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评区 ------------ 会员洛小九(二) 会员洛小九发表于2010-2-1214:17:29 再来一篇长评撒,素素姐接好了诶嘿嘿。上一篇是女主,这一篇再来说男主。 先摇旗呐喊,我喜欢四郎~我是四爷党~ 不过四郎并不是第一个出现的男主,狄七显然出现的更早,且在小四出现之前就已经对他有了很多的描写。七皇子显然是个木头,他不懂什么勾心斗角宫廷斗争,他只是追求自己的心。他抗旨放走云罄蝶(虽然可怜的被姓曲的混蛋杀了),他为云将军下葬立碑(虽然可怜的被混蛋姓曲的刨了),种种种种都可以看出他是个血性男儿,他不屑用那种龌龊手段,他需要的,只是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当当当~接下来,我们四郎就隆重出场了~四郎此人,甫一出现,那就俘获了一众花痴少女(比如我)的花心。他骑着毛驴出现在广大人民群众的视野,一边掰扯花瓣一边嘀咕,那神情是说不出的悠然自在。仅仅那一眼,就可以断定,妖孽来了。 四郎确实很妖孽,他似乎以耍弄罄冉为乐,可怜的罄冉常常被他气的柳眉倒竖无话可说,差点憋成内伤。但是,给罄冉帮助最多的,就是这个经常笑着捉弄她的少年。 我说过我是美名控,“蔺琦墨”显然是个好名儿,尤其这个墨字深得我心。四郎的性格,就是一幅古色古香的水墨画,山水横拖千里外,泼墨写意,晕染开他淡淡的眉眼。字里行间的伏笔中,我们能看出来四郎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有他的仇,他的恨,可是他仍然笑得那么阳光那么灿烂,他有他的隐忍,可他只会传递笑容。 我承认除了美名,我还控阳光美少年,四郎如此完美,我怎么抵抗的住如此妖孽的诱惑~所以,素素姐,把四四赐给我吧~ 至于凤相和燕王爷,不是我偏心,实在是素素姐你描写得不够啊。凤相心机深沉,那还不得利用我家冉冉,不好不好,让他离冉冉远一点。至于燕王爷,他压根就没做啥吸引我眼球的事儿~等素素姐再写写我再作考虑评价他。 个人观点。以上。 再祝素素姐和姐夫百年好合哈~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蔓蔓人生路 会员蔓蔓人生路发表于2010-2-1412:27:35 素素姐、我是为了你才注册滴、之前一直在看霸王文【羞羞…】、我一直很喜欢看穿越小说、尤其是架空滴、不过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么看到喜欢的、现在看到素素姐的、才【惊为天人】啊、、、咳咳…废话就不多说了哈。 本文是女主冉冉首先名字就很好听、小时候天真活泼、虽然遭遇了血海深仇、但是她么有放弃、依然坚持着、誓要为父母、姐姐报仇、看似坚强、但心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遇到四朗、凤瑛就展现出了她的与众不同、因为是穿越的、故不像古代女子那样【以夫为天】、有自己的主见、很强大、我就喜欢看强大的、特别讨厌那种整日哭哭啼啼的、依赖男人的、21世纪的女生就要独立!! 再说男主、我是非常挺四郎滴【素素姐、要让他们在一起哈、、拜托啦】因为像其他如凤瑛太腹黑了、老是要利用女主、不是纯的爱、而且闷骚、这种人不喜欢;再来是狄枫、小时候就有仇了、肯定不可能和女主在一起的、我肯定受不了、即使他后来对女主再好、也只是在弥补;燕奚痕至今还么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感觉也是那种想利用女主的、来达到某种目的。 而四郎从他出场就吸引了我的眼球、骑着小毛驴、很阳光、就应该让他来感化女主心中的恨、纵使四郎也有些恨、但他一直和女主斗嘴、真的很好看【女主纵使占不了上风、如果其他人这样、我就很气、替女主急、但四郎就不会、、西西…】阳光型男啊~眼冒星星…哇咔咔、、、我就是比较喜欢能带给女主快乐滴~不然2个人都把话憋在心里多难受啊、还有什么意思啊、素素姐、对不?喜欢喜欢…四郎、、我也好想要这样的四郎啊、、 咳咳…最后祝素素姐虎年万事如意、合家欢乐、财源滚滚【以下省略n字…】、、、、最后的最后、、、祝素素姐和姐夫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最重中之重重中之重是【早生贵子哈~】西西~哇卡卡…就这样啦\^o^)~o(n_n)o嗯!~\(≧▽≦)~啦啦啦再么下素素姐、、要继续写噢~【姐夫表吃醋哈、、】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hana4321 会员hana4321发表于2010-2-1517:47:29 素素,我觉得总是催文也挺不好意思的,还是写写书评更能鼓励亲吧?我也讨厌弱势的女主,最近在别处看到过一篇文,那满屏幕的就是凄婉的闺怨二字,惨不忍睹啊。奇怪的是那文的人气还特别的高,评论区也十分热闹,我百思不得其解,咋就那么多人都有被虐倾向?相比之下咱罄冉可就有看头多了,前世就是个出类拔萃的坚韧女孩,今生更是惊才绝艳的传奇女子。而且贵在真实。穿越的女主一般都是被描写得琴棋书画歌舞才学的通才,但那也只是作者施舍的,而不像罄冉,是苦学勤练了十一年挣得的。爹娘的优良遗传,名师的谆谆教导,自身的奋斗超越,我等着看巾帼如何策倾天阙。下面说说男主。四郎――人气如此之高,高得我都不知道我支持燕哥哥是不是出于同情了。小四我也喜欢,聪明活泼,多讨人爱的孩子啊。可就怕罄冉只觉得他讨人厌。两人的个性不太搭调,气场不合。如果他玩闹风流本性不改,我相信冉冉是不会看好他滴。凤哥哥――其实他对罄冉还是不错的,在她饥肠辘辘时主动给馒头,在四郎出手不知轻重时相救,罄冉成功取回爹娘尸体也多亏有他相助。但这其中几分真情几分计算?他怕是个凉性薄情的主儿,起点儿火花也不足烫手烧心。狄兄――为他泪一个,多冤的人啊。说实话,大殿之上,两道红影缠绵飞舞的镜头实在让我心头澎湃,暗叹天生一对。怎奈毁在他娘的野心上了。无论他多无辜,都已注定无果。那把小银枪,将来会以怎样的形式回到罄冉手里呢。燕君――潜伏中的后来居上者。恰巧,战旌2国交恶,咱冉冉就相中了燕家军,在少女如花芳龄时得伴左右,此天时地利。罄冉算上前世也37岁了,当然需要个成熟稳重的,此人和。啊哟哟,连武器都一样,我就不说什么了,笑眯眯地等着看好一场交手,呵呵。莫烬那么内敛的人,遇到心仪的也是变得相当奔放啊。再猜说情节。按素素不经意提到过的地理情况,似乎是战国在中间,西北临旌国,东北临耀国,东南临燕国,耀国和燕国东临麟国。战国、旌国敌对,麟国、燕国敌对,战国、麟国国结盟。燕君为何挡下了罄冉的飞镖?我猜可能是怕狄兄上台、战国变棘手。比较理想的是月妃和四郎想出个办法把罄冉的暗杀栽赃到燕国身上,战国麟国合攻燕国,这样一石二鸟,姐弟的恩怨得了,还给旌国攻打战国提供机会。这次不成,也必有下次。炎哥哥坠下的悬崖在战国和燕国边境,所以他可能流落到燕国去了,这么说他和四郎将来可能交手?罄冉接下来就是经云荡山去旌国了吧。燕奚痕见过她男装和女装,所以我想她可能还得易容一番再入伍。也因为这样将来在耀国朝堂,凤哥哥也认她不出。素素,谢谢你最近都先更云天,过年也没停更,实在是要大力地抱住狠狠地亲啊!继续保持啊,云天字数少,本该先更这边才公平嘛!盼望那边结文,这边入v!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花心小小66 会员花心小小66发表于2010-3-514:56:06 狄飒的一出场就注定他和冉冉之间只能是无言的结局 那样的血海深仇,虽然当时的狄飒年少,促成之事的 是他的父母。不过,却开始于他之手,也就此结果于 他之手。不论他仇恨,狄飒一样是个优秀的男人 如果他当皇帝的他,我想他会比他父皇要好很多。腹黑如凤瑛呀 冉冉不喜欢勾心斗角、阴谋权益 凤瑛几次相救与冉冉 这当中几分阴谋、几分真心 估计连凤瑛自己都分辨不清楚了。 凤瑛现在给冉冉最大感觉是:不信任和危险。 凤瑛的决心意取天下 如有一天,让他在天下与冉冉之间选择 我想他会既要江山,也要美人 可是冉冉与他想要的不同… p:偶一向对腹黑男钟爱呀,凤瑛绝对是腹黑男中之极品! 偶也很喜欢他,不过咱的心里最爱还是四郎呀。嘻嘻,谁叫 素素没事一下子整出来这么多美男(口水ing)燕奚痕 这男人现在出场太少 感觉是个稳重、大气之人 不知道后面会有冉冉有怎么样的互动 这种男人做为伴侣也许不错 但是,我想也许并不适合冉冉(没办法,谁叫偶是四郎党,哈哈)四郎是风流潇洒呀,且不知是否真风流呀 但愿这份风流潇洒之姿,莫要成为伤害,再伤到了冉冉。 (p:小四谁叫你有前科,那么小就会这种“亲密”举动,还好 是对冉冉,不过,现在看来,你小子也不安份,哼) 四郞和狄飒、凤瑛他们一样都是心思慎密、足智多谋的男人 于他们不同,四郞更多了份洒脱和不羁 在偶看来他的内心与冉冉最为接近 虽一样都有各自的仇恨,但是内心深处也有着一样的纯真、简单。 虽然与冉冉见面每次都是“针锋相对”。嘻嘻,在偶看来这两人还 真是有点”欢喜冤家”的感觉。 四郞让我想到了靖炎,一直希望他没有死 如果他能出现的话,哈哈,一定会成为其它几个男主最强的“对手” 希望素素可以让他“复活”!现代人的前世让冉冉学会独立、勇敢、责任 倔强、坚强如冉冉 但再怎么坚强的女子 内心总是柔软的 总会想要别人来爱惜,呵护的 也需要在心累时,有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也需要在幸福时,有个人可以共同分享 冉冉要的不多 一份真心真情而已 在冉冉的心中亲情家人重于一切。一番男主感慨呀,不知道后面素素会否有怎么样的女二安排,不过, 素素可不要虐冉冉呀。虐那几个男的就好了,哈哈,他们人多,虐 一下没事。希望靖炎可以“复出”! 还有简介上说是冉冉后来男装时再次与男主相遇时 偶想冉冉应该又易容了吧,要不后来他们分别时都已经十六了 样貌都已经长成形了,岂不是要让他们认出来了。 而且凤瑛的凝露丹也解了。 期待战场上风姿飒爽的冉冉。 偶的长评没什么水平,一番感触而已,嘻嘻,只是对冉冉和素素的喜爱。点此开始阅读本书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齐朵朵 会员齐朵朵发表于2010-3-1513:07:17 这时说冉冉和谁配,还稍早。燕奚痕是男主中最先对冉冉确定感情的。虽然再偶 看来,这份情来得有点快。凤瑛和四郞现在对冉冉也并不是无情,都是有意的。 关键还是要看冉冉。冉冉不可能一直都在燕奚痕身边的,要不怎么和其它男主互 动培养感情。素素应该不会让冉冉这么早就定下心意的。总要共同经历些什么才 能让感情深厚。而且看情况这几国之间必定要大乱,天下大乱战争四起,冉冉的 报仇之路也是漫长呀。冉冉不是冷情之人,你真心对她好,她会记在心里也会感 受得到。只是爱情来看,冉冉是比较后知后觉那种,没那么早“开窍”。就偶而 言更喜欢四郞。面上潇洒随性,实则心思简单。聪明狡猾,但不是城府阴沉之人。 四郞虽有时戏弄于冉冉,可对冉冉的好一样是真心。更让冉冉觉得温暖易接近。 冉冉现在虽然易容了,不过,四郞和凤瑛之前都见过冉冉,而且二人都比较了解 冉冉,又心思缜密。相信会更早些时候识破冉冉。 凤瑛的身份和从小的成长必须要谨慎,善于使用阴谋,不易相信他人。要不他也 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要不早就被别人给解决掉了。也是他的悲哀。可怜的娃 一个! 燕奚痕内敛沉稳,虽然看着没那么风趣,不过相信是好男人一个。感觉后面冉冉 和他之间会更倾向于好友兄长之间的感情。 冉冉被仇恨花去了太多的心思,小时的冉冉开朗调皮,像个小太阳一样感染身边 的人。亲人的变故加之前世的经历更让她隐埋于心底。冉冉需要像春日明媚阳光 般的男人温暖她,替她赶走遮日的阴郁,冉冉需要像清泉细水长流般的男人与她 共同经历分享和感受一切,自由游走于世间。纵观几大男主,风景唯有四郞独好 !也相信素素心中已经定下男主了。也相信素素不会让我们失望。 素素的文独特清新大气又不失细腻。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风格。故事性强,没有 时下虐来虐去的做作。加油!记得多多更新,体谅素素更文的辛苦,也请素素体 谅我们等文的痛苦。谁叫上了素素写的文文的“瘾”!o(n_n)o点此开始阅读本书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花心小小66(五) 会员花心小小66发表于2010-3-282:07:35 来给素素送长评来啦~ 外人眼里看来的四郎,潇洒不羁。在他看来重要的是亲人和自由。 他有男子该有的气魄、责任和承担。他有男子该有的聪颖、谋略和胆识。 为了疼惜姐姐为报仇所做牺牲,小小年纪许诺报仇,保护姐姐。 因为他是蔺家唯一的男子,因为姐姐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 他奋练苦战,纵然玉面容颜年少幼小,他人辱视轻看,但遮不住他的决心和努力。 面上的他似是风流贪恋红颜,因他更懂珍惜,不易轻许下心意。 报仇、保护姐姐,蔺家唯一的男子,这是他的信念。故心中现无暇念想过情爱之事。 美人众多,知己难求。谁人能读懂。不许则已,许诺必定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挚爱唯一。 偶的想法中四郎会在报仇后,从战国接回姐姐,从此不分离好好照顾姐姐,自由生活。 所谓什么英雄,成就什么霸业,四郎何时在意过这些,想要占有这些… 这天下必定大乱,各国战争纷起,利益阴谋冲突战乱,这种种之下,不知四郎是否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来和姐姐相聚团圆。 怕四郎的姐姐最后也要牵扯到这其中,再离开四郎,那么四郎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亲人… 小燕从小的家庭氛围就很好,亲人之间关系都很亲昵。家人都在。 而且他是王爷,面对国家、百姓、君臣之间,他有他的责任和承担。 而且小燕多少和莫烬有些相似,怕是会有些重复男主类型。凤瑛也有疼爱温暖的亲情。不过这权力之下的亲情难免也要有所顾虑。 凤瑛想要这天下,偶想如果他来当,他会是个好君王。会一番作为。 一直也很喜欢他,如果让他放弃一切才能和冉冉在一起,偶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即使他是愿意的,怕到时和他有所牵扯的那些人是不会让他如愿的。所以素素把冉冉许给四郎吧。四郎和冉冉一样最在乎深爱亲人,为了亲人可以牺牲付出一切。灵魂中最向往的就是温暖简单自由的生活和感情。让他们在一起吧。都是说四郎像阳光一样,可是谁在乎四郎是否一样也需要一份光亮呢!冉冉就是四郎的光亮,让他们彼此温暖感染对方吧! 偶:小四呀!为了给你小子谋爱情幸福,最终抱得美人归,把冉冉娶回家。偶多不容易呀!所以和冉冉成亲时,记得让你素素妈给偶多倍的喜糖吃呀!嘻嘻,还有偶要闹洞房呀…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betsey0816(二) 会员betsey0816发表于2010-4-38:24:29 恩等江山累了就把这个看了 后悔啊不过瘾 不过,素素,你确定你没有定下男主吗? 根据你现在写的我觉得四郎已经成了你内定的男主了啊 你是他的亲妈 看,你多次强调四郎的性格和向往,这其实和女主间接就是默认在一起了 因为女主打完仗,四郎会成为她最后亦最好的归宿。总不至于当皇后和什么王妃吧 而且以后四郎是最容易放下一切的,不论是为了女主还是为了他自己 再说燕奚痕,我看他和凤瑛基本已经没有可能当男主了 最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太有责任心,不管事为了国家还是苍生 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全心全意去爱女主 可以很爱,也会在心底很爱。