走了,难道公主已经起来了?她浑身无力,实在也走不远啊……” 君浣溪上前一步,看着床榻上随意掀开的被褥,沉声道:“你去找几个人来,在这宫里四处找找,注意先不要到处声张。” 女孩子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况且这后宫妃嫔生性无聊,心眼又多,何必让别人看得笑话去? 那宫女急急而去,不多时就找了人来,几人在宫内殿外一阵低唤寻找,始终没有宇文子婴的身影。 “公主不见了,她还病着呢,这可怎么是好?”宫女急声叫着,眼光自然而然望向那静立沉思的男子,满目信任,“君大夫,现在该怎么办?” 君浣溪抿一下唇,轻言道:“别慌,留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其余跟我出去,分头去找。” 几人点头称是,随她一并出去。 走到门口停住,想了一下,问道:“对了,公主今日穿的衣衫是什么颜色?” “是……鹅黄色。” 君浣溪点头,略一侧目,又回身将放在桌上的药箱背上,有了这个吃饭的工具,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也是无人怀疑。 从建章宫出来,与几名宫女交代一阵,便是慢慢朝前走着,边走边是举目四望。 一路也不见宇文子婴,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这皇宫如此之大,若是随便藏在哪个角落暗自伤心,就是寻一整日,也是找不出来的。 又行一阵,到了御花园门口,正停下歇脚,从里面出来两名小太监,却是面色惶然,行色匆匆。 君浣溪一瞥之下,立时唤住:“等下。” 那两名太监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回过头来,行礼道:“君大夫有事吗?” 君浣溪摇头,看向那另一名抚着脸颊之人:“这位阿监,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吗?麻烦放开手让我瞧瞧……” 方才那一眼,依稀见得那人额上面颊一片可疑的红色,心中一动,难道是……斑疹?老天,皇宫内苑,人口众多,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朝代,可千万不要有人染上那烈性传染病……天花啊! 见那太监迟疑未动,君浣溪气急叫道:“还愣着做什么?把手拿开!” 太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放下,君浣溪不敢靠近,只定睛看去,随即放下心来。 原来他脸颊上只是有些红肿,额头磕破了皮,倒是自己职业习惯,神经过敏,多虑了。 “没事了,阿监去太医署让我童儿给你看看,裹下伤吧。” 两名太监松了口气,朝她拱了拱手,急急远去,埋怨之声隐约传来。 “真笨,明知道主子心情不好,还要去招惹,这下好了,挨一巴掌,还被敲破了头,真是活该!” “别提了,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卫候爷好生大胆,竟然连当今公主都敢退婚,哪知道主子就站在背后,正好听到,唉……” 公主?候爷? 君浣溪吃了一惊,转瞬明白过来,他口中的主子正是宇文子婴! 这个娇蛮公主,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原来是躲在御花园里。 想到此处,当即转身,待得走到门口,却是有些犹豫—— 皇家内苑,不是一般人可以进的吧?! 正寻思对策,忽然肩上一沉,有人一掌轻拍,低笑道,“偷偷摸摸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如此熟悉,是卫临风! “没做什么。” 君浣溪低语一声,站着没动,卫临风大步踏出,转到她身前,直直看她,好笑道:“好几日不见,你想我了不?” “鬼才想你,你不是活永远不见了吗,还过来跟我说话?”君浣溪转头过去,看着御花园的大门,心里盘算着进去寻人的可能性。 “我那不是气昏头了,随口胡说的嘛,这你也信啊!”卫临风随她目光看去,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我……”君浣溪瞟他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宇文子婴在里面,若是见到这罪魁祸首,还不知两人会成什么样子,还是算了,先回建章宫去,找两个宫女过来接她。 “是不是想进去看看?走,我带你进去,这园中的牡丹开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行了,我不去。”君浣溪摇一下头,实言相告,“子樱公主在里面,正伤心呢。你这家伙,竟然退婚,真是好狠的心!” “宇文子婴?”卫临风敛了笑容,恨声道,“活该,谁叫她去恳求陛下,要陛下给我赐婚,那是她自找的,我当然要拒绝!你都不知道,我损失有多大!” 损失? 是了,一定是他与天子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要不然怎会如此轻易退掉婚事,还让天子相待如故,既往不咎! “你呀,人家子樱公主也是对你一片痴心,何罪之有!要我说,一个女子大胆追寻心中所爱,这并不是什么过错,你尽可以委婉一点,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而不是像这样粗暴干脆,直接让人家女孩子下不了台……” “天底下看上我的人那么多,若是个个都要我去娶,我早就妻妾成群了,再说——”卫临风冷哼一声,又道:“别的女子都还好,我还可以说些好话,婉言谢绝,似宇文子婴这样厚脸皮的女子,白送上门我都不要……” 话声未落,一声厉喝登时响起:“临风,够了!” 抬眼一看,只见御花园大门口,楚略英挺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意,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正侧过身去,小心翼翼扶着那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的紫衣少女,紧张唤道:“公主……” 是……宇文子婴! “卫……临风,我问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宇文子婴脸上泪痕未干,似一朵带雨梨花,楚楚可怜,苍白的嘴唇已经咬出血来,“我就算是送上门,你都不要?是不是?” 君浣溪暗叫不好,伸手出去,扯住卫临风的衣袖往下一拉:“临风,快道歉……” 卫临风直直站着,只是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什么好道歉的?” 君浣溪气得一脚朝他踢去,压低声音叫道:“卫临风!” 卫临风吃了一脚,闷哼一声,又不好发作,只朝着宇文子婴硬声道:“对不起,我不会娶你。” “为什么?”宇文子婴哽咽一声,低叫道:“我有哪点不好,让你这样对我,这样羞辱我?!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卫临风瞟了身旁之人一眼,轻笑道,“我心里早就有人了,我喜欢的女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我不信!你骗我的!你是在骗我!卫临风,你如此对我,我……我就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宇文子婴低泣着,看着他一脸神往的表情,脸色灰败,泪流满面,忽然转身,掩面狂奔而去。 “公主!公主!” 君浣溪与楚略同时低叫,对看一眼,继而转向那神情漠然的男子。 “卫临风,你个笨蛋,你就不知道说些好话安慰一下人家吗?”君浣溪一看他那无动于衷的模样,急得伸手推他,“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她追回来!” 卫临风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只是冷笑:“浣溪,你不要天真了,我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去追她?让她哭一场就好了,免得日后又来缠我。女人,真是烦……” “你……你实在是……”君浣溪气得不行,低声叫道,“我也是……你也觉得我烦是不是?” “浣溪,你跟她不一样……” “临风,你太过分了!”说话的,却是楚略,“子樱公主并无过错,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你断然退婚,已经是让她很难过了,方才还那样羞辱她……” “好了,阿略,你别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卫临风斜眼看他,轻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是不是看上那公主了?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君浣溪生气叫道:“临风,你胡说什么!” “胡说?我有胡说吗?”卫临风轻哼一声,一指楚略笑道,“你没看见吗,方才他扶着宇文子婴过来的时候,那小心谨慎的样子!阿略他一向沉默寡言,几时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 君浣溪闻言一颤,立时看向那僵直站立的男子,低喃道:“楚略,你……” 楚略抿紧双唇,朝卫临风冷冷投去一眼,眸光幽深而又复杂,终是不语。 正当此时,忽然听得前方园中扑通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惊呼:“不好了,有人投水了!” “子樱公主!” 君浣溪大惊失色,丢下药箱就往园子奔去,刚奔出两步,手臂即是被人拉住:“浣溪,那是她的苦肉计,你别信!” “卫临风,你怎么这样冷血!” 卫临风冷冷笑道:“谁都知道,御花园的水池极浅,至多到人腰间,要想投水,应该出宫去护城河——” “卫临风,你放手!” 正挣脱不开,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墨衣男子双脚一瞪,如离弦之箭射向园中,转眼消失踪影。 “傻瓜,让阿略去英雄救美,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卫临风瞥她一眼,哈哈大笑,“你看,他跑得多快!” 君浣溪闻言呆住,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什么滋味,只有一个念头:不错,卫临风说得对,楚略为人沉稳内敛,宠辱不惊,但是在对待宇文子婴的态度上却是如此不同,莫非他对她…… 可是,若是如此,昨晚他为何又要抱住自己,许下承诺? 或者,是自己逼得太紧,而他又不擅拒绝之词? 抬一下眼,顶上日光炙热,刺得双目生痛,心中却是寒意袭来,用力推开卫临风,机制迈动着双腿,朝着园中一步一步走去。 楚略,他昨晚所言都是发自内心吗? 他到底是对自己有情,还是无意? 想到这里,便是发力疾奔,朝着那人声喧哗之处而去。 奔出数步,眼望前方,忽然停下不动了。 那里,高大健硕的男子已经上得岸来,那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那柔弱无助的少女,浑身湿透,满目焦急朝自己奔来。 “浣溪,救她,快救她!” 嗓音轻颤,眸光垂下,落在那双目紧闭兀自颤抖的少女脸上,那神情,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怜惜与心疼,还有一丝无法言明的情愫。 “谢谢你,救了我……”宇文子婴微微睁眼,珠泪不断,瞥见不远处立着的人影,忽然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勾得死紧,“抱我,我好冷,好累……” 楚略身子一僵,目光过来,说不出的深幽,双手抱住少女的娇躯,不曾移开半分。 君浣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对她,一如自己所想,果然是不同的。 刹那间,心冷如冰,任那艳阳高照,也暖不了身上分毫。 ——自己,可是错了?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八章 覆水难收 子樱公主这次落水,被极好隐瞒下来,宫中只知是不慎失足,被及时救起,并无大碍。 实际的情形却是君浣溪让霓裳羽衣两人轮番守护,灌下汤药,捂被发汗,直到第二日清晨,总算退了热去,安静沉睡。 走出建章宫,楚略迎面过来,轻声问询:“公主她没事吧?” 君浣溪垂下眼睑,轻轻点头:“放心,没事了。” “那就好。”楚略长舒一口气,继而又道,“你也好好保重,祭奠大典在即,我忙过之后再去找你……” 找她?还去找她做什么? 君浣溪心中苦笑,昨夜自 ------------ 分节阅读_第39节 己守在寝宫外围,几乎一宿未眠,自然不曾忽略窗外那道静然伫立的人影,他对宇文子婴的关注与在意,自己要是还愚钝不觉,那便真是个傻子! 也许一开始,自己就错了,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傻傻将一腔热忱放在这冷心冷清的男子身上,付出与回报,并不成正比。 前世忙于学业,没谈过恋爱,竟不知感情却是如此累人。 早知如此,宁可不要。 “浣溪……”楚略见她神思恍惚,不禁又唤一声,“你怎么了,还好吧?” “哦,没事,我知道了。” 淡淡一声,也不再看他,背着药箱慢慢走回太医署。 刚走近太医署正堂,黄芩急急出门,轻唤一声,将她拖去一边。 “先生,出大事了!” 君浣溪心不在焉,随意问道:“什么事?” “据说宫门城门到处都贴了通缉刺客的告示,我方才在东华门无意看到那刺客的画像,居然是我们在鹫峰山上见过的那个蒙哲!” “蒙哲?!”君浣溪心头一凛,转念一想,立时明白过来。 是了,那一晚暗藏杀机的王府夜宴被突如其来的天子所打断,也不知自己走后的情形如何,反正到最后是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抛出一个蒙哲作为替罪羊,以掩人耳目,平息舆论。 “蒙哲不是在鹫峰山上吗,怎么会到京城来行刺太子?太不可思议了……” 君浣溪淡淡一笑:“没什么稀奇,蒙哲确是来宛都了,我前一日见过他。” 黄芩张大了嘴:“真的?” 君浣溪点头:“是真的……” 蒙哲说过要再来找自己,现在他人被通缉,要想再来皇宫,怕是有些困难了。 瓦儿,可怜的瓦儿,如今又是身在何方呢? 到了散值时辰,身心疲惫归家,早早回房,倒床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得外间传来扑扑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叩击窗棂。 睁眼看去,只见一人立在窗前,身形有些熟悉,好像是……蒙哲。 “是谁?” “是我,蒙哲。” 真的是他! 君浣溪翻身而起,过去打开窗户,让他跳进屋来。 “你已经被朝廷通缉了,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到处乱跑,要是被抓到,二皇子根本不会救你,我也更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宇文明泽不会救我,我也没指望他救。” 君浣溪睁大了眼,奇道:“你既然早看出了宇文明泽的真面目,为何还要帮他做事?” 蒙哲叹道:“起初是因为他在宛都势力非常,他答应帮我找人,我才答应为他办事。后来我看出他其实只是想借刀杀人,但是转念一想,或者我在这汉家天子脚下闹出点事情来,要是被瓦儿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君浣溪听得唏嘘不已,这个男子虽然莽撞,却真是对瓦儿不计前嫌,一往情深,实在难得,是条汉子! 蒙哲说到这里,逼近一步,沉声道:“我问你,你那天说的可是真的,瓦儿腹中的孩子真的与你无关?!” 天啊,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对自己的怀疑! 君浣溪心中一动,走去墙边,从矮柜里取出一个包袱出来,当着他的面解开。 “这是——”蒙哲看着布包里半透明状的数片物事,瞠目结舌,半天才道,“是白蟒脱下的皮!” 君浣溪点头:“不错,正是。” 蒙哲瞪视着她,惊疑不定,“我瓦儿给你的吗?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君浣溪淡淡一笑,指着自己脖子中央道:“我这里少了一样东西,我家妹子心灵手巧,拿这个来代替,贴在上面,真是天衣无缝……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蒙哲张大了嘴,不由低叫:“啊,你,你是……” 君浣溪手指凑到唇边,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挑眉笑道:“瓦儿能帮我保密,你也一样吧?” 蒙哲呆了一下,即是慎重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自然相信你。”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一件事情,两人从一开始的厌恶追杀,到现时的坦然相对,侃侃而谈,她知道,他们会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关心与爱护,而成为朋友,“唉,瓦儿,她会去哪里呢?”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我昨日得到消息,有人曾在天宇与月诏国交界处看见过她,我想,她有可能是去了月诏国……” 君浣溪一拍额头,低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瓦儿曾说过,月诏国的泠月公主是她的表姐……” 蒙哲点头道:“我打算今晚连夜出城,去月诏国找她!” “好,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看着他翻窗而出,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怔了半晌,方才想起一件天大的事—— 说了半天,自己竟然忘了问,到底是谁让瓦儿有了身孕! 奔去窗前,蒙哲早不见踪影了。 次日进宫署事,正领着霓裳羽衣研药,却有太监来传,说是建章宫郑妃娘娘抱恙,点名让她过去医治。 背了药箱,带着霓裳一路到了云影殿,那引路太监一指帷幔围合的偏殿,沉声道:“娘娘有话相询,请君大人一人进去。” 君浣溪闻言一怔,一时也不知这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朝霓裳点一下头,依言漫步而入。 走进屋中,却见灯光幽暗,一人背对而立,似是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转。 果然是……宇文明泽。 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君浣溪见过二殿下。” 宇文明泽低沉道:“君大夫,你怎么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君浣溪苦笑:“倒也有些意外,不知道二殿下因何事传我来此?” “你认为呢?” “我……不敢妄言。” “哈哈,君大夫,你可真是会回避问题…——”宇文明泽冷笑一声,直直看她,上下打量,“君浣溪,看来,我之前真的是小看了你!” 君浣溪心中一个咯噔,只是垂首道:“二殿下为何如此一说……” “为何,你居然问我为何?你在王府之中,轻而易举就破坏了我的大事,支走我一心拉拢的沈弈安,还设计引来我父皇亲临……呵呵,南医公子,君浣溪,果真是韬光养晦,名不虚传啊!” 那个宇文皇帝,哪里是她引来的! 君浣溪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宇文明泽却是不给她机会,沉声问道:“我问你,你是真的打定主意帮我皇兄,与我为敌吗?” 君浣溪抬眼望他,轻轻摇头:“王府之行,只是意外,我与太子殿下并无牵连,请二殿下不要误会。” 宇文明泽不防她如此回答,怔了一下,双眼微眯,唇边勾笑道:“既然如此,你来为我办事吧,我保证不会亏待你,将来我一统江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你的!” 一统江山?倒是野心不小,可惜他似乎忘了自己庶出的身份! 君浣溪放柔嗓音,低声提醒:“二殿下,祭奠大典就在明日……” 那祭奠大典的行程已经排好,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项即是册立太子监国,也就是昭示整个天宇王朝,东宫太子身为储君,开始辅佐天子,参与政务,一步一步走向朝廷核心地位,直至称帝。 宇文明泽冷哼一声,肃然道:“就算他做了太子监国又如何,我告诉你,我们宇文皇室的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靠刀光剑影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似他那般温文懦弱之人,何以震慑诸侯,安稳朝堂,信服天下!我,宇文明泽,才在真正天定之人!” “君浣溪,我言尽于此,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好生考虑吧。” 宇文明泽言毕,击一下掌,过不多时,那太监进得屋来,将君浣溪引领出去。 一路上,回想起方才所闻,不住皱眉,这个宇文明泽,实在太狂妄了,一味以富贵相诱,以武力征服,连怎么可能成为一代明君?! 以他那暴戾专横的性格,无情到可以不念手足之情手刃亲兄弟,无义到前一刻是朋友后一刻是仇敌,要真让他当了皇帝,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好在,祭奠大典如期举行,圆满结束,宇文明瑞不负众望,当上太子监国,正式入主朝堂。 一切,似是尘埃落定。 一旦平静下来,思绪就像夏日疯长的野草,不得安宁。 大点过后,看诊制药,按部就班,又是几日过去,原本说过后就来找自己的楚略却是一直不曾现身。 倒是沈弈安和卫临风,不约而同,时不时过来府中蹭蹭饭,与老师下下棋,聊聊天,也不说别的什么,只陪着打发时间,消磨光阴。 眼见君正彦脸上笑容不断,心里却是暗自叹气:楚略,果然是失约了。 失约的原因,隐隐知晓,只不愿去想。 等吧,她就不信,他一直不来见她。 日头高照,在署里闲闲坐着翻看医书,不时指点霓裳羽衣制药研磨,忽然有人在堂外嚅嗫轻唤:“君大夫……可在?” 君浣溪诧异站起,一见是宇文子婴殿中的那名宫女,于是信步走出:“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行礼道:“公主请君大夫过去一趟,想要当面道谢。” “道谢?”君浣溪微微一愕,随即笑道,“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哪里需要什么道谢,请你回去禀报公主,就说我……” “君大夫!”那宫女急得去拉她的衣袖,低叫,“其实是公主有话对君大夫问询,十分紧要的大事,君大夫就莫要让奴婢为难,移步过去一趟吧。” “那……好吧。”答应下来,心中却是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充斥着,隐隐不安。 随她去得宇文子婴的寝宫,一进屋,就听得一声娇笑:“你们说,这个男人怎么就那样执着呢,整夜守在我窗外,生怕我有什么不测……” “公主,君大夫来了——” 宫女话声刚落,宇文子婴立时欢叫:“让他进来!” “见过公主……” 刚行礼过半,便是被急急扶了起来,前几日还是苍白消瘦的小脸,此时已经是晕红再现,娇羞动人:“君大夫,不必多礼了,今日我请你过来,是要好好感谢你的。” 说话间,眼神过去,屋中宫女尽数退下。 君浣溪挺直身子,微微蹙眉:“我不太明白,还望公主明示。” “我那日被卫临风气得投水,那楚统领却是不顾一切相救……”宇文子婴慢慢回忆着,嫣然一笑,又道:“后来,我想了很多,想起你说的那句话来,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应该只看容貌与身份的,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直到最近两日,才总算明白过来……” “公主……”君浣溪轻唤一声,心中那份不安在一点一点增大。 “君大夫,你说得对,有的人,他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脱俗的容貌,甚至什么都不是,但是——”宇文子婴低下头去,抚上那搭在椅背上的墨色长袍,笑容愉悦,“他可以为了我什么都不顾,时时守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病了督促我喝药,冷了脱衣为我御寒……” 脱衣……御寒…… 君浣溪目光随她手指轻抚的动作,落在那件墨袍之上,那色泽,那款式,何等熟悉,在瑞亲王府的假山后面,那人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抱着自己! “好。” 那一声低喃,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又仿佛已经远在天际。 楚略,他就是这样随便脱衣解袍,任意赠予的人吗?是吗?他是吗? 胸口发紧,生生忍下喉头火辣辣的痛,低低喃道:“公主所说之人,可是那楚统领?” 盯紧了那一抹娇红的唇色,多么希望从口吐出的是一个不字,可是…… 宇文子婴轻轻点头,眉目含情:“自然是他了,在此之前,我在宫中也听说过他一些事情,都说他不苟言笑,沉稳能干,却不想,他也可以这样目光温柔,声音宠溺,让人像是进了蜜罐一般……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样对我这样好过,也从来没有像这样快活过!” 楚略,自己都从来没见过他温柔相待的模样,他却将这一切毫不吝啬给了别人…… 君浣溪,你在这个古人手里,实在输得很惨! “是么……”君浣溪垂下眼睑,苦笑一声,“公主跟我讲这些做什么?不怕我流传出去吗?” “君大夫,你不会!我知道你是好人!”宇文子婴抓住她的衣袖,急切道,“我相信你,我找你来,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你帮我问问他,他是怎么打算的?” 君浣溪咬唇道:“公主难道不想自己问他吗?” “我问了,我当然问了,他只是笑,什么都不说,然后我急了,脱口问他想不想娶我,结果——”宇文子婴拍着手,格格娇笑,“结果把他吓跑了,一直不敢再来瞧我,哈哈!” “公主——”君浣溪皱眉,强自撑住心头酸涩,试探道,“你是金枝玉叶,而他只是个侍卫统领,你难道不怕陛下阻拦不允吗?” “父皇有那么多公主,我只是其中并不受宠的一个,又被卫临风退婚,早已没了身价,还谈什么金枝玉叶——”宇文子婴叹一口气,复又抬眸道,“不过,他现在是父皇面前的红人,说话颇有分量,要是他能诚心向父皇求亲,我再去求太子哥哥在一旁说些好话,说不定父皇能体谅首肯……所以,君大夫,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告诉他,我不嫌弃他的出身,叫他来找我,我们一起好好商量这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 他是终身大事…… “好了,你别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我会去……好好问他的!” 君浣溪急急行礼,即是飞一般逃离。 出了建章宫,低头朝前走着,胸口一股气憋闷着,既有自怜不堪的羞恼,又有无法抑制的愤怒,眼里水气氤氲,仰起头,拼命给强逼回去。 君浣溪,笨蛋,白痴,放着好好良配不要,偏生要去选择那块对自己冷硬似铁对别人枝叶招展的木头! 而他,那般心思性情,如何让人猜得透…… 错了,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浣溪?” 一声低唤,在前方甬道处响起,那里,墨衣男子挺直而立,微微蹙眉:“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君浣溪随意抹一把脸,勉强扯出笑容,“你是去看子樱公主的吧,她已经等久了,正着急呢,快去吧。” 说罢,绕开他高大的身躯,脚步不停朝前走去。 “等下,浣溪!”楚略又唤一声,急步追上,“我不是来看她,我是在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君浣溪停下来,低声道:“对了,我也是受人之托,有话问你呢。” “那,你先问吧。” 君浣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子樱公主问你,你什么时候向陛下提亲,娶她过门?” “提——亲?”楚略剑眉渐渐蹙起,面色怪异,“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君浣溪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苦笑:“其实不用说,我都明白,楚略,那晚的事情,都忘了吧,以后不提就是……” 话没说完,纤腰一紧,被他一双大手紧紧搂住,动弹不得:“跟我来!”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想去!”胸口那口憋闷已久的抑郁之气涌了上来,委屈、失望、愤怒、懊悔、心冷等等众多情绪交织如潮,一齐迸发,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楚略,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用力挣扎,手足并用,一阵乱踢乱打,口中悲愤低叫,“你当我是什么,到底当我什么!我一心一意朝你靠近,你总是若即若离,心思不定,我为何要看你脸色,猜你心情!告诉你,这样卑微无助的爱情,我不要,宁愿一生孤寂,我也绝对不要!” “浣溪,听我说,我不是……” “住口!”终于挣脱出来,后退数步,背脊抵住墙壁,咬紧双唇,终是下定决心,冷然道,“楚略,事情由我开始,自当由我结束……” “浣溪!”楚略面色发白,眼眸幽深如渊。 “那晚的话,我全部收回,一切——”停顿一下,亦是说出那一句让自己深深铭记的话,为之倾心动情的话来,“到此为止!” 随那话声而起,身子骤然回转,朝着来路奔去。 老师,你是对的,似这般心性气质的男子,我实在不该招惹,伤身伤心…… 老师,我错了,现在悔改,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胸腔的胀痛好似就要裂开一般,五脏六腑都在被人凌迟,既是痛楚,又是快意。 颈上,一股热流缓缓淌下,随意一拂,掌心一片刺目的鲜红。 哦,身上的伤口裂开了,那么,心头的呢…… 就在藏手于袖,步步远离之际,一双手臂从背后突如其来,环住她的腰身:“浣溪,我一直以为,我才是爱得卑微的那一个……”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九章 欺人太甚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梦醒之后,即是大彻大悟。 软软躺在榻上,颈项缠满厚实的纱布,有着缝针过后的刺痛感,听着外间老师与梁旬杨乐寒交代什么,好像是说告假之事,也懒得去理,只一味沉睡。 这段时间,身心疲惫,真的是太累了,睡得好沉,也好香。 也不知睡了多久,微微睁眼,面前便是一声轻唤:“姑姑,是醒了吗?” 是黄芩的声音。 君浣溪应了一声,哑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先生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了? 君浣溪微微起身:“扶我起来,我……” 黄芩赶紧上前按住她,严肃道:“老先生交代了,养伤要紧,姑姑还是躺着吧。” “这点伤算什么,老早就好了,只是昨日激动了点,给扯裂开了……” ------------ 分节阅读_第40节 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死命挣扎,拳打脚踢,又扯着嗓子吼出那几句,这刚刚结疤两天的伤口,不裂才怪! 不过也好,痛得厉害,才会醒得彻底。 没什么舍不得的,从今天起,真的收手了。 自嘲笑笑,轻咳两声,又道:“我有点口渴,你倒杯水给我。” 黄芩依言站起,去到桌前倒了水过来。 君浣溪扶着他的手臂,结果茶杯小口小口喝下,又慢慢躺回去,闭上眼静默着,半晌,又才沉吟道:“这一日多,宫中府里没什么事吧?” 黄芩犹豫一下,方道:“没,没事。” “芩儿,你不必瞒我,有话就说。”君浣溪并不睁眼,轻声道,“你不说,我等下就去问别人——” “哎,先生,我说……”黄芩叹口气,小声道,“老先生一见楚大哥抱着姑姑满颈是血回来,气得不行,当场就把楚大哥赶走了。今天楚大哥又来,老先生只说姑姑在上药不方便,不准他进屋探视,这会还在外面没走……” 楚略,还在府中? 这个人怎么了,不是一直以他那皇帝主子为重吗,老是耗在这里做什么? 隐隐记起自己在昏迷之前,似乎听到他在低声说着什么,当时意识已经迷糊,除了听清他在叫着自己的名字,后面的字句却是全无印象。 既然没听到,也懒得去问了,无非就是对不起,我不是一类的话,这些沉闷的话自己已经听得够多了,以后也不想再听了。 “还有,沈大哥和卫大哥今日也来了,都在外厅喝茶呢,坐下就不走了,白芷直抱怨,说他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在烧水,就一刻都没停歇过。” 什么? 君浣溪头一扬,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怕扯到伤口,笑到一半又自憋住,顿时咳嗽起来。 “姑姑!姑姑!你小心点!”黄芩急急扑过去给她扶背顺气。 君浣溪摆了摆手,自顾自喘气,总算是平复下来:“我没事了,你出去在厨房里找点吃的过来,我好像有些饿了。” 黄芩依言带门出去,屋中重归静寂。 轻轻动一下身子,慢慢坐起身来,摸一下颈上的纱布,不觉好笑。 其实这伤实在不算什么,若是一开始就用按穴止血,根本不至于流血不止,还有,自己的晕倒和这伤口其实并无关系,只是最近睡眠不好,一时五脏不调,气急攻心而已,她就不相信老师会诊断不出来! 然而现在,又是告假卧床静养,又是整个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实在小题大做了吧。 过不多时,黄芩端了热气腾腾的鸡粥进来,一进屋就是一股浓香。 君浣溪心情大好,接过来大口吃了,感觉精神恢复,力气也是慢慢回来,于是整理好身上衣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黄芩见状低叫:“姑姑,你做什么?” 君浣溪瞥他一眼,轻笑:“紧张什么,躺这么久,手脚都发僵了,我也该出去透透气,要不这懒病一旦养成,以后想改都难!” “可是,他们三人都在外面呢……” “芩儿——”君浣溪拉他过来,轻轻一掌,拍在少年略显瘦削的肩上,轻声道,“你已经长大了,自然应该知道,人活于世,应该有些担当,之前是姑姑太懦弱,刻意去回避一些问题,现在姑姑想通了,不再当鸵鸟,让大家担忧着急,这所有的一切,我应当自己去面对。” 黄芩听得似懂非懂,轻声唤道:“姑姑,你和楚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看得出来,楚大哥他其实很担心你的,他送你回来的时候,声音都变了……” “我们是有误会,我们之间的误会太多了,多到没有办法调和——”君浣溪侧过头去,看向窗外,轻轻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于是,就越走越远了。” “可是,楚大哥他明明……” “没有什么可是——”君浣溪转过头来,看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少年,悠然一笑,“别担心我,你聪明绝顶独一无二的姑姑,还怕没人要吗?” 拍一下他的脸,拉开房门,慢慢步出。 顶上阳光明媚,心中也是暖意迭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沿着厢房之外的长廊一直走,走到尽头,转一个弯,便是府中正厅,依稀听得说话之声,于是推门进去。 “浣溪!” 一见那颈缠纱布,面色苍白的俊秀男子进来,屋中三人都是急急站起,奔过来相扶。 “别那么紧张,不过是蹭破点皮,流了几滴血,药也上了,伤也裹了,已经没事了。”君浣溪大步过去坐下,招手一唤,立在一旁的白芷赶紧过来倒茶。 “好了,芷儿,你辛苦了,不用管我们,下去歇着吧。” 唤退了白芷,端了茶杯浅抿一口,看着那满面担忧的几人,面上风轻云淡,一一笑道:“你们几个,都堆在这里干嘛,真没别的事做吗?临风,你这安定侯爷不去上朝署事,来这里守着做什么?那个,奕安,二皇子那边,你到底了断没有?还有楚略,宫禁徼巡事关重大,还有那子婴公主玉体未复,你都丢得下,走得开吗?” “从芷儿那里得知你出了事,我魂都没了,还管那些事情做什么——”卫临风首先跳了出来,凑到她身边,上下左右,仔细查看,“除了脖子上,其他哪里还有伤没有,让我好好看看……” “去,少毛手毛脚的,我还是个病人呢,经不住你拉来扯去!” 话是如此,心里总是有丝感动,这个霸道的男人,对别人高傲无礼,对自己却是一片挚诚…… “我这是担心你,你别又会错意——”卫临风拉着她的衣袖,却是舍不得放手:“好,好,我轻些,让我看看你……” “好了,你又不是大夫,看了也是白看,坐一边去!” “浣溪……”身侧传来柔声低唤,是那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沈奕安,此时的他,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长眉紧锁,秀目黯淡,“一进来就跟临风说个不停,忽视我的存在,真让我伤心……” 呃,这个妖精男,受了什么刺激吗,又变回以前那般痞子面目了? 君浣溪转头看他,微微蹙眉,正色道:“对了,奕安,这几日你去了哪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奕安红唇一抿,叹气道:“还能去哪里,我去醉花街转了转,住了两宿……” 卫临风闻声一掌过来,将他推得老远,自己则是挡在了君浣溪面前,连连掩鼻:“走开,离我们远点,说不定你已经染上脏病,呸,呸,真是恶心死!” 醉花街?那不是宛都城里最有名的青楼妓院聚集之处吗? 君浣溪见状微愣,却见沈奕安一阵大笑,手肘撞一下一旁默然不语的楚略,指着他们叫道:“阿略你看,临风害怕成那个样子,哈哈!我不过是追浣溪开心,随口说一句他都相信,这家伙,脑袋最近被门板夹了,不好用!” “沈奕安!” 卫临风一声怒吼,几掌袭来,虎虎生风。 沈奕安则是左躲右闪,直朝墙角退去:“哎,你是欺我在三人之中武功最弱不是?走,我们另外照样本事来比划,要不比算账如何……”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原来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这两人,可真是一对活宝,插科打诨,实在绝配! 沈奕安早就提议结拜,被自己一句话挡了回去,现在想来,倒是不错,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只是可惜,他们都已经知道自己身为女子,如此以来,感觉就变味了…… 正值出神,手背却是一热,男子宽厚的大掌压了过来,将其全然包裹。 “浣溪——”那对面就坐的墨袍男子终于开口,漆黑深沉的眸光投射过来,一瞬不眨,声音暗哑:“我想和你谈一谈。”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君浣溪轻笑:“有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全是你的结拜兄弟。” 楚略咬唇:“有些话,只能单独说……” “单独?”君浣溪挑了挑眉,侧目看一下那边已经停手回望的两名男子,再回过头来看他,面色清淡,沉静而笑,“楚略,我以为,昨日我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你也已经听明白了。” “浣溪,不,不是那样的,我其实……” “阿略!” 只听得方才还在数步之遥的两人异口同声,转眼之间便是尽数回返,一左一右贴着他的身体坐下,勾肩搭背,嘻嘻一笑。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阿略,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要不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是啊,浣溪还病着呢,别抓着人家的手不放,你这样用力,会让她不舒服的……” “弈安,临安,你们——”楚略抿紧了唇,沉稳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一时阴晴不定,那紧握着她的大手,却是丝毫不予松开,“你们先出去,我和浣溪有话要说。” 沈奕安方才还是满面笑容,此时闻言一颤,脸色微变,只涩然道:“阿略,你决定了,真的也要……” 卫临风则是一掌猛然拍向案几,低叫道:“阿略,你不要忘了,我当初问过你,是你自己选择放弃,既然已经选了,就莫要反悔!” 选择放弃? 君浣溪呆了呆,忽然想起卫临风跳下马车之时喊出的那一句。 ——我想找人打架! 他奔去的方向,正是天宇皇宫。 自己后来被沈奕安假扮车夫带去城外谈心,无暇顾及,而那一夜之后,楚略便是骑着他的踏雪回了豫北祭奠母亲…… 这两个男人,又是暗中达成协议,这协议的主题是……自己。 自己,像个物品一般,在他们之间抛来送去,当初在农家小院是如此,如今来了宛都仍是如此! 哈哈,君浣溪啊君浣溪,枉你自诩聪明过人,却依旧被人玩弃于鼓掌之间。 情何以堪…… 轻轻望过去,只见楚略俊脸阴沉,唇线紧抿,半晌,方才道出一句:“我以为这样最好,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这样最好? 他凭什么这样以为,凭什么来指手画脚她的人生! “临风!”沈奕安拉住卫临风的衣袖,直接朝一旁拖去,“走,我们先出去,让阿略跟浣溪好好谈谈……” “不行!”卫临风一把甩开他的手,当即翻脸,“该出去的应该是他,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就一定要算数!他是武林盟主,便更应该如此——” 说到这里,看一眼那两人紧紧相牵的手,更是火冒三丈,宽袖一拂:“放手!” 楚略轻哼一声,挡在君浣溪身前,出拳相抵,声音低沉:“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阿略,你……” 沈奕安在一旁见得两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急得直跺脚:“阿略,临风,你们在做什么,不要乱来!” “你别管,我们……” 话没说完,只听得一声轻喝:“够了!都给我住手!” 闻听此声,三人都是停止动作,直直望过去。 “你们这群混蛋,当我君浣溪是什么?!是可以随意赠送的东西吗?你们从来就没想到,我心意如何,愿不愿意!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臭男人!混蛋!王八蛋!” 君浣溪越说越气,一脚踢向楚略的膝窝处,趁他弯腿分心之际,死命掰开那禁锢的大手,一旦松脱,便是退至墙壁,指着三人厉声道:“你们搞清楚,这里是君府,是我君浣溪的地盘,你们要吵要打,都到外面去!我不欢迎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 “浣溪……” 三人同时上前一大步,却被她抚着胸口喘不过气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浣溪,你别生气,千万不要动气!” “是啊,老师说了,你伤口还需静养才能完全愈合,可千万不要再裂开了!” “你坐下来歇息会,我们,我们出去便是……” 君浣溪揪紧胸襟,双目喷火,看着那犹豫不决步步后退的三人,怒声道:“滚!听到没有,都给我滚!” 不留情面,更无视那些深邃难懂的目光,将那三人全部赶出门去,喝令黄芩白芷住前门后院,插上门闩,没自己同意,谁都不准开门。 两个少年虽然与那三人变好,知她这回是真正动怒,也不敢违背命令,关上大门之后,只好言劝她回屋休息。 重新躺回榻上,回想一阵,沈奕安在其中却没有什么过错,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将他一并赶出去,确是有些无辜。 罢了,等下提醒两个少年,等他下回登门之时,对他网开一面,单独放行便是。 想到自己方才在几个大男人面前大爆粗口,暴跳如雷的情形,不觉拍着床板哈哈大笑,心头的抑郁之气亦是消失了大半。 忽然觉得,抛开感情枷锁,与他们做朋友做兄弟,也不是件坏事。 做朋友……做兄弟…… 敛了笑容,手臂枕在闹下,呆呆望着帐顶,神游太虚。 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叩门之声,黄芩的声音在门外急急响起:“先生,先生,快出来,快些开门出来!” 又出了什么事,莫非,那三人又回来捣乱闹事了? 这还要不要人消停了? 君浣溪微微火气,撑起身来,慢慢过去开门。 房门打开,迎上一张无措的面孔,正是黄芩,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粗衣布裙,长发盖脸,看不清容貌。 君浣溪心头诧异,怔道:“芩儿,这是……” 那女子拂开面上发丝,现出一张憔悴的俏脸,朝她惨淡一笑:“阿哥,你不认识我了么?” 君浣溪睁大了眼,惊喜出声:“瓦儿,你!” 竟然是一直寻之不得的花瓦儿! “阿哥,我总算明白,天底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章 败事有余 “不见画眉岭上山,只见雨打风来吹。 阿哥一去再不返,徒留阿妹独悲伤。 阿哥啊,妹问你, 待过雨过天晴日,画眉声声何时归……” 夜色降临。君浣溪端一碗汤杨立在门前,听得屋中如泣如诉的歌声,叹气推门进去。 去得榻前,看着榻上双目无神的少女,柔声道:“瓦儿,该喝药了。” 自己开的房子,以当归、桃仁、益母草、红花等等药材为主,主要功效却是益气补血,治疗小产之后的虚弱症状一一 是的,小产之后…… 轻叹一声,过去关上房门,回来默默坐下,看着捧着空碗发呆的女子。 过了半晌,花瓦儿终于抬头:“阿姐,你都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君浣溪伸手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要是不想说,那就别说了,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会照顾你的。” “阿姐……”花瓦儿靠过来,嚎啕大哭,“我的孩儿……呜呜……摔下山……流了好多血……没有了……” “瓦儿,好瓦儿,别难过,都过去了一一”君浣溪心中酸涩,只抱着她低低安慰,“你还这样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花瓦儿摇了摇头,攥紧了拳,泪流满面,咬牙叫道:“阿姐,我恨他!我好恨他!他答应了回来带我走,可是为什么要失约?!我在山上草屋里等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一直等一直等,他都没有来,他骗我啊,所有说的话,唱的歌,原来都是在骗我……” “瓦儿……” “阿爸说得对,汉人男子心眼坏透了,没一个好东西!阿姐,我好后悔啊!我恨他,我真的好恨他!” “瓦儿,别这样,你听我说一一”君浣溪按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低喊道,“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混蛋男人,这样伤心难过,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 “阿姐……”花瓦儿闭上眼,伏在她肩上,低低啜泣,“我管不住自己,我恨他,可是我也好想他,我要去找他,找他问个明白,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嫌我生得不美,嫌我不懂礼仪,嫌我是个夷家女子,还没成婚就急着把身子给了出去?我知道,他看不起我……” “不是,瓦儿,你听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子,你值得有更好的男人去爱……” 比如,那个急急追去月诏国的蒙哲。 “更好的男人……”花瓦儿眼神黯淡,花容失色,只轻轻摇头,喃喃道,“不会了,阿姐,我心里已经有了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傻瓜,真是个傻瓜!” 君浣溪长长叹气,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人是赶走了,心却也跟着一并远去…… 甩一下头,摒弃那些无谓的思绪,犹豫一下,试探低问:“瓦儿,那个欺负你的男人?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瓦花儿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神采迷离,“他说他的名字太复杂,也不好记,我便叫他卡伊,卡伊在我们古老的东夷话里,是仙人的意思……” 君浣溪没有插话,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把东夷秘笈给了你那童儿之后,还是不放心,有一天趁着阿爸不备,偷偷溜下山去,不想在林子里听到有生人闯入的声响,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子,被一条五花咬了,已经昏过去了。” “我本来担心阿姐的盅毒,不想管闲事的,但是那人清醒了一下,忽然抱住我的腿,叫着救命,我心一软,就把他带到我自己搭的草屋去了,给他解了蛇毒,还给他做饭洗衣……” “阿姐,你不知道,他说话声音真是好听,温温柔柔的,和蒙哲他们都不一样,在草屋里,他给我唱歌,吹笛子,还跟我讲好多故事,全是他到处游玩亲身经历的故事,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什么荒漠啊,什么大海啊,什么冰山啊,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听入迷了,一天不去草屋就魂不守舍,然后等他伤好的时候,那天晚上,他跟我讲天上的牛郎织女,把我都听哭了,他抱着我,给我擦眼泪,我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就把身子给了他…… ------------ 分节阅读_第41节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一直抱着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家里人正在到处找他,要逼着他回去,可是他不愿意,一直在躲,他说让我在草屋等他,他下山去跟那些人说清楚,然后就回来找我,带我去那些美丽的地方,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那么相信他,一点都没怀疑过他说的话,我们开开心心过了几天,然后我就送他下山去了。之后我一直在草屋等他,等他回来带我走,可是,他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回来了,我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草屋里的东西吃光了,水也没有了,我好累好饿,身上又难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都以为我要死了,直到阿爸派人来把我抓回去,族里巫医给我检查,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阿爸大发雷霆,说我上了汉人男子的当,对我又大又骂,我伤心极了,使劲往外跑,蒙哲过来拦我没拦住,我没看清路,就从山上摔下去了……我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花瓦儿说到这里,又是痛哭失声:“我的孩子啊,阿姐,我虽然那么伤心,但是从来没想过不要他,我一心一意要把他生下来的呀,可是,他没有了,没有了!” “瓦儿,我可怜的瓦儿……”君浣溪亦是怔怔落泪,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别想了,都过去了,阿姐已经禀明老师,认你做妹子,好好照顾你,阿姐发誓,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阿姐,我等那么久,一路打听,可是他就像是在世间消失了一般。我好恨啊,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说得好好的,结果却不要我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他一开始就在骗我吗?阿姐,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瓦儿,我不知道,男人的心思,我也弄不懂,但是你要记住——”君浣溪抱着她,停顿一下,轻轻道:“他离开你,放弃你,那是他的不对,我们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不要去想他了,开开心心过日子,将来有朝一日若是能够再见,便以最美丽夺目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后悔死!” “让他后悔……让他后悔……” 见她低头不语,君浣溪沉吟一阵,转移话题道:“对了,瓦儿,我之前见过蒙哲,他以为你去月诏国,于是也跟着追去了……” 花瓦儿点了点头,总算是露出一点笑容:“哈哈,那是个障眼法,我不想让族里的人找到,就故意在月诏边界出现,引人注意,其实一路向宛都而来,因为他无意中说过,他是京师人氏……” 京师人氏?会唱歌,会吹笛?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 君浣溪蹙起眉头,脑中似乎又一道光线闪过,迷迷茫茫,一时也没抓住。 正在沉思之际,花瓦儿却是忽然一句:“阿姐,那三个人,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君浣溪怔了一下,没回过神来:“什么?” 花瓦儿抹去眼泪,低笑道:“其实我翻墙进来已经好半天了,一直躲在窗外,散了点熏香,你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你和那几人的事情,我都看到,也听到了!阿姐,他们三人对你都那么在意,我在山寨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到底是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啊?” “我……”君浣溪低头苦笑,“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喜欢的人,他只是关心我,却并不喜欢我。” 花瓦儿睁大了眼,叫道:“怎么可能?阿姐那么美,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这世间男子哪个能不对阿姐动心?!那个人,他不喜欢你,那会喜欢谁?” 君浣溪抚着颈项的纱布,轻轻道:“不知道,也许是另有其人,也许……” 也许根本就不是人,而是那一身心事与责任。 心事重重,责任深沉。 楚略,如谜一般的男子,从今往后,他是所思所想,跟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花瓦儿听得似懂非懂,又问道:“不是还有两个吗?阿姐难道一点不喜欢他们?” 还有两个?沈弈安和卫临风? 应该也有心动过吧,毕竟都是那样俊美出众的男子,美色当前,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但是,此时此刻,光想想便是头痛,她实在不愿再提这些纠结难缠的情事,顺其自然,改怎样就怎样吧。 想到这里,微微蹙眉,违心道:“我只把他们当做朋友,并无别的想法……” 花瓦儿轻笑:“只是朋友?但是我看他们可不是这样认为呢。” 君浣溪抚一下额,无奈叹道:“那是他们的事情,跟我无关,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真的,只是他们的事情,而与自己无关吗? 在府中好好休息了几天,颈上的伤已经结疤脱落,仅是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正好就在那假喉结与颈上皮肤的结合处看起来倒是活灵活现,更像是真的了。 君浣溪对着铜镜,看得满意,索性连后面的药也不上了,自得笑了几声,继而又是一叹。 花瓦儿经过这几日被她连番开导,心情总算好了许多,此时见她神情,倒是不解:“阿姐,你高兴什么,又叹气什么?” “我呀,只是在想,若是能够一直做个男子多好,也少了这许多烦恼……” 说着,伸过手去,搭上她的脉息。 经过这几日汤药调理,气色倒是好了很多,至于心境,还要慢慢来…… 花瓦儿呵呵乐道:“那就继续做啊,若是那白蟒蛇皮不够,我再想办法回去多弄一些来,足够你用上几十年。” 君浣溪收回手来,摇头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 “而是什么?” 君浣溪叹气道:“是我自己不小心露了马脚,被那三人看出端倪,一眼识破,从此,便是麻烦不断,要想象在封邑那会潇洒自在,机会是不可能了,唉……” 花瓦儿抿了嘴,轻轻笑道:“这倒也是,我方才听黄芩说,这几日虽然府中大门紧闭,那三人却是每日在府外守候,打探消息,早来晚归,风雨无阻呢。我说阿姐,他们都很关心你,你真的不让他们进来?真那么狠心?” 君浣溪哼了一声,侧过头去整理药箱,既然颈上的伤已无大碍,等下便去和老师商量,提前结束假期,回太医署继续工作去,这几日在家也没闲着,认真整理了一套护理学的方法,回去还要好好教导那两个丫头。 “阿姐,你怎么不说话?” “没啥说的,我烦他们烦得要死,我巴不得自己真的变成男人,好让他们死心……”君浣溪听得外间人声,好像是老师与白芷从宫中回来了,随意抛下一句,便是推门出去。 “阿姐,你真的想……一直当男人?” 听得背后轻微一声问询,君浣溪回头轻笑,有感而发:“是啊,当男人多好,平起平坐,自由自在,不是谁的附属物,不会被转来送去,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不过,生来就是女儿身,没法改变,这些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说罢一叹,转身大步而出。 花瓦儿立在原地,眼神闪耀,明暗不定,忽而狡黠一笑:“阿姐,这个心愿其实并不难办,就让我来帮你吧……” 正厅之中,君正彦居中而坐,在他下首,却是坐着三名男子,听见门口脚步之声,皆是抬眼望去,齐齐唤道:“浣溪。” 君浣溪立在门前,一脚正要迈进,闻得唤声,不禁苦笑。 老师啊老师,那避若瘟神的三人,他为何偏要带回府来? 见得她转身欲行的动作,君正彦沉声一唤:“阿溪,进来。” “是,老师。” 没有办法,只好慢吞吞走进屋来,朝老师行了礼,然后看向众人,点一下头算作招呼。 “阿溪,这三人天天守在府外,总不是个办法。你不怕什么,我却怕邻居村民指点笑话,所以趁着今日大家都在,你们好好把事情说清楚,不要再生事端了!” 君正彦语毕,起身步出,走到门前,却是回头一句:“弈安,你上回说令尊即将来京,是与不是?” 沈奕安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恭敬答道:“是,家父半月之后回来宛都。” 君正彦点头道:“好,若是令尊不弃,请他届时叫使者携雁过来吧,阿溪的身份,我们再从长计议。” 这一声,令得在场众人皆是愣在当场。 携雁? 在这个朝代,携雁登门,便是算作正式提亲! 房门关上,君浣溪呆呆而立,心中哀怨叫唤:老师,这不是陷害她么,尤其是当着那三人的面一本正经说这个事情,楚略都还没什么,卫临风那只暴龙,还不当场把她给撕了! “浣溪,老师说的……是真的吗?” 沈奕安眉目舒展,咧嘴而笑,整个人都是兴奋难言,愉悦之极。 在他身边,楚略面色沉郁,并无说话,只看看看着她,眼中幽光深邃,似要吞噬一切。 君浣溪心头一颤,下一瞬,青光闪现,卫临风立时到得面前,抓住她的双肩吼道:“君浣溪,你疯了么?你还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麻烦事情一大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人了?!要嫁,你也应该嫁给我!” “临风,你放开她!”沈奕安低叫,大踏步过来,打掉他的手掌,“浣溪有她自己的意愿和想法,你不要强迫她!” 又来了,这样的剧情,还要持续到什么事情! “卫临风,你放手!别那么瞪着我,我没想过嫁人,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还有,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们,更不会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只宁愿,我是个男人!” “浣溪,等下。” 眼看那墨衣男子起身离席,大踏步朝自己走来,君浣溪直直退后,一咬牙,推门而去:“你们好好呆着,我去问老师,等下就回来……” 去问老师,难道还嫌自己如今的情形还不够糟糕么,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门外人影一闪,不知是黄芩还是白芷,这两小子,倒学会偷听了,实在讨打…… 摇一下头,也管不了这件多,疾步去向君正彦房中,推门就问:“老师,沈奕安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你难道舍得我嫁过去做小吗?” 君正彦抿一口茶,看着她着急的模样,慢条斯理道:“说起携雁,沈奕安自会加快步伐解决问题,卫临风也会急急采取措施补救,楚略就算是块木头,若是有心于你,也不会一如既往无动于衷,所以,老师不是在害你,而是在帮你……” 君浣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老师,我……” 君正彦挥一下手,轻声道:“去吧,逃避不是办法,你跟芩儿说得那么好,自己也应该努力做到才是……” 老师,是在点醒她。 逃避一时,不能逃避一世。 君浣溪心绪难平,伫立半晌,终于轻轻点头,转身而去。 走回正厅,却见房门紧闭,内无生息,不觉一诧,他们三人倒真是听话,一直都在精心品茗吗? “你们三个,倒是……” 嘴里叫着,手上也不闲着,直直推门进去。 屋中一片静寂,一瞥之下,即是目瞪口呆。 三名男子直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旁边一名少女靠墙而坐,面色苍白,唇角犹有血丝,却是抑制不住得意微笑。 “瓦儿!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姐,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哈哈,你怎么谢我?” 大忙?什么意思? “我趁他们心乱不备,借助熏香,用上了眼儿媚……” 眼儿媚,东夷的独有催眠术! 催眠术…… 君浣溪心头一沉,指着她,颤声道:“你……你下了怎样的指令?” “也没什么,我只告诉他们一句话——”花瓦儿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字一顿道:“君浣溪与他们一样,是男人。”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一章 打回原形 君浣溪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这个瓦儿,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对他们施用了催眠术,篡改他们的记忆! 而且,就在自己准备敞开心扉之际…… “阿姐,你怎么了?不高兴吗?是不是我做错了?” 君浣溪看着那脸色疲惫的少女,慢慢从震惊之中回神过来,轻轻摇头:“不是,不管你的事。” 都怪自己口是心非,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违心之言,竟然让她有了如此荒唐之举。 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呢,想办法补救才是关键。 转向地上昏睡的男子,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呼吸正常,脉细平稳,面色也是无虞:“这个对身体会不会有损害?还有,他们,什么时候会醒?” “阿姐放心,除了牢牢记住我所下的指令之外,对身体并无损害,根据他们深厚的内力来看,很快就会清醒了一一”花瓦儿抹一下唇边的血渍,有些后怕道,“哎,他们三人武功比我想象中还要高,特别是那个楚略,意志力太强了,我差点被他反噬,幸好老先生和阿姐出门之前说的那些话让他们心神大乱,我用了最厉害的熏香,总算是成功了,真是好险……” 君浣溪点了点头,注意到她劳累不堪的模样,担忧道:“瓦尔,你怎么样,没事吧?” 花瓦儿笑了笑,起身站起:“我没事,只是与他们对抗心神太累了,我回房去歇会,阿姐你守着他们吧,等会他们醒来,只会记得你是男子,其他什么都想不起了,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只记得,她是男子,是男子…… 君浣溪苦苦一笑,顺势坐了下来,看着那一张张沉睡的俊脸发呆。 他们,真的会忘了她的女子身份,忘了那些亲昵相处的片段吗? 或者,有可能,瓦尔身体虚弱,意念不足,虽然使出了催眠术,令得他们短暂昏迷,却不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又或许,他们三人武功高强,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催眠,苏醒之后,仍是意识尚存? 正想得昏头脑涨,茫然无措之际,却听见一声轻唤:“浣溪……” 是楚略,他醒了! 是了,这三名男子当中,他的武功最好,内息最强,自然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 君浣溪大喜过望,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急急道:“楚略,你觉得怎么样?你还认得我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忘了,忘了什么? 咬住嘴唇,忍下了后面的话。 她该怎么问,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性别,忘了那个轻柔如羽毛的……一吻。 一念及此,忽然呆住,那个蜻蜓点水,毫无诚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吻,自己竟是铭刻在心,时时回味…… 他对自己的热情,比不上卫临风的十分之一,可是她怎么就该死的记得那么清楚明白? 君浣溪,你怎么能这样?! 楚略看着面前之人阴晴不定的脸色,有丝怔愣:“浣溪,你在说什么?我当然认得你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一一”应该怎么问,该怎么问才好,脑子飞快转动着,轻声问道,“你还记得你与他们今日为何到我府中来吗?” “我们……”楚略张了张嘴,竟是答不出来。 怎么回事?脑中记忆忽然出现了一丝空白,不知为何,心头骤然一疼,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全无印象。 看着她颈上刺目的白色纱布,只迟疑道:“我们,可是结伴来看望你的?” 好似,又不是这个原因…… 君浣溪轻轻看他,他的眼中,那令人窒息的幽光已经不再,只剩下淡淡的惆然,与越来越多的沉静一一 花瓦儿的催眠术真的奏效了,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的性别,忘了一切! 垂下羽睫,低低应声:“是,我告假在家,你们三人相约来看我,后来……” 楚略微微皱眉:“后来怎样?” 君浣溪侧过头去,看着地上另外两名男子,眼皮已经微微颤动,看来应该很快就要清醒了,于是回眸看他,不答反问道,“楚略,你自己对方才的事情……有没有印象?” 楚略轻轻摇头,思忖一阵,方才不解道:“我和临风他们应该是在喝茶说话,似乎有人进来,朝我们偷袭了一下,我有点记不清了……” 怎么会这样?依照三人的武功,世上已经很难有敌手,居然会一起被人偷袭得手,而且还给弄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不禁面露担忧:“浣溪,你去哪里了,你有事没有?” “我没事,我去了老师房中,刚回来……”君浣溪摇一下头,垂下眼帘,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 他已经被花瓦儿催眠武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这个瓦儿啊,将所有的一切都破坏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哎,在搞什么啊?奕安,怎么睡地板上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边,卫临风与沈奕安几乎同时醒转,揉着额头,一时迷惑不解。 “怎么了?浣溪,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啊略,浣溪,你们是不是也被袭击了?出了什么事?” 他们也是一样,面对着她,脸上再无纠缠爱恋的神采,眼神也是变得淡然无波,在他们心中,自己是他们的朋友,南医公子君浣溪,而不再是别的什么人…… “浣溪,你的表情怎么这样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奕安关切一声过后,三人的目光都是齐齐投射过来,刹那间,似乎又回到鹫峰山上,东夷山寨中的寝室,她中了噬心虫的盅毒,一觉醒来,那三人也是这样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是男人…… 而此时此刻,他们再无猜疑,内心笃定,继续当她是男人。 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一一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啊,为什么心头会有一丝难过呢? 君浣溪抬眸环顾,涩然道,“是瓦儿,她跟大家开了个玩笑,你们别怪她……” 只是,这个玩笑,开大了…… “花瓦儿?这个妖女也来了宛都吗?难道,她也给我们种了什么盅毒一 ------------ 分节阅读_第42节 一”卫临风一声低呼,随即卷起衣袖,伸手过来,脱口而出,“浣溪,快给我看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问题?” 此举一出,不仅是旁人,就连卫临风自己都是生生怔住。 自己不是一直与他冷淡生疏吗,只是到了随州,因为替母亲治疗腿疾的缘故,关系才稍有缓和,但也不至于如此熟练吧?居然那么自然而然宽衣解扣,让他给自己看诊?! 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地方,隐隐不对劲……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沈奕安却是凑过来,紧紧盯着她的颈项,眸光闪耀,心疼出声:“浣溪,你的伤口还痛不?” 还是这个妖精男好,只关心她这个人,别的全然不顾。 君浣溪心头一暖,轻轻摇头:“不痛了,差不多就好了……” 沈奕安应了一声,一掌推开手腕还悬在空中的卫临风,小心将她扶了起来:“好了,你就别管我们了,我们都没事,我扶你回房去歇息……” “等下!你们!”卫临风急急叫着,一下子跳了起来,只觉得面前两人手臂相触的场景真是刺眼到不行,握紧了拳,冷然道,“奕安,我听说,你父亲再有几日就要来宛都了,还带了初雪一道,说不定是想在宛都给你们成亲呢,你也该回去好生准备了,别老在这里耗在消磨光阴……” 君浣溪闻声一怔,低笑道:“奕安,那真是恭喜你了。” 哈哈,方才还在说什么携雁登门,却不想他是真的好事临近了。 沈奕安,云初雪,可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临风,你……”沈奕安也是听得面色一变,指着他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偷看了我的家书?” “你摆在桌上,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自然就看了一一”卫临风看他一眼,冷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以往不都是这样么,你什么东西我没看过,你以前不想给初雪回信,还是由我代笔呢,那么多年都过了,难道现在才想起和我划分界限?” “卫临风,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奕安,你也不要忘乎所以!” 青衫白衣,纠缠不清,君浣溪看在眼里,直觉便是一条青色暴龙与一只雪色猛虎张牙舞爪,咆哮对持。 这两个男人,就算是缺失了些许记忆,都还是那么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究竟要争斗到几时? 再侧头看去,楚略确实抿紧双唇,默然沉思,那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映衬出一张凝然稳重的俊脸,五官如刀削一般深刻,如龟蛇顿形,静止不动,他,到底又在想些什么? 瓦尔被弃,老师点醒,三人失忆,太多的事情发生,这一切,实在是好生混乱。 千头万绪,最终一团乱麻。 而自己,又到底该怎么办? 对了,瓦尔,那个始作俑者,应该有办法破解吧…… |派派论坛 ̄猫夫亼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二章 赠君明珠 “什么,你要让我破解明儿媚,帮组他们恢复如初?” 花瓦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笑容苦涩之人:“阿姐,你是怎么了?你不是讨厌他们来缠你吗?你不是喜欢自由自在做男人吗?为什么忽然反悔了?难道我真的做错了?” 君浣溪轻声一叹:“你没错,错的是我。” 不错,自己是讨厌他们,讨厌他们让来让去,讨厌他们纠缠不清,一心改变尴尬局面,恢复以往的自由随意生活,可是,这个绝不该成为违背他们自身意愿,剥夺其认知和记忆的理由! 花瓦儿的误解,源头却是在自己身上,以致好心办了坏事。 所以,错不在她,只在自己。 补救,必须及时补救…… 想到这里,一把握住她的手,急切道:“瓦儿,去帮他们解除吧,让他们恢复……” 花瓦儿闻言,轻轻摇头:“阿姐,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族的催眠术与寻常巫术不一样,我阿爸教我的时候,言明是没有解除之法的。” “没事……解除之法……” 君浣溪听得呆住,失落坐下,却只听得她又轻笑道:“不过阿姐放心,我这个眼儿媚,还算是比较粗浅的,若是寻常人等,过个一年半载也就自行恢复了,至于他们三人,这时日还要提前许多,应该也就两三个月吧……” “两三个月……” 君浣溪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对身体无害,短时间就可以恢复,向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一段时间,自己轻松一下也好,慢慢理清思绪,想到时候他们恢复之日,再向他们负荆请罪好了。 花瓦儿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又是一笑:“阿姐,你还说烦他们,想一辈子做男人,我看啊,这些都不是真的,阿姐尽在骗人……” 君浣溪啐她一口,嗔道:“我哪有骗人,你这小丫头,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阿姐嘴上说讨厌,心里却是又喜欢又在意,一看到他们昏迷不醒,面都吓白了一一” “我……哪有……那个不是……” 面上一热,突然有些口吃,被一个小丫头看穿心事,实在不是件好事情。 花瓦儿看她一眼,好笑道:“幸好我学艺不精,只会这一个眼儿媚,若是我学会那本东夷秘笈后半卷的高深异术一一”说到这里,眼睛一亮,低叫道,“对了,阿姐,你若是嫌这两三月时间太长,你也可以去翻翻那本东夷秘笈,说不定能找到提前破解之法!” “东夷秘笈?” 天地良心,自从自己解了噬心虫的盅毒之后,就将那本残书压在箱底,一心一意等着原物奉还,完璧归赵,可从来没有一丝半点偷师的想法! “是啊,阿姐,我原本就是送给你学的呀,难不成你一直没看过?” 这回换君浣溪瞪眼了:“那不是你们东夷族的异宝吗,怎能让我一个外人去学……” “你是我认下的阿姐,我相信你不会外传的,再说,你没有武功,万一被人家欺负怎么办?学点防身之术总是好的,不说伤人,总算可以自保,是不是?快点吧,好好研习一下……” “这……” 君浣溪直觉不妥,还在犹豫,花瓦儿却是一把将她推去榻边,从枕下取出布包,递了过来:“别再想了,拿去看吧。” “那……好吧,瓦儿,谢谢你。” 想到那几人的状况,也不再坚持,翻开那卷纸页发黄的残书,手指抚上,一行一行细读起来,越看,便越是心惊。 这书分为上下两部分,前半卷是盅毒,后半卷是异术,先前仅是读了前面半卷之中的一个小小章节,解了自己身上的噬心虫之毒,其余内容并未涉及,如今仔细阅读,才知道这东夷秘笈果然诡异奇妙,包罗万千,尤其是后面半卷的内容,几乎可以和现代西方高深催眠和摄魂术相媲美! 相比之下,花瓦儿使出的眼儿媚,却只是沧海一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慢慢朝下翻阅,看得兴起,一时忘了时辰,就连天色渐黑都是毫不察觉。 花瓦儿也不打搅,只默默取了油灯点燃挑亮,放在近旁,看着那张神情专注的俊脸上,心思恍然,那个人吹着竖笛的时候,就是这般专心,这般好看…… 少女的心事,君浣溪浑然不觉,只心无旁贷,一页接着一页往下看着。 趁虚,熏香,意念,催眠,篡改,剥离,永逝…… 夜色深黑,等到看完最后一个字,方才掩合书卷,低低一叹。 后面半卷包括眼儿媚在内的诸多异术,其实是有破解之法的…… 只不过,正如花瓦儿之前所说,因为早年族中叛乱争夺的缘故,最末的破冰一章,却是残缺不全,仅有的一张半页,全是被暗红的血迹浸染,已成碧色,字迹难辨。 没有办法提前破解了,只能等到他们自然恢复…… 也罢,顺其自然吧。 窗外一直有风吹过,这油灯也是随之阴暗不定,长时间的阅读,眼睛早就酸涩不堪,揉了揉眼,正要闭目暂歇,忽见眼前一抹光芒冲顶而起,那明亮耀眼的程度,竟是不亚于二十一世纪的电灯! 君浣溪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只见花瓦儿捧着一只紫木盒子,亦是目瞪口呆,半晌,方才低叫:“阿姐,你居然藏了这么好的东西在柜子里?!” 那盒子,有些眼熟,那是……楚略当初来府赴宴带来的礼物,那两颗明珠! “阿姐,你看!” 花瓦儿将盒盖全部打开,往桌上一放,两颗明珠浑圆润洁,流光溢彩,把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 这两颗珠子,当初她也查看过,虽然大如鸭蛋般惊人,颜色倒也普通,哪里有这样璀璨的光华?不过,当时似乎是白天,而非夜晚…… “阿姐,我们族中奇珍异宝倒也不少,不过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夜明珠呢!话说有了这个宝贝,你往后再是挑灯夜读,哪里还须点灯,直接用它照明便是!” “夜……夜明珠?” 夜明珠……夜读……照明…… 当初他送的礼物一共两件,与卫临风沈奕安所送的大堆礼物相比,很是简单逊色。 其中一间,是那张纯白虎皮,次是夏季,也不见有何作用,但是若是到了秋冬时节,给腿疾初愈的老人家保暖御寒,却是极好。 另一件,便是这两颗明珠。 当日与两小一起查看礼物,见得这珠子朴实无华,而自己一直男子装扮,从不带金佩玉,一时也想不出有何作用,只是放在厢房柜底,久而久之,有意无意,竟是淡忘了。 却不想,是这般名贵的物事…… 花瓦儿取了珠子,在手中不住把玩,瞥见君浣溪一脸怔愣的模样,好奇问道:“阿姐,这个送你夜明珠的人,是不是那三人中的一个?” “是的……” “这个人,对你很用心啊……”一定是知道阿姐喜欢在夜里看书,所以送了这比油灯亮了数倍的珠子照明,实在用心良苦。不过,看这情形,送礼之时应该是并未说明,以至于这当事人竟然还蒙在鼓里,把个宝贝当作寻常珠子收藏不用,真是可惜。 “他,对我用心?” 君浣溪苦笑,是啊,他就是那样一个默默付出的人,不仅是对自己,对其他人也是如此,宇文子婴落水之后的几个晚上,他也不是一声不吭守在她的屋外,生怕她了无生趣,再寻短见吗? 宇文子婴…… 念及这个名字,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自己胸膛中竟然是存了这样一个疙瘩。 难怪一直不愿再见,避免交谈,本身散漫随意的性格,对他却是丝毫不肯想让妥协。 却原来,只是因为他对那个子婴公主过多的关心爱护,被自己又一次视作感情上的羞辱,如同一根细细小小的尖刺,在自己心里深深扎了根,一点一点长开,蔓延,直至遍布周身。 一一君浣溪,原来你也是如此心胸狭窄,小气记仇的人! “对我用心……用心……” 用心,他的用心,曾经让她满怀温暖;也正是这样的用心,在更多的时候,却是让她无比深寒。 倘若真是用心,他就应该明白,自己所求不多,只是一个明了二字,这样简单的要求,他却一直都给不起。 于是,注定了现在如此这般的局面。 只是,这明珠,夜明珠…… 望着那黑夜中全然绽放的眩美光芒,华彩四溢,一颗心又被揪紧…… 这样的男子啊,到底是该继续靠近,还是该全然抽离? |派派论坛 ̄猫夫亼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三章 倾城倾国(情敌出现喽) 在府中告假养伤几日,终于回到大医署。 据说宫中来了贵宾,尽数住在北侧别院,其中女眷不少,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病了好几个,太医署众人已经连续忙活两三日了。 不过署中同僚也是体谅自己受伤初愈,所有出诊都是分担而去,半天下来,翻翻医书,指点制药,很是轻松惬意。 别的都没什么,只是霓裳和羽衣两个丫头,无端端廋了一圈,看在眼里,不觉蹩眉:“你们两个最近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廋成这样?是不是季大夫安排的事务太多?” 听说自己告假期间,太医令许逸便让署中季大夫来指导两名少女,这个季回春,只怕是不知怜香惜玉,分派了一大堆事务下来,把两人累得够呛…… 羽衣垂头不语,霓裳却是小嘴一扁,低声道:“那日楚统领抱着先生满颈是血回来,后来君老先生又带着昏迷不醒的先生急急回府去,一连这么多天都见不到先生,我们着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黄芩白芷都没来,我们问君老先生,只说是好了,别的什么都不说,我们又不好多问……” 说着说着,两名少女眼眶一红,怔怔落下泪来。 这两个丫头,情形有些不妙啊,可别把自己这个假凤真凤当作臆想中的意中人了! 君浣溪暗叫不好,又不好解释,只得柔声安慰:“好啦,别担心了,只是小伤,蹭破点皮,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现在又能吃又能睡的,还白得这样悠闲的假期,我都开心死了……” “先生!”霓裳急得上前一步,直觉去掩她的嘴,伸到半空,又觉不妥,只含泪低叫道:“先生说什么都好,可不许再说那个字了!” 君浣溪反应过来,也知道这皇宫中的人忌讳多多,于是笑着答应:“好,好,我都听你的,以后一定注意不说了。” 劝了半天,好歹把她们两人说得破涕为笑了,正闲聊,忽然听得外间一声唤,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出门一看,却是太子宇文明瑞的贴身侍卫崔浩。 崔浩见她出来,即是抱拳作礼:“君大夫,殿下有请。” “殿下可是身体抱恙?”君浣溪一边问,一边招手要霓裳去拿药箱。 崔浩赶紧拦住:“不要拿药箱了,殿下无恙,只是请君大夫去永乐宫一叙。” 这个宇文明瑞,过了这几日,总算是想起自己来了? 进了永乐宫的正殿,宇文明瑞已经到得门口,还没等她拜下去,便是张臂相迎:“浣溪,不必多礼,快快进来!” 君浣溪一怔,被他牵了手去,一路带进殿中。 待得坐定,宇文明瑞即是盯着她的颈项,仔细检视,关切道:“颈上的伤都痊愈了吗?” 君浣溪低了头,谨慎回答:“多谢殿下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一一”宇文明瑞点了点头,专注看着她,轻声道:“你这伤也是因我而生,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不关殿下的事,其实是……” 其实是蒙哲误会自己对花瓦儿始乱终弃,才会有宫中劫持自己的事件发生,跟他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但是这个缘由,怎么好说出口? 君浣溪想要再作解释,却被宇文明瑞挥手打断:“好了,别说了,我都明白,你放心,那行刺的凶手,父皇已经在全城通缉了,要是一旦抓到他,我一定要求廷尉严惩不贷,为你报仇!” “这……谢殿下。”反正蒙哲已经逃出京城了,以他的本事,要想抓到他,还真是不容易,自己并不用担心。 “浣溪……”宇文明瑞轻唤一声,看着眼前之人略微瘦削的脸颊,歉意道:“早该去看你的,只是一来这太子监国重任伊始,事务繁忙,再加上月诏王一行来贺,这几日都给耽误了,实在是对不住。” “殿下太客气了一一”君浣溪口中说着,心里却是一个咯噔,月诏王来了宛都?难道是与花瓦儿的事情有关吗? 望着那笑容灿烂的温和男子,迟疑问道:“月诏王,是为殿下册封一事而来吗,怎的先前没有半点消息?” 宇文明瑞点头笑道:“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这册封大典并未邀请诸侯国参加,不过那月诏王也没提这个,只说下月是我父皇的寿辰,特意送上一批奇珍异宝前来祝贺,那些珍宝确实不同凡响,足有三尺高的红珊瑚,没有一丝杂色的千里良驹……不过,这所有的宝物加在一起,却没有那人来得……耀眼……” 君浣溪见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面上露出异样光彩,却不知所为何事,只低声询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宇文明瑞浅浅一笑,俊脸上微有红晕,目光闪动一阵,却是敛容道,“对了,浣溪,我听说王府宴会之后,宇文明泽悄悄找过你,他可是与你为难?” 君浣溪垂下眼光,轻轻摇头:“没有。” “那他跟你说些什么?” “他说……”君浣溪心知瞒不过,只得实言相告,“他希望我能为他谋事,我拒绝了。” “真是可恶!”宇文明瑞一拍案几,微微动气道,“事到如今,他还是死心不改,还在暗中策划,真是痴心妄想!” 君浣溪叹气道:“殿下不要生气,这寻常富贵与权力的欲望尚是让人难以抗拒,更何况是天下至尊至贵的皇权?!二皇子会有此意也是自然,殿下定要小心提防,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可掉以轻心……” 此话并非杞人忧天,以当今天子宇文敬对于刺杀之事不了了之的态度,太子宇文明瑞一日不掌大权,便是一日难以安稳,不过,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这事也实在是法无可恕,情有可原。 宇文明瑞点头:“你放心,经一事长一智,我自然会小心谨慎……”看她一眼,话锋忽转,“对了,你可知道,最近临风在忙些什么?自从他向父皇退婚之后,我还没跟他碰过面呢!” 卫临风?除了昨日,他几乎是天天守在自己的府门之外…… 君浣溪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殿外有人高声相唤:“君大夫可是在殿下宫中?” 是天子长青宫中常侍吴寿的声音! 呆了一下,就听得宇文明瑞扬声叫道:“君大夫在此,吴常侍有事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后,就见吴寿站在门前,端手伫立,高声道:“陛下召太子殿下与君大夫前往御花园,一同会见月诏贵宾。” 月诏国贵宾在场,召太子作陪无可厚非,却为何 ------------ 分节阅读_第43节 要自己一同前往? 满心疑惑,却不得不行礼应允:“君浣溪遵旨。” 走在路上,吴寿面无表情,独自在前,宇文明瑞确实和君浣溪漫步于后,并肩而行。 “浣溪,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君浣溪侧头看他,有丝不安:“我在想,陛下召我一并前去,不知所为何事?” “这个,我也是不知一一”宇文明瑞想了一下,朝着走在前面的吴寿皱眉唤道:“吴常侍,父皇的头痛症又犯了吗?这回可是让君大夫前往诊治?” 头痛,当今天子是病了吗? 吴寿摇头道:“今日还好,许医令亲自去看过,给开了汤药服下,倒是不觉什么。今日宴会,却是与此无关,二殿下与四殿下也在场,另外还有许多客人,君大夫不必多虑。” 宇文明瑞嗯了一声,朝她安慰笑笑:“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宇文明泽要为难你,也是不怕的。” 君浣溪点头,随他一道入得园去。 御花园中一条大道红毯满铺,两旁碧树翠曼,繁花似锦,四周张灯结彩,不时有宫女手持玉盘银碟,来回穿梭,显得十分热闹。 前方正中空旷处,设有主席之位,左右两边则是次席相待,案几上摆满鲜果美食,右边席上,一人独自饮茶,面色阴郁;而左边席上,几名男子正在垂首交谈,一见他们过来,都是齐齐抬头,面露惊喜。 “皇兄!” “浣溪!” 天,原来是他们…… 右边席上独坐之人自不必说,是二皇子宇文明泽;而左边席上在座的三位,为首是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宇文明翔,余下的两位,却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他们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会见月诏贵宾的宫宴上?! 正怔然不解,忽闻背后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众人闻声跪拜行礼,宇文敬与另一名服饰华贵的中年男子大步过来,在主席上坐定,方才呵呵笑道:“免礼,都起来入座吧。” 行礼谢恩之后,两位皇子殿下均是去了右方坐下,而宇文明瑞身为太子监国,则是入了主席,与宇文敬坐在一起。 君浣溪被带到左方次席坐下,见卫临风与沈奕安则是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不禁有丝莞尔,这场景,活脱脱就是一块夹心饼干了。 待得众人坐定,宇文敬便是环顾四周,沉声问道:“楚略呢?怎么还没到?” 吴寿上前一步,答道:“楚统领已在路上,即刻就到。” 什么,楚略也要来? 君浣溪吃了一惊,看了一眼卫临风,低声问道:“喂,你可知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临风压低声音道:“是月诏王,他想……” “来了!” 只听得主席上一声低叫,一身墨袍的英挺男子已在席下,俯身叩首:“楚略见过陛下!” 宇文敬点头道:“来了就好,赶快入座吧。” “是。” 楚略立起身来,眼望了次席,径直朝君浣溪这边走来,目光掠过几人,微微停留一瞬,当即坐下,沉静点头,“你们都也来了……” 待得众人坐定,宇文敬侧身朝向那身边的中年男子,笑道:“月诏王,你要见我天宇四大公子,如今人已经来齐了,你就好好看看吧。” 月诏王面上得意,哈哈笑道:“陛下,不止是我,还有一人也是对贵朝四大公子慕名已久,这回非要跟着我一起来见识下,我没有恳请陛下同意,就把她带来了,还请陛下不要介意……” “还有一人?”宇文敬微怔一下,略为不解。 旁边的宇文明瑞却是两眼发光,惊喜低叫:“月诏王方才所说,可是贵国的泠月公主吗?” 泠月公主?花瓦儿的表姐? 她也是跟着月诏王一起来了宛都? 君浣溪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竟是隐隐不安,仿佛有什么自己极不情愿,又不能自主控制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样的感觉,好生奇怪,怎么会这样…… “月儿,快出来吧!” 月诏王一声宠溺轻唤,不远处的树林处,莹白颜色微微闪动,一人低低应声,语音确实说不出的柔媚:“若非陛下提起,父王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想起人家来!” |派派论坛 ̄猫夫亼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四章 命定皇后 御花园中,仙乐飘飘,舞步蹁跹。 宾客一番详尽介绍之后,众人继续端坐品茗,听歌观舞,好一番悠闲景象。 月诏王却是无心歌舞,只有意无意盯着左下方次席四人看了半晌,方才叹息:“早就听说贵朝四大公子名满天下,气度非凡,今天一见,可真是人中龙凤,仙人之姿,有这等贤臣良将,陛下真是好福气!” 此话一出,天子宇文敬面上声光,口中却是谦虚笑道:“哪里,若说仙人之姿,泠月公主才是当之无愧,相比之下,朕那几个公主真是云泥之别了。” 月诏王急声道:“陛下过奖了,小王这个月丫头一向粗野惯了,哪里能和天家尊贵的公主相提并论……” 这边,泠月公主已经另外赐席就坐,眼光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对面的四名年轻男子。 身为月诏国第一美人,从小到大,见惯了世间男子惊艳震撼的目光,对于先前几位皇子殿下的反应,除了心里极大的满足,倒也不觉什么,只是,这天宇王朝四大公子见了自己之后的神情举止,就有些奇怪了。 首先,是那位位列四大公子之首的南医公子,君浣溪。 四人之中,他似是最为年轻,一身朱红色官服,如烈焰一般静坐其间,怡然自乐,与一白一青一黑搭配,却是丝毫不显突兀,反倒是相当和谐自然,她也从来没见过哪名男子能将这红色穿得如此俊秀绝伦,沉着悠然。 而且,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开始也有一丝惊艳,只微微一瞬,便是恢复如初,只是以一种纯粹欣赏与赞叹的神情在关注自己,那种冷静自持的姿态,让她心里极其不喜。 眸光流转,随即看向坐在君浣溪两旁的男子,一名青衫,一名白衣,容貌气质也是毫不逊色。 方才听得介绍,在其左位,是已经接受世袭侯位的东士公子,卫临风。 这位新接任的年轻侯爷青袍玉带,俊朗异常,显得霸气十足,在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之后,竟是再不抬头,自顾自喝起茶来,神情极是不屑,面色也是清冷得吓人,她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惹怒过他。 右边,则是闻名天宇的鸣凤山庄少庄主,西商公子,沈奕安。 这位一袭白衣,绝美无双的翩翩公子倒是面若春风,神情温柔,只不过在匆匆看过她一眼之后,心思却是尽数转向身着红裳之人,与其低低说笑起来,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竟是引得那沉静男子眉目舒展,启唇微笑,那一笑,不过刹那之间,却是令得园中百花都似失了颜色一般。 泠月公主看得分明,微微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不过是一个微笑而已,如此简单的表情,但是到了那一张柔和细致的俊脸上,竟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眼,情不自禁被其吸引过去,这南医公子,据说是四人之中唯一不会武功之人,却能够位列四大公子之首,想必是真人不露,暗藏玄机。 如此想着,继续往下看去,那席位静坐不语的墨袍男子,一身装束与宫中侍卫无异,听过方才介绍之后,才知竟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武林盟主,北侠公子,楚略。 这位北侠公子,容貌气质却是与先前三人的俊秀飘逸大大不同,显得英挺硬朗,沉稳内敛,只那么默然端坐,凝神不动,竟是气度恢宏,隐隐有着王者风范。 如若说那君浣溪是这四人的中心,那么楚略则绝对是这四人的领袖,而卫临风与沈奕安,一个霸气,一个阴柔,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东士西商,南医北侠,这天宇四大公子,当真是名不虚传。 泠月公主这一圈目光巡游完毕,心里已经大致了解,朝月诏王微微点头。 月诏王面色不变,只以眼神示意一下,便是与天子宇文敬继续交谈起来。 太子宇文明瑞在一旁浅笑作陪,目光却一直盯着席上的佳人,兴致浓厚,一瞬不眨,而另一方,二皇子宇文明泽虽然还是和一旁的四皇子宇文明翔说笑,眼里却已经快要冒出火来。 君浣溪看着对面席上人等的神情变化,心中了然,这样一名倾国倾城的尊贵公主,对于几位尚未册立正妃的皇子殿下来说,确是梦寐以求的人选,而且诏王应该也有此意,不然也不会带着泠月公主抛头露面,出席这皇家宴会了。 不过,这泠月公主对于已方四人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比对那几位皇子殿下还要热切许多,显得本末倒置了…… 轻摇下头,甩开这些本不该自己思考的问题,浅抿一口茶水,刚还杯于案,身旁的沈奕安早已挥推一旁服侍的宫女,举着茶壶为她斟满。 动作虽然细微,却不由得心头一暖,于是道了声谢。 卫临风见状,眉头挑起,凑过来低声打趣道:“奕安,这泠月公主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我看她方才可是打量了你好几眼,弄不好是看上你了,想要让你去月找过当驸马呢,话说你这张脸,女人缘可真是不错!” 沈奕安恨恨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这边弄丢了个驸马的身份,就去别处再弄一个回来,这下侯府可光耀门户了!只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月诏王当年可是一介武夫,脾气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时候你要想要耍什么退婚的把戏,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奕安,我可没想着要当什么驸马!” “你不想,我便更不想!” “你……” 君浣溪听得皱眉,直扯两人衣袖:“你们两人小声一点,陛下正往这边看呢……” 这两人,自从被花瓦儿施了催眠术之后,倒是完全忘记了她的女子身份,不过后遗症却是来了,只要沾上自己的事情,小孩子脾气登时上来,不问青红皂白便是胡搅蛮缠一通。 幸好,歌舞声响够大,这些争吵倒不至于让主席位上之人听了去,要不可真是麻烦了。 “泠月公主不止是看了奕安一一”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略放下茶杯,终于低沉开口,“我们四个人,她都分别看了好几眼……” 君浣溪点了点头道:“楚略说得是,这个泠月公主出现在宴会上,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略侧目,满脸狐疑:“醉翁,那是谁?” “那是欧阳……”君浣溪张了张嘴,顿时醒悟,作势轻咳几声,方才笑道,“那是我老家那边的一位老者,复姓欧阳的,对,欧阳,他老人家极爱喝酒,每回喝了酒都是醉态可掬,笑料百出,呵呵,呵呵呵……” 也不知自己胡扯了些什么,总算给盖了过去,见他仍是一副思忖模样,心中有些发虚,索性朝向卫临风,转了话题,轻声询问:“对了,临风,这月诏王的事情,你给我说一说吧。” 卫临风点头,面色一整,唇边笑容一并敛去:“月诏国这几十年来连历叛乱,却没成大祸,这月诏王确是个用兵的帅才,月诏军队也是名将如云,人才济济,加之地处戈壁边塞,易守难攻,却是天子的一块心病。” 君浣溪奇道:“依你所言,朝廷岂不是很……危险?” 卫临风摇头,轻轻一笑:“奕安,阿略,你们觉得呢?” 沈奕安不懂朝政,此事也不妄言,只随后又给君浣溪斟满茶后,静静听他们说话。 楚略抿唇,低声道:“倒不至于,月诏国就算兵马强盛,刀剑锋利,也只能是固守一地,若说别的异谋心思,他却也不敢。” 卫临风点头道:“正是,我与陛下所说也是这个意思,如今看来,月诏王其实是很想让女儿坐上太子妃之位,这样一来,有了朝廷的扶持,他月诏国才能不惧内乱,稳定发展。” “我并不这样认为一一”君浣溪沉吟一阵,仍是蹩眉,“若只是为两国联姻之事,何必把我们四人拉来作陪,我不觉得我们名气大到可以令得人家一国公主亲自接见的地步。” 沈奕安凑过来,柔声想询:“浣溪,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一一”君浣溪脱口而出,话声随着场中乐音的停顿,慢慢顿住了,是啊,她在担心什么呢?难道要告诉他们,她只是出自女性的直觉,感觉泠月公主的注意力全在他们四人身上,而让她忐忑不安吗? 一曲歌舞终了,场上响起阵阵掌声,四人不好再说,也跟着鼓掌起来。 待得下一曲乐音初起,君浣溪轻轻叹息:“没事,可能是我想岔了。” 抬眼看去,当朝太子宇文明瑞坐在天子身边,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却有一番温润生辉,光华明净的情态,目光不时投去泠月公主的席位,笑容亦是和熙有礼。 那泠月公主被他一阵打量,渐渐晕红了脸颊,更添妩媚神韵。 或许,真是自己想错了吧? 四大公子再有名气,又怎么比得上这未来的天子身份尊贵呢…… 如此想着,不觉释然,话音也是渐渐低下去:“应该是我想错了,没事。” 这两三个月,平平静静度过便是最好,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到时候,她还要逐一面对他们的怒气呢,天知道会怎样……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恭送天子驾从与贵宾离开之后,几位皇子也是相继离去,四人借故慢行,落在后面。 沈奕安一直不安,此时终于放下心来,轻笑道:“只要不是让我们四人做那什么驸马,那就不必担心,好了,这宴会也结束了,等下散了值之后,一起去我新置的宅子喝一杯如何?” 楚略第一个摇头:“宫中有贵宾,须得严密保护,加强防卫,我指责所在,确实走不开。” 卫临风就走在他旁边,侧头瞥他一眼,轻笑道:“这个严密保护,加强防卫,到底是针对新客呢,还是针对旧主?先前只要我与奕安在争,倒忘了你这个准驸马了……说说,你与那子婴公主究竟如何了,你有没有在陛下面前提过?” 见楚略不语,又凑过去笑道:“要不要我去找我那太子表哥,一起在陛下面前帮你美言几句,反正这个子婴公主只是个庶出,身份也不见得尊贵到哪里去……还有,你为陛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大可……” “够了,临风,你别逼我动怒。”楚略声音沙哑,面无表情,眸光深邃不见底,手指也是将那茶杯捏的咔咔作响。 这个卫临风,也真是嘴臭,说话尖酸刻薄,对于人家女孩子的闺誉丝毫不顾,张口就来,也实在过分了些。 而楚略,果然还是在意她的,甚至不惜为了她与结拜兄弟翻脸…… 君浣溪苦笑一声,赶紧扯住卫临风的衣袖:“得了,你少说两句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沈奕安也是挑眉笑道:“临风,你这个刺猴儿,到处咬人,这下得到报应了。” 卫临风哼了一声,低头喝茶,却也没有再说。 沈奕安赶紧又道:“好了,阿略走不开,那浣溪和临风就跟我一道吧?” 君浣溪摇头道:“不行,瓦儿在家里等着我呢,我到了时候不回去,她会担心的。” 而且,好多事情自己还需要和瓦儿问问…… 沈奕安脸色黯了下,轻声一叹,只得作罢。 卫临风却是冷声低叫:“花瓦儿那个妖女,你留她在府中长住,还真是想明媒正娶过门不是?” 君浣溪怔了一下,哈哈笑道:“不错,你方才不是一直在说什么驸马不驸马吗,我倒险些忘了,我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准驸马呢!等忙过这一阵,我便请三位来喝我的喜酒!” 东夷驸马,听起来也算不错,就是少了个金刀之类的信物! “你……真是不可理喻!”卫临风冷着一张俊脸,招呼也不打,出了御花园的大门,就急急去了。 楚略面色郁郁,朝两人抱了抱拳,也径直大步而去。 这一场皇家宴会,倒是让某些人蹬鼻子上脸了? 君浣溪哑然失笑,见这散值的时间眼看到了,转头朝沈奕安简单告别,也是慢慢步回太医署。 回到府中,顾不上其他,直接去了花瓦儿的房间。 关上房门,急急过去,还没开口,花瓦儿已经扑了过去,将她紧紧抱住,泪流满面:“阿姐,对不起,我要走啦!” 君浣溪愕然一惊,扶住她道:“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花瓦儿一边啜哭,一边点头:“我今日闲着,出去走了走,不想竟然在街巷看见大哥和二哥,他们是冒险混进宛都来了,给我带了口信,说是阿爸病了,一直念叨我的名字,说不怪我了,喊我会山寨去……” 东夷头人的儿子,来了天子脚下?这可不是件好事! 可是,最近出了行刺太子的大事,那通缉令四处张贴,城门处戒备森严,以他们的外形气质,怎么轻易混得进来?除非是另有渠道…… 君浣溪转瞬明白过来,点头道:“我明白了,他们是随着月诏王一行进城来的。” “月诏王?”花瓦儿微微怔愣,含泪问道:“我姨夫月诏王,他来了宛都?!” “是,不仅是他,还有你的表姐,泠月公主。” “泠月表姐也来了?”花瓦儿睁大了眼,想了想,忽然惊喜叫道,“我知道了,姨夫是为了表姐的婚事来的一一” 花瓦儿一句说罢,即是面露疑惑,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不过也不对啊,你们汉人的天子那么老,姨夫怎么舍得表姐嫁一个老头子?难道是太子?也不对啊,阿姐不是说他才当上太子监国吗,这么快就要即位了……” 君浣溪听她叽里呱啦念了半天,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捂她的嘴:“瓦儿,你在胡说什么?!” 花瓦儿抬起眼来,退后一步道:“阿姐,我没胡说,你不知道泠月表姐不是一般人,她有一位异术师傅,教她从小学会夜观星象,占卜算命,她师傅曾经给她算过,说她是……天降鸾凤,将成为全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 君浣溪心头一跳,喃喃道: ------------ 分节阅读_第44节 “夜观星象……天降鸾凤……” 那么,星相打乱祸患世间的情景,她也能看出来,所以才会对己方四人加以关注? 而连自己在内的四灵,不仅有一位主子,还将有一位主母?唉,这局面怎么会越来越复杂了…… “是。”花瓦儿一字一顿道,“泠月表姐是注定要当天宇王朝的皇后的,这是她不可改变的命运。” |派派论坛 ̄猫夫亼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五章 星辰缭乱 关于星相的问题,在窗前看了半夜,也想了半夜,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入睡之后,再一次做了关于四灵神兽的梦来,睡梦中,朱雀、青龙、白虎与玄武的形象更加清晰,吼声也是震得人心发颤,它们与自己,离得好近啊…… 早上醒来,怔怔躺在榻上,望着帐顶发呆,那梦中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印在了脑海中一般。 唉,要是王思怡也穿越过来了该多好,至少她喜欢研究这些问题,对于那些关于四方神的位置啊,布局啊,传说啊,却是如数家珍,如果有她在一旁助解惑,则远比自己一个人胡乱瞎蒙好上太多了。 “天下四分五裂之时,天地的意象,星相大变,唯有人间四兽之灵重现,方能辅助君主治理天下,世间重获安宁……” 当初王思怡念的那一番话,时隔多年,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一夜之间却是福至心灵,一字不漏骤然记起,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一路都在想着这个问题,直到走到大厅,坐在早餐桌上,思绪仍是停不下来。 “阿溪,你有心事么?” “哦,老师,没什么。” 眼见老师进来,君浣溪赶紧站起,恭敬行礼:“老师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君正彦面色一整,正色道:“听说那瓦儿姑娘最近要走?对于她,你是怎么打算的?” 君浣溪听得黯然,低头道:“瓦儿为了我的事情受了不少苦,我发誓要好好照顾她,自然是舍不得她走的,但是东夷头人病了,瓦儿又是头人最心爱的小女儿,我只好答应让她先回鹫峰山去,我忙过这一阵再去看她。” 君正彦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我老早就想劝你,这府中全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子,瓦儿长期这样无名无分住着,也是于理不符,虽说与你结拜了姊……兄妹,但是时间一长,旁人总会说闲话的……” “是,老师放心,我会好好安排的。” 君正彦又叮嘱了几句,君浣溪都一一答允下来。 默默用过早饭,两小正在收拾,自己也是欲要举步离开,背后却是一声唤:“阿溪。” “老师,你唤我有事?” 转过头来,对上老人一双睿智的眼睛:“你最近心事重重,人都瘦了……” 君浣溪垂下眼,低声安慰道:“老师我没事,就是前一阵气血不调,没恢复完全。” “你不说,自然有你的考虑,我以后也就不会再问,只是——”君正彦叹息一声道,“别只顾着别人,却忘记了自己,你不快乐,我们这一家人又怎么能安心呢?” 君浣溪心头一颤,低叫:“老师……” 这一阵子,自己对瓦儿,对那三人的愧疚之情,难道老师都看出来了吗? “你下去吧,别想太多,也别让自己太伤神了。” 回到房中,花瓦儿已经收拾好了随身物事,正坐在榻边暗自垂泪。 君浣溪见她脸色苍白,眼中犹有血丝,便是一阵迟疑,代声道:“瓦儿,你实在舍不得走的话,要不然我去见见你的两位兄长,跟他们好生解释一番……” “阿姐,千万不要!”花瓦儿急急拉住她的手,叫道,“我那两个哥哥脾气暴躁,若是和阿姐碰了面,又不知道阿姐的真实身份,只怕要坏事,何况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今日一早就走,他们也答应我不来找阿姐的麻烦!” “瓦儿,你其实不必管我的,也不用理会其他,要看你自己的心意——” 若是论武功实力,这京城中谁人比得上卫临风沈奕安等人,大不了找个理由把他们两人请到府中小住,有了他们在此坐镇,她就不信还有人敢来自己府中捣乱! 还有,那月诏王一行,归期也已经临近了,他们一走,花瓦儿的两位兄长自然不敢继续留下。 花瓦儿摇了摇头,含泪道:“阿姐,别说了,我总是要走的,阿爸还在寨子里等着我回去,他老人家病了,我也放心不下。” “瓦儿……” “阿姐,我舍不得你,还舍不得那个人,梁大哥和杨管事帮我找了这么久,也没把他从京城找出来,看来我真是想错了,他若是有心躲我,又怎么会回家来——”花瓦儿擦一下眼睛,苦笑道,“经过这么久,我也想通了,一切都怨我自己不好,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死心认命,以后也不会再想他了。我会好好在寨子里陪着阿爸,安安分分做东夷公主……” “瓦儿,不关你的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花瓦儿轻轻摇头:“阿姐,你别劝我了,我自己明白的,但是我绝对不会后悔。” 君浣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侧过脸去,低低叹了一口气。 刚一抬眼,却见她从腰间取下一只银光闪闪的令牌,递了过来:“阿姐,这个是我东夷族人的信物,今后你要是到鹫峰山来找我,或者是在我族范围内遇到什么难事,只要出示这牌子,只要是我东夷族人,都是会尽心尽力帮助你的。” 君浣溪重重点头,握住她的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间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踩在院墙上快速走动发出的声音,接着院外又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 “是我大哥他们,他们在催我了!”花瓦儿急急一声,奔去窗前看了一阵,回了个口哨声,又回头道,“阿姐,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君浣溪知道挽留不住,忍了不舍,送她到了后院门口:“瓦儿,答应我,好好保重,我一定会去鹫峰山找你的!” “阿姐,你也要多保重,那个东夷秘笈你也一定要好好学,还有一一”花瓦儿走出两步,复又回头,“不要太辛苦了……” 君浣溪愕然看去,只见她挥一下手,终是跃上墙头,随那等候已久的两名男子而去。 花瓦儿一走,自己的心里却如同空了一大块似的。 一一不要太辛苦了。 不止是老师,现在连瓦儿也这样说,难道自己真的是表现得那么内外皆疲吗? 君浣溪啊君浣溪,这份随意洒脱的心性,如今却是要被深宫大殿所禁锢,沉闷郁结,却也无可奈何,心中那份不甘于不愿,终于快要爆发出来了么? 或者,自己真的该要自己好好想想,谋划一番了…… 能够帮到自己的,也许会是那个专研奇门八卦,通宵机关建筑的安定侯爷? 打定主意之后,这一日散值便是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卫侯府。 见到那又是惊愕又是欢喜的俊美男子,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当然,有些关于隐私之密,自然是隐去不提。 “四方神?浣溪,你还信这个?”卫临风看着眼前一脸正经之人,不觉好笑,“浣溪,你整日钻研医术,什么时候对星相开始生出兴趣来了?” 君浣溪不动声色答道:“最近无端做些噩梦,梦中异兽连连,搅得我睡眠难安,兴许是有什么特殊含意,想到伯母一直吃斋念佛,便猜想你也许知晓一二,所以来请教下你。” 卫临风皱眉:“不瞒你说,虽然我母亲信佛,但我一想是不太信这些的,要不然……”要不然府中一座好端端的神堂,也不至于被改造成了自己的练功研习之所。 君浣溪听得微微失望:“原来你也是不知,但不知奕安楚略他们知道与否,要不我去问问他们……” 说罢,拱了拱手,作势要走。 卫临风赶紧伸手拦住,这一本能举动,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一想到他要去找那另外两人,自己心里就莫名不舒服呢。 来不及多想,已经是跳到面前,急声道:“奕安那个人,叫他吟诗作词,算算账目还行,却哪里知道这些,再说,我刚劝得他要及时与宇文明泽脱离干系,现在他还正为这事奔忙呢,自然是没有空的……” 见君浣溪含笑不语,又道:“还有阿略,论舞蹈弄剑,搏斗骑射,这天底下没人及得上他,可是说到这顶上星宿,我敢说他却是一无所知……” 这个人,真是霸道的要命,自己不懂得东西,也不准她去问别人! 君浣溪好笑道:“但是,临风,你方才不是说你也不知道吗?要不,我另外去找别人问问,或者去庙宫里找个和……巫祝?” 这个朝代,佛教与道教都还没有起源传播,自然也就没有和尚道士一类的人物,庙宫里的巫祝,倒是会一些占卜星相的本事。 卫临风扬眉笑道:“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哪里可以查到。” “哪里?” “书上啊!”卫临风想了想,忽然叫道,“对了,浣溪,你最近是否要在太医署值夜?” “值夜?”值夜和星相难不成还有什么关联不是?实在有点弄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微微不解道,“暂时没有,不过若是需要的话,可以和同僚们调换的。” 卫临风哈哈笑道:“这就行了,这天宇王朝,若说书籍数目最多涉猎最广的地方,自然是皇宫之中的藏书阁了,不过白天人来人往,不太方便,要不我们晚上去好了……” 君浣溪吓了一跳,低叫:“你疯了,私闯皇宫禁地,可是砍头之罪!” “我可不是偷偷摸摸进去,我会让人领路,大摇大摆进去。”卫临风看她一眼,摇头轻笑,“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就定在明日吧,你在太医署好好呆着,到时候自然有人前去唤你!” “那好,你可别食言,若是让我空等,我下次便不再理你。”君浣溪说完,即是行礼告辞。 “哎,就这样走了么,我请你吃饭如何,等下让秦管家驾车送你回去……” 君浣溪疾走几步,回头一笑:“上回没去奕安的宅子喝酒,这次若是留在你府中吃饭,他可要怪我心有偏持了,还是等下次大家聚齐吧!” 瞥见他立在原地无奈跺脚的动作,心情无端轻松许多。 哎,瓦儿犯的这个错误,至少还是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使得四人原本尴尬别扭的关系,逐渐回复到在鹫峰山之时的随意自在,安然喜乐,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如若不是觉得心中有愧,也不去想那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倒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今日署中也没太多事情,费了一番功夫,并坚持说是最近暑热,宫中别院又有贵宾驻留,须得夜间留人值守,总算是让太医令许逸答应将自己与另外一名年轻医效留下值夜。 散值之时,老师君正彦走过来,目光闪动,似乎想问自己什么,却是被季回春几人拉去吃酒赴宴,连同白芷一齐带走,只留下做事谨慎的黄芩与自己相伴。 至于一同值夜的那名姓余的医效,来太医署时日并不长,职业也是在她之下,自然管不到她那里去,倒也不用担心。 夏季昼长,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昏黑,署外果然有人来传:“君大夫在吗?” 来的是一名小太监,深色单衣,无绶无印。 “君大夫,请问是领药还是看诊?”黄芩出门询问,君浣溪这边已经收拾好药箱,凝神细听。 那太监答道:“也没什么,是永乐宫的主子……” 这话说得含含糊糊,君浣溪却是立时反应过来,那卫临风说什么有人带路,自然便是说的这位太子表哥了,皇宫内宛除了天子之外,也就只有这位东宫太子可以自由出入藏书阁了,今晚真的有戏! 于是向那余医效打了个招呼,与黄芩一路跟上。 没走一会,就见前方廊楼宫灯下,两名挺拔人影伫立不动,正是宇文明瑞与卫临风。 “君浣溪见过殿下!”带着黄芩规矩行礼之后,即是站在一旁,等他们说话。 宇文明瑞挥手屏退旁人,呵呵笑道:“浣溪,你老早就叫我这个表弟进宫来陪陪你,他却总是找来一堆借口推来推去,今晚却是忽发奇想要去藏书楼寻找什么上古秘籍,还要找几位熟人相伴,没办法,我听说你正好在署中值夜,只好把你请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君浣溪张了张嘴,忍住笑意:“殿下说哪里话,能够陪殿下与侯爷查阅古籍,是我的荣幸,岂有介意之理?” 说罢,顺势瞟了眼那边一脸严肃之人,这个家伙,鬼点子真多,明明是她想找书,却说成是他自己的缘故,还令得这位一心拉拢的太子殿下信以为真了。 只是苦了黄芩,背着个沉重的药箱陪着演戏,实在辛苦。 众人进了藏书阁,由一位年老太监提着油灯引路,但见几间宽敝房屋,横竖左右全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书籍,从笨重的竹筒,到厚实的书册,汗牛充栋,应有尽有。 卫临风问明守阁的老太监,拉了君浣溪径直去了一间屋子,两人借着油灯光亮,在书架上寻觅半晌,搬下一大堆竹筒来,一卷一卷拆开细看。 四方神,四方神,不说文字,至少弄个图画出来瞧瞧也好啊。 “临风,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我可记得你之前是从来不信——”宇文明瑞闲在一旁,打趣道,“对了,浣溪,你别帮他,让他自己找去,我倒看他到底要找出个什么来!” 卫临风笑了笑,也不理会,继续埋头苦干。 趁宇文明瑞侧头去看那架上的其他书籍,君浣溪赶紧小声道谢:“今晚辛苦你了,多谢。” “没事。”自己也不知怎么了,就为了他一句话,居然费尽心思请自己原本躲都躲不及的太子殿下帮忙,深更半夜到皇宫里来找什么古籍,而且一听到这一声道谢,心里的沉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说不出的欣喜与满足。 完了,自己怕是要步上沈奕安的后尘了! 不敢再看那张灯光下沉静异常的俊脸,低头下去,飞速翻找着手中的册子,慢慢平复心底那一丝浅浅的悸动。 就在心神渐定之际,却听得对面之人一声低呼,声音轻微,随即停住。 “浣溪,怎么了……” “好像是这个……” 君浣溪呆呆看着手中摊开的图像,这羊皮图卷不知是从哪卷竹简中掉出来的,页面颜色已经泛黄,图纹色泽却是清晰可见。 青龙,连蜷于左; 白虎,猛据于右; 朱雀,奋翼于前; 玄武,圈首于后; 四方神兽,分据东西南北,守护着天地正中的帝微星。 这些,和自己在梦中所见的图像是一样的,和自己夜里凭窗所见的星空也是…… 啊,不对,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变了,已经变了,星相大变! 君浣溪手指颤抖,一个不稳,图卷应声而落,人也是跟着跌坐在地。 “浣溪?!”不止是卫临风,就连宇文明瑞都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来。 “对不起,我,我胸口闷,出去透透气……”撑起身子,顾不得行礼告退,匆匆出门而去。 站在殿前空旷的平台上,倚着一根宫柱,一边喘息,一边睁大眼睛盯着那缀满繁星的苍穹。 是的,夜空中的星相,与图卷和梦境中相比全然不同,四灵的位置已经彻底打乱,中间的帝微星,却是光芒不再,逐渐黯淡。 为何会这样!难道上回自己解除王府刺杀危机,竞是丝毫没能改变这场浩劫吗?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皇宫别院的小楼上,一道窈窕身影迎风而立,眼望顶上,面带微笑。 “父王,我们这就回月诏去吧,等到该来的时候再来……” 那个时候,自己的身份,可是大大地改变了—— 我的陛下,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派派论坛 ̄猫夫亼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六章 突如其来 “浣溪,你到底在看什么?” 不知何时,卫临风已经站在身后,不解询问。 “没,没什么……”君浣溪垂下眼睑,心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无力感。 星相大乱,星相大乱…… 原以为王府决杀行动已经被自己成功阻止,一切危险已经终结不复存在,但却没有想到,这只是个开端,渺小如己,又怎么能够真正改变历史的轨迹? 君浣溪,你可以创造命运,却不可能改变历史! 可是,眼睁睁看着杀戮与叛乱,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面对他投射过来的关切目光,摇了摇头,低叹道:“有些事情,我也没想得太明白,要不我们四人哪日找地方聚一聚,好好商量下……” 卫临风点头:“那好,等我约了奕安和阿略,就去找你。” 两人回到藏书阁,屋中无人,寻了一阵,才见太子宇文明瑞正立在楼台上,对着西北方向举目远眺,目光凝然,一动不动。 卫临风走过去,好笑道:“殿下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专心?莫非也是对星相生出兴趣来了?” 宇文明瑞转过头来,略带遗憾道:“月诏王已经向父皇请辞,再有几日就要离京回国……” 月诏王? 君浣溪朝西北方一眼看去,转瞬明白过来,那里,却是皇宫别院的位置,几人所处的藏书阁与月诏王一行下榻的贵宾别院,一个东南,一个西北,正是遥遥相望。 宇文明瑞,可是对那泠月公主动了心思? “殿下……可是舍不得那个泠月公主?” 没等她继续猜测,卫临风已经哈哈笑着,拍上宇文明瑞的肩膀,直截了当问出心中的疑惑来。 这个卫临风,天底下也只有他才会如此大胆,居然过问当朝太子的感情问题! 宇文明瑞却也不恼,笑意盈盈道:“我原本也无意遮掩,被你看出并不足为怪,不过等到完婚之后,你可不能再是这般随意语气,泠月算是你的表嫂了,该有的礼节却是不能少的。” 卫临风笑道:“陛下还没当 ------------ 分节阅读_第45节 众宣布呢,你就提前向我们透露了,难道不怕中途生变么?” “中途生变?”宇文明瑞面色微变,冷笑道,“你是说,那人这一回又会同我争夺?” 卫临风摇头道:“敢与不敢,现在也不好说,依他那专横无礼的性子,恐怕……” 宇文明瑞骤然动怒,一掌击向手下石栏,轰然作响:“他敢!” “殿下!” 君浣溪一直听得云里雾里,此时见得这一番猛烈动作,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仔细查看,还好,只是磕破点皮,倒无大碍。 当即唤了黄苓拿药箱过来替他处理伤口,一边动作,一边寻思,听他们方才所说,倒像是天子宇文敬与月诏王已经口头订下儿女婚事,只是尚未昭告天下而已。 而卫临风的话,却是在影射二皇子宇文明泽有可能半路杀出,破坏好事,也难怪一向温文儒雅的宇文明瑞会如此生气,自己先前的猜测应该是对的,他果然是对那泠月公主一见倾心! 泠月公主,冠绝天下,无人能及,花瓦儿也是一直对这个表姐推崇备至,可是,自己心底为何就是对她有种莫名的抗拒,着实喜欢不起来…… “我说殿下,你也别生气,要是担心夜长梦多,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宇文明瑞抬眼看他,缓声道:“但说无妨。” “很简单,你尽可以去恳请陛下,将婚期尽量提前便是,对了——”卫临风想了一下,轻笑道,“下月是陛下寿诞,如若选作婚期,则是双喜临门,关键看你怎么说了……” 君浣溪听得哑然失笑,天家皇室的婚姻大事,哪里能像他说的如此简单,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提前婚期,有些事情,却是压缩不了的…… 果然,宇文明瑞直直摇头:“我听父皇的意思,婚期至少在半年之后,提到下月,为时过早,不妥,确实不妥。” “有什么关系,你可以——” 卫临风还想再说,被君浣溪一把拉住衣袖,扯了开去:“好了,侯爷,已经很晚了,你该出宫去了,也让殿下早些回寝宫歇息,我也该回署去了。” 见宇文明瑞还在沉思,跟卫临风递了个眼色,赶紧携了黄芩,行礼告退。 回到署中,霓裳羽衣两个丫头还没有歇下,一见两人回来,赶紧起身相迎,服侍梳洗。 君浣溪想着方才之事,也没在意,接过霓裳端来的水杯扬枝漱了口,又取了羽衣递上来的布巾擦脸净手,而后进了寝室,帷帐已经半垂,床榻已经铺好,一切都安排得舒服有序。 享受着这难得的待遇,不由心情大好,满足低叹,这两个丫头,可是比黄芩还要细心呢,自己可没选错人! 暗自得意着,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烦闷都是减轻不少。 又过几日,月诏王一行离京回国,天子与太子监国依依不舍,一直送出宫门。 翌日,朝廷传出天子圣谕,天宇王朝与月诏国联姻,太子宇文明瑞即将迎娶泠月公主,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此诏一出,众臣皆是振奋鼓舞。 要知道,月诏国并不同于其他诸侯国,十余年来早就有佣兵独立的想法,尤其是最近几年所发布的政令,都是与天宇王朝现有的行政制度相违背,并且屡禁不止。 所以月诏对于天宇而言,当真是横在身边的一根尖刺,时不时要被惊吓一下,暂时无力拔除,却又梗在心里好生难受。 但是倘若天宇太子娶了月诏公主,怨敌成了亲家,这一切问题便是不费一兵一卒,迎刃而解了。 就在朝堂上下欢天喜地之时,这一日雨后初晴,卫临风终于邀齐四人,在自己的府邸相聚。 聚会的地方,就在卫侯府中的一处凉亭之中,近旁一池荷花,宛如颗颗明珠,婀娜多姿,迎风招展。 君浣溪被秦管家领着,一路前行,踏进亭中,目光掠过那三人,却是大大吃了一惊。 自当日皇宫宴会之后,也就几天不见,其他两人都是无恙,只是楚略,面颊凹下去,竟是瘦了半圈! 心头微微一疼,迟疑的坐下,还是忍不住问:“楚略,你是怎么了?” 楚略摇头浅笑:“我没事,最近有点累。” 君浣溪自然不信,伸手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腕脉。 “浣溪,我真的没事……”楚略微微一挣,却是被她一个眼神瞪过去,只好停住不动。 他的脉象平稳有力,自然不是身体有病,也就相信他所说的,是因为劳累的缘故了。 这劳累,自然来自于宫禁护卫的职责。 君浣溪轻叹一声:“你要注意休息,再是强壮的身体,也总是血肉之躯……” 楚略轻轻点头,眉宇仍是不展:“我不要紧,但是陛下……” 话一出口,立时打住,俊脸上一副懊恼神情。 “陛下?陛下怎么了?” 君浣溪心头一动,最近几日,自己在府中养伤之时,也隐约听得老师说过天子近日偶有头痛,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一直是由太医令许逸与老师君正彦在为其看诊,自己回署之后,也没有参与进去—— 想起近日署中总是不见太医令许逸,而老师又是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一个咯噔。 莫非,情况不妙? 楚略没有说话,身旁的沈奕安急得推他一把:“阿略,你这性子,最近两年越来越让人难受了,闷得死人!浣溪问你呢,你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还信不过我们几个兄弟吗?” 君浣溪轻笑一声道:“他与你们是结拜兄弟,跟我可没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略看她一眼,沉吟片刻,低沉道,“许医令与君老先生给陛下开的汤药,陛下吃了几回之后,不见好转,就没有再吃过,悄悄命吴常侍倒掉了……”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叫道。 君浣溪张大了嘴,轻声道:“陛下是一代明主,自然明白这讳病忌医的害处,所谓良药苦口……”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楚略叹了口气,顿住不言,沈奕安却是在一旁接口道,“我倒是听说,天子在四郡各处寻到数位异人,擅长炼丹奇术,不日将要进宫面圣。” 卫临风挑眉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我都是刚听说呢。” 沈奕安答道:“那其中一人正好随家父的商队一道进京,我也是收到讯息才知晓的。” 炼丹奇术? 险些忘了,在这个朝代,生产力逐步发展,统治阶级对物质享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最高代表,自然希望长生不死,使他的统治一劳永逸,于是神仙思想与炼丹术开始盛行,如果没有记错,炼丹术也就是后来道教的起源。 不过自己也清楚知道,世上原本没有长生不死,炼丹术虽然不能一棒子打死,但是丹药长寿却并不可信,历史上因为服用丹药导致中毒而亡的例子并不是少数! 而且,这突然出现的炼丹术士,会不会与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有关系? 总觉得,从昔日王府行刺,到之前月诏来客,再到近时天子染病与术士进京,这一系列好事坏事,原本互不相干,却一件连着一件,接踵而来,让人应接不暇。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一切串连起来,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暗藏波澜,危机不断。 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请他们一聚的初衷,拉住楚略道:“你一直追随陛下,也算是天子近臣,陛下是怎么想的,你可知道?他难道真的以为丹药可以治病长寿?” 楚略苦笑点头:“不错,陛下信了,还信得极深。” 君浣溪蹙起眉头:“以你的身份,应该好好劝他才是,丹药不可信,患病就医,才是天经地义。” 楚略叹气:“不只是我,就连吴常侍,还有许医令他们,也是不时在劝,但是陛下就是听不进去,根本劝不住,陛下还狠狠骂了许医令一顿,责令他停职思过。” 这倒也是,人上了一定岁数,难免固执倔强,不肯听劝,更何况,那人不是普通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依照他对于天子的忠心程度,心焦意乱,自然就憔悴下来了。 君浣溪看着他道:“那些炼丹术士的身份背景,你可曾调查过?” “我前一阵让江湖上的朋友帮我查过,表面上看不出问题。” 君浣溪摆手道:“就算没有问题,金丹总不能代替汤药,久而久之,就怕病情恶化……”若是偏头痛都还好,辅以针灸治疗,自己倒是有信心,不至于发展到中风的那一步,怕就怕,是那在现代医学上都难以医治存活堪忧的恶疾! 到时候,只怕自己是无能为力…… 楚略听得一惊,按住她的手,脱口而出:“浣溪,你要救他,一定要治好他!” “那是……当然……”多么熟悉的语气,恍然间,又回到那间小小的普济药行,两人立在那化名为文老爷的天子房前,墨衣男子目光深沉,抓住她的手,重重一握。 ——“他是……请你,一定要治好他,不能有任何闪失!” 当时她一直在想,这句他是,后面隐去的话到底是什么,后来,在御赐墨玉被老师识破之后方才明白,楚略想说,这个人,是天子。 天子,帝微星,是不能有性命之忧的! 要不然,这个朝代,这个世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喜乐生活与安定秩序,又将被打破,到那个时候,老师怎么办?童儿怎么办?所有的朋友家人怎么办? 而那个时候,穿越而来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派派论坛玉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七章 惹祸上身 盛夏酷暑,天气愈见炎热,阵阵蝉鸣传来,心思也是跟着烦闷不安。 比蝉鸣更加让人烦闷的,却是那署外破土开建大兴土木的震天声响。 太医令许逸被天子责令停职回府思过的消息,终于还是流传开来,与此同时,另一道旨意在宫内也是不胫而走—— 天子有令,在太医署附近修建一座兰桂房,供数位异人术士炼制灵丹妙药,以求长生不老。 这一下,无疑是给署中医术高超的太医们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扇得双颊生痛,颜面无光。 一连几日,太医署大门半掩,署中众人都是唉声叹气,苦无对策。 “许大人闭门思过,宫中炼丹术士越来越多,已逾百人,这如何是好?” “长此以往,我们便都不用做事了,直接向陛下请辞,回家种田去……” 听得众人越说越是消极,大夫季回春站起挥手,沉声道:“好了,都不要说了,听听君老师的意见吧,陛下的病症,一向是许大人与君老师在诊断的。” 语毕,看向一旁静坐不语的君正彦:“老友,你给个说法吧?” 君正彦只是摇头:“没什么好说的,是我们医术不精,陛下不再信任,也是在情理之中,兴许那仙丹真能炼出,也说不一定。” “你!”季回春瞪他一眼,恨恨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么?这普天之下,你们两位都治不好的病症,靠些江湖术士就能药到病除?!你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遮遮掩掩,我问你,你当年直言进谏的脾气哪里去了?” “我……”君正彦一拍桌子,立时站起,嘴巴张了张,目光转向身旁急急来拉的黄芩白芷,终是叹道,“我这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脾气,自求多福吧……” “老师!”君浣溪唤了一声,仍是没有留住君正彦负手而去的脚步,只得回身朝季回春抱拳赔笑,“季大夫,你与老师也是多年的好友,不要介意啊。” 季回春摆手道:“浣溪,我说那一句也是想激他一下,并不是真的质问,他的心性脾气,我还不明白吗?但是,至少该说明原委,让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君浣溪点了点头:“我明白,季大夫与大家先商量着,我跟去看看吧。” 说罢朝众人施了一礼,朝着君正彦离开的方向急急去了。 一直走到署中的藏经阁门口,这才看见老人颓然靠坐,原本花白的须发此时已是纯白如霜,不由心头一紧,默默进去,跪坐下首。 君正彦看着下方静然不动的得意弟子,良久,方才开口:“陛下不是一般的头痛之症,我与许大人商议多次,决定扼住消息,不予外传,以免更多人无辜受累。” 君浣溪心中一个咯噔,已经明白了大半,却仍是忍不住咬唇问道:“已经……确诊了吗?” 君正彦缓缓点头:“许大人和我多次号脉,陛下除头痛之外,已经开始有了恶心呕吐、耳鸣幻听的症状,这些症状不消我多说,你应该很清楚,当年在封邑就曾经遇到过,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啊,在封邑的时候,南医公子的名声在外,但是也不是所有的病症都能妙手回春,至少有一名病人,自己是没有救回来的,那人,脑中长有恶痈…… 这个病名,在现代有个科学的名字,叫做颅内肿瘤,也就是脑瘤。 肿瘤若是长在腹中,假若设备齐全,条件允许,自己大体制出了草药版的消炎药,倒是可以大着胆子一试,剖腹取痈,只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但是,肿瘤长在颅内,即便借她十万个胆子,都是不敢动刀的! 这一回,却是那天底下最为尊贵最有权势之人,脑瘤…… “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底子原本不错,此是病症初期,若是用汤食辅以针灸治疗,打散肿块,希望也是极大的,我与许大人商议过后,当即定案诊治,却没有想到——”君正彦叹了口气,道,“陛下自己对病症有了察觉,认定人力无效,又听信瑞亲王的进言,执意要通过脸蛋取药来延长寿命,以期长生不老,于是……” 于是,便有了太医令许逸的停职思过,有了宫中大肆建造炼丹房的举措,这样下去,天子的病情,却是被彻底耽误了! 只怕,中常侍吴寿悄悄倒药的举动,老师还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不然哪里会是这般神情…… 抬起眼来,却见君正彦一脸懊悔:“唉,季大夫说得对,你老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犹敢拍案而起,直言谏君,这风烛残年之际,却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眼睁睁看着许大人被责骂停职而不予援手,我真是愧疚于他,无颜见人!” “老师,你莫要自责,浣溪知道,你是怕一个不慎,我们一干人等都受牵连……” 心有牵挂,做事才会畏手畏脚,自己这一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好在跪坐半晌,已经有了些许主意,当即言道:“老师别急,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 君正彦闻言一怔,过来拉住她的手,惊喜道:“阿溪,你有办法?” “办法是有,只不过——”君浣溪想了想,蹙眉道,“我对朝中群臣不熟,不知陛下平日最信任钦佩的臣子是谁,谁又有足够的忠心与胆识在陛下面前大胆进言?” 上回请求增设女医士的折子,是自己撰写,请太医令许逸呈递上去的,如今许逸停职思过,依照天子现时的态度,自己既不能让老师冒险,又不能自行前往进言,倒是有些为难了。 空有一番先进思想理论,该去找谁?谁才是这最为合适的规劝之人呢? 沉吟许久,君正彦才开口道:“陛下最为信任钦佩之人,当属当朝丞相孟仲卿;若说忠心耿耿,首推长青宫中常侍吴寿;要论胆识过人,没人比得上那位安定侯爷!” 君浣溪暗自好笑,自己这一问,老师竟是一连说出三个人来,仔细一想,的确是各有所持,不过综合而言,还是丞相孟仲卿耿介忠直,刚正不阿,胜算更为大一些。 在这个朝代,丞相居百官之首,金印紫绶,秩俸万石,掌佐天子,助理万机,具有封驳皇帝诏令和谏诤之权,由他前去进谏,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他那个疼到心头的嫡亲孙儿,还是自己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给救回来的,有了这层特殊关系,便多了不少把握。 顷刻之际,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今晚便要去丞相府邸拜会孟相大人! 正想得微微兴奋,忽然听得顶上低语:“如若他们三人都还不行,你也可以去找——” 见她凝眸顿住,面露不解,君正彦叹一口气,正色道:“你还可以去找楚略。” “楚略?” 君浣溪略一挑眉,并不说话,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楚略的名声在江湖绿野倒是如雷贯耳,不过现在人在宫禁,一个无绶无印微不足道的侍卫统领,怎么可能抵得上这先前所提到的三人? 老师这话,是太过心忧,想糊涂了吧? “是的,楚略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吴常侍却又不同,陛下对他如此重视,他的话,也许陛下会听进一句半句,也说不一定……” 君正彦说到这里,面色已现疲惫,挥了挥手,显然不欲再多谈这个问题:“好了,你去吧,我再好好想想,总之,一定要小心。” “是,老师,我明白。” 自己自然会谨慎行事,于公于私,这个天下都是乱不得的! 散值之后没有回家,径直去了丞相府邸。 孟仲卿与其妻洪氏在堂前逗弄孙儿,正乐得哈哈大笑,见她被管家领进来,显得十分意外,赶紧让座:“君大夫,真是稀客,怎么事先说上一声,玉堂陪云枫出门,还没回来……” “孟丞相,我不是来做客的。”君浣溪朝那孩儿笑了笑,也不敢入座,只抱拳道,“丞相,是我有点事情,恳求丞相帮忙。” 孟仲卿身为一朝丞相,请他帮忙的人自然多不胜数,此时也不贸然答应,平声道:“君大夫,有什么事情尽管说,若是老夫能帮的,自然不能推辞。” 君浣溪见他眉头微蹙,心知多半是想岔了,此时也不明说,只轻声道:“此事有些难办,还请丞相听我详尽道来……” 孟仲卿心领神会,待得丫鬟奉上茶来,便是眼神示意让洪氏抱着孩儿离开,再挥退左右关了房门,这才回头问道:“君大夫到底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君浣溪谨慎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恭敬递上,开门见山道:“这本奏疏,还请以丞相之名上呈于陛下。” “ ------------ 分节阅读_第46节 奏疏?”孟仲卿愕然,奇道,“太医署的事情,应该是由太医令统管的,就算许医令被陛下停职,特殊情况下,你也可去求太常上奏……” 君浣溪摇头,执意道:“我仔细考虑过,别人不行,唯有丞相进谏,陛下才有可能听得进去。” 孟仲卿接过放在案几上,并不翻阅,却是笑道:“我管这太医署的事情,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我猜,是为了那新建的兰桂房,怕丹药一出,你们这一大帮人失了君心,是不是?” “这不只是太医署的事情,这是攸关天宇江山社稷的大事,民间已经有诗云,服石求长生,反为药所误,不如沽美酒,被服纨与素。丞相不能不管,必须要管!” 孟仲卿听她说得异常严肃,犹在思忖,君浣溪却是将折本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丞相,你先看看,可好?” 自己花了好几天时间来回忆,用了整整一日功夫来撰写,薄薄一册,全是蝇头小字,有理有据,详尽阑述科学治病养生之道,以及仙丹长寿不可信的道理。 虽然以上思想确与当前的炼丹热潮相悖,但是自己与老师定然不会看错,眼前这位刚正忠直的丞相一定会帮助自己。 那明澈沉静的眸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明明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却有着超乎年龄的睿智神情,令得孟仲卿微微一惊,不由自主拿起折本,逐字翻阅起来。 越看,越是心惊:“你说丹药不可服用,但是老夫也记得古书上说过,食金丹即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这个怎么解释?” 君浣溪不慌不忙答道:“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前人遗留下来的知识可以参考,但一定要经过分析,方能得到正确结论。若是丞相所说为真,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食用仙丹,又有几人成了神仙呢?丞相有见过吗?” 孟仲卿又问:“你不懂炼丹,怎知道丹药含毒?” 君浣溪胸有成竹道:“仙丹多用水银、铅、丹砂、硫磺、锡等炼取,所炼的丹药成分自然含有毒素,不信我们可以做个实验,拿所炼丹药给牲畜食用,便知一二。” 孟仲卿半信半疑道:“当日我也曾随陛下见过几名炼丹异人,我是亲眼看到他们将几块黑炭样的物事烧炼成银,宫中大司农派人检视过,确是十足白银,这等能力,你又作何解释?” “黑炭?”君浣溪想了一下,记起儒林外史中的一个典故,即时哈哈大笑,“丞相你在天子面前不便动作言辞,却被他们骗了,这个所谓黑炭,一定是先前涂黑的银锭,这是典型的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下回让大司农连同那黑炭一起检视,便知其真假。” “居然是这样作假,真是匪夷所思……”孟仲卿越听越有兴趣,索性将自己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并道出,“我年轻之时曾经到得东海之滨,亲眼见得蓬莱仙山,其中隐约可见仙影幢幢,可是听渔民说驾船出海,几日几夜都近不得仙山近前,这却是何道理?” “这……”海市蜃楼的知识,已经不在今日进谏的范畴之中,不过瞥见面前之人既是向往又是深思的神情,头脑一热,便将自己所知的缘故起因简要解说一番。 孟仲卿听得频频点头,全然信服:“既然这炼丹之术装神弄鬼,着实害人,我明日便禀告陛下,将那一干术士全部下到诏狱中去,今后各地再有术士炼丹,一律严惩不贷!” “丞相,不可!”君浣溪急得叫出声来,这神丹妙药固然不能使人羽化成仙,长生不老,但是外在效用还是不能否定,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里也提到水银来医治疮疥的妙处,更何况,这炼丹术还是古代化学的起源,怎么能严惩禁行,这势必是社会的倒退啊! 费了不少口舌,在不致引发怀疑自身身份的前提下,总算是说服了孟仲卿,肯定炼丹术的积极作用,又反对用金丹代替药物以求长生的思想,次日上奏,恳请天子坚持科学养生之道,继续接受正规药物与针灸治疗。 如此一来,绷紧的心思顿时轻松下来,天南地北,古往今来又谈论了半天,天色渐晚,对于孟仲卿命人摆上饭菜,邀约共用晚饭,根本没想过婉拒。 几杯下肚,正是神思飞扬之际,忽然听得孟仲卿一声叹息,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 君浣溪定了定神,不解道:“孟丞相可有什么心事?” 孟仲卿叹道:“老夫方才与君大夫一番谈话,却觉后生可畏,我儿玉堂若是有君大夫一半的才华与见识,老夫都是心满意足,唉……” 君浣溪此前也听说过,这位孟丞相的独子孟玉堂,资质很是平常,勉强进得光禄勋做一名议郎,虽然也算是为天子谋事,但毕竟是一闲职,没太大发展前途,不过,能进得光禄勋这个既是天子的智囊班子,同时也是候补官员集中训练之所,也算十分不易了。 于是安慰道:“丞相莫要取笑,我哪有什么才华见识,平日只知看病问诊,除此之外,却是身无所长,哪里比得上令郎的前途似锦,一片光明?” 孟仲卿目光微闪,忽道:“玉堂近日潜心研习,终有小成,准备向天子进言,实行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那不是科举制的前身吗? 君浣溪不及深思,本能摇头:“不妥,丞相定要劝得令郎放弃这一进言才行。” “为何不妥?” 当然不妥,历史上的科举制,那是隋唐之时的产物,与现在的社会进展情况并不相符。 君浣溪侧头想了下,直言道:“现时并无战乱,士族势力根深蒂固,是为国家中兴力量,若是摒弃现有推行极好的征辟荐举制度,贸然开科取士,寒门子弟虽然得到一定实惠,却极有可能造成国内豪门贵族怨恨频繁,反而对朝廷不利,引发内乱。” 见他沉默不语,又急急补充一句:“稳定,和谐,才是国富民强之根本。” 孟仲卿眉目舒展,哈哈大笑:“多谢君大夫一番指点,老夫明白了!” 走出丞相府,坐在马车上,夜风一吹,顿时有了几分清醒,心中隐隐不安,却也说不出来所为何事。 不过,能够说服丞相出马解决难题,自是奇功一件,满怀得意席卷而来,将那些许不安忘得一干二净。 正如她所愿,孟仲卿第二日即是觐见天子,上呈奏疏,所有的缘由道理与利害关系都是阑述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在劝得天子稍有心动之际,多加了那么一句—— 臣认定太医署大夫君浣溪有惊世之才,当成为臣将来告老还乡之后的接班人。 |派派论坛玉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八章 危机临近 没过两日,便有圣旨下来,太医令许逸从即日起官复原职,并赐下御酒压惊,兰桂房改址另建,并且,经过当今天子口授,诊治其病症专属大夫名册上,除许逸与君正彦之外,又加上了一个名字,那就是太医署最年轻的大夫君浣溪。 难怪自己觉得心头不安,这个孟丞相,果然是把自己给卖了! 回想起来,自己当日喝了点酒,头脑发热,孟仲卿又是在一旁不断提问,循循善诱,于是口无遮拦,回答了一大堆问题,似乎已经超出了那本折子的范畴,具体与他说了些什么,自己打死想不起来! 唉,好在自己又阻止了一次天下将乱的危机,也算是侥天之幸,与其相比,自己身上出点纰漏,实在不足为过,只希望,没将自己性别的秘密说出去就是…… 在太医署闷闷坐了一会,就听得外间正堂有人在唤,应该在喊自己的名字。 走去外间一看,是一名平日从未见过的阿监,自称是从长青宫而来:“陛下今日感觉稍好,只召君大夫一人过去看诊。” 君浣溪一面应着,一面回去收拾药箱物事,瞥见那人还立在门前守候,转头让霓裳过去倒茶让座,季回春却是捧着一罐汤药过来,道:“这是吴常侍近日在服的汤药,这会两个童儿去了别处送药,就烦请阿监带去长青宫,可好?” 君浣溪背上药箱,随意一问:“吴常侍的咳嗽还没痊愈吗?”这长青宫中常侍吴寿近日费心尽力服侍天子,晚上值夜也是不假于人,据说夜里吹了凉风,身体不适,已经咳嗽好几天了。 那太监却是摇头:“吴常侍奉了天子之命出公差去了,现在并不在宫中。” 君浣溪闻言微惊,这吴寿作为天家近臣,从自己认识的那一日开始,就是从来不离天子宇文敬左右,这一回居然在天子染病未愈之时离宫办事,倒是有些奇怪了…… 不过,这些并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情,此时也不及多想,准备妥当之后,即是随那太监去往长青宫。 天子宇文敬倚在绣有五爪金龙腾云驾雾的锦靠软榻上,身上搭着薄被,正在翻阅近前案几上的奏疏,一见她随太监立在门前,招手道:“你进来吧。” “是,陛下。” 君浣溪应了一声,缓步走到榻前,行礼叩拜。 “免了,你坐吧。” 随那声音,屋中太监抬来锦凳,君浣溪道谢之后,依言坐下,看着榻上头发花白之人,见得那瘦削苍白的面颊,心底有一丝恍惚。 当年,在镇上的普济药行,他受伤待治,也是这般颓然虚弱,而现在,除了衰败之外,更加显老几分,那一双狭长眼眸,也是远不如当日的凌厉有神。 身为一朝天子,想必也有着常人所不能体会的艰辛与苦楚吧? “君浣溪,朕今日气色可好?” 宇文敬低沉一声,将她从微微失神中唤醒过来,当即欠身答道:“还好,陛下感觉如何?” “还偶有头痛,时断时续,以早晨为最,白天则要舒缓一些。” 君浣溪点头,卷袖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号脉之后,方道:“只要陛下定时定量服下汤药,再辅以针灸治疗,自会慢慢痊愈,老师与臣都有信心。” 自己在前世一直学习西医,直到穿越过来以后,才跟着老师学习中医理论,明白很多西医无法治愈的病症,中医却有着神奇的疗效。 宇文敬颅中虽然长有肿瘤,而且被那炼丹求药的思想给耽误了不少时日,但照目前的号脉情况来看,只是初期症状,应该只是良性肿块,还没有发生剧烈病变,只要循序渐进治疗,就有治愈的希望。 宇文敬听得一喜,哈哈笑道:“有你这句话,朕也放心了,朕可是听了丞相的保证,将这性命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让朕失望。” 君浣溪轻轻点头:“陛下放心,臣会尽力。” 自己性情如此,一向不爱信口承诺病患,乱开空头支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宇文敬却是摇头,目光灼灼过来:“不能只是尽力,朕要更切实的保证——” “陛下?” 君浣溪错愕抬眼,却见他目光逐渐凝聚成一点,似乎又复回到当年所见的凌厉锋锐,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吐出,震动人心。 “朕,现在还不能死。” 君浣溪垂下眼睑,心头一涩,是啊,太子宇文明瑞温软和蔼,良善待人,虽有成为明主的资质,却不足以震慑诸侯,威压群臣,尤其,在二皇子宇文明泽怀有异心,不断扩充势力的情况下,必须有天子坐镇朝堂,方才不至引起新的变故。 在这一点上,他与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他考虑的是江山社稷,皇室传承;自己担心的却是家人朋友,还有那难得的安定生活。 可是,她又不是神仙,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怎么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左右环顾,正要想法应对过去,忽然瞥见门前一角墨色闪过,那一瞬间,心思微动,仿佛看见那人面色焦虑,目光深沉,一双大掌紧紧握住自己的小手。 ——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心底极软的一根弦丝被轻轻拨动,不由自主俯身下去,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心甘情愿,许下承诺:“臣,自当全力以赴,治好陛下病症!” 宇文敬应了一声,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挥手道:“起来吧,朕……信你。” 尽力而为,与全力以赴,却是多么大的不同。 君浣溪神情肃然,起身之后,也不再多言,径直去药箱里取了银针,示意让太监为他宽衣解带,找准穴位开始实施针灸。 “臣全力治疗,陛下也要全力配合才是,臣听说陛下几次用膳时都要了渌酒,这可不行,酒水性酸,对陛下的病症有害无益;另外陛下批阅奏疏,操劳政事,时间不宜太久,阳光不太烈的时候,可以适当去庭外走走;还有,臣给了御膳房一张养生食谱,是针对陛下的病症,陛下有些饮食习惯,是必须要改了……” 就算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这脑部的肿瘤都是不易开刀动手术的,因为人的头部血管与神经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个朝代并没有先进的检测仪器,自己想要通过血检、CT、切片、磁疗共振等等手段看清位置,进行确诊,都是不行的,所以也认同太医令许逸与老师的定案,以汤石和针灸为主,食疗为辅,实施保守治疗。 君浣溪一边动作,一边轻言细语向他灌输养生之道,宇文敬开始还点头应允,偶尔发声,到了后来,逐渐沉默,良久未有声响。 低头一看,榻上之人双目闭合,却是斜着身子睡着了。 这就是当今天子,自己以前从来想都不敢想的皇帝陛下,在自己眼前疲惫入睡,睡着了,眉头都是微微蹙起的。 谁说当皇帝就好,皇帝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而且,就算是生了重病,还不能告知人前,尽情述说。 收了银针还囊入箱,轻叹一声,唤了那太监过来,两人一起将宇文敬身子放平,盖上薄被,让他安然休息。 走出帝寝房门,不出她所料,那墨袍男子果然站在门外不远,挺直伫立,见她出门而来,便是大步迎上:“浣溪,陛下……他怎样?” “睡着了,我在房中放了一点安神的熏香,看这情形,至少要睡两个时辰才会醒。” 楚略轻轻点头:“真是辛苦你了。” 君浣溪扁了扁嘴,朝他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要知道,他不仅是你的陛下,也是我的陛下,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好好医治。” 楚略目光闪动,跟上她的脚步,轻声道:“我方才在屋外,听到你先说尽力,后来又改口为全力,我有些不明白,一个字的差别,为何陛下的反应会那么大……” 君浣溪看他一眼,正色道:“那是我一时糊涂了,身为医者,尽力而为,和全力以赴,这被动与主动的承诺,对于病患的精神启发与鼓舞,却是截然不同的效应。” 楚略闻言舒展眉头,唇角勾起,朝她微微一笑:“浣溪,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听你这么一说,我着实安心。” 顶上艳阳如炙,点点金芒射进他闪烁不定的眼眸之中,那舒心的笑容也在其间柔和荡漾,一眼瞧见,不禁心头一突,猛跳几下。 怎么回事,她可是看错了么? 他在笑,他一直对着自己在笑! 这样沉默内敛的男子,居然也有如此明澈的笑容,使得人心温温润润,好不舒服,一愣之下,却是怔然停步,不舍移眼。 “楚略,君大夫,你们两人都在,真是太好了——”背后,忽然响起娇柔女声,“我过来看看父皇,现在可以进去么?” 听那声音,是六公主,宇文子婴。 “不行,陛下已经睡下了。” 君浣溪与楚略异口同声,低叫出来,只不过她的声音略微急躁,他的声音却是泛起温柔。 是的,没有听错,那一丝温柔情绪,不容错认。 就连方才那一抹难见的笑容,并非是对自己,实是对着自己身后所来之人。 看着宇文子婴朝他疾步走去,君浣溪背着药箱轻轻退后,那曾经的悸动心醉,如一湖被风吹过的碧水,余波荡去,终而宁静。 心头微疼,却也一阵轻松,忘却,原来也是一种圆满…… |派派论坛玉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二十九章 再验真心 大半月时间很快过去,天子宇文敬也算配合医嘱,气色一日好过一日。 在此期间,许逸与君正彦前往帝寝看诊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君浣溪,则是三天两头被天子传召,除了看诊针灸之外,还负责监督天子的饮食起居,弄得那主管君王膳食的太官令天天来署中请教事宜,生怕这位当红太医一个不满意,在天子面前随意说上几句,自己就是处境堪忧了。 一时间,众人都是竞相巴结,阿谀奉承,署中府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真是六根不得清净,这散值之后故意落在后面,并不愿回家,拉着黄芩在街上闲逛。 这云台街上道路宽敞,车水马龙,显得十分热闹,两人一路贪看街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拐到了一处转角,进得一条稍显狭窄的街巷,见得前方红红艳艳的街灯,没走几步,黄芩便是停了下来,直扯她的衣袖。 “先生,不能走这边,我们改道吧……” 君浣溪朝前方看了一眼,好笑道:“这宛都城四通八达,走哪里不是一样,再说,这条街我似乎还没来过,今日反正不想回家,索性进去转转,认认路也好。” 黄芩面色微红,低声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便是醉花街,老先生若是知道我们去了这里,回去铁定骂死我不可!” 醉花街? 不是上回沈奕安与卫临风开玩笑所提到的,那处青楼妓院聚集的街巷吗? 卫临风,近日在宫中还偶然见面,而沈奕安,却是好些日子没看见人影了,这个家伙,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先生,我们原路返回吧,天色不早了,这不正经的地方,不走也罢。” 君浣溪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 边走边想,沈奕安一直说请自己去他新购的宅子做客,自己一直推脱不去,要不,哪天自行寻去,给他一个惊喜…… 忽然听得身后车轮声声,似有大队马车缓缓行来,而前方暮色之中,却有好几名壮汉迎面走来,勾肩搭背,高声说笑,看那兴奋模样,应该是带足了银钱前往寻乐之人。 君浣溪眼见前后夹击,不禁蹙下眉头,拉了黄芩直往墙根暗影里走,没走两 ------------ 分节阅读_第47节 步,面前人影一晃,一名陌生汉子手臂一伸,挡住去路。 “阁下可是名叫君浣溪?” “不是。” 君浣溪直觉摇头,一拉黄芩,大步朝后退去。 那汉子却是不信,逼上前来,冷笑道:“这一身太医官服,我早就打听好了,绝对不会认错,不容你不承认!兄弟们,给我上!” 君浣溪闻声大骇,急得一拉黄芩,撒腿就跑:“芩儿,丢了药箱,快跑!” 真是流年不顺,好端端被人拦截,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吗? 这些人,到底是仇敌还是劫匪呢? 自己最近是得罪谁了…… 没跑出两步,一股大力过来,将自己与黄芩生生隔开。 “芩儿……” 就在大声呼叫之时,身后传来异响,不及回头,只觉后脑一痛,似是被人用棒子敲了一记,脑中顿时一阵昏眩,接下来,身子临空而起,天旋地转被人扔进车厢,倒在硬邦邦的车板上。 “先生!先生!救命,救命啊!” 倒下之时,恍然看见那少年被几人按在地上,正拼命挣扎,不由得哑声叫道:“住手,你们……不能伤害他……他还是个孩子……” 车帘放下,幽暗昏黑,遮住了车外所有的场景,车外一声吆喝,长鞭扬起,车轮滚滚,马车飞一般朝前驶去。 眼前白光一闪,冰冷的刀刃架上脖子,对面,有人冷哼一声,低沉道:“你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别人作甚,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这个声音并不年轻,年纪听起来至少在五十岁以上! 问题是,自己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名仇人…… 那人似是轻轻挥袖示意,身上压力顿减,刀刃也是瞬间不见。 这车中,却是两人,一人是幕后主使,一人是持刀高手,随时都能朝自己一刀刺来! “你……”喘一口气,伸手按住自己神庭穴,微微用力揉动,催动神智,极力抵抗昏厥,保持清醒,朝着那人低叫,“我乃朝廷命官,专为天子诊病的太医署大夫……我劝你莫要惹祸上身……赶紧放我下车……” 若不是气息微弱,这话也算说得义正词严,不可侵犯。 此时此刻,断不能示弱,落在一群男人手里,自己要是昏迷过去,人事不省,那可就彻底完了。 那人隐在暗处,并不回答,却是赞叹一声:“南医公子君浣溪,果然有胆有识,身陷囹圄,还能如斯冷静,实在让我佩服,只可惜……” 君浣溪听出他话中一丝惋惜,不觉微微一怔,听这口气,应该对自己早有耳闻,却并没有见过面,难道是宇文明泽手下之人?可是,又似乎不像…… 努力撑起身来,靠坐在车壁上,勉强保持着与他位置与心理上的平等,那人默默看着她辛苦的动作,却是一声不吭。 君浣溪轻咳两声,试探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绑我?” 那人哼了一声,不屑道:“你听着,我并非鼠辈宵小,这回不是绑你,只要邀你去做客,等上十天半月,好事过后,自然会送你回去。” 做客?她怎么可能相信?! 不过,这场绑架也确实有些奇怪,似乎是恐吓羁留的成分居多,实质的伤害与要挟为少,最奇怪的,那人对自己的态度,有着说不出的……嫌恶,对,就是嫌恶! 来不及多想,一方布巾蒙上双眼,面前彻底黑暗下来,接着手腕一紧,一圈绳索套弄上来,死死绑住双手,动弹不得。 “我向你承诺,只要这些日子你好好呆在指定之所,不妨碍我的好事,等到我心愿了结,你便会平安归去,否则……” 君浣溪视线被阻,双手被缚,只凝神细听,想象着他犹豫的神态,轻声问道:“否则怎样,你可是要杀我?” 那人闷然一声,郁郁道:“杀了你又有什么用,那小子还不恨死我……” 哦,怎么又冒出个什么小子来? 小子,可是自己相识之人? 马车急急而行,车厢中一片沉寂,心思转动之际,却不知又走了多远,终于停止不动。 “好了,架他下车进屋……” 那人话声未落,君浣溪顾不得身子虚弱,脱口而出:“不用,我有洁癖,不喜旁人靠近!” “洁癖?”那人愣了一下,应声道,“是了,好似有这么回事,好吧,都退下,让他自己下来。” 君浣溪坐着没动,平声道:“还有,我只是一名大夫,寡不敌众,无力脱逃,这蒙眼布巾与缚手绳索,还是摘下来好些,免得磕磕碰碰的,给你们添麻烦。” 那人想了一下,道:“好吧,就按他说的办!” 布巾一除,小院昏黄的灯光入得眼来,有短暂的不适应,下一瞬,便是立即抬眼去看那绑架自己的主使之人。 只恍然看到一个有丝眼熟的侧脸,那人已经是背转身去,沉声命令:“送君公子去客房,好好服侍,不得有误!” “等下!”君浣溪追上一步,急声道,“我家童儿年幼无辜,你不要为难他!”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那人并不回头,只冷声道,“你应该求我不要为难你才是。” 君浣溪站住不动,握紧拳头,只是淡然道:“他若是受到伤害,他日我定将十倍奉还!” 那人顿住身形,沉默一阵,哼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一把岁数,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下毒手。” 君浣溪心头一松,长长舒了一口气。 芩儿没事,自己便不再惊慌,慢慢想法逃离罢。 车上那名随从就立在身后,大掌一推,将她押进一间馆舍,即是锁门而去。 在这异世待了十几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遭遇……绑架。 自己,被人绑架了! 慢慢消化着这一事实,一边揉着被绳索勒红脱皮的手腕,一边打量着屋中的情景。 房间宽敞,门窗紧闭,有床有柜,榻上枕被齐全,倒还干净整齐,并不似自己先前想象中逼仄脏乱的柴房草堆,看来待遇还算不错。 苦笑一声,在榻上坐了下来,将这大半个时辰的遭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是没有想通这人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还有,眼目被蒙,听觉便更加明晰,听那车轮平缓滚动,大致能算出车速来,而且已到夜间,中途并未停留,自然没有出得城门,自己虽不知此时身在何处,但绝对没有出宛都城,总是幸事一件。 过不多时,便有饭菜送来,有鸡有肉,居然还有一壶酒。 酒水自然是不敢沾的,不过那饭菜香味传出,腹中咕咕作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取了碗筷大快朵颐起来,反正对方若是要取自己性命,机会多得是,也不必劳神在饭菜下毒,而且就算真要下毒,只要不是烈性毒药,自己一旦脱险出去,即有解毒的把握。 ——阿姐,东夷秘笈一定要学,不说伤人,总能自保。 想起花瓦儿的话,却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自己真该摒弃心中不愿偷师的想法,好好学习那书上的种种异术,只要学得其中一种,哪里还怕被人偷袭暗算,早在街巷之时,就摄了那帮汉子的神魂去! 好在对方对她似是有所忌惮,一直尽心侍奉着,除了没有人身自由之外,并无责打用刑之类,生活起居也还照料细致,不像是囚禁,只像是做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衣食无忧,好吃好睡,除了不敢沐浴更衣之外,其余都是逐渐适应,只是,对于脱身之计,暂无对策。 五天后的午后,闲来无事,正在榻上拥被午睡,和衣而眠,房门哐当一声被人猛力推开,一人大步踏进,低沉叫道:“君浣溪,你这几天吃得饱胀,睡得倒香,当然是高枕无忧吗?” 因被劫持在外,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却哪里真的睡得安稳,门声一响,便是睁开眼睛,假寐不动。 待得这一声唤后,更是心头一喜,看这样子,对方沉不住气了,先行发难,这样一来,脱困的机会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 伸个懒腰,从榻上坐了起来,并不看他,只端坐不动:“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被她的镇静惊了一下,喃喃道:“你失踪这几日,第一天,羽林军开始乔装打扮,明察暗访;第三天,执金吾统领的北军骑兵四出,搜查京郊;到今日,连天子亲卫都出动了……” 见她神色微闪,又沉郁道:“还有,不止是那个小子,还有他那两名结拜兄弟,发了疯一般找你,将整个宛都都有翻过来了!哼哼,你的魅力可真是不小!” 又是嫌恶的语气,此时只多了几分无奈,几分愤慨,君浣溪听在耳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心念一动,直直看他:“你……你是……” 掐指一算时日,暗骂自己糊涂,早该想到是他的,这绑架事件,却是自己讨来的! “不错,我是……” 那人叹一口气,正要说话,身后脚步声声,转眼抢进几道人影来。 刹那间,墨袍,青衫,白衣,或担忧,或暴躁,或焦急,衣着神情不同,面色却是清一色的苍白憔悴,纷纷叫道:“浣溪,你没事吧?” 哦,他们三人,竟然都找来了…… |派派论坛玉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三十章 约法三章 “我没事,完好无损。” 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满足,目光掠过每一个人如释重负的面容,最后落在那屋中无可奈何的中年男子身上,想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轻笑,微微欠身:“伯父,你好。” 一声过后,即是掀开薄被,双脚蹋出,一边慢条斯里穿鞋,一边朝门外看去。 那阳光明媚的院子里人影重重,全是御林军的衣着服饰,不知是卫临风还是楚略干的好事,连天子警卫部队都调来了。 自已的身价,一下子拔高了不少! “来人,将这座院子中的疑犯统统缉拿,一个不留!” 听得那园院中一声高叫,沈鸿儒脸颊骤然发白,硬声道:“安儿,为父是为你好,如今你却要带着官兵来拿我吗?” “父亲!”沈奕安抢上一步,急声道:“你可真是糊涂,你可知道,浣溪是为当今天子专属治病的首要大夫,对他不利者,即使对天子不利,是死罪啊!” “是啊,伯父,浣溪与你素不相识,你将他请来这里,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卫临风是个聪明人,也是与沈鸿儒一向相熟,见得君浣溪没事,自然帮着打圆场。 楚略只盯着她上下打量,却不出声。 “我……” 眼见几名御林军已经到得门口,沈鸿儒面色灰败,惭愧退后一步。 “谁说伯父对我不利——”君浣溪下得床来,随意伸个懒腰,站在屋中好笑道,“伯父邀我过来做客,不过多住了几日而已,我说你们用得着那么紧张吗?伯父,你说是不是?” “真是做客,不是绑架?!” 门口一名青年将领厉声喝问,大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君浣溪见他官服鲜明,一表人才,却是有些眼熟。 正在怔然回想,那人踏了过来,朝她抱拳道:“君大夫别来无恙?” “徐将军……”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在良医所见过的,被太子宇文明瑞赞不绝口的天子宠臣,北军统领,执金吾徐诺,于是过去见礼,“多谢将军关心,我没事。” 双方见礼已毕,徐诺见她面色平静,略有惊讶之色,此时也不说什么,只沉默站立。 君浣溪却是转过头来,一推沈奕安,挑眉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徐将军带了一帮兄弟过来,一路辛苦,你还不带大家去歇息,安排下茶水汤食?!” “是,是,徐将军,请……”沈奕安面露喜色,比个相邀的手势,带着徐诺一行漫步而去。 “临风,楚略,你们也跟去陪陪徐将军吧,我与伯父有点事情需要沟通一下——” 瞟了一眼面上青红不断的沈鸿儒,笑道,“伯父,你意下如何?” 沈鸿儒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先行过去在案几前坐下。 “浣溪,这……” 卫临风立着没动,似还在犹豫,楚略伸手过来,扯住他的手臂朝外拖:“走吧,伯父不会为难浣溪了,我们去院子里等着便是。” 君浣溪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一笑,有他这句话言明在先,沈鸿儒若是还想搞什么花样,已经没有任何立场了。 房门关上,君浣溪也是转身过来,恭敬跪坐在下首位置,轻声道:“奕安之前曾提过伯父不日将来宛都,浣溪愚笨,早该猜到是伯父……” 沈鸿儒哼了一声,道:“少来惺惺作态,你就算替我隐瞒,不予告发,我也不会因此感激你!” 君浣溪苦笑:“感激我并不奢求,只愿伯父不要再生气就好。” 沈鸿儒冷声道:“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君浣溪,你可知道,你坏了我的好事。” 君浣溪哑然失笑:“浣溪不明白,我此前与伯父素不相识,谈何破坏?” “初雪你应该见过吧?她这番和我一起来了宛都,就住在安儿新购的宅子里。” 君浣溪点头,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沈奕安最近一直不见人影,是因为在家陪伴佳人;而这位沈父绑自已来此,则是为了在此期间促成两家的婚事,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安儿与初雪青梅竹马,两情笃厚,两家原本也是世交,安儿本来并不是十分反对这桩婚事,只说自已年纪尚轻,需要历练,我才放任他在外闯荡游历,没想到,一趟骥东之行过后,他竟是整个人都变了,不念旧情,贸然悔婚,在弘西闹得沸沸扬扬,唉,我鸣凤山庄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君浣溪听得微微皱眉,并不说话。 沈鸿儒继续道:“我本来在京城为他安排好了好差事,希望他能够结交新贵,提升地位,没想到他居然与对方撕破脸面,将好不容易建立的良好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这个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到此处,君浣溪再也忍不住,轻声反驳:“伯父此言差矣,这二皇子不得民心,并非明主,奕安这样做,却是审时度势过后的最佳选择,你应该支持他才对,还有,奕安生性洒脱倜傥,崇尚自由随意,并不情愿涉足政坛,效忠权贵,伯父这样安排,实是违背了他的本性,适得其反。” “你!”沈鸿儒眼中闪过一抹历色,朝她审视半响,方才森然道:“你既然对安儿如此上心,却为何不接纳他?反倒是做了手脚,纂改他的记忆?!” 君浣溪心头一震,身子微颤:“伯父,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已的儿子,所有异样无措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沈鸿儒狠狠瞪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页信笺来,似是盛怒未消,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拿去,你自己好生看看!” 君浣溪将那信笺取了过来,展开细读:“……在家匆匆几日,未能向父亲言明实情,孩儿对初雪只是兄妹之谊,而非男女之情,孩儿心爱的女子,乃是在骥东之行途中相识,闻名天宇的南医公子,君浣溪……” 心爱女子……君浣溪…… 老天,这个沈奕安,到底长没长脑子,竟然在家书中说出了自已的性别秘密! “这个……只是奕安胡乱猜测的……我其实并不是……” 沈鸿儒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不用怕,这封信,是安儿当日离家之时的留书,除我之外,再无他人看到过。” 君浣溪稍微放心下来,抱拳道:“多谢伯父,浣溪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才假扮男子。” “你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勇气和智慧,能创下如此声明,也实在不容易,这一点上,初雪与你根本无法相比,安儿选你,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沈鸿儒停顿一下,又恨声道:“我家安儿对你情真意切,你不予接受倒也罢了,为何要用巫术来害他?别以为我不识货,我当年走南闯北,在东夷族也有熟识的朋友,自然不会看错!” 君浣溪低头垂眼,歉意道:“对不起,伯父,这件事情,只是一个意外,不止是奕安,还有临风与楚略也是中了异术,不过我那位夷族妹子向我保证,绝不会对身体有任何伤害,而且最多再有两月,他们就可以恢复如故。到时候,我会好好向他们赔罪的!” 沈鸿儒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不接受安儿,可是因为初雪的原因?其实,若是你们共侍一夫,我想初雪也不会介意的,将来你们可以……” “伯父!”君浣溪急急打断,以免他再说更加荒谬的话来,“我对奕安从未有过此种想法,还请伯父断了这番心思,今后也勿要再提。” “你先不要断然拒绝,若实在是不能相容,此事还可再议,或者,你是担心你在天子面前如何脱身的问题——”沈鸿儒抚一下长须,沉吟道:“这几日我也想过这一问题,你不是在为天子诊治么,安儿说你的医术天下第一,要治愈天子病症自然没有问题,你大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讨要赦免恩赐,你这样聪明,自然会明见事态,利用时机……” 这个老头,居然在教她将来如何跑路? 君浣溪听得愣然,不禁失笑:“伯父,你不是很讨厌我么,干嘛跟我说这些?” 沈鸿儒看她一眼,答非所问:“鸣凤山庄需要一名镇定能干的少夫人,经过这几日观察,我发现,你完全能够胜任。” 君浣溪张了张嘴,心有所悟:“那伯父你绑我来此,并不是为了……” 并不是真的嫌恶她,囚禁她,而是旨在考察自已,看自已是否有资格做他的儿媳。 鸣凤山庄老庄主,果然是老谋深算! 沈鸿儒站起身来 ,哈哈大笑:“老夫几时绑你了,你不是方才自已说的是来做客的么?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在为老夫开脱了,这个儿媳确实不坏!” 老狐狸! 君浣溪咬唇,一字一顿道:“浣溪多谢伯父这几日的盛情款待。” “不必客气,改日我与安儿亲去府上拜会尊师,商议要事……” “不可!”君浣溪低叫一声,额上沁出汗来,急中生智道,“这种异术没有破解之法,只能自行恢复,若是由外人提起,强行唤醒的话,恐怕对奕安身体有害无益!伯父 ------------ 分节阅读_第48节 请三思而行!” “哦,原来是这样……”沈鸿儒向外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那好吧,我暂时不与安儿说起,一切顺其自然,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居然以此来威胁她,真是过分,可是自己有错在先,又不能不答应…… 君浣溪咬牙道:“伯父请讲,不过我有言在先,伤天害理,违背良心,违反原则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沈鸿儒慢吞吞道:“第一,从现在开始,要与安儿经常见面,培养感情。” 自己早就有此打算,这四大公子要定时聚会,肩负之责任也该慢慢向他们灌输了,而友情也是感情的一种,自当好好培养发展,这个要求还能接受,可以答应。 于是点头答道:“是,浣溪遵命。” 沈鸿儒抚须一笑,又道:“第二,在安儿没恢复之前,不能接受其他男子的感情。” 君浣溪睁大了眼,又好气又好笑道:“伯父,你……” 沈鸿儒挑眉道:“怎么,不行吗?那两个小子,可没我家安儿生得好看,也没我家安儿痴情,你就不用考虑了!” 仔细一想,自己原本也是希望这两三个月平平安安度过,如今为天子治病要紧,稳定大局才是重点,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儿女私情,这个要求也不过分,点头无妨。 于是又低头应道:“伯父请说第三条。” “至于第三条嘛……”沈鸿儒瞟了一眼下方之人沉静的面色,侧头想了想,缓声道,“这第三条,我一时没有想到,你先答应着,等我过些日子想到了,再去找你说明。” “伯父!”君浣溪一时啼笑皆非,“没有名目的事情,你叫我怎么答应?!” 若是到时叫自己立时下嫁沈奕安,那可如何是好? 沈鸿儒原本站立不动,闻言却是朝门口走去,伸手就去开门:“那好,你此时不允,我这就去找安儿,把这封信给他看,让他自己去查清真相,验明正身……” 一声门响,惊得君浣溪险些跳起来,只得唤道:“伯父,好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却原来,沈奕安当初拦路搭车,纠缠同路的耍赖行径,比起这位沈父来,真是个小儿科! “真答应我?不后悔?”沈鸿儒立在门口,被那屋外的阳光一照,眼中更是光芒闪耀,咄咄逼人。 见得院中两名男子匆匆过来,君浣溪一咬牙,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浣溪,我真是很喜欢你。”沈鸿儒扔下一句,扬声大笑而去。 两道高大黑影将面前光线尽数笼罩,楚略尚未开口,卫临风已经迫不及待问出声来:“浣溪,你与伯父谈些什么?你答应了他什么?” 君浣溪叹一口气,闷声道:“没什么,我把自己给卖了……” 自己错误估计形势,一个不慎上了贼船,怪得了谁?! 却不知,这第三个要求,到底会是什么呢? |派派论坛玉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三十一章 大祸临头 走去院中,迎着绚烂阳光,呼吸下自由的空气,然后就见一名家仆打扮的男子走过来,将那原本紧闭的院门打开,躬身道:“几位公子请。” 漫步而出,只见外间是一大片庭院,青墙碧瓦,景色宜人,不禁侧头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这就是奕安的宅子,我们几个前天还聚在这里商议对策,哪里想到伯父会将你藏在这后院的下人房中,幸好阿略找了些擅长追踪的江湖朋友,寻到那日拦截你的马车,顺藤摸瓜,总算找到这里来......”卫临风一想起此事,便是懊恼不已,但凡自己稍有觉察,从沈鸿儒面色上看出一点端倪来,都至少能提前三天将人找到! 君浣溪点了点头,由衷道:“伯父真是厉害。” 怪不得要蒙自己的眼睛,原来竟是不想让自己看出地方来,可是他却想不到自己是一直没来过沈奕安的宅子,就算看见,也绝对想不出来。 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三人就算将整个宛都城翻过来,都想不出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过一墙之隔。 说罢,看向楚略道:“这几日,陛下身体如何?” 楚略低声道:“陛下无妨,对你失踪之事很是关心,亲自过问,还下旨让羽林军和北军缇骑在城中仔细寻访。” 这个皇帝,对自己还真是不错! 君浣溪心头暗叹,举步朝前走去:“你们两个可有车马,这就送我回家吧,我那一家子人都该着急坏了。” 说着,又抬起手腕,凑到鼻尖下深深一嗅,更是跳开一大步,直皱眉头:“我这一身都臭死了,你们都离我远点!” 正说着,眼前白影一闪,却是沈奕安奔过来,挺拔的身躯挡住去路,神情殷切而歉疚。 “浣溪,要不在我府中沐浴更衣之后再回去吧,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老师那里,我会派人去告知......” 去他的,自己若是能在除了自家之外的地方沐浴更衣,这几日又何必坚持得如此辛苦?! “别说了,我有洁癖,你是知道的,我并不习惯在别人府中做这些事情------”朝他身后的大堂望了一眼,又道:“我先走了,你好好招呼徐将军去,有临风和楚略送我回去就好。” “徐将军已经带队走了,我刚才送出了府门。”沈奕安盯着她,不无委屈道,“浣溪,这回的事情是我父亲不好,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你千万不要介意。” “只是误会,我没介意,真的。”看他一眼,想起方才与沈鸿儒的谈话,有些迟疑,尽管那约法三章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就一定遵守,想了想,对那几人道:“要不,你们三个等下来我家吃晚饭吧,就当是感谢几位这几日来的辛苦奔波,水酒聊作谢意。” 哈哈,经常见面,培养感情,可没说是与他单独相处啊,索性来个四大公子全部聚齐,这个叫上有对策,下有政策! 沈奕安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那好,我府中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了,这就送你回去。” 卫临风也凑过来道:“我也闲来无事,浣溪府中的厨子手艺不错,上回那一顿晚饭,我还记忆犹新呢。” 沈奕安心情大好,捶他一拳,取笑道:“得了吧,谁不知道秦管家给你挖来群芳阁的主厨,你什么好菜没尝过,还会惦记浣溪府中的厨子?” “你这小子,越来越多嘴了,还不快让人准备马车去......” 君浣溪没有理睬他们,转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轻声道:“知道你要回宫复命,肯定是去不了的,要不下次好了,还有,这一次真是谢谢你......” “谁说我不能去------”楚略唇角勾起,闪过一丝安心的笑意,“徐将军已经回宫去了,他自会禀明陛下,我今日就算是轮休好了,正好过去看看老师。” 看老师?他却不知,老师最不想看见他了...... 几人同坐一车回到君府,一进门,两个少年便是迎了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又哭又笑:“先生,你可回来了,这几日真是把我们急坏了!那天杀的坏人......” “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没事吗?”瞥见一旁沈奕安尴尬的神情,笑道,“我在那里好吃好睡,又不用早起进宫署事,也不用值夜看诊,你们看,我都长胖了呢!” 环顾四周,望见站在廊前的梁旬与杨乐寒满面欣喜,当即点头笑道:“我不在府中这几日,两位辛苦了,对而来,我带了客人回来吃饭,乐寒让厨房里准备一下吧。” 杨乐寒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君浣溪环顾四周,看见正屋里坐着之人,赶紧过去行礼:“老师,我回来了。” 君正彦面色还算镇定,相扶之际,手指搭上她的腕脉,凝神查探,方才放心道:“那报信的侍卫说得不错,果然没受伤。” 报信?侍卫?想必又是楚略的安排了。 回头感激看他一眼,与老师简单说了两句,随即唤了两名少年过来,让座奉茶,自己寻到空隙,回房沐浴更衣去也。 弄得一身清爽,又在屋中浅眠了一会,等到黄芩来唤,已经是夜色降临了。 正堂里晚饭已经摆好,庆贺她平安归来,又有贵客莅临,杨乐寒做了精心安排,桌上菜肴很是丰盛。 君正彦先行入座,其余人等纷纷围坐下来。 沈奕安与卫临风很是自觉,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了,白芷坐到卫临风身旁,楚略慢了一步,与黄芩坐在一起,而梁杨两人,则是挨着君正彦坐下,细心服侍。 看着一桌热闹景象,不自觉想起上回三人来府赴宴的情形来,当时自己借故在外躲避,磨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今日却是再也躲不掉了。 这一次,气氛倒是不错,劝菜添汤,有说有笑,而且跟在鹫峰山下的农户人家一样,自己碗里稍微空一点,那三人的筷子便是夹了肉食菜肴齐齐伸过来。 “你这几天受苦了,多吃一点。” “是啊,浣溪你太瘦了,须得要养壮一点。” “身为男子,太单薄可不行,来,把这些都吃了吧。” 不一会儿,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抬眼望去,老师君正彦面不改色,埋头吃饭,梁杨二人神色淡然,吃饭不言,黄芩与白芷却是相互耳语,抿嘴偷笑。 除了自己之外,这饭桌上,老师和两小都是心知肚明------ 身为男子...... 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男子! 暗自苦笑,想着三人这几日为找寻自己所做的努力,也不好拂了他们好意,慢慢将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两名少年扶着老人早早回屋歇息,杨乐寒与梁旬也是借故离去,于是君浣溪带他们去了偏厅中,喝茶聊天。 没坐一会,卫临风又是旧话重提:“浣溪,你今日到底答应了伯父什么事情?” 这个男人,有些敏感呢,抓住话题就不放了。 君浣溪正为此事头疼,瞟他一眼,随口道:“也没什么,伯父知道我最近在为天子诊病,想托我帮忙给他一个亲戚在京城物色一个差事,适时美言几句,荐举一番。” “亲戚?”沈奕安皱眉道,“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君浣溪答道:“伯父说是远房亲戚,你也不熟的。” 卫临风并不相信:“替人谋求差事,哪需要你帮忙,也该来找我才是,对了,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姓甚名谁?” 君浣溪笑道:“你安定侯爷那么繁忙,怎么有空管这些事情?那人只是一个普通青年,据说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的,可惜姓名我没记住......” “若是体格不坏,我倒是可以推荐他去徐将军的北军,上回南北军演武大赛,北军伤残不少,现时正面向全国征兵------”说话的,却是楚略,只见他微微蹙眉,又低声道,“徐将军在北军中原本口碑是很好的,最近不知何故,征兵极为不顺,陛下对他颇有微词......” 北军,执金吾徐诺的军队,负责京师的徼巡...... 君浣溪先是一怔,正在沉思,卫临风却笑道:“阿略,你只是个小小的宫禁侍卫统领,我问你,你侍奉几石,管那么多干嘛?” 楚略看他一眼,低沉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卫临风眼眸眯起,肃然道:“我真不明白,你为陛下忠心耿耿,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何一直得不到提升?你难道就安于现状,不想谋求更高职位?” 沈奕安也在一旁忍不住道:“要我看来,做那天子亲卫,远不如你当武林盟主来得舒坦自在,阿略,你这样,到底图个什么?” “我......”楚略苦笑一声,目光掠过几人,高高仰起,最后投向那遥远的天际,“我也经常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图个什么?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明白......” 说着,忽然转向她道:“府中有酒么?我们兄弟几人一起喝几杯?” 君浣溪微怔了一下,本能答道:“应该有,我去拿......” 在厨房端了酒水过来,屋中已经换了话题,似是说到几人最初相识结拜的情形,不时传出阵阵笑声。 君浣溪也不打岔,将手中物事在桌上摆好,逐一斟满,递了过去,然后静静看着他们举杯相碰,端盏饮尽,高声谈笑,好不痛快。 鲸吸牛饮,数杯下肚,几人皆是俊脸泛红,说话也是含糊不清起来。 “奕安,听我说,初雪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对她......” “是啊,是个好女孩,可是......我心里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啊!” “奕安,你变了,变心了,你和阿略一样,都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呵呵,还有我,我也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临风,奕安,不管我在你们眼里变得如何,我的心还和以前一样,我是楚略,永远都是那个楚略......” 沈奕安的话最多,卫临风其次,两人絮絮叨叨,小声说着,楚略却是话语最少,一个人端着酒杯,默默出神。 自己滴酒未沾,自然头脑清醒,一边听,一边消化着他们的话。 沈奕安所说心里的那个人,是否是男装的自己,正因为这无谓的禁忌之恋,他才是失掉以往的潇洒随意,变得优柔寡断,沉郁难言? 卫临风,他说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是不是觉察到什么,进而想到追查真相? 楚略,他对他们说他的心,还和以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乱七八糟想着,举壶,倒酒,斟满,动作周而复始,不断重复,直到酒水一滴不剩,然后看着那几人终于支持不住,东倒西歪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喂,你们醒醒?醒醒?” 这样就醉了?看来酒量也不怎样啊! 君浣溪暗自好笑,自己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背他们回房,想到此是夏季,地板也不算冷,几人体质又是极好,于是回屋抱了被褥过来,直接搭在各人身上。 “先生?”门口杨乐寒略显诧异的声音响起,“先生在厨房里拿了酒水?” 君浣溪朝他点头:“怎么?” “没什么,只是那酒有些烈,不过先生没喝就好......”杨乐寒一边收拾着桌上物事,一边笑道,“那可不是普通的酒,而是杜康酒肆新出的最好的冬藏酒,烈得很,这几位公子斯斯文文的,酒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看这情形,只怕要睡到第二日午时了。” “让他们睡吧,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拉上房门,回头又道:“我回屋睡了,明日要早起进宫,你记得及时叫我......” 次日一早进宫,刚走进太医署,还没来得及与众人好生寒暄问候,就听得堂外有人唤道:“君大夫可是到了?” 竟是多日不见的长青宫中常侍吴寿! 君浣溪赶紧迎上去,微笑行礼:“吴常侍,你出公差回来了?” 吴寿没有回答,目光在她身上打个转,闪烁几下,即是敛了神色道:“陛下召你去长青宫。” 太医令许逸过来笑道:“浣溪刚回宫来,要不今日由我代他去看诊吧......” 吴寿面色一沉,朝他硬声道:“陛下召的是君大夫,你在一旁啰嗦什么。” 这位天子近臣,素日规矩慎行,极少有动怒的时候,而且众所周知,他与太医令许逸还是多年的好友,今日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他不是? 君浣溪呆了一下,赶紧过来劝道:“我没事,这就同吴常侍过去,常侍,请吧。” 一路疾行无语,直到走到长青宫正殿殿外门处,吴寿方才停下,低声道:“陛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咦,如此神神秘秘的,这是做什么? 刚走出两步,背后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你......好自为之。” 派派论坛 牛牛好啊 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二 欲揽天下 第三十二章 进退两难 大殿里,光线有些阴暗,有宫女正在将幔布一一挑起,逐渐现出灯火通明的宫殿来。 天子宇文敬高坐堂上,丹陛下的坐席上还有三人,有着与堂上之人相似的容貌,均是华贵锦服,俊逸非凡。 三位皇子齐聚一堂,这场景倒是极不多见,特别是四皇子宇文明翔,自从上回在御书房外听得他的箫声,几乎有一两月没有见过了。 君浣溪走过漫长的甬道,上前行礼叩拜:“君浣溪叩见陛下,谢陛下派人救助之恩。” 宇文敬看她一眼,宽袖一拂,微微笑道:“免礼,你坐吧。” 君浣溪谢过座,又与几位皇子殿下见礼,然后寻了个角落跪坐,等他们继续说话。 宇文明瑞目光过来,看见她身边的药箱,眉头一皱,即是站起身来,朝丹陛上方拱手言道:“父皇既然诏了君大夫来看诊,诊治要紧,儿臣先行告退。” 此言一出,其余两人也是纷纷站起,行礼告退。 “也好,你们陪朕聊了许久,也该回去歇息下了,不过-------”宇文敬声音停顿一下,道,“朕方才所说,你们一定要记好,兄弟之间,外事和为贵。” “是,儿臣谨记在心。” 待得三人退去,宇文敬当即朝她招手道:“地上凉,你来坐席上坐吧。” 那丹陛下的坐席,乃是王公大臣与天子奏对议事时所用,自己只是一介小小医官,怎么有资格入座? 无关胆量,实在是,于礼不符。 君浣溪定了定心神,也不好断然拒绝,只起身婉言道:“臣不敢,还是先为陛下诊脉吧。” 宇文敬哈哈一笑:“君浣溪,朕忽然觉得你越来越谨慎了,这实在不像你的本性啊,民间不是有一句俗语吗,叫做什么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愧对于朕?” 君浣溪心头一个咯噔,一时 ------------ 分节阅读_第49节 弄不清他话中的含意,只是轻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在陛下面前,哪里敢有什么亏心事,臣这颗脑袋,脆弱得很,可经不起折腾。” 在这大半个月的日子里,天天来天子寝宫看诊,也渐渐摸清了这位帝王的脾气,偶尔说点俏皮话,调节下气氛,也不足为过,若是长时间板着脸,反而会让他神经紧张,不利诊病。 “是么?还能心思镇定,对答如流,看来你这几日也没受什么委屈。”宇文敬略一沉吟,又道:“那绑你的疑犯,据说是鸣凤山庄的庄主沈鸿儒,你与他可有什么过节,要朕帮你出这口气吗?” “多谢陛下关心,沈老先生并不曾为难我,这只是一场误会,我已经向徐将军说明情形,此事就不必追究了吧。”君浣溪边说边是走上前去,卷起衣袖,手指搭上他的腕脉,沉思一阵,点头道,“陛下的状况不错,脉细平缓稳定,若能一直这样好生将养治疗,臣保证这痊愈的时日还能提前一阵。” 她说这一番话声音并不算大,语气也是轻柔和缓,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宇文敬听得龙颜大悦,含笑道:“好,好,你好好给朕诊治,等到朕痊愈的那一日,朕定当好好奖赏你!”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捻须笑道:“浣溪,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奖赏?” 君浣溪不防他有此一问,怔了一下,低声道:“陛下的龙体康健,乃是天宇兴盛之根本,臣指责所在,一无所求......” ----你大可以借助这个机会讨要赦免恩赐,你这样聪明,自然会明见事态,利用时机...... 不经意想起沈鸿儒说的话来,心念意动,回话时便是语音拖长,稍显迟疑。 宇文敬面色不变,只是追问:“真的,无所求?” “臣......”君浣溪低下头去,心里思忖着此时讨要赦免恩赐的可能性,深思一阵,却并不习惯利用治病救人来为自己谋求利益,这有违医者素养本性的事情,别人无妨,自己确实做不出来。 思绪一定,不觉苦笑,自己这自视清高的气性,实在不讨好。 于是禀道:“回陛下,臣确无所求。” 宇文敬闻言一怔,继而呵呵而笑:“朕知道你脸皮薄,说不出来,这样吧,朕来帮你定一个奖赏......” 君浣溪眨一下眼,好笑道:“陛下,臣丰衣足食,一家安乐,自己都想不出什么想要的物事来,难道,陛下认为臣还缺了什么吗?” 宇文敬看她一眼,缓声道:“你是缺了一样,那便是......尊贵的地位。” “尊贵的地位?”君浣溪喃喃一声,不禁哑然失笑,“臣无才无德,却因为陛下御笔一挥,便是位列天宇四大公子之首;又因为陛下亲自封赏,一进太医署就做了大夫,如今声名已到极致,臣已经知足了,不敢奢求其他。” 大夫,已经是太医署级别最高的太医,而当今掌管太医署的太医令许逸医术高超,地位稳固,天子的意思,应该不会是让自己一个年轻小辈取而代之,那么,自己还能如何擢升? 天子心情好,偶然一句玩笑话,却也不必当真。 “陛下,臣今日先为你针灸,然后实施按摩穴位。” 说罢,侧身打开药箱,从针囊里取了银针出来,找准宇文敬头部的各处穴位,一针接连一针扎下。 不可否认,宇文敬是个十分配合的病患,自己一旦施针,他便闭眼不动,再无话语。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针灸完毕,君浣溪取过一旁宫女手中的布巾,为宇文敬轻轻擦去额上的汗水,温言道:“陛下先歇息一会,等下臣再为陛下实施按摩。” 宇文敬睁眼看她,突然一笑:“浣溪,朕的三位皇儿,你也都见过的,不知你对他们印象如何?给朕说说吧。” 君浣溪吃了一惊,含糊答道:“三位殿下都很好啊。” “都很好?”宇文敬皱眉,继续问道:“朕想知道,他们分别好在哪里?朕要听的,是实话。” 天子的语调平和,实际上却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味道,隐隐含有强行作答之意。 伴君如伴虎,此话一点不假,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喜笑颜开,下一瞬便是风雨骤来,不辨深意。 可是,此时就是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天子面前评说皇子殿下的是非! 君浣溪想了想,小心答道:“太子殿下温文良善,二殿下骠勇精明,四殿下洒脱飘逸,各有各的特质,陛下得子如此,真是有福。” 宇文敬应了一声,笑道:“尽拣好听的说,朕想不到你这张嘴巴还真甜,说得朕心里舒坦,唉,其实朕还有......”声音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默然不语。 君浣溪心中不安,轻声道:“臣是实话实说。陛下,让臣给你按摩吧。” 宇文敬摆了摆手,指着丹陛下的坐席道:“今日就不必了,你坐下来,陪朕说说话。” “是,陛下。” 这一回,依言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刚一坐下,就听得顶上一声问话:“浣溪,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臣今年一十八了。” “哦,十八岁,也不小了。朕听许逸说,城里不少大户人家都托了婆子来给你说媒,你怎么总是不予应允?” 君浣溪心头一紧,平声道:“回避下,臣已经有了心仪女子,自然不愿再答应亲事。” “原来已经有了意中人,怪不得----”宇文敬点头表示理解,似是不经意问道,“对了,被南医公子看上的女子,应该小有名气吧,不知是哪一户的千金?” “这......” 虽是夏季,额上却已经沁出冷汗,此时方才明白,说一个谎言并不困难,难的是要用无数个新的谎言去掩饰遮盖! 面对顶上那一双精明的眼眸,胡乱编个姓氏人名根本不可能,而鉴于花瓦儿的特殊身份,她的名字也是不能用的,怎么办,自己该怎么自圆其说? “浣溪,朕不喜欢别人骗朕,上回你假冒他人姓名,甚至远走他乡,朕都已经既往不咎了,这一回,你莫再让朕失望------”宇文敬目光过来,轻轻笑道,“你若说不出来,朕倒是想给你做个媒,太常卿冯大人的千金,年方十五,据说生得如花似玉,举止大方,配你也不算太差,你意下如何?” “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 宇文敬狭眸微眯,沉声道:“朕亲自指婚,你还想抗旨不成?!” “臣不敢----”君浣溪一咬牙,朝着丹陛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到底什么地方让陛下不满意,还请陛下明示!” “还算是个聪明人,知道朕不会无缘无故指婚,不过,”宇文敬笑了笑,话声渐渐凝重,“朕先前给你众多机会,让你自己承认,你却自以为是,一一放过,这也怪不了他人!” 君浣溪心头狂跳几下,强自镇定道:“臣愚钝,不知陛下为何动怒?” 宇文敬目光一凛,眼里映着火光微微跳动,忽然厉声道,“君浣溪,你可知罪?” 君浣溪深吸一口气,俯首道:“陛下息怒,动气对陛下身体不好。臣,确实不知所犯何罪?” 对于天子,先前采用化名只是为了好玩,后来携家远离也是迫不得已,自己确实没做过亏心事,唯一的一件,便是欺瞒真实性别,入宫当了太医。 若是认罪,只此一件,可是这一件,罪至欺君,足以让自己人头落地。 心中隐隐有些明白,吴寿今日来传自己,神色如此奇怪,他是天子近前之人,只怕早已得知原委,只有自己才是浑浑噩噩,蒙在鼓里。 天子,难道已经得知自己的性别秘密? 应该不对啊,老师与两小是决计不会说的,蒙哲和花瓦儿已经不在京城,那三人身中异术,如今笃定她是男子,那位沈伯父也不会做这种毫不利己的事情,除非是自己梦中不慎,全盘托出-------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悔,非要朕亲口说破吗?”见她低头不语,宇文敬一掌拍向御案,森然道,“君浣溪,你女扮男装,其君犯上,如今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果然是知道了...... 君浣溪脑中轰然一下,顿时一片空白,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陛下......何出......此言?” “你只须说,你认,还是不认?” 认,不见得会死,但是以后的日子便会十分被动,了无生趣,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想不出天子心里在想什么,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 不认,反正自己还有喉间那物撑着,据理力争,坚持到底,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若是找了内宫嬷嬷一类的人来脱衣查验,便是连认错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堕入万丈深渊! 顶上的杀气丝丝传来,令人心底生寒,同时,一个想法忽然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天子此言,会是诈敌之计吗? 天宇律法向来严苛,自己虽然只是一名太医署大夫,却也算是朝廷命官,廷尉在定罪缉拿之际,首先要看的便是人证物证,这两样,缺一不可...... 诈敌,一定是诈敌! 宇文敬见得底下那张阴晴不定的俊脸,不禁冷笑:“君浣溪,再聪明的人,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朕本来只认定你是医学奇才,这几年来在封邑长了不少见识,胆量大些也是正常,没想到,孟丞相前来向朕举荐你,孟丞相那般眼高过顶之人,除了卫临风,这朝堂上文武大臣没一个他看得入眼的,居然说你是惊世之才,愿意培养你成为他的接班人!你说,对你的生平经历,朕怎么能不觉的奇怪呢------” 见那少年太医伏在丹陛下,一动不动,又道:“于是,朕派吴寿去了漓南,想打听下这两年多来你在那封邑城市怎么过的,是否有何奇遇,没想到朕这位中常侍忠心耿耿,心思细腻,不仅去了封邑,还追溯到了你们原本居住之地,哈哈哈,这一下,朕什么都明白了......” 吴寿,原来是他出的这趟公差,惹出的祸事! 这位平日寸步不离的天子近臣,一出门就是一个月,自己当时也是觉得奇怪,却压根没想到这是与己息息相关! 自己女扮男装已久,连那普济药行的李掌柜都是毫不知情,那吴寿,究竟查到了什么? “吴寿,你进来------”宇文敬朝着一侧轻唤一声,沉声道,“把你所闻所见,还有那签字画押的供词,都给君大夫说一说吧。” 君浣溪随他目光过去,只见丹陛右侧一直低垂的幔布被人掀开,一名深衣人影步了出来,正是吴寿。 吴寿低头躬行,到得天子身前不远处,行礼之后,即是坦言道:“臣一直寻访到当年陛下治伤滞留的普济药行,然后请掌柜找人带路,去了君大夫一家人居住的山谷,在谷口,找到君大夫当年经常赊借米粮的农家......” 农家,那户农家居然一直都在,不曾迁徙! 君浣溪面容发白,几欲昏厥过去,在代替来时去药行看诊之前,自己曾经几次随童儿一道前往借粮,或是用药草换些生活用品,那个时候,自己是......女装。 “经那农户证实,君老先生膝下只一名美丽聪明的女弟子,还有两名少年药僮,一家四口相依为命,除此之外,更无他人。此是农家一家人签字画押的供词,臣单骑回京,那一家人随后续车马而行,最迟十日便可抵挡宛都城。” 宇文敬手一挥,几页纸张飘然落在眼前:“君浣溪,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是啊,大祸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危难之际,能够救命的那三人,还在自己府中昏睡,自己也真够混,居然把他们都灌得不省人事! 却不知道,坦白从宽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还有没有用? “臣......有话要说。” 君浣溪伏在地上,并不抬头,思忖良久,方才诚恳道,“臣起初体谅老师远行看诊辛苦,方才扮作男装,替师而去,并不曾想到出诊第一日,便会遇见贵人;之后得到陛下玉佩,惴惴不安,出于下策,才搬离原地,去往封邑,继续扮作男子,也是希望累积声名,以己之长,赚取更多钱财,让家人衣食无忧;得知老师进宫,臣担心老师忠直耿介的心性,会惹出是非,无奈之下,只得恳求陛下,随老师一道在太医署供职,这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以上,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宇文敬并不作答,只侧头问道:“吴寿,是这样的吗?” 吴寿垂手而立,低声道:“大体正是如此,陛下。” 君浣溪闻听两人对话,天子话声中似有一丝戏谑的意味,心头一喜,赶紧又道:“臣虽有欺君之罪,却亦有忠君之心,请陛下明察之后,再予定罪。” “这倒是实话,但是,你胆敢起欺朕两年之久,这胆子也真是不小,让朕想想,该怎么给你定罪,是下到诏狱,予以重罚,还是------”宇文敬眉头皱起,似是下定决心,慢慢扯起一个笑容,“是女子,自然不能拜相,要想将功折罪,办法只有一个,便是嫁与我宇文皇室,做我宇文敬的儿媳妇,得到这世间女子所羡的至高殊荣,背后辅助夫君,一展胸中大志,成就这秀丽江山......” “打入诏狱,还是嫁为王妃,你任选其一吧。” 派派论坛 牛牛好啊 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一章 他来劫狱 长青宫中,高低错落的灯火一如人心中的思绪,明暗不定。 君浣溪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自己,却是都不想选啊,难道,就没有第三个选项? 见她不语,宇文敬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打入诏狱,还是嫁为王妃任选其一吧。” “陛下……”君浣溪苦着一张脸,眼角余光朝宫殿两侧瞟去,却是在看那一抹墨色,那个人,还在自己府中沉睡呢,怎么可能前来解围…… “你说,朕那三个皇儿,你中意哪一个?” 正值心思紊乱之际,这一声,宛如一个惊雷在头顶上炸开。 “什……什么……” 宇文敬微微笑道:“他们三人都尚未立妃,嫁过去,你是不会受委屈的!就看你中意哪一个,朕让吴寿立时拟定诏书,确立婚事,诏告天下……” 当机立断,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君浣溪闻言苦笑,这天子诏书一下,则是再无回旋余地,这位皇帝果然精明,竟是连自己虚与委蛇的机会都是全然截断! 打入诏狱……嫁为王妃…… “照你方才所说,瑞儿温文善良,泽儿骠勇精明,翔儿洒脱飘逸,他们之中,最为不济,以后也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并不会辱没与你,而朕对于上次在瑞亲王府宴会一幕也是有所耳闻,朕相信,你定能劝慰夫君,平衡纷争,做我天宇王朝最受人尊敬爱戴的女子。浣溪,你不会让朕失望的,是不是?” 望着顶上之人执着坚定的目光,君浣溪心中一动,见有所悟。 却原来,天子并不是真要处罚与她,而是希望她入主皇室幕后,做一名贤德良淑的王妃…… 从此,远离自由,遵规守纪,整个身心都是禁锢在那高墙深院之中。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自己对那三位皇子殿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她爱的男子,却是…… 与其委曲求全,不如拼死一搏,图个痛快吧,而且,下狱,并不见得就是死罪…… 轻轻叹了一口气,垂首道:“感谢陛下厚爱,臣,情愿下得诏狱,请陛下成全。” 宇文敬微微挑眉,与一旁的吴寿交换一个眼神,转向底下之人道:“君浣溪,你宁愿下狱,也不愿嫁给朕的皇儿?那诏狱之苦,行刑之苦,甚至杀头之祸,你一介女子,却都不怕吗?” 君浣溪摇头,实言相告:“臣怕,臣怕苦,怕痛,更怕死。只是,这些都是一时的感觉,是好是坏,不过瞬间即可过去;而嫁与皇室,却是一辈子的感受与命运,实在非臣所愿。” 宇文敬面露震惊,硬声道:“朕的皇儿,个个出类拔萃,身份尊贵,实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你已是适婚年龄,难道就不能考虑,却非要将自己置身于不可扭转的危难之中?!” 君浣溪抬眼,对上他满是深幽复杂的眸光,正色道:“陛下,臣从未想过嫁与皇室,现在不愿,将来更无可能……陛下若要降罪,浣溪引颈以待。” 宇文敬哼了一声,森然道:“你现时说这样的话,保证将来不后悔?” 君浣溪摇头:“臣,不会后悔。” “你!”宇文敬面上似是怒潮涌动,唇边反而泛起一丝微笑,“朕很是好奇,你连未来的天子与王爷都是看不上眼,你理想中的郎君,却是何等模样身份?” 理想中的郎君? 这个人,似乎已经出现了,又似乎遥远在天际…… 定了定神,倒是极为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笑答:“臣理想中的郎君,他不必有显赫的身份,崇高的地位,辉煌的财力,但是必须正直善良,忠贞坚韧,更重要的,他要有一颗包容宽厚的心,可以共揽我的责任,容忍我的性情,理解我的心境,愿意与我翱翔天地,不管身边还是心里都只有我一人……” 说到后面,不知不觉用了我字,低低道声失礼,复又说道:“如果遇上了这样一个人,就算他再是卑微,甚至是一无所有,臣也会追随到底,永不放弃。” “你……你真不是一般的女子……”宇文敬此时的神情,不止是震惊,简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甚至有一抹无法言说的深思,沉吟片刻,方道,“这样的男子……你现在可曾已经遇到了?” 君浣溪敛了神色,自嘲地笑了笑,低头道:“应该是……没遇到吧,臣是做白日梦做多了,陛下不必太在意,当作笑话,一笑而过吧。” 宇文敬直直盯着她,目光闪耀半晌,终于安定下来,沉声道:“君浣溪,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朕等着你反悔,过来求朕赐婚的那一天 ------------ 分节阅读_第50节 。” 反悔,她对这皇室姻缘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反悔? 君浣溪淡然一笑:“臣,绝不后悔。” “那好,来人,将大胆冒犯君威的太医署大夫君浣溪打入诏狱!” 君浣溪心头一震,抓紧时间,磕头求道:“陛下,此事臣一人犯错,与老师家人毫无干系,请陛下不要为难他们!” 宇文敬冷哼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君正彦年老体衰,你那两个童儿年幼无知,帮你隐瞒身份虽然有错,但老人与小孩,朕是不会为难的。” “谢陛下。”君浣溪长长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转向吴寿道,“吴常侍,陛下的病症正是治疗的关键时期,一切必须照常进行,汤石、针灸与按摩,均不可遗漏,切忌。” 吴寿点头道:“君大夫放心,我记住了。” 宇文敬眸光一闪,道:“朕要将你缉拿下狱,便不可改变,你也不次如此……” 君浣溪微微摇头:“陛下只是将臣下狱,并未将臣革职,不管宫中狱中,臣都是陛下的主治大夫,此是职责所在,无关其他;再说,在这件事情上,臣首先是将陛下看作是臣的病患,其次才是臣的主子……臣言尽于此,陛下保重。” 说罢,慢慢站起,转身朝这殿门处涌进来的宫廷侍卫走去。 见她如此动作,端坐堂上的天子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幽光,随即招来吴寿耳语一番,吴寿得令,尾随而去。 这诏狱,位于长青宫偏殿的东侧,顾名思义,却是天子亲自下诏书定罪并直接掌管的宫廷监狱,历史上多是忠臣良将为酷吏外戚所害的乱政代名词, 比如明代就有锦衣卫之说;而在这个朝代,却是专门审理天子诰命的案件,以及关押大奸大恶的高官之所。 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也会成为自己的栖身之地。 一路被侍卫押解进来,进得那潮湿狭窄的空间,一股说不出来的霉臭与腐败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都是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头。 那狱监瞟她一眼,满脸鄙夷:“哪里来的大官?姓甚名谁?这模样生得倒是俊俏,爱干净就别犯事,我还嫌这里人多呢,越是清静越好!” 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君浣溪赶紧拱手行礼:“在下名叫君浣溪,是太医署的大夫,这会给大哥添麻烦了……” “你是君大夫?”那狱监吃了一惊,赶紧收回正要推搡她进近旁狱门的大手,一把扶起,“君大夫怎么来了这里?” “你认识我?”仔细一看,即是轻轻摇头,“我们应该没见过吧。” “我没见过君大夫,但是听我兄长说过——”那狱监见她面露不解,抱拳道,“我叫张义,兄长张廷乃是徐诺将军所辖北军的一名军士,在上回演武大赛中受了重伤,左腿险些废了,是君大夫给诊治的……我们一家人,都感激君大夫的救命大恩!” “张廷……” 经他这么一说,君浣溪这才想起来,当时好像有这么一名汉子,身上有几处刀伤,左腿腿骨折断,在期门军的良医所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口溃烂发炎,高烧不退,左腿给胡乱接上了,却是硬生生短了一截,送到太医署后,是自己让霓裳羽衣清洗上药,按照老师所授中医接骨术重新接好了腿骨…… “对了,你兄长如今恢复怎样?” 那张义答道:“刀伤早好了,腿伤正在恢复,我嫂子日夜照顾着,估摸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下地了。” “那就好,你告诉他,这伤筋动骨,能多养些时日就尽量多养。君浣溪微微一笑,指着前方半开的狱门问道,“请问,我是进这一间吗?” “我起先不知是君大夫过来,随便给安排了一间——”张义抢上一步,打开靠近诏狱大门的一间监牢:“君大夫还是进这间吧,这件亮堂一点,也更通风透气……” 也是,越是监狱深处,便越是腥臭难闻,而靠近诏狱大门的监牢,条件好了不少,应该是这狱中的香饽饽了。 君浣溪默默走进他指定的那间监牢,坐到那散乱的草堆上,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在这天子诏狱之中,自己还能混个脸熟,靠这声名占些便宜。 这诏狱,进得稀里糊涂,却不知还有没有可能走出去? 过不多时,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张义抱着一床干净被子进来,见她垂首不语,以为是心中担忧着牢狱之苦,于是劝道:“君大夫不必担心,上面没提过行刑的事情,我已经跟其他同僚打了招呼,尽可能多照顾一些,君大夫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坚持熬过这几日,等到陛下怒气消退,自然就给放出去了……” “哪有那么简单——”君浣溪闻言苦笑,“我是犯了欺君大罪,这罪名可是不小……” “欺君……大罪?”张义蹙眉,诧异道,“方材吴常侍奉了下狱的诏书过来,我看那照书上只写了个对君王不敬,并未提到别的罪名啊!” 什么? 只是对君王不敬,而非欺君? 这两条罪名,却有实质上的不同,莫非天子明里是让自己遭受牢狱之苦,反省思过;暗中却是在一旁观望,等着自己向他退让妥协? 呵呵,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说明他太不了解自己,如此心性,入宫为臣已是极限,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身心自由,甘愿做一名屈从于夫的婢妾?! 想着想着,信念愈发坚定,心思也是慢慢沉静下来,不知不觉,便是昼夜交替,新的一日来临。 这狱监张义倒是个念恩仗义之人,在此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奔前跑后,不时送来物事,被褥、厚垫、衣物等等,并带回一道天子圣谕—— 太医署大夫君浣溪下得诏狱,对外封锁一切消息,任何人不得探监顾视,更不准为其求情告饶,违者以同罪论处。 “张大哥,外面的情形如何,你且给我说一说罢。” “外间都在传言,说是君大夫在狱中受苦受难,还说陛下已经定下处斩之期,三日之后就要行刑——”张义见她眉头紧锁,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君大夫,我已经打听过了,根本没有这回事,真是一派胡言,有人吃撑了乱嚼舌根的,你千万不要相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 君浣溪摇头苦笑,她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有人会信啊! 那些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家人朋友,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尤其是那维与自己相依为命亦师亦父的老人! “张大哥,你……能不能帮我给君老大夫带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请他保重身体,不必担心。” 张义低下头去,摇头道:“这个不消君大夫说,我也是悄悄出了大门,准备去太医署那边报个信,无奈外间加紧了守卫,几次都是被拦了回来,就连我明日的轮休,也是给取消了……” 君浣溪愕然一阵,既是长声一叹。 这个宇文敬,将自己囚困于此,与外界完全隔绝,到底想做什么?! 老师年老体衰,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胡思乱想,浑浑噩噩,有一个白天过去。 夜幕降临,牢中光线幽暗,犹如阴冥地界,一片沉寂。 想着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平日冷静顿失,愈发坐立不安,真想在牢狱中凿出一个地洞来,一直挖到太医署去! 那三人,还在醉酒昏睡不成,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不至于自己成了男子,他们就不理不睬了吧? 闭上狭小的铁窗射进点点月光,坐在地上,握住那冰凉的牢栅,看着手背上的一抹光亮,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奇想—— 这一回,若是那三人之一能救得自己出去,她无以为报,便是以身相许吧? 迷糊想着,盼着,不觉将头埋入膝间,昏昏睡去,正在半梦半醒之际,耳畔倏然响起轻微的叩击之声,似是有人在低低唤着:“浣溪,浣溪,我救你来了,醒醒,快醒醒……” 惺忪睁眼,侧头望去,借着清澈如水的月光,但见那铁窗栅栏间,一张男子脸庞凑了上来,正朝自己眸光闪动,微微而笑。 这一幕,是梦是真? |派派论坛残月紫痕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章 各显神通 正当茫然之际,那铁窗缝隙处寒光一闪,粗壮的铁制栅栏竟是被人齐齐斩断,接着又是短匕不住挥舞,将窗口所有阻拦清除得一寸不留,干干净净。 真是想不到,他随身所带的匕首,居然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 只见那人手臂一挥,从全然敞开的窗洞探进头来,低声道:“浣溪,你没事吧,别怕,我马上就救你出去……” 君浣溪睁大了眼,看着正努力探身而入的男子,心中一暖,忍不住落下泪来。 是他,自己心心念念的前来救命之人,不是那人,却是他。 别怕,我救你出去——这一句话,自己时刻期盼的一句话,如今终于清晰响在耳边,于不久前的奇思妙想层层重叠,合而为一。 天意,这是天意么? “浣溪,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望着那道挂在壁上的挺拔身躯,以及朝自己拼命伸长的手臂,君浣溪神思恍惚,起身站定,举臂迎上,终于,与温热的大手贴在一起。 “奕安,是你,竟然是你……”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朝着她嫣然一笑,“谢谢你来救我,我会记住的,永远都记住——” 沈奕安手掌用力,将她的小手牢牢握住,话声惊喜之中透出一丝焦急来:“你没事就好,别说这些了,我打晕了那外间的侍卫,趁着会他们正昏迷不醒,你快跟我走吧,我们直接出城回弘西去,我父亲都已经安排好了!” 去弘西?鸣凤山庄? 据说,那是位于弘西郡莽莽丛林深处,一处群峰围合、山清水秀的地方,沈家几代人数十年的心血建造而成,占地数顷,四周林木葱郁,繁花似锦,被世人赞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那里,自然再无皇权压制,再无世道凶险,有的,只是身体与心灵的无限松弛与自由! 多么美好的愿景,可是…… 自己倒是走的轻巧,那白发老人,稚龄童儿,还有肝胆相照的朋友,这一大家子,却是如何出逃脱身? 轻轻摇头,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我……不走。” “你说什么?”沈奕安吃了一惊,掌中骤然一空的感觉,却是令得他心头生疼,不由出口低声叫道,“浣溪,你别闹脾气,时间已经不多了,趁现在天色昏暗,快些跟我走吧……” 君浣溪苦笑一声,退后一大步,抬眼看他,神色逐渐恢复沉静:“你应该知道,我身边的牵绊太多,即便顺利走出牢狱,又哪里走的安心?!” 沈奕安急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师那边,我会想办法的,我已经和父亲说好,另派人手前往接应,浣溪你放心,我一定会护得老师周全!” “老师如此年纪,我怎忍心让他老人家随我惶然出逃,颠沛流离!此法,实在不妥……”君浣溪背转身去,低叹道,“奕安,我不会随你走的,你这就去吧。” “浣溪,你!”沈奕安无奈咬唇,朝下一跃,一个翻身落到地上,抓住她的手臂,目光烁烁,“跟我走,留你在此受苦,我实在做不到!” “奕安,你听我说……” “不要说了,浣溪,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这一回,他抓得甚紧,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个温柔公子,居然也有如斯执拗的时候,却都是为了自己! 君浣溪眼眶一热,胸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柔情,心念意动间,手臂轻轻伸出,圈住他瘦削的腰身,一如在前世与好友相处那般,给他一个安心的拥抱:“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自信我会平安无事,前提却是我必须留在此处,坚持到底——奕安,你答应我,不要管这件事,速速离去,好不好?” “浣溪!”明亮的月光下,沈奕安对上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眸,却是受宠若惊,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传言,说你言语过激,触怒天子,被打入大狱,即日就要行刑……”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你自己都说是传言,却怎么相信了呢?” 沈奕安大急:“这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笑,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我们? 君浣溪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你说的我们,是谁?” 沈奕安看她一眼,讶然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阿略和临风啊,我们一得到消息,就各自想办法去了……” 楚略和卫临风…… 原来,他们都没撇开她不管。 君浣溪心头一松,低头道:“这回,又让大家操心了。” 自己最近厄运不断,状况频频,也不只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说这些,要知道,我们是四大公子,东士西商,南医北侠,自然是密不可分,缺了谁都是不行的。”沈奕安停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浣溪,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两日父亲与我并未闲着,已经在京城各处打点好了,你只管跟我走,什么都不用担心!” “奕安,你不明白,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绝对不能——”瞥见他眼底一丝亮光,一个念头突起,心中警铃大作,“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将我打昏带走,除非我就此沉睡,永不醒来,否则我绝对不会再理睬你!” “浣溪!”沈奕安暗自懊恼,自己那点心思,却是被面前之人一眼看穿,“你怎么就那么聪明……” 君浣溪听出他语气中一丝软弱,赶紧又逼道:“好了,别说了,你答应我,立即离开,马上就走!” 沈奕安尚在犹豫:“但是浣溪……” “没有什么但是!”君浣溪假装火起,一把将他推离自己,“沈奕安,你别那么优柔寡断好不好?!就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奕安面露痛苦,闭一下眼,长叹一声:“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倘若天子一意孤行,对你不利,我会后悔死!” “这还差不多。”君浣溪放下心来,朝他微微笑道,“实际情况我以后再跟你说,但是绝对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赶紧走吧,记住出去之后,一定帮我跟老师带信报平安,告诉他老人家,我不会有事的!” 沈奕安大手上移,握住她的双肩,轻轻点头:“好,我等下就去看望老师。” 君浣溪侧头过去,看一眼窗外深浓的夜色,催促道:“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我这就走……”沈奕安低低应着,却是舍不得动身,“浣溪,你要多多保重。” “我会的,你快走。” 沈奕安口中答应,却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终于,在她眸光瞪视下纵身而起,从那空洞的窗口窜出,转瞬消失不见。 待得一切回归沉寂,君浣溪这才重新靠墙坐下,慢慢回味方才的情景,心头空茫茫一片。 这是天意吗,这不顾一切夤夜降临之人,不是自己最期待的那一个,而是……沈奕安。 绝美出尘,温柔多情,西商公子,沈奕安。 是的,楚略处事谨慎,心思缜密;卫临风出身士族,爵位在身,对于自己被囚之事,有天子圣谕在前,他们两人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沈奕安,只有这个沈奕安,才是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抱着无所畏惧的决心,前来劫狱。 虽然到最后,因为自己的坚持而未能获得成功,但是这份勇气,这份情谊,却是磕得人心头发痛,不能再像过去一般置之不理。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欠下的这份情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闷坐大半夜,也不知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直到天色渐亮,这才随意裹了被子,昏昏入睡。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之际,便听得有人在不远处轻唤:“君大夫,君大夫……”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是吴寿! 君浣溪猛然睁眼,看着那牢栅外伫立之人,一身深色单衣,绶带泛青,其间银光闪耀,果然是吴寿。 拢一下略微散乱的头发,整理一下已有褶皱的衣衫,起身见礼:“吴常侍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吴寿面无表情道:“自君大夫被下诏入狱,已是第三日,我奉陛下之命过来看看,顺便询问下你的心意,经过这几日牢狱生活,可有一些变化?” “原来如此。”君浣溪压根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奇迹发生,闻言也便不感意外,只低低应声,拱手道:“请常侍回去禀报陛下,就说我心意已决,就算再过一年半载,也是不会改变。” “放肆!”吴寿狠狠瞪她一眼,怒斥道,“我是因为你昔时曾救得陛下性命,先前又一直为陛下尽心诊治,这才尊称你一声君大夫,你莫要仗着陛下对你的不舍与不忍,就自以为是,盛气凌人,将一切恩宠都看作是理所当然!” 君浣溪并不退缩,只平声道:“常侍请息怒,我本意并不在此,也无心将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我只是不愿意将以毕生自由为代价,来求取得一段在世人看来尊贵奢华,于我看来却是水月镜花的皇家姻缘而已。” 吴寿闻言,嘿嘿冷笑:“君大夫,你入宫并非一天两天,自当明白,天子赐婚,并不是你说不愿就不愿的。” 君浣溪怔怔想了一会,这才诚挚道:“常侍此话也不尽然,我相信,陛下是英明圣主,自有不同寻常的思想行为,必不会将这儿女私情凌驾于国家大事之上。|” “你——”吴寿冷诧一声,挑眉道,“果然是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心思,难怪陛下如此相待,一门心思想要撮合……” 沉默一阵,便是长长叹气:“君大夫,我还是那句话,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就走。 君浣溪赶紧抱拳恭送:“常侍慢走。” 吴寿应了一声,走出两步,忽又回头,眼光斜斜朝上,瞟了一眼那破损的顶窗,似是不经意道:“这窗户怎么是坏的,栅栏全都没了?这些狱监,真是白拿天子俸禄!君大夫也是,怎么不叫人给换一间?” 君浣溪心头微惊,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漫不经心道:“既是诏狱,有个落 ------------ 分节阅读_第51节 脚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这可不是小事,要是钻些鼠蛇虫蚁进来,惊到君大夫清修反思,进而扰乱心意,却是大大的罪责了——”吴寿话声拖长,环顾四周,低头一眼,又出口赞道,“不过,说他们笨,却也不尽然,知道你身份特殊,这件牢狱除了窗户损坏之外,位置却是极好,被褥也是从未有过的干净,还算是花了心思。” 这位常年伴在天子身边的近臣,心眼多不胜数,这一番话先贬后褒,虚虚实实,却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自己也懒得猜测,只担心张义的处境,略一思忖,即是扁嘴道:“哪有什么心思不心思的,他们知道我是陛下的主治大夫,刚刚才下狱,而陛下又还病着,大概是怕有圣旨下来将我召回去重新问诊,所以将我关在入门不远,也算偷懒取巧,图个方便。” 吴寿微微点头:“这倒也是,既然如此,君大夫就好好在狱中候着吧。” “是,感谢常侍前来一见。” 好不容易送走了吴寿,坐下歇息一阵,就见张义面色惶然,匆匆过来,那腋下遮遮掩掩,似是夹着什么东西。 “君大夫,这个给你……” 君浣溪看着他递过来的物事,有丝错愕:“张大哥,你怎么又拿个枕头给我?我已经有了,你就留着自己用吧。” 这个朝代又方又硬的竹枕木枕,自己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况且这牢狱连张床都没有,要那么多枕头做什么? 张义摇头道:“我方才在整理狱中物事之际,忽然听得扑通一声,有人从窗口扔了这么个物事进来,说是交给君大夫,然后嗖的一下就不见了。 有人给自己送枕头来,什么意思? 君浣溪摸一下凉幽幽的竹皮枕头,蹙起眉头问道:“那人还说什么?” 张义想了又想道:“他好像是说什么……侍竹临风,高枕无忧。” |派派论坛残月紫痕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章 心有灵犀 倚竹临风,高枕无忧。 这个卫临风,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跟她呤诗作对! 不过,这可是沈奕安的专利,却跟他的性情丝毫不符啊,应该是奇门八卦与机关之学...... 等等,不对。这个竹枕,若真是那只暴龙让人送来的,断不会只是让她枕着睡觉这么简单,难道,其中另有蹊跷? 想到这里,将那竹枕翻来覆去,不住摸索,伸手叩击几下,又抱起来大力摇晃,摆弄半晌,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该死,故弄玄虚,让她空欢喜一场! 随手一扔,竹枕被轻轻甩出去,在地面弹了一下,正好落在送饭进来的张义脚边。 张义放下蓝子,伸手将那竹枕拾了起来,随意拍了拍:“君大夫若是不喜欢,我等下就把它扔出去...” “哎,算了,留着吧。” 终究是人家一份心意,说不定真是送来给自己做枕头用的呢。 接过张义递过来的饭食,转念又想,这X狱中的饭食和自己想像中还是有些出入,分量足,味道也还过得去,不知是不是有特殊优待? 当然,这样的疑问自然不会说出来的,装作迷糊不知也就是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在没必要抗拒一切,固执到底。 君浣溪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朝那墙角的竹枕看去,心念意动,忽然低叫:“张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把刀来?” “刀?”张义吓了一跳,赶紧朝四处望去,见得一切无恙之后,这才低声道,“君大夫,外间侍卫武功高强,你可别打这样的心思......“ 君浣溪哭笑不得:”我哪是这个意思,你别管那么多,先帮我找来,我自有用处。“ 张义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匆匆而去。 ”张大哥,那个,要尽量锋利一点。“ 果然想岔了! 君浣溪忍住笑意,低头又去研究那竹枕,揉来按去,还是没找到窍门,索性放弃,等他回来。 过不多时,张义果然折返,背转身去挡住外间光线,颤巍巍递上来一把雪亮短刀。 ”多谢了。“ 君浣溪一声过后,也不看他的脸色,将短接过,眼眸微眯,手起刀落。 只听咔嚓一声,竹枕断为两截,一方白绢随那刀风,飘然垂地,其上,隐有字迹。 卫临风,这个家伙,居然在竹枕中藏有信函,要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砍这一刀,只怕是等再过几十年,竹枕破旧腐烂之际,才能现出其中奥妙来。将短刀还给张义,拾起那柔软白绢,急急展开,但见素白底色之上,写有几个大字:天子寿诞,普天同庆。 没错,这字迹相当眼熟,自己昔日在随州卫府之中见得不少,正是卫临风的字! 不过,他这是要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呢? 君浣溪将那白绢看了又看,又拾起两截断开的竹枕细细查探,除那八个字之外,更无半点讯息。 打哑谜是吧?来就来,谁怕谁! 挥一下手,让张义收拾了提蓝碗碟出去,自己将白绢揣入怀中,就着草堆坐下,掐指细细计算。 这是自己入狱的第三日,离天子宇文敬的五十大寿,尚有十天时间,只是,这天子寿诞与营救自己出狱,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难道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听署中同僚说过,以往每年的天子寿宴,不过是在御花园大摆宴席,群臣恭贺,歌舞升平,热闹非凡,今年因为是大寿,最多再增加一项内容,便是举行国典,祈福积德。 这祈福积德的具体内容,无非就是救治人命,大赦天下。 对了,大赦天下?! 心头一跳,转瞬明白过来。 倘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卫临风是借此提醒自己,稍安勿躁,好生保重,等天子大寿赦免牢狱犯人,他自会趁机进言,借天子之口,冠冕堂皇将自己迎出去。 至于为何不直接点破,而是弄这许多花样出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想通了这一点,心情渐好,更多的,则是感动。 虽然人未到来,但至少,他愿意为自己的事情花心思,想办法,已经难能可贵了。 先是沈奕安,再是卫临风,一个大胆劫狱,一个费心送枕,即便是他们都把自己当做男子又何妨,得友如此,无复何求? 三人之中,唯独剩下那个人,尚无音讯,此时此刻,他却在做什么呢...... 盼来盼去,又等几日,楚略始终没有出现。 曾经微有期冀的心情,慢慢沉淀下去,终究归于平静。 这一天,刚用了午饭,正捧着张义送来的茶水漱口,牢狱外间便响起脚步声,有人急急行来,未临近前,唤声已到:“天子有旨,传君浣溪前往长青宫觐见。” 这声音,自然耳熟,正是天子近臣,长青宫中常侍吴寿。 离天子寿诞,还有好几天时间,宣布大赦天下,未免太早了一些吧? 这个时候,天子却是召一名在押钦犯觐见,是何用意? 君浣溪放下茶标,慢慢站起,朝自己周身略一打量,不禁皱眉:“不是我不愿见陛下,而是身在狱中,形容散漫,衣冠污浊,如此模样气味,实在与礼法不条符。” 这倒是真话,尽管张义偶尔也偷着送来凉水布巾给她擦洗,但此是夏季,牢中闷热不堪,仅仅洗脸擦汗哪里够! 这数日不曾淋浴更衣,身上衣衫早被汗水浸湿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头发也是尽数粘连在一起,莫说是天子,就是经常送物过来的张义,尚未走近,都已经开始悄然掩鼻了。 呵呵,这哪是什么南医公子,当个乞儿倒是绰绰有余。 吴寿看她一眼,微笑道:“这倒无妨,天子有今,先去清音殿淋浴更衣,赐酒压惊,然后再前往面圣。” 君浣溪一时错愕,自己没看错吧,这个平日不苛言笑的阿监,前一次还是怒声斥责自己,这一回,居然眉目舒展,而带微笑,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天子的旨意,自然不容指逆,而且淋浴更衣又是自己此时最为渴求的心愿,连半点抗拒的想法都没有,稍作整理,即是跟着去了。 挥退了过来侍侯的数名宫女,慢慢将自己弄得周身清爽,焕然一新,这才推门出去,由引领太监一路带到天子寝殿。 数日不见,天子宇文敬红光满面,气色还算不错,也不说话,只朝她上下打量着,眼神闪耀不定。 “罪臣叩见陛下。“ 君浣溪走到丹陛下方,不敢怠慢,依礼稽拜下去。 “罪臣?呵呵,还算有自知之明,你起来吧。“宇文敬一挥手,身边只留个吴寿,其余宫女尽数退下,待得殿中闲人散尽,才道:”这数日牢狱生活,你感觉如何?可是改变了想法?“ ”回陛下,臣在X狱中过得不错,所思所想,与之前无异。“ 君浣溪低头答完,静立不动,眼角余光瞟向天子身侧的吴寿,他当日奉旨来狱中探视,自己说得很清楚了,却不知是否已如实禀报天子? ”是么,过得不错?君浣溪,你跟着君正彦学什么不好,却将他那一迂腐固执的性情学了个十之八九——“ 此话提及恩师,君浣溪心中不服,却也不敢反驳天子之言,只抿唇不语。 宇文敬冷哼一声,眼神凌厉过来,继续道:”这几日,朕这X狱人来物往,实在是热闹,这个沈奕安,还有卫临风,真是胆大妄为,当朕的皇宫是街巷市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君浣溪愕然,低声道:”臣不明白......“ 宇文敬宽袖一挥,将一团用葛布包裹的物事抛到她脚边:”你自己看吧。“ 君浣溪拾起,打开一看,不由苦笑:”陛下息怒......“ 包裹里,却是一段带锈的铁栅,和半截青翠的竹枕。 ——原来,他都知道了。 也是,沈发那晚动作如此之大,不仅打昏了侍卫,削断了窗栅,还跳进来跟自己说了好半天的话,自己原本就没报侥幸之心,被人发现倒也是不足奇怪。 但是卫临风,只是送了一个小小的枕头来,自己得到那有用讯息之后,已经是让张义拿去悄悄烧掉销毁,怎么会落入天子手中? 来不及细想,又听得顶上声音冷凝响起:“朕御赐名号的四大公子,原来感情如此要好,为了救你,不惜以身犯险,想尽一切办法......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女子身份吧?” 君浣溪张了张嘴,低沉答道:“不知。” 宇文敬挑眉,有丝诧异:“这几个小子也不笨啊,怎么就没看出来?倒是出乎朕的意料了,难道他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君浣溪垂头道:“也许是臣掩饰得太好吧,他们并未怀疑。“ ——中了花瓦儿的眼儿媚,自然会强制遵循脑中留存的指令,全无抗拒,一直到那最后的时效到来。 宇文敬闻言点头,忽而又道:“朕问你,沈奕安只身犯险,前来劫狱,夜色茫茫之中并无阻挡,你为何不跟他走?” “为什么,臣为以,陛下应该明白......“ 宇文敬蹙眉:“朕有些明白,但是朕想听你说。” 君浣溪涩然一笑,眼神渐渐变得清透明澈:“臣若能够做到潇洒来去,无牵无挂,当日何必追来京城,求见陛下,一意入宫为臣?“ 宇文敬盯着她,目光镇定在那张沉静如水的俊脸上:”浣溪,你聪颖明慧,胆识过人,乃是朕所见过的最为特别的女子......,你可知道,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臣知道。“ 自己的弱点,在于心太软,私情太重,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 ”你表面冷清沉着,内心却是情感丰富,执着深沉,这一点,倒是与那人极像......“宇文敬不知想起什么,叹息一声,又道,”这几日,太子天天来这里为你求情,甚至连先皇后的令牌都搬出来了,至于是给谁当说客,你应该明白罢。“ 君浣溪点头:”臣明白。“ 太子宇文明瑞肯亲自前往,当然不是念着与自己的那点情谊,而是因为......卫临风。 他对这个表弟原本是想大肆拉拢,收为己用,没想到却是摊上了一个大麻烦,这会说不定正后悔不迭呢! “朕有丝好奇——”宇文敬从座上站起,双手撑在御案上,俯视着她,“那枕中,究竟藏有何物?” 事到如今,想要隐瞒已经不可能了,却不知天子召自己来此,到底是何种目的?! 君浣溪思想一阵,咬牙将白绢取出呈上:“也没什么,只是一句贺寿的话而已。” 吴寿伸手将白绢取过,转呈天子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子将主意打到了朕的寿诞上!”宇文敬一眼掠过,即是大笑,笑声过后,转向吴寿问道:“上回的满十寿诞,朕可曾赦免过囚犯?“ 君浣溪心头一动,天子果然精明,一眼看出症结所在,卫临风的计策,不知还能效不...... 吴寿双手拢袖,沉声答道:”回陛下,上至X狱,下到地方牢狱,一共释放案犯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人。“ 宇文敬哦了一声,转向君浣溪道:“你认为,朕这回是否应该继续遵循皇室盛典,大赦天下的旧制?“ 君浣溪不防他有此一问,一时怔住。 回答是,顺着这台阶下去,自己罪不至死,理所当然随之获得释放,这事便是圆满告终。 只须回答一个字:是。 可是,大赦天下这个制度,自己本身并不看好,因为自己的私欲,而说出违心之言,亦非本愿。 宇文敬见她沉吟不语,却是笑道:“怎么,朕这个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 君浣溪点头坦言:“是有些难,要不容臣先想想,等下再作答,在此之前,请让臣为陛下把脉诊断一番,如何?陛下的病痛,须得不断治疗,全力排除,才以不留隐患。 “你啊,这关键时刻,还是三句不离本行!”宇文敬呵呵笑着,忽而狭眸微眯,若有所思,“关于大赦天下,在今日之前,也有人向朕提出过反对意见,他所说的话,跟你方才所言,倒是大同小异。“ 敢在天子面前出言反对的,除了当朝丞相孟仲卿,不会有第二人。 君浣溪好奇一问:”他说什么?“ 宇文敬看她一眼,平声道:”他说,朝廷对各地匪患正不断剿灭,全国治安逐步改善之际,此时放出各处囚犯,无异是劫掠乡里,祸乱百姓......“ 这个孟丞相,思维果然清晰,看待问题深远透彻,理应当此重任! 君浣溪心服口服,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脱口称赞:”不错,臣也不主张大赦天下。“ 宇文敬眼中光芒闪动,捻须而笑:”这是为何? 为何?天子为己祈福,因私忘公,将牢里的罪犯尽数放出,以致世道不稳,治安大乱,这样的事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 有一句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那么英明圣主,便不该将自身凌驾于纲纪律法之上,而更应该维护法律尊严,坚守社稷安宁。 君浣溪想清楚这一点,却不敢说得太过,沉吟一阵,方才简言道:“臣只是感觉,全国各地的刑狱监牢之中,像臣这样的好人,应是极少数,没必要为了这极少数人,把那些本该好好服刑的罪犯都放出来。“ ”君浣溪!你!好,真好!“宇文敬侧头与吴寿对视一眼,朗声大笑,”没想到,竟然全被他猜中了!好吧,这个赌局,朕输了,自当遵守诺言,放你出狱,予你自由,你就小心谨慎,继续在太医署待着吧!“ 赌局......诺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出长青宫,呼吸着新鲜空气,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堂是浑浑噩噩,不知何故。 自己,就算是厄运结束,刑满出狱了? ——可是,到底是谁人出力,救了自己? 派派论坛碧玉树手打 本文来自派派论坛 :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四章 渐起龌龊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已经是月上中天,夜色降临。 这不是在牢狱的草堆里和衣而眠,而是自家府里的寝室,一身清爽,舒服安眠,睡到自然醒转。 懒懒躺在榻上,看着屋中熟悉的景致,不觉勾唇一笑。 不是梦,而是事实——自己,终于回家了! 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榻边还靠着一人,正埋头打盹,伸手一推,那人茫然仰头,惺忪揉眼,却是黄苓。 “姑姑,你醒啦?”黄苓瞧见她一脸笑意,惊喜唤了一声,赶紧跳了起来,“老先生给姑姑把过脉,细细检查了,还针灸推拿了一番,咕咕现在觉得如何?” “我这会很好,就是有点饿了。” 难怪自己觉得神清气爽,原来是老师给自己诊治过,环顾四周,墙角还有袅袅燃着的安神熏香,确实费心了。 “对了,老师和芷儿呢,他们可好?” “白芷这会应该已经服侍老先生睡下了,卫大哥和沈大哥也刚走不久,老先生说姑姑这几日在狱中辛苦了,要好好休息,不让人打搅你,让他们明日再来。” 卫临风,沈奕安,只他们两人吗? 心底,有淡淡的惆怅,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黄苓从案几上取了一只温壶过来,解开盖子,米粥的香味顿时溢满房间。 君浣溪不断的遭遇,令她明白,自己虽然医术高明,位列四大公子之首,自保能力却实在是太弱,所以,那本东夷秘笈,一定要学,而且还要好好研习,成为个中翘楚! 黄苓找了书来,想了想,又取了那一双夜明珠来,扣在卷起的帐帘上,屋中顿时大亮。 “好了,苓儿你下去吧,不用管我了。” 打开书卷,从第一页开始,一字一字慢慢阅读,领会,感悟……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门口咯吱一声,有风吹进。 ------------ 分节阅读_第52节 “阿溪,你才从狱中回来,应该好好休养,看书的时间,往后多的是!” 抬眼一看,老人披件薄袍立在门口,满脸不悦。 “哦,老师,我没事,已经睡了大半日了,你先去睡吧,我自有分寸。”这会叫她再睡,就算是躺在榻上数一万只绵羊,她也睡不着。 君正彦走进来,仔细看看她的面容气色,叹气道:“阿溪,这一回,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君浣溪合上书卷,垂头道:“都是弟子不好。” “不怪你,是为师的不是,不该把你卷入这趟浑水中来,希望,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君正彦目光闪动,沉声道:“经过这一次,我也看透了,我这一把年纪,声名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两个孩儿能够平平安安……” “老师,我没事了,我……” 君正彦摆手,止住她的说话:“阿溪,你听我说,我已经决定了,等过了天子寿诞,便去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这几日,我让乐寒已经在整理收拾物事了。” “请辞……告老还乡?” 君浣溪张大了嘴,不敢置信。 君正彦点头道:“不错,如此以来,你也不必强求自己留在宫中,我想,有他们几人帮你,要离开,应该也不困难,只是多费些时日而已。” 出宫离京,回归自由…… 这本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为何心中兴趣欠缺,欢喜不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宫中来了一道圣旨,由长青宫中常侍吴寿亲自过来宣读,说是天子念其无辜下狱,遭受牢狱之苦,虚惊一场,故特准在府中休养,三日后再予进宫署事。 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也着实弄不清这天子到底在想甚做甚,怔愣之际,来不及细问,吴寿已经出府上了马车,回宫而去。 怪了,难道自己女扮男装,期满君主的罪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自在府中养身看书。 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外间声响,有人哈哈笑道:“杨管事,你忙去吧,我们认识路的,不会走错房门。” “你放心,我们只是看看你家先生,不会惊扰他休息的,倘若在睡,我们坐会就走。” 哦,他们两人,来得这样早! 君浣溪微微蹙眉,看一眼身上衣衫,普通的居家装扮,倒是无妨,再瞥见手中书卷,赶紧合上,朝枕头下面塞去。 于此同时,房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一青一白两道挺拔身影出现门前,俊容如故,神采连连。 “浣溪,你在做什么?什么东西不能示人,我们一来便要藏起?” “没什么,一本医术而已,老师说我近日辛苦,不让我看书研习,所以只能趁他老人家不在悄悄看了……你们两个,可不准去检举告发我!” 沈奕安温文而笑:“检举告发,自然是不会的,我们的为人,你还不相信么?” 卫临风闻言,却是面色变冷,大步踏进,一屁股坐在榻边,轻哼一声道:“检举告发,那是别人才做的事情,我卫临风最是不屑!” 这只暴龙,今日是吃了火药来的不成? 君浣溪懒得理他,只指着案几上的茶壶水杯道:“天气闷热,卫侯爷内火急躁,奕安给他倒杯凉水,压压火气。” 沈奕安扑哧一声笑出来,真的走出去,倒了一杯水递给那坐着的男子:“拿去,浣溪让你喝水。” 卫临风当真接过,一饮而尽,末了,抹一把唇边水珠,朝他恨恨道:“你当晚企图劫狱,离去之时,就没遇见他么?” 沈奕安秀目一黯,低声道:“是遇见了,不过阿略没有为难我,一句话没说,就放我走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低叫:“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不用他们作答,自己心里已经隐约明白,那个被自己埋怨不予出现之人,其实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这一切。 甚至,就在沈奕安前来探视的那个夜晚,他也在现场,就在诏狱之外,还和被自己劝走的沈奕安打过照面。 那么,他为何就没想过,利用职务之便,来看看自己? 或者,像沈奕安一样,窜上顶窗,飞身而入,毕竟,以他的武功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现实是,他没有来。 卫临风沉沉看她,咬唇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在费心尽力,想法救你,有人却在为臣谨守本分,在天子面前进言告密,将一切破坏得干干净净!” 一言既出,君浣溪心头一颤,脑中一阵眩晕。 那被天子抛下的葛布包裹的物事,再一次浮现眼前。 铁栅!竹枕! 难道这两样证物,都是那个人呈上去的吗? 他对天子的忠心,真的可以如此坚定不移,连她这个朋友都可以直接无视? 沈奕安眉间一皱,摇头道:“临风,你不要乱怀疑,阿略不是这种人,要不,我当晚也不会走得如此轻巧了。” 卫临风俊目一瞪,只是冷笑:“你一个人从那狱中出来,两手空空,他当然不会对你怎样,但若是带了浣溪一道,你确信,你能丝毫无损走出皇宫?” 沈奕安想着当日场景,一时默然不语。 卫临风见他如此,又转向君浣溪道:“我当日做好竹枕,曾经去找过他,希望由他带给你,但是被他拒绝了,我才去了东宫太子那里,另外找人给你送去。” 君浣溪点头:“不错,我已经收到了,绢上的字也看到了。” “竹枕最后放在何处?” “我让狱监拿去烧毁扔掉,不过——”不过,最后却出现在天子的御案之上,君浣溪甩了甩头,苦笑道,“也许,是那狱监办事不力,稀里糊涂忘了这事,碰巧给人发现了……” “浣溪,那天子诏狱中的狱监,个个都磨练得跟人精似的,若是如此糊涂忘事的主,早被挤兑下去了!” “临风,楚略他,也许……” 卫临风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摆手道:“好了,你们别帮他说话了,他是天子近臣,贴身跟了陛下这些年,思想自然会与常人不同,这个我也明白,但是我就是不满意,他不愿出手也就是了,为何要跳出来扯我们的后腿?!有了那所谓君臣之义,就可以将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一笔勾销?” 沈奕安急道:“临风!你怎么能这样说阿略,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几人结拜的时候,所发的誓言吗?” “我没忘!”卫临风低叫,一字一顿说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福祸同享,不离不弃!以前,阿略做得很好,但是现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奕安,你说,你明白吗?” 沈奕安低下头去:“我也不明白,但是,我相信他……” 君浣溪听得一惊,自己的事情,竟然引起他们几人相互不信任了吗? ——不管我在你们眼里变得如何,我的心还和以前一样,我是楚略,永远都是那个楚略…… 恍然间,墨衣男子端杯低喃的话语在耳畔低低响起,酒后真言,不由人不信。 “临风你别说了,我也相信他……” “你!你们!”卫临风气得直锤床,“你们两个,真是气死我了!” 君浣溪淡然一笑,又道:“好了,不管这过程如何,结果总是好的,不是吗?我已经平安归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便不用计较了吧!” 说罢,抬眼看去,眸中晶莹:“奕安,临风,这一回真感谢你们,如若不弃,我们找个吉日,一起结拜吧,我也希望能成为你们最好的朋友和……兄弟。奕安,当日马车上的戏言,我还记得,就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这想法,是发自内心的,自己早有与他们结拜的念头,只不过这一次绑架,一次入狱,却让她看清了他们的为人与心性,从而成为最好的催化剂,加速了这一进程。 四大公子,结拜兄弟,想起来都是无比期待。 这四灵守护之责,早该对他们说明了,从此以后,四人同心,各司其职,一起辅助君王,治理天下…… “浣溪,我没忘,我一直都记得的!”沈奕安闻言大笑:“太好了,这行礼的日子,由我去查,还有,早些去通知阿略,他在我们当中年纪最长,而浣溪却是年纪最幼的一个……” “阿略,他现在恐怕忙得很吧,哪有时间出宫与我们行礼结拜?!人家在等着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呢!” 沈奕安看他一眼,不解道:“临风,你说什么呢,你最近对阿略,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 “我……”卫临风揉一下额头,叹气道,“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从太子那里得知,那个宇文子婴已经向陛下请求赐婚了……” 赐婚?这件事情早已明朗,只是自己一直不愿去思考,很自觉就抛在后,置之不理,如今,却是要被公示天下了,啊? 君浣溪心头一沉,只低笑道:“这是好事啊,你叹什么气呢?” 沈奕安也是附和道:“阿略这般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若真是如此,我会为他高兴的。” “他要娶的的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位公主!虽然陛下还没宣布,但是最近这种种迹象表明,阿略为顺利登上驸马之位,正一意积累功勋,擢升晋职,他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卫临风轻哼一声,道,“你们认为,他即将成为皇室姻亲,还会在乎我们这些兄弟朋友吗……” 话音未落,醇厚男声及时在窗外响起:“谁说我不在乎!” |派派论坛墨水依澄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五章 风云巨变 房门,无风自开。 高大的墨袍男子立在门前,目光在脸上匆匆掠过,声音低沉:“浣溪,你……还好吗?” 这些男人,都有不予敲门直接闯进别人房间的坏习惯! “我……很好。”君浣溪心里轻叹一声,唤道:“既然来了,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楚略应了一声,大步踏进,朝向那榻前一坐一站的两人,自然而然打着招呼:“临风,奕安,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阿略,你来得正好。”沈奕安微微笑着,上前环住他的肩膀,“我们正在说结拜的事情,等我查个吉日,我们找个地方与浣溪一起结拜可好?要不,就定在我府中……” 卫临风一动不动,只轻哼一声:“奕安,你这样热情做什么,人家可没答应!” “临风!”君浣溪见屋中气氛不对,赶紧拉下他的衣袖,“你是不是才在厨房里喝了香醋来的,说话怎么就那么酸?!” “我……”卫临风恨恨一声,别过脸去,半晌不做声。 楚略狭眸闪动,径直朝卫临风走去,站定言道:“临风,我是否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满意?我们兄弟之间,有话还是当面说清为好。” “当面说清?那好——”卫临风腾的一声站起,与他对面直视,冷声道,“我问你,当日我们说好各自想办法救人,奕安买通宫门守卫趁着天黑亲自去劫狱,我则恳求太子殿下帮我送枕传信,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反而阻挠我们的行动,使得我们功亏一篑,全军覆没!” 楚略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那些计策,根本没用的,全在陛下掌握之中。” “若不是你告密,陛下会知道么?”卫临风满目冷冽,低吼出声,“阿略,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追逐权势与贪图富贵之人,痛恨为了一己私欲而出卖朋友之人,如果我的挚友,我的兄弟变成这样,那么,我宁可割袍断义,也绝不会勉强自己与之交往。” 君浣溪听得瞠目结舌,这个卫临风,居然是个如此刚烈的性格,倒是合上了自己的胃口,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瞬间多出几分钦佩来。 “临风,你扯远了,少说两句……” “奕安,你别拦我!”卫临风挡开沈奕安伸过来拉他的手臂,目光直直投射在那一言不发的男子面上,缓声开口,“阿略,你身为天子身边的亲卫统领,亦是天子心中最信任之人,职责所在,无法援手,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想过我们的感受没有?你本来是最有机会进言施救的人,也是最方便前往探视的人,你却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你这样,实在令浣溪寒心,令我们每一个人寒心。” “临风,我没有……”君浣溪脱口而出,本来想说,她没有寒心,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真的没有吗?真的全然不介意吗? 那么,在诏狱中那周而复始的清晨与夜晚,自己睁眼的那一瞬,自己合眼的那一刹,心中的淡淡期冀与浅浅失落,却又算是什么呢? 不必冒险来救,只要在顶窗上飘然一瞥,就已经足够,自己要的,不过是一份心安罢了。 然而,相识一场,相交一场,终究抵不过那明媚少女的温婉一笑,嫣然如花。 “临风,你别那么冲动,你坐下来,安安静静听阿略解释好不好!”沈奕安着急去拉他的手臂,又转向楚略低叫,“阿略,你也别绷着脸了,我们是兄弟,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卫临风闻言,也是目光直直过来:“好,你说,我听着!” 楚略抿了抿唇,缓缓地道:“我以为,效忠陛下与重视兄弟,这两者并不矛盾……” “陛下,哼哼,你是想叫父皇吧,你这个驸马爷,其实还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向陛下退婚,那个宇文子婴……” 卫临风话没说完,楚略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胡说吗?宇文子婴哭哭啼啼去求陛下赐婚,太子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卫临风一掌挥开他的手,冷笑道,“枉我还担心你得不到提拔,还在太子面前替你美言,没想到……也罢,你们翁婿同心,我一个小小侯爷,自求多福,你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你!”楚略脱口一声,继而沉涩低叹,“在你们眼中,我便是这样一个人么?既然如此,那也就无甚可说了。” 转过身去,径直走向房门,那背影,竟有着一丝寂寥。 “楚略!” 君浣溪忍不住出声低唤,但见他脚步一顿,却不回头,只低喃道:“我……不会娶宇文子婴。” 不娶?什么意思? 正值呆愣,房门已经被那人打开,晚风吹来的同时,卫临风忽然出口:“等下,我是……” “不好!” 楚略身形一晃,原本犹豫不定的脚步,就在这一声呼唤之后,突然迈出,疾驰而去。 下一瞬,卫临风与沈奕安对视一眼,也是急急奔出。 君浣溪坐在榻上,视线原是被几人挡住,看不见外间情形,此时一旦阻挡不在,屋中空旷,一眼看去,便是觉得不对劲。 此时已是夜晚,屋中光亮,那是因为有楚略所送的夜明珠,散发着一室柔辉,而屋外漆黑的夜空,为何也有亮光? 那可以与前世才有的照明弹媲美的光芒,那是…… 老天! 从榻上直接跳下,顾不得穿鞋,大步奔出门去。 立在门口,听得人声沸腾,府中所有的人都奔出来了,府外尚有惊呼尖叫之声,连绵不断。 所有的人,都仰头朝着同一个方向,那是东南方,是皇宫的位置! 火光升腾,其势燎天! 皇宫之中,戒备森严,所有宫禁侍卫都是楚略一手安排调配,一旦着火,立时就有应急措施,于最初燃起之时就全力扑灭,怎么可能形成燎原之势?! “阿溪,那位置是……永乐宫的流云阁!” 身侧苍迈之声响起,老人披衣行来,面色焦急:“这般大伙,会出人命的!” 永乐宫,俗称东宫,那是太子宇文明瑞的寝宫! 君浣溪大骇,正要说话,就见眼前白光一闪,方才与卫临风一同奔出的沈奕安又折返回来,急切道:“浣溪,皇宫大火,阿略和临风已经赶过去了,他们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和老师……” 君浣溪一把推开他,大步朝房内奔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谁要你照顾!” 火势越来越大,救火之声四起,自己若还能躺在房中安心睡觉,真是枉为人臣了。 宇文明瑞,那个温文儒雅的青年太子,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星相巨变,天下大乱…… 几日牢狱生活,自是小心谨慎,却唯独忘了观星—— 心中焦虑,忽而自嘲一笑,自己这一世不该学医,却是应该该学占卜巫祝之术,直接去当神棍算了。 “浣溪!” 沈奕安跟着踏进屋中,见那俊秀少年已经穿鞋完毕,拉了他的手就朝外奔:“奕安,跟我去皇宫,恐有受伤之人,太医署那边应该需要人手……” 大掌中忽然生出细腻触感,让沈奕安心跳倏地快了两拍,皱眉:“但是他们都说一定拦住你,让你呆在府中……” 君浣溪没有理他,只回头一望,喊道:“老师,有奕安护着我,你放心,我们明日在署中见!” 那个三日带薪假期,才只休了一天,下回找个机会一定要向天子讨要回来。 奔出两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朝前方立在院门口的杨乐寒嘱咐道:“我们走后,一定紧闭前后府门,小心一些……” “苓儿芷儿把老师照顾好!” 奇怪了,怎么弄得跟留遗言似的,她又不是去了就不再回来! 摇了一下头,面朝已经骑上马仍旧一脸犹豫的白衣男子,递手上去:“我们走吧!” “我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你……” 沈奕安苦笑一声,将那只纤细素手握紧,手臂稍一用力,即是将之甩上马背,圈在怀中,这样的动作与距离,令得心底有丝丝难言的悸动,来不及多想,自是策马而去。 街巷之上,满是惶恐的人群,如被人追逐捕杀的虫蚁,仓皇不安。 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是帝宫,当今天子之所啊! “奕安,我在想——”风声中,君浣溪柔润的嗓音响起,开始只是迷惑,而后逐渐变得清亮明晰,“临风方才,那一通脾气,不是真的吧?” 沈奕安诧异低头,看着底下那一双 ------------ 分节阅读_第53节 明澈的黑眸,轻笑道:“我就知道骗不过你……” 欣慰一笑,又道:“不错,我和临风一路上都在谈论阿略的问题,我们觉得他最近几年来心事重重,变了许多,临风想要逼出他的实话来,所以才对他出言不逊,因为我们相信,就算是阿略向天子告密,他也是有苦衷的……” 君浣溪低头轻叹:“你们啊……可真是用心良苦,这份兄弟情谊,实在让人艳羡。” 沈奕安笑道:“何须艳羡,不久,你也会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员,你年纪最幼,到那时,你可要唤我一声哥哥呢……” 哥哥…… 明明更加亲近的称呼,怎么反而不如一声轻柔的奕安让人听着舒服? 稍一垂眼,瞥见少年柔美如玉的颈项,如同黑夜里的一段白瓷,透出盈盈亮光,不觉怔然成痴,明知十万火急的路程,自己却巴不得是在闲庭信步,愈慢愈好。 时间,为何不在此处停住,静止不动? “好了,奕安,我们到了!” 一声沉着低呼,唤醒了他遨游天外的神思。 相牵下马,抬眼对上紧闭的宫门,门口执戟的士兵正在驱赶围拢过来的人群,情势十分混乱。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见他们径直朝宫门过来,大声喝问:“你们是做什么的,擅闯宫禁,格杀勿论!” 眼前的骠悍男子,看起来有些面熟,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绝对不是原先熟识的宫禁军士,难道是自己下狱期间提升的? 君浣溪压下心中疑惑,上前抱拳道:“这位大哥,我是太医署君浣溪,须得进宫,处理伤患,烦请打开宫门,让我等进入。” 那男子皱眉道:“宫内火势已经逐渐扑灭,并无伤亡,陛下有令,宫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君浣溪点了点头,朝他细看一阵,忽然飞快叫道,“你从南军调到这宫禁来,算是升迁还是贬职?” 那男子愣了一瞬,脱口道:“当然是升……”半句之后,立时停住不言。 如此作答,却是承认身份,中了自己的计! 君浣溪冷笑,厉声道:“你不是原先的宫禁守卫,而是南军军士冒充,如今真假已辨,还不束手就擒?!” 卫尉郑爽所掌的南军,与执金吾徐诺所掌的北军,相互牵制,已是不争的事实,宫禁守卫除了内宫是楚略亲自选定训练之外,外围则是由光禄勋直接管辖,何时轮到在南军之中调拨人员了?! “大胆!你这小子口出狂言,胆敢……” 那男子话声未落,就看见面前寒光闪现,一柄雪亮的匕首轻舞过来,转眼抵上自己的咽喉,绝美无边的白衣男子温柔一笑,宛如月下优昙:“叫你的手下打开宫门,放我们进去。” 猛虎啸谷,百兽震惶。 真好,妖精男子的气质,又回来了! 士兵退去,宫门一开,君浣溪将更多的赞叹吞回腹中,朝着被烧得血红的天际,飞一般奔了进去。 火光,浓烟,断壁,残垣。 永乐宫的大火,已经蔓延到旁边的建章宫,偏殿已经被烧掉,力拉崩倒,抢夺呼救,火声风啸,呼呼作响,数不清的人都在奔走呼喊,泼水救火。 在这个没有消防车,没有高压水枪,没有先进设备的朝代,面对熊熊大火,人力显得那般渺小,无助! 君浣溪奔到近前,举目四望,随便抓了一个传递水桶的太监,厉声吼问:“太子殿下呢,如今人在何处?是否已经救出来了?” 那太监面无人色,低声道:“太子与四殿下在流云阁听琴喝酒,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只怕是……” 东宫太子,被困火场! 君浣溪心急如焚,待看清那救火队伍的来势方向,怔了一下,不禁跺脚大骂:“笨蛋,永乐宫外即是井水,各处水池也有救急存水,用得着舍近求远,跑去建章宫取水吗?!” “浣溪,你有所不知——”一个声音适时介入,肩上负着一人,脸上已被浓烟熏黑,将原先俊美的五官尽数掩盖,声音也是沙哑劳累,“那些地方,水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桐油,先前正是用这样的水去救火,才造成了如今火势漫天的局面。” “临风!” 君浣溪一听那声音,惊喜扑过来,与沈奕安一道,顺势接过他背上之人,翻过面来,定睛一看,却是愣住:“怎么不是太子……” 那人,满颈满身,皆是血污,已然气若游丝:“太子殿下……还在流云阁……快……快去救他……” 是宇文明瑞的贴身侍卫,崔浩! “阿略还在里面,我这就去接应他!” 卫临风转身欲行,却是面色灰败,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沈奕安赶紧扶住,急声道:“你先歇一下,让我去……” 卫临风喘一口气,一把拉住他:“小心,那烟里,有毒!” “好,你……看着浣溪。” 沈奕安点头,飞身而去。 君浣溪顾不得理会他们,蹲下身来,查看崔浩的伤势。 他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斗,身上伤痕无数,刀刀致命,此时眼神迷惘,却是弥留之际的短暂清醒,就算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 君浣溪叹一口气,按住崔浩的冲门穴,轻轻揉动,却是语气焦急:“这场大火,可是人为造成?纵火杀人者,是谁?” “是……四……四殿下……” 四殿下?那个周游郡国,精通音律的翩翩皇子,宇文明翔? 怎么可能?! 君浣溪心头一惊,待要再问,臂上的头颅一偏,已然咽气不动。 “浣溪快来!” 不远处,沈奕安急声高叫,搀着一人一步步过来。 那人身形高大伟岸,脚下却是步伐蹒跚,在他手臂上,正横抱着一人,锦服污损,玉冠歪斜,周身已经分不清是炭灰还是血色,只沉睡不动。 身边,卫临风身躯一动,颤声道:“阿略,太子他……” 楚略面色如雪,薄唇紧抿,对着那头默然静立的明黄身影,重重跪下。 “臣失职,罪该万死!” 君浣溪闻言,心中一沉。 宇文明瑞……死了? |派派论坛墨水依澄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六章 多事之秋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伙,将永乐宫流云阁烧了个干干净净,嫌疑杀人纵火者,当朝四殿下宇文明翔与随从不知所踪;太子宇文明瑞被宫禁侍卫统领楚略貌似救出,奄奄一息;太子的贴身侍卫,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崔浩身中十八刀,不治身亡。 据永乐宫值守太监与外围巡视的宫禁侍卫证实,最初是有人听见流云阁中传来声响,似是两位殿下酒醉后发生争执,继而打斗起来,混乱中有物事倒地的声音,也许是铜雀灯架被推倒,烧着了阁中幔布木架,从而引发大火。 宫中走水,是一大忌,想来都有应急措施,火光一起,百千人等都飞速奔走,浇水救火,谁知从永乐宫附近的蓄水池与水井打上来的水一旦浇上,非但没能灭火,却是水助火势,越浇越旺,顷刻之间,已成漫天之势。 长青宫,清音殿。 太医署上至太医令,下到医署大夫、郎中医效、各级祗侯,都聚集于此,为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宇文明瑞诊治。 事的,宇文明瑞,未死,却性命堪忧。 当日温文清俊的面容,如今闭目不醒,已无人色,曾经瘦长挺拔的身躯,却是静静躺在榻上,悄无声息。 太医令许逸,以及几位首席大夫,在看诊查验过后,均是蹙眉摇头,面色灰败。 “太子……”坐在殿中一直默然不语的天子,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一大截,此时终于沉沉开口,“太子的伤势究竟如何,朕要听的是,实话。” 许逸与几人交换一个眼神,方才涩声道:“太子并未被火烧伤,应是中了毒,毒素侵入身体,五脏六腑和脉息经络都受了极大损伤,而且……” 宇文敬垂眼,面色依旧,语气不变:“而且什么?” 许逸一咬牙,如实禀道:“而且太子的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就算治好,今后都不能再行动如常。” 一言既出,只听得轰然一声,宇文敬将面前案几连同其上物事一齐推倒在地,嘶声叫道:“竟然……狠心如此……来人!” 一直在旁侍候的吴寿赶紧过来:“陛下?” 宇文敬朝那榻上之人看了一眼,似是强自压抑,哑声道:“传朕旨意,命廷尉在宫中各处追查线索,羽林军在宛都全程暗中查探凶犯,执金吾徐诺……” “陛下。”吴寿上前一步,及时提醒,“徐将军在京郊剿匪,尚未回返。” 宇文敬点头,冷声道:“那就令卫尉郑爽率南军,恪守关门,全城戒严,搜寻四皇子!” “是,臣遵旨。” 吴寿领命而去,立在屋中角落的墨袍男子随即出列,抱拳道:“陛下,宫中追查线索之事,交给臣来……” “不必了。”宇文敬淡淡一声,宽袍挥动,“楚略,你昨夜辛苦,下去休息吧。” 说罢,再转向那满面倦色的青衫男子,低声道:“安定侯,你,也下去吧。” “陛下保重,臣先行告退。” 卫临风往那榻前担忧一瞥,即是拉了楚略,急急而去。 君浣溪走出长青宫,已经正午时分。 老师与诸位同僚还留守候着,天子念她夜间赶到,及时救助,特令其回太医署歇息片刻,再予轮换。 一进太医署大门,卫临风即是迎了上来:“等你好久了,快进来。” 正堂里已经坐了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被自己让黄苓带来太医署等候消息的沈奕安,另一人,却是楚略。 黄苓一边帮楚略放下衣袖,一边叫道:“先生,楚大哥手臂上的烙伤,我已经消毒处理过了,不过他与卫大哥吸入不少毒烟,还需先生来治。” 君浣溪心头一颤,赶紧给两人把脉,仔细检查。 还好,两人内功深厚,些许毒烟并不能造成实质伤害,于是取了纸笔,刷刷开了解毒方子,递给黄苓:“拿去让霓裳羽衣拣药煎了,及时送过来。” 回头又道:“你俩这会平心静气,尽量不要与人动武。” 卫临风点了点头,转向楚略道:“你进入火场时辰比我久,感觉怎样?” 楚略满面懊悔,只是摇头:“我没事。” 没事?脸色白得像纸一般,还说没事? 君浣溪暗自叹息一声,想到他不顾一切,抱着宇文明瑞从火场奔出,对着天子那痛心疾首的重重一跪。 ——臣失职,罪该万死! 那一声,饱含深深的自责与无奈,震得她思绪颤动,满心酸楚,他是因为出宫探视自己,导致事发之时,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指挥援救。 如若宇文明瑞身遭不测,真不知他会怎样…… 抿唇不言,旁人也是无语,屋中一片静默。 沈奕安忽然一句,打破僵局:“你们不觉得,这着火与救火,都来得有些蹊跷吗?” 卫临风瞟他一眼,哼道:“你才发现?” “我对皇宫不熟,只是觉得不妥,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沈奕安侧头回忆,又道,“我昔日曾在瑞亲王府见过太子一面,太子性情沉稳,不该是那种因为贪杯醉酒,遂起纷争之人。” 卫临风沉声道:“太子当然不是,而明翔也不是,这里面有很大问题。” 楚略眉峰拢紧,沉吟道:“另外,太子伤得也是蹊跷,这不是一般人所为,而是绝顶高手用上刚猛指力,还有那破坏全身经脉的奇毒,我一时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厉害角色……” 卫临风接口道:“这样一来,别人自然会有说法,明翔周游郡国,极爱研习新奇,结交异人,此事天下皆知!还有,那宫门守护侍卫不是也说,明翔带了一名随从进宫吗,而火起之后,两人皆是不见踪影,表面上看,却是醉酒伤人,酒醒之后,已经酿成大祸,全无生路,只能是……畏罪潜逃!” 说罢,即是冷笑:“太子伤重,明翔在逃,这一箭双雕之计,真是好得很啊!” 楚略心念意动,低呼道:“你是在怀疑……那个人?怎么肯能如此毒辣,他……他们是亲兄弟啊!” 卫临风摇头道:“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亲兄弟又如何,这件事后,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受益人?”沈奕安身子轻颤,脱口而出,“行凶之人,是二……” 卫临风看他一眼,并不言语,显然是默认了,君浣溪却是缓缓抬眼,疑惑道:“我在想,那水池和水井里的桐油呢,是谁倒进去的?再有,我和奕安昨晚进宫之时,发现宫门守卫是南军在值守,这临时换防之事,是否留有记录?最重要的是,昨晚在流云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殿下,如今人在何方?” 楚略闭一下眼,复又睁开,沉声道:“桐油,自然是宫中之人所为,换防也是与此有关,我已经心里有数,这就去查。” 话音刚落,人已在门外:“此是非常时期,你们自己小心。” “喂,阿略——”沈奕安唤出一声,见那墨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只得苦笑道,“他就这么走了,还没喝药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君浣溪摇头道:“没事,我刚才已经把过脉,他身体底子好,倒是无妨。” 卫临风沉默一阵,忽然抓住她的手道:“浣溪,你说实话,方才许逸对陛下所言是否属实,太子他真的……” 君浣溪点头:“属实,太子即使能救回性命,都只能是一个废人。” 而且,救回性命的可能性,极小。 “这个宇文明泽,如此凶险狠毒,我这回饶不了他!” 卫临风双手握拳,愤然而去。 “临风!” 沈奕安没能拦住,跺脚道:“怎么办,临风这冲动的性子,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 太子宇文明瑞是他的亲表哥,平日对他也是照顾有加,此时见得这番惨景,自然怒不可赦。 君浣溪叹了一口气,冷静道:“临风脾气暴躁不假,不过人也不笨,若实在不放心,你就跟去看看,反正你并无官职,也不宜在宫中久留。” 沈奕安点头,走出两步,又折回道:“但是浣溪,你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宫中也不安全,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宫去吧。” 君浣溪摆手道:“我不能走,太子状况堪忧,太医署所有人等都须轮流值守,不得随意出宫。那个,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楚略在宫中呢,他会保证宫中安全的。” “但是……” 沈奕安还在犹豫,君浣溪已经是一把将他推出门去:“别管我了,快去吧。” 待他走后,想到不知几时才能回家,又唤来黄苓,让他出宫回府,带些换洗洗衣物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黄苓答应一声,正要踏出,君浣溪想了想,迟疑又唤:“等下,苓儿,我房中枕下,那一本旧书……也帮我带来吧。” 依稀记得,那东夷秘笈之上,有一章叫做回魂,应是救人之术…… 数日过去,汤药、针灸等等,各种方法都已试过,太子宇文明瑞静卧榻上,始终未醒,仅是含了千年参片,残喘续命。 太医院聚集一堂,束手无策。 天子寿诞,再无人提及。 一波未平,数波又起。 天宇旗下诸侯国沧澜、周渔、突然拥兵十万,意欲独立。 骥东弘西两郡交界处,流寇窜出,掳掠乡里,执金吾徐诺刚剿灭郊匪患,便是马不停蹄,赶往该地。 永乐宫大火之后,宛都城九市萧条,流言四起,不知是谁编出童谣:“天火来,圣君至,灭旧制,创新颜”,到处流传唱诵,作奸犯科之人趁乱为盗,京城百姓终日惶恐不安。 这一日,天子宇文敬在朝堂上商议政事之际,心忧劳累,骤然昏厥,抬回长青宫,已是面如白纸,气息微弱,幸有太医署几位大夫针灸刺穴,将其救醒。 服下汤药之后,天子沉沉睡去,殿中众人却是面色灰败,皆是摇头叹气,这多重打击之下,颅中恶疴,极有可能发生病变,危及性命! “许医令,陛下的病,到底如何?” 开口询问的人,正是在后宫掌管大权的郑妃娘娘。 吴寿一个眼神过来,许逸心领神会,行礼答道:“陛下心忧太子,导致气血失调,调养一阵定当无妨,请娘娘放心。” “那就好。”郑妃点了点头,忽又道,“既然陛下龙体不适,本宫身为天家妃嫔,自当亲奉羹汤,问疾榻前。来人,本宫从今日起,搬至长青宫清音殿,所有起居用物速速运至,不得有误!” 吴寿面上不动声色,只劝道:“陛下这边有奴才照应着,娘娘是千金之躯,劳累不得……” “混账奴才!” 郑妃怒斥,伴随着一声清脆声响,这位天子近臣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本宫主意已定,你还想抗旨不成!” “奴才不敢。”吴寿垂眼之际,朝君浣溪所立方向忧心一瞥,即是咬牙退下。 这个吴寿,想和自己说什么? 夜深人静,一行人方才步出大殿,晚风一吹,面上颈间,微有凉意。 不知不觉,酷暑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行至僻静处,忽然横出一只手来,拉住自己衣袖,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君大夫,借一步说话。” 君浣溪心头一惊,也不敢作声,趁众人前行不察,随那人悄然而去。 走到光亮处,果然是吴寿。 “吴常侍,不知……”刚要行礼,便是被他一把扶住。 “君大夫,情况紧急,我简单告知……”吴寿说得又急又快,平时冷静沉着的气度荡然无存,“近日来,你长居宫中,朝廷形势可能不太清楚,文武大臣对永乐大火及陛下之症心存疑惑,被有心人教唆挑拨,反对之声高涨,意欲另立新君,御史大夫日日进谏,孟丞相孤身作战,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有些事情,已经是在所难免!” 有些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他到底在说什么? 忽然间,万千画面生至,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你是说……政变? ------------ 分节阅读_第54节 ” 君浣溪声音发颤,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住。 连沈奕安这局外人都觉得蹊跷的大火…… 是的,政变已经萌发前奏,浮出水面,这才是永乐大火最根本的目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大乱! 吴寿点头,忽然抓住她的手:“郑妃住进长青宫,情形便更加不妙……陛下在清醒之时,曾亲口说过,最信任之人,便是你和楚略。一旦局势控制不住,请你,务必尽全力守护陛下!” 见她静立不动,吴寿拜倒在地:“洒家,求你!” 天际,一抹乌云蒙上月色,寒风袭来,遍体生寒。 ——快要变天了。 |派派论坛墨水依澄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七章 危机四伏 夜风寒凉,沁人心脾。 太医署御药房,一灯如豆,君浣溪伏案而坐,只手支颐,细读那东夷秘笈上的章节,却是秀美紧锁,连连叹气。 太子身上所中毒素,已经深入血脉神经,并逐渐侵进大脑,情况十分危急,书上倒是有类似的解救法子,但是所需药草只有极北苦寒之地才有,如今深处皇宫内苑,却是相隔千里,举步艰难。 天子病重,这个关键时期,太子,更不能出事…… 正想得出神,咯吱一声,房门开了,君正彦立在门前:“阿溪,怎么还不歇下?霓裳羽衣两个丫头做什么去了,都不来唤你就寝,这是胡闹!” “老师。”君浣溪赶紧将书卷收在袖中,起身过去扶他进屋,边走边解释,“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一直在看书想事情。” 君正彦点了点头,也不看别处,只盯着她的眼睛道:“阿溪,你有心事?” 君浣溪轻笑:“老师,你多虑了,我哪有什么心事……” “你骗不了我——”君正彦注视着她,缓缓道,“昨夜从长青宫出来,行至中途,你跟谁走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低声道:“老师,你看错了……” 君正彦怒道:“我一手带大的徒儿,我会看错?!阿溪,你还想说谎骗我!你说,那人是谁?” “他是……” 君浣溪暗自为难,若是说出吴寿托付自己的事情,又恐老师担心,正值踌躇,君正彦已经替她道出:“是楚略,对吧?” “不,不是他。” 君浣溪听得啼笑皆非,看着那须发竖起的老人,抿嘴道:“老师你在想些什么啊……” 难不成,老师以为自己偷溜开去,趁着月黑风高,和楚略约会吗? 这个节骨眼上,哪有那份闲心,再说,就算自己肯,人家未必愿意,他的心思,可全然不在自己身上…… “不是他,却又是谁,你……” “老师,真的不是他——”君浣溪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老师,你相信我,我没做坏事,具体事由,我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阿溪,你……” 君正彦还要再问,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唤:“君大夫,君大夫在不?” 君浣溪应了一声,朝君正彦拱一下手,趁此机会避开盘问,大步而去。 太医署正堂里,一名看着眼熟的年轻宫女见她出来,上前行礼道:“君大夫,六公主请你过去一趟,说有要事。” 宇文子婴? “这……”君浣溪闻言,面露难色。 自己可是男子身份,这个时候出入公主寝殿,只怕引起非议。 那宫女见她不语,急道:“还犹豫什么,主子叫你去你就去吧!” “宫主殿下,可是哪里抱恙?” “是……是那个……” 那宫女话声嚅嗫,微微红了脸,君浣溪心中一动,也许,是女孩子的隐疾,不便在人前细说吧。 当即回屋取了药箱,想了想,又唤了霓裳跟自己一同过去。 那宫女走得极快,一路催促,君浣溪信步跟上,回头见霓裳脚步有些迟滞,于是歉意道:“是困了吧,放心,我们在那里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回去。” “我不是困,而是——”霓裳摇头,迟疑开口,“君大夫下回还是多带羽衣出诊吧,每回都是带我出来,总是不好……” 君浣溪略一挑眉,好笑道:“哦,难不成,羽衣还跟你吃醋记仇?” 自恋想一想,整个太医署好像长相俊俏的年轻大夫不多,自己这副皮囊又实在不坏,却是其中最为瞩目的那一个;而这两个小丫头,上月已然及笄,正是容易思慕怀春的年纪,若真是看上自己,这可不太好…… “羽衣,她……”霓裳摇了摇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君浣溪停下脚步,望着宫灯下一脸无措的少女,疑惑道:“羽衣怎么了?” 印象中,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话语不多,成天捣药包扎,安分守己,若说整个太医署最不会惹事的人,便就是她了。 霓裳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君大夫别问了,反正以后多带羽衣出来就没事了。” 前面宫女见她们停住不动,赶紧回头来唤,君浣溪放弃询问,疾步跟上。 转念一想,应该是两个丫头苦学医术,暗中较劲,在闹别扭呢,倒也无妨,下回接人便是,反正霓裳活泼大方,羽衣心思细腻,都是极好的苗子,自己当初真是没看走眼…… 宇文子婴正在殿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一见她们进门,立即起身奔了过来。 “君大夫,我……” 君浣溪朝她上下打量过后,也不废话,伸手搭上她的腕脉,瞬间,眉心微皱,话声肯定:“公主,你身上无疾。” 宇文子婴低头,眼光投向别处,并不与她对视:“我……我只是想问问父皇与皇兄的病症,君大夫,他么怎样了?” 询问病症? 这个时辰可选得不太好。 “陛下没事,调养一阵就好,至于太子,则需要更长时日,若没什么事情,我署中还有功课,先行告退。” 君浣溪淡淡一句,即是携了霓裳转身欲走。 自己还要回去潜心研究那东夷秘笈上的文字,以期寻到可以代替的药草,早日救醒宇文明瑞,这关键时期,可没时间与她过多纠缠。 “君大夫,等下!”宇文子婴跳了起来,奔至身前,有丝忸怩,“其实,我是有样物事,想让你给我看看,我怕……” 君浣溪站住不动,看她慢慢在袖中摸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是犹疑不定。 “是什么物事?” “是……是……”宇文子婴双颊晕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浣溪冷眼看她,不耐道:“公主,我真的很忙,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看她那娇羞模样,一定是做了什么香囊绣帕一类的物事,藏于袖中,想要送给她那意中人,欲让自己这个所谓男子帮助参考一下罢了。 若他们真是两情相悦,不管送什么,那个人都会视若珍宝的!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烦躁起来,朝她抱了抱拳,即是大步踏出。 “哎,君大夫,你等等……” 宇文子婴咬唇追了两步,见那俊秀男子已经夺门而去,只得缓步行了回来,一摸袖中之物,不觉低叹:“二皇兄也是为我好,应该不会有害处的,反正也放了这么久,再留一阵也是无妨……唉,他,都好久没来这里了。” 那宫女从门外步进,轻笑道:“君大夫今晚是怎么了,跑得那么快,叫都叫不住,公主,我明日再去请他过来,可好?” 宇文子婴想了想,摆手道:“算了,让我再想想,这个事情,终归……有些不妥。” 说罢,又是长长一叹。 夜露深重,宫殿之间一路疾行的少年,却是听不到那悠悠的叹息之声。 “君大夫,你慢些,我……我跟不上。” 霓裳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了上来。 君浣溪闻声停步,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再看看来人肩上笨重的药箱,好生过意不去,方才被宇文子婴刺激一番,扭头就走,竟连药箱都忘了拿。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还笑话两个丫头闹别扭,原来你自己也不能脱俗,也会吃醋,迁怒于人,实在是,好没风度。 君浣溪讪讪一笑,伸手过去:“这药箱重,让我来拿吧。” 霓裳笑着避开:“没事,能帮君大夫背药箱,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听出那软糯话声中的丝丝情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缩回手来,漫步前行。 夜色中,月色如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少女眼角余光瞟向身旁蹙眉深思的年轻男子,凉风袭来,心中却是一片温暖,这样的感受,真好啊。 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这一份静谧气氛,却是被前方一声低弱唤声给彻底破坏,有人在喊:“救命,有刺客……” 那声音,异常耳熟,那是…… 老天! 君浣溪心头一惊,赶紧奔过去,借着顶上月光,找到草丛那一团侧卧的人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触手摸过去,那人满身是血,一身伤痕,额上有丝丝血痕不断流下,面上都是血污,眼睛都睁不开,只死死扯住她的手:“你……你是……” “吴常侍,我是君浣溪,你……你怎么会这样?” 侧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一道长长的血路,一直延伸到那边的甬道深处,不见尽头。 “郑妃勾结外戚……意欲……盗取玉玺……立下诏书……陛下……已经醒了……正在周旋——”吴寿大口喘气,又断断续续道,“快……快去……寿延殿……找楚略……回来护驾……” 楚略,怎么不在天子身边? 出了天大的事情,这宫中侍卫,却都去了哪里? “事态紧急,我去了,你快去太医署,让人来就他、” 君浣溪来不及多想,朝霓裳匆匆一声,即是拔腿飞奔。 寿延殿,是长青宫的偏殿,正是太子宇文明瑞休养治疗之所。 一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然,方才正经历了一场恶斗。 方才还在悠然自在,漫步而行,殊不知,这如此静谧的月光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场阴谋巨变! 那皇权欲望,至尊之位,一如罂粟毒花,真的是这样诱人,让人可以抛去亲情良心,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向骨肉血亲吗?! 相煎,何急! 前方,高大的殿门,越是接近,刀剑碰撞,厮杀喘息之声便越是清晰强烈。 忽然脚下一绊,扑倒在一具软绵绵的人体之上,倏然一瞥,依稀认得是太子身边的太监,颈上深长刀痕,鲜血已经凝固,触目惊心。 尸体,到处都是,黑压压一片,有宫女太监,也有宫禁侍卫,还有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 忍住胸口翻腾之感,勉强站起身来,扶住近旁宫柱,举目望去,殿中几道身影击杀不断,颤抖一团。 其中,黑色劲装,长发飞舞的男子,正是楚略,以一把雪亮软剑对抗其余三人。 一见有人过来,围攻者顿时变换阵型,分出一条人影,朝她一刀劈来。 “小心!” 君浣溪瞥见眼前白光一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侧头,刀锋顺着耳畔斜斜过去,几根断发飘然坠落。 好险,差点成为刀下幽魂! 惊呼声中,那人仰面倒下,眉心一柄飞刀,直入其中。 “浣溪,快去,看太子!” 楚略一声低呼过后,将长剑舞成一团剑光,全力对付余下两人、 君浣溪定下心神,转身奔入内室。 地上,也是躺着数人,不知生死,榻前还立着一道人影,满身是血,已经摇摇欲坠,却仍是双目圆瞪,将一把佩刀握得死紧。 这是宇文明瑞的另一名贴身侍卫,也是天子精心挑选之后放在太子身边的死士。 “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急急报上姓名,即是绕开那人,奔到榻前,一探那人脉息。 还好,脉息依旧微弱,却是与先前无意,这场暗袭,他被保护得很好,未受到任何伤害! 君浣溪松了一口气,想到外间恶斗之人,心头发颤,猛然转身,却是直接撞上男子坚实刚硬的胸膛。 楚略一手拖了一人,另一只手一把将她扶住,急道:“浣溪,你有没有什么事?” 君浣溪揉一下额头,拉住他就往外扯:“我没事,你快去陛下寝宫,郑妃夺权,吴寿重伤,陛下……情形危急!” 楚略身躯一晃,颤声道:“陛下昏迷之际,郑爽率南军,接替了宫禁守卫之职!” 君浣溪望着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寿延殿的行刺,只是虚晃一枪,其目的,却是调虎离山! 吴寿没有说错,逼宫篡位,就在今夜! 一跺脚,即是飞奔而出。 楚略大手伸出,扣住她的肩头,凑到耳畔,声音低沉:“你,带着太子去冷宫,最末一间小屋的石塌下,有一处暗道,你们躲进去,在那里等我!” “楚略,你……” 人影一闪,楚略已在数步之外,只蓦然回首。 “救驾,是我的责任!” |派派论坛墨水依澄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八章 地狱天堂 夜色中,一名瘦削人影,隐在墙根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朝外间探视着,确定无恙,这才向后方一挥手,回眸间,一双黑眸却是亮得惊人。 身后的侍卫,背负着奄奄一息之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朝着那甘泉宫的方向挪去。 甘泉宫,俗称冷宫,早已人烟荒芜,昔日,却是天子安置失宠妃嫔之地。 自己在宫中署事时间也不算短,平日只远远看见,因为对那名字不喜,一般都是绕道而行,如果不是楚略提起,自己几步想不出这茬地方来。 乱臣谋逆,篡位夺权,注意力全在长青宫,自然没人顾及于此,这里,自然是整个皇宫最为安全之地。 不过,楚略,他怎么知道冷宫底下有暗道…… 思想间,外间厮杀惨呼之声不断响起,听在耳中,却是心急如焚,不知道太医署那边是怎样的情形,霓裳回去报信找到人没有,老师和两个童儿,是否平安? 推开半掩的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其中景物,一道人影突然而至,飞一般扑了过来。 “娘娘,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君浣溪吓得后退一步,避开那直直伸过来的枯瘦手掌,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一身破旧单衣,顶戴皆是宫娥打扮,头发已经花白,眼神直勾勾瞪过来,眸光幽幽,似在控诉自己的无端闯入。 “你……你不是娘娘,你是谁?” “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君浣溪一时寻不清她口中的娘娘是谁,此刻也顾不得搭理她,将背负宇文明瑞的侍卫一把拉进殿来,飞快关上殿门,插好门闩,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夫?是不是陛下派来给娘娘诊病的?”那老宫娥喃喃念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惊喜道,“陛下终于明白娘娘是被诬陷的了,是不是?陛下很快就要接娘娘会建章宫了,是不是?可是,娘娘不见了啊,娘娘走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你看,我等得头发都白了,也没等到她回来,你,你看到娘娘没有,你跟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好不好啊……” 君浣溪半宿没睡,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只得随她言道:“好,好,我陪你去找,你先放开我,我们一起去找娘娘!” 那老宫娥闻言大喜,改为牵起她的手,直直朝殿中走去,边走边道:“我跟你说,娘娘多半是躲在屋中梳头,她是盼着陛下来接她出去,娘娘最近瘦了好多,她是有身子的人啊,这样下去怎么行?你是娘娘的家人,你要多劝劝她啊!” 君浣溪哭笑不得,呃,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娘娘的家人了? 看来这名宫娥久居深宫,饱受折磨,已经神志不清了。 想着楚略口中所说,一路行进,四处探看,终于在殿后见到那间破损不堪的屋舍,刚一进门,就听得背后扑通一声,那侍卫再也坚持不住,骤然跪倒,宇文明瑞双目紧闭,从他背上滑下,软软栽倒在地。 君浣溪大惊失色,赶紧将宇文明瑞扶住,再伸手去探那侍卫鼻息,已是气若游丝,昏死过去。 见那宫娥举着一盏油灯,目光痴痴,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宇文明瑞,不禁急得大叫:“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宫娥怔了一下,呐呐过来,奇道:“陛下怎么睡地上了,这样会着凉的……娘娘那日也是半夜受了凉,咳了好些天!” 君浣溪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睡地上可不好,趁陛下没醒,我们一起把他移到榻上去。” 宫娥点了点头,放下油灯,手臂横伸过去,与她一道,将宇文明瑞小心抬到榻上,扯起一床灰黑发臭的被褥,给他盖上,口中念着:“小皇子,乖乖的,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明早醒来,就有人给我们送吃的了……” 君浣溪听她一会陛下,一会皇子的,生怕她发癫起来对宇文明瑞不利,又担心那侍卫的伤势,于是恐吓道:“你好好守着他,不得有误,不然你那娘娘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宫娥吓得跳下榻来,连连磕头:“是,是,奴婢一定好好侍候着,求求你,别为难娘娘,别打小皇子!求求你!求求你啊!” “哎,你起来啊,我开玩笑的,放心,我是好人,不会大骂你们的,你快起来吧。” 这个冷宫,当然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好好的一个人,都给逼疯了…… 君浣溪压下心底疑惑,伸手去拉她,那宫娥却似是惊吓过度,一个劲朝墙角退去。 军环见她面上只有畏惧,并无凶戾之气,放下心来,不愿过多纠缠,转身查看那名受伤侍卫。 那侍卫身上几处刀伤,伤势很重,脉息极弱,君浣溪撕下自己内衫,勉强为他裹伤止血,却没有金创药来医治,只好任他躺在地上,又扑去榻前壁上,四处摸索。 外面随时可能闯进人来,当务之急,却是要及时躲进暗道,等待楚略到来。 ------------ 分节阅读_第55节 暗道,这该死的暗道,到底在哪里? 仓惶之际,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得咯吱一声,石榻尾部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来! 君浣溪一时大骇,往下一望,黑黝黝的,也不知里面清形如何,看了看榻上沉睡不醒之人,一咬牙,取了榻前油灯,撑着身子,顺着榻边慢慢滑了下去。 一旦站定,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地道口前,前后都是石阶,向后,两步即可返回石榻,攀援而上;朝前,弓身可入,一团漆黑,却不知通向何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暗道绝不像自己最初所想的那样,仅是一个狭窄躲避之所,而是可以纳入不少人。 老师,两小,他们都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精神一振,又沿原路返回,从石榻处探出头来,伸手去拉宇文明瑞。 那宫娥还坐在地上,看见她重新现身,也不动作说话,只抱着一只破烂的枕头,不住拍着,咿咿呀呀唱童谣:“天上星,亮晶晶,湖边竹,青盈盈……” 轻微的歌声中,君浣溪动作不停,将宇文明瑞负在背上,扯下腰带绑好,慢慢进入洞口,到达地道口前。 就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却是累得汗流浃背,将宇文明瑞往地上一放,自己也忍不住瘫倒在地。 歇息一会,又回到屋中,又去拉那侍卫这回手足乏力,也顾不上太多,磕磕碰碰,随意将他带下洞口,放在宇文明瑞身旁,做完这一切,却是大口喘气。 楚略,怎么还不来? 念及老师与童儿,自己却是不能再等了! 回到石榻上,摸了半天,却是再也找不到那处机关,眼见大大敞开的洞口,无奈之下,只得顺手扯了屋中幔布围帘,将那洞口尽数盖住,再拉过那宫娥来,推她在榻边坐下。 “你乖乖坐着别动,也不要说话,你的娘娘就会回来了!记住了吗?” 那宫娥呆呆坐着,傻笑点头。 君浣溪拖了那乌黑被褥过来,将地上血渍印记尽数泯灭,又朝榻上看了看,这才推门出去。 ——就算外人闯进,见得这腌臜陋室,与痴傻邋遢的老宫娥,只会掩鼻而去,哪里想到塌下竟是隐藏玄机,别有洞天! 夜色昏黑,月亮也隐入云中不见。 沿着熟悉的道路,小心翼翼朝太医署后门而去,伸手一推,却是扑了个空,院门竟是大开,一股血腥之气迎面扑来! “老师……” 君浣溪一眼瞥见院中情景,站立不稳,勉强扶住门框,才不致一头栽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一地尸体,面目疮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天子之疾,太子之伤,竟是要以血洗太医署,永绝后患的方式来固定…… 老师,苓儿芷儿,早知如此,她绝不会离开署中半步! 突然,前方屋中传来微弱声响:“君大夫,君大夫……” 紧接着,男子猥琐的笑声响起:“哈哈哈,什么军大夫,叫我兵哥哥吧,让哥哥好好疼你!来,让我先上,你们帮我按住她!” “放开……你们放开我……君大夫啊……啊……” 少女惨烈的叫声,伴随着衣帛撕裂的脆响,一声声回荡在院中。 是霓裳!是她! 这伙趁火打劫的叛贼,畜牲! 君浣溪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朝头顶冲去,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根门闩,向着那发声之处冲了过去。 刚冲到门口,一双小手过来,将她死死拽住:“别去……” 君浣溪本能侧头看去,竟是羽衣。 羽衣满面焦急,拉着她死命朝院外奔去:“君大夫,那屋里有四五个人,你打不过他们的!我一直躲在这里等你,我们快走吧……” 君浣溪咬紧嘴唇,一把挥开她:“霓裳是你的姐妹!你就忍心看她被人欺负吗?!” 廊灯下,羽衣脸色苍白,眸光复杂,只是摇头:“别去,你不要去,不要去……” 君浣溪不再看她,握紧门闩,朝着那房门奔去,那里,有一道门缝,可以看清屋中情景。 柔弱的少女,衣不蔽体,被凶悍的男子压在身下,肆意蹂躏。旁边,男子的同伴高声嚎叫着,有的按手压脚,有的摩拳擦掌。 “真想不到,太医署还藏着这样好的货色,真是不枉此行,哈哈哈!” “废话少说,你快些,大伙还等着呢,一会该去向将军复命了!” “急什么,任务已经完成了,稍微晚些,不会有事的!真可惜,还跑掉了一个,这个小美人,身子有些经不住啊……” 男子粗淫之声,在屋中不断响起。 少女仰面躺着,一动不动,所有的话语声响,似乎都影响不了她的思绪,那一双曾经明媚有神的大眼,呆呆望着门边,已经流不出泪来。 突然,眼光一滞,定住不动。 那门缝里,俊脸隐现,黑瞳闪动,那双她曾经见过的最温柔最善意的眸子,一如初见,只多了无奈、愤怒、痛心与愧疚等等情绪,直直投射过来。 是他!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记得那一日阳光明朗,自己与众多姐妹立在庭前,看着那一道比顶上艳阳还要耀目的人影偏偏走来,眼光柔和,笑容温润。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那么悦耳好听。 ——你的手腕脱臼了,等下来太医署,我给你接上。 他拉着自己的手,那么轻柔,那么小心,令得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奴婢身份,那一瞬,她以为,她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 真想一直跟在他身边,就做他的捣药小丫头,可是这场美梦,仙境一般的美梦,才刚刚开始,怎么就瞬间破灭无痕? 男子的大笑声,喘息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屋里,全是牛高马大,体格剽悍的军士! 房门一动,眼见那人就要举步冲入。 少女的唇边,突然扯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如梦如幻。 “君大夫,遇见你,我好欢喜……” 上方的男子还在用力,忽然发觉不对劲,一把钳住少女的下巴,嫣红的血渍,从方才笑容绽放之处丝丝落下。 “该死,这臭丫头,居然咬舌自尽了!” 门外之人脚步一顿,只觉得胸口剧痛,骤然软倒下来,被身后的女子猛力拖了开去,隐入黑暗之中。 君浣溪满脸是泪,仿若游魂,被羽衣拉着闪人一处甬道之中,声音哽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她回去,该把她留在身边,都怪我……” 羽衣抱住她,低低哭泣:“君大夫,你别难过,你还有我啊,还有我啊!” “我……”君浣溪想起自己去太医署的初衷,猛醒过来,抓住她的手,急急问道,“我老师,还有两个童儿,他们……在不在署中……如今……怎么样了?” 紧紧盯着她,心跳若狂,几乎压制不住,再也发不出更多的声音来。 心头又痛有悔,倘若老师和两小出事,她将怎么办,怎么办? |派派论坛墨水依澄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九章埋下祸根 “羽衣,你回答我,我老师和童儿,他们是不是在署中?到底在不在?” 君浣溪见她怔怔不语,愤而转身,硬要朝来路奔去。 “君大夫!”羽衣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急切道,“老大夫和黄芩他们已经从后院逃走了,是……我给开的院门,他们早不在署中了,不在的!” 老师他们,逃走了? 君浣溪一时狂喜,转身抓住她的手:“谢谢你,真是谢谢你!你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羽衣轻轻摇头:“来了好多士兵,我躲起来了,没看见……” 君浣溪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心头一惊,拉着她朝甬道深处退去。 一队军士似在搜寻什么人,并没有发现阴影里的两人,匆匆而过。 君浣溪举目四望,但见浓黑的夜色渐渐消退,东方已经泛起曙光。 天,就要亮了。 也不知楚略救到天资没有,而偌大的皇宫,人影幢幢,危机四伏,却是到哪里去寻找老师与两小? 还有,太子与那侍卫还躺在冰冷的地道里,奄奄一息,却是不能不管…… “君大夫,我们现在,该往哪里去?” “去……甘泉宫。” 没有时间了,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去冷宫,与楚略会合! “甘泉宫?”羽衣拉了她的手,闪进一处廊楼,“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君大夫跟我来!” 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女孩子,这个危急时刻,表现得比自己冷静多了,君浣溪心生钦佩,忽又想到那逝去之人,胸口又是一痛,眼泪夺眶而出。 霓裳,是自己,害死了她…… 推开甘泉宫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怎么这样安静? 君浣溪心中疑虑,抓紧羽衣的手,穿过长廊,一步一步朝那小屋走去。 尚未走进,一道黑影突然窜了出来,欢声叫道:“娘娘,陛下来了,陛下来了啊,正在屋里等你呢,让奴婢给你更衣梳洗吧,陛下还带了客人来呢,哎哟,我们这里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又是那名老宫娥,她不是被自己一再告诫要呆在屋里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还有,她在说什么客人?难道是…… 君浣溪只觉得胸腔中一颗心怦怦直跳,一把推开面前挡路之人,撒腿就朝那小屋奔去。 破损的房门轰然一声推开,看清里间的情形,却是骤然呆住。 男子赤着上身,背对自己坐在屋中,一截漆黑的箭杆没入古铜色的宽背,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身份娇贵的少女正伏在他的手臂上,不住抽泣。 “楚略,楚略,你流了好多血,止不住,呜呜,怎么办,我好怕,我该怎么办……” “公主,别哭,我没事……” 男子手臂一伸,似要轻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少女却是身子前倾,顺势倒在他的怀中,声声低泣:“楚略,父皇昏迷不醒,我们还要在这里藏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自己来的,课真不是时候! 君浣溪暗自苦笑,大步踏了进去,与此同时,男子感觉到背后之人的气息,倏然转身。 “浣溪,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 君浣溪淡淡一声,侧头看向榻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明黄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宫中太监的深青单衣,伸手号脉,并无大碍,这才转向他道:“你怎么样,撑得住不?” 楚略并不回答,朝她上下打量半晌,哑声道:“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君浣溪一边摇头,一边拉开宇文子婴,“不要去摸他的伤口,你的手部干净,会引起感染的。” 宇文子婴微微红了脸,嚅嗫道:“我……我刚才太担心了……” “我明白,关心则乱。”君浣溪并不看她,抓起榻上的墨袍,随手甩给楚略,“天气冷,还是穿上衣服好些,我药箱不在身边,等出去之后,再给你拔箭。” 楚略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几下把衣服套上,迟疑一下,又道:“我方才去过太医署,没有找到老师和两个童儿,路上,遇到公主……”太医署已遭血洗,署中医师大夫死伤无数,自己搜寻一阵,没有找到老人和童儿,却在回来的路上意外遇到宇文子婴,见她惊慌失措,心中不忍,只得将她一并带了过来。 面前的少年,看起来一脸沉郁,可是为了这个而生气? 君浣溪闻言一怔,继而松了一口气,连他也没有找到老师和童儿,那么,羽衣没有骗自己,他们应该真的逃出来了! 心中欢喜,也顾不上再去计较什么,揭开榻上的伪装,急急道:“我方才不知触到了什么,打开了暗道,却无法复原!” 出来指着洞口道:“关闭的机关在洞里,等下我来关闭。” 怪不得自己找不到,原来如此。 君浣溪想了想,又问:“沿着这个暗道,是不是能够出得宫去?究竟通向何处?” “应该是通向……”出来侧头,似在回忆什么,喃喃道,“好像是宛都城外,一座小山上,我有点记不清了。” 不仅能出宫,还能出城,这个宇文敬,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绝佳后路啊! 君浣溪赶紧推他一把,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出来点头,将宇文敬打横抱起,侧头朝向宇文子婴道:“公主,你留在这里,等到天亮之后,事情过去,就回寝宫去吧,宇文明泽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宇文子婴一步过来,扯住他的手,低叫:“你要去哪里?你不管我了么?” 出来叹一口气,没有做声,君浣溪看他一眼,替他回答道:“你二皇兄要弑父弑兄,谋逆篡位,我们处于危境,自然要远离皇宫,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可是,离开皇宫,又去哪里呢?”宇文子婴说着,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我们去京郊行宫吧……” “行宫?呵呵!”君浣溪闻言冷笑,“公主,我们是要去躲避追杀,亡命天涯,可不是去避暑度假的。出了这皇宫,等到天亮之后,那乱臣逆贼的帽子就要扣上头来,莫说是京郊行宫,就是稍微人多一点的地方都是不敢走的!你若是跟我们一起走,往后就不再是尊贵的公主,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是生是死,福祸难知,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宇文子婴环顾四周,见得那脏乱不堪的摆设物事,一阵犹疑,自己跟他们走了,往后的生活,会不胡比这里还要不如? “君大夫,我跟你走,永远都跟着你!” 身后那弱小的少女斩钉截铁一声,惊得她身子轻颤,心思瞬间笃定,向面前高大伟岸的男子伸手过去,幽幽道:“楚略,我也跟着你,你带我一起走吧,大不了,我不当公主便是。” 这个娇蛮公主,倒也是个纯真性情之人,如此痴情,叫人如何舍弃得下?! 君浣溪心中一酸,强自压抑道:“要走,就快些,别在拖拉了!羽衣,你牵着公主走前面,在地道口等我们,楚略和我押后,负责关闭机关。” 羽衣过来,拉了宇文子婴慢慢下得地道。 见得两人身影消失在洞口,君浣溪推一下楚略道:“我们也下去吧。” 楚略点头,抱好身前之人,慢慢顺阶而下,君浣溪正要跟上,忽然一道人影奔过来,立在榻前,拖住她的衣摆大叫:“娘娘别走,别丢下我啊,不要再丢下我了!求求你!” 君浣溪一阵气急,急忙推开她道:“我不是你的娘娘,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必须要走了,你就呆在这里吧,你的娘娘一会就回来了!” “不,不是,娘娘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那老宫娥说着,竟然嚎啕大哭起来,“陛下啊,快派人来看看吧,小皇子几天没吃东西了,已经不行了,陛下啊,小皇子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真正是陛下的骨肉啊,你快派太医来看看吧!陛下……” “哎,你小声些,别哭,别哭——”君浣溪见状有些无措,只得转头相唤,“楚略,你看要不……” 楚略原地不动,只怔怔看着那伏在地上大哭不止之人,眼光幽深,半晌没有说话。 那宫娥听得唤声,抬头凝望,忽然惊道:“你不是陛下,也不是娘娘,你是谁啊?是谁啊?” “我叫……楚略。” “楚……略……你叫……楚略……”那宫娥喃喃念道,突然一声惊叫,下一瞬,却是身子歪下,软软着地。 君浣溪一惊,低叫:“她怎么了?” 楚略收回手指,别过脸去,淡淡道:“我点了她的昏睡穴,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我们……这就走吧。” 君浣溪点了点头,被他牵着,一路向下。 大掌宽厚而温暖,高高悬起的心渐渐柔软下来,回归宁静安然。 出宫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天啊!楚略,呜呜,楚略你快来!” 地道口传来的惊呼,破坏了这一刻恍惚的心思,受伤一凉,温暖瞬间消失不见。 身边一阵风起,楚略已经奔出一丈有余。 君浣溪心头一惊,举着油灯过去,之间宇文子婴扑进楚略怀中,瑟瑟发抖,哇哇大哭,羽衣跪在地上,翻开那地上侍卫的眼皮看了一会,摇头道:“已经去了……公主没看清路,摔在他身上,吓到了。” “别哭了,拿着,你走前面照路,再磨蹭,我们就跟他一样,全部都死在这里!”君浣溪压下心中悲愤,将油灯递给那正在抽泣之人,转向羽衣道,“来,我来背太子,你帮我扶好,搭把手,顾着石壁。” 这个时候,在他们心目中,自己是男人。 男人,自当担负起男人的责任! 太子病重之躯,形体干枯,比起往日轻薄不少勉强背负起来,顺着那狭窄的抵顶地道,弓着身子,蹒跚前行。 羽衣一路都在替她拭汗,急声相劝:“君大夫,让我来背太子吧,我能行的!” 君浣溪气喘吁吁,只是摇头:“没……没事,我还撑得住,等我不行的时候,再换你。” 这两年来养尊处优,劳作太少,一旦负重,竟是有些吃不消。 又走几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一只大手伸过来,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浣溪,辛苦你了。” 君浣溪回头,勉力一笑:“我……没事,前面还有多远路程?” 他身上的箭伤,处理迟了,怕是不妥…… 楚略左右看看,道:“应该不远了,要不你们先歇一下,我能夜视,我先吧陛下送去前方稳妥之地,再回来找你……” 君浣溪喘一口气,尚未说话,宇文子婴已经奔过来,急切叫道:“不,楚略,你别走,我不要跟你分开,我要跟你在一起!” “楚略,就这样吧,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前挪动着脚步。 汗水,湿透了背脊。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楚略有伤在身,两名少女柔弱无助,天资病重,太子深度昏迷,老师,童 ------------ 分节阅读_第56节 儿,尚不知是平安还是危险,还等着自己去救…… 绝对,不能倒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手臂酸软得几乎太不起来,腿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腰肢夜视已经快要折断,终于,眼前一亮,迎来点点曙光。 “出来了,浣溪,我们走出来了!” 楚略眉目舒展,从洞口处朝她伸出手来。 哦,走出来了? 君浣溪与羽衣合力,将宇文明瑞送了上去,随即慢慢爬出洞口,踏上坚实的土地。 只见天色大亮,山上草木青青,山下屋舍俨然,果然已经到得宛都城外。 楚略放下宇文敬,待得所有人等都一一爬出来,四处看看,搬了偌大石块过来,将那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先前的树枝蔓草扯过来,覆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方才转向君浣溪道:“浣溪,你守着他们,我下山去,寻找帮手,很快就回来。” “帮手?是谁?” “自然是临风和奕安了。” “等下,你上回中了毒烟,还没好好调理,这回又中了箭——”君浣溪瞥见那张略显青白的俊脸,心中一动,“你过来,让我先看看……” 方才匆匆一瞥,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他是宫中第一高手,名号如此响亮,那敌人想要对付他,这箭上会不会喂了毒? 楚略人已奔出老远,只是回头一笑:“不必看了,我一会就回来,让你好好检查。” 这个男人,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君浣溪叹一口气,看了看地上沉睡之人干裂的嘴唇,转头吩咐羽衣就近找水。 羽衣急匆匆去了,月末大半个时辰,终于捧着一只缺了口的陶罐回来,喜滋滋端到她面前:“君大夫,我已经喝过了,你快喝吧。” 君浣溪接过来,见陶罐里只有浅浅一层水,先给宇文敬喂了,又凑到宇文明瑞唇边,用手指蘸了水,为他打湿双唇,最后,朝那边盯着陶罐一眨不眨的宇文子婴递了过去:“公主,你喝吧。” 宇文子婴有些迟疑:“你……不喝吗?” 君浣溪轻轻摇头:“我不渴。” 宇文子婴眼睛大亮,接过来,仰头就朝口中倒去。 “你!还给君大夫!”羽衣面色大变,一把将陶罐夺了回来,护在怀中,狠狠道,“我走了那么远山路,才寻到这一口水,我是留给君大夫的!你没看见君大夫嘴巴都裂开了,留学了吗?!” 宇文子婴被她这么一抢白,气的双颊涨红:“放肆,你这个贱人,敢这样吼我!我可是……公主!” 羽衣嗤笑道:“公主?你出了宫,就不再是公主了,跟我一样,都是丫头,好好服侍你那楚统领吧!” 君浣溪听得心中刺痛,低声道:“好了,羽衣,别胡说,把水给公主!” 羽衣扁了扁嘴,慢慢吞吞,极不情愿的将陶罐递给宇文子婴,闷声道:“公主,喝水。” “拿开!本公主不稀罕!”宇文子婴看那陶罐一眼,忽然挥手一拂,只听得啪嗒一声,陶罐掉在石头上,摔得粉碎,水珠没入泥土草丛,瞬间不见。 “你!”羽衣心疼看着那满地碎片,眼泪登时流了下来,“你不喝就不喝,乱发什么脾气,君大夫一口都还没喝呢……” “我……”宇文子婴也是大为后悔,只咬唇不语。 君浣溪见状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得山下想起得得的马蹄之声,一声中气不足的清啸随之响起。 是楚略,他回来了! 过不多时,墨袍男子飞一般奔来,气息不稳,“快,临风他们在城北放了焰火信号,我抢到一架马车,我们赶过去跟他们会合!” “楚略,你……”君浣溪被他灰白的面色吓了一跳,直觉朝他腕脉探去。 楚略一把抓住她的手,直直摇头:“来不及了,我在路上遇到了徼巡的军士,是郑爽的南军!” 君浣溪一咬牙,负上宇文明瑞,侧头唤道:“羽衣,我们走!” 跌跌撞撞,一路飞奔,总算是到得马车边上,众人刚一上车,就听见身后铁蹄阵阵,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楚略长鞭一抡,重重打在马背上,马车急急而去。 这载有熟人的马车,怎么及得上南军轻骑精兵的速度? 不一会儿,便有数骑斜斜追了上来,刷刷几声,羽箭流行一般袭来。 “浣溪,你来驾马!” 楚略低呼一声,从车头一跃而起,空中一个翻身,雪亮软剑抖得笔直,朝那马背上的军士刺了过去。 “我……不会……” 君浣溪咬紧牙关,紧紧抓过缰绳,细嫩的掌心磨出血来,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腔。 小道崎岖不平,羽箭嗖嗖作响,车厢里的人颠来荡去,苦不堪言,只是死死抓了车柱,按住那沉睡之人。 忽然,马车遇到一处低洼,马蹄弯下,复又腾起,车门边上的少女手指一滑,胡乱抓了车帘,半截身子已是腾空,不由尖声叫道:“君大夫,救我……” 是羽衣! 君浣溪勉力驾马,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 宇文子婴就在她身边,稍稍伸了下手,却是犹豫了,方才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再说,自己会不会被她带得一起跌下车去? 脆弱的车帘,怎么经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刹那之间,只听得撕拉一声,那一道暗红的身影,被狠狠撞下车去,滚了几滚,落在路边草丛之中。 君浣溪听得声响,心急如焚,回头大叫:“楚略!” 楚略运剑如飞,连砍带劈,将马上军士一一击落,回身来救。 “把手给我!” 羽衣额上流血,伏在地上,一首按住腿部,一首拼命伸过来,眼看就要够上。 “救命!” 前方传来凄厉大叫,本能侧头,只见马车左突右甩,已经全然不受控制,眼见就要撞向山涧。 脑中阵阵眩晕,背上,火烧一般痛楚,救谁,救谁?! “对不起——” 瞬间作出判断,低沉道出一句,一咬牙,飞身而起,扑向那失控马车。 跃上马车,握紧缰绳,制住狂乱的惊马,握紧那双流血不止的纤手,目光朝前,策马飞驰:“对不起……” 他的身份,他的责任,必须这样选择! 君浣溪惊恐望着那一脸沉痛的男子,转瞬明白过来,声音哽咽,泪如雨下:“羽衣——” 隐约间,耳畔似乎传来少女凄厉的惨叫:“君大夫——不要抛下我——不要啊——” 对不起,羽衣,对不起! |派派论坛似水。流年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十章幡然醒悟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甩掉了后方追兵,转过一处山坳,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车架上的两人,面色惨白,默然不语。 良久,楚略大掌落在君浣溪的肩上,低沉出声:“浣溪,对不起……” “别说——我明白,不关你的事。” 要不是他及时来救,这一大车人,就要连人带车那样撞向深不见底的山涧。 换做是自己,在那一瞬间,也会这样做。 只是,人生,为什么必须要有如此残忍的抉择时刻! 霓裳,羽衣,自己欠她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微微侧身,避开他的安慰,慢慢滑下马车,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浣溪!” 楚略手臂急急伸过来,被她一手挡开,死命抓住车架,喘息道:“不要管我,你去后面看看陛下他们!” “你……坐下来歇歇吧。” 楚略叹了口气,跟着跃下马车,欲要扶她坐下,手臂伸到半空,身后却是一声低叫,伴随着隐隐啜泣:“楚略,我撞到了脚,好痛……” 撞了脚? 听得男子急急奔去的脚步声,君浣溪暗自苦笑,低下身去,查看已经痛得没法站立的左脚,掀开长衫,略卷裤腿,一眼看去,脚踝处已经肿得老高。 那是在地道里一脚踩空造成的结果,恐怕已经伤到了骨头,她痛苦的低吟,淹没在那娇贵少女的大呼小叫之中,没人听见,额上不住流下的冷汗,咬破嘴唇淌下的鲜血,黑暗中,也只有自己知道。 叹一口气,再不管那身后之人,就地坐下,伸手去掰脱臼的部位。 车上传来唤声:“浣溪,公主撞伤了,你过来帮她看看吧” 叫她过去?这一旦坐下,没能接上踝骨,打死她都不会再挪动半步! 除非自己情愿下半辈子当个废人…… 君浣溪头也不抬,慢慢摸索着位置,淡淡道:“我动不了了,你自己随便帮她弄吧。” “浣溪!”楚略下车走过来,见得那少年埋头动作,不理不睬的身影,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只轻声道,“好了,别生气了,你先帮她看看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身子娇弱……”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就只有那位娇贵的公主,宇文子婴。 他难道不知道,外表坚强的自已,其实也会受伤,也会痛得想叫想哭,也需要人来安慰?! 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君浣溪停下动作,抬起头,直直望着他:“你……要我起来……去给她治伤?” 见得那少年眼中的盈盈水光,楚略心头莫名一痛,本能伸出大掌,轻抚上去:“浣溪,出了什么事,你怎么……” “我没事,你放心,我这就去给她治伤……”君浣溪咬紧牙关,别过脸去,试图撑起身来。 楚略,她对他好失望,真的好失望。 事到如今,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君浣溪,放弃吧,这个男人,城府深沉,心扉紧闭,绝对,不是自已的良配! 放弃吧…… 下一瞬,清朗的长啸一声接连一声,从前方不断传来,尘土飞扬间,一匹墨色骏马飞驰而来,远远见得那地上之人,马背上一青一白两道人影按捺不住,腾空而起,几乎同时奔了过来。 “浣溪!楚略!你们没事吧?” 青衫男子身上余毒未清,慢了一步落在后面,白衣男子却是飞一般奔到跟前,俯身下去,扣住她的肩,声音颤抖:“浣溪,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凝望那一双真情流露的黑眸,君浣溪只觉得胸口一恸,眼中水汽顺着羽睫滴下,直觉伸手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喃喃道:“奕安……奕安……老师他们不见了……” 这一日一夜,惊惧愤怒,痛楚委屈,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因为自己倔强矜持的性子,将所有的一切强自压制在心头,在人前苦苦支撑,未有半分表露。 此时被他拥在怀中,意念松懈,忽然身心乏力,撕开伪装,一股脑发作出来! “我在,我在这里,浣溪,我来了,我也没能找到老师,他们一定没事的!以后,我会保护你……!” 君浣溪抬起泪眼,怔怔看着他:“奕安……” 眼前的男子,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性别身份,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这样的人,自己却为何要执意忽视,不愿接受呢? 君浣溪,你为何这样傻,这样傻…… “奕安,我……我……” 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正自蹙眉,就听得一声低吼:“阿略,怎么搞的?好好的人交给你,居然弄得这样狼狈!” 眼见卫临风满面不悦大步过来,君浣溪吓了一跳,轻轻缩回了手,待得看清他肩上之物,却是惊喜叫出声来。 “临风,你!” 那物事,何等眼熟,药箱,自己遗落在太医署的药箱! 用惯的银针器具,各种已完成未完成的药膏药丸,可都在这只箱子里面,千金不换! 这只暴龙,居然帮自已找回了药箱,难道他一接到消息,首先就去了太医署,寻找自己? 如此心思,这番情谊,也是不容忽视。 沈奕安……卫临风…… 如果自己爱上的人,是他们两人之一,那该多好…… 逼回眼泪,面对眼前担忧不已的两名男子,定了定神,只轻笑安慰:“别吼了,我没事,只是扭到了脚,有些脱臼,我自己接上便是。” 沈奕安闻言一惊,赶紧去掀她的衣摆,边做边道:“坐在马车上,怎么会扭到脚?” “哎,只是小伤,别动,我自已来!” 君浣溪急着去按他的大手,不防卫临风凑近过来,直接拉开她盖在腿上的长衫,一眼瞥见,怒声大叫:“都肿得跟馒头一样大了,你还说没事!真要废了这只脚,你才安心是不是?!” 愤愤不平转头过去,正好看见那边扶着宇文子婴过来的楚略,更是火冒三丈:“怪不得浣溪会伤成这样,我就知道有问题,准是你这刁蛮公主搞的鬼!楚略,你是不是疯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带出个累赘来!你是嫌麻烦不够多吗?!” “临风,注意你的言辞。”楚略低沉一句,继而转向身旁面色苍白的少女,“临风是心急烦躁,口不择言,你不要怪他。” 宇文子婴点了点头,侧身靠在他的胸前,小声道:“我……我都听你的。” 高大挺拨的男子,与娇小可人的少女,相偎相依,实在养眼。 侍卫和公主,童话一般的爱情,真是艳羡旁人…… 君浣溪收回目光,在身旁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握住脚踝,找准部位,一个用力,将错开的踝骨掰回原位! “浣溪!” 沈奕安与卫临风见得那张瞬间惨淡的小脸,失声大叫。 楚略闻声而动,松开宇文子婴,一个箭步过来,低头看清,不由颤声叫道:“浣溪,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说什么? 君浣溪轻轻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已经没事了。” 楚略面色微变,正要说话,但觉得手臂一紧,宇文子婴立在身旁,好奇朝下一望:“君大夫,你受伤了吗?要不要紧啊?” “没有,多谢公主关心。”君浣溪扯起唇角,勉力一笑,摇手道,“好了,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赶快找个僻静之处,一切商量对策吧。” “前方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庙宫,我们先去那里歇一下——”卫临风说着,低头看向地上之人,“浣溪的脚受了伤,我看……” “让我来——” “我来——” 几乎同时,三人的手臂齐齐伸了过来。 宇文子婴立在一边,微微蹙眉,这情景,怎么有些奇怪,他们,也太紧张他了吧…… “哎,楚略……” 本来是抢在最前面的男子,闻言微顿,自然慢了一瞬,青衫之人被他一挡,也是跟着停下半拍,只见白光一闪,长袖朝两旁一拂,沈奕安却是趁乱得手,将那少年稳稳抱在怀中,大步而去。 “我带浣溪骑踏雪先过去,你们押后吧。” 卫临风两手空空,气得握拳大叫:“沈奕安,那是我的马,要骑也是我来,你凭什么啊!” 沈奕安回头一瞥,轻笑道:“你是天子亲自封号的安定侯,还不赶快护驾去,而我,没有功名官职,天塌下来都不关我的事,只要浣溪平安就好!” 只要浣溪平安就好…… 原来,被人关心,被人重视的感觉,是这样的。 有舍有得,放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 卫临风追上两步,却被楚略沉声唤回:“临风,陛下和太子都在马车上,我与公主在后面照看着,你去驾车。” “好——” 狠狠朝那马背上相依的人影瞪了一眼,依言往一旁的马车而去。 天知道自已是杞了什么糊涂,鬼迷心窍,居然答应来当这个劳什子侯爷,而且自己打死想不起究竟是为何原因! 一想到这个,心就添堵,脑袋就发痛。 真是,撞鬼了…… 说是庙宫,也就不过是两间简陋的泥墙土房,前大后小,以帘布帷幔相隔,虽然已经无人,为防走水,香烛早熄,但是空气中还是隐隐有一股香火气味。 君浣溪侧坐在蒲席上,为那沉睡的两人号脉诊视一番,方才说道:“陛下沉郁于心,以致昏迷不醒,而太子,还是老样子,未有更多变化。!” 楚略点头,转向卫临风问道:“宫中,情形如何?” “你应该能猜到结果——”卫临风瞥他一眼,道,“宫中由郑妃出面主持大局,郑爽率南军缇骑在城中大肆搜剿叛贼,你的画像已经贴满了宛都宫门城门,悬赏万金,罪名是……弑君谋反!” 此言原在意料之中,众人面上也不惊奇,只宇文子婴低声而叫,见得卫临风冷冷一眼,顿时掩嘴不语。 “皇宫之中又起火灾,死伤无数,总之一团乱,我们赶到的时候,诸多文武大臣聚在宫门口,气势汹汹,要见天子,查明真相,那郑妃无奈之下,只好让丞相孟仲卿领三公九卿进宫商议,我使了法子让瑞亲王坚持一同前往,顺便也跟了进去——” 卫临风停了一下,又道:“长青宫敛出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休,身形与陛下和太子相似,郑妃根据种种体征,一口咬定是陛下和太子,孟丞相与一干老臣据理力争,但郑爽一伙力主让宇文明泽即日登基,稳定政局,我们出宫的时候,堂上还在为储君主政之事对骂争执,没有结果……” 沈奕安也是接口道:“我与临风趁乱去了太医署,没有找到老师和两个童儿,据守卫宫门的军士说,昨夜事变之时,宫门大开,很多太监宫女四处逃窜,我们猜想,老师他们应该是已经逃出去了,现在京城大乱,已经是不能待了——阿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楚略蹙眉沉思,只觉得有圆润之物塞进口中,后背微痛,继而便是一凉。 转目一看,却是那少年趁自己不备之时,悄悄拨了箭矢,素手过来,轻柔抹上药膏。 “箭上有毒,这个解毒丸,没有针对性,效力不会太好,你自己等会用内力把毒血逼出来。”君浣溪一边动作,一边朝众人道:“我不管你们如何,陛下与太子,都不能离开我半步,而且,我要去北方,寻药救人。” 太子宇文明瑞身中奇毒,已 ------------ 分节阅读_第57节 经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去那极北苦寒之处,觅得救命药草,方才有一线希望。 “浣溪,你能救得陛下与太子?” 君浣溪目光坚定,轻轻点头:“全力以赴。” 楚略闻声一振,沉吟道:“那好,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三路,我与浣溪带陛下太子去豫北暂避;临风留在京城协助孟丞相,收拾残局,静观事态,寻访老师和童儿的下落;奕安去弘西边界,寻回徐诺将军,以令箭为证,口传圣偷,令他班师回朝,讨伐逆贼。我会沿路留下记号,届时,我们在豫北相会!” “这……”卫临风犹豫一下,明白别无他法,只得点头,“那好,你们,一路小心。” 沈奕安只觉得掌中一凉,低头见得一枚黄金令箭,不由急急起身:“但是,浣溪……” “奕安,楚略说得对,这是最合理的安排,执行吧。”君浣溪轻轻按住他的手,凝望那一张满是担忧的俊脸,再转向身旁同样神情之人,低声道,“我在豫北等着你们,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亲自来接我……” 心底有丝丝不安,那个时候,他们被篡改的记忆也该恢复了吧? 自已,自当负荆请罪,引颈以待。 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派派论坛似水。流年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一章 君心我心 从天宇王朝的中心宛都出发,取道北上,并没有直通的驰道,只能折走西行之道,在一处叫做淮县的地方,分道扬镳。 这一段路,行了三日。 三日当中,宇文敬终于醒转过来,只含糊问了几句京城的情况,对于楚略所做的决定微微颔首,即是沉默不语。 君浣溪没让他清醒太久,便以安眠熏香配合针炙调理,使之继续沉睡。 这个时候,面对众叛亲离,离宫弃城的现状,天子这病重之体,精力不济,并不能处理政务,却没有什么比休养生息来得更重要。 楚略箭伤渐愈,自己脚伤好了大半,淤肿已消,基本可以自己行走了。 沈奕安再是恋恋不舍,基于大局为重的原则,也终于还是将一行人送上马车。 “阿略,我把浣溪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到时候完完整整交人,你可记住了!” “奕安!!” 君浣溪蹙起秀眉,别他一眼:“你把我当做老弱病残吗?去,自已路上也小心一点,一定要平安到得徐诺将军帐前,将口谕顺利带到,到时候,我还等着你来豫北接我呢。” 沈奕安敛了笑容,轻轻点头,与她击掌而誓:“好,豫北再聚,不见不散!” “好了,浣溪,我们该走了。“楚略的声音沉沉而出,在车前响起,打断两人的道别,“奕安,你自己保重。” “知道了,阿略你也保重。“沈奕安目光流转,又落在车窗处那一抹纤弱的身影上,低声道,“浣溪,最主要是你,你更要好好保重……” 君浣溪点头,朝他挥一下手:“废话少说,后会有期一一” 只听得一声长嘶,马车缓缓而行,朝后望去,但见那绝美男子端坐马上,痴痴相望,直至变成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终于不见。 君浣溪放下车帘,轻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对上一双若有所悟的杏眼。 “那个,沈奕安,跟你……你们……你们感情很好……你们是不是……” 宇文子婴俏脸透红,有丝忸怩,更有丝好奇。 君浣溪有心逗她,于是轻笑道:“不错,我们就是……那种关系……!” 宇文子婴张大了嘴,朝她上下打量,惊得险些跳起来:“你……你难道是,“老天,这怎么可能”……名震天宇的四大公子之首,南医公子君浣溪,竟然是个……怎么可能? 君浣溪眨了眨眼,感觉心底一丝恶作剧的因子在渐渐抬头,不由哈哈笑道:“公主不必猜了,我就是……喜欢男子。” 宇文子婴抚着胸口,瞠目结舌:“你……喜欢男子……” “是啊,怎么,不可以吗?” 这个时代,世风淳扑,男子之间的恋情,却是为情理所不容,就连贵族大家,也是以家养娈童为耻,不愿在人前提起。 所以,当初宇文明泽挑起事端,说自己是宇文明瑞宠爱的娈童,后者才会如此生气。 当初……宇文明瑞……那时的太子殿下坐在精美华贵的马车上,温润尔雅,意气风发,如今却是躺在这简陋的车板上,寂静无声,悄然无息……一念及此,心中微酸,轻轻伸手过去,为那沉睡的男子捻下被角,探了体温,又号了腕脉,见得一切如故,轻轻舒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抬起眼来,却见宇文子婴保持着先前的姿态神情没变,仍是愣愣望着自己,不觉好笑道:“公主,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没,没什么……”宇文子婴犹豫一阵,忽然低声问道,“你会不会喜欢……喜欢他……” “谁?” 君浣溪微微一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车头方向,从轻簿的帘布里,隐约透出男子肩宽腰直,气宇轩昂的身影来。 心头一跳,登时明白过来,只轻笑安慰道:“你放心,我……还是比较喜欢奕安那一类,楚略,他是你的,没人抢得走……” 宇文子婴双颊晕红,低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怕……” 君浣溪挑眉道:“你怕什么?” 怕自己抢走她的心上人? 呵呵,自己还是女子身份的时候,姑且无能为力,更不要说现在在他眼中心里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我……我跟着你们出宫,什么都没有了,连公主也不是了,我无依无靠,就只有他了……”宇文子婴说得两句,眼圈一红,忽然怔怔落下泪来,“他最初对我是极好的,可是后来,我大着胆子求父皇赐婚,父皇不同意,狠狠骂我,从那以后,他也就不怎么理我了……” “公主……”君浣溪听得皱眉,忍不住接口道,“他也许是碍于你们身份悬殊,不便表露,他那么沉稳内敛之人,是不会太过主动的,你大可不必在意。” 宇文子婴幽幽看她一眼,低声道:“他的性子,我也明白,只是……” 这天宇王朝尊贵的公主,在爱情面前,也如平常女子一般患得患失,黯然神伤。 前世听过的那句话说得真好——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应该理解他,他职责在身,平时表现自然严苛自律,这个不能强求——”君浣溪朝那边沉稳驾马的身影望了一眼,又压低声音道,“这回平乱救驾,他是最大的功臣,他日一旦陛下返京回宫,重掌大权,免不了大大封赏一番,那个时候,向陛下讨要一个驸马的封号,却是不成问题,所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一句话说完,舌底略有苦意,生生压住口自已昏了头么,居然帮着她分析感情问题,真是闲得心慌不是? 别人对待情敌的态度,只怕是当作生死仇敌,哪像自己这般,温言软语,好生安慰?! 可是,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心中不由自主柔软下来,跟着一同酸涩沉郁,在无数个寂寥无助的夜晚,自己的心境,不是也与她现在一样,暗叹深情被负,辗转不安……“但是,父皇当初在御书房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拿案上的砚台来打我,好在楚略就在旁边,抢得及时——”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宇文子婴却是轻抚胸口,后怕不已,啜泣一阵,又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父皇那样生气过,也不知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反正从那以后,楚略就再也不到我寝宫来看我了……” 见她掩了颜面,哭得那般楚楚可怜,君浣溪有丝不忍,轻叹一声,又劝道:“天家儿女的婚事,原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好在你现在已经出宫来了,缘是天意,份是人为,你自己好好把握吧。” “自己……好好把握?” 宇文子婴喃喃低语,目光垂下,摆弄着衣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稳稳朝前行驶,过不多时,慢慢停了下来。 此时日头高照,未到吃饭歇息的时辰,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急急掀开车帘,却是对上一张沉稳的俊脸,狭眸微微闪动,似在思索什么,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楚略,马车怎么停了?” “有朋友来了——”楚略看她一眼,道,“是颜三哥他们,他们一直在京郊待命,应该是看到了我在沿途留下的记号,一路追过来了。” “颜三哥?”君浣溪怔了一下,即是拍手笑道,“对了,你是武林盟主,这出了京城,一路北行,可就是你的天下了。这下老朋友见面,可就热闹了!” 楚略应了一声,眼睛望向前方,指着那尘烟滚滚处,微笑道:“浣溪你看,他们来了!” “楚盟主!” “盟主!” 一队人马急急驰来,为首那威猛粗扩的壮汉,正是自己当初蛊毒发作,滞留那处农家小院,所认识的江湖游侠,颜三。 颜三下了马,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拉住楚略的手,着急道:“盟主,你有没有受伤?我专门在前方城镇抓了个大夫过来” 随他话声,那队人马当中一人跌跌撞撞被推了过来,双腿战战,面上惶恐不安,看那装束打扮和所携物事,应该就是其口中的大夫。 没等楚略说话,君浣溪已经是下得车去,大笑道:“颜三哥,你怎么还是这样莽撞?你看这位大夫面色青白,只怕是银针都拿不稳,你真放心让他给你家盟主诊治吗?” “君公子?!”颜三见得来人,却是又惊又喜,连忙过来见礼,“早知君公子和盟主同路的话,我也不用如此惊慌,到处乱抓医师,还惹得一身腥……” “哦,此话怎讲?” 君浣溪见得那大夫发冠凌乱,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心有所悟,正要说话,人群中一名汉子已经是嘿嘿一笑,脱口而出:“颜三哥是从人家小妾的热坑上把人抓起来的,这会儿体虚力竭,大概真是拿不稳银针呢……” “哈哈哈……”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是大笑起来,一时间,所有的焦虑不快全都抛在脑后了。 笑声过后,一行人等纷纷过来,与楚略和君浣溪一一见礼。 这一群江湖侠士,足有二十来人,据说都是楚略当年龟山大会之后带出的手下,其中有好几人都是当日随颜三一道前来帮忙采药,也算是旧识,这回再见,自然是有说有笑,十分亲近熟络。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是高兴畅快之时,一声女子低唤,不合时宜插了进来:“楚略,他们……都是谁啊?” 君浣溪回头一看,只见宇文子婴怯怯站在楚略身旁,拉着他的衣袖,羞赧而笑。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楚略话声未落,人群中有人吆喝一声,高叫道:“盟主,你快给大家介绍下,这娇滴滴的小美人是谁啊?” “哈哈,楚盟主,是你刚娶的媳妇是不是?” “不成啊,我们今晚可要讨一杯喜酒喝,盟主的喜酒,怎么能少了我们的份呢?!” 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中,宇文子婴似喜似嗔,小脸便如同天边的红霞,娇艳不可方物。 恋爱中的少女啊,真是好美…… 君浣溪看得有些呆住,却听得一声低喝:“胡说八道!” 但见楚略目光厉扫,手臂一挥,淡然道:“这是我在宛都认下的妹子,文婴姑娘,她父兄重病缠身,京师已无家人,是要去豫北投靠亲友的。大家今后不准再乱叫,听到没有?” “是,盟主!!” 一干人等敛容噤声,纷纷抱拳,点头答允。 “颜三哥,我与君公子受人重托,欲将文婴姑娘一家护送去往豫北,此事事关重大,这一路上,烦请你率诸位弟兄随行照料,楚略感激不尽!” 楚略说罢,即是躬身行礼。 