但是他们的身份和负担注定他们爱不能修成正果 毕竟随时会冒出不得已的圣旨,责任,甚至女人 看到现在就很为他们悲哀 可能打算塑造才男主,但其实他们的悲剧,最起码在爱情上面的悲剧已经形成 因为他们会注入很多爱在女主身上,却因为本身和外来的因素痛苦挣扎着 最后往往是最伤心的那一方 燕奚痕看到现在觉得作者好像给他机会很渺茫, 貌似他在感情上没有四郎和凤瑛来的坚决和果断,我敢他真的没有希望 虽然偶觉得他很适合女主,他们走在一起会给整篇文章一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很平淡,但却很真实,也许不如和四郎在一起来的精彩, 也不能和与凤瑛一起来的高贵相媲美。 但却是这篇充满金戈铁马的文章最需要的一种过程和结局, 因为他能带给人温馨的过程中不失大气,也不缺沙场对觉得磅礴之势、 俩人战争中相辅相成,给予安慰,我一直觉得女主和燕奚痕会给人很舒适的感觉 当然我很怕素素写成好看的小说网(117110.COM)冬儿笔下的楚乔和燕希(注:不含任何个人攻击。 纯粹是很难接受相爱,相持10年的2人慢慢走向仇人,敌对。心脏没那么坚强不想找罪受),但是我觉得只要控制好会是很美好的一对 当然,要是靖炎能复活,说实话我很看好他可惜啊,投票都没有他 凤瑛是我不想去多说的男主,应该是不忍心多说的 我似乎看到一个很悲剧的人物,就好似暴君文中的秦之炎(好看的小说网(117110.COM)冬儿) 每次想到他我就心酸难难,好惋惜,好痛苦,觉得自己心中满是苦涩 凤瑛可以是将也能是相,但他现在的角色和梦想注定是素素后妈的素材 素素,你说你把狄飒弄过来不是找打 你觉得他可能是男主吗,就算你给他男一号当你觉得他能修成正果吗 你不是找抽吗这仇都那样了素素。你真是皮够厚。佩服 哎好感叹啊主要是为这些优秀的男主感叹 以后好多都会伤身伤心的 建议素素去看看冬儿的暴君和11处,都是些战争和争霸的 秦之炎的令人心酸,燕询的莫名其妙(我一直很恼冬儿对他的残忍。抱歉,纯粹说说) 我很怕在素素都书中再次出现好文真的要靠这样的永远的心伤来完成。? 才能被接受,我无法认同这也是我很喜欢素素风格的文 虐永远是为了写小说的作者强加的这样的小说很不负责 最起码是一种畸形的爱恋了虐后在后悔相爱很有意思吗? 所以素素要努力了苗头不对偶就跑了 怕了啊。 希望素素认定男主后给我们带来精彩的文 是对手就斗智斗勇,是爱人就相持相爱,互相依靠 这样才是真正的大爱才会真的回味无穷、难道有人喜欢回过头品味受虐的镜头? 偶相信冉冉和四郎一起生活会精彩绝伦,欢歌笑语。但是请不要老是气冉冉。, 说实话,前面看得我牙痒痒,真恨四郎 和凤瑛一起,会看到不一样的凤瑛只要和凤瑛能坦诚相见。大家会见识到凤瑛的 风采的真的很值得付出的人,这种人注定会被人褒奖和唾弃。但是怕什么 冉冉爱他就是最好的回报,凤瑛可以是将是最伟大的男主之一,他够谋略。 够狠,尤其是对自己,当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抛弃,他只剩下目标 所以他是最应该也是值得被爱的。素素是亲妈就对他好点这种男主偶 真的很怕面对,永远是作者牺牲的人物 燕奚痕其实很适合当丈夫前面说了很多就不说了。 很看好他的 说实话现在我最不看好的是四郎觉得他对比其他2个拥有够多的爱了 也最没有负担所以觉得素素不需要那么厚待他,真的, 我很不平 好啰嗦, 不说了 最后还是投票和凤瑛吧。他应该被爱最起码应该算新的尝试。 哄哄,投凤瑛了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猫猫玉 会员猫猫玉发表于2010-4-412:54:11 恶搞yy冉冉选男记!~哈哈,只为欢笑!说了恶搞yy,不喜不用激动拍砖~娱乐一下! 冉冉(双眼迷茫,漫不经心状:素素妈,他们最近嚷嚷着让偶选谁呢~ 素素(拍胸脯中:冉冉放心,偶可是乃的亲妈呀!亏待不了偶闺女的!下面四男上场拉pp中…四郎(对着众狼女,猛抛桃花眼:各位美女姐姐妹妹们,记得要支持小四呀! 燕少(抱拳施礼中,一派君子相:本王嘴笨,只得一句谢谢支持! 凤瑛(面带微笑,对众狼女一一点头示好:本相定能不负众人期望! 狄飒(仰天面带悔意,痛苦捶胸中:本王知错,只求可以宽大处理… ps—靖炎哥哥突然激动上场:从小定下的,长辈接受的,偶才是原配呀…素素赶快上前拉住激动不能自己的靖炎,连忙开口:拉pp结束中,下面请闺女“表白”!冉冉:小四,太唠叨,太闹。 小四(扯衣角,小媳妇状中)偶姐姐小时不都给你解释过啦,那是喜欢你才闹呢!冉冉:凤瑛,心机太重,太阴沉。 凤瑛(深情凝望中)那是对别人,对冉冉那是“爱”的阴谋!冉冉:燕少,太老成,死板。 燕少(叹气中)那是重责任,君子好不。绝对的好老公就偶这样!冉冉:狄飒,仇恨 狄飒(痛心中)年少无知害死人呀!直接“死刑”…素素:都是偶的亲闺女,亲女婿。选谁都难受呀!5555(抱头痛哭中) 四男主(咬牙中)亲女婿只能有一个!选吧,亲妈呀… 冉冉(无奈中)素素妈,人太多啦,心里地儿小,挤得慌儿,赶快定个吧! 乃闺女偶加前世都没谈过恋爱,怎么一下子“桃花”都赶这世啦。定完了,其它 的都安排下世,下下世,下下下世吧!乃老也别太为难啦!做闺女的偶就“小小” 牺牲一下世代轮回吧,哎,男银多了真是烦… 素素(气愤中)闺女呀,乃都没想着给乃亲妈留个呀…真是不孝,贪心呀… 把燕少给偶吧… 众狼女:囧…哈哈,娱乐娱乐呀~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玉莲雪藕 会员玉莲雪藕发表于2010-4-1023:17:41 很喜欢雪大这本小说,很难见到能这样成功的塑造人物形象的小说。 我是个喜欢与不喜欢界限很分明的人,往往在看小说时,对于喜欢的男主,无论他做什么都是百分百的欣赏,其他男主无论做什么都是百分百的不在意。但雪笔下的四位男主,却都让我取舍不下。 看似轻慢其实心机很深的蔺琦墨,他的风趣可以带走冉儿一时烦忧,他对冉儿少时的帮助,无一不让我提冉儿动心。四郎又似有是最能体会冉儿心事的人。 在说燕奚痕,其实说实话我到认为他是最喜欢冉儿的人,没有童年相识,没有仇恨羁绊。只是那人的才华,那人的笑容,便倾心于他,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炙热,纯洁,没有一丝杂质的爱意是让人敬佩的。 说到这又忍不住跑下题,看了下别人给雪大写的长评,有一个夙言的读者所希望雪大借鉴一下《且试天下》作者倾泠月的笔法。我觉得作者真的不防读一下他的作品。她的《兰因璧月》中有一个角色,很喜欢女主,谁也看不出来,知道他为女主牺牲他聪慧过人的弟弟,明白了兄长的心意,那是我瞬间哭了,因为他对女主就是那样如燕奚痕般纯粹的爱恋,喜欢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性别(那本书的女主也是以男装示人)只是喜欢他而已。 跑了半天主旨,终于写到我最为喜欢的七皇子,也许大家就不明白了,(咳咳,其实我也有点说不清为虾米最喜欢他,也许是我的思维很符合男配角定律),我其实很讨厌感情夹杂着仇恨的这种爱情,因为特别纠结且狗血。但当我看到那句“他后来时常想,当时他要是没去那里,她是不是就愿意多看他几眼”时,我就被震撼了,我特别欣赏这种痴情又痛悔的这种角色,总是让人心痛不已。也许年少自负轻狂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叫冉儿的女子将是他的执念,他的魔障,他穷尽毕生也逃不出,或是根本不想逃出的劫 说到凤瑛,真是个“伪君子”,看似谦谦君子如玉,想不到如此之腹黑,如此之老谋深算。呵呵,要是换本小说,没有狄飒的话我说不定会最支持他。 呼,我终于磨叽玩了。最后说一句,墨粉(蔺琦墨的粉丝)是最多的,但我觉得作者还是要公平一些,凭什么先发展蔺琦墨与冉儿之间的事啊!!我太替我家狄飒抱不平了,雪大你不要引起七皇子党的民愤,就算是结局也许不会和狄飒在一起(我这乌鸦嘴,凭啥小起就不能和冉儿在一起)也该多给点戏份和出场机会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推荐素素和亲亲老公滴文 素素完结文[江山如画,红颜堪夸内容简介] 她,轻晨,一个普通的现代女孩 父母早逝,她坚强乐观,悠然自得,淡定从容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眼神坚定,偶尔有狡诘的可爱,没有飘忽、游离和浮躁 唯一的叔叔,为了争得财产,谋害了她...... 重生于盛世王朝海天的她,成了左相府八岁的嫡亲小姐——戴觅尘 他,归海莫烬,与她结识与雪夜小寺 他冷然道:“那女孩你便是杀了又如何?” 心中却为她的镇定和聪慧喝彩! 他与她结识时,她是八岁小女孩儿,却美丽,聪颖,淡定...... 他已是海天战神,冷情,凛然,沉寂...... 他,归海莫湛,与她结识与书阁墨香间 他一时莫名狡黠逗弄了她,却开始了一场痴恋 她还以颜色调戏了他,却捕获了他的心 他与她结识时,她轻灵,调皮,妩媚...... 他已是海天贤臣,温润,雅然,内敛...... 他,归海莫啸,男生女相,妖魅无双 多年前六哥的死,让他性情大变,嚣张邪肆,性格极端...... 他,邹苑曦,右相公子,海天文豪 满腹经纶,儒雅温和,永远清淡超脱的调子,诗词一般的雅致...... 他,萧潋晨,弯月公子,富甲天下 潇洒俊逸,重情重义,月夜街头,她抢了他的面具,却虏获了他的心...... 一场宫宴,为了得到前世”遗爱”,她不再韬光养晦,向众人展现了她的美! 一支孔雀舞,倾国倾城 一曲十面埋伏,技惊四座 一首将进酒,掀起了海天诗词狂潮 她美丽而优雅,端庄却不失妩媚,从容、淡定、内敛、恬静;知性、恬淡、智慧、轻灵...... 仿佛精灵一般,给人以纯净的美好,只是倏忽而逝,不知如何寻找...... 他们会和她有怎样的故事......红颜归属何处......尽在《江山如画,红颜堪夸》! 身为长公主的女儿,权相嫡女的觅尘将会有怎样的境遇,她如何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又能否找到命定的爱人...... 皇子,将军,九重宫阙,金戈铁马,觅尘笑红尘 霸气如莫烬 温润如莫湛 邪魅如莫啸 潇洒如潋晨 儒雅如苑曦 盛世红颜何去何从,魂归何处,但看《江山如画,红颜堪夸》! ············ 老公奉天连载文《凤枭》 她是楚国第一公主,她是貌压后宫的美人,她是权力阴谋的轴心,她更是天下一统的凤枭公主。 她是四大诸侯王子的心中人,她是权相纳兰冥枫一生的魔障。 女主强大,男主腹黑,美男多多,轻松诙谐,结局不定。不虐女主,过程yy无限。正剧剧情,小白风格。 皇权旁落, 狼烟四顾, 横刀立马者,唯我凤枭, 凤驰,万里云空。 挑尽,世间风云。 踏平,江山苍茫。 皇图霸业,风云起时,红袖轻拂,独揽乾坤。 且看一代绝世红颜,如何统一皇权,平定四方。 转世的她成为了楚国公主,裴书颜。六岁的她已经让四位王子心动,更成为权相纳兰云天的眼中钉。 长大后的书颜容颜娟秀,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完美的外表下却有着铁血般的手腕、阴柔的手法,挽实权于红袖。 【简介】 纳兰冥枫,楚国权相,舒雅若静川明波,便是出口冰毒,面上却仿佛玉树映碧水,朗月上东山。 “裴书颜,今生你只要老老实实听本相安排,便得保一生富贵。”他笑若春风,言谈间从容高雅,仿若施恩。 “枫哥哥,你想名正言顺的拥有楚国江山么?那就做我的驸马吧。”裴书颜满面纯真,娇俏耳语。 某枫落荒而逃 北辰王子辰洛,意态娴雅,衣袂纷飞,他那一双秋水似的双眸中,总是温存一片却又幽深难言。 “书颜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女人。” “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更不可相容。”书颜黛秀神飞,眸底却却隐含一丝冷淡。 东邵王子邵千浔,小小年纪便已初露锋芒,当他静立时,恍惚间,让人有种错觉,他是一把利剑,只是隐于鞘中。 某夜,书颜突袭邵千浔寝宫,一把掀开被子。 ”哈哈,这回让我看光了吧...啊,邵哥哥你怎么什么都没穿?” 邵千浔星眸璀璨,眉眼迷离,一展双臂。 “颜儿,邵哥哥等你好久了。” 南萧王子萧清夜,妖媚无双的脸庞,桃花美目,秋波荡漾,风流成性如斯,但是面对裴书颜那双晶澈如水却又幽深黑沉的眸子,他却是失了心神。 西仇王子仇煦,外表冷酷冰冷,一把铁枪威震九州。 “书颜,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永远埋在心底。” “心灵的执拗,是一个坟墓。”书颜丰神冶丽,眸深似海。 某煦笑容闲淡,怎样的放开才是解脱。 ··········· 老公奉天连载玄幻文《玄月引》 九星天煞,四星天罡,齐坠凡间,天劫降临,大陆的宁静随风而逝。 花非熙,一个弱不禁风,少言寡语的女子。 不会任何魔法,更举不起普通刀剑,整天过着被人欺侮的生活。 她唯一在意的便是那只金蛋,那只陪伴她十五年,却没有任何动静的金蛋。 浴火重生,她金瞳闪耀,诡异的光芒下,遇佛杀佛,神挡杀神。 九天神祗,是正是邪?!天下浊浪起,九州风雷动。 亚伦大陆,掀起狂潮,花家玄令,通传天下,金瞳妖孽,论罪当诛。 在那足以冻结血液的苍穹之巅,玄月孤寂,远古神祗的神秘面纱慢慢揭开,金瞳仗剑,踏九重天破。 楚天钦,男生女相,一代枭雄,步步算计,却终作茧自缚。 “原来,一切都抵不过你的笑容。” 珂玥,孤胆剑士,亚伦大陆上少有的顶级战士,爽朗不羁。 “为何每次看到她,总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墨蠡,天才少年,霸道邪魅,风流不羁。 “四极倒塌,九州崩裂,与一族为敌,又如何!?” 羽千落,温文尔雅,出尘如仙,擅谋心计,人中龙凤。 “因为金瞳,她受到排斥,但是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了风轻云淡。” 龙翊,为人豪爽,英勇神武。 “若有逆天之力,愿为你撑起羽翼。” ······ 文简中有链接哟,多多捧场,(*^__^*)嘻嘻……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aihuan1017 会员aihuan1017发表于2010-7-1116:06:29 素素,给你说说我对你文的看法。嗯,我觉得云倾写得很好,不输江山,却没有江山成绩好,第一,也许男主是个原因,我可不是说四郎不好啊,穿越文鲜有把四郎这种个性的男人当男一号,江山里的莫烬、莫湛还是符合大众的口味吧,在云倾里没有对应的,凤瑛比莫烬更能算计,燕溪痕比莫烬又差一截,我是指总体感觉,四郎和莫啸也就一部分像,莫啸多了点可爱的别扭,莫湛没有和云倾里哪个像的,这也是素素塑造功力强啊,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素素有没有这种感觉呢,也许很多人看到男主定为四郎后就弃文了,是因为四郎这样的个性,包容深爱着冉冉,怎么也起不了太大波澜,也就失去了期待性,就像韩版花样男子中,大家更喜欢看花泽类和杉菜,西门和小优的对手戏,而非男女主的戏了,我这样比喻只是说明这本书从另外一面给人的感觉,除了男主,第二,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素素的文写得太清楚,没有任何伏笔悬念,少了江山里那种皇权争夺的谋划,虽然江山里的运筹帷幄比之醉玲珑还是逊色了点,但是不可否认它的可看性,而云倾里,素素经常写若干年后什么什么,我是觉得这种写法有点多了,总之,云倾里没有悬念,不管是爱情还是未来政治格局都可以看得到,少了峰回路转,心跳,心动,以及感动!我有印象的一个悬念也就冉冉进青宫,战国谋划让她现出女身那几章,让人有了紧张感。第三个问题,也许是素素写文的习惯,四个男人,加冉冉,素素总是写完一个再写另一个,然后前一个就没什么事了,我觉得太孤立,同一时间,这些代表势力都在做什么,谋划些什么,或者内心活动,就目前来看,狄飒已经n久没出场,燕出来也就溜了一圈,解决了感情的事,既是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总之燕的色彩较弱,这一点,没有江山里人物给人的印象深刻,第四,云倾里,除了凤瑛感情权利两者刻画到位,其余三人感觉太儿女情长,四郎太完美了,燕给人没什么自己的理想抱负,狄飒沉浸过去无法自拔,虽然这是一家之词,但是是我的感受,所以写出来,绝不是攻击,从江山一路追过来,我真的很认真的看,希望素素写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好文,各位忠心书迷尽管鞋子唾沫星子砸过来好了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好友浅绿的美文《错嫁残颜》 推荐素素好友浅绿的美文《错嫁残颜》,素素有跟文的哟,三个性格各异女子的爱情故事,很有意思。