颜三大惊,赶紧过来相扶:“盟主怎说这些,当年我们都受过盟主大恩,歃血为盟,誓死追随盟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盟主若要再客气,便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弟兄了!” 那一帮弟兄也是齐声叫道“是啊,是啊,盟主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楚略闻言微笑,抱拳道:“那好,留下四名弟兄随车沿途照料,殷六哥带六名弟兄打前锋,其余弟兄跟着颜三哥押后,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云川。” “云川?”颜三双眉一展,笑呵呵道,“那不是楚盟主的家乡吗?” 楚略朝那马车望了一眼,低喃道:“是啊,云川,我正是想要回去看看我娘。” 他的娘亲,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君浣溪有丝不解,却也不说什么,掀帘上了马车,检查车上之人的气息脉搏,没坐一会,就见宇文子婴垮着一张脸,气呼呼上来,坐下一动不动。 “公主,你怎么了?” 宇文子婴咬了咬嘴唇,懊恼道:“都是些什么人啊,穿得破破烂烂的,说话还那么粗鲁,跟一群乞儿有何区别,楚略,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往……” “住口!”君浣溪一声喝止,正色道,“公主,楚略在进宫之前,是武林盟主,这些都是他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是性情豪爽热心坦诚的男儿汉,他们纵然出身寒门,却一点不比贵族子弟低矮半分!你若是真的爱他,想要跟他过一辈子,首先就要接受他的兄弟,接受他自幼成长的环境,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否则,你现在就可以回宛都去,不必再跟我们去了!” “我……”文子婴涨红了脸,搅紧衣袖,呐呐道,“我不是……” “浣溪说得没错——”车帘一掀,光线透了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随之靠近,眼眸闪耀,直直望过来,“越往北走,条件越是艰辛,公主,你若是过不习惯,那就回宛都去,我会让人护送到底。” “楚略,你,真是可恶!”宇文子婴浑身发颤,提了裙摆,从他身边跳下马车,掩面低泣而去。 “公主,公主……” 君浣溪唤了几声,已不见人影,只好去推那静坐不动的男子:“傻坐着做什么,还不去追你的心上人!” “浣溪,我今日终于明白,知己难求四字的含意——”楚略摇了摇头,目光过来,一眨不眨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还有,宇文子婴,她不是我的心上人。” |派派论坛雨恨云抽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二章 酒后真言 有了一干人等随行,膳食衣被,打尖住店,都方便了许多,行路速度也是不慢,半月之后,已是进入豫北郡界内。 正如楚略所说,越往北走,条件越是艰辛。 天宇王朝四郡,以豫北地势最高,其间峻岭横空,危崖高耸,连绵蜿蜒,长达百余里,之上林木森森,奇花异草多不胜数,下方道路却是狭窄崎岖,畏途巉岩不可攀。 一路上,马车车轮无数次陷入低洼处,停滞不前,偏又遇上山石坠落,惊惧不断,好在人多,又都有武功在身,一齐搭手协助,总算是有惊无险,顺利通过。 再有,便是气候问题。离开宛都之时,正是秋高气爽,满山红叶,气候清幽宜人,逐渐北上,慢慢进入豫北,却是风雨不断,气温骤降,冷得人牙齿格格直响,身心都在打颤,回想起在封邑时的富庶温暖,只是唏嘘不已。 难怪,朝廷每有重犯流放,首选之地即是豫北,比起其他三郡,环境确实要恶劣太多。 是夜,秋风萧瑟,寒意袭来。 赶了一天的路,前后都无村店,一行人只得停下脚步,寻到一片密密林子,点起火堆,安营扎寨。 那颜三也是个做事好手,不知从何处变出几顶帐篷来,虽然并不宽敞,却是比露宿山野好上太多。 等到宇文敬和宇文明瑞都被抬入帐中,安排妥当,楚略举目四望,见得一大帮人围坐在火堆前高声谈笑,那纤瘦的人影也混迹其中,正双手支颐,若有所思,不由大步走了过去。 “浣溪,怎么还不去睡,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君浣溪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挺拨的身影,有丝恍惚,喃喃道:“我在想,那件披风……” 稍微厚实一些的被子都用在了病人身上,自己就分得一张薄毯,夜里睡觉手足冰凉,冷得吓死人。 那件留在宛都家中的灰狼皮里披风,若是这会能裹在身上,该有多暖和…… “披风?”楚略在她身边坐下,望着火堆,微微皱眉,“什么披风?” 君浣溪轻声道:“就是当年在普济药行,你留下的那件披风啊,我一直忘了还给你…… 其实哪里是忘了,而是舍不得,不论怎样,留一个念想总是好的… “披风……披风……”楚略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着额头,涩声道,”浣溪,那件披风是什么样的,为何我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 不对啊,花瓦儿的眼儿媚,只是篡改了他与自己性别相关联的些许记忆,并未涉及其他,为什么他会记不得披风的事情? 难道因为什么原因,使得他的记忆发生混乱了么? 君浣溪心中一个咯噔,试探着问道:“那么,普济药行,为陛下治伤,你记得吗?” 楚略轻轻点头:“这些都记得,但是,那个披风,是怎么回事?” “那个是……” 君浣溪心存疑虑,正要解释,忽然听得不远处的帐前一声轻唤:“楚略,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宇文子婴裹得厚厚实实立在当前,这日夜赶路,风雨兼程,使得少女的娇颜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如斯憔悴。 奇怪,不知为什么,最近楚略对她甚是冷淡,远不如在宫中那样亲密热情,难道是两人闹别扭了? 情人之间,耍耍小性子,也是甜蜜的吧? 见被唤的男子纹丝不动,不觉讶然道:“公主叫你呢,怎么不过去?” 楚略往那边看了一眼,叹一口气,即是垂下眼帘:“应该没什么事情……” 哦,自己猜得不错,还真是闹别扭了。 君浣溪笑了笑, ------------ 分节阅读_第58节 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火堆上随意拨弄:“是不是吵架了?人家是公主,以前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说实话,能够放弃公主的身份跟着你亡命天涯,这份心意实属难得,你要好好珍惜才是。女孩子嘛,你就迁就一下好了。” “浣溪,你不明白,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子,我其实……” 夜风中,那娇弱的身影翩然而至,将他余下的话音挡回口中。 “楚略……”宇文子婴直直盯着火堆前坐着的健硕男子,再看看一旁的纤秀少年,神情有些怪异,“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去吧,公主这一番情意,你莫要辜负了…”君浣溪推他一把,继而又转向那明亮跳跃的火光,怔怔出神。 身处皇宫的少女,能够将心事明白说出,不远万里,全力追随—— 相比起来,自己却是太过矜持自傲,将所有情愫深埋心底。 就这一点而言,实在是强过自己太多。 再次抬头的时候,身边已经空荡无人,徒留阵阵清冷山风,围绕其间。 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她,看这样子,是要消除龃龉,重归于好了。 “那个文婴姑娘,性情太娇纵了一些,配不上我们盟主” 身旁直率一声,却把她惊得一颤。 转头一看,颜三不知何时坐到自己身边,一脸愤愤不平,见此情景,不禁笑道:“颜三哥,你可要小心了,这话若是被你们盟主听到,他铁定跟你翻脸……” “不会的,我们和盟主之间都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颜三摇头笑着,压低声音道,“君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盟主是另有心上人的……” “心上人?”君浣溪心中狂跳,声音微微发颤,“颜三哥真是说笑了,楚略的心上人,就是文婴姑娘啊,哪里还有别人……” “上回喝醉了酒,他自已不小心说漏嘴的——”那回,好像是在随州卫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吧,看不出,这位楚大盟主,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呢,竟然暗中喜欢人家那么…… 正要细说,忽然不远处传来唤声:“颜三哥,快来!” “来了!” 颜三侧头望望,立时站起:“君公子,我去去就来。” 话声刚落,人已奔了出去。 君浣溪淡淡一笑,也是站起身来,回主帐查看病人。 这半月以来,太子宇文明瑞一直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除了呼吸心跳之外,没有半点自主意识,比起自己在现代社会接触到的植物人好不了多少。 古代医学并没有输液等手段来进行营养维持,仅靠自己针炙催醒,效果并不明显,看来这寻找药草得抓紧了,不过,这一路行来,已经见得秘笈上所提到的不少环伺而生的植物,那味主药所生之地,应该越来越近了。 为他查验休温,数了心跳过后,稍微放心,又转身去看另一人。 天子宇文敬的病体,却是不容乐观。 自从清醒之后,天子言语甚少,很多时候都在沉默,他嘴上不说,旁人心里却都明白,他是在为太子,为江山社稷担忧焦虑,不能原谅自己之前没能痛下决心,果断行事,以致生出外戚夺权篡位的祸事来。 自已的药箱中,虽然也有一些备用药物,但是对症之药却没几样,沿途北上,所遇药铺甚少,根本没法购齐所需药物,在汤石治疗方面,却是大大打了折扣。 心态沉郁纠结,再加上一路奔波,颠沛流离,脉象比起在宫中之时,却是差了不少,疑有病变之嫌。 迫不得已,自己在针炙治疗的同时,用上了特制熏香,希望能够让他少去思索,在更多时候都是沉睡,直到到达云川,寻到落脚之地,再予细致治疗。 这数日以来,每到夜晚,天空若非阴云密布,便是细雨连绵,根本没办法查看星相。 却不知,四象环绕的帝微星,又有了怎样的变化…… 正想得神魂游走,不知何处,忽然听得底下一声轻咳,昏黄的烛火中,一双狭眸已然睁开,正冷静看着自己。 “陛下,你醒了?” 君浣溪微微一惊,侧头看去,那熏香尚未燃尽,他应该再睡两个时辰的,怎么这会就醒了? “丫头,你要记住,同样一种手段,不能多用,否则效果会折损过半,你这熏香,该换一换了……” 君浣溪被他那一声丫头叫得有丝无措,只是扶他坐起身来,简单行礼道:“请陛下恕罪,臣担心沿途奔波,陛下龙体会吃不消,不得已而为之。” “你是好意,朕不怪你……”宇文敬摆了摆手,似是想到什么,问道,“楚略派人把子婴送回京城没有?” 君浣溪张了张嘴,有些不解:“送……送回京城?” 宇文敬见她神情,便知结果,微微怒道:“没有是吧?!这个小子,竟然把朕的话当作耳边风,真是无法无天了!胡闹,真是胡闹!你去,把楚略给朕叫来,明天一早就送子婴回去,一刻都不能再耽搁!” “这……”君浣溪沉吟一阵,忍不住道,“陛下,楚略救驾有功,他与六公主情投意合,陛下就给他一个机会,不要拆散他们了吧?” “情投意合?他敢!”宇文敬胸口起伏一阵,瞪视着她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楚略在哪里,把他给朕叫来!” “陛下,你不能激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保重龙体要紧!” “朕不激动才怪,朕——“宇文敬看她一眼,忽然皱起眉头,“楚略和子婴的事情,你怎么没反应?朕以为,你心里是在意他的,难道不是么………” “他?” 君浣溪怔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连天子这个局外人,都看出自己对楚略有特殊的情感吗? 暗自苦笑,平声言道:“陛下说笑了,臣与他只是好友,并无私情。” “那好,你去叫楚略进来,朕有话跟他说。” “是,陛下。”君浣溪行礼而去,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陛下不要与他动气,龙体要紧。” 宇文敬怔怔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知道了,你且去吧。 走出帐篷,没见楚略,于是唤了一名汉子去传,自己又回去烤火。 远远见得那高大的身影匆匆而来,掀帘进帐,这才撤回视线,遥望灰蒙蒙的天际,明晚,会是一个观星的好天气么? “君公子,接着!” 眼前一花,一物斜斜飞了过来,直入怀中。 君浣溪本能抱住,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乌黑的酒葫芦:“颜三哥,这是……” 颜三坐过来,哈哈笑道:“君公子,他们都嫌我的酒太烈,你敢喝不?喝上一口就不冷了!” 君浣溪迟疑一下,听得那粗扩爽朗的笑声,胸中一宽,顿时豪气激荡:“怎么不敢,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说罢一拔木塞,仰头灌下一大口。 啊,这酒真是够劲,辛辣刺喉,饶是自已有着一点酒量,此时也是连咳几下,半天缓不过气来。 不过,酒入喉中,腹间瞬间温暖起来,熏熏软软,好不舒服。 “哈哈哈,君公子为人仗义,脾气又好,这南医公子的名号,真是当之无愧一一”颜三说着,指着对面几人道,“那边有好几个负责打前锋的弟兄都想与公子结交,又怕公子嫌弃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粗人“! 君浣溪一挥手,懒懒笑道:“颜三哥此话差异,没读过书又怎样,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才是好生羡慕你们,策马江湖,行侠仗义,如此人生岂不快哉?!能与大家认识,却是我君浣溪的福气啊!” 颜三闻言大喜,赶紧唤人过来,一一引见。 君浣溪一大口烈酒下肚,有些头晕目眩,只勉强与他们说话聊天,含含糊糊,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到得后来,聊得高兴,又被灌下两口,却是支持不住,软软朝一旁倒去。 “君公子真是不胜酒力啊,才喝几。就倒下了,哈哈!” “去,人家君公子是斯文人,哪像你我这般粗鲁。” “你们接着喝,我送君公子回帐休息……” 迷糊中,感觉一人凑近过来,一把扶起自己,跌跌撞撞,刚走出两步,却是停止不前。 咦,怎么不走了? “盟主!” 男子醇厚的声音响起:“君公子怎么了?” “君公子被颜三哥灌醉了,颜三哥正要将功折罪,送他回帐去。” “交给我吧,我送他回帐。” 一双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将自己打横抱起,步伐沉稳,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楚略……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心里有些明白来人是谁,昏昏沉沉,勉力挣了挣,哪里挣得开! 男子没有作声,动作保持不变,直到掀帘进帐,将她放在一处绵软的褥子之上。 黑暗中,沉寂无声。 他走了么? “楚略……” 过得良久,方才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你这个傻子……怎么就这样走了……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对我好一点……” 泪水奔流,汹涌而出,正是满心酸楚之际,忽然觉得面上一热。 一只宽厚的大手抚上脸颊,低低喃道:“浣溪,我在……” |派派论坛雨恨云抽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三章 欲遣还留 这酒,可真是好东西,喝下去惆怅立消,竟然还能生出幻觉,幻化成那人的形象,在光线昏黑的帐篷里,真实伫立眼前。 是在做梦吧? 脑中昏昏,便是去推开那只停留在自己脸颊的大手,哽声道:“楚略,我恨你,你走开,走开!” 患得患失,自怜自辱,心中的严寒,如帐外山风一般凛冽沁人。 自己已经一心想要放弃,所以,即使是梦,她也不要他在梦中出现! “浣溪,你为什么哭,为什么?”男子手掌一翻,反手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将掌中的温暖丝丝传递过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在哭,悲伤地哭,压抑地哭,喊着自已的名字在哭。 这到底,是为什么…… 听到那低泣的声音,胸口,为何又酸又涩,伴随着丝丝甜蜜,萦绕其间? 黑暗中,那一张比女子还要姣好的俊脸,满是泪痕,楚楚动人,带着几分惘然,几分决绝的神情,怔怔望着自己,羽睫一颤,一串泪珠顺着消瘦的脸颊滑向鼻端,又斜斜流向那粉艳的唇瓣,如同清晨带露的花瓣,诱人采撷。 他是男子,是男子! 然而,男子,又如何? 君浣溪似醉非醉,当醒未醒,就那么昏昏然躺着,忽然觉得双肩一紧,男子强壮的身躯缓缓压了下来,目标,十分明确! 那一瞬间,忽然有了一丝清醒,心跳几乎停止,整个人都是生生呆住。 这个人,是楚略啊,炽热的气息就在方寸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是要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帐外忽然响起急迫的脚步声,有人高叫:“君大大,君大夫,文姑娘被蛇咬了,快些来看看!” 宇文子婴! 身子一僵,顿时酒醒大半,一把推开身上之人,低喃道:“楚……楚略……公主她……” 话声未落,男子已是面色一整,犹如离弦之箭,瞬间起身,冲出帐去。 出帐之时带起的冷风,呼呼袭来,令得她有刹那的怔愣,独自坐在冰冷的帐中,脸上热浪犹在,泪意尚存,说不出是羞辱还是惭愧,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 若不是这一声唤,方才,两人是不是已经意乱情迷,吻在一起? 无关爱情,只是春萌……这借醉偷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羞愤! 君浣溪,你行事一向自尊自重,为何今日竟会如斯下作,如此不堪? 朝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又狠狠挥下,勉力用了银针刺穴醒神,一咬牙,带着满心的懊悔,与一身的狼狈,趺跌撞撞奔出帐去。 那边,人群聚集,声音杂乱,见她急急过来,均是松了一口气。 “好了,君公子来了,都退开吧,让君公子给文姑娘看看!” 众人很自觉朝两边退去,为她让出一各道来,君浣溪撑起身子,走到近前,但见那少女被楚略抱在怀中,面色苍白,已经昏迷过去。 “到我帐中去,那里有药箝……” 药箱里,还有几颗解毒丸,如若不是剧毒蛇类,应该问题不大。 碍于宇文子婴的女子身份,人群只停留在帐外,不予凑近,帐中,除了伤者之外,只留下君浣溪和楚略两人。 借着昏暗的油灯,君浣溪掀开她的襦裙,除掉鞋袜,解了裤脚,少女嫩白的小腿露了出来,上面,有一处咬痕,血色已然发黑! 一探她的脉息,急促而凌乱,很显然,毒性比自己想象中更来得猛烈,而且还在迅速蔓延。 君浣溪定了定神,打开药箱,取了药丸喂进她的嘴里,边做边道:“楚略,你封住她伤口周围的几道穴道,我来把毒血给她吸出来“”,” 话声未落,楚略已经是两指并起,刷刷几下飞速点击,接着,突然低头,朝着那一片嫩白俯身下去。 “你……” 君浣溪低呼一声,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接一口,为少女吸出毒血。 这,是怎样一份炽热的情感,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想不到,平日沉稳内敛的男子,也会带着如此强烈独占的意念,对于心爱的人,根本不愿假手于人,只想自已亲力亲为。 宇文子婴,真是有福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楚略吐掉口中毒血,撑起身来:“浣溪,你来看看……” 君浣溪回过神来,仔细查看一阵,见得伤口处的血迹已经颜色转为鲜红,于是点了点头,取了纱布为她包扎好:“毒血已经吸出,药丸也服了,大体是没事了,不过也有可能引发高热,这个倒是无妨,你去守着陛下吧,放心,我会照顾她。” 楚略看了看那昏迷不醒的少女,犹豫一下,道:“那好,就辛苦你了。” “那么客气做什么!” 君浣溪低头一笑,开始准备物理降温的物事,不经意抬眼,却见那男子立在帐边,怔怔望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还有事吗?” “浣溪,方才……我……” 听着那犹疑不定的话声,君浣溪别过脸去,轻声道:“方才我喝多了,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 楚略轻轻摇头:“没有。” “那就好,你刚才有可能吞入些许毒血,等下自已试着运气,看看是否有异常,明早我再给你看看。” “好,我去了。” 等到那脚步之声远去,君浣溪这才转身过来,悉心照顾昏迷的少女。 确如自己所料,不一会儿,宇文子婴果然开始发热,双手胡乱挥舞,意识更加模糊,不时伴有阵阵呓语:“楚略……楚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君浣溪去得帐前,唤人找来清水和烈酒,为她拭汗敷额,抹酒降温,半夜过去,宇文子婴时惊时醒,胡言乱语,直到天色蒙蒙亮了,休温脉息方才趋于稳定。 君浣溪守了大半夜,自已也渐渐困乏,不知不觉伏在边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帐内光线亮起,感觉不适,才勉力睁眼。 茫然动了一下手臂,却见身上盖着一件男子外袍,目光慢慢移过去,少女横躺的位置,多了一道挺拨轩昂的身影,正低头下去,为其拨开额发,拭擦汗水,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只见他神情专注,动作温柔无比。 “楚略……求求你……不要送我我……”宇文子婴低低唤着,梦中犹在哀声啜泣,“父皇……母妃……不要……不要啊……,” 那一双纤细的小手,在空中挥动着,终于,被男子的大掌紧紧抓住,沉声保证:“我答应你,不送你走,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一定会的!” 少女被他轻轻拥着,逐渐平静下来,安宁入眠,唇边一抹满足的笑意,分外甜美。 真是一幅静好的图画。 君浣溪悄悄起身,无声无息行了出去,将一帐旖旎留给这一对有情人。 帐外,阳光终于从云层中透出脸来,难得的一日放晴,林中白雾散去,豁然开朗。 那边,一群汉子正在搭灶埋锅,准备早饭,许是因为林间露重,柴火未干,久久不燃,又吹又扇,捣鼓了半天,各人面上灰黑大片,相互看看,皆是忍俊不已,哈哈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早起的鸟儿,双翅一展,笔直飞向天际。 君浣溪看得呆住,怔然成痴。海阔天空,这一步,何时才能全然退出? 队伍原地休整一日,等到宇文子婴情形稳定之后,方才继续行路。 这一路上,自制熏香渐渐用尽,又无原料补充炼制,已无后备,天子宇文敬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头痛之症也是时有发生,脾气暴躁不安,极有可能是病变前兆。 此关键时刻,君浣溪自然是衣不解带,专心照料,再无心顾及其他。 偶尔听颜三说起,那文婴姑娘伤好之后,对盟主寸步不离,黏得更紧,对此,也只能是避而不见,一笑了之。 三日之后,终于行入楚略的家乡,云川。 云川位于豫北东北部,山峦如云,白水中分,因此而得名。 这里的山并不见险峻雄伟,却是连绵起伏,青翠无比,一路行进,除了气温冷冽,寒潮侵身之外,景色却是美得出奇。 暮色苍茫,随着前方人等数声吆喝欢叫,马车缓缓驰进一处峡谷,走上平整小道,过不多时,便是停住不动了。 “到了,大家下车吧。” 君浣溪掀帘下去,只见不远处一条清幽小溪,四周碧草茵茵,溪边结着几间竹舍茅屋,甚是简陋,已经有些破败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么……” 问话的,却是刚刚苏醒下车的天子宇文敬,身子犹是颤动不稳,君浣溪赶紧过去将他扶住,急声道:“陛下,你当心些……” 宇文敬朝她摆了摇手,只 ------------ 分节阅读_第59节 看向楚略。 那男子并不作声,挺直站在屋前,静立半晌,方才低喃道:“娘,我终于回来了……” 走进屋中,家具摆设更是简单,台面上皆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好在人多力量大,众人一起上阵,小半个时辰,就里里外外收拾出来,就算是安顿下来了。 茅屋一共三间,偏小的一间给了宇文子婴,另一间住下了宇文敬父子二人,以及随行照顾的君浣溪,其余众人则是挤在了所谓大堂之中,就地而眠。 就这样住了一夜,到第二日早,颜三便带着众人前来辞行。 君浣溪诧异道:“颜三哥,大家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才一个晚上,怎么就说要走?” “君公子有所不知,这地方狭小,又有女眷,我们这大帮人再住下去,却是诸多不便,现在一切安好,又听闻弘西匪患猖獗,我等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效用不大,还不如过去助朝廷一臂之力——“颜三想了想,又呵呵笑道,“再说,大伙都是粗人,夜里鼾声大,跟一群蛤蟆似的,会吵到贵人睡不好觉……” 贵人? 不是说了只是普通身份的投亲者吗,怎么成了他口中的贵人了,难道楚略已经言明是当朝天子?则是不太可能。 正想着,却见得楚略走上前来,对着众人一揖到底:“诸位兄弟,此次为了楚略的事情,不远万里,奔波劳累,这一番挚诚情谊,楚略无以为报,还慢待了大家,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颜三大惊,赶紧相扶:“盟主,这可如何使得!盟主的事情便是我们大家的事情,若是他日再有难事,只要一声招呼,我等立马赶来,在所不辞! “是啊,盟主,你就不要客气了,等你处理好事情,和君公子一起,不管天南地北,我们再聚!” “还有啊,盟主,大伙都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到时候可别忘了告知……” 谈笑间,众人面上却是去意坚决,不容挽留。 马嘶萧萧,风声呼啸,送别一行人等,两人并肩而回。 众人虽然走得匆忙,却是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口粮,厚实的被襟和最好的马匹,君浣溪回屋查看一阵,低叹一声道:“真弄不懂,大家在一起好好的,为何执意要走?” 楚略一声不吭,忽然转身,去向角落方的小屋,将刚刚睡醒的少女一把拉了出来。 “楚略,你……起得这样早做什么?” 宇文子婴探一下惺忪的双眼,迷茫看着眼前面色铁青的男子,迟疑道:“你……怎么了?” 楚略直直盯着她,森然道:“我问你,昨晚,你对颜三哥说了什么?” “我……”宇文子婴张了张嘴,低声道,“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还敢说没有!“楚略身躯轻颤,厉声吼道,“若不是因为你言语不敬,他们又怎么会一大早就急匆匆告辞而去?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最好的兄弟,你伤害他们,便是在我楚略心口上狠狠刺上一刀!” 宇文子婴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吓白了脸,哇哇大哭起来:“楚略……你吼我……你欺负我……你们都不是好人……我可是公主……是天宇王朝的公主……” “你……”楚略胸口起伏,咬牙道,“陛下说得对,我真不该留你下来,我这就带你去追他们,让他们护送你回宛都去!” 说罢,怒然转身,大步走向栓在门柱前的骏马。 一向沉稳的男子,终于被激出一丝与平常不同的情绪,这样的变化,实在说不上是好是坏。 君浣溪暗自叹气,开口唤道:“楚略,你冷静下——” “不要,楚略,你不要送我走!”宇文子婴顿时慌了神,扑过去,从背后将男子的腰死死抱住,嚎啕而哭,“求求你……楚咯……我什么都没有了……父皇不喜欢我……母妃扔下我……就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楚略身躯一震,缓缓转身,看着那惊惶无助的少女,大手伸过来,将她狠狠按进自己怀中:“子婴!” 这一回,他叫的,不再是公主,而是子婴。 子婴…… |派派论坛雨恨云抽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四章 近水楼台 那一声子婴过后,楚略没有再提离开之事,一切不了了之。 只是从那以后,宇文子婴变得敏感而多疑,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性情也是沉默了不少,成天都坐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浣溪却是已经顾不上再为她调解矛盾,分析情形,因为,宇文明瑞的脉息渐弱,寻药救人,已经是不能再拖了。 好在这茅屋周围的山林中已经寻到好几味相关药草,按照那东夷秘笈上记载,那一味主药还魂草,就是被其环绕而生,以吸收天地灵气,偌大的山林,却不知是藏在何处,须得细细查寻才是。 于是每天一大早,楚略就起来砍柴挑水,洗衣做饭,将屋前屋后的事情尽数弄好,君浣溪却是负责为宇文敬煎好药汤,针炙按摩之后,方才背上个竹篓,两人相携而行,一同上山采药。 而宇文子婴,尽管央求了无数次,楚略还是执意将她留在家中,以便照顾父兄。每日见得那并肩步出的身影,少女的脸上神情郁郁,自是咬唇不语。 过得几日,楚略又提出将天子二人移至中间大屋,由自己负责夜间守护,君浣溪虽然大肆反对,他却是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好搬入小屋之中,和宇文子婴各住两头,待遇相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安眠熏香已经重新制成,经过改造,效用又好了一些,而那救命药草还没一点着落,宇文明瑞面色更加青白,君浣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整个人都是瘦了一圈。 “君丫头,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瑞儿一定会没事的。” 出言安慰的,却是天子宇文敬:“你和楚略已经很努力了,不必自现,放心去做吧。” 君浣溪惊得一跳,即是左右环顾,见得周围无人之后,方才轻轻点头:“陛下最近气色也不太好,烦心的事情,大可不必去想。” “朕不是圣人,皇位旁落,子嗣相残,离宫弃城……如此种种,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抛诸脑后——”宇文敬叹一口气,面色沉痛,摇头叹道,“这些,是在惩罚朕当年冷血残忍,无情无义!报应啊,都是上天给朕的报应啊!” 君浣溪放缓手上按摩动作,一阵默然,帝王家的江山霸业,哪个不是靠兄弟阋墙,铁腕政权,在血肉白骨与权谋杀戮之中打造建立起来? 一朝天子,为君之道,自然不允许自己有所私情,从而成为掣肘负累。 沉思之际,又听得他喃喃道:“泽儿,也不知道在宛都怎么样了?” 君浣溪心头一惊,低声问道:“陛下,二皇子勾结外戚,逆天而行,如此行径,陛下还挂念他?” 宇文敬苦笑道:“这逃亡数日,朕在昏睡与清醒中辗转反侧,想到朕的前半生,想到朕的皇儿们,还想了许多……骨肉亲情,血浓于水,这个看似简单的道理,朕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子不教,父之过,朕就是对……心存歉疚,才转而将一番疼爱转向泽儿和翔儿,疼爱变为溺爱,结果使得他们一个专横跋扈,冷酷无情;一个随心所欲,飘忽不定——说到底,都是朕的过错!” “陛下……” 君浣溪低唤一声,实在想不到一向精明的天子竟会道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也不知怎样劝慰,只默默为其按摩穴道,不再说话。 过不多时,宇文敬忽然出声:“朕……什么时候能够上山走走?” 君浣溪呆了一下,见他怔怔望着窗外出神,于是随口答道:“再等些日子吧,等到这熏香安眠的疗程过后,各种症状再稳定一些,臣就带陛下出去,游山玩水……” “带朕游山玩水?好没诚意的话,朕根本不指望——”宇文敬瞪她一眼,轻哼一声,忽又喃喃道,“听说楚略母亲的墓就在那后山上,你去看过没有?” “这个,倒是没有。” 君浣溪垂下眼睑,静静动作。 一一要带,也是带别人去,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宇文敬看她一眼,呵呵笑道:“放心,那个小子会带你去的。” 君浣溪张了张嘴,正要说明情由,忽然又想到他对于那两人恋情的执意反对,只得住了口,另换话题。 简单闲聊几句,便是完成治疗,匆匆告退。 屋外院坝上响起噼里啪啦的砍柴声,随意瞥去,只见那男子仅着单衣长裤,正在挥动斧头劈柴,动作说不出的流畅好看,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堆成了一座小山。 如此情景,却令得她想起过去与老师童儿住在山谷里,家里没个壮实劳动力,一到冬日,就靠着采摘药草和出门看诊得来的银钱,去向谷外的农家买些柴火来烧,断粮缺柴的日子常有,经常是一家人靠在一起冷得直打哆嗦。 那个时候,自己曾经起过一个荒谬的想法,等到这个身子长大一些,就在外招赘一名青年男子上门,一起服侍老人,照顾童儿…… 并肩看夕阳,茅屋话桑麻,平淡如常的生活,也是一种幸福吧? “浣溪,早饭已经做好了,热在厨房里的,你这就去吃吧——”不知何时,男子已经停下动作,站到身边,朝她展颜一笑,“等我去把缸里的水挑满,然后我们就上山去。” 君浣溪点了点头,摸一下空扁的肚子,转身进了厨房。 实在想不到,这个楚略,操持家务倒是一把好手,厨房里虽然简陋,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揭开锅盖,那热气腾腾的汤饼也是香气四溢,比起只会炒蛋炒饭的自己,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舀了一碗汤饼起来,蹲在灶台处,端着碗正吃得高兴,忽见门口人影一闪,却是那宇文子婴捧着一只茶杯走了进来。 这个娇贵公主,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眼见她一脸恍惚朝灶台方向走来,就要去揭那锅正在烧着的滚水,君浣溪赶紧站起身来,出声相唤:“公主,等下……” “啊一一”宇文子婴不妨斜地里冒出个人来,倒退一步,一个不稳,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瓷片摔得粉碎。 君浣溪急急扶她一把,又俯身下去捡拾那一地碎片,边做边是好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唤,竟然让公主受惊,真对不住。” 宇文子婴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白,搅动着衣柚,半晌才嚅嗫道:“我没事,只是过来倒口水喝。” 当朝公主亲自进厨房倒水自饮,这事若是放在当初,却是不可思议,对楚略,她确实是放弃了太多…… 君浣溪轻叹一声,另外取了茶杯倒了热水递过去:“公主今日怎么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等下我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宇文子婴眼光游离不定,只接过水杯,匆匆而去。 那背影,纤弱得似是一阵风都能将之吹倒。 君浣溪怔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最近一段日子她对自己的疏离,真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也难怪,身为情敌,总会有些相互敌视,心照不宣,就算自己此时是男子身份,亦是如此。她却不知道,那一声“子婴”,已经是将自己最后一点希望都生生破灭,只因为自己在一旁听得分明,那样性情深沉的男子,如若不是真正失悔痛心,发自肺腑,是绝对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的! 人在局中,都是不予自知的见…… 吃过出门,楚略已经收拾妥当候在院中,仍旧是一件墨色衣袍,宽宽的腰带裹住结实的腰身,竹篓背在身后,带着一身的乡土气息,却依然是俊朗不减,气势凛然。 “浣溪,我们这就走么?” “好,走吧。” 这样养眼的男子,看着真是心安,踏实。 君浣溪微微一笑,收敛心神,大步行了出去。 这一日,走上了另一条山路。 握着把楚略给做的小药锄,走走停停,在寻觅还魂草之时,顺道也挖了有用的药草丢在篓中,不知不觉竹篓装了小半,而最终目的还是隐然未见。 奇怪,这数日来已经是寻遍了各处山林,所有相邻药物都已经找到,偏偏就是没看到那一棵还魂草,到底是书上记载有错,还是自己寻觅不力?如若最终真是觅之不得,宇文明瑞,那位太子殿下温文俊秀,良善和蔼的形象,是否就只能存在于天宇子民记忆当中? 这,却将是医者心中永恒之痛…… 一路上都在想着心事,自然有些神思不定,忙活大半日,眼见天边泛起彩霞,又是一天过去,又将空手而归,无力感却如潮水一般袭来,击打得人心微痛。 宇文明瑞,真希望能救得他啊……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明日再来。” 男子的脸上,神情依然沉稳,好像天大的事情,他都能够一力承担一般。 “好,我们回去。” 沿着原路返回,楚略自觉走在前面,自己随后慢行,举目四顾,却见路边一大片碧绿的草叶,因为贪恋那一片纯猝无暇的绿意,不由缓步靠近,只默默想着,这草生得有些奇怪,色泽绿得发亮,直逼人眼,生在这深秋时节,却与周围植物大为不同。 “哎一一”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脚踏空,身在山崖之外,半空当中。 “浣溪!” 墨袍男子瞥见那一道翩然下坠的人影,没有半分迟疑,箭一般奔过来,飞身而起,脚尖勾住一处横生的枝桠,大手伸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君浣溪被他拎着,身子悬空,在风中荡来荡去,身下却是云雾弥漫,不知何处,慌乱中正欲闭眼,突然瞥见那青翠山崖间的一点艳红,定睛一看,不由眼睛发亮,失声叫道:“楚略!” 听得这一声唤,男子的心头一紧,生怕他有何不测,微顿一下,即是低喝道:“起!” 随那声音,手臂一抖,借助一个巧劲,将之轻轻抛了上来,自己随即又是一个翻身,兔起鹘落,大力搂住少年的纤腰,几步退回安全地带。 “浣溪,你没事吧,觉得怎样——”问话间,双手握住少年单簿的肩膀,上下检视,“你动一下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君浣溪轻轻摇头,推开他,朝那片碧草小心翼翼过去:“这一片草叶伪装得真好,看起来像是一处平地,没有想到下面竟是悬崖,却真是暗藏玄机”。 “你,当心些!” 楚略看那少年立在崖边,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不由得心头狂跳,伸手过去,将他的纤手紧紧抓住。 “楚略,我没事——”君浣溪转过头来,朝他淡然一笑,眉眼弯弯,梨涡浅显,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书上说那还魂草汲取天地日月之精华,已经具有灵气,懂得自己隐藏,这话果然不错,若不是我方才碰巧那一摔,我想我们就是在山里呆一辈子,都是没法找到!” 话到最后,却是微微一怔,在这山里呆一辈子,听起来倒是极好…… 楚略眸光闪动,惊喜叫道:“你是说,还魂草,就在那草叶下方?” 君浣溪含笑点头,将手中药锄递了过去:“应该就是,你下去吧,注意连同底下的泥土一同拨起。“ 楚略接过药锄,朝崖边探望一下,即是翻腾而起,双足倒钩住崖上树桠,身躯直直坠下,双手舞动。 君浣溪立在上方,只听得些许声响,等了一会儿,就见那男子脚尖一点,宛如一只展翅大鸟,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落在地上,那一小丛艳红如火的细长草叶,被他捧在手中,如同捧着最珍贵的珠宝,慢步过来。 “是这个吗?!” 君浣溪张了张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喜极而泣:“是它,就是它!楚略,太子有救了!” 楚略把草叶递到她面前,摇头笑着,衣袖过来,抹去那晶莹大眼下的颗颗泪珠:“看你,哭得像个孩子,可知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子俊朗刚毅的脸庞,近在咫尺,触手可如…… 君浣溪呆了呆,当即挥开他的手,勉强笑道:“你少来给我说教,大道理我可比你懂得多……好了,我们快些回去吧,陛下和公主他们该等急了。 似是在躲避什么,急匆匆奔下山去,回到茅屋,便更不理他,只棒着还魂草,对照那东夷秘笈,冥思苦想,不能自已。 晚膳过后,为宇文敬煎好汤药,又针炙一番,服侍他沉沉睡下,又点上新制的熏香,想到明日不用再上山,特意又将熏香的份量加足,以促进安眠,帮助恢复。 “浣溪,我烧好了热水,今日劳累辛苦,你就早些歇息吧。” 君浣溪抬眼看了看那立在门口的男子,摇头道:“我不困,等下还要去捣药,你先去睡,不必管我。” 说罢,提起那装满药草的竹篓,背上药箱工具,从他身边绕过去,径直走向屋后溪边,在溪畔那宽大光洁的石台上操作起来。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摆弄好一切,收拾妥当,又去厨房悄然洗漱过后,这才返回屋中。 在榻上坐了一会,心中莫名觉得烦躁,忽然想到今日熏香加得过多,不知那男子睡在靠外位置,是否也会受些影响? 一念及此,不由披衣起身,漫步去向中间大屋。轻轻推门进去,渐渐适应里面的黑暗,借着外间月光,看清屋中情景,不觉一愣。 屋里靠墙的榻上躺有两人,正是天子宇文敬,和太子宇文明瑞,门边地上铺着干草与褥子上,胡乱扔了张毯子,本该睡在那上面之人,却是不见踪影。都快半夜了,这人却是到哪里去了? 带着一丝疑感,从屋中退了出来,正欲回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脚步不由自主转向另一侧。 那里,是宇文子婴的寝室,楚略,他会是在她房中吗? 明知此举失妥,却是忍不住直直行去。油灯昏黄的光芒,从紧闭的窗缝里透了出来,刚站在门口,就听得屋中隐约传来男女说话声。 是楚略,他果然在里面! 青年男子,半夜出现在人家少女房中,就是用脚趾头,都想出屋里的旖旎风情来。 君浣溪揪紧了胸襟,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 分节阅读_第60节 ,脑子里暗骂自己卑劣,催促自己快些离开;脚步却如同定住了一般,半天移动不开。 房门并未闭紧,屋里的对话,仍在继续一一 “楚略,你看你,一直在流汗,这衣裳,还是让我给你脱了吧——” 男子声音沙哑,喘息粗重:“你,别过来……” “楚略——”少女轻叹一声,话语幽幽,如梦如幻,“你还在顾虑什么呢,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趁现在父皇心思不定,我们朝夕相处,赶紧………定下来,只要我们做了真正的夫妻,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宇文子婴,你疯了!你!竟然给我下药?!” “我没疯,楚略,我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放弃了,你怎么忍心辜负我?!”少女说到这里,却是格格一笑,“这是二皇兄以前给我的,说是那醉花街最烈的媚药,天底下没有哪个男子抵挡得了,必须与处子欢好,否则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你……”男子大口喘气,似是愤怒之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少女柔媚相唤:“我知道,楚略,你过来,让我来救你……” |派派论坛雨恨云抽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五章 一宿鸳梦 君浣溪立在门外,指甲已经掐进肉里,几乎将掌心抓破。 怪不得数日以来,那少女总是神魂不定,今日一早在厨房里不经意遇到自己,更是吓得摔破了茶杯—— 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处心积虑,做贼心虚。 媚药…… 宇文子婴,她竟然给楚略下了媚药,世间最烈最毒的媚药! 而此刻屋里,半晌无声,一片静默。 也许,两人已经楼在一起,肆意缠绵…… 纤手颤颤伸过去,按在门板上,只需要一用力,便可以破门而入,前往阻止。 阻止他,阻止他们,阻止这一场不该发生的春情! 宇文子婴,自己佩服她的勇敢与决绝,但是,却不能容许这样卑劣的手段…… 所以,对不住了! 一咬牙,正欲用力,忽然听得少女着急叫道:“楚略,你别走,你回来,我没说假话,这药如若不解,真的会要你的命!让我来救你,让我救你啊!” 男子强自压抑的嗓音,似乎已经到了门边不远:“放手!你不要逼我! “我不放,我不放,楚略,你一直关爱我,照顾我,不就是等着这一刻么?” “住口!我从来就不是……” “楚略,求一一”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又没声了? 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房门哗啦一声拉开,一道人影已经旋风一般冲了出来。 “楚……” 还没来得及唤出他的名字,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是飞身而起,转过茅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怎么回事,自己还没来得及进屋阻止,剧中的男主,竟然跑掉了! 怔在原地,镇定一下心神,便是推门进去。 少女仰面倒在榻上,衣衫单薄,娇颜如火,似乎是被人点了穴道,正昏迷不醒,案几上,一只茶杯倾倒,空空如也。 君浣溪过去,一探她的鼻息,没发现什么不妥,这才转身出屋,四处寻找。 屋前屋后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那男子的身影,出于内心深处对此事的排斥,又不愿扬声大叫,一无所获之后,在院中立了半晌,茫茫然回到自已屋中。 立在窗前,心绪无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房门哐当一声响。转头一看,男子浑身湿透,倚门而立,双颊却是赤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浣溪,我需要你的帮助……” 君浣溪惊得跳起来,疾步过去,将他拉进屋中,看着那不断滴落的水痕,微微蹙眉:“你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我……被下了药……”楚略咬了咬唇,似乎并不愿意提及刚才屋中之事,顿了一下,又道,“我去溪边泡了水,但是……没用。” 泡水? 这样冷冽的夜晚,跳进溪中去泡水? “你……”君浣溪哭笑不得,“你疯了么,想得风寒不是?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看着那少年一脸沉静,推门出去,男子吁了一口气,跌坐在榻上,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他是闻名天宇的南医公子,一定会帮自已解除药效…… 自己太大意了,真是该死! 没过一会,君浣溪匆匆进来,手里拿着男子衣衫长裤,径直扔给他:“这是颜三哥为陛下准备的,你们身形差不多,先换上吧,免得着凉!” 说罢,背转身子,过去取了药箱,一边整理针囊,一边慢慢回忆。 自已来此异世之后,老师所教授的所有中医知识当中,并不包括媚药这一条,或许也有解除之法,只是像老师那样刚正不阿之人,是绝不会碰这些的。 听着那悉悉索索的穿衣之声尽数停止,君浣溪只得转过身来,面对于他。 “你……感觉怎样?” 楚略已经着装完毕,正略显乏力靠在榻上,低头看向自身,微微喘息:“我……觉得很热……还好……可以忍住……” 可以忍住? 君浣溪随他目光看去,见得男子胯下高高拱起的部位,不禁别过眼去,俊脸血红。 天,看起来有些吓人! 暗自镇定下,在箱底取了几颗药丸,又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我没有专门的解药,这些都是清热凉血的药丸,你先吃下……” 楚略依言接过,一把塞进嘴里,仰头咽下。 君浣溪冥想一阵,依稀记起两处穴位,又取了两根银针,咬唇道:“我再用针炙之法试试,并不能保证效果……” “你是大夫,放心去做——”楚略点头,忽又低声道,“浣溪,我……越来越热了。” 看来,这药丸根本不起效果,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你平心静气,不留杂念,我要下针了!” 楚略闭上双眼,盘腿坐起,静然不动。 君浣溪凑上前去,目光避过他的要害部位,寻到他后腰的肾俞穴,一针扎下,即是缓缓捻动针尾。 约莫半炷香时辰,见他气息稍缓,心中一喜,又捏了另一根针,看准他腿间的阴廉穴,再次下针。 “哎一一” 男子喉结滑动,逸出一声浅弱低吟。 君浣溪正在垂首施针,方寸之际,听得分明,不由抬眼凝望,与男子刚好睁开的双眸对上。 但见他额汗晶莹,狭眸流光,那一双眼中,俨然是满蕴春意,正强自抑制。 “怎么,还是不舒服?” 自己明明是找准了地方,怎会不起效果,反而引得他热情更甚? 楚略直直看她,皱眉苦笑:“这针炙之法大概不行,第一针还好些,这第二针下去,我却有些受不住了……我……” 君浣溪见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急急撤下银针,无奈叫道:“怎办?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之前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症状,我……没法帮你!” 楚略涩然一笑:“没事,我再忍一忍,一会就过去了,浣溪,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君浣溪怔怔望着他,听得那原本醇厚的男中音因为压抑情韵而变得低沉暗哑,呼吸之声也是急促慌乱,想起正是因为这两人半夜幽会,以致生出如此后果,不由气急骂道:“也怪你自己,处事太不检点,老实呆在房间睡觉多好,干嘛要去她屋里!” 骂完,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就走:“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把公主找来,让她来救你,这样也好,你们两个生米煮成熟饭,从此万事大吉!” “别去!” 楚略情急之下,从榻上跳起来,一把将她手臂拉住:“浣溪,你回来! 君浣溪缓缓回头,眼露不解:“楚略,你是个男人,怎么这般扭扭捏捏的?你们两个郎有情,妹有意,正好趁此机会,玉成好事,你这家伙便宜占尽,还犹豫什么?陛下那边,由我去说!” 楚略面色一沉,只哑声道:“你不会明白的,我宁愿一死,都不能碰她一根头发!” 这个迂腐的古人,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君浣溪气得咬牙切齿:“是,我不明白,那就死吧,死吧,我懒得管你!” 见得那少年怒不可赦的模样,楚略喘一口气,裂嘴一笑:“我忍得有点辛苦,我过去榻上躺会,你放心,坚持过去就没事了。你坐在一边陪着我,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 这可是自已的寝室,鸠占鹊巢,更是大大的不好! 心中不住诅咒着,双脚却是不由自主跟了过去,依言坐在榻边,担忧看着榻上蜷成一团的男子,张了张嘴,忍不住同:“真的,很难受吗?” 楚略面色潮红,眉心紧锁,似是在全力抗拒身上的感觉,听得如此一问,不由苦笑:“是,很难受,水深火热……” 自己不是男子,没有经历过这些,自然想象不到是怎样一番痛楚,既然他不愿破坏人家的清白,就只能盼着他能凭借坚韧的心性与过人的意志力,生生熬过去。 这样,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呢? 正想得入神,男子背转身去,沉声开口:“浣溪……你说点什么话…………随便说什么都好……” “哦。”君浣溪应了一声,思索一阵,慢慢道:“我和老师童儿,一直住在山谷里,每到冬天,大雪封山,谷中白茫茫一片,家里亦是冷得要命……” 一一些时他正是挥汗如雨,听听这冬日景致,是否能心思清净一些? “芩儿还好,一向本分规矩,芷儿可就调皮了,经常用雪球来捉弄我,每当我们闹作一团,老师就坐在门口,看得呵呵直乐……” ——老师,童儿,不知卫临风找到他们没有,是否一切都好? 将记忆里最珍贵的画面轻言细语,娓娓道来,只觉得榻上男子的喘息之声渐渐淡了下去,几不可闻,归于沉寂。 难道,听得睡着了? 皱下眉头,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轻唤一声,朝他靠近过去,将那健硕的身躯翻转过来,一眼看去,心跳都是几乎停住了。 男子双目紧闭,面色如炽,一丝殷红的血线,从鼻间慢慢流出来。 “楚……楚略?” 君浣溪声音发颤,几乎站不稳身子。 七窍流血而亡…… 宇文子婴,她没有撤谎,她说的是真的! 忽然想到,那个始作俑者,身上会不会有解药? “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 在那滚烫的俊脸之上轻抚一下,毅然转身,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公主!你醒醒!醒醒!” 一脚踢开房门,不顾一切扑了过去,搜遍她的全身,以及榻边柜里的各个角落,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想着那一丝醒目的红色,心中大骇,用尽全力,摇动着那兀自昏迷的少女,急声吼道:“你快起来,你的心上人要死了,就要被你害死了!你快些起来救他!” 不知是先前楚略出手留情,还是力道不够,被她这么几摇几弄,宇文子婴竟然幽幽醒转,揉眼道:“我……这是怎么了?” 君浣溪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厌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说,解药在哪里?” “解药?”宇文子婴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摇头道,“二皇兄给我的时候,言明是没有解药,只能靠与处子欢好来解除痛楚,否则必死无疑……” “楚略,他没事吧——”宇文子婴低问一声,见那少年眼睛眯起,面色愈发清冷,赶紧解释道,“二皇兄不知怎的,知道我跟楚略的事情,老早就给我了,说是只要我们做了夫妻,父皇就会谅解了。我当日在皇宫的时候,曾经派人来请你,就是想让你给看看,这个药对身体有害不……” 君浣溪听得瞠目结舌,心念一动,蓦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宇文明泽设下的计谋,意在让楚略身败名裂,对其再无威胁。 只可惜,这个陷入爱情迷阵的傻公主,担心情郎身体受损,患得患失,以致延误了最佳时机,却在风平浪静之时,惹出另一桩祸事来。 勇于示爱,努力争取的女子,尽管不择手段,却未必全部是错。 心中已有决定,却是忍不住又问一句:“楚略,今晚怎会在你房中?” 宇文子婴面上青白不定,在那明澈沉然的眸光注视下,终于如实相告:“我,见你一直在捣药,就去敲他的门,说我屋中好像进来了一条蛇,他于是过来帮我抓蛇,忙活半天,自然什么都没抓到,我就端水给他喝,他一口喝光了……” “你!”君浣溪胸口起伏,看着那张泫然若泣的小脸,真想一掌打过去,“你知不知道,楚略现在有多惨!你实在是害人不浅,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宇文子婴急急拉住她的衣袖,哭求道,“君大夫,我知道错了,可我那是因为太喜欢他啊,你让我去救他,好不好,好不好?“君浣溪压住心底一丝痛,朝她冷冷一瞥:“祸是你惹出来的,自然该你去解救。“一进门,就看见那原本蜷在榻上的男子已经坐起身来,靠在墙边,一头墨发遮住颜面,五官神情全然不见,大惊之下,赶紧扑过去:“楚略,你怎样……” “浣溪……”男子听得她的声音,抬起眼眸,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还好……刚刚又缓过一阵了……” 目光一转,看清少年身后那一道人影,却是凌厉毕现,嘶声道:“是你,你还来做什么?” 宇文子婴身子一颤,怯怯过来:“楚略,我错了,你别怪我,让我来救你,我以后不乱来了,我好好服侍你……” “谁叫你来的,我不需要你,你走!”楚略急急转头,朝向君浣溪叫道,“浣溪,答应我,让她走!快走” “楚略,事已至此,你就别逞强了……” 君浣溪叹一口气,拉过那不住啜泣的少女,往那榻上男子身上一推,转身就走:“好了,你们两个,少说话,多做事!结束之后再叫我。” 楚略身躯一僵,硬声道:“浣溪,你别走!” “楚略……”宇文子婴仰头而视,大胆攀上男子的宽肩,“你不要再拒绝我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怎能如此作践自己!滚——” 随着那一声怒吼,清脆的巴掌声接瞪而至,少女惨呼一声,被一掌打倒在地。 “你……你叫我滚?”宇文子婴犹疑不定,慢慢撑起身来,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楚略,你好狠心!你知不知道,如若我不救你,两个时辰之内,你就会全身血液流尽,干枯而死!” 楚略面色发白,一字一顿道:“就算是死,我也决不会碰你!你走,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这个男人,到底在坚持什么,竟是连死都不顾? 君浣溪立在门口,正值蹙眉,却见那少女颤颤站起身来,面色灰败,忽然朝外狂奔而去。 不一会儿,就听得马嘶之声,奔出门去,只见蒙蒙亮光中,似乎有人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楚略,公主她骑着马跑了……” “没事,她会骑马,我听陛下说过——”男子低微一声,下一瞬,却是捂住胸口,重重喘息。 “你!你怎样?” 君浣溪奔过去,刚到榻边,却被他手臂圈过来,拥了个满怀。 “又发作了……”楚略将头埋在少年的肩上,嗅着那淡淡的药香,低喃道,“浣溪,我很自私,我明知应该让你去追她回来,却舍不得你走开,我想你能陪陪我,我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坚持过去,我不想一个人……” 君浣溪心头一酸,轻声道:“好,我不走,我陪着你。” 楚略欣慰一笑,忍住那丝丝痛楚,手指伸出,抚过她柔软的发丝:“这一阵子,你瘦了好多,到时候奕安来接你,一定会骂死我……” “奕安脾气好,他不会骂你,要骂你的人,只会是临沁……” 那两个人,天南地北,各在一方,却不知何日才能重聚。 “临风,总是最暴躁的一个……” “是啊,就是只暴龙,可爱的暴龙……” 你一言,我一语,随意说着,男子眼中的亮光,逐渐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迷离。 “浣溪……我……好想……”少年温言软语,吹气如兰,那请新柔润的气息,令得男子神思恍惚,侧头与他鼻翼相对,喃喃念着,“好想……想亲你……” 一声过后,两人都是僵住不动。 君浣溪勉力抬头,怔怔看去,只见他面色血红,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眼中有一团火焰在跳动,熊熊燃烧。 “楚略,你!不——” 他的嘴唇,颤颤过来,像电影慢镜头一般,就在贴上樱唇的前一瞬,忽然一个偏头,别过脸去,大口喘息。 “浣溪……浣溪……”男子暗哑的嗓音,在耳畔低沉响起,“你……你为何……不是女子……” 君浣溪心头狂跳,嚅嗫道:“我……其实……” 不待她说出后面的字句,楚略已经一把将她推开,只手掩唇,闷声道:“你出去,快出去,离我远远的!” 君浣溪张了张嘴,忽然用力扯下他的手掌,鲜血,从那指缝里丝丝滴落。 先前是鼻,现在是口,下一处,又该是哪里?! 他,如果不予救治,真的会七窍流血而亡…… “楚略……” 眼泪,一滴一滴,止不住地往下落,心中有一块地方,被这丝丝殷红,给破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强硬伪装,全然崩溃,片甲不留。 “别哭,快走,离我远点,我会伤害你!” 君浣溪缓缓摇头:“我不走,我会陪着,我会……救你。” 楚略苦涩一笑:“好,你变作女子,来救我,我娶你一一”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君浣溪尖叫:“楚略!” “这媚药,比我想象中还要毒,我累了,控制不住了… ------------ 分节阅读_第61节 …”男子渐渐合上眼睛,似是倦极,疲惫而笑,“别忘了,找根绳子,把我绑起来,然后走得远远的,我怕……我会伤到你……” 意识渐渐迷糊,却没有听到那少年回复的一句—— “我会,救你。” 不求回报,不要结果,只为,救你。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四周依旧是沉寂无声。 君浣溪为他擦净血渍,然后缓缓起身,关上房门,向那榻边一步一步走去。 摇曳的灯光下,以决绝的心思,静美的动作,散去发髫,除掉束搏,外衫暗解,玉带轻分。 厚实的纱布,覆上男子的双眼,颤抖的唇瓣,从他俊朗的眉目,一路吻下,逐渐深入。 黑暗中,男子眼睫颤动,有了一丝感觉,只觉得身上温香软玉,芳醇醉人。 是在做梦吗,好一个旖旎愉悦的美梦…… 拖延这许久,毒素攻心,再也忍受不住欲念的蛊感,兽性的驱使,双手楼紧,一个翻身压了上去。 吻上那柔润樱唇,大手急急摩挲,又是慌乱,又是懵懂,更带着漫天而至的情泻,箭在弦上,不忘低喃一句:“你…你是谁,…是谁……” 女子并不作声,只勾紧了他的颈项,紧密贴合,生生相融。 男子等待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渐渐神魂迷醉之际,也不知握住了什么,掌中冰凉入手的同时,挺身一刺。 撕裂般的剧痛袭来,恍然间,泪飞如雨,嫣笑若花。 无数次的掠夺与给予,一夜,狂乱。 一一楚略,我庆幸,我能救你,但我也将永远,不让你知道。 |派派论坛雨恨云抽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六章 似幻似真 因欲而生的情感,由恩而生的责任,绝对不是自己想要。 所以,她不会让他知道,更不愿让他负责,只是,在保留自尊的前提下,单纯想要救他,救他…… 可是,为何心底会有一丝怅然,一丝不甘,浅浅生疼? 女子眼角的泪珠,与隐忍的低吟,尽数吞入男子温热的唇中,细细抚慰,铭刻于心。 热情的触碰,引得身体底层的颤抖;深切的吮吻,却是勾起心灵深处的悸动。 刚柔相融,颠倒晨昏。 契合的,分不清是外在的身躯,还是内里的灵魂。 极致的痛楚,与极致的销魂过后,带着最大的满足,男子喉间一声喟叹,拥紧了怀中之人,沉沉睡去。 黑暗过去,黎明来临。 外间天色大亮,林间白雾散去,偶尔几声清脆的鸟叫,一阵风起,吹得那窗前竹帘轻微而动,说不出的安宁宜人。 有丝丝光线顺着缝隙投射进来,落在男子一直闭合的眼睑上,眼皮几跳,终于幽幽醒转。 面前光影闪动,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睁眼的前一刹那,手臂不由自主环过去,摸向身边的位置,意欲搂住梦中的香软,却是扑了个空,只剩些许余温。 怎么回事? 头痛欲裂,茫然坐起,看着四周的一切。 自己不是中了媚药之毒吗,最后的记忆是呕出一大口血,意识丧失,黑暗来临,后来—— 柔媚的女体,疯狂的缠绵,魂飞九天的快乐,靡醉若仙的浓情…… 这一切,梦耶?非耶? 牵起被褥,朝身上看去,自己上身赤裎,仅着一条长裤,哪被单上,点点殷艳,如林中红梅,嫣然呈现。 手指抚上那一抹已经干涸的绯色,面色发白,心一点一点下沉,正看得出神,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俊美少年缓步走近,一脸沉静,徐徐道来:“别傻看了,那是你自己的血,流得到处都是,还喷了好大一口在我身上,我的衣服就算了,这床单,你可要帮我洗干净。” 楚略大掌握紧,低头瞥了一眼,哑声道:“你,你在骗我,我心里明白我做了什么……” “我骗你,我干嘛要骗你?” 君浣溪挑了挑眉,看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神情,似是恍然大悟,指着那案几小鼎中袅袅飘散的熏香,调侃笑道:“真想不到,我这熏香还有如此效用,楚大盟主,昨夜感觉不错吧,是不是做了春梦?说说,都梦见什么了?” “春梦?”楚略抿紧嘴唇,蹙眉半晌,方才咬牙道,“你是说,我在做梦,而不是和……子婴……” 宇文子婴? 该死,他一醒来,心心念念的仍是别的女子,这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男人! 君浣溪冷笑道:“我这两条腿的,怎么撵得上人家四条腿的,你那公主早跑得不知去向了,你若是担心她,现在就出去追吧!” “浣溪……” 楚略懊恼轻唤,却见那少年扭头就走,大步而去,那身姿动作,有些迟滞不畅。 “浣溪,你的脚怎么了?” 君浣溪并不回头,只淡淡扔下一句:“我方才想去挑水,摔了一跤。” 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昨晚那般狂野肆虐,真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十根手指险些不够数,弄得自己全身到处都是淤青,身下更是火辣辣痛楚一片! 站都站不稳,勉强下地走路都已经算不错了,难不成还能健步如飞,踏雪无痕? 低低诅咒着,进了厨房,将房门急急关上,背靠门板,想起昨夜的悱恻缱绻,不由脚下发软,心湖微漾,浑身都在轻颤。 好险,真是好险! 在昨夜的旖旎情事当中,自己本来是唯一的清醒者,也是心中笃定要泯去一切痕迹,让他全然无知,只当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绮梦,梦过之后,一切如旧。 抱着这样的信念,忍受着那一次更比一次狂乱的掠夺,一次更比一次野性的爆发,却在最后宣泄登顶的时刻,生生昏厥过去,误了时间。 而清晨醒来,不知因为是一身倦极,还是贪恋那温暖怀抱,沉醉连连,眷顾依依,半晌才想到起身,手忙脚乱整理物事,销毁证据。 到最后,只匆匆擦净那健硕有力的身躯,勉强为他套上一条长裤,眼见他已经临近醒转,却是吓得慌不择路逃去,出屋的瞬间,这才想起那最为关键的事情—— 只顾上为两人穿衣,竟然忘了扯掉那留有自己初夜落红的被单! 一念及此,狠狠掐一把手臂,差点把自己恼死。 还好,很快就想到对策,趁他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以那七窍流血之说,一句话遮掩过去,说得斩钉截铁,却不由得他不信。 实在不行,自己还有一项救命法宝,只是,欠缺火候,时日未到…… 寻思一阵,整理好身上衣衫,待得心思平复之后,这才推门出去。 回到屋里,楚略已经穿好上衣,只坐在榻前,手里捧着那只小香鼎,怔怔出神。 君浣溪走过去,状似不经意朝那宽肩之上一拍:“还在想什么?” 楚略,缓缓抬头,面色颓唐:“浣溪,你实话告诉我,子婴……她真的没回来过?我昨晚,真的不是跟她……” “你!”君浣溪气得一拳打去,正中那坚实的胸膛,恨声道,“楚略,我以为,我们护着陛下一路行来,已经相互信任,不存隔阂,没想到全是我一厢情愿!在你心中,我君浣溪便是那种信口雌黄,捏造事实的人么?” 楚略腾的站起,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浣溪……” “你听着,昨晚,我本来已经束手无策了——”君浣溪看着他,慢慢地道,“后来,灵机一动想到了熏香,为了陛下的病症所制出的熏香,试着将之用在你身上,却是效用显着,在熏香的作用下,我再次下针,终于令得你生出幻觉,在梦中释放倾尽,这才真正解了这媚毒。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楚略立在当场,眸光闪动,半晌,方才低沉说道:“我信。” 终于,蒙混过关。 君浣溪暗中舒了一口气,朝他上下打量,故意眼露促狭,嘿嘿一笑:“对了,我不眠不休照顾你一夜,还好心帮你擦身净脸,收拾残局,你说,你该怎么感谢我?” 楚略俊脸一红,讪讪笑道:“大不了,下回你出事的时候,我也照顾你,也帮你收拾。” “我才不是……我……” 没想到随便一句话,被糗到的竟是自己,君浣溪张了张嘴,受他话意所趋,脑中忽然忆起那双宽厚的大手在自己全身各处游走摩挲的情景来,一时间,心跳若狂,几乎站不稳脚,摇摇欲坠。 楚略见得不对,赶紧一把扶住:“浣溪,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被他结实的手臂扶着,顺势在榻上坐了下来,闭目摇头道,“我没事,大概是有些累了,歇一下就好。” “好,你歇着吧,我去做饭,等下再叫你。” 眼见那男子急急出去,君浣溪心头一松,索性脱了鞋袜,拉过被褥,在榻上躺倒下来。 被他折腾许久,又忙碌一阵,头昏眼花,体虚乏力,实在是撑不住了,一挨上枕头,便是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除了那耳畔声声低唤,实在烦人。 “芩儿……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翻了个身,转过身子背朝来人,又郁郁低喃,“该死……我全身都要散架了……臭男人……” “浣溪,起来,吃饭了,快起——”男子的唤声又自响起,忽然嗓音一顿,大手迟疑探出,抚向她的后颈,“你脖子上,被什么咬了?” 笨,那是吻痕啊,不止是脖子,还有前胸,腹间,腿际,臂上,到处都是! 君浣溪迷迷糊糊,正要回答,忽然心中一个咯噔,霎时清醒,一下子翻身坐起。 惺忪对上那一双微有迷惑的狭眸,揉了揉他抚过的后颈,无奈道:“昨晚捣药的时候,不慎沾了点药汁,有些过敏,不过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那个,你早饭弄好了没?我都饿了。” 冷汗在看不见的地方,簌簌而下,此时方才明白,说一个谎言的代价,便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去弥补,去掩盖,真是累得心慌! 揉着揉着,忽然觉得有丝不对,咦,那个…… 楚略看着少年一脸怔愣的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了?” 君浣溪生怕他探头过来,发现异状,忙不迭放手:“没,没什么,我在想,好好休息下,明日去山上采点对症的药草敷上,免得痒得难受。” 楚略点了点头,指着放在案几上的饭食道:“饭菜在那边,我们就在屋里吃吧?” 君浣溪道了声好,起身穿了鞋袜,净了双手,随他对面而坐。 心里有事,睡眠不足,吃饭的时候难免有些神思恍惚,吃着吃着,竟是将筷子伸到水杯里,戳来戳去。 “浣溪,我怕你饿久了,只急着做了饭菜,就没做汤羹——”楚略轻咳一声,低声道,“你……不用捞了,那水里没东西。” “哦。”君浣溪一时大窘,赶紧埋下头去,扒着饭粒。 一大块鱼肉瞬间出现在碗里,本能抬头,正对上他温和的眼眸,听到他说:“这溪水中的白鱼鲜美多汁,补身甚好,你这样瘦,要多吃些。” 君浣溪微微一怔,细嚼之下,只觉得他话中似有深意,转念想来,自己并没有哪里露出马脚,应该只是随口而言,而非试探,这个时候,可不能自己吓自己。 来而不往非礼也,一边点头,一边也加了一筷子菜放在他碗里,正经道:“你昨夜身体亏空,损耗巨大,也要多吃些,好好恢复体力,补足元气……” 这一番话,以医者之心说出,起初并不觉什么,话到最后,见他眸光深幽射来,不觉低了声音,干笑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是坦言相告,实话实说,不听拉倒。” “我听。”楚略微微一笑,将那碗中菜肴加入嘴里,吃得干干净净。 言多必失,此是千古名言啊。 君浣溪住了口,默默吃饭,再也不敢作声。 楚略也不说话,只偶尔为她碗里夹上一筷子菜,动作自然流畅,就好像是平日做惯了一般。 饭后,君浣溪端了水杯漱口,看着那男子卷起衣袖,动手收拾饭桌碗碟,高大挺拔的身躯在屋中走动忙碌,恍然若梦。 这样安详静谧的时光,真是让人心生眷恋,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觉得不舍呢? 楚略收拾妥当,端着一捧物事去厨房清洗,边走边道:“刚才没睡够吧,困的话,再去睡一会?” 君浣溪摇了摇头,随他一同出去:“陛下等下快要醒了,我过去看看,一会儿该煎药了。” 中间大屋中,宇文敬沉睡依旧,宇文明瑞昏迷如昔,君浣溪查视一阵,看看时辰还早,于是出了门,屋前屋后寻了一阵,又慢慢朝昨夜捣药之处踱去,一面走,一面举目四望。 石台,树林,草丛,卵石,各个角落,都是惧无踪影,不复得见。 一路走着,不知不觉,朝那溪流行去,却不曾想到,石上软泥青苔,最是滑腻。 “啊——” 待得反应过来,已经是朝着那溪水直直跌倒过去。 然后,不知是幸,亦或不幸,没有如想象中的水花四溅,一身冰凉,却是跌进男子温暖柔韧的怀抱。 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纤腰,微怔之下,抬眼看去,只见男子眸光流转,甚是不解。 “浣溪,你可是在找寻什么?” |派派论坛紫意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七章 终于生疑 “我哪有在找什么,不过是想洗下手而已。” 君浣溪笑了笑,强作镇定,轻轻推开他,抬步又要朝溪水走去。 楚略大手伸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温言道:“溪水太凉,还是回屋去吧,我舀些热水给你洗手。” “那,好吧。” 想想煎药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本来就是个幌子,也就不再坚持。 只是…… 回头一望,暗自叹气,算了,以后再说吧。 这一日天气不错,很难得有了灿烂阳光,煎药的同时,并不忘将数日来采摘洗净的药草摊在院坝里,分类整理,仔细晾晒。 楚略弄好屋里屋外的事务,慢慢走过去,看着那少年半跪在地上,慢慢分择药草,神情沉静如水,说不出的专注好看。 君浣溪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微微侧头,斜睥他一眼:“一日不上山,你就闲得没事做?” 楚略微怔一下,即是点头:“今日的太阳很好,真的不去么?” “不去。” 自己这状态,走走平时都觉得累,更不必说爬山了。 如此种种,都是眼前这个坏人害的! 咬牙切齿,腹诽一阵,继续低头做事。 一只大手过来,轻轻拿起她面前的一束草根,不解问道:“这个,怎么只有根,不见茎叶?” 君浣溪抬眼一瞥,信口答道:“这就是那还魂草的根啊,茎叶都被我捣碎给太子制药了。” 楚略看了看,又问:“这根没有药用吗,怎么不和在一起制药?” 君浣溪头也不抬解释道:“根与茎叶的效用大不相同,和在一起只会坏事。” 楚略哦了一声,忽觉得那草根隐有异香,不禁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奇道:“我那日采摘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何香气,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还魂草的香气,是隐藏在自身的,不予斩断,便不会散发……哎,你!”君浣溪突然瞥见他的动作,低呼一声,急急伸手,一把将之夺了回来。“别动,这个不能乱闻的!” 楚略见她将草根用布袋装好,谨慎收在箱底,飞速合上箱盖,呆了下,却是好笑道:“这个是毒药么,我不过是闻了下,又没吃,怎么这样紧张?” 君浣溪别他一眼,面色严肃:“你若是敢吃,日后必然悔死。” 楚略微微一笑:“就算是毒药,你总会救回来的,难道不是么?” 君浣溪想了想,却是直直摇头:“别的都好说,这个,只怕是真的无药可解,无法可施。” 楚略挑眉道:“真的那么厉害?” “是,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君浣溪抬眼看一下天色,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道,“都大半日过去了,公主还没回来,你真不出去找她?” 楚略脸色微变,似是触到痛处,哑声说:“她做了错事,也该自我反省下,我不想去找她。” “不想去找?你舍得?”君浣溪闻言轻笑,指着那廊前拴着的马匹道,“幸好当初颜三哥留了两匹马儿,公主骑走一匹,你便骑另一匹去追吧。” “我……” “去找她吧,估计也没有走远,说不定就在谷外徘徊,等你去接她回来呢。” 趁他抚着马儿的鬃毛沉思,君浣溪不再理会,收拾好药箱,朝厨房走去。 正在专心过滤药汁,就听见背后马嘶而起,蹄声渐渐远去,等端了药碗出来,男子与马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 君浣溪苦笑一声,小心朝中间大屋走去。 宇文敬刚好醒转,见她进来,劈头就问:“朕听到声响,是谁骑马出去了?” 君浣溪淡淡答道:“是楚略。” “楚略?他骑马出去做什么?” “他——”君浣溪微微蹙眉,道,“臣也不是很清楚,多半是带着马儿出去吃草饮水了吧。” 宇文敬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去把子婴给朕叫过来,朕有事情跟她说。” 宇文子婴? 人早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楚略能不能找回来,这个时候,让她去哪里叫去? “怎么,这事有什么难处?难道,子婴也跟着出去遛马去了?”宇文敬看着那少年一脸无奈的模样,语气加重,沉闷出声,“君丫头,你对朕说实话,最近,他们是不是走得很近?” “这……” 当然是很近,近到险些一起滚到床榻上去! 久居深宫的少年男女,一旦脱离束缚,心思便于这山林的野草无异,在合适的时机与环境中,疯了一般生长蔓延 ------------ 分节阅读_第62节 ,这个问题,却是明知故问了。 君浣溪尚在沉吟,只听得嘭的一声响,宇文敬怒极挥手,将榻边油灯击落,灯油洒了一地。 “这个混帐小子!朕早就告诫过他,怎的如此同情心泛滥,这样要出大事!” “陛下息怒——” 大事,早就出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那个该死的男人可是逍遥快活了,受苦受难的却是自己…… 那半宿折磨,实在是拆体伤肌,刻骨铭心。 君浣溪心底哀叹数声,口中却本能为那该死的男人辩解:“陛下,其实楚略除了没有一个好的家世背景,其他条件也都不错,还是陛下您亲自御赐名号的北侠公子,光明磊落,侠肝义胆,这些年也是马首是瞻,忠贞不二,消除争端,平息祸患,不论在朝在野,都是立下赫赫功劳。臣斗胆说句实话,他配陛下您那位刁蛮公主,实在绰绰有余!” “哦,他真那么好?”宇文敬看她一眼,好笑道:“这样好的青年男子,为何你却不上心,却没想着给自己留意?你这年纪也是不小了,已过适婚年龄,先前一口拒绝朕的三位皇儿,那么楚略呢,你还是看不起吗?” “臣……”君浣溪双手奉上温度合适的药汁,清淡一笑,“楚大非偶,不是臣的良配。” “良配,楚略都不是,那还有谁?卫临风?沈奕安?那两个小子,不过是生的俊俏些,话说好听些罢了,依朕看来,哼哼……” “陛下,事关儿女私情,不属于陛下管辖之国体,两者并无相干,还望陛下成全,不予再提。”君浣溪温言软语过后,不忘正事道,“陛下,趁热喝药吧。”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宇文敬连哼数声,面色变幻莫测,终是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君浣溪暗自好笑,见好就收,不敢再捻虎须,默默为他针灸与按摩。 约莫个半时辰,一切完毕,扶他躺下,又转身去看那边榻上的宇文明瑞。 “浣溪,太子到底还有没有救,你,给朕说实话。” 君浣溪没有说话,只是小心托起宇文明瑞的头,轻轻点击着其耳尖三分位置的龙跃穴,数十次之后,见他气息微弱,毫无反应,不禁稍微蹙眉。 想了想,又掌心向下,双手按住其掌控牙关处的颊车穴,不断揉按,终于令得他微微张口,缓缓灌入新鲜药汁。 一小罐药汁喂完,方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笑道:“回陛下,所需药草已经采摘回来,炼成药汁,太子,有救。” 宇文敬听得这话,长吁一口气,又问道:“那么,他几时能醒?” 君浣溪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说不准了,臣会辅以针灸刺穴,还要看太子自身的心性毅力——” 这位太子面相温文,气质脱俗,却不是个生性坚韧强劲之人,能否醒转,倒真是个未知数;还有,他之前手脚俱损,这一项恢复起来也是相当困难,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力去进行复健,就算被自己救醒,这辈子也只能是瘫在床榻上,成为一名无法自理的废人。 安安叹气,这些话,此时却是不能言明,只能压在心底,走一步是一步了。 屋外隐隐传来马蹄声,不一会,门口黑影闪过,君浣溪正好抬眼,已经看清来人。 咦,他回来了?那身形动作,可是在向自己招手? 几下收拾了物事,找了个借口便是急急退出。 “楚略,公主呢……” 一看到那形只影单的男子,微有怔愣,低问道:“怎么,是她还在生气,不愿和你一起回来?还是,根本就没找到?” 楚略面色凝重,摇头道:“我一直沿途寻找,附近山林都一一查探过了,没有找到人。” “那个,附近不是有几户农家吗,会不会藏在人家屋里?” 楚楚可怜的少女,敲门求助,这些朴实的农户,必定不忍拒之门外的。 “那几户人家,屋中尘灰遍布,空无一人,应该早就搬迁走了的,只一户屋中留有刚熄不久的灶灰。子婴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自然不会生火,也不会是她,只怕是附近猎户路过,借宿了一晚,一早就赶路上山。” “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能跑出去多远?你找不到,就一直沿着大路追,男女体力有别,总是能追回来的,你不继续努力,却匆匆回来做什么?” 楚略朝屋里看了一眼,道:“陛下和太子如此情形,你一个人在家,我总是不放心,我骑马到了镇上,寻到一名留守的弟兄,说了身形特征,传令下去,让他们帮我寻找。” “哎,你呀,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君浣溪瞪他一眼,正要再说,却听得屋里在唤:“浣溪,你进来。” “是,陛下。” 答应一声,只好推他一把,急道:“陛下醒来有一会儿,尚未膳食,你先去做些吃的来吧,公主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一进屋,刚走近榻前,就迎上一双光芒闪动,似有所悟的眼眸:“你们,可是有事瞒着朕?” 君浣溪轻笑两声:“陛下多虑了,臣等怎敢。” 宇文敬冷哼道:“那好,那良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去把子婴给朕叫来。” “公主她有些累了,在屋里歇息,等下再……” “君浣溪!”宇文敬厉声一吼,咬牙道:“你一再欺骗于朕,总有一天朕要治你的罪!” “臣没有……” “休要狡辩——”宇文敬举起手来,刚伸到半空,却是无力垂下,落在胸口上,重重喘息,“你……你欺朕……此时软弱……” “陛下,千万不要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君浣溪着急去看,却被他一把推开:“对朕说实话,子婴她到底怎么了?” “公主她……”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倒不如实话实说,来得干净利索。 对于此事,心中也是怨气难消,一咬牙,当即和盘托出,硬邦邦道:“她在楚略的茶水中下了媚药,骗其喝下……” “这个傻丫头!”宇文敬低咒一声,问道,“然后呢?” 这态度,有点奇怪了,怎么如此平静?难道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去,虽然是自作自受…… 君浣溪不及多想,答道:“楚略坚持不碰她,公主气急败坏骑马跑了,没有追回人来。” “这个正常,朕问的是楚略后来呢?他身体怎样?” 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将注意力放在属下身上,遇上这样的主子,难怪楚略会那般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楚略没事,臣已经给他解了毒了。” 宇文敬哦了一声,看她一眼,又疑惑道:“那媚药,子婴是从哪里来的?” 君浣溪答道:“据说是二皇子当初在宫中给公主的,逃亡途中她一直小心藏着,臣等注意力皆在陛下和太子身上,都没有在意,确是臣等疏忽了。” “泽儿心思叵测,给子婴的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宇文敬沉吟一阵,朝她上下打量,压低声音道,“丫头,你可是用自己的身子,为他解的毒?” “陛下!这怎么可能!” 君浣溪脱口而出,随即笑道:“陛下是在怀疑臣的医术,还是怀疑臣的用心?区区媚药,解除的方法极多,汤药、熏香、针灸,都能用上,再加上楚略自身心性坚韧,不若寻常男子意志薄弱,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没人逼得了他。” “是么,你……真的没有?” “千真万确,绝无可能。” 宇文敬眯眼看她半晌,默然不语。 君浣溪背心冷汗涔涔,面上却是强自镇定,冷静相对,终于,等来一句。 “好吧,朕累了,你下去吧。子婴的事,待朕与楚略商议过后再说。” “是,陛下好生歇息,不要多想。” 走出房门,只觉得背后一双利眼,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似乎要将自己的心思看穿。 骗到楚略不难,要想瞒住天子,却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下去,迟早坏事,却该如何是好? 又过几日,楚略在中间大屋进进出出,一直举止如常,平安无事。 君浣溪看在眼睛,高悬的心思渐渐落下。 夜深人静,和衣躺在榻上,正就着油灯的光亮,仔细阅读,门外却是响起砰砰敲击之声。 “浣溪,已经睡下了吗?” “还没,有事找我?”君浣溪没听清他的回答,查看下自己的装束,又披上一件外袍,这才起身过去开门,“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楚略立在门口,直直看她,低沉道:“我睡不着,有事想问问你。” 君浣溪心头咯噔一下,将他引进屋来,对面而坐,不动声色道:“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陆续记起来一些事情,也发现了一些物事,渐渐明了,那晚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在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楚略眸光闪耀,慢慢地说:“浣溪,你说,你为何要骗我?还有,那女子,她到底是谁?” |派派论坛christine0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八章 越描越黑 一声过后,君浣溪睁大了眼,随即哈哈大笑。 “哎,楚略,我可真佩服你的想象力——”说话间,便是伸手去探他的腕脉,“你气色不太好,应该是心火过盛,郁结难解,我先给你看看,再煎几味去除秋燥的药草服下……” 楚略面不改色,轻轻挡开,沉声道:“浣溪,你不必再骗我了,事实上,当晚的事情,我是有印象的,我可以认定,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做梦,那床单上的血渍,也绝对不是我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跟谁……我占了谁的清白?” 他,为何如此笃定,到底记起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他不予明说,自己一无所知,却又怎么解释? 君浣溪心中骇然,出了一身冷汗,直觉应辩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多半是患上了臆想症,还是我给你扎一针,帮你恢复清醒罢。” “我很清醒,我记得她的模样和声音,不是梦,绝对不是!” 模样……声音…… 闻听此言,不觉一怔。 当时自己用纱布蒙住了他的眼,也在过程中咬牙坚持,努力不发出声音来,这所谓模样声音,却是从何说起,而当晚,宇文子婴气走,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却再无第二名女子。 楚略这话,定是诈敌。 想通了这一点,心头一宽,正要说话,却见那男子手伸到一边,取过一样叠成四四方方的物事来,小心展开,其上点点红梅,耀眼夺目。 “这是什么……” 君浣溪好奇一问,待得看清花样颜色,心底一突,顿时失了声音。 老天,是自己榻上的床单,沾染上了落红,被自己收入了柜中,还没想好如何处理——他竟然悄悄取走,带在身边,如今亮出来,又是要做什么! “这个,没征得你的同意,我取走了,和我滴落在榻壁你没有擦净的血渍细细比较,却是大不相同——”楚略抚着那上面的嫣红,低低又道,“我当晚被下药之后,心火难耐,口鼻中流出的血腥气甚重;而再闻这上面的血渍,却是隐隐带着清香,这决不会是我的,而应该是……处子落红。” 清香?她倒是从来没注意自己的血中带着这样的气味。 难道是多年来被老师灌下无数益气养身药汤,自然而然沾染入体,溶进血液? 都怪当初一时大意,未能将所有证据尽数泯灭,留下蛛丝马迹,这才于孽生出后续祸事来! 对于楚略,也是自己太过轻敌,忘记了他沉稳内敛的形象之下,实是隐藏着一副缜密过人的心思。 男子看她一眼,又道:“还有,我当时虽然迷迷糊糊,却一直觉得那女子身上有一股什么味道,很是特别,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又有些记不起来……” 身上的味道? 自己从不搽脂抹粉,身上除了药香,还能有什么味道? 等等,药香…… 现在他还记得迷蒙不清,若是再要想起药香来,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失望与失落的日子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了,当初都不肯真实面对,事到如今,便更没有坦诚相待的 勇气。 一夜混乱,半宿情事,那只是个意外,无法置之不理的意外,于人于己,是梦最好,何必当真! 而此时,被他一路紧逼,思想更是混乱,怎样才能转移注意力,将他的思绪引到别处,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楚略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少年,伸手在胸口轻抚一下,低声道:“浣溪,你对我隐瞒真相,莫非,是有什么苦衷?” “我……”君浣溪喃喃答着,忽然想起一事,刹那间,心里千回百转,生出无数思绪,迟疑道,“楚略,我若说出来,只怕你会看轻我……” “不会,天大的事情,自有我来担待。” 担待,他能为自己担待什么?是自己瞒天过海的行径,还是这一腔无从着落的情意? “你想得不错,我是骗了你——”心思迷惘之际,已经是贸然开口,“事实上,你吐血昏迷之后,我曾经骑马出谷,去寻找公主,想让她回来救你——次日你问我脚怎么伤了,我骗你说是因为去挑水摔的,其实是我骑技不精,上马的时候摔了一跤……” “子婴?你竟然去找她!”楚略面色煞白,额上青筋突出,只强自忍住,“后来呢?” 一说到宇文子婴,这个男人,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了,这样,倒是可以勉强牵着他的思想游走,奋力一搏。 一向顾全颜面,骄傲自珍的南医公子,若是于此全然放弃,将自己贬低到底,再是离奇的故事,也不由他不信…… 君浣溪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一路没找到公主,担心你身体,急得不行,在回来的路上,却是遇到一名进山采药的少女,据说是家中老人生了恶疾,没钱治病。只好自己去山上摘点药草,苟延残息,苦苦维持。我盘问一阵,得知她尚未许配人家,联想到你所中媚药,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以大夫的身份将她骗了回来,送入你房中……” “君浣溪!你!”楚略大手扣住案几边沿,所有的疑惑困惑,顿时找到突破口,沿路消化奔涌,倒是合情合理,一旦想通,禁不住嗓音颤抖,指着她道,“你怎能……如此卑劣,如此自私!” “不错,我是卑劣自私,我从不否认,但是——”君浣溪抬头,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我眼里,能救你一命,这个比什么都重要!你莫要忘了,陛下和太子,还等着你去全力守护,以求他日平安返京,讨伐逆臣叛贼,重振天宇朝纲!” “你,你怎能这样,不顾我的意愿,执意行事——”楚略摊开双手,掌中似乎又留有那梦中少女温润柔滑的触感,不由痛苦低喃,“那个女子,被我占去清白,她日后如何嫁人?她以后的夫婿,怎会善待于她?” 君浣溪眯起眼,满不在乎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那女子面生胎斑,损伤过半,估计以后也难嫁出去。再说,我取了不少制好的药丸,又从箱底搜罗不少银钱,还在太子身上掰了几颗珠宝,一齐给了她,买她一夜,也是不算亏待她了!” 见男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自己,几乎要冒出火来,咬一下唇,继续道:“起初她也是极不情愿,不过事后,在收了我那么多财物之后,又看你长得那么俊,便是再无怨言,高高兴兴被我送走了。楚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不该将她送走,应该留下来陪你……” “够了,你别说了!” 楚略嘭的一掌击在案几上,满面屈辱,低喃道:“你不要再说了……” 君浣溪不为所动,冷冷道:“这都是你让我说的,原本是个如斯美好的梦,都是你执意相逼,非要揭开这绮丽的外层,露出其中残酷的事实!” 楚略闭一下眼,复又睁开,低沉道:“浣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以致惹出如此祸事,伤及旁人……” 君浣溪见得他沉痛的神情,心中一软,叹道:“已经过去额,就不要去想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你并无过错,勿要自责。此事就到此为此,我们都忘了吧,以后也不要提了。” 楚略不置可否,只黯然起身,慢慢走到门口,忽又回头:“你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问这些,莫非还想去寻找那莫须有之人? 君浣溪轻笑一声,不答反问:“你以为,我事前慌乱急切,事后避之不及,会顾得上问那么清楚明白吗?” 见他无语,又道:“不过,你那天不是在一家农户屋里发现刚熄不久的灶灰吗?兴许不是猎户,而是她曾经在此停留。你若要寻她,倒是可以以此为线索,不过,我很怀疑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楚略看着那少年沉静无波的眼眸,长叹一声,推门出去。 君浣溪待得脚步声远去,起身关门,三两步过来,将自己整个人埋进那被褥之中,脑子里乱得开了锅,久久不能平复。 越描越黑,愈理愈乱! 日后,为了这件事情,不知还要编出多少个谎言? 这一个临时编撰的故事,他又到底,信了几分,有否怀疑…… 这夜之后,两人再次碰面,自己尚不觉什么,那男子却是有意无意避开。 君浣溪知他是心结未解,倒是乐得如此,免得他又来追问,掐指算来,他们三人记忆补全,也就是这一月时日,届时,才是真正的考验之期。 避无可避,退不能退,只能迎头而上了。 大屋当中,床榻上病者平躺,似是若有所思。 榻前,少年面色沉着,伏身动作。 为天子针灸完毕,刚收好银针,就听得顶上一声轻唤:“君丫头。” 君浣溪俯首答应:“臣在。” 宇文敬侧过身来,轻笑道:“朕发现,你编故事的本事,比你医术还好上许多。” 君浣溪错愕抬头,对上那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立时明白过来,楚略对于自己的怀疑,却是源自这位 ------------ 分节阅读_第63节 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 不由苦笑道:“陛下,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宇文敬呵呵一笑:“你在紧张什么?当真是做贼心虚么?” “臣没有,臣问心无愧。” 宇文敬眸中光芒闪现,拢眉道:“你以自身救他,却先骗他是在做梦,被揭穿之后复又骗他是另寻女子,已经人财两清——这般鬼话连篇,还敢说问心无愧?” 这个楚略,平日整一个闷葫芦,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到了天子面前,怎么就成了个话匣子,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君浣溪干笑两声,道:“陛下明察秋毫,自然清楚臣只有救人之意,并无害人之心。” 宇文敬面上兴致盎然,好奇道:“朕倒是不懂了,你若是心中无他,为何不顾一切,以身相救;你若是心中有他,为何又在事后全然撇清,执意远离?还要背上一个卑劣自私的罪名?” 君浣溪摇头道:“臣只想救人,除此之外,并无他想。若是换做别的男子,臣也会想尽办法,努力去救的。” 这话一出,顿时醒悟,也许天子才是真正的诈敌,而自己被他一激,并未矢口否认,所言却是坦诚事实,显然是中了计,不过,心底却并不担心他会告知楚略,这段时日君臣之间生出的默契与信任,真的很玄妙。 “你……”宇文敬指着她,提高声音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你所作所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臣的性别,陛下早已经知道了,就不必一再提起吧,隔墙有耳,总是不妥……”君浣溪笑了笑,又道,“臣只是性情与这个时代的女子有些不太相同而已,不管什么心,反正,臣没安坏人,无畏无惧。” ——唯一怕的,只是被人揭穿真相,无颜面对罢了。 宇文敬一怔,继而笑道:“四大公子一向交好,朕自然不担心你会害他,朕只是不明白,楚略并不笨,为何就压根没怀疑到你身上,说实话,你长相太过柔美,这男装扮相,并不是无懈可击。” 君浣溪起身,微微一笑:“回避下,这个,是秘密。” 东夷秘笈记载,身中眼儿媚之人,对于施术者所下指令,如自己姓名身世一般牢记于心,根深蒂固,稍有相异想法,即便是一点萌芽,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被自己扼杀于思想意识当中,绝不可能成型。 所以,除非大限临近,异术消除,否则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男子身份。 那一日,确实越来越近了…… 轻叹一声,过去宇文明瑞的榻前,双手按上他的颊车穴,故技重施,以期令其张开嘴唇,方便喂药。 一面动作,一面想着心事,不觉自语出声:“若是我是土行孙,一遇危险,钻地不见,那才真是无畏无惧……” “土……土行孙……是……谁……” 君浣溪倏地停住动作,不住颤抖,失声叫道:“太子!” 但见底下瘦削的身躯,微微起伏,终于缓缓出声:“浣溪……那药汁……太凉……又苦……能不能热过……再喝……” |派派论坛christine0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个九章 求之不得 太子宇文明瑞苏醒的喜悦,只维持了半日时间。 这位昔日温文儒雅的殿下,毕竟不到二个四岁,正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之际,一旦了解到如今只能口说不能行动,就连转一下脖子都是绝无可能的自身状态,便是一声不吭,神色迅这黯淡下去。 于文敬看在眼里,也不过多劝说,只淡淡一句:“记住,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始终是天宇王朝的太子监国。” 宇文明瑞没有说话,仍是静静躺着,沉寂无声。 君浣溪跪坐在一旁,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张消瘦苍自的俊脸,面上并无表情,只唇角微微扯动,泛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淡漠,讥讽,以及嘲弄。 光线幽深的小屋,横躺不能动弹的羸弱身体,空气里浓郁得不可忽视的药味,如此种种,恍然间,却是幻化成风垂帘动,宝马雕车,俊雅男子挺身端坐,目光柔和,花生温软。 “浣溪,正好顺路,我载你一程。” 那一笑,如顶上月光一般莹然生波,风华流淌。 时过境还,往日情景,何时才能再现? …… 宇文明瑞所中之毒,经过那效用神奇的还魂草一枚,已经不会会致命,五感渐复,却仍是对头脑思维以及全身神经伤害极大,需要静养,靠药物辅以针灸一点一点救抬,进展个分缓慢。 醒后七天过去,终于能勉强侧头,去看榻边一脸疲倦的少年。 “浣溪,不用辛苦了,我已经是这样,恢复无望,还浪费药材作甚?就这样了罢。” 君浣溪听出那话中自怜自艾的味道,微微蹙眉,病人自己郝没有康复的意愿,医者再是努力又能如何? 凑近他,敛容态眸,正经问道:“殿下,你可知道,这天底下最难救的病,是什么?” 宁文明瑞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君浣溪仰望窗外的自目晴天,缓缓给出答案: “天下最难救的病,是心病。? 他从小养尊处优,虽然心快纯善,却不知民间疾苦,究其韧快,实在软弱不堪。略一思索,又慢慢地道:“过去,我曾径遇到过一位身受重伤的男子,滞留山村,全身毒发,快命堪忧,即便如此,他仍能全然信任一名初出茅庐的小子,将万金之躯交由其来医治。术后刀口之痛,常人难耐,他却一直是无所畏惧,谈笑风生——” 当时,那小子被迫治伤,心有不甘,故意揣起了一包止痛药粉,知道第二日对方付清医资,这才勉强交了出去…… 想刭此处,不由暗笑一声,从记忆中渐渐退出,看着他的眼睛,平声道:“这男子,便是殿下对面塌上之凡,你的父皇。” 看着榻上之人神情稍动,却是端正颜色,又道: “殿下此时的伤病,比起陛下当年所遇,确实要复杂顽固得多,但是殿下年轻力牡,身体底子比起陛下当年也是好上太多,而当年生平首次出诊的郎中小子,历经时日,在天宁王朝,也总算博了个南医公子的名号。殿下曾径亲眼看见已经入棺的妇人重获生机,莫非还信不过我那么?” “你……”宁文明瑞微微动容道,依然是怀疑, “你真能医好我?” 君浣溪摇头道:“对不住,倘若殿下自己都没有康复之念,我便也不浪费时间,直接放弃,这世上希望被救治的人还多的是。” 宁文明瑞脱口而出:“如果……我愿意配和呢?” 君浣溪眉问舒展,轻柔一笑: “我有七成把握,加病者二成信念,一成运气,殿下觉得呢?” “我……我治。”宁文明瑞答应一声,即是努力侧头,看向对面榻上斜斜靠坐面带微笑之恩,轻声道,“父皇,儿臣以你为榜样。” 君浣溪微微点头,正要转身去拿药箱,却觉门口阴影笼罩,抬眼一看,那高大挺拔的男予倚门而立,却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久,正面色深沉,若有所思。目光对上,那人便是朝她微一点头,转身高开。君浣溪继续手中动作,只心头一涩。 这个楚略,还在为那晚的事情耻耿于怀么? 这一日,又是很难得出了太阳。 阳光透过层层山峦,照射在林闻院由,徊下点点舍芒。 君浣溪为宁文明瑞针灸刺激一番,有仔细按摩了全身各处要穴,待他沉睡之后,这才为宁文敬话动一下身上关节,搀扶着他慢慢走出房问,站在廊前。 “躺这许多时日,朕于脚郝僵得不行了,这太阳晒得身上真是舒服。” 君浣溪见得天子开心的神情,好笑道: “陛下年近催是配和医嘱,状态不错,臣今日就奖励您在院中走上一回吧。” 宁文敬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慢慢吞吞,在院坝里绕圈子,开始还拉着君浣溪的手,到了后来,却是芳开了去,自行走动起来。 “丫……浣溪,你说,朕以前怎么没觉得走路踏步,竟是这样快话的事情呢?” 君浣溪笑了笑道:“陛下如此一说,臣倒是想起过去家乡的一首歌谣来。” “是什么?” “是首山歌对唱——”君浣溪清一下嘌予,轻声吟唱,“哎,什么有嘴 不讲话,什么无嘴闹喳喳,什么有脚不走路,什么无脚走天下?” 宁文敬怔了一下,似乎汪听过这样直自的歌曲,倒很是新奇。 正在思索,就听得她问后自答,接着又唱:“神像有嘴部讲话,锣鼓无 嘴嗣喳喳;财主有脚不走路,铜钱无脚走天下。” 宇文敬挑一下眉,忍不住问:“你这歌,跟联走路有何干系?” 君浣溪笑道:“那财主困为有钱,出入乘车坐轿,所以不予走路:而陛下因为有权,平日在宫中也大都以步辇车门代步,自己行走话动却也是极少,所以此时方能体会走路的乐趣来!” 宁文敬瞪她一眼,微嗔道: “联怎么觉得你是在暗中责怪朕昔日四体不勤,安然享乐?” 君浣溪一惊,急急答道: “臣不敢,方才只是臣跟陛下开个玩笑,想逗陛下开心一乐。实际上,臣真心以为,帝王度止和欲,胸怀天下,却是世问最苦最累人。” “帝王?最苦最累之人?宇文敬面生错愕,朝她上下打量一番。忽又笑道,“朕还是第一次应到有人这样说,很好,真是很好。” 这院坝并不宽敝,一圈路程,数步就已经走完,见他还要踏步,君浣溪记住份内职责,赶学相唤劝拦:“陛下刚好一点,不能太过劳累,今日的话动就到此结束,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来日方长?”宁文敬缓缓转头,望向那云深不知处的高山,低喃道,“浣溪,朕什么时候才能蹬上那山峰,去好生看看……” 君浣溪呵呵笑道:“陛下可真是不知足,当初一直在层里,就想着出来晒晒太阳;后来晒了太阳,又想绕院走走多这会走得快话了,却又想着要爬山蹬顶了。” “但凡是人,大抵都是不知足。”宁文敬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就 说是你,联倒是很是好奇,你外表总是波澜不惊,无欲无求,然而你想清楚没有,你心底,真的是无所求吗?还是,因为十足的贪婪,从而想要求得更多,更为纯粹,更加彻底?” “陛下……” 君浣溪怔怔望他,唇边扯起一抹苦笑。 这位天子,相处时日并不算多,却是将自己一点心思看得如此清楚明白。 自己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自然是有所求的,寻求之物,却是世间最为珍贵,最不易得—— 那便是,自己所爱之凡那一颗诚挚无伪,倾情相侍的真心。 “你呀,朕到底说你什么好呢,是聪明过头,还是愚不可及?” 宁文敬叹息一声,留下那一脸沉思的少年,撑起身子,慢慢驻回中间大屋去了。 君浣溪立在原地,半晌,方才看到那矫健的身影端了一盆衣物从屋后过来,卷起衣袖,在院子里熟练牵起绳索,动手晾晒。 每次看他屋前屋后忙碌不停,明知他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心底却总是升起莫名的幸福感,就好像,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为自己所做一般。 看着那沐浴在阳光中的英挺身姿,心中一暖,即是举步回屋。 走出几步,忽觉不对,复又回头望去。 咦,他正在晾晒衣物,好声眼熟,可是,又有些不同。 一步一步过去,越看越是心颤,一把扯住那步幅一角,故作镇定道:“这个,是什么意思?中间那一块,到哪里去了?” 自己没有看错,这不是他物,正是自己房中那张颜色苏丹的床单,中间被整齐教材出四方一块,已经用别的布料给细细缝好,焕然一新, 令自己震惊的,不是他剪裁缝补的技艺,而是他如此举动的用心! 楚略,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底有些微微的怒气,枪手中的一角握的死紧,正要宣泄而出,却见他停下动作,面色怔然, 低声说:“我能做什么?已经寻之不得,不过是留个念想而已,与人无关。” “你!”君浣溪一时气急,沉声道:“你还在怪我,是不是?“ 楚略轻轻抬眼,朝她淡然一督,随即摇头:“我不怪你,我只是恨我自己但是神智全无,做下错事——” 说到这里,却是轻叹出声:“我连她的模样都没能看清,声音也没记住,虚无缥缈,恍若一梦,仅是靠着一方布巾以作缅怀,实在惭愧。” 该死,这个鲁男子,还有除夜情结是不是? 留下那东西,却是后患无穷! 君浣溪听得又羞又气,恨然道:“都跟你说了,那女子出生山野,长相丑陋,自私自利,无一可取,你这傻子,还心心念想着她做什么? 赶紧把那布巾烧掉,不要再犯傻了!” “住口!”楚略冷冷看她,硬声道,“浣溪,我当你是朋友,是兄弟,也请你尊重我的意愿,不能随意诋毁别人,尤其,是她。” “楚略,你,你真是……无法理喻,不可救药!” 君浣溪撑住已经快要气晕过去的身子,衣袖一拂,扭头就走,心底却是五味陈杂,乱作一团。 自己竟然跟那莫须有的女子幻象在生气,在吃味,何尝又不是傻的可以! 寻之,不得。 好一个寻之不得! 行到屋檐下,正要推门进屋,忽然听得背后咦了一声,接着一道身影旋风一般奔来,抓住她的手臂便朝门里一推。 “楚略,我不——”眼前仿佛有血光闪过,心头一紧,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要不你带着陛下和太子骑马先走,我留下来……” “废话少说,叫你进去就进去!” “我不进去,我可以留下来帮你……” 他不会知道,自己在此居住的这段日子,白天给两人诊治,夜晚却是挑灯夜读,那东夷秘籍上的大部分催眠异术,除了最后一章永逝尚缺火候,未能尽数明晰,其他的都学了个七七八八,最近几日,已有小成。 如今的君浣溪,已不再是那个面对危机,只能揪下柔弱少女伤痛逃离之人,即便是手无寸铁,却也能使人思绪混乱,自乱阵脚。 拉扯之际,院外蹄声已是密如织雨,急急驰来,定睛一看,那为首之人,铁骑盔甲,玄然生光 ,面目很是熟悉。 “不是敌人——”楚略反应过来,面露惊喜道,“是自己人!” “是他……” 君浣溪低喃一声,忽然欢叫道:“好个沈奕安,不辱使命,功高无量!” 四人行必有我夫卷三水月镜花第二十章顾全大局 这风尘仆仆的青年将领,不是别人,真是当日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北军统帅,当今天子的宠臣爱将,执金吾徐诺。 徐诺伸臂一挥,止住身后人马的来势,自己当即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双手抱拳,惊喜道:“楚统领,君大夫,总算找到你们了,陛下如今何在,龙体是否安康?” 君浣溪朝人马之中寻觅一番,并没有找到那白衣如雪之人,略微有些怔愣,楚略已经迎上一步,见礼道:“徐将军,陛下一切安好,已经等候将军多时了,快随我进屋吧。” 说话间,便是将其带进屋中,不一会儿,就听得徐诺朗声下拜。 “臣徐诺叩见陛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徐将军······” 天子体力有限,声音极低,听得不甚清楚,想到他们必然是商议京城叛乱之事,也不便跟进,于是走向院外齐齐站立的人马,安排就地歇息。 徐诺这回带来的是一队轻骑,统一的玄色装束,人数足有一百上下,个个英姿飒爽,威武不凡,尽是从南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部队。 这些军士,大都是当初参加过南北两军的演武大会,不论治伤换药,多多少少都在军中良医所与太医暑出现过,很多都是熟识,如今一见,自然是相互寒暄,问长问短。 从他们口中,君浣溪方才得知,这一队只是迎驾前锋,真正的大部队实是驻扎在距此五十里外的昌黎,豫北郡最大的城池。 这一路,从弘西边界赶来,千里迢迢,马不停蹄,体现的,却是徐诺军队对当朝天子的忠心,要知道,楚略所给出的黄金令箭,不过是证明天子身份,实际上能够真正调动军队的国玺兵符,如今还在宛都皇宫之中,不知何处。 君浣溪唤人帮忙在院外划出一块空地,安顿好疲劳奔波的士兵,马匹也是尽数牵去溪边饮水吃草,忙过之后,面对那黑压压的人马,却是有些犯难。 这座小院,应是楚略与其生母的故居,看得出,他对这里心怀眷恋,十分爱重。 当初颜三哥所带的二三十名弟兄,守在院外都显得拥挤不堪,更不用说是这一百号人马了······正想着,忽然听得屋前一声轻唤:“浣溪,快进来,有要事相商。” “来了!” 楚略站在门口,待她走进身边,低声道:“陛下想要立刻动身去昌黎,你去劝一劝他。” 去昌黎? 君浣溪蹙下眉,紧跟其后,大步进去。 只见天子宇文敬背靠着个软垫端坐,徐诺挺身立在下首,宇文明瑞仍旧是平躺在榻上,继续沉睡。 尚未走进行礼,宇文敬便开口道:“浣溪来得正好,朕准备明日一早去往昌黎,你收拾下,做好随行准备。” 君浣溪直觉反对:“陛下,此行不妥。您与殿下都需要静养,并不宜长途颠簸。” 宇文敬叹气道:“这个朕也明白,只是如今时不与我,欲成大事,却也顾不了许多,若是朕再困在这山林野地,天宇江山便将彻底成为外姓掌中之物!” 外姓,宇文明泽,怎么成了外姓? 徐诺看出她的怔愣,解释道:“据宛都旧部传来消息,郑妃母子皆被软禁在建章宫,真正在京掌控大权的却是昔日的国舅爷,卫尉郑爽,并且,称帝之日已经确定,就在下月十五。” “郑爽?”君浣溪吃了一惊,也不顾细看天子的脸色,直言问道,“那孟丞相呢,还有· ------------ 分节阅读_第64节 ·····安定候呢,他们在宛都情形如何?” “孟丞相自从事变之后就一直称病在府,不明用意;至于卫侯爷,跟郑爽怒骂干架几回之后,渐渐妥协,郑爽夺权,他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拥护的。” 君浣溪听得两人平安无恙,不由舒了一口气,稍一抬眸,正好对上天子宇文敬明断了然的目光,相视而笑--这留守京师的一老一少,真是配合默契,一个服软,一个随硬,倒是为今后天子返京还朝做准备,外乎内应,保存实力。 丞相孟仲卿侵淫官场多年,自不必说,那卫临风一介年轻小辈,犹能做到当机立断,收放自如,实在是个人才! 思想之际,宇文敬已经与徐诺开始着手布置南行之计,一直不予吭声的楚略也参与进去,不明说明意见。 君浣溪在一旁静静倾听,终于从他们的话中大致弄清事态的发展。 原来,宛都事变前后,郑爽利用郑妃出面主持大局的机会,又手掌国玺与兵符,换防施令,大肆调动兵马,静宫禁七军的高层军官几乎全然清洗尽换;对于各个郡国的文武势力,也是积极拉拢招揽,并徐诺委以重任。 如今京城之中,郑党势力已经一手遮天,掰倒不易;而在东西南北四郡,各处的太守刺史以及掌握地方武装势力的都尉,态度却是明晦不定,就是郑爽一流,都是鞭长莫及,无法一一兼顾,更不用说是只是掌管京师缴巡的南军统帅徐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臣一路过来,已经设法联系弘西郡守谢逊与豫北刺史钟林,还有掌管豫北兵马的都尉洪琛,他们却是将信将疑,明明已经察觉到宛都的异变,而宁可派人辗转反复进京打探消息,也不愿随臣同行迎驾,讨伐逆贼。” 徐诺话声刚落,宇文敬便是冷笑道:“这些人,子啊地方上享乐惯了,怎舍得目前安然无恙的状态?他们不是不愿信你,而是要看清形势,等待时机,为自身谋取最大利益。” 君浣溪听得微微点头,不错,当初天子为人强势精明,实行中央集权,对各地官员的权力收压得太过厉害,不满常有,只是憋在心里;而如今事态变幻莫测,这些远臣奉行明哲保身,但求无患,也是理所当然。 宇文敬说吧,转头对楚略道:“朕一直以为,这天下没有朕驾驭不了的臣子,所以从来都是任用才能出众者,而没有过多考虑其忠诚与否,导致的后果便是朕在皆在,朕亡俱亡。当初你粗、、曾经劝过朕,朕当日没有听进去,现在想来,你是对的,你和徐诺,且都记住这个教训吧。” 楚略与徐诺互望一眼,点头称是。 宇文敬又缓缓道:“谢逊等人自认当年随朕御驾亲征,劳苦功高,却一直无缘京师重地,所以对朝廷不满已久,但是也不会轻易屈服郑党,只要朕亲自出马,去到帐前,他们必定臣服无疑--洪琛那里,有五万人马,徐诺,你这回却余下多少人马?” 徐诺面露惭愧道:“回陛下,自从南北军演武大会之后,臣所辖军中伤亡没能立时补给,就奉命剿灭弘西匪患,如今进入昌黎的南军,不到八千。” 现在看来,这演武大会,却是为政变埋下的伏笔。 见天子面色微沉,一咬牙,继续说道:“郑爽以剿灭叛贼为名,从各地抽调而来,大军开进豫北的军队,已逾三十万,半月之内即可到达昌黎。” 六万人马,对决三十万大军。 更何况,尚有五万还是个未知数,如果让郑爽的军队先进昌黎,那么这五万兵马势必将被蚕食一空,消灭殆尽。 屋中众人都是沉寂下来,宇文敬突然开口:“云川附近还有一支军队,八万人,只是长年开荒恳地,筑路架桥,不知还能不能杀上疆场--” 出声之后,即是闭上眼睛,长长吁一口气,低低叹道:“朕当年也是心怀歉疚,想到做点事情,多少弥补一下,不想竟是在救助自己,不知这是否就是冥冥之中却有天意······” 楚略双眸垂下,亦是随之轻叹,君浣溪与徐诺对视一眼,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凭空冒出的八万人马,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宇文敬朝那榻上沉睡之人看上一眼,又道:“天宇皇室与月诏王联姻,已经昭告天下,退一万步,还可以向月诏借兵,朕这张薄面,那月诏王还是要看的。” 握一下拳,目光却是逐渐坚定:“朕已无退路,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迎上,杀他个痛快,势必夺回宛都,重振朝纲!” 一声既出,徐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表明忠心:“臣情愿为陛下肃清贼党,万死不辞!” 楚略眉头紧锁,并不作声,只朝那一脸严肃的少年望过去。 君浣溪思想一阵,却是重重摇头:“臣还是坚持己见,陛下与太子不宜出行。” 宇文敬一掌击在榻上:“朕必须出行!” 君浣溪直视于他,起身而立:“臣是大夫,臣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宇文敬瞪着她,沉声道:“你只须将药草带够,一路随行,就这样决定,你不必再说了!” “但是太子,臣正在为他试着续上手脚经脉,刚进行了第一步,十五日之内,不能移动半分,更不能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否则必将前功尽弃,永远如现在这般。” “太子······”宇文敬看着对面榻上之人,形如雕塑,怔怔出神,半响,才缓缓道,“也好,你和楚略,留下来照顾太子。” “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相唤,皆是摇头:“陛下,不可!” “你们不必说了,朕主意已定,一切以大局为重。徐诺,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出发。” 江山社稷,子嗣传承,究竟孰轻孰重? 身为君王,须得以江山社稷为重;身为臣子,情理难以兼顾,君命不可违之。 争辩半日,最后妥协的结果,确实君浣溪留在原地,坚守职责,继续为太子医治,另外,还留下两名得力士兵,以司守卫之职;而楚略,则是随天子一行前往昌黎,全力护卫。 当夜,服侍天子睡下之后,几人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君大夫放心,我南军之中也有随行军医,跟我多年,跟君大夫虽然不能比,但是寻常开方制药,针灸刺穴,都是不成问题的。” 徐诺说得轻松,君浣溪却是十分慎重,将包裹中的物事一样一样列出,让楚略认清辨明:“这是陛下一直服用的药草,一日两次,坚持煎服;另外,这穴道图样,我已经重点标明,一定交与军医,严格按照图样,为陛下早晚施以针灸与按摩;还有,切勿让陛下动怒伤心,切记!” 楚略一一收好,点头道:“你留下来,也要自己保重。” 君浣溪微微一笑:“我当然会保重,不会让奕安找你麻烦的。” 此言一出,却是想起那人来,霍地转头,朝徐诺问道:“徐将军,去弘西报信的沈奕安,怎么没跟你一同到来?” 徐诺甚是得意,笑道:“本来是要一同来的,但是对我看到鸣凤山庄在弘西财大气粗,眼红得很,又眼见秋去冬来,恐军队不能及时返京,补给粮草饷银,于是找沈公子讨要了些过冬物资,他忙着着手准备,让我转告你,会晚个十天半月前来,叫你不要担心。” “讨要?”君浣溪别他一眼,好笑道,“徐将军口中的讨要,直接便是威胁恐吓,巧取豪夺吧?” 唉,可怜的沈奕安,一路劳累不说,还要倒贴上自己的身家财物! 徐诺哈哈大笑,步出屋去,边走边道:“沈公子这个人,出手大方,倒真是不错,对极了我老徐的胃口······” 听他声音远去,君浣溪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挥手道:“好了,所有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你也回屋早些歇下吧,明日还要早期赶路,你自己凡事当心--” 见他抿唇不语,呆了一下,复又低声问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楚略叹气道:“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担心······” “不生气就好,我有手有脚,又有士兵留守,你就不必担心,等到事态明朗,我带着太子过来与你们会合便是--”君浣溪一把推他出门,轻笑道,“废话少说,这句话我现在还给你,快些去睡罢!” 楚略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喃喃道:“浣溪,我······” 君浣溪挑眉道:“怎么?不舒服?” 楚略抿一下唇,摇头道:“没事,我去了。” 话是如此,心里却隐有不安,怎么回事,自己脑子里忽然现出一些画面,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绝无可能的画面,一闪而过,瞬间即逝。 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那俊秀绝伦的翩翩少年,如此心性气度,怎么可能是······ |派派论坛染丹青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水月镜花第二十一章喜从天降 天气,愈加冷洌。 暮色浓郁,小屋中,少年单手支颐,伏案看书,油灯上的火苗被风吹得跳了几跳,终于熄灭,竟有着说不出的孤寂与怅然。 圣驾南行。这是第四天了。 此时,那一行人应该早到了昌黎,不出意外的话,便已经接管了那豫北都尉洪琛的五万军队,至于那架桥铺路的八万人马,看天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也是没有太大问题,不过,只是敌众我寡,并无胜算…… 轻叹一口气,摸索着去柜上取了火折子,重新点了油灯,又坐了一会,仍觉没有睡意,书也看不进去,索性披衣进门,朝中间大屋走去。 一朝别离之后,太子宇文明瑞仍是占据原有位置,两名留守士兵本来是在厨房搭了个铺,后来拗不过她,只得搬去了公主宇文子婴原先所住的小屋,白天砍柴挑水,做饭洗衣,晚上则是在院里轮流值守。 别的都还好说,只做饭烧菜一项,延续了军队火头军的作风,匆匆而就,管饱便成,口味上则是差了许多,自己本是不太讲究的人,此时却也不禁怀念起楚略烧的饭菜来了。 边走边想,转眼已到大屋门口,左右一顾,略微有丝怔愣,自己半夜起身出门,竟没有人上前询问关心,倒是有些不合情理了,记得昨夜是李远在值守,那么,今晚该轮到赵谦--这小子,莫不是睡着了? 其实,这深山野林,人烟稀少,据楚略所说,附近山上稍微凶猛一些的兽类,,当年都被他与师父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逃之夭夭,而现在,离天亮也没两个时辰了,这值夜之责,却也无妨。 轻轻推门进去,漫步走向正中的床榻,从门槛到榻前,正好是二十步,这些日子已经是轻车熟路,根本不用点灯,闭着眼睛都能行走无误。 依稀见得那榻上横躺的身影,默默瞅着,刚走到第十八步,异变骤生。 君浣溪只觉得颈项一凉,清冷坚硬的物事重重抵了上来,几乎同时,手腕被巨力一把扼住,身子立时软倒在地,有人低低咦了一声,劲道缓缓撤回:“你是谁,怎么一点内力都没有,比刚才的两名小子,却是差多了。” 楚略他们才走没几天,就来了强盗吗? 君浣溪低叫一声,正要呼救,忽觉眼前一亮,那人已经点燃了屋中灯火,正坐在案几对面,须发花白,一脸凶悍瞪着自己,一柄尚未出鞘的古剑斜放在案几上,应该就是那抵上自己颈项之物。 举目四望,但见一旁的榻上,宇文明瑞双目紧闭,静静沉睡;而门边,歪歪斜斜躺倒两人,正是那留下值守的两人,李远和赵谦。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那老者放开她,冷哼一声道:“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和两个有勇无谋的小子,老夫不屑与他们为难,免得坏了江湖上的名声。” 听这狂妄的口气,这个人,却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魔头吗? 难不成,是楚略的仇人趁他不在,前来寻仇报复? 君浣溪越想越惊,勉强镇定心神,试探问道:“敢问阁下是谁?是否认识楚略?” 老者恨恨道:“楚略,我当然认识,这个小子倒是跑得很快,若是慢上半步,我非一掌打死他不可!” 君浣溪眯起眼,复又大睁,轻声道:“我可以问阁下一个问题么?” 老者挥了下手,不耐烦道:“你问。” 君浣溪拂开面前垂落的发丝,将一双眼眸尽数露出,抬头凝望着他,声音愈加轻柔:“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非常简单……阁下可是与楚略有仇么,他什么地方惹怒了阁下,可以告诉我么?” “他……”老者有些迟疑,低声道:“让我想想……想想……” 君浣溪微微一笑:“想吧,没关系,慢慢讲,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可是……我着急!”老者重重一拍案几,别过脸去,哈哈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险些中了你的道儿!你居然会东夷的异术,真是不简单,不会武功也没什么。阿略,什么时候交上你这样的朋友?” 这一声阿略,喊得自然而然,熟络异常,君浣溪听得心头一动,再联想到方才那一声怒骂,似嗔似怒,却是倏地想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您可是,楚略的师父,裴老先生?” 楚略的师父姓裴,名伯夷,武功深不可测,江湖上鲜有敌手,楚略自己几乎没有提过,这还是当初听沈奕安随口说起,也没怎么留心,所以反应迟缓,竟突发奇想,企图要催眠术将其制服,却真是以卵击石,罪过罪过。 老者一改先前凶悍颜色,眉目舒缓,点头道:“不错,老夫便是裴伯夷。” 君浣溪急急行礼,恭敬道:“在下君浣溪,是楚略的朋友,随他一同从宛都过来。” 裴伯夷眸光闪动,上下打量,啧啧赞道:“原来是南医公子,难怪如此斯文俊秀,不错,真是不错。” 君浣溪被他看得微微有丝脸红,又道:“浣溪因为照顾病人,留守于此,占了裴先生的屋舍,真是过意不去。” “病人?”裴伯夷朝那榻上之人看了一眼,收敛笑容,淡淡道:“若是我没有看错,这位病人,身份不简单吧?是叫宇文明瑞,还是宇文明泽?” 君浣溪怔了一下,对于他口中不悦的语气微感诧异,低声答道:“是当朝太子,宇文明瑞。” 裴伯夷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沉声道:“阿略呢,他带你们回来,自己却是去哪里了?” “他……” 君浣溪有些犹豫,现在天子正是用人之际,楚略的师父,武功绝不在他之下,若是能去昌黎助阵,一人可当百人来用,不过,听这位师父的口气,孤傲得很,眼中似乎并不将皇室天家放在眼里,天子的行踪,却不便随意透露,怎生是好? 裴伯夷见她久久不语,冷笑道:“你不说,我却也知道,这沿途上我倒是听说昌黎驻扎了大队外来军士,戒备森严,连豫北郡守都是亲候帐前,殷勤侍候,这帐中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阿略,应该也在那里吧?” 看起来,这位老先生对天子态度有些不太好啊,莫非是敌非友? 倘若如此,自己却不好细说,言多必失。 见她低头不语,裴伯夷心中了然,腾地站起,面色发青:“这个混小子,是非不分,劝告不听,非要为那宇文敬效力!我这就去昌黎,非要抓他回来不可!” “哎,裴先生,请留步--” 君浣溪来不及阻拦,只见那人身影一晃,即是到得榻前,手掌朝那躺着的人挥去,不由扑上前去,大叫:“你不准伤他!” 裴伯夷没有理会,一击得手之后,随即又转到门边,朝地上两人各踢一脚,便是出门而去,消失在夜色风雨之中。 “殿下……” 君浣溪扑到榻边,伸手去探宇文明瑞的鼻息,却是平稳无虞。 “君大夫,出了什么事?” 背后传来唤声,却是李远和赵谦从地上起身,神色怔愣,不住揉着额头。 榻上,宇文明瑞也是幽幽醒转,微微动下头,茫然道:“浣溪,方才我是睡着了吗,怎么听得有人在唤父皇的名号?” “殿下,没事,继续睡吧。” 简单安慰几句,便与两人一同退出房间。 刚关上房门,李远已经是忍不住问道:“君大夫,先前有黑衣人潜入太子房中,我俩一进门就被点了穴道……你,没受伤吧?” 君浣溪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人有些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你们下去吧。” 想起裴伯夷出门前的身形动作,心有所悟,原来他只是为三人解开穴道,并无伤人之意,反倒是自己关心则乱,少见多怪了。 还有,楚略这位师父,看起来脾气倒是不小,估计这做徒弟的早年也是深受压迫,以致性情内敛,不善言辞,不过,那言语中流露出的关爱,也是不容置疑,使得自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恩师来。 徐诺在京城的旧部,消息来源有限,仅仅是传出与政变有关的讯息过来,却不知老师和童儿如今情形怎样,人在何处,卫临风到底找到他们没有…… 裴伯夷这一来一走,阴雨连绵,又是数日过去。 宇文明瑞身上的毒素在药物和针灸推拿的双重疗效下,已经解了大半,大致可以转动头颅,精神也是好了很多。 这一日,眼见天气好转,气温有所回升,君浣溪在闻到床榻上些许怪味之后,终于忍耐不住,自己找了把小刀,在厨房里磨得锋利了,一边小心为他刮去面上胡须,一边吩咐李远和赵谦烧好热水,准备为其擦浴更衣。 “浣溪,这些日子,你都瘦了。” 君浣溪停手抬眼,看着那面容瘦削的男子,轻笑道:“等殿下身体好起来,我心头宽松,自然就会长回去的,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宇文明瑞勉强一笑,眼望窗外,叹道:“父皇他们都走了十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回来,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君浣溪默然一阵,又继续为他小心刮面,低声道:“殿下放心,昌黎驻军皆是陛下旧部,忠君之心犹在,而郑爽所率皆是新近拉拢招募的人马,表面顺从,内里如何,却是不得而知。陛下的胜算,自然大得多了。” “但是豫北这不毛之地,条件艰苦,父皇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君浣溪闻言,轻轻摇头:“殿下,在逆 ------------ 分节阅读_第65节 境当中,一个人身上所能激发的潜能,是不可小觑的,陛下是一代帝王,他的心性毅力,实非世人所思所想。” 在这一点上,楚略与宇文敬倒是颇为相似,而这位太子殿下,却是差远了。 “浣溪,听你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这一路,真是多亏有你--”宇文明瑞想了想,又道:“我听李远说你那房间屋顶有些漏雨,父皇不在,这屋里还空了一张床榻,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一间吧?夜里我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陪我说话解闷,好不好?” 君浣溪听得微微蹙眉,近段时间,这位太子对自己的亲昵与依赖,一直攀升,再不予纠正,只怕会逐渐转为病态了。 “殿下,我有挑灯夜读的习惯在,住在一起会影响到殿下睡眠,再说,两人同寝一室,气息杂乱,并不利于殿下静养,还是不予改变的好。” 说话间,李远与赵谦抬了热气腾腾的水桶进来,君浣溪正好收刀立起,借口煎药,嘱咐几句,便是出门回避去了。 踏出门槛之时,身后还隐约传来低唤:“浣溪,你别走,好不好……” 哎,这个宇文明瑞,真的有些缠人呢。 趁着天气晴好,懒懒在山脚下转了一圈,随意采了些药草,一路贪看山景,怀想心事,走得极慢,直到见得夕阳落下,这才背着竹篓返回。 “君大夫,你总算回来了,都等你半天了!” 赵谦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嗯,我采了几样野菜回来,晚上做野菜饼吧--” 君浣溪心不在焉应着,话一出口,这才想起,这野菜饼却是楚略曾经做过的,这两人,哪里会懂? 面色有丝微赧,定了定神,问道:“太子呢?” 赵谦答道:“太子有些困乏,已经睡下了,君大夫要进去看看吗?” 君浣溪摆手道:“不必了,我去厨房帮下李远。” 赵谦笑道:“李远那个马痴,一见了好马,就按捺不住,牵去溪边饮水吃草了,没大半个时辰,肯定是回不来的!” 好马?还不就是先前留下的马儿,这些天都看习惯了,还那么宝贝干嘛? 君浣溪笑了笑,转身回屋之际,目光却是瞥见那屋前拴得好好的马匹,一,二,三,数来数去,除去他们两人的坐骑,剩下的就是颜三留下的那匹,不多不少,正好三匹-- 话说这李远到底是去遛马,还是遛空气? 漫不经心推开房门,眼前黑影轻晃,手腕一紧,整个人都是被拽了过去。 “啊--” 嘴上一热,脱口而出的低叫,已是被人一把捂住,耳边传来男子醇厚的低音:“别叫,是我!” 就算方才,懵懵懂懂有些疑虑,这一声,这个人,也是决计想不到,猜不准。 这本该在昌黎军中之人,怎么会忽然回返? 君浣溪心头一跳,拉下他捂得并不甚紧的大手,急切道:“你怎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陛下……” 楚略反手一捞,顺势将那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慢慢收紧,闷声道:“陛下没事,一切安好,有事的人,是我。” 君浣溪怔了一下,便是轻易探他的脉息,边摸边道:“哪里不舒服,是受伤了么?快些点灯,让我看看!” 楚略默不作声,只牵了她的手,缓缓贴在自己胸膛上,慢慢移到心口的位置,方才叹道:“就是这里,你可要好生给我治……” 掌下,是男子强烈得几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那怦怦作响的撞击传递过来,君浣溪只觉得脚下骤然发颤,软烂如泥,若不是腰间被他的手臂环住,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这种感觉,太暧昧,太怪异了,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让她想想,仔细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挣扎一阵,却是脱离不了他的禁锢,半晌,才勉力找回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呐:“楚略,你先放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 楚略轻笑一声,似乎心情极好:“对了,你出门采药,想必是累了,应该坐下来歇会,等下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说话的。” 君浣溪被他轻带两步,按坐在榻上,心中愈发慌乱,不明所以。 不过是出去溜达了一圈,却是变了天么,乱了,全部都乱了! 感觉那只大手轻柔拂开自己耳畔的发丝,君浣溪侧头躲开,稍微平复下心神,“楚略,你……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楚略不答反问:“你猜呢?” 君浣溪心头烦闷,沉声道:“我可猜不出,莫非是放心不下公主,又折回来找她的?可惜人家压根就没回来过,你是白跑一趟了!” 楚略轻轻摇头:“我没想过找她,我只想回来看你,顺便给你报个喜讯。” 君浣溪信口问道:“什么喜讯?” “颜三哥他们在找寻子婴的途中,意外碰到一位故人,给带回了昌黎--”楚略看她一眼,笑道:“是你的宝贝童儿,黄芩!” “芩儿?”君浣溪惊呼一声,大喜过望,抓过他的手臂,一阵摇晃;“芩儿在哪里?他跟你说什么了,老师呢,芷儿呢,他们在哪里,好不好?” 楚略任她动作,含笑道:“老师和芷儿都好,随杨管事和梁大夫回了漓南避祸,等着事情过后,再与你团聚,芩儿奉命出来寻你,辗转到了豫北,看到我过去教他的记号,误打误撞找到了颜三哥他们,实在是好运气。” 君浣溪眉开眼笑,朝四周望望,奇道:“芩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楚略点头道:“不错,芩儿没来。” 君浣溪蹙眉道:“你怎么不把他一起带过来,留他在昌黎做什么?” 楚略收了笑容,静静看着她,缓缓地道:“我跟他说,我有一笔账要跟他姑姑好生清算,这回不方便带着他,他很是理解,并不纠缠。” “算什么帐……”君浣溪本能一声,咀嚼着他话中的字句,突然僵住,颤声道,“楚略,你说什么……” 楚略面不改色道:“我难道说错了吗,芩儿说他在家里可是一直唤你姑姑的。” 芩儿,怎么这样笨,他知不知道,这是要把他姑姑害死! 君浣溪双手握拳,微微喘气,只低声笑道:“什么姑姑不姑姑的,芩儿,他在跟你开玩笑呢……” 顶上的目光,深沉如夜,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玩笑,你确定是玩笑?” 君浣溪心中哀叹,声音越来越小:“当然,芩儿跟着芷儿学的,胡说八道呢,你别理他……” “是么,那么这个又如何解释?” “什么--” 硬物入手,触感清凉,那是自己不知遗落在何处,且一直在寻找的玉牌! “芩儿说这玉牌是你一直佩带之物,可是,这却是我那晚从身下之人颈项扯下来的,这个,你又要编出什么理由来?” “我……” 君浣溪张大了嘴,后退一步,却说不出话来。 玉牌,一直寻之不得,原来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不是试探,不是诈敌,而是有人证物证,真凭实据。 头昏的厉害,思绪也是混乱不堪,这一下,该怎么辩解? 楚略看着那少年瞠目结舌,冷静顿失的模样,狭长的眸中光芒流转,一字一顿道:“君浣溪,你究竟是男是女?” |派派论坛流萤°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水月镜花第二十二章鸳梦重温 “你口才那么好,这会怎么不说了?”楚略面色渐渐缓和,眼光愈发温柔,“浣溪,这个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 “我……”见他步步逼近过来,君浣溪避无可避,背部已经抵到墙壁,嗫嚅道:“楚略,你等下,先停下来,别这样……” 掌中的玉牌已经握得温暖,额上却是冷汗直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楚略的态度,实在是捉摸不透,芩儿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略止了脚步,轻轻叹气:“浣溪,你在怕我么?可是那晚我太暴躁鲁莽,伤到了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是,我都跟你说过了,是那个采药的丑女,不是别人--”君浣溪一跺脚,转身就要朝门口奔去,“楚略你头脑不清楚,我不跟你说了!” “浣溪--”一双大手从背后扣住她的腰,男子坚硬的下巴磕在肩上,轻轻磨蹭:“我头脑清楚得很,就算芩儿不说,这一路上,我可都想起来了。” 楚略感觉到少年浑身一震,笑了笑,又道:“那花瓦儿的异术,真是害人不浅,若不是她与你交好,我非找她算账不可!” “你……” 君浣溪心中骇极,掐指一算,眼儿媚消褪的时限,至少还有十天半月啊,难道是因为他的武功内力高于常人,硬生生将这时日提前了? 如果他将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么自己所作所为,真是愚蠢到极点,可笑的要命! “楚略,你冷静下,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我不是……”呐呐说着,根本就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得咬唇呆站,半晌无语。 楚略大手落在肩上,将她扳了回来,拥入怀中,轻笑随之逸出:“还不承认,可是还在计较子婴的事情?” 子婴,宇文子婴…… 轻轻一句,落入耳中,却是将心底的怨气全都激荡出来。 “楚略,你放手!你有你心之所系的女子,却还回来招惹我做什么?” 楚略微愕一下,失笑道:“不是早说过了吗,我只当子婴是妹妹……” “妹妹?”君浣溪冷笑一声,眼眶生热,奋力挣扎着,誓要甩开那手臂腰间的束缚,“楚略,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浣溪,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要听,你走,你给我出去!” 胸中一口气憋得死紧,一心想要发泄,于是手脚并用,尽数朝他身上捶打蹬踢过去。 楚略并不躲闪,任她乱无章法,拳打脚踢,等她浑身力气用尽,无力靠在那宽肩上喘息,这才大手伸出,抚上她的泪眼,柔声道:“这下可是出了气了?” 君浣溪吸了下鼻子,抓住他的胸襟蹭了几下,哼道:“没有。” “那继续再打?” 君浣溪扁嘴道:“我饿了,没力气了。” “我等下就去做饭给你吃,不过现在,先让我抱一下--”楚略重新拥紧了她,满足轻叹,“浣溪,你都不知道,当我从芩儿那里得知,玉牌的主人是你,那一刻,我欢喜得几乎昏死过去!” 君浣溪咬牙道:“但是你现在活得好好的!” 楚略哈哈一笑,低头在她面颊轻吻一下,又道:“你难道没感觉到,从宛都到豫北这一路上,我忍得多么辛苦吗?我想时时看着你,想抱你,想亲你,又怕被你厌恶,不再理我,我每晚都想得睡不着,一直在纳闷我竟会爱上同性……你可知,每天上山采药,单独相处,却是我最盼望最期待的时刻!” 怪不得,那些日子,他问的最多的,却是一句:今天上山不? 君浣溪张了张嘴,心中酸涩不已,只喃喃道:“当初瓦儿误会我的本意,冲动将你们三人催眠,篡改了记忆,事情因我而起,事后也不知怎么弥补,只能处处遮掩,小心行事,希望你们在恢复之后会予以谅解。” “浣溪,我不怪你。” “还有,那晚,我一心救人,并未考虑太多,你不必耿耿于怀,我们便都忘了吧……” 话声未落,腰间即是一紧,手腕也是被他截住:“我已经印在心里,刻入魂灵,你竟说要遗忘,我绝不答应。” 君浣溪怔怔望他,实在不习惯他如此霸气的模样,半晌才道:“楚略,你又是何苦呢?” “我不苦,我甘之如饴。”楚略略一低头,眸光深幽,唇瓣缓缓贴过来,“浣溪,你还不明白吗,我心之所系的女子,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最后一个字,吞入彼此相融的气息之中。 楚略,他竟然在吻自己? 君浣溪睁大了眼,几乎站立不稳,感觉他大手轻扶着自己的腰,温热的嘴唇覆上,辗转吮吸,悱恻缱绻。 随着力道的缓缓加深,樱唇被轻轻撬开,男子的长舌滑了进来,略微笨拙,却是激情无比,卷上了自己的,一同舞动缠绵。 “浣溪,我的浣溪……” 唇舌相缠,呼吸相融,刹那间,忘了周遭一切,只盼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略才微微放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不住喘气。 “浣溪,我好快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楚略,我也是……” “告诉我,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傻子,你同我一样傻,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的吻,微微偏离,落在自己的鬓边,忽然朝下,一口含住那玉雪粉嫩的耳垂,大手在纤腰上不住揉按着,似乎要将怀中之人一心融进自己的身躯。 君浣溪只觉得一股电流淌过,微微战栗着,全身绵软,心头却还保留着一丝神智,轻轻推他道:“楚略……” “嗯,什么?” “你说过,要给我做饭,我想吃野菜饼……” “野菜饼?”楚略面上红潮未褪,深吸一口气,慢慢还原少年身上已经扯开的腰带,将之轻拥入怀,低声道,“让我抱一会,镇定一下,我等会就去做,一定把你喂饱。” “好。” 把头埋入他怀中,聆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切如梦如幻,那般不真实,恍惚之际,有一句话,藏在心底早已久远,千回百转,此时终于明确问出:“楚略,你心里,是否真的有我?发自内心,无关恩情,确确实实爱我?” “是,我爱你,比爱我的生命更甚之。” 他的声音真切传入耳中,眼神坦荡未有犹疑,君浣溪展颜微笑,泪水却是潸然而落,轻声道:“我以为,我永远等不到这一天。” “浣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伤心,让你吃那么多苦……”楚略说到此处,似是想起什么,微顿一下,缓缓道:“子婴的母妃,当年曾对我母亲和我有过大恩,我受母遗命善待于她,只有兄妹之谊,绝无男女之情。” 君浣溪默然伸手,抓过他的手掌过来,凑到唇边,重重一咬,方才恨声道:“你护她,宠她也就是了,竟然还亲自为她吸毒,那伤口是在人家女孩子的小腿上啊,你就不知避嫌吗?你当我这太医署大夫是摆设不成?” 楚略忍了痛楚,低声道:“你身子弱,我怕你受不住那蛇毒,情急之下就抢先了。” 君浣溪斜睥他一眼,冷然道:“真的?”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好吧,我去看看太子,你去厨房做饭,我可是做梦都在想你--”君浣溪掩唇一笑,推门出去,并不忘补上一句,“做的饭菜。” “你……” 看着那纤秀的身影翩翩而出,楚略微怔一下,即是大步踏出,满心喜悦朝厨房走去。 从宇文明瑞屋中出来,迎面碰上牵马过来的李远,一眼瞥见那马儿模样,全身似墨,四蹄如雪,却是卫临风那成名坐骑,踏雪无痕! 这马儿不是被沈奕安骑去了弘西报信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难道,他也来了豫北? “我刚出军营,就遇到了奕安,和他互换了坐骑。” 身后,是端着热气腾腾饭菜过来的楚略,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出声解释。 君浣溪看他一眼,笑道:“奕安真是大方,居然肯把踏雪换给你。” “他其实是不太愿意的--”楚略走近两步,低声道:“那是我骗他说我要去执行紧急任务,而他则以为你在昌黎军营。” 君浣溪惊得张大了嘴,指着他道:“你……你居然对他撒谎……” 楚略垂下眼睑,苦笑道:“我也觉得对他不起,但是倘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说,我当时只恨不得能插上双翅,飞过来寻你,却哪里顾得上其他。” 字字句句,朴实无华,却真是甜的腻死人! 这惊天巨变,倒让自己有些不适应了…… 君浣溪怔怔愣在原地,半晌,才慢慢跟进。 当晚的晚饭,就设在中间大屋之中。 宇文明瑞已经醒转,见得楚略到来,十分欢悦,嘱他坐在榻边,详细询问天子近况和昌黎驻军的情形。 楚略言明是奉天子之命,回返随行护卫,宇文明瑞得知天子身体无恙,心情大好,并不生疑。 从他们的对话中,君浣溪方才明白,原来那郑爽的军队不知何故,一直磨磨蹭蹭,缓慢开进,却在进入豫北边界之时,先遇悬崖落石,后又陷进沼泽泥潭,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伤亡并不重,军心却是散乱不堪,只好原地休整。 而天子一行到达昌黎后,徐诺顺利接管了洪琛的军队,以及当年铺路架桥的八万人马,还和临近的月诏国初步取得联系,月诏使者已经秘密进得昌黎,可谓一帆风顺,前程光明。 这样一来,原本紧张的局势骤然缓解,楚略也因此争取到时间,将天子托付于徐诺,又暗中安排颜三等人保护,自己全速返回,接到两人,一同前往昌黎。 宇文明瑞听得面露笑容,叹道:“苍天在上,这郑贼罪孽深重,必遭天谴!” 君浣溪笑了笑,暗中却是和身边之人交换一个眼色,目光对上,后者点头,趁着给她夹菜的时机,压低声音道:“不错,是当年我让临风弄的机关没想到这会竟能用上,也全靠颜三哥他们帮忙,佯装流寇,诱敌深入。” “你们两个,莫非是未卜先知?” 楚略淡然一笑道:“我只是觉得那地势不错,拉了临风去看,所有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天下能工巧匠奇人异士甚多,卫临风也许是个中翘楚,但是真正的强者,却是将这些糅合贯通,使在妙处之人。 他,到底有多少事情,多少才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君浣溪眯眼看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越加接近,越是觉得心思缜密,深藏不露。 “楚统领,月诏王到底怎么说?”宇文明瑞微微侧头,瞥见两人相互凝望的神情,不知为何,心头 ------------ 分节阅读_第66节 倏然不悦,不由轻咳几声,又问道,“月诏王,是否愿意借兵?” 楚略俯首答道:“我临行之日,月诏使者刚到,只匆匆打了个照面,月诏王的想法,尚不得知。” 宇文明瑞应了一声,见李远与赵谦过来收拾物事,忽然唤道:“浣溪,楚统领回来,就住你那间小屋吧,你搬过来与我同住,这回就不要再推脱了。” “殿下--” 楚略面色一冷,正要说话,衣袖却是被人轻轻一拉,别眼一看,但见那少年咬住下唇,朝他微微摇头。 “殿下,浣溪遵命,等下就把物事搬过来。” 夜风清冷,寒意凛冽。 君浣溪替那榻上之人盖好被褥,转身吹灭油灯,抹着额上的薄汗,缓步走出房间,去厨房舀水洗漱。 一切弄妥,打了个呵欠,慢慢踱回自己的小屋,推门进去。 屋里,一灯如豆,那道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看在眼里,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我回来了。” 楚略应了一声,并不转头,只低沉道:“回来收拾,搬移铺位?” 君浣溪怔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走到他背后,轻笑道:“我从来不知道,木头也会吃醋……” “你还笑,还好意思笑!”一声低喝过后,男子骤然转身,强壮的手臂环绕过来,将她一把搂过去,按在怀中,渐渐收紧,“我方才没有听错吧,你竟然答应他,搬去与他同住!” “哦……楚略……放开……我快没气了……” 不公平啊,男人与女人的力气悬殊,拼尽全力,都没法掰动他一根小手指。 头昏目眩之际,温软的唇瓣袭了过来,在那柔软的樱唇上轻轻啃咬,将满心的烦闷送入她的檀口:“浣溪,我不答应--” “唔……不答应什么……” 刚一开口,他的舌就探了进来,带着火一般的热情,攻陷城池,肆意作为。 这是秋末冬初啊,身心却如一汪春水,被艳阳暖照,欢欣醉人。 一吻过来,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只软软靠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襟,随意扯弄。 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浣溪,听着,我不准你搬过去。” “我当然不……”想着他沉闷且坚定的语气,心头微喜,只是好笑道,“你不准?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君浣溪睁大了眼,诧异道:“我几时订下了亲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楚略扬眉一笑:“当日受邀赴宴,我们几个可都是送上了聘礼的,老师不置可否,一律收下,只说一切由你来决定,这回我问过芩儿,他说我那对南海夜明珠,是唯一进了你闺房之物,你自己应下的亲事,可不许反悔。” 君浣溪惊了一跳,指着他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看那明珠实用,这才放在房里,可什么都没答应。” 堂堂南医公子,不至于为了贪图那照明的珠光,就把自己给卖了吧? “你还说没答应?”楚略轻叹一声,凑到她耳边,低语道,“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木已成舟……” “我,我那是救你!” 楚略唇角上扬,笑意愈发浓重:“你舍不得我受苦,我知道,这几日,我一想到那晚的情景,心里就欢喜得很,可惜我记得不多……” 君浣溪面上发热,别过脸去,低叫道:“别说了,以后不准再提!” 楚略抚上她的脸颊,好笑道:“脸红了是么,你都大着胆子以身相许了,这会却不好意思了么?”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是得了便宜,我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上天怜我前半生之苦,如今厚待于我,我感激不尽。” 君浣溪听他说得萧然,不禁道:“楚略,你……” 楚略回神,眉目又自舒展:“好了,反正我是决不让你搬过去的。” 君浣溪微微笑道:“我先前早就拒绝过了,此时又怎会傻得再往里跳?你放心,太子那里,我已经安顿好了。” 一点安神的熏香,足以应付过去,自然不过拂逆病者意愿,逞那口舌之能。 楚略闻言皱眉道:“我这次回来,倒是觉得太子对你有些不同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这个,,连他也感觉到了吗? 君浣溪点头道:“你放心,这个是雏鸟心态,我刚来……刚遇到老师的时候也有过,以后慢慢就会消退的,等他身子好些,自然就好了。” 楚略低应一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抬眼看一下窗外的夜色,忽然轻声道:“夜深了,我们就寝吧。” “哦,好。”君浣溪答应着,朝榻前走出两步,蓦然怔住,连回头都是不敢,只嗫嚅道:“那个……你……你说什么……” 楚略看着少年涨红的俊脸,哈哈大笑:“从宛都到云川,这一路过来,同吃同住,时日还少了么,那时怎么没见你脸红?” “那时,身份不同……” “是啊,那时身份不同--”楚略接过话来,又道,“如今我们是未婚夫妻,自然应该比那时更加亲密,你说是不是?” “你……你这个……” 想骂,又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对于这夜深人静独处一室的场景,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期待,因情生欲,由欲起念,这本身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两世为人,却也不该故作矜持。 也罢,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切,如他所愿便是。 心跳如鼓,慢吞吞转过来,却见那男子正伏在地上,仔细铺上褥子,捻平褶皱,然后随意朝上一躺,叹道:“我这两日连续赶路,瞌睡得要命,却都不敢停留,这一下,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君浣溪咬着唇,看着那渐渐合眼的男子,真想一脚踹过去。 楚略,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绝不轻饶,绝不…… 心中喜悦无限,半夜好眠。 夜风将窗户上的帘布轻轻吹动,并不觉得冷,面上却有温热的气息吹拂,说不出的束缚腻人。 君浣溪翻了个身,微微睁眼,想将环在腰间的手臂挥开,又觉舍不得那份温暖,正值迟疑,心中警铃大作。 手臂,男人的手臂! “你醒了?” 月光下,男子英挺的俊脸凑了过来,分外柔和,煞是迷人。 “楚略……”放下心来,软软唤了一声,揉眼问道,“天亮了么?” “天还是黑的,还早。” “哦,那继续睡吧。” “我已经睡够了--”他的声音,却是从她的胸口上方传出,含糊低语,“那晚我什么都不知道,实在不公平,这次该我全部讨要回来……” “楚略……你……乘人之危……” 她的惊呼,她的挣扎,在他温柔而又激烈的攻势下,却是绵软无力,节节败退。 “楚略,不,楚略……” 口中抗拒着,双手却是不由自主勾下他的头来。 木头,终于开窍了。 “叫我略……” “略……”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也极其火热,那一双大手,却自己记忆中一般,游走全身各处,点燃了心灵的火焰,让她情不自禁,朝着那火源靠近,相融。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次又一次的怜爱,抚慰了身心的渴望,造就了灵魂的合欢。 终于,楚略轻颤过后,拥着她满足低叹:“溪,我不想让你太累,放过你了。” 君浣溪已经瘫软不堪,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翻了个白眼,哑声控诉道:“我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当坐怀不乱……” 楚略闷声一笑,低喃道:“浣溪,我只是在做我一直压抑难耐,朝思暮想的事。” “你……” 自己,莫非是上了贼船? |派派论坛流萤°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水月镜花第二十三章山盟海誓 白日晴天,阳光普照。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好久没经历过了,面上有丝酥酥痒痒的感觉,恍然间,还觉得是在封邑的医馆之中,被调皮的白芷轻扯发丝,缓揉脸颊,本还想再眯一会,于是并不睁眼,一掌随意拍去。 “小屁孩,别闹我,一边玩去!” 头顶上扑哧一声,有人笑声刚出,立时停住,似是生怕惊醒了自己一般。 君浣溪心头微惊,彻底清醒过来,稍微动一下手,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一般,腿间更是酸楚得要命,睁开眼,对上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狭眸,昨晚的浓情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进脑中,面色微赧,不由恨声道:“坏人,都是你害的,我睡过头了不是?” 半宿欢爱,需索无度,男人精力太过旺盛,却也不是件好事啊。 楚略眨了眨眼,有些无辜道:“我已经很节制了,还是累着你了么?” “你……” 君浣溪已经不想再与他争辩这个问题,拉高被褥,将自己颈部以下遮的严严实实,这才唤道:“我的衣服呢?” 楚略从榻边取了干净衣服过来,柔声道:“我一早便用温水给你身上擦浴过了,昨日那件衣服上沾了泥水,所以洗了,你换一套穿可好?” 君浣溪一眼瞥见那衣衫的花色,摇头道:“这件是被树枝刮破了的,不能穿。” “我方才帮你整理衣物,已经补好了。” 哦,好生贤惠的男子! 君浣溪看他一眼,想到这段日子令得自己食指大动的饭菜,不由笑道:“似乎弄反了呢,这中馈女红之术,我一窍不通,你却是样样在行。” 楚略淡然一笑:“也没什么,我与师父在这里居住多年,这样事情自然该我来做,起初也是不会,慢慢就好了。” “那个……”君浣溪看下窗外的天色,咬唇道:“你出去,我要起身了。” 楚略双手撑在榻上,俊脸凑近,笑意加深道:“我不必回避了吧,你全身上下,我哪一处没有看过?” “楚略!”君浣溪气急败坏低吼,小心撑坐起来,恨恨道,“你别以为……我……其实有法子治你……只不过……不过是……” “溪,别生气,我只是逗你而已,我太开心了,真怕是在做梦--”楚略大手过来,将她连人带被一把抱住,轻轻圈在怀中,低喃道,“溪,你说,我楚略何德何能,怎么会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够跟你在一起……” “傻子楚略……楚略……略……”靠在他坚实的胸前,倾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满心都是欢欣雀跃。 夜里枕臂入睡,一觉悠然,好梦到明;清晨唤名醒来,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自己所要的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相拥片刻,想到那中间大屋之人,方才松手问道:“太子醒来没说什么吧?汤药服下没有?” “我告诉他你有些风寒症状,需要好生休养,不能同屋服侍,他很关心你,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楚略说着,顺势将她放倒在榻上,温言道,“我一早起来煎了药,已经喂他服下了,你不用担心,昨晚累着了,再睡一会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君浣溪全身酸软,此言正中下怀,只笑道:“有你在,我睡不着。” 楚略无奈叹道:“可是我舍不得走开,怎么办?” “我也没要你走啊,你陪着我说说话吧,我正好有事问你……” “问吧,我听着呢。” 君浣溪想了想,直言道:“就在你们走后第四日,你师父,裴老先生回来过。” “师父?”楚略惊得站起,急声问道,“他说了什么,可有对你不利?” 君浣溪摇头道:“他似乎对你效忠陛下十分不满,扬言要将你抓回来,没停留一会就离开了,估计你们在路上错过了。” 楚略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坐回原位道:“我回来是走的大道,师父却爱走小路,也许真是错过了。” 见他似乎并不愿提及这位授业恩师,自己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之人,尽管心有疑惑,也不再问,蹙下眉,又转了话题道:“芩儿都跟你说了什么?莫不是将我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芩儿和我一样,从来言语甚少,怎么可能如此聒噪?” 楚略得意笑了笑,道:“说来也巧,我那晚迷糊中摸到你脖子上的玉牌,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无意识给扯了下来,一直带在身上,这个你当时不知道吧?” 她当时也是昏昏沉沉,当然不知道,事后时间仓促,只来得及为他套上长裤,却无暇穿好上衣,更不用说去检查他紧握的手掌,却原来,掌中藏有此物! 难怪,他当时有个低头查看的动作,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不想竟是如此缘故。 君浣溪瞪他一眼,叹道:“我一直以为是那晚捣药,掉在了溪水之中,你走后,我还回去找过几次,一无所获。” 楚略笑了笑,又道:“我认定玉牌是那晚女子留下的信物,一直戴在身上,在昌黎的时候,我也是心血来潮掏出来看,正好芩儿也在一旁,一眼瞥见,张口就问,几时将他姑姑的贴身饰物得手了,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我又是震惊,又是狂喜,仔细盘问,他便什么都说了。” “这个黄芩!绝对是故意的!”君浣溪听得咬牙道,“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等我看见他,我非要好好收拾他不可!” “童言无忌,实话实说,芩儿是我的大恩人,你可不能责怪他。”楚略轻按住她,笑道,“还有,就算不是芩儿当时说明,不是我后来骤然清醒,你那漏洞百出的蹩脚谎言,骗得了我一时,难道还想骗我一世么?” 君浣溪微怔一下,嘴硬道:“我那故事剧情合理,对答如流,哪里漏洞百出了?” “合理?”楚略嗤笑一声,脸庞凑到她的颈间,闭着眼睛一副翕着鼻子吸气的模样,“你天天采药捣药,身上却有一股清淡的药香,尤其是那一阵正好给太子配药,更添了还魂草根的香气,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见她怔然不语,轻笑道:“你那晚用了什么蒙住了我的眼睛,可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的模样?不过你却不知,这双目受阻之人,其他感官便是异常敏锐,我虽然意识迷糊,却记住了你身上的味道,时间越久,脑中越是清明。” “你呀--”君浣溪在他鼻子上轻按一下,蹙眉道,“这鼻子,怎么比我家旺财还要灵敏?” “旺财是谁?” “在封邑医馆的时候,杨管事收留的流浪狗。” “你--”楚略咬住嘴唇,大手倏然一动,从被褥的缝隙伸了进去,抚上那柔润细腻的娇躯,不住摩挲,“你自己说,该怎么罚你?” “略,好了,我开玩笑的,不来了,哎,真的不来了!”君浣溪低低笑着,左躲右闪,抓扯间,被褥却是滑至腰际,露出一大片玉肌雪肤来,其上点点红痕,却如雪地艳梅,争奇斗妍。 楚略骤然住手,眸光幽暗下来,手指轻抚上去,嗓音里有着心疼的意味:“我昨晚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弄痛你了么?” 君浣溪摇了摇头,告饶道:“我不痛,只是有点累,你就别闹我了,好不?” 楚略点头,帮她拉上被褥:“好,我不闹你了,你饿了不,我去给你做吃的。” “别去,我不饿,你陪着我就好。”君浣溪想了想,又道:“继续说吧,我还有哪里露出马脚了?” 那体味确实是自己疏忽了,不过,这漏洞只不过才一处,怎么能叫百出呢? 夸大其词,辱己威名,她可不依。 “当然还要,你可记得,对我说你一早骑马送那女子离开,因为骑技不精,中途还不慎摔了一跤,所以走路姿势才如此不对劲……” “不错,我是这样说过,若非骑马出谷,时间便是对不上,当时情形之下,我只好如此解说,却又是哪里不对了?” “芩儿,我定要好好感谢他--”楚略看他一眼,微微笑道,“这回遇到他,却从他口中还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便是,他姑姑医术高超,聪慧过人,却压根不会骑马,且从来就没有自己爬上过马背,更不用说什么骑马送人了。” “无知小儿,又出卖我!”君浣溪一拍床榻,咬牙半晌,方道,“继续说吧,你还发现了什么?” “其他倒是没什么了,不过,在赶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有如醍醐灌顶,很多画面记忆一下子连在一起,所有的事情便都想起来了。”楚略轻叹一声,将她拥的更紧,“浣溪,我一心想要给你最好,没想到,却是因此伤害到你,我在回返的路上每每想到,都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 “没事,你只要以后好好待我就行了。” 君浣溪心满意足,伏在他胸前,哪里还有睡意,细述别后情景之后,又轻拥闲聊一阵,不觉住了口,撑起身来,叹息道:“好了,我该起来了,等下陪我上山去一趟。” 楚略急忙伸手相扶,帮她理好衣衫,微诧道:“不是觉得累么,今日就好好歇着,明日再去吧,我骑着踏雪路不停息,也就是想与你在这里多待几日,不用太过着急的。” 君浣溪别他一眼,嗔道:“你当然不会担心着急……” 顿了下,又正色道:“等我三日,这三日当中,我自当尽力为太子续好手足经脉,然后我们便一同前往昌黎,说实话,我有些担心陛下。” 楚略闻言一怔,扳住她的肩膀,肃然道:“浣溪,你对我说实话,陛下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总是头痛目眩,经久不治?” “陛下的病,有些严重……”君浣溪略一沉吟,见得对面焦虑不安的俊脸,还是说了实话,“陛下头颅中生了一个肿块,正是它压到陛下脑中血管经脉,所以会有如此症状。” “你,是否能治?” 感觉到他手上力道微重,君浣溪不由笑道:“若是我哪日也是病重,你会不会也如这般紧张?” “浣溪,我是说真的!” “是,知道你对陛下忠心耿耿,全心全意,我又何尝不是!”君浣溪抚上他的手臂,安慰一笑,“你放心,我当时连同许医令和老师一起会诊,对陛下采用保守治疗法,汤药与针灸并行,那肿块只是初期,我会慢慢将其打散,用法根除,只费些时日而已, ------------ 分节阅读_第67节 却无大碍。” 楚略听着,眼里的担忧逐渐被喜悦所代替,唇边笑意分明:“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浣溪,我真要谢谢你。” 君浣溪气得捶他一拳:“去,我们都这样……你,还当我是外人么?” 楚略也不躲闪,只拥了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妻?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这样笃定了? 楚略理好床榻,便是推门出去,去拿她的洗漱用具,君浣溪立在榻前,伸手探向枕下,却没有摸到昨夜睡前放好的物事,不由微微一怔,挪开枕头慢腾腾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 楚略端了一干洗漱物事进屋,拎了温热的布巾,朝她递了过来。 君浣溪接过,一边擦脸,一边奇道:“我那玉牌怎么不见了,我昨晚睡前明明放在枕下的。” 楚略笑了笑,手指抚向自己颈项,从衣领中拉出那条链子来,小小的玉牌映入眼帘,晶莹生光:“没掉,在我这里。” 君浣溪低呼一声,却是奔去欲夺:“女人家的东西,你拿去戴什么,还不快些还给我?!” 楚略慢条斯理将玉牌收入领中,摇头道:“你收了我的明珠,这玉牌自该是给我的回礼,怎么可能强行要回?” 君浣溪张了张嘴,心中不知是嗔是喜,也懒得出言反驳,任由他去。 洗漱完毕,自在柜上取了木梳,对镜梳头。 那一头柔长如墨的青丝,昨晚被他全然放下,一宿过去,却微微有些纠结,自己力道并不重,稍微梳了几下,就见木梳上夹着数根断发。 尚未有下一个动作,就见一只大掌过来,将断发小心捻起,木梳亦是随之而去。 “你动作这样重做什么?让我来给你梳。” “你会梳?”君浣溪侧过头去看他,好笑道,“楚略,做饭洗衣都不必说了,你还会梳头?” 楚略点头,木梳轻插发丝,小心翼翼朝下移动,动作轻柔如梦,边梳边道:“我母亲过世之前,我也是经常给她梳头的,她的头发,没你这样好……” 君浣溪听他提到亡母时依恋缅怀的语气,自己也忍不住有丝好奇,更多却是仰慕,一时也不知当说什么,半晌,才轻轻问道:“你长得有几分像你母亲?” 楚略摇头:“并不太像。” 那想必是像父亲了,如此俊朗出众的男子,他的父母,想必也是一对璧人。 “楚略,你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我的母亲--”楚略动作稍停,语音拖长,似在怀想往事,低声道,“她是个温顺贤德,善良坚定的女子,只是……我等下,带你去看看她,可好?” 君浣溪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却是暗自好笑。 当初天子与自己言语间,曾断定楚略必定会带自己去他母亲墓前,没想到,竟然真的应验了…… 去得太子房中,安顿好一切,两人再次携手上山,但见青峰碧树,流水潺潺,故地重游,旧貌新颜,这心境却是决然不同。 在林间遍寻一阵,方才采齐了自己心中想到的几种药草,又将屋中所剩不多的药草补齐,一一放入竹篓,正事完毕,见得路边星星点点的野花,便是再也停不下手,没过一会,就采了好大一把,两只手几乎捧不过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山中气候与陆地确有不同,冬日的花儿都是开得美如春兰,说不出的明媚可爱。 深深吸一口气,嗅着那淡淡的花香,叹道:“楚略,这里真美。” 楚略没有说话,只牵着她的手,转过一大片林子,来到一座修葺平整的坟前。 “娘,我回来了,带了浣溪来看你。” 君浣溪立在一旁,将手中花束恭敬放在坟前,躬身拜了几拜,却见面前一大块色泽沉郁的石碑,看起来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石碑从上到下刻有几个大字“先慈楚氏之墓”,一旁是一行小字“不孝子楚略泣立”。 “楚氏?”微怔一下,望向跪在地上的男子,手掌搭在他的肩上,迟疑问道,“楚略,你是随母姓么?” 楚略点头站起身来,眸光明暗不定,半晌,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错,我是随母姓,只因为,我来路不明,我的父亲……从来就没承认过我的身份。” “你……” 君浣溪张大了嘴,心中震撼至深,一直知道他沉默寡言,心事深藏,却不知竟有如此晦涩的身世。 “当年,我那所谓的父亲临时起意出行,因为不舍别离,带上了我母亲,不想途中遇到仇敌暗袭,母亲被贼人掳走,半年后才予送回,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有了身孕,又过几月,便生下了我。” 君浣溪心头一紧,涩声道:“你父亲怀疑你不是他亲生,而是……” “不错。”楚略看着墓碑,面色沉沉,缓缓道,“据说我出生之后,曾经滴血认亲,可惜我与父亲的血始终不能融合。” “愚蠢!怎么可能就凭这个来确定身份?滴血认亲,本身就没有科学依据,而且,我都能想出好几种作假的法子来!” “浣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楚略轻叹一声,又道,“父亲家族,极其重视血统,再说,我渐渐长大,容貌却与父亲并不相似,也不像我母亲,家中之人便一致认定,我是那场祸事中生出的野种,父亲怒不可遏,母亲与我艰难过活,苟且偷生,直到我六岁那年,师父才将我们救了出去。” “楚略……” 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心中悲愤难抑,泪水不住滴落,只轻唤他的名字:“楚略……楚略……我的略……” “浣溪,我早想开了,你也别哭。”楚略捧起她的脸,大掌擦去那腮边的泪珠,低沉道,“你看,我是个连父亲都没有的野小子,出处不明,一无所有,我当时怎么敢靠近你,敢要你?我一直以为,我只要悄悄喜欢你就好了,从不敢奢望更多……” “不是,你不是一无所有,你那么富足,你有母亲,有师父,有朋友,有兄弟,还有……我。”君浣溪说着,松开他的手,朝着面前的坟墓,深深叩拜下去,轻言道,“伯母,我会好好照顾阿略,以他为重,一生永好。” 楚略跟着跪下来,眼中含泪,面上却是喜悦无限,“娘,我自己找的媳妇你看到了吗?我以后每年都带她来看你……” 夕阳西下之时,余霞散尽,倦鸟归巢。 天色渐黑,微有夜风吹来,房中却是灯光昏黄,温暖宜人。 趁着楚略在屋前屋后收拾,君浣溪悄然走去厨房,从煎好的药罐中倒出药汁,试了温度,仰头一口饮尽。 捧着空空如也的药碗,呆立半晌,终于轻叹一声。 “对不起……” 下一瞬,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你做了什么事情,对不起我?” 君浣溪惊得后退一步,定了定神,勉强笑道:“你做什么,突然跳出来吓人!” 楚略面色木然,上前一步,嗅着药罐的残留药渣,沉声道:“你喝的,这是什么?” “是……我近日气血不调,自己煎了药补一下。” “浣溪,你为何要骗我?你今日采这些药草的时候,眼神就不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说,这到底是什么?!” 君浣溪被他一吼,只得坦言道:“这是女子事后避孕的药汁,我们上一次,侥幸过关,这一回确实有些危险,我怕会有意外,于是采了药草来服……这个事情确实不该瞒着你,我也准备过几日跟你说的。” 楚略慢慢放开手,涩然道:“你,为何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你是觉得他也如我一样,见不得光么?” “你……你跟我来……”君浣溪哭笑不得,赶紧拉了他,大步朝小屋奔去。 路上已经组织好词语,一进屋,关门闭窗之后,便是正色道:“如今兵荒马乱,形势难料,陛下与太子同时病重,我昔日都嫌无法兼顾,分身乏术,若是这腹中再多一人,你说我该照顾谁去?” 见他眉目逐渐舒展,面色却仍是不悦,随即又笑道:“楚略,你别以为就这样轻易得手了,我老师家教甚严,你到时候必须给我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八抬大轿迎我进门,那个时候,我才考虑给你生孩子。” “浣溪,对不起,是我想岔了--”楚略将她拉近身来,拥入怀中,慢慢道,“我发誓,我会给你最好的婚礼,给你我所有的一切……” 男子轻柔的吻,如林间落花,印在那光洁温润的额际。 “天地昭昭,日月可鉴,我楚略,今生今世,永不负你。” |派派论坛流萤°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四章 耳鬓厮磨 接下来的两日君浣溪继续早起煎药,尽管都是小心避了人,每回一喝完,总有一双大手过来,将药碗药罐接了过去,默不作声,自去一旁悄然清洗。 回到房中,终于忍不住,从背后抱住那强健的男子身躯,将脸颊贴上他宽阔的后背,低喃道:“略,你别这样,有什么话,都说出来罢。” “没什么,我只是怜你辛苦,你多虑了。” 君浣溪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叫道:“你心里烦闷,有事不说,便以为是对我好么?那好,我以后有事业瞒着你,等你胡乱猜疑,我却忍住不说,憋死你。” “我不是······” “休要狡辩,你就是。” “浣溪——”楚略背转身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闭眼叹道,“我想要你,我想你给我名正言顺生孩子,我想我们的孩子不会如我一般晦暗卑微,我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 君浣溪轻抚他的胸口,点头道:“我明白,我都明白。” 楚略长叹一声,却是摇头道:“不,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浣溪,过去我孤身一人,什么都不愿去求,去争,现在有了你,我······” 他,可是在想加官进爵?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句诗来——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哦,这什么跟什么啊,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君浣溪甩一下头,挥开杂乱的思绪,笑问道:“也是,你跟着陛下这些年,被他剥削甚多,怎么着也该有个青绶银印吧?陛下有没有提及过?” 楚略摇头道:“没有。” 君浣溪挑下眉,又问道:“那你每月俸禄几何?八百石还是一千石?” 楚略蹙眉道:“我都不是很清楚,我从来没有领过。” “我的天——” 君浣溪哀叫一声,指着他道:“你怎么和我一样,都是被陛下连哄带骗进宫当差?!哦,不,我每个月都有俸禄的,你比我还不如,简直就是个芦柴棒,包身工!” “浣溪,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陛下如今待我,还是不错的······” “你就别帮着开脱了。”君浣溪摆手止住他的话,思索一阵,便道,“这个事情包在我身上,等我们去了昌黎,服侍驾前,我自然会帮你连本带利讨要回来。” 楚略听得一愕,失笑道:“浣溪,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陛下巴不得将我······” “巴不得将你压迫到底!” 君浣溪一边叫着,一边朝他额上轻弹一记,叹道:“我日后若是嫁了你,便不能外出行医,你可要有足够的俸禄来养活我那一大家人,知道你面子薄,无法言说这些,这回去了昌黎,我跟陛下说去,我脸皮够厚,嬉笑怒骂,一应俱全,自当手到擒来!” 楚略哈哈大笑:“是你去说,陛下喜欢你,定不会为难你。” “那是当然,他还想让我做朝王······”定了定神,将那个妃字吞入喉中,转了话题道,“略,等再过一年半载,陛下和太子的身体都好了,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到时候我去请辞还乡,你说陛下会同意吗?” “陛下不同意也不打紧,我届时自有办法——”楚略一句答过,却是微微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低叫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一年半载才会嫁我,是与不是?” 君浣溪掐指一算时日,应声道:“不错,我为太子治疗手脚受损的部位,差不多要那个时候才能初见成效,要想彻底痊愈,那便是更加遥远的事情了。” 楚略面色发黑,眉头已经拧成一团:“回到陛下身边,我们便不能像现在这般朝夕相处,随意自在,这一年半载,你就不怕我相思成疾,不成人形?” “我有什么办法,我是太医署大夫,职责在身,不能推卸。”君浣溪瞪他一眼,嗔道,“你若是不能忍受,趁早想清楚,做决定,天下好女人那么多,以你的条件,并不愁没有良配。” 楚略环住她的纤腰,抵额相触,柔声道:“我已经得了我最想要的女子,别人再好,我都是不要的。” 君浣溪听了心中欢喜,嘴里却是轻哼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可是陛下的近臣,如今又是护驾功高,他日回京之后,多得是来献媚邀好之人,美女佳人,应有尽有,一准让你眼花缭乱,忘乎所以,却哪里还记得起我来?” “浣溪。”他的手一紧,扣得她腰间生痛,凝眸处,却见黑瞳如镜,生生映出一道纤秀身影,只自己一人,却不管是在眼底,还是在心间,“我即便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世间一切,也绝不会忘记你。” “楚略······” 君浣溪怔然伸出手去,欲要抚上他英挺俊朗的眉眼,手到半空,却是被他截住,包裹在大掌之中,轻吻上去:“我喜欢你叫我······略······” “那个,偶尔叫一下就好,时时都叫,就没意思了······” 楚略却是不依道:“那里是偶尔,你昨晚一直都叫的,数都数不清。” “我······我那是······你······你可恶······”君浣溪胀红了脸,一拳挥出,有一脚朝他踹去,“你又捉弄我,你这个坏人!心术不正!满脑子龌龊思想!” 楚略轻轻避过那花拳绣腿,将她固定在自己怀中,低叹道:“溪,这几日,我真觉得自己在天宫云端,比做神仙还要快活······” 哼,这男人,还真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了,可知每晚都是将自己累个半死! 一想到哪强健有力的身躯,急切缠绵的动作,自己也是禁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得飞快,赶紧推他道:“你就待在这里,自己慢慢回味吧,我该去给太子针灸推拿了,别忘了,过了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昌黎,我必须保证这一路万无一失才行。” “太子——”楚略眉头再次蹙起低声道,“最近他那么黏你,你在他面前,可别露出马脚来,我真怕到时候他也进来掺和一脚······” “你少胡思乱想,自以为是。”君浣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厚重深衣,又举袖凑到鼻尖一嗅,自己都是不住掩鼻,郁闷道,“我这副那字装扮,又被你弄得汗臭不已,这邋遢模样,跟个乞儿有啥区别?就你才当宝似的,别人可看不上眼!” 楚略揽她入怀,讪讪笑道:“我事后都给你认真擦洗过的,你身上香香的,一点都不臭。” 君浣溪推开他,撅嘴道:“我说臭,就是臭。” 不管在封邑,还是在宛都,自己都有专门的浴桶,每回身体疲惫的时候,往那加了香花药草的热水里一泡,慵懒畅快,舒服得要命。 楚略默然松手,等她走到门口,忽然在背后沉吟道:“浣溪,午饭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临走之前,好好洗个澡罢。” “那个,溪水太凉,我受不住,也没有冬泳的习惯。” “不是溪水,绝对不是。” 他,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带自己去哪里? 午饭过后,为宇文明瑞针灸完毕,又开始着手推拿,一边轻缓动作,一边想着如上问题,想着那个曾经沉闷如山如今却是柔情似水的男子,唇角微微上挑,梨涡隐现,笑意盎然。 据他所说,是自己唤醒了他隐藏至深的本性,点燃了他内心的热情,何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一念及此,心头便是甜得腻人。 “浣溪,你平时别老板着脸,衣服少年老成的模样,你应该多笑的——······” 宇文明瑞侧头看着那绝美的笑颜,心中有丝恍然,低喃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君浣溪一惊,脸上笑容一敛,淡然道:“我方才想事情想得入神,仪表失态,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宇文明瑞微微摇头道:“喜怒哀乐,人之常情,去怎会见怪?” 君浣溪放下心来,摸索到他四肢各处经脉,专心致志动作。 宇文明瑞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觉得自从楚统领回来之后,你脸上笑容多了很多······对了,听李远他们说,你们这几日经常关在房中说话做事,到底在忙些什么?” 君浣溪动作不停,只垂眸道:“我们在商议出行路线,我也正准备与殿下说这个事情,最迟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往昌黎与陛下会和。” 宇文明瑞面上疑虑稍缓,喜上眉梢:“去昌黎?真是太好了。” 君浣溪又漫不经心与他言谈几句,只说因为即将出行,自己与处理忙着准备物事,在大屋里露面的时间自然会少,总算是令他再不介怀,安心入睡。 一出门,没走几步,就迎上那道牵马而立的高大身影,臂上还挽了一个包袱,不觉微怔道:“你要出门么?” 楚略微笑道:“是要出门,我们讲好了的,你难道忘了么?” 不是说带自己去洗澡吗,难道是山外镇上的澡堂子,所以必须骑马而行? 他连宇文明瑞多看自己几眼都是不愿,怎么舍得自己去那人多嘈杂之所,要知道,自己可是女儿身啊! 君浣溪见他一脸向往神情,也不想拂他心意,正在犹豫之际,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抱了起来,稳稳放在马上。 “哎,你——” “别叫,李远和赵谦看着呢,你就不怕他们生疑?” 楚略低沉一声,当即打消了她抗拒挣扎的念头,自己也是翻身而起,双臂从她腋下环绕过来,身躯紧密相贴,两腿一夹,策马而 ------------ 分节阅读_第68节 去。 踏雪奔得极快,转眼出了院子,在大路上疾驰一阵,飞一般跃上近旁山道。 “楚略,你骑慢一点,我有点头晕······” 楚略应了一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同时收紧手臂,将她完全纳入怀中,低头笑道:“不是自称能骑马送人么,你看,这一试,立时就露馅了吧!” 君浣溪当然不认,轻哼道:“踏雪跑得太快了,我以往只被奕安带着骑过它一次,自然不太适应。” 提到沈奕安,楚略眸中一丝幽光闪过,沉默一阵,方才淡淡道:“在鹫峰山那回,奕安抢先一步,与你同乘一马,我在后面看着,心里好生难受。” “鹫峰山?”君浣溪微微一怔,侧头看他,低问道,“你那时又不喜欢我,你难受什么?” 楚略一笑反问:“你怎知我不喜欢你?” “我就是知道。” 心底升起淡淡的烦闷,对他,自己先行生情起意,他却是慢了好大一截,远远落在了后面—— 不过还好,这结局总算完美,足以弥补这些许遗憾,至于过程,确不该过分计较的。 “你在想什么?” “想你······” 楚略哦了一声,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喃道:“我也想你,我睁眼闭眼,面前全都是你。” 木讷之人,居然也能说出如此动人的情话来! 君浣溪听得心神俱醉,软软靠在他身上,没过一会,马儿却是在一处山坳停了下来。 楚略将她抱下马来,牵着缓步而行。 一路摘采野花,分藤拂蔓,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止步于光洁的石壁前。 “前面没有路了,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楚略笑了笑,朝一旁怒下嘴,君浣溪侧头一看,惊得睁大了眼,低叫道:“天啊,是······温泉!” 石壁侧畔,被稀疏树木围合的水面,四周寸草不生,微微冒着热气,不是温泉又是什么? “我当初追一只猛兽,无意来到这里,于是发现了这个好地方。”楚略看她一眼,轻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想洗澡吗,这里最适合不过了······” 君浣溪心中一动,面上却是晕红一片,只低声道:“被人看见怎么办?” 楚略笑道:“此是深山野林,杳无人烟,再说有我在一旁守着,百步之外没人能进,你就放心吧。” 君浣溪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也不再坚持,背过身去,脱去身上外衣里衫,仅着贴身衣物,慢慢下得水去,轻柔洗涤起来。 女子柔美纤挺的娇躯,被温水尽数包围,疲惫立消,一身放松。 秀发散入泼墨,凝脂聚似雪玉,映在水光山色间,一切如梦如幻,美得让人心颤。 身后,男子暗哑的声音响起:“浣溪,你转过身来,我想看看你。” “我不——”想着他方才马上之言,不禁笑道,“你不是说,你睁眼闭眼,面前全是我么,那哪里需要看我,直接用想的就行。” 楚略闷闷应了一声,却也不再言语。 君浣溪暗自好笑,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反驳之声,微微诧异,便是回眸偷窥,却见那人好端端坐在岸边石上,正捧着方才一路采摘的大把山花,低头专心编织。 原来他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想看,瞧那人真的样子,敢情那花儿比自己好看多了? 咬牙一阵,又在附近游弋半圈,在这温泉里待得久了,身子却感一丝不耐,低头瞥见自己满身粉红的模样,只得转身朝岸边走去。 抬眸一看,那石上放着一只编好的花环,碧叶间点缀着朵朵红花,说不出的娇艳可爱,原本坐着之人却是不见踪影。 “楚略——” 低呼一声,下面的话便是被那水底突然冒出之人一口吞入唇中。 好一记火热而绵长的深吻,这个男子,从懵懂无知到熟稔顺畅,也不过就几日时间,所幸,自己成了他的启蒙老师,日后也将成为他最亲密之人······ 碧波幽草,暖泉深处,相对浴红衣。 唇齿相依,身躯相贴,感觉那双火热的大手扣在自己腰上,上下摩挲游走,君浣溪心慌意乱,脚下发软,急得出声阻止。 “楚略······略······好了······我头晕······” “我知道,我这就抱你上去。” 身上绵软无力,被他打横抱起,一步步朝岸边走去。 那草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大块软布,楚略将她轻轻放下,双手撑在地上,黑眸一眨不眨看着那一片迷人的嫩粉色,气息逐渐炽热起来:“溪,你洗好了不?” 君浣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头,一双杏瞳迷蒙望着眼前已然赤裎之人,古铜色的肤色,看起来异样性感,而因为长期练武的原因,又是生得宽肩窄腰,阳刚有力,线条流畅,纹理分明,这样的男子,敢说不是人间极品?! 楚略重重喘息一阵,面上潮红渐渐褪去,方才轻道:“溪,我一直有个愿望,想看你穿女装,可以不?” 穿女装?现在? 君浣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闻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轻笑道:“我的女装,在宛都家里呢,没带在身边。” “女装,我有。” 楚略扶她起来,取了布巾给她擦干身子与头发,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月白色的衣袍来,献宝样的捧到她面前,笑得有些得意:“你看看,这尺寸合适不?” 君浣溪摸着那柔软的布料,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会有女装?” 楚略俊脸微红,低声道:“我想着你穿女装会很美,老早就买了,也算是自己心里存一个念想,没敢想过真的会用上,我在宛都居无定所,所以上次回来祭拜母亲,就放在了柜子里,没想到,如今却是梦想成真······” 君浣溪气得掐他一把:“你呀,放在云川家中,如若不是这次回来避难,我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穿上吧?” 楚略低头为她扣好衣扣,系上腰带,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缓慢,小心翼翼。 这场景,首次发生,却又好生熟悉。 君浣溪怔怔看着那眼神专注的男子,恍然间,仿若时光回溯,这青山之上,温泉池边,却是化作当初骥东随州的卫府神堂。 ——我信你。 男子一句过后,并非是宽衣解带的动作,却是在帮她束好领口,系牢腰带,一点一点理顺衣衫。 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爱上了这个沉稳善良的男子,不是吗? “我也是,很早以前就······”楚略抚一下那柔长的青丝,目光流转,伸手将石上花环取了过来,轻轻戴在她的头上,山间有股微风吹过来,他的声音也是如许温柔,“除了那对夜明珠,我没有首饰可以送你,只有这花环,太寒酸了,你会嫌弃不?” 君浣溪摇了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这花环,用心编织,以情造就,便是胜过世间所有珍宝。” “溪,我的溪······” 见他朝自己张开双臂,作势欲抱,君浣溪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呐呐道:“那个,你身上还真滴水,会把我这身衣服弄湿的,你不是还想看我穿女装吗?赶紧看啊!” “好,好,我看,过来些,让我好好看看······” 眼前的女子,娇颜如雪,媚眼如星,一身月白衣衫,包裹住那秀致柔美的身子,清纯中带着丝丝魅惑的味道,一如天宫圣女,又如林间精灵,足以迷惑世间所有男子。 “浣溪,你真美,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上上天怜我孤苦,派来拯救我的仙女。” 话声刚落,男子悠然上前,拥住那独一无二的美景,深深吻住。 饶是冬日,池畔却是花香四溢,春色无边,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许久,喘息之声渐渐停歇,慵懒的女声轻漫而出。 “略,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男子心头一跳,漫长的记忆涌入脑海,微笑着,一脸怀想。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翻身而上,再次吻上那娇嫩的红唇,“现在,先做正事······” “成亲,还那么久远——”女子被吻得七荤八素,想起身上职责,勉力拉住他的手臂:“唔······不早了······我们改回去了······” 成功转移话题的男子,暗自好笑着,起身为两人穿好衣衫,又捧起那张红霞遍布的俏脸,轻吻一下,将心中理想与憧憬信誓旦旦道出:“你那一年之期作不得数,我会竭尽全力,势必将它提前。” “浣溪,我恨不能现在就娶到你······” 一声过后,林外立时有人回应,话声冷冽—— “阿略,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两个答不答应?” |派派论坛blue_maker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五章 爱恨深深 “临风?” 楚略一声低呼过后,只听得林间树枝哗啦响动,似是有人心怀愤懑,一拳击中发出的声音。 卫临风,他不是在宛都吗,怎么到豫北来了? 君浣溪大吃一惊,呆呆看着那一片树林,但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从树后慢慢踏出来,墨色骏马紧随其后,正仰头欢叫,兴奋莫名。 “浣溪,阿略,好久不见了。” 沈奕安一袭白衣,如云中仙人,翩翩而来,面上依然是淡雅的笑容,细看之下,却是微微带着苦涩,朝楚略略一点头,便是转眸朝向那湿发披肩的少年,半分都移不开了。 “浣溪,我还是来迟了么?” 男子安详苍白的俊脸之上,长眉平缓,秀目流光,其间没有一点责备,没有一点恨意,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遗憾与怅然。 看样子,他们,都已经记起来了,记起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君浣溪眼眶一热,低喃道:“奕安,我……” 声音哽在喉间,心中歉意深重,只垂了眼睑,暗声道:“我真是,对不住你……” “你就只对不住奕安?就没想过我?” 眼前青光一闪,另一张愤愤不平的俊脸又映入眼帘,剑眉紧锁,双目如炽,简直要喷出火来,看看她,再看看楚略,上下打量,禁不住步步向前,浑身颤抖:“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你们两个,你们是不是已经……” “我们……” 君浣溪被他逼得倒退一步,俏颜涨得血红,正要说话,只觉得腰间一紧,下一瞬,便是被拉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影背后。 “临风,你不是在宛都吗,怎么也来了?” 楚略挺身而上,面朝那一脸怒意的青衫男子,微微蹙眉道:“是不是宛都那边情形有变?” “宛都?去他的宛都!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宛都,应付那一大堆烂摊子,然后好鸳鸯戏水,双宿双飞,是不是?阿略,你真是好自私,把我和奕安支去天南地北,你自己留在浣溪身边,你……你出的好主意!” 君浣溪在背后听得分明,急急出声道:“临风,你别胡说,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当初楚略是和你们一样……” “不是那样,又是怎样?”卫临风一个旋身过来,伸手就去抓她的衣袖,口中低吼,“浣溪,你别躲着我,你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还未触及她的衣衫,前方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挡住他的攻势。 “临风,别为难浣溪,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身后,沈奕安也是一步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往回扯:“临风,事已至此,你冷静点,听阿略好好说。” “冷静?他们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冷静?!”卫临风一把甩开身后之人,指着面前面容沉静的男子,愤然叫道,“阿略,你明知我喜欢浣溪,我连祖传金镯都送了出去,你当初自己也答应帮我,答应不会插足,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夺人所爱!” 君浣溪听得一怔,侧头去看身边之人。 “我——”楚略大掌一伸,握住那只微微颤抖的小手,将温暖和勇气传递过去,话声低沉,却是坚定,“临风,当时全是我的错,我抱歉。可是现在,我与浣溪两心相属,已经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还请你和奕安成全!” “楚略……” 君浣溪在一旁低低一声,又是欢喜,又是愧疚,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他终于说出来了,那么,再多的非议,再大的困难,都一起去面对罢! “浣溪——”卫临风的目光瞪过来,直直盯着她,嘶声道:“你告诉我,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 不忍去看那两张顿时煞白的俊脸,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自己总是明白的,这满腔情意,注定是要辜负了…… “对不起,临风,奕安,我承认,在他不理我,漠视我的时候,我曾经动摇过,曾经想过放弃,我是真的努力过,但是我失败了,因为——” 面对那恐惧、愤怒、绝望与痛楚种种情绪尽数交织的黑眸,愧疚得胸腔生疼,眼里有水汽升腾起来,反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这个位置,我无能为力,不由自主。” “所以,你就让花瓦儿篡改我们的记忆,让我们认定你是男子,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从而饱受煎熬,你却在一旁作壁上观,乐得逍遥!” 卫临风冷然而笑,嘴唇颤动,轻轻吐出一句:“浣溪,你好狠心!” “不是,临风,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是瓦儿她……” 摇着头,却是说不下去,这件事情,跟不怪不到花瓦儿,若不是自己当初心思不定,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祸事来,归根到底,这罪魁祸首却是自己! “临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好,很好,阿略,浣溪,我对你们许以至真至诚,你们便是这样虚伪相待,你们,对得起我!”卫临风厉声大笑,笑过之后,却是低喃道,“浣溪,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 话声未落,突然一个转身,朝那树下的骏马狂奔而去。 “临风!临风,你回来!” 君浣溪急得大叫,尚未有所动作,身边两人已经是同时窜出,追他而去。 只见那一道青色身影倏然跃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身上马,楚略抢在前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叫:“临风,等下!” “你给我滚——” 卫临风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击来,盛怒之下,却是用上了全部力气,只听得嘭的一声,重重击在来人胸口。 楚略身躯晃了晃,被随后而来了的沈奕安一把扶住,抚胸立在马下,神情怆然:“临风,是我对不住你,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但是,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卫临风面色清冷如冰,腰身确是挺得笔直,一扯缰绳,两腿夹紧,马儿一声狂嘶,扬蹄疾驰而去。 “临风!临风!” 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听得背后传来声声呼唤,卫临风似是想到什么,微一侧头,轻喃出声。 “楚略,你……宫中……好自为之……” 那断断续续的语句,飘散在风中,一人一马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山林间。 “阿略,你怎样,要不要紧?” “我没事。”听得身旁关切的嗓音,楚略稍感欣慰,转过头来微喘一下,低头道,“奕安,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我……”沈奕安看了眼那满目晶莹的少年,请叹道,“我在昌黎没找到人,听徐将军说你们在在这里,就一路跟着你留下的印记寻了过来,路上却是遇到了临风,原来他悄悄跟着郑爽的军队来了豫北。” “不是让他留守宛都吗,他到豫北来做什么?” “我也问过他,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并不直言,只说无意在宫中找到一样物事,可能会出大事,就立时赶过来了。” “大事?”君浣溪与楚略对视一眼,迟疑问道,“他找到什么了?可是……传国玉玺?” 事发当日,匆忙出宫,根本顾不上带走那可以证明天子身份,诏令天下的传国玉玺,只能任其留在皇宫之中,为叛贼所用,发号施令。 若是卫临风盗得这玉玺过来,真是奇功一件,如虎添翼! “不是,看起来像是一幅画轴。” “画轴?” 不仅是君浣溪,连同楚略都是微微蹙眉,不解道:“这个时候,临风还有心思去研习什么画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他,他就是不说,更是把那画轴贴身收藏,根本不给我看。”沈奕安叹了口气,又道,“阿略,浣溪,临风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不要怪他,实际一路上,我们两人想起来浣溪的性别,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我们已经说好要公平竞争的,没想到……” 一路不停赶路,行至山下,蓦然听得那熟悉的马嘶声,大喜过望,即是奔上山来,却没有想到,一到林外,就听得那男女间的私密情话,以及那关于嫁娶的讨论,刹那间,胸腔震裂,心碎无痕。 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不是吗? “奕安,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君浣溪咬住嘴唇,涩然道:“你和临风,值得更好的女子,一生幸福无虞。” 沈奕安看着她,目光温和明净,像一泓静日湖水,微微含笑:“浣溪,别说对不起,我不怪你,也不会怪阿略,我其实老早就该明白了,却是痴念如此,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怨不得旁人。” 君浣溪眼眶一热,生生别过脸去,心里似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酸楚生疼。 奕安,她真宁愿他入卫临风一般怒骂,一般愤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如既往亲切和善,闻言软语,反过来安慰自己。 要怎样,才能弥补不经意的伤害,才能回报这一份纯粹无私的真情? “方才我在林外,其实是不想露面的,没想开临风……”沈奕 ------------ 分节阅读_第69节 安顿了一下,又道:“好了,看到你们平安快乐,我也就放心了,我庄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我也该回去了,就此作别吧,等你们大喜之日,我再来讨杯喜酒喝。” 楚略一把拉住他,急道:“奕安,你也要走?” “是,已经被徐将军讹诈了一把,我山庄上上下下改勒紧腰带了,哈哈!”沈奕安笑了笑,看他一眼,正色道:“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与朝廷搭上关系,这一回已经是破例,事情过后,也不想再予沾染了。” 君浣溪听到他话声淡然,语气却是坚决,不由微微叹气。 沈奕安面朝楚略,手掌落在他肩上,叹道:“阿略,你别怪临风,过一阵子等他气消了,再找他好好谈谈,当年我们三人歃血为盟,起誓结拜,那是句句发自肺腑,做不得假的!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楚略手臂一伸,搂住他的肩膀道:“是,我们是兄弟!” “还有,阿略——” 沈奕安看着面前的两人,又唤一声,缓缓道:“阿略,你要答应我,好好爱护浣溪。你若是对她不好,我必定将她抢过来,再不放手!” “奕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此机会。” 沈奕安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只奔出几步,又朝他们回眸一笑,继而策马而去。 看到此处,君浣溪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两个不同性情,同样优秀的男子,自己终于还是辜负了。 “楚略,我们回去吧。” 收拾好物事,骑上他们留下的马儿,慢慢朝归途行去。 许久,楚略终于沉沉出声:“浣溪,相信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我相信。” “我没能留住临风,后来也没想再挽留沿岸,你……会怪我么?” “不会。”君浣溪微微侧头,握住他的手,低低道,“他们都是如此聪明豁达的男子,需要时间去思考,这一时滋生的感情,假以时日,总会澄清下去,风平浪静。” 东士西商,如斯俊杰,自己没能爱上他们,何其不幸? 然后,自己终究不能回报他们相同的热情,那么,今日的离别,对他们而言,只会是幸事,再是纠缠,只会越陷越深,害人害己。 话是如此,心里歉疚良多,夜里也是辗转难眠。 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了过来,嗓音低沉:“怎么还在睡着?我今晚都忍住没有闹你呢。” 君浣溪转过头去,抱住他的腰,低喃道:“略,我睡不着。” 楚略皱了眉,道:“那怎办,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去昌黎,你要养好精神才是。” “你……会唱催眠曲不?” “催眠曲?”楚略怔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什么,眸光忽然变得幽深。 身下之人浑然不觉,只低低道:“给我唱首催眠曲,哄我睡觉,好不?” “我……唱不好……” “没事,我喜欢。” 也不知等了多久,屋中仍是一片沉寂。 就在她以为他心中不愿,已经是晕晕欲睡之际,男子醇厚而生硬的歌声缓缓响起—— “天上星,亮晶晶;湖边竹,青盈盈……” 这是豫北的童谣么,居然听着有丝耳熟呢,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星眸微闭,却是心神俱醉。 男子温柔的吻,落在哪满足沉睡的笑颜,一声叹息。 “浣溪,我爱你。”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六章 天意弄人 次日一早,收拾好所有物事,将宇文明瑞抬上来时的马车,套上马匹,沿着天子一行去往昌黎的道路,一路南行。 这些日子隐在山中,一切都是懵懂不知,出去之后方才真正感受到冬天的来临。 豫北的冬天,比起漓南来,冷了好几倍,纵然穿了棉衣,裹上皮袄,还是禁不住手脚哆嗦,宇文明瑞身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盖了个严严实实。 一路上,都遇有衣衫褴褛的难民,成群结队,四处游离,停车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听说昌黎附近大军驻扎,已经开战,死伤无数,附近乡民纷纷举家逃亡,适逢冰雪来袭,路上饿死冻死,尸横遍野,不计其数。 这情形,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糟糕得多。 豫北大乱,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则四灵再现,得四灵者安天下。 如今卫临风不知所踪,沈奕安回返弘西,四大公子中就只剩下自己和楚略两人,胜算几分,实在难说! 眼望那郁郁青天,茫茫荒野,再看看那车下步履蹒跚的人群,心头一酸,不觉低叹出声。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穿越过来的人,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社会责任感,那四灵归位,天下安定的箴言,不知不觉已经是抛诸脑后,渐渐淡忘。 而如若不是因为这一场情感争夺,四角关系,卫临风不会负气而去,沈奕安不会黯然回归,四灵本该顺应神只之意,团结一致,同心协力,辅助君王夺回江山,重还世间安宁。 ——这一切,都被自己给破坏了…… “浣溪,你在自责什么?” 车帘被掀开一角,高大的身躯挡住车外大半光线,因为背光而立,却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狭长的眼眸光芒流转,隐隐有着一丝喜悦。 目光对上,心头莫名安定下来,低唤道:“你回来就好,这荒山野林,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吃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我其实不饿的。” 有病重之人随行,又要煎药,又要诊治,车身必须尽可能保持平衡,这速度可想而知,行了五日,也就走出几十里,离一百余里之外的昌黎,还差了一大截。 带出来的食物,早在一天之前,遇上第一批难民的时候,就散发得一干二净了,于是从这一日开始,四人加上一个病号的吃食,就靠楚略与李赵两人轮流出去寻觅而得。 在这天寒地冻,兵荒马乱之际,到处都在闹饥荒,外出寻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几次,李远和赵谦都是是神情黯淡,空手而归;而楚略,却如同有特异功能一般,每次都能寻得些食物回来,有时是一个馒头,有时是两只地瓜。 每每看到这些,君浣溪总是睁大了眼,好笑道:“你看,我说你鼻子比旺财灵敏,没说错吧?” 而这一回,带回来的却是一罐微微冒着热气的野菜粥,和一大块干饼。 怪不得,他那么高兴,原来是找到了比寻常更多的食物。 尽管那清粥水多米少,粥面上漂浮着几丝野菜,几乎能照出人影来,饼子也是又冷又硬,拼尽力气都掰不动,但是这样的环境下,能够找到这些,不能不说是奇迹。 “楚略,你简直是个超人!” 楚略浓眉一扬,不解道:“超人?什么意思?” “就是神仙的意思。”君浣溪偷偷一笑,转移话题道,“说说,你为什么找吃的这样厉害?” 楚略微微一笑,并不说什么,只是在车上取了几只小些的瓦罐,动手分配,实在经不住她反复追问,才淡淡道:“小时候艰苦过活,经常是有了上顿没了下顿,几乎没吃过饱饭,除了挨打,最深刻的感觉就是饥饿,找吃的,自然比较在行。” “挨打?”君浣溪听得心头一痛,低低道:“是谁打你?” “父亲家里的人,侍卫,婢女,婆子……什么人都有。” “你父亲呢,他不知道吗?他都不管吗?” 楚略摇了摇头,垂眼道:“他应该知道吧,这些事情,他不想管,也没空管。我从有印象开始,到最后跟着母亲被师父救走,也只远远见过他一次。毕竟,在他心目中,我身份尴尬,并不是他的……” “略!”君浣溪打断他,握住那只宽厚温暖的大手,柔声道:“都过去了,以后也别想了,他不珍惜,以后会有人珍惜的,永藏于心,视若至宝。” “是,我不想了。” 楚略在她手上轻轻一按,将分好的菜粥与干饼递了过去:“这是你和殿下的,你吃了过后就去喂他吧。” 君浣溪看着那转身走开的身影,不由轻唤:“你呢?你自己吃了没有?” 楚略朝她一扬手中的食物,答道:“我过去看看李远他们,一起吃,热闹。” 和自己一起吃,就冷清? 君浣溪瞪他一眼,放下车帘,闷闷坐下来。 坐了一会,忽然扑哧一笑。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竟是连分开一小会都舍不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 不多时,宇文明瑞醒来,眼神有丝茫然:“怎么,还没到昌黎吗?怎不走快一些,不用管我,我挺得住。” 君浣溪坐过去,一边将干饼撕碎了放进粥里泡软喂他,一边解释道:“殿下不要着急,我们再行几日,等过了前面的湄河,就到昌黎了。” 宇文明瑞慢慢嚼着已经软和的饼粒,想了想,又问道:“外面怎么这样吵闹?” 君浣溪叹了一口气,实言相告:“昌黎已经打起来了,也不知情形如何,外面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正朝其他地方逃离。我们的马力混在当中,确也走不快。” 宇文明瑞听着,似乎没太在意,淡然道:“只要月诏王答应借兵,月诏军队大军压进,郑爽不过是个文官司出身,怕他作甚?” 君浣溪点头称是,不再言语,只默默将饼粒与菜粥喂完。 久卧病榻之人,胃口也不见太好,宇文明瑞咽下最后一口,见她取来剩下的一份,当即摇头道:“我饱了,浣溪你自己吃吧。” 君浣溪见他神情不似作假,也就不再推脱,喝一口已经冷却的菜粥,又张嘴去咬那干饼,牙齿刚一使劲,忽然心头一动,生生停下动作。 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下得车去,见得李远与赵谦正在车下闲聊,身边是空荡荡的瓦罐,楚略却是不知去向。 “楚流领呢,你们可知他去哪里了?” 被她一问,赵谦朝不远处树下一指,道:“好像是去那边了,君大夫有事吗?我过去唤他回来。” “不用,我自己过去,你们守着殿……公子。” 天色渐暗,四周的丘陵几乎成了墨色,枝叶萧条的树下,一名面黄肌瘦的妇人怀抱个两三岁的孩儿,奄奄一息,小孩哭得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旁边瘦弱的老者过来,颤巍巍递上陶罐,一时老泪纵横:“这是人家公子给的,快喂给孩子吃吧,莫让他饿着了。” “多谢公子。” 妇人眼睛一亮,喜出望外,赶紧接过来,给怀中孩儿大口喂下。 墨袍男子立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轻叹一口气,即是转身离开。 一回头,就对上一双明净如水的眼眸。 少年双手拢在宽袖中,只朝他一努嘴,递个眼神过去。 “你跟我来。” 两人慢慢走着,绕过三三两两歇息的难民,走到一片树林前。 君浣溪在树后停下,向四周打量几眼,将藏在袖中的瓦罐和干饼现了出来,捧到他面前,神态温婉:“给你,快吃吧。” “你……”楚略没有伸手,而是直直盯着她,眼神变得幽深,“你,怎么没吃?” “我喝了粥,剩下的喝不下了,饼太硬,我咬不动,我……” 平缓的话声在他沉默的注视下,一点一点低了下去,最后化为一个安慰的笑容:“其实我不怎么饿的,你吃了吧。” “好。” 楚略终于应声,将她手中物事接过来。 君浣溪舒了口气,正要走开,却被他叫住:“去那边坐坐,陪着我吧。” 被他轻轻牵了手,并肩坐到一处大石上。 身下石头很硬,腹中也是饥肠辘辘,心里却是异样满足。 “你,真傻……” 楚略修长的手指,如弹琴一般,一遍又一遍,轻柔抚上干饼边缘那细微的牙印,低喃道:“浣溪,我的傻儿……” “好啊,你敢骂我!我南医公子聪明绝顶,才智过人,你居然说我是傻儿,你——” 一小块饼粒,被他手指捻住,轻触唇瓣,挡住了她似嗔似喜的埋怨。 楚略的眼中,满是怜惜与爱恋,更带着一丝歉意,一眨不眨凝望着自己。 “慢慢嚼吧,你身子弱,别总顾着我,自己也总要吃一些的——”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来,嘴巴张开。” 君浣溪瞪大了眼,在那一片柔和的波光之中,根本无力拒绝,微微张嘴,将饼粒含了进去,慢慢嚼起来,冷硬的干饼,居然会那般香甜,那般可口。 刚咽下去,第二口又喂了过来,接着,瓦罐也凑过来。 “还不是很冷,赶紧喝吧,再冷些,喝下去肚子会痛的。” 喉中发干,自然老老实实张嘴,喝下一大口之后,方才醒悟过来。 这个楚略,居然也会用柔情攻势,而且用得这样好。 亏自己还经常念叨那句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却不想,是弄反了对象! “敢阴我……” 低哼一句,伸手挡住他又喂过来的饼粒,直接捻起反喂回去:“我已经吃了那多口了,现在该你吃了,你吃,你吃啊。” “浣溪,你好凶。” 君浣溪被他这么一说,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也是恨恨道:“谁叫你不自觉,这么大的一个人,一点东西都不吃,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 “浣溪,我不饿,你吃吧。” 推来推去,一个不慎,饼粒却是掉进了石缝。 “呀,糟了。” 蹲下身来才发现,自己手指纤细,都没法伸得进去,他就更不用说了。 正在懊恼之际,大掌轻轻罩上头顶,抚摸着那一头被风吹得凌乱干涩的发丝,稍微一个用力,便是将她的头发按进那宽阔坚实的怀中。 “浣溪,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若是跟他们,绝不会……” “胡说,我哪里委屈了,我开心得很!”抬起眼眸,望着那满面心疼的男子,微微笑道:“略,我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我不觉得委屈,相反,我现在觉得很好,比方才那妇人好,比路上遇到的很多人都好。再说,等过了湄河,到了昌黎,一切就好起来了,以后回了宛都,便只会更好。” 楚略不再说话,只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 过了半晌,两人分开,看着石头上的瓦罐和干饼,相视而笑。 “我们一起吃吧,一人一口,你先吃。” 君浣溪说着,将那小半块干饼与菜粥都凑到他嘴边,看着那干涸的唇角,急声催促:“先喝一口粥,润下喉咙,然后就咬一口饼,快啊。” “浣溪啊……” “你不吃,我也不吃,你信不信,我端去给那边的难民去。” “别,我信,这是我为你找来的,我舍不得……” 楚略长叹一声,终于张开嘴,小口喝粥吃饼。 大手随即伸过来,将瓦罐与干饼一齐接了过去,反过来一口口喂她。 你来我往,终于吃完最后一口。 楚略衣袖伸过来,仔细帮她擦去嘴角的饼屑,再牵着她的手,慢慢朝来路走去。 “我很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有饭吃,有衣穿,能够住进不会漏雨的大房子,再不受人欺负,遭人唾弃。” “略,你已经做到了。” “也许吧,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苦最悲的人——”他举目四望,眼神有些迷离,轻轻叹气,“现在我才明白,还有那么多人比我更苦,比我更悲,比起他们,我算是幸运的了。” 君浣溪张了张嘴,将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曾经以为,从现代社会穿越到这不知名的落后朝代,与愚昧为伍,与古人作伴,自己是那样倒霉,那样可怜,如今想来,跨越千年,能遇到一个自己倾心相爱的男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一路上,更多的难民迎面而来,行路极其艰难,特别是遇到患病虚弱之人,耳闻哀声不断,连之前偶尔看诊施救都是不敢,因为一旦暴露自己的医者身份,立刻就会被围合阻拦,磕头求救,别想再前行半步! 又过七日,一行人终于到得湄河。 河水湍急,激流奔腾,河面极宽,其上看不见一只渡船,站在岸边,看着对岸的景色,只觉渺小虚幻。 李远负责去勘察地形,回来时,却是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因为战乱,原本在河上打渔渡船为生的几户人家,都顺流而下,往湄河下游的城镇去了。如今要想过河,须得沿河而上,走去距此一百多里的河床狭窄处,那里倒是有一座浮桥,可供人马过河。 然而,一百多里的路程,道路崎岖不说,还会遇到更多的难民涌来,行路速度侩慢得不可想象,没有十天半月,想都别想。 别说宇文明瑞的身体会受不了,就是距离自己为宇文敬定下的日期,却是大大的超过了。 天子之疾,是否控制得当,会不会……已经恶化? 湄河,这该死的湄河,到底怎么办才好? 北风呼啸,天上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 宿在离河岸不远的一处破旧草庐里,君浣溪不住踱来踱去,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扯光。 “没有时间了!怎么办,要不是我水性不够好,我就这样真想游过去!” 楚略寻了些枯枝,点了一个小小的火堆,坐在边上只是沉思。 李远和赵谦本在一旁小声商议,听得她这番自言自语,皆是摇头:“就算水性好,这样冷的天气,下水非得冻僵不可。除了楚统领,我们几人都是支持不对对岸的,更何况,太子这身子……” 君浣溪望一眼那火堆旁沉沉睡着之人,轻声叹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明日一早,我们还是沿河而上吧,呆在这里总不是个办法。” “不必。” 一直沉默的楚略一挥手,突然出声:“我们在这里再呆两日,赌上一把。” 君浣溪微怔道:“赌什么?” “已经在下雪,我们就赌两日内,河面结冰。” 如此宽阔的河面 ------------ 分节阅读_第70节 ,要想结冰过人,就靠这一点小雪花,怎么可能? 若是不能,那么这整整两日的救命时间,就这样白白耗费掉了,不可弥补! 是走,还是留? 望着那双坚定绝然的狭眸,轻轻点头。 “好,我们在此等候。” 一日过去,雪,终于越来越大,漫天飞舞。 到了晚上,倚在岸边的石壁前,睁大眼睛看着,连睡觉都是不敢。 “浣溪,我来守着,你去歇息。”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面色也是苍白得吓人,此时的心情,绝不会比自己好受。 “我不困,我要守着,明早必须过河,必须过河!” 楚略一把揽住她,沉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君浣溪忽然掩面,哽咽道:“不,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 “浣溪!” “略,陛下的病,很有可能会恶化,已经没有时间了——”君浣溪紧紧抓住他的手,哑声道,“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好,路上又耽误太多时间,我……我怕我去晚了,会救不回他来!” 楚略目光幽幽过来,手臂一环,用力抱紧她,几乎要将她生生揉进自己的身躯,声音也是沉重而压抑:“浣溪,你能救的,一定能的!” “我……不知道……也许会有奇迹……” 在壮阔的天地面前,人类渺小的命运,能不会凭借不懈的努力,却掌握,却改变,去创造? 谁来告诉她,世界上,会有奇迹发生吗? |派派论坛 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七章 一诺千金 北风,呼呼吹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草庐的火堆旁,身上盖着被褥,还搭着件墨色长袍。 撑起身来,发现庐中只有宇文明瑞与李赵两人,楚略却是不知去向。 赵谦似乎也是刚刚醒转一会,见她一醒来就到处张望,便好意解惑道:“君大夫是在找楚统领吗,他昨晚半夜抱你回来,自己又出去了,一直没见人影。” 君浣溪张大了嘴,整理下衣服,抓起那件长袍就往外冲。 又冷又饿,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快要虚脱,心里却有一把火在烧! 楚略,这个傻子,把她抱回来休息,他自己却在风雪中守了整整一夜! 再是钢铁之躯,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又怎么承受得住! 转过那道石壁,撞进迎面过来之人冰凉的怀中。 大掌抚上她的脸庞,掌心是从未有过的冷冽,近在咫尺的俊脸上还有着不曾化去的雪屑,唇边却是带着欢愉欣慰的笑容。 “浣溪,你看,奇迹出现了。” 耳边已经没有了昨日奔腾湍急的流水声,河面一夜冰冻,咆哮不再,安静如斯。 湄河结冰了! 真的如他们所愿,结冰了! 君浣溪一抹脸上的泪水,将衣袍披在那仅着黑色劲装的身躯上,抱住他低叫,将自身仅有的一点温度传递过去:“略,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如果没有奇迹,仅是一日一夜,宽阔的河面不会结冰封冻; 如果没有奇迹,她也不会跨越上千年的时间与距离,来此异地,爱上眼前的男子! 结了冰的河面很滑,因为时间不够长,冰层并不太厚,不过渡河是没有大的问题。 楚略指挥李远和赵谦找来干草细沙一类的物事,目测了冰层较厚的地段,尽量多的撒在冰面上,从他们所在的这头一直延续到彼岸,又详细嘱咐,充分准备之后,终于开始渡河。 宇文明瑞所卧是一架四轮轻车,虽然已将马车上不必要的物事尽数丢弃,但是在下到河面之前,为了稳妥起见,几人还是动手将马匹与马车拆分开来,分别行进。 马匹首先被李远和赵谦运送过去,过不多时,两人又一步一滑回来,与楚略一起推动马车,驶向对岸。 “楚统领,我们两人一个拉,一个推,足够了,你去顾着君大夫吧。” 楚略想了下,跟他们交代几句,便是朝着一旁静静而立的少年走去。 “浣溪,我们过去吧。” 君浣溪瞥他一眼,站着没动。 “怎么,还在生气?”楚略笑了笑,大手伸过来,所致住她藏在袖中的小手,“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可以埋怨我,可是气坏了自己就不划算了,是不是?” 君浣溪手指一动,想要缩开,却是被他握得更紧,挣脱不得。 “吹了一夜冷风不说,还不让我给你把脉检查,你还要命不要?” “要,我当然要,我会留着这条命来好好待你。” “你呀!”君浣溪担忧的看他一眼,注意到那苍白的面色,没有血色的嘴唇,轻叹道:“到了昌黎,不管情形如何,你都要好好歇息下了。” “好,我都听你的。” 眼见前方马车已经渐行渐远,楚略手臂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半扶半牵,朝着对面蹒跚而去。 虽然提前撒了黄沙,铺了干草,结了冰的河面仍然是滑得不可想象,方才还在心里嘲笑李远和赵谦那笨拙的动作,现在轮到自己,却是好不到哪里去。 好不容易滑行到接近河中央,心情也渐渐放松,侧头看着两人相牵的双手,不觉又是一叹。 “怎么又在叹气了?” 君浣溪抬起眼,迎上那一双关切的黑眸,轻轻摇头:“没什么。” 方才,只是想起了前世熟读的一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 刹那间,忘了中途艰险,忘了周遭一切,惟余掌心那徐徐过来的热力,经久不散。 “噫?” 随那一声低呼,手臂瞬间一紧,紧接着又是完全松开:“你站稳!” 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楚略已是朝着前方马力的方向,快如闪电奔了出去。 “楚略,你……” 君浣溪骤然失去支撑,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冰面上,待得勉力站好,看清眼前的情景,顿时瞠目结舌,骇然失色。 不知何时,冰面上裂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马车车头已经陷了下去,李远和赵谦面无人色的拉扯着车架,使劲往后拽着,楚略刚好赶到,一把将马车拉了出来。 尚未松一口气,就听得啪啪几声脆响,马车附近的冰面又裂开几道白色的缝隙。 一个念头倏然跃入脑中—— 冰冻时间不够,越是河心,冰层越是薄弱! “楚略,小心!” 刚吼出这一句,下一瞬,接连而来的脆响噼噼啪啪响个不停,整架马车连同那三人都是猛然向下坠去! “殿下!” 心如雷鸣,大口喘气,连滚带爬奔了过去,临近时,放弃站立,半扑在冰面上,伸手去抓那渐渐下沉的车架。 “别站着,冰层不能承重,都趴下,趴下!” 嘶哑的声音,从火辣生痛的喉咙里生生扯出,抬眼看去,只见车厢有小半截已经沉入冰水之中,楚略趁着众人合力拽住马车之际,长臂一伸,将宇文明瑞从车窗中拉了出来,拦腰抱起,飞身掠开。 君浣溪瞥见他奔至安全地带,稍微放下心来,正要起身后退,忽然看见那车壁上斜斜挂着一物,乌黑厚重,正是自己随身不离的药箱。 这药箱里装有药草工具,满满当当,在这缺医少药的战乱时期,更显珍贵,绝不可遗失。 努力伸长手臂,终于,将之一把抓住手中,当即回退。 这几日来劳累不堪,一早起来就是头重脚轻,再挂上个笨重的药箱,结果可想而知,脚下一滑,一下子摔了出去。 趴在冰面上,有丝头晕目眩,刚要撑起身来,又听得那冰面裂开的脆响,这一回,却是在自己掌心下方响起,好几道大大的裂痕,同时断开。 “君大夫!” 李远和赵谦在身后大喊,一前一后奔了过来。 君浣溪伏下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只咬牙将那药箱平平推了出去。 “浣溪!” 已经奔出老远的男子,身形顿住,欲要将手上之人放下,过来营救。 见得他的动作,君浣溪心头一紧,嘶声叫道:“住手,殿下的身体,受不得寒气!” “你……”楚略神形欲裂,突然一声呼唤,转身朝岸边疾奔而去,“你撑住,一定撑住,我就来救你!相信我!” 高大矫健的身躯,如一道优美的弧线,飞一般奔驰在冰原上,说不出的好看迷人。 楚略,她会撑住,因为舍不得这道身影,好想一辈子都能看到。 “君大夫,把手给我——” 侧旁,赵谦拉着李远的腿,李远平平俯在冰层上,一只大手朝她颤颤伸了过来。 君浣溪喘一口气,努力朝他伸手过去,近了,更近了。 正当此时,身后迸裂的脆响如点烯的爆竹,一连串响个不停,脆弱的河心冰层承受不住马车的重量,终于全面崩溃! 只听得轰然一声,身子猛然一沉,齐胸没入冷沁刺骨的河水之中。 身上厚实的衣物一旦入水,整个人更加沉重不堪,一股巨力袭来,扯着她直直往河底坠去。 天,她现在可还不想死! 心慌之际,双手一阵乱抓,攀住了冰层边缘,死不松手,又是啪啪几声,冰块破碎。 牙关咬得死紧,胸口之下疼痛得逐渐麻木,耳畔似乎还有着阵阵呼唤声,惊叫声,求救声,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不闻。 叹一口气,意识飘散,慢慢陷入黑暗之中。 “你撑住,一定撑住,我就来救你,相信我——” 迷蒙中,一直念叨着楚略最后喊出的这一句话,这样的话,从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半点怀疑过。 哪一次,他不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踏霞乘风,翩翩而来,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楚略,她的王子…… “溪……醒来……快醒来……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呃,方才那一句多好啊,怎么换成这个又难听又晦气的! 什么生不生,死不死,她不过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值得这样大呼小叫,苦苦纠缠吗?! 不过,这一觉睡得好生辛苦,一会冷得冰冷刺骨,全身发抖;一会又热得如熔岩附体,滚烫难言。 周围的人声逐渐杂乱起来,有人给自己灌下汤药,味道苦得要命,抗拒之际,柔软之物伸入自己唇中,将苦涩的汁水一口一口顶入喉间。 昏睡,一直昏睡,头脑发胀,神思恍惚,突然觉得身上一热,有温暖强壮的躯体紧紧抱住自己,那熟悉的感觉令她内心安定,周身绵软,只低低喃道:“略……” “浣溪……” 那人声音沉闷,带着浓浓的鼻音,又是辛酸,又是懊恼,双臂收紧,只长长一叹:“溪,我的溪,对不起……” 一股势力从背心缓缓注入,忽冷忽热的感觉渐渐消退,浑身酸痛不适的感觉也是随之而去,五脏六腑,慢慢舒坦起来。 心有所悟,他,可是在用内力给自己驱寒治疗? 好舒服啊…… 再次睁眼的时候,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头顶上不再是透风的草庐庐顶,而是密实的帐篷穹顶,帐里帘窗紧闭,光线有丝幽暗,榻边还煨着两只火炉,暖和极了。 这样好的待遇,只是梦中才出现过吧? “这是……” 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又沙又哑,哪里像是自己的,想起昏迷前的情景,猛然一惊,急急撑起身来,刚坐起一点,又无力倒了下去。 眼前一亮,帐帘被人从外间掀开,男子高大的身影罩住外间刺目的阳光。 一眼瞥见榻上之人的动作,心头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温壶,一个箭步踏了过来。 “浣溪,你醒了?” “嗯,这是哪里?殿下呢,他现在怎样?” “别着急,先吃点东西。”楚略大手盖住她的额头,轻触一下,又取了温壶过来,扶她靠坐在自己怀里,从壶中舀出温热的清粥,一口一口喂她。 米粥软稠,带着淡淡的甜香味,一口气吃了个饱。 “我守着熬的,好吃吗?” “好吃。”君浣溪被他重新扶着躺下,轻轻抚上那凑过来的脸庞,指腹间生出异样的感觉,仔细一看,只见那薄唇周围和下巴上,一圈青晕的胡茬,又粗又硬,好生扎人。 “略,你这个样子,好丑……” “没事,只要你不嫌弃就好——”楚略握住她的手,轻吻一下,突然一个用力,把她紧紧搂进怀中,颤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军医说是风寒,外加冻伤,你简直要把我吓死,我……” “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君浣溪笑了笑,轻轻推开他,面露喜色:“对了,你说什么,军医?” “是啊,军医,我们现在是在昌黎,在徐诺军中!军医也帮太子看过了,跟之前的情形差不多,你快些好起来,陛下想见见你……” “昌黎……陛下……” 还能笑得这样舒心,说明天子的病情没有大碍,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身为医者,自然知道休养生息对于风寒初愈的病人多么重要,于是也不管其他,蒙紧被子发汗,闷头大睡。 又是半日过去,醒来之时,自己给自己把了脉,又唤了他来试了彼此体温,感觉身上的病去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简单梳洗,穿戴整齐。 走出帐篷,被他轻轻牵着,朝中间主帐走去。 刚到帐前,帐帘从里面被人掀开,一身戎装的徐诺走了出来,面色凝重,看见他们过来,眼睛亮了下,唇角有丝抽搐,只一抱拳,匆匆点了点头,即是大步而去。 楚略瞥见她不解的模样,解释道:“刚刚才经历了一次大战,死伤惨重,现在兵力匮乏,徐将军很是头痛,陛下心情也不太好,常有训斥,你别太在意。” “月诏王难道还没答应借兵?” 这个亲家,做得有些过分了吧? 楚略叹一口气道:“月诏王早有反心,可惜膝下无子,是陛下有意招募,才有当日宛都一聚,如今陛下蒙难,太子身残,他不愿相助,也是理所当然。” 君浣溪听得默然,这帝王心术,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这个时候,八字还没一撇的姻亲,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惜啊,太子却是对那位冷月公主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你们两个,还躲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走吧,陛下等着急了。” 楚略轻扶她一下,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双双叩拜行礼。 宇文敬斜斜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张裘皮,面容清瘦,精神倒是不错,朝两人上下打量,点头道:“回来就好。不必多礼了,你们都起来吧。” “是,陛下。” 君浣溪起身,立时朝前迈出一步,行礼道:“陛下,请让臣为陛下号脉。” 宇文敬微微蹙眉,将手收回袖中,有丝不耐道:“你着急什么,风寒才刚刚好,先坐下歇会,这是蛮荒之地,行军打仗,也没宫中那么多规矩!” 顿了一下,又唤道:“对了,吴寿正在守着给朕煎药,他重伤才愈,又是初到昌黎,只怕会吃不消,楚略你去替他吧。” 吴寿没死?还来了昌黎军中? 君浣溪微微一惊,继而心中安慰,有这位忠实的天子内臣守着,却是一大幸事。 楚略朝她投去一瞥,眼神中有关切也有不舍,继而抱拳告退。 帐帘垂下,帐中一片寂静。 不多时,宇文敬便是笑呵呵道:“这个傻小子,终于开窍了,君丫头,朕真没看错你!” “陛下!” 君浣溪面上一红,急声道:“陛下在说什么,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朕可是明白得很,听那老军医说,这两日两夜,楚略一直守在你榻边,喂食喂药,不眠不休,根本不让别的男子靠近你半步,徐诺仗着与你相熟,想要凑近看看你,直接被他撵出帐去。他跟朕这么久,朕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人发脾气,哈哈哈!” 君浣溪睁大了眼,想到那人怒发冲冠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难怪方才徐诺见了自己,表情那样奇怪,原来是受了委屈,有苦说不出。 宇文敬欣慰一笑,又道:“你们两个如今这样,朕也就放心了,朕若是能够回去宛都,就给楚略封王,给你们赐婚……” 原来这世上真有梦想成真的好事,自己还没开口呢,这加官进爵就提上议事日程了! “陛下,封王是不必了,楚略志向不在于此,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克扣他的俸禄,每月按时发放,然后拨几块地,赏赐些牛马,就够我们一大家人吃喝了。” 宇文敬一扬眉,好笑道:“你倒说说,他的志向不在于此,却在何处?” 君浣溪笑道:“他的志向,上不得台面的,说了也是白说,陛下不会爱听的。” 宇文敬目光炯炯,只轻声道:“联要听,你说。” “这个……”君浣溪苦笑一声,如实相告,“楚略幼时生活艰苦,从小的心愿,就是长大有饭吃,有衣穿,能住上不漏雨的大房子,再不受人欺负,不遭人唾弃。” 一句说完,心头便是一酸,这样简单的志向,这个让人又怜又爱的男子! “有饭吃……有衣穿……不受欺……不遭弃……” 宇文敬喃喃念着,良久,方才涩声道:“浣溪,朕看得很清楚,你与他这一路也是来之不易,往后,你要好好顾惜他,拓宽心胸,凡事多担待一些,他定会好生对你。” “陛下放心,这是当然。” 宇文敬点了点头,眸光闪耀不定,终是低沉道:“你是个好女子,朕这个心爱的……臣子,朕就交给你了。” 君浣溪微怔之下,顺了他的话声,心甘情愿应诺:“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派派论坛 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八章 兄终弟及 ------------ 分节阅读_第71节 拎着药箱,从主帐出来,迎面过来一人,一身宫监服饰,正是长青宫中常侍吴寿。 君浣溪赶紧过去见礼,离得近了,但见他肩背佝偻,数月不见,却是苍老了许多。 吴寿一步过来,朝她深深一躬,哑声道:“君大夫,这一路多亏有你,陛下和太子……” 君浣溪微微一怔,赶紧将之扶起:“吴常侍怎说这话,身为陛下的臣子,此是份内之事。对了,常侍是如何到豫北来的?” 吴寿答道:“是安定侯将我乔装为他的随从,随郑爽的大军一路北上,到了豫北境内,趁郑爽军队遇内乱之际,我们便到陛下军中来了。” 安定侯,卫临风? 原来他是先到昌黎见了天子,这才往云川去的,那么,从云川归来,他可是回了军中? 君浣溪心头欢喜,拉住他问道:“卫侯爷如今人在何处?” 吴寿摇头道:“半月前他一人骑马出去,就再没回来过。” 君浣溪哦了一声,微微有丝怅然,点了下头,径直朝一旁的青色帐篷走去。 “君大夫请留步。”吴寿在背后唤了一声,三并作两步追上来,低声道,“君大夫为陛下诊治过了么?陛下如今身体状况如何?” 君浣溪苦笑摇头道:“我与陛下刚说了几句话,徐将军和谢郡守就进来,禀报在附近城池招兵买马之事,陛下让我先去瞧瞧太子,等下再回去看他。” 吴寿垂眼道:“既然陛下旨意如此,你先去看看太子吧。” 君浣溪见他面色郁郁,有丝奇怪,正要询问,忽见前方走过来一名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神情倨傲,衣着也颇有些与众不同,与到之处,一众士兵都是鞠躬行礼,态度极为恭敬。 “小子,你可是人称南医公子的君浣溪?” 君浣溪朝四周看看,愣了下,总算明白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于是抱拳答道:“正是。” “你等下到我帐里来,给我看看,我股上长了个疥疮……” “哦,好。” 那人点点头,一指不远处一座独立的小帐篷道:“我住那里,可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 待他走后,吴寿方才出声道:“不必你去,我等下告知徐诺,让随军的郎中去就行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迟疑道L:“这是……” “他便是月诏使者,奉了月诏王之命前来,商议借兵连横的事情。”吴寿看她一眼,眼光闪烁不定,轻叹道,“兴许会有变故,你……好自为之!” 君浣溪听得一头雾水,一时忘了方才想要询问的话语,怔然看着他朝着主帐而去。 会有变故……好自为之…… 记得沈奕安说过,卫临风也是因为猜测可能会发生大事,所以急急从宛都赶来。 这些人,见面都是不说,只憋在心里,却让她去猜。 可知,她根本没有这份闲心。 她一介大夫,当务之急,是治疗天子和太子的病症,别的事情,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暗自好笑,甩了下头,径直走去太子宇文明瑞的帐篷。 帐中有专人服侍着,宇文明瑞平躺在榻上,想必在途中也受了轻微的风寒,只与她说了几句,便是昏昏欲睡。 君浣溪把脉之后,又点了熏香,为他推拿片刻,待其熟睡之后,方才离开。 站在帐外,看着士兵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其中也有相熟的面孔,相互见礼招呼。 正不知欲往何处,举止四望,突然心头一跳,对了,芩儿! 按照楚略所说,黄芩应该在这昌黎军中,自己醒来已经有一阵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随意拉住一名军士询问,并由他带路,朝着营帐北边的军医帐而去。 尚未走近,已经听得帐中大嗓门的士兵在喊:“黄医师,我的腿没有知觉,完全麻木了!” “黄医师,这箭,拔还是不拔?” “黄医师……” 掀帘一看,里间横七竖八躺满了伤患,那面目沉稳的少年冷静游走于病患榻前,动作愈加熟练利落,口中仍是那慢条斯理的语气:“吵什么吵,一个一个来,伤重为先,伤轻次之,无端叫唤者,一律无视。” 顿了一下,感觉到有人走近,目不斜视,头也不抬哑声唤道:“你,若是手没受伤,给我抹下头上的汗。” 一只纤手扯了衣袖,徐徐过来,轻柔而又仔细擦去那光洁额头上的汗渍。 刹那间,一股似有似无的清淡药香飘了过来,在这各种各样臭味夹杂的帐中,却是让人身心一振。 少年身形一僵,猛然侧头,低叫:“姑……” 声音极轻,落入耳中,却是让来上眼眶一热,一把将那日益健壮的肩膀揽住,喜极而泣:“芩儿……你……长大了……” 半日过去,勉强处理完帐中伤患,有军医前来替换,两才相携步出帐来。 回到自己醒来身处的帐篷,拉他坐下,便是迫不及待询问别后境况。 “当日情景危急,大批士兵将太医署团团围住,眼看就要杀将进来,白芷灵机一动,拉我们躲在藏经阁里,后来是霓裳溜进来,带我们从后院出去……” 君浣溪听得蹙眉道:“不是羽衣放你们出去的吗,怎么是霓裳?” 黄芩摇头,肯定道:“不,是霓裳,当时我们叫她一起走,她却说羽衣还在里面,又奔回去找羽衣,后来就再没她的消息了。姑姑可知霓裳是否逃出来了?” 霓裳…… 君浣溪心中生生一痛,咬了咬牙,只是摇头:“我……也是不知……” 黄芩也不生疑,又说道:“我们回家之后,杨管事在外探听消息,与梁大哥商议过后,觉得宛都不能再留,于是禀明老先生,连夜出城去往漓南,没过几日,就听说宛都家里失火,烧了个一干二净。老先生认定姑姑是和楚大哥在一起,怕你找不到我们心中着急,就留我在京郊附近,我无意间发现楚大哥留下的印记,就一路追了过来。” 简单说完,便是看着她,轻轻地笑,压低声音道:“姑姑,你可别恼我这几日没过来看你,我白天忙得要命,晚上过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下了,我不便打扰呢,不便打扰……” 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学医,怎会还懵懂无知,不解人事? 一连说了好几个不便打扰,禁不住别过脸去,掩了嘴,偷偷直乐。 这番捉狭的话,换作旁人来说都还好,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童儿口中说出,却是有些挂不住面子,脸红如赤,手指弯曲,朝他额上轻弹一记,叱道:“小子,你可记住了,到时候见了老师,可不准在他老人家面前乱嚼舌头,否则决不饶你!” 这未婚同居的事实,若是传入那刚正不阿的老人耳中,还不把她给打个半死,直接逐出家门! 黄芩侧身躲避,嘿嘿一笑:“放心放心,我从来都是站在楚大哥这边的,就等着打完仗,我们一起回封邑去呢。” “你这没骨气的小子,就这样把你姑姑给买了,是不是?” “姑姑!”黄芩敛了笑容,神情正经道,“我和白芷曾经讨论过,我们的姑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非要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来配,否则我们打死也不愿意让姑姑出嫁离开的,我们都情愿一辈子守着姑姑,孝敬姑姑。” “傻孩子,姑姑不会离开你们,永远都是你们的姑姑!” “姑姑,你怎么变得爱哭了,好羞!”黄芩笑着,忽然想到什么,又变戏法样的,从怀中掏出一对珠子来,递到她面前:“姑姑,这个还给你,你可收好了。” 随他动作,眼前炫目流光,华彩闪耀,君浣溪定睛一看,竟是楚略送给自己的那对夜明珠。 明珠玉牌,文定礼成。 捧着那一对明珠,想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觉怔然成痴。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眼前少年略显稚气的面容,却是变作男子沉静稳重的脸颊。 “你回来了?”君浣溪微微一笑,顺着他张开的双臂,投进那温暖的怀中,“陛下不是让你去替吴常侍吗,煎药煎这样久?说实话,哪里溜达去了?” “徐诺招募兵马,有附近山野亡命之徒前来应征,我过去帮着看看。”楚略把头埋入她的颈窝,贪婪吸着那浅淡的药香,低喃道:“听说你在军医帐忙活了半日,才刚好一点,怎不顾着身体?” “我是大夫,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君浣溪说着,想起他方才所言,微微蹙眉道:“穷寇入伍,心思不纯,并非妥善之策。” 楚略叹气道:“这个我和徐诺也商量过,可是没有办法,如今天寒地冻,难民奔涌各处,昌黎已经找不到可以招募之人,只好出此下策,不仅如此,我们还许诺他日攻陷重镇,定当千金酬赏,万户封赐。” 君浣溪低叫道:“你们想清楚没有?这是在给自己留祸患!一朝决策,后患无穷!” “浣溪,我何尝不知,这些都是当年被我和从多兄弟追剿至此的流寇,本该一网打尽,现在却。。。”楚略长叹一声,黯然道,“郑爽大军兵临城下,虽然几场战事下来,各有胜负,但是我军兵力实在不足,后继无力,若不是陛下亲自督战,这军心早就散了!” 天子。。。亲自督战。。。 头脑昏昏,有一丝念头飞速掠了过去,来不及抓住,瞬间消失不见。 定了定神,问道:“那个月诏使者,态度好生傲慢,难道月诏王真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楚略轻咳几声,摇头道:“听说月诏使者曾与陛下密谈,提出苛刻条件,陛下一时没有答应,对方也不着急,只慢慢拖延。” 苛刻条件,难不成还要向其割地赔款,俯首称臣? 君浣溪冷笑道:“这狼子野心,天下皆知,他也不想想,天宇偌大版图,他啃得下来吗?” 楚略将她按坐在榻上,转身去向案几前,取了纸笔,边写军道:“求人不如求己,我让颜三哥帮我传个口信出去,请各郡的弟兄都过来帮忙,预计也应该有上万人,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不过都是功夫好手,一人足可抵五人。” 君浣溪慢慢踱过去,坐在他对面,看他写好书信,细细折好卷起,起身步出帐外。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人声,还有鸽子扇翅扑腾之声。 原来是飞鸽传书。 君浣溪心中了然,信托拿起墨汁未干的笔来,想着方才看他所写的字句,在纸上随意书写起来。 “咦,你几时偷学过我的字迹?” 一双大手扣住她的纤腰,耳边有轻微的吸气声,话声透着惊喜,似是难以置信:“浣溪,可别说,真是好像呢,我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了,换了你写的这张,颜三哥也一定会执行!” 君浣溪放下笔来,大笑道:“这南医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吹牛皮吹出来的,除了医术,我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现在服气了吧!” 并不打算告诉他,当初在普济药行,他留下的那张字条,过后自己是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一笔一划都背了下来,再加上自己天资聪慧,要模仿个字迹,那还不容易? 楚略哈哈笑道:“这样也好,以后我也懒得拿笔了,都由你代笔,可好?” “你就懒吧。” 这一夜,北风萧寒,清冷刺骨。 刚睡下不久,渐入美梦,忽然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有人高叫:“有刺客!” 猛然睁眼,一摸身边的床榻,并无温度,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心头一跳,赶紧抓了外袍披在身上,掀帘出去。 外间人声鼎沸,处处点起松脂,灯光通明,亮如白昼。 到处都是身影在晃动,晃得她眼花缭乱,见得一人急急朝自己奔来,赶紧抓了那人手臂,着急问道:“刺客在哪里?有人受伤没有?” 那人面容焦躁不安,反手过来,拽住她就朝前跑:“刺客跑掉了,君大夫,快些跟我来!太子,不行了!” 竟是吴寿! 君浣溪咀嚼着他的话,心底一股寒气袭来,牙齿格格作响:“你说什么?被刺的人是。。。” 吴寿喘气叫道:“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闯进了太子帐中,一剑刺进太子胸口,重伤了太子!” 君浣溪听得头晕目眩,几乎栽倒在地。 宇文明瑞,身体虚弱得连马车颠簸都是不行,此时中剑,哪里还有命在! 夜去昼来,晨昏交替。 宇文明瑞左胸中剑,伤处离心脏仅一指之隔。 止血、包扎、灌药、针炙,加上内力注入,甚至是重力锺击心脏,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 “纱布。。。” “银针。。。” “帮我按住手脚,我要再行加针!” “按摩心脏,附近穴位继续施针,不能停!” 一日又一夜之后,还在咬牙强撑,动作不停,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先生,太子的心脉断了!” 君浣溪大惊失色,扑过去摸他的脉象,已是悄然无息。 “殿下。。。” 心头剧痛,只觉得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帐中,只黄芩一人在身边,忧心仲仲望着她,神情悲伤。 “芩儿,我没事,扶我过去,太子还须抢救。。。” 黄芩按住她,咬唇哭道:“姑姑,不用了。” “你。。你说什么。。。”君浣溪握紧拳头,低叫道:“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了吗?为医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 “姑姑!我记得!我都记得!可是。。。”黄芩抹一把眼泪,终于大哭,“太子去了,已经去了!我检查过,军医检查过,心跳无声,脉息全无,是楚大哥收敛入棺的。” 君浣溪身子晃了几晃,胸口似要裂开一般,顿时泪流满面。 宇文明瑞,那位儒雅湿润的青年形像,真的如她所担忧的,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如此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吗? “楚大哥让你醒了就去看看陛下,陛下他,方才吐血昏厥,情况很不好。” 吐血。。。病发。。。 君浣溪浑身一震,心中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急急起身,跌跌撞撞朝主帐奔去。 风声仍在呼啸,脑子里一片混乱。 太子甍殁,天子病危,这场战争,要如何继续?这个王朝,还撑得下去吗? 帐中,天子满面尘霜,眉目萧然,悲痛之情还没有完全散去,斜斜靠在榻上,双目紧闭,似在沉思,又似已入睡。 在他身旁,吴寿正双手托着一只明黄锦绢包裹的物事,意在询问。 底下,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除了徐诺和楚略之外,还有不少身着文武官服的郡国官员。 君浣溪忍住悲痛,见楚略就在天子下首,只轻轻进去,跪在徐诺旁边,压低声音道:“徐将军,这是做什么?” 徐诺摇头道:“探子回报,前方军情紧急,陛下急召入帐,宣布要事,具体我也不知。” 正不明所以,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轻唤:“吴寿,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吴寿躬身答道:“是,都到齐了。” 宇文敬点了点头,声音苍迈沙哑,缓缓响起:“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要宣布一件要事。” 咳嗽几声,眼望身边之人,眼神示意下,吴寿会意,将那绢布轻轻揭开,一方玉玺呈现众人眼前。 “传国玉玺!” 不知谁人叫了一声,众人皆是呆住,这正是天宇皇帝诏令天下,以示正统的传国玉玺! 君浣溪心头一跳,有丝醒悟,又有太多不明白。 难怪吴寿重伤刚愈就马不停蹄赶来,原来是送来这至宝玉玺。 可是,此时国玺现于人前,却是要立下怎样重大的旨意? 茫然之际,但见宇文敬朝下方扫过一眼,肃然道:“朕自知时日无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如今太子英年甍殁,朕决议将天宇王朝之帝位,传与朕第三子。。。” 听得下方骤然响起的怀疑与议论声,放慢语序,轻缓念道:“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派派论坛 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九章 陈年旧事 “朕的皇儿,个个出类拔萃,身份尊贵,实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对象……” “你现时说这样的话,保证将来不会后悔?” “你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朕等着你反悔,过来求朕赐婚的那一天。” 宇文明略…… 朕第三子,宇文明略…… 君浣溪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悲,是羞是怒,只垂头跪在地上,黯然无声。 头顶上的话声仍在继续,似乎还说了很多,什么隐藏身份,什么探查民情,时不时停顿一下,伴随着阵阵咳嗽声,咳过之后,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吴寿宣读诏书,宣布立宇文明略为太子监国,兼讨逆大军主帅,执金吾徐诺为副帅,豫北都尉洪琛为大将军,讨伐逆贼,收复江山。 接下来,人等纷纷过来行礼叩拜,口中高呼殿下,表明忠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群各就各位,终于散去,自己也是跟着起身,昏昏沉沉跟着出帐。 这一夜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冷静下,好好想一想。 太子监国……宇文明略…… 还以为自己选了个最平常最朴实的男子,却没想到,比任何人都更有身份地位! 刚走出两步,手臂便是被人拉住,声音低沉而颤抖:“浣溪!” 跟着声音一起颤抖的,还有那只大手,明明抓得甚紧,又似乎全然无力,仿佛随意一挣就可以将其甩开。 轻笑一声,垂眼道:“殿下,请问有事吗?” 闻听那一声殿下,楚略身体一僵,哑声道:“我本无意骗你,我自己也是……”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声道:“怪我自己太笨,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怎么就没明白过来……殿下若是没事,请让我出去罢。” “我只说一句话,便与你 ------------ 分节阅读_第72节 一同出去。”楚略没有放手,只侧头过去,看着榻上之人,冷声道,“陛下,你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我只为你效力到太子即位,即是功成身退,却为何会有今日一诏?何况,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 “你是。” 宇文敬话声轻缓乏力,语气却是坚定:“你是我宇文敬的儿子,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楚略沉沉一笑:“当年不是有滴血认亲吗?陛下早已经知道结果了,又何必……” “滴血认亲——”宇文敬神色黯然,叹息道:“朕后来想明白了,那应该是有人暗中操作,做了手脚,所以我们的血才不能相溶。” 楚略摇头道:“陛下,恕我直言,我姓楚,不姓宇文,这主帅一职我可以接下,这场战事我也会尽力去打,不论胜负如何,结束之后,请放我和浣溪离开。” 说着,揽住那一动不动之人,转身走向帐门。 “你!等下——” 楚略不为所动,大步而去。 宇文敬急急一声,目光投向他身旁纤秀的人影,轻声道:“浣溪,你可愿坐下来,听朕讲一个故事?” “臣……” “我们走!” 胳膊被他拽着,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力与怒气,被抓得生痛,只是咬唇忍着,随他去了。 “略儿!不要走!朕——” 背后扑通一声,似是有人颓然倒下,吴寿仓惶高叫:“君大夫,快来,陛下昏倒了!” 君浣溪停下脚步,手臂上的束缚却是没放,进退之际,微微侧头向后望去,只见吴寿扑在宇文敬身上,正在着急帮他掐着人中。 宇文敬斜斜躺倒,发冠磕在榻边,花白的发丝散在榻上,枯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见两人站着没动,吴寿一拍床榻,急声大骂:“陛下是真的昏倒,这还能作假么?君浣溪,你妄为人臣!楚略,你妄为人子!” 手臂上的大手骤然一松,就如那个清晨在冰河上飞奔而至的动作一般,没等她站稳,那人已经一个旋身,朝着床榻箭一般冲了回去。 毕竟,血浓于水,骨肉情深。 去他的滴血认亲,却他的相貌不似,谁敢说,这不是父子…… “君大夫,怎样?” 君浣溪手指撤回,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吴寿,又是愤然,又是自责道:“陛下此番状况,有多少时日了?” 那日见面一说到天子的诊治问题,就觉得他神情不对,自己也是昏昏被支去宇文明瑞帐中,后来几次回去主帐探视,欲要看诊,都因军中升帐议事,而未能如愿。 后来,就出了太子宇文明瑞被刺一事,没日没夜抢救。 算起来,到昌黎这几天,她竟然没有给宇文敬把过一次脉! 而天子是何等精明之人,要想在人前隐瞒病症,却也不是件难事,更何况,当时自己也是受寒生病,昏睡榻上,楚略纵使心思缜密,却也分身乏术,无法兼顾,所以才有那舒心的笑容,是因为,他不懂医理,根本就不知! 吴寿面色苍白,沉默半晌,如实相告:“我来昌黎军中服侍圣驾期间,陛下昏厥五次,咳血七次,气色也是越来越差。” “你怎么不早说?!还任由他日夜议事,督军作战!这就是你对陛下的忠心?!” 方才一探脉息,胸口一口气险些缓不过来,这样紊乱不堪,比起当初自己在漓南封邑所遇的那名恶疴病患,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因如此,一时口不择言,朝他吼去。 吴寿也不辩解,只沉声道:“此是陛下旨意,洒家自当维护。殿下,你应该明白陛下的苦心,倘若他能自己扛下,便绝不会让你做你自己不愿之事。” 后面一句话,却是转向楚略而言。 楚略坐在榻前,呆呆看着榻上之人,形如雕塑,无声无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浣溪叹了口气,从药箱中取了银针道:“我先用针灸将陛下救醒,然后他想说什么,我们便都听着吧,不要再刺激他了。” 楚略终于身躯一动,朝向她颤声道:“浣溪,你能救吧?” 君浣溪正在捻动针尾,闻言一顿,轻言道:“我会竭尽全力。” 咬紧牙关,继续施针。 她是神医,却不是神仙,只能竭尽全力,尽量延续他的寿命,多一日是一日,多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良久,宇文敬终于幽幽醒转,看着榻边守候之人,欣慰一笑。 “略儿。” 楚略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宇文敬面无责色,轻咳两声,又唤道:“吴寿,过来扶朕起来。” 不待吴寿过来,楚略已经伸手将他按住:“你躺着说话就好,别起身了。” 宇文敬眼睛亮了亮,也不再坚持,顺了他的意思,只轻声道:“略儿,联这些年,做梦都想你做回朕的皇儿,而不是朕的臣子……咳,咳咳,咳咳!” 见他说了几句,又是一阵剧烈大咳,君浣溪赶紧过去,一边帮他抚着胸口,一边劝道:“陛下这会还是歇下吧,殿下改时再来听陛下教诲……” “不可!”宇文敬喘了口气,双手一伸,分别抓住他们两人,急声道,“朕这一撼事,已经压在朕心里十余年,此时不说,恐怕再无机会……” “陛下!” 宇文敬摆了摆手,止住众人阻止的声音,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慢慢地道:“略儿,你应该猜得到,朕要说的,是关于你母妃和你的故事。” “在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太后对朕要求十分严厉,生怕朕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时常督促朕出宫探查民情,这个习惯,直到朕御极之后,也没改过来。那一年,朕在豫北云川附近游历,在一个风景秀丽的湖边,遇到了你的母妃楚氏,朕对她一见钟情,带回宫去,先封了贵人,后来又做了婕妤。” “你母妃性情温顺贤良,深得朕的宠爱,朕曾经想过立她为后,她却总是不允,只说不愿身处高位,惹人嫉恨,当时皇后身体一直不好,这立后的心思,朕一直存着,也没放弃,直到后来皇后产下套子,方才作罢。” “那一年沧澜国滋事进犯,边关告急,朕年轻气盛,不顾众臣反对,御驾亲征,临街时因为不舍你母妃,悄悄将她扮作随行内侍,一并带去,不料这一去,却是带出了天大的祸事——” 宇文敬长叹一声,沉涩道:“你母妃,在随军途中,被仇敌掳走,朕费尽心思,才在数月之后,将她救回,回宫之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楚略而色清冷,只低声道:“我师父说过,母亲曾对他言明,她当时誓死不从,虽然深受折磨,却并未受辱。” 宇文敬点头,继续道:“不错,你母妃也是如此对朕说,朕当然相信,可是朕身边的人不信,再加上朕一回宫,就出了丽妃私通宫人的丑事,朕心中愤懑,对你母妃的态度也开始犹疑起来,你出生之后,在朕耳边诋毁之人越来越多,朕渐渐开始冷落你母妃,更在滴血认亲之后,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朕也曾经后悔过,却甘泉宫探视你母妃,没想到却见到你渐渐长开的脸庞,没有半点像朕,也不像你母妃,朕一气之下,从此没有再去,就连为你母妃求情的宁昭仪,也是被朕重重责罚,置之不理,后来她郁郁而终,致使子婴从小也没了母亲——朕明白,你在宫中之时对她好,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可惜,她却是误解了你的本意……咳,咳咳!” 君浣溪见他又咳得面红耳赤,心中不忍,劝道:“陛下,后来的情形我们大致都知道了,就不必说了吧。” “不,朕要说,你们都不知道,朕——”宇文敬抚住胸口,长长喘气,神情颇为痛苦。 君浣溪见状,赶紧上前,为其下针。 吴寿当即站出,俯首道:“后来的情形,老奴一直记在心中,就让老奴来说与殿下听,可好?” 宇文敬不再坚持,轻轻点头:“准。” 吴寿领了旨意,声音尖细,平缓道:“自从楚婕妤离宫出走之后,陛下一直郁郁寡欢,也曾派出暗卫四出查访,都是寻之不得,因为殿下身份特殊,陛下也不敢太过声张,直到皇太后临终前召陛下前往,道出真相,并以画轴为证,才终于证实了殿下的血统身份。” 画轴?又是画轴? 楚略与君浣溪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什么画轴?” 吴寿尚未接口,宇文敬已是从枕下摸出一个长方形的沉香木匣,递了过来:“略儿,你好生看看,她的容貌。” 楚略接过匣子,从中取出一幅画轴,缓缓展开。 画中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着一身素色宫装,浓眉长眸,五官标致,虽不算十分美丽,却有着一股明英之气,毫不逊色。 楚略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不是我母亲的画像!但是,她为何与我如此相像?” 吴寿退至榻边,噤声不语,只听得宇文敬轻叹道:“这是你的亲生祖母冯氏,原是侍奉先帝的一名宫女,在产下朕之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死因不明,当时的皇后膝下无子,将朕过继过去,怕朕长大生疑,导致母子之间生出嫌隙,对此事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只在藏书阁里秘密留了这幅画轴。浣溪,略儿长相不像父母,却是酷似他的祖母,医学上对此是否有先例?” 听得此言,君浣溪心中疑惑完全解开,当即答道:“臣过去也曾遇到过此种事例,不过数量甚少,鲜为人知,或者,可以勉强用隔代遗传一词来解释。” “隔代遗传……”宇文敬喃喃念着,含泪道:“朕当年冷血无情,又愚昧无知,导致你们母子受尽折磨,这些年来,朕天南地北苦苦寻你,朕的悔恨,朕的自责,你也是看在眼里,略儿,你是朕的皇儿,你给朕一个机会,让朕好好补偿你,可好?” 楚略面无表情,静立不动。 |派派论坛 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章 带你私奔 一直为宇文敬施针按摩,直到他沉沉睡去,又守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开。 出账的刹那,回头一望,那人挺直跪坐在榻前,默然无声。 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神思恍惚,不知是怎样走回帐中,只觉得身心皆疲,倒在榻上,便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姑姑,姑姑快醒醒!” 睁眼一看,却是黄苓喜滋滋站在边上,欢悦问道:“我听徐将军说楚大哥当上了太子,是不是真的啊?” 君浣溪坐起身来,轻轻点头:“不错,是真的。” 黄苓拍手笑道:“楚大哥居然是流落民间的三皇子,真是太意外了,怪不得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只听说有太子,有二殿下和四殿下,从来都没听说过三殿下,原来竟是近在眼前!这要是被老先生和白芷知道了,必定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苓儿!”君浣溪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低低打断道,“你觉得楚略他当上太子,很开心么?” “那是当然啊!楚大哥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天子,那姑姑就是皇后,我的鼓声会当上皇后,我怎么可能不开心,我做梦都会笑醒的,白芷也是,我们——”黄苓说到这里,终于发现面前之人眼底一丝惘然,察言观色,话声低了下去,“姑姑,楚大哥要做天子,你不高兴么?” “我……” 君浣溪低下头去,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起初的羞恼与愤恨,渐渐被之后的理解与怜惜所代替,自己在甘泉宫所遇的疯宫女,其口中的娘娘与小皇子,说的定就是他们母子。 当年的一场皇室丑闻,使得他幼年受欺,母妃早逝,那沉闷内敛的性情,波澜不惊的气性,及其自尊又极端卑微的心态,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就的罢。 可是,心里总觉得郁郁难言,耿耿于怀。 自己,终究是被天子算计了,兜兜转转,还是跌进了他的皇儿怀中。 楚略……宇文明略…… 侍卫统领……太子监国…… 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偏偏却要合二为一! “姑姑,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一点累,想静一静……” 黄苓笑道:“姑姑一定是太欢喜了,没缓过劲来。不着急,你好生歇着吧,军医帐那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哈哈,楚大哥做了皇帝,老先生定然不会再拒绝这桩婚事了……” 君浣溪听着他转身出帐,边走边念,心头却是一动。 老师,从一见面对楚略的态度就十分怪异,一味抗拒,也许他多少也知道一点内情吧,所以才会执意反对自己与楚略的交往,不欲让自己沾惹这皇室姻缘,想必早就遇见了此时的情景。 老师,一直在暗示,在提醒,可是自己就那么傻傻地往下跳,心甘情愿,不顾一切…… 又痴痴坐了一会,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到了晚上,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一双手臂忽然从背后环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本来睡得就浅,大手刚一触及肌肤,已然醒转,身子随之一僵。 他没有说话,自己也是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间终于逸出一声轻叹:“殿下……” 那双手臂骤然一紧,声音嘶哑:“溪,你叫我什么?” “我……”想要说句什么,心脏却是无意识地抽痛,全身乏力,一时间,觉得紧贴在自己背后的男子,竟是如斯遥远。 怎么会这样?又是这样? 来到这个异世之后,这样奇怪的感觉,不过寥寥几次,之前太过久远的差不多都忘了,最近的一次,却是当日在路上与宇文明瑞相遇,得知他欲望瑞亲王府赴宴。 瑞亲王府,决杀盛宴…… 难道,楚略,也会遇到危险?! 不,不会,楚略他武功高强,凡是总能逢凶化吉的…… 背后的男子似是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把将她扳过来,扣住她的肩膀,看着那惊疑未定的眉眼,喃喃道:“浣溪,你不理我么,你不要我了么?” “我……不是……”慢慢缓过劲来,抱住那强健而又脆弱的身躯,勉强笑了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罚你晚归。” 楚略送了口气,将她轻拥在怀,颤声道:“你别吓我,我受不住。” 君浣溪应了一声,借着帐中油灯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那颇见憔悴的俊脸,手指从微皱的眉心,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性感的薄唇,一一抚过,轻声道:“当初给你拔剑治伤,我要拿个布帕给你咬住,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用,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楚略大掌一张,握住她停留在自己面上的纤手,垂眼道:“身体病痛,不及心伤心痛之万一。” 君浣溪依偎在他胸前,半响没有说话。 就在迷糊入睡之际,忽然听得他轻声问道:“浣溪,你在怪我吗?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我与陛下的关系,实在是……” 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自己已经可以避开的事情,他偏偏还是要提起。 也是,这个问题,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迟早总要面对的。 君浣溪睁眼望他,微微蹙眉:“我怪你做什么?” 一个人的身世家庭,不是自己能够随意选择的,不管是皇室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至于隐瞒,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都是无法启齿相告,比如,他的身世,再比如,自己的来历……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如此,怪他做什么? 楚略没有多问,拥紧了她道:“没怪我就好,没怪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只觉得他的手一直轻柔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在耳畔温言道:“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 “催眠曲?” 没等她回答可否,楚略已经轻轻哼唱起来。 “天上星,亮晶晶; 湖边竹,青盈盈。 小小儿郎爱娘亲, 永不离分永安宁……” 唱了一遍,又是一遍,直唱得她心思迷蒙,惴惴不安。 “略,你可恨他?” “我……不知道……”他轻叹一声,低声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年岁尚小,只知道自己不受父亲待见,挨饿挨打却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也都习惯了,唯一害怕的,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一直很怕,怕她捱不到我长大成人,有足够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不想竟然成真……” “略……” 面上有冰凉的水滴落下,可是他的泪? “记得那一日,太阳很好,我在屋外帮母亲煎药,当时我是五岁吧,然后院门一开,我看见好多人站在那里,为首的那位头戴金冠,穿着明黄的锦袍,我呆呆望着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他是谁,看着他高大威严的模样,我真想跑过去,抱住他,叫他……父皇……” 楚略喘了口气,涩然道:“他远远看着我,没有说话,就在我正要奔过去的时候,他衣袖一甩,头也不回走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也是在宫里唯一的一次。” 君浣溪听得微微叹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他看中你的才能,求贤若渴,不想却是因为你是……” “我在江湖游历的第二年,他就找到了我,以后不管我躲到哪里,他总派人跟着我,有时是自己亲自来,我母亲曾有遗言,要我不得恨他,报复他,我只能遵命。那一年,他足足跟了我三个月,还受了伤,我于心不忍,终于还是出来见他,然后结识了你。” 君浣溪笑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陛下的,原来还是个大媒人。” 楚略点头,咬唇道:“我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 “我知道。” 凭他对身边之人的态度就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有着屈辱不堪的幼年经历,却没有因此形成冷酷无情的性格,隐忍如斯,宽厚如斯,善良如斯,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别人伤心。 所以,一旦宇文敬对他临危受命,许下重任,不管他真实想法如何,愿不愿意,他都会安 ------------ 分节阅读_第73节 然接受,全力以赴。 素不相识的老弱妇孺尚且能够得到他的无私救助,更何况,那个人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靠近,渴望拥有的父亲! 没有卫临风的决然果断,没有沈奕安的痴缠执着,这就是他,楚略,外表稳重如山,内里深沉似海的男人。 ——爱上这样的男人,自己是幸,抑或不幸? 此后,每日一早,楚略便被侍从拥着,去主帐议事,通常一日都不见人影,深更半夜回帐,自己已经睡熟。 前方的战事还在继续,如火如荼,这后营虽然听不到厮杀拼命的冲天后生,却也仿佛能闻到硝烟缭绕,能看到战火纷飞。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宇文敬的身体越来越差,清醒的时候也是越来越少,这已经不能靠各种医疗手段可以改变,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守着他,尽可能通过按摩推拿,减少他的痛楚。 “君丫头……略儿……若是迫不得已……你要多担待……担待……” 最近,听他念叨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 “陛下,我都听得能背下了,我和童儿天天都泡在军医帐中,能帮的只有这个,你总不会想让我提着刀上战场吧?” 说完这句,自己先笑了起来,然后,也不去看他神情如何,开始思量起这一想法的可行性。 这一阵楚略每晚都忙到半夜才归,自己总算又有时间研习那本东夷秘籍,有好机会基于恶作剧的心思,险些将帐外侍从当做实验品来施术。 不过,这近距离的催眠,只适合个别情况,若是用到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只怕自己还没来得及下指令,已经被人一刀劈为两半了。 “欲为贤后……须大度容人……” 收回思绪,听榻上之人仍在喃喃低语,碎碎念叨,不禁失笑:“陛下,你真是很聒噪。” 宇文敬也不动怒,眉间舒展,轻笑道:“丫头,真相信你,会是一位好皇后,母仪天下。” 君浣溪手上动作着,没有再答话,又听得他喃喃道:“别忘了,你说过,等朕好了,陪朕去爬山,朕要亲自去看看……” 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登山看坟的愿望,还有可能实现吗? 走出主帐,天色已经有些昏黑,背着药箱往军医帐行去,刚走到两处帐篷之间,手臂骤然被人扯了过去,肩上一空,药箱却是瞬间到了别人手里。 糟了,是刺客! “哎——” “别叫,跟我来!” 听得那一声熟悉的嗓音,心头一送,张了张嘴,却是喜出望外,也不问为何,任他拽住朝暗处而去。 那人一身青衫,拉着她一路疾走,到了营帐边缘的树林前,手指伸进嘴里滴滴吹了一声,马嘶随之响起,一匹黑色骏马闪电一般奔了出来。 是踏雪无痕! 怔忡之际,那人已经将她推上马前,他自己也是翻身而上,拥紧她的身子,策马而去。 “临风,你要带我去哪里?” “私奔!”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一章 执迷不悟 风声呼啸,刮在脸上微微生痛。 君浣溪不明他的用意,却也并不慌张,只咬了唇,生生忍住。 卫临风没有说话,悄然放慢了速度,缓缓而行。 在转过一个浅丘的时候,踏雪无痕长嘶一声,终于停了下来。 卫临风率先下马,然后将她一把抱了下来。 君浣溪脚一站到地面上,手臂就被他抓住,直接朝一旁的山路上推去。 “临风,你到底带我去哪里?楚略知不知道你回来了?你见过他没有?” “楚略?”卫临风停下脚步,冷笑道:“他现在,应该是姓宇文了吧?我应该称他什么,太子殿下?!” “你都知道了?”君浣溪微微一惊,想起一事,蓦然醒悟过来,叫道,“那副画轴,是你带给陛下的!” 卫临风点头道:“不错,是我。” “你……” “吴常侍的伤刚好一点,就急着回宫去取他临时藏起的传国玉玺,我寻了机会陪他前往,无意竟在藏书阁里发现了这副画轴……” 后面的话无须再说,君浣溪已经猜出了大概。 卫临风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到这皇室迷藏的画轴,再联想到楚略与天子数年来纠缠不清的关系,不难猜到他的身世,为防止被有心人看到,索性携了画轴与吴寿双双而来,只意在告警,因为见到自己与楚略的亲密情景,这才负气而去。 正想着,腕间却是一紧,一抬头,就见得他剑眉扬起,俊美得脸庞满是愤懑,朝自己恨恨叫道:“你这个傻女人,你这辈子就情愿守在后宫,做那种甘居婢妾,囿守一室的女子吗?你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为何还要勉强自己?” 君浣溪怔了下,轻叹道:“临风,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说错了吗?你是君浣溪,是洒脱自在的南医公子,不是那种低头弯腰唯唯诺诺的女人,对于宫廷朝堂你向来都是躲避不及,怎么会为了他,傻傻往里跳?” 君浣溪微微一笑:“临风,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吗?”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选择了那个人,便是一并选择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一切,不是吗? “当然不是。” 两人眼光对上,卫临风看清那一抹无奈却又坚定的神色,长声一叹:“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一位故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着,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 行至半山腰,卫临风用手拂开足有一人高的茅草,山壁上露出一个漆黑的山洞来,里面似乎正然着火堆,山风灌进,亮光随之跳跃,忽明忽暗。 君浣溪疑惑看他一眼,轻轻走了进去,待得看清那壁边干草上卧着的人影,却是目瞪口呆,眼珠都定住了。 但真是故人,已故的人! “卫临风,你!你掘了太子的……” 那个坟字还没说出口,卫临风已经是大手扳过她的肩,将之推到干草前方,沉声道:“浣溪,你是医者,你自己好生看看,他到底是死死活?” 此言一出,君浣溪脑中一阵晕眩,昏昏然俯身下去,去探那人的脉息。 脉息凌乱,微弱,却是真是存在着。 宇文明瑞没死,他没死! 君浣溪心中大呼,狂喜袭来,一下子跌坐在地。 定了下神,侧头朝向那蹲在身旁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乍然听得那一声心脉断了,自己气急昏厥,浑然不知,可是老军医和黄芩都是为其检查过的,心跳消失,脉息全无,并不是假死症状,那么,这已经收敛入棺之人,为何又活转过来? 卫临风递上药箱,低声道:“我那日一气之下骑着踏雪想回宛都,想来想去,又担心你们有事,禁不住折返回来,没想到竟得到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我怀疑他的死因,等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就把棺木挖了出来查探,到了半夜,却发现他心口慢慢有了一丝热气,过了一会,竟然渐渐恢复了心跳脉息!” 热气? 君浣溪张了张嘴,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一样物事,不由低叫:“还魂草!” 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那东夷秘笈上明明记载了还魂草的功效,所谓还魂,岂止是解毒清神,更应该是护住心脉,延续生命啊! 可是,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卫临风适时补上了一句:“裴前辈也是这样说的,他也认为太子之前定是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否则单靠他的内力注入,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 君浣溪惊讶看他:“裴前辈?” “是,裴前辈,据说你们见过,是吧?” 君浣溪点了点头,问道:“裴先生也来了军中吗?为何不出来与楚略相见?” 卫临风叹道:“裴前辈也是一直隐在暗处,似乎对陛下心怀不满,看到他们父子相认,气得就要拂袖而去,是我苦苦哀求,他才肯救助太子,之后便不知去向。” 君浣溪没有做声,替宇文明瑞仔细断脉检查。 卫临风在一旁看着她默默动作,待她停下之后,方才问道:“他怎样?” 君浣溪摇头道:“他性命无虞,而且以前服下的药草效用也真正发挥出来了,但是这瘫痪症状想要恢复,却是……” 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本来自己已经将他的手筋脚筋重新续上,再辅以针灸推拿,假以时日,是有望恢复的,可是如今耽误数日,丧失最佳治疗时机,结果可想而知。 卫临风也没有说话,只看着那干草上躺着的身躯,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沉默半响之后,君浣溪终于伸手去扶:“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带殿下回去——” 手刚一触到宇文明瑞的衣衫,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他不能回去。” 君浣溪怔忡抬头:“为什么?” “浣溪,你还不懂吗?”卫临风轻轻出声,盯着她的眼睛,涩然叹道,“此是圣驾后营,虽然谈不上固若金汤,却也戒备森严,你以为郑爽的人就那么轻易进得来?” 君浣溪悚然一惊,指着他道:“你在怀疑谁?!” 卫临风摇头道:“不用我怀疑,事实就在眼前,舍车保帅,不破不立。” 君浣溪瞬间立起,硬声道:“临风,你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卫临风直直望她,低声道:“浣溪,帝王心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明瑞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但他是我的亲表兄,不论如何,我不会让他回去送死……” “临风!” “我会带他回随州去,好好照顾他,我会竭尽全力,保他一生平安!” “不行!他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途颠簸,你不能带他走,你只能把他交给我,我想你保证,我会时刻看着他,谁胆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跟谁拼命!” “浣溪,你别傻了,我不会答应你的,不仅我要带他走,我还要把你一起带走,我……” “我……不走……” 底下,微弱的男子嗓音响起,争持不休的两人齐齐转头,顿时呆住。 宇文明瑞,他醒了?! 之前的话,他到底听到多少? “殿下!” 君浣溪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殿下,刚才,我和临风只是说着玩的,我们……” “不,明瑞,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楚略是陛下第三子,是你的皇帝,现在陛下已经立他为太子,而且还有可能……” 君浣溪气急低叫:“临风!” 卫临风不为所动,只朝那下方之人平声道:“你别想太多,跟我回随州去,到了骥东,便没人敢动你,浣溪与我们随行,一定会治好你的。” 宇文明瑞双目微闭,轻轻摇头:“临风,我不走,你送我回父皇军中去,我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当不当太子对我而言都是一样。但我深信,我的父皇,我的皇帝,他们绝不会害我。” “不行,我会让你回去!”卫临风低吼一句,伸手过去,欲要将其抱起,“既然你醒了,那好,我们现在就走,去随州!” “临风——”宇文明瑞睁开眼,满目哀伤,嘴唇轻颤,哑声道,“我心意已决,送我回营去吧,算我……求你!” 卫临风生生怔住,似是不敢置信:“你求我?你竟然求我送你回去?你知不知道你才逃过生死大劫,如今竟然还要回去?” “是,我要回去。” 宇文明瑞的声音细微无力,却坚定,不容更改:“临风,你送我回去吧。” 君浣溪间卫临风面色木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临风,让殿下回去吧,我一定会好好守住他的,你相信我!” “谢谢你,浣溪,我记在心里了。”宇文明瑞感激看她一眼,又朝向卫临风,声音暗哑,“临风,我信浣溪,我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送我回去吧。” “你!你们!”卫临风咬牙切齿,终是衣袖一甩,恨声道,“好,好,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这就送你们回去,将来若是后悔,可怪不得我!” 宇文明瑞看向君浣溪,勉力一笑:“我们不会后悔的,是吧?” 君浣溪轻声相应:“是的,无悔。”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二章 天赐良缘 回到军营,已是第三日。 宇文明瑞回返之后,住进了专门安排的副帅营帐,徐诺派出精兵干将日夜巡逻守卫,正好颜三等人带着刚召集的先头部队前来助阵,楚略便拨出两队人马隐在暗处,轮流换防保护。 即便如此,君浣溪仍是不放心,除了夜间回帐睡觉之外,平日总是两点一线,往返于他与天子营帐,军医帐那边已经无暇再去,只偶尔听黄芩过来说起伤患情况,从中了解一点战事走向。 郑爽的大军,已经攻破了昌黎重镇典城,离帝师大营又近了一步。 此时骥东、弘西遭遇数十年难遇的旱情,天下饥荒,物价飞涨,十两黄金只可购五升大豆,所有通向昌黎的道路都被截断,沈奕安当初负责运送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加之弘西受灾,便无法再续。 徐诺军队所面临的不仅是兵力匮乏,军需后备也开始告急。 不仅如此,澜沧、周渔的军队暗自屯兵,集结兵力,进犯之日必不远矣;骥东、弘西与豫北三郡难民数量遂增,流寇四起,暴乱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漓南都尉蒲兴趁乱起事,自立为帝,下设文武百官,共掌含封邑在内的漓南郡内十大城池,漓南地大物博,人力物资充沛,想来其谋划已久,兵马足有十万余人,是为大患…… 君浣溪越听越蹙眉,揉着额头道:“后面这些讯息,你是听谁说的?是否属实?” 内忧外患,这接踵而来的祸事,若是流传军中,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黄芩答道:“姑姑放心,我不是在军医帐中听说的,而是徐将军和楚……和殿下讨论军情,我正好过去帮徐将军裹伤,无意听他们提到的。” 君浣溪听得一惊:“徐诺受伤了?” 黄芩点头道:“是,据说是兵力不足,徐将军亲自上阵杀敌,不慎被冷箭射伤,不过还好,伤得并不重,箭上也没喂毒,我已经处理好了,姑姑不用担心。” 君浣溪叹了口气,指着药箱道:“我药箱里还有些纱布和药膏,你都拿去用吧。” 黄芩应了一声,过去埋头翻找,边做边道:“我听说,今日陛下又请月诏使者过去商量借兵的事情了,殿下和徐将军都在,他们谈了很久才出来,徐将军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估计又谈崩了。” 君浣溪挑眉问道:“怎么叫殿下,不叫楚大哥了?” 黄芩呵呵笑道:“大家都这样叫,我若是再叫楚大哥,总是不好。” 君浣溪点头,突然觉得兴致阑珊,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黄芩走后,在帐中也是坐不住,眼见天色尚早,慢慢踱出帐去。 连黄芩都改口了,自己还固执什么,楚略已经是过去时,如今他已经默认这一身份,认认真真在履行这一职责,自己是否也该改口唤他,宇文明略? 宇文明略…… 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为何叫起来就那么难? 正想得心思烦闷,忽见前方过来一人,年少英武,凯甲裹身,正是天子宠臣,执金吾徐诺。 君浣溪一眼瞥见他手臂上缠着得纱布,上前关切道:“徐将军,伤势可好了一点?” “一点小伤,没事。”徐诺面色不佳,脚步匆匆,只随口问道,“殿下可在帐中?” 君浣溪摇头道:“不在,大概是去了陛下那里吧。” 徐诺有些失望,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忽然又掉头回来,正色道:“君大夫,我有事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哦?你说。” “你与殿下,那个,你们……”徐诺问得有些扭捏,但毕竟是行武出身,停顿一下,便是脱口而出,“你与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好友,还是……那种癖好?” 癖好?断袖之癖? 君浣溪睁大了眼,有些哭笑不得:“徐将军,你觉得呢?” 徐诺咬了下唇,肃然道:“殿下在尚未公开身份之时,就是我徐诺最敬佩得人,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他是这样……” “他不是。”君浣溪微微一笑,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是,我们都很正常。” 徐诺闻言,大大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想必是殿下面薄,不好当面应允,我另外找人去当说客便是。” 君浣溪朝他上下打量,好笑道:“徐将军这样开心,莫不是想把你家妹妹说给他做太子妃?” 徐诺的小妹比他年幼许多,今年方才十岁,如此一说,也不过是仗着人熟,开个玩笑而已。 不想此话一出,徐诺竟是摇头道:“君大夫此言差矣,我家妹子小家子气,怎么比得上人家一国公主身份尊贵,这皇室姻缘,自当讲究个门当户对才是。” 一国公主…… 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轰然作响。 君浣溪笑容僵在脸上,一点一点敛去,只勉强镇定道:“徐将军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怪了,最近几日都在商议这两国联姻之事,殿下竟然没跟你说过吗?” 徐诺说着,忽然眼放异彩,手掌拍向她的肩膀:“哈哈,我还在想去哪里找一名最合适的说客,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君大夫,你是殿下的至交好友,自该由你去说服殿下,请他以大局为重,务必答应这门亲事!” 君浣溪被他抓住肩膀,轻轻一摇,更是头脑昏沉,浑身打颤,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徐将军,你先放开我……” “徐诺!放开她!” 一声怒吼在耳边炸开,青光一闪,自己便是被人拉了开去,退到十步之外。 “卫侯爷?” 听得徐诺这一声唤 ------------ 分节阅读_第74节 ,君浣溪微微侧头,看清那正抱着自己之人,正是回营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卫临风。 卫临风点了点头,对着徐诺沉声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浣溪并不知道,还是让我来跟他说吧,你自己忙去。” 徐诺大喜过望,朝他们一揖到底:“我正在担心此事,既然侯爷肯出面,那是再好不过,二位都是殿下的好友,就请相劝殿下,徐诺感激不尽。” 卫临风看了身边之人一眼,点头道:“这是自然。” 君浣溪呆呆站着,看着徐诺欣然而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一时间,只觉得全身发冷,心如寒冰。 “临风,连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先为姻亲,寨连横借兵,这就是月诏使者提出的苛刻条件,月诏王打的如意算盘!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有自己,才是傻傻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而当事人,也是从未提及! 卫临风叹气道:“是,我这几日就隐在军营之中,有心查探明瑞被刺真相,却没有想到会无意间知晓这个事情。月诏王早就答应借兵二十万,只是附带条件便是将冷月公主嫁与如今的天宇太子为妃,两国联姻,共修永好。” 君浣溪眼眶一红,冷声道:“那你就继续隐身吧,这会跳出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卫临风一个转身,将她拉到一旁的帐篷背后,低吼道:“天地良心,我怎么想要看你什么笑话!若不是担心你,我早回骥东去了,我随州卫府是当地大族,暴乱骚动自然首当其冲,你知不知道?!” 君浣溪心头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撇开乱七八糟的心思,正色道:“是了,伯母腿脚不便,你诸位姐姐都已经出嫁,你家中又无别的兄弟可以帮衬,别管这里了,赶紧回骥东要紧!” 卫临风直直看着她,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浣溪,不管是暂避还是怎样,你都先跟我回随州去吧!” 君浣溪垂下眼脸,哽咽道:“这个时候,我哪里走得开……” 卫临风气得跺脚:“你这个笨蛋,他都要娶别的女子了,你还在固执什么?!纵使他心中有你,但他更放不下她的责任。答应亲事,向月诏借兵抗敌,收复江山,这一举两得的事情,你根本无需怀疑,是个男人都会这样选择的!阿略,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是的,同盟联姻,娶一门亲而得十余万精兵强将,以及整个月诏国的支持,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君浣溪含泪望他:“那么,如果换作是你,你会这样选吗?” “我——”卫临风皱眉,苦笑道:“浣溪,我对你的心意,你明明知道,又何必一问?留下无益,跟我走吧,让我好好照顾你!” 泪水,在眼中慢慢汇集,眼看就要坠落下来。 “临风,谢谢你。”君浣溪深深吸气,仰起头,在逼回眼泪的同时,也努力保持语音的平静,“我不会走的,我就等他一句话,除非……他亲口跟我说要娶别人,我便放手。” “你……” 卫临风大手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努声道:“你这个傻女人,好吧,你跟我来,我会让你知道,他的真实心意!”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三章 柳暗花明 冷月公主,与自己同岁,花容月貌,天赋异禀,是月诏王的掌上明珠,月诏国最为尊贵的小公主。 即使撇开那二十万精兵不说,这般女子,都是男人们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妻子人选,更何况,她还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地位,绝佳的家世背景,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座大山沉重压过来,让人不能喘息,无法介怀。 楚略,他能拒绝一时,却拒绝不了一世。 战火硝烟,尸横遍野,活命都是不易,既然天赐良缘,挽救为难,怎能轻言放弃? 纵使换做自己,也会点头答应…… “浣溪,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耳畔,传来低声叹息,那一只大手,轻轻扶上她的发髻:“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我会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哭?有什么好哭的? 不就是一段感情吗,在此之前,自己原本就没有想过得到,又谈何失去? 君浣溪微一侧头,避了开去,垂眼道:“临风,先不说这些,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浣溪!”卫临风收回手来,看着她,突然叹道:“他现在正在陛下帐中,除开方才寻觅说客而去的徐诺,还有洪琛和谢逊二人,都在轮番劝说,你若是想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就跟我去吧!” 君浣溪随意抹一把脸,只轻笑道:“去就去,当机立断,过后不悔。” “那好,你到时候注意屏住呼吸,不要出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有人偷听,不止是你,我也想听到他的真心话。” 卫临风说罢,拉着她一路疾走,绕开来回巡视的士兵,到了主帐背后,悄然伏下身来。 君浣溪凝神细听,里面鸦雀无声,不由朝卫临风看去:“临风……” 卫临风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虚声的手势,指了指帐布,又指了指耳朵,示意让她缄口不言,仔细倾听。 安静许久,帐中方才传出声音。 “殿下!你还在犹豫什么?” 首先开口之人嗓门大得出奇,却是武将出身的豫北都尉洪琛:“素闻冷月公主精通星相,才貌过人,在月诏国有灵女之称,这样好的姻缘,殿下为何迟迟不予应予,难道还嫌公主配不上你么?” 预备郡守谢逊的声音也响起:“据说月诏王对这位冷月公主疼惜有加,这回月诏使者也说了,只要殿下答应联姻之事,二十万精兵就到手了,娶一女子而得天下,这等美事,殿下却为何不应?” 洪琛接着又道:“虽然那月诏使者的态度不是很好,不过他在这军营确也耗费了不少时日,心中不耐也是人之常情。” 谢逊也道:“是啊,虽然月诏王以借兵为由要求联姻,听起来有些强逼的意味,但是于公于私,殿下并没有任何损失,不仅得了如花美眷,还有月诏王强大的支持,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完全可以不及计较的!” 帐中并无第三人作声,这两人便是你一言我一语,劝说不停。 听得出来,他们的态度十分明确,一心一意要将那冷月公主扶上太子妃的位置。 冷月,冷月,冷月…… 君浣溪只觉得胸口一团怨闷积压,拳头已经攥紧,心底只一个念头—— 楚略,他此时若是开口应允,她便转身就走,绝不回头。 恍惚间,又听得洪琛大声道:“殿下,月诏使者那里有冷月公主的画像,要不我这就去求来,给殿下看看——” 此言一出,楚略的声音终于响起:“不用,我在宫中见过的。” 洪琛大喜道:“殿下见过真人,那是再好不过了,那月诏使者向我打包票,说他们公主是月诏国第一美人,殿下真是好福气!” 谢逊也是笑道:“是啊,我还听说那冷月公主并非只是个花瓶美人,本事大得很呢,这样的女子,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洪将军,谢郡守,你们不必说了——”楚略停了一下,缓缓道,“我已经有未婚妻,娶亲之事,不可再提。” “殿下!” 洪琛情急叫道:“有未婚妻又如何,诸侯尚且一娶三女,你是当朝太子,大不了一齐过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逊也是劝道:“娶冷月公主,借二十万精兵抗敌,此是当务之急,望殿下三思!” 说着,帐中扑通两声,似是两人跪倒在地,恳请楚略答应亲事。 亲事,这该死的亲事! 君浣溪在帐外听得心头生疼,胸口也是闷得难受,半响缓不过劲来。 自己是傻了还是痴了,怎么就忘了,这个朝代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家境富足的男子,只要他愿意,便可以妻妾成群,更不用说是当朝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一个冷月公主,真的不算什么,楚略,他完全可以搜尽天下女子妻之。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只是自己痴心妄想罢了,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提及过,更没有承诺过一字半句。 “陛下,你就开口劝劝殿下吧。” 开口之人,却是谢逊,眼见自己劝说不住,直接将天子搬了出来。 罢了,天子开口相劝,结果已经注定。 君浣溪暗自苦笑,却听得楚略沉声道:“你们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不想再讨论这无谓的话题,我还有事,我先去了。” “等下——”天子宇文敬的声音低沉响起,“略儿,两位爱卿,你们都先坐下。” 楚略没有作声,也没见出帐,应该是与他人一道坐回了原位。 宇文敬又道:“两位爱卿放心,借兵之事不会更改,谢郡守可去回复月诏使者,就说这门亲事,由朕亲自做主应允。” 帐中安静了一下,接着便是响起喜悦笑声。 “有陛下这句话,臣等就放行了。” “殿下,请受我洪琛代军中将士一拜!” “恭喜殿下得此美眷!” 声音忽高忽低,渐渐模糊,仿佛极其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其实来此之前,自己对于当下时局有所了解,已经预见到这样得结果,不是吗? 自己不可能抛却自尊去苦恼诉请,寻死觅活,以求得到他绝不另娶得保证。 所以,楚略,他只能放弃她,只能如此…… 心如刀绞,刚要起身回走,手臂却是被人抓住。 “别急,他还没有答复陛下,再等一等。” 君浣溪咬唇瞪他,正要发作,却见前方帐帘摆动,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正是谢逊何洪琛。 待得两人去得远了,帐中又响起对话声。 宇文敬沉声道:“朕知道你与浣溪两情笃厚,但是此是非常时期,这门亲事唯有先答应下来,再从长计议。” 连吴寿都在一旁劝道:“是啊,殿下,君大夫是个识大体得明理人,与她好好解释,她自然不会介意的,那冷月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将来可辅助殿下开拓疆土,平定天下,如此金玉良缘,殿下千万莫要错过!” 楚略淡淡道:“我除了浣溪,不会娶别人。” “略儿!” 宇文敬声音一冷,森然道:“倘若你是平民百姓,倒也罢了,但你不是,你是天宇王朝的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你脚踏之处,是权力的顶端,一身牵系天下安危,便没有退让的可能,至于浣溪——” “朕早就与她说过,凡事多担待,须得大度容人,她自己也没有异议,一口答应,朕相信她与冷月公主会相处融洽,成为你身后得明珠美玉,相应生辉!” 这一声之后,帐中又归于沉寂。 ——往后,你要好好顾惜他,拓宽心胸,凡事多担待一些,他定会好生对你。 ——欲为贤后,须要大度容人…… 原来,那些在自己施针诊治之时碎碎念叨的话,句句含有深意,自己却是懵懵懂懂,随口答应着,一笑而过。 名满天宇得南医公子,曾经那般冷静自持,不管是对沈奕安得痴缠,还是对卫临风的执着,都能够理智处理,毫不动心,为何一遇到他,就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就因为他沉稳内敛,宽厚淳朴,使得自己全然信任,不存疑虑,以至失去最起码得判断与辨别之心,几乎忘了这个朝代得婚姻法则—— 三妻四妾! 君浣溪,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事已至此,还躲在这里偷听什么?真要听他亲口答允婚事? 揉一下酸涩胀痛的眼,微一转头,对上那一张满愤懑与担忧得俊脸,故作轻松道:“临风,我不想听了,可以先走不?” “你难道不想听他说……” 卫临风脱口而出,随即抚一下她的鬓角,轻轻叹息:“对不起,浣溪,我带你来此,也是有私心得,我想你对他彻底放弃,以后跟着我回随州去,这些朝堂政事,我们都不要去管了……” “临风,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得……” 君浣溪默默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转身朝一旁奔去。 卫临风急得一把拉住她,低叫:“浣溪,你做什么去?” 君浣溪别过脸去:“去我该去得地方……” 卫临风气极怒吼:“该死,你还在固执什么?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移情别恋,只娶那个冷月公主一人,你都还有我,他不要你,我要!” “临风……” 君浣溪眼眶一热,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一个醇厚得声音及时插了进来—— “谁说我不要?” 眼前墨色晃动,手臂被人轻轻托住,帐帘一掀,随他径直进入帐中。 “阿略!” “略儿!” 帐外帐内,人等皆是惊呼。 楚略并不理会,只拉着她,朝着那榻上之人齐齐跪拜下去。 “我原是一介平民,那冷月公主身份尊贵,我并不愿高攀,此生有浣溪相伴,以偿夙愿,别无他求,还请陛下为我俩赐婚!”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四章 忠义难全 宇文敬并没有立即答应楚略得赐婚请求,只说过后再议,便是不了了之。 这日之后,楚略又是忙得昏天暗地,甚至亲自披挂上阵,带领一干弟兄形成冲锋之势,迎风杀敌。 无奈预备兵力原本薄弱,经过这连番厮杀对战,伤亡惨重,仅剩下三万余人,昌黎犹如一座孤城,刀尖行路,岌岌可危。 到了夜间,主帐连连升帐议事,楚略与徐诺商议,若是昌黎失守,则冒险带着主要兵力突围,冲破郑爽大军的重重关隘,杀回宛都,争取联络到京师旧部,重整旗鼓。 昌黎离宛都距离甚远,途中还要经过郑氏伪帝政权控制得几座城池,危机不断,困难重重,就算届时成功突围,顺利到达宛都得希望都是十分渺茫。 而黄芩作为可以随意游走各帐的军医助手,还打探到一个重要消息,那就是由于楚略对联姻之事得执意反对,月诏使者愤而上书天子宇文敬,不日即将返国,两国关系处于濒临破裂得关头,宇文敬眼见这救命稻草难保,急得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不少。 “姑姑!” 黄芩说着,气得直抹眼泪:“军医帐中骂声一片,都在说殿下得不是,我与他们争吵,可是吵不过,这些忘恩负义得家伙,我以后再不去给他们诊治了,姑姑也不要去了,让他们伤口腐烂生蛆去!” 君浣溪停下捣药,笑骂道:“才赞你长大懂事了,你就如此蛮不讲理,他们可说得都是实话!” 黄芩低泣道:“呜呜,那个冷月公主算什么,连我姑姑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殿下跟姑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都还没娶姑姑呢,凭什么娶她过门?!真是欺人太甚!” 君浣溪叹一口气,摸着他的头道:“你楚大哥还没有答应呢,你却哭什么?” 黄芩含泪咬唇道:“可是,他们说……” “他们是谁……都说什么……” “是徐将军何谢郡守他们,他们说,三万人得生死存亡,天宇王朝得百年基业,都系在殿下一念之间。” 君浣溪轻笑道:“他们开玩笑,吓唬你的,你别当真,你楚大哥会想出办法解决的,他是北侠公子,武林盟主,他的弟兄手下遍及天宇各地,这天底下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得冷静沉稳,镇定自若,终于令得黄芩擦干眼泪,破涕而笑。 “殿下是信守承诺的人,他跟我说过,会好好爱护姑姑,他一定会做到的。” 君浣溪望向帐外,悠悠道:“是啊,他会的。” 风云变幻,战事频繁,除了尽心诊治病患之外,自己并不能帮他什么,如此也好,就缩回头颈,当一只笨拙的鸵鸟罢了,一切交由他去处理,去解决。 也许,天将奇迹,也说不一定。 宇文敬的身体愈加衰败,每况愈下,夜里议事中途又出现昏厥症状,全靠君浣溪匆匆赶来,迅速下针灌药,又取了参片让其含在嘴里,这才勉强救回。 一夜事繁,从主帐出来,已经是天边微见亮光。 外间雾重结露,冷风吹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微微瑟缩。 “君大夫,请等下!” 身后传来吴寿的轻唤,他手里托着一件墨色衣袍,面色凝重过来道:“殿下请君大夫加衣。” 君浣溪认出那是楚略的外衣,略微迟疑道:“殿下他自己呢?” 只几步路的距离,竖紧衣领也就过去了,他的外衣给了她,他自己怎么办? 吴寿答道:“殿下说他就守在陛下身边,不去别处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接过来披上,朝他拱了下手,转身回去。 吴寿跟了上来,言道:“君大夫,我送你一程吧。” 君浣溪侧头看他一眼,并不置可否。 两人默默行走一阵,到了僻静处,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吴常侍,也不用与我转弯抹角,有话就直说吧,陛下那边还需要你照料。” 吴寿上前一步,恭敬施了一礼,叹道:“君大夫,某家有一事相求。” 君浣溪站着没动,平声道:“吴常侍若是关心陛下病症,则大可放心,我会竭尽全力救治;若是说联姻借兵之事,找我是没有用的,你直接去求殿下,看他怎么说。” “君大夫……” 吴寿脸上笑容渐渐敛去,满是苦涩道:“我吴寿多年来一直以天子家奴自处,为人处事并无半分私心,尽力尽心侍奉天子,希望其成为英明君主,对陛下是如此,对太子殿下亦是如此。” 君浣溪点头道:“吴常侍的忠心,我从无半点怀疑。” 吴寿面色一整,厉声道:“正因为我对天家一片忠心,所以那些惑国乱政之人,我决计容不得,君大夫,你是我极为敬畏钦佩的人,这一时的思想偏差,我可以理解,也希望你能想清楚,想明 ------------ 分节阅读_第75节 白,不要做出后悔终身的错误决定来。” 君浣溪听得哑然失笑:“惑国乱政?你可是在说我么?你且说说,我却是做了什么,要后悔终身?!” 吴寿冷声道:“你不让殿下娶冷月公主,破坏两国联盟,就是惑国乱政,将来必然会遗恨自责!” “是么?哈哈!”君浣溪压住胸中怨闷,冷冷一笑,“我只是个太医署大夫,在军中羁留数日也只是为了治病救人,除了这个,别的我都不懂,你用不着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在头上,我受不起!” 吴寿目光闪动,一字一顿道:“君大夫,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你只是不愿去面对。” 不愿去面对…… 是,她就是不愿去面对,又怎样? 这种事情,凭什么要她去面对,去承担,凭什么? 天塌下来,自然有人去撑住,这个人,不该是她,也不该是楚略,这幸福来之不易,要就此拱手让人,她做不到…… 君浣溪甩一下头,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沉声道:“议亲之事,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你找错对象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君大夫!你莫要如此固执,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害了殿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君浣溪动了真怒,面上愈加清冷,“我只知道,我坚守的原则,不论是谁来劝,我都会六亲不认,寸土不让!” 她的夫君,绝对不让别的女子来分享,绝对不! “你!你这样子,鼠目寸光,小肚鸡肠,哪里是我一心敬仰的南医公子,我吴寿实在看错了你,陛下更是看错了你!” 君浣溪冷哼一声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如今看清楚了,多说无益,就此作罢!” “君浣溪!你有没有想过,殿下对你情深意重,宁可亲自上阵也不愿另娶,难道你就不能顾全大局,为他多加考虑,为他担待一些,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丧失军心民心,丧失抱负宏愿,做一个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吗?” 君浣溪本来已经转身回走,闻听此言,脚步却是停了下来,硬声道:“他的志向,其实很简单,有饭吃,有衣穿,不受人欺负,不遭人唾弃。” 吴寿摇头道:“话是如此,但是殿下不是寻常男儿,是英雄豪杰,更是一代君王,男人的理想与抱负,须要修身、齐家、平天下……” 君浣溪仰起头,心底颤栗,却仍在坚持:“这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楚略的!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你去让他来跟我说!” 吴寿深深叹息:“殿下是个怎样的人,这些年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忠诚、他的善良、他的责任感,比任何人都强,他如今是左右为难,进退维艰,忠义不能两全,你如此聪慧之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君浣溪握紧了拳,忍住心底一丝抽痛,咬唇不语。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吴寿说得对,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仗着他那一句已偿夙愿,不敢高攀的承诺,而漠视这一切,宁愿闭目塞耳,也不愿坦然面对。 “君大夫,某家言尽于此,你好生想想吧,殿下那里,只能由你去劝——今日的委屈,必能换取明朝的荣耀与尊严!” 吴寿说完,朝着她深深一辑,转身离去。 君浣溪看着他缓缓走开,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凉,寒意直入心底。 扯起唇角,好想仰天大笑,面上却是湿漉两行,潸然泪下。 这个说客,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该是她,不该! 狗屁荣耀,狗屁尊严,那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份挚情,为何会这样难?! 这样难……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五章 为你而来 吴寿,是军中少数几个知道自己性别的人,对于两人的情感历程也是非常清楚。 所有人里面,他的话也是最为现实和犀利的,短短几句,已经将所有的利害关系分析透彻,将她的退路堵死。 这一番话,虽然出自他的口,但是难免不是来自主帐之人的授意。 娶亲联姻……借兵平乱…… 这个来自千年之后的灵魂,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与人共享丈夫,如若他真的娶了冷月公主,两人的情路便是走到尽头! 耳鬓厮磨,山盟海誓,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所有的记忆都还留着余温,难道就如美梦一场,消散于无形吗? 她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扞卫自己的爱情…… 头痛欲裂,脚步沉重,都不知是怎样走回营帐。 掀开帐帘,只见塌边坐着一人,正背对自己,一动不动。 “楚略,你怎么回来了……” 君浣溪低呼一声,大步奔了过去。 那人转过身来,顺势将她拥在怀中,轻声道:“我不是他。” “临风!” 君浣溪吃了一惊,面色涨红,赶紧推开他,推开几大步道:“你不是回骥东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卫临风收回手来,目光热烈,亦带着丝丝怜惜:“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此,再等几日吧,等到事情明朗一些,我再离开,或者,带你一起走。” 君浣溪眼眶一热,哑声道:“你何苦如此?!” 卫临风幽幽叹气:“兴许是老天觉得我一向孤傲,自视清高,所以变出一个你来惩罚我,罚我起初冷漠对你,现时千百倍承受之。” “临风,你走,你走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值得,我受不起。”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眼泪,一如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往下坠落。 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眼前之人,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这到底是为什么? “别哭,浣溪,不要哭,我与奕安一样,都是心甘情愿的,不论你选了谁,我们都愿意好好对你。” 不哭,怎么能不哭? 一直一来苦苦压抑的委屈与无奈,如同被破开一道口子的堤坝,奔腾而出。 她也希望自己能感性一点,能迷糊一点,能自私一点,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问题,所有的责任都留给楚略去处理,去解决,自己就继续当鸵鸟好了,把头埋在砂砾里,不闻不问,无知无畏。 可是,自己偏偏心明如镜,什么都清楚,都明白…… 脚步声声响起,卫临风上前两步,将那低头啜泣的少女按进怀中。 “浣溪,阿略他,其实也挺难的,你要理解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临风,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扯住他的衣袖,埋首于那温暖的胸前,泪水倾泻。 “让你跟我走,远离这尘世喧嚣,你又不情愿,那么,就留下来好好过,你要相信,娶亲是权宜之计,无奈之举,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是一万个冷月也抵不上的,他的后位只属于你一人!” 君浣溪掩面低泣:“这个,不是我要的,不是!” 卫临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温言道:“浣溪,既然如此,你更要想清楚,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要与别的女子共享一夫,她宁可一生不嫁,孤老终生。 那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已经深入骨髓刻入灵魂的心性,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要得,就得到纯粹,要失,就失去所有。 越想,便越是心伤,这不是现代社会,不是那个一夫一妻的公平时代,这是古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实了解她的痛楚,没有人! 他们,只会觉得她是在专横悍妒,矫情做作,只会要求她做那宽容大度的贤后,接纳他娶别的女子,雨露均占,妻妾成群——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自己真想一走了之! “浣溪,我多么希望,此刻你是为我而流泪,哦,不,我定不会让你流泪,我会宠你,爱你,重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浣溪,你再想想,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走……” “呜呜……” 脑子里已经混乱得要炸开,此刻,她已经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想好好大哭一场,为这一段看似无望却刻骨铭心得爱情,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的初恋啊。 楚略,她爱他,不顾一切爱他,可是,只限于他,并不包括他另外得女人! “别哭了,我不逼你,我还能再待几日,我等着你的答复,浣溪,你是那么坚强独立得女子,你会相通的,一定会的。” 卫临风举起衣袖,轻柔为她拭去眼泪:“好了,我陪你出帐走走,或者我们骑踏雪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君浣溪吸一下鼻子,咬唇摇头:“我不去,我想自己静一下,你出去吧。” 卫临风看着她苍白得脸颊,眼眸下方得青晕,恍然道:“是了,你这一晚一直在主帐忙碌,都没有休息,赶紧好好歇着,你快躺下,我这就走。” “临风……谢谢你……” 在这军营之中,除了他,自己再无第二人可以抛开顾虑,倾吐心声。 “你何必跟我客气——”卫临风走到帐帘前,又回眸一顾,“我一直隐在明瑞帐外,你若是找我,直接过去便是,记住,我等着你的答复!” 他在等着她的答复,那么她呢,又该等着谁的答复? 看着那帐帘放下,人影远去,君浣溪再也忍不住,伏在榻上,泪流满面。 楚略,楚略,楚略…… 他就算决定要娶那冷月公主,都毫无过错,错不在他,而在于这该死的制度,该死的朝代,该死的命运! 况且,他并没有屈服,并没有答允,一肩承担,咬牙力挺,这样的男子,怎能不让人心疼,不让人爱恋?! 楚略,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无悔于心,无愧于他? “楚略……略……我的略……” 泪痕遍及,枕被半湿,终于昏昏睡去。 迷蒙之际,有一只大手在自己脸颊上慢慢摩挲,手指略显粗糙,动作却是温软而柔和。 直觉想起方才离开之人,不由低喃道:“临风……你又回来了……” 那人闻言一怔,动作骤然停滞不动。 不是卫临风,他是……楚略! 眼脸猛得睁开,瞪向那俯在塌前的男子。 浓黑的眉毛,狭长的眼眸,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糅合着心疼、怜惜、讶然、犹疑等等神情,复杂而难懂。 “是你,你不是在陛下帐中,怎么……” 男子的唇瓣过来,用力吻住她,将她没有问完的话声一并吞入口中。 唇舌交缠,那感觉美得像在做梦,几乎让她忘了今夕何夕,忘了彼此是谁,忘了那些需要肩负需要承担的责任…… 时间,为何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吻过后,懒懒靠在他身前喘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声音:“今日回帐这样早,可是有事跟我说?” 楚略盯着她凝神细看,轻声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 是啊,她想听什么? 今朝不比往日,昌黎而非云川,难道还能奢望他凑到耳畔,低低说着那朴实无华的情话?还是探讨商议战事,共同为那薄弱匮乏的兵力,即将空无的粮草,撕毁协议的同盟,不可扭转的形势而发愁? 或者,希望他直截了当说一句,欲顾全大局,娶亲联姻,请她理解并予以支持? 心头发紧,胸口一恸,当下强自镇定,轻笑道:“我们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临风,又来找过你?” 君浣溪点头:“是,他刚走不久。” 楚略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时候,他还没对你死心,还想挽回……” “不是挽回。”君浣溪正色道,“不曾得到,也不曾失去,便谈不上什么挽回。” “是,我说错了,我在吃醋,我怕你会不要我——”楚略叹口气,手臂一紧,轻言道:“溪,这段时日,我无暇顾你,你不要怪我,也别多想,一切都交给我去处理,你只要信我就好。” 只要信他,就万事大吉吗? 她当然信他,只是,已经不太能够相信自己…… 心潮涌动,情思恍惚,只轻轻吐出一句。 “我……信你……” 楚略长吁一口气道:“你一个女子,在军营中也不容易,让临风多陪陪你也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对他动心。” 君浣溪按下心中怅然,轻笑道:“要动心,早就动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把我推给他的,幸好他是个正人君子,要不我们早就……” “别说——”发颤的手掌捂住她的唇,俊脸上满是懊悔与后怕,“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将你推给任何人,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我只属于你一个人。” 不论世事变迁,不论相守与否,只属于他一人…… 两人轻柔相拥,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直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有人放声高叫:“殿下,殿下,月诏国又有新的使者来了!” “新的使者?” 楚略微微皱眉,不为所动,君浣溪急忙推他一把:“出去看看吧,说不定事有转机呢。” 不过也是奇怪,这月诏使者不是都在收拾包袱,准备打道回府了吗,怎么又有新的人来,月诏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走出帐篷,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围着一大群人,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模样,见得两人过来,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通道的那头,高头大马,神骏不可一世,马下立着一人,云鬓如墨,玉容似雪,一身湖水色的劲装,身后背着铁弓银羽,腰间还悬着三尺长剑,比起在宛都皇宫之时,英姿飒爽,更添风采。 君浣溪呆呆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何种滋味。 ——花瓦儿,她却是忘记告诉自己,她的那位冷月表姐,除了善观星相之外,竟然还是位能骑善射的巾帼英雄! 恍然间,楚略的声音低沉响起:“冷月公主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冷月看着那徐徐走来之人,面若春花,嫣然一笑。 “殿下,我是为你而来。”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六章 前途茫茫 “这天仙一般的美人,就是月诏国那位文武双全的泠月公主吗?!” “啧啧,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真弄不懂,殿下为何不愿娶她,要换做是我,早就选定时日,迎人过门了……” 君浣溪立在原地,看着楚略礼貌上前,与诸位将领一道将来人迎入帐中。 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带着喜悦的笑容尽数散开,各就各位,心底却是涌起一阵惶然与无力感。 难怪,自己初次见她时即是心怀不安,这并非是故作姿态,而是出自一种女性的直觉,对她喜欢不起来,而那泠月公主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四大公子身上,现在想起来,到底是在看谁,已经十分清楚了—— 那与宇文明瑞的凝眸对视,含情脉脉,只是个幌子,是个烟雾弹。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从头到尾,她的目标,都只有楚略一人! 命定……皇后…… 正如她对楚略所言,确实是事有转机,只是这个转机,却是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 据说,泠月公主与天子关在帐中商议战事,太子与一干将领作陪,确切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出帐之时,人人面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而且,这远道而来的贵客在天子的安排下,住进营中一处独立帐篷,看样子是要准备长住不走了。 泠月公主亲自前来,与月诏国连横借兵之事又开始有了希望,曙光重新回到众人脸上,可是自己的曙光又在哪里呢? 仰望前方,却是迷雾笼罩,路途茫茫。 这一日,独自回帐,默然坐在榻前,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直到听得外间操练收兵的声响,这才定下心神,慢慢收拾好药箱,挎在肩上。 一转身,就看见黄芩立在身后,面色怪异。 “芩儿,怎么过来了,我正说去军医帐找你呢,那边情形如何?” “姑姑!” 黄芩大步过来,一把拉下她肩上的药箱,着急道:“你这会放着正事大事不做,却还去操心这些琐碎事情做什么?” 君浣溪望着他,轻声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为医者天职,却何谓正事,何谓大事?” 黄芩一咬唇,跺脚道:“那个泠月公主直到殿下不愿娶她,都自己跑来了,姑姑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跟殿下说清楚。” 君浣溪轻笑一声,揉着他的头发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姑姑,我是说正经的!” “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吗?”君浣溪敛了笑容,淡然问道,“你觉得我该跟他说什么呢?或者,再等等,等到事态明朗一些,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但是不是现在,现在我真的不想说什么,只想做好分内之事,尽可能多帮他分担一些,至少不要扯他的后腿。” 黄芩垂下眼睑,扁嘴道:“可是现在军中到处都在说,泠月公主主动前来修好,这段时日也是与殿下举止亲密,同进同出,殿下娶公主已成定局……” “芩儿!”君浣溪板起脸道,“你不好好待在军医帐里看诊,倒成了个包打听了,什么事情都去掺和一脚,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黄芩急得低叫:“姑姑,我不是!我只是气不过——” “好了,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军营帐呆着,什么事情都不要去过问,更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你明白吗?” 黄芩口中称是,面上却满是不服神色,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帐外遇见卫大哥,他让我给姑姑带一句话。” “卫临风?他说什么?” “卫大哥说,姑姑 ------------ 分节阅读_第76节 这样不行,不该把问题都抛给殿下,此事没有对错,只讲情愿,姑姑若是咬牙不松口,殿下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答应的。” 卫临风,倘若易地而处,他必定比自己做得更好,干脆利落,不留情面。 他的专横,他的霸道,是自己和楚略一辈子都学不来的。 君浣溪苦笑:“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不如你们想得那样简单。” 自己也想拥有一份纯粹独有的爱情,可是咋风云变幻的乱世,亡命天涯的年代,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卑微,如何承担得起抛却所有,力挽狂澜的命运? 而自己,也不想被动去接受,也想过主动去抗争,然而,若是先行开口,以自己的心性,只怕结果会更糟…… 等等,再等等。 “还有,姑姑,大殿下的药快要用完了,最多还有三天的分量。” 君浣溪皱眉点头,挥手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他帐立看看,你先去军营帐吧,我等下就来。” 宇文明瑞的汤药与针灸治疗,到此就算告一段落,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却不能使得他的疗效更进一步,只好这样不紧不慢拖着,除了头颈与手指能够稍微活动一点外,便是停滞不前了。 这样的结果,令她对自己的医术很是怀疑,却又无可奈何。 思想数日,实在找不出症结所在,或许,后期的治疗要从心理入手,还要持续不断的药物治疗,良好的休养环境,毕竟这一路逃亡,置身军营以及那刺客伤其心脉的一刀,都是足以致命啊! 宇文明瑞,昔日风光已经不再,失了健康身体,失了太子之位,还失了……那已经定下名分的未婚妻,比起自己,他却是要可怜得多。 刚一走近那葛布帐篷,一道青光瞬间驰来,声音满含欣喜。 “浣溪,你终于想通……” 君浣溪摇头打断他:“我是来看殿下的。” “是么,我还以为——” 卫临风自嘲笑笑,为她掀开帐帘,轻声道:“他在里面,今日是醒着的,你进去吧,我就在帐外不远,有事就叫我。” 君浣溪点了点头,缓步踱进帐中。 帐里灯光幽暗,只一盏小小的油灯,点在一侧的案几上,几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榻上面容清瘦的男子,正侧头看着那点灯火,眼眸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殿下。” 宇文明瑞听得唤声,唇角微微一扯,勉强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浣溪,你来了。”君浣溪低低应声,放下药箱径直过去案前,执起其上一只铜钗,欲要将那灯火挑得明亮一些。 “别动它!” 君浣溪备那边榻上突然发出的厉声惊了一跳,铜钗啪嗒一声落在案上。 “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吗?”宇文明瑞轻声道歉,神色有丝恍然,“我只是……只是想看看……那所谓油尽灯枯的景象……” “殿下!” 君浣溪低叫一声,心底又恨又怜,急声道:“殿下之疾,未到无药可救无计可施的地步,又何必如此?!” “浣溪不要着急,我只是随意想起,并不特指什么。”宇文明瑞笑了笑,忽又转了话题道:“泠月公主,风采还是一如当日吗?”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泠月公主来军中已经有一段时日,总有消息会传到这帐中来的。 君浣溪沉默半晌,选择了实话实说:“是,且犹胜当日。” “犹胜……当日……” 宇文明瑞喃喃念着,面上一片向往神情,声音渐渐低下去,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语:“他们的婚前……定下了吗……” 君浣溪心头一痛,涩然道:“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宇文明瑞脸色萧然,却是轻笑出声:“宇文明略,他,很好,实在是很好。” 君浣溪微微一惊,直言道:“殿下,这是无奈之举,那月诏王心思莫测,执意要将泠月公主嫁给他,才肯答应借兵援助,他也是极不情愿——殿下,莫要怪他。” 宇文明瑞轻轻摇头:“我怎会怪他?不会,不会的,我不怪任何人。” 君浣溪放下心来,朝他深深一揖:“殿下深明大义,浣溪心中佩服。” 宇文明瑞看她一眼,眸光闪动,突然道:“我想过了,我在这军营之中,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成为大家的累赘,眼下正是军医帐中最为忙碌之际,你却每日大半时间都耗在我这里,收效甚微,不起作用。我还是……跟着临风先去随州吧。” “殿下,这个太突然了,陛下知道吗?” “我还没跟父皇说,不过我想他一定会答允的。” “这……” 君浣溪蹙眉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两全之策,在看到他一脸的坚持之后,心中却是柔软下来,不由自主点头。 “陛下那边,我去劝说吧,殿下跟着临风回去,我也放心。” 抛却那一身的光环,他也就是一个为情所伤的青年男子。 此时此刻,选择回避,选择后退,不失为明智之举。 宇文明瑞,究其实,他并不比自己可怜,他还有退路,而自己,杵在当中,却真正是退无可退,只能迎面而上,冲入那一团庞大的阴影,去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派派论坛jjcome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七章 分镯之约 是夜,一直阴霾的天气,很难得散开,有了漫天星光。 又一次从宇文明瑞的帐中出来,君浣溪没有立时回帐,而是一直向西行,选了一处僻静浅丘,慢慢登上去,倚着棵矮树,悄然伫立。 军营各处已经点起松脂,亮光点点,柔和而温暖,与顶上绚烂星光对衬,相映成辉。 这样的景色,安静而祥和,真美啊。 若是没有战争,没有权谋,那该有多好…… 静静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肩上一暖,一件外衣轻柔搭上来。 “外面风这样大,你又穿得单薄,怎么不会帐去?” 竟是楚略! 算起来,自己整整四天没有见过他了。 想着那在云川茅屋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日子,再想想现在,思虑政事,担忧战况,设置是亲自上阵,如不是他主动回帐,想见他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楚略微微一笑,俊脸虽然有些憔悴,然而一双黑眸光芒闪耀,面上却是发自内心的欢悦:“只要有心,不管你在哪里,我总能将你找出来。”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否就是他的心,一直在自己身上,全力关注,并不曾游离? 君浣溪心中一暖,瞥见四处无人,于是伸出手来,抚上那漆黑的眉眼,掠过高挺的鼻梁,轻拂柔软的薄唇,一直滑到那光洁的下巴。 “这仪容丝毫不乱,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殿下最近的日子过得不错啊,这深陷温柔乡的滋味可好?” 轻描淡写一句玩笑话,说到后来,却是带着微微的醋意。 “胡说,四日没有见你,怎么会过得好?”楚略摸了下脸颊,面上有丝不易察觉的郝色,“我想着要来见你,特地刮了胡须,洗了脸,还换了件干净衣衫,知道你爱洁,就怕你嫌我脏呢。” “你呀,整日忙得不可开交,还花费时间做这些事情,真是浪费——” 楚略,她的楚略啊…… 这样的男子,实在是让人心生爱怜,怎么割舍得下? 结实的手臂环绕过来,将她一把搂进怀中,紧紧抱住。 “不是浪费,只要能让你欢喜,就值得……”温柔而又炽热的吻,落在她的鬓边、面颊、唇瓣,声音低沉且含糊,“对了,这几日,想我了不?” “想,很想很想。” 朝思暮想,胡思乱想,唯有不停奔走于伤患帐间,将自己累得全身瘫软,大脑自动罢工,才能停止这无休止的思念。 楚略叹气道:“我也是,我也想你,就是一直走不开,没法过来看你。 君浣溪轻轻推开他:“若是这会不忙了,就跟我回帐去吧。” 楚略猛然抬头,眼中光芒闪现,抓住她的手臂,暗声道:“浣溪……” 君浣溪瞥见他情急的模样,略微一怔,便是知道他会错了意,哈哈大笑:“瞧你,汗都出来了,我不过是回帐有东西给你,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楚略手上劲道稍稍松懈,似是失了大半精神,只将头靠在她的颈窝处,懒洋洋道:“什么东西?” 君浣溪手指过去,抚着他墨黑浓密的头发,心疼道:“知道你累,怕你身子吃不消,我制了几粒药丸,等下回去给你。” 说罢松手,扯住他的衣袖,转身欲走。 刚踏出一步,手腕一紧,却是被他又拉回怀中。 楚略的嘴唇凑了过来,几乎是贴上他的耳廓,声音细微,气息稳热:“别急,今晚我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我会一直陪你,直到天明……” 君浣溪惊喜低叫:“真的么?” 整个晚上呢,多么诱惑人的字眼,除了可以与他相偎说话之外,最重要的,自己可以弄一点熏香,让他安睡一宿,彻底养足精神。 楚略含笑点头:“我几时骗过你?” 骗自己,好象是没有,不过,很多时候都是把话憋在心里,从不表露。 君浣溪轻轻叹气,搂住他的宽肩,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抵唤道:“楚略……” “嗯?怎么了?”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想起一事,迟疑道:“大殿下想跟着临风回随州去,你意下如何?” 楚略微怔一下,当即言道:“如此也好,这战事暂时结束不了,他在军中得不到好的照料,跟临风一道,我也放心,李远和赵谦也可随行护卫……不过,长途奔波,他的身体可吃得消?还有,没有你跟在身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君浣溪摇头道:“他的身体倒是没什么,已经比较稳定了,临风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们毕竟是表兄弟,凡事临风也好开导,而我,所起的作用已经十分低微了,跟不跟倒也无妨。” 楚略叹气道:“说起临风,我其实还真舍不得他走,我找过他好几次都被他避开了,看来他实在不愿意留下来帮我,这个心结,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别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像是说与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楚略笑了笑,道:“是,有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是么?”君浣溪握住他的大手,随意抚弄那掌心的纹路,有意无意道,“在你身边的人多了去,区区一个我算什么?” 楚略浓眉蹙起,道:“说什么呢,你算什么,你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最爱的女子。” 君浣溪收回手来,自嘲一笑:“听说,那泠月公主……” 忽地一惊,梓然收口,这相聚的时光如此短暂易逝,自己尚不珍惜,却在这里阴阳怪气,频频试探,教训黄芩时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论到自己上场,却也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感觉到他的打手抬起,抚上自己的脸颊,低沉出声。 “溪,军中可能有一些谣言,你听了别乱想,只要信我就好。” 君浣溪点了点头,被他牵了手,慢慢朝营中行去。 “走吧,回帐去,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也是,不过——”侧头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再看看前方灯火通明的营帐,却是轻轻抽离,笑道:“你我皆是男子身份,如此亲密只怕会惹人怀疑,你都不知道,徐诺已经跑来质问过我了。” 楚略错愕道:“他质问你什么?” 君浣溪一本正经道:“他害怕他一向敬仰的楚大侠,实为龙阳之癖。” 楚略朗声大笑:“陛下说得对,徐诺这性子,还是毛躁了些,对了,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徐诺还说,让自己去当说客,劝他娶那泠月公主,与月昭缔结同盟,借兵复国。 说客,最佳说客。 “他……没说什么了……” 君浣溪咬了下唇,岔开话题道:“都过了这样久了,你还是不肯对他改口吗?” 楚略本是与她并肩而行,闻言却是停下脚步,负手而立,叹息道:“浣溪,我其实……对于现在的身份,并不太适应,也不太想做这个太子,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就离开吧。” “你……” 君浣溪讶然瞪向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自己一心等待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可是为什么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自己却感觉不到太多的欣喜呢?相反,却是心思沉重,惶然不安。 难道是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人也被他同化了,那该死的使命感与责任心也一并过继过来了? 她不过是个穿越而来的人,什么朝代更替,什么国家兴亡,跟她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便抵过世间一切,不是吗? 怔仲间,一名军士匆匆过来,走到楚略跟前,俯首行礼。 “殿下,有紧急军务,陛下请你去主帐,升帐议事。” “知道了,我随即就来。” 楚略待那人走远,回头朝君浣溪抱歉笑笑:“对不起,浣溪,我今晚不能陪你了。” 君浣溪理解点头:“没关系,你去吧。” “我派人送你回帐去,可好?” 见他作势欲唤,当即阻止道:“不必,你不用管我,我慢慢走回去就好。” 自己原该料到,这偷得浮生半日闲,对他而言,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是如此,以后登基称帝,便更是如此。 登基……称帝…… 心中骤然一沉,这个日子,想必不会太远了吧。 …… 楚略,又是一夜未归。 次日一早,君浣溪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刚掀开帐帘,一道人影旋风般冲了过来。 睡眠不佳,自然精神不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推倒在地,那人双手一捞,将她稳稳固定在臂弯。 君浣溪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面容,不由低叫:“临风,你做什么?” 卫临风一言不发,推她进得帐去。 “浣溪,骥东又生暴动,随州恐怕有变,我要提前出发了!” 君浣溪急道:“那大殿下怎么办?” 卫临风道:“我还是会带他一起走,我已经计划好了,到了骥东郡界内,先将他安顿在我卫府的属地,等随州平定,再去接他。” 君浣溪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好,楚略调拨了人马随行,你们一路小心。” “浣溪——”卫临风眼光放柔,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最近,他待你好不好?” 君浣溪愕然,本能点头:“他待我,很好的。” 卫临风眉头紧拧,似有不甘:“再好,有我对你好吗?” “临风,你……” “我心里有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别人,我巴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我母亲也是极为喜爱你,除了不能让你当上皇后,其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有你,没有别人,我敢说,你若是嫁给我,会比现在好上一百倍!” “我知道,我都知道……” 时光流逝,岁月不再,命运不可以扭转,选择也不可能重来。 而且,就算是重新再来一次,自己的心,也终究遗落在那个沉稳内敛的男子身上。 卫临风轻叹一声,道:“我今日一早过来,除了来向你辞行,更重要的,我想再问你一次,最后一次……” “临风,你别说了,放手吧。” “我不放,此去随州,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我这次若是放了,真不知下次……”卫临风身躯轻颤,激动低叫,“浣溪,你听着,联姻与政治向来是互通的,这一点我比你清楚,泠月公主这回亲自前来,阿略是决计逃不掉的,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这个,我绝不容许!” 