文笔清新,和素素一样不虐的,文简有链接,感兴趣的亲亲去看看。 简介如下: 她是正直冷傲的酷情法医―― “在这个乱世里,没有一个人,能解救所有的人,能救出关心在乎的你,已是万幸!我早已没有能力再去怜悯那些无辜的人!” 她是身手敏捷的精明干探―― “黑与白中间或许是有一大段深浅不一,绚丽多姿的灰色,但是在我的世界里,只容忍两种色彩,不是黑,就是白。” 她是才情逼人的落难千金―― “同样是高山砍伐而来的良木,有的成为了大殿之上的顶梁柱,有的成了人人可以踩踏的垫脚石,我今日对天起誓,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做那人人仰视的梁柱,绝不再被人践踏!” 三个性格各异的女子,三张残破难辨的容颜! 一场穿越,一座荒山野庙,阴差阳错――《错嫁残颜》之洗冤集录 腹黑丞相――酷傲法医 她很想骂脏话! 她是警界的骄傲,近年来最年轻的主检法医,莫名其妙的穿越已经够倒霉的了,还阴差阳错的嫁入豪门,不,应该说是送入豪门,她的身份该死的是一件礼物!! 人人都道楼相英雄出少年,不但文武双全、智勇兼备,而且温文尔雅,个性沉稳、这些人都是瞎的吗?! 要她说,他那叫老谋深算、阴险狡狯,心思诡秘。。。。。 楼夕颜不明白,她明明就是个顶著刀疤脸,口中不时叨念人体器官的怪女人,为什么偏偏他就是无法移开目光,甚至破天荒的想和她时刻呆在一起,哪怕是聊些他和她都最最不屑的~家长里短,太奇怪了,他要好好研究研究。。。。。《错嫁残颜》之军师夫人 冷情将军――辣手神探 夙凌卸下身上的盔甲,走向平躺在床上的丽影,随意挑开红头巾,立刻与一双怒焰缭绕的明眸对上,夙凌皱眉:“你是青家三小姐?!” 回答他的,是更加凌厉的瞪视!她发誓,他要是敢碰他,等她能动了,绝对把他剁了喂狗! 夙凌愕然,这就是传说中温情柔顺,美丽可爱的小佳人?!皇上是在耍他吗?! 罢了,反正不过就是一个小妾,扔下一身战袍,夙凌潇洒的找酒喝去! 数月之后,一张围剿山贼的圣旨把他招了回来,但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在主帐之中,还坐在他的位置上!而这些追随他多年的副将、先锋,个个把他这个将军当成透明的,口口声声问得却是:“夫人以为如何?!” 他不在的几个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当真反了不成!!《错嫁残颜》之残颜噬爱 嗜血狂帝――残情千金 他是六国霸主,只要他想,铁骑随时可以踏平任何一个国度。 只为了他一句话,她,家破人亡! 他想要她的美颜? 那她就亲手毁了它! 可惜,她又错了! 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件战利品。即使变成一具尸体,也依旧要被他禁锢。 他想要驯服她! 她想要毁了他! 无关情爱! 他和她,从一开始,已经注定,不死不休!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mystery0518 会员mystery0518发表于2010-8-22:45:43 素素姐大更了哇~点开的时候78点直接吓到我了~ 一直很喜欢这种甜蜜的文~从当初的江山到现在的云倾,对这种甜蜜的故事不改喜爱。想想我们大家每天的日子过得那么挣扎那么纠结,看着这样美好的故事,心里总会有点温暖有点安慰有点对生活继续憧憬的意思。像我一直都是潜水党,看到今天的大章,心里那个激动呵~今晚的梦,估计也会是甜的吧~这几个月来在好看的小说网(117110.COM)看了很多很多的小说,之前充好的一万点用完之后充的三千点现在又差不多搞定了;只是因为这一阵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面对,所以懦弱的我直接躲到小说里,用很多很多的人物和情节去冲淡心里的难过,记忆混乱也总比内心痛苦要好得多。记得最初是从烈大的《战神王妃》开始,追完了《云狂》之后把引凤阁里的文翻了个遍。烈大的文读来特别痛快,特别适合像我这样受了情伤躲到小说里疗伤的人,女主腹黑强大,把一群美男耍得团团转~然后转到冬儿,先是看了9处,9处纠结的情节让我哭了很多很多遍,内心纠结到了一种境界,然后是11处和现在的军火~再到李筝再到桂圆~很是对不起素素姐,到了最后才开始看你的文。因为当时偶觉得素素姐才一部完结的江山,根本不够我看的对不起对不起表拍我 觉得素素姐的文字跟其他几个我一直追的作者不一样,看了之后心里是一种很微妙细腻的感触,很温暖很舒服的感觉,江山就是,云倾也是,总能让人对遭遇挫折的生活继续充满信心,让人继续相信,其实生活当中还是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人和事。没有np没有纠结,不会让我像看9处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就是一种始终相信美好的坚定憧憬;读过之后内心平静安稳,让人感觉作者就是那样一个相信爱情相信生活的人。 这是偶的爸爸说的话:能够给人以积极向上坚定信仰的作品,才是真正好的作品。看云倾最大的感触,就是男女主之间的相互支持和相互保护。 四郎能够得到冉冉的心,其实就是因为他的宽容,四郎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的宽容。他可以放下仇恨,可以以天下百姓的利益为重,可以与凤瑛合作与童珉怀相战,就是因为他有大的胸怀和气度,他能够包容。这样的男人又怎么能不得到女子的倾心呢?所以男主的投票,大家多是选了四郎的不是~因为他的宽容,所以冉冉能够得到他最大程度的信任、他的支持和他的保护。女子的爱情,以上三种不就是最重要的么。若是能够得到自己心仪的人最大的信任、支持和保护,夫复何求啊。 除此之外,四郎还俊美不凡啦,还家大势大啦,还生性不羁啦,还整天耍宝耍帅啦,光是那样坏坏地笑痞痞地说话就已经迷倒不少怀春少女啦~这不就是第一男主的最佳人选么~ 四郎党四郎党~偶素四郎党~撒花ing~看过这么多好的故事,里面有很好的人,对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几乎都要绝望了。 对爱人无条件的信任、支持和保护,还有俊美外形家里多金其人温柔浪漫深情专一,这样的男人没有存在过吧。 素素姐偏生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人相信,即使这样的男人不曾存在,我们这些平凡的人依然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要拥有相信的力气,人们就能够继续勇敢地寻找下去。 我还是有期望,有信仰。最后,希望素素姐表嫌我烦,说一大堆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希望素素姐加油,继续写这样温情让人平静的好文。我会一直一直地追下去,追完云倾,等下一部,再下一部,只是因为,这些故事,让我对生活有了相信的信心。 这些故事这些人啊,总是这样让人感动。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会员晚风盈月(四) 会员晚风盈月发表于2010-8-2319:07:17 ”以后就换我们冉冉保护四郎吧”素素啊,你的这句留言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四郎不但头发白了而且武功也废了吗?最好弄个残破的身躯来让冉冉痛苦一辈子吗?如果四郎是以这样的代价回来的,那这真是个大大的悲剧了,四郎那么霁月清风的一代名将就要这样度过一生吗?那么即使他们一家团圆了也是不幸福的,冉冉也不想看到一个这样的四郎吧,我们可以接受四郎因为思念而白头但不能接受一个废人一样的藺琦墨。我们还等着四郎和冉冉一起携手笑傲天下呢,寻寻那么小,难道让他从小就有个废人一样的父亲吗?唉,总之,素素啊,你就手下留情吧,不要到了最后给我们大家都留下遗憾,四郎和冉冉的人生难那么坎坷,就不要再让他们未来的人生充满悲伤了,既然重逢了,就让四郎都好起来吧,不要白头、不要成为一个天天需要他人照顾的废人,四郎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如果后半辈子都是这样过的,那还不如当初就和图吉人战死沙场呢 素素你为什么总是在文章的最后要给我们留下遗憾呢?江山里的归海莫湛在最后的最后死了,云倾里的四郎难道也要来个残废啥的吗?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太悲剧了,我不喜欢,希望素素不要太残忍了!!呜呜呜呜 番外一定要多写写四郎和冉冉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四郎当初不是还说他教孩子武功和兵法,让冉冉教孩子布阵阵法,让孩子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吗?一定要实现啊,可不能开空头支票,所以四郎一定要没事,他可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还有,冉冉一定要在多生几个小寻寻,简直太可爱了,话说寻寻都出生两年了,还没有大名呢?四郎可一定要起个响亮的好名字啊! 凤瑛真的要和冉冉此生永不复见吗?不要啊,虽然凤瑛伤心了,但能不能不要这么决绝呢?难道不能做知己吗? 狄飒最终得到的冉冉的原谅,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燕奚痕和冉冉就做一辈子的好兄妹吧!唉,情字伤人啊! 素素啊,如果你把四郎写残废了,我就永远不再看你的文了,哼!!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推荐素素新坑《夜欢》 素素新文《夜欢》已经更新,亲亲们去看看哦,故事和云倾是一个时空滴,亲们帮忙收藏下,嘿嘿,抱抱! ----《夜欢》内容简介―――――― 此文女主绝非善类,狐狸一般,有着明确的好恶观。 对不喜欢的人,她不会明显表露,但若触及她的逆鳞,对不起,在漫不经心中她定会暗藏锋芒,毫不怜悯地吃掉他们。 她可以外表淡雅如仙,可以姿态从容不迫,可以浅笑间媚惑众生狐性必露,可以性格百变轻易惹人入戏。 若你入戏,对不起,这个长袖善舞诱人入戏的女人可能还在戏外无辜游移。 片段一: 淳羽侯细眉飞鬓,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火红的广袖扬起将她大力甩入罗帐。高大的身躯压下,狂乱的吻落下,身下这一具千娇百媚的温热女体竟让他顷刻起了反应。 “女人,想要爷的宠爱?好,爷给你!” 身上男人越来越狂野,她眼眸轻挑,媚眼如丝,水蛇般的身子顺势攀上男人,极尽诱惑。 “爷,你比暖风楼的秋哥公子强多了呢。来,这是本夫人赏的,好好拿着。” 说罢,仪态万千褪去腕上碧玉镯,拉了呆愕男人的手放入其中。 片段二: 妈的!敢让本姑娘伺候!敢给本姑娘脸色看!本姑娘纵横商场多年也不是好惹的! 一个纤长灵敏的身影自墙头跳下,一面暗自低咒,一面一溜烟地蹿入了繁华街道,直冲京城知名妓院一条街。 将背上包袱一甩,两下解开,兜起里面杂七杂八的物事放声大喊。 “来,来!姑娘们都瞧瞧了,本小爷现低价出售京城第一美男子瑞王殿下用过的巾帕、香囊、贴身汗巾…呃,还有本小爷隆重推出的――殿下昨日还穿过的亵裤!姑娘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开始竞价!” 片段三: “我告诉你!就算你得到我的身子,我也永远不会爱你!你永远都休想得到我的心!” 女子长着一张天仙面容,怒目瞪着身上男人,大声控诉。 她是东岳第一美女,她有高贵的血统,她的骄傲不容这些下等人践踏。 闻言,男子面若温玉,挑眉一笑,朗月生辉。 “哦?可我要你的心何用?” 洒然起身,他轻理衣衫,缓步向远处走去,清越声音仿似歌唱。 “第一美人,兄弟们都尝尝鲜儿吧。” 一群饿狼蜂拥而上,女子凄厉惨叫。男子脚步闲淡,俊面含笑,轻嘲一声:“不知深浅。” 喜欢这类女主的亲亲们一定不要放过哦,收藏,票票,留言,嘿嘿,砸死素素吧。。。 无耻占坑中,旧文完结,会填坑滴,亲亲们看简介可以就先支持下吧,抱抱。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素素回来咧,推荐偶滴新文《侯门嫡女 [侯门嫡女内容简介] 她,性情如火,冲动易怒,不善言辞,不懂宅斗,痴恋与他,却终落得休弃出府。 慈爱的父亲,良善的继母,友善的妹妹,却原来都是假象,识人不清使得她终含恨而亡。 风吹起湖亭幔帐,阁中软榻上,一对半裸男女正动作激烈地纠缠着,难舍难分。女子粉脸微红,雪白的双腿紧紧缠在男人的腰上,挑衅地迎上亭外她惊恐的双眸,唇角尽是讥讽的笑。 亭外,她只身噩梦,眼看着痴慕的夫君和自己钟爱的妹妹纠缠在一起,呆若雷击。 质问与他,却只得一份休书! “沈慧安,休书已立,你莫再多做纠缠,愿你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早日另嫁,你我也好各生欢喜。” 他神情冷漠,对着呆愕的她不耐地摆摆手拂袖而去。 “怎样?你沈慧安死死缠着的男人,他不屑碰你,却迷恋我的身子。大姐姐,识相的,你就该早些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死死占着孔府嫡长女的位置做什么?还有你那死鬼母亲,蠢笨如猪,哈哈,你还不知你那死鬼娘是怎么死的吧?不妨告诉你,她是吃了我娘亲手调制的桂花糕才一命呜呼的,可你却视我娘为长辈,待我如亲妹,呵呵,你瞧,这世上怎会有你们这样的白痴?”她神情扭曲,对着惊愕的她狂笑不止! 悲愤而亡,幸得重生,这一生,她不要再做受人摆布的木偶,要做掌控自己命运的女王,不要再为任何男人放弃自我,要找到自己的舞台,只为自己而活! 所有害她的人,欠她的人,她势要亲手讨回! “慧安,和我在一起吧,做我的妻…”求你了! 当他抱着她说出这样的话,带着一丝请求,一丝隐忍的脆弱,甚至他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害怕拒绝的不安,她却只冷冷一笑,慢慢扯开他环抱着的双臂。 “秦王殿下,您听清楚,对你,我无法生爱,不论如何,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大姐姐,不,凤阳侯,求求你帮帮我们吧,以后做牛做马我定会还您的恩情,求求你了…” 当那个曾经折辱她的女人跪在面前哀求祈怜时,她只淡漠一瞥。 “抱歉,我对养虎为猖,助纣为虐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找错人了!” 含恨重生,她又会有怎样的际遇?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是否能遇到那个懂得欣赏她,珍惜她的人?敢爱敢恨的她最终能否放下仇恨,找到心的祥和与安宁?能否寻得幸福?且看素素倾力打造种田文《侯门嫡女》。 本文一对一,种田,宅斗,复仇,爱情,励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云倾天阙》出版公告 《云倾天阙》,作者:素素雪,全文字数:546千字,定价:59。80元,由“悦读纪”-北京阅读纪文化公司策划推出,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2012年3月15日全国上市,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民营书店有售。为了便于大家购书,经“悦读纪”同意,将各地经销代理书店电话、地址公布如下。 悦读纪―开维文化全国经销商名录(修订版) 全国各大新华书店均有销售 北京市北京中宏文苑图书发行有限公司010―65026014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204号北京锦瑟闻香图书有限公司010-65032622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甲201号北京现代文化公司010―65026014北京甜水园图书市场253号 北京昊跃得(原友谊明光书店)010―65067449北京市甜水园图书市场丙119 北京片石书坊图书有限责任公司010―65032622北京市朝阳区甜水园北里16号楼233号 北京小魔女书店010―51667157北京市朝阳区北苑路5号黄金苑3号楼1门101 当当网上书店 卓越网上书店 广西省南宁三希堂图书发行社0771―5516170广西南宁市图书批销市场金湖路53―320 广西柳州新悦书社0772―3112271/3037009柳州屏山大道306号图书批发市场 桂林前进书店0773―2866119桂林市滨江文化市场a16号 重庆市 重庆聚知书店023―86358935/86358592重庆市江北区北滨一路368号图书交易市场b006 四川省四川蜀天文化028―66918858成都市犁花街2号四川书市1楼27―28号四川新闻书局028―83179529成都市犁花街8号图书市场二楼45号贵州省贵阳艺海图书发行有限公司0851―5983003贵阳市遵义路312号批发市场50号天津市天津新星书局022―27694843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图书市场3区30号 天津图书批发市场汇源书店022―27625790天津市南开区长江道90号四区27室河北省 石家庄星云书店0311―83025245石家庄市友谊南大街86号图书批发市场246、247室河南省 郑州学友书店0371―67647323郑州市陇海西路99号图书城中区10号 郑州文渊书店0371―68203823郑州市陇海西路99号图书城南区17号内蒙古包头市文昌书店0472―4175090包头市长途汽车总站大楼c座:包头图书商城213号(二楼)黑龙江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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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四下灌来,满屋阴冷。更多的时候他们还要忍受醉酒的父亲。 那年的冬季父亲总是喝醉,屋中酒气往往会和哭声,和讨饶声,和孩子的尖呼声混杂在一起。 父亲有家庭暴力行为,母亲便是因为这个才决然离开的。酗酒的父亲便更爱打人,他拖着瘫软的身体撞开房门,第一件事便是找打思羽和思铭的用具。 那会是一根木棍,会是一只破碗,会是一条绳索,会是玻璃残片,会是他能找到的任何一件可以伤人的东西。更多时候他干脆扯下腰带,狠狠向思羽和思铭招呼,皮带的破风声成了两个孩子的梦魇。 思羽总是尽可能地将思铭护在身下,不停地哭喊告饶。不是因为痛,而是她必须如此。不告饶父亲便不会停手,不哭到喉咙沙哑,父亲便不会手软。不是因为她怕疼,而是因为身下的弟弟一直在发抖。 思羽曾经偷偷去找过公安局,然而警察只是将父亲传到局里教育了一下午。那天的晚上便是一个雪花纷落的夜。夜色很美,然而屋中却是一场不休的噩梦。 父亲将思羽用绳索捆住,按着小小的思铭发疯般抽打。思羽挣扎,她呼喊,可撕破了喉咙父亲却不曾手软。 思羽在眼泪中昏迷,再醒来的时候雪已落尽,而弟弟满身伤痕地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从此她再不敢去找任何人,她怕了,她赌不起。 这样的噩梦亦是在一大鹅毛大雪的夜晚结束的,彻底远离。 思羽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那天她和弟弟抱着缩在被中,心中忐忑不安。 “姐,他快回来了吗?” “小铭乖,睡吧,有姐姐呢。” 她依旧这般说着,可此时却心惊地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门被撞开,却不是父亲而是街角的王大伯。 “快,你爸出事了,他喝酒被车撞了。” 感觉怀中思铭身体一僵,思羽也微微愣了下,然而下一刻她笑了。望向窗外的落雪轻轻笑了。 漫天雪花的旋舞,洁白流莹,飞雪轻轻地洒落心中那缕缕纷繁的思绪,渐渐净化掉身上点点的尘积,直至成为冰心一片。 在王大伯惊恐瞪大的眼眸中,思羽笑得越发开心。 “我们终于摆脱他了,从此再没有人可以打你了小铭。” 冬虽说是生命的低潮,却又是新生的起点,它在梳理着曾经的过去,又在孕育着美好的未来。 女孩倔强抬头,任由泪水滚滚而落,固执着让心相信这是喜悦的泪水,是喜极而泣。 春...... 那年的春季不像春季,没有一点生机。天气预报宣布冷空气南下,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和透心的冷。 思羽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没有季节的城市。又或是她根本就没有心思驻足去望一望这萧索的季节和灰色的城市。她的眼眸沉静如古波,只有二十岁却潜静地似个老人。 每日行色匆匆地奔走在高大的写字楼和那栋白色的永远弥散着药水气味的医院大楼。心在一天天的失望和期望中,在每日都有死亡降临的哭声中早已变得坚韧。 如往常一般,停步在三零二号门前,深吸一口气,扬起明媚的笑容,推开房门。 “小铭,今天可有乖乖打针?” 如同往常一般的开口语,宠溺中带着轻快。 “姐,我十五岁了,你怎么还总当我是个孩子。”思铭努着嘴,晶亮的眸子却笑意盈盈。 “小羽今天来得早啊,往日可要太阳偏到东窗角那里才能到。”同在这病房住着的吴大伯笑着道。 “今天是小铭生日,专门请的假。”思羽笑着冲吴大伯眨巴了几下眼睛,将手中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在矮几上,再一一分类放入抽屉中。 “小铭生日啊!生日快乐,瞧你姐又买这么多好吃的,有这么个疼你的姐姐真是修几世的福气。”吴大伯感叹着,眸带慈爱看向忙碌着的女子。暗叹,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 “姐,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思铭得意一笑,回头看向姐姐,眼底忧伤一闪而过。此生,他欠姐姐太多,怕是永远都没有机会报答了。 “小铭生日嘛。瞧,还有蛋糕哦,小铭快些想想一会许什么愿望。” 望着弟弟苍白的面,思羽心如刀绞。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怨恨老天的不公,心中唯剩下了荒凉,大片大片的荒凉。她的弟弟,这么小的年纪,胃癌晚期,发现时已经不可逆转。 “姐,小铭今年的愿望是姐姐快些给我找个姐夫,有他保护我姐姐,姐姐一生幸福。”思铭笑望姐姐,她强颜下的脆弱和忧伤他岂会不知。 “姐才二十,瞎激动什么。”思羽心间一震,迎上弟弟心疼的眼眸,借着收拾桌子的动作错开了目光,嘴上却嗔怪着。 “再晚我怕小铭看不到了......” 一声低叹轻轻在耳边响起,弥散在空气中,宛若这个没有温度的春季,让人心生楚痛。 思羽手中动作一僵,半响才回头瞪向弟弟:“不许瞎说!姐去给你洗水果。” 匆匆端着果盘出了病房,泪如雨下。原来不是心坚如铁,只是未到伤心时。 一个月后,春雨缠绵中她送走了弟弟。 孤身走在漫天青沮的蓝天碧宇下,昂起头闭上眼,静静的雨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细雨抚摸着脸颊,在发丝上凝成露珠,在嘴边变成甘涩。斜斜密密的雨丝,如同滴进心中,睁开眼,它便会在眼中织出琴泉两泓,原来心死不过如此…… 夏...... 灼热的夏季,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浮躁的气息却安抚着疲惫的心灵,心的枯竭在浓淡相宜的潮气中滑向悲凉。 思羽抬头望望天空,老天依旧沉着脸,清早泰山的空气潮湿着,似乎沉浸在一阵怀旧的伤感中,半天缓不过劲来。偶尔,情到深处,总是会挤出几滴泪雨来吧。 “小铭,这样的天怕是姐姐再等几日也看不到泰山日出呢。”思羽喃喃轻叹,迈步走向悬崖靠着围栏向远方眺望。 潮气阻挡了视线,迷迷蒙蒙不辨天日。小铭的愿望是来泰山看一次日出,他说泰山的日出会带给人希望。 她来了,来帮弟弟实现愿望,可是已经一个星期了,天却总这般死沉着脸。 抚摸着怀中紧抱的盒子,思羽低叹。弟弟,老天果真是最不长眼的!苍凉微笑,用力靠向身下的栏杆,正欲借着反力回身,一身脆响自身下传来。 身体一个失重向下跌去,朦胧间听到了几声大呼,带着惊恐和慌乱。 “有人掉下悬崖了!” 潮湿的风咕咕作响,吹起衣裙,女子贪恋在风中裸露的小腿轻如鹿兮,凛冽锁骨冷若刀割。 轻轻闭眼,有什么好惊慌的。 只是弟弟,怎么办? 好好活下去...... 那样的话姐姐办不到了,姐怕是要违诺了…… 对不起...... ・・・・・・・・・・・・・・・・・・・・・・・・・・・・・・・・・ 咯咯,素素是新人,多多指正,祝愿跟随素素《巾帼》的朋友们天天好心情! ------------ 功高震主 赤峰岭冬日荒山,白茫茫山峦连绵不绝,鹅毛大雪扬扬洒洒在狂风中肆虐。山高路窄目虽能及却远带千里,纵使春日明媚这样的山路行军亦难,更何况是这般恶劣的暴雪寒冬。 一队大军艰难地攀爬在山路中,将士们个个虽是瑟缩身体,却仍冻得瑟瑟发抖,面庞手背已经被狂风吹得血痕道道。 行到一处较为开阔之处,又恰逢东面一座高山挡住了些许寒风,军士们已是不觉减缓了速度。 “原地休整!” 高喝声从前军传来,众人面上不觉一喜,这种鬼天气,谁会愿意顶着寒风行军。 没一会相熟的士兵便成堆成堆围在一起,忙碌着点起了篝火。只是狂风暴雪颇费了些力气,他们围起个圈将篝火护在中间,风雪吹过火星四散。 绵延数里的山间点点闪动着篝火,远远望去倒颇有几分气势。 一堆靠着山壁的篝火着势特别旺,吸引了不少士兵。火光明晃处大家也不顾地上冰冷,席地而坐,一双双手伸向那红红的炭火。 “见鬼!这仗打的,打仗还没凯旋累!这种鬼天气,还要行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吃了败仗被追赶呢。”一个军士猛将火炭敲震,伸手扯出掉进衣领的雪块禁不住骂道。 另一人立刻接上:“谁说不是。本以为仗打完了可以歇歇了,这下好。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半月内赶回驻地。这朝廷新派来的监军真他妈混蛋。” “这仗打的,真他妈憋屈!” “要是云大帅在定不会如此!云大帅可是最爱惜咱们士兵的,连伙食都和大家用的一样。” “是啊!朝廷为什么要急招大帅回去?难道是为了封赏之事?大帅不走,咱们也不用受这窝囊气!” 一言一语,大家纷纷骂嚷着,显然已是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 “封赏?哼,我看悬。此次云大帅立的可是绝世之功,灭了不断骚扰我战国边境的成国!放眼一看,咱们战国如今有一半的疆土都是云大帅带着兄弟们打下的。这是多大的功劳?滔天功劳啊!封赏?你们听说过功高震主吗?怕是这次皇上急招大帅回去,凶多吉少!要不,干嘛不让大帅随军归京?” “王虎,你他妈放什么屁!谁凶多吉少!你敢再说一句老子劈了你!”一个坐在最里围的士兵拿起手中的刀便站了起来,脸上恼怒异常。 “是啊,王虎,大帅平日里对咱们那么好,你说这话可对不起人啊!” “王虎,你的心让狼吃了啊!这种话也说得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无不说的是指责之语,有些激烈的已是站起怒目相向。让人不得不叹服他们说的云大帅,果真是深得军心! 那王虎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引起这样的效果,瑟瑟一抖,忙诺诺道:“我也不想大帅出事啊。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程将军和言副将谈论时,我刚好听到的。真不是我说的!” “你再胡言乱语弟兄们都饶不了你!” “程将军,言副将和大帅亲如父子,我才不信他们会诅咒大帅。你少在这里说荤话!” “怎么回事?”此时一个身披翎羽金甲的将军远远见此处情景策马奔了过来。 “拜见程将军!” 刚刚还吵哄哄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面容敬仰,显然此人在军中颇有些威望。 “怎么回事啊?不累吗?怎么不休息还吵起来了。”程英翻身下马亲自扶起靠他最近的那名士兵和声问道。 “将军,刚刚王虎说大帅此次回京凶多吉少,兄弟们气不过,就吵起来了。” 程英一听士兵这话,面上笑容微微凝结,隐有微寒自面上滑过,清目扫向那士兵指着的王虎。 王虎吓得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将军,不是我说的,是那天……” “好了,好了。起来,没什么事大家赶紧休息,一会还要赶路。这山路不好走,养不好精神跌下崖也保不定。这样的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了,快些休息吧。”程英打断王虎的话说罢飞身上马策转马头向前军而去。 寒风刺骨袭来他却似毫无所觉般昂起头望向远方的山峦,那巍巍高山后便是战国的都城瀛城。此刻他的大帅便在瀛城,大帅是否安好? 程英剑眉微蹙,狠抖马缰,心中暗道。恩师,倘若那皇帝真以莫需有的罪名降罪恩师,那我程英定第一个为恩师鸣冤不平。 愿恩师,吉人自有天相! 此时鹊歌城正中皇城微月宫中,宫灯高挂,雪夜静好。 屋中炭火极旺,熏烟袅袅,红木雕花的大床上纱幔轻浮,地上散落着男人女人的衣服,尚有几件是贴身衣物,凌乱地惹人遐思。 空气中弥漫着舒雅慵懒的靡丽香气,纵使屋外狂风暴雪,这屋中亦是温暖如春,春情荡漾。 “皇上,您就这么放走了那云将军?您不是说这次定要他好看吗?”娇柔的声音响起尚带着几分迷醉,让人听之骨酥。 战国当今皇帝狄隆低头看向自己的宠妃明妃,虽已是九岁孩子的母亲却豪不显老,姣好的面上还带着欢悦过后的红晕,媚眼流转,惹人心痒。 他忍不住将手伸向锦被中揉捏着那两团柔软,翻身便压在了明妃身上。 “朕虽允他辞官还乡,可没想就这么放过他。哼,朕尚是皇子时可没少受他的气!” “那云将军明日可要出京了,皇上这是要做什么?臣妾可真猜不着了。” 感受到身上男人的反应,明妃非但不见羞涩反倒将一双藕臂抬起圈在了男人脖上,抬身凑近他的耳畔轻声私语。 “恩……爱妃......那云艺统领兵权时朕掐死他尚易如反掌,现在他不过是个平常人,朕要弄死他何止一万种办法。爱妃为何将他挂在心上?朕可是要惩罚的!”战英帝话语一落便埋首在那明妃的胸前。 明妃嘤咛出声,娇吟道:“皇上……啊……如此大功便让飒儿去可好?” 明妃口中的飒儿正是其子,战国年仅九岁的七皇子狄飒。 英帝听她如此说虽是觉得七皇子年幼,但此子在众皇子中最为出众,小小年纪便英武狠辣,甚得他心。 此时他正欲火焚声,哪及细想,随口便应了下来。 “好!便让飒儿去!爱妃,看朕这次定要你告饶不可!” 屋中男人的低喘声,女人的娇吟声交织一片,带着令人遐思的淫乱气息飘出殿外。 守夜的太监听之淫笑了两声,突然一个狂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飞雪袭了一身他低声一噈骂道。 “真他妈见鬼,才刚入冬就下这么大雪。” 只是他的骂声还没扬出便弥散在了寒风中,大风依旧狂作,仿似这个战火纷纷的年代一般令人心生不安。 ·································· 咯咯,这章是个序幕,亲们不要着急哦,下章女主闪亮登场。。。 嘿嘿,亲个,谢谢支持! ------------ 第01章 亲情温暖 左周竟宁十九年,随着左周王朝最后一座城池雁城被燕国攻破,控制了中原大陆近二百年的左周王朝彻底覆灭。 左周最后一个皇帝周沥王自缢雁城,从此战、耀、麟、旌、燕、成六国共存局势正式形成。 六国分歧不断,战争时有爆发,各家的兼并战争使得世事多变。 