君浣溪声音哽咽道:“用不着你说,我都知道,但是他在尽力抗争,我……信他。” 卫临风怒道:“你这个笨蛋,你这是自欺欺人!” 君浣溪含泪一笑:“只有你,总是骂我笨蛋,我这个固执的笨蛋,怎么值得你如此相待?临风,事已至此,放手吧……” “现在还不晚,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带你走!我折返回来,就是为了带你走——”卫临风手间越握越紧,面上怒意渐渐散去,声音颤抖,变为苦涩与哀求,“浣溪,请你,跟我走吧!” 君浣溪忍痛,轻轻摇头,清晰言道:“临风,我不走,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留在他身边。” 卫临风面色微变:“你!你心里,就只容得下一个他么?” “对不起,临风,你是最懂我的人,你应该明白,我对你,其实……” “别说!现在,不要再说——”卫临风松手后退,脸上是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临风……” “这个给你。” 金光一闪,却是他伸手入怀,从中取了只镯子出来,捧到她面前。 光华流转,色泽绚烂,入眼极为眼熟,正是卫府祖传的那只错彩金镯! “我不能收……” “你能!” 卫临风面色一整,双手突然用力,那炫目的金色被他硬生生掰成两半! 君浣溪惊叫:“临风!” 卫临风一步过来,将其中一截放在她的手上,俊脸上神情肃穆而决绝,不容抗拒。 “现在我没法说服你,我会等着,一直等着,哪一日你若是想通了,就带着这一半镯子来找我,你自己不来,差人到来也行,只要你一句话,金镯子一合之时,就是倾我卫临风所有,也会义无返顾,带你离开。” 君浣溪呆呆望着他,泪流满面:“临风,你何苦如此,何苦!” 祖传的金镯,他以这样的方式,又一次给了自己,说自己傻,他又何尝不是! 泪眼中,那道挺拔的青色身影一如初见时,潇洒转身,大步而去。 “我只想,给你……幸福。” |派派小 ------------ 分节阅读_第77节 说论坛Aleesa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八章 帝星更替 卫临风携宇文明瑞走后,又是数日过去。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天子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无寿还时常来请她前往看诊,到了后来,再也不来了。 而自己定日定时的问诊,不知是出于何意,每回近到帐外,大都被挡回,或是支去军医帐中。 但凡天子清醒的时候,却是更加勤勉辛劳,趁着天降大雪,战役稍歇之际,不论晨昏,必然在主帐中召见楚略于一干臣子,商议军情,谈论政事,制定政策,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单独跟楚略在一起,往往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 看得出来,天子是在于时间赛跑,力争在生命的尽头,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从政经验,以及那帝王心术,君臣之道,尽可能多地传给初为太子的楚略,使之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起初,自己极力前往劝阻,到了最后,却是不得不放弃。 天子宇文敬,不仅是一位重病垂危的父亲,更是一代帝王,他的病症,已经是神仙难救,回天乏术,此时的心愿,除了尽力满足,还能如何呢? 对于众人的担忧,过来找她劝说天子保重龙体,都是只言片语打发回去。 只对于徐诺来询问,这才轻声一句“陛下怡然自乐,这是最后的时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随他去吧。” 终于这一日,天色阴暗,乌鸦低鸣。候在主帐外,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听得里面一声唤。 “陛下宣太医署浣溪觐见。” “臣遵旨。” 君浣溪疾步进帐,与楚略并排跪坐在帝寝前,仍是恪守职责,为他号脉检查。 宇文敬脸上有着怪异的潮红,闷喘连连,脉息时断时续。 那一只枯槁的手掌,原本软弱无力,似是感觉到她的气息,突然一翻,反手将她的手腕抓住,用力抓紧。 “浣……浣溪……” 君浣溪勉强控制心神,平声道:“陛下,臣在。” 宇文敬重重咳嗽了两声之后,喘息道:“朕……没法兼顾……对你不住……你……不要怪朕……” 君浣溪心头一颤,腾出一只手来,为他轻揉背脊顺气,低声道:“陛下的苦心,臣明白。” 宇文敬面露欣慰,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放松了力道:“你可知道,朕这些年来最开心的时光,却是在云川山中的茅屋,每日看着你们两人相互爱慕,又相互猜疑,哈哈……” 君浣溪心头一酸,点头道:“陛下,等你好一点,臣就带你回云川去,还是住茅屋,还要去爬山。“ “爬山……”宇文敬面上无限向往,只苦笑道:“可惜,朕已经站不起来了……” “没事,让楚略背你上山去——”君浣溪说完,一拉身边沉默之人,急声道“快答应陛下,快啊!” 楚略咬唇,沉声答允:“是,臣背陛下上山。” 宇文敬闻听这一声,面色微微发白,痛苦低喃:“略儿,这个时候,你还是以臣子自居,却仍不肯唤我一声父皇么?” “臣……”楚略眼中泪光闪现,呜咽出声,“儿……儿臣背您上山去……” 宇文敬轻轻笑了起来,十分满足:“你们都是好孩子,记住,等战事结束,将你母亲的坟迁回宛都去,厚葬在皇陵,就在朕的身边……“ 楚略神色哀痛,点头称是。 宇文敬偏了一下头,朝帐帘处努力下嘴,低唤:“吴寿,我想看看……“ “是,陛下。“ 吴寿赶紧过去,将帐帘掀起套好,帐中的灯火被那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忽闪几下,跳跃不定。 宇文敬不为所动,目光掠过,抬起手来,指着立在帐外等候动静的一干文臣武将道:“他们还算忠心,你往后,要知人善用,相信他们会一直辅佐你,度过危难,将天宇王朝的江山撑下去。” “是,儿臣自当尽力。” 宇文敬点头,朝吴寿示意,微弱道:“好了,让徐诺、谢逊他们都进来吧。”语气很是慎重,不同寻常。 吴寿会意,高声传道:“陛下诏请徐将军、谢太守、洪都尉进帐议事!” 徐诺、谢逊、洪琛三人鱼贯而入,徐洪二人均是去了铠甲,与谢逊一道身着素衣,头戴白巾,神情肃穆,朝着塌前直直跪拜。 君浣溪明白,此时的所谓进帐议事,实际上却是托付重臣,交代后事。 宇文敬似是低语了几句什么,三人都是俯身叩拜,声音颤栗。 “陛下!臣等无才无德……能力不足以辅佐殿下……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宇文敬面容安详:“爱卿勿要妄自菲薄,这段时日,太子的脾气秉性你们也清楚了,将他托付给诸位,朕也去的安心……” “陛下。” “平定乱党……收复河山……” 君浣溪听得满心酸楚,膝行后退,寻了个空隙,默默退出帐去。 立在帐边不远,抬头看着那暮雪沉沉的苍穹,天边仅有的一点晚霞也落了下去,光晕暗淡,终于消失在账前。 冬日的天色,黑暗转瞬即临,不知不觉已经是星辰闪烁。 一路逃亡,后又置身军营,脑子里被众多的事物塞得满满的,好久没有如此时这般,夜观星象了。 而仰望高天顶上的点点星光,犹如蒙尘,时明时暗,是那般不真实,与记忆中的影像,似是差了不少,愈加混乱。 这四方神奇的星宿图,已是大变全无原样。 “君公子懂得观星么?”身后一句轻唤,声线柔媚,软糯宜人。如此嗓音,除了那泠月公主,还会是谁? 自己对她,一直在回避,在退缩,却仍是躲不了这尴尬恼人的见面。上天总是不遂人愿,不是吗? 君浣溪暗自叹气,回过头去,坦然望向来人,恭敬行礼“君浣溪见过公主。” 泠月一身纯白素衫,姿态宁静而优美,比起在军中出现之时,更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但见她徐徐行来,衣袖一拂,含笑道:“君公子不必多礼。” “是。”君浣溪起身,双手拢于袖中,后退一步,与她对面而立。 “泠月对君公子仰慕已久,那日匆匆一眼,未能如愿,今日再见仙颜,真是泠月的福气。” “公主过奖了。”君浣溪淡淡一句,既是朝周围看去,只见主帐周围均是军士持戟,严阵以待,而她一介异国女客,能在这气氛凝重的军中来去自如,不能不说有着太多的特权。 这特权却是谁人嗦予,是天子宇文敬,还是……楚略? 晚风拂面,说不出的冰凉。 微微掐着掌心,心里亦不知是何种滋味。那只在数步之遥,迎风而立的娇美女子,云鬓高耸,娥眉杏眸,芙蓉面上挂着纯净的笑容,营帐之间的灯火尽数照在她的面上,却是光华夺目,风韵天成。 命定……皇后…… 这句箴言一直藏在心中,从未向旁人提及。 泠月,她宿命如此,那么自己呢? 就这样,隔着越来越黑的暮色,木然看着那华衣尊贵的女子,不用说也知道自己此时的面色有多僵硬,努力扯动唇角,却没法勉强自己绽放一个善意的笑容出来。 这是敌人,不是朋友,那该死的善意,见鬼去吧! “夜风清冷,公主应该回帐了。” 泠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君公子好像一直在避开我,也不太喜欢我,但不知是何原因呢?可是泠月做错了什么,还请公子如实相告,泠月自当反省改过。” 做错了什么?错就错在,他们看上的是同一个男人! 默然站着,胸口忽冷忽热,只觉得全身僵直,满目哀伤。 “公主多虑了。” 不再勉强自己搭理她,而是转过身去,继续仰望那满天星斗。 “相传南医公子经纶满腹,才智过人,上回在宛都皇宫一见,实在让泠月心折——”泠月见那少年身形不动,悄然无声,微微一笑又道“公子可是从这星象布局中看出了什么吗?或者,让泠月来稍作解释?” 君浣溪心头莫名一颤,冷声道:“不必,我只是随便看看。”说罢,回身欲走。 女子婉转的嗓音清晰传来,生生扯住他迈出的脚步。 “公子可曾听说过四大天神,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四神灵?” 四方神,她也知道?! 君浣溪身姿挺直,浑身绷得发紧,努力保持镇定:“我对神灵之事并不太清楚……” “四灵之神,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四灵神子本来诱护天宇,未料中途生变——”泠月眸光微闪,缓缓道来:“不知何故,帝微隐耀,帝子旁落,是以天下大乱,而司守护之职的四灵神中,北方玄武却是脱颖而出,取而代之,顺利上位,光焰直冲天穹……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景象。” 从这一番话中,君浣溪猜出个大概,逐渐明白事情的原委,淡然道:“公主昔日不远万里辛苦奔波,随月诏王进宫面圣,所为就是这个缘故吧。” 泠月赞赏颔首:“不错,当日我夜观星象,着实吃惊也很是好奇,实在想看一看,那冲天而起的光焰,却是来自怎样一名男子……” 果然如此!她当日果然是为楚略而来!去天宇皇宫的目的并无其他,只是为了查看她那命定夫君的风采是否与己相衬相配! 君浣溪攥紧了拳,忍住心底翻腾的感觉,冷哼道:“那么,公主对你所看到的,是否满意?” 泠月笑容微愣,似是对于如此直接的问话稍感不安,涩然一笑:“公子……可是对泠月有什么误会,不妨说出来,让泠月也明白自己的过失……” “公主言重了,在下还有事就此别过。”君浣溪朝她冷然一瞥,拂袖就走。 “君公子!”泠月追上几步,从背后拉住他的衣袖“君公子慢走一步,请听我一言……” 君浣溪并不回头,轻声道:“公主,我确有要事。” “君公子,我自幼在深宫长大,后来又随父王领兵打仗,或许性情骄纵不明事理,若有得罪之处望公子不要介意。” “你没有得罪我……” “不!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不喜……” 君浣溪挣脱不得,沉声道:“不喜又如何,我又不是他。” “不,君公子你听我说——”泠月轻叹一声,低声道:“我也不瞒你,我爱明略殿下,殿下重视之人也就是我泠月重视之人,虽然我不明缘由,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尽心尽力,一定能化解矛盾,皆大欢喜……”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请放手吧。”君浣溪略一侧头,瞥见那灯火映照下的楚楚神情,心中愤然。 收买人心,她已经做得很好了。那徐诺与吴寿,甚至是天子的态度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泠月她却是在一点一点征服他身边之人,逐步朝他进军,企图力擒!不行,绝对不行,自己要全力阻止……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眸色转深,光彩逸出。 两人眼眸对上,泠月低呼一声,猛然松手悠地后退一大步。 “你会催眠术?!” 他竟然知道,而且还是毫不畏惧!君浣溪也是大惊,立时垂眼,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公主若是没事,在下先行告退。” 泠月惊诧不定,站着没动低喃道:“你和瓦儿,你们……”话声未落,不知道看到什么,好、突然眼眸大睁,仰头惊呼“天啊,帝微星!” 君浣溪转身抬头,只见夜空中一道光芒迅速划过,从东向西坠落下去。是流星! 天幕上,一颗闪亮的新星取而代之,悬挂其间,由上自下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陛下……”顾不得那身后呆立之人,也不管利益律法,跌跌撞撞奔回主帐。 宇文敬面露红光,眉目舒展,正在朝着楚略低语,看着他匆忙进来,只安然一笑“浣溪……请你……好好照顾他……” 君浣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陛下……” 宇文敬手指颤抖,从枕下摸出那只装有传国玉玺的木匣,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楚略手中,侧头望向帐外,声音越来越低微,几不可闻“略儿……这江山真美啊……现在交给你……你一定要……当一名好好皇帝……”他喘一口气,长长叹息“好皇帝……当心怀天下……多为江山社稷……黎明百姓着想……帝王……不能有私情……” 楚略神情木然,咬住唇一声不吭。 “从此……你的志向……应当是让天下人……都有饭吃……有衣穿……” 宇文敬说得累了,闭眼一阵,复又勉力睁开,气息更加微弱“朕相信……你一定能做……天宇王朝最英明的帝王……”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彻底静寂, 君浣溪颤颤上前,探息诊脉,朝众人无声摇头,眼泪簇簇而落。帐内哀声遂起,吴寿强忍悲痛一声高呼,声音响彻天地“皇帝驾崩——” |派派论坛若水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三十九章 胜负难料 夜风呼啸,更深露重,帐里帐外,松脂火把照的四周明如白昼。 天宇王朝承天皇帝宇文敬甍,由豫北都尉洪琛代太尉之职,依制宣布关闭营门,全军戒严。 军营中一片低泣哀号之声,悲痛震天动地。 泪眼朦胧之际,只见中常侍吴寿恪守职责,默然为天子清洗更衣,送玉入口层层包裹,收敛入棺。而后跪拜在地,朝楚略奉上那只国玺木匣。“请皇太子宣皇帝遗诏!” 楚略面上泪痕未干,手指颤抖着缓缓打开木匣,取出平整放在匣中的绢帛来,匣底一方青石玉玺静躺,散发着清幽冷冽的光芒。 绢帛轻展交与洪琛手中,帐内人等齐齐拜倒,听他一字一顿大声念出:“承天皇陛下诏曰‘朕在位数十载,五一百姓却使山河破碎,乱党横行,嘱皇太子宇文明略即日即皇帝位,旧制从简,群臣辅之,光复天宇,强国富民’。” 诏书念完,帐内之人朝着榻上失身尽数叩拜,齐声恸哭。哭过之后,吴寿首先立起,朝楚略拜倒,双手奉上传国玉玺,口中高呼:“万岁!” 其余臣子亦随之跪拜高呼:“万岁——” 帐外众人齐呼:“万岁——”“万岁——”“万岁——”“万岁——”声音次第传将出去,哭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希望,是振奋。至此,新帝御极登位。 依照先皇遗诏,丧礼一律从简,这停灵发表,吊唁哭灵的仪式仅用了一日完成,之后,楚略在群臣的督促下终于整冠换装,正式接受帝位,所下的第一道政令既是储备辎重,养精蓄锐准备反攻郑氏大军。 雷鸣声声,大雨倾盆而至,昭示着寒冬过去,初春来临。只是那些轻快温馨的时光似乎都留在了那个冬季,不会再回来。 “君大人,坐下歇歇吧,你都一宿没合眼了。”处理好最后一名伤员,君浣溪站起身来,看向那一具具白布裹住的尸身,忍住眼泪,低声叹息“没事,我出账去透透气。” 那道高大萧瑟的玄色身影,不也在帐外默然无声,站立一宿? 这一场大战结束,军中死伤不计其数,最甚者的,却是颜三带来充当先锋的一干义士,折损过半。 这些人都是当年与楚略在君山结义的挚情汉子,是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记得一路上热情追随之时,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爽朗的笑容犹在眼前浮现,一眨眼,却是阴阳相隔,生死陌路! 他的心里,会是怎样的痛楚与自责?! 一将功成万骨枯…… 掀开帐帘,对上那一双充满血丝,倦意深深地狭眸,脚步不由自主迈过去,欲要上前扶去他眉间的轻愁。 “略……” “陛下!前方军情急报!”几乎同时,另一道声音在不远处想起。 楚略微微侧头,朝她投来歉意一瞥,略一点头,既是大步离去。 那背影卓然挺直,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已经初具帝王风范。 君浣溪立在原处,痴痴遥望,看着那一抹玄色进得主帐消失不见。一时间心潮起伏,不知所思。静立片刻,忽见眼前光影闪动,泠月一身碧色裾衣,长发束成高鬓,身段柔软款款行来。 “君公子……”又是她,这一阵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的偶遇,真是烦不胜烦。 君浣溪神色淡然,拱手作礼:“见过公主。” 泠月轻轻叹气:“公子对泠月还是如此疏离……” “君浣溪不敢。”难不成见面还要热烈拥抱,以示友好?君浣溪心中冷笑,继而转身朝军帐的方向退去。 “公子,请留步听我一言。”泠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虽刻意压低,语气却是略显焦急:“公子,你可知道,陛下他下了决心,要……” 楚略……君浣溪停下脚步,站立不动,只是苦笑。自己可以对她置之不理,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却做不到同样待之。 怔忡间,衣袖被那只纤纤素手牵住,随之缓步去到帐后僻静处。一旦站定,泠月既道:“陛下近日心思稍燥,听了下面军士的建议,想要趁夜带队偷袭郑军大营,暗杀郑爽!” 君浣溪平静道:“出其不意,这样很好啊。” 泠月摇头道:“君公子有所不知,经过此次大战,军中士气低迷,以强弩之末去硬性进攻,而对方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君浣溪皱眉道:“这样浅显的道理,陛下怎会不知……” “陛下原本性情谨慎,此时一心为阵亡将士报仇,却是顾不得许多了。这一时起意,却有众多不妥,我多次劝告未果,君公子——”泠月说罢,走近一步央求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请你劝他一劝吧,打消主意,我们再从长计议。” 君浣溪敛容道:“公主,我只是个大夫,旨在治病救人,从来不问军政,所言也做不得数,你还是去找徐将军吧。” “君公子!我是为陛下着想,请你帮帮我!” “抱歉,我身份低微,帮不到你。” 泠月见那少年面色清冷,气质淡定,根本无从下手,急道:“君公子,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说不定我俩以后有可能成为一 ------------ 分节阅读_第78节 家人的!” 此话却是戳到君浣溪的痛处,吸一口气,微恼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就如此笃定你与他……”突然想到,自己尚是男子身份,军中只楚略、吴寿以及黄芩知道底细,而这三人,是决计不会轻易泄露出去的,那么,他应该并不知情…… 泠月微微笑道:“既然你会东夷异术,跟瓦儿想必关系匪浅,我是瓦儿的亲表姐,日后自然是一家人了,除非,你嫌我们瓦儿配不上你?” 君浣溪放下心来,单单看她一眼,也不多言,径直离去。 “君公子,所托之事,还望费心——” 君浣溪骤然转身,直面于她,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既然对陛下如此上心,为何不说服你父王立时起兵援助?难道非要见到这一干将士以卵击石,流血丧命?” 泠月轻笑:“君公子,你却不知,战争是不可能不死人的。我月诏若是调兵,那么死的就是我月诏的子民,大损己身,无利可图的事情,你会做吗?” 君浣溪咬唇,无奈挤出一句:“人可以无情,却不可以无义,昔日两国亲邻同盟的道义尚在,总不能作壁上观,见死不救!” 泠月格格娇笑,悠然;道“君公子高风亮节泠月实在钦佩,只不过,我是月诏公主,我亦有我国的国民需要佑护,这二十万精兵乃是我泠月的嫁妆,岂可轻易送人?!“ “你!”君浣溪衣袖一甩,沉声道:“你就那么想嫁给他?!” 泠月粉面含春,并不掩饰眼底一抹得色:“陛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男儿,更将是名垂青史的英明帝王,世间女子,谁人能不生爱慕之心?” 好生坦白的女子!对她,自己说不出是敌视,还是赞赏,只僵直挺立,眼睁睁看着她朝自己施了一礼,衣袂翩翩朝着那主帐的方向行去。“君公子,一切拜托了。” 夜深了,又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随意翻了翻那本东夷秘籍,却是轻叹一口气。泠月居然不怕催眠术。想到她与东夷族的关系,心中倒也释然,天意如此,自己就算起一点龌龊的心思,都是全无机会——她的意志,月诏王的决定,无人能够左右!借兵联姻………… 这四个字,确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自己心中,终日不得安宁。相信,楚略也是如此。 近日他回帐甚少,且回来都是深夜,他总以为自己是在睡眠之中,却不知自己因为这一路逃亡,日夜照顾病人,已经养成了浅眠的习惯,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他每次轻手轻脚进来。坐在床边默默看着自己,偶尔也为自己捻一下被角,扶一下乱发,却并不出声相唤,有时只坐一会,就出帐巡夜;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宿,直到天色未明,这才悉悉索索除去外衣,躺倒她身边。 绵长的气息,温热的身躯都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这样短的距离,她为何无法探看到他的心思。楚略,他心事重重,到底在想些什么? 幽幽叹气,这一层窗户纸到底何时才有胆量去捅破…… 正想得出神,却见帐帘飘动,烛光微闪,伟岸的身影缓步进来。 “怎么还没睡?” 君浣溪朝她展颜一笑,不答反问:“你这个大忙人,今晚怎么回来得这样早?”突然早归,这是最近不曾有过的事情,心知有异,将手中书卷仔细收好,拉他过来坐下。 “方才召集将领议事,定下一点事情,没有别的事务,就想早些回来瞧你。”楚略闭上眼睛,懒懒靠在她身上。轻声道:“军医帐近日情况如何?你与芩儿还吃得消不?” 君浣溪一边帮他按摩头部与肩颈的穴位消除疲劳,一边答道:“伤患增多,又加了新的帐篷,还能应付,人手也没啥问题,就是药物短缺。” “我与泠月公主谈过,她答应从月诏调些医士和药草过来……” 泠月,又是泠月!君浣溪动作稍停,冷声道:“她的医士来了,我和芹儿是不是就卷起包袱走人了?” 楚略睁眼,长臂一伸,抓住她的手道:“浣溪,我是不想你太累。” 君浣溪肃然道:“我不累,我毕竟是在后方,真正劳累辛苦的,是你们!” 楚略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你可知道,我最不愿看到你受苦受累,那样绝非我的初衷……” “我知道,我都知道,略,我除了这身医术,连骑马都不会,实在帮不上你什么……”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随他一同出征,协力杀敌…… “不,我说过,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欢喜。再说,你还经常帮我写手谕,发讯息不是,方才还帮我推拿穴位……浣溪,你别小看自己,你的作用太大了!” 再大,也大不过那二十万精兵的嫁妆!君浣溪苦笑,并不予说破,只倚在他怀中,享受着难得的相聚时光。 楚略静了静又低声道:“明晚我不会回来,你早些睡,不要等我。” 明晚?偷袭郑军大营?君浣溪心有所悟,咬住嘴唇没有做声,却见他轻轻放开自己,去到案几前,推开一副地图,手指缓缓掠过,仔细查看。 “可是又要有大战?” 楚略微微点头,压低声音道:“下面有将士提出,一击得手,速战速决,支持者众多,我想来也是,一鼓作气,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准备明夜丑时三刻,偷袭敌营,争取拿到郑爽的认同……”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准备周密得当,不失为一步好棋。泠月,她想阻止这得胜的几率,自己偏不让她如愿…… 想到此处,坐到他的对面,将烛火挑亮,缄口不言。 “不过,这个计策,反对之人态度也是强硬——”楚略看了一会,又皱眉低语“其中以泠月公主为甚,非说我太冒进,又说这是全无章法,破罐破摔,而且,她不同意我亲自前往……” 看到他脸上犹疑不定的神情,君浣溪心里一个咯噔,警铃大作。泠月,她这样说的目的,却是欺他不擅带兵打仗,希望他放弃自身努力。更多倚重于那借兵联姻之计! “我倒是觉得,哀兵必胜。” 楚略眼睛一亮,笑道:“我就知道,你定会支持我。” “不过,她说得也对,你现在是万金之躯,确不该亲自前往险地……”攸然住了口,她怎么也帮泠月说话了?! “我去,胜算更大。”楚略说着,目光又投向案上的地图,仍在蹙眉“这郑军的防御措施,实在不坏……” 君浣溪从他手中抽出地图,将他推向床榻:“好了,既然决定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当机立断,成败在此一举!明日必然繁忙,今晚务必要早睡。” 楚略,为了他们的将来,赌一把吧! 胜,则扫清障碍,天下太平;败,则…… 不,不会失败的! 他是北侠公子,武功高强,届时就算是取不了郑爽的人头,都足以自保全身而退;昔日单枪匹马独闯鹫峰山,都是平安归来,这一次,变更是如此! 次日天还没亮,楚略就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准备夜袭之事。刚要出账,又大步踏回来,在她脸颊印上一个温柔的吻“浣溪,你等我回来,给我们庆功!” “记住,莫要强求,一定…——”君浣溪抱住他的腰身,喃喃道“平安归来。” 这一日的白天,过得急快,在军医帐做了几个大手术,又处理了几名轻伤,几乎是一眨眼,天色就沉了下来。 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样,泠月整日都待在帐中,也不来烦她,倒是乐得耳目清净。 到了晚上,正在帐内捣药,却见黄芩咬着唇进来,面色不豫。 “芹儿,来得正好,我这药膏就快弄好了,等下就给你,那几个重症伤患一早一晚,抹上两回,可以减轻痛苦……” “姑姑!”黄芩唤了一声,不安道:“我今日听到一件事情……” 君浣溪头也不抬,随意问道:“什么事?” 黄芩张了张嘴,嚅嗫道:“封邑,也出现了暴动,听说,死了很多人……” 啪嗒一声,陶罐落在地上,碎成几片。君浣溪猛地起身,抓住她的肩膀:“谁说的,是谁说的?!” “是新来的火头军,他的老家就在封邑附近……”黄芩垂下头,低声道“姑姑,我不放心老先生他们,要不我先回去看看?” 君浣溪慢慢松开她,摇头道:“不行,如今兵荒马乱,封邑距此太过遥远,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等你楚大哥回来,我们再做决定。” 强自镇定,俯下身去收拾,突然指尖一痛,却是正好碰到了陶罐的破碎尖角,被割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直流。不哭,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哭! 收拾完毕,更换了物事,也不管黄芩,继续捣药,神魂却已是飞往天外。乱世风云,狼烟四起,老师和芷儿他们,是否能逢凶化吉,一路平安?从来不信神灵,却在心底暗自祈福祷告——自己所深爱的人们,平安,一定要平安…… 一夜风唳,寂坐到天明。 当天际第一楼曙光射下,终于按捺不住,奔至营门口,与众人一道,翘首以待。也不知站了多久,两腿都站得酸软,才终于听得那得得的马蹄声,密如织雨,狂奔而来。 “陛下,快看,是陛下!口意——” 欢欣的高喊,到最后,却是化作低呼:“啊……受伤了……” 君浣溪大惊,用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等,朝着那驰来之人奔了过去。但见一骑旋风般飞驰在前,马上之人金冠玄服,面色苍白,怀中紧紧抱着一人,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是颤声大叫:“浣溪,快来救人!” 随着骏马驰近,终于看清,他怀中那人,碧色衣衫,一头青丝随风飘飞,美丽得像是一个梦,不慎协调的却是那背上直直插立的一根御剑,血色如花。 泠月,她不是在她自己帐中吗?怎么会…… 只见楚略抱着那衰弱的女子翻身下马,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过来,满目懊悔与心痛,嗓音沙哑而焦虑:“我们中了埋伏,要不是公主飞骑而来,以身相互,我……” 他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听不懂呢? 不是胜利的捷报,不是! 脑袋里像是被重锤击打过,一阵眩晕,迷蒙间,又听得他话声响起,近在面前,却似遥远在天际“所以,请你,救她,一定救她!” |派派论坛若水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水月镜花第四十章身不由己 "所以,请你,救她,一定救她!" 这一声,却是在她疼痛难耐的心上,再狠狠划上一刀。 因为一己私欲,自己全然不理她的哀求劝告,鼓动楚略决意进犯,其后果,却是如此严重,如今,她重伤在身,教他如何放得下? 是爱恋让自己变笨了,一味沉浸于感情纠葛,三角关系,而丧失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 只想到尽快摆脱现状,速战速决,只要此番偷袭成功,郑爽毙命,则郑氏大军树倒猢狲散,己方正好趁乱反击,一举歼灭,所有的问题便是迎刃而解。 是自己想得太天真吗,怎么就忘了这战争的残酷,命运的变幻呢? 一步错,满盘皆失。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此次夜袭也有收获,那便是烧掉郑军不少粮草,对方亦有死伤,但是,她却知道,在这一场女人的战争中,自己却是输了。 那一箭,伤了泠月的后心,伤势严重,性命垂危。 军医帐中伤患太多,气息腌臜,所有的药物工具,都是搬到了泠月专属的帐中,一如当年在普济药行一般,嘱咐黄芩烧了水备用,用醋熏之法清洁帐中事物,又点了熏香,为她实施麻醉,减轻痛苦。 拔箭之时,泠月那无意识的声声低泣惨叫,让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羽箭深入血肉,足以致命,可见当时,她是带着怎样一种决绝的情感,以身相护······ 只有深爱那人,才能做出这样不顾一切的举动来吧! 帐帘低垂,却可以想象,那一直守在帐外的男子,此时垂首攥拳,满心懊悔的神态------ 从来,他都是宁愿伤己,不忍伤人,这一次行事偏颇,累及泠月重伤,他心中怎会好受? 若是泠月伤重不治,但必将一辈子良心不安! 心里越痛,面容越是冷静,手上动作也是一如既往,沉稳精准。 "箭上无毒,芩儿,注意观察三部,看看有无异常?" "芩儿?芩儿?" 连唤几声,黄芩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三部中上中心脉重沉。" 失血过多的症状,有些危险。 "还磨蹭什么,赶紧下针止血!" 黄芩去药箱里取了针囊,慢悠悠打开。 君浣溪见状,一把夺了过来:"你想干嘛?现在是在救命!" 眼见帐中已无要事,干脆将他赶了出去,自己寻到曲恒与幽门两处要穴,沉着下针,慢慢捻动针尾,终于,止住流血。 撒上消炎药粉,仔细包扎过后,双眉轻蹙,心中犹在思量。 这伤口颇深,创面也大,却需要再制一些生肌去痕药膏,可惜身处军营,却不如在宛都之时,所需药草材料均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 如此美丽的女子,背上留下疤痕,实在不好看,按照古人的观念,相当于毁容了。 洗净手上血污,坐在榻边,继续观察。 昏昏守到天黑,直到她呼吸平稳,脉息无恙,这才收拾物事,出账稍歇透气。 一踏出帐,高大的黑影顿时笼罩过来,声音嘶哑:"浣溪,公主她······怎样?" 君浣溪看他一眼,淡然道:"放心,死不了。" 祸害千年在,这句话,可真是至理名言。 若是躺在帐中的人是自己,他会不会也如此紧张难安······ 突然一怔,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他已经如此挫败,自己不好生安慰,稳固后方,却还要扯他的后腿不成? 见得那张憔悴的俊脸,心中一软,柔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要台放在心上,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先去休息吧,公主这里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楚略轻轻点头:"那好,我在主帐与徐诺他们商议军情,等她醒来,记得派人告诉我。" "我知道。" 他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你也保重身子,与芩儿轮换着来,别累着自己。" 君浣溪低低应着,看着他大步而去,即是转身回帐。 掀开帘帐,方才被自己赶出帐的黄芩又回到帐中,正守在榻前,默默发呆。 "芩儿,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要不回帐睡觉去······" "姑······先生!" 黄芩指着榻上昏迷之人,低沉说:"我不想这样卖力救她,要不她醒了,又该天天缠着陛下了。" 君浣溪哭笑不得:"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公主是为你楚大哥受的伤,岂能见死不救?你没见你楚大哥在帐外站了一整天?公主要是有什么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自己!" 黄芩咬唇道:"我明白,但我就是不想给她治,我宁愿去守着军医帐的将士······" 君浣溪面色一整道:"等这几日危险期过了,你再回军医帐,现在给我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们轮流守护,直到公主情形为止。" 见他别过脸去爱理不理,又轻声唤道:"好了,别跟我怄气了,要是连你都不支持我,我在这军中还能指望谁?" "先生------"黄芩哽声道,"我明白,你心里苦着呢。" "明白就好,专心做事吧,等公主情况好转,过一阵,我们······回封邑去。" 黄芩睁大了眼,急声道:"你,你不管陛下了?" 君浣溪苦笑:"情势如此,已经由不得我了······" 在看到他将泠月紧紧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心,开始瓦解了。 自己,就快要失去他了吗? 黄芩握紧了拳头,恨声道:"先生,你就是太善良了,要知道,人善人欺······" 她善良吗,呵呵,要是被黄芩知道,她也起过算计心思,曾经想过用催眠术对付泠月,不知他会这样评价自己不? "芩儿,你记住,人善人欺······天不欺。" 到了次日凌晨,泠月开始出现高热,面色潮红不退,口中呓语连连。 那因为受伤而显得虚弱沙哑的嗓音,不断叫着两个字:"陛下,陛下,陛下······" 君浣溪胸中酸楚,并不便表现,只沉着应对,为她进行物理降温,尽心守护,心里明白此是紧要关头,在这缺医少药条件简陋的军营,不是高烧退去,逐渐康复;便是伤口感染,香消玉殒! 外间的战事仍在继续,这帐中日夜守护的时间,显得特别的长。 眼皮已经酸涩不堪,只勉力睡着,警惕着榻上的一切风吹草动,饿了啃一口案几上的干饼;渴了,喝一口壶中的冷水;困了累了,就给自己扎针交瘁,却是去抢救自己的情敌,说出去真是不敢叫人相信······ 卫临风,若是他人还在军中,肯定将自己骂死! 以己南医公子的医术,这样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泠月倘若还救不活,那便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为,自己和楚略也就不用那么歉疚自责。 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楚略,他不仅是自己深爱的男人,更是自己的······毒药! 所幸,两天之后的掌灯时分,泠月终于醒转。 那双略显迷离的眼眸,在看清榻边之人的面容时,便是黯淡无光,无力合上,喃喃道:"陛下,我想见陛下······" 君浣溪上前一步,给她仔细检查了全身的情况,侧头唤道:"芩儿,去请陛下过来。" 黄芩正在将熬好的汤药倒入碗中,闻言一僵,即是答道:"陛下忙,多半没空。" 君浣溪等他一眼,啐道:"叫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 "先生!" 君浣溪头也不抬道:"这次药煎得不好,下回煎药要 ------------ 分节阅读_第79节 注意火候,耐心守着,务必亲力亲为。" 黄芩一跺脚,猛然扯开帐帘,气呼呼去得远了。 君浣溪追出两步,眼见他径直朝主帐的方向走去,这才放下心来。 立在帐前,但见外间已经是松脂点起,灯火通明,没过一会,就见那一道伟岸身影被若干侍从拥着,急急过来。 楚略行到近旁,目光对上,迟疑道:"公主······她怎样?" 君浣溪朝帐中一努嘴:"醒了,想见你,快进去吧。" 楚略长长吁了一口气,消瘦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浣溪,对亏有你。" "说这干嘛,快些进去吧。" 楚略点头:"好,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回帐休息吧,我等下就过来瞧你。" "嗯,我知道。" 看着他大步进账,走向那榻上的身影,自己心里想着离开,可是脚下就生了根一般,半天挪动不开,眼睁睁看着他俯身下去,关切望着榻上之人。 "公主,对不起,我······" "陛下,你没事就好······" 泠月嘤咛一声,满面欣慰,双手颤颤伸出,拉住他的衣袖。 楚略身形一僵,似要后退避开,又似于心不忍,刹那间,被她寻到手掌,手指交缠相握。 --泠月公主亲自前来,阿略是逃不掉的,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 --你别乱想,只要相信我就好。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信我······信我······ 这两道声音,在脑中对峙交战,震得她浑身发颤,脚下虚浮,眼前金星乱冒,软软倒向一侧。 "先生!" 默默跟在身后的少年眼疾手快,日益强壮的手臂伸过来,一把扶住。 自己太累了,是该休息下了。 心神一松,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的恶果立时显现,没有多吭一声,便是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只想着一件事: 就这样沉睡过去,这一切,便是可以不闻不见了。 一觉醒来,光线明亮,已经回到自己的帐中。 自己的外衣搭在榻边,身上是绵软的被褥,手指微动,却是被一只大掌紧紧包裹着。 "你终于醒了,可知,你足足睡了一整夜大半天------" 楚略眉眼弯弯,面上满是欣喜,将她抱坐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你呀,真把我吓坏了!" 君浣溪神思恍惚,低头看着他的大手,突然想起昏迷之前那一幕,轻轻一挣,缩回手来,咬唇道:"我没事,你还是过去看着公主吧,她身体虚弱,很需要你。" "浣溪!" 楚略微怔一下,愕然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很累······" "是,最近事情多,都把你累坏了。"楚略声音放柔,长臂一捞,将她揽入怀中,轻叹道:"好在都过去了,浣溪,你却不知道,这回夜袭,郑爽受到惊吓,大病一场,郑军此时士气回落,我们开始打胜仗了!还有,月诏国的医士和药物就要到了,以后你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医士到了,那二十万精兵,相比也在路上了吧? 而对于战事,他大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所有的焦虑,都藏在他心底,不与人言。 口中泛苦,低声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楚略无声朗笑,言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没有大的志向,所思极短,先好好打仗,剿灭乱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君浣溪摇头道:"你现在是一名帝王了,眼光应该放得长远,不能再满足现状。" 楚略似是心情极好,浓眉一扬,好笑道:"那你倒说说,怎样才是长远之计?" 君浣溪别过脸去,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唇边却是轻笑。 "楚略,借兵联姻,不容再拖了。" "你说什么?!"楚略蓦然开口,似乎全身都绷紧了。 君浣溪吸一口气,缓慢启唇,口齿清晰。 "我说,你还是······娶了她吧。" 派派论坛仟秋万岁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四十一章 恩将仇报 初春时节,疏朗的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射进帐中,点点柔和的光芒,似幻似真。两人就这样静坐着,看着外界的美好,心里却是冷如寒冰。 “浣溪!” 楚略面色煞白直勾勾盯着她,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君浣溪仰起头,对他坦然对视,眼中却是布满晶莹。 “楚略,你不要否认了,你敢说你心里地面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尤其……在她舍身相救之后!” 心上的痛楚,已经无法复加,却是咬紧牙关,继续说下去:“你明明知道,娶她,在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对你,对大家,对天宇王朝,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不要再犹豫了,做决定吧!” 楚略神情木然,缓声道:“那么,对你呢?” “我么?”君浣溪怅然一笑,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轻声道,“用不着管我,我答应过你的父皇和母妃,要尽力担待,一心顾你,我不会食言的。” “浣溪,我的傻女子!” 楚略府下身,满目都是心疼与怜惜,深深吻上那兀自颤抖的唇瓣:“我不要娶她,我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他,仍然是说不娶……不娶…… 君浣溪脑子里轰然一声响,理智全无,只睁大了眼,茫然接受着他的温柔与浓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缓缓移开,眸色幽深凝望过来,这才逐渐清醒,蹙眉道:“泠月,她为你受伤……” 楚略手指过来,按住仍在开合的红唇,止住她后面未尽之言。 “你听着,对于伤重的她,我没法狠心不理,但是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感情与道义,我心里分得很清楚,公主她自己也明白,她之前还对我说,她会劝说她父王无偿借兵……” 无偿借兵?哼,天大的笑话! 见得她脸上一抹不屑之色,楚略话声低下来,迟疑道:“你对公主,是不是有些误会?” 君浣溪低哼道:“你就那么相信她的话?” 楚略叹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给大家心里留一个希望,总是不错的。” 君浣溪低低喟叹,没有作声。 “浣溪,”楚略拥着她,换了话题,微微喘息道,“你都不知道,我看到你倒在芩儿身上,简直吓坏了,我……” 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是后怕不已,正要再说,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外间放声高叫:“君大夫!君大夫!不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楚略迅速起身,走出帐去。 “出了什么事。” 那前来报信的军士未料在此见得圣驾,吓了一跳,禀道:“泠月公主突然吐血晕厥,那刚来的月诏医士非要说汤药有毒,一伙人气势汹汹冲进军医帐去了。” “真是一派胡言!” 君浣溪披上外衣,站在楚略身边,冷声道:“汤药是芩儿每日亲自守着煎的,不敢假手于人,怎么可能被人下毒?!” 那军士跪在地上,嚅嗫道:“这……小人不敢说……” 楚略平声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那军士咬牙道:“他们……一口咬定是黄医师做的,嚷着要将他治罪。” “简直是……含血喷人……” 君浣溪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楚略赶紧伸手扶住她。 “你别着急,芩儿的心性,不只是你,我也清楚,跟你一样善良仁厚,一定是误会,我们这就过去看看,我必为他洗清冤屈!” 君浣溪眼眸微眯,怔怔看他,恨声道:“谁要是敢动芩儿一要汗毛,我绝不答应!” “我也不会答应!” 楚回攥紧了她的手,两人急急忙忙赶到军医帐前。 帐外寒光闪闪,盔甲重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都面露诧异,议论纷纷,见得楚略前来,即是叩拜行礼。 “叩见陛下!” 其中最里层,却有数名异国装束的军士,以及医士模样的人,神情愤怒,屹立不动。 “陛下,我月诏最受尊敬的泠月公主,是为您而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救醒过来,却遭人下毒暗害!这行凶之人,置贵军众多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旨在挑衅陛下天威,破坏两国同盟!请陛下明察,严惩凶手,还我泠月公主一个公道。”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说得如此若有其事,冠冕堂皇,真是好口才!君浣溪一边冷笑,一边仔细打量这说话之人。但见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冷峻,身形高大,气质十分醒目。 楚略皱眉道:“这位是……” 旁边洪琛过来介绍道:“陛下,这位是月诏国的国师,风厉大人。” “原来是风国师。” 楚略淡淡一句,即是宽袖一拂,冷声道:“洪都尉,风国师远道而来,怎么不请去帐中休息,都聚在这里作甚?军医帐就那么吸引人吗?” 洪琛面上微赧,赶紧道:“风国师,这边请。” 风厉却是不为所动,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下令,严惩凶手,还我月诏公主一个公道,否则实难平复我等心中怨恨!” 他身后的一干人等也是齐齐跪下,异口同声:“请陛下下令,严惩凶手!” 楚略面色一沉,暗声道:“公主之症是否是中毒所致,一时并不能断定……” 风厉垂首道:“陛下,我月诏国十名随军医士查过公主所服汤药,已经得出共识,那药渣中确有一味药物,叫做焦叶草,平常人等服用无恙,但是用到失血重伤之人身上,却是大忌,轻者中毒,重者身亡!” “焦叶草,不是天宇境内所生药草,我行医多年,从未听闻。” 风厉闻声抬头,冷笑道:“我月诏诸位医士最年轻者都是行医十余年,你算什么东西?!” 君浣溪缓缓地道:“我叫君浣溪。” “南医公子?” “天啊,是君公子!” “怎会如此年轻……” 那一干月笤医士,纷纷发出惊叹声。 风厉侧过头去,寒眸一瞪,众人尽数噤声不语。 “你就是君浣溪,那个姓黄的小子,却是你的手下?!” 君浣溪只觉得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唇边噙着一丝客套的笑意,眼光却是阴冷,颇有些意味深长,来不及多想,坦然道:“不错,黄芩是我的侄儿。” “原来是叔侄作恶,狼狈为奸!” 风厉一声怒喝之后,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巾,双手呈上:“陛下,这是在那药罐底部找到的,应该是郑氏递过来的谍报!请陛下过目!” 楚略抿紧双唇,没有动作,立在身边的洪琛替他接了过来,展开略略一看,面色顿时大变,沉声念道:“伺机下毒,里应外合。” 君浣溪浑身一颤,好一出栽脏陷害,落井下石的好戏妙招!这下毒之事,不仅是个人恩怨,更上升到通敌求荣的层面上来了! 风厉面色阴沉道:“陛下,我一路听说,近日几次大战,天宇将士死伤严重,这回夜袭郑军大营,更是中了对方埋伏,乱箭齐发……陛下,你可曾想过是战前走漏风声,遭人出卖?” 不等楚略说话,帐前围合的军士当中,一人跳将出来,厉声道:“你这是妖言惑众!” 正是军中副帅,执金吾徐诺。 徐诺朝楚略恭敬行礼,随即傲然仰头,朝向风厉肃然道:“夜袭大计,只陛下与我等几人知晓,你可是在怀疑我徐诺?” 话声刚落,武将出身且大嗓门的洪琛过来,举着先前受伤刚愈的手臂,也是嚷道:“王八羔子,是不是在怀疑我老洪?!老子放着清闲日子不过,一心帮着陛下平乱,还要受人冤枉……” 一时间,四周惊疑不定,窃窃私语。 风厉目光从两人身上飞速掠过,有意无意瞟向君浣溪站立的方向,只轻轻一瞥,当即收回,赔笑道:“徐将军,洪将军,我怎么敢怀疑二位,我只是叹息诸位将士在前方拼死杀敌,而有人却在后面阴谋诡计,祸国殃民……” 君浣溪心知肚明,冷笑道:“风国师,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定罪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要讲真凭实据……” “君公子放心,我不仅找到了物证,还有人证!” 说话间,不远处声音噪杂,人群分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通道那头,几名月诏国服饰的侍卫小心抬着一副肩舆过来,其上侧躺着那碧色衣裙的女子,泠月公主。 风厉疾步上前,柔声道:“公主,陛下在此,你就大胆说吧,你放心,王上已经决定率兵前来,为你报仇……” 泠月微微点头,喘息道:“那个黄芩……我只看见他往药罐里加东西……至于情报……我伤后乏力……帐中又点了熏香……实在没看清……”断断续续说完,突然喷出一口血来,不省人事。 “公主!” 风厉凄声大叫,扑了上去,几名月诏医士也是急急上前检查。 “公主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所以昏过去了。” 听得医士的禀报,风厉骤然起身,刷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军医帐的方向,高叫:“大胆黄芩,意图谋害公主,通敌求荣,今日不要你的命,难平我月诏国民心中怨气!”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的月诏士兵都是拔剑出鞘,面色凝重。 “放肆!” 徐诺一声怒吼,挡在前方的天宇将士不甘示弱,长戟齐举。 形势危急,两国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住手!” 一高一低两声喝止,几乎同时响起。其中低沉之声,是出自楚略之口,而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却是出自那掀帘而出的少年。 “芩儿……” 君浣溪低唤一声,正要大步奔出,却被楚略大掌一捞,紧紧抓住。 “浣溪,等下……” 君浣溪挣脱不得,眼眼瞪他,心里自然明白,对手投鼠忌器,许是暂缓一步,还没将自己列在其中。这个时候,若是执意过去黄芩身边,便是将自己也推入这趟浑水,情势会更加糟糕!可是,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芩儿受冤送命?!拳头攥紧,指甲已经掐进肉里,身上的痛,比起心中的恨,却是不及十分之一。泠月!泠月!泠月! 黄芩目光坦然,朝她淡淡一眼,以示安慰,随即朝向风厉一行,朗声道:“风国师与泠月公主方才的话,我在帐中听得很清楚,至此,终于明白什么叫恩将仇报。我家先生不眠不休抢救,夜以继日守护,甚至用上他才制出的最好的药膏,却都是喂了没良心的狗!” “你!” 风厉面上戾气大盛,厉声道:“事已至此,还要狡辩,陛下,今日若是不将此人就地正法,休怪我月诏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楚略冷然看他:“你这是在威胁朕?” 风厉躬身,面上却无半分敬意:“在上不敢。” “那好,朕今日……” 楚略手臂稍抬,却是被一边一人死死按下,回头一看,是吴寿和谢逊。 吴寿压低声音道:“陛下息怒,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逊则是上前一步,行礼道:“风国师,缉拿凶手之后,也不能操之过急,且听我一言……” 谢逊作为豫北郡守,与一山之隔的月诏国官员素有交情,此时经他一番劝说,那风厉面色稍缓,只是强调:“胆敢向我月诏公主下毒,不管这小子有天大的身份背景,我绝不善罢甘休!” 身后,也不知吴寿对楚略说了几句什么,楚略微微颔首,平声道:“风国师,若是信得过朕,此事交由朕亲自处理,必定秉公办案,给泠月公主一个交代!” 风厉思想片刻,终于点头:“一切就依陛下所说。” 楚略目光一凛:“那好,徐诺何在?” “臣在!” “徐将军,将黄芩收监,谨慎看押,没朕的令牌,军中人等一律不得探视,违者处斩!” “是,陛下!” 徐诺领命,率领一队侍卫将黄芩押解而去。 楚略又森然道:“谢郡守,下线投敌一案,交由你全权查办,直接向朕汇报,有没有问题?” 谢逊行礼道:“臣遵旨!” 风厉冷眼旁观一阵,方才心满意足,带着载有泠月的肩舆回帐。 眼见那人影远去,消失在视线,君浣溪再也忍受不住,朝着徐诺一行的方向飞奔而去。 “芩儿……” 听得唤声,军士纷纷停下脚步,黄芩回过头来,低声道:“先生,我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我都知道……”泪水簌簌落下,自己心明如镜,却保护不了他! 黄芩朝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先生,别担心我,你自己保重,一定要保重!” 君浣溪重重点头:“我一定……救你出来……”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四十二章 带我上路 回到帐中,呆呆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楚略慢慢走进来,神情疲惫。 “谢逊——” 不等她问,他已经率先开口:“已经查出一些线索,军中新招募的士兵中,有郑爽的奸细,在不久前的战役中受了轻伤,是芩儿给治的,两人交情不错,那士兵在夜袭之前突然不见了,谢逊正派人尽力寻找其下落……” 君浣溪冷笑:“就算找回来,只怕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国公主,怎么可能白白被人“毒害”?这无关悬案,最张必然是要找人背黑锅的,而芩儿,却无辜成为这一场争夺战中的牺牲品,只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儿……泠月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咧嘴大笑,笑得那么用力,连唇边的梨涡都深深凹陷进去。 “浣溪,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的,信我……” ------------ 分节阅读_第80节 君浣溪轻轻摇头,低喃道:“芩儿说得对,我拼尽全力,却救回一只白眼狼……” “浣溪!” 君浣溪直面于他,恨声道:“那夜袭之事,我也是知情人,干脆,你把我绑了去,就说抓到了传递情报的间谍,这样芩儿的罪名也就减掉一条!” 楚略苦笑:“浣溪,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他们的话,又何必如此!” 君浣溪别过脸去,怆然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最在乎的亲人被关起来了,眼巴巴等着我去救他,我却无能为力……” “浣溪,好了,你不要这样,关押芩儿只是权宜之计……” “不要说了——” 君浣溪一把推开他:“你走,守着她去,别来烦我!” 不能坐以待毙,芩儿还等着她。现在她需要安静,需要好好想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如何救人,更如何自救! “浣溪,你不要这样,浣溪!” 君浣溪衣袖一挥,将案几上的纸镇甩了出去,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出去,你给我出去!都是你招惹来的祸事!谁叫你是皇子,谁要你当皇帝!都是你……” 无意识的喊出这向句,即是掩面低泣,自己心中的怨气,竟然这样深!他们两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昔日的恩爱深情尚历历在目,而今,却要逐渐成为一对怨偶吗?不要,她不要这样的结果! “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楚略大手伸过来,刚触及她的发髻,就听得帐外有人高叫。 “陛下,君大夫,泠月公主又吐血了,心口疼痛难耐,想见陛下……” 心口疼,怎不直接疼死! “浣溪,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这狼子野心之人,若是自己上门去,只怕会一刀捅死她! 君浣溪侧身避开他的手臂,冷冷道:“要看,你一个人去看,她帐中多的是医士,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那……也好,你呆在帐中,哪儿也别去,等着我回来。” 楚略叹了口气,默默走出帐去,走到帐帘外处,突然站住,隔着数步之遥静静看着她。 “浣溪……” 君浣溪仰起脸,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黏在一起,彼此的形象身影,便都在对方眼底心间。 外间又传来催促声,楚略轻轻一叹,终于扭身就走。 “略……别去……不要去……” 一声又一声,在心底狂呼。她不去,也不想他去。可是,他是天宇皇帝,对方是月诏公主,那是他的职责,他必须去……挽留的声音梗在喉间,咬着嘴唇,直到他走出帐去,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也没有发出一声。楚略,她明白他的为难,明白他的无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一想到芩儿蒙受的冤屈,无法预料的命运,心里就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切割着,痛楚如斯。老师和芷儿在封邑生死未卜,芩儿,她就算放弃一切,也决不能让他有事!绝对,不能! 直到月上中天,楚略都没有回来。君浣溪瞪着那帐帘随风摆,怔然成痴 ,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一角深衣闪过。帐外的守护士兵并未出声警示,应该是熟人。 果然,那身影站定,嗓音尖细传来:“君大夫可在帐中?” 是吴寿,这个时候,他又来做什么? 君浣溪慢慢起身,走到帐门口,轻声询问:“吴常侍,有事么?” “我是奉旨而来,是陛下有物事给你。” “进来吧。” 帐帘一掀,吴寿大步进来,从宽袖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递给她。 “这是陛下给你的出行令牌,务必收好。” 君浣溪接过来,淡然道:“常侍辛苦了,多谢。” 吴寿点了点头,却是站着不动,没地半点要走的意思。 君浣溪手指抚着那竹牌,心中微动,并不抬眼:“常侍可是有话对我说?” “君大夫!” 吴寿唤了一声,叹息道:“陛下今日一切举措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你要多理解他才是……” 君浣溪冷哼道:“你倒是说说,我哪一点不理解他了?” “你……”吴寿面色沉沉道,“当日我曾进言规劝,君大夫却毫不在意,一拖再拖,这才落得个如此后果,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君浣溪冷笑:“我已经够忍让了,你还要我如何?” 吴寿肃然道:“现在返回正途,还为时不晚,你该做决定了!” 真是好笑,自己劝楚略做决定,他却来劝自己做决定!胸中一阵气紧,自嘲道:“她都这样逼我了,我能不做决定吗?不过——” 似是有意怄他,轻轻笑道:“你们陛下若是一直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你可知道,今日那月诏国师所言非假,月诏军队已经大举开进了,并非是为了连横平乱,而是为公主讨回公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是腹背受敌,用不了十天,必将横尸荒野,全军覆没!” 吴寿声音冷凝,轻咳两声,又道:“娶一女子而得二十万精兵,还能化干戈为玉帛,平息这两国间的争端,还能使得那月诏军队真心归顺,此乃陛下的福分,天宇之大幸……” 真不愧是两朝近臣,忠心为主,每次说话都犹如一把尖刀砍将过来,刀刀见血。 君浣溪苦笑:“你不必说了,那泠月公主想要什么,我都给她,不争不夺,总对了吧?” 吴寿见她笑容凄然,不禁有些迟疑:“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要知道,陛下的心,总是向着你多些,日后班师回朝,有这一干功臣保秦,朝中又有孟丞相与卫侯爷跟你交好,皇后之位,定不是问题,就算公主将来有了子嗣,也要恭敬称你一声母后……” 君浣溪脱口而出:“我产稀罕!” 吴寿愕然道:“那你稀罕什么?” “我……” 君浣溪满目含泪,头却是高傲仰起:“我的夫君,这一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也只能有我一个。永远,都没有别的女人。” 吴寿失声道:“你……怎会如此悍妒?” 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跟这个常年待在深宫,一心侍候君王的天子近臣,如何解释这公平合理的一夫一妻制?!根本是对牛弹琴!她此时的心思,没有能懂…… 吴寿见她不答,沉声道:“我问你,是不是你,让黄芩在公主的药里下毒?” 君浣溪沉静看他:“是又怎样?” 吴寿怒道:“你!你怎会如此糊涂?” “不错,我是糊涂,一直都很糊涂,不过现在,我已经清醒了——” 君浣溪转过身去,长叹一声:“既然常侍认为我君浣溪是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也无甚可说了,你放心,你们陛下的帝王之路,泠月公主的皇后之梦,自会……畅通无阻。” 吴寿吸了一口冷气:“你,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要……” 君浣溪没让他说下去,即是打断道:“好了,吴常侍请回吧,当务之急是守着陛下要紧,至于别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不必过问了。” “其实……”吴寿在身后站了半晌,似是欲言又止,终于轻叹一声,出帐而去。 君浣溪默然无语,摩挲着那枚竹牌,心中明白,在黄芩的事情上,他已经尽了全力,名为关押,实为保护,而且,还暗中给了自己最大的特权。此事,并不能怪他,他亦无错……而自己,确实应该做决定了——想起吴寿的那一句话,以退为进……进与不进,已经不重要,而退一步,却是海阔天空。 …… 又是旭日东升。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帐中的时候,楚略终于满面倦意,姗姗而归。 “泠月公主一直情绪不好,几乎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我后来又去看了下芩儿,陪他说了会话……” “辛苦了,躺下歇歇吧。” “不了,我就回来看看你,等下要升帐议事,坐一会就走。” 君浣溪点头,为他打水梳洗,轻柔按摩。 楚略微微闭眼,复又睁开,看着帐中收拾干净的物事,叠得齐齐整整的衣物,眸光闪动,轻声道:“这些事情,以后都给我留着,我忙完了就回来做。” 君浣溪轻笑道:“你都是皇帝了,还收拾屋子,你也不怕传出去,有损帝王威严呢。” “这有什么,我都习惯了,再说我做着也欢喜。” 楚略顿了一下,又道:“对了,那令牌,吴寿交给你了?” “是。” 楚略顺着她的目光过去,瞥见那枕边放着的竹牌,有丝诧异:“我以为,你昨晚会去看芩儿呢……” 君浣溪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淡淡一笑:“不着急,我先想好再说。” “也好,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下,不要担心,泠月公主那边已经有所松口,等谢逊查出新的线索,我就寻个理由把他放出来……” 放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君浣溪低下头去,轻声道:“好。” 楚略抚上她的手背,低沉道:“相信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君浣溪神游天外,漫声附和:“是啊,会好起来的。” 他的帝王之路,形势大好,前途一片光明……只可惜,就条路,她已经没法陪他再走下去。 逼回眼底的温意,笑容淡淡,加重了手上力道,边做边道:“最近你的肩颈硬了不少,这是过度劳损的缘故,以后若是长期伏案而坐,症状还要加重的。” 楚略不以为然笑笑:“有你在,我不用担心,你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君浣溪心头一颤,强笑道:“若是我不管你呢……” 楚略侧过头来,静静看她,半晌,才慢悠悠挤出一句。 “你会不管我吗?” “当然……不会……” 君浣溪叹一口气,由推拿改作敲打:“我倒觉得,每日清晨起来跑步练剑,一直坚持,定会很有帮助,你可记住了。” 楚略点头:“那好,都听你的,以后你负责监督我。” “不用我,自然有人监督你……” 安详宁静的时光,就是这絮絮的话声之中,飞速流逝。日落月升,夜晚来临。公主帐中又有人来唤,不用楚略开口,君浣溪直接将他推出帐去。 “去吧,不用管我。” “你自己好好歇着,我会……早点回来。” 君浣溪倚帐而立,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苦忍的眼泪,终于潸然而落。 “君大夫,你……怎么了?” 帐前司职守卫的士兵过来,关切询问。 君浣溪揉着眼睛,朝他摇头一笑:“风沙进了眼睛,没事……” 进帐坐了一会,将行程仔细想好,收拾了药箱背囊,又从怀中取出写好的字条压在油灯下。举目四望,按下心中不舍,便是大步踏出帐去。 “君大夫,你去哪里?” “我去军医帐看看,今晚就待在那儿,不回来了。” “可是,陛下吩咐……” 君浣溪回眸一瞥,目光相触,那名士兵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面色怔然,呆呆出神。 军营里松脂明亮,秩序俨然,巡逻的士兵见得她过来,纷纷行礼问候。君浣溪点头回礼,漫步而行,远远望见公主帐内灯火通明,人影闪动,心口却如针刺一般疼痛——罢了,一切很快就要过去了。关押黄芩的帐篷,就在营地的最南端,四周至少有数十名士兵守卫。粗略看了下,这些士兵当中熟面孔着实不少,大都是当初徐诺带去云川的精兵。 刚亮出楚略所给的令牌,就见眼前人影闪动,从帐后跳出几个人来,那为首之人短衣布巾,朗声大笑。 “君公子,盟主说你今晚应该会来了,果真如此!” 唤他盟主的,没有别人,正是颜三! 君浣溪吃了一惊,抱拳道:“颜三哥,你怎会在这里?” 颜三呵呵笑道:“盟主知道黄小哥是你的心头肉,这不,重兵之外,还特地让我们几名弟兄隐在暗中保护——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君浣溪咬住嘴唇,心中翻滚涌动,只勉强笑道:“他告诉我了,我文教忘了……” 颜三点了点头,催促道:“快进去吧,黄小哥该等着急了。” 君浣溪迟疑一下,轻声道:“颜三哥,楚略他……诸多不易,有劳你们倾力相助,多谢了。” 颜三笑着推她进去:“君公子这样客气做甚,快进去吧,等下出来跟我们一起喝酒,我们几个没有官职,来去自由,那些军规律令可管不了我们!” “好,你们去对面山丘上等着我,我很快就过来,不见不散!” “一言为定!” 直到人声远去,君浣溪文教疾步进帐,抬眼就见那少年坐在榻上,正要除衣歇息。 “芩儿!” “先生!” 黄芩腾的站起,看着她全副武装的模样,不解道:“我没被拷问逼供,也没受伤,你带药箱来做什么?” 君浣溪拥住他,上下检视一阵,压低声音道:“别问了,见机行事,我们连夜出营,回封邑去!” “陛下他……愿意让你走?” 君浣溪身子一僵,甩了甩头,径直走向帐边:“你只管跟我走,别的什么都不要理会。” 背后,黄芩低低叹道:“经过这回的事情,我看得出来,陛下他对你是很好的,我以后不乱说话了,先生,要不你再考虑下?” “傻小子,这一步踏出,已经没法回头了。” 楚略,他一番苦心,自己都明白。这样的决定,并非只为自己,也是为了他啊…… 在帐边站定,低沉出声:“来人!” “君大夫,有什么事吗?” “我的背囊太重,劳驾你进来下,帮我背回帐去……” “是!” 那出声回应的军士没有半分犹豫,掀帘而入,一进门,一股异香迎面而来,软软倒下。 半刻钟之后,君浣溪背负双手,漫步出帐,身后,是拎着药箱背着背囊的军士,似是负重,亦步亦趋,低头而行。 “芩儿,我明白再来看你。” 有了那御赐的出行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士兵识得她的身份,虽有犹疑,也不敢盘问多言。不多时,就顺利出了军营,沿着山林小路,直往南行。 夜风清冷,繁星满顶,天地一片空旷。君浣溪长长舒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望向那楹脂明亮火星飞舞的营地,遥遥相望,黯然唏嘘,心中说不出是悲是喜。楚略,她爱他,他也同样爱着自己,他们曾经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一路艰难走来,也 曾有过那么多温馨甜蜜的时光,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可是,那帝王的身份和地位,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像一卒不可逾越的高峰,横生耸立在他们之间,割断了这千年相守的缘分——心,仿佛被撕成片片,已经痛到麻木,偏偏还要清醒站在这里,独自缅怀那一段无法保全不能再续的恋情。慧剑……情丝……与其将来两人相互猜疑怨恨,倒不如自己痛定思痛,亲手斩断来得干脆。 “姑姑,真的就这样走了么?陛下他……” “他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而上含笑,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开。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自在,心思黯淡,脚步也是沉重不堪。 两人默默走着,待得转过一处山坳,黄芩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前方惊道:“姑姑你看——”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树下,一人举着点着的松脂,昂然站立,静静看着自己。火光随风跳跃,映照在他的脸上身上,并非日常所见的金冠玉带,玄色锦服,而是布巾覆头,墨袍裹身,俨然一副江湖游侠的模样。 “你……这是做什么……” 心里胸腔里一阵乱跳,牙齿也是咬得格格作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任凭那眼泪在脸颊汹涌奔流。 “浣溪……” 楚略面上一片柔情,轻轻叹气:“你答应过,要管我的,不能食言。” 君浣溪泪眼婆娑,无语凝噎:“我……对不起……” 楚略手腕一抬,扬起手中的字条:“你这傻女子,就留这寥寥数语,一声不响抛下我,你,就舍得,就如此狠心绝情?!” 君浣溪哽声道:“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楚略微微一笑,一字一顿道,“带我一声走吧,今后不管去向哪里,都不能再抛下我,你在我在,永不分开!” “略……” 天地间,无声无息,一片安静。战火烽烟,皇庭高墙,尽数化为无形。有此一幕,有这一句,今生……已经足矣。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四十三章 永逝不悔 旷野中,两匹骏马一前一后,飞速驰骋。 这几日,可谓艰险,先是在山林里遇到郑军的巡逻士兵,后来又在大路上与郑军的一股骑兵狭路相逢,幸好有楚略在,自是拔剑相向,化险为夷。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唯一的收获则是从敌军那里抢来的两匹战马,黄芩骑一匹,她与楚略共骑一匹。有了这代步工具,脚力快了不少,三天之后,已经出了昌黎,告别了战火硝烟,又行了一阵,田地农舍便是出现在视野中。楚略并不停留仍是抱紧了她,一种策马飞驰,道路两旁的景物都迅速朝身后掠过。不知为何,脑子里想起一句话:胜利大逃亡。 是的,他们在逃亡,马不停蹄,夜以继日,逃离那血流成河的战场,逃离那纠结交错的的感情,逃离那沉重不堪的责任和……命运。 风声呼啸,刮在脸上,略微有些刺痛,依偎在他怀里,身子被他的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心中暖如春水。 “冷吗?”楚略放慢速度,轻声问着。 君浣溪摇头一笑:“傻子,有你在,自然不冷。” 楚略目光温柔,低下头来,吻了下她的鬃角:“浣溪,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永远在一起。” “好,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黄芩骑着马儿跟在后面,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举动,也不说话,笑得眉眼弯弯。 君浣溪满足低叹 ------------ 分节阅读_第81节 ,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再不言语。 暮色苍茫,天幕暗了下去。又见得路边一户农家,屋顶炊烟袅袅,君浣溪唤住楚略停下马来,坚持要去投宿。 楚略微微诧异:“前面不远就是城镇了,我们去镇上客栈歇脚,不是更好吗?” 君浣溪垂眼道:“我……有些累了……” 楚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唤了黄芩下马,各自牵了马儿,朝那农家走去。 农家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本来不愿开门,听得君浣溪声音温和诚恳,又从门缝里瞥见三人一身正气,相貌不凡,这才勉强让他们进来。君浣溪早有准备,一进屋就说明来意,因为尚是男装打扮,自称是表兄弟三人,并递上一块碎银,那白发老婆婆颤巍巍接了,没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张罗饭菜。 饭后,眼见时辰还早,老者取了大碗给他们倒茶,随意闲聊。 “这兵荒马乱的,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楚略端起茶碗,也不欺瞒,认真道:“我们是去漓南封邑城寻亲。” 老者哦了一声,只叹道:“路上要小心啊……” 隔壁屋中,突然传出一阵孩儿哭声。旁边的老婆婆一直盯着他们看,此时却是眼眶一红,掩面低泣起来。 楚略大惊,赶紧问道:“两老可是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听扣,兴许我们能帮到……” 黄芩也是随声道:“是啊,有什么苦衷尽管说,我这位大哥是顶顶厉害的高手呢,天下没有他管不了的事!” 那老婆婆抹着眼泪,哽声道:“老身是想起我那两个儿子和儿媳,一时难过……” 话声哽咽,竟是说不下去。 君浣溪上前去,拥住她的肩膀:“令郎,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隔壁屋中,突然传出一阵孩儿哭声。老婆婆急急站起,转身回房,没过一会,从屋里抱出一个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来。 老者也是站起来,伸手拍着婴儿,哀声长叹:“我可怜的孙儿,才这样小,就没了爹娘……” “我是大夫,让我给孩子看看吧。” 君浣溪过去,小心解开婴儿的衣服,仔细检查一阵,方才说道:“没有大碍,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大概是饿哭了,要给他吃点东西。” 老婆婆含泪点头,从厨房里端了碗米汤出来。君浣溪帮忙抱着婴儿,一勺勺喂给他吃。 老婆婆边喂边哭,在楚略的追问下,旁边老者慢慢道出原委。 “我夫妇二人在此居住几十年,膝下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大儿子守在家里,去年娶了邻村的女儿为妻,又生了孩儿,小儿子在昌黎做小本生意,年前才托人带信带钱来,眼看这苦日子熬出头来了,谁想,飞来横祸,战乱不断……” 老者眼眶湿润,狠狠抹了一把,又道:“大儿子外出卖粮,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伙士兵盘查抢夺,他舍不得辛苦得来的银钱被白白抢走,跟那些人拼命,被活活打死了,媳妇得知噩耗,变得成天恍恍惚惚的,挑水的时候掉进了河里……” “小儿子的买卖做得不错,得知他兄嫂的事情,也很伤心,带信回来说要接我们去他那儿,谁知我们还没动身,大军就进城了,小儿子在送货的路上,误中羽箭,当夜就咽了气……” 老者话声未落,老婆婆已经是抱着那孩儿,嚎啕大哭起来。 “老天啊,我们的命,怎么这样苦哇……” 君浣溪心头刺痛,陪着默默流泪一阵,侧头去看楚略,却见他面朝窗外,怔怔出神。 夜里,一梦醒来,耳畔似有轻响。伸手一触,身边之人眼睛湿润,正喃喃低语,不住念着两个字。 第二日天还没亮,楚略就起来了,去山上吹了一大堆木柴回来,把厨房里的水缸都挑满了水,又生火做饭,洗衣缝补,将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夫妇二人连声感谢,不住挽留。君浣溪瞧出老者身有旧疾,与楚略商量过后,决定多留两日,为其施针去病。待到这一日清晨,在又留下了不少银钱之后,终于告别老夫妇,继续南行。 一路上,春暖花开,风光宜人。三人策马而行,却是面色深沉,默然无声。原来,逃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走得多远,有些东西,是永远也逃离不了的…… 楚略说得没错,城镇就是不远,到了晌午时分,即进了清河县城。清河离昌黎尚有一大段路,百姓生活受到战事影响,街上行人甚少,商家歇业,连小贩都难得一见,整个县城都显得冷冷清清。 寻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一家店门半开的客栈。店家正懒洋洋坐在柜台后面,见他们进来,也不甚欢喜,只说最近盗贼太多,店中前不久才遭到抢劫,还有人受了伤,再过几日就要关门大吉。 楚略沉稳道:“没事,我们去南方投亲,只住一晚就走,劳烦店家准备些吃食。” “南方?” 那店家叹一口气,一面安排住宿,一面无奈道:“漓南最近也不太平啊,唉,这世道,天底下就没有一处太平的地方……”说罢,慢慢进去,端了汤羹麦饭,摆在案几上。 “诺,店小,也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吃吧。” 君浣溪行礼道谢,又听得他喃喃道:“可别说,这仗要是再打下去,往后要想吃上这个,怕是很难了……” 三人坐在角落默默吃饭,心情说不出的沉重,吃到一半的时候,客栈又进来几名汉子。来人身形高壮,举止粗鲁,一进店就朝柜台狠狠踢了一脚,惊得那店家面色煞白,两股战战。 “好了,马二,才逃出来,你收敛些!” “老子收敛个屁!” 那被唤的汉子气呼呼坐下,大声嚷着:“店家快些拿酒菜来,我们弟兄几个不停赶路,都饿坏了!” 店家满面赔笑,不敢怠慢,急急捧了吃食过来,还真拿来一壶酒。 “几位大爷担待些,如今兵荒马乱,小店做生意也不容易……” 另一名汉子点头道:“史要我们弟兄几个好吃好喝,便不会为难你。” 店家松一口气,躬身立在一旁,小心侍候着。 黄芩却是压低声音道:“这几人是洪将军的手下……” 君浣溪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人正是当时因为兵力匮乏,楚略和徐诺迫于无奈,招募的那些亡命之徒,现在看到形势不妙,逃离出营也是情理之中,却不想,与己方三人在这里相遇。幸好,三人初初进店即是选了靠里一角坐下,并不惹人注目,埋头吃饭之际,那边几人的说话声却是清晰传入耳中。 “还说跟了徐诺,能攻下昌黎,到时候好好抢掠一番,没想到连吃败仗,溃不成军!早知如此,真不该听信那些承诺……” “是啊,你看月诏军队也开进来了,这不明摆着也要来分一盅吗?” “还好我们走得及时,否则!” 几人边吃边聊,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 君浣溪见楚略的脸色愈发沉郁,心中着实不安,放下竹筷,正要唤他回房,却听得那几人交谈中又提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宇文皇帝也不知是怎么回来,好些天了,居然不予出现。” “多半是躲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他却不知道,手下大将暗中较量,刀剑相向,对敌人置之不理,自己倒闹起内讧来了……” “唉,天宇王朝就快完了,要不我们还是投奔郑氏大军去吧,先混口饭吃,看看情形再说……” “你们说,那谢逊还能活不?好好的一条胳膊给吹掉了啊,洪将军的脾气可真是暴烈……” “怕是不能了……” 听了半晌,终于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大致明白事情的缘由,那便是自他们走后,军口大乱,素有嫌隙的谢逊与洪琛因为分歧,一语不合,竟然动起手来,脾气火爆的洪琛当场将谢逊一只手臂吹了下来,血溅五步。 “略……” 君浣溪身子轻颤,几乎坐不住,楚略大手过来,按在她的手背上,神情安静,只淡淡一句。 “快吃吧,莫管闲事,等下回房好好休息,明日我们继续赶路。” 那边几人酒足饭饱之后,便是扬长而去。店家没有收到一点饭钱,看着食案上的一片狼藉不住叹气,却也无右奈何。 楚略站起身来,慢慢绕着圈子,朝客户踱了过去,擦肩之时,轻缓出声。 “店家,他们的饭钱,算在我们帐上吧。” 君浣溪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昂扬矫健的背影,深深明白,那看似平静的身躯之中,隐藏着一颗怎样狂乱不安的心。楚略,他到底还要忍多久,还能忍多久!即便他能,可是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 进了房门,气氛并不比堂中轻松多少。 黄芩很是乖巧,捧了坏具,打来热水让两人洗漱,没有半句多话,知趣地带门出去。 楚略铺好床塌,转身过来,却见君浣溪已经点好安眠熏香,又从壶中倒了杯茶,慢慢递了过来。 “我不渴,你自己喝吧。” 君浣溪呆了一下,轻声道:“我刚喝了,你也喝一口。” 楚略点了点头,接过来一饮而尽。 君浣溪怔怔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平声开口。 “明日,你还是回去吧。” 楚略刚将茶杯放回案上,一听此言,僵如化石。许久,方才沉声道:“这就是你的决定?” 君浣溪轻轻点头:“不错。”心里,堵得发痛。 楚略沉默半晌,方道:“那好,我们一起回去。” 君浣溪闭上眼,缓缓摇头:“我和芩儿行程不变,你……一个人回去。” 楚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蓦然低叫:“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楚略,你明知道,你根本逃不开,躲不了的,你是一国之君啊,怎么可能为了我不理不管,一走了之?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楚略瞪大眼睛看她:“这算什么?分手吗?” 君浣溪僵硬点头:“就算……是吧……” 看着他突然变白的脸色,震惊的神情,双手交握,纠结难言,只是继续点头,再点头。 “收回你方才所说,我不许,不许!”楚略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我们说过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如此心性沉稳的男子,刹那间的真情流露,怎能不感慨,怎能不动容?几乎就要改变主意,点头说好…… 伸手掩面,却是清冷言道:“你曾经说过,让我要信你,那么,我有一句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你问吧。” 君浣溪挺直身子,缓缓地道:“你追着我们出来,到底是全心全意义无反顾要跟我走,还是希望沿途好言相劝带我回去?” 楚略僵在原地,默然不语。 君浣溪冷笑:“说是带你一起走,其实还是想着把我劝回去,你心里,从来就没想过要真的离开,是不是?!” “浣溪,不是这样的,不是……” 那反驳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中,是如此软弱不堪。原来,这段时日两人讳莫如深,回避不提的问题,一旦捅破,却有如洪水猛兽,转眼便可以将这辛苦维系的欢愉时光尽数吞没!偷来的欢愉…… “楚略,其实,江山和美人,是可心兼得的——” 楚略闻声惊栗抬头,却听得她凄然一笑:“只要你回去,娶泠月公主,便能共铸一曲帝后传奇……” “不,没有别人,我只要你!” 君浣溪直直摇头:“我帮不到你,她却可以。” “浣溪!” 楚略拔高声音叫着,沉稳不复:“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现在不是你跟我走,就是我跟你走,反正不能分开,绝对不能!” 君浣溪苦笑:“你何苦如此……” 手腕一痛,却是被他加重力道,越抓越紧,如同一道铁箍,抓在她的手上,亦如套在她的心间。 “对你……我不想放手……” 君浣溪心颤如鼓,酸涩难言,只是强自憋住:“如果我说,我想呢?” “不,我不会让你有些想法,这样的念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有!” “你当了皇帝,倒是越来越霸道了!” 楚略稍微松开一些,将她揽入怀中,仍不放手:“我不管,只要把你留在身边,怎样都可以……” 失去自由,囚居深宫,与他人一同侍候君王,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命运吗? 君浣溪憋着气问:“绑得了我一时,绑不了我一世,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 楚略懊恼低喃:“你……就那么想逃开我吗……一直都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君浣溪平静看他,接过话来,直接答道:“是。” 没有半点犹豫,也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叹了口气,又道:“楚略,就让我们保留着那美好的回忆,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将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最为情深无限之时,只余甜蜜,回味悠长。 楚略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呆了。 “浣溪,你竟然这样想!” “是,我不想再继续痛苦失望,伤心难过了,而你除了这些,还能给我什么?” “我……”楚略目光黯淡,怅然轻笑,“原来,我给你的感觉只有这些,我真是失败……” 君浣溪垂头不语,指甲深深恰进掌心,这才勉强止住心中高呼出的那一个不字,看着那道身影怆然退开,哀伤而去。 “不,你骗我——”就在她默默低泣之时,那已经走到门口之有骤然转身,飞一般扳折回,挡在她面前。 “听着,我不放手,绝不!你逃,我便追,就算是天涯海角,我总能将你找到追忆回……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你别想离开我!” 随着他长臂一捞的动作,整个人都是朝着那宽阔温暖的怀抱倒了过去。男子滚烫的唇瓣,烈焰一般印在她的额际,腮边,鼻尖,唇上,颈间……这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啊,为什么要口是心非,为什么要执意远离?泪水,簌簌落下,勾下他的颈项,深深吻上去。 楚略眸光幽深,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沉重强健的身躯覆了上去,一点一点解开衣衫,忽然想到什么,凝滞不动。 “你这几日……是不是身子不爽……” 君浣溪失神低喃:“没有啊……应该还有几日……” 楚略松了一口气:“路上停留颇多,我还以为……” 说话间,不再迟疑,又是一种深吻,热情相待,极致缠绵。他的每一次动作,都是如水般温柔,却又如火般狂野,这不仅是情感的渴求,更是灵魂的合欢。那些愉悦之极的低吟,那些强烈战栗的感受,不止是留在当前,更是尽数刻进脑海之中。拥着他,从未有过的主动逢迎,婉转承欢,誓要将他此时的浓情蜜意,通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略,我爱你……” 很爱很爱,爱到为了他宁愿抛却这手中拥有的一切,也不愿他日后心存悔意,渐生烦恼,只因为,那留宿农家的夜里,无意听清了他梦中的呓语,只两个安,却是他最真实的心声。 “父皇……” 天子临终之际没能听到的唤声,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耳闻听见,他的责任心,他的负疚感,都藏得那么深,深到不可触及。所以,就算在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还在犹疑不定,现在,却已经下定决心…… 心绪不定,他自然闻不出来,今晚的熏香与寻常不同,并非是为安神,而是为了催眠;思维混乱,他更没法识别,那一杯茶水,不是普通茶叶炮制,而是加入了那已经风干的还魂的草根——还魂草,根茎两用,疗效却是千差万别,茎叶可以还魂,其根却能夺魄。东夷秘笈上最末一章,名曰永逝,即是用特制熏香,加上还魂草根这一药引,辅助催眠大法,足以彻底改变和剥除一个人的记忆,且永远都不能恢复。 与其互苦,不如忘却。如今,在他重重情事过后,意志最为薄弱之时,喃喃低语,下达着催眠的指令。 “忘了我吧,忘记君浣溪这个名字,从此形同陌路,素不相识,就算有人提起,你也绝不会有任何感受,茫然无知。” “明日醒来,你不再是那满心苦楚的多情男子,而是深明大义的一代帝王,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正如你父皇临终遗愿那般,做你心目中最完美无缺的君主……” 榻上的男子狭眸微闪,手指曲起,揪紧了被角,抗拒喃出一声:“溪,不要……” “忘了我吧,以我的性情,也不甘困居后宫,屈膝向人,即便,那人是你……所以,原谅我的自私,忘了吧,通通忘了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别过脸去,任凭泪水在脸上奔流,突然心口一痛,暗叫不好。他的意志力十分强韧,世间罕见,只能借助这天时地利之便,才能得出想要的结果,若是自己心智稍弱,不但前功尽弃,还将被这催眠术反噬,不堪设想!强自镇定,用尽全身力气,将指令传达到底。 “忘了我,彻底忘了我……” 楚略手指在床塌上不住划动,终于,动作停歇,沉沉睡去。君浣溪拭去眼角的泪水,缓缓起身穿戴,又替他穿好衣衫,将两人方才所有的情事痕迹都仔细擦除,尽数泯灭。许是那抗拒的力量使然,他的手指破裂,鲜血淋漓,看在眼里,自是心疼难耐,止血过后,即是凑到唇边吻了吻,不舍放开。持起案几上的烛火,坐在榻前,静静看着他的眉眼五官,将这张英俊阳刚的面容深深刻在心里,直到天荒地老…… 窗外鸡鸣声声,提示着时间流逝。 “先生,该起来了。” 听到外间黄芩的叩门轻唤,君浣溪开门出去,立在廊下。 “芩儿,我与你楚大哥今日在要这里等几位朋友,处理些事情,你先行一步,我们在前面的茂县汇合,不见不散。” 黄芩有些迟疑,还是答应着,回屋收拾物事。 “那好,先生你们路上小心。” “你也多加小心。” 回屋静坐,看那日升日落,心绪渐渐平静无波。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有人在窗外高呼轻唤。 “君分子!” “君大夫!” 打开房门,让一行人等进得屋来。 “吴常侍,你的陛下,现在完整无缺还给你,去点收吧 ------------ 分节阅读_第82节 。” “徐将军,还有颜三哥,我这一路费尽心思,留了那么多记号和手书,你这到来的速度,却实在太慢了,真是该打……” 众人呆呆站着,看着那清润明朗的少年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挽起药箱,移步远去。 “君大夫!” 吴寿心有所悟,进贤追了上去。 君浣溪停下脚步,沉静开口:“这几日,应该耽误不了大事,你托付的事情,已经如你所愿,你也要答应我,今后好好照顾他……还有,我的名字,不用再提。” 说完这句话,心痛的同时,也是一阵轻松,所有的过往,都化作那翠湖碧浪,纵然翻滚潮涌,最终都将归于平静,波澜不兴。人生如梦,这一切,原本就该是一场美梦吧……所有的甜蜜悲伤,今后便由自己独自拥有,一人铭记,无怨亦无悔。吴寿面色凝重,吹嘘不已,朝她深深一揖。 “君大夫,保重,后会有期!” 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一望,心中默念——别了,宇文明略。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一章 此去经年 早春三月,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到处姹紫嫣红,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绕着青山碧树随意流淌,随着姑娘媳妇抡棰捣衣的动作,惹得飞花溅玉一片,甚至是舀水入盆,卷起裤腿踩衣踏歌,那欢快爽朗的笑声,却是比这枝头莺啼还要清脆动人。 对面山上,茶树油绿,一大群年轻女子正背着小巧的竹篓,忙着采摘雨前茶。山间微风吹拂,鸟鸣阵阵,婉转轻快的歌声随之荡漾。 “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上白云头。” 大路朝天,一队青年樵夫从山林砍柴归来,听得那满山飘舞的歌声,忍不住停下脚步,高呼一声,扯起喉咙与之相对:“草中野兔窜过坡,树头画眉离了窝;砍柴打猎山间过,要听姐妹采茶歌。”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茶树丛中的身影尽数朝后退去,一道窈窕的身影大大方方跳了出来,模样很是俊俏,张口便唱。 “采茶姐妹上茶山,一层白云一层天;满山茶树亲手种,辛苦换得茶满园。” 少女毫不做作的甜美嗓音,引得山上山下连声叫好,喝彩不断。其他采茶女子也是探出头来,齐齐唱道:“春天采茶抽茶芽,快趁时光掐细茶;风吹茶树香千里,盖过园中茉莉花。采茶姑娘时时忙,早起采茶晚插秧,早起采茶顶露水;晚插秧苗伴月亮……” 这是位于漓南边界的一处名为淮山的小山村,自是青山秀水,风景端丽,气候宜人。村子方圆七八里,足有几百户人家,靠山吃山,傍水吃水,犹如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三年前天宇连绵不断的战乱,并未对村民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如今政局安定,天下太平,宁静的日子一如从前。此时正是家忙季节,村里的青年都下地劳作去了,几名头发花白的年老妇人正坐在村边的大树下,纳着鞋底,做着针线活,不时闲聊几句磕着家常,一群孩童在不远处捕蜂弄蝶,撵鸡惹狗,玩得不亦乐乎。 听得山上传来的阵阵歌声,一句妇人拍手笑道:“这柳家女子,歌唱得好,模样也长得俊,真是咱村里的一朵鲜花儿,不知谁有幸能娶她过门?” 另一名老妇人却是摇头:“柳丫头相貌上是不赖,不过比起新近搬来的那姐妹俩,却是比不上人家的一半。” “话是不假,不过这姐妹俩都是许了人家的,还带了个孩儿……这女人啊,一旦嫁过,就不再新鲜了。” “对了,你们说,那两姊妹,到底是姐姐好看,还是妹妹好看?” 此话一出,意见不同,声音顿时嘈杂起来。 “依我看,自然是妹妹好看,脸蛋身段都是美极了,用我家那口子的话来说,勾人得人,呵呵,这老不死的……” “不对不对,我还是觉得姐姐生得好,又温柔又和气,尤其那一双眼睛,清清亮这的,越看越好看……” “姐姐好是好,不过也是个傲气的主,你们不知道,村里好向个后生暗中欢喜她,也不嫌好有过夫君,还带着孩儿,多次托人上门提亲,都被她拒绝了。” “胡说,林娘子那不叫傲气,那叫从一而终!” “是啊,听说她很爱她的夫君呢,可惜两人在战乱中失散了,一直杳无音讯,真是可怜的女子……” “那个孩儿,长得挺好的,究竟是姐妹俩谁的啊,怎么见了两人都叫娘?” “这事我问过,你们猜她俩怎么回答?呵呵,说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 妇人们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话题又转到别处去了。 山脚下,采茶少女满载归来,叽叽喳喳说着话,笑声不断。忽闻阵阵马蹄声响起,那连大道上缓缓驰来一骑。 来人年纪甚轻,身着一袭白衣,满面风霜,倦意深深,却是掩盖不住那异美秀致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之人,神灵谪仙。驰到近前,但见他飞身下马,拱手作礼,声音相当悦耳好听。 “劳烦请问,这附近里可曾有一姓君的年轻……男子,或是姑娘?” 方才在山上领唱的柳姓少女上前一步,好笑道:“这位公子,你到底是要找男子,还是姑娘?” 白衣男子呆了一下,怅然喃道:“我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何种装扮性别……” 少女格格一笑:“你是外地来的吧,都不知道我们这淮山村就只柳、李、何三大姓,别的姓氏,从来都没有过。” 白衣男子眼神一黯,轻声道:“多谢姑娘。” 自从当日得到那惊天讯息,就一直全力寻找,这三年来寻遍了天宇的东西南北,却始终踪迹全无,求之不得。 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得人群中另有人呵呵笑道:“絮姐姐也没说对,那半山腰新搬来的姐妹二人,还有她们家那个小孩儿,不都是别的姓氏么?” 白衣男子急切一问:“可是姓君么?” 那人答道:“不是。” 白衣男子默默点头,翻身上马:“多谢诸位。” 扯起缰绳,继续上路,背后,就方才姓氏一事的争论仍未停止,断断续续,随风飘来。 “奇怪了,不是说是姐妹吗,怎么一个姓林,一个姓花?” “听说不是亲生姐妹,是结拜认亲……” “这花姓,倒真是少见呢……” 姓花……结拜姐妹……老天,难道是…… 白衣男子身形一僵,瞬间调转马头,狂奔折回。纵然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是不能放弃的! “请问,诸位口中所说的那一对姐妹,现在何处?” 那柳姓少女一双杏眸在他俊脸上滴溜溜转个不停,半是好奇半是疑问:“你是她们什么人啊?” “我……”白衣男子怔了一下,仰起头来,望向天边流云,无限神往:“若真的是她,我希望,我是这辈子能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的人……” 那个沉静执着,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女子,君浣溪。 …… 夕阳西下,彩霞漫天。整个天际都是一片红彤彤的色彩,远远铺就,层层渲染,美得不可思议。 草庐清幽,绿竹环绕,淙淙溪水从门前流过,清澈见底,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一名红裳碧裙,银饰满头的美艳女子坐在门边,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轻声唱歌。 “采茶采到茶花开,漫山遍野一片白;蜜蜂忘记回巢去,神仙听歌下凡来……” 低哼浅吟,唱了一阵,又对那怀中孩童嘻嘻笑道:“小泯儿,这歌好听不,这可是你娘写的呢,你娘真是个才女,不仅是会治病救人,做什么都厉害,当初连我都被她迷得不辨男女,神魂颠倒……” “怎么,又在给我宝贝儿子灌输他娘当年泡妞的光荣事迹了?我说瓦儿,你每天都说好几遍,累不累啊?” 青竹做的门帘一掀,从里屋走出一名衣饰素淡的年轻女子,满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只用了一根竹簪别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朵绢花,半枚首饰,却是清华绽放,明秀绝伦。素衣女子缓缓步出,踏出门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捶了捶肩膀,侧身去提门边的竹篓。 “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又写了多少字?” “不多,只写了半章,有一样药草的效用不是太清楚,我还要再实践下……” 红裳女子瞥见她身后的背蒌,秀眉微蹙:“泥儿正嚷着要找你呢,你却还要出门去?” “山林里那曼陀罗花白天一直开着,未曾闭合,不宜采摘。这会天色还亮着,我再去看看,很快就回来。要是能早些制出麻醉散,取代熏香,今后动手术就更加快捷了……” “你呀!唉,快去快回吧,饭菜冷了,我可不想再给你热……” 青衣女子哈哈笑道:“你舍得我吃冷菜冷饭吗?我那旧疾还没好彻底,吃了可是会闹肚子,引起连锁反应的!你以为你会很清闲吗,到时候还不是你照顾我!” 红裳女子面色郁郁,仰天长叹:“唉,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阿姐!” 青衣女子上前捏下她的脸,笑得邪恶:“怎么,受不了了?告诉你,上了这条贼船,或不容易逃脱呢!” 红裳女子扁嘴道:“每回黄芩一走,你就一改斯文形象,变着法欺负我……” “这个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见她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心有所悟,笑道:“上回说了西游记,下次给你讲三国的故事……” “不,我还想听那个孙猴子,还有白骨精……” “牛乳温在锅里的,你先把泯儿喂饱了,等下我回来再跟你说。” 青衣女子举步要走,那孩儿却在身后呜呜叫唤起来。 “娘,娘,抱抱……” 孩儿大概就两岁多,口齿还不甚清楚,长得倒是虎头虎脑,脸蛋圆润,十分可爱,此时正张开胖乎乎的小手 ,朝素衣女子讨好笑着,眼睛眯着一条缝。 “这孩子,到底长得像谁啊?我怎么觉得跟当初被我眼儿媚迷倒的那三人,个个都不像呢?” 言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素衣女子微微一颤,低头抚着孩儿的小脸,重重亲上去。 “不像最好,我的孩儿,谁带就像谁,是不是,小乖乖……” 红裳女子叹气道:“阿姐,我们重逢都快两年了,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吗?你当初,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会性情大变?最重要的是,泯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素衣女子笑容僵在脸上,面色发白,背起药蒌,慢慢朝山林走去。 “泯儿,他是……我的孩子。” 孩子……闭上眼,似乎又回到那个风雪交加,满目疮痍的夜晚,冷冰的干草,殷红的血色,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少年在外间捶地狂器的声响……不,不能去想,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要去想了。再不想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红裳女子取来盛了牛乳的陶罐,喂饱了孩儿,正低你哼着歌谣,忽见门前人影一闪,笑声连连:“花娘子,有位公子在打听你家姐姐呢,问她以前是不是姓君……” 腾的站起,花容变色:“是谁?人在哪里?” “是我。” 翠竹拂开,白光闪现,露出那张宛如女子的绝美面容来。 “花瓦儿,我们又见面了……”男子的声音,平静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浣溪,她在哪里?” 红裳女子望着他,心头一动,轻声道:“我阿姐,她现在姓林,别人都唤她林娘子。” 白衣男子笑容不变:“没有关系。” 红裳女子看了下手中的孩儿,朝他面前一亮:“这是我阿姐的孩子,没有父亲,跟着阿姐姓林……” 孩子瞪大眼睛,看着这不速之客,咧嘴一笑。 白衣男子微笑着,伸出手来,把孩子接了过去,小心抱在怀里。 “如果你阿姐愿意,我来做他的父亲吧。” …… 夜深了,云层被风吹散,露出一轮弯月,月光如水。 素衣女子举着点燃的松脂,蹲下身去,仔细查探。草丛中,一枝花朵独茎直上,形如喇叭,正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曼陀罗,是用来研制麻醉散的主要药草。原来,古书上所言属实,这花果然是早开夜合,此时,却是采摘的最佳时机,风干至当年七八月,便可入药。看书念叨了这么多年的麻醉散,终于有了一丝曙光,怎能不心感欣慰?若是老师知道,世上还有比老老人家特制的熏香效力更好的麻醉镇痛剂,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老师……整整三年了,没有半点音讯,老师啊,他和芷儿,到底身在何方…… 采摘完毕,沿着来路,慢慢踱回家去。远远看着那屋中昏黄的灯火,心中顿生暖意,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回来了!”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二章 一生相缠 阳光灿烂,碧波荡漾。岸边春草丛生,一束束随风飘扬,期间白花点缀,宛若茫茫绿海,片片白帆,自是清幽家人。 将新采的药草在水畔洗涤干净,放在阳光下细心检视,又搭在石台上尽数滴水晾晒,动作轻盈娴熟,身边之人配合得也是默契自然。这样的日子一如从前般悠闲惬意,散漫处在,史除了,那身后传来的阵阵笑声,青年男子与幼稚孩童一起发出的阵阵笑声。转过头去,只见那绝美男子抱着孩儿,随意追逐着草叶上的蜻蜓蝴蝶,不知逮住了只什么,逗那孩儿乐得不可开支,格格直笑。 “这个沈奕安,真是不错,泯儿很喜欢他呢——” 花瓦儿伸出胳膊,轻撞下她的肩膀:“阿姐,你有没有想过让他……” 君浣溪瞥她一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截了当:“没想过。” “你!” 花瓦儿气得跺脚,因为知道她的脾气秉性,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我什么?”君浣溪呵呵一笑,“瓦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这样急躁……” 花瓦儿哼了一声,低头帮她摆弄药草。 君浣溪想了想,忽然板起脸教训道:“对了,上回约家里送米粮来的何大哥,为何出门就蹩了脚,回去就浑身瘙痒难耐?是你给弄的吧!” 花瓦儿扁嘴,没好气道:“谁叫他翻来覆去问我有没许人,还说他家境富足,可心养活我们一家人……哼,他以为他是谁?!” 君浣溪摇头苦笑:“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又是乡里乡亲的,你何必弄得人家下不来台?” 花瓦儿不以为然道:“阿姐不是给他治好了吗,再说,那什么曼陀罗花已经找到,等黄芩回来,我们还不是又要挪地方,认那么多乡亲做甚?” “挪地方——” 温柔的男声适时插了进来,沈奕安抱着孩儿,笑如春风:“要不跟我回鸣凤山庄去吧,那里的景致也是极美的。” 花瓦儿拍手笑道:“好主意!阿姐我们就去沈大哥家做客吧,好吃好喝,省得自己这样辛苦!” 君浣溪头也不抬,只淡淡一句:“我觉得这里不错,住得也蛮好,不懒,不想有什么变化。” 沈奕安哦了一声,并不说什么,抱着那孩儿去那边采野花去了。 “叔,叔,泯儿要,花,花……” “是,叔叔给泯儿摘,给泯儿做个花环好不好,大大的花环……” 不多时,花环出炉,被孩儿笑嘻嘻捧在小手中,摇摇晃晃奔过来献宝。 “娘,娘,花花,花花!” 花瓦儿接了过来,瞠目结舌:“老天,这个是花环吗,简直就是个鸟窝!” 沈奕安闻言也不生气,脸上仍上温柔似水的笑容,将手中剩余的花束递了过来:“我的手比较笨,要不浣溪你来做……” 花环……记忆中,也是有着大把的山花,被一双大手灵巧地编织着,做成一个精致又好看的花环,郑重戴在自己的头上。 面对那满含宠溺与爱恋的眼神,那一瞬间,天地无声,主如蜜甜…… “玩物丧志。” 并不伸手去接,淡淡丢下四个字,便是抱过孩儿漫步而去,只留下那若有所思的男子,以及那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念叨的女子。 “你别看我这个阿姐阴阳怪气,喜怒无常,她其实想赶你走呢,你可千万别中她的计啊……” 这个瓦儿,真是很鸡婆! 君浣溪转过头去,挑眉道:“对了,瓦儿,上回芩儿才说他又遇见了蒙哲,说人家还在千方百计找你呢,我看这回是不是叫芩儿把他一道带来?这样热闹多了……” 话声未落,花瓦儿立时闭了嘴,面色微红,缄口不言。 君浣溪暗自好笑,这两年来,他们两人一个逃,一个追,好几次都差点碰面了,又被这娇蛮精怪的小女子给躲了开去。不过,最近半年来,倒是觉得花瓦儿对蒙哲恶感减轻不少,竟隐有期待之意。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也改变一切…… 太阳下山,一行人慢慢往回走。 一路上,沈奕安绝美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和蔼可亲的笑容,总引得村头姑娘媳妇探头顾盼,吱吱喳喳说个不停。自从来了这里,这一个多月来,他常被当地热情淳朴的少女围绕,收到的手帕啊,头巾啊,腰带啊,累积起来能装一大筐,就连栖身的小茅屋,都是由柳姓村长找人帮忙建好的,只因为,村长的宝贝女儿,名叫柳絮,能歌善舞,待字闺中。 “沈公子,我家阿母做了好吃的麻饼,你来我家吃晚饭吧!” 走到村头青瓦绿墙的大院,突然听得一声,抬眼一看,那俊俏女子身着娇艳的裾裙,正立在门口,脆生生召唤。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改日吧,我一定上门拜访。” 沈奕安歉意说着,面上笑容仍上不变。 “那……你等等!” 柳絮提着裙摆,转身飞奔回屋,不多时,即是捧着一个布包,笑吟吟出来。 “给你,还是热的,沈公子你带回家吃吧。” “谢谢你。” 沈奕安偏头想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 分节阅读_第83节 告别了柳絮,众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喂,沈奕安,你既然对那个柳姑娘有意思,干嘛还天天缠着我阿姐?” 沈奕安停下脚步,认真道:“谁说我对她有意思?” 花瓦儿不服气嚷道:“那你还接了她给的麻饼?!是嫌我和阿姐不会做,是不是?” “瓦儿!” 君浣溪瞪她一眼,低声道:“奕安爱怎样就怎样,你少管。” 花瓦儿不满哼道:“我只知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他既然要想追求我阿姐,就该拿出些诚意来,别老是黏黏糊糊,扯不清楚!” “你这丫头——” 君浣溪听昨哑然失笑,这个调调,倒是和那只暴龙极为相似呢。 “我是觉得浣溪应该喜欢吃这个,所以才——” 沈奕安说着,竟然摆正姿势,向她深深一揖,凝重道:“瓦儿姑娘提醒得是,我下回一定注意。” “这还不错,小泯儿,来,你娘娘抱累了,让娘亲抱抱!” 花瓦儿不由分说将君浣溪手中的孩儿抱过去,朝两人促狭一笑,噔噔几步奔到前面去了。 “瓦儿,你别跑那么快,看着路,小心些!” 君浣溪摇首笑着,侧头去看那慢慢站直身来的男子。这个沈奕安,还作揖行礼呢,穷酸书生的感觉又出来了!想当初,在客栈偶遇,自己还叫黄芩为他出资解围,那耐人寻味的三笑,险险让自己动了心——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奕安,晚饭后,我们谈谈吧。” “好。” 看着那道清淡纤秀的身影飘然进屋,沈奕安长长吁了一口气。等待这样久,她终于,愿意开口了。 清粥小菜,加上之前柳家姑娘给的麻饼,一顿晚餐简简单单结束。花瓦儿收拾一阵,又去厨房守着煎药,君浣溪则是给泯儿喂了牛乳,抱去里屋轻声哄睡,方才踱了出来。 明亮的油灯照映下,白纸摊开,笔墨备好,男子并没有像往常因为避嫌,饭过即是起身告辞,而是端坐在案几前,静静看着她写完订好的书页。 “这几个字,字体笔画有些奇怪,不是天宇的文字吧!” 沈奕安手指抚过那扉页上的四个大字,饶有兴趣道:“我自认饱读诗书,对于天宇之外的各国文字也多少了解一点,却一点也不认识这个,这几个字,怎么念呢?” 君浣溪看着那自己刻意用简化字写成的书名,抿紧嘴唇,神魂仿若已经飞往天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缓地:“林楚医经。” 林楚医经……这是花瓦儿问了千百次,也没有得到答案。自从改为前世的本性,又自称已经嫁过人,于是一直被唤作林娘子。没有人知道,自己不仅是换了姓,更改了名——林楚,便是自己从三年前直到现在所用的名字,藏在心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花瓦儿和黄芩都不曾知道。这,便是自己从未改变的心意。 沈奕安微微动容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 君浣溪坦然望着他:“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有瓦儿照顾我,还有可爱的小泯儿,这几看走遍天南地北,每天不断学习和钻研,我很满足,也不想有所改变……” 沈奕安敛容道:“我没有要求你改变……” 君浣溪垂下头,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吗,我的志向是编纂一部医书,留于后人,现在已经写了三分之一了……” 沈奕安微笑接道:“我在这里陪着你写,可好?你看,我铺纸磨墨的手艺,一直都是不坏的,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君浣溪轻轻叹气:“我停不下来,在这里只是暂住,等着芩儿带消息回来,然后再去往别处……穷尽一生,我也要找到老师和芷儿。” 三年前,当她和黄芩千辛万苦回到封邑,面对那残垣断壁,满城孤寂,一颗心沉到谷底。后来……自己又大病一场,虽然慢慢调理回来,却落下不少病根,不能长途奔波,不能过度劳累,行动受限,只能寻了地方暂住,寻人的重担全部落在黄芩那稚嫩的肩上。好在,因为那枚东夷族的令牌,使得自己和花瓦儿意外重逢,小泯儿有人照顾,黄芩才能更加放心地四处寻访查探…… 沈奕安凝望着那张陷入沉思的面容,声音柔和得像是一泓春水。 “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并无他念,只是想多一人照顾你。” “你……这是何苦呢……” 君浣溪定了定神,勉强笑道:“那个初雪表妹,你老是把人家扔在家中,总是不好……” 沈奕安神色淡然道:“初雪两年前已经嫁了人,夫君姓薛,我因为一路寻你,没能吃到她的喜酒。” 君浣溪瞠目结舌,讷讷道:“这云小姐,怎么不等等你,就这样早早嫁了?!” 沈奕安轻叹道:“因为她知道,我心里另有别人,什么都不能给她……可惜,这个当事人,却一直不明白。” 君浣溪干笑两声,转换着话题:“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耽误不得,你父亲就没给你考虑别的亲事?” 沈奕安深深看她,忽然道:“前几天,我有写信给父亲,说到结亲之事,还有泯儿……” “你——” 君浣溪腾的站了起来,在他秀目凝视下,讪讪笑道:“我进去看看……泯儿是不是踢被子……” 这个理由实在不怎么好,可是自己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来! 沈奕安跟着站起来:“我陪着你去看看吧,泯儿很乖,我实在很喜欢他。” “是,他总是睡得很乖,也不用怎么看——”君浣溪一个转身换了方向,改往门外踏去,“我那个,其实是想出恭……” 沈奕安微笑:“我正好有点热,想去院子里吹吹风,我们一道去吧。” 君浣溪大糗,涨红了脸:“你看清楚,我可是女子……” “哦,这倒是,不过——” 沈奕安摊开手,一脸无辜:“我的意思是,我在院子里吹风,你自己去茅房出恭,并不相悖啊……” 简直是,强盗逻辑! 君浣溪索性放弃,闷闷坐回原地:“奕安,三年不见,你越来越黏人了。” 比起卫临风的霸道,这种温柔无害的举止行动,更让人无计可施。于此,自己早有领教,索性宣告放弃,也不再理他,安安静静坐下来写字。 沈奕安含笑以对,殷勤相待,就在她自以为静下心来的时候,忽又冒出一句—— “我情愿,就这样一辈子黏着你……” 派派论坛lalahuaji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三章 不离不弃 春风熏熏,暖阳照耀。 一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在午饭过后,抱着胖乎乎的孩儿坐在院坝的空地上晒太阳。 小泯儿长相不俗,模样甚是可爱,只是口齿一直不太清楚,都两岁多了,就只会发一些单音节的词语,遇到稍微难一点的字句就咿咿啊啊,半天表述不出,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几乎要哭出声来。 另外,他的身体协调性也是差了些,别人家同龄甚至是更小的孩儿,早就被大人放开,撒腿飞奔,满地乱跑了,他才勉强能走上几步,摇摇晃晃,时不时还摔上一跤,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小泯儿,来,娘亲再教一次,小黄狗,汪汪汪;大白鸭,嘎嘎嘎……” “小……狗……哇,大……鸭……哈” 花瓦儿瞅着她怀中努力学样的孩儿,不由得轻轻叹气。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老是说不好话……” 君浣溪眼光柔软,抚着孩儿怯生生的小脸,凑过去轻柔一吻:“没事,晚说话的男孩心善,知道孝顺。” 心头却是一沉,泯儿先天不足,体质较差,这还不算什么,只是,会不会还有着一些自己所不知的病症…… “泯儿的父亲,是不是身子也不太好啊?” “不知道,也许吧……” 花瓦儿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问,竟得出这样一句恍惚的回答,足足愣了半晌,才指着她道:“阿姐你……” 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要再问,孩儿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叔,叔,抱,抱……” 沈奕安漫步过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花瓦儿,长臂一伸,接过孩儿小心抱在怀里。 “乖泯儿,叔叔带你去那边玩,让你娘喝药,好好歇息下……” 待他抱着孩儿走远,花瓦儿忍不住叹道:“这样好的男子,阿姐你不好好把握,真是可惜了!” 君浣溪一口将药汁饮尽,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擦一下,抿唇道:“我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 “你这傻阿姐,难道你就打算带着泯儿一个人过一辈子?还是,你始终忘不了那个令你孤单至此的男人?” “你说得不错——” 君浣溪直视于她,两年来第一次剖开心扉,平静道:“我是没忘记,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花瓦儿气得跳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固执?!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君浣溪轻轻一笑:“是,我很固执,但是我并没有刻意对自己不好,只是那个人一直在我心里,不肯离开,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想害人害己,等再过几年,我把他忘了再说吧,到时候不用你说,我自然会好好择婿嫁人……” “再过几年?都不再年轻了,还有什么意思!” 君浣溪哼道:“我才二十二岁,还年轻得很!” 花瓦儿恨恨道:“那么沈奕安呢?他能等你多久?他在家中可是独子,一时半会不算什么,等日子一长,还不被逼着娶亲生子!” “他……” “我能等的,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 君浣溪心头一震,转头望着静静立在树下的男子,温柔的笑容里隐有一丝怅然与寂寥,眼神却是坚定而执着的。 那睡着的孩儿,脑袋斜斜耸拉在他的肩上,画面如斯安详,甚是动人。 “奕安……” 眼里一阵酸涩,水汽升腾,又强自忍住,站起身来,直面于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法回应你。” 沈奕安轻轻摇头:“不需要回应,让我待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 君浣溪明知他话中之意,却别过脸去,笑道:“这个想法,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 孩儿被花瓦儿抱回屋去,沈奕安乘机上前一步。 “浣溪,你可曾想过,给泯儿找个父亲,让他有个完整的家……” 君浣溪轻声道:“若你说的是婚姻,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方才都是跟瓦儿胡说八道,乱扯一气,其实我现在的真实想法却是——” 沈奕安没有说话,只默默凝望着她,眼底一片平静。 “婚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 君浣溪满足微笑:“因为他给我的实在是太多了,此生无憾,在容不下他人。” 沈奕安神情了然:“我明白了。” 话是如此,可是那眼底的爱恋,不曾变淡,反而弥深。 “奕安,其实那柳家姑娘条件不错,虽然出身乡野,却也性情淳朴,另有一番风情,柳村长跟我说过好几次,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下……” “浣溪,这天底下执着之人,不止你一个——”沈奕安深深看她一眼,大步而去,“自然,也包括我。” 君浣溪苦笑,四周突然沉寂下来,真有些不习惯,头顶阳光也黯淡了不少。 起风了呢,衣衫单薄,身上有了一丝寒意。 一念及此,柔软的外袍便是披上了肩膀,浑身都被包裹起来。 “要变天了,回屋去吧……” 秀目弯弯,笑容依旧温柔如水,仿佛方才两人只是闲聊,那些话并不曾说过。 花瓦儿说得对,这样好的男人,深情如斯,执念如此,错过了真的很可惜,可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接受? 为什么…… 心里隐隐作痛,执着,原来也是一种错。 自己,只能一错再错。 身子微微哆嗦,却被他误以为是不胜凉寒,大手轻缓过来,捧住她光洁柔润的脸颊。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呵护着千年难得的稀世珍宝。 清新好闻的男子气息吹在面上,柔柔的,暖暖的,好不舒服。 “奕安。” 这一声,既是呼唤,也是提醒,更是……退避。 沈奕安动作不变,眼神愈发温柔:“即使你心里只有他,也无所谓,让我陪着你终老,我也愿意。” 君浣溪侧过脸去,脱离他不经意的靠近,轻笑道:“我们都还年轻,别再说什么老不老的,我可不爱听……” 疾步朝屋里走去,明知男人立在身后,却不敢回头。 这一回摊牌之后,沈奕安的态度不变,每天一大早就过来报道,一直守到夜深人静,在花瓦儿暧昧之极的眼神里,和她地连声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离开,返回自己的小茅屋。 每一天,都是如此,日复一日,从不改变。 久而久之,村里人的眼光渐渐变得奇怪,背后的议论也是越来越多。 终于这一日,采药归来,被直接请进了村长家中。 “林娘子,我们淮山村一向热情好客,对于外来人是从无鄙视看轻之意,也希望你恪守本分,不要滋生是非。” 君浣溪含笑答道:“多谢村长提醒,我自认为人处事并无过失,无愧于心,不知村长所说是非,却为何事?” 柳村长冷哼一声道:“那位沈公子,一天到晚在你们屋中出现,他一个年轻男子,而你又是寡妇身份,瓜田李下,难道都不知道避嫌吗?!” 君浣溪不愠不火道:“我不是寡妇,只是与我夫君失散了。” “既然是有妇之夫,就更因该谨言慎行……” “老爷!” 柳夫人适时端茶出来,好言劝道:“林娘子不是早说了吗,沈公子是他的远房表兄,这自家亲戚,当然要相互照顾,亲戚间日常走动,这有什么!你莫要听别人乱嚼舌头,冤枉好人,林娘子,你说是不是?” 这夫妇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其中心意,不言而喻。 君浣溪心领神会,笑道:“不错,夫人说得对。” “还有啊,你看沈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单身,林娘子是他家人,怎不帮着张罗张罗?” 君浣溪淡淡道:“我表兄的事,他自有主张,不便多管。” “其实啊,我们家絮丫头,模样才情,那是方圆几十里都出了名的,年前还有镇上的大户人家来提亲,絮丫头心气高,都没答应,这一会见着沈公子,这才觉得动了心……” 采药行了不少山路,此时一旦做下来,就觉口渴,趁他们说话间,摸着茶杯就要喝水。 茶一入口,在舌尖打了个转,顿感有异,不是素日尝过的清香宜人,而是—— 又苦又麻又酸又辣又咸,除了甜味,别的味道几乎占尽了。 好一个五味俱全! 眼前人影一闪,那彩衣娇艳的少女冲了过来,眼光闪耀,笑得很是得意。 “林姐姐,这茶味道可好?” “挺好,谢谢你。” 出了味道怪些,倒是没有毒虫泻药一类的物事。 君浣溪面不改色,一口咽下,即是起身告辞。 倒是那柳夫人过意不去,言道:“我做了些麻饼,带回去给花娘子一道吃吧!” “不必了,谢谢夫人。” “还有新鲜的牛乳,小孩子可以喝……” 衣袖被她拉着,挣脱不得,正值纠缠之际,房门却是被人哐当一声撞开。 “浣溪,你没事吧?” 率先进来的,是一脸紧张的沈奕安,在他身后,花瓦儿抱着孩儿,面上愤愤不平。 “好你个柳村长,当初你家夫人生了急病,是我家阿姐辛苦才来药草,亲自煎好喂服,你们可知道,我阿姐制的药,往日在京城里达官贵人都是喝不到的,直接是给天……” “瓦儿!” 君浣溪听她越说越气,赶紧喝止道:“村长是请我来商量事情……” “什么商量事情!阿姐你看你脸色都发白了,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花瓦儿百倍偿还,奉陪到底!” 被她这么一说,君浣溪这才觉得腹中却又不适,看来自己旧疾未愈,这混合调料实在是猛了些,先前逞能之举,实不应该。 “我没事,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脚下虚浮无力,竟是抬不起步子。 沈奕安半信半疑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上,突然伸手过去,端起就喝。 “哎,不要喝,茶里有……” “别吞!” 柳絮与君浣溪几乎同时出声。 沈奕安面色一沉,眼里满蕴阴郁:“柳姑娘,这茶,是怎么回事?” “我……” 柳絮花容失色,双目通红,掩面奔了出去。 花瓦儿怒气冲天,冲着那夫妇二人就是一阵大骂。 “真是欺人太甚,竟敢给我阿姐下毒,你们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当初那些皇子大臣哪个不是对我阿姐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如今却要受你们欺负!要下毒是吗,我花瓦儿才是大行家呢,要不要试试……” “好了,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君浣溪抹一把额上的冷汗,扯住她的衣袖就往门口拉。 “柳村长,请转告令嫒,我沈奕安早已心有所属,今生不存他想,请她断了这心思罢。” 沈奕安说完,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朝院门走去。 “再有下回,我便把这山川河流全部下毒,让整个村子与世隔绝!我花瓦儿说得出,做得到!” 花瓦儿丢下一句,大步追了出去。 身后,少女的哭声凄惨响起,经久不绝。 回到家里,君浣溪从药箱里取了药丸服下,躺在榻上暗自调息。 手上一暖,睁眼看去,却见沈奕安坐在窗前,痴痴看着自己。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 分节阅读_第84节 君浣溪轻轻一笑:“不关你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得罪了村长一家,今后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正蹙眉思索,却听见门外一声惊呼,接着便是花瓦儿开心大笑。 这个瓦儿,是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姑姑……沈……大哥?” 门口,那日益高大健壮的少年,一身风尘,目光落在他们相牵的手上,定住不动了。 “芩儿!” 黄芩提早时日,意外归来,众人都是喜不自禁。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花瓦儿自告奋勇去做饭,沈奕安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姑侄有话要说,知趣抱了孩儿出门玩耍。 等到屋里人尽退去,黄芩方才叹了一口气,低沉道:“老先生和白芷,还没有音讯。” 君浣溪沉沉点头:“我已经料到了。” 天宇诺大的版图,交通不便,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两个人,谈何容易。 “姑姑,我在途中听说……” 君浣溪抬起头来,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禁问道:“听说什么?” 黄芩咬唇道:“没,没什么。对了,沈大哥竟然找来了,姑姑,我真是替你高兴……” “芩儿!” 黄芩被她一吼,声音低下去:“是瘟疫,东南部洪灾过后,水源污染,瘟疫横生,死了很多人,天子颁下政令,减轻赋税,全力赈灾救助……” 春瘟是民生大事,眼看天气将热,治疫救人,刻不容缓。 不离不弃,当年的承诺铭刻在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他背后默默遥望与支持。 君浣溪心中已有打算,摆手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另外,我打听到一些天子近期的事情,照老规矩,都记在册子上了——” ——门外传来男子清越的笑声,黄芩听在耳中,将一本册子慢腾腾递过来,语气颇为迟疑:“姑姑,你往后……还要看不?” 册子入手极沉,其间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三年来天子流传于世的经历事迹,没有遗漏地都记载下来,装订成册,书页陈旧而光洁,已经被自己翻阅抚摸过不知多少次。 ——往后,还要看不? “当然,要看。” 书页翻开,手指轻抚上去,一如抚上记忆中那张俊朗阳刚的脸庞。 天子,宇文明略…… |派派论坛残月紫痕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四章 救星降临 天宇六十三年初春,承天皇帝宇文敬毙,皇太子宇文明略即位。 同年三月,宇文明略应允月诏国联姻要求,二十五万月诏精兵开赴天宇,从豫北边界入境,共同抗击郑氏叛军。 七月,郑军大败,联军乘胜追击,在武阳将郑军全歼,郑爽被俘,予以处斩。 八月,宇文明略扶灵返京,班师回朝,将先皇及其生母的灵柩合葬在宛都城外二十里的皇陵之中,并为生母楚氏沉冤昭雪,谥封为皇太后。 次年三月,承天皇帝遗诏从简的一年守孝期满,在月诏王连绵不尽的压力,以及群臣上奏催促下,宇文明略依照当初约定,迎娶月诏国泠月公主,帝王大婚,封泠月公主为昭仪。 四月,尚在新婚蜜月的年轻天子御驾亲征,出兵漓南,历时三个月,终于将伪帝政权消灭推翻,漓南郡重归天宇版图。 六月,天子亲临骥东随州卫侯府邸,迎回其皇长兄,前太子宇文明瑞,隆重安置于永乐宫。 复国之初,宇文明略分封功臣,授予属地,主张体恤民力,轻徭薄赋,一系列相关政令出台,天宇经济开始慢慢复苏。 七月,由丞相孟仲卿进谏,再娶沧澜、周渔两国公主为妃,封为婕妤,两国重新臣服,共修友好。 天子返京后一年多来,常年不在宛都皇宫,而是转战东西南北,平定祸乱,收复失地,一点点将四分五裂的江山规整合一,是的百姓停止流浪逃难,生活稳定,永居乐业。 天宇六十五年,御史大夫张士以天子无子为由大胆进谏,宇文明略首肯,下旨面向四郡选秀。 同年三月,各地适龄采女进京,天子携昭仪婕妤亲自选拔,共选出一千余人,充实后宫。 四月,天子开始出得皇宫,在京郊附近进出茶坊酒肆,查探民情,后越走越远,甚至去到家乡,豫北云川。 此后每隔三月,天子势必离宫,微服出巡,直至北南部遭遇特大洪灾,立时返京回宫,坐镇朝堂,沉着指挥赈灾事宜。 岂料洪灾过后,再遇疫情,天子本欲亲临疫区,奈何事务繁多,积劳成疾,在群臣一片反对声中,留守宛都,令骥东与漓南郡守大力赈灾,并派御史大夫张士亲往督促。 大脑自动过滤掉那些不愿多想的讯息,目光落在积劳成疾四个字上面,心头微微一紧。 “病了?可只是什么病?” 黄苓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陛下是练武之人,年轻力壮,体质强健,应该只是操劳过度,不打紧的,姑姑不用担心。” 君浣溪点了点头,抚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轻轻叹气:“苓儿,为了姑姑一点私心,真是难为你…” 整整三年,要不断查访老师的讯息,还要帮自己打探那人的近况,这一本厚厚的册子,都是他四处奔波,日夜不休的结果,尤其是这个交通通讯极为不便的朝代,对于一个十八九岁身无长物的少年来说,此项任务实在太过艰巨,而他,做得很好! 这个苓儿,不只是有学医的天赋,更有作情报工作的潜质… “姑姑的心愿,我拼尽全力也要完成…” 君浣溪抚着他的头发,看着那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的身形,越来越成熟懂事的脸庞,不由感慨道:“苓儿,辛苦你了!” 黄苓涩然一笑,“我其实也不辛苦,当年在皇宫和军中,累计下不少人脉关系,这一路行来,总用得着…” “是啊,越往京城,熟人越多,只有在这边境山野,才能耳目清净。” 君浣溪说罢,又低下头去仔细阅读书页,不仅是最近几月的内容,连同前面的一并从头读起,翻来覆去,一字不漏。 黄苓看着她专注的模样,时而含笑时而蹙眉的神态,不禁心中微酸,轻唤道:“姑姑…” 君浣溪头也不抬应道:“什么?” “我看得出,沈大哥对你还是以前那样,一点没变,要不你就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吧,反正比下他也不记得了,你—” 君浣溪合上书页,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黄苓脱口而出,“你就跟着沈大哥好好过日子,不要在一个人受苦了!” “你呀!”君浣溪敲下他的额头,哑然失笑,“你就这样盼着你姑姑家人么,是不是嫌弃姑姑麻烦,不想要姑姑了?” “当然不是!姑姑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一定要有最好最好的男子来配,以前我觉得陛下是,但是他…沈大哥其实也不错的,又温柔又正派,最难得的是对姑姑一往情深,姑姑不要拒绝了,好不好?” 君浣溪微微眯眼,“你小子,怎么和瓦儿一个说法,老实交代,收了你沈大哥多少好处费,来吹着耳边风?” “姑姑!” 黄苓急道:“我明明前脚才到,后脚就跟你进屋叙话,哪里有机会和沈大哥…” 看清她面上一丝促狭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不满叫道:“姑姑趁我劳累不堪,脑子不好使,趁机捉弄我!” “既然劳累不堪,还在这里多说什么,快些洗漱,回屋歇着去!” 君浣溪成功转移话题,心中有些得意,直把他推去屋外。 黄苓口中应着,走出两步,忽又回过头来,疑惑道:“姑姑,还有件事…” “嗯?” “最近半月来,有人在各地暗中寻访南医公子。” 君浣溪怵然一惊,忙道:“可知是谁?” 黄苓缓缓摇头,“这个倒是不知,我曾悄悄查探,对方十分谨慎,差不到一点底细。” “大概…是故人吧…” 心细谨慎之人,除了那位安定侯爷,还会有谁! 沈奕安都来这里快两月了,他,会不会也很快出现在眼前呢… 逃开三年,终于还是要一一重逢吗? 第二日,君浣溪即向众人宣布居家东南迁徙的决定。 此言一出,花瓦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阿姐,你是不是疯了,搬家可以,反正我们也和那个柳村长闹僵了,但是没必要去那么远吧,你难道不知道若是长途奔波,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吗?而且我听黄苓说了,那里是疫区,朝廷都予以戒严了,你还傻乎乎进去做什么?” “正因为是疫区,我才要进去。” 君浣溪在案几上取过写满药名的单子,递给黄苓:“这些是治疗瘟疫的药物,从今天开始,不惜一切代价,加紧准备,越多越好,至于购置的经费—” 转过头来,看向沈奕安,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奕安,这会又要麻烦你…”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 沈奕安不等她说完,当即打断道:“苓儿,你尽管放手去做,所需钱财,全部由鸣凤山庄提供。” “沈奕安,你什么意思,你不帮着我劝说阿姐,反而还答应给她经费,你这是纵容她犯糊涂,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跑去疫区凑热闹,真当自己是救世神仙吗?你知不知道,阿姐这两年来么天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好不容易才调理成现在这样,你还这样…真是气死我了!” 这个瓦儿,怎么变成了个管家婆,会不会是长期没有爱情滋润的结果… “瓦儿,你被说的这么严重,我是医者,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已经没有大碍了,不信你问苓儿—” 黄苓含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君浣溪见他无意支援,只得把眼光转回沈奕安,一脸讨好:“奕安,我说的是真的…” 沈奕安点了点头,回忆温柔一笑,朝向另两人道:“你们放心,我会一路好好照顾她。” 君浣溪挑眉道:“你该回鸣凤山庄了吧?” 沈奕安笑着摇头:“我暂时不回去。” 花瓦儿不满足的追问道:“那什么时候回去?” 沈奕安看了君浣溪一眼,轻声道:“我等着带浣溪和泯儿一道回去…” “好了,废话少说,各就各位,收拾包袱去—” 君浣溪一声令下,黄苓率先踏出门去,花瓦儿抱着孩儿疾步跟上,房间里就剩下两人,直面相对。 看着那满是期冀的目光,不由叹气道:“奕安,其实你大可不必…” “浣溪。” 沈奕安栖身过来,君浣溪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他,但见那一双秀目当中,眼波清澈:“或许我方才说话太直接,你就当我心中存一个念想,不行么?” “那…随你吧。” 此去疫区,路途遥远自不必说,危险性极大,沈奕安和黄苓,一个护卫,一个协助,也就只能照料她一人,泯儿年小体弱,却是不能一道带去的。 最后定下来的结果,即是花瓦儿拿着沈弈安的印记,带着孩子鸣凤山庄暂住,等到灾情过去,再与众人团聚。 临别之时,泯儿哭得震天动地,君浣溪心中酸涩,只是将他抱在怀中,亲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舍得放手。 花瓦儿摸着眼泪道:“沈大哥,我阿姐,我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顾惜她!” 沈奕安郑重点头:“我会的。” 接下来的两日,君浣溪利用购置的第一批药材,赶制出了大量方便携带的药丸,药效却不差于熬制的汤药,一切准备就绪,再度贴了蛇皮,换回男装,雇了马车出发,去向东南疫区。 天宇东南部正是炒热之地,往年偶有疫情,却并不严重,这会遇到洪灾,死者尸体无法及时清理,污染水源,这才造成瘟疫的全部爆发。 一行人开始还很顺利,越往东南去,越是发现情况严重的远远超出了想象,据说疫区已经被朝廷军队封锁起来,中心地区根本无法靠近,据逃出来的人讲,数十座地处其中的村落都是北疫区全灭,存活的人数使用武力,强行突破封锁之后,又窜入别的乡村之后,将新的疫情带了进去。 君浣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天气再热下去,整个漓南和骥东都不能幸免。 如今之计,只有借助于联合朝廷的力量,赈灾治病与治安耕种同步进行,方能安定人心,平复祸乱。 而朝廷派来督促赈灾的御史大夫张士,却是天子御极登基之后提拔的新人,正好与之不识,不必担心泄露行踪,惹来麻烦。 不过,自己已经不是太医署大夫身份,要怎么样才能自然进入官方势力范围,又不会显得突兀怪异,这倒是个难题。 君浣溪急中生智,倒是想起一茬往事来,侧头问道:“奕安,你还记得不,当年在鹫峰山,临风提到过他与那骥东郡守相熟,那位大人,名字是周鹏举吧?” 沈奕安诧异点头,“好像是,怎么?” 君浣溪胸有成竹道:“此次赈灾,是由御史大夫张士坐镇,漓南骥东两郡郡守全力辅助,我们就从那周鹏举身上入手吧。” 这一日一大早,御史大夫张士正在帐中查看听取赈灾报告,姿势心急如焚,忽然有人急急进来,行礼过后,即是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张大人,有救了,有救了!” 张氏看清来人样貌,不禁皱眉道:“周郡守,何事令的你如此失态?” 周鹏举呵呵笑道:“我是太开心了,张大人莫要怪罪。” 张士厉声道:“我正与太医署季医令说正事…” 周鹏举朝他坐下之人看了一眼,上前禀告道:“张大人,我在骥东郡时曾与安定侯爷相熟,此次蒙他恩惠,给我举荐了一位年轻郎中,前几天才接来此地,已经控制住了重症帐的疫情,大部分在逐渐好转!” “什么?真有此事?” 张士激动的一下站起来,要知这重症帐,顾名思义,即时一批生命垂危的瘟疫患者,收为一处帐中,严加看管,原本已经放弃治疗,没想到竟有人可以想法治疗,却是不可思议! “周郡守所言属实?” 说话的,却是新任太医令季回春,此时正大摇其头,满脸狐疑:“若是当年的南医公子在此,我倒是还有些相信,可惜…哎,须知这可不是普通的症状,而是瘟疫啊!” “你!”周鹏举气得大步过去,一扯他的衣袖,“既然不相信,那就给我过去看看,看我有没有谎报军情!” “去就去,大不了我等下向你赔不是!” 身处疫区多日,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心烦气躁,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去,若是真来了救星,就算赔一百个不是,又有何妨? 两人跟随周鹏举一路急行,道路两旁弥漫着一股生石灰的味道,不多时,便是来到一处军帐前。 “张大人,季医令,请看—”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其间不住忙碌,闻得声响,那高个子的少年蓦然回头,口中轻叱:“你们—” 四目相接,季回春瞬间一动不动,目瞪口呆。 “黄苓,怎么是你!” 没错,虽然个子长高了,气质成熟了,但是那五官眉眼大体没变,正是昔日那人身边形影不离的药童黄苓! 黄苓在此,那么,他身旁体形纤秀,站立不动的人,老天,他是… 派派论坛eva3723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五章 自投罗网 但见那青年男子缓缓转过身,面容黝黑,眼眸中布满血丝,一方洁白厚实的纱布罩住了口鼻,将原本就不打的脸庞着了大半,哪里是当年南医公子清润俊秀的模样! “在下名叫林楚。”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跟当年那人柔和悦耳的嗓音也是丝毫不沾边。 季回春杵在门口,有些失望,正要说话,黄苓已经是大步过来,面色不悦道:“此时治疗的关键时期,闲人免进,周郡守,你明明答应过我们的,为何还要带人来?” 周鹏举讪讪笑道:“这是从京城前来督促赈灾治疫的御史大夫张大人…” 黄苓板起脸道:“我不管什么张大人李大人,进得这帐中,凡事都要听我指挥,否则我们立时就走,周郡守就另请高明吧!”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连太医署季医令与一干太医都束手无策,收效甚微,如今来了这等治疫高手,哪有轻易得罪放走的道理? 不消周鹏举解释什么,张士一拉季回春,急急退了出去。 “季医令,你认识这二人?” 季回春点了点头,复有摇头,“年轻那位,是原太医署君大夫的药童,名叫黄苓,年纪大些的那位,我却是不认识。” 张士好奇道:“君大夫,是当年闻名天宇的南医公子君浣溪吗?” 季回春笑道:“不错,就是他,若是君大夫在,我们也不会日次头疼了,可惜他在三年前在战乱中失踪了只怕是已经…” 提到故人,却是说不下去,幽幽叹气,唏嘘不已。 “季医令。” 身后传来一声唤,几人回头一看,方才所见的高个少年步出帐来,行礼道:“听说此次赈灾太医署来不不少人,林先生想请季医令派人协助,煎药分发,隔离病人,并大力传播防治要领。” “此是我等职责,离京之际陛下早有言明,不用你说,我自会安排,不过—”季回春侧头看那帐篷一眼,“这位林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他当有办法治愈瘟疫吗?” “苓儿!” 帐中响起男子沙哑的唤声。 黄苓答应一声,随即折返,擦身之际,轻言出声。 “林先生,便是君大夫…的师兄。” 季回春瞪大了眼,“什么,君老大夫还有位大弟子?” 周鹏举大喜道:“这下好了,南医公子的师兄,医术应该与他不相上下吧?” 张士却是疑惑道:“看起来貌不出众,真的能控制这疫情吗…” 想要唤住那少年再欲询 ------------ 分节阅读_第85节 问,却见他已经大步走远,钻入帐中了。 忙活大半日,两人终于走出帐来,回到专门搭建的临时驻地。 “先生,你真是神机妙算。” “是么?” 摘下自制的简易口罩,用自己配置的消毒水洗净双手,君浣溪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 “我只是猜到会有太医署人员前来支援,怕会遇到往日同僚,才早做准备,却不想竟是季回春,他现在可是高升了!” “是啊,我方才打听了,他是月前刚晋升的太医令—”黄苓说着,上前一步,仔细看着她的面容,啧啧赞道:“这个东夷的易容术真是不错,一点都看不出先生原先的模样,还有这颗药丸,居然能改变嗓音,真是太神奇了!” “瓦儿对我从来都不藏私的。” 君浣溪感叹一句,突然蹙眉道:“这回太医署来了不少人呢,连太医令都亲自来了,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黄苓接口道:“看来这次春瘟,陛下是下了决心,要竭尽全力,彻底根除。” 君浣溪点头,眉心仍是轻锁,“他自己不是也病了么,怎么不留些好大夫在宫里,都尽数遣派到疫区来了?!” 黄苓笑着安慰:“先生,不是说了吗,陛下多半是操劳过度,好生将息着就没事了,陛下又不是小孩子,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再说宫里还有那么多…” 话声戛然而止,君浣溪讶然抬眸,瞥见他懊恼自责的神色,淡淡一笑,“是我多虑了,他现在身边多得是人照顾他,却也不该我去关心。” 黄苓咬着唇,犹豫道:“先生,其实陛下他…” 君浣溪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说话,“对了,你沈大哥到哪里去了?” 提到沈奕安,黄苓的眼睛亮了起来,瞅了瞅她的神色,含笑道:“先生,你是不是想念沈大哥了?” 君浣溪出拳在他肩上一锤,笑骂道:“胡说什么呢,我是担心他,成天在外采买药材,接触的人也多,要是沾染上瘟病,可就…” “要是染上了,我就做你的病人,就可以天天看着你了。” 房门外,绝美男子双手抱胸,倚门而立,姿态说不出的养眼好看。 “沈大哥,你回来就好了,先生一直在担心你呢,你们好好说话,我该去煎药了。” 黄苓跟他打过招呼,一拍脑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臭小子!” 君浣溪追出两步,见那少年已经消失不见,只得走回来,轻笑道:“你别听他的,他那是惟恐天下不乱。” 沈奕安看着她,展颜一笑,“生活太安静了,乱一点未尝不好。” “你呀,总是歪道理比较多。” 君浣溪耸了一下肩,不再争辩,拉他去角落,窑了消毒水给他洗手净脸,见他毫不在意的动作,只好自己亲自动手,扯住他的双手认认真真的洗起来。 沈奕安面带微笑,享受着她的服务,半晌才轻叹道:“浣溪,以后你天天帮我洗手,好不好?” 君浣溪瞪他一眼,一把甩开,佯作嗔怒:“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我还没轻闲到那个程度。” 沈奕安笑容不变,“没事,总有闲下来的时候。” 君浣溪仰头兴叹,这个男子,缠人的本事见长了! 南医公子师兄,这个急中生智编出来的名号,还真唬住了这一大帮人,沟通顿时变得顺畅起来,所需物事也是大开绿灯。 次日,季回春召集乙肝太医署人员,前来接受调令。 君浣溪将防疫治瘟的政策措施变成手册,源源不断下发,这手册第一条,便是在疫区禁饮生水,实行火葬。 “不仅是要火葬,而且还要连同死者所有随身无事,掘地深埋,不论是谁,无一例外—” 君浣溪讲的口干,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又继续道,“我还需要一千人以上的士兵,去到疫区各处喷洒石灰水消毒,另外再在疫区边界设立一处特别隔离区,所有从疫区过来的人,友好相待,绝不歧视,但是前提是必须在隔离区接受为期半月以上的隔离观察。” 季回春听得连连点头,将事务吩咐下去,忽见黄苓端了一碗药汁进来,径直递给君浣溪,不仅关切问道:“怎么,林先生病了?” 君浣溪将药汁一口饮尽,用衣袖随意抹了下嘴,笑道:“小毛病,放心,不是瘟疫。” 季回春摇头道:“身处疫区,事关重大,小病小痛也是不能忽略的。” 君浣溪点了点头,正色道:“是,大家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开了一个防治疫病的方子,等下苓儿去熬成药汤,所有参与赈灾医疗的人等,务必每日早晚饮服,防患于未然,张大人与周郡守那边,还请季医令前往督促。” 季回春点头称是,趁着众人起身出屋之时,突然轻声道:“林先生,令师弟这些年过得可好?” 君浣溪怔了下,漫声答道:“还好。” 季回春遗憾道:“君大夫年轻有为,医术高超,可惜一身傲骨,脾气太过执拗,不肯对陛下就范,要不这太医令之职,非他莫属!” 说罢,长长叹一口气,告辞离开。 君浣溪立在原处,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半天,才想起唤来黄苓跟着出去,想法弄清缘由。 天黑之际,黄苓方才回来,如实汇报,“自从先生当年无故失踪,陛下绝口不提,吴常侍与徐将军也是讳莫如深,但是先生是一路追随的功臣,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当时没说什么,却记在了心里。” 君浣溪奇道:“记在心里也不错啊,难不成后来出了什么事?” 黄苓答道:“后来陛下返京,分封功臣,却没有先生的名字,有人开始为先生抱不平,要联名上书,是吴常侍动用了不少关系,将此事按了下去,不过—” “不过什么?” “据说卫大哥为此进宫面圣,与陛下在长青宫大吵一架,愤而离去,从此长期称病在府,不理朝事。” 君浣溪叹道:“是我执意如此,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临风真是错过他了。” 黄苓点头,“陛下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于是群臣都在私下猜测,久而久之,竟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那便是昔日的太医署大夫君浣溪因拥护前太子宇文明瑞,与陛下断绝旧情,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 君浣溪喃喃念着,一是啼笑皆非。 黄苓又道:“众人都说君大夫名为战乱失踪,实际上却是被陛下把关放逐,生死不明。” 君浣溪听的膛目结舌,不禁苦笑道:“怎么白了这么个大乌龙?明明是我自己要走,到让他给背了个天大的黑锅!” 转念一想,直觉不妥,赶紧吩咐道:“苓儿,你设法侧面与季医令交流,言明君浣溪当年是自愿离开,周游郡国,钻研医术,与陛下并无关系。” 黄苓扁嘴道:“这些只是留言而已,不攻自破,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头?” 君浣溪解释道:“他御极不过三年,根基上不牢固,若是遇到政敌背后使坏,以此为借口对他进行攻击,摸黑帝王名声,是十分危险的。” 黄苓呆呆看着她,忽然叹道:“先生若是把对陛下的关注挪到一半到沈大哥身上,那该多好…” “我…” 君浣溪无言以对,心中暗叹。 她也不是不想,只是,身不由心啊… 由于自己有着前世特大灾害的见闻意识,在防治瘟疫这一大事上,站到了全局把控的高度,不仅全力整治疫情,还特地请骥东郡守周鹏举转呈意见,乱时治安与春季耕种,一并进行,互不耽误。 在此特大疫情蔓延之时,统治者的决心和政策,国家政权的凝聚力和应变能力尤其重要,上层不乱,措施得当,则众志成城,民心安定,江山社稷意乱不起来,政治根本便是撼动不了。 到了六月底,天气愈加炎热起来,南部的瘟疫防治初见成效,疫情大部分得到控制,正逐步好转,素有天宇粮仓之称的漓南郡也没有因此受到太大影响,预计秋季会有一个不错的收成。 而骥东的情况则是不妙,受天气影响,疫情有逐步恶化的趋势,人众弃家而逃,流民人数不断增多。 君浣溪大为头痛,根据形势重新拟定了治疫计划,着手准备东行,除沈奕安和黄苓外,还从太医署抽调部分人员,并带上一大队兵士随行,而季回春则是留在原地,巩固战果。 “我走之后,原有政策不变,如有新的情况,采取措施,及时应对。” 季回春等人已经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应允:“林先生放心,我等一定全力以赴,保管先生回来,疫情已经根除。” 君浣溪摇头道:“治疫防瘟,此是长期而艰巨的过程,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务必时刻警惕,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马车行在路上,日夜不停,见得她愈发苍白憔悴的面色,沈奕安心疼的眼眶发红,此时也不避嫌,将她时刻搂在怀中,悉心照顾。 到了骥东界内地处疫区边缘,已被朝廷军队控制的小镇富源,君浣溪一跳下马车,又是生龙活虎。 骥东郡的疫区情况更为复杂,村落散布,有的甚至相隔数十里,加上这个朝代交通不便,根本不能像在漓南那般将病患集中起来,实行隔离治疗。 冥思苦想之后,即是召集众人,宣布政策。 “什么,化整为零,组成医疗队,外出巡视疫区?” “不错。” 君浣溪指着案几上摊开的骥东地形图,手指在上面一一划过,面色凝重。 “防治瘟疫,必须因地制宜,骥东的人文地理情况与漓南截然不同,我们若是只守在一处,坐视瘟疫流毒,只会造成一种后果,那便是所有疫区流民涌往此处,形成冲击之势,一旦控制不住,皆是不仅是疫情,断粮,暴民,祸乱…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古往今来天灾人祸的典型事例,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清楚得很。 “宛都那边,支援的人员和物资何时到位?” “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奇怪,最近几个月来,来自朝廷的援助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几乎空缺为零,这与之前全力救灾治疫的态度,完全是天壤之别。 要不是鸣凤山庄出资购置,保证药材不断,要不是漓南郡春耕不曾耽误,粮草供应如常,只怕一己之力,已经捉襟见肘,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外无援助,唯有自力更生,心中的执念被激起,只两个字:坚持。 到了九月,天气转凉,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终于压制下去。 这一日,在听得最后一批出行医疗队的汇报之后,君浣溪伏案撰写防治总结,写到一半,直接软倒在案几上。 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生病,更何况,她原有旧疾,一直在极力强撑。 昏昏沉沉睡了数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处布置华美的房间之中,窗外树杆修竹,几叶芭蕉,凉风吹拂,纱帘轻动,十分清幽怡人。 抚上自己的脸庞,易容之物已经尽数去除,如今却是长发披肩,单衣裹身,女儿娇态显露无遗。 “嗯…这是哪里?” “终于醒了?” 一直守护在旁的沈奕安如释重负,俯身下来,朝她温柔一笑。 “这是…鸣凤山庄。” “鸣凤山庄?”君浣溪心头一紧,长叹一口气,“你到底还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浣溪,你听我说—” 沈奕安轻轻握住她的手,诚恳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你在这里好好静养,彻底放松,你不必心存压力。” 压力,怎么会有压力? 清楚记得,当初自己与他父亲定下的约法三章,尚有最后一个未知条件没有完成。 这一次,却算什么? 自投罗网,送货上门… 派派论坛eva3723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六章 晴天霹雳 此时初秋时节,满山红遍,层林尽染。 天下第一大庄,鸣凤山庄的一处僻静院落,厢房里纱窗虚掩,房门半开。 榻上懒懒俯卧这一人,身着轻薄单衣,曲线毕露,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散漫无语的装扮,却也掩不住那一身的清朗风韵与灵秀气质。 “夏天都过去了,天气怎么还如此闷热,贼老天,连你也来欺负我!” 丝毫不理这身心无端燥热是因为自己最近一心恢复身体,下了几剂猛药的原因,一味絮絮发着牢骚,不一会,鸣凤山庄以及那少庄主都成了不满发泄的对象。 “这个鬼地方,不是说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吗,全是骗人的,住在这里真是活受罪,你们那个西商公子别的本事没有,说起谎来却是面不改色,镇定无比,哼,虚有其表的家伙!” 将主子说的个一无是处,又开始编排丫鬟。 “碧玉,拜托,别那么柔弱,扇风力道再大些,还有,你等下给我在园子里采些刚开的丹桂翠菊,百合山茶都尽数采摘过来,记住只要花骨朵,弄个香香的花瓣裕,我要好好洗下这身臭汗,水温不能太冷,也不能过热,哎,最好是凿一条地道,把那边山上的温泉引到庄里来…” 清风仍在继续,身后却是鸦雀无声,想必是那丫鬟又如往日一般,被她一番喧宾夺主的言论惊得面无血色,只僵硬打扇,不敢言语。 君浣溪暗自好笑,继续扮演着恶客悍妇的角色,“还有,这山庄吃食也是太差,别的不说,就说昨日晚膳的汤羹,不是鲫鱼鲜藕羹么,我捞了半天,就只捞到两根藕丝,连半片鱼鳞都没看到,会不会是庄中厨子暗中偷吃了?至于麦饭,粗糙的难以下咽,吃了只会得胃病,那个肉脯,什么味道都没有,就跟嚼蜡一样,大抵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你们最好是禀报主子,好好调查一下才是!” 说了半晌,口干舌燥,窗外仍是一片静谧,自己倒是说累了,药力上来,便是放低了嗓音,迷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际,仍是不忘嘟哝一句。 “老狐狸,怎么就这样沉得住气…” 微风吹拂树梢,轻缓无声。 良久,从那树荫背后转出一名锦服玉带的中年男子,听完丫鬟吓人的汇报,哈哈大笑。 “我沈鸿儒看中的儿媳,可不是那么容易跑的,既然来了我鸣凤山庄,一切便是我说了算,这天时地利,样样具备,就差那傻小子开窍了…” 午睡过后,君浣溪慢慢起床梳洗,一边穿戴一边寻思对策。 这位沈庄主也真是个另类,对于自己未婚有子的身份居然毫不在意,一门心思要让自己成为鸣凤山庄的少夫人,呵呵,难不成是商人本性作祟,觉得这桩生意买一送一,货真价实? 驱了那丫鬟碧玉出门,自己对着妆镜长吁短叹一阵,又捡了把扇子起来一阵猛摇。 “别那么用力,你大病初愈,不要贪图凉快,再说手也会酸的,还是让我来给你扇吧。” 温软的话声过后,手中的扇子已是被人轻巧取走,柔风袭来,燥热顿消。 君浣溪转头瞪他一眼,心中送了一口气,“你还知道回来啊!” 沈奕安呵呵一笑,“你在庄中,我怎会舍得不回?你可不知道,我这会被父亲逼着出门办事,往时十日的往返路程,我只花了五日就完成了…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我了?” 君浣溪没好气道:“鬼才想你,我是想泯儿了,你什么时候把他给我带回来?” 自从清醒过来,原想很快就能看见花瓦儿和小泯儿,不想得到的消息却是花瓦儿收到族内讯息外出,整整一个月没有回来,她这撒手一走,庄中的丫鬟大都年轻,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小泯儿被带去了沈家在城外的亲戚府中,有沈奕安幼时的奶娘亲自喂养。 “我奶娘挺喜欢泯儿,舍不得送他回来,再说你都还是个病人,先顾着自己吧,要不我怎么把他交回给你?” 君浣溪瞥他一眼,扁嘴道:“得了,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明白…” 沈奕安停下动作,凑近过来:“你明白什么?” 君浣溪咬住唇,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黄苓留守疫区没有回来,花瓦儿出门办事,泯儿又留在别人家,这不是摆着是为两人多多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就算不是他的主意,也和他那狐狸老爹脱不了干系! 沈奕安见她不答,微微一笑,又继续给她扇风,“我从庄里挑了几名丫鬟,等下带过来给你看看。” “看什么?我房里不是有丫鬟吗?” “碧玉做得不好,没让你满意,我把她调去别处了,还有,厨子也新换了,一会试试菜,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君浣溪瞪大了眼,听的他继续说道:“我这几日外出考察了附近山势,觉得凿地道引温泉的办法可行,只是要费些时日,怕你耐不住热,先去准备了一些冰块,已经在路上了,过几日就运到山庄来,你在坚持几日,好不好?” 天啊,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君浣溪头痛无比,揉额低叹,“奕安,我就实话实话说吧,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耍横胡闹,事实上,比喻做得很好,厨子也没有问题,山庄里的条件优越舒适,温泉和冰块我都不需要…” 沈奕安微笑,一眨不眨凝望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我…” 想要他别对她这样好,想要他放弃将她永远留在山庄的念头,想要… 面对那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这样的话,打死都不说出口。 清了清嗓子,叹息道:“伯父为何多着不愿出来见我?” 或许,在他面前说不出口的话,换做那老狐狸,会比较容易一些。 沈奕安摇头道:“我爹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我也是极少在庄里看见他” 如此回答,原在意料之中。 君浣溪点了点头,也不强求,走去案几前,取了纸笔,深思片刻,刷刷写了张药方,吹干墨迹,递了过去。 “这是我过两日要服的最后一剂药,你先去帮我准备吧。” 沈奕安接过来,轻声道:“这剂药过后,就不需要再服了吗?” ------------ 分节阅读_第86节 “嗯,大抵是不需要了,只消继续服以前的药汤就行了,嘻嘻,我昔日治病无数,不想自己也成了药罐子了…” 君浣溪自嘲笑笑,又沉吟道:“这剂药极其重要,到时候有我自己守着来煎。” “好,我陪着你煎。” “还有—” 君浣溪看他一眼,迟疑道:“这回的药效比以往还要猛些,但是效果会特别快,也特别好,你届时若是见我难受,那是正常现象,你不必大惊小怪。” 面上一暖,却是他的大手过来,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柔和的嗓音中满是心疼的情绪。 “浣溪,明明可以轻缓调养,循序渐进,你为何干的这样急?” 君浣溪微微侧头,避了开去,笑得有些尴尬,“老是在庄中打扰总是不好,再说,我还想回骥东去看看,了解过后情况,我那份治疫总结,还没写完呢。” 防疫总结已经洋洋洒洒写了数万字,从疫初到瘟灭,其注意事项,经验教训,生产自救,灾后重建,内容涵盖全面,包罗万象,若是完成,对于以后的疫情防治将起到不可估计的作用,最好是由太医令季回春呈献上去,物尽其用,以史为鉴。 沈奕安轻轻叹气:“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着离开吗?” 君浣溪硬下心来,坦言道:“是。” 沈奕安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笑容却是未变,“你可知道,我只是想陪着你,别无他求,为何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我?” “奕安,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不配,不值得…” 闭一下眼,满目都是浓烈的哀伤,心弦被人生生扯断,无休止的痛。 “我不要你给什么,我只想照顾你,让你过得好好的…” 沈奕安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浣溪,苓儿都告诉我了,你怎么就这样傻,阿略忘了你,你还有我啊,我会一心一意对你,给你幸福,你相信我,相信我!” 幸福,他们都想给她幸福,深情眷恋,从未改变,为何心底却越来越觉得空虚难安… 恍惚中,男子温软的唇瓣凑上来,柔软如梦,一点一点,吻取那脸上的泪痕。 君浣溪泪眼大睁,全身绷紧,不知该是抗拒还是接受。 —先生若是把对陛下的关注挪出一半到沈大哥身上,那该多好… —你怎么就这样固执?!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对自己好一点,好一点… 攥紧了拳,一动不动。 见她没有抗拒,沈奕安心跳若狂,双臂拥紧,缓缓靠近那略显苍白的樱唇,近了,更近了。 “阿姐,快点那要来救人!” 正当此时,房门被人哐当一声撞开,花瓦儿一头冲了进来,在看清房中两人的姿势动作之后,眼珠子几乎快要掉落下来,紧接着,便是咧嘴大笑,连连摆手后退。 “不要管我,你们继续吧,我等下再来,等你们完事了再来…” 沈奕安轻轻放开怀中之人,满脸懊恼,无奈笑道:“瓦儿,你这个莽撞鬼!” 花瓦儿嘿嘿一笑,“不能怪我,谁叫你们没把门关好,不过沈奕安,来日方长你知道不?” 君浣溪心头一松,回想起她进门之言,当即微微蹙眉,“瓦儿,是谁伤了还是病了?” 花瓦儿本是转身要走,闻言脚步停住,脸上有丝红晕,似是又羞又恼。 半晌,才嚅嗫道:“是蒙哲那个傻小子,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遇见他,他追赶我,掉进我设置的陷阱,把腿摔折了。” “你呀,真是胡闹!” 君浣溪又好气又好笑,被沈奕安搀扶着,慢慢起身下床。 “把我药箱拿上,我这就过去看看,伤筋动骨的事情,不能拖延。” 多年不见,蒙哲还是那般高大壮实,面容粗旷,只凭添了几分稳重,虽然腿骨尽碎,却面带笑容,瞬间不眨盯着那红衣碧裙婀娜多姿的女子不舍移眼。 “这一路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啊?躺好了,让我阿姐好好给你治疗,要不你下半辈子就只能当瘸子了!” 花瓦儿凶巴巴叫嚷着,手上为他拭汗的动作却小心翼翼,柔软无比。 君浣溪正在检查伤势,闻言心中一动,趁着花瓦儿端水出门之机,压低声音,好笑道:“我这妹子,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这招苦肉计,用的不错,继续发扬!” 蒙哲是东夷族头人赫丹的义子,自然有他的能耐,尤其那号令群蛇的本事非同寻常,再是不济,也不至于阴沟里翻船,被个同族的花瓦儿弄的个人仰马翻。 蒙哲黑脸涨红,赧颜道:“让二位见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二位帮我保密才是。” 沈奕安哈哈大笑:“这是自然,不仅要保密,还要不断美言,大力撮合!” 君浣溪一扯他的衣袖,将之拉到一旁,低声笑道:“这点小伎俩,你我都能看出来,我那精灵古怪的妹子,会对此茫然无知?” 沈奕安一挑眉,“你的意思是…” 君浣溪轻笑:“瓦儿傲气了这么多年,总要找个台阶下不是?” 沈奕安笑着点头,忽然盯着她道:“那你什么时候也找个台阶下,三年,还是五年?” 君浣溪怔怔望着他,轻叹道:“奕安…” “好了,我开玩笑,你去给蒙哲治伤吧,我去厨房让多做几个菜,给蒙哲接风洗尘。” 忙碌了半日,慢慢将蒙哲错位的骨头重新接好,恶作剧的心态使然,给原本不甚严重的腿上打上厚厚的石膏,用水盆架往空中悬起,令他不能动弹,吃饭喝水都需旁人端到面前来。 “哎呦,蒙哲兄弟伤的不轻啊!” 有沈奕安在一旁配合大呼小叫,花瓦儿看着这以假乱真的场景,心疼的直抹眼泪,粉拳一下一下朝那榻上之人肩部手臂抡去,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谁叫你追我!谁叫你逞能,我怎么遇上你这样的笨蛋!傻子!” 君浣溪一个眼神过去,蒙哲心领神会,顺势抓住了她的小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我是很笨,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聪明,要不你以后教教我…” “你…” 花瓦儿嘤咛一声,面红如赤,软软挣了半天,也就不再动作了。 君浣溪忍住笑意,见沈奕安看得呆住,急忙拉了他出门。 “你没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灯泡吗?还赖着不走呢,人家蒙哲要不是有伤在身,铁定起来赶人,直接将你从窗户扔出去!” 沈奕安微怔一下,笑道:“我从没见过瓦儿这幅摸样,倒是来了眼界。” 君浣溪想起前尘往事,不觉悠悠叹息:“真好,瓦儿跟了蒙哲,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那位吹笛的青年男子,她是真正放下了吧… 次日午膳时分,庄里又回来一人,却是从疫区归来的黄苓。 黄苓禀明疫区情况,在了解现状之后,就是一阵大笑:“我在路上远远看见瓦儿姐姐策马飞奔,那神情着急的不行,我喊的嗓子都哑了,她都不理我,我还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却原来是赶着给蒙哲大哥治伤。这待遇,怕只有我姑姑才享受过…” 花瓦儿瞪了他一眼,恨恨道:“好你个黄苓,竟然调侃起我来了,你就不怕我等下弄几条虫子到你肚子里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 君浣溪轻笑道:“瓦儿,蒙哲看着你呢,你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花瓦儿瞥了身旁男子,笑道:“阿姐你不知道,我这次回鹭峰山,还听说了一件大事,心里高兴…” 君浣溪好奇道:“什么大事?” “是我那泠月表姐,哎,阿姐你不知道,我们住在淮山村那个穷乡僻壤之所,消息实在是太闭塞了,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我现在才知道…” “姑姑!” 黄苓面色煞白,一下子跳了起来,挡在君浣溪面前,“我在路上受了风寒,现在还不舒服呢,你回屋帮我看看可好?” “黄苓你少装了,看你红光满面又高又壮的模样,哪里像个病人?” 花瓦儿没心没肺嚷道,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你们知不知道,我那泠月表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哈哈,我告诉你们…” “瓦儿姐姐!” “瓦儿,我们都知道了,你就不必说了吧。” 这一下,不只是黄苓,就连沈奕安都觉得不对,上前一步,意欲阻止。 “苓儿,奕安,你们让瓦儿说完。” 君浣溪继续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梨涡隐现,笑意盎然:“瓦儿,你表姐怎么了?” “阿姐,你不知道,原来我表姐在半年前为天子诞下一名小公主,天子龙颜大悦,昭告天下,封她为皇后…” 半年前,那是自己不辞辛劳奔赴疫区,竭尽全力治疫防瘟之时… 心头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疑惑冰冷,抑或麻木,面上笑容却是不变:“瓦儿,确是个好消息,恭喜你。” 花瓦儿仰起头来,甚是得意:“当然要恭喜我,我表姐是皇后,我的身价不是也提高了,阿姐,你说我该不该去京城找找我那表姐夫,我还没见过他呢,这回也该让他给我封个天宇郡主什么的…” 沈奕安冷哼道:“你怎么会没见过他,见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我几时见过他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不过呢,以我表姐那心高气傲的性情,能让她看上之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见众人鸦雀无声,想了想,又兴奋道:“对了,我还听说啊,这小公主生的可好看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天子喜欢的不行,自一出生就封了名号,叫做无双公主…” “瓦儿。” 君浣溪慢慢撑起身来,朝她淡然一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谢什么?咦,你们都怎么了,干嘛死气沉沉的,一个个都不说话了,你们…” “苓儿,走吧,回屋去,我去给你看看。” 没等她说完,君浣溪已经是一声打断,举步朝房门走去。 “浣溪…” 沈奕安伸手去扶,却被她反手挡开,轻声唤道:“苓儿。” “是,姑姑。” 黄苓面色灰白,抢上一步,扶着她漫步离开。 走廊并不漫长,回屋的路程也只数步之遥,走完这一小段距离,却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一阵风吹过,身上瑟瑟发抖,心中亦然。 这才初秋啊,怎么会觉得寒冷难耐呢? 进了屋,房门一关,君浣溪无言坐下,面前扑通一声,黄苓抱着她的膝盖跪了下去,垂头低泣。 “姑姑,对不起!” “苓儿,别这样说,这册子写得多好啊,还顾及我的颜面,该详细的详尽细致,该省略的掠过不提…” “姑姑,都是我不好,我是怕你看着难过,怕你想到自己的…” 黄苓边哭边道,说到最后一句,见得她双眸幽深,面色如雪,不由低喊道:“姑姑,你别想了,别想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你使劲打我吧…” 君浣溪木然坐着,任凭他哭喊自责,都是一动不动了。 