胜出者疆域变大了,人口变多了,财富也集中了,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发动更为持久规模更大的战争。 六国不得不面对直接残酷竞争的格局,六国战争纷乱,战争规模,战争烈度也急剧上升。百姓流离失所,凄惨度日。 战英帝元康三年冬,战国兵马大元帅云艺率领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了六国中力量最为薄弱的成国,自此结束了六国分庭之势,开始了五国长久地拉锯战。 战国从此国力大增,隐有临驾其它四国之上的态势。然就在战国举国欢腾,其它四国惶惶皆以为战国要启用云艺征战四国之际,战英帝却以迅捷之态收了云艺兵权,并允其卸甲归田。 兵书有云,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哞争权,盖为乱世。 乱世出英才,而我们的故事便发生在这个狼烟四起、雄杰辈出、战乱纷纷的乱世…… ...... 雪后的阳光总是耀眼而不带温暖的,清晨第一缕银白的光线刺破云层照在弥漫天际的皑皑白雪上映衬地天地间更加广阔、明亮了。 辰时将至,三辆乌木马车摇摇晃晃压过厚厚的积雪,缓缓地出了战国京城高大的南城门。宽大的车轮压在积雪上咯咯作响,与道上留下几处极深的车辙。 那打前的马车最为高大,虽看不出有多精美,但从阳光映照下马车乌木的纹路便可看出那是上好的百年和州黑木。驾车的两匹高头大马更是毛色黑亮,目光炯炯。 残雪、老树、炊烟。银白色的原野上扑簌簌白雪从树上掉落,咯吱吱马车压过厚雪,偶尔几声清亮的鹰叫,几声马儿激昂的喷鼻声,一切仿若画中。 突然那打头的马车停了下来,车中传来一声清昂的问询。 “贺录,怎么了?” 那驾车的男子看上去有二十来岁,浓眉大眼,面容清秀。听到车中的问询之音,恭敬回头:“老爷,许是什么东西卡在了车轮中,我看看。” 跳下马车正欲查看,马车的雕花门却被推开,一道青影闪过,马车门已被关上。而车旁的皑皑白雪地上则多了个身披青锦大麾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上去已届五十,但仍显得面目清雅,气度从容,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必定是个丰神俊朗、秀逸无双的美男子。 “老爷怎么亲自下来了,这些小事贺录来就行。” “车里太热,这么好的空气我出来透透气也好。”男人上前拍拍贺录的肩膀,俯身便检查起车轮来。动作间可见姿态雍容,贵气卓拔。 贺录笑笑也不坚持,望着面前大麾下只着单衫的男人面上全是仰慕。暗叹,老爷果真是英雄了得,年过五旬身体健朗地他这个二十小子都自愧不如。 男人绕到马车左侧果然见后轮车辙中卡着一块大石,哈哈一笑扬声道:“贺录,还真让你说对了。果真是卡了东西。” 话语刚落,右手反掌,应声那一块大石竟四散而裂,飞溅而去,而车轮却毫发无损。掌风扫向地上,雪花四溅。 “好了,赶紧赶路吧。离下个城镇还远着呢,一会冉冉那疯丫头醒来怕是要叫饿了。” 贺录显然尚未从刚刚那风驰电掣的一掌中回过心神,手掌翻转正潜心琢磨着,等他应声向车前跑去,男人早已上了马车关好了车门。 马车缓缓而动,车中炭火燃燃。厚厚的毛毯车塌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身白衣依在软靠上,怀中还抱着个红衣女孩。 那女孩一点都没被方才的事情所惊,睡得沉沉。浓黑纤长的睫毛随着马车轻动,红红的小脸上挂着香甜的笑,小小的嘴巴不时还吧唧几下,睡容安恬,让人看上一眼便会弥散所有烦心之事,滋生羡慕之心。 “这丫头睡得倒是沉。”男人上了车将大麾脱下丢与一旁,俯身捏了下小女孩水润的面颊,满意听到一声不满的轻哼。 女孩将姣好的面颊更深地探向那美妇怀中,惹得美妇轻笑着满脸慈爱地抚弄着女孩柔软的发。 “艺哥,离下个镇子还很远吗?这丫头一会醒来该嚷嚷饿了。” “不远了,再半个时辰便能到姜镇。咱们在那里休息一晚,明儿再赶路。如今交了兵权,辞了官也好。多少年没这般清闲过了,以后我云艺可真成乡下老头子咯。要靠上山打猎养活全家了,娘子可嫌弃否?” 刚辞了官的战国名将云艺轻笑着眸带调侃望向结发夫人易燕萝。 “眼带豪飞,老爷做猎人定也苦不了我们母女。只是……”易燕萝淡声而笑,话到一半眉眼间却蕴上了几分忧虑。 “萝妹是担心那战英帝不会轻易放过我?”云艺抬手抚过夫人微蹙的黛眉,柔声道。 “是啊,艺哥。战英帝不似先帝心胸宽广,此人向来睚眦必报,他尚是皇子的时候老爷可没少得罪过他啊。如今此人刚登基便收了老爷的兵权,我真担心……” 云艺小心地将易燕萝带进怀中,见她身前的小女孩毫无所觉睡得香沉,这才开口道。 “萝妹,放心吧。我带兵多年,他忌惮我是应该的。我与先帝感情甚厚,又素来无二心,如今主动交了兵权,他不会怎样的。何况我在战国素有威望,虽是没了兵权,但想来皇上还是会有些忌惮的。再说了,如今几国纷乱,皇上也没那工夫搭理我这老头子。萝妹不要多想了,不是一直盼着我交了兵权好日日陪着你和孩子吗?如今怎么反倒不高兴起来了?” “有艺哥天天伴着我,再也不必担心你行军在外会受伤受累,我心里自是高兴。可能是这种日子来得太突然,反倒这心里不安了。” 云艺正欲再安慰夫人几句,却听一声轻微的哼哼,小女孩睫毛轻动竟似要醒来了。 云艺赶忙拉开夫人,向后移了移,方坐好却听一声戏谑传来。 “嘻嘻,爹爹好投入,冉儿都醒了好久都没发现。不过爹爹可以和娘亲继续的嘛,冉儿很想要个小弟弟哦。” 云艺轻咳一声,伸出大掌拍向夫人怀中还闭着眼却笑得调皮的女儿,宠溺道:“你这鬼丫头!” “娘,爹打我。哎呦,好疼哦。”女孩嬉闹着睁开眼,本来就姣好的面容被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点坠更显精致轻灵,粉雕玉琢。 她瞪向云艺,满脸委屈的样子逗得易燕萝轻声笑了起来。 “好了,别闹了,快洗把脸。” 说话间易燕萝便置好了温水,女孩冲云艺扮了个鬼脸,这才乖乖任由娘亲给自己洗脸,抹脸,梳头。收拾好,她便一把抓起外套披上,推开了车门。 “我去看看姐姐醒来没。”说罢竟飞身向后面奔驰着的马车掠去,小小身子竟轻盈异常,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转咯咯一笑便落在了那后面的马车上。还不忘回头对父母吐吐小小的舌头,打开车门便钻了进去。 “不亏是我云艺的女儿,这丫头轻功可比我小时候强岂至十倍。”云艺一脸骄傲道。 “女孩儿就应该像蝶儿,你偏要教冉儿武功,看到时候她嫁不出去你找谁哭去。” “冉儿怎会嫁不出去?靖炎那小子已经天天追着冉儿跑了。我女儿将来长大定是巾帼女英雄,多的是好男儿仰慕。”云艺开怀一笑,满眼宠溺。 “哪儿有老爷这般夸自家闺女的。我只愿我的这一双女儿将来都觅得好姻缘,一生都快快乐乐的。”易燕萝轻笑道,眸中全是为人母的慈爱。 “我云艺的女儿,哪个臭小子敢欺负,看我不宰了他。” “老爷!” 驾车的贺录听着车后的动静,也开怀地裂开了嘴巴。心中暗叹,这二小姐就是云家的小开心果,只要有她保管哪里都是欢声笑语。也难怪老爷,夫人,大小姐都疼她疼到骨头里去了。 不过云家这两个小姐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大小姐云罄蝶温柔如水,就跟夫人一般是个水做的女儿。如今已经年过十六,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就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 这二小姐是云老爷中年才得的,自是从小就娇惯。好在二小姐虽是调皮却不娇蛮,才五岁便懂事得很,聪明伶俐,惹人怜爱。尤其喜欢舞刀弄枪,真是像极了老爷,也难怪老爷那般喜爱。 不过京都有传言,说这二小姐云罄冉开口所说第一句话便是一整句。 “爹爹,娘亲,冉儿好喜欢你们。” 有阵子京都盛传云家二小姐是个神童。只是后来云老爷出面澄清说都是误传。但是依贺录看,这二小姐就算不如说得那般神,也堪称神童了。小小年纪过目不忘不说,学东西还那般快,将来长大一准了不得。 贺录一面想着一面甩着马缰,后面的马车上不知怎么了又传出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贺录暗笑,定是二小姐又在逗弄小丫头了,被笑声感染,他手中的马鞭挥得更加轻快了。 欢声笑语融在严严寒冬中愈发让人胸臆暖暖。只是天际那抹明晃晃的阳光却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掩盖,天地间似乎多了一丝阴寒。狂风大作更是霜雪扑面,鹰鸟不安惊叫,像似预示着什么般...... 此时京城之中一小队黑衣铁卫踏蹄出了南城门,个个腰跨宝剑,目光清寒。紧紧跟随着策马冲在最前的一匹乌黑雪蹄大马。 而那高马之上却是个年纪甚小的男孩,亦是一身黑衣,只是身后的乌金银线狐裘大麾彰显着高贵清华。面容虽尚未长开,侧脸却已有刀刻之势,风雪下难掩眸中的清寒和狠辣。 手中马鞭狂虐而下,马儿吃痛,更是发疯般向前急冲。雪花飞溅,蹄声铿锵,竟似带着杀气。 偶有行人路过,望一眼便觉心生寒意,然而同时也都不免暗自猜度,这是那家的小孩如此年纪便这般气势?这些人要去做什么,怎么如此杀气腾腾...... ・・・・・・・・・・・・・・・・・・・・・・・・・・・ 女主来也,希望亲们喜欢她。 这章有点长,嘿嘿,要是有错字什么的,亲们提醒一下哦。素素感激不尽!! 这章写亲情温暖,素素在此祝愿亲们合家欢乐,全家开怀每一天。 ------------ 第02章 小屋暖冬 伸延石若桥 通天复奔月 触目石如剑 寒风映霜雪 这是一首描述战国南部蒙山的歌谣,吟唱的便是以雄伟之壮、高耸之境、凛冽之意而闻名五国的蒙山最高岭苍岭之景。 蒙山位于战国东南境,是一条长约上千公里的大山脉,犹如一条横躺大地的卧龙,又如一只昂首摆尾的猛虎,高耸巍峨,雄伟壮观。蒙山也成为一道天然屏障,保护着战国东南边境不受它国侵扰。 此时的苍岭白雪皑皑,然而高峰之间围着的一处低谷却难得的暖意融融。这皆是因为谷中有一处极大的温泉,即使是如今这冰雪封山的季节,泉水仍是热意腾腾。温泉四周更是暖意融融,置身其中竟如同春日。 成片的云杉林,郁郁葱葱,林间有一空地,如今已经挺立而起数间木屋。阳光下那木屋整齐而精致,木屋外尚有一圈精巧的栅栏,可谓处处精心。令人望上一眼便能看出那建造木屋之人必是带着满心爱意和喜悦之情,方能建出如此细致的房子。 云罄冉睁大了眼睛望着这处人间仙境,率先惊呼了起来,甩开父亲的手便向木屋冲去。 “姐,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真好!” 银铃般的嬉笑声尚未弥散,小小的身影已经推门进了屋消失不见。 云罄蝶明亮的眼眸亦是一片华彩,显然她也甚为喜欢自己的新家,转身看向父母,见母亲点头这才嬉笑着跨步向木屋走去。姿态娴雅,和这仙境相映更显身影清丽脱俗。 易燕萝望着两个女儿以不同的姿态消失在眼前,心中欢喜满足,这两个孩子虽是性子不同,却都是她的心头肉。尤其是冉儿那丫头,活泼调皮,自打有了这小女儿家里的欢声笑语就没断过,她这个做娘亲的更是觉得年轻了许多。 满心蜜意地抬头望向夫君,正撞上云艺低头的柔和目光,易燕萝眼眶微红:“这样的日子真像做梦。” “又傻了,快进去看看。”云艺眸中闪过歉疚,推开了栏杆示意夫人进院。 易燕萝还没迈步,一声带着撒娇的悦耳童声从屋中传出。伴随着那声音一道粉影闪过,转瞬便到了云艺面前。 “爹,娘。冉儿要最北面那间小房,那里小窗正能看到温泉呢。冉儿就要那间,爹娘定要成冉儿之美哦。”云罄冉眨巴着晶亮的黑眸仰头说罢,还学着姐姐平日的样子盈盈一拜。 见父母半天没说话,小嘴一嘟抬头却见爹娘一脸哭笑不得,回头连刚刚走出屋的姐姐亦是一脸取笑。 “怎么了?” “蝶儿啊,你来跟你妹妹说爹娘怎么了。”云夫人笑着摇头,示意站在门廊下的罄蝶过来。 罄蝶盈然走来,轻轻在妹妹满是茫然的面上爱怜抚过,这才笑道。 “冉儿啊,你一个动作错误百出。首先,俯身屈的是右腿,而你却左腿屈膝。双手手指相扣,左手要叠在右手上面,你弄反了。还有啊,两手相叠放在左腰侧不是右腰。小东西,别的学的倒是快,怎么一到礼节就不通了。” “我有错那么多吗?不管,反正冉儿要最北面那间小屋,谁都不能跟我抢。” 小丫头不以为意说完,双手掐腰,一副不给屋子便找人打架的态势。罄蝶扑哧一笑,拍拍妹妹的脸袋:“傻瓜,那屋子挂着一把爹爹新给你做的短枪没看到吗?” 罄冉一愣,感情那本来就是给她准备的房间啊!心头一乐,扑向父亲,小哈巴狗一般眨巴着晶亮的眼眸。 “爹爹真厉害,神仙住的地方都能找到。还有这鬼斧神工的木屋,冉儿之前一点都不知道。娘亲知道吗?啊,娘亲一定知道,爹爹最疼娘了,一定在跟娘说悄悄话的时候就告诉娘了。” 云艺哈哈大笑:“是啊,你娘是爹的心头肉自是不能瞒的。” 易燕萝没想到他会这般说给孩子听,双颊一红瞪了他一眼便向屋中疾步而去。 “嘻嘻,娘害羞了。娘是爹的心头肉那我跟姐姐呢?”罄冉回身拉着罄蝶逼问着云艺,一副逼供之态。 “你和蝶儿是爹的心尖肉。走,帮你娘生火做饭去,晚会你白叔和靖炎就采买东西回来了。”云艺上前一手拉过一个女儿,三人嘻嘻笑笑向西面的独立小厨间走去。 一家上下齐动手,一桌香菜上厅来。 临近酉时,太阳已早早西斜,天穹似染,红光壮美。采买日常用品的白徽鸣和他九岁的儿子白靖炎也回到了木屋。 罄冉一天都欢欢喜喜,忙这忙那,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望着一屋子忙碌的面孔,个个都是自己爱的人,心中更是欢快极了。此后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了,和她最爱的人在一起,世上再没有谁比她幸福了。 屋中置着的炭火炉上温着一壶清酒,已咕咕地冒出白烟,一屋酒香。饭菜上齐,众人也不按什么位次,纷纷落座。 罄冉拥在母亲身边坐下,刚要唤姐姐来坐左边,却是一个矫捷身影一闪,白靖炎眨巴着得意的双眸朝她吐了吐舌头。 “冉妹妹,炎哥哥坐这里极好。” “什么极好,你长的丑,我要我姐。”罄冉恨恨说着,眼见罄蝶戏谑地望了她一眼已翩然落座。 “哎,冉妹妹这话就不对了。你看,你爹就坐在萝姨身边啊。我当然得坐你身边了。”白靖炎一本正经说着,还冲罄冉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他的话引得屋中众人哈哈大笑,罄冉更是气得一脸郁郁。暗骂这死小子,真是越来越不要脸,越来越大胆了。要知道她加上前世的那份已经二十五了,天天被个不满十岁的小子调戏,想想就气闷。 “哈哈,靖炎的话没错,爹也看靖炎坐冉儿身旁正好。徽鸣,你看呢?” 云艺哈哈大笑,望着两个孩子的目光晶亮有神,直吓得罄冉一个哆嗦。他这爹爹不会这么快就给她定娃娃亲,包办了她的婚姻吧?看了眼身旁更加得意的靖炎,罄冉一阵苦闷。 “艺哥说的是,冉冉我可喜欢着呢。”白徽鸣也是畅怀一笑。 白徽鸣从云艺初上战场起便做了他的军师,二人在一起已有三十五个年头,同生共死岂止一两次?早就亲如一人,说话更没什么忌讳。 白徽鸣的妻子前年患病而亡,这两年他的身体亦时好时坏,云艺归隐,自是也要一起的。两人更是希望能亲上加亲,再加上白靖炎喜欢罄冉谁都看得出,虽都还是孩子,但大人们却有心,时常还开开两人玩笑。 罄冉狠瞪了靖炎一眼,生怕老人们再热心地说出更为吓人的话,赶忙哎呦一声大喝道。 “快些开饭吧,我都要饿坏了。今日云家,白家乔迁新居。我,云罄冉,谨以此酒庆贺大家乔迁之喜,以后这里一定要天天充满笑声哦。”小小的身子站起,说罢便倒了一杯酒,昂头就要喝下。 手腕一紧,却是身旁的靖炎抓住了她,嘻嘻一笑:“冉冉,你一小姑娘喝什么酒,这酒哥哥替你喝了吧。” 罄冉回头一看,大家不阻挡分明就是料定了靖炎会有此招,皆是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们俩。狠瞪靖炎一眼,罄冉身子一转空着的左手便击上了靖炎抓着自己的手腕。 哪知道靖炎似乎早知她有此招,手一松一挡便死死抓住了她袭来的右手,另一只手更是飞快夺过了她手中酒杯,尚未等罄冉回过神一杯酒便进了他的口中。 “冉妹,坐。我给你夹菜吃。” 罄冉气恼地望着他的笑颜,只觉有怒无处发。众人望着她透红一片的双颊又是一阵哄笑。 晚膳便是在这样的笑语延延中开始和结束的。 当月明星稀,四下静寂,罄冉躺在她的新床上,望着房中温馨的摆设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抹不去。 墙上挂着爹新给她做的短枪,小弓,还有一把木剑。