这个朝代,虽说是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但是实际上,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其余,都称作是妾。 天子,也是如此,一生一世,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 路是自己选的,所有的后果都只能自己一力扛着,无法逃避。 如今,箴言成真,帝后情深,这是必然结果啊,为何心还是那么痛呢? 那么,那么痛… 派派论坛eva3723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七章 暗夜之魅 晨曦从窗外射进,缕缕金芒照在妆台的铜镜上,镜里印出一张沉静的面容。 “姑娘怎么不多睡会?” 碧玉推门进来,将水盆与洗漱用具放下,殷勤为她梳洗打扮。 “我睡得很好,够了。” 碧玉忙活一阵,又问道:“姑娘看看,这个发式可好?” 君浣溪看了看镜中之人略显憔悴的容颜,轻轻一笑:“还不错,我想出门走走,你陪我吧。” 碧玉吃了一惊,关在房中两日,终于要出门了么? 不及多想,赶紧应声:“是。” 君浣溪推开房门,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道素白身影原本对着满园翠菊默然沉思,此时见得房门一开,立时迎了上来。 “浣溪,你要去哪里?” 君浣溪没有做声,一旁的碧玉答道:“姑娘想出去走走。” 沈奕安点了点头,大手伸过来,将她小心扶住,“碧玉你自己忙去吧,我陪姑娘出去走走。” 看着碧玉行礼离开,君浣溪皱眉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时刻盯着我的。” “我不是盯着你,只是…” 沈奕安叹了口气,突然笑道:“对了,那边荷塘的荷花还开着,我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 君浣溪尚未回答,已经被他牵了手去,径直去往他口中荷塘的方向。 微风吹拂,荷叶密密匝匝托举,深绿如盖,似乎还在回盛夏下的繁华,荷花却已经残了不少,偶尔有几朵寂寞开着,自是脉脉无语。 记忆中,也是有着这样一片荷塘,荷花映日,莲叶田田,塘边的小路,自己充当炼制新药的实验室,塘上长亭宽大,常被用来招待客人,谈天说地,好不自在。 封邑医馆…南医公子… 年少轻狂,无忧无虑的时光,还能再回来吗? 还能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维当中,浑然不觉,荷叶随风而动,伊人独立水边,在旁人眼中,却是构成一幅幽美如斯的画面。 身后一双手比环绕过来,从背后抱住她的纤腰。 “浣溪,嫁给我,好不好?” “我…该去煎药了…” 轻轻挣开他的拥抱,看着那秀丽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伤楚,心中也是隐隐作痛,可是出了婉拒,又怎么可以再去伤害别人… “娘,娘…” 远处传来孩儿含糊不清的叫声,君浣溪心头一颤,骤然转身。 花瓦儿抱着那长得愈发圆润的孩儿,笑呵呵走了过来,口中唤道:“阿姐,我可不是成心要打扰你们,而是泯儿想娘娘了,想得快要哭了,你看怎么办吧?” “泯儿今日回庄,事先没告诉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 君浣溪感激看他一眼,朝着那小人儿张开了手臂,孩儿扑进她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娘,娘,泯儿想娘娘…” “泯儿乖,娘娘也想泯儿,以后娘娘哪里都不去了,就守着我的小乖乖,好好过日子。” 一旁下人前来汇报事务,沈奕安朝他们点了点头,疾步离开。 花瓦儿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半晌,方才叹道:“阿姐,沈奕安是个不错的男子,你真不愿接受他么?” 君浣溪一边摩挲着孩儿柔嫩的面颊,一边轻言道:“要接受,早在随州卫府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何必等到现在…” 花瓦儿急道:“现在接受,也为时不晚啊!阿姐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还在等着天子想起你来吗?” 君浣溪涩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花瓦儿点了点头,眼眶慢慢红了起来,“黄苓把我大骂了一顿,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阿姐,你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呢?我表姐对不起你,我原本跟她也不亲,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君浣溪摇头道:“她没有对不起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说来我们都应该感谢她,若是没有月诏借兵,现在的天宇还不知是什么样子,连年战乱,生灵涂炭…” 花瓦儿掩面哭道:“但是,她也不该在你和楚略之间横插一脚啊!你们明明那么相爱的!” “傻丫头!” 君浣溪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叹气:“如今世上已经没有楚略这个人了,只有宇文明略…” 过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娘,娘,不哭,泯儿乖…” 怀中孩儿仰起小脸,软嫩的童音虽然含糊不清,却动人心弦。 “是,泯儿很乖,娘娘没哭,你看,娘娘在笑呢…” 海尔手指一划,触到她面颊上的泪滴,不相信的摇头,“娘,娘,在哭,骗人…” 君浣溪搂紧了他,请问上那红扑扑的小脸。 “娘没骗人,那是天上在下雨,流到娘的眼睛里去了…” 午膳过后,那最后一剂要经过文火煎熬三个时辰,终于最后完成。 房门关上,君浣溪静静看着那一碗黑的几乎可以映出自己面容的药汁,等到温度稍凉,即是一口饮尽。 没过一会,就觉得大汗淋漓,腹痛如绞,身上忽冷忽热,私事在严寒与酷暑中交替混换,冰火两重天。 胸口憋了一口气,忍得生痛,吸不进去,呼不出来,只在其间肆无忌惮,上蹿下跳。 “苓…” 刚想开口呼唤,却是喉头一股腥甜涌出,噗的一声,喷出漫天血雾。 仰头昏厥的同时,心中只想着一句— 这药,确实是太猛了一些。 意识逐渐恢复,浑身一片轻松。 面上有温热的触感,和微凉的湿意,睁眼一看,绝美出尘的俊脸近在咫尺,大手在自己脸颊上轻柔摩挲,秀目中蕴满泪水,尽是怜惜。 “浣溪,你觉得怎样?痛不痛?” “我没事了。” 君浣溪微微一笑,强自撑起身来,动作刚起,就被他一掌按住。 “吐了那么多血,还说没事,你到底还要不要着身子,还要不要我们安心?” 君浣溪眨了眨眼,看着那一脸怒容的男子,呬笑道:“我都说了没事了,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我怎能不生气,你这是在逞能,是在作践自己!” 君浣溪轻咳两声,平静看他:“别说得那么严重,我只是比较急于求成而已,不是早个你说了吗,这药效会比较猛,早有提醒,结果你还是这般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沈奕安紧紧盯着 ------------ 分节阅读_第87节 她,“你是南医公子,医术那么高明,死人都能被你救活,你会不知道自己减轻自己的痛苦?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给自己下猛药,故意使自己受苦,故意让自己难受,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 君浣溪面色如雪,咬牙道:“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早点好起来,赶回疫区去…” “是想回疫区,还是想借此远离鸣凤山庄?”沈奕安一字一顿,嗓音发颤,“浣溪,你就不能稍微服软一点吗?你其实不必强撑,不必硬扛,我会照顾你,会爱护你,会宠你一辈子…” “奕安,你明知这不可能…” 沈奕安握紧了拳,眼里炙热如火:“怎么不可能?” 君浣溪转开目光,换了话题:“原本我是想晚上跟你辞行的,我已经想好了,明日一早就出发,先去骥东,再往漓南…” 沈奕安腾的站起,“不行,你不能走,我不会答应的!” 君浣溪看着他,眼神悠悠:“凭什么?” “凭…” 沈奕安秀目一黯,颓然后退,连连苦笑:“是啊,我凭什么?凭什么啊?” 忽而转身,夺门而去。 “沈大哥…” 门边,黄苓着急呼唤,却是唤不回那黯然失落的身影,在夕阳向下被拖得老长,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苓儿,你来得正好,去叫瓦儿一起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就走。” “阿姐!” 花瓦儿一并踏了进来,仰起头来,恨恨道:“你这样对沈奕安,真是没良心。” 君浣溪轻笑:“是么?” “就是,方才你们的说话,我和黄苓在门外都听到了,沈大哥不眠不休的,守了阿姐一天一夜,就得到你一句要辞行,你说你对得起他么?!” 没良心… 这也许是世间最公正的评价— 她不仅是没良心,连同心都早已不见踪影,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情殇之际,再拖累旁人? 不管是沈奕安,还是卫临风,他们都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她这个无心之人! 痛定思痛,痛何其哉。 或者,这疫区之行,可以将那逝去的心灵找回来? 心里仿若有一堆火在熊熊燃烧,不惜代价,义无反顾。 既然做了,就不该埋怨,也永不后悔… 无怨,无悔… 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空洞的房间,暗黑而沉寂。 想着明日的行程,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正要除衣歇息,忽然听的门外有人迟疑轻唤。 “姑娘可是谁下了?” 是碧玉的声音。 “还没,有事吗?” 君浣溪披衣过去,打开房门,却见廊灯下,碧玉身形轻颤,面上泪痕未干,一见她出门,直接扑了过来,迎头就拜。 “姑娘,你行行好,去看看我家公子吧,神仙一般的人物,为了姑娘,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啊,呜呜…” 她家公子,沈奕安?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将她扶起来,急急问道,“你别哭,快给我说,奕安它怎么了?” 碧玉哭得抽抽噎噎,半晌才止住泣声,含泪道:“公子知道姑娘要走,心里难过,一个人关在房里,喝了好多酒,还砸了东西,一地的碎片啊,大伙都在捶门,他就是不打开…” 君浣溪蹙眉:“通知你们庄主没有?” 比喻摇头哭道:“庄主出门去了,要过几日才回来,呜呜,我从门缝里看到公子扑在地上,手上不知被什么割破了,一直在流血…” “他…怎么这样傻…” “姑娘,公子只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吧,求求你,求求你!” 肩膀被她不住摇晃,直摇的头昏眼花,心乱如麻。 “我…” “姑娘是个心善之人,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救救我家公子吧,救救他吧!” “好,我去…” 碧玉听得这一声应允,欣喜若狂,急急抹去眼泪,拉着她一路飞奔。 两人气喘吁吁,来到那紧闭的房门前,正如先前所说,门外为了一大堆人,人声鼎沸,面色焦急,见得她们到来,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里面,并不见花瓦儿和黄苓的身影。 来不及多想,碧玉已经是上前一步,重重叩门。 “公子,公子,快开门,君姑娘来看你了!” 拍打叫唤半天,门内终于传出一声含糊轻叹。 “你们别骗我,她已经走了,又怎么会来…” 接着,优势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似是酒坛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 君浣溪心头一疼,慢慢走上前去,隔着门板唤道:“奕安,碧玉没骗你,我来了,你开门让我进来,我们好好谈谈。” 良久,门内响起自嘲的笑声,“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 “奕安,不是做梦,真的是我,你开门,快开门…” 想着里面黯然神伤的男子,心中又酸又涩,她不是想伤害他,不是! “奕安,对不起,对不起…” 一万个对不起,也难以述尽她的歉意,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做回初见之时的那个白衣胜雪,潇洒不羁的温雅青年? 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 如果一切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该有多好… 也不知叩了多久,唤了多久,就在她恍然失神之际,房门轻轻打开,门内之人乱发披肩,面容惨淡,就那么痴痴看着她,不舍眨眼。 “浣溪,真的是你…” 碧玉欣慰一笑,见她大步踏进,赶紧过去将房门掩上,挡住身后之人好奇的注视。 “好了,姑娘进去了,公子自然就没事了,都散了,自己忙去…” 君浣溪站定之后,问的那满屋的酒气,又见得他手中的酒坛,伸出手来,微微动怒,“给我,不准再喝了!还有,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割伤?” 沈奕安倒退一步,笑道:“我没受伤,浣溪,你不知道,这酒啊,真是个好东西,一喝下去,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君浣溪一步一步走近,轻声道:“奕安,你是西商公子,是鸣凤山庄少庄主,光环笼罩,天之骄子,你何苦为了我这个不值得之人,如此作践自己?” “那么你呢?你不同样如此?他已经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又何苦为他蹉跎终身,孤寂一世?” 君浣溪轻叹:“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奕安端起酒坛,大大灌下一口,有硬声道:“浣溪,你说啊,有什么不一样的?说话啊?把你心里的苦,把你心里的伤,全部都说出来!” 君浣溪摇头强笑:“都过去了,我不苦,也没伤,你不要乱猜…” “还说不苦!还说没伤,那你为何听得他的消息,会如此不成人形?你是不是还想着与他复合,还想着破镜重圆?”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浣溪,你醒醒吧,他已经生了孩子,立了皇后,若你不愿为它甘居后宫一角,便永无机会了!” “你…” 咬住嘴唇,忍下胸口迸发而出的那一声哀鸣。 沈奕安,他不是温柔似水吗?不是善解人意吗?怎么会这般一针见血,将自己心底最后一丝幻想不留余地,生生敲碎! “你说的不错,我好失败,真是失败!我可以使出世间最厉害的催眠术,对抗世间最厉害的蛊虫诅咒,却解除不了他在我身上种下的惑魅,只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见她跌跌撞撞,转过身去,男子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强自忍住,一动不动。 “来,奕安,我们来喝酒,我陪你,一醉方休…” 君浣溪喃喃唤着,对着案几上的酒坛扑了过去,抱起来就喝,和着脸上的热泪一起灌下。 “你说的不错,酒是个好东西,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一口一口喝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流出。 “浣溪,这酒很烈,你别喝了…” 沈奕安蹲下身来,伸手来夺,却被她反手挡开。 “奕安,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很想跟我一起喝酒吗?还有在鹭峰山的时候,在临风府中的时候,每次大家一起喝酒我都躲,你总是帮着我,这一回,让我陪你好好喝一会吧!” 梨花带雨,楚楚堪怜,叫人如何拒绝得了? 沈奕安似是下定决心,“好,我们一起喝,将过去的不愉快,通通喝掉,一滴不留!” 一坛一坛开启,一口一口咽下,酒香四溢,神魂颠倒。 窗外风气,烛火跳跃几下,骤然熄灭。 黑暗中,两人浑然然不顾,东倒西歪,摸索着最后的酒水。 “哈哈,我喝到了最后一口,浣溪,你输了,你输了!” 君浣溪颓然倒地,低泣道:“是,我输了…” 输了… 输给了谁?是输给了自以为坚定不屈的信念,还是输给了不可扭转的命运? “浣溪,别哭…” “你走开,不要管我!” 君浣溪捶着地,一下一下,就像是捶在自己的心上,沉闷的痛。 “奕安…我好恨…好痛…” 立后…生子… 无双公主… 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割向她脆弱的心。 “为什么,她的孩子,就可以册封公主,享尽父爱,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唇瓣已经被咬破,腥甜一点一点沁出。 悲从中来,却是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刹那间,往事一幕一幕掠过,残忍不堪的梦魇再次浮现眼前。 艰苦寻人的路途,日益臃肿的身形,面目贪婪而狰狞的流匪,不慎滚落的明珠。 少年满脸是血跪磕恳求,自己不顾一切实用幻术,拼尽全力夺回。 他送她的定情信物,那对南海夜明珠,自是完整无缺,可是她却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上天赐给她的惊喜,后半生赖以生存的动力! “都四个月了啊,已经会动了,本来会长成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男孩,可是…” “我的孩子…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那本该是他的皇长子啊,都怪我,都怪我” 压抑得太久的悲愤,终于在这一刻全然爆发。 “为什么…为什么连着最后的希望也要多走,为什么…” 泪如雨下,揪住他的胸襟,拳打脚踢,声声追问。 “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我成全他,委屈自己,难道错了吗?错了吗?”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如果当初不决绝而去而是让他跟着自己离开,去漓南,去封邑,去天宇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隐姓埋名,不问世事,默默相陪一生,又将如何?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哈哈哈…” 笑声渐歇,只觉得浑身无力,头痛欲裂,胸中翻江倒海。 “不,我不后悔,绝不后悔” 笑过又哭,哭过又笑,笑得周身抽搐,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气力全无,昏昏欲睡,仍是伴着丝丝沙哑的哭声:“我不后悔,不悔。” 静寂的夜里,气温清冷,遍体生凉。 恍惚间,有人轻轻抱起自己,小心放在榻上。 有人温柔剥去自己被酒气和泪水侵湿的衣衫,细细擦净污垢,盖上被褥。 更有人,双臂环绕,将自己拥入怀中,丝毫不放… 是他么? 不枉她暗地思量,终于入得梦来,与己相会。 梦里,便是身份平等,再无顾忌,一尝相思情意。 “略…” 低吟一声,勾住了那温热的颈项,身躯随之贴上。 魅夜,如此漫长… 派派论坛eva3723,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八章 生米熟饭 清晨,天色大白。 闪耀的阳光从半掩的窗外射进,映在眼睫上,微微生痛。 贪杯误事,烈酒伤身,此话一点不假。 一觉醒来,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把小锤子,还在不停地敲打,头晕目眩,钻心的痛。 不仅是头,还有全身上下,躯干四肢,每一处地方,每一寸肌理,都是酸涩不堪,软弱无力,手足更是沉重得连抬都抬不起来。 对了,今日不是计划要走吗?已经错过时辰了。 急欲起身,手指确实触到一片光洁坚实,腰间骤然一紧,头顶上亦是传来一声轻喃:“天还早啊,我们再睡会吧。” 是…男人! 脑中轰然一声响,眼见倏地睁开,一双黑眸瞪得溜圆。 “啊—” 那张温润绝美的男性面容就在眼前,唇边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似是喜悦之极,墨黑的发丝随意披在脑后,眨了眨眼,再往下看,白净的肤色,未着寸缕的胸膛,精壮的腰身… 嘴巴微张,脸上血色顿时,再看向自己,仅着一层宽大亵衣,酥胸欲露,香肩半现,这个时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夜,不是梦,是真的 ! 不会,一定不会的,他是正人君子,从来都是! 脑子里一片混乱,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慢慢向神下滑去,一点一点接近… 去找会理智,也去寻求真相… “浣溪…” 他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那温暖的怀抱之中。 “我好欢喜,真的好欢喜,你终于是我的人了,相信我,我爱你,我会好好待你,一辈子对你好…” 他在说什么? 他的人,她成了他的人… 君浣溪呆呆望着他,听着那长粉艳唇瓣一开一合,直抒胸臆,袒露心声,喃喃说着动人心弦的情话,身心巨震,不敢置信。 咬紧了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昨晚,我喝醉了,我都不记得…” 懊恼揉着额头,自己不是来劝慰他的吗,怎么就稀里糊涂跟着一同狂饮,发酒疯,居然还疑似滚了床单。 不,不是真的,怎么可能呢?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嚅喏着:“奕安,你喝了那么多,也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做不了的,是不是?” 沈奕安轻轻摇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柔和的吻,“这是庄中自酿的酒,我从小就喝惯了的,我没醉,我知道我做了什么。” 君浣溪蓦然后退,低叫:“不,你骗我。” 沈奕安心有所持,自然不会有她动作,长臂一捞,将她拉了回来,紧密贴合。 “浣溪,我不需要骗你,是真的,没一切都是真的,我们昨晚已经做了夫妻,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你…” 君浣溪头痛欲裂,又羞又恼,用力去推他:“你出去,让我好好想想…” 太混乱了,实在太混乱了! 必须好好理一下思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自作虐啊… 沈奕安眸光闪烁,见得那苍白如纸的面色,一时心疼难耐,缓慢松开:“好,我先出去,给你弄点醒酒汤来,你就在这里歇着,等下碧玉就过来服侍你。” 在这里?他的房间? 君浣溪吓得直叫:“不行,不能让人进来!” 沈奕安坐起身来,好笑道:“昨晚你都那么主动了,现在还害羞吗?” 君浣溪咬唇,自己又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犯不着害羞矫情,事实上,也隐约记得是自己先伸手,把他当做那个人… 都怪这该死的酒,酒后乱性。 可是,为什么后面发生的事情,影影绰绰,似是而非,就打死想不起来! 不过,真的是全身都痛啊,而且是那种有痛楚有舒坦的感觉,老天。 “好了,我不逗你了,你接着睡吧,我先出去了…” 审议按随意披上长衫,朝房门处走去。 门一开,只听的脚步声声,人群潮水一般涌进。 “阿姐!” “姑娘!” 不仅是花瓦儿,碧玉,还有山庄里那些丫鬟家仆,知名的,不知名的,如雨后春笋,全都冒了出来。 本在最前面的是,庄主深鸿儒,看着屋里的一切,手指颤颤伸出,膛目结舌,“安儿,你和君姑娘,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奕安眼疾手快,趁着众人尚在呆愣之际,手指一弹,垂下榻上帷幔,自己也是一个箭步过去,飞一般挡在塌前。 “出去,你们都出去!” 深鸿儒低吼道:“你这个逆子,人家君姑娘好心好意来看你,你竟然…你…” 沈奕安皱眉道:“爹,我正要向您禀明,我要娶浣溪为妻!” 沈鸿儒怪笑两声:“哈哈,这还不错哦,不过…” 话声未落,花瓦儿冲过来,愤然握拳,高声发难,“好你个沈奕安,口口声声说要好好照顾我阿姐,你到底是照顾她,还是欺负她,占她的便宜?你说,你说话啊?” 沈奕安微微侧头,温柔看向榻上的人影,“我会对浣溪负责的。” 这算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被撞破好事,捉奸在床? 真是…流年不顺,见鬼了! 君浣溪面红耳赤,蜷成一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死死揪着被角,沉声道:“大伙都看见了,我家安儿占了君姑娘的清白,大错已经铸成,如今之计,自该依他所言,选个黄道吉日,拜堂成亲!” 此言一出,门口众人尽数叫嚷起来。 “是啊,是啊,木已成舟,干脆拜堂成亲!” “君姑娘,你就嫁给我们少庄主吧!” “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快答应啊,嫁了吧,嫁了吧…” 门口人声鼎沸,沈奕安攥紧了拳头,掌心已经生出汗来。 “浣溪,你…” 帐内,拿过成一团的人影也不知在想些什 ------------ 分节阅读_第88节 么,沉默无声,一动不动。 她不言,站在帐外的男子亦是无语。 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 大呼小叫的声音渐渐停歇,场面安静的令人窒息,所有在场之人的心都揪紧了。 正当此时,帐内一声轻叹。 “多谢大家关心,先散了吧…” 君浣溪清了清嗓子,宿醉之后,嗓音仍是沙哑不堪,“伯父,累你担心,是浣溪的不是,我此时仪态失礼,请容过后再向伯父赔罪。” 深鸿儒眼睛一瞪,唇角扯动几下,拂袖而去。 “那好,我等着你!” 这个女娃子,倒是不笨啊,立时看清了形势,找准了目标… 沈鸿儒一走,众人也都识趣走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碧玉,我的衣服呢?” 沉静一唤,隐在门边的碧玉惊了一跳,忐忑不安,赶紧捧了衣服进来。 “瓦儿,我浑身都没力气,你也进来帮忙吧?” “哦,好…” 花瓦儿抚下胸口,一脚踏进门槛,疾步走了过来。 君浣溪为喘一口气,目光转向帐外静立不动的男子身影。 “目光转向帐外?” “我…” 虽然隔着一层幔布,却似乎在一片沉静如水的眸光下午出遁形。 沈奕安按下心神,恋恋不舍:“好,碧玉小心服侍姑娘,有事及时通报,浣溪,你好好歇息,我等下再来瞧你…” 勉强撑到他漫步离开,房门关上,屋中安静下来,君浣溪仰头倒了下去,咬牙低喊,欲哭无泪。 “瓦儿,你说,你们串通起来,到底要搞什么?!” 如果说刚刚醒来的时候,还是迷乱懵懂,那么到了后来,黄苓不予现身,花瓦儿做得太过,沈老爹暗地兴奋,众人恰大好处齐聚一堂,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抓住现行,意欲逼婚! 浴室之中,水汽氤氲。 懒懒靠在齐胸高的温水里,手抚着小腹,眼睛无意识的盯着面前略显碧绿的水面。 身后,碧玉不时加入热水,用柔软的布帕轻轻为她擦拭洗浴。 “这水里是加了庄子后山上特有的一种草花,据说可以消去痛楚,解除疲劳。” 君浣溪轻嗅一下,却有淡淡的花草味,药效应该类似于现代的益母草,浸泡这许久,浑身轻松不少,不仅是身下舒爽,头也没那么痛了。 “你们,准备倒是充分啊。” 碧玉动作一颤,讪讪笑道:“姑娘说什么呢?” 君浣溪摆了摆手,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我洗好了,帮我把干净衣服拿过来吧,该去见你们庄主了。” “是,姑娘。” 碧玉点头,小心过来搀扶,帮她仔细穿戴梳妆。 待得一切妥当,又回屋慢条斯理用了早饭,便使唤来家仆带路,径直而去。 这是一间旷大幽静的房间,四周木架上堆满书籍,纱帘低垂,茶香袅袅。 沈鸿儒坐在案几对面,正自顾自端茶独饮,见她缓缓进来,微微一笑。 “浣溪,你来啦。” 君浣溪走过去,恭敬施了一礼,挺直跪坐。 “伯父这一次出庄,会来的倒是很是及时,日夜赶路可真是辛苦了。” 沈鸿儒轻咳一声,一旁的丫鬟赶紧过来倒茶。 “好了,你出去吧,我和君姑娘有事情商量。” 丫鬟依言退下,沈鸿儒看着对面之人,似笑非笑。 “浣溪身为女子,做人别那么聪明,也别那么硬气,还是糊涂一点,柔婉一点比较好。” 君浣溪垂下头,正容道:“所以你们就设计来害我?” 沈鸿儒面色一整,正容道:“我不是害你,是帮你,也是你帮我儿子。” 君浣溪缓缓摇头,“你们太子以为是了。” “你!安儿到底是哪点不好,哪点比不上…那个人?” “不是因为这个,奕安他很好。” 沈鸿儒大手一挥,“既然不是,那就没甚说的,浣溪,我已经决定了黄道吉日,这桩婚事,我就做主给你们定下来!” “伯父!” 君浣溪啼笑皆非,“您不要枉顾当事人意愿,不问青红皂白纠缠子做主,好不好!” 沈鸿儒看她一眼,突然道:“浣溪,做人当讲信用,言出必行,是与不是?” 君浣溪心底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伯父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沈鸿儒哈哈大笑:“当年的约法三章,你曾严明不能伤天害理,违背良心,违反原则,我也都答应了你,最后一条,如今也是该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呵呵,你与安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成亲乃是天经地义书按理成章的事情,跟你当初的条件并不违背吧?” 这个老狐狸,记性倒真是不坏! 君浣溪垂下眼睑,轻笑道:“我何时承诺过什么约法三章,伯父可有文本为证?” 沈鸿儒愕然:“你,你可是南医公子,怎能出尔反尔?” “我姓林,这三年来皆唤我林娘子。” 沈鸿儒跳了起来,指着她切齿道:“你们已经…你还是执意不肯嫁给安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我…” 君浣溪低下头去,尚未回答,眼角余光已经瞟到他身后的纱幔,无风自动,起伏不定。 幕后有人! 这人是谁,自然是心知肚明。 沈奕安啊沈奕安,你为何这样傻? 抿紧了唇,忍住心中的伤感,没有做声。 沈鸿儒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面前,怒火冲天:“我家安儿为你苦寻多年,费尽心思,你却还如此固执,不肯下嫁,你,你是否是觉得我沈家软弱可欺?你…” 低吼间,一怒挥掌,君浣溪一瞬不眨,仰脸未避。 “爹!” 一条素白身影旋风一般冲了出来,扑到君浣溪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你别逼她,她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随她自愿,没有关系。” “她不嫁,那你怎么办?你就任由她来?你…哎,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傻瓜来?” 想嫁就嫁… 不能否认,心底的某个角落,渐渐软化。 自己,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啊。 这一切,别都是天意。 自己,终究是远离了内心,远离了过去。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君浣溪幽幽一叹,从他怀中探出头来,看着那头顶上脸色铁青的老人,曼声而笑。 “我几时说过,我不嫁了?” 派派论坛eva3723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第九章 抢亲者谁 秋雨连绵,一下就是多日,这一天,终于是放晴了。 事实上,即使是雨天路滑,鸣凤山庄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婚期定在了次月二十八,是由老庄主沈鸿儒亲自选定的黄道吉日,根据这个朝代的婚仪规矩,做足了准备,样样俱齐,一步不省,只是时间上略显仓促了一些。 对此,君浣溪也不甚介意,每天养足精神,看书捣药,逗弄孩儿,由着一干人等在面前忙来忙去。 “喂,沈奕安,我都还没跟阿姐好好聚一聚,你就要把人给娶走了,话说你那么急做什么,老实说,是不是怕夜长梦多啊?” “还有啊,你们汉人成亲不是讲个什么六礼吗,婚前一月是不能见面的,你倒好,天天往我阿姐房间里跑,这样不吉利,你知道不?!” “听说你爹请了不少亲朋好友,男方家宾客满座,女方家却是寥寥无几,不是寒碜我阿姐背后没人吗?要不这样,你帮我送个信到鹫峰山去,我让我的族人快马加鞭赶来,至少能把场面给撑起……” 面对花瓦儿不依不饶的指责,喋喋不休的询问,沈奕安仍是那般好脾气地笑着,事实上,自从他听到自己答允婚事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笑容,似乎就从来没有在脸上消失过。 “日期是我父亲定下来的,浣溪当时也没表异议……” “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我自己拿不定注意,总该过来征询下浣溪的意见……” “鹫峰山太远了,送信怕是来不及,要不我以后找时间再带浣溪回门……” 一个不停数落,另一个则是耐心解释。 君浣溪实在看不过去,把泯儿往花瓦儿身上一放。 “好了,瓦儿,奕安还忙着呢,你不要老是缠着他,带小泯儿晒太阳去,顺便把蒙哲也弄出来一起晒,他也需要补补钙。 花瓦儿抱住孩儿,扁嘴道:“阿姐那么凶干嘛,你还没嫁呢,就帮着你未来夫君了,往后还真不知会怎样……” 君浣溪冷眼看她:“我凶了吗,那我先反省去,至于给蒙哲配的药膏,晚几日也是无妨吧?” “哎——” 花瓦儿急得一把扯回她来,告饶道:“好了,阿姐,我跟你说笑呢,你就别为难我了,行不?” 君浣溪微微一笑:“太阳已经出来了,还不快去?” “是,是,我这就去,小泯儿,跟着娘亲晒太阳去,让你娘娘和你未来的爹爹好生亲热,咱们出去回避,绝不偷看……” 花瓦儿若有其事喊着,抱着孩儿一路飞奔,小泯儿咧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君浣溪摇头笑了笑,转过身来。 “对了,芩儿最近在忙些什么?” 沈奕安笑道:“在帮着准备成亲的物事,芩儿很用心,所有添置的东西都一一检视,生怕他姑姑吃亏呢。” 君浣溪点了点头:“你最近也辛苦了,回屋去歇会吧。” “我不累,我看着你心里欢喜,浣溪……” 沈奕安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的身子,低喃道:“我是真的欢喜,这一阵,真像是在做梦啊,还有两日,我们就要成亲了,这是不是真的啊?” 君浣溪咬住唇:“是真的……” 对于这桩婚事,虽然自己也时常恍惚不定,但确实是事实摆在眼前,千真万确,不容更改。 来此异世十余年,如今即将成为人妻,不管是心生歉疚也好,头脑发热也好,看破世情也好,幡然醒悟也好——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答应了,就要一辈子对他好…… “秋日气候干燥,我熬了些草药汤,等下让碧玉给你端过去,记住一定要喝……” 见得那眼底一抹淡淡的柔情,还有那唇边轻绽的笑容,沈奕安微微失神,情不自禁收紧双臂,低下头去。 “浣溪……” “姑娘在不,量衣服的绣娘来了!” 门外唤声忽起,君浣溪蓦然抬头,那吻便如蜻蜓点水,斜斜落在腮边。 揉了下面颊,忍住心头的颤栗,对于这样的亲密,仍是有些不自在,幸好,碧玉领着两名绣娘款款进来,倒是解了一时之围,冲淡了尴尬的气氛。 碧玉不料主子也在场,赶紧行礼道:“公子,庄主命我带绣娘来给姑娘复个尺寸,看看喜服可需改动。” 沈奕安应了一声,暗自叹气,虽然几乎是天天见面,却并无独处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能偷个香,又进来几个堂而皇之的打搅者,真是……好事多磨! 君浣溪见他忸怩不走,也看出一点心思,好笑道:“你先回去吧,等下量过之后我让碧玉去唤你,今日天气好,或者你愿意陪我出庄去走走?” “愿意,当然愿意!” 沈奕安大喜过望,转身向碧玉叮嘱几句,即是眉目含笑,推门而去。 碧玉掩了唇轻笑:“公子真是,一刻都舍不得跟姑娘分开呢!” 一旁的绣娘也是捧着玄色吉服,不无艳羡,随声附和:“姑娘真是有福之人!” “真的吗?” 君浣溪轻声问着,问人的同时,也是在问自己。 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怎样的原因,这能够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 这个婚姻,是对,还是错? 清风徐徐,秋高气爽。 一辆马车从鸣凤山庄出发,悠闲缓行,朝着庄外的储阳城行进。 道路两旁枫树如霞,山花怒放,却丝毫入不了马车上白衣男子的眼,全部心思,都在怀中闭木养神的女子身上。 “会不会有点颠簸?我明日叫人把这道路再好生平整平整……” “不用,已经很好了……” 君浣溪睁眼,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俊脸轻叹:“若是你能防开我一些,我会感觉更好……” 突然有些后悔答应随他单独出游了,应该坚持把碧玉带上的,有旁人在场,他总会收敛一些,也不至于一上车没多久,就借口颠簸碰撞,将自己搂在怀中不放。 虽然之前已有了那晚的经历,但毕竟是无意识的行为,而对于如此真实的亲密接触,总觉颇不习惯,浑身不自在,内心亦是隐隐不安。 心不在焉……心神不宁……心慌意乱…… 也许……是婚前恐惧症吧? 一路上,风景如画,沈奕安也是大为兴奋,不断向她解说地名景致,什么虎跳崖,什么仙人石,什么洋槐林,什么苦芥树,浑然不觉那隐在纤长羽睫下的双眸,布满无措。 到了市集,店铺林立,小商小贩众多,两人并肩而行,漫步走来,心头的异样感受却是越来越强烈。 沈奕安终于看出她的不对来,停下脚步,关切问道:“浣溪,是不是不舒服?” 君浣溪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我们……还是回去吧。” 沈奕安点头,伸手扶住她。 “你身子还没好完,确不该让你走太多路,下回我一定注意……” 说着,也不顾周围人群是否注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大步走去。 “哎,奕安……” 身子骤然悬空的感觉,令得她低呼出声:“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沈奕安轻笑:“怕什么,这储阳城里没人认识你!” 君浣溪咬住嘴唇:“但是他们总认识你啊,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沈奕安摇头道:“我巴不得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的……” 说话间脚步不停,飞身上车,车帘随之放下。 “走吧,回山庄!” 数步之遥的巷口,几名黑衣人混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纷纷议论声,睁大了眼,不感置信。 “我没看错吧,真是他吗?怎么会成了……” “没时间了,先禀报吧……” 马车之上,沈奕安递了水壶过去,一脸担忧看着面色粉白的女子。 “先喝口水吧,我们这就回去了。” 君浣溪点头,接过来浅抿一口,轻笑道:“你别那么紧张,我没事,可能是缺乏运动,以后多锻炼就好了。” 沈奕安舒了口气,笑道:“以后等你身子调理好一点,我教你武功好不好?我虽然比不上临风阿略……” 话声梓然一停,车上顿时一片沉寂。 半晌,君浣溪才轻轻开口:“奕安,我没事,你也不用那么小心顾忌,除非是你介意我跟他……” “不是!” 沈奕安握住她的手,急急摇头:“我只是担心你,我真的不介意,都过去了!” 君浣溪沉静看他:“不介意就好,我虽然有这样一段过去,但是我从未看轻过我自己,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希望你能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相信我,我会好好待你,照顾你一生。” 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拥入他怀中,犹如春风拂面,周身温暖—— 看着车窗外间飞驰而过的景致,神思恍惚,扪心自问,这,可是他们口中说的幸福? 到底,是不是呢…… 马车驰上山道,速度放缓,迎面一辆马车驰来,刹那风起。 君浣溪随手放下车窗,遮住了自己凝然沉思的面容。 车轮滚滚,两两交错而过…… 回到庄中,刚被沈奕安扶下马车,就见碧玉匆匆而来,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公子,姑娘,你们可回来了,庄主急坏了!” 沈奕安轻笑道:“我不过是带姑娘出去走走而已,爹也太紧张了吧?” “胡闹!” 正说着,就听得一声低沉喝叫,沈鸿儒满面严肃,大步过来。 “婚期都只有两天了,怎么还带着浣溪出门四处招摇,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庄里,不去生事?哦,也幸好是出去了……” 沈奕安怔了一下,好笑道:“我们就只在城里走了走,哪能有什么事?” 沈鸿儒嗯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 沈奕安摇头:“没有。” 君浣溪听得不解,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 沈鸿儒转过头去,朝碧玉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陪姑娘回屋休息!” 碧玉怯怯应声过来,扶她离开。 一路上,见得道路两旁人影闪烁,特别是她所住的小院园外,一下子多了不少护卫,个个身着劲装,佩刀持剑,好不热闹。 进了房间,君浣溪沉下脸来,直视于她:“碧玉,到底出了什么事?” 碧玉低头答道:“听说是庄主怕昔日有过节的商家趁着公子成亲前来捣乱,所以加派了人手……” 君浣溪笑道:“没那么严重吧……” 正要再问,突然看见门口人影闪现,似是多日不见的黄芩。 “芩儿!” 黄芩身影一僵,慢慢站定:“姑姑。” 君浣溪挥手让碧玉退下,走过去扯住那少年的手臂,把他拉进屋来。 “你是怎么回事?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怎么老是躲着我?” “姑姑,你动作别那么大,小心累着!” 黄芩被她按坐在席上,动弹不得,只得叹气:“我没躲,我真是有事……” “有事?”君浣溪轻哼道,“操办婚礼的人已经够多了,用不着你在那里瞎掺和……话说你在 这山庄里,能有什么事?” ------------ 分节阅读_第89节 黄芩咬唇道:“我真的是有事……” “芩儿……” 君浣溪唤了一声,轻言道:“你最近有心事……说出来,让姑姑帮你拿主意吧?” 黄芩坐着没动,也不说话,君浣溪急了,一拳捶在他肩上,厉声喝问。 “芩儿,你到底怎么了?!” “我……” 黄芩抬起头来,低声道:“我听说,沈大哥给京城的侯府,还有皇宫都送去了请柬……” 君浣溪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他们毕竟是结拜兄弟……” 黄芩却是摇头:“不过,半路被沈庄主拦下来了。” 君浣溪淡淡笑道:“拦不拦都是一样,时间太紧了,他们也是赶不过来的——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开心吗?” 黄芩咬了咬唇,缓缓地道:“姑姑,很奇怪,你一直拒绝沈大哥的时候,我心里好生难过;可是现在你接受了他,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这一阵,我总想着陛……” “芩儿!” 君浣溪轻声打断他:“怀念故人,是在所难免的,有遗憾的感情,因痴念所持,总觉得才是最美……不过姑姑已经想通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一切当向前看,你也要想得通才是。” 说罢,也不管他心思如何,留下那喃喃自语的少年,踱进内室歇息。 次日夜里,想着白天的事情,辗转难眠,一番折腾,竟已是午夜。 一直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是恶梦不断,梦中有人不断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凄然,仿佛带着最深沉的伤痛与最执着的眷恋,一遍又一遍。 “溪,不要……” “溪,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清晨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呆呆坐着,任由碧玉带了一大帮丫鬟婆子进来,齐声道贺。 “姑娘大喜,请容奴婢为姑娘装扮。” 梳洗过后,细细上妆,穿上大红婚服,身后长裙逶迤,随风招展;额上珠花璀璨,叮咚作响。 铜镜中,映出一张清润似水,眉目如画的俏颜,竟是出奇的美丽。 花瓦儿将孩儿放在一旁,凑过脸来端详,啧啧赞叹:“阿姐,你真是美得像天上的仙女!” 君浣溪勉强一笑,心思却仍是沉浸在那梦里的呼唤当中,无法自拔。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是否有着某种预兆? 是了,自己两个月没看那本册子了,不知黄芩还有没有再写…… “芩儿……” 碧玉闻声过来禀道:“黄芩在前厅帮着公子招呼客人呢,照规矩是不能近来的,要不我悄悄带他从后院进来?” “哦,不用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按下心中那一缕烦闷,端坐不动。 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从今日开始,就要嫁作人妇,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外间欢声笑语,人生鼎沸,却是热闹非凡。 神思恍惚,好不容易等到黄昏日落,因为自己是居于庄中,少了迎亲的环节,直接被盖了喜帕,带出房间,去往宴席喜堂。 一路上,花瓦儿和碧玉一左一右将她扶得稳稳的,自己倒没觉得什么,那两人却是语音哽咽,泪洒不断。 “阿姐,嫁给沈奕安,这苦日子就算过去了,我真替你开心……” “姑娘,公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一定会的……” 其实不消她们说,自己也明白,那喜堂之中同着吉服正翘首以待的男子,定会好好珍爱自己,从此,相濡以沫,一起终老。 一步步踏近,喧哗之声越来越盛。 过去……未来…… 爱情……婚姻…… “请新人入席行礼——” 高亢的声音,唤回她迷惘不清的神智,一双修长的大手过来,将她牵了过去,人群中登时响起一阵善意大笑。 拜堂行礼…… 礼成之后,他们就是夫妻了…… 手上力道微微加重,由不得她再驻足回顾,沈奕安温柔而又坚定得牵着她,漫步朝主位走去。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庄主!我们抵挡不住,有人硬闯进来了!” 身后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无数惊呼声,尖叫声,案几撞倒声,杯碟落地声,声声入耳,内心狂乱—— 这来人,到底是谁…… |派派论坛Aleesa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十章 喜宴惊变 喜堂之上,食案撞倒,杯盏落地,四处一片狼籍,夹杂着愤愤人声,更是混乱不堪。 君浣溪头上盖着喜帕,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似是有人冲了近来,刀剑碰撞,短兵相接,乒乒乓乓响个不停,厮杀惊叫之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 难道是寻仇上门? 心中着急,伸手就要去抓那喜帕。 “别……” 耳畔轻微一声,是沈奕安的声音。 “芩儿,带宾客去院里休息!瓦儿,把你阿姐先带进内室去!” 沈奕安轻推她一把,面色冷凝,看向那几名与己方护卫缠斗甚紧的黑衣人,低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光天化日,竟敢强入民宅,到底还有没有王法?真当我鸣凤山庄软弱无能么?” “沈公子,在下职责在身,只要你将人请出来,我们立时退走!” 沈奕安怔了一下,不解道:“什么人?” “安儿!” 沈鸿儒闻声飞扑过来,恨恨道:“少跟他们废话,来人!将这一干胆大妄为的流匪杀个片甲不留!” “是,庄主!” 一时间,庄中各处涌出树十名精干护卫,挥刀持剑,将那一队黑衣男子团团围住。 剑拔弩张之迹,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堂外骤然响起—— “住手!都住手!是自己人!” 君浣溪原本被花瓦儿拉着已经退到侧门,听得这声音,整个人都是呆住了。 是……竟然是…… “阿姐,你先进去,让我跟蒙哲来收拾这些人!胆敢在我阿姐婚宴上滋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蒙哲,放蛇咬……” 花瓦儿话没说完,衣袖却是被人一先一后扯住,回头一看,蒙哲正对着她缓缓摇头,面露疑惑道:“且慢,这些人……有些来头……” 而另一边,那头盖喜帕的新娘正身行僵直,站立不动,素手却是将她抓得甚紧,手指关节都是微微泛白。 “君大夫!君大夫!你在不在?你到底在不在?” 来不及深想,那个嗓音又是仓惶响起,越来越近:“君大夫,你若在庄里,请现身一见!人命关天啊!” 是吴寿,竟是从来不离天子左右的吴寿! 什么人命关天,到底是谁,出了什么事?! “浣溪!” 沈奕安也听出了异常,大步过来,扶住那微微战栗的身子。 君浣溪喘一口气,强自镇定倒:“既然是故人,就请进来观礼吧。” 沈奕安刚要点头,沈鸿儒却是厉声喝道:“不管来人是谁,都给我拦在门外,一切等新人行礼过后再说!” 话声刚落,就听得刷刷几声,雪亮刀光劈头而至。 “爹,小心!” 沈奕安衣袖一翻,抄起食案上几只酒壶掷了过去,刀起壶碎,酒水四溢,虽是当住了凌厉的进攻,另一道人影却是趁此机会,从门边径直奔了进来。 “沈公子!” 那人行到跟前,也不管周围情形如何,并无二话,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十万火急,求你,让我见见君大夫!” “吴常侍,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沈奕安急得伸手去扶,却被他一把挥开,口中呜咽作响,伏地不起。 君浣溪听得皱眉,循声踏出一步:“可是谁受了伤?生了病?” 这个长青宫中常侍,做了两朝天子的内宫近臣,那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高傲人物,几时向天子之外的人屈膝行礼过,只怕真是有事相求…… “君大夫?!” 吴寿乍闻声音,侧头一看,惊得险些跳起来:“君大夫,是,是你……” 君浣溪微微颔首,轻声道:“今日是我与奕安大喜之日,常侍如若不嫌……” 话没说完,只听得他一声高呼:“君大夫,我终于找到你了——” 吴寿此时也不顾一旁沈鸿儒铁青的脸色,杀人一般的眼神,扑过来扯住她的裾裙,声泪俱下,重重磕头:“君大夫,陛下被奸人所害,生死不明!求你看在往日情分,随我回京救驾——” 天子,生死不明…… 怎么可能?! 君浣溪攥紧了衣袖,挺直站立,努力保持着声音的镇定:“吴常侍,我们人虽不在京城,陛下的近况,却也略知一二,你也不必以这样的理由来骗我。有什么事情,请开门见山说吧,以免误了吉时……” 吴寿声音发颤:“君大夫,我吴寿一生效忠天家,又怎会用天子生死来捏造事实,逼你就范,你可想清楚了……” 是的,这位忠贞耿介的天子近臣,若非是走投无路,如此大逆不道的忌语,是绝不会断然说出口! 天子,莫非真是出了事? 是谁害他,谁敢害他?! 眼前阵阵发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身子抖得几乎站立不住,只反复念着一句话:生死不明…… 沈鸿儒见状大怒:“我管你是什么常侍不常侍,在我鸣凤山庄的地盘上,造谣滋事,肆意而为,真当我沈鸿儒是个软柿子,随意拿捏?!” “沈庄主,陛下与令郎是结拜兄弟,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见死不救!莫非——” 吴寿仰起头,急急解释着,说到此处,反唇相讥:“是你心里有鬼?” 沈鸿儒双目瞪,怒气冲天:“你……你说清楚,我哪里心里有鬼了?!” 吴寿恨声道:“前日我曾来山庄询问沈公子和君大夫的下落,你却说他们尚在疫区,并未回返,若不是有人在储阳城里见得他们,我真要被你蒙骗了去!” 君浣溪听着那两人争论不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神思恍惚,不知所措。 再怎么镇定也是无济于事,双手交握,努力将思绪慢慢聚拢。 是了,前日两人从庄外回来,山庄突然加派护卫人手,这沈庄主也是神色不定,还有那在山道上迎面驰来交错而过的马车…… 吴寿没有说谎,他确实来找过自己! 但是,太平盛世,天子文韬武略,仁善治国,朝堂恭服,后宫安定,怎么可能出事?! “阿略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又是九五之尊,宵小之流却害他不得。浣溪,你不必担心……” 轻柔嗓音过后,温暖的大手伸来袖中,与她的握在一起。 君浣溪轻轻点头,随之低喃:“是啊,他是英明神武的天子,没有人能害他,没有人……” 话是如此,心中却如压了一块巨石,如此难受…… 沈鸿儒看在眼中,眼光闪耀,高声唤道:“司仪何在?” 角落里,有人揉着胸口,快步走出:“在,在……” “婚礼继续进行!” 丝竹之声轻缓响起,吴寿闻声大惊,一个箭步过去,挡住正要开门迎客的沈鸿儒面前,朝那仍旧头顶喜帕静立不动之人幽怨看去,握拳质问。 “君大夫!陛下危在旦夕,你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我……” 君浣溪张了张嘴,只是冷笑:“吴常侍,当初我已经如你所愿,把人完整交到你手里,你也答应了,要好生照顾……” “阿姐,你还跟他罗嗦什么!” 旁边花瓦儿也是按捺不住,跳起来骂道:“你这死老头,当初拆散人家也是你,如今捣乱喜堂也是你,你就是见不得我阿姐过好日子!你,你若再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花瓦儿定要让你好看!” “吴常侍——”沈鸿儒嘿嘿笑着,拍向他的肩膀,“好好坐着喝杯喜酒吧,等三日新婚过后,安儿带着浣溪随你去京城,见一见故人也是无妨……” “三日……” 吴寿喃喃念着,哽声道:“陛下哪里还等得了三日,京城如此遥远,多一刻都是不行啊!” 君浣溪心头一紧,脚步缓了下,犹在迟疑。 “君大夫!” 吴寿看着那一动不动的女子,含泪道:“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但求你念在昔日旧缘,回京救驾,护主周全,我吴寿以死谢罪,虽死犹……” 最后一个欢字尚未吐出,就见他目光一黯,朝着门边立柱迎头而去,直直撞上! “啊——” “吴常侍!” 听得众人惊呼不断,君浣溪一把扯开喜帕,眼前的情景,却是满目血红,触目惊心。 门柱上,血渍鲜红,如花绽放,地上斜斜躺着一人,发色花白,头破血流,被几名黑衣人围住,已经是奄奄一息。 “君……君大夫……” “常侍,有话好说,你何苦如此!” 吴寿轻轻摇头,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布帕,颤颤递了过来:“陛下……等不了了……” 布帕色泽清爽,有着淡淡的檀香气味,看那款式质地,应是御用之物。 可是……他用过的? 君浣溪手指颤栗接过,疑惑展开,呼吸一促,心瞬间狂跳起来—— 布帕中央,一抹刺眼的暗红,衬着四周素淡的颜色,尤为突兀。 “这是……” “我……我离京之时……陛下已经开始呕血……” “不……你骗我……” 手指冰冷,掌心却是滚烫,按在那一抹血渍上,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 ——没错,是他的血,是他的! 一滴眼泪,从眼睫处滚落,啪嗒掉在布帕上,却丝毫减淡不了那上面已经凝固的血色:“他身体这样好……不可能……怎么可能……” 旁边几名黑衣人单膝跪下,为首之人声音哽咽道:“君大夫,常侍所言不假,我最后一次见陛下的时候,他已经起不了床了……” 沈奕安上前,揽住君浣溪的肩膀,轻拍两下,朝那黑衣人沉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摇头长叹:“陛下逐渐衰败,终日呕血,宫中频频换防,形势不明,我等已离京两月,四处寻访君大夫,几日前才与常侍汇合。” “君大夫……我没有骗你……陛下真的是……真的是……” 吴寿还要再说,君浣溪赶紧按住他的手,沉声道:“别说了,先去我房中裹伤,真要回京救驾,却离不得你!” 有黄芩带路,众人抬着吴寿开门而去,外间宾客尚未离开,见得如此变故,都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庄主,这新人行礼……还要继续吗?” 君浣溪已经走到门口,听得身后司仪怯怯询问之声,骤然停步。 是了,自己正在与人拜堂成亲,这个节骨眼,当事人一走,这喜堂却成了什么? 沈家父子,整个鸣凤山庄,都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奕安,我……” 正要开口,身边沈奕安已经上前一步,朝着众人深深一揖,歉意道:“我结拜兄弟有难,救命要紧,耽误不得,今日这婚事只能延后举行,深以为歉,请诸位受我一拜!” 君浣溪轻叹一声,随之盈盈拜倒:“他日我与奕安一定持酒相邀,再予聚首……” “好说,好说……” 众人无奈笑笑,被庄中管家带去侧厅饮酒歇息,没过一会,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天意,天意啊……” 沈鸿儒长叹一声,一脚踢飞身旁食案,也不看他二人,拂袖而去。 “伯父……” 君浣溪追出一步,手臂却被人轻轻拉住。 “我去向父亲解释,顺便安排去京城的车马,你去给吴常侍治伤吧。” “奕安!” 听得她的唤声,沈奕安停下脚步,回眸一顾:“浣溪,你想说什么……” “我……对不起……” 沈奕安眼神黯了黯,忽而笑道:“没关系,就当这回是订婚好了,多演练一次,下回,就不用紧张了。” 君浣溪咬住唇,忍住心底浓得化不开的歉疚,扭身就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可以不在那个人身边,不与他朝夕共对,相守凝眸,却没有办法漠视他遇险受难,甚至是危及生命! 活着,只要确定他好好活着! 活着…… 思想间,越奔越急,长裙在身后飞扬,宛若破茧火蝶,迎风起舞,炫美至极。 活着,一定要活着! |派派论坛Aleesa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一章 旧爱新欢 从弘西储阳城出发,一路东行,前往京城宛都,最为快捷的道路,便是这条货运通道,道路倒是宽敞平整,两辆四轮轻车,仅是载人和简单行囊,一日至少也要行上百里路程。 吴寿头上被撞破一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足足缝了十几针,一直深度昏迷,虚弱不堪,本来是想将他留在凤鸣山庄养伤的,谁知临行前一刻,他突然转醒,死活要跟着上路。 君浣溪拗不过他,细想之后,也觉得需要他随行解惑,一同分析形势,沟通内宫,与公与私,都无法拒绝,只得应允。 蒙哲腿伤初愈,尚不能远行奔波,花瓦儿只得留在山庄,照顾那一大一小;而深鸿儒心怀不满,避而不见,更不准庄中人等前往帮助,于是实际上赴京之人,除了吴寿与那几名天子近卫,就是君浣溪、黄苓和沈弈安了。 行了七八日,吴寿精神转好,开始喋喋不休讲述。 “陛下这几年,表面上没有什么,只是越来越深沉,下朝之后经常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见人,就坐在殿前,一个人沉思……” 君浣溪心中微动,皱眉道:“他……可曾提到过我?” 吴寿摇头道:“从来不曾。” 君浣溪松了一口气,摆手道:“陛下重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想仔细了,从头说起吧。” ------------ 分节阅读_第90节 吴寿应了一声,偷偷瞥了眼她的脸色,轻声道:“就在皇后生产前夕,陛下的身体就开始不好了,一个小小的风寒,折腾了大半个月,他却并不在意,好把季医令等人派去了疫区……” 君浣溪叹气道:“他一向如此,总觉得自己够强,什么都想一力承担……你往下说吧。” “太医署留守的大夫诊断不出结果,只说陛下体质太差,需要静养,我当时起了疑心,曾经派人离京寻访君大夫的下落,可惜没有探听到任何讯息,” 是了,在奔赴疫区之前,黄苓曾回来说有人暗中查访自己,想必就是他派出的人手。 那时,已经是大半年之前了,他竟然病了如此之久…… “后来呢?” “后来便是长公主出世,立后大典。以及冀东漓南的瘟疫,由此引发的暴动祸乱,陛下心力交瘁,不久就病倒了,还曾好几次吐血昏迷……我离京之际,陛下已经不能上朝了,后宫事务由皇后统帅,朝堂政务则有孟丞相统领。” 君浣溪点头道:“孟丞相刚正钟直,由他暂代朝务,陛下歇政养病也应该放心了。” 吴寿轻咳一声,迟疑道:“这倒是,不过最近几年孟丞相身子也不大好,早有告老请辞之意,只因陛下突发重疾,这才勉力维系。” 君浣溪蹙紧眉头,问道:“朝中还有哪些大臣是陛下嫡亲?徐诺,洪琛还有谢逊他们呢?” 吴寿怔了一下,答道:“三公当中,太尉之位空缺,御史大夫张士是陛下一手提拔的,不过长期驻扎疫区,尚未返京。徐将军和洪都蔚当年随圣驾讨伐逆贼有功,被陛下封了忠信侯和高密侯,各在其属地就职,而谢郡守,虽然也封了侯,却因当年废臂之耻,一直耿耿于怀,陛下也不勉强,赐予丰盛财帛,让他回了老家安度余生。” “那么,安定侯,卫临风呢?” “卫侯爷这两年一直在随州孝守,闭门不出……”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问道:“他为谁守孝?” “是干娘。” 沈弈安原本沉默不语,此时却是插了进来,低叹道:“怕你听了难过伤身,一直没告诉你,临风的二姐三姐在战乱中不幸逝世,干娘受此打击,猝然病倒,熬了半年多,还是没熬过去……” “伯母……” 君浣溪想到那慈祥和善的老妇人,掩住口唇,失声痛哭起来。 沈弈安揽着她的肩膀,在一旁轻轻安慰:“好了,临风守孝期限也快过了。我们过一阵一起去看他去……” 君浣溪抹去眼泪,轻轻点头:“常侍,继续说吧。” 吴寿叹气道:“卫侯爷这两年来只来过一趟京城,在宫中呆了半日,与陛下意见不合,两人不欢而散……” 沈弈安接口道:“临风也只是一时气闷,他是不会记恨啊略的。” 吴寿点头道:“是的,卫侯爷幼年曾在宫中常住,他的脾气秉性,我也看得清楚,所以我这回离京求救,因为一直没有君大夫的消息,想到四大公子结义之情,首站便是去了随州卫府,没想到苦求两日,侯爷不但避而不见,还让府中侍卫将我撵了出来。” “竟有此事?”君浣溪与沈弈安对望一眼,困惑不解。 吴寿又道:“事情紧迫,我也不敢在随州过多停留,听说南医公子的师兄在疫区出现,于是又赶去了疫区,不想竟是听说他已经与沈公子结伴回了弘西,我只好又马不停蹄赶到弘西,险些被沈庄主蒙骗支走……君大夫,沈公子,我实在是怕陛下熬不住了,无奈之下才硬闯喜堂的,我真是对不住你们……” 君浣溪打断他道:“好了,别说这些了,你还是讲讲陛下的症状吧。” 吴寿答道:“陛下气色很不好,我时常规劝他注意身体,他却总是不置可否,一笑了之。自从开始呕血之后,心慌脉快,且伴有晕厥和便血……” 君浣溪猝然一惊,指甲陷进肉里,强自镇定道:“他呕出的血是什么颜色?” “这个说不准,有时是鲜红,有时是墨黑……”吴寿看着她蹙眉沉思的神态,颤声道:“君大夫,陛下可是中了毒?” 君浣溪沉吟道:“现在还不能确定,须得诊断之后方才知晓。” 这症状,似是而非,又像是中毒,又像是十分严重的胃出血-- 若是中毒,那是谁,谁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对一国之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若是胃出血,就算他夜以继日,操劳国事,以那风华正茂的年纪,强健非常的身体根基,又怎么可能! 一颗心悬在空中,飘来荡去,伴着丝丝的灼痛,只能深深呼吸,努力平复那躁乱不安的心神。 过后,又细细询问天子衣食住行情况,吴寿详尽回答,并无不妥之处。 安抚吴寿睡下,君浣溪掀开车帘,默默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 吴寿离京已近三月,不知他现在到底怎样,是否继续恶化,还是…… 而天子重病,无法亲自临朝问政,权力出现真空状态,会不会被有心人趁机利用加害--趁他之危,意欲谋权! 甩了甩头,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可是却又不能不想。 那丹陛之上,九鼎尊位,洒尽血泪,堆满白骨,是天下至高,却也是时间最危险之所…… --陛下逐渐衰败,终日呕血,宫中频频换防,形势不明…… 那黑衣近卫的话,反复思量,始终觉得迷雾罩面,不得化解。 此地离京城宛都,尚有千里之遥,此时却恨不能身化双翼,径直飞去,立时寻到那人儿,解除他的痛苦和危难!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一条薄毯搭在肩上,身心都是一暖,面对那张温柔似水的俊脸,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愧疚。 “沈弈安,我明白,只是委屈你了……” 沈弈安微微一笑,缓缓地道:“别这样说,阿略他也是我的兄弟,昔日结义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君浣溪垂下头,缓缓地道:“婚礼……我们过后再补办,可好?” 沈弈安没有没有说话,只是揽过她的肩膀,轻拥入怀。 君浣溪微微闭眼,心中酸涩,脑子里一片凌乱。 近在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愧疚,是重生,是承诺。 而远在天边之人,是自己的痴念,是魔障,是毒药…… 日夜赶路,每一天都是在煎熬中度过,夜里噩梦不断,清晨总是在冷汗涔涔中醒来,只记得那一声接近一声的呼唤:“溪……” 眼望正东,痴然而立,一时泪流满面。 梦里还能听到他的呼唤,而现实中他却是否鲜活如昔? 又赶了数日,终于,远远的见得宛都城巍峨的城墙。 进城之前,君浣溪已寻了僻静的地方,由沈弈安在外守护,换装易容,出来之时,面目一新,直把吴寿看得满目疑惑。 “沈公子,这位是……” 君浣溪上前一步,手里捏着尚未吞咽的变声药丸,淡淡一笑:“我便是南医公子君浣溪的师兄,林楚。” “原来如此……林楚……林……楚……”吴寿喃喃念着,心有所悟,却是面露欣慰,期间光芒闪现,悠然叹道:“君大夫,你信不信,这冥冥之中定有天意,你与陛下……你们……” 君浣溪看了一眼旁边静默的男子,平声而笑:“只是个化名而已,吴常侍不比认真,歇一下吧,我们这就进城了。” 吴寿眼神闪耀不定,低沉道:“其实,陛下这几年过的并不好……” “吴常侍!” 君浣溪拔高嗓音,硬声一句:“他不好,那也是你的失职,与我无关!” “是,是我没把陛下照顾好……” 吴寿黯然长叹,再不言语。 君浣溪走出两步,回头言道:“明日一早你想个理由,找人带我进宫吧。” 马车渐渐驶近城门,高耸的城墙在夕阳照耀下不见温暖,只觉凄然幽深,心底莫名打了一个颤,忽热忽冷。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明日就要见到他了吗? 派派论坛 秋水霜无痕 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二章 置之死地 落日余晖,马车缓缓驶进城门,一路朝南行进。 几年不见,宛都城繁华依旧,人声鼎沸,上层的动荡似乎还没影响到百姓的生活中来。 途中经过昔日府邸,君浣溪端坐不动,黄芩却是忍不住掀帘,悄然看去。 “姑姑,府门上贴了管家的封条,要不要下车去看看……” “别……” 吴寿睁开眼,阻止道:“我们已经离京太久,现时局不明,君大夫还是不要在人前露面为好,进宫之事我会安排。” 君浣溪点头:“就按吴常侍说的办吧,我们先去城南奕安的宅子落脚,再从长计议。” 沈奕安当初在南市购置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时隔几年,却是整洁如昔。 安顿下来之后,那几名天子近卫就换装出门,暗地打探消息,联络人手。 君浣溪给吴寿换了药,又问了下宫中情况,便是回房歇下。 次日一早,却有人上门求见,确定身份之后,直接带去了吴寿房间,来人一进门,便是直奔吴寿榻前,神色焦急,满目懊悔。 “常侍,我有负重托,罪该万死!” 吴寿大惊,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发抖:“是不是陛下……” 那人垂头道:“陛下病情恶化,太医署大夫们束手无策,皇后大怒,罢黜了好几名医官,将陛下交由月诏医士来诊治,而后孟丞相怀疑有人在陛下饮食中下毒,责令宫中戒严,调整戎卫,好些资历老道的郎将士都被撤换了……” “这个时候调整宫卫,却是有利有弊啊!” 君浣溪忍不住插口一句,引得那人抬眸一瞥,顿住不说。 吴寿见状解释道:“这位是林先生,是昔日南医公子的师兄,王奇,你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 那王奇应了一声,继续汇报:“宫中内侍也是大批换血,长青宫的老宫人都离任了,我被调到了建章宫,已经整整半月没见过陛下了,音讯全无!” 吴寿原本脸色就憔悴,一听此言,更是血色全无,嗫嚅道:“半……半个月……” 半个月,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天翻地覆! 君浣溪一把抓住那王奇的手腕,厉声道:“你以为,内宫现在实况如何?天子……是否还健在?” 这句话喊得又急又响,直把屋中之人吓了一跳。 黄芩跳起来关门闭窗,沈奕安急急过劳按住她的肩膀,低喝道:“浣溪,你冷静些!” 君浣溪摇头道:“没事,我很冷静。” 如果是一路上还在妄自猜测,那么现在已经大致明了时局-- 有人趁天子病重,起了祸心,企图颠覆皇权圣位,改朝换代! 如此一来,他便是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地步,步步惊心。 这个天宇王朝,谁人为皇,谁人称帝,原本并不重要,跟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是他在此高位,自己避无可避,只能任凭自己卷入这一场风暴当中。 冷静,必须冷静,只要他未死,自己就是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于苦痛危难! 但是,万一他…… 不敢深入去想,越想脑经越是混乱,越想内心越是惶急,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设法入宫一见! “溪……” 梦里的呼唤,犹在耳边回响,却不知是否天赐怜悯,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见面,一定要见面! 掐紧掌心,收敛心神,又听王奇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陛下在长青宫养病之时,还颁布了几条匪夷所思的政令,其中最震动人心的,便是加重赋税,责令各州郡大肆上缴财帛,用以大兴土木,扩建京郊行宫……“ “不可能!“ 君浣溪攥紧拳头,硬声道:“天子一向节俭,不思享受,怎么可能颁下如此荒唐的政令?!” 那个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将仅有的一点干饼清粥都给予沿途不识的老弱妇孺的人;那个从小在忧患逆境中成长,将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视为己任的人;那个宽厚善良,仁德无私,情愿伤己也不愿伤人的人,怎么可能违背本性,收刮民脂民膏,充实后宫只用?! 思想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眼望吴寿,后者亦是如此。 如若这不是天子的本意,就是有人假借天子之名,抹黑天子清誉,意在……敛财。 换血与敛财同时进行,除开这事件本身,其中隐含的意义却是不容忽视! “我还听说,陛下还下旨收拢各州郡的军队,归为现任京师卫尉统领。” 君浣溪朝向吴寿,微怔道:“这位卫尉是何人?我认识吗?” 吴寿犹在沉思,王奇抢先答道:“自从怀疑陛下被人下毒,原京师卫尉穆易被革职查办,下到了牢狱之中,新任卫尉姓风,是皇后推荐……” 姓风?难道是…… “不错,风厉作为月诏联姻随使,也跟着皇后进了宫--”吴寿轻叹一声,含糊道: “陛下对皇后之言很是重视,皇后素日行事也极有主见,呃,陛下也一向任由她来,甚是恩宠……” 极有主见? 是很没分寸才对! 泠月,她若真是爱他顾他,就不该让外戚得权,惑乱朝纲! “皇后无子啊,并无所持,不该是她,那么,到底是谁,是谁想害他……” 揉着额头,只觉得不堪负重,头痛欲裂,努力保持心底一丝清明:“吴常侍,据你所知,京师附近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 吴寿摇头道:“经过郑爽之变,陛下对此心怀忌惮,太尉之位一直空缺,军权则由陛下亲自掌控,军队动向我却是丝毫不知。” 君浣溪不甘心又问:“传国玉玺与虎符制印,如今却在何处?” 吴寿惭愧:“我离京之时甚是匆忙,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玉玺与虎符,应该还在宫中……” 见她面色沉郁,赶紧又道:“君大夫放心,此二物事关重大,陛下定会妥善放置,不会让奸人有所乘!” 君浣溪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却是担心,一旦玉玺虎符失落,他身无所持,对方便会毫无顾忌取他性命! “对了,我要进宫面圣,依照现时形势,如何成形?” 王奇叹气道:“如今内宫不仅严控把控宫门防卫,还加强光禄勋的警卫职责,朝门卫与郎中三将须得同时检视准许,才予放行,着实不易啊!” “要不,我今晚趁天黑进宫一趟,查探情形?”说话之人,是沈奕安。 吴寿看他一眼,摇头道:“沈公子,你以为宫廷防务真是任由你来去自如麻?当年你也谈牢狱,那是先帝抱着好玩的心思,随意防水,而陛下也是率宫卫隐在一旁,按兵不动,否则,你早被万千羽箭围攻,岂有清松进入全身而退之理!” 沈奕安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吴寿想了想,沉声道:“事不宜迟,王奇你这就回去部署,联络内宫,不管以什么办法,必须送林先生顺利进宫!” “不行!” 君浣溪立时出言反对:“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不少时间,救人如救火,须得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 “这……” 吴寿正在踌躇,却听得外间有人叩门,声响急促。 “常侍,常侍……” 是那昨日出门打探消息的天子近卫! 黄芩赶紧过去把门打开,一名黑衣人跳了进来,劈头就道:“吴常侍,宫门处贴出了通缉令,说你盗窃国库宝物,畏罪潜逃,廷尉出千金要你的人头,所有与你交好的宫人都受牵连入狱!“ 吴寿一怔,随即苦笑:“我原是告假出宫,宫廷登记一应俱全,不想他们还是察觉到了……” 吴寿的势力被制,这皇宫执行犹如盲人行路,更显艰辛。 君浣溪心头一紧,当即问道:“可有天子的消息?” 此言一出,屋中一片静默。 君浣溪抿紧嘴唇,在房间里不停踱步,心中明明已经烦闷狂乱得快要爆炸,面上却还要辛苦维持着一丝冷静。 “我还探到一个消息,那御史大夫张士也不知是否有所察觉,未等陛下下旨,便自作主张与太医署一干人等急急回京……” 不等他说完,吴寿便是抚额喟叹:“糊涂,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君浣溪心中一动道:“也不尽然,张士是三公之一,要想动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再说这季回春为人谨慎,又都是防治瘟疫的功臣……对方要想有所作为,也必须拉拢朝臣,平息舆论,他们回京,行动会受限,但不至于有祸……” 或者,这却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我这就去拜访季回春,旧情加上新缘,向他谋求一份差事,应该不难吧?” 正在思索计划,那名近卫又道:“还要,安定侯丧家期满,也是随后返京复职,大概就这几日……” 安定候,卫临风? 君浣溪眼望几人,欣慰一笑。 那只暴龙,终于又回来了…… 派派论坛ealise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三章 山穷水尽 得知卫临风随即回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侯位在身,人又聪明。熟悉皇宫内廷,如今除丧复职,正是进宫面圣的最好时机,基于天子与他的特殊关系,留他在宫中一两日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一来,形式逐渐明朗,可谓是一片大好! 定下心思,与吴寿商量一阵,还是决定先去找季回春勾兑关系,早一刻进宫,便多一份胜算,至于见他的私心,却是不及去想。 季回春的府邸,是在城西一处还算宽敞的院宅,叫了半天,才有一位老仆过来进门。 君浣溪说明来意,对方只说主人外出,尚未回返,也不请她进屋,砰的一声将府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听沈奕安府中的管家说,近日宫中铁骑时常出宫巡缴,说是京郊流匪进程,弄得人人自危,户 ------------ 分节阅读_第91节 户闭门,别说是窝藏可疑人等,就是家里来个亲戚也是胆颤三分。 所以这位老仆的行径,实属正常。 “先生。我们怎么办?” 回到布帘低垂的马车上,黄芩急急发问,沈奕安面露担忧,君浣溪耳闻目见,也只能轻叹一声,坚定道:“没有别的办法,一个字,等!” 大道朝天,众目睽睽,这太医令的府邸,尚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黄芩是昔日自己身边的药僮,虽然身形相貌有些变化,难不成不被人认出;而沈奕安是大名鼎鼎的西商公子,鸣凤山庄少庄主,又与天子是结义兄弟,也是打眼得紧。 想起宫门城墙的那一纸通缉令,却是不得不防打草惊蛇,严令他二人呆在马车上不准靠近,只自己一人在门口静立守候,等着季回春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过去,看着日头隐去,乌云密布,不多时,天上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车帘微动,君浣溪站到屋檐下,伸出手来,朝马车的方向打个手势,言明自己无恙,让他们原地不动。 许久,才有一辆马车从巷口缓缓驰来,到了府门处,车帘掀开,一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立在原地,拱手作礼:“多谢猛郎将相送!” 车上有人朗声道:“哪里?季医令刚回京城,即是上门为家父尽心诊治,玉堂才是感激不尽!” 玉堂?孟玉堂? 当初他在光禄勋是仁义郎,现在,已经擢升到了郎将…… 君浣溪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道:“怒在下冒昧,请问车中可是孟丞相公子玉堂兄?” “你是……” 孟玉堂探出头来,见车下静立一名布衣青年,肤色微黑,相貌平常,只一双眼漆黑如星,甚是有神,使得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印象中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正值怔楞,季回春却是惊喜迎了过去,口中低叫:“林先生,你怎么也来了宛都?!” 君浣溪淡淡一笑,朝他施礼道:“我是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来宛都寻访旧友,今日偶然到得此处,听闻季医令府邸在此,便想着来认个门……” 季回春大笑道:“真是巧了,我方才在路上还跟孟郎将提到先生在疫区的事迹,不想立时就遇见先生……不多说了,先生赶紧随我进府一叙,我有好些事务还想跟先生探讨呢!” 孟玉堂听得他们说话,也是跟着下得车来,面露欣喜道:“你便是君大夫的师兄,林楚林先生?” 三年不见,当年的丞相公子清俊依旧,更平添了几分成熟气质,虽是素衣装扮,却掩盖不住一身鲜明的武将姿容。 看来孟丞相一番心血,倒是没有白费,已经初有成效。 君浣溪坦然打量着他,大大方方道:“敝师弟当日在宛都之际,有缘与孟郎将相识,并得令尊指点教诲,每次说起,都觉幸甚至哉,怀念不已。” 孟玉堂长叹道:“哪里,当年要不是君大夫胆大心细,拦棺救人,拙荆与小儿就……唉,我们一家时时念着君大夫的恩情,不想他这些年来避而不见,音讯全无!” 君浣溪笑道:“他不是避而不见,而是……崇尚自由,周游郡国去了。 孟玉堂点头称是,又寒暄几句,便是询问落脚之所。 君浣溪心念一动,眉头微皱,只说自己刚来京城,先找了客栈投宿,正准备找个差事筹集回去的路费。 季回春在一旁听得分明,当即道:“林先生如若不弃,就住在我府中可好?至于这差事……” “对了,太医署不是正缺医官吗?--”孟玉堂借口,转向季回春道,“季医令,你何不向陛下举荐,让林先生在太医署就职??” 季回春笑着点头:“孟郎将所言甚是,我也确有此意,就不知林先生是否愿意……” “林某只是无名小卒,怎敢劳烦季医令如此费神……” 此言正随己意,君浣溪心中欢喜,却仍是假意推脱,最后实在被两人轮番劝说,值得勉强应允,想了想,正色言道:“有一事,林某还要拜托二位……” “林先生请讲。” “我这一路行来,顶着南医公子师兄的名号,烦不胜烦,如今来了京城,实在不愿意再是如此,还请二位在人前勿要提及。” 说罢,便是手举过顶,对着两人深深一揖。 “这……” 孟玉堂与季回春互望一眼,想他是因为面薄好强,均是表示理解:“先生是君大夫师兄,医术也是超凡脱俗,并不逊色,不必担心,假以时日,自能创出名声业绩。” 君浣溪见目的已经达到,心满意足,借口回客栈收拾,出言告辞,并与季回春约定次日一早过府,由他带着子衿进宫面圣。 从季府转出,坐了一截马车,复又漫步而行,去了趟东市,那是镇守宫门的朝门卫聚居之地,昔日自己常吃早点的食肆仍是生意红火,刚一踏进,就撞见好几名熟悉面孔,却是最底层戎守宫门的卫士。 那中层军官,都尉郎将大批换血,这些普通卫士却没有收到波及,却是再好不过了。 站在食肆门外,抚了下面颊,思想一阵,当即过去默然跟随的马车那边,唤了黄芩下车,并肩踏进,点了汤饼清粥。 此时她已经易容变声,而黄芩却是原版模样,没坐一会,就被人认了出来,众人立时围了上来,嘘长问短,句句不离君大夫如何怎样,更有人说起当然在此处请客喝酒的热闹清静,更是唏嘘不已,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君浣溪一个眼神过去,黄芩心神领会,趁热打铁:“这位是君大夫的师兄林先生,猛太医署季医令荐举,不日便去署中就职。” “林某不才,今后还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 君浣溪恭敬施礼,态度谦逊,惹得众人心生欢喜,你一言我一句,不多时便是打成一片,所请均是一口应允下来。 回到府中,跟吴寿一说起这一日的收获,都是大为兴奋。 “是了,孟玉堂已经擢升为郎将,有他在内廷特地关照,再加上君大夫原先在外宫期门卫积累的人脉关系,进宫之事已经不成问题,只是此时内宫形势已不比当初,君大夫须得小心行事……” 君浣溪点头道:“这个我自己晓得分寸。” 京师重地,宫禁幽深,天子生死未卜,失态不明,幕后黑手尚未现身,自己所能依靠甚少,而且士别三年,变故众多,也不知当信谁疑谁,这救驾大计,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浣溪,你真要搬去季府住?” 沈奕安常年经商,却不懂管家政事,一直都是听着他们在说,此时闻听话声停歇,方才轻声询问:“能不能让我陪你一道过去,那季医令在疫区与我也算是相熟……” 君浣溪尚未开口,吴寿却是摇头道:“不行,沈公子名号太响,身份特殊,外形也是极为出众醒目,此时非常时期,应少在人前露面。” 沈奕安眉头微蹙,却也不再说话。 当晚,秋意萧瑟,夜风寒凉。 君浣溪在房中看了会书,只觉心中发紧,竟是看不下去。 原说一进京即当进宫,不想已经是耽误三日,这份焦虑惶急,恐惧惊骇,却不能表现于人前,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揪紧胸襟被角,独自忍受着那漫天而至的梦魇。 窗户没有关进,一阵风起,灯火随之跳动,捏了支铜钗去挑那灯芯,无意抬眸,却见窗户光影中生生映出一道欣长身影,已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 君浣溪怔了一下,跳起来去开门,将他拉进屋来。 “怎么来了也不叩门?” 沈奕安涩然一笑,“怕打搅你想事情……“ 君浣溪一阵默然,半响才道:“方才吴常侍所说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我一进太医署,便会以在京城无有住所为名,申请在署中常住值守,方便行事,故而你跟我同去季府也是无用的。” 沈奕安点头,眼底的忧郁一览无疑:“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君浣溪握住他的手,朝他安慰一笑:“你放心,我是太医署出身,宫中熟人甚多,再说临风也快回来了,有什么事情我还可以跟他商量。” 沈奕安絮絮又道:“那你自己一点小心,凡是谨慎,千万不要逞能……” “奕安,你身为男子,实在不应该如此刮噪--” 君浣溪一边笑着,一边推他出门:“我要睡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等事情了结,我们便早早回庄子去……” 哐当一声关上房门,也是将自己心底呼之欲出的思绪狠狠压制,彻底封闭起来。 --人可以无情,却不能无义。 昔日自己斥责泠月的话,如今也是反用在了自己身上。 回京,只是为了救人,除此之外,别无他心! 而自己所欠下的承诺,一定会还的,一定…… 次日随季回春进了宫,宫门外的卫士皆是点头致意,行至一重复廊,就是一队巡逻而来,为首之人盔甲威严,正是前一日见过的孟玉堂。 一路都极为顺利,君浣溪也是松了口气,跟着季回春心中生疑,却也不便表露,尾随季回春之后,默默随行。 铜兽透亮,帷幔低垂,一股浓郁的檀香从香炉中徐徐析出,熏熏欲睡,再往里,却是一张御案横在当中,案前端坐一人,云鬓高耸,华彩错落,发髻正中一柄桂枝状的金步摇亮光闪闪,甚是醒目。 不是他,而是泠月! 心思剧震,说不出是惊是恨,是痛是疑,疑惑是莫名的哀伤,更多的,却是,满心悲凉-- 那是,他的妻子,他最亲密的人啊…… “臣叩见皇后娘娘。” 季回春行礼叩拜,奉上奏折,君浣溪亦是掐紧手指,按住心思,随之一起跪拜。 一阵书册翻动的声音响起,过不多时,头顶上女子嗓音娇柔,并带着丝掩饰不住的倦意:“季医令,陛下念你不辞辛劳,防治骥东漓南两郡春瘟有功,下诏嘉奖,赐绢白匹,银千两,准你三日假期,你且谢恩自去吧。” 季回春俯首叩谢,又道:“臣此次返京,特向陛下举荐这位林楚,保荐他在太医署任职,请娘娘准许臣觐见。” 女声逐渐不耐:“陛下服了汤药刚睡下,却是打岔不得,人先回去,改日再宣。” 君浣溪心头一紧,就听得一声低呼:“娘娘!” 季回春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大胆抢道:“启禀娘娘,太医署如今人员紧缺,臣恐疫区情况复发,急需添设医官,否则怕有惑乱暴动,于朝政不利,还请娘娘即使转告陛下……” 泠月朝殿后看了一眼,烦躁挥手:“行了,你觉得合适的话,就留在署中,封个郎中吧……” 季回春大喜,赶紧一拉身边的君浣溪,一齐叩头。 “谢娘娘!” “慢着--” 一个突兀的男子嗓音插了进来,脚步声声而进。 君浣溪没有抬头,稍微一想,当即明白,这来人正是那新近提拔的京都卫尉,风厉。 泠月淡淡道:“风卫尉可有不同意见?” 风厉没有回答,走到君浣溪面前,沉声道:“你抬起头来。” 君浣溪伏地不起,微微发颤:“草民……不敢……” 泠月嗯了一声,似是对其表现甚为满意,平声道:“你抬起头来吧,让风卫尉看看。” 君浣溪缓缓抬头,眼神定在那御案上,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只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副惶然不安正努力克制的神情来。 风厉朝她上下审视,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沉吟道:“娘娘,臣以为,陛下病重之际,应加强对内臣的审查……” 泠月双手撑在案上,骤然不悦:“风卫尉,本宫行事,任命一个小小的医官,还需要你来干预吗?!” 风厉压低声音道:“娘娘应该和……商议……” “好了!” 泠月打断他,厉声道:“你不必说了,本宫自有主张!季医令,这林楚就按方才本宫所言,在署中任郎中一职,你们退下吧。” 两人再度谢恩,匆匆告退。 行至殿外,君浣溪任凭内监带着季回春急急走在前方,心思一转,假意踢散脚下软屐,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趁着缓慢穿鞋之机,竖起双耳,果然听得殿中隐隐传来低沉的争辩之声,甚至,还夹杂着物事被挥落破碎的声响。 “哎,可有摔伤?” 季回春向那内监行了礼,几步奔回来。 “没事,是我心中惶恐,没看清路……” 君浣溪摆手,慢慢跟上,边走边是寻思。 皇后,竟然与她自己推荐提拔的卫尉不合,这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自己不经意间,却是从这不合的关系当中得尽好处,侥幸留下,算是走出了计划中的第一步。 不过,泠月,到底为何事心烦,一反当年意气风发的姿态? 她与风厉,到底在争辩什么,又是因为为什么不合,竟然弄成无心掩饰的地步? 这一切,恚怒会与他的病重有关…… 如愿以偿进宫,才发现越是走近,越是迷雾重重,不得其解。 被季回春带到太医署,介绍一干同僚,安排事物,过程中努力打起精神,保持笑容,想着回去与吴寿商量对策,心急如焚,实在等不到散值,便是寻了借口先走。 回到沈奕安府中,一踏进房门,却见众人面色惨白,皆是默然不语。 “芩儿,出了什么事?” 黄芩一见是她,奔过来,咬唇道:“姑姑,出大事了!” “什么事?” 目光直觉落在榻上,倏然一惊,吴寿已经下得床来,原本躺卧的位置,却是让给了另一人……是那名天子近卫! 君浣溪抢上前去,探向他的气息,已是一片冰冷。 “他们实在探听不到陛下讯息,出于无奈,于昨夜硬闯长青宫,几乎全军覆没,才拼死送回消息,如今那长青宫龙塌上只是个假人,我们怀疑--” 吴寿哑声说着,接下来的话声低不可闻,却是如同一声惊雷,炸得她站立不稳,仰面即倒:“陛下……已经驾崩……” 驾……崩…… 不相信,绝对不相信! 他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 派派论坛ealise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四章 步步为营 这一夜,辗转发侧,不禁思量,几乎不曾入睡。 过往种种,在脑中无声播放,从初见到相识,从漓南到骥东,从皇宫到山村,分离相聚,一路扶持,经历生死,直到先帝驾崩,烽火硝烟,进退维艰,情义两难,不得已而生心决绝,永世不见。 “溪……溪……溪……”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吴寿所言不假,他是一国天子,责任重大,若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是宠爱皇后,都绝不可能让其代位理政,为所欲为;但是,那一声声呼唤,如此真实,这不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臆想之声,更是爱人之间心神灵魂相契相融的灵犀之音…… 不能相见,他便在梦中来会,报信平安,他没死,还在支撑,还在等着自己带人去救…… 清早打开房门,睁着微涩的大眼,面对一干焦急人等,轻扬手中纸卷,淡淡道:“吴常侍,我昨夜凭记忆画了一张皇宫地图,你帮我看看,可有新建拆除之所?” “你……” 吴寿张大了嘴,指着她道:“你觉得陛下还在宫中?” 君浣溪轻轻点头:“不错,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被迫,他都应该还在宫中,在某个我们不知晓之所。” 当心两人展开地图,细细研究。 这天宇皇宫占地甚广,并沿袭旧制,每代皇帝登基即位都有翻新扩建,其中宫殿复狼亭台楼阁众多,曲径甬道纵横交错,不仅设有天子牢狱,每座宫殿自身还有囚室,要想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 花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好歹将地图查缺补漏,修订完善了,眼见时辰不早,将地图收在怀中,便是背了药箱出门。 走出两边,想起一事,又回头询问:“对了,天子昔日的那帮弟兄,颜三等人,如今在何处?” 吴寿答道:“当初陛下要予以封赏,颜大侠自称不喜约束,带着一干人等请辞而去,陛下似是心有所悟,也不强求挽留,任其离京归隐。” 君浣溪应了一声,漫步而去。 “君大夫!” 身后,无搜迟疑道:“若有机会,你能否去牢狱见一见原宫禁卫卫尉穆易?” “为什么?” “穆易是陛下一手提拔之人,对陛下忠心耿耿,而去能力也是不弱,我总觉得他这回认罪入狱,太蹊跷了些……” 君浣溪点头道:“是,我今日就去。” 进宫之后,先去了躺太医署,因为是初来乍到,季回春也没布置太多事务,只是带着在署中各处参观指端,末了便让其自己在藏金阁翻看过往病例。 太医署经过当年宫乱血洗,与自己相熟的旧人已经所剩无几,除开季回春带齐疫区的几位,剩下的据说都被皇后以诊病不利的罪名,关进了牢狱之中,此时正好借探查牢狱之机,一并询问。 正在寻思去向牢狱的理由,忽见一名青年太医背着药箱,手中还拎着好几个药包,从署中正堂出来。 君浣溪认得是署中医效钟怀,当即迎了上去:“钟医效,这是要去哪里?” 钟怀答道:“我去给各宫送药复诊。” 君浣溪心中一喜,当即取过他肩上药箱,恳求道:“季医令然过往自己熟悉宫中道路,我正发愁无人指点,这下可好,我随钟医效一道,帮忙拿拿物事,顺便也认下路,可好? 说罢,又说了几句好话,那钟怀听在耳中很是受用,也就点头应允。 这一路,去了好几座宫殿,每到一处殿门,钟怀自己进去,君浣溪则是候在门外,借故与卫士工人攀谈,稍微用一点催眠术,便将宫中情形摸了个大概。 等到了永乐宫,钟怀却是停在门口,只将药包交给殿门出迎接的太监,并不踏进,唤了君浣溪转身就走。 “ ------------ 分节阅读_第92节 这永乐宫,是住了什么人啊,钟医效怎么不进去复诊?” “林郎中有所不知,这宫中乃是住了一位特殊人物--” 钟怀压低声音,径直走到前方复廊转角处,见得四处无人,方才说道:“永乐宫是东宫太子之所,陛下亲封的魏王爷,前太子宇文明瑞就住在里面,他长期瘫痪在床,当年南医公子都没能治好,嘿嘿,这送药啊,只是个形式,哪里还需要复诊……” 君浣溪面露诧异:“不能以针灸和推拿来协助复健吗?” 钟怀摇头道:“两年前回宫之时,陛下将太医署所有医官连同京城的名医全部召集一堂,共同为王爷诊治,汤药针灸推拿艾炙,各种办法想尽,断断续续折腾大半年,都是无济于事,没有半点起色,王爷正值壮年,遭此打击,一直闭门不出,郁郁寡欢……如今这宫中,唯一没有放弃的,也就只有陛下了。” 君浣溪点头,对于宇文明瑞的状况也是唏嘘不已,心道当日自己失意而去,什么都不再眷顾,如今重回故地,却是要寻一机会,再看看他的瘫痪之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走到长青宫背后,君浣溪趁他不备,寻到合适穴位,手指用力一戳,再使劲一按,顿时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钟医效,实在对不起,我身子不适,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好,你先回署去吧,好好休息,多半是初来京城,水土不服……” “是,我先行一步。” 君浣溪朝他急急行了一礼,表面上匆匆回返,实际却是隐到了一处立柱后,待得前方之人去得远了,方才缓缓转出来,扭身就朝牢狱方向而去。 尚未走到狱门口,亮光一闪,两杆长戟交叉袭来,虚空一斩。 “来者何人?胆敢私闯天子牢狱?!” 君浣溪不避不闪,上前一步,手掌随意一亮,镇定道:“我是太医署新来的郎中林楚,我不是四场,而是奉旨前来……” 说话间,眸中光芒大盛,直视那两人,口中低喃:“立时放行带路,放行……带路……” 两名士兵目光一滞,眼神瞬间变得迷离,兵器也是无力垂了下去。 君浣溪抹一把额上的薄汗,大步踏进,走了几间囚室,看着那草堆上或坐或躺之人,全然陌生,不禁有些傻眼。 这个穆易,自己根本不认识啊,怎么去找? 眼见对面过来一人,身穿监狱服饰,来不及多想,直接迎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快说,卫尉穆易与太医署众人囚在何处?” 眸光掠过,正要将先前对付门外卫士的招数如法炮制,不想一眼瞥去,那人竟是十分面熟。 “张大哥?” 一拍脑门,却是又惊又喜,自己怎么忘了,这牢狱中也是有熟人的! 张义看了看她身上的暗红官服,诧异道:“你是……” 是了,自己已经易容变声,难怪他认不出了。 君浣溪举目四顾,没见别的狱监出现,赶紧将他拉到一边,正色道:“张大哥,我是君浣溪的师兄,姓林,现时在太医署任郎中,我师弟经常提到你,对当年在狱中照拂之恩,他一直都是怀念在心。” 张义吃了一惊,欢喜道:“君大夫人在何方啊?我和兄长也是好生挂念他!” “他……过一阵兴许会来京城吧……” 君浣溪顾不得与他许久,直截了当道:“张大哥,我有要事,此番有要麻烦你,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关押在此的宫禁卫尉穆易,还有那些太医署的医官们?” “这……” 张义脸色微变,面露犹豫,沉吟道:“你想敢什么?” 君浣溪叹气道:“其中原委,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绝对不是做坏事,也不会牵连你,请你信我!” 心中也是打定主意,如若他执意不允,自己再是不认,也要用上催眠术,逼他带路。 张义眼珠转动,想了想,忽然道:“林郎中,君大夫有没向你提过,当年他在狱中,谁让你来见,谁人送礼?那物事上却是写了些什么字?” 原来是在质疑自己的身份…… 君浣溪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来见的人是长青宫中常侍吴寿,送物的人没留姓名,不过留了一句话,倚竹临风,高枕无忧!” 张义大喜道:“君大夫原来都记得……” 君浣溪点头,诚挚道:“记得,张大哥的一番情义,他都铭记心中,终身不忘!” 张义眼中晶莹,再无二话,带了她朝着牢狱深处悄然而去。 “那穆卫尉脾气蛮大,冷傲得很,林郎中等下见了,不要在意……” 君浣溪点头,再走几步,便是来到一处单独的囚室前。 张义过去开了锁,便是守在门边,低低催促,君浣溪看不清狱中情形,一咬牙,踏了进去。 草堆上静坐一人,身着囚衣,年纪三十左右,全身上下都有着严刑拷打的痕迹。 此时他正双目微闭,满面胡茬,听得谨慎脚步之声,沉声道:“不是说晚上再来吗,怎么提前了?陛下那边情形如何?” 君浣溪怔了一下,拱手道:“穆卫尉,我是受人之托前来……” 穆易一声之后,马上意识到不对,当即睁眼,低喝道:“你是谁?!” “我是……” 君浣溪随即反应过来,吴寿说得不错,这个穆易果然有问题,说不定已经暗中策划,与人合谋救驾! 当下不再迟疑,压低声音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太医署郎中林楚,是吴常侍让我来的,我们有太多事情不明白,希望穆卫尉能够解惑,一致行动!” 穆易目光一凛:“我如何信你?” 君浣溪从袖口中取了一个纸条,展开递了上去道:“此是吴常侍手书,请穆卫尉过目!” 穆易低头一看,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信他。 见他缓缓点头,君浣溪按捺不住,急忙问道:“陛下现在人在何处?是否安康?” 穆易皱紧眉头:“我最近才得到消息,陛下被藏在长青宫的某处地道之中,具体位置不得而知,至于陛下龙体状况,太医署几位医官就关在隔壁,你等下一定去问问他们。” 君浣溪攥紧了衣袖,掌心微微冒汗,咬牙道:“你确定……陛下还活着?” 穆易看她一眼,点头道:“是的。” 君浣溪一口气憋在胸中多日,此时一听此言,心神放松,便是倏地坐倒在地,半响,才喘气道:“穆卫尉可有人手在宫内?” “是,有数名暗卫隐在长青宫附近,他们每晚都会前来禀报,必要的时候,自会拼死护驾,纸上--” “只是什么?” “他们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却一直未能找到地道入口,很显然,对方之中有一名布阵高手,否则便早将陛下抢出,也不必如此隐晦行动了!” “穆卫尉--” 君浣溪从他话中抓住一点,沉声道:“你口中的对方,可明确是谁?” 穆易恨声道:“除了那妖后,还能有谁!这些年来,她仗着陛下的宠爱,在后宫权倾势大,一手浙大,对她心怀不满之人并不在少数!” “皇后?” 君浣溪讶然一声,心中出于女性直觉,半信半疑,只是此时不是争辩分析的时候,当下起身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先明确陛下所在,再想办法营救,如今未避免打草惊蛇,却不能带你出去。” 穆易点头道:“这个不消你说,我自然明白,你且去吧,一切以陛下安危为重。” 君浣溪心中已有计划,看时间不早,也不再逗留,当下又去了隔壁关押太医的囚室,从几位太医口中得到的讯息也是不多,与吴寿的描述大同小异,并不能确定是否是中毒。 仅是有一名太医无意说到一件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 据说,天子在清醒之时,曾有一次仔细询问过自己的病症,过后即是一声长叹,沉默不语。 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安排穆易与暗卫的一系列行动,为自己留下后路…… 然而,被全心全意重视相待之人背叛陷害,这样的滋味,换做是谁,都是无法承受的! 切肤之痛,却是感同身受-- 他到最后,仍是心存仁慈,没有对她出手。 泠月,她怎能如此对他,如此不知悔改,寡情负心! 派派论坛ealise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五章 用你来换 走进太医署,却有一名卫士立在门前,一见她过来,急急唤道:“林郎中,你的家人在宫门处等你,说是家里有事,催你快回。” 君浣溪认出是朝门军的卫士,心里有丝疑惑,却也不便表露,进署向季回春告了假,便是随他匆匆而去。 到了宫门处,远远见得一辆马车停在外间,走进过去,一只手臂从车帘伸出,将她一把拉上车去。 “浣溪,是我!” 君浣溪看清对面坐着的两人,惊愕道:“奕安,芩儿,你们怎么来了?” 话声刚落,马车骤然前行,沈奕安扶住他微微倾斜的身子,低声道:“临风回京了!” 君浣溪张大了嘴,喃喃道:“真的?” 太好了,自己正要去找他帮忙呢,有了这个熟悉皇宫内廷,精通奇门八卦的东士公子,又怎会惧怕对方布下的迷阵暗道?! “真的,有人亲眼见得他骑着踏雪进了侯府,秦管家跟在后面……”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他来帮忙啊!” 沈奕安眼神一黯,没有说话,黄芩在一旁叹气道:“先生,现在的安定侯,已经不是当年的卫大哥了。” 君浣溪微怔道:“什么意思?” 黄芩答道:“不消先生说,我们正是刚从侯府过来,侯府大门紧闭,我们叩了好久的门,才有人出来说侯爷在府中吃斋静思,一律不见容!” “你们难道没有自报家门?” 黄芩委屈道:“报了,当然报了,可还是没让进门。” 莫非是因为当年之事,还在生气记恨,从而转嫁到了黄芩身上? 君浣溪想起吴寿当日所说被撵之事,蹙起眉头,转向沈奕安道:“就算他不理芩儿,总该理你吧?” 沈奕安苦笑摇头:“我也是一样的待遇,临风还在府内设了机关,我硬闯几次,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看到,府中到处白花悬挂,人等皆是素服白巾,实在没办法。我们只好来找你,或者他不见别人,只想见你……” “见我……” 君浣溪轻轻叹气:“是了,时别三年,也该是去看下故人了。” 马车急急行驶,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自己去了,他就肯出来一见吗? 夕阳西下,云朵均是染上一层金黄死,立在侯府门前,仰望天际,也不知等了多久,才有一名家仆出来。 “沈公子,我家侯爷说了,此是静斋日,不见外客,请公子三日后再来吧。” 沈奕安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我们是侯爷的旧友,这回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这位大哥再予通报!” 那人摇头道:“侯爷有话在先,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 沈奕安面色微怒,衣袖一挥,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大胆刁奴,我们已经是去而复返,再次上门,你家主子还想怎样?!当真不念旧情,架子摆得忒高,非要我们跪地就见么?” 那人痛得呲牙裂嘴,口中倒也硬气:“侯爷说不见就不见,公子就是废了我这条手臂,也是没有用的。” “奕安,住手!” 君浣溪赶紧将他拉了回来,轻叹道:“既然临风不愿相见,我们便先回去吧。” 沈奕安点了点头,走出两步,突然回头,拔高声音道:“临风,你不愿见我倒也罢了,难道你连浣溪都要拒之门外吗?” 话声犹如石沉大海,门内波澜不惊,一片静寂。 “罢了,我们走吧。” 几人上了马车,作势欲行,身后没有半点声响,也并不见人追出。 “这个临风,到底在搞什么?” 沈奕安愤愤出声,一拳捶向车厢。 君浣溪低下头去。涩然道:“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临风便可以早回随州,他的两位姐姐兴许就不会出事,而伯母也就不会……” 闭门不见,可是因为深情无望,继而心存怨恨? “浣溪,那是天灾,是意外,并不关你的事,临风心里自当明白,不会因此迁怒于你的!” 君浣溪轻轻点头:“走吧,我们先回去……” 掀开车帘,回头一望,府门紧闭,显出主人冷漠的态度来。 临风,他当真狠心不理吗?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却必须要见他一面…… 用了晚饭,又与吴寿说了白天的事情,都觉得只是长青宫外几名暗卫,要想保证天子的安全,胜算并不大,而且天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没人知道。早一刻救出,便是多一线生机。 “卫侯爷经过丧母之痛,性情大变,唉,他作壁上观,置之不理,这可如何是好……” 吴寿连连叹气,君浣溪沉默半晌,只淡淡道:“我来想办法,让他见我。” 回到房间,坐立难安,胸口发闷,脑子里也是一团乱,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看着窗外逐渐浓郁的夜色,不知为何,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慢慢转身过去,一步一步走近,打开柜门,在里面一阵摸索,从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来,拆开面上的布巾金光闪耀,华美炫目,不是他物,正是自己珍藏三年的那半截镯子。 --金镯合一之时,就是倾我卫临风所有,也会义无反顾,带你离开。 --我只想,给你……幸福。 这是他当年离别之时所赠的见面信物,也是他无怨无悔给予自己的一颗真心,如今,自己却要将之交还,用以换取那个人的平安无虞。 自私也好,卑劣也好,就是再思想千遍万遍,她仍是会如此决定…… 将镯子收好放于怀中,径直去了黄芩的房间,轻轻叩响。 “芩儿,你驾车送我出门吧。” “是……” “还是我送你去吧--” 温柔的男声插了进来,转头一看,沈奕安一身整齐站在旁边,似是早有准备,只待她一声呼唤,即可上路。 君浣溪笑了笑,艰难开口:“我……是去见临风……” 自己与他有婚约在身,只差拜堂行李,如今深更半夜前往别的男子府邸,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 况且,卫临风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他一直心知肚明…… 沈奕安点头:“我明白,我只送你到门口,不会跟进去。” 面对那张满是坚持的俊脸,君浣溪无言拒绝,只得应允,随他乘车上路。 再一次站到侯府门口,这一次,是秦管家来开的门。 “两位公子,侯爷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君浣溪取出布包,小心递了过去:“请将此物交给侯爷。” 秦管家接过去,朝她上下打量,微感诧异:“这是什么?” 君浣溪咬唇,正色道:“在下姓林,是侯爷当年所赠之物,十分重要,你不要假手于人,一直交到他手里,切记!” 秦管家点了点,又问:“公子可有话让我转告?” 君浣溪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低声道:“什么话都不必说,他看了就就会知道。” “请两位稍等。” 秦管家行了一礼,捧着布包匆匆而去。 两人立在门外,没站一会,就见秦管家疾步出来,口中唤道:“侯爷请林公子进府一叙。” 君浣溪怔了怔,朝向沈奕安道:“奕安,要不你先回去……” 沈奕安摇头笑道:“没事,我就在车上等你好了。” 君浣溪不再迟疑,跟着秦管家一路走进,穿过重重长廊,七弯八拐,来到一处房门虚掩的厢房前。 “侯爷就在里面,林公子请进。” 秦管家说罢,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君浣溪手掌按在门上,轻轻推开。 房间里,布帘低垂,一灯如豆,那道挺拔瘦削的青色身影背朝自己,负手而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俨然放着一架木制轮椅! 君浣溪睁大了眼,一步过去,手指抚上那已经被摩挲得光滑的扶手,一时潸然泪下。 这轮椅,却是自己当年在他府中画出设计图样,由他亲手制作而成,用以恭祝那老妇人的寿辰,而今,却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她,在哪里?” 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君浣溪蓦然抬头,对上一张寒凉漠然的面容,眼底唇边,尽是讥诮与冷淡,只那只握着半截金镯的手掌,微微颤抖,将内心的丝丝激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她在哪里?!” 见她怔然相望,久久不答,卫临风面上冷漠荡然无存,终于动容,急急喝问:“你怎么不说话,她现在在哪里?为何不自觉来见我?” “她……”君浣溪顿了一下,心中羞愧,低声喃道:“你当日曾亲口许下这分镯之约,如今若是以此来求你答应别的事情,你可愿意?” “别的事情?!你是谁?她可是落在你手中?” 卫临风怒然喝道,一个箭步过来,一拳挥向她的面颊。 君浣溪凄然闭眼,安静等待脸上的痛意。 疼痛并非来自想象中的脸颊,而是不曾预料的颈项。 原来他这一拳却是虚招,用以查探自觉是否身怀武功,临到面颊,却是变拳为爪,一把掐住自已的咽喉。 “咳……咳咳……” 喉部一痛,君浣溪禁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卫临风没料到来人直接迎上,根本不予躲避,一愣之下,稍微放松力道,沉声道:“快说,她人在哪里?” 君浣溪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苦笑道:“临风,我就在你面前……” 卫临风身躯一颤,紧盯着她,似是不敢置信:“你……你是……” 君浣溪喘了口气,挣脱他的束缚,退后两步:“因为事关重大,我易了容, ------------ 分节阅读_第93节 还变了声。” “你是……浣溪?” 卫临风胸口起伏,嗓音发颤,突然伸手过来,去探她的领口。 “临风,你做什么?!” 君浣溪吃了一惊,赶紧出手阻挡,不想他动作奇快,已经将她领口微微扯开,露出与面容上的黝黑截然不同的白净肤色来。 是了,他那么聪明,此举并非刁难,而是验明正身。 卫临风一眼瞥见,怔楞半响,却是欣喜若狂,一把将她抱起,拥进怀中。 “浣溪,你真是浣溪!” 他咧嘴大笑,笑得又好看又傻气,自顾自低念道:“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我一直等着,盼着,就想这一天,你自己想通了,带着这镯子来找我,你看,我天天都把这一半带在身上的,你看啊……” “临风,对不起……” 君浣溪眼泪在眶里打转,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一直努力忍着,直到看见他从怀中掏出另一半镯子,这才迸发而出:“对不起,临风,我是来求你帮我救人!对不起!” 卫临风笑容僵在脸上,喃喃道:“浣溪,你说什么?” 君浣溪流泪哽声:“天子被奸人所害,被困在长青宫的迷宫暗道,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天子,又是天子!浣溪,你怎么还是这样傻,从来都是只想着他,何时顾过你自己?!” 君浣溪扯住他的袖口,低难道:“我是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无动于衷,临风,他也是你的兄弟,求你跟我去救他……” 卫临风衣袖一甩,别过脸去,恨声道:“我当年已经跟他割袍断义,再无瓜葛,我这次回京,只是为了请辞,也不想去趟这趟浑水!若要救驾,那是朝臣与宫卫的事情,与我无关!” “临风!” “浣溪,你别说了,当年我只许诺带你离开他,并没有答应别的--”卫临风走到轮椅旁边,轻轻摸着那椅背扶手,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我已经失去了母亲和姐姐,够了,已经够了,不能再……” 君浣溪呆呆望着他,颓然转身:“你不去也罢,我便是用双手去挖,也要将他从暗道里挖出来!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告辞!” “站住,你不能走!” 一双手臂环绕过来,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既然来了,我便不会让你走!” “放开,你放开我!” 君浣溪又掐又挠,手足并用,对他拳打脚踢,却是挣脱不得,不由嘶声喊道:“卫临风,你做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帮我救他?!你到底要怎样啊?呜呜,求你救他,求你……” 卫临风任她苦恼踢打,自是双臂搂紧,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嗓子哑了,手脚累了,知道筋疲力尽,浑身无力,才听得头顶上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句-- “要我救他,便用你自己来换吧……” 派派论坛ealise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六章 倾尽所有 “你……说什么……” 君浣溪睁大了眼,嗓子又干又涩,微微发痛。 “我说,我去救他可以,但是从今往后,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可能?!” 卫临风冷笑一声,突然一个大力,把她拉进怀中,嘴唇重重压了下去。 “临风,唔,不……” 君浣溪开口阻止,却被他舌尖灵活钻了进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挑拨辗转,深深吮吻,与此同时,手指也是不停,从她背部一路探寻,摸索着去解她的腰带。 激情狂妄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响雷在心头炸开,震得她脑子混乱,不知所措。 他不是开玩笑!他是说真的,真的! 他是要她用她自己,去换他的点头答应! 用她自己为代价,去救那个人…… 心中一个激灵,即是拼命摇头挣扎,不想他的手掌托住自己的后脑,紧紧固定,不容她有丝毫的偏离,唇舌更加深入,热情似火。 不,不该是这样! 卫临风,住手,快住手! 心中一声又一声地呐喊着,来不及多想,手指抬起,摸到自己束发的玉簪,朝着他腰间的穴位戳去。 卫临风闻听细微风声,身躯一动,避开她极有力道的一击。 “你还要拒绝我?你到底要拒绝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 随着那愤怒的低吼在耳边响起,本来紧紧搂住她的手臂猝然一松,君浣溪提防不及,顺势扑到在前方案几上,直接将那烛火推了出去。 只听见啪嗒一声,油灯落地,光芒熄灭,灯油洒了一地,手中玉簪也是飞出,碎成几段。 好痛! 胸口狠狠撞在案几边角,痛得她眼泪直流,险些闭过气去,正伸手去揉,突觉一双手臂过来,将自己打横抱起。 “临风,你……啊……” 身子悬空,然后被他平平一抛,转瞬落在一处软塌上。 接着,即是一声轰然巨响,房门被重重关闭。 底下柔软温暖的感觉,却令她浑身打颤,只眨眼功夫,他的身躯压了上来,握紧了她的肩膀,她拼命摇头摆手,甚至是弓起膝盖去袭击他的要害,都是被他轻松避过,无济于事。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听得双方狂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身体摩擦产生的响动,然而,男人何女人的体力相差太多,她的反抗,只相当于披拂之于大树,不能摇动半分。 窗外没有一丝风,布帘低垂不动,她背光而躺,看不见他的面容五官,更没法用催眠术来制止他的行为! “浣溪,你让我等了那么久,你不要再拒绝我,不要拒绝,不要……” 卫临风喃喃念着,伸手胡乱去扯她的胸襟。 “临风,你住手!我们是朋友,是兄弟,我那么信你啊!你怎么能这样……” 他撕裂衣衫的动作又狠又急,毫不留情,弄痛了她的身,也凌迟着她的心,破碎不堪,鲜血淋漓。 楚略……楚略……楚略…… 眼泪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她心底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变过,始终是他,不管他是江湖游侠,是宫廷禁卫,还是当朝天子;不管她身边是谁,将来要嫁给谁,要跟谁过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明知爱他是错,明知想他是错,也只能一错再错,任由自己如飞蛾扑火,饮鸠止渴,直到坠入十八层地狱…… “别哭了,不要哭了!他到底有什么好,我到底有什么不好?你说,你说啊!” 卫临风低吼着,停下来,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不想却是越擦越多,值得颓然收回,仍是将她抱住,死死不放:“就算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不放你走了,再也不放了……” 见她无动于衷,硬下心来,又去解她的衣衫。 “呵呵——” 君浣溪突然轻笑,出声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我的夫君还在府外等着我……” 卫临风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来宛都之前,我正在鸣凤山与庄主奕安拜堂成亲,因为路途遥远,没来得及给你送喜帖——” 她的心,嫁给了楚略; 她的人,不久会嫁给沈奕安。 一个身心都不自由得女人,不能再去招惹他,不能再铸成新的错误! 卫临风,她当初若是对他再狠绝一点,也不会让他憔悴如斯,伤痛如斯…… 都是她的错,都是! 长痛,不如短痛! 闭上眼,只听得头顶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你说的,都是真的?” 君浣溪深深吸一口气:“是真的。” “君浣溪!你这个蠢笨女人!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啪的一声,声音响亮,清楚之极。 这一回,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一个巴掌过来,直接将她从榻上打落在地,身子收势不住,在地上滚了两滚,方才停下。 脸颊上火辣辣的,想必已经肿了,后腰亦不知撞上了什么,钻心的痛。 趴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鼻孔唇边均有热流涌出,伸手一抹,又腥又黏,哦,自己最近忙得昏天暗地,不在沈府的时候,从来都没记得吃药……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过去扶你,哄你,安慰你……你起来,你自己起来,然后自己走出去!” 卫临风看着那地上微微起伏的人影,心中痛恨与愤怒交织,背过身去,指着房门吼道:“你走,马上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临风……对不起……” 君浣溪满心羞愧,重重踹息着,唇瓣已经咬出血来,捂住口鼻,只手撑在地上,慢慢直腰站起,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朝房门摸索过去。 凄迷,无望。 “对不起……” 卫临风站立不动,感觉那道迎风即倒却始终挺直的身影从门边滑了出去,房门轻轻合上,室内如之前一般,重归冷清静寂。 方才,是做了一场梦吗? 她来过了,又走了,被他狠狠一掌,大出了房门,打出了他的生命…… “君浣溪,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打过女人,而且,是我一生当中……最爱的女人。” 一室安静,静得人心底发紧,生痛。 慢吞吞转身过来,弯腰去扶那混乱中被撞到得轮椅,眼神无意识瞪着地面,突然盯住某处,一瞬不眨。 尽管屋内没有一点光亮,凭着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却可以看清一丈以内的任何事务,包括地上那一小滩血迹。 那,是血迹吧?! 他打了她,尽管如此愤怒怨恨,还是只用上了三分力道,然而对于不会武功的她来说,依然会痛得不轻,不过,应该不会打出血来,绝对不会! 她进来的时候,身形很瘦,弱不禁风,他不知道是她,没有在意。 她出去的时候,气息很乱,不住喘息,他一直忍着,不予回头…… ——你以为,我君浣溪是那种威武相逼就贸然低头的人么? ——我虽伪卑,亦有我的尊严,所以,要我开口求你……那是痴人说梦话,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正是这与生俱来的骄傲,一身沉静凝然得气质,才让他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心中却是早已为之折服,深深沉沦。 那般骄傲不屈得女子,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使得她低下那高傲的头,放下身段,苦苦哀求?! 是什么……什么…… 难道,情况真的已经恶劣到不可收拾得地步…… 还有,他不是真的想打她,不是真的要赶她走,只是,他自己也在犹豫,也在挣扎,到底要不要救那个人,如果去救得话,那么…… 手指上温润黏稠,一丝清淡的梅花香气袭来,令得他瞬间回神。 “浣溪!” 卫临风跳了起来,闪电一般冲向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月光像流水一般照在地面上,静谧宜人,一如在随州卫府的那个夜晚,她无意闯进神堂,被他得机关浇了个浑身透湿…… 那晚的月光,也是这样好,这样亮。 然后,他就看见了她。 就那样静静的,侧倒在一处花坛边上,双目紧闭,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只是,胸前一大滩血迹,如妖艳得红棠,嫣然盛放。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她太多,所以注定这一生倾尽所有相还,心甘情愿…… “浣溪!浣溪!你醒来,醒来!” 不恨你了,不怪你了,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什么都答应…… 只要你,醒来…… |派派论坛lilacdeng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生命之轻 晨光初照。 房间里有着浓郁的药香,以及男子的谈话声,声音极低,听得不甚清楚。 头很痛,像是才被硬物撞击过;嘴巴很苦,不知被灌进过多少剂量的汤药;而脸颊上,似是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微微生凉。 唔,汤药倒是没啥问题,只是这药膏—— 难道不知道她采药配药很辛苦吗,涂这么多在她脸上,怕是用掉了整整一瓶,这些个败家子,看刀子醒来不好生收拾他们…… 醒来……醒来…… 身上好痛,胸口和后腰都痛,眼皮跳了跳,仍是没能顺利睁开,头一偏,又昏睡了过去。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什么都不用去管,什么都不用去想……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睡下去,她还有极其重要的事情,他危在旦夕,还在等着她去救啊! 卫临风不肯帮她,那么她该去找谁? 该去找谁? …… “这些年来,她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睡着了还皱眉?!” “你还好意思说,浣溪原本好端端的,走着进去,躺着出来!你,你就狠心对她下那么重的手!” “我……我是一时没控制住……也没想到她的身子那么弱……” “卫临风!你这个蛮人!我刚才对你真是手下留情了!” “怎么,还想打一架吗?走,出去接着打,想娶她,先把我打趴下再说!” “我和浣溪已经进过喜堂了……” “我不在场,那不算数!” “好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冷插了进来,哼道:“你们俩还有完没完,我姑姑还昏迷不醒呢,你们出去打个够,若是缺胳膊少腿的,也配不上我姑姑,就不必再回来了!” 是黄芩! 这孩子平日说话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讲冷笑话的潜质,而且,别看他以前沈大哥长,卫大哥短的,只要遇上是他姑姑的事情,他便是只顾着她,别的都六亲不认了。 真是,很窝心…… 连黄芩都来了,看来事情闹大了,这还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没有时间了啊…… 身上很累很倦,还十分瞌睡,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叫着,唤醒自己的神智,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清醒过来。 没有时间了,没有了…… 多睡一刻,就晚去一步,失去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的生命…… 楚略,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活着! “活着……”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榻前的几人却是同时跳了起来。 “浣溪!” “姑姑!” 君浣溪微微睁眼,那一张张神情焦虑担忧的面容顿时映入眼帘。 “姑姑,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了……” “怎么会没有?!” 黄芩立在最前面,手指搭上她的脉息,跟她这么多年,他的号脉水平已经不亚于太医署的普通医官:“脉息还是有些乱,还需要静养调理……”说罢,回头狠狠瞪了卫临风一眼。 “浣溪……” 卫临风和沈奕安几乎同时凑了上来,两人都是鼻青脸肿,想必在此之前有过一场恶斗,不过一眼瞥去,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想着黄芩沉稳谨慎的处事风格,心里有些明白,自己脸颊上厚厚的药膏,是缘何而来了—— 黄芩嘴巴不饶人,心里却不会太过顾此失彼,这两个家伙,宁可自己肿着一张俊脸,也要把药膏尽数用在她的脸上,虽然药膏的厚薄并不能决定什么。 有微微的甜,和丝丝的感动,在心里流淌蔓延。 “芩儿,我只是内火攻心,气血有些不调,喝了药,又睡了这样久,已经没事了,你扶我起来罢……”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撑起身子,自己身上的碎衣已经被人换过,口鼻和胸前的血渍也已清理过了,取而代之是柔软而清爽的雪色布衫。 见她起身低头的动作,沈奕安脸上一红,轻声解释道:“你昏迷不醒,我便让府中丫鬟给你擦洗更换了……” 君浣溪看他一眼,轻轻点头。 卫临风抢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浣溪……我……不是真的想打你的……” 君浣溪看着他眼底的血丝,摇头微笑:“临风,我没事的。” “浣溪!你身子不好怎么不说,你怎么就这样傻!你……” 卫临风说着,别过脸去,重重叹气,手却是舍不得放开。 “浣溪都这样了,还跑来求你,你——” 沈奕安在一旁沉声道:“我们就要你一句话,阿略被困在宫中,性命垂危,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君浣溪一听,不由自主看过去,见得卫临风面上阴晴未定,似是犹疑不决,不禁轻唤:“临风……” 卫临风身躯一颤,涩声道:“你们别说了,让我想想,再想想……” 沈奕安气得一拳捶过去,恨声道:“你还要想什么,方才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错怪阿略了,他没有抛弃浣溪,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难道还要记恨他么?当真见死不救?” 卫临风摇头:“他不会死的……” “他会……” 君浣溪轻声道:“他的身子已经被毁掉了,越来越衰弱,若是再拖下去,我都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救回来…… “好,我答应你,不过——” 卫临风看着她,缓缓地道:“我只将他救出来,交到你的手上,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管。” 一概不管…… 他能做的,只有这个…… 君浣溪轻轻看他一眼,点头道:“临风,谢谢你。” “只要你以后不会恨我就好……”卫临风凝望那苍白的容颜,喃喃说着,微颤一下,又抬高声音道:“我会找几名帮手,乔装成宫禁侍卫去长青宫,趁宫卫换防之机,潜进殿去,这里只有一刻种不到的间隙……” 君浣溪接口道:“我这就向季回春申请值守夜班,今晚子时行动,然后我会想法把长青宫侍 ------------ 分节阅读_第94节 卫调开一会,至少帮你争取更多时间。” 沈奕安担忧看她:“你身体这样,就不要去了,大不了我来想办法。” 君浣溪摇头道:“不行,必须我去,你们俩另有任务。” 这套计划早已考虑周详,自己先行进宫,司职接应,并通知穆易下令明目张胆去长青宫抢人;卫临风带人从当年京郊的山洞进入密道,直入甘泉宫,暗中营救;沈奕安与黄芩带着自己手绘的图样在京城各种复制,四处联络武林人士,佯装暴乱进宫皇城。 这三方力量齐聚,里应外合,不说百分百,至少能有七成把握,救出人来。 结束之后,宫中之人从甘泉宫暗道退出,次日凌晨在山洞处汇合。 趁着他们讨论之机,让黄芩递了银针过来,悄悄给自己扎针提神。 待得精神好转,当下与几人一同商议,完善计划,卫临风又做了几点补充,末了,沈奕安插上一句:“临风带人进宫,会不会打草惊蛇,对方会对阿略不利?” 君浣溪摇头,收针入囊,沉吟道:“我觉得不会,至少,泠月不会……” 那日在长青宫一见,自己自认没有看错,泠月的憔悴与惶然不是装出来的,她也是爱他的,虽然在天子之疾这件事情上,尚不知她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废话少说,这就各自做事吧!” 自己在宫中这两日,借着与宫人侍卫攀谈之机,暗中打探好了光禄勋郎中三将夜巡的安排,今晚正好轮到是孟玉堂值守,天时地利人和,机会如此难得,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 太医署这一日事务不多,从诏狱回来,好好休息调理了下,然后径直走向太医令季回春的房间。 “季医令,我想趁着夜晚署中无人,静心整理防疫总结,今晚让我在署中值守吧。” 季回春正在看书,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只抬头看她一眼。 “你去诏狱做什么?进宫没几天,就去了两次。” 哦,被人发现了? 君浣溪挑了下眉,实话实说:“我那师弟昔日被先帝下过诏狱,有一位狱监对他照拂有加,他知道我这回来京城,特地叫我去感谢下人家,不想我人还没找到,就进宫任职了,只好去诏狱打听……” 季回春轻轻嗯了一声,道:“诏狱里关的人太多太杂,被人看见总是不好,你下回小心些。” 君浣溪怔了一下,搞不清他的态度,正在迟疑,季回春又道:“若是再有机会去,请帮忙转告几位医官,我也是在想办法救他们出去。” “是。” “还有——” 季回春举目四望,突然压低声音道:“令师弟……君大夫是不是也到了京城?” 君浣溪大惊,勉强笑道:“季医令怎么这样问,我不是说了吗,我那不成器的师弟逍遥江湖去了,这会还真不知在哪里快活喝酒呢!” 季回春轻叹一声,摆手道:“我也就是问问,想着见旧友一面,再说他当年与陛下同为先帝御封的四大公子,情谊深厚,我还以为陛下病重,他一定会回来看看……” 君浣溪黯然,半晌才道:“他……也许会回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立在太医署门口,听得一声高呼“有刺客”,不远处的长青宫立时传来厮杀声。 真好,正点准时,穆易掌控的天子暗卫开始动手了! 又等了一会,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箱背在身上,想了想,又扯乱发冠衣衫,连腰带都懒得束,不急不慢朝长青宫的方向行去。 越是走近,情形越是混乱,天子暗卫人虽不多,个个出手凶狠,毫不留情,但见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热闹非常,声势那是一点不含糊。 宫禁侍卫如潮水一般不断涌进退出,不时有人倒地受伤,新来的侍卫持刀挥戟又涌了过去,好在天子暗卫武功极好,斗了半晌,伤亡并不严重。 君浣溪睁大眼睛,隐在外围看了半晌,终于见得杀声震天的场子阴暗处,影影绰绰,有人欺近,悄无声息滑进殿门,是卫临风他们! 两路人马到齐,事不宜迟,现在该去目的地等待结果了。 正要抽身转向甘泉宫方向,忽闻身后一声高喝:“谁人在那里鬼鬼祟祟?!” 转头一看,心中一凛,廊灯下,这来人一身铠甲戎装,面相斯文,正是现任宫禁卫尉,风厉! 风厉看清是她,眼睛眯起:”我记得你,你是新来的太医署医官,你在这里做什么?” 该死,他不去协助剿灭刺客,却来跟自己一个小医官纠缠查勤! 又或者,泠月当时极不耐烦,随意封官了事,他却一直对自己心持怀疑…… “林,林楚见过卫尉!” 风厉点头,并不看向长青宫方向,却是盯紧了她,上下打量:“你如实回答,你在这里做什么?” 君浣溪张了张嘴,嚅嗫道:“我今日是在署中值守,听得外面声响这样大,我在想是不是走水,就出来看看能不能帮忙……” 风厉皱起眉头:“走水?” 君浣溪连连点头:“是啊,听说宫里以前有过的……我走近才发现在杀人,太可怕了!” 风厉又朝她看了几眼,见得她一脸惊慌,以及那周身乱七八糟的装束,倒是像极了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又想立功上位,又贪生怕死的新人模样,对于这说辞,倒是大半信了,冷声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太医署去!” 君浣溪口中诺诺称是,慌忙行礼后退,感觉到他一路警觉注视的眼光,心中大是着急,遇上这么个程咬金,真是倒霉透顶! 从太医署再去甘泉宫,七弯八拐,多了不止一半的路程,与约定汇合的时间肯定有冲突,那个地道出口的机关,卫临风并不知道,只自己和楚略能开…… 心一横,骤然转身,面朝风厉走过去。 拼了! 刚徐徐转身,就见斜刺里过来一人,扬声叫道:“林郎中,是你吗?” “是我!” 君浣溪脱口回应,又惊又喜。 孟玉堂! 真是恰到好处的解围,看起来并不是自己主动折回,倒像是被他唤回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 “林郎中,今晚是你值守吗?这边伤了几名侍卫,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是,大人,我这就来……” 看着两人走远,风厉再无疑虑,朝宫门处飞奔而去。 那边,吼声震天,流民在围攻皇城。 真是……好险! 君浣溪拍下胸口,暗地舒了口气,飞快处理好几名侍卫的伤势,整理下衣衫,趁夜黑人乱,就要朝甘泉宫而去。 奔出两步,忽又停住。 卫临风带人进去太久,一直没见信号传出,会不会出什么事? 宫门外第三方人马已经到位,泠月和风厉正在那里平息骚动,安抚流民,现在还有时间,自己先去长青宫瞧瞧…… “别乱跑!” 一只手掌拍在她的肩上,将她扳了回来,推到一处甬道里。 “临风?” 君浣溪心头一颤,全身都绷紧了,他……把人救出来了? “他……他呢?” 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拉着自己的大手在微微颤抖,心中骤然一沉,哽声道:“没救到,还是……” 宁愿是没救到,而不是那个自己从来不敢去多想半分的可能! 是没救到吧,是吧…… 卫临风轻轻摇头:“人救到了,情况不是很好,你……跟我来。” “好……” 君浣溪挺直了背脊,咬紧牙关,被他半是搀扶半是架起,顺着墙角暗影疾驰,跳入一扇半开的窗户。 长青宫除正殿之外,尚有东西南北四处偏殿,卫临风拉着她在黑暗中穿梭,没有半分迟疑,轻车熟路,径直去往正殿大堂,直入帝寝。 堂外有几名宫卫服饰的男子身上染血,正警惕持刀四顾,见得他们过来,均是点头示意,神情焦急。 君浣溪随他走着走着,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就在这里面吗? 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使得卫临风一路缄口不言? 是伤了,还是残了,还是怎么了? 走到龙榻前方,卫临风停了下来,指着那凌乱的被褥。 “你自己看吧。” 吴寿的手下说得没错,那个木头做的假人正静悄悄地躺在地上,被褥下面,却有一处暗道入口,黑漆漆露了出来。 那个摆阵布局之人果然聪明,按照人的思维常理,既然见得这龙榻上的假人,此地无银,自当去别处寻找,又怎会想到假人之下,竟有如此玄虚。 不过,卫临风更是不赖,这样的地方都能被他找到! 本想夸他几句,他却先开了口,声音低沉:“他在下面,你去吧……” 君浣溪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心跳若狂,看着那敞开的洞口,慢慢滑了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并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与异味,正不知所措,身后有轻微声响,卫临风举着个小巧的火把跟了过来,照得地道里顿时亮堂起来。 君浣溪正要道谢,目光突然一滞,停在面前一处,便是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张略显简略的床榻,在这低矮狭窄的空间里,占据了不小的地方。 有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静静地躺在上面,没有一丝存在与活着的气息。 是他吗? 脚像是踩在棉花团里,虚软得随时都会扑倒,嗓子如同被水泥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心里,更是狂跳着,鼓动雷鸣。 一步一步走近,看着底下面色蜡黄中带着丝丝青白,瘦骨嶙峋,仿佛只是外皮包着骨骼,其间没有一点血肉,几乎感觉不到一点生命迹象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将之与自己记忆中那个伟岸阳刚,健硕挺拔的身姿联系在一起。 怪不得卫临风欲言又止,宁愿冒着危险也要带她进来—— 因为,他实在太弱了,生命已经脆弱到不堪一碰的地步,轻轻一个移动,都足以让他彻底停止呼吸! 略……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面上却是笑颜如花。 我来了,不论如何,我会让你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八章 近乡情怯 “带他走!” 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镇定,在迅速抹去眼泪之后,不顾旁人犹疑担忧的目光,冷静下令,将他小心搬上准备好的轻便肩舆,由两名侍卫抬起,跟在卫临风身后,在宫内殿外一片厮杀声中,行走如飞。 她知道,在那具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身躯中,却是隐藏着世间罕见的坚韧意志,他一定行的,一定能扛过去! 冷静,一定要冷静。 趁着夜色,出了长青宫,径直朝甘泉宫而去,路上遇到几队宫禁侍卫前来查探,看着卫临风眼底闪过的一抹厉色,收起仁慈之心,直接交由他去处理。 血肉横飞,惨叫声声,仿佛与她无关,只是跟着肩舆拼尽全力前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他不能死!不能! 为此,她情愿上天入地,弑佛杀魔! 甘泉宫中各处都有过修补翻新,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走近那间熟悉的小屋,门口坐着年老宫女,正持着油灯,痴痴呆呆看着出神,口中轻轻哼唱。 “天上星,亮晶晶;湖边竹,青盈盈……” “让开!” 一名侍卫持刀冲过去,正欲将之一脚踹开,君浣溪赶紧出声:“不要伤她!” 疾步过去,扶起那老人,轻声道:“小皇子病了,病得很重很重,我们要把他带出宫去医治,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皇子……病了……病了……” 那宫女喃喃念着,面上现出惊慌的神色来,急声道:“是他们,他们一心想害娘娘,想害小皇子……你们快走,快带他走,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回来了!” 君浣溪点头:“你放心,我会保护他的。” 她会保护他,用她的生命,她所有的一切…… 众人进了屋,顺着床榻下的机关暗道一路前行,此番人手众多,卫临风手下都是精兵强将,自然不像当年那般辛苦,甚是顺利就到了约定地点。 沈奕安早已备好马匹车辆和随行物事,吴寿黄芩等人正站在洞外焦急等候,一见他们从山洞出来,呼啦一声围了过来。 “陛下……” “不准碰她,上车再说!” 君浣溪厉声喝止来人,帮着将肩舆缓慢托上马车,自己接过黄芩手中的药箱水壶,也跟着爬止车去。 沈奕安从车前转头过来,急急询问:“我们去哪里?” 君浣溪与卫临风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京郊行宫!” 以天子现在的身体状况,长途颠簸是肯定不行的,只能是就近医治:而京郊行宫在京城之外,这些年来因为帝王从不莅临,一直冷清萧索,宫变风波暂时还未殃及于此,只要严守风声,应该问题不大。 再说,这也是利用对手一个心理盲点,救人出宫之后,并不匆匆逃跑远离,而是就藏在眼皮下,等他们反应过来,也是追得精疲力竭的时候了! 有了这个时间差,她坚信,天子的身体,也是慢慢好转了。 吴寿跟着上了车,看着肩舆上形容枯稿气若游丝之人,默默流泪:“君大夫,陛下……他到底是什么病?” “现在还不能确定,先号脉诊断再说。” 话是如此,手指却是抖得连覆在他身上的薄被都掀不开,整个人都是微微打颤,咬住嘴唇,情不自禁掩面低泣。 这将近四年来,曾经在心底设想过与他重逢的情景,自己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或冷傲,或随和,或漠视,或无语,或歉疚,却从不曾想到,这些,通通不是…… 千回百转,沧海桑田,自己固然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他却更不是当初的那个他! 当初情深意浓之时,日日怀抱那健硕强劲的身躯,夜夜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而今,他的身子,轻薄得只像是一具空洞的躯壳;他的心跳,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马车缓缓前行,心中却是涌起阵阵后怕,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远甚于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铁蹄铮铮的恐惧害怕! 真不敢想象,若是再晚去几日,会是怎样的结果…… “侥天之幸,你还活着,还活着……” “姑姑,你歇一下,我来吧。” 黄芩乖巧过来,轻轻掀开被褥,手指搭上那只干枯的手腕,凝神屏息,半晌,才缓缓道:“陛下……情况很不好……” 君浣溪点头,长长吐了口气,将所有的心事压了下去,逐渐平复:“我知道,我会治好他。” 车马行了一阵,道路逐渐崎岖起来,也难怪,这并不是去向行宫的官道,而只是条勉强能行走车辆的山野道路,时宽时窄,碎石不断,饶是车厢底部垫着厚厚的褥子,马车行驶极慢,车内之人也是颠来荡去。 君浣溪俯下身去,正与众人一起努力按紧护住那昏迷不醒之人,突然几下剧烈颠簸,那人一声低吟,侧头吐出一大口血污,接着又是咖啡状的碎块与黏液。 吴寿扑了过来,颤声道:“陛下,他是不是要醒了?” 君浣溪摇头:“不是,他现在太虚弱,经不起马车颠簸……” 沈奕安眼眸一黯,叹道:“当年我们三人结拜之初,一起行走江湖,每有凶险,阿略必是挡在最前面,这一次却是……” 正说着,底下之人却是又张口吐出一大滩腥臭污物来,并且边吐边咳,胸口越喘越烈,面色已成青紫。 君浣溪又惊又痛,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抱着那干枯瘦弱的身躯,不断轻拍着他的背部,帮着他顺气。 听得那胸口沉重的喘息之声,怕他呕吐之物会呛进气管,没有半分迟疑,嘴唇凑近,帮他把口里喉间残余的污物一口一口,轻柔吸出。 “坚持下,我们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下,我知道,你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窗外轻风荡漾,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心底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直抱着他,抱着这个自己一生挚爱的男人,永无止尽地行走下去,该有多好…… 车内静寂无声,所有的人都呆呆看着他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 到了京郊行宫,卫临风与沈奕安前去安排打理,控制局势,君浣溪等人则留在马车上,静候消息。 约莫小半个时辰,一行人等才匆匆而入,进了一处僻静院落,院内树木苍郁,连着一排平房,看起来并不起眼,毫无特色。 “这是靠近后门的一处下人值守房,若是大敌来袭,逃离最是快捷,后门出去是茫茫荒野,穿过群山之后,便是直入骥东郡内。” 卫临风看了眼榻上无声无息之人,眼底闪过一丝懊悔,轻声道:“我和奕安司职守卫,浣溪,你可以放开手脚,尽心尽力医治他。” “临风,等下!” 君浣溪脱口而出,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叫回他:“临风,谢谢你……” 卫临风眼神闪耀几下,别过脸去,大步出去。 黄芩和吴寿留下来照顾,看着她还算镇静地给榻上之人号脉,探体温,数心跳,看舌苔等等,做了全面检查。 之后,便是陷入沉思。 许久,黄芩忍不住问:“姑姑,是中毒吗?” 君浣溪轻轻点头,心底生出重重寒气,逐渐扩散到全身:“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凶猛的毒药,至少有三年以上的时间,日复一日,从胃肠开始,慢慢腐蚀到他的全身……” 自己想得没错,的确是胃出血,十分严重的胃出血,只是,这不是由饮食习惯,过度劳累,粗暴打击和剧烈运动引起,而是被人下了一种极为神秘的慢性毒药,初始不察,根本防不胜防。 “他一身武功,根基强健,熬了这样久,才开始发病,若是换了常人,最多大半年,就会呕血而亡……” 吴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 分节阅读_第95节 “对不起,君大夫,我对不起你!我没把陛下照顾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不带走他,让他随你一起走掉,总好过现时……” 君浣溪咬牙道:“他的日常饮食起居,不是一直由你照顾吗?谁能有机会给他下毒!” 吴寿含泪道:“是老奴在照顾他,陛下生性节俭,用膳极为简单,都是御膳房传上来,银簪试毒,还有宫人试吃……” 君浣溪一边给他下针,一边皱眉问道:“试吃之人是谁?” 吴寿道:“起初是我,后来陛下听了吕贵人的话,不知为何,就换做普通宫人,半月一换,轮流试毒。” “吕贵人……是何人?” 吴寿看了下她的脸色,答得有些犹豫:“吕贵人……原是长青宫司帐女史,陛下征战回宫不久,就封了贵人,且依赖有加,为此,皇后很是不满……” “好了,不用说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懒得去听那些风流韵事,后宫之争,将心思尽数放在诊病上面来,想了想,唤道:“芩儿,你去准备绿豆、金银花、甘草、防风、黄芪、青黛、干姜、犀角、生豆浆、鲜牛乳备用……” 没有现代的洗胃仪器,而且他现在体质也经不起这番折腾,中毒的时间太长,这未知的毒素侵袭周身,去除不易,只能将自己能够想出的解毒药物慢慢试验,再辅以针灸推拿,加上药膳食疗,希望假以时日,症状减轻,逐渐好转,他能以自身功力配合治疗,将毒素一一逼出。 行宫地处宛都城门之外朝东五十余里,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确是休养身体极佳之所。 就在她为天子千方百计诊治的同时,穆易也是被天子暗卫趁乱从诏狱救出,带着参与救驾和散布京城的一干人等足有三十余人,辗转几日,终于来到行宫,与他们汇合。 敌众我寡,且人心难测,天子藏在行宫之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倒好,一来就是一大堆! 见得她戒备打量的眼神,穆易面色如常:“林郎中放心,这些都是陛下这些年来亲自挑选组建的亲卫军,每一个人,都是陛下的心腹斥候。” 旁边吴寿突兀插上一句:“不是林郎中,该改称君大夫了。” 一句话说得穆易与众人当场愣住,君浣溪不防他蓦然叫破自己行藏身份,也是怔了一下,朝他狠狠瞪去:“吴常侍,你……” 吴寿慎重道:“陛下昏迷不醒,而卫侯爷已经歇手,沈公子不问政事,君大夫,没有他法,只能依仗你昔日的名号风采,聚集人力,拨乱反正……陛下辛苦守护的江山,绝不能落入奸人之手,历史,不能重演!” “你!” 没有办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自己深深爱着的那个男人,他却爱着……天下! 君浣溪苦笑,无言叹着气,转身回屋,须臾再次出来,衣饰不改,容貌嗓音巨变。 “穆卫尉,林楚只是化名,我便是昔日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穆易等人眼睁睁看着那道风华绽放的翩翩身影,又惊又喜,面上渐露欣慰。 “原来是南医公子……” “陛下有救了……” 君浣溪正要说话,突然听得有人惊呼,原本紧闭的房门哐当一声打开,司任守护之职的黄芩跳了出来,整个人都在发颤。 “芩儿,怎么了?” 心里一沉,脚步不停,设想着天子病情恶化的种种可能。 “姑……” 黄芩看清院中之人,抚着胸口,生生把后面一个字压了回去:“陛,陛下醒了!” 众人呆立半晌,皆是齐声高呼万岁,一时士气大振。 “他……醒了……醒了……” 君浣溪低喃着,几步奔到门口,复又停下,撑着门框微微喘息。 他醒了,醒了! 心里有如岩浆一般滚烫炽热,身形却是僵硬如斯,站立不动,静静凝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时隔多年,自己却是将以什么样的身份心态,出现在他面前……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九章 运筹帷幄 静默,长时间的静默,直到,屋内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君浣溪心中一惊,瞬间回神。 她在想什么,在执念什么,她是医者,他是病人,仅此而已…… 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行至榻前。 榻上之人面色依旧青白,虽然经过几日调理,效果并没有显现出来,但见他双目微闭,也不睁眼,听得脚步声过来,只抬了抬手,低低地,缓慢地道:“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全无往日的醇厚悦耳,却如同耄耋老人一般衰弱无力,语气是出奇的镇静。 君浣溪眼眶一热,强自忍住想要扑上前去的冲动,低声道:“回陛下,这是京郊行宫。” “嗯。” 歇了半晌,又听得他低沉道:“外面……都有哪些人……叫他们……都进来罢……” “是,陛下。” 那命令式的疏离语气,令得她心头一酸,是了,他已经做了好几年的皇帝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了,权威日重,他的名字,是宇文明略…… 宇……文……明……略…… 传旨之后,脚步声纷杂响起,除开天子亲卫分守行宫各处之外,一干人等尽数进得屋来。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吴寿与穆易当即跪拜行礼,黄芩迟疑着,身子轻动,看向旁边三人,卫临风一咬牙,也是跪了下去。 “臣临风见过陛下。” “都……起来……” 宇文明略轻咳两声,慢慢睁开眼睛:“临风……奕安……你们都在……真好……” 他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极慢极慢地掠过,似在搜寻着什么,一圈过后,又虚弱阖上,闭眼的一刹那,她几乎以为,那浑浊无神的眼底,却是流露出深重的失望。 那目光,也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木然,漠视,冷冽,如同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平静无波。 永逝,是东夷秘笈最末的一章,被施术之人会根据指令,彻底忘记前尘往事,不复记忆。 自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心会痛得如此厉害,就像是数把锋利钢刀在血肉中狠狠搅动! 最熟悉的陌生人…… 两只手臂过来,及时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她。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他们,卫临风,沈奕安。 “谢谢。” 低低一声,即是吸气,吐气,然后挺胸直背,平声道:“陛下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说话时间不宜过久,还请诸位长话短说。”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安静。 宇文明略微微抬眸,看她一眼:“你……是何人?” “我是……” 君浣溪艰难开口,嗓子火辣辣的痛。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问自己是谁…… 她是谁,是谁…… 吴寿上前一步,适时解围:“启禀陛下,这是太医署前任大夫君浣溪,最近几年一直在家养病,这一次救驾出宫,他功不可没。” “好……朕记住了……你回署复职吧……” “臣……叩谢陛下。” 刹那间,胸中酸甜苦辣,数味夹杂,终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榻上的人影直直跪拜下去—— 从今往后,他是君,她是臣,身在咫尺,心隔天地。 “朕……有些累……” 宇文明略说完这一句,疲惫闭眼:“你们退下……两个时辰之后叫醒朕……朕还有事……” 话声断断续续,说到最后,竟是阖眼昏睡过去。 君浣溪赶紧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脉息:“大家都退下吧,陛下太虚弱了,让他好好休息。” 从这临时的帝寝出来,众人面色都是沉闷。 “浣溪,你没事吧?” 两条人影几乎同时冲到面前,正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君浣溪揉下额际,按下心中汹涌喷薄的感觉,朝他们摇头轻笑:“你们别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事?” “阿略他……” “陛下他需要静养调理,让他睡吧,睡觉有助于身体恢复……我,该去制药了。” 各种各样的解毒药物,根据其药性,搭配成不同的组合,细细捣碎,专注煎熬,重复着这些单纯的动作。 心底复杂纠结的情感,仿佛也在这周而复始的动作当中,一点一点被碾磨,被捣碎,被捶破,被熬煮,最后,慢慢消失,化为乌有…… 等她端着熬好的药汗回返,卫临风跟沈奕安已经不知去向,吴寿与穆易等人还在门外候着,一名亲卫模样的人似是刚刚汇报完毕,行礼退下。 君浣溪眨了眨眼,看着那人的背影,认真回想他的面目五官,并不是方才自己仔细打量过的那队亲卫中的一员。 心头一动,有丝懵懂的思绪,朝着低低交谈的两人走了过去。 “穆卫尉——” 沉吟着,慢慢问道:“这人,可是潜伏在京城里的斥候?” 穆易诧异看她,低声道:“君大夫实在心思敏捷,闻名不如一见。” 君浣溪扁了扁嘴,无视他的赞叹:“宫中目前情势如何?他有没有带回些有用的消息?” 穆易叹气道:“宫中传出陛下被刺客所害,性命垂危,朝中由丞相代政,缇骑出动,全城戒严,万金悬赏缉拿刺客……看样子,那妖后在筹划又一轮血洗清算,独揽朝政!” 君浣溪听得愕然:“皇后不是无子么,何以为持?” 泠月所出,只是一位小公主,再是举世无双,也不具备作为幼帝扶持登基的条件。 穆易皱眉道:“按照月诏的习俗,是可以由女帝即位登基的。” 吴寿在一旁嘿嘿冷笑,声音尖细:“这是天宇,可不是月诏,我并不认为,朝中那些老顽固会答应!” 穆易眉头越皱越紧:“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后上朝听政,群臣虽有不满,却无人反对。” 吴寿的脸色也是渐渐凝重起来:“张士没有异议,是在保存实力,但是孟丞相的态度,就有些古怪了……” 君浣溪心中一凛,中常侍作为天子内宫近臣,原本不应干预朝政,尽量远离是非,只是吴寿并非普通宦官,他两朝为臣,忠心耿耿,就算是超越职责范围,也是因为担君之忧,实在不该苛责。 只是,连他都在担忧的事情,却不容再去忽略。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一向刚正不阿的丞相孟仲卿,也是倒向了泠月等人的那一边。 正在思索,穆易却是冷笑道:“孟丞相的独子孟玉堂,原本只是个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是那妖后趁陛下重病之际连番提拔,才从一名小小议郎擢升到如今的光禄勋郎将,这情分,孟丞相心里记着呢!” 君浣溪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直觉不是这样,却也说不出更好的理由来。 人心难测…… 人性,则更是无法把握…… “是时候了,不能让他们再猖狂下去了……” 听得穆易喃喃低语,吴寿叹气道:“如今陛下生病在身,没有调兵的虎符,却去用什么来镇住他们?!” 君浣溪回过神来,问道:“虎符,确认落在对方手中了吗?” 吴寿摇头道:“这个倒是不知……” 天子病重,不能圣驾移步,调兵虎符又失落宫中,难道就任由皇后与其外戚在京中坐大变强,这一干人等就困守在此,坐以待毙? 卫临风说到做到,已经撒手不管了,沈奕安能帮上忙的,只是寻到鸣凤山庄的钱庄势力,将生活物资和药材用品避人耳目,源源不断送进行宫来。 而自己,真的能像吴寿说的,帮助他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我会试着和当年陛下的绿林弟兄联系,看能不能聚集人手,充当护驾前锋营……” 先找到颜三,再一起想办法…… 过不多时,天子吩咐叫醒的时间到了,吴寿看了看她,有些犹豫。 “没事,一起进去吧,我会控制你们谈话时间的。” 明知道自己的举止已经逾越,这紧要关头,一切以他身体为重,却也顾不得这些繁琐规矩律令。 吴寿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欣慰而笑:“陛下……有君大夫在,一定会好起来的。” 众人进得门去,目光落在床榻上。 榻上之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气息时急时缓,轻重不一。 窗帘开了一条缝,深秋的阳光从缝隙中射了进来,照在他散开的长发上,闪耀着幽幽的光芒。 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八岁啊,竟有了丝丝白发,夹杂在干枯发黄的黑发里,十分醒目。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他的白发,却是为何而起? “君大夫?” 吴寿轻微一声,唤回她游离的神智来,过去为宇文明略稍微检视,然后退到一旁,朝他缓缓点头。 “陛下还好,常侍过去唤醒他吧。” 吴寿得令,轻手轻脚过去,连着唤了好几声,才把宇文明略叫醒。 宇文明略缓慢睁眼,眼珠左右转动几下,集中对上屋中几人,神情仍旧有丝木然。 “陛下!” 穆易抢到榻前,在详细汇报皇城内外的情况之后,便道:“陛下,宫禁卫士已被风厉等人控制,皇后不顾纲常上朝听政,臣斗胆请陛下下旨,剿灭乱党!” 宇文明略面容憔悴,眼神却是逐渐清明,看得出,他在强行聚拢精神,思索问题。 “无妨……玉玺虎符……朕放得很好……” 君浣溪闻言,立时反应过来,面带微笑,见另外两人还在怔愣,生怕天子过多说话,消耗体力,赶紧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没有玉玺,便立不了新帝;没有虎符,仅是宫禁卫士,暂时也难成气候,两位不必忧心。” 据黄芩记录,早在三年前,天子就改革了地方军制,撤掉了执金吾这个皇家仪仗队长官的官职,消弱卫尉职权,其职责由京师屯兵改为宫禁值守,至于原本驻守京师的南北两军,却不知被改编去了何处,彻底消失。 这些讯息,都是一代帝王加强中央集权,防止地方军官拥兵自立的一系列措施,本与自己并无关系,只是因为牵扯到他,才多看了几眼,记在心里。 如今想起来,天子心思缜密,确有远见卓识,能早早防患于未然,替他自己现时的困境,消除了不少障碍祸患。 而今,皇后势力虽然看似掌控了朝中政权,但实际上并没有占到太多好处,宫禁七军卫士不过数千人,大业难成。 不过,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行宫内外没有一兵一卒,就凭着这几十号人,自保都是不足,又怎能和皇后势力相抗衡? 政变,就意味着要流血,要死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一次政权变更,江山易主,都是无数血泪白骨堆砌的结果,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 这些,都绝不是天子的他想要看到的! 他,只能选择减少伤亡,速战速决……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轻声道:“速去安阳……幽州……调兵……” 安阳……幽州…… 君浣溪听得一头雾水,穆易却是欢呼起来:“是了,安阳营!幽州营!” 吴寿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我曾经听陛下提过一次,这是他亲自部署的嫡系精锐兵力,就在京城外围,旨在保卫京师安全。” 君浣溪侧头低问:“这两支军队,可靠吗?” 吴寿点头:“忠心可鉴。” 君浣溪放下心来,就见穆易眼睛一亮,复又黯然:“还须进宫去取虎符……” 前几日在长青宫兴师动众,大干一场,如今这宫内宫外不知加强了多少兵力,要想再度进宫,谈何容易?! 君浣溪面色不变,看向宇文明略,等他的下一句话。 既然天子能够说出调兵二字,显然是胸有成竹,这是他一向的处事习惯,穆易不识,她却熟知。 果然,宇文明略喘一口气,慢慢地道:“这两营……不需要虎符……拿朕的手谕去……” 听得此言,穆易与吴寿对望一眼,眉开眼笑,大大松了口气。 而君浣溪的心,这个时候才真正揪紧了。 他的身体太弱了,今日才刚苏醒,久病犹虚,肌肉萎缩,根本抬不起手来,稍有劳累,都有可能再次呕血,加重病情! 可是,这手谕,不写不行…… 吴寿反应极快,天子话声刚落,他已经前去准备手书物事,没过一会,就奉到宇文明略面前。 君浣溪咬牙过去,帮他把手抬起一点,把笔杆塞进他手里,看着他手指僵硬,勉强抓住笔杆,慢慢在帛布上写字,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且十分痛苦。 虽是秋高气爽,汗水,却是顺着他鬓发一滴一流下来,如此简单的动作,竟令得他气喘如牛,几次都差点闭过气去。 君浣溪全神贯注,只待他稍有不适,就第一时间救治。 苦熬了小半个时辰,宇文明略才将两份手谕写完,手指一松,笔杆随之落地,人也是昏了过去。 “陛下……” 几人同时惊呼,君浣溪没有半分迟疑,按住心神,取了银针扎向他脑后的穴位。 穆易捧着那来之不易的手谕,看着其上凌乱不堪的字迹,与吴寿面面相觑,不住苦笑。 这天子手谕,莫说风骨神韵,这字体就连自己都认不大出,安阳幽州两营的将领,会遵旨领命吗? “给我,我来想办法……” 君浣溪收了银针,替他盖好被褥,转头过来,朝他们摊开手掌。 穆易愣着没动,吴寿却是喜不自禁,抢过手谕递到她手上:“我就知道,君大夫一定有办法的。” 君浣溪接过来,又道:“你们先出去,必须顾及天子颜面……” 吴寿会意,连连点头拉了穆易,急急出得门去。 君浣溪叹一口气,听脚步声去得远了, ------------ 分节阅读_第96节 这才跪坐在案几前,取了新的帛布,将天子手谕原封不动,一字不漏誊抄下来,当然,故意松懈了力道,字里行间,颇有大病初愈的无力感。 检查之后,等到墨迹干透,又在榻前静坐了一会,方才开门出去,迎向两人。 “我用银针刺穴,帮助陛下打起精神,恢复体力,重新写了手谕,你们看看,这一回又如何?” 穆易再次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面上大喜,急急前去部署。 吴寿看她一眼,退后两步,深深一揖:“多谢君大夫!” 君浣溪朝他摆了摆手,心虚道:“此事……不要让陛下知道……” 当年自己学写他的字迹,也只是一时兴起,从没想到会派上天大的用场。 只是,这模仿天子字迹,伪造调兵手谕,虽然是为大局着想,但毕竟是反经行权,难保将来不横生事端。 一念及此,心里恐惧无限。 自己原本一心救人,如今却越管越多,越走越远了……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章 思之若狂 转眼已是初冬时间。 月夜清冷,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君浣溪立在门外,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轻轻推门进去。 吴寿正在榻前侍候,一见她进来,大大松了口气。 “君大夫,来得正好,你劝劝陛下吧……” 榻上,宇文明略面容青白,嘴唇微张,正斜斜靠在软垫上,胸口不断起伏。 “你……走开……朕明早……一定要坐着……坐着……” 君浣溪见得他努力支撑的模样,对于这事情的原委,也是心中了然。 白天,怀揣天子手谕的穆易传回喜报,安阳幽州两营卫帅各自率领五千铁骑,总共一万余人,浩浩荡荡,朝行宫开进,预计明日一早即可到达,迎接圣驾;而几乎同时,在京辅地区四处做的记号也是得到回应,据前来传信的人说,颜三等人带着千余名江湖好汉,也是马不停蹄,助阵而来。 宫乱之后,局势动荡,面对这誓死效忠的一干将士兄弟,天子却是虚弱不堪,连坐着见人的体力都没有,这对于原本强势坚韧的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讽刺! 忍住心底深重的怜惜,慢慢过去,行礼叩拜:“陛下,请听臣一言。” 宇文明略喘了口气,眼皮阖上,似是疲惫之极:“你说。” “陛下,您是人,不是神,再是坚强的人,也总有脆弱的时候,有时候,承认自己弱,并不是件难堪的事。过分逞强,只对您的身体恢复百害而无一利。望陛下……三思。” 说罢,即是伏地不起。 半晌,头顶上才传出一声轻叹:“朕想的……不是逞强……而是……军心……” “陛下!” 旁边吴寿直直跪下,连连叩头,呜咽道:“穆卫尉和两名将军都是陛下亲自提拔,忠心之臣,陛下就放心养病,不必直掌兵权了,保重龙体要紧啊……” 屋内一片安静,只能听见几人呼吸与心跳之声。 榻上之人沉默躺着,一言不发。 君浣溪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又念及自己身份,不知当说什么,只得闭口不言。 也不知跪了多久,地板冰凉,膝盖都阵阵发麻,才听得一声轻唤。 “你们……起来吧……” 宇文明略抬了抬眼,望向屋顶,眼神幽光游离:“这是朕……私情使然……犯下的错误……必须自己……承担……” 吴寿历经两次宫变,身体已经大受损害,此时久跪初起,竟是险些撑不起来,眼见他一个趰趄就要扑倒,君浣溪赶紧去扶,自己也跟着慢慢起来。 从这个角度,目光顺势看去,正好看见天子瘦削见骨的侧脸,眼帘深凹,鼻梁高挺,下巴尖薄,面上没有一点血色,那神情,却似迷茫,又似无奈,更似绝望。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我病入膏肓……她都不肯……出来见我一面……” “好狠的心……好狠……” 最后一声,却是说不下去,微微闭眼,一滴晶莹从眼角流下来,慢慢滑入那花白的鬓发之中,消失不见。 君浣溪怔愣当场,看得又惊又痛,心中苦涩难耐。 字字句句,真情流露,没有自称为朕,而是最简单平常的一个我字。 他对泠月的感情,竟是深刻到了这样的地步,放任她掌权,放任她摄政,甚至放任她下毒暗害自己,在身心重创之际,却仍无怨无悔,只祈求她的垂怜一顾…… 泠月,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忍心伤害一个对她如此深情不渝的男人?!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早朕一定要……坐着……要坐着……” 宇文明略重新睁眼,眼底的亮光逐渐凝聚,汇成一束,从那里面,她看到了一名帝王的坚持与……尊严。 “朕……必须坐着……接见他们……” “是,臣自当……竭尽全力。” 别过脸去,眼睛里又酸又涩,只强自忍住,哽声道:“陛下这一夜,会受很多苦痛,以换来明晨一时的坦然自若……” “无妨……朕能忍得……” ——放手做吧,我受得住。 纵然时光流逝,过往不再,他却依然还是那个泰山崩顶面不改色的男人,那个坚强不屈无所畏惧的男人,那个她内心深处又爱又重又敬又怜的男人。 再是心疼,再是不忍,她也必须成全,成全他的心思,成全他的意愿。 整整一夜,都在施针用药,既急又猛,刚烈无比,一根银针扎遍他周身所有要穴,将本该一点一点解除的毒素,尽数逼到他的腿部,以换取上半身的自由活动。 这其中的滋味,却是比死还要难受百倍,而且没有任何减轻痛楚的可能。 要知道,当初自己只是逞强用了一点汤药,就是直接吐血昏阙,而他,如此衰弱的体质,药力却是凶猛数十倍! “陛下……不能忍就叫出来……” “没……没事……” 他明明痛得冷汗直冒,却咬牙忍住一声不吭,慢慢运动着逐渐有了知觉的双手,一点一点抬起,再抬起,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缓缓向上,摸到自己颈项处,颤抖着手指,轻柔摩挲着,无声喟叹。 “陛下,可是觉得瘙痒?” 不应该啊,吴寿每晚临睡前都有为他擦浴清洗,那刚从皇宫救出来时满身虱虫的恶自肮脏,早已不复存在,这下针薄药,也只会觉得痛,不会感到痒啊! 君浣溪有丝不解,朝向吴寿,后者却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是打什么哑谜? 随着针灸与汤药双管齐下,效力加重,宇文明略低叫一声,双眼翻白,仰面就倒。 君浣溪来不及细想,再次针刺脑后要穴,将之救醒。 “陛下,坚持,很快就好了,我们都相信你,你更要相信你自己……” …… 黑暗过去,黎明来临,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天,亮了没?” 君浣溪拉开窗户上的布帘,朝那榻上静坐之人回头一笑。 “回陛下,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穆易带着安阳幽州两营的未帅将领数人前来迎驾,黄苓领着颜三一行紧跟其后,他们看到的天子,神采奕奕,如常人一般挺直坐在堂前席上,与众人见礼招呼之后,便是分析局势,运筹帷幄,侃侃而谈,除了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一些,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病状。 “两营铁骑纵队先夺洛县,再取腾原,呈围合之势,直逼宛都,兵临皇城……” “颜三哥武功高强,这回带诸位兄弟烦请盯紧风厉,防他狗急跳墙,一路逃回月诏,留下后患……” “对于各州郡前往京城探听消息的刺史,一律以安抚为主,劝回原地……”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商议平乱事宜,各项安排到位,沉着冷静,镇定自若,君王气度丝毫不减,一览无遗。 末了,忽又补充一句:“皇后……若是留在宫中,则椒房殿增派宫人卫士,尽心保护守卫;若是已经离京,则任由她去留,不可动武相逼,切记! “陛下!” 穆易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万万不可,这妖后……” 宇文明略平静看他,摆手道:“穆卫尉,朕自有主张……” 穆易身经牢狱之灾,严刑拷打,自然对皇后势力恨得咬牙切齿,见他执意如此,只得颓然退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半响才齐齐跪拜应允。 待得众人行礼退下,领命而去,房门缓缓关上,那张清瘦的脸上,唇角轻轻扯动,上扬,面色欣慰。 “君……你做得很好……朕要嘉奖……” 君浣溪疾步上前,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他,那原本厚重强健的身躯,此时竟是轻若羽毛,彷佛他双手合拢,轻轻一抱,也能将他托起。 “陛下……” 一时的畅快,换来的,则是无休止的苦痛,自众人走后,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君浣溪偕同黄苓使尽全身解数,轮流为他推宫过血,针灸按摩,药物调理,好歹才将他的身体勉强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当真值得吗? 答案是肯定的,两营铁骑得见君颜,士气大振,前方不断传来捷报,皇宫被围,四面推压,风厉出逃,追剿乱党……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慢慢重归秩序,导入正轨。 月半有余,尽管身体状况恢复极慢,宇文明略面上却是终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甚至这一日,还跟吴寿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常侍,你说朕这治病过程,与乌龟爬行有何区别?弄了大半个月,还是握不住笔杆……” 吴寿想了想,居然很认真地答了句:“回陛下,老奴觉得,连乌龟都不如。” 君浣溪停下按摩的动作,瞪了吴寿一眼,略为不服道:“陛下,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如今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还能变着法子骂人,实则一大进步,臣不敢居功,但也不认有过。” 宇文明略抬眸看她一眼,脸色温和,隐含笑意:“不过,朕还是怀念那日早晨,能够坐着跟人说话,多好……” “陛下,凡事欲速则不达,还是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为好,一切……来日方长。” 