小桌上放着娘亲亲手缝制的棉衣,她枕着的狐狸毛软枕却是靖炎打了来,央姐姐给她做的。 这样的日子天天被无尽的爱包围着,五年了,罄冉却一直觉得是场美梦般。可这梦却是那般甜蜜温馨,绵长暖心。 想起前世的自己,没有父母的疼爱,唯和弟弟相依为命,最后连弟弟也离她而去。 罄冉简直觉得今生日日都泡在蜜罐里。她永远也忘不掉五年前当她重生成为一个婴孩时睁开眼睛看到父母那一刻他们眼中的慈爱,那种目光是她二十年渴望的,现在她终于得到了。 所以她能说话时候便迫不及待地表达着心中的感情,她说“爹娘,冉儿好喜欢你们。” 现在想起父母震惊的面容,罄冉仍觉得好笑。她吓坏她可爱的爹娘了呢! 想到这些罄冉嘻嘻一笑,只觉满心开怀,那里有什么睡意?眸光一转干脆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不远处便是温泉呢,下午她便想去玩,可娘亲不允。那便现在偷偷去看看吧,她还从没在温泉里洗过澡呢。 女孩小小的身影宛若林间小鹿轻盈跳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时的她尚不知就是她的一时兴起救了自己一命。 直到多年后,当女孩成长婷婷少女她依旧在想,倘若那晚她没有离开木屋,是不是如同那些她深爱的人一般葬身血海火光之中了。 她悔恨过,悔恨自己不能同深爱之人一起面临死亡。只是后来她恍然明白,那些她深深爱着的人,那些爱她深深的人。他们定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并且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活着,带上他们的那一份轻松地活着......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咯咯,下章开始灾难降临,不过相信女主一定会坚强面对。 嘿嘿,喜欢的收藏下哦,素素是新人,谢谢亲们的支持! ------------ 第03章 灾难突临 僻静的松林,郁郁静默,轻风微微拂过,吹开一处松香,不远处的温泉叮咚打着拍子。 罄冉跳跃在松树间,望着不远处月光下微微起着水光,雾气弥漫的温泉乌黑的双眼愈发晶亮了。扔下方才跃起时随手扯下的松枝,施展轻功便飞掠而去。 说来这身体遗传真的不错,学武特别快,加之她又有着前世的记忆。理解力、感悟性自是不同一般小孩,再加上这具身体承袭了母亲的聪明,记忆力特别强。罄冉虽说才不满六岁,但说起来从睁开眼睛起就在接触武功了。 一开始是她感兴趣,常常被母亲抱在怀中看英俊的爹爹舞枪弄棒,竟发现那些招式看上几遍就能记个差不多。那时候的她还是个不会跑的小婴娃。 打从三岁起有一日她突然心血来潮在父亲练武时跟着动了几下,发现父亲竟异常高兴,当即托起她高高抛起空中,乐得哈哈笑。于是罄冉便开始了她的练武生涯。为了父亲开怀的大笑,和他眸中的光彩、骄傲、宠溺。 如今一晃习武两年有余,竟小有所成。连父亲都骄傲异常,言她骨骼清奇,是练武奇才。又悟性极高,将来如果上得战场,成就定在他之上。 功夫到底怎么样罄冉其实根本就不在意,只是看着父亲高兴就觉得什么都值当了。不过不习武也不行啊,白靖炎那小孩总是围着她转悠,她要不会些武功定被他缠得一刻也别想脱身。 当然,习武的好处还是多多的。比如现在,不算太近的温泉已在眼下。这要是不会些武功,怕是夜路不好走呢。 蹲在水边用手感受了一下,温温热热真的很舒服。罄冉一屁股坐下便将鞋袜脱掉将白嫩的脚伸了进去。满足地轻哼一声,听着泉水汩汩的声音,望着温泉浮起的白雾,只觉月光为这一地的轻柔平添了无尽风情。 觉得不够畅快,罄冉干脆站起便要脱衣服,心想反正都出来了,不游个泳玩个够,那多对不起自己。 刚解开两颗扣子却听一旁的阴暗处传来一声轻笑,罄冉一愣便大喝一声。 “死靖炎,你给我出来!” 话语一落果真白靖炎跳了出来,一脸笑意。 “我就说数不到一百下你一准脱衣服,果然吧,才数到七十七。” “你真无聊,大晚上跑这里数数。几岁啊?还练习一二三,哼。”罄冉气恼地看着眼前笑意盎然的小屁孩,只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为什么就是这么个不到十岁的小破孩每次都坏自己好事!! “哈哈,本小爷不多不少虚长冉冉四岁,做你相公刚刚好。”靖炎得意地眨巴着眼睛便靠了过来。 罄冉白他一眼也不搭理他,这小孩天天相公相公的,从一开始的激烈反抗到现在,她除了无奈便是无奈。穿起袜子,心道,得,今晚是别想游泳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炎哥哥了解小罄冉啊,我一早便知你今晚肯定跑来这里玩。”再次得意眨眼。 “恭喜你,你猜对了。不过你要是明日跟我娘乱说,我可生气啊。”穿好鞋袜,罄冉一脸认真看向靖炎。 这处温泉虽是温热,但母亲非说大人来洗澡还好,这大冬天的她太小,怕泉水温度不够冻坏了她。白天她想下水的时候母亲还再三叮嘱不让她偷偷跑来。 想到这些罄冉探究的看向白靖炎,他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才一早就守在这里吧? 这小孩有时候做事她这个“老人”还真看不明白,好多次都感叹这古人就是老成的早,小小孩子心思就多的吓人。 不过想起来也是,这里富贵人家男孩子十五岁成家立业的大有人在。 靖炎看着罄冉一本正经的小脸,正想调侃她几句,耳际却突然扑捉到什么,凝神静听微微蹙起了眉头。 “喂,怎么了你?” 虽说罄冉武功已是不错,但毕竟习武不如靖炎时间长。她习武才两年多,然而靖炎却已六年,耳力自是强过罄冉。 见靖炎摆手,罄冉看他面色不对,忙也收敛心神静听了起来。 也正是此时,身在木屋的云艺猛然睁开了如鹰一般的双眼,大喝一声便从床上飞身而起。 “萝妹,快去带冉儿和蝶儿!快!” 易燕萝听他大喝,迷蒙睁开眼睛,见云艺已经取过了支架上的银枪,方才他的话在耳边瞬间回响,她面色青白了起来,立马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云艺生性坦荡,义薄云天,向来又对朝廷忠心不二,为人刚正不阿。他对于自己的放权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不妥,就像他对夫人说的,他深信皇帝不会对他下手。然而易燕萝不同,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对于这次云艺的辞官交权,她心中一直是存着忧虑的。 只是听丈夫说的言之凿凿,又贪恋这种隐居无忧的日子,所以一直去忽略心头的忧虑。现在一见云艺的表情和动作,她虽是不懂武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瞬间便已猜到。心头一直徘徊不去的阴云终于变成一记响雷在她脑中炸开。 她面色苍白,匆匆下床也顾不上穿鞋,拉了一件外套便向外跑。而此刻的云艺已经前去拍白徽鸣的门,他这个老搭档,只懂兵法,武艺却是不精,怕现在还在梦中。 当易燕萝拉着云罄蝶慌乱跑出屋子时,云艺和白徽鸣已经站在院中,一人执枪,一人拿剑。 “艺哥,冉儿不在!” “炎儿也不在,他俩应该在一起。”白徽鸣蹙眉道。 “走!不在也好。真看得起我云艺,来的高手倒不少。” 云艺冷声说着,此时这位万军阵前亦不变色的名将面上已经初见苍白,今晚怕是要逃脱,万难! 凭他的武功修为,早已听出这里现在已经是高手云集,而且他们来的好快。已经到了! 云艺拉着罄蝶,一面护着易燕萝,四人跑向院外,然而刚出院子,几支飞箭便射了过来。挥枪格挡,云艺撒开拉着女儿的手果断道。 “快跑,往北面!” 他深知此刻处境,只能以他之力拖延敌人追赶三人,万万已经没有一起走脱的可能了。 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四个黑衣人现身五米开外。 “快走!”云艺大喝一声,手中寒枪飞起便冲了上去。 易燕萝眸中含泪,自己的丈夫她再清楚不过。见他表情,看他所为,便知此时一别怕要天人永隔。她深知,倘若有希望,丈夫便不会在此刻让她们走,在此刻离开她们。她想留下,想说死也要死在一起。然而她更知道,此刻她还是一个母亲。 易燕萝咬牙一把拉住罄蝶的手便狠心向北面跑去。白徽鸣却没有走,挥剑便冲了上去。 “艺哥,我们兄弟再并肩一战!” 此时院子三面染起了点点火光,无数的众多火把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此处而来。木屋前的松林里更是又闪出了数十个黑衣人,个个轻功精湛,瞬间便将云艺二人包围其中。 云艺本想自己拼死拖住敌人,为三人争取时间,然而很显然,自己这位兄弟不这么想。他急急看向白徽鸣,两人目光相撞,云艺却忽而一笑。 “好!并肩作战!” 两人一个手中寒枪挥斥,一个青剑急扫。然而那些黑衣人却也非等闲之辈,云艺寒枪之下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可白徽鸣却只能险险自保,不及片刻已经伤痕累累。 此时那为数众多的火把已经近在眼前,马蹄声嘹亮耳边。 一匹黑马从松林之中急冲而出,马上之人锦袍白裘,黑色大麾呼卷身后,正是年仅九岁的战国七皇子狄飒。勒缰马上,马儿直立而起。狄飒冷冷看向银枪酣走的云艺,目光不曾光顾白徽鸣一眼。 “夺命银枪,果真名不虚传。”眼见云艺眨眼间又放倒四五个黑衣人,狄飒眸仁紧缩,启口道。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4章 血光之夜 “公子,云夫人带着女儿往北面去了。”身着皮甲的小将见狄飒冷冷看着云艺,忙上前献好道。 “追!”狄飒冷冷说着,目光不曾稍移云艺,只是面上已见不快。 那通报的男子赶忙挥手领着一队人执着火把便向北面追去。 云艺大喝一声,飞快又解决掉周边二个黑衣人欲要阻拦,他心中焦虑已经激出了全部潜能。那些黑衣人哪里是他对手,竟被他甩脱。 狄飒却也不急,反而眸光一亮,笑了起来。那面上的表情便如一个孩子得到心系已久的玩具,只是眸中的煞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大麾一甩便取下了背上一支玄金弯弓,拉弦瞄射,金羽箭呼啸而出。一声带着压抑的闷叫响起,看着倒下之人,狄飒轻勾唇角。 “徽鸣!”云艺大喝一声,回身手中银枪掷出,正中一个黑衣人的胸膛,那人挺直倒下。 向倒下的白徽鸣扑去,云艺眼中蕴血,只能看到那赫然插在白徽鸣心胸处的一支金羽箭。 四下猛然静寂,云艺将白徽鸣扶起让他靠着自己,咬牙克制着,面色铁青。 “艺……哥,来世……我们还做……做兄弟.”白徽鸣口中涌出大量猩血,说完身子一垂倒了下去。 “啊!”一声恸喊撕破夜空,云艺浑身颤抖瞪向狄飒。 “狄飒!” 面对云艺的阴冷目光,狄飒心底一寒,面上微微一惊,却随即恢复了常态。挥手示意方才追往北面的人继续,冲着云艺道。 “你们都不许放冷箭。今日本公子便领教下夺命寒枪的风采!” 说罢便飞身从马上一跃而起,腰侧两道金光一闪便袭向云艺。 云艺本不欲理他,直扑向那些追兵,然而没想到狄飒年纪虽小,武功却甚是了得。两道凌厉的寒气直袭后背心房之处,云艺只能回身银枪扫隔。 锵的两声鸣响,那两道金光被银枪格挡,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夹着火花落在了三步开外。 云艺这才看清那金光发自狄飒手中的两个大金轮,显然方才那致命的狠攻便来自这小小的孩童。他一早便听说七皇子狄飒尚武成痴,且小小年纪武艺出众,又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真分毫不差。然而他现在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关注这些,身影一掠便又要去挡那些追兵。 狄飒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金轮挥出直追云艺而来,依旧是招招直击要害。 云艺无奈又与他缠斗在了一起,余光眼见大批的追兵向着北面迅速而去,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动作之快让他心中一寒。 大喝一声,手下毫不留情,亦是招招狠辣,对于眼前这个九岁男孩,他已无法视他为童。 狄飒就算武功再出众那也只是和同龄人相比,哪里是云艺的对手?云艺反击之下他勉力抵挡了三招,只觉被寒枪震得心肺疼痛。险险退后数步躲过一击横劈,匆匆站定眼下云艺银枪旋转直刺心房而来。 他匆忙后退,方将那双轮护与胸前,寒气已到。咣的一声,一股大力击来,他身体便向远处飞撞而去,正好撞在一棵松树上,一声闷响传来。 “公子!” 狄飒重重倒在地上,只觉眼前一阵黑,待缓过劲来,勉强撑起身体,一口鲜血涌出。他伸手抹了一把,看向正要飞身而去的云艺,冷冷举起了右手,闭上双眼寒声道。 “放箭!” 一声令下,早已用火箭瞄准云艺的数百弓箭手同时松手。轰天的鸣响,冲天的火光向着一处射去。云艺大喝一声将手中银枪挥成一道银圈,火箭被他挡去四散开来,一时间树木、木屋皆燃,冲天火光熊熊而起。 终是一人之力难敌百箭,肩头中箭,腿部中箭,腰部中箭……云艺绝望地倒在一片火光中,疼痛他已感知不到,只是目光死死盯向北方。那里,他的妻儿正和他一样面临着死亡,而他已再也不能守护她们……恍惚间,火光中他看到妻女的笑容,黑暗袭来…… 狄飒被扶起,推开搀扶之人,目光直盯不远处的火团。一步步走过去,眸中复杂,他静静站在两步外,眉宇震动。不知这般呆了多久,他弯身鞠了一躬。回身便跨上了马,策马向北冲去。 “好好安葬!”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条鲜活的生命便永远消失。那云艺还是威震宇内之人,不得不令在场之人感叹生命易逝。 此时的罄冉正被靖炎拉着向木屋急奔,那冲天的火光,那惊心的箭鸣让罄冉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心中浮浮沉沉辨不出滋味,只能本能地死盯火光处,跟着靖炎疯跑。 突然远远的她看到了母亲和姐姐,可是和她们一起撞入眼中的还有她们身后的大批黑衣人。 显然易燕萝也看到了她和靖炎,在他们尚未出声之际,易燕萝飞快看向靖炎,死死盯着他。突然她伸出右手狠狠地挥动。 那手势靖炎懂!那眼神靖炎亦懂! 他的萝姨在说,不要出声!不要过来!带罄冉走!快走! 靖炎心中闪过些什么他根本来不及去捕捉,苦痛的抉择男孩是在一瞬间便做下的。那些紧追而来的众多黑衣人,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易燕萝,她们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 在罄冉就要呼声之际,他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一手点向她的后颈和肩部。 下一刻他最后望了眼易燕萝,扛起罄冉便向暗夜中飞掠而去。 罄冉想要挣扎,她爬在靖炎肩头死死瞪着远处的母亲和姐姐。 她们已经被黑衣人包围!母亲和姐姐都不会武功! 她们已经被黑衣人包围!母亲和姐姐都不会武功! ...... 这样的想法不停在罄冉脑中回旋不去。她此刻想扑过去!她想尖叫!她想嘶喊!然而靖炎点了她的穴道,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姐姐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甚至不敢哭泣,她怕她的眼泪会迷蒙了视线,她怕她再没机会看清她们的样子,即便此刻她们脸上是苍白、是恐惧、是空洞…… 她只要看清她们,她要看清她们! 此处高手太多,他这样奔跑现在这些小兵发现不了,然而怕下一刻亦会被高手察觉。更何况那些人发现人数不对,定会追赶而来,纵使他跑得再快,亦然无用。 靖炎心头飞快计量着,停下了脚步。眸光一转,便奔向温泉处。那里暗处地上有个小石穴,该是水冲溶下形成的,极为隐蔽,是他刚刚才发现的。 飞身到了石穴旁,迅速将肩头罄冉放下,男孩抚摸过小女孩苍白的面颊,望着她死死瞪着自己的眼眸,闭了闭眼,睁开眼轻声道。 “别恨我,年前炎哥哥便说过要保护你的,我……我只不能让你死。” 说罢,轻轻在罄冉额头印下一吻,便狠狠将她塞进了那穴中。随手托过一块大石将穴口堵住,男孩飞身潜入水中躲在了不远的一块大石后。 此处却是离那火光之处近了,只是碍于乱石嶙峋,又有高树遮挡这里显得阴气重重,他们一翻动作倒是没有被发现。 石穴极为窄小,罄冉几乎是被夹在其中。穴口虽是挡着那块靖炎挪来的石头,但是透过缝隙、透过重重树影女孩却清楚地看到了那火光之处的每一个人。 他们将母亲和姐姐围在中间,突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竟动作了起来。 罄冉血眸圆瞪,身体中血气乱窜,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些人,那些人竟要羞辱娘亲和姐姐!他们是畜生!一群畜生! 头脑尖啸着,罄冉在绝望中看到母亲将姐姐拉在身后,看到她向来柔软温柔的母亲慌乱地拉着姐姐躲避着。她的面容偶尔冲向这边,撞入罄冉眸中,女孩冲血的眼睛只剩空洞,却依旧死死盯着。 盯着那群畜生将母亲和姐姐扑倒!盯着他们一涌而上!盯着这噩梦般的一切! 女孩瞪大眼眸望着这一切,望着那里的每一个人。她发誓,每张面孔纵使现在她记不住,总有一日便是翻过这天地,她也要找到他们!只要她活着!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下来的几章可能有些压抑,素素哪里写的不好指正哦。 求票票,求书评,哈哈,再求个收藏。嘿嘿,亲个! ------------ 第05章 血海深仇 隐在大石后的靖炎此刻也瞪大了眼眸看着这一切,他几欲冲出,手掌已经鲜血凛凛,嘴唇也已血肉模糊。 只是他忘不掉,忘不掉方才萝姨看自己的那一眼,她的托付,她的重托。 她将罄冉托付给了自己,那么他便不能扔下她一人!男孩死死克制着自己,然而此刻见众人一涌而上他再也受不了! 飞冲而起就要向那火光之处奔,而就在此时,一人一马飞驰而来。男孩脚下一顿,又隐回了石后。 狄飒高骑马上看到远处的情景,眉宇骤蹙。回身便抽出了弯弓,一搭三箭直射而出,三道寒光划过夜空带着鸣响。 三声惨叫传来,那压在云罄蝶身上的三人已当即毙命。鸣响再出,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围着易燕萝的三人亦毙命箭下。 狄飒瞬间便到了那火把所围之处,冷冷目视着一群愣然的黑衣人,众人皆不敢相抗纷纷低下了头。 狄飒这才看向易燕萝,哪知他刚回头,易燕萝飞快摸出怀中一支小驽,一道寒光闪过。狄飒一惊,险险错头避过,一道血光却赫然侧脸。 “娘!” 狄飒从未想到竟会伤在易燕萝手下,他侧着头并不急于回望,伸手抚向侧面。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悲恸喊声传来,纵使他心狠手辣亦不免为那喊声中的绝望悲伤感染。心头一纠,回过头赫然发现易燕萝胸口汩汩向外冒着鲜血。 云罄蝶泪水滚滚而落,嘶喊着双手捂着娘亲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却怎么也阻不住那血染双手。 “娘,你不能这样丢下蝶儿,你不能。” “蝶......别怕......娘在......” 云罄蝶惊恐地望着母亲猛然垂下的头,她美丽的眼睛在眼前哀然闭上,再也不看她,再也不看她了!眸中泪水凝滞,她呆呆地望着满手的血,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心中只剩木然。 狄飒蹙眉驱马过来,望着女子木然的面容。她的衣衫不整,露出洁白的脖颈和肩膀,她美丽的面容苍白如纸,她的大眼无神而哀伤。 狄飒冷冷抬头,望向那尚还执着剑站在一旁的黑衣人。 “谁让你动的手?” 男孩的话语一落,那黑衣人尚未感到惧意,一道金光闪过他已直直倒了下去。脖颈间一道深深血痕赫然在望。 那金轮一晃便又回到了狄飒手中,男孩沉沉看着地上呆愣的女子,半响没有动作。 “公子,皇上的意思是斩草除根。” 狄飒扫了眼策马身旁的高冠之人,那人一个激灵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这个向来心狠手辣的男孩竟久久无法下令斩杀面前木然呆愣失去灵魂的女子。也许是对云艺夫妇的敬畏,也许是女子面上的哀恸太过让他震撼。 久久他蹙眉下马看向云罄蝶:“你想活命吗?” 云罄蝶木然的神情在听到他的话后瞬间出现裂痕,她猛然抬起头嘶喊着。 “想!我云罄蝶只要活着,今日之仇必十倍还之!” 狄飒在她宛若刀锋般的目光下微微怔了下,半响他扬声道。 “没有本公子的命令。谁都不准杀她!” “是!” 男孩最后望了眼女子,飞身上马,策马转身,那高冠中年男子却赶了过来。 “公子,还少两个人。云艺的小女儿云罄冉,白徽鸣的儿子白靖炎。” “分头找。蠢材!这些事还用本公子亲自来吗?”男孩心中烦躁狠狠瞪向那中年男子,男子赶忙应是。 狄飒紧蹙眉宇,用力抖动马鞭便向燃着熊熊火光的木屋冲去。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之后,那高冠中年男子却直起了腰板喝斥道:“还不快追!陛下的旨意,一个不要放过。他妈的走脱了一个,你我都别想活命!蠢材!” 火光四散,瞬间便向四方蔓延而去,众人谁也不敢怠慢。今晚死的人已经不少,他们心头惶惶,生怕那下一个会是自己。 高冠男人策马来到云罄蝶近旁,细细打量她两眼。 “不愧美女之名远扬,只是可惜了......”说罢腰际寒剑出鞘,直直便没进了云罄蝶的心窝。 望着少女仍死死瞪着自己的双眼,杀人无数的男人一阵寒意袭身,打了个冷颤。 忙指着云罄蝶的尸首道:“快些将尸首处理了。把好你们的嘴巴!这事谁让公子知道,哼!” 留在当下的几人一阵寒颤,纷纷跪地,两个人已经拖着云罄蝶的尸体匆匆向远处而去。 不知为何高冠男人还是阵阵寒意传上身体,似乎哪里还有道阴冷森寒的目光在死死盯着他。那目光比利剑还锐利,还能透人的心肺!他仓狂四望,然而周围除了火把点点,和纷纷涌动的黑衣人他什么都没发现。 “曲大人,这女人的尸首怎么办?”一个小兵上前战战兢兢指着地上易燕萝的尸首问道。 “公子没有说,带上,跟本大人走。” 男人匆匆说着,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急于离开此处,匆忙震臂亦向木屋驰去,仿若身后有什么紧追着他一般。 而此刻温泉处的火光也多了起来,众多的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瞬间罄冉和靖炎藏身之处已有被火光照亮的趋势! 此时的罄冉只死死盯着那处方才母亲和姐姐呆过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空荡荡一片,像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可怕的幻觉。对于眼底晃过的越来越明亮的火光她根本就毫无感触。 然而躲在大石后的靖炎却提起了心,他双目炯炯望着那些火光,心念急转。火把太多,已经足将他们藏身之处照的明如白昼。虽说罄冉藏身的石穴异常隐蔽,但他冒不起那个险。 狠狠咬牙,男孩无声地潜进水中,游了两下便到了那石穴的后面。对着那微微露出的石缝轻声道。 “冉冉,我去引开他们,穴道解开一定弄清楚状况再出来,知道吗?”男孩焦虑说着,久久没有听到女孩回话,这才恍然想起点了女孩穴道。暗骂自己果真是昏了头,或者是太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吧。 望着不断逼近的光火,男孩终是深深望了眼那石缝,将手放在冰冷的石头上,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这才压下哽咽。 “冉冉,好好活着。” 说完这话,靖炎便咬牙潜入水中悄悄向对岸游去,待听声那些人已靠近罄冉藏身之处,他猛地从水中一跃而起,月光下带起层层水花,不高的身影飞踏岸边,便向隔岸松林飞扑了过去。 “在那边!” “放箭!” “快追!” ...... 吵杂声响起,纷乱地脚步声远去。 那些光影在眼前晃动着,投入罄冉殷红的血眸中,她聚集了所有力量想要冲破身上穴道,想要爬出石穴,想要抓住靖炎那小子狠狠地骂他、打他、咬他。 纵使死她也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他答应了母亲要照顾她的,虽然她不屑。可他答应了啊!答应了怎么片刻功夫就反悔了!将她独自抛在这里! 他现在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她不屑他去引开这些人,她从不屑让他这个小屁孩保护她! 她讨厌他,讨厌他总跟着自己,缠着自己!讨厌他天天逗弄她!更讨厌他总说要保护她!这个讨厌的小破孩他该死! 不!他不该死,他总欺负逗弄她,她还没还回来,他怎么可以死! “白靖炎你这个小混蛋,倘若你出事,姑奶奶就再也不喜欢你了!白靖炎你这个混蛋,不是说了要娶我的吗,我现在愿意了,回来娶啊!你回来!” 罄冉心中嘶喊着,血色的双眸再也受不住刺痛道道刀割般的泪痕划过面颊,渗入石中,融入夜色。然而那泪水却没有令女孩的眼眸模糊,反而使她的双眼更加凛冽,如同黑夜隐藏在草丛中的猛兽发着嗜血的利光。 石穴外夜色沉沉,然而不远处的松林中却火光冲天,隐藏重重杀机。 这个血光之夜,竟似没有尽头般漫长......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有写的不好的地方,欢迎指正哦。 继续求票票,求收藏,求书评,哈哈,贪心哦...... ------------ 第06章 立墓竖碑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光渐渐放亮。当山中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之时,空气中却还隐隐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缓缓地一轮暖阳高高挂与巅峰之上,天际苍穹似被燃烧了一般,天宇壮丽但又空灵开阔。然而这般的美景下却是一目瑟缩之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两座新坟在满目苍凉中立了起来。阳光照亮了地上的焦黑,一夜功夫已足够将几间小木屋烧成平地,连最高厚的横梁木亦不见了踪影,只有风过依稀可见几处火红。 狄飒冷冷地站在两座坟前,身量虽还不高,但已有威沉之势。略带稚气的脸上双眉如同利剑长扫入鬓,一双深黑的眼眸此刻微微闪动着复杂的光。 鼻子挺直,与面容上稍带的稚气下投射出坚毅,仿似他决断的铁石心肠。薄薄的嘴巴依旧紧抿着,一如既往地冷酷。左颊上尚还带着一道血痕,愈发让本就冷硬的面部线条显得宛若刀割。 他的身后数十骑黑衣人垂首坐在马上,静静地谁都不敢说话。再后面尚还有数百的弓箭手,亦是低头诺诺,噤若寒蝉。 战英帝的第一近臣,大内禁军统领曲升平望着男孩孤立的身影面上闪过不耐及不悦。蹙了蹙眉,咬咬牙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公子,这云艺的小女儿还没下落,您看是否找找?陛下的意思是……” “曲东平,你烦不烦!一晚上唠叨三回了,本公子对那什么云罄冉是死是活没兴趣!本公子给云艺立好墓碑就回京,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再烦我打断你的狗腿!”狄飒冷冷回头瞪了眼曲升平,见他低了头诺诺称是,这才冷哼一声。 转头之际却依稀捕捉到什么,凝神一看,飞身便跃进了那一片焦虚中,踢开微微冒着白烟的黑炭,脚下露出一截银亮来。他微微挑眉,蹲下便抓起来那亮棒,正是一把银枪。 和云艺使的那把知名的龙胆银枪一般模样,云艺的银枪足足重八十五斤,而他现在手中的枪怕只有五六斤重,样子也要精巧,倒似给小孩练武用的器具。 细细看过,不知为何狄飒竟生出一股喜爱之感,将那枪用衣袖细细擦过交给身旁的侍从。 “跟那龙胆枪放一处,仔细点。” “是。” 此时花岗岩的墓碑终于打磨好,竖了起来。狄飒走至墓碑前望着上面那一行新刻的字微微愣神。 “战国名将云艺夫妇之墓” 男孩久久地盯着那战国二字,只觉心生抵触,一阵烦躁。云艺银枪横扫的模样一直在面前晃动着,父皇的话也在耳边回响着。父皇说云艺在军中声望太高,早晚必反。果真如此吗?倘若他要反,为何又主动放弃兵权呢。父皇说斩草除根,可想起昨夜云罄蝶木然的脸,狄飒眸中闪过悔恨和茫然。 烦躁地踱了两下步来到墓前,伸出手细细将石刻间残留的细屑抹掉,站起深深鞠了三躬。又走至另一座墓前望着上面的白影鸣三字,拧眉弯腰一躬。狄飒转身便上了马,望了眼曲东平冷哼一声。 “本公子回京了,你们爱怎样怎样,这差事本公子不干了。回去自会跟父皇解释,还有那云罄蝶,不许你们再找她麻烦!” 说罢便狠抽马儿,飞冲而出,黑色披风被风扬起猎猎作响,身影没一会便消失在了松林间。 此时的男孩尚不知这一夜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的心中确有懊悔,然而这懊悔也不过是投入湖水的一粒石子,激起一点浪花,稍纵即逝。 然而多年后,他却不止百次千次的想起这个血光之夜,他曾无数次地想倘若这晚他不曾出现在这里,倘若这晚他能稍稍坚持一点,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那么他和她会不会便有不同的结局?那么她会不会便愿意多看他几眼......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而仇恨便是这般在暗夜中滋生发芽的。 男孩的身影隐没,曲东平挥手示意,一队黑衣人飞快扬鞭跟着绝尘而去。 “大人,我们怎么办?是不是也该回京去?” “混蛋!公子闹脾气回去皇上自是不会怪罪,你我能比吗?完不成圣命,回去你我有好果子吃吗?”曲东平烦躁地一马鞭甩上那上前的黑衣人。 “是,是。大人说的是。可人不都死了吗?” 小兵一阵心惊,算上昨夜被他们逼得跳下悬崖的小子,已经死了五个人了。再说了,最重要的云艺已经死掉了,难道还不能交差吗? “混蛋,皇上的旨意是一个不放,知道吗?”曲东平鄙夷地望了眼满是惊恐的小兵厉声道。 “是。可这座山都要被小的们翻遍了,那云罄蝶就是找不到啊。” “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女孩按理说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除非……” “除非有人帮她,那云罄冉定是被人救了。难道云艺还有同伙?” 曲东平怜悯地撇了眼小兵,那眼神仿似在说你小子总算还不傻,还有点脑子!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要将云艺的同伙一并引出来统统消灭,这样回京才能立功。” “大人说的是,只是这怎么才能将人引出来呢。”小兵听到立功眉眼一亮,复又苦闷道。 “哼,蠢货!指望你们还不如指望头猪呢。吩咐下去,掘坟,将云艺夫妇的尸体给本大人挖出来拉到庆城去,本大人要暴尸,就不信引不出人来。”曲东平得意说着,眸中闪过阴狠。 “大人高明,大人高明。”那小兵忙奉承着,心底却微微发寒。想那云艺本就被火箭烧的面目全非了,如今还要被挖坟掘尸,一阵阴寒升上心头。 只是他却不敢违背曲东平的话,忙吩咐众人动作了起来。 这曲东平其实没多少能耐,会些逗趣的杂耍,再加上又极会看人眼色,凭借着出众的马屁功夫这才讨得战英帝喜爱。他又是早年便跟随皇帝的老人,如今又依赖皇帝信任当了禁军统领,这下更是嚣张跋扈了起来。此人心狠手辣,遇到不趁心的人往往刀起头落,毫不含糊。手下之人哪里敢有半丝忤逆?没一会便将刚刚下葬的棺椁挖了出来。 “走!跟本大人去庆城,留下一小队人去悬崖下找找那小子的尸首,另外再留一队人守在这里。本大人就不信那云罄冉不露面!” 声音远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寒风拂过松林,声音萧杀,仿若呜咽。 天光初见时,罄冉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抵抗,抵抗心头那个一直叫嚣着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不停的喊,云罄冉,出去啊!去杀了他们!即便是死也不要躲在这里当懦夫! 她真的很想冲出去,去亲眼看看这一切,她想冲出去,哪怕是死也好过孤孤单单忍受这一切。 然而还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回响在耳边,那是靖炎的声音。 