宇文明略点头,对吴寿道:“常侍,这样敢说敢言的臣子,你能给朕请回来,真是办了件大好事——” 吴寿含笑回道:“启禀陛下,君大夫在此次骥东漓南防治春瘟洞中,也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君浣溪低叫:“吴常侍!” 这个吴寿,怎么如此话多,越来越聒噪?! 在天子面前为自己表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宇文明略微微眯眼,笑容淡淡:“很好,让朕想想,回京之后该怎么奖赏你,加官进爵,赏赐彩帛,还是……” 君浣溪吓得轻喃:“陛下,臣这些年自由散漫惯了,其实并不想做官的……” 上回他一句官复原职,当时不觉什么,下来却是暗自愁苦了好几日,想找沈奕安解释下,偏偏那人总是回避,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太医署大夫已经是极限,若是再封赏个饭么官,将来等他身体好了之后,可怎么脱身?! 脱身…… 一想到这两个字,舌底微微泛起苦意,自己,终究是要走的,回到鸣凤山庄去,实现自己的承诺…… “不想做官,那你想要什么?” 心思恍惚,听得头顶上他轻声一问,不曾深想,即是脱口而出:“自由……” 宇文明略面色一沉,嗔道:“怎么,嫌朕是个废人,手不能动,脚不能走,就那么不想留在朕的身边?!” 君浣溪愕然抬头,瞥见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自觉没说错什么话,却不知道他那渐渐升腾的怒意却是因何而来。 “哼哼,你们……你们都是一样的!” 宇文明略声音中气不足,却带着不可遏止的怒火,脸颊也是涨得青中带红:“朕的臣子,兄弟,爱人……都不想留在朕身边,都躲得远远的!你说,朕这个皇帝,当着有什么意思?!” “陛下息怒!” 吴寿上前一步,挡在君浣溪身前,赔笑道:“君大夫只是句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宇文明略浓眉一轩,冷哼道:“玩笑话?” “是,是,玩笑话,玩笑话……”吴寿说着,一拉她的衣袖,不住轻扯,暗递眼色:“君大夫,你说一句吧,方才只是玩笑话,是不是?” 君浣溪立在当场,明知他的意思,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如此喜怒无常,哪里还是当年那名沉稳冷静,宽容仁厚的男子? 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天大的实话,不须更改。 宇文明略冷冷看着她,满面铁青,喘了口气,终于硬声挤出一句:“你们,都退下!” “是,陛下。” 与吴寿一前一后,退出房门,互望一眼,却都是立在檐下不动。 “君大夫,不是我说你,当前皇后之位即将空出,你明明可以回到陛下身边,为何不趁此机会……” “住口!” 君浣溪半是羞恼,半是愤然,朝他低吼道:“常侍,你能不能一心照顾陛下,多多行善,少管闲事?” 吴寿叹了口气,轻声道:“这几年,陛下其实心里很苦,我很少见过他笑……” 君浣溪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突然听得屋中传来细微声响,不禁竖起手指,朝他做个嘘声的手势。 走近窗台,俯首倾听,一阵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响起,低沉,柔和。 盛怒之后,他竟然在唱歌!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鹳鸣,我心伤悲……” 他唱了一遍一遍,歌声在耳边回荡,悲凉无限,寂寞如斯。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旧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他每唱一句,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回,随那曲调歌词,不知不觉,泪已满腮。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思念谁……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一章 故人归来 那夜揠苗助长,一朝坐见臣子,造成的间接后果,便是天子身体恢复日益缓慢,数日过去,几无进展。 眼见京城捷报频繁传来,返朝在即,而天子却是静卧榻上,不能动弹,作为他的主治大夫,自然是急得茶饭不思,愈发忧愁,头发都扯断了好些根。 难道天子回宫之后,还要继续由旁人代政?或者干脆将龙榻搬到朝堂之上,她一边按摩复健,他一边临朝议事? 没有办法,只能抱着黄苓记下的病况记录,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不断修改治疗进程。 日思夜想,睡眠质量骤然下降,顶着个青晕眼圈进进出出,一不留神,脑袋碰的一声就撞在了门框上。 榻上的人听得声响,微微侧头,看她一眼,眼里却是清淡如水,不为所动。 这个男人,以前没发觉他这样记仇呢! 君浣溪暗自苦笑,揉着被撞倒的位置,慢慢走了进去,叩拜行礼。 “臣,叩见陛下。” 宇文明略并不说话,只低低哼了一声,之后便是闭上双眼,一味沉默。 他是君,她是臣,天子不发话,她就连站起来的权利都没有。 自从那日唤她退下之后,他便从来没有跟她讲过一句话,号脉诊断,喂药送食,按摩推拿……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地进行。 这算是什么,冷战? 真是好笑,一国之君与座下朝臣,居然在闹冷战?! 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下毒害他的人,是冷月一伙,又不是自己…… 乱七八糟想着,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正瞪着地板发愣,忽然听得头顶上一声低喝。 “朕已经叫你起身了,你还打算跪多久?” 呃,他什么时候叫自己起来了?自己怎么没听到? 难道,是那一句含含糊糊的哼哼? 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谢陛下。” 君浣溪也不为难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去榻前。 “请容臣为陛下号脉诊断。” 不等他做出反应,已经伸手过去,从被褥里拉出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 那只手腕,纤瘦见骨,苍白无力,很难想象出当初色泽古铜,粗壮有劲的风采来。 君浣溪按下心头的痛楚,凝神细诊,半响,才轻轻放回原位,替他盖好被褥。 “恕臣无能,陛下所中之毒,一直未能知晓病因,没法对症下药,只能保守治疗,是以进展会相当缓慢……” 宇文明略眨了眨眼,喉结颤动几下,又是一声低哼。 还在生她的气? 惜字如金,也不是这种惜法啊! 算了,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跟他计较,反正这木头一般沉闷的性格,她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君浣溪揣测着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又道:“不过,臣保证,臣一定竭尽全力医治,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还陛下一个健康如初的身体。” 宇文明略依旧不理不睬,这次连哼哼都免了,望着头顶发呆。 君浣溪懒得理他,挽起衣袖,从他头顶穴位开始,自上而下推拿起来,一边动作,一边自顾自说话:“臣推拿的时候,陛下可以试着积聚下丹田之力,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感觉,陛下昔日内力深厚,若能借此引导冲破,则可事半功倍,加快疗效……” 说着说着,不经意朝下一瞥,居然见得他面色微变,眉头皱作一团。 “陛下?” ------------ 分节阅读_第97节 君浣溪停下来,带着丝丝惊喜,小心问道:“是有感觉了,是不是?” 宇文明略轻轻摇头,一眨不眨看着她,神色有些怪异。 君浣溪随着他的目光,低头审视自己,没发现什么不对,不由低问:“是不是臣力道太重?” 宇文明略摇摇头,吸了口气,眼底有一丝惊芒闪动,继而又是沉默不语。 这一会,连哼哼都直接免去了,更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君浣溪双手悬在半空,尴尬笑笑:“那臣还是按照之前的力度来吧……” “嗯。” 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词来,君浣溪怔了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得他突然问道:“你身上,是染了什么香?” 染香? “臣身上从来不抹粉熏香的——” 不仅不曾染香,而且最近忙着给他调理身体,好几天没洗澡了,估计身上都有味了! 君浣溪面上一红,举起衣袖凑到鼻尖轻嗅,边嗅边蹙眉道:“要不请陛下稍候,臣去换件衣服再过来……” 这人当了皇帝,可真是难伺候! 心中打定主意,等下就和黄苓职责对调,自己去准备药膳食疗,由他来为天子推拿按摩,就算是自己暗地指导,也总比亲自上阵来得自在…… “你回来,不用换,这样很好,朕闻着舒坦……” 背后一声,止住了她转身而出的脚步。 心中有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 回到榻前,想着悄悄去瞧他的面色眼神,却见他唤过之后,眼皮即是阖上,带着一丝恍惚,几分深思,幽幽入睡。 给他全身推拿过后,正好吴寿进来,于是将守护之责交了出去,自己出门去看黄苓煎药,顺便讨论下治疗方案。 帝寝所在院外,朝西过一片假山,两条长廊,设有为天子煎药的御食房。 君浣溪慢慢走着,快到假山跟前,忽见前方人影一闪,青光在前,白影随后,一下子消失不见。 是卫临风,还有沈奕安! 这两人,最近几日神神秘秘,古古怪怪,不知在做些什么。 君浣溪心中一动,轻轻跟了上去,转到假山背后,屏住呼吸。 果然,没过一会,那边传来两人低低的对话声。 “奕安,我有我的苦衷,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们是兄弟,我怎么可能不管?临风,我想不明白,阿略现在这样惨,整需要你的帮助,你为何执意不管?你在跟谁赌气,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没跟谁赌气,我只是……” “是因为浣溪,是不是?你在嫉恨阿略,所以不肯出手帮他!” “我都说了不是了,沈奕安,你怎么这样麻烦!” 卫临风语气十分不耐,似是转身要走,却被沈奕安一把拉住:“喂,你放手,自己把你心上人守着去,少管我!” “心上人?她不也是你的心上人吗?” “是,她是我的心上人,从来都没变过,可是——” 叹气声,悠悠响起:“你不知道,当我在那地道里,看着她面对他又哭又笑的样子,还有在马车上,她没有半点迟疑为他吸出呕吐污物。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人插得进去,你,我,任何人……都绝不可能。” “我……明白……与你同感……” 园中沉寂如斯,一片静默,长时间的静默。 君浣溪心中大震,丝丝咬牙,方才止住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也不知如何去面对那两名情深意重的男子,只得捂住口唇,慢慢回退,意欲离开。 刚要转过身躯,那边沈奕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问你,你这些天频频外出,到底在做什么?” 卫临风答道:“我……我去见一位朋友……” 沈奕安不依不饶,继续追问:“朋友?什么朋友?需要头戴面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卫临风低叫,相比脸已变色:“你,你跟踪我?!” “我才不想跟踪你呢,我正好碰见……” 卫临风冷笑:“我倒是小看了鸣凤山庄的情报网,你将来可以将之送与天子做斥候,必定前程似锦,功德无量!” 说罢,脚步声起,似是负气而去。 沈奕安紧随其后,亦步亦趋:“这个人看起来身形很熟悉,他到底是谁?” “你别管!” “临风,你若是执意不说,是不是心里有鬼?” “沈奕安!” 卫临风一声低吼,恨恨道:“你说清楚,我心里有什么鬼?!” “你心里若是没什么,有怎么会夜里在阿略门外徘徊,踌躇不进?” “你……” “临风,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心里有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别憋在心里了,说出来吧,兴许我能帮到你……”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跟着我了!” “临风!” 两人一前一后,从假山后面奔了出来,披头见得那道伫立风中,蹙眉不语的身影,都是浑身一震,同时唤道:“浣溪……”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君浣溪顿了下,忍住纷繁杂乱的心绪,没有半分掩饰,面向卫临风,直接问道:“临风,你那位朋友,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卫临风看着她,良久,才轻轻摇头:“对不起,浣溪,我不能。” 沈奕安站到君浣溪身边,皱眉道:“临风,阿略才刚经历一场生死浩劫,就将所有的精兵铁骑都派去京城平乱,在这行宫里只留了为数不多的亲卫,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见他抿唇不答,沈奕安叹了口气,自己说出答案:“那是因为,阿略相信我们,他是把他的身家性命,都全部交给到我们手上。” “别说了!你……不要说了!” 卫临风转过身去,背景僵直,微微发颤。 沈奕安上前一步,拍在他的肩上:“临风……” 卫临风肩膀一抖,避开他的力道,同时衣袖一拂,一记凌厉的手刀反攻回来。 “你……” 沈奕安微微动怒,迎了上去,出掌相格。 “好了,你们,不要再逼他了,我自己现身吧!” 正当纠缠之际,一旁的园子大门口却是传来一句轻叹,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朝着众人涩然一笑,拱手为礼:“自当日御花园一聚,已经四年有余,如今再见各位,却是仙姿不改,风采依旧。” “你……” 君浣溪看着那满面风尘的年轻男子,与沈奕安一样,惊得膛目结舌,颤声道:“四……四殿下?” 这来人,正是先帝宇文敬那位酷爱音律,喜好游历的四皇子,宇文明翔。 自永乐宫失火之后,他便消失不见,天子当年扶灵回宫之后,曾经派人四处寻找,毫无结果,以为他已经被郑党杀害,还颁下诏书,追封为广仁王。 人皆认定他已身死,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他竟是如此突兀冒了出来,怎能不让人惊叹震撼?! 卫临风一个箭步过去,朝他上下打量,剑眉紧锁:“我不是说过让你呆在房中,等我过去吗,你怎么跑出来了?” 宇文明翔摇头轻叹:“临风,我终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事情是因我而起……” 因他而起? 君浣溪心头一个激灵,好似有道亮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游历天下,周游郡国…… 沈奕安与他也是相熟,此时大大松了口气,过去扯住他的衣袖,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还故作神秘,害得我险些跟临风干一架!” 说着,转向卫临风嗔怒道:“你也是,既然是故人,怎么不早说?!” 卫临风没有作声,倒是宇文明翔朝君浣溪走了过来行礼道:“君大夫,临风说而今是你在为天子诊治?” 君浣溪回了一礼,点头道:“正是,网页有何教诲?” 宇文明翔面露惭色,喃喃道:“我当年在游历途中,结实了不少商旅朋友,其中有大胆者,曾横跨戈壁沙漠,横渡大海汪洋,一路西行,去到离天宇相隔千山万水之地……我与他们相见甚欢,互赠礼物,我送给他们很多金银珠宝,他们回赠我一些从西方带来的稀罕物是,其中,就有……” 君浣溪面色一冷,接口道:“就有一样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让食者丝毫不察,一点一点损害和腐蚀其胃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慢慢夺取其性命……” 宇文明翔张大了嘴,嚅嗫道:“你……你都知道了?” 君浣溪攥紧拳头,恨声道:“原本我也是不知,今日一见到网页,就突然想到了……” 怪不得,自己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这一样毒药,连那本记载了世间不少奇毒的东夷秘籍,都是全无描述…… 只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天宇之物,而是来自遥远的海外! 想到这里,目光一凛,直直射向那自责不已的男子。 “王爷,我只想问一句,你当年得到这一奇毒,是将之给了谁?” |派派论坛左小末。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第二十二章 此恨绵绵 “我……” 宇文明翔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两人,咬了咬唇,颓然道:“我给了……二皇兄!” “宇文明泽?!” 君浣溪低叫一声,转向卫临风:“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卫临风平声答道:“是的,三年前,与其母郑婕妤一道,被天子贬为庶民,流放南疆,永不得回返京师。” “原来如此……” 君浣溪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宇文明翔,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这样说来,应该是宇文明泽对天子的处罚怀恨在心,派遣杀手,潜伏进宫,意欲谋害天子性命……” 宇文明翔面色发白,垂头道:“我当初只是觉得那粉末看着无妨,也不像是剧毒之物,就留了下来,没想到会生出天大的祸害来!我,我实在是对不起……陛下!” “王爷不必自责,所谓不知者无过——” 君浣溪看他一眼,冷静道:“请王爷想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粉末?” 宇文明翔皱起眉头,回忆道:“那粉末装在药瓶里,磨得很细致,据我那商旅朋友说,那原料坚硬得不行,研磨成粉是极不容易,一点点药粉的价格就抵得上千两黄金。当时,我真的是不信这东西能害人,也没怎么上心,后来,送人之后,我自己险些都忘了这茬事情……” 粉末 ? 原料坚硬? 胃出血…… “原料坚硬?会是什么呢?桃木?铁器?瓦砾……” 听得沈奕安喃喃念叨,越猜越离谱,君浣溪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不假思索道:“不对,世界上最硬的东西,应该是钻……” 脑子里灵光一闪,额上顿时冷汗如瀑。 金刚石粉! 金刚石粉,被人服食之后,就会粘附在胃壁上,经过长期的摩擦,让人患上胃溃疡,造成巨大伤害,不及时治疗会死于严重的胃出血…… 在文艺复兴时期,用金刚石粉末制成的慢性毒药,因其难以让人提防的特性,曾流行在意大利豪门之间…… “那粉末,可是无色无味,隐有亮芒?” 宇文明翔诧异望着她:“正是……” 君浣溪攥紧了拳,浑身颤抖,连连后退。 奇毒,果然是奇毒,天底下根本没人能辨认得出来—— 这幕后凶手,一门心思要致他于死地! “君大夫,你怎么了?” 宇文明翔见她身子晃了晃,赶紧伸手相扶,不料旁边两人比他更快一步,将君浣溪一左一右轻柔扶住:“浣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突然想到新的治疗方案了,告辞!” 君浣溪摆了摆手,挣脱开去,眼光在几人面上轻轻掠过,即是行礼而去。 金刚石,具有疏水亲油的特性,这就是治疗的关键…… 回到屋里,与黄岑商量一阵,重新制定了一套全新的治疗方案,吩咐他先去给天子推拿按摩,自己则是守着在御食房里慢慢煎制新的汤药。 药还没煎好,黄岑推门进来,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柴火上,见着屋里没人,张口就喊:“姑姑,你别为难我了,我们还是换回来吧!” 君浣溪怔了一下,问道:“怎么,惹陛下生气了?” 黄岑摇头瘫坐:“这倒不是,不过……” “不过什么?” “太沉闷了,陛下静静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姑姑你不知道,他那眼神古怪极了,吓得我一直冒冷汗……” 君浣溪吃了一惊,望着那气息奄奄的少年,又好气又好笑:“他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黄岑扁嘴道:“姑姑不是常说伴君如伴虎吗,我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君浣溪心头一凛,低喝道:“你敢!” 黄岑叹道:“我就是不敢啊,所以我才过来跟姑姑如实禀报,防患于未然。姑姑既然不放心我,还是自己上阵吧,免得完了之后又追着我问东问西的。我是受你们双重折磨,累得不行了!” “你……这个小滑头!” 黄岑避过她的一记轻弹,呵呵笑道:“姑姑快去吧,吴常侍已经在门口翘首以待了,这汤药有我守着,误不了事的!” “那好,你守着,我去看看你沈大哥。” 这里名为行宫,其实就是座被天子忘却废弃的大宅子,这些年来,由于新帝从不来此有了,从宛都国库拨下的用度越来越少,再加上宫乱爆发,京师平反,泠月等人自顾不暇,便更是成为世人遗忘的角落。 包括天子在内的一大帮人,衣食用度,药物工具……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沈奕安以鸣凤山庄的名义无偿提供,最近一段时间,他早出晚归,暗中组织物资,一点不必她这个主治大夫轻松多少! 身后响起低低的叹气声,君浣溪也不去看他神情如何,出了房门,径直朝沈奕安得寝室走去。 为了方便照顾与守护天子,帝寝左右两边相邻的院落,一座划给了自己和黄岑,一座则是沈奕安和卫临风两人同住。 一路上,皆有卫士行礼致意,出声招呼,装束举止都是训练有素,并无穆易留下的天子亲卫,而是卫临风带来的一干手下。 君浣溪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欣慰,这个卫临风,嘴巴倔得要命,说什么再也不管不顾,实际上却暗中留意,在帝寝外围加强防卫。 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却为何…… 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朝前走去,走近院门口,却有一缕箫声随风而来,低沉委婉,如泣如诉。 是宇文明翔! 他,也在这里…… 犹豫了下,还是踏了进去。 院中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入云,树下坐着一人,手握洞箫,垂眸徐徐吹奏。 他看样子已经沐浴更衣,修面束发,全无方才的风尘气息,神态安详,全身贯注,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谪仙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立在一旁凝神静听,不敢有丝毫的亵渎。 一曲终了,宇文明翔抬起头来,眉间一抹忧色,挥之不去。 “君大夫,你可是从陛下那里过来?” 君浣溪摇头:“不是。” 走出两步,身后又是一声唤:“你是要找临风,还是沈公子?” 君浣溪没理他,直接朝前走,眼见就到门口。 “他们都不在。” 君浣溪骤然回头,却见他已经从树下站起来,握箫而立,微微一笑。 那笑容,有丝苦涩:“君大夫似乎很讨厌我……” 君浣溪看他一眼,淡淡道:“王爷真是说笑了,我哪里有这个胆子?!” 说不上讨厌,但绝对不喜欢,尤其是一想起那金刚石粉,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看在他能主动来寻,承认错误,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转身走出院门,也不知该往何处,顿了一下,脚步不由自足迈出去,是帝寝的方向。 身边一人不紧不慢跟着,悄无声息。 君浣溪也不看他,只轻哼道:“天子前些年一直在找你,还追封你为广仁王,你倒好,在外面过得悠闲自在,也忍心不回来看看。” 宇文明翔叹气道:“我被二皇兄骗上了往东而去的商船,在大海上漂泊了大半年,后来又辗转去了许多地方,一直寻人未果,最近听说天子病危之事,这才匆匆回转……” 君浣溪随意问道:“你在找谁?” 宇文明翔不答,只是摇头。 不说拉倒! 君浣溪懒得理他,低头一阵疾走,忽见前方衣带飘飘,迎面过来一人,不待走近,声音先传了过来:“是王爷吗,陛下有旨,请王爷过去一叙。” 说话之人,正是吴寿。 君浣溪愣了下,这宇文明翔来到行宫不过半日,其行踪就被卧床养病的天子知晓,真是有些奇怪了:“吴常侍,陛下精神如何?” 吴寿答道:“陛下精神尚好,已经和侯爷他们说了一阵子话了。” 君浣溪点头,怪不得没找到人,原来是去了天子房中。 “那好,常侍要注意陛下情绪,说话时间也不宜过长。” “是,君大夫,我记住了。” 与两人道别,默默回了御食房,守着厨子给天子煲汤熬粥,做好药膳,又将所有药材细细查检。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月上中天。 天子的晚膳早就传过了,临睡前的汤药也送了,瞅着面前一天堆理好的物事,忽然觉得心里一片空落,对什么都失了兴趣,只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怔然成痴。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这才出得门去,循着来时的道路,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 屋中烛火温暖,推开房门,却见黄岑正在里面收拾行囊。 “岑儿,你做什么?” 黄岑回转身来,沉静答道:“京城传来消息,安阳幽州两营大军已经攻破皇宫,乱党伏诛,如今京城局势 ------------ 分节阅读_第98节 安定,就这两日,穆卫尉率羽林军就要来行宫迎回圣驾,班师回朝,陛下吩咐我们早做准备。” 君浣溪听得一惊,直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传信之人走了么?” “就在晚膳前,陛下与王爷谈话的时候,我正好端药过去……那传信的人,早走了。” “哦。” 君浣溪走去榻前坐下,一边翻动着他叠好的衣物,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有没有皇后的消息,她……可曾离宫?”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揪紧了。 黄岑看她一眼,轻声道:“听说,皇后带着小公主一直待在未央宫中,不曾离开。” “没走……就好……” 君浣溪松了口气,打开药箱整理物事,黄岑却是停下动作,凑了过来。 “姑姑,那个泠月当年设局诬陷,逼得我们离开陛下,如今她有此下场,真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这会腻却还担心她做什么?” 君浣溪摇头道:“你不明白,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对陛下有情,而陛下对她……” 突然说不下去,他对她,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尊为帝后,宠冠后宫…… 沉默半晌,方才轻叹道:“陛下知道此事,应该很高兴吧……” 天子被下毒暗害之事,泠月应该不是主谋,最多是个被人唆使的同伙罢了。 她一贯心高气傲,兴许是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宠幸别的妃嫔,心生怨恨,不得已才心思偏差,因爱生恨,做了错事。 这件事情,其实是可大可小的,而他,原本是一个那么宽容仁厚的男子,骂她狠心,说她无情,因她流泪,为她吟唱,究其实,却都是源自那一腔浓烈的爱恋啊…… 他心里,其实是盼她留下来的,不是吗? “你……慢慢收拾吧,我出去走走。” 走出院门,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慢慢悠悠,随意行走穿梭。 直到走得累了,才停下脚步,靠着一棵不知名的树木,望着远处屋里一点微光,神游天外。 沉缓的曲调,从喉中溢出,轻吟低唱。 “这调子,不错……” 面前突兀一声,惊得她蓦然收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想着当日在帝寝之外听过的那首歌,竟将之哼唱了出来,一时热烫上脸,面上大窘。 “王爷,夜深人静,你怎么还不安睡?” “你不也没睡?” 宇文明翔手里仍是握着那只洞箫 ,月色下光影淡淡,神情有些萧瑟:“你刚才哼的是什么歌?调子用得很好……” 君浣溪实话实说:“那是……我听别人唱的,我自己也不懂。” 宇文明翔点头道:“这调子听起来应该是豫北一带的民风,君大夫嗓音细腻,没唱出应有的气势来。” 君浣溪轻哼一声,有些不以为然,自己听到的就是如此,谁能指望一位重病沉疴者唱得慷慨激昂,抑扬顿挫? 想到这位逍遥王爷精通音律,见多识广,不禁心中一动,道:“那调子原是有歌词的,王爷帮我听听,是不是哪位高雅之士作的名曲?” “好,君大夫请。” 君浣溪清了清嗓子,回想了下,低柔唱起来。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鹳鸣,我心伤悲……” 唱着唱着,却见宇文明翔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手一抬,洞箫凑到唇边,为她和音伴奏。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旧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唱了两段,君浣溪听下来,自嘲笑笑:“我不是这块料,让王爷见笑了。” “君大夫不必自谦,你唱得很好。” 宇文明翔摇了摇头,叹道:“这不是名家之作,这是陛下当年在连年征战,收复江山之际,思念爱人,有感而发,在军营所作,流传甚广。” 君浣溪呆了呆,低喃道:“什么……是他自己写的……” 宇文明翔没听清她说什么,自以为是道:“过去这几年,军营中此类歌谣出来不少,我也有收集过一些,不过,当以此曲为最!字字句句,满蕴神情,却教人如何不泪垂……” “好了,你别说了。” 举起衣袖悄然拭泪,并诚心诚意作揖道谢:“多谢王爷为我解惑。” 好一个,满蕴深情…… 这个男子,所有的情感都藏在心里,不予表露。 正因为有着这样深沉的眷恋,他愿意去担待她的一时失足,包容她的一切过错,无怨,亦无悔…… 背转身去,眼泪又流了出来,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是在为自己,还是在为他。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关,风与月…… paipai论坛一色绯夏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三章 因果报应 次日一早,便有数千名羽林军浩浩荡荡开赴过来,大队人马过后,还有御用车辇,随行太医,宫禁内侍等等,阵仗威严,甚是壮观。 进宫叩陛之后,天子静卧的肩辇被数名亲卫小心翼翼抬上马车,穆易与吴寿一左一右谨慎跟随,黄岑紧随其后也上了马车,而卫临风和沈奕安分骑两马,跟在车后。 “君大夫,快上来吧!” 眼见吴寿从车窗处探出头来,君浣溪答应一声,正要登车,不经意回眸,瞥见宫门处人影一闪。 “等下,我有东西忘了拿……” 在军士们诧异不解的目光中骤然转身,朝着行宫大门,大步走了回去。 “王爷!” “君大夫……” 宇文明翔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苦笑连连,从门后阴影里转了出来:“你去而复返,却是为何?” 君浣溪挑眉道:“王爷怎么不随陛下一同回宫?” 宇文明翔摇头道:“我志不在此,陛下那日也答应我,保留封号属地,随我去留。” 君浣溪颇不认同道:“你已经躲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躲一辈子吗?身为天宇皇室的一员,不仅是荣耀,更是责任!尤其,是在陛下病重之时,他需要你!” 宇文明翔张了张嘴,喃喃道:“陛下,有许多忠臣良将……”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君浣溪盯着他,缓缓的道:“永乐宫大火,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惨事,不会再重演了……” “你……” 宇文明翔与她目光对上,双眼微眯,眸底色泽加深。 君浣溪挺直而立,面色沉静:“请王爷三思。” 宇文明翔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好,我随陛下回宫去。” 君浣溪点头,恭敬行礼,如释重负:“感谢王爷深明大义。” 宇文明翔瞪她一眼,拂袖,朝着大队车马而去。 君浣溪立在原地,看着他上了御驾之后的那辆马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自己也登上车辇。 苍茫大道,庞大的车马队伍缓慢行驶,极为小心谨慎。 幸好经历这一段时日的治疗调理,天子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一路还算顺利,在没发生来时马车上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情景。 因为顾及天子病体,行程颇慢,到得宛都城前,已是申时。 进了城门,大街上人迹冷清,军士遍布,尚处于全城戒严的状态,车队也不停留,朝皇宫方向而去。 高墙巍峨,宫门处通道两旁,群臣跪拜,齐声高呼万岁,场面十分宏大。 天子的车辇无声驰过他们身旁,一路从北朝南,缓慢而行,最后到了长青宫门口。 车辇掀开,早有数名宫禁内侍立在外间,在吴寿的谨慎督促下,护着天子肩辇进入长青宫内殿,进了帝寝,太医署一干人等也是等候在此,急着就为天子号脉诊治。 “吴常侍留着,其他人都退下!” 宇文明略躺在龙榻上,突然一声低喝,众人不敢违逆圣意,有序退出。 君浣溪在路上一直想着煎药之事,此时听到赦令,也跟着人流朝外走,顺便打探下沈奕安与卫临风两人在京城的落脚之所,不想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又是一声喝止,微有怒意。 “君……你要去哪里?!” 吃惊回头,对上一双狭长黑眸,却是寒意森森:“你留下来,朕没叫你走。” “是,陛下。” 给门口回头顾盼的少年递了个眼色过去,强调煎药之事,自己转身回返,去到龙榻近前。 宇文明略见她过来,哼了一声,面色渐缓:“最近几日你在忙些什么,为何总是不见人影?” 君浣溪怔了一下,答道:“臣在潜心研究陛下的治疗方案……” “嗯,别累着了。” 这一句话语带关切,脱口而出,不仅是君浣溪,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愣。 吴寿掩了嘴,背过身去,装作去点那铜鹤上的烛火,逐渐去得远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不累。” 君浣溪说着,帮他除去那一身繁重的行头,盖上被褥,又检查好塌前烧着的几只火炉,见那苍白的面色终于透出一丝红润来,这才放心而笑。 卷高衣袖,正准备帮他按摩活血,尚未动作,却见吴寿捧着几本奏疏,匆匆回来。 “启禀陛下,廷尉,宗正卿,大鸿胪几位大人在殿外求见,有要事相商。” 宇文明略打起精神,勉力道:“宣……” “陛下!” 君浣溪皱起眉头,轻声劝道:“陛下刚回宫,还是不要累着了,好好修养,保重龙体要紧。” 吴寿看看他俩,有丝为难:“陛下……” 宇文明略浓眉轻蹙,沉吟道:“这样,你先给朕念下他们呈上来的奏疏。” “是,陛下。” 吴寿一本一本翻开,捡重点简要念起来。 君浣溪无心聆听,只专注为他按摩推拿,好不容易等到吴寿念完奏疏,天子批示意见,殿外又响起声音:“西宫越婕妤、宁婕妤、吕贵人求见,请求事后驾前!” 宇文明略哦了一声,眼底波澜不兴,只温颜道:“传话下去,说朕无妨,请她们先行回宫,等朕过一阵好些,再去探望。” 殿内帷幔低垂,炉火旺盛,一整套按摩推拿做完,热汗涔涔,湿透背脊。 君浣溪放下衣袖,收拾好药箱,起身告退。 这一回,宇文明略没再挽留,只闭目躺在塌上,似在沉思着什么。 出得殿门,天气已经转阴,飞沙骤起,暗无天日。 额间湿濡,被外间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身上寒凉,心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君大夫!” 背后传来吴寿的唤声,只见他气喘吁吁追上来,手里捧着条裘皮袍子:“陛下请君大夫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守着他吧。” 吴寿嘴里应着,脚步却跟了上来:“那越婕妤和宁婕妤,分别是于周渔和沧澜两国与我天宇联姻下嫁过来的公主,对此,陛下也很无奈……” “吴常侍!” 君浣溪蓦然回首,瞪他一眼,轻轻吐气:“陛下还在殿内,你不去好好侍候着,跟着我磨机这些做什么?” 吴寿叹气道:“其实陛下心里……” 君浣溪翻了个白眼,又来了,又要说其实他心里很苦云云,于是不耐烦的挥挥手:“我会太医署看看陛下的汤药,常侍请回吧。” “君大夫……” 君浣溪没再理他,正要举步前行,忽觉不远处人影闪动,一道身影瞬间隐到了前方廊下宫柱之后,不复再见。 只一眼,隐约瞧见是一名体态丰腴的女子,锦衣华服,头上配饰闪闪发光。 君浣溪心中一动,转头朝向吴寿。 “那是谁?” 吴寿目光过去,即是扁了扁嘴,垂首道:“那是……西宫吕贵人。” 君浣溪点头,淡淡道:“看来她对陛下情深意重,关切尤甚,一直没走开呢。” 吴寿不答,叹了口气,行礼去了。 君浣溪回了一礼,再一回头,那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方才惊鸿一现,只是恍然一梦。 回到太医署,与一干旧日同僚会面,问长问短,相见甚欢,说了一阵话,然后径直去了太医令的房间,进门就拜。 “季医令,隐瞒身份,君浣溪实在惭愧……” “君大夫,这样客气做什么?” 季回春显然已经从黄岑那里知道事情原委,一把扶起,笑呵呵道:“你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身负重任,不得已而为之,这个我自然晓得。” “这个,嗯,也是……” 君浣溪听他直接为己开脱,不觉哑然失笑,自己原本是不知如何面对故人,这才易容改装,却不想在他这里,一下子上升到如此境界高度,实在出人意料。 季回春笑了笑,又道:“听说陛下已经恩准君大夫官复原职,实在可喜可贺,届时还请君大夫在陛下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君欢喜见他话声犹豫,笑容微涩,不由问道:“季医令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陛下已经下旨,朝堂停政三日——”季回春看了看她,轻轻叹气:“风厉在逃,孟丞相请辞,人皆惶恐……当初抛弃陛下的臣子,如今陛下也将逐一清算,弃之不顾了!” 君浣溪愕然抬眸:“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风党!” 季回春脱口而出,继而苦笑:“不过,在从疫区回京之后,我也曾一时迷惑,有意与孟府走得很近,静观事态……” 君浣溪摇头道:“你放心,陛下宅心仁厚,不是睚眦必报之人。” 况且,孟宇堂当日在长青宫外那一声喝,虽是无意,却间接成为救驾功臣,就算不能将功折罪,也是大大减轻罪责了。 不过,自己确实需要写个奏疏说明事实,也备后用才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过不多时,便有长青宫内侍来请,说是长青宫带寝外殿建好临时值房,请她和黄岑过去服侍圣驾。 正好黄岑已经熬好汤药,初初回宫,也不敢怠慢,收拾好所需物事,随那内侍一路疾行。 此时天色已晚,宫中四处点起灯火,高低错落,在这长风呼啸的夜里,暖意顿生。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咦了一声,停步不前。 “先生,怎么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朝身后看看:“我怎么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后方是皇后所居的未央宫,因为心中有丝芥蒂,此前每有路径,都是匆匆而过,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不用说有所停留。 未央宫之后,则分别是永乐宫和建章宫,前者是前太子殿下,如今的安平王爷宇文明瑞所居宫殿;后者俗称西宫,却是天子妃嫔聚居之所。 那一道目光,却不知是从何而出,一路紧紧跟随。 黄岑也是超背后看去,游目四顾,蹙眉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先生你是不是眼花了?” 君浣溪再看几眼,未见异常,于是笑道:“也许是吧,大概是我太紧张了……” 正说着,旁边带路的内侍插上一句:“会不会是宁宛公主?” 君浣溪不解道:“宁宛公主是谁?” 那内侍自知失言,顿了下,方才低声道:“就是当年的六公主,前几年不知怎的,得了失心疯,经常半夜出来晃荡,吓昏过好几名宫女内侍……” 说罢,不敢多言,人急急走到前面去了。 “子婴公主?” 君浣溪目光过去,黄岑赶紧摇头:“不是我有意不提,这事实在不曾流传出去。” 君浣溪一阵默然,叹气道:“是个可怜的女子,等过了这阵,我去给她看看……” 到了帝寝,天子还没睡下,两道浓眉几乎拢到了一起,见她过来,这才稍微舒展一点,唇角扯动,微微一笑。 “常侍提议说太医署据此路途太远,颇有不便,朕没先问问你,就自作主张设了临时值房,日夜随驾,你不会怪朕不通情理吧?” 君浣溪还想着刚才所闻宇文子婴的事情,闻言有些怔愣,咀嚼半天才回神过来。 日夜随驾? 这差事可不是一时半会,一旦揽上身来,根本脱身不得! 更何况,时时刻刻面对着他,面对这个自己深爱如昔,他却已经将自己全部遗忘的男人,她不认为自己有那超强的自制力…… 心中暗中叫苦,面上却神色如常:“臣不敢。” 携黄岑行礼完毕,径直去到榻前,例行公事号脉检视,然后取碗盛药,小心服侍他喝下,随后安歇就寝。 如此过了两日,眼见天子气色尚好,对于再次求见的一干臣子,君浣溪不再坚持,只朝吴寿规定了谈话时间,自己待在临时值房里,继续钻研治疗方案。 正掩卷沉思,突然听得门外轻轻叩响。 “君大夫?君大夫?” 过去开门一看,外间站着一名小宫女,神情略显慌张,看着十分眼生。 “你找我?” 那宫女点头,指着外间甬道的方向,嗫嚅道:“翠娥姐姐在那边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君大夫能不能过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姓君?” 宫女怯怯答道:“我听外面侍卫大哥说的,都说君大夫人好,医术高超……” “这谎撒得可不高明,想骗我出去,没那么容易——”君浣溪冷然一笑,面色一沉,“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叫人了!”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求君大人高抬贵手……奴婢,奴婢是吕贵人宫里的,贵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见见君大夫!” 吕贵人? 君浣溪想起那殿外伫立的一抹人影,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咬了咬唇,低哼道:“你回去告诉贵人,就说陛下很好……” 宫女抬起头来,眼泪涟涟,额头微见血渍:“君大夫,求你跟奴婢去见见贵人吧,奴婢实在无法交差啊!求求你!” ------------ 分节阅读_第99节 “对不起,我没那个闲工夫!” “君大夫啊……” 君浣溪硬起心来,转身进屋,正要关门,一只素手横伸进来,将门板死死抓住。 “啊,吕贵人!” 那宫女跳了起来,伸手去扶,却被来人一把推开:“你回去,没用的东西!” 君浣溪忍住怒气,一脚跨出门去,对着那突然现身之人叱道:“胡闹!你不要你这只手了?!你……” “君……君大夫……” 那人看清是她,喃喃念道娇躯猛地一震,即是僵直不动,仿若石化一般。 “你是……” 君浣溪眯起眼,朝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 来人一身绫罗绸缎,雪裘披肩,肤色白润,五官生得也算美丽,只是左脸上一道伤疤,从眼角斜斜划下,直到鼻侧,显得有些骇人。 那人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执颤颤上去,将那道伤疤掩住。 “君大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我是羽衣啊……” 羽衣…… 吕贵人…… 君浣溪身子一晃,险险站立不住。 竟然是羽衣! 竟然是她! 可是,眼前这位一身贵气深受君宠的西宫贵人,怎么可能是当年瘦弱文静的太医署小医女?而且,还是自己从若干低等宫女当中亲自挑选出来,意欲改变女子不能行医现状的接班人…… “羽衣……你是羽衣……” “是,我是羽衣,君大夫,是我,真的是我啊!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当时的羽衣,如今的吕贵人,上前拉着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君大夫,我听说你被陛下革职流放,我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当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呜呜……” 君浣溪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头顶上犹如电闪雷鸣,脑子里一片空白。 “羽衣……你是羽衣……” 轻声重复着,思维混乱,心伤欲裂。 老天,到底跟自己开了怎样一个玩笑…… 卷四 第二十四章 咫尺天涯 无谓生死 “君大夫,蒙老天垂怜,我们还能见面,呜呜……” 羽衣拉着她的衣袖,声泪俱下,哭得浑身颤抖,君浣溪只觉得寒气一点一点从心底冒出,整个人似乎都给冻住了。 满心苍凉,满怀悲哀。 知道他后宫三千,知道他妻妾成群,以为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欺骗自己,相安无事,可是,为何会是她,会是自己当年亲自挑选,如此熟稔之人?! “君大夫,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挂着你,也不知你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 羽衣抹着眼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终于发现她面色不对,哽声道:“君大夫,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愿意看见我吗?” “臣,拜见吕贵人……” 羽衣闻声一怔,眼泪不住滑落,掩面低泣:“你叫我……吕贵人?!哈哈,吕贵人?” 也忘了过来搀扶,只喃喃自语:“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贵人吗?我自己愿意吗?当年我被抛下马车,没人来拉我,没人来救我,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我知道情形危急,我一个小小宫女,比不上公主的命值钱,可是,这就该是我的命吗,我好恨啊,我怎么可能甘心……” 那张原本秀丽的脸庞,伤疤扯动,竟显出几分狰狞之色来。 “先生!” 正说话间,一条人影从斜刺里闪电一般冲了出来,扯在君浣溪面前,指着羽衣恨声道:“羽衣,我不管你是什么贵人不贵人,当年先生随你不薄,手把手教你做事,若非如此,你能有今天?忘恩负义的女子,你凭什么让先生给你下跪行礼?!” “黄岑……连你也这么说我……我……” 羽衣身子晃了晃,忽然一声悲呼,捂着脸狂奔而去。 “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 君浣溪被黄岑轻轻扶起来,身上渐渐回暖,蹙眉一望,忙推开他道:“跟去瞧瞧,别让她出什么乱子!” “我不去!” 黄岑咬着唇,头转向一边:“她这样伤先生的心,还顾她做什么?先生,我扶你回房休息,方才我看见卫侯爷和沈大哥进宫来了,说不定过来会看你……” 君浣溪摇头道:“不过是跪了下,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叫你去你就去,别废话!” 黄岑低低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去了。 回屋躺了一会,头仍是昏的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脚步声响起,黄岑慢慢踱进房间来。 “她……怎么样?” 黄岑看了看她,一阵默然,半晌才徐徐开口:“当年羽衣被郑党骑兵擒住,吃了很多苦,她性子烈,逃过两次,都被抓了回来,还给划伤了脸,不知怎么又回了宫中,做了名粗役宫女……” “然后呢?” “后来陛下扶灵回宫,偶然看见她,兴许有些模糊地印象,觉得当初没能救到她,心感歉疚,就让她做了司帐女史,很是信赖,过不多久,又收西宫,封了贵人……”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君浣溪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陛下对她很好,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了吧。” 黄岑睁大了眼:“先生,你不生她的气了?” “我方才是太震惊了,不是生气——' 君浣溪侧头苦笑:”只是一个贵人而已,还有后宫千余采女,还有众多妃嫔,我真要怄气,便是没完没了,一命呜呼了!再说,我现在只是一介医官,却有什么资格管天子的家事?!” 楚河汉界,天上人间,早在她对他施下催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了。 “岑儿,我有点累,等会给陛下按摩推拿,就你去吧。” 躺在榻上,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 屋里门窗皆闭,光线幽暗,塌前人影晃动。 “浣溪,你醒了?” 沈奕安凑近前来,温润的黑眸闪动着柔和光芒。 卫临风则是双手抱在胸前,面色愤然:“在行宫的时候,你向我们保证得好好的,说什么身体已经大好,能够照顾好自己,结果如何?哼哼,一个小小的贵人,就能把你欺负成这样?” “你们……都听谁说的?” 君浣溪撑起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谁欺负我?真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 侧头看向正在捣药的黄岑,还没开口,后者抬起眼眸,一本正经道:”我什么都没说,侯爷是问了外殿守卫的侍卫。” 卫临风看他一眼,轻轻叹气:“岑儿还在生我的气,怪我那日伤了你家姑姑?” 黄岑垂头下去,低哼道:“不敢。” 卫临风再叹一声,幽幽道:“当年可都是叫我卫大哥的……” 这只暴龙,心眼多得很,黄岑哪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卫……卫大哥……” “乖,这才是我的好岑儿!” “好了!” 君浣溪下个床来,瞪了一眼那洋洋自得的男子,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们进宫来做什么,别个我说是专程来看我的,我可不信。” 沈奕安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临风是和广仁王一起来的,至于我,真是来看你的。” 他眉宇间轻愁犹在,眼里一如既往溢满温柔,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君浣溪手指微动,挣了几下,终于还是任他握着,心里轻轻叹气。 眼前之人,才是自己应该去想,应该去爱的男子…… 卫临风瞪着两人相牵的手,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敛了笑容道:“陛下召了一干重臣商议边城战事,我是中途溜出来的。” 君浣溪听得一惊,赶紧放手过去,急急问道:“什么边境战事?” 卫临风答道:“风厉已经逃到回月诏,月诏王得知爱女被囚深宫,废后在即,勃然大怒,纠集精兵十万,意欲以武力威逼,迫使陛下改变主意,收回成命。” 君浣溪一拍床柱,怒道:“陛下从未有过废后的念头,都是那风厉挑拨离间,一派胡言!” 卫临风摇头道:“这还不算什么,月诏王还想与周渔沧澜联合进军,三方正在接洽……” “周渔?沧澜?他们又凭什么?陛下可没亏待他们的公主!” 卫临风叹气道:“亏待是没有,不过据传这两位公主虽然贵为婕妤,在后宫却极不受宠,下嫁三年,也没见陛下几面,陛下在病重之时,曾经提到过和离……” “就算陛下想过和离,那也是为她们好,她们年纪尚轻,有没有子嗣,万一有什麽不测,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做回公主,也总好过呆在深宫内院终老一生!” “你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说话,别人可不这样想……”卫临风哼了一声,面色逐渐凝重:“周渔与沧澜表面上答应了月诏,实际想的是静观其变,坐享渔翁之利。” “卑鄙!” 君浣溪气的甩袖:“这两位婕妤也不想着劝劝自己的父王么,再怎么说,陛下总是她们的夫君,哪有帮着自己家人来跟夫君开战的道理?!” 卫临风冷笑道:“她们正求之不得,于此作为要挟,来提升自己的后宫地位,陛下对后宫态度颇不平衡,早就积怨深重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听说最近你在帮着廷尉调查给天子下毒的案件,可有什么进展?幕后主使,确定是风厉和宇文明泽吗?” 卫临风微怔一下,随即点头:“不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们。” 君浣溪蹙起眉头:“宇文明泽还好说,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风厉加害陛下的动机是什么?” 卫临风想了想道:“风厉对泠月一直有非分之想,久而久之,遂生异心。” 沈奕安在一旁听得兴起,插口道:“这个宇文明泽,真是处心积虑啊,他当初与我结交,邀我助阵,我还真没看出来他这么厉害!” 卫临风轻笑道:“有些人,是深藏不露的……” “是么?” 君浣溪抬起眼眸,饶有兴趣道:“这个深藏不露,用在宇文明泽身上,好像有点怪怪的。” 沈奕安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实在不像……” “好了!奕安你不是一直说担心浣溪的身体吗,没见的时候盼着见面,见了面却不好好问候,总是说别人的事情……宫门关闭的时候就快到了,你知道不?” 沈奕安不以为然笑笑:“我说临风,都好几年了,你这脾气还是这样火爆,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听不进不同意见……” “你!” 卫临风剑眉一挑,正要和他理论,忽闻脚步声急促而来,有人大步奔进来。厉声高呼:“君大夫!君大夫!” 拍闷声密如织雨,门板啪啪作响。 黄岑刚一开门,一名长青宫内侍扑了进来,喘气道:“陛下……陛下方才又吐了血,昏过去了!” “混蛋,这个吴寿,明明跟他说了要控制谈话时间,不能过度劳累的!” 君浣溪跳了起来,面色煞白,抓起药箱就往外冲。 “先生等我!” 黄岑收拾下东西,也跟着奔了出去。 君浣溪大步跨进帝寝,一眼就看见龙榻上一人仰躺,面如金纸,地板上还淌着一下滩血渍,朝臣均已退下,屋里只剩下吴寿与几名内监,惊恐万状。 看着那张憔悴之极的脸庞,心如刀绞,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觉颤声低吼。 “我不是叮嘱过吗,不能让陛下太过劳累!怎么会这样?他不能再吐血了,你知不知道?” 吴寿过来,脸露惭色道:“陛下总是不肯休息,我劝过好几次,都劝不动。” 黄岑打开药箱,递了针囊过来,君浣溪镇定下心神,一边取针,一边问道:“到底谈论出个什么结果,怎么会吐血?” 吴寿答道:“陛下病重不能临朝,按照旧制,应设尚书台,由三公共同代政议事,但是孟丞相执意请辞,单凭张大夫一人,不足以服众,陛下一着急,非说要自己在长春宫亲自议政,每隔三日一回。等诸位大人一走,就吐了血……” “这个孟仲卿,真是个老顽固!迂腐得过于了!陛下都不计较他的过失,他反而还耿耿于怀!” 吴寿叹道:“孟丞相,一直对陛下不冷不热……” 君浣溪停下动作,皱眉想了一会,问道:“若是天子无有子嗣,王爷能否代政监国?” 吴寿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是说,广仁王爷?” “不错,他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逍遥皇子,如今也该收收心了。” 君浣溪针灸完毕,替天子盖好棉被,点上熏香,见他沉沉睡去,方才把吴寿拉到一边,点头:“广仁王的为人,吴常侍应该是比我清楚,他来代政,确是最佳人选。” “我自然放心王爷为人,只是——” 吴寿摇头道:“无此先例,陛下也肯定不同意。” “如果,不让陛下知道呢……” “代政是不妥,但是天子病重不能亲政,情有可原……” “亲政……” 喃喃念着,忽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跳了出来,身子骤然发热,真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望着吴寿,双眼闪光。 “每三日才有一回殿议,长青宫大殿宫门紧闭,帷幔垂落,光线自然幽暗,陛下久病初愈,精神不会太好,面容和嗓音有些变化,也是自然,不容怀疑,何况,天子威严尚在,朝臣们哪有敢仔细审视……” “君大夫,你在说什么?” 吴寿心有所悟,惊得跳了起来,指着她急急道:“你别乱来,我不会帮你!” 君浣溪斜斜睨他一眼,转身就走:“我什么都没说,陛下不是要殿议亲政吗,我是帮他极力促成心愿……” 自己的易容术虽然不算精通,若是有人帮助遮掩,也勉强可以应付过去。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天子病症已经找到因由,顶多三个月时间,她定能让其告别床榻,亲自临政,其前提是静心休养,坚决不再为繁杂琐事所扰。 为了他的身体及早恢复,这个险,值得去冒…… 吴寿在身后不甘心问:“王爷,他会答应吗?” “大不了我跪下求他。” “君大夫!” 吴寿眼里泪光闪耀,涩声道:“你可想清楚了,找人假扮天子,代政临朝,他日东窗事发,主犯可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死罪!” 君浣溪脚步未停,一笑了之,话声轻忽传来。 “他再这样不爱惜自己,再吐血几次,也是活不长了,他死跟我死,也没什么区别。” 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走上这条不归路。 别无选择,只要他好好活着…… 卷四 第二十五章 幸福何在 寒风凛冽,白雪飘飞。 帝寝之中幔布低垂,榻前烧了四只火炉,炉火熊熊,室外严寒,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丞相,真的答应设置尚书台,三公共同代征?” 闻听天子轻声一问,正在案前整理各州均上呈奏疏之人抬起眼眸,微微一笑:“正是。” 宇文明略浓眉蹙起,半信半疑:“之前他可是极力反对的,为何……咳,咳……” 说罢,有连声咳嗽起来。 君浣溪赶紧放下手中事物过来,替他抚背顺气:“丞相归顺臣服,只是好事啊陛下别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朕,不能不想啊……” 宇文明略叹了口气,朝向她道:“君大夫,这一阵真是辛苦你了。“ 君浣溪敛容道:“这是臣分内之事,只盼陛下将来念着这份苦劳,不会追究臣的过失……” 宇文明奇道:“你有什么过失?” “臣……” 君浣溪垂眼,含糊道:“陈医术不精,没能早日治愈陛下,深感不安。” “好了,你也不必自谦,都说你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都自认不精,那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治好朕这一身恶疾的人了!” 君浣溪点头称是,一抬眼,就见门外人影闪动,却是吴寿疾步进来。 “吴常侍回来了,请过来看看,这些奏疏是否规整到位?” 君浣溪背对龙榻,起身走去案前,与来人交换一个眼色。 吴寿目光闪耀,轻轻点头。 君浣溪见状舒了一口气又一场殿议结束,众臣恭服,平安无事。 这一月以来,终日都是在惶惶不安,战战兢兢中度过,毕竟找人假扮天子,殿议亲政的大事,说起来简单其中涉及牵扯众多,真真是步履维艰,施行不易。 不出她所料,宇文明翔直骂荒谬,坚决不同意,经过自己连番轰炸,软硬兼施,最后搬出那下毒之事哭诉威胁,才勉强答允下来,只说三月期限一到,立时走人。 广仁王宇文明翔的面容五官过于俊逸,身形清瘦修长,与天子宇文明略并不太像,不过天子久病卧床,脸色青白,神情憔悴,清减太多,用上易容药膏,再加上殿内昏暗的灯光,几次下来,竟无人察觉。 一月下来,宇文明翔的表现,亦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这个逍遥皇子,从一开始懵懵懂懂,只听不答,到后来慢慢上道,开始分析情势,讲诉意见,气势上竟不逊于人,虽然比不上天子沉稳内敛,但是他多年来周游郡国,熟知民情,再加上心底仁善,所提建议皆为民生民心,参与殿议的臣子无有异议,政令执行颇为顺利。 吴寿开始不放心,经过几次暗中观察,也不禁点头称赞,将心思尽数放到照顾天子上来。 这段时间,因为找准病因,对症下药,且再无政事烦忧,朝堂秩序逐步成序,天子的并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肌肉慢慢有力,已经可以举手抬脚,做一些简单动作了。 冒险之举,收获颇大…… 见到去到一旁,打开药箱取拿针灸工具,吴寿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吕贵人又在殿外 ------------ 分节阅读_第100节 求见陛下,被我撵走了。” 君浣溪应了一声,着实恼怒,这个羽衣,自从与自己相认之后,三天两头往长青宫跑,拉着自己问长问短。 一开始还好心跟她说下天子病情,安慰几句,到了后来,却真是烦不胜烦,索性避而不见,她倒好,见不到自己,又转而来求见天子,日日前往请安,恳求侍奉驾前。 被她这样一弄,建章宫众人跟疯了似地,什么婕妤,什么美人,什么傛华,一个个都冒出头来,一天一换跪在帝寝外间,争宠献媚。 宇文明略见状不怪每日好脾气地让吴寿出去抚慰,逐一劝回。 其他人倒好,那两名公主出身的婕妤,不知是昔日备受冷落,含恨在心,还是借机试探君心,谋求利益,竟是在殿外大闹不走,非说吴寿叵测,是风党残余留在宫中意欲对天子不利。 婕妤爵同上卿列侯,地位尊贵,吴寿虽是两朝内侍,也不敢直接得罪,一时挡驾不住,吵闹声传进室内,刚服药睡下的天子也给吵醒了,睁着一双满含血丝眼眸,皱眉不语。 君浣溪正在榻前服侍,听得宫人禀报原委,二话不说,直接过去抓了悬挂在墙上的天子剑,走去两人面前,拔剑出鞘。 “圣驾在上,若是再吵,斩无赦!” 只一句话,就吓得两人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吴寿立在身后,悄然拭泪,一副感动莫名的模样。 回到帝寝,也不管榻上之人,如何表情形态,把宝剑挂回原处,慢条斯理收拾药箱,等待斥责处罚。 过了半响,屋里仍是一片静寂。 君浣溪心头微诧,抬起眼眸,却是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狭眸,眸中光芒闪动,似欣慰,似迷惘,又似失意…… 帝王心思,谁又能看得懂呢? 相对于建章宫的倾巢而出,热闹非凡,皇后所在的未央宫却是冷冷清清,悄无声息。 天子回宫已经一月过半,皇后自己行动受限,却也从未派人过宫探视,只在这一日,未央宫中常侍高继被宫卫带到崇明殿,说是无双公主思念父皇,终日哭闹不休,皇后不思茶饭,郁郁成疾。 高继说完,犹豫道:“皇后自知是戴罪之身,不敢可求服侍驾前,遣老奴来禀明陛下,请陛下安心休养,好好保重。” “朕知道了,你去吧。” 高继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宇文明略又唤出一声:“高常侍,请留步!” “陛下?” “小公主,近日长得可好?” 高继回身禀道:“无双宫主前些日子一直咳嗽不止,这一日才好一点。” 宇文明略听得微微动容:“没有传太医去看吗?怎么说?” “太医署说是风寒所致,开了方子,每日都有送去汤药。” 宇文明略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忽然道:“小公主年幼,有病当早治,不能拖延。去叫李医令过来,让他找太医署最好的大夫,去未央宫给小公主诊治。” “不必了,陛下——” 君浣溪原本一直低头侍弄物事,此时慢慢出列,前去行礼:“若是陛下信得过臣,就让臣去给无双公主诊治吧。” 高继张了张嘴,惊喜道:“君大夫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能出诊,真是再好不过了!”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点头道:“诺,有劳君大夫。” 远远望见戒备森严的未央宫,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黄芩突然出声:“先生,你为何要答应去给冷月的孩子看诊?” 君浣溪撇他一眼,好笑道:“我最近憋在长青宫不予出门,人都快生霉了,何乐而不为?” 黄芩咬唇道:“但是,那不是别人,那是冷月……” “不管大人做过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君浣溪苦笑了下,轻轻叹气:“毕竟,这是陛下唯一的皇嗣……” “先生……” 黄芩呜咽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说话了。 进入未央宫地界,忽见墙角几株梅花开得正艳,与那皑皑白雪,相映成辉。 君浣溪怔了一下,下意识放慢脚步,收敛姿容,漫步前进。 内殿主席之上,冷月一身红服,满头珠翠,端然正坐,青黛铅华淡淡妆成,似乎那一场宫乱反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依旧是昔日眉眼如画的温婉女子。 突然觉得,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那宫外的红梅,在这天寒地冻之时,颤颤开放,楚楚堪怜,怎能不让那人心存眷恋? “你,还是回来了。” 闻听那一声低喃,君浣溪徐徐走进,并不行礼,只是一瞬不眨看着她。 “不错,我回来了。” 冷月微微点头:“陛下病重之时,本宫也曾千方百计寻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讯息。” 没等君浣溪回答,黄芩在身后已是恨声道:“陛下如此,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女!” 冷月腾地一声站起,面上红白不定:“本宫没有!不是本宫做的!” 君浣溪冷然看她:“不是你,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不是吗?” “你!” 冷月攥紧了衣袖,胸口不住起伏,慢慢平静下来:“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浣溪看着她,缓缓道:“我是不知道,愿闻其详。” 冷月喘了口气,突然笑道:“当日我心烦意乱,看走了眼,没想到林楚原是故人……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陛下中毒之事,我自认没有半点加害之心,这个陛下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置群臣异议于不顾,执意将我留在未央宫!” 黄芩冷哼一声,嗤道:“脸皮真厚。” 冷月不以为然,又道:“陛下生怕乱党欲孽作怪,还给我派驻这样多的士兵守卫,哈哈,宫中哪位女子有此殊荣?告诉你们,只有我冷月,只有我!” 君浣溪叹气道:“你真是疯了!” 当下也不再理她,与黄芩一道,在殿里房中四处找寻起来。 冷月惊道:“你,你们在找什么?” 君浣溪淡淡道:“听说小公主病了,我们奉旨过来看看。” 冷月悚然一惊,一口回绝:“我们有仇在先,你此番前来定没安好心,本宫的孩儿,不会给你看的!” 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正要反驳,忽然听得侧殿里响起一阵婴儿啼哭声。 刚呆了下,就见冷月跳下软席奔了过去,将乳母抱出来的女婴紧紧抱在怀里,恨恨道:“本宫现在还是天宇皇后,未央宫容不得你来放肆无礼,耀武扬威!你们,马上给我出去!出去!” 君浣溪走近两步,站在离她一丈之遥的位置,仔细看着那名大概十个月大的小女婴,脸蛋小小的,面色青白,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五官十分端庄,眉宇看上去却有几分先帝宇文敬的影子。 “小公主,看起来底子不好,脾胃虚弱,要早早治疗才是……给我看看吧?” 冷月柳眉竖起,抱着婴儿倒退一大步,厉声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本宫告诉你,陛下没有龙阳断袖之癖,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君浣溪听得叹气,摇头道:“冷月,你真是不配做一名母亲。” “先生,她既然这样说,我们还理他作甚,快走吧!“ 黄芩说着,拉着她就往殿外走,边走边道:“这未央宫,我们再也不要来了,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我就不信,陛下会看不出她这狼子野心来!” 君浣溪轻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黄芩停下脚步,突然问出一句:“先生,你如今……也是旁观者清吗?” 君浣溪被问的当场愣住,半响才答:“这是当然。” 黄芩咬牙道:“你就甘心如此吗?不后悔?” “我怎会后悔?” 君浣溪敛了笑容,悠悠叹道:“你看这冷月,当初那般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如今却固守深宫,不惜自降身份,与一干嫔妃争斗邀宠,使劲手段,甘愿受那油煎火烤……尊为帝后又如何,这样,能算是幸福吗?” 想到此处,心底骤然一痛。 后宫三千,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内忧外患…… 他,可曾觉得幸福呢? 派派论坛serena程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二十六章 从未央宫回来,又是数日过去。 此时正值初春,阳光明媚,万物复苏,深宫里的人心,似乎也如这温暖季节里的田地,开始萌芽生长。 在此期间,西宫吕贵人很是执着,以探视天子为由,三天两头前来问事叙话,还不时差人送来些裘皮补品,说是念她诊病辛苦,特地犒劳。 君浣溪不胜其烦,一直避而不见,最后实在没法,令黄芩将一干赏赐物事尽数退回,并传话回去,只说是往事已矣,各自为安,希望她另辟蹊径,给自己一点清净日子。 黄芩空了手归来,禀报说吕贵人抚着脸颊,大哭一场云云。 此事也就没了下文,不了了之。 令人庆幸的是,天子的病情也是逐步好转。 经过治疗方案的调整,培本固元,一系列针灸与推拿复建手段的施行,宇文明略终于告别床榻,不仅能斜斜靠坐,这一日,还自己撑着床柱下得床来。 “陛下,不要贪功,站一会就好了,来日方长啊!” “我没事,你们让开!” 宇文明略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弯眼笑了笑,手掌慢慢放开,缓缓踏步:“朕自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唔……” 虽然步履蹒跚,只朝前走了几步,就禁不住朝一旁歪倒,但对于一名死里逃生,且久病虚弱之人,能有此成就,已经是着实不易了。 君浣溪离他站得最近,一见他摇摇欲坠,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一把将其架住。 她却忘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那名刚从地道中救起的轻如鸿毛的垂危男子,,经过这几个月的治疗恢复,这具身体虽略显瘦削,却是骨架沉重,血肉充实,小山一般压倒下来,教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她如何承担得起? 只听得咣当一声,两人重心不稳,直直倒在龙榻上,不用说,自然是她在下面垫底。 “陛下!” “先生!” 吴寿与黄芩在一旁施救不及,吓得大叫一声急忙扑了过来。 “朕……没事!” 宇文明略沉闷了一声,撑起身子去瞧下面的人:“你怎么样?” 君浣溪被他压在身下,几乎是抱了个满怀,血色上涌,心跳若狂,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无妨……” 等到吴寿和黄芩合力将天子扶起坐好,君浣溪积极调了起来,镇定下心神,便是去为他检查:“陛下,让臣看看,有没有磕着哪里?” “不必,朕……没那么娇贵!” 见他连连摆手,君浣溪情急之下,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过去,搭上他的腕脉。 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脉搏,急促,强烈,狂乱,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当年那山谷小屋,他从昌黎军中赶来相会,两人独处一室,即将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也是这般战鼓擂动,怦怦作响。 只不过,他那时的眼神,满是浓情蜜意,欢欣喜悦,坦荡无疑;而现在,却是幽光深黑,带着些许关切,些许无措,就这样怔怔凝望,,默然而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宇文明略张了张组,说出的却是一句:“朕无事,你们都退下!” “是,陛下。” 吴寿和黄芩应声松手,行礼退去。 君浣溪呆了呆,正要去帮他放下袍袖,不想他却闭上双眼,面露冷硬。 “你也退下!出去!” 君浣溪愣在当场,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这变脸,也来得太快了吧? “陛下……” 蹙起眉头,轻唤一声道:“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请容臣为陛下细诊……” “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宇文明略骤然睁眼,目光竟是如斯冷冽,夹杂着丝丝恼怒:“朕叫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君浣溪心头一震,惊愕莫名,却不知他为何突生厌恶。 恍惚间,头顶上又是一声冷然低喝。 “出去,朕不想看见你!立刻给朕出去,你听到没有?!” “臣,遵旨……” 低低回了一声,默默行礼,退了下去。 行至殿外,吴寿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君大夫,你没事吧?” “我没事。对了,常侍——” 君浣溪想了想,唤住他道:“这些年来,陛下经常这般喜怒无常吗?” 原本是那样宽厚仁慈,温和守礼的男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难不成自己剥夺了他的记忆,也一并改变了他的性格? 不应该啊…… “倒是没有。陛下性情和蔼,严格自律,虽然平时话少,但是从不乱发脾气。” 吴寿说着,看她一眼,又道:“君大夫,你没发现吗。陛下一向沉稳内敛,处变不惊,即使病中亦是如此……只在你面前,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君浣溪惊得倒退一步,骇然道:“你是说他……” 难道她的催眠术没有生效,他还记得自己? 这怎么可能! 永逝,是东夷秘笈中最末一章,也是最高深的一种催眠术,而且自己还事前点了熏香,又是在他数次欢爱过后,心理防线最为薄弱之时,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万无一失。 就算是他意志再是坚定强韧,都绝不可能抵挡得住,绝不可能! 此是治疗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乱了阵脚,搞砸大事…… “陛下刚下地走路,恢复身体健康的愿望十分强烈,情绪难免激动一些,别去打搅他,等他自己消化下,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吴寿似是不甘心,压低声音道:“君大夫,你没觉得陛下对你很特别吗?” 君浣溪呵呵笑道:“我是救驾功臣,陛下自当另眼相待。” “你!” 吴寿跺脚骂道:“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你明明心里有陛下,你就真不考虑……回到陛下身边?” 君浣溪好笑道:“吴常侍在说什么呢,你别忘了,这里是长青宫,不是建章宫,我是陛下的臣子,而非陛下的后宫嫔妃,常侍可别认错了人!” 吴寿气不过,只是低叹:“你还是那般悍妒,对陛下的后宫耿耿于怀!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固执的女子!” 君浣溪面色一冷:“常侍,你早知我心性,又何必多说?” 吴寿见她举步就走,着急道:“等等,你去哪里?” 君浣溪大步朝外间走去,边走边道:“你没听方才陛下说吗。他不想看见我。此是圣意,我岂有不遵之理?有黄芩守着应该没事,我皇宫一日游去也。” 天子身体已无大碍,正好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在宫中四处转转,去一趟太医署,顺便问下无双公主的情况…… 由于冷月的不配合,上回去未央宫白跑一趟,虽然对大人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跟当年一样敌视,但是回来之后,却一直想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尤其在得知是个早产儿之后,心中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太医署除了自己之外,太医令季回春也算是个儿科病症专家,几句之后,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出诊回来,由他口述诊断情况,两人又专门在太医署研究半天,定下治疗方案,汤药为主,艾炙为辅。 据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无双公主已经好了很多,身子也逐渐壮实起来。 到了太医署,季回春不在,说是去未央宫给无双公主复诊未回。 君浣溪与众人寒暄几句,就见郎中钟怀挎着药箱从里间出来,走向大门。 “钟郎中,你这是去哪里?” 钟怀无奈答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例行公事,去给永乐宫看诊。” 永乐宫,宇文明瑞…… 君浣溪心中一跳,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脱口问道:“安平王,最近情形如何?” 钟怀叹道:“还不是老样子,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机能也还算正常,就是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君浣溪看了看天色,沉吟道:“既然季医令久候不归,要不我随你去永乐宫看看。” 钟怀闻言大喜:“君大夫能去,我是求之不得。” 两人并肩而行,径直朝永乐宫走去。 一路上,君浣溪问了许多关于宇文明瑞的症状,钟怀一一作答,听得她不住摇头叹气。 看来太医署后续诊断并无不妥之处,这个瘫痪之症,非此时医疗技术能及,实在是天意如此,不可扭转。 当初一行人等为了与先帝尽早汇合,拖着个重病之人,北风呼啸,一路狂奔,还险些掉进冰湖里,后来先帝驾崩,大战在即,他又被卫临风匆忙带走……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前因后果,才造成他今时今日,乃至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苦痛。 远远望见永乐宫飞翘的腰檐,昔日繁华的太子宫殿,如今却是冷清萧条,死气沉沉,在殿门口站立良久,终于有一名小太监过来,冷然道:“王爷今日精神不好,不想见人,钟郎中把汤药留下就回吧。” 钟怀答应着,将装有药罐的提篮递了过去,一副任务完成的轻松模样。 君浣溪却是不死心,上前施礼道:“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来为王爷请诊看病,请阿监代为通传。” 那太监捧着提篮,扬头道:“不论是你是谁,王爷说不见客,便是一律不见。” 君浣溪坚持道:“请阿监通报姓名,王爷定会见我。” 那太监朝她上下打量,许是被她傲然气势镇住,点了点头道:“那好,你等着。” 待太监走后,钟怀在一旁叹气道:“君大夫其实不必太认真,署中各位都来瞧过王爷着瘫症,下来都说是没治了,王爷自己也心灰意冷,不愿再折腾……” 正说着,那太监匆匆出来,神情却颇显倨傲。 “王爷说了,他不认识什么君大夫 ------------ 分节阅读_第101节 ,不见不见!” 不认识自己? 宇文明瑞,他什么意思?! “走吧,君大夫,既然王爷不见,我们回去吧。” 君浣溪尚在怔愣,钟怀赶紧拉她离开。 “他……怎么会不见我……怎么回事……” 听得她一路喃喃自语,钟怀安慰道:“王爷这几年都是如此,宫门紧闭,不见外人,就是陛下来了,他都不见的,你不必介怀。” 君浣溪摇了摇头,见得天色已晚,于是与他告辞,抄近道,疾步走回长青宫去。 刚走近那高大巍峨的宫殿,却有数名内侍卫立在门口,面色焦虑,翘首以待,另外还有宫禁侍卫成群结队,佩刀持戟,戒备非常。 君浣溪心里一个激灵,赶紧奔过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几名内侍一见她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君大夫,你总算是回去了,吴常侍派了好些人出去寻你。” 君浣溪面色一变,急声道:“可是陛下……” “有人在陛下的晚膳里下毒行刺……” 君浣溪不待那人说完,飞一般冲进殿去。 额上冷汗涔涔,脸颊热烫阵阵,泪水长流。 君浣溪啊君浣溪,不就是一句斥责吗,久病初愈之人,情绪难免不好,你应该多加理解才对,怎么能藉此跟他计较,对他弃之不顾,出去东逛西晃一大圈! 他此时的身体,怎么经得住再次中毒?! 气喘吁吁奔进帝寝,根本顾不上屋中还有旁人,对着那龙榻仰躺之人便是扑上前去,手指颤颤去探他鼻息,眼泪啪嗒啪嗒,不住滴落。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温热。 君浣溪猝然一惊,下一瞬,手腕给人拿住,那双原本紧闭的狭眸缓缓睁开,眼神迷惑不解。 “君大夫,你哭什么?” “臣……” 君浣溪直揉眼睛,看到一旁促狭而笑的黄芩,突然反应过来,俯首道:“臣一时慌乱,不慎冒犯,请陛下责罚。” 怎么忘了,芩儿辨认毒物的本事,已经有了自己十之八九。 真是关己则乱。 宇文明略被吴寿抚着坐起身来,随意一挥手,淡然道:“你也知道了朕的膳食被人下毒之事?” 君浣溪平复下心神,答道:“正是。”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神情自若道:“幸好黄芩在一旁试毒认出,朕才能安然端坐,躲过一祸。” 君浣溪朝黄芩感激一瞥,长长舒了口气,诚心诚意道:“是臣的失职,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那好——” 宇文明略点头,似是早有想法。当即平声道:“日夜随驾可不是随便说说,朕这回也不罚你,不过从今往后,你必须随传随到,不可再步出朕的视线之中。” 君浣溪无法,只得苦笑行礼:“臣遵旨。” 自己对他避之不及,这该死的刺客,却是硬生生又将自己推近过去,直入漩涡中心。 心中有种急迫的恐慌,如今的处境,离自己 的初衷,却是渐行渐远了。 一时间,做贼心虚,犹疑不安—— 他,应该不会记得什么吧? |派派论坛北极的小熊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七章 浮出水面 长青宫,崇明殿。 天子最近几日精神不坏,下床锻炼已是常事,手脚也更加有力,走路也不再需要旁人搀扶,神清气爽,慢慢腾腾在殿内遛弯,一个上午就走了七八趟,边走边是含笑回望。 “君大夫,朕明日开始吐纳练功,你说可好?” “只要陛下不觉得劳累,臣没有异议。” 宇文明略闻言欢喜,哈哈大笑:“朕这回中毒病发,你是大功臣,你自己想想,要什么奖赏?朕是不会吝啬的……” 奖赏? 这旧话重提,她却不敢再说自由一词,只恍惚想着,自己先是不经商议窃取了他的记忆,后又擅作主张找人假冒他殿议临政,不管以上哪一条,都足以扣上个迷惑君王,扰乱纲常的罪名,够自己人头落地,永世不得翻身。 “臣,什么都不要,只要陛下早日安康,不予责怪臣的无能……” 口中含糊说着违心之言,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却是,能不能要一枚免死金牌? 到了午时,趁着吴寿领着几名内侍在里间为天子拭汗更衣之机,君浣溪赶紧拉着黄芩过来,低声询问:“最近我没法出宫,你可有你卫大哥的消息?” 黄芩怔了下,答道:“没有,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你若是见着他,叫他想办法来找我。” 君浣溪叹了口气,自从查出膳食有毒之后,这日夜随驾才真正落到实处,当真是侍奉驾前,寸步不离,堂堂太医署大夫,成了个天子的随从跟班,一声令下,立正站直,别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不,本来还想再去永乐宫探望宇文明瑞,如今却不能成行,思来想去,只有找卫临风前来问问,毕竟宇文明瑞是他的表哥,当初又在随州卫府修养那么大半年,其思想心态,他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身体上的病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上的恶疾…… “君大夫,陛下要用膳了。” 吴寿的一声轻唤,令得她骤然回神,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那边已经摆好的食案。 天子回宫以来,膳食品质一直由她负责,根据号脉诊断的情况,每隔三日制定一次食疗方案,饮食必精,清淡营养,从一开始的流质食物,慢慢过渡到半流质半固化,而现在,撇开辛辣坚硬餐食之外,基本可以与寻常无异。 这日的午餐看似简单无常,实则营养丰富,板栗鸡丁,羊羔肉脯,百合南瓜,烩笋丝,素炒青菜,红枣瘦肉羹,主食则是白面蒸饼和莲子小米粥。 君浣溪跪坐案前,仔细端详食案上的各式菜肴,用银针小心探查后,又取了竹筷试吃。 待吃到那一道烩竹笋,突然想起在云川的时候,他也曾经去山上采摘过冬笋,给自己做过类似的菜式,嚼着嚼着,一时间,心思恍惚,眉头微皱,亦不知似嗔似喜。 旁边之人见得这古怪神情,却是慌了神,尽数围拢过来。 “君大夫,这笋丝,可有不妥?” 君浣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信口答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苦味。” 记得当时吃到的笋丝鲜美爽嫩,有股子淡淡的清甜,却不像此时味道虽好,却略有涩味。 “这冬笋,应当是先入清水煮熟,然后放到冷水里浸泡半日,便再无涩味。” 说话之人,却是对面一直看她试毒的天子,神情语气都是十分自然。 立在一旁的太官令吓得冷汗直流,嚅嗫道:“是,御膳房厨子们定是偷懒了,臣这就责问处罚去。” 君浣溪瞠目结舌,自己远离庖厨,十指不沾阳春水,原以为冬笋就是那一种味道,谁知烹调起来还有多重工序,这随口一句,却是令御厨们挨骂受训,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 刚要开口求情,却见天子轻轻摆手,温言道:“无妨,有些涩味也能吃的。” 太官令抹一把汗,行礼退下,君浣溪也是松了一口气,将剩余菜式一一尝过,随即起身道:“请陛下用膳。” 说话间,吴寿已经递了只空碗过来,又拢袖退开。 按照她制定的膳食规矩,饭前先喝小半碗汤羹,帮助消化,有利健康。 君浣溪舀了半碗汤奉上去,宇文明略端在手中并不张口,目光却还是落在那一碟笋丝上面,游离一阵,即是重重叹气,喃喃低语。 “都说世间本无难事,就如这冬笋去苦,清水煮浸,用心即可,为何朕贵为天子,得掌大权,却始终心愿难遂……” 君浣溪离他最近,这叹气之声听得分明,只是对那一声感慨,却如堕云雾,不禁轻问:“陛下……可是有心事?或者说出来,让臣为陛下分忧?” 宇文明略哼了一声,似是不愿多说,只淡淡一句:“说了你们也不明白,不说也罢。” 君浣溪低下头去,暗地扁嘴。 这沉闷的性子,一锤子砸不出个屁来,自己已经见惯不怪了,何必自讨没趣? 不过,好似自己的性格也是如此,两只闷葫芦…… 饭后,吴寿端了茶水过来侍奉漱口,宇文明略抿了一口,沉吟片刻,忽然道:“朕这病已经大好,上回宗正卿说的后宫选秀一事,就提上日程吧……诺,先把画像给朕看看,再做打算。” 君浣溪正在检查针灸物事,一听此话,只觉得指尖一痛,却是将银针扎到了自己手上,一颗鲜艳的血珠颤颤冒了出来。 他,居然在想这个? 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就想着拽尽天下美女,以充实后宫,满足己欲? 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感受,羞恼,愤怒,失望,黯然,交织错陈,无法自已。 胸腔里那口怨气,以一声义正词严的规劝,缓缓吐出。 “臣反对,臣不认为陛下此时的身体能近女色,望陛下三思。” 宇文明略眯起狭眸,声音变冷:“你,凭什么管我?” “我……” 脑中飞快组织着理由,想着他那一声责问,突然僵住不动。 天,他没有自称朕,而是说的是一个我字! 而自己,也傻傻接了下去…… “臣一时情急,忘乎所以,请陛下恕罪!” 俯首下去,叩拜不起。 殿内,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面前阴影笼罩,熏香袭来,帝王冕服上绣着的龙纹骤然入眼。 那道略显瘦削的身躯竟是对着自己蹲下身来,目光对视,眼中满是困惑。 “君……浣……溪……” 听得那一声低沉呼唤,君浣溪只觉得脑中昏沉,头晕目眩,身上压力大增。 “臣……在……” 宇文明略凝望着她,只在方寸间,眼底的困惑越来越深:“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君浣溪吓了一大跳,急急避开那双幽深难懂的黑眸,直觉朝他身后一瞥,却见方才服侍的内监已经尽数退下,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自己与他两人。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虽然这个室,也忒大了些…… 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清晰答道:“臣,是太医署大夫啊。” “不,你不是……你是……你……” 宇文明略揉着额头,面上阴晴不定,似是欢喜,又似是憎恨,疑虑自语:“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错事,惹怒过朕,为何朕对你又恨又……” ——君大夫,陛下一向沉稳内敛,处乱不惊,即使病中亦是如此……只在你面前,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没觉得,陛下对你很特别吗? 刹那间,吴寿的话又在耳边回想。 怎么会这样? 他不该记得自己,不该啊! 该死,到底是哪里出来差错…… 君浣溪震撼至极,急中生智,顺着他的话絮絮而言:“臣自持医术过人,专横无礼,漠视尊长,排挤同僚,甚至对陛下不敬,是以当年被陛下罢官免职,流放在外……” “哦,是么,竟有这回事?为何朕全无印象?” “回陛下,那刺客所下之毒,除了损害陛下的肌体内脏之外,还损伤了陛下的大脑思维,可能有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被陛下淡忘了——” 这样说,可信度还是比较大吧? 君浣溪见他半信半疑,赶紧又道:“臣句句属实,吴常侍对此也是知情,陛下若是不信,可以与之对证。” “无关紧要……” 宇文明略喃喃念着,浓眉逐渐拢紧:“怎么会……无关紧要……” 君浣溪俯身下去,自知言多必失,当即闭口不语,静等发落。 半晌,头顶上又传来一句:“都说你是整个天宇最好的大夫,医术高超,无所不能……” 这话题骤然转换,却令得她有丝跟不上的感觉。 “臣,不敢当……” 宇文明略不再看她,自顾自说下去:“你说,这世上,可有一种药物,能够治疗……治疗……” 不知想到何事,他竟是身躯微颤,重重喘息,面上亢奋异常。 君浣溪大惊,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立起身来将之扶住,低叫道:“陛下,你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宇文明略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外间脚步声响起。吴寿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廷尉大人有要事求见。” “宣。” 君浣溪松了口气,适时告退,转身走向殿外。 “你不可走远,朕见了廷尉,还会找你!” 就在脚步踏出门槛的一瞬,身后又传来如此一句,打消她欲去殿外透气的念头。 随传随到…… 怎一个苦字了得?! 无奈回到那临时值房,却见墙角凭空多出来一大堆物事,黄芩正趴在上面,好奇翻寻。 “先生,快来看看,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倒是奇怪了,我一介小小医官,谁会给我送礼?” 君浣溪当然不信,漫步走了过去,看着那些装入箱盒,贴有名帖的物事,微微一怔。 “哦,当真是给我的?我什么时候面子这样大了?” 黄芩转头笑道:“当然是给你的,看看,有珍珠宝石,香料珍品,文房四宝,医书典籍,乖乖,不得了,先生你可大发了!” 君浣溪在案前坐下,好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身价如此之高呢,给我念念,都是谁送的?” 肯定不是卫临风和沈弈安,如今皇宫守卫森严,他们人在宫外,东西却是进不来的。 那么,只能是宫内之人了。 黄芩取下名帖,一张一张翻过,依言念道:“越婕妤,宁婕妤,秋荣华,严美人,唐良人……” “得,你饶了我吧。” 那一大堆后宫妃嫔的名号,只把君浣溪听得头昏脑胀,连连摆手:“这些人怎么了,一个个都来给我送礼?” 并非自己多疑,实在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黄芩笑道:“还不是都在消防吕贵人?!要知道,先生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你一句话,抵得上王公大臣十句百句!” 君浣溪叹气道:“羽衣送的东西,我不是都叫你还回去了吗?” 黄芩答道:“送是送回去了,但是先生叮嘱在先,我又不敢明目张胆,只得悄然送回,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君浣溪应了一声,想了想,挑了文房四宝与医书典籍出来,其余都推给黄芩:“既然如此有心,我又何必推辞不受,就不必退回了,自己留着玩罢。” 反正自己撰写医书,纸张笔墨也快要用完了,此物正好派上用场。 唤了黄芩将书案搬过来,摊开纸张,正凝神沉思,忽然听得外间一声娇柔轻唤。 “君大夫可在?” 君浣溪抬眸望去,但见一名碧色衣衫的美貌女子立在门前,身后跟着两名宫娥,正对着自己,笑容微赧。 一怔之下,拉了黄芩过来,拱手行礼。 “见过严美人。” “君大夫不必多礼——” 严美人摆了摆手,看清她书案上摆放之物,面上红晕更甚:“我上回远远见着君大夫是个文雅之人,想着君大夫兴许喜欢这些笔墨纸砚什么的……如若不嫌,下次我再让人多送些过来。” “呃,那个,多谢严美人,下次就不必了……对了,严美人此番前来,却为何事?” 君浣溪讪讪笑着,实在有些无语。 怎么这样巧,自己什么东西不选,正好就选中了她送的那一份礼物?!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这用上了的物事,就更不必说了。 严美人使个眼色过去,两名宫娥即是行礼退开。 “君大夫……” 嘴里软软唤着她,眼光柔柔,却是看向黄芩。 君浣溪心领神会,点头道:“芩儿,你去看看陛下的汤药好了没有?” 汤药早就服过了,此举也就是顺着严美人的意思,屏退左右。 黄芩撇下嘴角,转身去了隔壁。 “说吧,严美人亲自前来,找我什么事?” 严美人看看四周无人,咬着嘴唇,嚅嗫道:“都说君大夫医术高超,在天宇无人能及……” 君浣溪不耐笑道:“严美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等会陛下该唤我过去了。” 严美人面上涨红,垂下头,隐隐有了哭声:“君大夫,我……我也来自漓南郡,是个苦命人,进宫两年多来,一直不受君宠,之前皇后独霸后宫,陛下任由她来,众人敢怒不敢言,我也认命了,可是现在……现在……” “现在如何?” 君浣溪轻声问着,心里却是冷笑,怪不得自己会收那么多礼物,原来是这些帝妾见得未央宫冷清,皇后失宠,猜测后位即将空出,于是乎心思活跃起来,预备曲线救国,重邀君宠。 而这位严美人,又是投机所好,又是追认同乡,更是大大花了心思。 严美人见那风姿无双的青年大夫眼神一凛,顿觉遍体生凉,心中的想法似乎被对方一览无遗,气势立时消减下去,悲悲切切,直抹眼泪。 “我,我也没别的心思,只是听说陛下已经好了很多,想请君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也能侍奉驾前……” 君浣溪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她。 “宫中都说君大夫宅心仁厚,是天大的好人,我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只好来找你——”严美人断断续续,情绪有些激动,终于还是将这一番话尽数说完:“我也不求陛下盛宠厚爱,只盼……能因此有个一儿半女,我下半生也能有个依靠……呜呜,求君大夫成全!求你!” 说到动情之处,竟是走上前来,扯住她的衣袖不放。 “你入宫两年多,陛下又正值青春年少,要想怀有子嗣,早该有了,何必此时来求我?” 君浣溪心中又 ------------ 分节阅读_第102节 是尴尬又是酸涩,只平静说着,努力不去想象其中细节:“你伸手出来,我给你把把脉,仔细检查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想那严美人骤然松手,退后一大步,掩面啜泣起来。 “不用看了,我……我自己不争气,没能让陛下欢喜,他眼里心里都只有皇后一个人……呜呜……” 君浣溪听得她话中有异,不觉放柔了嗓音:“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在医者面前,当说实话,我才好对症下药。” 严美人点了点头,慢慢收了眼泪,只是苦笑:“这些年来,就皇后诞下公主,后宫这么多妃嫔皆无所出,大家其实都是心知肚明……” “陛下每回召寝,都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实际却是,陛下在里间歇息,妃嫔在外殿守夜……” 笑声渐渐变大,最后又是笑出了眼泪,笑容惨淡,泣不成声。 “这两年多来,陛下连我的手都没碰过,呵呵,我怎么可能怀上子嗣?” 君浣溪呆呆站着,胸口忽冷忽热,喉间似被什么东西哽住,想要安慰是两句,却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记忆中那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男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这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又错过了什么……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四 咫尺天涯 第二十八章 血色漫天(卷四完) 夕阳西下。 坐在殿前,看那余晖金光,层云尽染,思绪也是随之飘散,漫游天际。 严美人已经离去多时,浑浑噩噩呆坐至此,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念着一句:为什么? 后宫佳丽三千,个个温柔明媚,娇艳动人,他为何不予倾心,肆意冷落? 当真,是为了未央宫那名尊贵高傲的女子吗? …… “先生,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眼见黄芩惊慌失措,急冲冲奔出来,君浣溪有丝怔忡,愣愣站起。 “怎么了?” 不是在接见廷尉吗,吴寿在一旁侍候着,黄芩又在隔壁,能出什么事情? 黄芩奔到她跟前,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廷尉大人在陛下面前参了卫大哥一本,说他私心作祟,包庇疑犯,处处设置障碍,扰乱审案程序……” “临风?” 君浣溪听得一头雾水,奇道:“他包庇谁了?” 黄芩看她一眼,咬牙道:“是羽衣!吕贵人!已经调查清楚,证据确凿,这一次,是她给陛下的膳食中下毒!” 君浣溪脑中轰然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几欲坐倒。 “怎么会……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 “是真的,廷尉向陛下呈上奏疏,我正好回去拿药箱,在屏风背后听得清清楚楚,廷尉说三年前陛下中毒,她当时是陛下身边的女史,嫌疑也是极大的……” “羽衣……” 君浣溪喃喃念着,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浑浊:“临风又怎么会包庇她,他们都不认识,临风素来是事不关己,便无动于衷……这回陛下性命垂危,就连我去求他,他都不想去救,事后也是撒手不管……” 安定候卫临风,典型的外冷内热,对于他所重视之人,那是不辨是非不顾一切地维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生,你怎么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挥开他过来搀扶的手臂,蹙眉低语:“我没事,你让我想想,我得想想……” 不对,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是非常不对劲。 孟氏父子,卫临风,宇文明翔,羽衣…… 他们在毒害天子一事当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思绪如潮,汹涌翻滚,仿佛一抹亮光隐耀其中,犹疑难定。 喘一口气,颤颤问道:“陛下……他怎么说?” 黄芩答道:“廷尉恳求陛下将卫大哥罢职收监,容后受审;并将吕贵人凌迟处死,株连九族……陛下什么都没说,脸色苍白,只是沉默,现在,还在殿中。” 君浣溪握紧拳,胸中酸涩苦痛,一并涌出。 被手足之情抛弃,被所亲之人暗害,经受这双重心理打击,现在的他,是不是万分失望,极度寒惧? 而自己,身为随驾御医,能够为他治疗病症,去除恶疾,却没有资格予以温情抚慰,哪怕是一个柔情的眼神,一个挚诚的微笑,都是不能…… “先生,你说陛下会不会严惩卫大哥,治他的罪?” “不会,临风救驾有功,就算在办案中一时偏差,也是功过相抵,再说——” 君浣溪轻叹一声,又道:“陛下的性情,从来都是宁可伤己,不愿伤人,他不会对临风怎样的……” “君大夫……” 背后一声轻唤,转过身去,却见吴寿面色沉沉,那廷尉大人亦是神色肃然,匆匆而去。 君浣溪心头一跳,赶紧问道:“吴常侍,我已经听说了,陛下……他怎样?” 吴寿摇头道:“陛下答应廷尉,将吕贵人先下到诏狱,而卫候爷,陛下未作处置。” 君浣溪怔了下,疾步就朝殿内走去,刚走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扯住衣袖。 “陛下将殿中人等尽数赶了出来,说是想自己静一静,不见任何人!” 任何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了…… 君浣溪苦笑,挣脱开去:“我不进去,我就站在门口看看。” 轻轻走到大殿之外,静静站着,悄然细看,里间灯火通明,那道清瘦的身影却是笼在一片帷幔阴影中,端然正坐,一动不动。 他坐,她站,就这么远远相隔,凝然而视,却能够感受他发自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凄凉。 眼前的男子,表面沉稳冷静,骨子里却是十分重情,只不过,他是将一切都藏在心底,旁人只看到他外在的坚强气势,如何能体会他内里的悲愤与哀伤?! 眼里酸涩难言,站立许久,终是旋身回走,大步而去。 “君大夫!” “先生!” 吴寿和黄芩在背后叫道:“你去哪里?” “诏狱。” 心里有太多疑问,胸腔里更是憋足了一口怒气,不问个清楚明白,怎能罢休?! 羽衣,当初亲自挑选教授,几多宠溺怜惜,可不是为了让她此时羽翼丰满,深深伤害自己心爱之人! 被张义领进狱中,就着阴暗的光线,只见羽衣身着囚衣,长发披肩,抱着膝坐在散乱的草堆上,脸上伤疤狰狞,泪痕未干。 “吕氏,君大夫来看你!” 听得头顶上骤然一声低唤,羽衣惊诧抬眼,在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倏地跳了起来,原本失神的眼中光彩凝聚,唇角扯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君……君大夫……你来看我?” 君浣溪朝张义点了点头,慢慢走过去,隔着牢栅,与她默然对视。 羽衣怔怔看着那一脸黯淡的青年男子,手掌小心翼翼伸出栅栏,刚要触及,后者却是骤然后退,目光如雪清冷。 “君大夫!” 羽衣颓然叫着,手掌缓缓收回,紧紧抓住栅栏,低泣道:“你真那么讨厌我吗?嫌我失了清白,毁了容貌,还嫁作他妇,不得自由身……” 那嘤嘤哭声入耳,却是彻底激起君浣溪心底愤怒,森然道:“你……为何要害陛下?” “我……我……” “我当年教你医术,原是为了救死扶伤,没想到你却用来害人……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羽衣身子轻颤,面容凄然,掩面痛哭起来,“陛下……那是你们的陛下,可不是我的……君大夫,你都不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我从来不敢妄想奢求什么,就想留在你身边,安安静静做一个小丫头,给你磨墨,给你沏茶,听你称赞我能干,看着你对我笑得那么温和好看……可是……” 她话声一冷,神情霎时决绝,哽声道:“都是他!是他!一心保护那个公主,而不予援手,将我扔在乱军之中,顷刻之间,我什么都没了,都没了……就因为我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婢,就可以把我心底那点小小的希望都全部打碎吗?我恨,我好恨哪!我发誓我要报仇,要报仇!” 君浣溪攥紧了拳,心底寒气来袭,浑身发抖:“陛下的为人,从来都是只做不说,遭人误解……你可知道,他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受了伤,内力大损,当时情况危急,却容不得他过多犹豫,马车即将坠崖,一车三命,他纵然有心救你,也是无力回天……你可知,事后他是多么沉痛悲切,懊悔自责!” 羽衣仿佛没听清她的话,泪流满面,自顾自诉说:“楚略……他毁了我的一生,却平步青云,当上皇帝,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去?!尤其当我知道他竟然将你罢官流放,不知所踪,那个时候,我便对自己说,我也要毁了他,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痛苦……他也许是因为良心不安,竟将我一路提升,做了女史,还封了贵人,我便知道,机会来了……” 君浣溪声音发颤:“于是你就……对他下毒?” 羽衣点头,幽幽道:“不错,我原本是想在他召寝之时,趁他不备……没想到,他居然不碰我……实在无法,我只好下毒,好在他对我很是信赖,从不怀疑……” “子樱公主的疯癫之症,也是你一手造成?” 羽衣含泪轻笑:“不错,她被我找回宫的时候,就有些痴痴呆呆的,我寻个夜晚,在她面前一亮相,只喊了几句偿命的话,她就吓疯掉了,哈哈哈……她在马车上的时候,原本是可以拉住我的,但是她却眼睁睁看着我摔下去,无动于衷……如此下场,真是活该!” “子樱公主毕竟年轻气盛,自幼生长环境使然,当时马车上还有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她的亲哥哥!她没有拉住你,又有多大的过错?况且,后来她在战乱之中与陛下失散,也是吃尽苦头,好不容易回宫,你却——” 君浣溪看着她,眼露悲悯,轻轻摇头:“当初我怎会选中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总是把错怪在别人头上,满心仇视愤懑,却不珍惜所有……” 羽衣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君大夫……” “为我?”君浣溪不住冷笑,“你明知我是陛下的主治大夫,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才将陛下救回生命,你却还是执迷不悟,竟又在他膳食中下毒?” 羽衣瑟缩一下,小脸仰起,面色倔强而惨淡:“就是这贵人身份,你对我不闻不理,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愿,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铤而走险……他若是死了,我自然会被遣出宫,重获自由,或者那个时候,你就会理睬我了!” “你!” 君浣溪闭眼,拼命忍住想要上前取人性命的冲动,长叹道:“宇文明泽是怎么找到你的?如何千里迢迢送来那致命药粉?” 羽衣停住哭泣,怔怔望她:“关宇文明泽什么事?” 君浣溪闻声睁眼,嘴巴张了张,颤声道:“难道不是他……” 脑中似是被谁破开一角,迷雾散去,豁然开朗。 宇文明泽,那个被流放到南疆的纨绔皇子,尽管被天子收回封号,贬为庶民,然天子性情良善,念重血统,给予他的田产财物必不会少,足够他一生衣食无忧。 郑党余孽尽诛,天遥地远,他却有什么能力卷土重来,反咬一口? 再说,天子身故,自有子嗣继承江山,对他却无半点好处,新帝继位,若是改变政策,全盘否定,他更是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幕后主使之人,不该是他,而是…… “那药粉,是在永乐宫拿的,哈哈,我却不曾料到,连他的亲哥哥都想他死……” 永乐宫,宇文明瑞! 孟玉堂一直与之交好,孟氏父子从来都是太子党,忠心耿耿,不侍二主; 卫临风那般心思缜密之人,觉察出不对,情义两难,所以才会袖手旁观,更是在事发之后,为其百般遮掩隐瞒; 宇文明翔则是直接说了假话,混淆视线,转移目标,将罪责推向远在天边的他人…… 想着那道端坐殿中凝然不动的身影,眼泪簌簌落下。 天子,他是不是也明白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如斯惘然,如此落寞,只因为,身边至亲至重的人,最后所选择所维护的,却都不是他…… 不,不是这样的,就算全世界都对他不起,弃之不顾,他还有她,还有她啊! 可是,这样的权利,却被自己生生放开,再无资格了…… 都不知是怎样步出诏狱,走回长青宫,天色渐黑,殿中室内却是空寂无人。 回到值房,却见黄芩正在捣药,张口就问:“芩儿,陛下呢,心情好些没有,用过晚膳了吗?” 黄芩摇头道:“陛下说没有胃口,不想用膳,吴常侍陪着他去御花园散步去了。” 君浣溪嗯了一声,默默坐下,心绪却已不知飘向何处。 “起风了呢,御花园占地宽广,上无遮挡,他会冷吧?” 喃喃自语,胸口生痛,那身体上的寒冷,却怎及心上所受的寒冷来得刺骨?! 黄芩笑了笑,一条裘袍适时递到面前:“先生去接陛下回来吧。” “哦,好。” 捧着那条裘袍,急急出了殿门,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一路飞奔,气喘吁吁来到御花园,谁知门口的卫士却说圣驾一行已经离开,朝正东去了。 君浣溪心头一沉,御花园位于整座皇宫的中心,正东,那是永乐宫的方向—— 他去那里做什么? 来不及多想,擦一把汗,赶紧又往东疾走。 或者,天子只是随性而至,任意走走,并不是真的要去那里……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的如此激烈,如此狂躁? 奔到中途,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心跳陡停,眼前发黑,要不是及时扶住旁边的宫柱,几乎就要瘫倒下去。 身体上的异常只在刹那,然后便是无影无踪。 然而,那种奇特微妙的感觉却是留了下来,挥之不去。 是他,他有危险! 卯足了劲飞奔,大口大口喘气,终于,停下脚步。 永乐宫近在咫尺,宫灯高悬,寒气森森,飞檐上辟邪铜禽在灯光映照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犹如一张血盆大口,似要将人瞬间吞噬。 吴寿与一干内侍正立在殿前,踱足搓手,慌乱无措,见她过来,精神一振,眼睛顿时亮堂。 “君大夫,你怎么找来了?” 君浣溪定下神,低问道:“陛下,可在里面?” 吴寿点头道:“正是,陛下令我等在外间等候,他与王爷叙旧说话,不想有人干扰。” 君浣溪将手中裘袍朝他面前一晃,正色道:“陛下当回宫休歇了,我这就接他出来。” 吴寿大喜:“有劳君大夫!” 君浣溪哼了一声,径直朝殿中走去。 走过长长的甬道,殿堂宽阔,大殿里冷清萧条,悄然无声。 走着走着,转过长廊,步入寝殿,远远见得那一坐一躺的两道人影,眼眶一热,胸口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还好,自己来得不算太晚。 放慢脚步,轻巧靠近,不经意间听得一阵醇厚嗓音,略一愣神,便是隐在幔布之后,凝神屏息。 “皇兄……” “别这样唤我,我受之不起!” 宇文明瑞看着侧坐塌前的清瘦男子,冷然一笑:“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吕氏那个蠢货,我就知道她靠不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今日来此,打算怎么处置我呢?凌迟还是枭首?株连九族?可惜我的骨肉血亲,也就是你和明翔了,哈哈哈……” 宇文明略静静看着他,面色凝重,眼底一丝伤痛慢慢浮现,半晌,方才哑声道:“你是我的亲生兄长,为何要如此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兄长?你竟好意思说这个词?” 宇文明瑞胸口起伏,厉声喝道:“你夺我皇位,霸我爱人,贬我贤臣……你在做这些事情之时,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想到我是你的兄长?!” “我……” “若不是你,天宇王朝的天子应该是我,泠月当是我的皇后,君浣溪当是我的臣子……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 “皇兄,其实……” 宇文明略摇头苦笑,不知是想到什么,垂下眼眸,长长一叹。 那一声幽长叹息,似是带着无尽的悲哀与伤感,从肺腑之中深沉溢出,令得隐在幔布后的她也是神魂惧痛,与之同伤。 “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争什么……” “无争?好一个无争,你却夺走了我的一切!如今,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宇文明瑞一声冷笑,神情突变狠戾,原本静然不动的手臂蓦然伸出,摸向枕下。 宇文明略正值垂眸,却不曾看到,寒芒凛冽,一把精光闪耀的匕首骤然呈现,当胸刺来! 怎么回事? 宇文明瑞,这瘫痪四年之人,竟是动作如常,流畅自然…… “小心!” 君浣溪在一旁看得分明,顿时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扑上前去,想也不想,双手去抓,以身相代。 与此同时,那底下之人听得她的唤声,本能伸臂,挡住那致命一击。 “不许伤他,不许——” 一时间,手掌剧痛,热流喷洒,心脏都似乎停滞不动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确有比自己性命更为珍贵的东西,那便是他的安危。 恍惚之际,只听得轰然一声,踏上之人被击飞出去,跌落在地。 视线模糊,神智昏沉的刹那,一只宽厚的手掌伸了过来,带着同样的热烫粘黏,与己相握。 此时此刻,却是血液相融,心意相通—— 天荒地老,眼底心间,从来都只有彼此,再无他人…… |派派论坛夏恋天使手打,转载请注明|x ------------ 分节阅读_第103节 四人行必有我夫卷五 江山如画第一章 东窗事发 意识微弱,朦胧中,却觉异常温暖踏实。 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屋里药香袅绕,空寂无人。 初睁眼,尚未回过神来,抬了抬手,这才发现,两只手掌都是纱布细细包裹起来,腕上和掌心刺痛中带着一丝清凉,原本沾染血污的外袍也是已经换下。 想起昏迷之前的情景,心头骤然一惊。 是了,自己冲过去阻挡,天子也同时挥掌,混乱中,两人的手都是碰到那锋利的刀刃上,鲜血淋漓,然后脚步声纷沓而至,人影幢幢,围拢过来。 许是自己之前已经跑得虚脱乏力,此时感觉大难一过,心神一松,竟是昏了过去。 现在,自己已经回到值房中,那么,他呢? “先生,你醒了?” 黄芩疾步进门,将手中药碗放在案几上,如释重负舒了口气,面上满是欢喜:“你觉得怎样?是不是很疼?” 君浣溪摇了摇头,示意他将自己扶坐起来,咬唇道:“不太疼,我没事,陛下……他怎么样?伤得重不?” “陛下手掌被划了一刀,并无大碍,我已经为他清创上药,他现在在正殿与群臣议事……” “他疯了么!身体尚未痊愈,又才受了刀伤,怎么就这样不爱惜自己?!” 君浣溪气得真想捶床板,无奈手上包裹严实,牵引生痛,只得作罢。 侧头看向榻前的少年,却见他正捧着只药碗,神情不豫,欲言又止。 “又有什么事?别藏在心里,说吧。” 这回宫之后,什么都不对劲,事情层出不穷,接踵而来,搞得她头昏脑胀,几无招架之力。 要来就一起来吧,并肩字上好了…… “先生,先喝药吧——” 黄芩将药碗递了过来,看她仰头喝下,方才轻声道:“陛下……好像很生气……” 君浣溪想起当时情景,心头一痛,忍住舌底浸染的苦意,喃喃自语:“被如此相待,他怎能不生气……” “不是——” 黄芩喊出一句,眉心蹙起,声音逐渐低了下:“先生受伤昏厥,是陛下一路抱着回宫来,我听吴常侍说,陛下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回来将那铜鹤油灯都一脚踢飞了……” “陛下……抱我回来的?” 君浣溪闻言心头一暖,怪不得昏迷之际会有那样异样的感觉,原来是他…… 可是,他贵为天子,却抱着一个小小的医官在宫中奔走,这事怎么看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是啊,陛下抱着先生不放手,吴常侍和季医令都劝不住,最后还是我伸手把先生接过来的——” 黄芩瞧着她微红的面颊,不由眉目舒展,促狭一笑:“那些侍卫宫人直看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嘿嘿……” 君浣溪狠狠等他一眼:“你笑什么?” 黄芩轻笑道:“我笑他们啊,一准是想岔了,以为陛下和先生关系非同一般,嗯嗯,那个龙阳断袖……” 断袖之癖? 嘎,这还了得,此时整个宫中只怕都是传遍了这花边绯闻吧? “罢了,事关天子,量他们也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君浣溪无语抚额,好歹自我安慰了下,想了想,又问道:“陛下对于永乐宫行刺之事,可有说法?如何处置安平王?” 黄芩睁大了眼,怔道:“永乐宫?行刺?” “宇文明瑞行刺陛下啊……” 君浣溪见他一脸茫然,突然反应过来,轻声问道:“对于受伤之事,陛下是怎么说的?” 难不成,他又是痛在心里,独自承受…… 黄芩答道:“陛下什么都没说,吴常侍下令对外封锁一切消息。我还纳闷呢,去御花园接个人,怎么就弄出这样大的祸事来?!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君浣溪定了下神,将事情原委简要讲述一番,说罢,即是长长叹气。 宇文明瑞…… 那还魂草也服了,所有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他还是瘫痪在床,没有半点气色进展。 自己一直心有疑虑,却没有往更深层想—— 究其实,他在回宫之时,或者更早的时候,身体机能就已经完全好了,众人所看到的,只是他装出来的假象而已。 实在难以想象,当初温文尔雅,和善亲切的翩翩太子,竟是隐忍多年,处心积虑,一心要取人性命,博得这最后一击! 想到这里,不禁阵阵后怕,如若不是吴寿忠心耿耿千方百计找到自己,如若不是卫临风机智过人心思缜密寻到龙榻下的暗道,如若不是黄芩在一旁认出膳食中的毒物,如若不是自己正好去的永乐宫隐在暗处出声警示…… 但凡上述,稍有偏差,自己都将再也见不到他,阴阳永隔! …… 到了黄昏十分,吴寿过来探望,带来一道天子圣谕,说是念她救驾有功,赐下奖赏无数,并准许她暂停随驾,在值房静养身体。 “君大夫,陛下说了,在你休养期间,一切事务由黄芩代劳,陛下已经封他做了太医署祗侯,全权负责陛下病症,你就放心养伤吧。” “多谢常侍。” 君浣溪坐在榻上拱了拱手,低声又道:“我能不能去见见陛下,当面叩谢皇恩?” 吴寿瞥她一眼,言道:“不必,陛下说了,君大夫身体要紧,不必遵循这些虚礼。” “可是……” “陛下那边还有事情,我先行一步,君大夫保重!” “常侍……” 君浣溪张了张嘴,看着那急急行礼离开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自己不是救驾功臣,是天子面前的大红人吗,怎么顷刻功夫,就坐上冷板凳了? 连这主治大夫的职务,也让人替了去,虽然那人是芩儿,不过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休养了五六天,手掌和腕上的纱布终于拿掉了,伤口已经结痂,痕迹逐渐浅淡,靠着自己精制的药膏,应该不会留下太大疤痕。 听黄芩说,天子的伤势也是好得差不多了,每日推拿针灸之余,开始吐纳练功,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几次号脉都觉进步神速,渐与常人无异。 而自己,原本日夜随驾,每日忙忙碌碌,又时刻见着那人,只觉充实不觉难过;自从受伤卸任以来,天天守在值房里,等待着黄芩从帝寝归来,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点天子的消息,平日则是自来自往,无人搭理,生活没个重心,心里空荡荡的,不知如何是好。 或者,主治大夫换人,那句不离视线的话,也就随之作废了? 漫步而出,走到长青宫门口,几名侍卫一见是她,立时过来行礼。 “君大夫这是要去哪里?” 君浣溪回了一礼,温言道:“我就是随便走走。” 那侍卫统领过来,恭敬抱拳道:“陛下有旨,君大夫受伤初愈,不宜出行,就在长青宫内四处走走就好。” 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君浣溪面色微变,冷声道:“我偏要出长青宫,又怎样?” 侍卫统领垂头苦笑:“我也是奉命行事,君大夫莫要让我们为难……” 君浣溪微微动气,走近一步,看着他的眉眼五官,突然认出他来:“你是……赵谦?” 竟然是当初从云川一路护送他们去昌黎的两名士兵之一,赵谦?! 赵谦笑了笑,点头道:“难得君大夫还记得我。” 君浣溪上下打量,惊诧道:“你怎会在这里,原来的侍卫统领可不是你!” 赵谦答道:“蒙陛下近年来恩典提携,我一直在安阳营任校尉,前几日才调进宫来的。” 君浣溪点了点头,又寒暄几句,这才慢慢踱回房去。 既然是故人,也不好再闹腾发脾气,外出之事,只好不了了之。 这个赵谦,性子沉稳,处事干练,应该算是天子着手培养的后备人才了,关键是,在安阳营待得好好的,调到宫来做什么? 无奈又回了值房,手不能写,只好慢慢翻看写好的医书。 一页一页看着,心里已经是焦躁地要发狂。 什么意思? 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黄芩挎着药箱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躁动不安的景象。 “先生,我回来了。” “哦。” 君浣溪没好气应了一声,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着实羡慕:“怎么弄成这样?陛下今日情形如何?” 黄芩将药箱随意一放,在她对面跪坐下来,端起案几上的水杯就喝:“陛下心里着急,非要我给他加快疗程,我做了半日的推拿,腰酸背痛,手都成鸡爪了,简直累瘫!” 君浣溪奇道:“他在着急什么?” 黄芩道:“我听陛下口中念叨,巳时想在崇明殿召见群臣。” 君浣溪心不在焉点头:“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再过日子,便可以临朝了……” 从深秋到暮春,历时近半年,终于将他治得大好,健康在即。 一念及此,突然身体僵直,心伤无限。 是啊,他都已经好了,也是自己该离开宛都,返回弘西的时候了。 她,还欠沈奕安一个婚礼…… 说话算数,不能再拖了。 “芩儿,拿纸笔来,我念你写。” “是。” 黄芩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抬眸望她:“先生,你要写什么?” 君浣溪垂眼,缓缓道:“辞官退仕,归隐山林。” 黄芩瞪圆了眼睛,声音发颤:“先生!” 翌日清晨,带着请辞奏疏,直接去找吴寿。 立在殿外许久,才见吴寿从里间出来,肃然道:“陛下有旨,宣君浣溪觐见!” 君浣溪朝他点一下头,擦肩之际,却听得耳边一声低语。 “陛下很是动怒……你小心些!” 君浣溪不动声色,只咬紧牙关,直直走了进去。 到得丹陛之下,看清那道挺直端坐的身影,依礼叩拜,使出浑身力气,才克制住欲要伸手相触的冲动。 “你……要请辞?” 案几上奏疏摊开,宇文明略的声音缓慢响起,冷得像是寒冬时节飞雪飘零。 “是,陛下。” 来此之前,脑中已经想好措辞,如同背书一般,俯首道出:“臣素来心高气傲,性情古怪,行事乖张,难容于人,这些年云游在外,自由散漫惯了,实在受不得宫廷朝堂的律法管制,为避免生出事端,故向陛下呈奏请辞,望陛下念在两回救驾之功,许臣还乡归隐。” 话声刚落,就听见啪的一生,宇文明略拍案而起,将手中奏疏当头掷下。 “你说谎!你还想欺瞒我到几时?!” 君浣溪吓了一跳,赶紧唤道:“陛下息怒,臣对陛下,绝不敢有所隐瞒……” 宇文明略长身而立,冷哼出声,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愤怒,一步一步从丹陛上走下来。 一直走到她面前,方才停住,胸口起伏,满面铁青。 “君浣溪,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欺瞒过朕?” 君浣溪心头一突,强自镇定道:“臣没有,臣对陛下一片忠心……” “一片……忠心……” 宇文明略仰起头,怒极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尖锐而苍凉:“你对朕,是忠心吗?是吗?哈哈哈,好一个……忠心的臣子!” 那忠心一词,被他咬得极重,直听得她心慌意乱,怔然抬眼。 头顶上,那双不知凝望过千万次的狭长黑眸,幽深沉静得像是一潭碧水,其中承载了太多她所不知的思绪与情感,突然光芒大盛,朝她直直投射过来。 “你对朕做过的事情,以为朕当真不知道吗?朕还不曾对你怎样,你就想畏罪潜逃?!” 君浣溪心头大震,几乎咬着自己的舌头,半晌才道:“臣不知所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宇文明略冷笑几声,从袖中取出一团物事,重重抛到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君浣溪手指颤抖,拾起打开,正是自己当日照搬撰写的向安阳幽州两营调兵的手谕,另外还有一份与诸侯国修好的诏书,却是天子养病期间,由宇文明翔代政颁布。 “君浣溪,你好大的胆子!你代写圣谕,矫旨调兵,还找人假冒朕临朝代政……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君浣溪捧着那手谕诏书,自知事无幸了,反而冷静下来,坦言道:“不错,都是臣做的,臣一心只在陛下病体,实在顾不上其他……” 宇文明略面上怒意未消,哼道:“你还真敢承认?!” 君浣溪点头,续道:“此事是臣一人主观行事,威逼广仁王就范,其余人等皆不知情,请陛下明察!” 殿中一片沉寂,只听得彼此鼓动的心跳声,君浣溪伏在地上,静候发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方才听得头顶上话声淡淡传来。 “救驾有功,欺瞒有过,就算功过相抵,却难消朕心头之恨……” 宇文明略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罢去太医署大夫一职,贬为奴籍,终身不得离宫半步。” |派派论坛 夏恋天使 手打,转载请注明|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五 第二章 爱人何在 从太医署大夫,到长青宫宫奴,除了换上一身内侍衣衫,其余却是依旧不变。 住,仍然是那帝寝不远处的临时值房;吃,仍然是宫中专人由御膳房送来;行,仍然是只在长青宫范围,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吴常侍,陛下让我过来报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吴寿看着面前身着青色深衣之人,晦暗寻常的服饰却是掩盖不住那一身纤雅风姿,不由叹道:“就在值房待着吧,只等陛下过一阵心情好些,我和黄芩,还有穆易他们,都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的。” 君浣溪轻笑道:“常侍莫要如此,我现在是一介宫奴,哪有待在物理不做事,吃闲饭的道理?还是安排些事情给我做吧?要不,我去掸掸灰,扫扫地什么的?” 宫奴,似乎就是做这些事情吧? 吴寿急急摆手道:“君大夫,你这不是折杀某家么?!都怪我,当时愣在殿外,硬是没反应过来,否则若是及时把陛下引至别处,也不至于事情败露,让你受累……” 他说的,却是天子获知真相的前因后果。 黄芩已经提到天子想在巳时召见群臣,自己当时心思恍惚,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没放在心上,引起重视,完全忘了这一日,正好是宇文明翔代政殿议的日期。 于是,这真假天子,一个在殿外,一个在殿外,遥遥相向,直面对视,要不是宇文明略顾全大局,在殿门大开之前抽身离开殿内那一干臣子还不吓得昏死过去! 天子返回帝寝之后,据说静坐了有大半个时辰,即是传令将自己病中所有下诏的文书全部调出查阅,这一查,自然是查出不少问题来—— 宇文明翔代政之前,自己是叮嘱了又叮嘱,强调了又强调,只是代政,意思就是代替天子传达旨意,事实上,天子十分勤勉,即使在病中,也是逐一听完奏疏,口述意见,按照自己的想法,宇文明翔这个李鬼,不必管内容如何,是对是错,只要按照天子事先批注的意见,转达给众位臣子即可。 虽然答应得好好的,但是一旦到了殿堂之上,与群臣商议之后,奏疏上的请示,内容或多或少,总会有些小小的修正或改动,被颁布下去。 这些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是天子,随便召个臣子旁敲侧击几句,便是明了一切。 至于那调兵手谕,天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真是流年不顺,受伤不说,竟然还撞在了枪口上,怎一个霉字了得! 帝寝,没有天子传召,是不能如往日一般自行前往了,自己活动的范围,也就是那临时值房,以及几间偏殿。 手伤渐渐痊愈,掌上腕间只留下几道淡粉色的疤痕,除了偶尔外出散散步,活动下筋骨,更多的时间,则是躲在值房里撰写那未尽的林楚医书。 本想在这尴尬混乱的处境中寻求一份清净心态,却想不到,有些人和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躲过去的。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在值房里待了会,又出来殿前活动手脚。 “君大夫,你又坐在这里了。” 赵谦带着一队侍卫巡逻而至,见她在偏殿门前一角坐着,过来关切道:“今日风有些大,你衣衫单薄,怎不回值房待着呢?” 君浣溪笑了笑道:“找统领,我如今只是个宫奴,你还叫什么君大夫,该改称呼了。” 赵谦怔了下,笑道:“都叫习惯了,哪里改得过来!再说,我们在陛下面前也是这样称呼的,陛下也没说什么……” 君浣溪吃了一惊,打断他道:“陛下,最近有提到过我?!他怎么说?” 赵谦自知失言,眼神闪耀几下,搪塞道:“没说什么,随口说说而已……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君浣溪见他转身欲走,赶紧扯住他的衣袖:“赵统领,你把话说清楚!” 赵谦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口气不由软了下来,压低声音道:“陛下其实对君大夫很是在意的,每日都要我专门汇报你一整天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君浣溪闻言一愣,手指慢慢松开,赵谦顺势推开几步,抱拳道:“君大夫,方才所言,请勿向陛下道也。” “我不会的……” 君浣溪喃喃一声,望着那领队离去的背影,发起呆来。 对自己大发雷霆,罢官贬奴,限制行动自由,还派人暗中监视—— 天子,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他当时大病初愈,正是在气头上,不管发多大的脾气,做出多么偏颇的举动,都可以理解,但是之后静下心来,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实际并无半点私心,一切都是从大局出发,旨在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 私心…… 哦,不,不对,她其实也是有私心,如若他不是当今天子,她是坚决不会插手朝政,心甘情愿 ------------ 分节阅读_第104节 去趟这趟浑水,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处境。 自己的私心,全都在他身上…… “哟,这不是君大夫吗?哈哈,怎么穿着个宫人衣衫坐在这里?” “宁姐姐,你莫不是忘了,他已经被陛下贬为宫奴了,当奴才的人,自然要穿奴才的衣服!” 随着一阵轻笑,一群宫娥用着两名锦衣华服的女子走了过来,那身着朱红襦裙,笑得妩媚动人的是宁婕妤,另一名身着碧绿襦裙,微微含笑的,则是越婕妤。 真是,冤家路窄。 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青宫戒备森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一大群人是从正殿的方向过来的,莫非是刚刚天子召见,面圣完毕? 君浣溪站起身来,淡淡点了下头,也不欲与之纠缠,退至廊前,垂眼拢袖而立。 这两人却是不肯放过她,直直迎了上去。 “真是没规矩的奴才!见了我和妹妹,竟然不叩拜行礼?云嬷嬷,给我掌嘴,好好教训他一番!” “是!” 一名年长宫娥得令,大步走过来,一巴掌就朝那雪玉柔润的脸颊扇了过去。 君浣溪不防她说打就打,微微怔了一下,立时侧头避开。 即便如此,还是迟了一拍,虽然避过了那一巴掌,却是被长长的指甲在颊边划了一道,应该是破皮了,有丝辣辣的痛。 那宫女一掌没有击中目标,生怕主子不快,下一巴掌随之即来。 君浣溪见得动作,胸口怒气横生,眸色加深,目光一凛,与她的黏在一起。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宫女捂着自己的脸颊,呲牙咧嘴,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长青宫的宫奴,与建章宫并无干系,还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我。” 君浣溪冷然瞥了众人一眼,转身走向值房。 脸被划破了,虽然不甚严重,但是天晓得那个云嬷嬷指甲里有些什么东西…… “大胆奴才,竟然敢以下犯上,冲撞主子!来人——” “宁姐姐,等下——” 宁婕妤正要动怒,越婕妤却是伸手挡住她,盯着那神情痴怔的宫女,轻声道:“看来这个奴才有些门道,云嬷嬷竟然打不到他……” “听说他曾经周游各郡,还只身去往那蛮荒之地,治疗瘟疫……他会不会有什么妖术啊?” “极有可能……” 越婕妤说着,冷笑道:“走,我们跟去看看,今日定要让这个胆大妄为的妖人原形毕露,以报那日欺压羞辱之仇!” 宁婕妤踏出一步,有丝犹豫:“若是陛下知道了,会不会……” 越婕妤美眸一闪,轻笑道:“怕什么,他现在只是个宫奴,就是不小心弄死了,依我们的身份,陛下也不会怎样的……” 君浣溪回到值房,刚坐下来准备清创消毒,就听得背后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大群人立在门口。 “此是为陛下诊治配药的值房,你们可知擅闯之罪?!” “擅闯?呵呵——” 越婕妤指着宁婕妤那满头珠翠,厉声道:“宁姐姐方才在殿前不慎掉了一支珠花,那是陛下亲赐之物,我问你,是不是你见财起意,偷偷拣走了? 君浣溪冷笑道:“我一名男子,拣个珠花做什么,越婕妤,麻烦换个可信度高些的理由好不?” 自己跟这些长了七八个心眼的后宫妃嫔,真是多说一句都不愿意,狭路相逢,避之不及,偏偏人家要找上门来,制造事端…… 宁婕妤朝室内扫一眼,平声道:“来人,给我搜。” “慢着!” 君浣溪上前一步,挡住众人面前,肃然道:“两位婕妤,我只是一介宫奴,与两位并无利害冲突,这些栽赃嫁祸自降身份的把戏,对我是没用的,你们弄错对象了,还请三思而后行。” 越婕妤冷哼道:“君浣溪,你这是做贼心虚,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你这屋里有鬼!” 说着,朝向宁婕妤道:“宁姐姐,别跟他废话,下令搜查吧!” 宁婕妤点头,长袖一挥,背后一干宫娥尽数冲进来,对着屋中案几箱柜一阵乱翻。 君浣溪见来人气势汹汹,心知无法阻挡,也懒得理会,索性退开两步,抱胸站在门口看好戏。 搜吧,搜吧,大不了中途随便从头上摘个头簪什么的,就说是从这屋中找到,届时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呵呵,倒是有些期待看到天子闻讯之后的表情,又会怎样处置自己? 不想否认,自从被罢官免职,贬为宫奴,自己表面无他,胸中却一口怨气犹存,颇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了。 “咦,这是什么?!” 一名宫娥呆呆杵在当前,案几上,书册摊开,露出两颗圆润耀目的明珠来,只照得屋里亮堂一片。 是他当年送的那对夜明珠! 今日天色阴沉,屋中光线不足,自己写字眼睛颇为吃力,特意取出作照明之用。 方才出门之时,也没怎么在意,随手盖在书页下面。 自己回屋心思愤懑,又遇到众人贸然闯进,竟是将这茬事情给忘了! 君浣溪见众人都是口中惊呼围拢过去,面上不动声色,只淡然道:“此是昔日旧友所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越婕妤一个眼神过去,离得最近的那名宫娥便是将一对明珠捧了起来,双手奉上。 “这是鼎鼎有名南海夜明珠,世间难求,我父皇冠上那颗,都不及此珠光芒夺目,更何况,这还是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一对!你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这般价值连城的宝物——” 越婕妤手指抚着那对明珠,恨声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趁陛下病重之机,浑水摸鱼,盗窃国宝?!” 君浣溪姿势不改,语气未变:“我已经说了,是别人送我的,你非要说那是国宝,我也没办法。” 宁婕妤过来,皱眉道:“越妹妹,跟这奴才多说什么,我们先将他拿下,再将明珠献于陛下,一切请陛下定夺!” 君浣溪心里微凛,顿生戒意,低喝道:“人可以离开,这明珠不能带走!” 越越婕冷哼出声,笑道:“君浣溪,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宫中盗窃之罪,又事关陛下,足以让你人头落地!走,我们这就去见陛下——” 话声刚落,就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年长宫娥过来,推搡着,来抓她的手臂。 君浣溪未料这越婕执意为难,心中着实动怒,双臂一挣,竞挣脱开来,只是用力过猛,砰的一声扑倒在地,膝盖生痛。 “住手!” 一声怒喝如同夏日惊雷,在头顶上倏然炸开。 君浣溪恍惚抬眸,但见门外侍卫林立,门口之人玄服玉冠,挺拔恢宏,那张稍显清瘦的俊脸,却是横眉怒目,寒气森森。 “谁准你们到这里来的?是谁?” 众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叩见陛下……” “陛下,妾身有事禀告——” 越婕妤大着胆子,将一对明珠献了上去:“启禀陛下,这个奴才盗取皇室国宝,却假说是人赠与,被妾身识破,人赃并获,还请陛下明察,予以治罪……” “赠与……”宇文明略接过明珠,面色稍缓,转向君浣溪,沉声道:“你且说说,这是谁人送你的?” 君浣溪垂头敛目,恍惚道:“是我昔日情侣相赠……” “情侣?!” 宇文明略轻哼一声,声音温和下来,轻柔如风。 “那人,如今何在?” |派派论坛 夏恋天使 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三章 喜怒哀怨 “他……” 君浣溪微微蹙眉,却不知怎么回答,难不成答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是什么话,怎么会不知道?!” 宇文明略低笑一声,脸上棱锐的线条更加缓和:“你告诉朕,那人是谁,现在在哪里,朕……想见一见。” “我们……分开了,男婚女嫁,各不相……” 君浣溪低喃着,肩上骤然一痛,却被他双手扣紧,心头一跳,即是抬头望去。 四目相接,宇文明略看清那底下之人苍白脸颊上一丝血痕,眼光一凛,其中冰雪寒芒顿成渲天怒焰:“是谁……伤了你?!” 君浣溪抚一下面颊,随意道:“自己不小心,被树枝刮了下。” “树枝?!” 君浣溪尚未答话,就见他狭目微眯,厉色顿显,直直射向那一群宫娥后妃:“是谁动的手,给朕站出来!” 众人似是从未见过天子动怒,惊魂未定,齐齐伏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都不知道是吗——” 宇文明略冷笑:“你们可想清楚了,知情不报的下场……” 那越婕妤看出些许端倪,目光一转,赶紧站好阵营,极力撇清关系,俯首道:“回陛下,是宁姐姐宫里的云嬷嬷,我都说在事情没弄清之前,不要动手,谁知……” 只听得哇的一声大哭,那云嬷嬷膝行过来,左右开弓,自己搧了自己十来个耳光,然后以头抢地,重重磕下:“陛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宁婕妤狠狠瞪了越婕妤一眼,开口求情:“陛下,是妾身管教不严,请陛下看在妾身面上,交由妾身带回宫去处置。” “陛下,呜呜……” 君浣溪跪坐在地,只冷冷看着一群人在那里痛哭哀号,气球告饶,心底,则是升腾起阵阵悲哀。 这就是他的后宫,各方势力,各种背景,明争暗斗,维持平衡,这里面,又有几分是真心? 若自己也是跻身其中,依照这样的心性,真是……生不如死。 “都回建章宫去,各自反省,三日之内不许出得宫门!” “是,陛下!” 听得圣驾沉声一喝,众人犹如惊弓之鸟,纷纷磕头散去,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赵统领,你们也退下吧。” 宇文明略稍一挥臂,门前一干侍卫也是消失殆尽。 君浣溪未得赦令,也不敢自行起身,正值发呆,忽见面前衣角摆动,男子宽厚的手掌伸到面前。 “地上凉,快起来吧。” 不会吧,他竟是亲自躬身相扶? 这待遇,真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谢陛下,我没事,自己起来就好。” 话是如此,膝盖上的痛楚却还没有消散,动了动,居然没能站起来。 不至于吧,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不中用了? 君浣溪捶打着腿部,暗自诅咒,下一瞬,阴影笼罩,温热来袭,一双手臂环绕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一旁的软席。 “陛……陛下?” 他的怀抱,坚韧温暖如昔,刹那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微熏欲醉之际,忽然嗅到那帝王冕服上淡淡的檀香味,神智登时一清,急急伸手去推他:“陛下,我没事,放我下来罢。” 此时此刻,却还有什么资格,贪恋他的怀抱?! 宇文明略不为所动,手臂收紧,再走几步,将她轻轻放在软席上。 君浣溪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过去门边,从水盆里取了布帕拧干,一步步走了回来。 面上微有湿濡感觉,却是他用布帕轻柔擦去自己面颊上的血痕,那眼神专注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陛下,你……” 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张了张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是君,她是奴啊,怎么能这样? “消毒药水和药膏在哪里?” 浓眉微挑,那一双黑眸,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气势,就这样望过来,她便是毫无招架之力,抬手一指,如实相告:“在那边柜子上。” 宇文明略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起身取了药水药膏过来,净手之后,开瓶去盖,指尖挑出些许,趁她尚未回神,轻缓涂抹在那受伤的面颊上。 面颊微凉,药香淡淡,君浣溪吓得猛然侧头,避开了去,讪讪笑道:“陛下,着消毒搽药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做,比较有把握……” “别动。” 宇文明略冷静一声,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沾了药膏的指腹过来,在她的伤处缓缓涂抹。 如同柔软的羽毛轻轻抚过,一下,又一下。 久违的温柔哦,恍然间,微微阖眼…… “陛下!先生!你们……在做什么?” 少年难以置信的低唤,彻底唤回她的理智,定睛一看,自己却是软软歪倒在他怀中,他的大手,正按在自己的头发上,轻柔抚摸。 这是什么状况? 君浣溪心中悲呼一声,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男人,只几个小小的动作,就弄得自己手足无措,进退失衡,不知如何面对。 不行,这皇宫,真的不能再呆了,必须想法出去…… “黄岑,你来得正好,给你的老师看看,这脸上,还有膝盖,伤口都要紧不?” 宇文明略扶她坐好,慢条斯理站起身来,举步就朝门口走去:“你好生休息,朕先回去,过几日再传召你。” 君浣溪坐在席上,与黄岑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那道瘦削挺拔的身影慢慢踱出门去。 心念意动,蓦然想起一事,脱口而出:“陛下!” 宇文明略回头,眉目舒展,面色和缓:“还有什么事吗?” 君浣溪咬了咬嘴唇,仰头道:“请陛下,把那对明珠还给我……” “明珠?” 宇文明略笑了笑,似是心情极好,斜睥她一眼道:“这对珠子,朕很喜欢,要不你就转送给朕吧,朕宫中的宝物,你看中什么,随便你挑。” 君浣溪见他作势欲走,急道:“陛下,君子不夺人所好!” 这可是自己与他的定情信物啊,原本以为它会作为这场爱情的见证,相伴自己终身的,怎能轻易送人,即便那对象是他,也是不行的…… 此时一时新鲜,谁知道他看腻玩厌之后,又会随手送给哪个嫔妃采女?! 宇文明略静静看她,眸光沉稳,轻言道:“这对珠子,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君浣溪咬牙道:“是。” “好吧,你明日午时来崇明殿,自己来取,过时不侯。” 宇文明略一句说完,便是再不回头,步履轻快,扬长而去。 “先生——” 黄岑如梦初醒,疾步过来:“你和陛下,你们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浣溪抚着额头苦笑:“如果我说,我也是稀里糊涂,不清不楚,你信不信?” 事实上,自己真是被这个人弄糊涂了! 天知道方才有多混乱,自己有多无辜…… 让黄岑给自己仔细检查了脸上的划伤,又卷起腿裤,用跌打药细细抹了,揉散淤肿。 做完这一切,即是躺在榻上,仔仔细细回忆了下这回宫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态度,他的眼神,他的表情…… 越想越不对劲,不由一拍床板,翻身而起。 “岑儿,快给我说说,陛下在你面前可有说什么?他提到我的时候,都是怎么说的?” 冷汗簌簌落下,黏在颈后,好生难受。 他该不会,是想起些什么吧? 不会啊,自己已经将那本东夷秘笈倒背如流,可谓是滚瓜烂熟,炉火纯青,永逝,是绝对没有解除之法的! 黄岑被她的动作表情吓了一跳,微怔道:“陛下,也就是问先生最近如何吃得多不,心情好不好……” “真是鸡婆……” 君浣溪喃喃一声,心中又喜又忧,续问道:“还有呢?” “我和吴常侍见陛下很关心先生的,于是便在陛下面前求情,陛下说他心中明白,自有分寸——”黄岑看她一眼,笑着安慰道:“先生别担心,后来我和吴常侍一合计,觉得陛下只是想吓唬吓唬先生,并不真的在生气,要不依照天宇律法,先生早就下狱了,哪能气定神闲坐在这里?” 君浣溪稍微放下心来,又问道:“广仁王呢,陛下对他没什么吧?” “陛下对之前殿议代政一事只字不提,这几日召见群臣,王爷也位列其中,陛下还对救驾有功之人论功行赏,卫侯爷、吴常侍、穆卫尉,鸣凤山庄,还有安阳和幽州两营将领士兵,皆有封号赏赐……” “那就好。” 还好,看来他并没有迁怒旁人,遭罪的,便只有自己一人。 他对自己,当真是与众不同啊…… “对了,我还听常侍说,陛下已经开始上朝了,每三日一次大朝,其间各部歇政整顿,各州郡都尉加紧练兵,储备粮草辎重,加强对边境诸侯国的防守。” 君浣溪听得连连点头,看来他真的已经身心无恙,开始着手收拾政变残局,且用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手段,把朝堂的注意力引到边境矛盾上去了。 他是越来越好了,可是自己呢…… 远的自不必说,就说这明日崇明殿之约,怎么才能将那对夜明珠讨要回来?! 死皮赖脸,巧取豪夺,目标明确,不择手段…… 时间,就在这长吁短叹,碎碎念中飞速流逝。 到了次日午时,整装敛容,小心谨慎踏出房门,径直朝崇明殿而去。 一路都在猜想,这一日正是朝廷歇政,天子素来早睡早起,为何不在辰时巳时接见自己,却非要拖到午时? 在殿门外立了一会,就听得里面有人唱道:“陛下有旨,宣君浣溪进殿觐见!” 君浣溪闻声踏进,那传召的内侍却是施礼之后,怪异瞥她一眼,转身离开。 殿中灯火通明,沿着长长的甬道,径直入内,但陛下却无人影。 咦,这是做什么,捉迷藏? 君浣溪朝四处望了望,未见天子,于是平声唤道:“陛下……” 半晌,才听得侧阁中传来声音:“朕等你多时了,你过来吧。” 推开虚掩的房门,但见阁里烛光温暖,其中无甚物事摆设,地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软席,上方摆着一张食案,男子一身便服,端坐对面,脸上微微含笑。 ------------ 分节阅读_第105节 “时间刚刚好,这就开饭吧?” 哦,开饭…… 等等,他说什么,开……开饭? 君浣溪惊疑不定,垂眼看向那张食案。 食案宽大,漆盘中摆满了各种荤素菜式,十分丰盛,左边还有烤好的肉食和饼类,右边则是盛有汤羹的瓦罐,旁边甚至还有一壶酒。 “陛下,这是……” 面对她的犹豫不绝,宇文明略手臂轻抬,不动声色道:“这些日子不是在怨朕对你不公么,今日朕请你吃饭,给你赔礼可好?” “陛下!我有错在先,实不敢当……” “嗯,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宇文明略点了点头,指着对面的位置,“坐下吧,再不吃就要冷了,这一餐饭食,朕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君浣溪张了张嘴,心里说不出的怪异,与天子同案而食,这份殊荣,不是人人都能获得的,虽然,在云川的时候,朝夕相处,顿顿如此…… “今日的汤羹不错,帮我盛一碗吧。” 一只空碗递到面前,令得她有微微的恍惚,来不及多想,本能接过来,做出动作。 不管是昔日在山谷小屋,还是前阵在长青宫中,这都是自己做惯了的事情,做起来流畅自然,没有半分迟疑。 宇文明略接过汤碗喝了一小口,满意一笑:“很鲜,你尝尝吧。” 君浣溪怔怔望着他,对面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心爱之人,屋里灯光柔和,亮得恰到好处,鼻翼间充斥着饭菜的香味,这一切,来得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她不是神仙圣女,不是钢铁战士,只是个凡人,是个凡人! 那颗心,表面上坚强无比,其实却是脆弱如斯,毫无抵挡之力。 罢了,就算是偷来的幸福,也让自己先享受一回吧—— 只是,吃个饭而已…… “谢……陛下。” 行礼坐下,接过碗筷,带着对过往的一丝怀念,慢慢吃起来。 “你太瘦了,要多吃些。” 一筷子肉脯随着那话声放到她碗里,接着便是蒸鱼、烤肝、笋丝…… “哦,好……” 一口一口,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不经意抬头,却见对面的他不知何时放下了竹筷,端然正坐,安安静静看着自己。 唇齿间,无一不是熟悉的味道,那是怎样一种刻进心底的记忆?! 熟悉的味道…… 君浣溪停住咀嚼,一身僵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击而去! 没错,这一桌子菜,是他,都是他做的! 他如今是天子啊,怎么能自己下厨做饭,难道这些年来,都是经常如此么? 自己现在所坐的位置,在此之前,又都坐了谁…… “怎么,不好吃么?哪样菜味道不对,朕下回会注意改进……” 果然如此! 君浣溪轻轻吁了口气,故作不知:“不,味道都很好。” 宇文明略狭眸流光,面颊上竟是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抿了抿嘴,微笑道:“那你便多吃些,如此,也不枉朕这一日多的辛苦准备……” 一日多,辛苦准备? 难不成,他是为了宴请自己,这才不辞辛劳,亲自下厨? 当今天子,为自己亲自下厨,真是受宠若惊…… 一念及此,登时心湖荡漾,涟漪不断。 不要,不要对她这样好,她承受不起,无法担当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宇文明略见她沉吟不语,一边问,一边伸手过来。 君浣溪眼看那手掌即将触及自己额头,惊得险些跳起来,身形刚一拔高,又觉不妥,这般情形,岂能自乱阵脚! “回陛下,我没事,只是这屋里有些闷,一时头晕而已。” 接着自行揉按头颈之际,斜斜避开他的触碰,慢腾腾坐回原位。 宇文明略笑了笑,伸手去取案上的杯盏:“要不,喝点酒吧,这酒口味极好,不醉人的——嗯,你的酒量,应该可以喝两杯。” 还要喝酒?这什么跟什么…… 微微一怔,宇文明略即是酒杯斟满,递到她面前。 君浣溪并不去接,只垂眸苦笑:“俗语称,酒后乱性,陛下没有听说过吗……” 在凤鸣山庄那一夜,自己如若不是借酒消愁,与沈奕安肆意发疯,又怎么会滚到一张床榻上去? 宇文明略愣了下,面上尽是不信,大笑道:“难不成,你竟有过这样的经历?” 君浣溪想起那事后一拥而入的人群,心中又悔又愧,无奈一笑道:“我可是亲身经历,污了人家清白,最后还得负责……” 自诩聪明绝顶,到头来,却是被那沈老庄主设计,真是没脸见人了…… 如此惨痛教训,自己哪里还敢再沾这罪魁祸首! “你说的,可是……真的?” 宇文明略酒杯在手,稍一用力,便是捏得咔咔作响,嗓音便如那冰山积雪,清冷深寒:“你当真,与人酒后……酒后……” 君浣溪一怔,看着他一脸震惊愤怒的模样,不由低喃道:“陛下,你怎么了?” 宇文明略见她不予否认,眼底痛悔交织,突然起身,衣袖一拂,将上面的菜肴噼里啪啦通通扫落在地。 一瞬间,汤洒菜翻,灌倒碟碎,满地一片狼藉。 “陛下!” 君浣溪惊呼一声,阻挡不及,看着他跳将起来,如疯魔一般将屋里不多的摆设物事砸了个精光,然后双拳攥紧,胸口起伏,一步一步过来,立在自己当前。 “你,怎么能这样对朕?怎么能这样……” |派派论坛芷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四章 恩断义绝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 宇文明略喃喃念着,长臂一捞,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眼光对上,气息贴近。 那一双黑眸深处,冰雪与烈焰交织,幽深难懂,一眨不眨直视过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你说啊!” 他喘着粗气,手指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扣得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君浣溪被他狠狠抓着,脑中一片混乱,自己方才没说什么啊,就说了句不能喝酒,他就如此生气,如此愤怒…… 为什么,自己也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举止—— 难道,是因为那句……酒后乱性? 他,在乎这个? 在乎自己与别人有了亲密关系? 想到这里,下意识抬头,看着那一脸狂乱震怒,心头一颤,不由低唤:“陛下……” “别叫我陛下,我不是你的陛下!不是!” 宇文明略一声怒吼,指上劲道加重,君浣溪情不自禁咬唇,小脸几乎皱成一团。 “痛……” 下一瞬,肩上的禁锢松开一些,他的双手却还是没有撤回,隔着单薄的布料,能够清晰感受那掌心的热烫,以及……颤抖。 “君……浣……溪……” 他一字一顿念着,随即轻声一叹,眸光聚拢,拦臂一环,竟是将她抱住,按进怀中。 君浣溪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身体立刻僵硬,只觉得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男子沉闷压抑的嗓音,既是怜惜,又是无奈,更带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耳畔低低响起。 “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呢……” 天,这到底是龙阳断袖,还是…… “陛下,急情禀报!” 一名内侍从外间冲了进来,看着那相拥的两人,一动不动,目瞪口呆。 君浣溪大窘,赶紧去推他:“放开……” 宇文明略动作不变,朝那内侍浓眉一轩,厉声道:“朕不是说了吗,不需任何人前来打扰!出去!” 那内侍如梦初醒,张了张嘴,掉头就走。 走到房门处,忽又停下,转身过来,惶然嚅嗫道:“是安平王,他在永乐宫服毒自尽……” 安平王,宇文明瑞? 君浣溪悚然一惊,未及开口,身上之人已经弹跳起来,一个箭步过去,揪住那名内侍的胸襟,急急吼道:“王爷怎样,救回来没有?” 那内侍答道:“幸好发现得早,黄祗侯给灌了解毒汤下去,只是……” 宇文明略松了口气,追问道:“只是什么?” “王爷他……” 那内侍垂下头,鼓足勇气道:“王爷极不配合救治,口口声声嚷着要见……要见……” 脸色涨红,似乎很是为难,反反复复几句,就是说不下去。 宇文明略放开他,点了点头,平静道:“朕知道了,朕先跟你过去看看。” 君浣溪定了定神,见他作势要走,赶紧到:“陛下,让我也去看看吧!” 宇文明略转过头来,面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只淡然一眼,便是微微颔首:“也好,走吧。” 走出崇明殿,吴寿正蹙眉候在殿外,一见圣驾步出,急急迎上前来。 “陛下!安平王他……” 宇文明略摆了摆手,脚下步伐不停:“朕已经知道了,这就去永乐宫!” 永乐宫,铜铸巍然,飞檐鎏金,在顶上阳光照耀下,发散出炫目的金芒。 大殿之内,却是气氛凝然冷冽,宫人内侍面色慎重,端着水盆布巾,进进出出,忙碌不堪。 太医令季回春领着几名御医立在榻前,一见来人,急急过来行礼叩拜。 “叩见陛下!” 宇文明略衣袖轻挥:“免礼。季医令,王爷情形如何?” 季回春抹一把汗,答道:“启禀陛下,黄岑给王爷服下了君大夫的特制解毒汤,已无大碍。” 宇文明略点了点头,举步走去榻前。 榻上,宇文明瑞静静闭目仰躺,面容清瘦,气色灰败,黄岑正坐在一旁,给他把脉。 君浣溪跟在宇文明略身后,轻声问道:“岑儿,王爷怎样?” 黄岑摇头,无言叹息。 听得她的声音,那榻上之人眼皮微抖,手臂轻抬,终是静止不动。 宇文明略在榻前默立半晌,忽然沉声道:“都下去吧,去殿外候着,朕有些话,要跟王爷单独说。” 众人口中称是,吴寿严守常侍身份,将人尽数清离出去,最后自己也默默退出。 君浣溪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刚一抬步,手臂即是被人轻轻抓住。 “你不走,就留在这里。” “哦,好……” 很自觉凑上前去,握住宇文明瑞的手腕,手指搭上,凝神细诊。 脉细有些弱,稍显急促,综合来看,毒素并未侵入神经血脉,没有太大问题。 “皇兄,有什么事情,可以派人来跟我说,你却……这是何苦呢?” 宇文明略长声一叹,伸手过去,欲要替他捻下被角,宇文明瑞骤然睁眼,一手挥开。 “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怎么跟你说!怎么说——” 宇文明瑞一眼斜瞥过来,仰头冷笑:“我说了,你就给吗?会吗?” 宇文明略看着他,目光坦荡,薄唇微启。 “我会。” 宇文明瑞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过,我从没想过跟你争什么,从来没有——” 宇文明略眼光迷离,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我记得,我还在甘泉宫的时候,有一天,太阳很好,我偷偷爬到围墙上,想看看宫外是怎样的,然后我听见有人在叫哥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皇兄……你正带着几名小公主在玩,拿着宫娥送来的糕点喂她们吃,笑得那么温和好看,我当时趴在围墙上,好生羡慕,真相也跟着大声喊一声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啊……” 只听得他声音哽咽,顿了下,继而暗哑低喃:“我们是兄弟,师兄弟啊,这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岂是做得假的?” 君浣溪跪坐一旁,眼中酸涩,泪水夺眶而出。 面前之人,情真意切,挚诚流露,如此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男子,教她怎能不爱,怎能不眷恋终生? “你——” 宇文明瑞似是颇受震动,低低言道:“我曾经幕后主使,下毒害你,我把不得你死,你还……” 宇文明略寻到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掌,一把握住:“皇兄,父皇在天上看着我们的,他也希望我们兄弟和睦,无嫌无疑!” 宇文明瑞闭上眼,一滴晶莹顺着眼角滑下:“你走吧……让我想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宇文明略点头,放开手掌,面容渐渐平复,慢吞吞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过阵子再来看你,一切……如你所愿。” 长臂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牵引着去向殿外。 “我们走吧,皇兄这里有人照顾,不必担心。” 手指相缠,浑浑噩噩,随他一起步出殿门。 殿外站满了人,吴寿、穆易、赵谦、黄岑,以及那些宫人侍卫,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目光尽数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 “陛下……” 吴寿恪守职责,大步过来,挡住众人视线,直朝君浣溪眨眼。 君浣溪瞥见他的眼神,茫茫然低头一看,昏沉凌乱的思绪重归清明,骤然将手抽回,连连后退,没入人群之中。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面上阴晴不定,握了握拳,拂袖便走。 “摆驾,回长青宫。” 君浣溪看着那道身影笔直挺拔,沉着前行,心中又苦又涩,说不出的哀伤悲痛。 自己放弃在先,此时还有什么资格,跟他牵手呢? 即使是抚慰,对象都不该是她啊…… 天子起步,众人赶紧跟上,圣驾一行越过宫墙,消失在复廊尽头。 “先生,你没事吧?” 黄岑及时伸手,扶住脚步虚浮几欲跌倒的她。 “哦,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最近发生的种种,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回去之后,却要调整心绪,好生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使得他如此反常,变幻莫测。 尤其今日,明明是过来讨要那对夜明珠,没想到竟会演变成现在这般…… 同案而食,拥抱牵手,下一步,又该是什么…… 她跟他,算是什么,算什么啊? 近乡情怯,却不敢再往更深层次思想。 回到值房,黄岑掩上房门,压低声音道:“先生,宫卫尽数换人,全是从安阳幽州两营所调,我没有熟人,无发送消息出去,宫外也没有讯息传进来。” 君浣溪闷闷应了一声,叹气道:“我已经知道了,以后再说吧。” 天子收拾政变残局,对宫禁侍卫大肆清理更换,本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此一来,与己相熟的宫卫尽数调换,新上任的宫卫严厉无私,戒备森严,自己跟外界的联系也因此而中断。 怎么才能跟沈奕安说说,那离宫与回返之事? 寻个月黑风高夜,趁宫卫换防之际,使出催眠术,带黄岑轻装出宫,说来也是不难,只不过将那对夜明珠留在宫中,心中空空荡荡,始终割舍不下,惟有作罢。 唉,割舍不下的,岂止只是那对珠子…… 这一日之后,天子也不知在忙什么,吴寿也没过来叙话,音讯全无。 在值房闷闷待了两天,终于忍不住走出门去。 他不召见自己,自己便去找他,权当豁出去了。 “君大夫,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见陛下,需要通报记录么?” “不,不用。” 赵谦怔了一下,面上微有喜色:“陛下今日临朝,这会也差不多该散了,我找人带你过去吧。” 哦,禁足令解除了? 这倒是来得突然,去得奇怪…… 君浣溪摆手道:“不用,你忙你的,我知道地方,自己去就好。” 天子散朝之后,一般是在云德殿查看朝会记录,那里地方偏僻,自己就在里间候着,等他出来好了。 一路行走顺利,并无阻挡,刚到云德殿门口,就听得前方宫殿散朝的钟声传来。 站在偏厢等了一会,正心思恍惚,忽然听得殿外有人高唱:“皇后驾到!” 泠月?她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也是来等他散朝,相携回宫? 他们是当今帝后,理所当然,而自己……这一行径,多么荒唐可笑! 幸好,自己是先来一步,还有退避之机! 现在从殿门出去已经是不可能,一咬牙,转身隐去幔布后面,藏身一整排博古书架当中,只盼他们去了之后,自己再找机会返回。 脚步声声,似有一大群人走进殿来,其中,竟还夹杂着小孩的哭闹声。 君浣溪心头一惊,从书架间隙望过去,只见泠月一身彩衣云锦服,打扮得雍容华贵,美艳无双,被众多宫娥簇拥着过来,乳母抱着那无双公主,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陛下,还有多久过来?” 听她幽幽一问,一名宫娥赶紧禀道:“启禀娘娘,奴婢问过外间侍卫,散朝钟刚刚响过,陛下很快就会过来了。” 泠月应了一声,伸手抚了下无双公主的脸蛋,轻笑道:“乖儿,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父皇,等他下朝来,我们一起回宫去,你说好不好……” “娘,娘,呜呜……” 那无双公主不知为何,一直吵闹不安,这会竟是嘤嘤嗡嗡哭了起来。 泠月原本面带笑容,此时听得孩儿哭声,笑容敛去,渐显烦躁,低吼道:“哭,哭,你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 乳母吓得轻拍那孩儿:“娘娘息怒,小公主今日不太舒服,要不奴婢先把小公主抱回去……” 泠月瞪她一眼,厉声道:“你懂什么,无双公主必须随本宫在这里迎接陛下!” 乳母噤声不语,抱着孩儿退了开去,慢慢哄逗,那孩儿却是哭声不止,声音越来越大。 君浣溪听得孩儿哭声凄惨,眉头微皱,距离隔得太远又看不清楚,直觉便想步出探查,正当此时,殿门却是响起男子醇厚的嗓音。 ------------ 分节阅读_第106节 “皇后不呆在未央宫,却在这里做什么?” “陛下!” 泠月惊喜交加,对着那立在殿门处的挺拔身影,柳腰微摆,莲步轻抬,款款走了过去,敛衽行礼。 “妾身见过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 宇文明略面色温存,声音也是极其柔和,挡住她下跪的去势,及时将之扶起,刚一站定,又侧头看向一旁的乳母,双臂伸出,将小公主一把抱了过来。 “哦,无双也来了,让朕抱抱……” 泠月微微笑道:“乖儿,怎么不叫人,快叫啊,叫啊!” 那小公主眨眨眼,止了哭声,奶声奶气唤道:“爹,爹……” “乖,好孩子!” 听得他在那边柔声称赞,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君浣溪捂住口鼻,身子僵硬如石,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自己是疯了不是,好好地值房不待,却来这里做什么?做什么?! 该见的不该见的,一时间都瞧了个遍! 自取其辱,自讨没趣,不是么?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笑容,日前才见,如今却不再是朝着自己,而是别处相付,另对他人。 此时此景,似是从云端骤然跌落,却叫她如何面对,情何以堪? 呆呆站着,也不知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人声渐去。 哦,人都走了,自己还在这里做什么,也该散了。 “陛下,你屏退旁人做什么,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臣妾说么?” 一声银铃般的轻笑脆生生响起,止住她即将踏出的脚步。 是泠月,他们还没走! 这偏厢斗室,可不是幽会私语的好地方,天子他要做什么? 心怦怦跳着,明知此举并不光明,可是仍然忍不住朝外窥视。 “不错,朕确有事情要对皇后说。” 宇文明略的脸上仍是一副温顺和蔼的神情,沉稳有礼,不急不躁。 泠月格格娇笑,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是靠了上去:“有什么事,等下回去说,不好吗,未央宫已经摆好膳食,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不用了,皇后,朕还有约,吃饭之事就免了——” 宇文明略说着,笑容不变,婉言拒绝:“皇兄还在永乐宫等着你,朕已经答应他,你会去看他,你等下就带着无双去吧,莫要让他久等。” “你,你说什么?” 泠月惊得跳了起来,花容失色,讷讷道:“陛下,你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宇文明略安静看着她,淡然道:“皇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泠月哆嗦着身子,笑容尴尬:“妾身愚钝,不明白陛下的心思,还请陛下明示。” 殿中忽然沉寂下来,两人面面相对,僵直而立。 “就算,是朕对不起你——” 宇文明略轻声一叹,首先开口,缓缓地道:“你我夫妻名分,就到此为止吧。” |派派论坛芷清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五章 真相大白 这句话,话声不高,却是让殿中明里暗处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泠月率先惊跳起来,绞着衣袖慌乱道:“陛下,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不舒服,让妾身扶你回宫歇着,好不好?”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 宇文明略撇开她,退后一步,面色渐渐凝重:“朕很好,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泠月张大了嘴,颤声道:“你是说真的?” 宇文明略点头:“君无戏言。” 看了看她,似是不忍,又道:“朕已经命人在城外置了一处别院,届时会备齐物事人手,过几日你就带着无双过去,京兆尹会为你们安排新的身份,等到大局定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你们……” 泠月怔怔立着,听他慢慢说完,转身而去,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大哭道:“陛下,妾身是皇后,是天宇王朝的皇后啊,你怎么能将我母子送出宫去?这是违背天宇律法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想什么啊?!” “朕,是为你将来着想,你放手吧,放手--” “不放,我不放!” 泠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指死命紧箍着男子精壮的腰身,不住啜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你若是对我当时心存偏差,没有主动救你而生出怨恨,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以责罚我,但怎么能把我赶出宫去?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的妻子啊……”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朕……” 泠月闻言一呆,感觉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慢慢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那张英俊清瘦的脸上,笑容苦涩,满是倦意。 “这一切,都算是朕的错,好不好?你放心,朕会安排好一切,就如当初朕亲往月#,在你父王面前所说一般,朕会让你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衣食无忧,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泠月突然厉声大叫,泪水顺着那精心妆扮的俏颜上滚滚落下,青黛铅华糊作一团,惨不忍睹:“那只是我当年少不更事的梦想,我不该独霸君宠,不该权倾后宫,我错了,我错了啊!陛下,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往后哪都不去,就呆在未央宫,好好守着你,守着无双,你纳妃,你选秀,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宇文明略摇头叹气:“你还是没有明白,朕是在给你自由,也是给……自己自由。” “自由?” 泠月喃喃念着,凄然笑道:“陛下,你可是要废后另立?你嫌妾身仅仅出了一位公主,而没有为你诞下皇子?那么,你又要立谁呢?那个要取而代之的女人,她是谁?是谁?” “你不要乱猜,没有人取代你,也不关无双的事情。” “不是越姬,也不是宁姬,更不会是那些个美人傛华,你告诉我,她是谁,那个人是谁--” 泠月仓惶喊着,泪流满面,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颤:“是她吗?是那个你这四年来念念不忘的女子吗?你找到她了?她回来了?!” 宇文明略目光一凛,迸射出阵阵寒芒:“你知道她?” “呵呵,呵呵呵,我自然是知道……” 泠月哈哈大笑,掩面而泣:“我虽然因为背心受伤,失去了占卜观星的异能。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在想什么,念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眼光,从来就没真正放在谁的身上;你总是不愿待在宫中,总是微服私访,不就是去民间察访她的下落么;你每月那几次招寝宫妃,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宁愿自己忍着,也要为她苦守……我恨她,我真是好恨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能够得到你全身心的爱念和怀念?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什么?” “那是因为--” 宇文明略眼睛亮了亮,其中溢满光彩,悠然叹道:“朕的心很小,只容得下她一人,再无空隙。” “你!” 泠月颓然后退,满脸都是眼泪,嘶声叫道:“她既然这样好,你为何不接她进宫,为何让她离开?你是当今天子,你找了这么多年,难道连一个女子都找不到吗?” “你以为……朕不想吗?” 宇文明略轻笑一声,幽幽道:“朕天天想,夜夜盼,但是朕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朕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何种性情,不知道她身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到了后来,朕终于明白,她是执意离开,彻底消失,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泠月啊的一声低呼,抹着眼泪道:“你从来就没说过,你什么都埋在心里,不与人述说,即使对着枕边人,也是如此……陛下,她不要你,那是她的错,你怎么能迁怒怪罪于我!” 她喘了口气,突然拔高声音道:“陛下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自当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当初我为陛下以身挡箭,险些重伤不治;我父王借兵二十万,助陛下平乱复国,这些陛下难道都忘了吗?哈哈,武林盟主,堂堂天子,却原来只是个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人!” 宇文明略浓眉皱起,淡淡道:“朕尊你为后,你在后宫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从不过问,甚至到后来风厉趁朕中毒病倒,在你的默许下大肆敛财换血,企图颠覆政权,朕都没为难你半分……这四年来,朕自认对得起你。” “对得起我?呵呵,你在说什么,真是好笑,难道一个无甚真心的皇后之位,就算是把我打发了?陛下,你真是对我好啊,事事迁就,相敬如宾,每回除了请安问话,你何曾对我多说过半句?关心过一分?亏得我父王还时时夸你,说你是个沉稳踏实的好丈夫,一首思恋之曲广传军中,述尽帝后情深……人人都在艳羡我,但我却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为我所写,你数回征战,几过宫门而不入,你情愿去打仗,厮杀疆场,流汗流血,都不愿回来看我一眼!你眼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妻子!” 泠月越说越是怅然,越说越是绝望,慢慢俯身下去,扯住宇文明略的冕服下摆,涕泪纵横,不停流淌:“陛下,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那么爱你,我原本也是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不顾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要将我扫地出门?民间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话,而你是天子,是天子啊!我如此对你,我月#如此助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 “哼,好一个恩将仇报--” “宇文明略居高临下看着她,面色沉静,一字一顿道:你对朕,真是如此,问心无愧?” 泠月含泪抬首,不住点头:“是啊,我对陛下一片真心,一番深情,天地可鉴!” “是么,你可知道,当初你中箭受伤,朕一时慌神,无暇查探。不过事后,朕曾经派人重返郑党营地,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那便是我们夜袭之前一个时辰,对方曾得到神秘人密报……这密报的内容,便不用朕说了吧?” 泠月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陛下,可是在怀疑我?” 宇文明略垂下眼睫,平声道:“朕自觉武功不错,当年武林盟主的名号也不是凭空而来,区区一支羽箭,难道还躲不开吗?你飞身来救,可知颜三哥在一旁看得真切,你当时手持长剑,原本是可以轻易拨开的,却为何要拼上性命,以身相代,让自己身受重伤?这,又是何苦呢?” 君浣溪在书架后方听得分明,心里阵阵酸涩,当年陷害黄芩,逼走自己,却原来,是个苦肉计! 泠月,为了得到他的怜悯关爱,顺利上位,居然不惜自伤,以此相迫-- 好生卑劣的心思! 泠月瑟缩了下,仍是倔强反驳:“我一心救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再说那密报,当时军营里那么多闲杂人等,除了先帝旧部,还有那些绿林草莽,你就不怀疑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 “皇后!”宇文明略泠泠开口,打断她的质疑,“那是与朕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挚友,患难与共,从不相疑!” “从不相疑,不相疑……” 泠月仰头大笑,面上泪痕未干:“真是可笑,却原来,我才是最不得信任之人,当年那二十万精兵的嫁妆,都是付诸东流,石沉大海……你自然也是不会有半分感激的!” 宇文明略面色缓和了下,叹道:“朕对此,确是有所负疚,所以这四年来,你月#每有需求,朕都是大力扶助,从不留私,屡屡进犯寇边之事,朕也是以商议为主,不予报复,否则,两国早就交恶,兵戎相见了……朕登基以来,并非软弱怕事之君,怎可能任由虎狼猖獗,横行家门?!” “原来如此,你对我的好,对我娘家势力的纵容,原来就是为了今日的毫无歉疚,毫不留情!我真傻,真傻啊,都说北侠公子城府深重,心思缜密,我却傻傻以为,那些都是传言不可信,你是如此温和仁厚的男子,你对谁都是那么好,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算计于我,风光娶我过门,再将我狠狠抛弃……” 宇文明略背转身去,负手而立:“朕之前就说过,是朕对不起你……” 泠月呜咽一声,伏在地上痛苦流涕:“陛下,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未央宫,我会好好反省,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不好,好不好啊?” 宇文明略身躯挺直,没有吭声。 泠月哭叫着,似是想到什么,急急道:“就算这些都是我的错,那么无双呢,她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你就忍心将她也逐出宫去?她虽不是皇子,却总是你的亲骨肉啊!陛下!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留下我们母子吧!” 无双公主…… 君浣溪默默念着,咬紧唇瓣,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一次,心里却是尖锐的痛。 不论他们感情再是虚假,再是不堪,那个孩子,却是真实存在着,提示着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 “无双?你说无双?” 宇文明略倏然转身,目光如电:“无双……是朕的骨肉?你确定?” 泠月张了张嘴,声音发颤:“当,当然是陛下的骨肉,陛下那一次酒醉召寝,宗正是记录在案的,后来就有了无双……陛下难道不承认吗?” 宇文明略狭眸闪动,突一眼望向书架那头,朗声道:“不错,朕不承认。” 泠月整个人都呆住了:“陛下……” “朕记得,新婚之夜,你我分床而眠,第二日朕就去了怀远,三月之后,方才返回。此后断断续续征战在外,直到收复漓南郡,朕班师回朝,心中欢喜,宴请功臣,不慎多饮了几杯,早早歇下……这一晚,并不是朕主动召寝,而是皇后刻意而为。” “不,不是的!陛下!妾身服侍你进屋,然后一夜欢好,陛下,你次日醒来,是看到那榻上落红的呀--” 泠月拉着他的衣摆,边说边哭,花容失色,神情凄惨:“陛下,你怎么否认妾身的清白,怎能否认无双这个可怜的孩儿,陛下啊……” 宇文明略抿了抿唇,轻声言道:“皇后啊,朕的意志力,岂是几杯水酒,一点媚药就能瓦解的?那一晚,你守着朕不住哭泣,临近天亮才自己割破手指,制造那所谓落红,你以为朕当真一无所知吗?这四年来,朕没有碰过任何女子,怎么会有子嗣?无双是谁的孩儿,这一点,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吧……” “我……” 泠月喃喃一声,颓然倒地,惨然道:“原来你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宇文明略点头答道:“没错,朕心如明镜。” 泠月失声叫道:“那你为何不及早拆穿,还那么欢喜迎接孩儿出生,立我为后,赐号无双?” 宇文明略淡然一笑,敛容道:“她是我宇文家的骨肉,与朕血脉相连,朕怎么会不欢喜呢?安平王是朕尊重的皇兄,无双这个封号,当之无愧。” “不!陛下,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泠月又气又急,捂住面颊,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真的不是!只不过我在皇宫无所事事,又气不过你娶那么多妃嫔,我当时昏了头,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诉诉苦……我怎知道,王爷他竟然……竟然……” 哭声凄厉,撕心裂肺,只听得那书架后方之人也是心有戚戚,唏嘘不已。 怪不得宇文明瑞如此恨他,一心置他于死地,这真相,竟是如此-- 泠月,嫁于天子,却与王爷纠缠欢好,珠胎暗结! “皇兄真心待你,从未改变,你日后,要好好对他……” 泠月听得这一句,仓惶起身,捶胸顿足,声音嘶哑道:“不,陛下,我爱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啊!陛下,你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宇文明略缓缓摇头,肃然道:“莫说朕已经心有所属,就算是朕心中无人,此时也是无法容你……” “为什么?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始终无法得你欢心?” 宇文明略避而不答,只是叹气:“皇后昔日飞身相救,身手十分了得,就算在我天宇,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才能在层层守护戒备之中,随意出入军营,无人能阻……朕都能看出来,身为当事人的他,岂有不识之理?” 泠月身子一僵,微微颤抖:“你……你说什么……” “若非皇兄执意相受,为你隐瞒,这行刺当今太子之罪,就算你是一国公主,也是不能幸免!你可知,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还令他身体大损,失去皇位……皇兄他如此对你,你还不能有所感动吗?” 宇文明略说完,突然沉声唤道:“来人--” 殿门之外,远远响起回应声,没过多时,就见一群宫人内侍进来,行礼叩拜。 “送皇后回未央宫好生歇息,不得有误!” “是,陛下!“ 有宫娥扶起那瑟瑟发抖之人,步了出去。 宇文明略立在殿内,清楚道:“朕方才之言,你回去好好想想,过去善恶是非,便都过去不提,将来的生活是喜是悲,全在你一念之间。“ “陛下啊……“ 悲伤的哭声嘤嘤传来,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闻。 过了半晌,就听得脚步声朝着书架而来,走到跟前,驻足不前。 “嗯,幕后偷窥窃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宇文明略清了清嗓子,轻快的笑声适时而起:“朕只想知道,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派派论坛bilibalala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六章 抽丝剥茧 殿内无风,却有一截明光锦服的衣角轻轻飘荡,祥云一般行至面前。 君浣溪伏在地上,仿佛等待了千年之久,又似乎只是一刹那,就看着那玄色滚边的长袍垂在面前,其下露出一双山形跷头鞋,默然而立,静止不动。 看着那鞋面,眼中热浪滚动,禁不住呜咽出声。 “怎么哭了?被朕吓到了?” 长臂舒展,将她从地上慢慢搀扶起来,托在胳膊下的手指是那么沉稳有力,那一瞬间,情难自禁,直觉就想扑进那温暖的怀抱。 天底下,还有比 ------------ 分节阅读_第107节 自己更傻的女子么? 居然会放弃他,放弃这个深情如斯,执着不移的男子! “不哭,不哭了,嗯,你身子弱,老是哭泣怎么行呢——” 宇文明略伸手过去,轻柔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如同捧着易碎的珠宝,面容愈加柔和,小心翼翼呵护着,然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君浣溪愣了下,轻轻一挣,却是没有挣开。 一种异样熟悉,又异常陌生的感觉在心里溢出,缓缓荡了开去。 他的手比起以往消瘦了不少,却依旧宽厚温暖,掌心满是粗糙的茧子,那是长年累月握刀持剑所致,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安稳舒适,风里来雨里去,戎马征伐,刀光剑影,全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温柔乡里,妻贤妾顺。 自己以为他会成为英明圣主,会过得幸福,却想不到,他的记忆里还留着一丝影像,对往事伊人忘得并不彻底,因此而苦苦寻觅,哀痛莫名。 到最后,还中毒病倒,被人所趁,险些丢了性命,天人永隔—— 是她错了么? 从放开他的手,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就错了么…… 面对那一双温柔似水的黑眸,一口气憋在心里,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就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 宇文明略轻叹一声,拍下她的手背:“站太久,是累了吧,不想说话就不要说,跟朕来吧。” “陛……陛下……去哪里……” 听得那陛下二宇,宇文明略浓眉微微一蹙,继而展开,平静道:“朕今日朝事繁重,腹中空空,你陪朕回长青宫用膳吧,诺,试毒一事,不可大意。” 说罢,放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竟不再回头。 他,就这样走了? 君浣溪心头一诧,见殿门外一干宫人内侍拥着圣驾急急离开,赶紧也跟了上去。 回到长青宫,膳食已经摆在食案上,一看就是御膳房传来的帝王珍馐,甚是丰盛,在她看来,却是少了一种怀念至深的味道。 每样菜都浅浅尝了一口,神思微恍,俯首道:“并无差池,请陛下享用。” 宇文明略早已净手在座,看她一眼,轻声问道:“怎么,觉得不合口味?” “不是,味道甚好。” 君浣溪急急否认,随即咬唇退开。 原本以为,有些东西已经随着时间流逝飘然而去,哪知道,命运的长河又一次将自己推回关口,再次迎对 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至真至纯的记忆,却如窗外灿烂春花,扎根在合适的土壤里,经阳光普照,雨露滋润,慢慢盛放,渲染开来—— 比如,方才牵手的感觉; 再比如,他亲手下厨做出的饭菜的味道…… 宇文明略笑了笑,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夹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这些宫廷菜肴,看起来华丽精细,考究非常,令得天下人艳羡垂涎,吃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回事,是不是?” 语毕,悠悠一叹。 “陛下……” 君浣溪讶然抬眸,正迎上他幽光迷离的眼眸,听到他继续说道:“有时候,朕甚至觉得,当年半罐清粥,一块干饼,比起这满案丰盛菜式,不知要好吃千百倍,铭记在心,回味悠长……” 冷粥……干饼…… 君浣溪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泪。 时光若是可以倒流,重回当年,那该有多好? 逃亡途中,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你喂我我喂你,分喝半罐清粥,同食一块干饼,那感觉,虽苦亦甜—— 哦,不对,天子为何会想到这个? 是只记得这个事件,还是根本已经想起她来? 看他举筷夹菜,继续吃饭,一副平静淡定的神情,又觉得不太像,似是而非。 宇文明略,四年的帝王生涯,玩弄权术,统领群臣,心机更显深沉,说出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遍布玄机,另有含意。 这样的他,真是……十分陌生。 而她,已经弄不懂,也分不清,自己是盼他清醒,还是宁愿他一直沉迷…… 一餐午膳下来,他是气定神闲,泰然自若,自己却在一旁疑神疑鬼,坐立不安,总觉得那温和沉静的目光,有意无意,就在自己身上打转,探究中夹杂着几许思量,几多笃定。 他在想什么,他又是想做什么?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再是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掉! “吴常侍,朕要午睡一会,你再去看看太官令那里,今日晚宴之事准备好没有,地方菜品,须得精心细致,不能有半点纰漏——” 宇文明略说着,唇角轻扬,声音放柔道:“说起来,朕好几年没有和这两位结拜兄弟一起聚一聚了,这一回,定要把酒言欢……” “是,陛下!” 吴寿得令,匆匆去了。 结拜兄弟? 难道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君浣溪又惊又喜,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一直想见那两人,却苦于找不到门路,没想到他一场晚宴,就将其自动送上门来。 正暗自雀跃,没想到他走到门口,浓眉一挑,又随意扔下一句:“对了,那采女图册已经绘好,就放在御书房中,等下你就送到朕的寝宫来吧。” 君浣溪左右环顾,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口中之人,竟是自己? 没有搞错吧,让自己给他送秀女图册!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苦守四年不是一句空话,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想到再去招揽美色? 要不是碍于殿中尚有旁人,真想扯他回来,直截了当追问一句: 宇文明略,你到底要做什么?! 找了两名内侍一道,去御书房取那所谓秀女图册。 远远地,就听得那悠然的萧声,清远,绵长。 “君大夫,别来无恙?” 宇文明翔见得一行人来,停下吹奏,立在廊前,拱手作礼。 君浣溪上前回礼道:“多谢王爷关心,我很好。” 宇文明翔朝她上下打量,眼露惊异,笑道:“从太医署大夫,到这最底层的宫奴,陛下对你太过严苛了些吧?毕竟你也是救驾功臣,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的,再说也是为他身体着想……” 此话正是说到她郁闷处,不免摇头摆手道:“这一言难尽,算我倒霉,王爷就不要再戳我痛处了!” “你放心吧,陛下是难得的仁君,他对我都未有责罚,贬你为奴,也就是吓唬吓唬你罢了,还能真把你怎样?看看这宫禁之中,哪有你这岁数还未净身的宫奴?” 君浣溪听得羞恼,咬住嘴唇,狠狠瞪他一眼。 “再说,你没见你最近这气色好得,粉红水润的,长胖了不少……” 宇文明翔说着,见她面上一副悻悻模样,却是哈哈大笑:“呵呵,君大夫,往日我总觉你为人太过冷静,甚是霸道,连那般厉害的卫侯爷和沈公子都是被你吃得死死的,为何你在陛下跟前,就如此温顺,嚣张不起来了?” “谁说我在陛下面前温顺了,我……” 君浣溪脱口而出,心头却是一紧。 他说的,却是事实啊,那人,是自己的魔障,是克星,今生今世,都是摆脱不掉的! 定了定神,赶紧把话岔开:“对了王爷,我奉命前来取那秀女图册,陛下急着要看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也不再理他,径自进门,直奔书案。 宇文明翔却是来了兴起,尾随而至:“选秀么?是个好事情,本王也去瞧瞧,看看陛下会喜欢什么样的采女……” 随行内侍走上前去,加点了蜜炬,房中瞬间灯火通明。 在这烛光映照下,书案上原本摊开的图册,此时便是一览无遗。 宇文明翔嘿嘿一笑,顺势坐下,翻看起来。 “王爷,你就别在这里耗费了好不好?陛下还等着呢,我得赶紧把图册送过去,交差复命,我一个小小宫奴,经不起折腾啊……” 君浣溪边叫边是伸手过去,意欲将他手中的图册抓过来。 “别动,让我看看,咦?” 宇文明翔惊怔一下,看看图册上的女子画像,又抬眼看看面前站立之人,然后手指图册笑了起来:“这些秀女,怎么多多少少长得跟你有些相似呢?” “什么?” “我不骗你,不信你自己来看——” 宇文明翔拉她过来坐下,在那图册上指指点点:“你看这个,这个的眼睛像你!你再看那这个,这个的鼻子像你!还有这个,嘴唇像你!还有这个的眉毛,这个的额头,这个的下巴……” 两人一路往下翻,越看越是惊异,图册上数十名女子画像,都和她或多或少有着相似的地方,有些是五官,有些是身形,有些甚至是神情动作。 待得翻到最后,君浣溪一眼瞥见那落款日期,低叫道:“错了,错了!” 日期是在一年多之前,而并非现在。 宇文明翔也是看清那绘制日子,抬头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以往的旧图册,最新的一份呢?” 那立在一旁的内侍恭敬答道:“回王爷,图册只此一份,今年陛下并未下旨选秀。” 并未选秀? 君浣溪微一蹙眉,尚未开口,宇文明翔已是不解问道:“既然是旧图册,那么这上面的人呢,从哪里来的,现在何处?” 那内侍答道:“全是从天宇各地选出来的,现在未央和建章两宫。” 也是,未央建章两宫,都属天子后宫掖庭,以宇文明翔和自己的身份,即使路过,也都是避而远之,哪里还曾留意过其中女子的长相。 宇文明翔嗯了一声,随手挥退了内侍,转向一脸沉思的君浣溪,压低声音道:“对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君浣溪斜斜睥他一眼:“王爷,事关天子私情,我能有什么想法?” 宇文明翔眨眼笑道:“当初你们并列四大公子,情谊深重,你说陛下他会不会对你……就连这入选秀女,都是与你相似,你们……” 君浣溪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森然道:“王爷,你头脑不清,胡言乱语,损折天子威严,辱没天子名誉,该当何罪?!” 宇文明翔见她气得怒目相对,赶紧跳了起来,敛了笑容,点头作揖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那是巧合,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你别那么板着脸,我这就找地方反省去,还不成吗?” 见她面色如雪,一言不发,只得拱了拱手,从门口退了出去。 吓退了宇文明翔,君浣溪重新坐好,认真查看那卷图册,愈发讶然。 他明明忘记了自己,不记得自己的模样身份,为何选秀之时会有所觉悟,挑了这样的女子进宫?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君大夫,时辰不早,陛下应该午睡完毕起身了。” 门外的内侍适时提醒,君浣溪如梦初醒,应声站起:“知道了,这就过去。” 不敢滞留,收拾好图册,分由几人捧着,行色匆匆走向长青宫。 到了门前,隐隐听得其中有人低声交谈,职责在身,也不疑有他,径直走了进去。 “君浣溪叩见陛下。” 礼刚行到一半,就见那高榻上的天子大步跨了出来,及时扶住她的手臂,一双狭眸端直望过来,清明如镜,熠熠生光。 在他身后,两道人影身形微动,作势欲起。 “免礼……嗯,不必回值房了,就在朕身边侍候吧。” “谢陛下。” 起身的同时,抬眼掠去,不由愣住了。 座上那两人,青衫俊逸,白衣儒雅,竟是卫临风和沈奕安! 时隔多年,这四大公子,再一次齐聚一堂…… 感觉到那如火似水两道目光直刺刺过来,君浣溪低下头,一颗心隐隐不安。 如此安排,是某人刻意的吧—— 他,到底想做什么?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七章 如何抉择 再是惊疑,再是不解,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去到了天子身后,拢袖而立,图册被两名内侍捧进来,放在天子御案下首。 “铮——”堂上琴弦震动,丝竹管乐之声奏响,纤细柔婉,甚是好听。 “图册,都撤过来了?”乐声中,宇文明略忽然凑身过来,低声道,“没有遗漏?” 君浣溪怔了下,低眉道:“是,陛下。” “嗯,那就好,今日便将此事了结……” 听得他细微一声,君浣溪又怔一下,正在兀自咀嚼,就见有宫娥内侍过来,在各人案前奉上茶水果点,小心服侍,他的声音隐在其中,再不可闻。 卫临风坐在天子右手下端,也不管天子尚未举杯,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率先出声:“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宇文明略宽袖轻抬,挥退一干宫娥内侍,朝他朗声一笑:“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叫我阿略吧,这一声陛下唤得不情不愿,你喊着别扭,我也不爱听。” 卫临风闻言愣住,脸色发白,久久无声。 宇文明略见他不答,继而转向左手下端的白衣男子:“奕安,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学,喊我陛下?” 君浣溪心头一颤,不由随他看过去,不想竟迎上一双异常怅然迷惘的端丽秀目,陡然间,胸口沉重,呼吸都为之一滞。 两人怔仲对视,也就须臾之间,耳畔却是唤声再起,温和依旧:“奕安?” “是——” 沈奕安低应一声,终于收回一直投注在天子身侧的眸光,垂下眼睫,淡淡微笑:“阿略。” 宇文明略眉目舒展,侧头看向卫临风:“临风,你还在记恨我吗?” “臣……” 卫临风一咬牙,起身行至殿前,恭敬叩首:“臣是戴罪之身,蒙陛下错爱,臣……” “临风!”宇文明略突然低叫,从丹陛上踏步下去,走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扶起,“在这间屋子里,我不是君,你也不是臣,我们是兄弟,是知己!当年同甘共苦相知不移的誓言,你难道都忘了吗?!” 说话间,眼神明亮,面色坦荡,在这样的目光直视下,卫临风终于失了冷静,微微动容:“我没忘,是我对不起你,我明知明瑞他有异,明知他暗中谋划,却因为不想夹在你们中间,借与你大吵之故,不欢而散,一走了之,我……” 宇文明略按住他的手,止住后面的话:“但最后你还是回来了,没有你,我不能从暗道获救出来,重返人间……临风,当年在龟山歃血为盟,义结金兰,我和奕安都是平民,而你却是贵族子弟,你曾问我,信不信你?现在我清楚告诉你,我的答案与当年无异,至始至终,我都信你,你、我、奕安,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兄弟知己,这份情谊……无可替代。” 卫临风颇受震动,伸手与之相握:“阿略……” “阿略,临风,这下好了,我们三人,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沈奕安走了过去,双臂一张,用力拥住那两人。 君浣溪在一旁看得眼底酸涩,不住吸气,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多余。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他们三人会更加亲密无间,坦诚不疑…… 恍惚中,听得宇文明略放声高呼,没过一会,就有内侍端酒进来。 趁着他们埋头斟酒,默默起身,从侧畔的偏门步了出去。 殿外轻风荡漾,阳光暖暖打在身上,心里却是一片空落。 自己这是要去哪里,行至何方? 坐在殿前的石墩上,望着天边流云,默然发呆。 心,很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他们…… 自己自诩聪明冷静,唯独看不破一个情字,亦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负此情,不负彼义。 “呵呵,这石头上很好玩吗?我也来坐一坐……” 娇柔的声音传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名满面笑容的年轻女子,正学着自己的模样,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旁边几名宫娥急得伸手去拉。 “公主啊,快些起来,这地上凉,坐不得的!这是陛下的宫殿,公主快起来吧,给人看到,奴婢们都是要遭殃的呀!” 竟是……宇文子婴。 君浣溪惊得站起来,疾步过去,站到她面前:“子婴公主,你还认识我吗?” 宇文子婴仰起头来,傻傻地笑:“我自然认识你……” 君浣溪欢喜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宇文子婴指着她道:“你是子婴公主啊,你方才自己说的,我们都听到了。嗯,子婴公主,这个名字不错,很好听……” 君浣溪眼眶一热,拉住她的手道:“你听着,我是昔日太医署的君浣溪,是你的好朋友,今后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我向你保证!” 宇文子婴嘻嘻笑着,突然甩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们,他们都在花园里等着我呢,我们约好一起赏花的,再不去,他们该等着急了……” 一边说,一边朝前方冲过去,宫娥们赶紧碎步跟上。 “子婴公主!” 君浣溪唤了一声,正要追上去,手臂一紧,被人轻轻拉住。 “由她去吧,你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怡然自乐……” “临风——” 君浣溪看清来人,声音哽咽:“但是她还那么年轻,这辈子就这样了吗?我对这疯癫之症,其实并没有半点把握!我……” “好了,浣溪,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身上的压力够重了,应该活得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卫临风看了看她,轻声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些,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如此足矣。” “做……我自己……” 喃喃念着,只觉他手臂过来,揽住自己的肩膀,漫步走向那边长廊,话题一转,轻轻笑道:“你偷偷跑出来,可知阿略跟我们商量些什么?” ------------ 分节阅读_第108节 君浣溪茫然摇头:“他……说什么?” 卫临风笑道:“他想整顿后宫,遣散妃嫔采女,让我给他出主意。” 君浣溪微怔一下,扁嘴道:“他既然这样决定,心里便已经拿定主意,想好后路,还问你做什么,多此一举。” 卫临风叹道:“浣溪,你还不明白吗,阿略是在向我们两个表明态度,也是在探听我们两个的态度,他很关心我和奕安的终身大事,频频试探……我想,你已经帮助他恢复了记忆,是不是?” 君浣溪皱眉摇头:“那催眠术,是无解的,也许他忘得并不彻底,但是应该没有恢复记忆……” 说到最后一句,有丝丝心虚,真的没有恢复吗,不敢深思…… 卫临风不置可否,只朝她上下打量,问道:“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吗……” 君浣溪笑了笑,眼望天际,叹气道:“还能打算什么,等陛下再稳定下,就回弘西去。” 卫临风眼睛一瞪:“你明明不爱奕安,为何还跟他回去?你到底在想什么?” 君浣溪忍住心底一抹惆怅,满不在乎道:“我回弘西去,至少还是个少庄主夫人,留在这皇宫里,难道当一辈子宫奴?” “宫奴——” 卫临风拖长了声调,停下脚步,好笑道:“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宫奴……浣溪,你愿意听句实话吗?” 君浣溪挑眉:“你说。” 卫临风走近一步,与她对视:“我曾以为,你原本是那般随意不羁的性情,早就该自行设法离开了,是绝不会甘心留下为奴……但是看起来我错了,你不但留下来,还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君浣溪张了张嘴,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我怎会没有怨言,我巴不得早日离开!” 卫临风摇头轻笑,笑容微带苦涩:“浣溪,你回去照照镜子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眉梢含情,美眸生辉,这般模样,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奕安,都是不曾有过的……你当真不明白吗?” “我……” 君浣溪身子轻颤,浑浑噩噩,似是想明白了,又像是更加糊涂,脑子里乱七八糟,搅作一团。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只是坚守对奕安的承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去多想。其实,你当初就选定了,从来没有变过,不是吗?你要富贵要荣华,这些我能给你;你要潇洒要自由,这些奕安能给你……但是你都不要,一心只在他身上,不管他是平民,还是天子,自始至终,你要的,无关身份地位,只是一个他啊!” “不,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君浣溪倒退几步,不住摇头:“我返京回宫,只是为了救人,并无他念,我这就想法出宫去,任何人都拦不住!” 什么夜明珠,什么治病调养,统绕都不管了! “浣溪!” 卫临风又好气又好笑,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回来:“要走,你总得跟他说一声,你这样一走,他还不得把天宇给翻过来,或者是直接拿我和奕安开刀!” 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塞到她手里。 “我出来这样久,该回殿去了。我已经答应阿略,即刻动身去周渔和沧澜,与两国商议边境之事,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回鸣凤山庄成亲,这个,算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哎,临风,等下——” 君浣溪眼见他大步离去,追出两步,复又停住。 手中的触感,有丝熟悉呢…… 打开一看,正是那只错彩镂花的金镯,不知他用什么办法,将其结好,还原如初! “临风……” 眼泪震落的瞬间,心中满是欣慰。 临风,他想要给她的幸福,她其实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那三人满满当当的关爱怜惜,早已尽收怀中,于己而言,这不是幸福却是什么…… “娘,娘……” 哦,太开心了,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听到小泯儿的声音? 君浣溪抹去眼泪,揣好布包,正欲返回正殿,背后又传来一声孩儿哭叫。 “娘,娘娘,不走……” 没错,没有听错,是泯儿,是他! 猛然回头,就见长廊那头,一名青衣女子抱着小小人儿,朝着自己咧嘴而笑。 “阿姐!” “瓦儿!你……你怎么来了?” 君浣溪低叫一声,奔过去,一把抱过那孩儿,凑上那柔嫩的小脸蛋,狠狠几口,亲了又亲,眼泪夺眶而出:“泯儿,我的小乖乖,娘娘好想你,好想好想……” 稚弱的小手摸上她的面颊,很是气愤:“娘娘哭了,有坏人欺负娘娘,娘亲去打坏人!打坏人!” “没有,没有坏人,娘娘遇到的,都是好人!娘娘想泯儿想哭的……”君浣溪跟孩儿哄逗亲热一阵,转过头去看花瓦儿,奇道,“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到宛都来了?” 花瓦儿笑道:“泯儿想你,成天吵着要找娘娘,沈大哥正好回山庄来,就把我们接来了,一路飞赶,泯儿还有点不舒服,等下你给看看……” 君浣溪吃了一惊:“奕安回去接你们的?” 难怪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却原来,是回弘西去了。 花瓦儿点头:“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君浣溪摇头讪笑:“没说过,我好些天没见着他了……对了,你是怎么进宫来的,蒙哲呢?” “沈大哥说进宫赴宴,我是随从啊,我把泯儿藏在马车上,凭我的本事,谁还能发现!蒙哲嘛,他太笨了,我把他丢沈大哥府中了——”花瓦儿说着,压低声音道,“阿姐,我看沈大哥气色好像不太好啊,你是不是跟皇帝旧情复燃,把他抛弃了?” 君浣溪气得拍她一下:“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正要再说,忽见不远处白光一闪,那儒雅清爽的身影翩然呈现:“浣溪。” 呃,宴会应该还没结束,他怎么也中途溜号出来了? “哈哈,正主来了,我也该走开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嗯,泯儿,你是跟着娘亲去呢,还是跟着你干爹和娘娘呢?” 泯儿仰起小脸,死死搂着君浣溪的脖子不放:“我要娘娘,呜呜,泯儿要娘娘……” “那好,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天宇皇宫呢,真得好好看看,那个,你们就不用管我了,我等下自己回沈府去!” “瓦儿!别乱跑,回来!” 君浣溪抱着孩儿,两手不空,急得顿脚,沈奕安赶紧在一旁安慰:“别着急,瓦儿一身武功,又会巫术,寻常宫卫奈何她不得,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 看了看他,嚅嗫道:“奕安,你回弘西去做什么?还把泯儿带来……” 沈奕安手指过来,整了下她的发冠,微微一笑:“我一个人在宛都,无所事事,势单力薄,索性回去搬救兵来,我爹说得好,这到手的媳妇,可不能让她跑了。” “你!”君浣溪咬住嘴唇,真有丝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我会跑么?” “我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沈奕安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浣溪,我一直想问你,经过这么多事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愿意跟我回鸣凤山庄吗?” “我愿……” 心头骤然一疼,似乎有一双幽深氤氲的狭眸定定望着自己,目光沉静温和,却带着丝丝坚持和不舍,就那么一眨不眨望过来,如漫天藤蔓当空撒下,密密麻麻,缠绕住她的人,她的心。 僵直站着,慢慢放下手中的孩儿,突然一步过去,扑进他的胸怀:“奕安,你带我走吧,我们回去成亲……” 进退维艰,情义两难,心里如同被掏空一般,悲伤而无奈。 他苦守四年,眼前之人又何尝不是? 沈奕安拥紧了她,眉宇间一抹轻愁消散不去,只朝那廊前轻扫一眼,低头下来,与她抵额相对。 “干爹,你怎么只抱娘娘,不抱泯儿?你要做什么?” 泯儿扯着他的衣衫,好奇地问。 沈奕安淡淡一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眼光对上,气息贴近,只在方寸间:“干爹要亲你娘娘,你愿意不?” “愿意!愿意!” 泯儿高兴得挥动双手,又蹦又跳。 “奕安,你……” 君浣溪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觉面上阴影笼罩,唇间温软袭来。 他的嘴唇,清新而柔暖,带着干干净净的气息,丝毫不让人生厌,但是,也不能让她触动半分……身硬若石,心清如水。 瞪大眼屏息,只觉窘迫与尴尬。 “浣溪,我一直都盼着这一刻,能好好亲亲你……” 沈奕安低喃着,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唇上力道加重,意欲深入那粉艳的唇瓣之中。 “哦,不,不——” 君浣溪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他:“奕安,你听我说!” 沈奕安没有说话,一手抱起地上的孩儿,另一只手臂环绕过来,搂住她的腰,三人紧密相连,中无空隙。 然后,目光徐徐过去,望向那复廊前方。 瞅见他的动作,君浣溪心头一个咯噔,跟着看过去。 那边,微风吹拂,宫柱后面,似有一截明光锦袍,随风轻荡。 下一刻,那清瘦挺拔的身影慢慢踱了出来,面朝自己,负手而立,显得那般寂寥孤寒。 “哦,是朕打扰了你们……”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八章 暴风骤雨 怎么会是他呢……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廊前的? 他又都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正在怔仲之际,额上一暖,沈奕安的呼吸温柔吹拂过来,印上一个浅浅的亲吻。 “奕安,够了!” 面颊微微侧开,不经意得见,那边挺直站立的男子,苍白沉静的脸色,狭眸微眯,几成墨绿。 “奕安,不是说只带了个随从来么,这孩子,是谁?” 君浣溪闻言一惊,就见他的眼睛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儿,眸光幽深,一瞬不眨。 沈奕安轻笑:“这是我认下的义子,叫做泯儿——” 君浣溪身体一僵,想要挣脱开去,不想却被他手臂用力,搂得更紧:“我父亲已经答应,让他正式入主沈家,跟我姓沈。” 宇文明略抿紧了唇,突然一笑:“很好,恭喜你……嗯,你也出来这样久了,跟我回殿去吧,临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沈奕安点头,忽又挑起唇角,咧嘴而笑:“对了,阿略,你当皇帝这样久,我这个做兄弟的,也没跟着享享福,实在不划算。这样吧,我向你讨要一个人,算是补偿我下……” “哦——” 宇文明略笑容不变,只那一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你看中了谁?” 沈奕安眉目舒展,指着怀中之人,柔声道:“我跟这位君公子一见如故,依依不舍,既然你看他不顺眼,贬为宫奴,那还不如赐给我,我带回弘西去,给我鸣凤山庄做个内苑医师。” 宇文明略淡淡道:“他是男子。” 沈奕安笑道:“我喜欢……男人。” “是么?”宇文明略转头过来,眸光如千年寒冰,直直射向她:“沈公子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君浣溪定了下神,感觉到那双小手可怜巴巴扯住自己的衣襟,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恍惚间,轻轻一声:“嗯。” 停顿了那么一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一时间,自己都愣住了。 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沈奕安笑了,将孩儿放在她手上:“帮我带带孩子,我陪阿略喝酒去,等下出宫的时候,我来找你。” 君浣溪低低应着,想要抬眸去看那人的脸色眼神,不想他竟是飞快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孤独而高贵,衣袍飘飘,逆风而行。 “奕安,你心愿已了,还啰嗦什么,走吧。” 听得那平静一句,沈奕安抚下她的鬓角,深深看她一眼,又亲了下泯儿,便是疾步跟上。 君浣溪抱着孩儿立在原地,目送两人行色匆匆转过复廊,消失在视线中。 一大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娘娘,你又哭了……” 泯儿手指轻轻勾着她脸上的湿润,生气道:“刚才那个是不是坏人?他是不是欺负娘娘?我要告诉娘亲去,让娘亲拿虫虫咬他!” 君浣溪低下头,亲着他的小脸蛋,心如刀绞:“他……不是坏人,他是好人,能让大家有衣穿,有饭吃的……好人。” “好人,可是为什么会让娘娘哭?” “娘娘没哭,娘娘是开心,我们等下一起回家去,娘娘守着泯儿不走了,好不好?” 泯儿拍手格格笑着,忽然指着她背后叫道:“看,娘亲回来了,泯儿要和娘娘娘亲一起回家家!” 瓦儿? 君浣溪吃惊回头,就见花瓦儿慌慌张张奔过来,好似后面有条火龙在追赶一般。 “阿姐,快走!快走!” “呃,瓦儿,你怎么了,出了什么……” 君浣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抢了孩儿过去,一手抱着泯儿,一手扯着她,朝前飞奔。 “喂,瓦儿,你停下!我现在还不能出宫去!你给我停下!” 听得她一声低喝,花瓦儿骤然停住,慢慢转过脸来。 那张明艳动人的俏脸上,满是泪痕。 “阿姐,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是他,没错!真的是他……” 君浣溪愕然回头,不住张望:“你看到谁了?” 这皇宫里又没什么三头六臂,谁还能令得这东夷小魔女如此手足无措,落荒而逃? 花瓦儿怔怔看她,呆呆站了一会,突然扭头就走:“我没看到谁,我眼花了,认错人了,对,我认错人了……你留在这里等沈大哥吧,我先带着泯儿回去,你不用管我!” “瓦儿!” 君浣溪伸手拉她,哪里拉得住,只见她抱着孩儿疾走几步,跳上前方一处宫墙,瞬间消失不见。 “蔷薇儿!蔷薇儿!你回来,回来!” 身后有人厉声大吼,一队侍卫匆忙奔过来,为首之人,却是宇文明翔。 “君大夫,你有没有看见一名年轻女子从这里经过?有没有看见啊?!” 宇文明翔奔到她面前,大口喘着气,双目赤红,优雅不再。 “我……她……” 这是怎样一种状况? 君浣溪晕乎乎地想,难不成他们有仇在先?不可能啊,一个在骥东鹫峰山,一个在京城皇宫内苑,怎么可能结识,除非…… 一眼瞅见他手里紧握的洞萧,脑子里有样景象一闪而过…… 内心巨震,难道是他么?怎么会? 指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呐呐问道:“王爷,你除了洞萧,还会不会吹……笛子?” 宇文明翔愣住了,扬了扬手中细长之物:“这不就是笛子么?” 君浣溪张大了嘴:“那个,不是横吹笛子竖吹萧吗?” 等等,什么地方弄错了,一错,就是数年之久! “这是羌笛,五孔竖吹;还有一种是横笛,六孔横吹……” 羌笛?原来在这个朝代,横竖都是称作笛! 喜好音律,云游四海,斯文优雅,气质尊贵…… 老天,自己摆了多么大一个乌龙! 花瓦儿一直在苦苦思恋找寻之人,竟是……他?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昔日的翩翩四皇子,今朝的广仁王爷,宇文明翔?! 宇文明翔说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满是欢喜,笃定道:“君大夫,你一定认识她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找了她好几年了,这回要不是得知陛下病重,我都不会回来,我还会继续找她的,我的蔷薇儿……” “不错,王爷,我认识她,一直都认识。她不叫蔷薇儿,她是东夷族头人的小女儿,她的名字叫花瓦儿——” 君浣溪看着那张着急的俊脸,有丝不忍,但又想着那始乱终弃的事实,硬起心肠,缓缓地道:“她的未婚夫,叫做蒙哲,现在也在京城,他们两人,应该已经成亲了……” “你说什么?她嫁人了?嫁了?” 宇文明翔失声叫着,噔噔后退几大步,胸口起伏,指着她道:“我不信,她说过等我的,怎么可能另嫁他人?” “等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凭什么呢?”君浣溪蹙眉,冷笑道,“王爷,蒙哲对她很好,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你当时都不要她,现在也别后悔,就不要再去打搅他们了。” 宇文明翔恨声道:“你知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不要她,我是被父皇派来的侍卫迷昏带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皇宫里!等我费尽心机再回去,已经找不到她了,她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君浣溪张大了嘴:“你不是存心抛弃她?” “抛弃她?怎么可能!”宇文明翔面色和缓下来,只是苦笑,“瓦儿是吧,我长这二十多年,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子……” 唯一想娶的女子…… 宇文皇室,除了那纨绔皇子宇文明泽,似乎都是些痴情种子。 有遗传的吧…… 时至黄昏,天色越来越暗,也不知宇文明翔几时离开,又去了哪里,不过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广仁王爷,并不是表面上那般赢弱,能够在殿议上令得一干朝臣心服口服,不生疑心,私下里还是有些手段的。 要想在宛都城里找出一个人来,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瓦儿,这个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便更是顾不上她了…… 慢慢走回长青宫正殿,在殿门外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夜色降临,才听得那殿中乐曲停歇,脚步声传来。 率先出来的,是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脸色红晕,似有醉意。 “浣溪,我们这就走吧……” “哦,好。” 被他牵着走出几步,只觉心浮气 ------------ 分节阅读_第109节 躁,听得身后隐有人声,忍不住回头望去。 这一次,出来的是卫临风,还有吴寿。 “陛下喝醉了,吴常侍,你好生照顾他。” “是,侯爷放心吧。” 吴寿行礼退去,脚步匆匆,似是十分焦虑,那个人,究竟醉到何种程度?现在情形如何? 手指不由抓紧,心也是跟着揪紧了。 “浣溪?” “嗯,我回去看看,就一会儿,我方才忘了,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我去弄醒酒汤,还有解酒药丸……” 沈奕安没有放手,眉间仍是一缕轻愁,挥之不去:“浣溪,太官令在里面照顾着,实在不行,还有太医署,还有芩儿,你确定,你还是要进去吗?” 君浣溪杵在当下,咬唇不语,又见殿门口人影穿梭,有宫娥内侍端着水盆物事进进出出,不久,又见吴寿匆匆出来,大步朝外奔去。 “吴常侍,你这是去哪里?” 吴寿看她一眼,摇头道:“陛下刚吐了,情况不太好,这会非要说要批阅奏疏,我这就去崇明殿,把各州郡的奏疏搬过来,陛下他……唉!” 长声一叹,渐渐去得远了。 卫临风靠着根宫柱,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看着两人,有意无意瞪了沈奕安一眼,轻笑道:“浣溪,我敢打赌,你这会要是跟奕安走了,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的!” 沈奕安没有理他,低头下来,声音更加温柔:“浣溪,我们走吧?” “我还有药箱没拿,还有衣物没收拾,还有……” 对了,还有那一对夜明珠,就算是做个纪念,也是要拿回来的! “那些都不重要,明日我派人进宫来取,或是日后芩儿帮你送出宫来。走吧,瓦儿还有小泯儿,都在府中等着你的,鸣凤山庄新修了道路,后山上大片大片的迎春花开了,好美,你不想去看看么……” 眼前的男子,眼神柔润,笑意盈盈,低沉的声线在黑夜中娓娓道来,满是魅诱与蛊惑的意味。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抵不过心底那一丝担忧…… “我回去看看,你先回府去等我,我……最迟明早出宫来找你。” 声音不大,沈奕安却从里面听出了坚持的味道。 怅然,无奈,不舍,如此种种,都化作唇边温柔一笑:“好,我等你。” “嗯,一言为定。” 君浣溪来不及看他表情,转身朝正殿行去,初时还是疾走,在进了殿门之后,直接就是飞奔。 殿外之人静静站着,看着那道纤柔的身影渐行渐远。 一只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肩上:“好了,奕安,就此放手吧。你该学学我,男儿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男子转头过来,微笑:“你放下了吗?” …… 殿内的铜鹤灯架上已经掌灯,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高低错落。 在那一片温暖的灯光中,君浣溪看到了他。 他面色如赤,双眉紧皱,正歪歪坐在御案前,手指戳着案上的书册,哑声道:“看看,又是一人请辞,都想离朕而去,是不是?朕就那么留不住人,以前是,现在还是……” 吴寿在一旁递上茶水,给他漱口,小声劝解:“陛下,唐大人今年七十好几,年老体衰,是该退下来了。” 宇文明略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又捧起另一本,歪着头看,眉头却是蹙得更紧。 “治疫总结?这是什么东西?” 吴寿老实答道:“这是……嗯,太医署季医令呈上来的,据说君大夫留下的,供陛下查阅……” “君大夫?哪一个君大夫?” “就是,被陛下贬为宫奴的君大夫啊……” “住口!” 只听得啪的一声,宇文明略将那册子一把摔在地上,愤然站起,嘶声道:“从今往后,不准提这个名字,不准!这个狠心的……人,好狠心,呜呜……” 喃喃说着,步履虚浮朝前走,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本能伸手,去扶那展翅铜鹤。 “小心!” 君浣溪见得分明,与吴寿一道扑了过去,努力将他扶住。 “朕……没事……” 宇文明略缓缓抬头,看清是她,眸光闪了下,讥嘲一笑:“你不是跟奕安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看朕的笑话?” 君浣溪没有回答,伸手去探他的脉息,手指刚一搭上,就被他一把拿住手腕,狠狠甩开,目光愤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你都不要朕了,还回来做什么?你走,给朕走得远远的!” 能有这样的精力生气骂人,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是,陛下。” 君浣溪苦笑一声,行礼退开。 刚一转身移步,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手指扣得死紧,微微颤抖,不断用力。 “你要去哪儿……你还想去哪儿!” 君浣溪吃痛,双臂挥动,偏偏挣脱不得,不由低呼:“陛下,松手……” 宇文明略扳过她的身子,面上又是愤怒又是沉痛,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手指渐渐放开,唇角上扬,扯出一个微涩的笑容来:“回来就好,唔,回来就好……” 低低念叨着,忽然拔高声音唤道:“吴常侍,拿清水布帕来,朕要净脸!” “是,陛下!” 吴寿得令,不一会就取了他要的物事过来,放在一旁的软席前,瞅了两人几眼,默默退下。 听得那殿门咯吱一声关上,君浣溪心头一跳,想起回来的目的,赶紧道:“陛下,请容我给你把脉……” “呃——”宇文明略打了个酒嗝,哈哈笑着,眼底遍布血丝,一片深红,“朕无妨,朕没喝多少,一人就那么两坛梨花白,不碍事……” 梨花白,那可是宛都出了名的烈酒啊,味道醇美,后劲十足! 君浣溪急得顿足,就要开溜:“陛下,我去准备醒酒汤……” 宇文明略紧紧扣住她的肩膀,身躯顺势倒过来:“朕都说了没事了,不用那个,麻烦!不用,不用!朕只是有点头晕,你让朕靠一靠,靠一下就好了……” 君浣溪无奈回头,只得由他把头倚在自己颈窝里,扶着他慢慢走向那边的软席。 一坐下来,便是着急道:“陛下,你的胃不好,今日实在喝得太多了,要不我教你个催吐的法子,你试着再吐些出来……” “嗯,你说……” “你用手指,像这样,伸进口中,搅触咽后壁,就是这里——” 君浣溪边说边是示范,无奈宇文明略醉眼醺醺,反应迟钝,半天都做不对:“不是那里,是这里,这里……哎,陛下,你做什么!” 本来帮助做动作的手指,蓦然一暖,竟是被他含在口中。 “陛下,停下,快停下……” “唔,不……” 宇文明略摇头,轻咬慢舔,浅尝热吮。 啊,不,好生暧昧…… 脑中一阵眩晕,心跳顿时紊乱,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去。 太危险了! 他唇舌微一用力,更是扯不出来,一着急,只好故技重施,另一只手摸到发髻上的竹簪,一旦摘下,立时朝他腰间的穴位戳去! 当日卫临风神智清醒,自然能避开;而眼前之人喝了那么多酒,应该是不成问题…… “你……偷袭朕?嗯?” 宇文明略鼻音略重,轻哼一声,也没见他使个什么手法,手里的竹簪就转移到了他的双指间,轻轻夹着,眼露疑惑:“哦,这是什么暗器?” 君浣溪蹙眉,他的武功,似乎恢复了不少啊。 “陛下,你喝醉了,来,我扶你去榻上休息……” 宇文明略随手甩开她的竹簪,一掌拍在案几上:“朕没醉!谁说朕醉了?朕还能喝,还能喝的!你,不信么,不信就拿酒来!” “是,是,我去拿酒,这就去!” 终于腾出手来,去到吴寿端来的水盆边上,摸着水温已凉,于是打湿布帕,复又拧干,意欲给他擦把脸。 刚擦了几下,手中一空,帕子已经给他夺去:“朕的脸不脏,不脏的,你的脸脏了,朕给你擦……” “陛下!” 君浣溪看着那摇头晃脑之人,哭笑不得:“好,好,你的脸不脏,我的脸脏。陛下累了,先歇着,我自己擦,好不好?” 这个男人,以前没发现他如此难缠呢…… “不行!朕给你擦,朕要好好给你擦,诺,好好擦,擦干净……” 方才明明微凉的帕子,经他的大手擦过来,竟是有了些许热度,暖暖的,温温的,顺着自己的眉梢面颊,一路向下,直到唇间。 “朕要擦干净,擦得干干净净的……” 帕子在那樱唇上揉来按去,抹个不停。 他在做什么?! 君浣溪惊跳起来,又被他的大掌一把按住:“别动,朕还没擦干净呢!” “不,我不擦了,不擦了!” 他哪里是在给她净脸擦嘴,他完全是在发泄他的怒气! “坐下!要擦,必须擦!” 宇文明略双目一瞪,火焰熊熊,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部抬高,迎向自己:“你怎么可以让别人亲你,怎么可以呢!” 君浣溪啊的一声低呼,瞬间明白过来。 他心里,是在记恨沈奕安的那个亲吻! 可是,他为什么记恨,又凭什么记恨呢…… 难道他没有醉?是清醒的?更有甚者,没有失忆? 微一迟疑,但见他眼眸血红,眼神混沌,似嗔似怒,欲笑不笑,口中喃喃低语,又不似作假。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宇文明略突然丢开帕子,眉峰紧拢,抱头痛吟出声:“朕的头,好痛……” “陛下,我扶你过去歇着,可好?” 这一回,他没再反对,由着她架着自己,慢慢走向内寝。 扶他上了龙榻,一如他病中之时一般,动作轻柔,为他解开金镶玉带,脱去帝王冕服,正待下去,手腕一紧,又被他紧紧扣住,低喃:“朕难受,别走……” “好,我不走……” 君浣溪无言一叹,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缓缓按摩他头部的穴位:“明知自己胃不好,怎么喝那么多酒呢?自己找罪受,真是活该!” 宇文明略侧头哂笑:“你好大的胆子,敢指责朕?!” 见她垂头不语,又笑道:“朕知道,你是在关心朕,朕听你的,下次不喝了。哦,朕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留在朕身边,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君浣溪听得心中酸涩,吸一下鼻子,讪讪笑道:“陛下自己说的,君无戏言,岂能反悔,你都把我赐给你的结拜兄弟了……” 宇文明略又是一笑,眉飞色舞,不无得意:“你几时听见朕说了同意的话?朕从来没有点过头,这自然是不作数的……” “什么?!” 君浣溪停下动作,怔怔看着他的颈项。 回想一下,他确实没开口答应,也没有点头应允的动作! 那么,自己还是这长青宫的宫奴…… 刹那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又似轻松,又似迷茫,乱糟糟一团。 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清了清嗓子,无意识喃道:“可是,我答应了沈公子,明日一早出宫去找他……” “你!” 宇文明略低吼一声,骤然从榻上弹跳起来,一下子扳过她的肩膀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力道更是大得出奇,君浣溪根本没法掌握平衡,头晕目眩,直接被他按倒在榻上,挣扎之际,身上一沉,唇瓣倏然生痛。 压抑已久的怒气,全然爆发。 “你到底要什么?要我的命吗?好,现在就拿去!拿去!” 他的唇,带着浓郁的酒香,狂风肆虐一般袭来,热吻着,啃咬着,一别多年,缠绵依旧。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肯留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唇瓣被他的舌尖撬开,轻车熟路滑入檀口,狂乱纠缠。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我改!我改……” 衣襟被他扯开,亲吻,不住辗转朝下,从下颌,到颈项,再到胸前,停留在那粉润顶端,一口含住,如痴如醉。 “你好狠心,真的好狠心!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周身滚烫,烈火燃烧,从身上,一直连绵到心里。 口干舌燥,下意识躲闪,却是被他紧紧按住,强硬的身躯覆盖上来,不让她再有退缩逃离的机会…… 身下一紧,随着那结合的动作,两人都是禁不住猛烈一震,颤栗不止。 “不——” 君浣溪满心羞愧,低喊一声,眼泪汹涌而出。 身上的男子静止不动,闭上眼,幽幽叹息,重重吐气。 “溪,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九章 等你归来 溪,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当真不要了么? 心中笃定的信念,轰然瓦解倒塌—— 原来,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那个永逝之术,怎么可能解除! 脑子里迷糊而混乱,又惶恐不安,伸手去推他,手掌抵上那赤裎的胸膛,立时感觉到他已经日益强健的胸肌。 那白天被帝王冕服包裹的,看起来清寒瘦削的身躯,竟是如此结实有力! 只是,肩背胸前,多了那么多的疮疤,伤痕累累。 诊病治疗时也曾偶尔瞥过,却不似现在这般坦裎相见,清晰明了。 那连年征战,流血厮杀,并不是一句空话…… 宇文明略没有得到一字半句的答案,俊脸上满是烦躁,狭眸微眯,突然用力一挺。 略带肿胀的刺痛感,令得她闷哼一声,想要后退,却被强行压制,按得更紧。 一下,再一下,随着他缓慢深入的动作,身子在抖,心在狂跳,整个灵魂都在为之颤栗。 四年,四年了…… 刹那间,意识不再清醒,思维沉入迷醉,所有的感官领悟都消失在天外,只有那直抵内心深处的感觉,真实,激烈,急迫,愉悦…… “叫我,叫我的名字,告诉我,我是谁,是你的谁……” 纠缠的间隙,他炽热相抵,大手扣住她的腰,喘息着,喃喃地,不停地问。 “嗯……” 君浣溪咬紧了唇,压抑住喉间的低吟,心底,有一瞬间的失神,接下来便是彻底的清明。 他是谁,是谁…… 他谁都不是,只是自己在此异世一生挚爱的男人! 停止了挣扎抗拒,只觉得一种沧桑无奈的气息转眼包裹住自己,哽咽着,别过脸去。 她该怎么答,怎么答! 怎么面对他…… 大手过来,手指轻柔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不哭,不要哭,我会轻轻的……” 他满面涨红,起身退出,紧紧抱住她,满含柔情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接着是眼睫,鼻尖,嘴唇…… 唇舌纠缠,绵长无尽,有微微的火苗,从彼此紧贴的位置点燃窜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如同两尾骤然离水的鱼,汲取着对方残余的水分,大口喘息,相偎相依。 内心之欲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在他温柔的抚触下,她丢盔弃甲,无能为力。 “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没有你,我不行,不行……” 动情处,宇文明略闭眼低喊,将一腔爱意毫无保留,全然释放。 “哦,你是我的,我的溪,溪……” 重迭,勃发,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开始。 汗水流淌,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给予与掠夺,极致的,酣畅的,令人狂喜的快乐。 所有的一切,都犹如吸了鸦片一样让人酥麻上瘾,沉溺沦陷,仿佛要将这四年的隐忍与缺憾,在这样一个久违的夜晚,尽情偿还,直至……万劫不复。 ……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回被抛上巅峰,又跌落谷底,她闭目喘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以为他会就此作罢,谁知—— 长臂从她腿弯处伸过去,一把抱起,整个人被他扶坐起来,面对面坐在他的身上,圈入汗湿的胸怀。 身与身,心与心,紧密贴合,再无缝隙。 呼吸声声,喘息阵阵,心跳,强烈而狂乱,是他的,也是她的…… 半夜痴缠,一宿情浓,他的手臂一直搂住她的腰,温柔而坚定,宣告所有。 明明身上累得要死,脑中却异常活跃,半梦半醒间,就听得他在她耳畔絮絮叨叨,不断地念。 “回来,回到我身边,不要再跑了,好不好,好不好……” 快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身上,带着丝丝湿热,轻柔摩挲,一如从前。 眼皮都懒得睁开一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不用自己动手,自然有人给自己净脸擦身,坐享其成,这样的感觉真好…… 过了一会,又似乎听得外间有人轻唤,似是在催促他早朝,身边之人顿了顿,动作继续,慢慢做完。 然后,唇上一暖,接着,就听得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浣溪幽幽醒转,慢慢坐起身来,茫然四顾。 看着满床狼籍,一身紫绯,呆了呆,心中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本能摸向脖子,上面不出意料,已是空空如也,自己那枚玉牌,又让他给摘了去。 此举之意,不用猜,自当明白。 ——你要去哪儿……你还想去哪儿! 如今的自己,还能去哪里…… 刚抓起榻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衣内衫,还未来得及穿上,就听得门外一声轻响,有人恭敬唤道:“姑娘醒了么?奴婢奉陛下之命,来侍候姑娘起身更衣。” 说话间,两名宫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捧着杨枝水杯,另一人手里捧着各色衣饰。 君浣 ------------ 分节阅读_第110节 溪拉过被褥,挡住自己胸颈间的痕迹:“放下吧,我自己来。” 瞥了一眼那些清雅素淡的女子宫装,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依旧是白绢裹胸,青丝束起,穿回自己原先的衣裳,做回那名身份卑微的宫奴。 “姑娘,你……” 君浣溪自顾自整理着衣衫,无视周身丝丝酸楚,慢慢站起身来:“陛下呢?” 一名宫娥赶紧奉上洗漱物事,另一人行礼答道:“陛下上朝去了,嘱咐奴婢二人过来侍候姑娘,姑娘要用的早膳,陛下都吩咐御膳房准备好了,等下就送过来。” 君浣溪洗漱完毕,朝她们摆手:“不用了,我不想吃,谢谢你们。” “姑娘……” 背后两人急急相唤,却不能阻住她前行的脚步。 偌大的帝寝,奢华的布置,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不适,立在其中,不觉舒心,只感觉到压抑与窒息。 推开门,朝着长青宫正殿的方向,没走两步,一人及时冒了出来,俯首行礼,仰头唤道:“君大夫,陛下有旨,请君大夫在内寝休息,陛下很快就回来。” “吴常侍。” 君浣溪看着他一脸了然的神色,心中微微羞恼,叹道:“是他让你守着我么?这算什么,软禁?” 吴寿抬起那已显佝偻的身形,摇头道:“陛下一番苦心,君大夫还是不明白么?” 君浣溪淡淡道:“我人笨,明白得迟,被他唬得团团转,还有常侍你,也帮着他来骗我……” 吴寿急切摇手道:“不是!君大夫,你误会了,我都是今日一早听陛下说,我才知道啊,之前我一无所知,我还打算托人去东夷南疆寻找解除秘术的法子!” 君浣溪看他一眼:“有劳常侍费心了!不过,你们还真没看清我,我君浣溪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岂会甘心做那笼中鸟,低声下气,囿守一室?” 说罢,也不看他脸色,扭头就走。 在长青宫转了一大圈,每一道宫门内外,都是布满宫廷守卫,持戟相交,严阵以待,看这情形,天子早有准备,随时随地预防她逃之夭夭。 心绪闷闷,又走了回来,行至一处廊前,忽见那边房门虚掩,有琴声低低传来。 本是无意搭理,没想到刚一抬步,背后便是一声轻唤:“你这丫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那声音,清迈中带着丝丝熟悉,竟是……他的师父,裴伯夷! 他怎么也在宫中? 撞见长辈,却不能像对吴寿那样,拂袖而去。 君浣溪苦笑一声,推门而入,恭敬拜倒。 “裴先生,多年不见,还是这般康健……” 裴伯夷呵呵一笑,等她慢慢行完礼节,才抬手招呼她起来:“不用这样客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君浣溪低头道:“裴先生说笑了。” 裴伯夷笑道:“我可不是开玩笑,那小子专门把我请进宫来,说要我来主婚呢,啧啧,我当初没看仔细,都过了好些日子才想通,南医公子,原来是个小美人……” 君浣溪听得愕然:“主婚?” “是啊——”裴伯夷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朝她扬了扬,微嗔道,“阿略这小子,真不知怎么说他才好,当初我不想他跟他那皇帝老子走得近,就硬起心肠说断绝师徒关系,他倒好,信以为真了,这些年也不敢来见我,自己快要死了,才派人送信来……结果我赶来救他,姓卫的小子已经抢先一步,哼哼,老夫只迟了半日,扑了个空……” “裴先生?你在说什么?他……派人给你送信……” 君浣溪思绪混乱,抚着额头,朝他伸手:“他给你的信,能不能让我看看?” 裴伯夷怔了一下,随手递了过去:“看吧,信上也没写什么,那送信的人是带了口讯……” 君浣溪接过一看,龙飞凤舞,只六个大字,连个落款都没有:师父,来人可信。 “嗯,阿略这小子,做事情神神秘秘的,那送信的人说他中了剧毒,身边虎狼环伺,要我在约定时日前往搭救……没想到,哼哼,这个卫临风,居然把他带去京郊行宫,害得老夫一阵好找!” 君浣溪听得一惊,心底隐隐觉得不对:“裴先生的意思是,他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那约定的时间,到底是多久呢?” 裴伯夷瞅她一眼,笑道:“他对他的武功修为,倒是了解得透彻,提前了大半年给我送信,果真如他所想,坚持到了最后关头。我的徒弟,真没让我失望……” 原来……是这样…… 当初泠月为了逼走自己,顺利上位,用上一招苦肉计,而他,何尝又不是如此! 从小在冷宫里生活的皇子,长大成人后,更是城府深重,不可能连一点警惕性都没有,由着羽衣日日下毒,毫无察觉。 他,根本就是早有打算,且铺好后路! 穆易,天子暗卫,安阳幽州两营……最后的救星,是他的师父,文武全才的江湖异侠裴伯夷! 有他老人家出手,什么暗道不能破,什么重伤不能救! 自古帝王心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惜将计就计,损伤自身! 他的目的……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什么?! 默然跪坐着,都不知裴伯夷是几时离开,只隐隐记得他声声朗笑,不无得意。 那欣慰笑声,听在耳中,却是莫大的讽刺。 外间略有人声,房门微动,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肩上搭上一只手,嗓音低沉而愉悦:“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来了这里。饿了不?我们一起去用膳……” “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 “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昨晚太累了?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听得那关切的语气,君浣溪缓缓转过头来,胸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忍不住蹙眉吐出:“陛下,我只是个宫奴,你何必对我如此上心,我承受不起……” 宇文明略微微动容,低叫道:“这个时候,你还唤我陛下!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算什么啊!” 君浣溪呵呵轻笑:“你是君,我是奴,你那般高高在上,一句话就可以把我罢官免职,贬为宫奴,你说,这算什么?” “不是!” 宇文明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向自己:“你明知道我不是真的惩罚你,我只是气你当初不问青红皂白就抛下我不管,取了我的记忆,还把我硬塞给别人!浣溪,我亦有男人的自尊,那个时候,我真是好恨你!你知不知道!” “所以,你就隐瞒你已经恢复记忆的真相,装疯卖傻,作弄于我,以此来报复我当初的行为,是不是?你以为,我就走得潇潇洒洒,过得欢欢喜喜,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敢说不是!”君浣溪啪的一声,将那张信笺甩在他身上,“你不仅算计我,还算计奕安和临风,还有广仁王爷,算计所有爱你关心你的人!哈哈,好一个性命垂危,生死不明,吴寿那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们这一群人抛下一切,发了疯一样往京城赶,想方设法进宫救人……其实,这只是你宇文帝布下的一个局,只是一个局!” 宇文明略捡起那信笺,只掠过一眼,即是沉声道:“你见过了我师父?” 君浣溪点头,意欲退后:“不错。” 宇文明略拉住她的手不放,目光一凛:“师父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君浣溪淡然道:“该说的都说了,这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你都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了,帝王心术,自古便是如此,更何况,你要对付那隐在暗中的敌人,却也无可厚非。” 怪不得他,只能怪自己,从未真正放下,闻讯他出事,便是理智全无,傻傻跳进这一陷阱…… “帝王心术?” 宇文明略面色发白,狭眸里一丝幽光,缓缓射过来:“你便是这样看我的?” 君浣溪咬唇反问:“难道不是么?” “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笑得无比凄凉,无比沧桑,令人不忍再看:“所以,你当初舍弃了我,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想过回头,是不是?” 君浣溪硬起心肠,平声道:“是。”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我的生死,又关你什么事?哼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宇文明略蓦然低吼,声音嘶哑,满目怒火,“吴寿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跟奕安拜堂,你上回说的那个酒后乱性,就是跟……” 他喘着粗气,后面的话久久不出,但是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在记恨,他在介意,介意她跟别人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 或者,他把卫临风和沈奕安请来赴宴,就是为了确认另一位当事人,是谁…… 四年来,他为她执着苦守,她却没有同样待之! 脑中一阵眩晕,只觉得他眼底满是羞恼与愤恨,更带着漫天的伤痛,直直凝望过来,深入她的内心。 虽然自已不觉得自己做错,但是,在他一个古人看来,这失贞之事,罪大恶极! “你是在指责我吗?” 他痛,她又何尝不是? 心底深埋的隐痛被他执意勾起,一发不可收拾,为了扞卫自己的尊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觉得我不守妇道,没有为你守身如玉,从一而终?呵呵,陛下,我为何要为你守身?你可以娶泠月,还有那么多妃嫔,我为什么不能跟自己喜欢的男子在一起,缔结良缘?” 宇文明略声音发颤:“浣溪,这不公平,你明知我当初娶泠月,是逼不得已,你何苦跟我怄气……” “我不是怄气,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没有错的,理当如此。你已经选择了帝王之路,就不要轻易后悔,而我,也是如此——” 君浣溪想起那还在宫外痴痴等候的男子,垂眸叹气:“我答应了奕安下嫁于他,行礼虽然被打断,却是不可扭转的事实。人可以无情,却不可无义!这个婚礼,我会继续……” “君浣溪!” 宇文明略恨得咬牙切齿,只拼命压抑怒火:“你还要怎样,我可以不闻不问,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何苦如此对我?” “我没怎么对你,我只是另有所爱,自觉惭愧,无法回报你的一番真情……” “你!” 他扬起手,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 君浣溪径直迎上去,心底所有的委屈和悔恨尽数爆发出来:“你打,使劲打!我就是个宫奴,随便你怎么打骂,想怎样就怎样,就算是杀了我,都是随你!” 宇文明略瞪着她,颓然放手:“我已经说了,我不在乎,不在乎!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你还要我怎样,跪下求你么?” 君浣溪摇头:“你心里觉得委屈,我知道,尽管我并不觉得亏欠于你……” “你没有亏欠于我?你真这样认为?” 宇文明略上前一步,盯着她道:“你可知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外表风光,内心寂寞……不,不仅是寂寞,而是,我没有心,我的心被人偷走了,生生剜去那么大一块血肉,就剩下一个空洞的所在!” 他的声音,哀伤而无助,字字句句,落入耳中。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是吴寿,是徐诺,是颜三哥,是那一帮弟兄,和整个军营的将士,但是我知道,我最想见的人,不是他们,不是!我日夜惶恐,时刻不安,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会有被至亲至爱之人遗弃不顾的感觉,心痛欲绝……如若不是战事如火如荼,分去我的精力与思想,我想我已经因此而疯掉!” 殿中温暖,他的眼神,却是如斯苍寒孤寂,凝然成冰。 “我记得我的承诺,天荒地老,永不相忘。我知道心里曾有一人,那是我深情挚爱呵护一生的女子,但是,我却忘了那是谁,不知道她在何方!这充盈胸襟的满腔情意,应该托付给谁!天地茫茫,战火硝烟,不知道她是否平安!更不知道我该去哪里寻找?还能不能找她回来?” 沉痛,伤楚,悲愤……最深沉,最炽热的情感,齐齐朝她袭来,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一头栽下。 “你,告诉我,既然要剥去我的记忆,为何不再彻底一点,为何还要让我留下些许残余,苦苦追寻?” 君浣溪颤声道:“我……已经竭尽全力。” 她真的尽力了,所有的手段都用上了,甚至为了施法,自己的心脉都受到影响,憔悴劳损许久。 不是自己学艺不精,而是他的意志力太过强韧,或者,他心中的情感太过深重坚定……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呵呵,可惜,我始终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宇文明略长叹一声,眼望殿堂高处,幽幽道:“我不是个好皇帝,我为了寻找那个狠心弃我而去的女子,广选妃嫔,纳尽秀色,但凡五官眉眼有一丁点熟捻感觉,身形气质有半丝异样意味,我都招进宫来,甚至,我还微服私访,到民间去亲自寻找……吴常侍做了很多事情,来遮掩我的行径,事实上,在天宇史册中,我本该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别说了,不要说了!别逼我,不要逼我!” “你怕什么,你不敢听吗,你不是已经移情别恋,心如磐石吗?难道还会在乎我这几句实话?” 他负手而立,怒容敛去,面色温和如水,徐徐道来:“你说我算计你,是,我承认,或者,更准确一点,我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我征战,大婚,纳妃,生子,立后,尽数大张旗鼓,世人皆知,我想,若是她爱我,必然会嫉妒忿恨,站出来与我理论……” 说到这里,脸色愈发萧瑟:“但是,没有,她始终不予出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我实在撑不下去,只能痛下决心,抛出最后一个筹码,那便是……”薄唇微启,缓缓出口:“我的命。” “你……” 君浣溪张了张嘴,整个人都是呆住了:“你疯了!” “我在想,若是我重病不治,弥留之际,她再是冷傲狠绝,总该出来见我一见,机会虽然渺茫,我别无他法,总得赌一赌,于是放任那下毒之事,不予声张……但是我又怕,怕她真的狠心不来,届时当真阴阳相隔,追悔莫及,所以我留了后路,虽然瞒了众人,却悄悄派了死士给师父报讯求助——” 宇文明略说罢,眸光平静下来,与她对视:“浣溪,我清醒之后,什么都想起来了,也打听了你这些年的生活,你当初黯然离去,深入疫区的辛苦,这回为了救我,不顾己身安危,耗尽心神……我不相信,这样的你,会不再爱我,会另恋他人。” 君浣溪眼中含泪,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开了,众多情绪奔腾而出,全无控制,只轻声道:“你就那么笃定?如果我真的爱上别人,却又如何?” “若是,我也不再拦你,我说过,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包括自由?” “是,包括自由,你若是想要,我都会给你——”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莹光闪耀,令人心折,话题一转,忽道:“近段时日,我派出的人手陆续回来,有一组,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君浣溪还在咀嚼着他方才的话,尚未回神,喃喃道:“什么?” “有人在漓南乡野,见过你一直寻找之人——”他唇边带笑,轻声道,“是老师,还有芷儿。” 君浣溪惊叫一声,跳起来扯住他的衣袖,原先争执不休的问题尽数抛在脑后:“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老师,芷儿,原以为今生已无机会再见,没想到…… 天子斥候的力量,非同小可,果然强大。 宇文明略点头,正色道:“我没骗你,是真的!不过呢,老师很固执,我的人没能把他带回来,需要你自己亲自去,只不过……” 狭眸中幽光一闪而过,风云变幻,隐晦莫名,续道:“你若不及时动身,老师如又去往别处,可就不好办了。” “嗯。” 君浣溪稍一思索,即是定下心思,寻亲事大,其余都是后话。 满腹愁思,全部心绪,尽数转移地方,脑中只一个信念,先找到老师,一切……过后再说:“我要最好的车马和人手,即刻出发,芩儿……” “嗯,芩儿就留在宫中,我会备好一切,你路上自己小心,好好顾惜自己,至于这回来的时日——”他沉静一声,即是退了开去,站到高处,笑容微涩:“除非你想通了,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不会再有丝毫勉强于你……” 话声越来越远,飘飘渺渺,几不可闻。 “记住,我就在这里,会一直等着你,一直……等你。” ……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十章 心悦君兮(大结局) 浑浑噩噩走出殿门,回到值房,刚跟黄芩说清情况,就听得外间有人禀报,说是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在宫门处待命,随时听候差遣。 他的动作,倒是不慢呢。 “好,我立时就来。” 君浣溪接过黄芩递过来的背囊,不忘叮嘱一声:“陛下那边,你还是多留心,日常推拿按摩继续进行。” “是,先生你路上小心,见得老先生,代我问好。” 低低应了一声,随着那内侍一路朝宫门处走去。 天色尚早,太阳还躲在云层里没有露脸,殿外凉风习习,清爽无比。 一丝清风拂上面颊,热浪消退,开始思索从昨夜到今晨的林林总总,点点滴滴。 其实,就算知道他是精心布局,算计自己,也根本不该反应那么强烈,那么愤懑。 自己本来就欠他的,不经告知商议,擅自剥去他的记忆,安排他的人生,自以为是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竟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过得并不好,守着丝丝残余的感觉,握住些许记忆碎片,因此而郁郁寡欢,苦痛不已。 所以,他要算计,要报复,都是没有错,相欠多年,自当偿还。 说到底,自己只是在借题发挥,想法出宫罢了。 现在虽然顺利成行,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自己身体空乏,头昏脑胀,又被找 ------------ 分节阅读_第111节 到老师的喜讯激动得魂飞天外,似乎遗漏了好几件重要的事情—— 夜明珠不但没拿出来,反倒让他把玉牌重新摘了去。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自己心中困惑,却忘记询问。 还有黄芩,担心那人的身体,留他在宫中照料,反过来想,又留下了一个牵绊,顾此失彼…… 到了宫门处,一辆双马并辔的四轮马车早已等候于此,马车四周还有数名便装男子,个个牵着高头大马,强悍干练,一见她过来,均是行礼问候。 “君大夫,卑职奉命随行,这就启程吗?” 君浣溪点头,微微蹙了下眉,这阵仗,有些兴师动众了。 上得车去,对着那车夫言道:“我还有东西落在南市的朋友府中,先去取了,再出城吧。” “是。” 那车夫应着,正待扬鞭出发,忽然车下传来唤声:“君大夫,等等!” 君浣溪掀帘一看,一名长青宫内侍匆匆走来,将一个布包递给自己。 “什么东西?” 那内侍答道:“君大夫看了就知道了。” 君浣溪将布包接过来,点头致谢,待那内侍远去,这才打开细看。 包裹里,有一只温壶,里面盛了大半壶鸡肉粥,还有一只食盒,盒里是一些精巧点心。 肉粥与点心都是自己素日极爱的早膳,温度正好,鲜香扑鼻。 可是,他的心意? 笑了笑,随着马车起步的轻微荡漾,慢慢吃起来,只觉得其中滋味百出,已经品不出原味了。 随意看向车厢,地方宽敞舒适不说,车底铺着厚厚的褥子,男子衣物与被服细软,一应俱全,十分周到体贴。 看着这些,不由微微叹气,不用说,这又是与他有关。 这样的男子,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车轮滚滚,穿过大街小巷,一直朝南行,最后停在了沈奕安的那座宅子门前。 下车挥退一干侍卫,上前叩响门环,没过一会,就有一人前来应门。 “君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打开府门,侧身让她进去。 君浣溪认出是沈奕安府中的王管家,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里面院落,边走边四处张望。 “你家少爷呢?还有瓦儿,蒙哲呢?” 王管家惊讶看着她急切找寻的身影,不解道:“少爷不是回弘西去了吗?君公子不知道?” “什么?” 君浣溪猛然回头:“走了?” 沈奕安,他说过在府中等她,不见不散的,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 王管家答道:“少爷是昨晚连夜启程的,说君公子可能会来取东西,让我在这里等着。” 君浣溪怔忡道:“我……取什么东西?” 王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就是这个,少爷临走时交给我的,请君公子亲启。” 君浣溪手指颤抖,接了过来,信是用火漆封了口的,显出写信人对此事的慎重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写了几行蝇头小字,只几眼掠过,立时僵住不动,心跳如鼓。 半晌,才喃喃出声:“他走的时候,还说什么没有?” 王管家道:“少爷没说什么,只说君公子看了信就知道了。” 君浣溪咬了咬唇,将信笺收入袖中:“瓦儿和蒙哲呢?有劳王管家去请他们出来……” 王管家皱眉答道:“花小姐一直没回来,蒙少侠出去寻她,也是一夜未归。” 君浣溪听得又是一惊,难道是宇文明翔紧追不舍,瓦儿甩不掉他,连沈府都不敢回?那蒙哲出去找她,三人会不会碰到一起?这纠结的情感,最后如何解决收场呢? 疑问一大堆,此时却轮不到她来管,就算抱着个孩儿,以瓦儿的身手,也应该不成问题;而老师,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他老人家,好生相劝,接到一处妥善之地,小心侍奉,颐养天年。 告辞王管家,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默然想了一阵,终于又取出袖中的信笺,字字句句,逐一细读。 比起方才初看之时,此时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却是依然震惊而心疼。 沈奕安在信中提到一种自己并不知晓的,弘西特有的十分神奇的草果,名字叫做朱丹。 据说,用这朱丹泡出来的酒,清香四溢,芳醇醉人,而且,喝下之后会出现幻象,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梦里不知身是谁,惟觉一晌贪欢。 这朱丹酒,是鸣凤山庄酒窖里的珍藏特产,数量稀少,从不外传。 而他,是从小就喝习惯了的…… “浣溪,原谅我和大家一起欺骗了你,你醉了,口中喃喃喊着阿略的名字,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叫瓦儿和碧玉来帮你换了衣服,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你,守了你一夜。” “我问过临风,在你失踪的几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他说,他揣着半截镯子,守在干娘的灵位前,等你回去找他。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从漓南淮山村到骥东疫区,那大半年的时间里,我日夜陪着你,形影不离……” “半年,于我而言,犹如一生……” 车外的侍卫默然开路,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前往惊扰。 车厢里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光仿佛回到当年,驾车前往骥东鹫峰山的路上,当自己掀开车帘,那拦路搭车的男子一袭白衣,笑容殷勤;满是毒蛇的山林间,当自己面临生死一线,那神兵天降的男子银冠青衫,冷漠无边。 “奕安……临风……”喃喃念着他们的名字,“怎么这样傻?” 捧着信笺,一时泪流满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年天子御驾亲征收复漓南,彻底颠覆伪帝政权之后,专门新修了从京城宛都到漓南郡的道路。时隔经年,走在这条平整的官道上,通行舒畅,很是惬意。 据随行侍卫讲,此次离京前往漓南,算是公务出行,所以每到一处,都是宿在驿站,有人提前一步,安排到位,照顾细致,一路并无旅途劳累之苦,只用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到了漓南界内。 不能不承认,对于这些,自己是很享受的。 享受的同时,自然而然,也就想起那个安排下这一切的男人来。 将近一月不见,不知他在深宫内殿,高堂之上,过得好不好? 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日夜遥想…… 过了封邑城,再往南行,春暖花开,风景如画。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回想着那一家四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禁不住心绪激动,频频掀帘。 这日未时,终于到了那山谷外的小镇。 镇上人来人往,热闹了许多,见得大队人马驰来,皆是退后张望,议论纷纷。 车轮滚动,车队行到正街上,四周景致愈发熟悉起来。 “停一下……” 君浣溪突然叫道,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青砖碧瓦的院落,不正是当年自己与他初初相识的普济药行吗? 马车停下,车前人影闪动,有人凑近过来,抱拳禀道:“君大夫,请下车吧,就是这里了。” 到了?老师和芷儿,居然栖身普济药行? 君浣溪带着一丝疑虑,一丝怀念,漫步走上前去。 地方没变,只大门上的横匾似是新做不久,阳光一照,熠熠闪光。 还没走近,就见药行门内迎面走出两人,其中一人将另一人送出大门,即是拱手行礼:“张大哥,这药分三次煎服,早晚各一次,你可记住了。” 那捧着药包的汉子点头回礼:“谢谢你啦,白先生。” 见病人远去,那挺拨俊俏的少年笑了笑,正要抬步返回,忽闻身侧不远处一声低唤,略为迟疑:“芷儿?” 少年身形一僵,慢腾腾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登时双眼圆瞪,呆若木鸡。 “姑……” “你是芷儿?哈哈……” 君浣溪看着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欣慰大笑,朝他张开手臂:“快过来,让我看看瞧瞧,我家芷儿都长成俊小伙了,嗯,个子比芩儿还高些!” 白芷慢慢走过来两步,然后猛地扑到她身上,搂住她的肩,呜呜道:“姑……你终于找来了,爷爷天天念着你!” 君浣溪一边拍着他的手臂,一边抹着眼泪:“好孩子,不哭,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白芷又哭又笑,大声答应着:“真好,爷爷看见你,不知道该多欢喜……” 君浣溪连连点头:“走吧,赶紧带我去见老师!” 与那带队侍卫长交代两句,行礼道谢过后,便是脚步不停,随白芷朝院中屋舍走去。 不经意回头,但见门外一干侍卫整队集合,轻轻悄悄,隐避不见。 一路上,白芷简单说起别后情景。 原来,当年君正彦让黄芩去寻她,自己则是带着白芷随杨乐寒一路南逃,准备回封邑避祸,谁知正好遇到漓南郡守称帝自立,烽火硝烟,一片混战。漓南去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改道去杨乐寒的老家,弘西边境上的小城天水。 适逢乱世,本来一路同行的梁旬担心封邑家中老母,与几人依依惜别,还是顶着风暴进城,从此再无音讯;而途中君正彦身体一直不太好,颠簸辗转,在天水大病了一场,休养调节了近两年,才慢慢好转。 “这些年来,爷爷一直在想法打听姑姑和黄芩的消息,听说南医公子的师兄在疫区出现,杨大哥还专门到那里找过你,谁知一无所获……” 君浣溪苦笑:“那时,我和芩儿被你沈大哥接到弘西去了。” 白芷点头,又道:“爷爷这一年身体好了些,嚷着要回漓南老家,我们前几个月才回来的,哦,这药行李掌柜年前病逝了,我没花什么钱就把药行盘下来,虽然不怎么赚钱,但总算能过日子……” 君浣溪听得心酸,抚着他的手臂:“乖,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白芷笑道:“姑姑,我都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还能让姑姑操劳?以后就让我和黄芩来照顾姑姑和爷爷!” 君浣溪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你杨大哥呢,怎么没见人影?” 白芷哈哈笑道:“姑姑还不知道呢,杨大哥在封邑城里成了家,嫂子容貌品性都好,就是她老爹脾气怪些,非要杨大哥入赘,杨大哥起初不干,还是爷爷劝了好几日,才答应了。前几天,杨大哥还和嫂子回来过,说把爷爷接去城里住,爷爷不愿意……” 君浣溪奇道:“老师为何不愿意?” 白芷敛了笑容,压低声音叹道:“爷爷非说他时日不多了,想在这里等着姑姑回来。” 君浣溪吸了下鼻子,强忍酸楚道:“老师是糊涂了,别听他的……” 两人说着,止步于一处紧闭的房门。 白芷上前轻轻叩门,没过一会,门内传来老人苍老的声音。 “是芷儿吗,进来吧……” 推开房门,君浣溪一眼瞥见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正垂头坐在榻上,显然是刚午睡起身。 因为屋中窗帘尽掩,光线幽暗,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只听得他低低念叨:“我方才做梦,又梦见你姑姑了,这些年也不知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唉……她这别扭性子,我真是担心啊…” 君浣溪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拉住老人的手,颤声道:“老师,我回来了!” 君正彦闻听这一声,惊喜交加,顿时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掌握了过来。 “是……阿溪吗?阿溪啊……” 师徒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抱头痛哭,整整半日时间,都在细细叙话,互诉衷肠。 好不容易把老人的情绪安抚下去,已经到了黄昏日落,白芷早早关了药行大门,君浣溪去了厨房,随意做了些饭食,一家人在案几前面对面坐着,一起享用晚餐。 白芷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笑:“这几年来,姑姑的手艺一点没进步,还是那么难吃……” 君浣溪气得拿筷子在他手上轻敲一下:“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姑姑是大厨么?臭小子!” 君正彦看了看他们姑侄俩,淡淡笑道:“芷儿说的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女红中馈还是全都不会,将来婆家定不知怎么嫌你。” 君浣溪闻言垂眸,讪笑道:“只要老师不嫌我就好……” 君正彦瞥她一眼,转了话题:“对了,阿溪,你一个人从宛都过来,路上都没个人陪着随行吗?” 君浣溪怔了下,答道:“倒是有几位朋友同行,到了镇上,他们就回去了。” 白芷在一旁插嘴道:“姑姑的朋友好生威风,那辆马车更是大得出奇,这一路上想必招摇气派得很!” 君浣溪笑道:“也没什么,他们是去封邑出公差,顺道载我一程。” 君正彦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道:“人家总是辛苦护送你回来,这番心意,日后要好生感谢才是。” 君浣溪埋头吃饭,含糊称是。 刚进大门的时候,一心只在老师身上,确也顾不上其他,到了晚饭前再出去查视,一干人马十分自觉,门外也无半点痕迹。 那侍卫队长临走之前,倒是特别叮嘱了一句,若想返回京城,则在大门上挂个红布条,届时自然有人备好车马,上门来接。 只是,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 寻亲顺利,一夜好眠,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白芷经历这几年艰辛生活,心性转变不小,虽然那丝顽皮本性还基本保留着,不过比起当初还是懂事了太多,早早开门做事,迎接客人。 君浣溪看了下,小镇百姓不多,这药行生意并不繁忙,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过来,于是打消帮忙的念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朝着君正彦的房间走去。 老人一向早睡早起,此时已经坐在房里看书,见她进来,立时面带笑容道:“昨晚睡得可好?” 君浣溪走过去,恭敬跪坐:“回到家里,自然睡得好。” 君正彦笑道:“昨日你说在编纂医经,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写完之后,先给我看看,再争取付版印刷,流传于世,你老师我面上也有光彩。” “弟子才完成一半多,手稿还留在——” 嘴里说着,心头一个激灵,走得匆忙,忘了把医书带走,真该死,这要紧的事情又落下一件! 面上却是笑容不变:“嗯,手稿还留在芩儿那里,我以后再请老师检查。” 君正彦微微颔首,忽又抚下额,平声道:“对了,你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的,这会你就拿回去吧。” 君浣溪听得一愣:“什么东西?” 君正彦没有作声,过去榻前木柜,从中取出一个葛布包裹,推到她面前。 君浣溪目测下那包裹的大小,也不甚在意,一边笑,一边动手去拆:“老师给我留什么好东西了……” 包裹拆开,一样灰白绵软的物事静躺其中,呈现眼前。 竟是……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 君浣溪震惊抬头,双目盈泪,声音不住发颤:“老师,你……” 当初恰逢宫廷政变,走得匆忙,后来又遇烽烟战乱,自己原本以为这披风早已遗失,不愿想,也不敢提,谁知竟在此时此地出现! 君正彦叹气道:“傻孩子,哭什么呢,你的宝贝东西,老师哪敢轻易舍弃,这些年,一直保存得好好的,等着你回来还你。” “老师……” 抚着那柔软温暖的皮毛,声音里有丝哽咽:“弟子,不知当怎么感谢老师……” “你这孩子,尽说傻话,跟老师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君正彦声音拨高了下,随即又降下去,低沉道:“阿溪,老师这几年虽然人在偏远地方,远离京城,对于天子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你说,你和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君浣溪擦了下眼睛,摇头一笑:“我无甚打算,明日就送信回京,把芩儿叫回来,我们一家团聚,今后好好过日子。” 君正彦连连看她好几眼,花白的长眉拢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把我们接去京城……” “老师……想去京城生活?”君浣溪大大吃了一惊,“待在这里,难道不好么?” “阿溪,你还不明白么,人在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心……” 君正彦看着她,轻轻叹气:“这些年来,你执意不嫁,应该不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选,而是一直放不下他,是不是?” 君浣溪垂下头,只觉在老人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半晌,才轻声道:“是。” “你呀,一直都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相当固执,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从不回头!” 君正彦感叹一声,又道:“过去老师极力反对你们,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世,不想你有一天会卷入皇权之争,谁知越是反对,你越是不顾一切靠近过去……” 君浣溪呐呐笑道:“老师,看你说的,倒像是你的弟子厚着脸皮倒贴他似的……” 君正彦并不置可否,只叹气道:“不过,我看他待你也是真心实意,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却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胸怀依旧宽广无垠,只是,性情稍微沉闷了一些,比不上其他两位活泼开朗……” 君浣溪挑眉,提醒道:“不是稍微,而是十分。”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这个木讷男子,她到底喜欢上他哪点? 真是……悔不当初! “我记得,那一年,我奉命去建章宫给先帝的一名妃嫔诊病,宫中道路改建,必须绕道从甘泉宫门口借过……” 君正彦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她,仿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点点回忆着过去,“当日不知什么原因,许是侍卫疏忽,甘泉宫宫门半开,从中露出一张小男孩的脸庞,大概五六岁,正努力伸头出来,满面欢喜,好奇地望着外边的世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净… ------------ 分节阅读_第112节 …” 君浣溪紧抿着唇,眼睛涨得酸痛,虽然明知这男孩后来的命运,听到此处,仍是不免满怀不舍,心生怜惜。 那个曾经有着那般明朗笑容的小男孩,并不因生活苦楚而失掉那颗赤子之心,如同高山悬崖上一株伟岸青松,迎风沐雨,顶天立地…… “正好有宫人内侍过来送饭,我站在那里,亲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向那飞扬跋扈之人道谢,高高兴兴把那量少而粗糙的饭食捧回去,那愉快的笑声,险些让我这个大人当场掉下泪来……” 他回神过来,逐渐柔和:“当年为你选婿议亲,要不是隔着那隐藏的身份,我其实最中意的,还是你那心上人。” “老师……” 君正彦站起来,朝她微微一笑:“这几年,老师想明白了,也不再反对你们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拿定主意,就不要再迟疑了……” 说罢,绕过她,大步向房外走去。 君浣溪低头暗叹,老师是想明白了,可是自己呢? 四年前,正是因为不愿跌进那后宫深院,才不留余地,执意远离。 难道,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如今还是要转回原点去么? 是,自己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他已有为己废除后宫之意,若是她回头,今后独享君宠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吗?要让那宫中千百女子流离失所,老无所依,这般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得到的,就一定是幸福吗? 不,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卑劣的,她既渴望幸福,又希望自己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谁,且不会在将来心存悔意,渐生烦恼,夫妻间嫌隙不断,貌合神离。 卫临风说得对,又不对,虽然不管他是平民还是皇帝,她都是舍不得,放不下;但是,真正让自己铭记在心的,绝不是那些策略权谋,帝王心术,而是,那坦荡的胸怀,包容的气度,以及那一颗挚诚无伪的真心…… 相爱,到底要不要相守? 要不要…… 正心思恍惚,矛盾重重,忽然听得外间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跌倒在地。 那是……老师! 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就见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扑在地上,面无表情,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心跳都被震得几乎停止了,下一瞬,脱口惊呼:“老师——” 手忙脚乱扶他起来,颤抖着去摸他的脸,探他的脉息,慌乱得不知所措:“老师,呜呜,你别吓我,别吓弟子!我们才刚刚重逢啊,好日子还在后面,老师啊……” 但见他双手微微抖着,头颅耷拉向一旁,鼻孔和口唇渐渐溢出血渍来。 “姑姑,这是怎么了?爷爷怎么了?” 耳畔嗡嗡作响,似是白芷奔了过来。 “快,快去拿银针来!” 老师,等着,等着我来救你,我一定救你! …… 君正彦这一病,气势汹汹,来得又猛又急。 究其原因,则是年老体衰,在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腿疾发作,连带引起中风。 老师,毕竟是年过古稀,在这个朝代,已经是垂垂老朽! 不幸中的大幸,这中风之疾,是轻度…… 而她,来得也是相当及时! 紧要关头,一根银针及时扎在其百会穴上,将人救醒,然后苦思治疗方案,日夜陪护,静心服侍。 还好,这些年来,自己苦研医术,技艺无有落下,且更胜往昔,又正好守着间药行,需要什么即是信手拈来。 这日复一日的施针用药,疗效虽然缓慢,老人的病情却是稳定下来,情况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只行动上仍有些许不便,需要人时刻守护。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会去想那大门前挂什么红布条的事情…… 转眼,季节交替,已是初夏。 阳光灿烂,普照大地,就连那从墙外吹进院落的风,都是暖的。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宛都那边,都不知是怎样? 有她照顾老人,白芷放心开门做生意,这一日还出门去进货,到了黄昏暮色,都不见回返。 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君浣溪终于焦急起来。 这个芷儿,虽然精明狡黠,但总是年轻气盛,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服侍老师睡下,提着盏油灯,在大门口不住踱来踱去,直到夜幕降临,才见远远的,有一人缓慢走了回来。 看那身形,不是白芷又是谁! 心底顿时松了口气,又微微生怒,见他走近,也没细看,劈头就骂:“芷儿,你是怎么回事?这样晚才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想让我急死不是?” “姑姑——” 白芷慢吞吞走到她跟前站定,声音发颤:“你答应我,我等下说出来,你可千万要挺住……” 君浣溪瞅了瞅他,见他两手空空,身后也无车马运货,不禁问道:“是不是路上把货款掉了?还是被强盗洗劫一空了?” 应该不会啊,这里民风非常纯朴,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白芷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 君浣溪定睛一看,是一朵小小的白花。 这个是…… 心颤一下,勉强镇定道:“芷儿,是不是谁过世了?我认识的吗?” 白芷哽声道:“县衙和驿站都在服国丧,是当今天子……驾崩!” 天子……驾崩…… 君浣溪身子一晃,手中的油灯啪的掉在地上。 胸腔里一颗心扑扑乱跳,神思恍惚,只记得一点,喃喃道:“你有否打听,天子是怎么……” 白芷眼里慢慢流出泪来:“我到处问人,后来在驿站问到一名相熟的驿丞,他是说天子身染重病不治……” “不会!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已经恢复了,而且芩儿还留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有事?” 白芷哭道:“姑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自己去县上看看,到处都宵禁了……” “不,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君浣溪哑声叫着,脑子里乱七八糟,飞速转动。 天子驾崩这天大的事情,没有谁敢,也没有会拿来作假! 自己明白清醒,他的身体没有问题,绝对不会旧疾发作,病重身故。 宇文明瑞阴谋已经破裂,泠月异能全失,月诏王天远地远,就算朝中有人尚有异心,都不足生事,威胁到他的位置,甚至生命。 难道,又是一个苦肉计?是他想以此来催促自己回京? 不,不会,同样的计策,他怎么可能笨得一用再用! 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芷儿,我们先进屋去,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被白芷慢慢扶着进了大门,步进院中,头晕目眩之际,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对了,帮我找一截红布条,我有急用!” 虽然自从那日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一干便装侍卫,但是自己隐约感觉到,他们应该没有走远,就在这附近。 对于那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他们定比自己更加清楚! 也不管夜深人静,翻箱倒柜找出布条,吩咐白芷搬来竹梯,将其牢牢绑在门楣上。 然后站在下方,对着那阴影里已经看不出色泽的布条呆呆相望。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话声刚落,就见头顶上亮彩闪过,一道光芒从中天陡然下坠,划破夜空。 是流星! 多年前,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流星陨落。 那是在昌黎军中,先帝驾崩之际,紫微陨落,帝星更替…… 此夜彼夜,何其相似! 漆黑的夜幕上方,一颗闪亮耀目的新星骤然升起,取代了原先的位置,光芒大盛。 天子驾崩,竟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如遭雷击,浑身只觉得冷,无比的冷,无尽的冷,无休止的冷! 自己走后,那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等她么,君无戏言啊,怎么会不守信用,出尔反尔! 宇文明略,你这个骗子! “骗子……” 喉中涌起一股腥甜,黑暗中被人抱进屋去,有人在喊着:“姑姑,你醒醒,醒醒!” 哦,她不醒,不能醒,在梦中也许还能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若是醒来,面对这一切,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要离开,不要…… 有一件事,他曾经最期盼最向往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他…… “可怜的孩子,唉……” 昏睡中,有一双枯槁的手掌,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爷爷,姑姑她怎样?” “气急攻心,劳累过度,所以昏过去了,还有——”老人顿了下,低低叹息,“你姑姑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现时胎相不稳……” 君浣溪眼皮跳了跳,耳中听得分明,突然想哭,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自己一直隐瞒不报的喜事,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老师知道…… 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又回来了,重返人间。 可是,孩子的父亲人在哪里呢?是苍穹碧落,还是地府黄泉? 不,他那么正直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得道升天,位列仙班! 而自己,就此错过,悔恨一生—— 没有办法追随,因为,两个人相爱相恋的见证,如今正在自己的腹中,静静成长。 “溪,真想你给我生一个孩子……真想啊……” 好,她什么都答应,她会好好活着,完成他的心愿。 孩子,他们的孩子! 醒来时,眼中眼泪已干,嗓音已哑,闭口不提前尘往事,对于榻前之人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拿笔开了安胎药的方子,让白芷去准备,自己坐在榻上,抱着一罐肉脯麦饭,慢慢地吃。 “阿溪,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就动身去宛都吗?” 君浣溪停了一下,轻轻摇头:“过一阵吧,反正现在去也是晚了,我想等大家都好一点,再作打算。” 君正彦点头:“你这样坚强,我就放心了,孩子生下来,老师会帮你养的。” 君浣溪抬起头,淡淡一笑:“谢谢……老师……” 又埋头下去,一口一口吃饭。 有水珠,点点滴滴,落入饭粒当中,瞬间不见。 门外脚步声声,白芷疾步进来,唤道:“姑……有人找你!” 君浣溪应声抬头,就见外间立着数名男子,皆是冠扎白巾,腰束白带,白花花的颜色,瞬间刺痛了她的眼,冰冷入骨,寒彻心扉。 若说心底之前还有一点细小的侥幸,此时便是被碾成粉末,风吹灰散。 他们的服饰,无一不在证实这噩耗。 那个自己挚爱一生的男人,真的不在了…… 一人跟着进来,哑声行礼:“君大夫可是要返京么?卑职这就去准备。” “我……暂时不回去。”君浣溪摆了摆手,目光盯着他腰间那一抹黯淡的白色,无意识喃道,“你们自己回去吧,不必管我……” “我们离京之际,陛下曾有令,务必守护君大夫周全……君大夫不走,我们也不会走的。”那侍卫队长说着,哽声道,“请千万保重……” 保重…… 是的,为了他,自己必须保重……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有些人和事,一旦钻入脑中,刻进心头,怎么可能不思不想,不痛不恨,她可以善待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几日的混沌不堪,除了周而复始的吃饭睡觉,活动散步,剩下的时间,都是神思恍惚,不知所以。 |派派论坛lqukqb手打,转载请注明| 卷五 江山如画 第十章 心悦君兮(大结局) 浑浑噩噩走出殿门,回到值房,刚跟黄芩说清情况,就听得外间有人禀报,说是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在宫门处待命,随时听候差遣。 他的动作,倒是不慢呢。 “好,我立时就来。” 君浣溪接过黄芩递过来的背囊,不忘叮嘱一声:“陛下那边,你还是多留心,日常推拿按摩继续进行。” “是,先生你路上小心,见得老先生,代我问好。” 低低应了一声,随着那内侍一路朝宫门处走去。 天色尚早,太阳还躲在云层里没有露脸,殿外凉风习习,清爽无比。 一丝清风拂上面颊,热浪消退,开始思索从昨夜到今晨的林林总总,点点滴滴。 其实,就算知道他是精心布局,算计自己,也根本不该反应那么强烈,那么愤懑。 自己本来就欠他的,不经告知商议,擅自剥去他的记忆,安排他的人生,自以为是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竟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过得并不好,守着丝丝残余的感觉,握住些许记忆碎片,因此而郁郁寡欢,苦痛不已。 所以,他要算计,要报复,都是没有错,相欠多年,自当偿还。 说到底,自己只是在借题发挥,想法出宫罢了。 现在虽然顺利成行,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自己身体空乏,头昏脑胀,又被找到老师的喜讯激动得魂飞天外,似乎遗漏了好几件重要的事情—— 夜明珠不但没拿出来,反倒让他把玉牌重新摘了去。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自己心中困惑,却忘记询问。 还有黄芩,担心那人的身体,留他在宫中照料,反过来想,又留下了一个牵绊,顾此失彼…… 到了宫门处,一辆双马并辔的四轮马车早已等候于此,马车四周还有数名便装男子,个个牵着高头大马,强悍干练,一见她过来,均是行礼问候。 “君大夫,卑职奉命随行,这就启程吗?” 君浣溪点头,微微蹙了下眉,这阵仗,有些兴师动众了。 上得车去,对着那车夫言道:“我还有东西落在南市的朋友府中,先去取了,再出城吧。” “是。” 那车夫应着,正待扬鞭出发,忽然车下传来唤声:“君大夫,等等!” 君浣溪掀帘一看,一名长青宫内侍匆匆走来,将一个布包递给自己。 “什么东西?” 那内侍答道:“君大夫看了就知道了。” 君浣溪将布包接过来,点头致谢,待那内侍远去,这才打开细看。 包裹里,有一只温壶,里面盛了大半壶鸡肉粥,还有一只食盒,盒里是一些精巧点心。 肉粥与点心都是自己素日极爱的早膳,温度正好,鲜香扑鼻。 可是,他的心意? 笑了笑,随着马车起步的轻微荡漾,慢慢吃起来,只觉得其中滋味百出,已经品不出原味了。 随意看向车厢,地方宽敞舒适不说,车底铺着厚厚的褥子,男子衣物与被服细软,一应俱全,十分周到体贴。 看着这些,不由微微叹气,不用说,这又是与他有关。 这样的男子,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车轮滚滚,穿过大街小巷,一直朝南行,最后停在了沈奕安的那座宅子门前。 下车挥退一干侍卫,上前叩响门环,没过一会,就有一人前来应门。 “君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打开府门,侧身让她进去。 君浣溪认出是沈奕安府中的王管家,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里面院落,边走边四处张望。 “你家少爷呢?还有瓦儿,蒙哲呢?” 王管家惊讶看着她急切找寻的身影,不解道:“少爷不是回弘西去了吗?君公子不知道?” “什么?” 君浣溪猛然回头:“走了?” 沈奕安,他说过在府中等她,不见不散的,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 王管家答道:“少爷是昨晚连夜启程的,说君公子可能会来取东西,让我在这里等着。” 君浣溪怔忡道:“我……取什么东西?” 王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就是这个,少爷临走时交给我的,请君公子亲启。” 君浣溪手指颤抖,接了过来,信是用火漆封了口的,显出写信人对此事的慎重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写了几行蝇头小字,只几眼掠过,立时僵住不动,心跳如鼓。 半晌,才喃喃出声:“他走的时候,还说什么没有?” 王管家道:“少爷没说什么,只说君公子看了信就知道了。” 君浣溪咬了咬唇,将信笺收入袖中:“瓦儿和蒙哲呢?有劳王管家去请他们出来……” 王管家皱眉答道:“花小姐一直没回来,蒙少侠出去寻她,也是一夜未归。” 君浣溪听得又是一惊,难道是宇文明翔紧追不舍,瓦儿甩不掉他,连沈府都不敢回?那蒙哲出去找她,三人会不会碰到一起?这纠结的情感,最后如何解决收场呢? 疑问一大堆,此时却轮不到她来管,就算抱着个孩儿,以瓦儿的身手,也应该不成问题;而老师,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他老人家,好生相劝,接到一处妥善之地,小心侍奉,颐养天年。 告辞王管家,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默然想了一阵,终于又取出袖中的信笺,字字句句,逐一细读。 比起方才初看之时,此时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却是依然震惊而心疼。 沈奕安在信中提到一种自己并不知晓的,弘西特有的十分神奇的草果,名字叫做朱丹。 据说,用这朱丹泡出来的酒,清香四溢,芳醇醉人,而且,喝下之后会出现幻象,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梦里不知身是谁,惟觉一晌贪欢。 这朱丹酒,是鸣凤山庄酒窖里的珍藏特产,数量稀少,从不外传。 而他,是从小就喝习惯了的…… “浣溪,原谅我和大家一起欺骗了你, ------------ 分节阅读_第113节 你醉了,口中喃喃喊着阿略的名字,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叫瓦儿和碧玉来帮你换了衣服,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你,守了你一夜。” “我问过临风,在你失踪的几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他说,他揣着半截镯子,守在干娘的灵位前,等你回去找他。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从漓南淮山村到骥东疫区,那大半年的时间里,我日夜陪着你,形影不离……” “半年,于我而言,犹如一生……” 车外的侍卫默然开路,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前往惊扰。 车厢里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光仿佛回到当年,驾车前往骥东鹫峰山的路上,当自己掀开车帘,那拦路搭车的男子一袭白衣,笑容殷勤;满是毒蛇的山林间,当自己面临生死一线,那神兵天降的男子银冠青衫,冷漠无边。 “奕安……临风……”喃喃念着他们的名字,“怎么这样傻?” 捧着信笺,一时泪流满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年天子御驾亲征收复漓南,彻底颠覆伪帝政权之后,专门新修了从京城宛都到漓南郡的道路。时隔经年,走在这条平整的官道上,通行舒畅,很是惬意。 据随行侍卫讲,此次离京前往漓南,算是公务出行,所以每到一处,都是宿在驿站,有人提前一步,安排到位,照顾细致,一路并无旅途劳累之苦,只用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到了漓南界内。 不能不承认,对于这些,自己是很享受的。 享受的同时,自然而然,也就想起那个安排下这一切的男人来。 将近一月不见,不知他在深宫内殿,高堂之上,过得好不好? 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日夜遥想…… 过了封邑城,再往南行,春暖花开,风景如画。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回想着那一家四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禁不住心绪激动,频频掀帘。 这日未时,终于到了那山谷外的小镇。 镇上人来人往,热闹了许多,见得大队人马驰来,皆是退后张望,议论纷纷。 车轮滚动,车队行到正街上,四周景致愈发熟悉起来。 “停一下……” 君浣溪突然叫道,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青砖碧瓦的院落,不正是当年自己与他初初相识的普济药行吗? 马车停下,车前人影闪动,有人凑近过来,抱拳禀道:“君大夫,请下车吧,就是这里了。” 到了?老师和芷儿,居然栖身普济药行? 君浣溪带着一丝疑虑,一丝怀念,漫步走上前去。 地方没变,只大门上的横匾似是新做不久,阳光一照,熠熠闪光。 还没走近,就见药行门内迎面走出两人,其中一人将另一人送出大门,即是拱手行礼:“张大哥,这药分三次煎服,早晚各一次,你可记住了。” 那捧着药包的汉子点头回礼:“谢谢你啦,白先生。” 见病人远去,那挺拨俊俏的少年笑了笑,正要抬步返回,忽闻身侧不远处一声低唤,略为迟疑:“芷儿?” 少年身形一僵,慢腾腾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登时双眼圆瞪,呆若木鸡。 “姑……” “你是芷儿?哈哈……” 君浣溪看着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欣慰大笑,朝他张开手臂:“快过来,让我看看瞧瞧,我家芷儿都长成俊小伙了,嗯,个子比芩儿还高些!” 白芷慢慢走过来两步,然后猛地扑到她身上,搂住她的肩,呜呜道:“姑……你终于找来了,爷爷天天念着你!” 君浣溪一边拍着他的手臂,一边抹着眼泪:“好孩子,不哭,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白芷又哭又笑,大声答应着:“真好,爷爷看见你,不知道该多欢喜……” 君浣溪连连点头:“走吧,赶紧带我去见老师!” 与那带队侍卫长交代两句,行礼道谢过后,便是脚步不停,随白芷朝院中屋舍走去。 不经意回头,但见门外一干侍卫整队集合,轻轻悄悄,隐避不见。 一路上,白芷简单说起别后情景。 原来,当年君正彦让黄芩去寻她,自己则是带着白芷随杨乐寒一路南逃,准备回封邑避祸,谁知正好遇到漓南郡守称帝自立,烽火硝烟,一片混战。漓南去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改道去杨乐寒的老家,弘西边境上的小城天水。 适逢乱世,本来一路同行的梁旬担心封邑家中老母,与几人依依惜别,还是顶着风暴进城,从此再无音讯;而途中君正彦身体一直不太好,颠簸辗转,在天水大病了一场,休养调节了近两年,才慢慢好转。 “这些年来,爷爷一直在想法打听姑姑和黄芩的消息,听说南医公子的师兄在疫区出现,杨大哥还专门到那里找过你,谁知一无所获……” 君浣溪苦笑:“那时,我和芩儿被你沈大哥接到弘西去了。” 白芷点头,又道:“爷爷这一年身体好了些,嚷着要回漓南老家,我们前几个月才回来的,哦,这药行李掌柜年前病逝了,我没花什么钱就把药行盘下来,虽然不怎么赚钱,但总算能过日子……” 君浣溪听得心酸,抚着他的手臂:“乖,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白芷笑道:“姑姑,我都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还能让姑姑操劳?以后就让我和黄芩来照顾姑姑和爷爷!” 君浣溪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你杨大哥呢,怎么没见人影?” 白芷哈哈笑道:“姑姑还不知道呢,杨大哥在封邑城里成了家,嫂子容貌品性都好,就是她老爹脾气怪些,非要杨大哥入赘,杨大哥起初不干,还是爷爷劝了好几日,才答应了。前几天,杨大哥还和嫂子回来过,说把爷爷接去城里住,爷爷不愿意……” 君浣溪奇道:“老师为何不愿意?” 白芷敛了笑容,压低声音叹道:“爷爷非说他时日不多了,想在这里等着姑姑回来。” 君浣溪吸了下鼻子,强忍酸楚道:“老师是糊涂了,别听他的……” 两人说着,止步于一处紧闭的房门。 白芷上前轻轻叩门,没过一会,门内传来老人苍老的声音。 “是芷儿吗,进来吧……” 推开房门,君浣溪一眼瞥见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正垂头坐在榻上,显然是刚午睡起身。 因为屋中窗帘尽掩,光线幽暗,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只听得他低低念叨:“我方才做梦,又梦见你姑姑了,这些年也不知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唉……她这别扭性子,我真是担心啊…” 君浣溪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拉住老人的手,颤声道:“老师,我回来了!” 君正彦闻听这一声,惊喜交加,顿时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掌握了过来。 “是……阿溪吗?阿溪啊……” 师徒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抱头痛哭,整整半日时间,都在细细叙话,互诉衷肠。 好不容易把老人的情绪安抚下去,已经到了黄昏日落,白芷早早关了药行大门,君浣溪去了厨房,随意做了些饭食,一家人在案几前面对面坐着,一起享用晚餐。 白芷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笑:“这几年来,姑姑的手艺一点没进步,还是那么难吃……” 君浣溪气得拿筷子在他手上轻敲一下:“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姑姑是大厨么?臭小子!” 君正彦看了看他们姑侄俩,淡淡笑道:“芷儿说的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女红中馈还是全都不会,将来婆家定不知怎么嫌你。” 君浣溪闻言垂眸,讪笑道:“只要老师不嫌我就好……” 君正彦瞥她一眼,转了话题:“对了,阿溪,你一个人从宛都过来,路上都没个人陪着随行吗?” 君浣溪怔了下,答道:“倒是有几位朋友同行,到了镇上,他们就回去了。” 白芷在一旁插嘴道:“姑姑的朋友好生威风,那辆马车更是大得出奇,这一路上想必招摇气派得很!” 君浣溪笑道:“也没什么,他们是去封邑出公差,顺道载我一程。” 君正彦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道:“人家总是辛苦护送你回来,这番心意,日后要好生感谢才是。” 君浣溪埋头吃饭,含糊称是。 刚进大门的时候,一心只在老师身上,确也顾不上其他,到了晚饭前再出去查视,一干人马十分自觉,门外也无半点痕迹。 那侍卫队长临走之前,倒是特别叮嘱了一句,若想返回京城,则在大门上挂个红布条,届时自然有人备好车马,上门来接。 只是,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 寻亲顺利,一夜好眠,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白芷经历这几年艰辛生活,心性转变不小,虽然那丝顽皮本性还基本保留着,不过比起当初还是懂事了太多,早早开门做事,迎接客人。 君浣溪看了下,小镇百姓不多,这药行生意并不繁忙,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过来,于是打消帮忙的念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朝着君正彦的房间走去。 老人一向早睡早起,此时已经坐在房里看书,见她进来,立时面带笑容道:“昨晚睡得可好?” 君浣溪走过去,恭敬跪坐:“回到家里,自然睡得好。” 君正彦笑道:“昨日你说在编纂医经,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写完之后,先给我看看,再争取付版印刷,流传于世,你老师我面上也有光彩。” “弟子才完成一半多,手稿还留在——” 嘴里说着,心头一个激灵,走得匆忙,忘了把医书带走,真该死,这要紧的事情又落下一件! 面上却是笑容不变:“嗯,手稿还留在芩儿那里,我以后再请老师检查。” 君正彦微微颔首,忽又抚下额,平声道:“对了,你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的,这会你就拿回去吧。” 君浣溪听得一愣:“什么东西?” 君正彦没有作声,过去榻前木柜,从中取出一个葛布包裹,推到她面前。 君浣溪目测下那包裹的大小,也不甚在意,一边笑,一边动手去拆:“老师给我留什么好东西了……” 包裹拆开,一样灰白绵软的物事静躺其中,呈现眼前。 竟是……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 君浣溪震惊抬头,双目盈泪,声音不住发颤:“老师,你……” 当初恰逢宫廷政变,走得匆忙,后来又遇烽烟战乱,自己原本以为这披风早已遗失,不愿想,也不敢提,谁知竟在此时此地出现! 君正彦叹气道:“傻孩子,哭什么呢,你的宝贝东西,老师哪敢轻易舍弃,这些年,一直保存得好好的,等着你回来还你。” “老师……” 抚着那柔软温暖的皮毛,声音里有丝哽咽:“弟子,不知当怎么感谢老师……” “你这孩子,尽说傻话,跟老师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君正彦声音拨高了下,随即又降下去,低沉道:“阿溪,老师这几年虽然人在偏远地方,远离京城,对于天子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你说,你和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君浣溪擦了下眼睛,摇头一笑:“我无甚打算,明日就送信回京,把芩儿叫回来,我们一家团聚,今后好好过日子。” 君正彦连连看她好几眼,花白的长眉拢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把我们接去京城……” “老师……想去京城生活?”君浣溪大大吃了一惊,“待在这里,难道不好么?” “阿溪,你还不明白么,人在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心……” 君正彦看着她,轻轻叹气:“这些年来,你执意不嫁,应该不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选,而是一直放不下他,是不是?” 君浣溪垂下头,只觉在老人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半晌,才轻声道:“是。” “你呀,一直都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相当固执,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从不回头!” 君正彦感叹一声,又道:“过去老师极力反对你们,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世,不想你有一天会卷入皇权之争,谁知越是反对,你越是不顾一切靠近过去……” 君浣溪呐呐笑道:“老师,看你说的,倒像是你的弟子厚着脸皮倒贴他似的……” 君正彦并不置可否,只叹气道:“不过,我看他待你也是真心实意,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却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胸怀依旧宽广无垠,只是,性情稍微沉闷了一些,比不上其他两位活泼开朗……” 君浣溪挑眉,提醒道:“不是稍微,而是十分。”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这个木讷男子,她到底喜欢上他哪点? 真是……悔不当初! “我记得,那一年,我奉命去建章宫给先帝的一名妃嫔诊病,宫中道路改建,必须绕道从甘泉宫门口借过……” 君正彦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她,仿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点点回忆着过去,“当日不知什么原因,许是侍卫疏忽,甘泉宫宫门半开,从中露出一张小男孩的脸庞,大概五六岁,正努力伸头出来,满面欢喜,好奇地望着外边的世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净……” 君浣溪紧抿着唇,眼睛涨得酸痛,虽然明知这男孩后来的命运,听到此处,仍是不免满怀不舍,心生怜惜。 那个曾经有着那般明朗笑容的小男孩,并不因生活苦楚而失掉那颗赤子之心,如同高山悬崖上一株伟岸青松,迎风沐雨,顶天立地…… “正好有宫人内侍过来送饭,我站在那里,亲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向那飞扬跋扈之人道谢,高高兴兴把那量少而粗糙的饭食捧回去,那愉快的笑声,险些让我这个大人当场掉下泪来……” 他回神过来,逐渐柔和:“当年为你选婿议亲,要不是隔着那隐藏的身份,我其实最中意的,还是你那心上人。” “老师……” 君正彦站起来,朝她微微一笑:“这几年,老师想明白了,也不再反对你们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拿定主意,就不要再迟疑了……” 说罢,绕过她,大步向房外走去。 君浣溪低头暗叹,老师是想明白了,可是自己呢? 四年前,正是因为不愿跌进那后宫深院,才不留余地,执意远离。 难道,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如今还是要转回原点去么? 是,自己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他已有为己废除后宫之意,若是她回头,今后独享君宠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吗?要让那宫中千百女子流离失所,老无所依,这般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得到的,就一定是幸福吗? 不,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卑劣的,她既渴望幸福,又希望自己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谁,且不会在将来心存悔意,渐生烦恼,夫妻间嫌隙不断,貌合神离。 卫临风说得对,又不对,虽然不管他是平民还是皇帝,她都是舍不得,放不下;但是,真正让自己铭记在心的,绝不是那些策略权谋,帝王心术,而是,那坦荡的胸怀,包容的气度,以及那一颗挚诚无伪的真心…… 相爱,到底要不要相守? 要不要…… 正心思恍惚,矛盾重重,忽然听得外间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跌倒在地。 那是……老师! 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就见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扑在地上,面无表情,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心跳都被震得几乎停止了,下一瞬,脱口惊呼:“老师——” 手忙脚乱扶他起来,颤抖着去摸他的脸,探他的脉息,慌乱得不知所措:“老师,呜呜,你别吓我,别吓弟子!我们才刚刚重逢啊,好日子还在后面,老师啊……” 但见他双手微微抖着,头颅耷拉向一旁,鼻孔和口唇渐渐溢出血渍来。 “姑姑,这是怎么了?爷爷怎么了?” 耳畔嗡嗡作响,似是白芷奔了过来。 “快,快去拿银针来!” 老师,等着,等着我来救你,我一定救你! …… 君正彦这一病,气势汹汹,来得又猛又急。 究其原因,则是年老体衰,在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腿疾发作,连带引起中风。 老师,毕竟是年过古稀,在这个朝代,已经是垂垂老朽! 不幸中的大幸,这中风之疾,是轻度…… 而她,来得也是相当及时! 紧要关头,一根银针及时扎在其百会穴上,将人救醒,然后苦思治疗方案,日夜陪护,静心服侍。 还好,这些年来,自己苦研医术,技艺无有落下,且更胜往昔,又正好守着间药行,需要什么即是信手拈来。 这日复一日的施针用药,疗效虽然缓慢,老人的病情却是稳定下来,情况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只行动上仍有些许不便,需要人时刻守护。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会去想那大门前挂什么红布条的事情…… 转眼,季节交替,已是初夏。 阳光灿烂,普照大地,就连那从墙外吹进院落的风,都是暖的。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宛都那边,都不知是怎样? 有她照顾老人,白芷放心开门做生意,这一日还出门去进货,到了黄昏暮色,都不见回返。 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君浣溪终于焦急起来。 这个芷儿,虽然精明狡黠,但总是年轻气盛,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服侍老师睡下,提着盏油灯,在大门口不住踱来踱去,直到夜幕降临,才见远远的,有一人缓慢走了回来。 看那身形,不是白芷又是谁! 心底顿时松了口气,又微微生怒,见他走近,也没细看,劈头就骂:“芷儿,你是怎么回事?这样晚才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想让我急死不是?” “姑姑——” 白芷慢吞吞走到她跟前站定,声音发 ------------ 分节阅读_第114节 颤:“你答应我,我等下说出来,你可千万要挺住……” 君浣溪瞅了瞅他,见他两手空空,身后也无车马运货,不禁问道:“是不是路上把货款掉了?还是被强盗洗劫一空了?” 应该不会啊,这里民风非常纯朴,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白芷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 君浣溪定睛一看,是一朵小小的白花。 这个是…… 心颤一下,勉强镇定道:“芷儿,是不是谁过世了?我认识的吗?” 白芷哽声道:“县衙和驿站都在服国丧,是当今天子……驾崩!” 天子……驾崩…… 君浣溪身子一晃,手中的油灯啪的掉在地上。 胸腔里一颗心扑扑乱跳,神思恍惚,只记得一点,喃喃道:“你有否打听,天子是怎么……” 白芷眼里慢慢流出泪来:“我到处问人,后来在驿站问到一名相熟的驿丞,他是说天子身染重病不治……” “不会!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已经恢复了,而且芩儿还留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有事?” 白芷哭道:“姑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自己去县上看看,到处都宵禁了……” “不,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君浣溪哑声叫着,脑子里乱七八糟,飞速转动。 天子驾崩这天大的事情,没有谁敢,也没有会拿来作假! 自己明白清醒,他的身体没有问题,绝对不会旧疾发作,病重身故。 宇文明瑞阴谋已经破裂,泠月异能全失,月诏王天远地远,就算朝中有人尚有异心,都不足生事,威胁到他的位置,甚至生命。 难道,又是一个苦肉计?是他想以此来催促自己回京? 不,不会,同样的计策,他怎么可能笨得一用再用! 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芷儿,我们先进屋去,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被白芷慢慢扶着进了大门,步进院中,头晕目眩之际,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对了,帮我找一截红布条,我有急用!” 虽然自从那日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一干便装侍卫,但是自己隐约感觉到,他们应该没有走远,就在这附近。 对于那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他们定比自己更加清楚! 也不管夜深人静,翻箱倒柜找出布条,吩咐白芷搬来竹梯,将其牢牢绑在门楣上。 然后站在下方,对着那阴影里已经看不出色泽的布条呆呆相望。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话声刚落,就见头顶上亮彩闪过,一道光芒从中天陡然下坠,划破夜空。 是流星! 多年前,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流星陨落。 那是在昌黎军中,先帝驾崩之际,紫微陨落,帝星更替…… 此夜彼夜,何其相似! 漆黑的夜幕上方,一颗闪亮耀目的新星骤然升起,取代了原先的位置,光芒大盛。 天子驾崩,竟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如遭雷击,浑身只觉得冷,无比的冷,无尽的冷,无休止的冷! 自己走后,那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等她么,君无戏言啊,怎么会不守信用,出尔反尔! 宇文明略,你这个骗子! “骗子……” 喉中涌起一股腥甜,黑暗中被人抱进屋去,有人在喊着:“姑姑,你醒醒,醒醒!” 哦,她不醒,不能醒,在梦中也许还能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若是醒来,面对这一切,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要离开,不要…… 有一件事,他曾经最期盼最向往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他…… “可怜的孩子,唉……” 昏睡中,有一双枯槁的手掌,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爷爷,姑姑她怎样?” “气急攻心,劳累过度,所以昏过去了,还有——”老人顿了下,低低叹息,“你姑姑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现时胎相不稳……” 君浣溪眼皮跳了跳,耳中听得分明,突然想哭,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自己一直隐瞒不报的喜事,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老师知道…… 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又回来了,重返人间。 可是,孩子的父亲人在哪里呢?是苍穹碧落,还是地府黄泉? 不,他那么正直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得道升天,位列仙班! 而自己,就此错过,悔恨一生—— 没有办法追随,因为,两个人相爱相恋的见证,如今正在自己的腹中,静静成长。 “溪,真想你给我生一个孩子……真想啊……” 好,她什么都答应,她会好好活着,完成他的心愿。 孩子,他们的孩子! 醒来时,眼中眼泪已干,嗓音已哑,闭口不提前尘往事,对于榻前之人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拿笔开了安胎药的方子,让白芷去准备,自己坐在榻上,抱着一罐肉脯麦饭,慢慢地吃。 “阿溪,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就动身去宛都吗?” 君浣溪停了一下,轻轻摇头:“过一阵吧,反正现在去也是晚了,我想等大家都好一点,再作打算。” 君正彦点头:“你这样坚强,我就放心了,孩子生下来,老师会帮你养的。” 君浣溪抬起头,淡淡一笑:“谢谢……老师……” 又埋头下去,一口一口吃饭。 有水珠,点点滴滴,落入饭粒当中,瞬间不见。 门外脚步声声,白芷疾步进来,唤道:“姑……有人找你!” 君浣溪应声抬头,就见外间立着数名男子,皆是冠扎白巾,腰束白带,白花花的颜色,瞬间刺痛了她的眼,冰冷入骨,寒彻心扉。 若说心底之前还有一点细小的侥幸,此时便是被碾成粉末,风吹灰散。 他们的服饰,无一不在证实这噩耗。 那个自己挚爱一生的男人,真的不在了…… 一人跟着进来,哑声行礼:“君大夫可是要返京么?卑职这就去准备。” “我……暂时不回去。”君浣溪摆了摆手,目光盯着他腰间那一抹黯淡的白色,无意识喃道,“你们自己回去吧,不必管我……” “我们离京之际,陛下曾有令,务必守护君大夫周全……君大夫不走,我们也不会走的。”那侍卫队长说着,哽声道,“请千万保重……” 保重…… 是的,为了他,自己必须保重……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有些人和事,一旦钻入脑中,刻进心头,怎么可能不思不想,不痛不恨,她可以善待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几日的混沌不堪,除了周而复始的吃饭睡觉,活动散步,剩下的时间,都是神思恍惚,不知所以。 有一种感觉,他其实没有走远,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就守在自己和宝宝身如…… 阳光下,尘埃飞扬,村荫郁郁,墙边一丛杜鸩开得正艳,一切都是那般富有生命力。 静静坐在门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轻抚着腹部,低低吟唱。 “天上星,亮晶晶; 湖边竹,青盈盈。 小小儿郎恋娘亲, 永不离分永安宁……” 唱着,唱着,眼眶热了起来,赶紧抹一下眼角,低低笑道:“宝宝,妈妈想爸爸了……对不起,妈妈不该哭的,为了宝宝,妈妈要坚强,嗯,妈妈换一首歌唱给宝宝听,唱什么咖六 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活动下手脚,又轻吟浅唱。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鹘鸣,我心伤悲撤 沙哑低沉的歌声,带着满腹思绪与怀念,在院中回旋不休。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日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歌声未止,背后却是传来朗声大笑,声音豪迈,甚是熟悉。 “我就说嘛,盟主是白担心了,君公子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相信他真的不在人世,这不,还高高兴兴唱歌来着……” 是……颜三! 君浣溪猛然转身,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你说什么……什么盟主 心在狂跳,几乎蹦出胸口一一 没有听错,他说盟主,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天啊! 颜三手里抱着团物事,大步朝她走来,笑得合不上嘴:“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盟主么,就是有,我们都是不认的!” 君浣溪望着他,嘴唇颤抖,可恰巴巴,嚅嗫道:“颜三哥,你说明白一点……” 孕妇脑子不好使,这是真理…… 颜三朝她上下打量一阵,见得那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身形,一掌拍向他自己的脑门,失悔道:“那个,都是我的错,盟主让我给君公子及时报平安,我私心作祟,顺道回了趟家,媳妇生孩子,母子情形不太好,我又在家照顾了一阵,这不,刚一满月,我就赶过来了!我原以为君公子能猜到的,就没太在意…… “我……猜到什么……报平安?回家?”君浣溪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他手里竟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面容与他颇为相似,“颜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你颜三哥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带把的小子!” 颜三呵呵笑着,不无得意,将手中婴儿递了过去,‘说来话长啊,那日我被召进宫,盟主突然告诉我,说他不当皇帝了,要假死退位,让我赶在消息传出之前来这里找你,告知实情,叫你不要担心,他随后就到……嘿嘿,盟主自从当了皇帝之后,武捧中纷争不断,谁都不服谁,到处闹腾生乱,全靠他暗中协调,才相安无事。他回来当盟主,我们这帮兄弟真是求之不棍, 他喋喋不休说着,讲述着那人当年行侠仗义,车功伟绩,君浣溪立在当场,只觉得自己原本封闭麻木的心被针一下一下扎着,渐有痛觉,慢慢苏醒。 “他,“没死?没死?没死……” 抱着那小小婴孩喃喃念着,将信将疑,含着眼泪,怔怔看着他:“颜三哥,你不骗我,他当真……没死?!!” 颜三哈哈大笑:“君公子,相识多年,你难道还不信我么,我颜三有啥说啥,绝不打诳语!你等着吧,应该就在这一两日,盟主就要来了!” “他……会来?这里?” 长长吁一口气,孕妇,情绪不能太过激动,她要挺住,就像几日前忽闻噩耗一般挺住,只是,那欢喜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滴落下来。 “会,当然会来。”颜三抿嘴一笑,满面艳羡,“君公子和盟主那么要好,真让人羡慕!” 宝宝,你爸爸没有离开我们,他就快来了,来看我似,” 宝宝…… “君公子,君公子……” 颜三连声呼唤,唤回她的神智,指着她手中的婴孩道:“我这儿子身子不太好,我想到你这个神医,就把他带来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看看!” 君浣溪如梦初醒,赶紧抱孩子进屋,边走边嗔怪道:“孩子这样小,你就放心带他出门?嫂夫人呢,怎没跟你一起来?” 颜三在背后笑道:“她身子不太好,再说才生了孩子,忌讳!我没让她同行,我带着乳母的,就在门外。” “你呀!” 君浣溪跺一下脚,将那婴儿放在床榻上,低下头去,小心列开襁褓布带,仔细诊视。 随那动作,孩子胸前的物事骤然入眼,不觉呆住。 “这……是什么?” 孩子柔嫩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小巧的玉片,状似吉祥物一类的东西。 令她惊诧的,不是那枚玉片,而是下面孔洞里结着的桂穗。 熟悉的灰白长毛,水亮油光,柔软细腻,与自己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如出一撤! “这个么,说来还有一段来历……” 颜三过来看清她手指之物,微笑道:“当年上龟山的时候,我随盟主在深山野林里,遇到一群吃人无数的饿狼,杀了个痛快,只是那头狼王太过狡猾,我俩追了七天七夜,盟主才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盟主当时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看着那列下的狼皮,眼睛发光,说是要做一件世上最好的披风,当做见面礼,将来送给他的心上人……” “见面礼……心上人……!” “是啊,他那个时候闯荡江湖,四海为家,哪里有什么心上人!我看着这狼皮,真是眼红得紧,一路讨要,谁知他平时对兄弟大方豪爽,这回却小,气莫名,抠门得要命!我嘴皮都磨破了,他才肯分出这么一小撮来,给我做个纪念。哼哼,这样一点,能做什么?就够做个穗子给我儿子戴……”, 颜三絮絮叨叨说着,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句心上人上面。 心上人,心上人”“心上人! 当年,就是在这药行里,自己挑灯夜读,迷糊睡了过去,是他,给自己身上盖了这件披凡“”, 犹记得,那被温暖包裹的感觉,自已一直以为是因为这披风的缘故,难不成,是他在拥抱自己?! 披风“”,心上人…… 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已是女子?所以将这件披风送给自已” 他当时,还留了一张字条给自已,最后一句是 后会有期。 后会有册…… 下面,署了他的名字。 所以,这不是一句空话,而他……他为了这一句承诺,一直都在等待,等着她看清他的人,看懂他的心,然后一步一步走近,相携相依,再不分离。 这个沉闷而木讷的男子! 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你,在你还没有爱上我的时候,就爱你很久很久了。 我也是,很久以前……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泪水涌了上来,幸福的笑容随之扬起。 多年前,有个自诩聪明的傻女子,自以为女扮男装,机敏过人,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被他识破身份,将这一份见面之礼送给她,然后,暗地关切,默然守护,等着她的回应…… 而她,却总是为他的冷清,他的无情而耿耿于怀,欲言又止,纠结不定,一次次逃离,一次次分开,由着自已的心性,让他苦苦等候了那么久,那么久……”, 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傻,更笨,又更幸运的人么”“…… 颜三的孩子经自己一番栓查诊治,只是难产虚弱,并无大碍。 老师君正彦见她心情大好,自己也深受鼓动,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根本不像个病人。 这一日清晨,红日当头,霞光妩媚。 吃了早饭,正准备在院中懒懒散步,活动下手脚,就听得大门外吹吹打打,热闹非常。 哦,这镇上,有人要娶媳结亲…… 听得那喜悦的曲调声,不知不觉,自己也受到感染,打开大门,立在门边静静探看。 奇怪了,都什么时候了,老师和芷儿,居然还紧闭房门,没有起身,就连这几日在家里带孩子的颜三哥,此时也是不见人影。 难不成,都出门看热闹去了? 丢下自已一个孕妇在家不管,这些人,真是狠心! 不过,这话也不太说得过去,孕期才不到三个月,小腹依旧平坦紧实,再加上一身青灰深衣,鬼才看得出是个孕妇来,再说,颜三哥还叫她君公子呢,成天邀约出去喝酒…… 微微笑着,远远地,就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大红花轿紧随其后。 闲来无事,眯眼瞅着迎亲队伍,有热闹,不看白不看!新娘坐在轿子里,自然看不见,只好去瞧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了。 顶上阳光逐渐亮堂起来,微微有些刺眼,一时间,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五官,只见那一身玄红相间的喜服,包裹住那强劲挺拨的身躯,肩宽腰直,气度恢宏。 心底突然一颤,这身形,好熟悉,他是…… 漫长的队伍缓缓朝这边行来,其中人头掼动,多得出奇,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有佩刀的,有持剑的,欢声笑语,吼声震天。 他们在叫什么? 倾耳细听,那声音,依稀是 “南医北侠,天造地设……”, 新郎端坐马上,只振臂一挥,立时止住身后众人的声响,接着一个翻身落在马下,疾步朝她奔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君浣溪睁大了眼,一瞬不眨望着面前站立之人,眼泪簌簌。 浓黑的剑眉,狭长的俊目,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薄唇,整张脸庞都笼罩在灿烂的阳光里,一如初见那般,英挺阳刚,明朗绝伦。 是他,真的是他,他来了…… 他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君浣溪吸一下鼻子,有丝丝无猎,喃道:“陛……” “嗯,只过了三个月,当真不认识我了,我可不姓毕一二, 他神情严肃,下一瞬,却是唇角上扬,无声朗笑:“我姓楚,我叫楚略。 君浣溪怔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跟着他微笑起来,心里满满当当,全是欢欣喜悦。 “楚略,不是北侠公子,武林盟主么?在下不解,你来这里做甚?” 楚略敛了笑容,低下头,深深凝望着她:“我来,找回我失散已久的未婚妻子,然后拜堂,成亲。” 面对那样深情似水的眸光,那样坚定不悔的话语,好吧,她承认,孕妇是心肠很软,很容易被感动的个休,一个回合下来,她低头认罪,缴械投降。 稀里糊涂,被推进暗中筹备好的更衣间,除冠梳头,换上与他同质同色的喜服,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进了花轿,在大街 ------------ 分节阅读_第115节 上招摇过市,再被他一路牵着,走进喜堂。 他的师父,她的老师,还有瞠目结舌的颜三哥,还有喜笑颜开的黄岑白芷,还有那么多曾经风雨共进的兄弟朋友们,齐聚一堂,热闹非凡。 宴席散后,那一帮喝多了的江湖侠士,非要闹洞房,折腾了许久,特别是颜三哥,直嚷着自己对这桩婚事劳苦功高,贡献巨大,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个酒壶,不住劝酒。 当然,所有灌她的酒水,都被身为新郎的他挡了去,等半宿下来,人皆散去,他就算称不上烂醉如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那两个少年自诩为她娘家人,又体贴她有孕在身,老老实实帮着她收拾残局,最主要的,是帮她把那个满面红晕的伟岸男子洗洗干净,掇上床榻去。 窗外,夜幕深黑,漫天星辰,四灵归位,散发着淡淡微光,守护着正中的帝微星。 大局已定,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淡沉静。 关窗闭门,漫步走回内室,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那榻上沉稳如山的身躯,却觉忧然若梦,不敢置信。 她,真的嫁给他了? “略……, 伸手过去,细细描侩着他俊朗的眉眼五官,喃喃自语:“这是真的么?我……竟然成亲了?” “当然……”楚略嘟嚷一声,骤然睁眼,抓住她的手腕,忽然冒出一句,“我现在最怕比你先睡着。” “原来你是装醉!”君浣溪微怔一下,又道:“你还在怕什么?” 楚略似笑非笑,轻声道:“怕你趁我睡着,再次取走我的记忆…”, 君浣溪面上一红,赧颜笑道:“不会了,我保证。” 宝宝的身份地位何其重要,她怎会再做这样的傻事! 楚略看她一眼,哼道:“你这小骗子,你说话都是不算数的,明明答应不分开,结果就把我甩了,自己潇洒而去,……” 君浣溪听他说得满心惧恼,扁嘴道:“你不也一样,明明恢复了记忆,还装作不认识我,唬得我团团转!!” 楚略好笑看她:“怎么,要跟我算账?浣溪,我一个人孤单过了四年,你说我该不该有些生气?我那时真想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或者是直接按在榻上好好疼如,“” 话声一顿,手指被那贝齿咬了一口,他也不为所动,继续道:“可我又怕吓跑了你,我能怎样,只好暂时不认你,趁此机会,好好弄明白,你这傻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君浣溪白他一眼:“我能做什么?我一心想要救你……对了,你老实交代,你是何时恢复记忆的?那个催眠术,原是不可解的!” “嗯,我说出来,你可不准笑我……” 楚略说着,拥她入怀,凑在她耳边道:“战乱结束之后,我曾经回去过那家客找,找到我们住过的那间房,还好,什么都没变没换,我在屋里细细拨索了大半天,终于被我找到一样证据……” 君浣溪惊得险些跳起:“什么证据?” 不对啊,自己十分笃定,当年已经是将所有的痕迹都仔细擦除,又认真栓查过,绝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他,还能找到什么? 楚略抚着她纤长的手指,在那指腹处轻柔摩挲:“我在那床板下方,发现了一个干涸的血字,我想,那应该是我留下的……” 他拉住她的手,在那细致的掌心一笔一或写出来,那是她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宇:溪。 君浣溪瞪着他的笑颜,忽然醒悟过来,她施术的时候,他的手指一直曲起,不住在床榻上戈来戎去,最后,还弄得鲜血淋漓。 他写字,写她的名字! 他是在全身心抗拒她的忘却指令,为两人的爱情,做着最后的努力…… “别哭,我不够聪明,我当时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以为那是个地方,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把天宇东西南北的有溪流之所都寻遍了……”, 楚略讪讪笑着,欣慰道:“还好,云川老屋那里也有一条溪流,于是我最后寻到了云川,在房间里发现了那件女装,后来,我更加笃定那个人是存在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等我去找她。” “傻子!你真是个傻子!” “是,我是傻子,只觉得你的模样看着顺眼,你身上的气味闻着舒心,跟你在一起相处愉悦,却总是没弄清这其中涵义,直到你扑过来挡住那把刀,两个人满身是血,血液融合的时候,我才猛然清醒,原来我苦苦找寻之人,竞是你!刹那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浣溪,那一刻,我便发誓,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血液相融! 那卷残书,最末一页的破解之法,沾满殷殷碧血,尽数毁去……” 君浣溪抚着额,脑中灵光一闪,蓦然叫道:“我明白了!施术者和受法者的血液融合在一起,这就是解开记忆封印的钥匙!!” 原来,前辈在书卷上早有昭示,只不过后人没能理解而已。 楚略轻轻摇头:“不,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血液相融,心意相通,这才是解药。” 君浣溪含泪看他:“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 楚略朝烛光处看了一眼,稍有不耐:“什么问题?!” “你当初在药行里,怎么就一眼看出我是女子来了,一心把那披风送给我?” “我哪有那么好的眼七”楚略哈哈大笑,动手去解她的喜服,“我只不过觉得你趴着睡觉不舒服,所以像现在这样,想帮你脱了衣服,弄上榻去,谁知脱到一半,……, “啊—— 君浣溪比然大悟,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这登徒子!还那么早的时候,就轻薄过我!” 亏大了!真是亏大了! 到底是自己反应太迟钝,还是他动作太温柔,或者,是因为被那阵温暖柔和包裹的感觉,令得自已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那个,我不是又给你穿上了吗,呵呵,我还流了鼻血,生怕被你醒来笑话,只好借故开溜……”楚略笑着,握住她的粉拳,柔声道,“浣溪,有什么话,明日白天再说,可好?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君浣溪眼珠一转,不住点头,温婉而笑:“好。” 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她还有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老师和两小的保密工作,确实做得不错 “夫君,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你说……”, 他的吻,已经落在面颊上,满含浓情,不能自已。 “那个……!”樱唇凑近过去,勾住他的脖子,啃咬着他的耳朵,低低说了一句话。 下一瞬,蓄势而发的男子呆若木鸡。 再下一瞬,狂喜。 再再下一瞬,狂悲。 初夏的风,带着一股独有的青草气息,微微滞涩,在山间吹拂荡漾。 又一次回到一家四。曾经住过的山谷,此回在他的扶持下,登上顶峰,研视河山。 “你可知道,要不是宝宝在支持我,我乍闻噩耗,几乎活不下去。” 楚略看着面前清华明澈的女子,歉疚而笑:“对不起,宫里一大堆事情,皇兄也是执意不受,悄然远离,让我费尽心思,要不然我早就来寻你!” 君浣溪想起昔日温和儒雅的男子,不胜唏嘘:“泠月,终于还是醒悟,随他而去。!” 楚略点头道:“他们一家三。”会过得很好的,就协”,我们一样。” 一家三口? 还有泯儿呢,过几天就去找花瓦儿,把这宝贝儿子要回来。 而且,她好像忘了告诉他,自己和老师反复把脉一致确定,这肚子里,不止一个…… 惊喜,接路而至,源源不断,不知道他受得了不? “我实在想不到,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会是最不肯受约束的那一个。” “明翔,这一阵跟着我学了不少,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是,他会是个好皇帝,这一点自己从不怀疑,只是,那扣人心弦的萧声,却成绝响…… 瓦儿,最终还是选择留在蒙哲身边,让那段初恋随风而逝。 临风,奕安,现在仍不知身在何方,对自己是否谅解。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命运,自已要走的人生道路,不是吗? 做好自已,走出自己的精彩来,对别人,也是一种激励,一种欣慰,一咱安心 楚略目光过来,朝她一笑:“我要买你现在的心思,你开个价吧?” 君浣溪定了定神,狠狠瞪他:“跟岑儿还是芷儿学的?大人跟着孩子学舌,真不害臊!!” 楚略笑道:“那我有个好消息给你说,你要不要听?” “什么?” “我给临风和奕安带了。讯去,问他们要不要当我们孩子的干爹,你猜他们怎么说的?” 君浣溪心跳加速,呐呐道:“他们……怎么说?!” 楚略勾了下她的鼻子,轻声道:“他们异。同声,都不愿意。” 看着那柔润的小脸垮了下去,又含笑续道:“他们只想我们生个跟你一样美的女儿,然后两人公平竞争,再好好战斗一番!” “呃,这个辈分,好像有点乱。!” “是有点乱,不过,我们好像不吃亏……” 两人一本正经说着,相视大笑,心头的瘊瘩终于解开了。 笑过之后,紧密相依,看着那一轮红日,映照山野,层林尽染。 “真美!” 君浣溪感叹一声,侧头看他,沉吟道:“略,为了我,舍弃皇位,放手江山,你就不后悔?” “不悔。” 楚略握住她的手,牵引着指向那苍穹下高低层叠的峰峦,微笑无声。 “浣溪你看,这四海天下,锦绣河山,便尽在我们的脚下眼里。我换一种方式,同样是守护着她,千秋万代,朱颜不改,美景一如当前。” 君浣溪随他轻笑,笑声直入心底。 是,这是他的,也是她的,是他们共同衷爱的一方热土,如画江山。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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