他说:“冉冉,我去引开他们,穴道解开一定弄清楚状况再出来,知道吗?” 男孩临别时的话一直纠缠在耳边,回响不去。她知道他是对的,现在冲出去是愚蠢,不是勇敢,是鲁莽,非是孝敬。倘若她现在冲出去送了命,怕是见到父母亦会被责骂吧。 对!她要活着,这血海深仇她还没有报,她一定要活着,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整个上午温泉处安静地吓人,就在罄冉以为那些人已经全部撤走想要从石穴爬出之际,却突然听到了说话声。 “这荒山野岭的,曲大人却要让咱们守上一个月,真他妈闹心。” “妈的,禁卫军都去庆城吃香喝辣,却独独把我们庆安军的人留在这里,他妈的分明就是欺负人。” “哎,谁让咱命贱呢。我们屯健营守在这里不错了,你们看屯锐营,这会儿还在山崖下找尸首呢。” “嘿,那小子也神了,看样子也不过十岁左右竟能杀死禁军二十七个人,啧啧,不一般。” “有什么神的!看看七皇子,不也才他妈九岁。那小子再神也抵不过人多,不照样被逼得跳了悬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进悬崖,依我看早就让狼吃了,还找个屁尸首。” 几个士兵你一言我一语聊的起劲,罄冉却握紧了双拳,唇已被咬得鲜血模糊。他们说的小子是靖炎!靖炎这傻子跳崖了!他也死了!也死了! 罄冉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刻进脑中,终有一天她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七皇子!曲大人!禁卫军!庆安军! 女孩一遍遍地默念着,眼眸因为仇恨而显得越发清亮了起来!她在等,等黑夜来临,今晚她便会让他们尝到她的厉害! 父亲,母亲,姐姐,白叔叔,还有......靖炎,你们在天之灵请保佑冉冉,保佑我逃出这里,为你们报仇!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7章 我杀人了 夜色终于降临,当黑暗的羽翼扫盖天宇,罄冉并没有马上爬出石穴。她闭着眼睛任由仇恨在心中酝酿成烈酒,任由思绪飞纵。 睁开眼眸窥视着依稀传来的火光,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夜鹰的鸣叫,那不详的声音划破深邃的山谷林幽,刺破黑夜重重,惊心的嗥叫却让女孩轻勾唇角冷冷笑了起来。 她听懂了,那是勇敢的嗥叫,是因战斗的快乐而发的嗥叫。便如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蛰伏在阴影中的鹰,只待震翅出击便可独傲夜空。 当夜幕沉沉,远方的篝火变得淡然寂寥时,罄冉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抵挡住那股钻心的震麻,将石穴前的石块挪开。 身体早已僵直,一动之下犹如百万只蚂蚁在撕咬,女孩动作却毫不见迟疑,咬牙迅速爬出石穴,飞快地便闪进了身旁的丛林中。 奔至林间的一处浅滩,罄冉蹲下慢慢移动着身体仔细找寻着。这晚天幕黑沉不见一丝星光,林间又暗影重重,她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下午时她已经弄清楚,那些留下来的庆安军大概有三十来人,全部都守在木屋附近。这些人只是呆在这里挨时间,压根就没将曲升平的任务放在心上,大概是觉得她定早早被同伙带走了。就算没有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个五岁的女孩嘛,死了家人哭都来不及呢。 倘若那些人果真这么想,那她便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女孩冷哼一声,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风云暗涌,隐约却是杀机。突然她眸中一亮,面前几颗小草成功地留住了移动的脚步。 找到了!飞燕草,全草有毒,种子毒性最大,中毒严重者呼吸困难,血液循环障碍,肌肉麻痹全身痉挛而死。女孩迅速用手刨出几株来,仔细确认了一番,这才转身向篝火处纵身飞掠而去。 临近篝火罄冉却停了下来,隐在暗处细细查看,目光冷冷扫过被烧为焦黑的那处废墟,扫过火光依稀下众人兀自香甜的睡容,突然她双眼一亮,锁定不远处的一个黑瓷大瓮。 那瓮中装着娘亲酿的药酒,下午那几个士兵到温泉洗澡她便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只祈祷他们还不曾将酒喝光,只要尚剩一点她便有办法让它成为夺命的利器。 罄冉双眸在火光下显得血红,握紧手中的几株飞燕草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跳动如擂鼓般的心脏,额头上几根青筋也在砰砰地剧烈鼓动着,一刻不停。 脑中更是纷纷乱乱充斥呼啸着各种画面!最后皆定格在母亲和姐姐惨死的那一幕,眸中闪过狠烈,罄冉咬牙正欲动作,却扑捉到一丝动静。迅速压低身体隐在大石后,扭头望了过去。 一个小个子动了两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揉了两下竟站起向这边走来。罄冉一惊,飞快抓起身旁一块大石眸光不眨盯着那人,呼吸都停顿了。 好在那人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伸手解起裤腰带来。罄冉刚松口气却有另一个士兵站起走了过来,那人走至先前之人身后,趴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肩头。 先前的小个子似乎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啊!” 女孩见小个子浑身发抖,连尿都憋了回去,满脸苍白地也不敢回头。罄冉冷笑一声,果真是做多了伤天害理之事! “哈哈,瞧把你吓的,尿吧尿吧,没出息。” 听到身后笑声小个子这才转过头,松了一口气一拳便打上了身后人。 “你他妈吓死我了。能不怕嘛,你不想想云艺死时那样,都烧得面目全非了还要拉到庆城暴尸,你不怕他阴魂不散来找你啊!” “滚!我虽射了一箭,可根本没打着,他找我干什么!要找也找七皇子,是七皇子让放箭的,再不然找皇上去,命令是……” “你疯了!胡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妈的,被你一吓我也尿不出来了,不尿了。” “等等,等等,我也不尿了。他妈的这树林里怎么阴森森的。” 罄冉紧紧握着手中的石块,坚硬的棱角刺入手心,殷红的血缓缓淌出她却似毫无知觉,目光死盯那两人!枉她刚刚还心软,觉得他们无辜。她错了,他们都该死,全部该死! 泪眼朦胧中赶忙死咬嘴巴昂起头,压制住心头涌上的沸腾,半响罄冉才看向方才那两人。见两人面容沉静,似乎已经睡着,罄冉再不犹豫飞身便闪到了身旁的一颗大树后。 双眼四扫,察觉无恙,凝息纵气一个飞跃右手在树枝上一撑,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经稳稳站在了一颗大树上。而树下两个士兵正依树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滞,罄冉飞身下树一个翻身便滚到了一顿杂物旁,手边正好是那黑色大瓮。 轻轻将瓷盖打开,一股酒味冲鼻而来,罄冉眉梢带过兴奋。不敢鲁莽,伸手便将那几株飞燕草轻放了进去。小手触到烈酒只觉方才被石块划破之处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却轻轻勾起了唇角。抬头巡视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纵身便向暗处飞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间穿梭,心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女孩甚至没有心思去听一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发现的,那样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面对这一切,如果被发现,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杀人了! 那瓮雪融酒是娘亲用数十种珍贵药草酿成的,益气补血。然而那酒混上飞燕草便会成为一坛剧毒,会挥发出阵阵香味的剧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却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丢掉性命。 她杀人了!女孩疯狂地在林中冲撞着,脑中尖啸着。长风吹过面颊刀割般疼痛,抬手触之冷凉而潮湿,不知何时竟已是满脸泪水。 心头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脚步,脚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只觉眼前晃动的全是红色,鲜血的殷红。 麻木回头,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黑夜张着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来杀人竟是这般感觉!罄冉呆呆坐着,寒风下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风吹卷起枯叶扑上面颊。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的鸟鸣恍惚间传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轻颤,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照得伏于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当黑影终于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将头迈进掌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直到哭累了,她才缓缓站起,只觉一阵头晕,腹中空空一股股恶心往上翻腾。浑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湿透衣衫,寒风吹过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远方天际,金光依旧灿烂,女孩面上闪过一抹倔强,昂起了头,咬牙咽下口中的酸涩,裂开嘴角冲天嘶喊。 “我云罄冉不会被打倒的!不会!” 嘶喊着,直到喉咙干裂女孩才停了下来,只觉一股力气支撑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郁之气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敛的脆弱,如同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寒冷。 小小的拳头紧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庆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敌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会上一会!不能让爹爹和娘亲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阳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蹒跚在山间与地上投射出圆圆的黑点,她朝着阳光一步步坚定地走着。父亲曾说,与太阳相关的都是勇敢执着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紧牙关,她相信光明终会在黑夜中磨砺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长中一定有隐隐的伤痛,由恨到爱,由生到死,默默拔节,默默开花,终会长成一场强劲无比的生命。 ・・・・・・・・・・・・・・・・・・・・・・・・・・・・・・・・・・・・ 这几章写的好闷,下章开始会好些。嘻嘻,会出现另外两个小男主。亲们喜欢就收藏了吧,哈哈,鼓励下素素嘛!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8章 抢马夺路 冬季的山谷是阴寒的,蒙山真的很大,罄冉在山谷中跌跌撞撞一日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山谷。回头去望,雄山依旧耸立,仅仅一日却已是物是人非。 罄冉还记得三天前当她初次看到蒙山时,那时候也是个清晨,红彤彤的太阳就挂在山巅,跃出遮盖它的云彩,放射出七彩的万丈光芒。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快乐,拉着姐姐唱着山歌,歌声荡出好远。 母亲感叹置身蒙山便如入了仙境,父亲还道以后云家便是入住仙境的仙人了。然后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言道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小仙女,惹得姐姐一直大喊羞羞脸…… 家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欢声笑语恍然耳边,罄冉茫然四顾,捉到的却唯有泪水两行。 她已经两个日夜不曾闭眼了,头疼似裂,双眼更是一经凝神便会落泪,腿上灌了铅般沉重。 昨天在山上吃了些松果,一夜过去腹中又涌出阵阵酸意。临到水边,罄冉飞奔过去,跪下便将头伸进了水中,冰冷让头脑清醒了过来。翻身在溪水边躺下,望着天际的云层,只觉这天高地阔竟没有她容身之处。 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耳朵却突然扑捉到一些声音。罄冉凝神一听,果真,有人在说话!心头一惊,她赶忙一个翻滚便藏匿在了溪水边一颗大石后。 从枯草丛望出去尚未看到人影,声音却清晰响在了耳边,清亮间带着浓浓的慵懒,慵懒下却又透出几分机灵古怪,是个男孩的声音呢。 “去,不去,去,不去。啊!什么?不能去京城?怎么可能,小毛驴,这朵花弄错了。我们再来一次,最后一次拉!” “不去,去……不去,咦?怎么还是不去,不对不对,再来。十局六胜!” “不去……” 随着那清亮的男声,罄冉只见一匹马嗒嗒迈着步从山脚处探出头来。那是一匹瘦小的马,毛色发灰,两耳高竖,显得一双眼睛尤其黑亮。 马儿头上还带着一个花环,说它是花环皆因为上面还残留着一朵花,尚能依稀看出本来的面目,实际上它已更似只草环了。 就在罄冉观察间,那朵仅剩的山茶花成功被躺在马背上的人扯到了手中,又一场摧花游戏开始了。 “呜呜……哇哇……小毛驴,最后一朵了耶。你说我是先从去数起呢,还是先从不去数呢?” 马头挡住了目光,从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一只纤瘦白净的手捏着那只花山茶伸向高空摇晃着。显然,那马儿嫌弃它聒噪的主人了,男孩的声音刚落,那马儿竟摇了摇头,使劲打了个响鼻。 借着马儿的动作罄冉成功看到了马上之人,那人穿着件雪白的锦袍,躺在马背上,一腿曲起,膝盖上架着另一只腿,那高高在上的脚还不时地摇晃着。 罄冉诧异地发现这般动作那男孩竟能安稳马上,马儿摇晃身子都不见他动上一动,身体就似黏在马背上一般。 她看不到男孩的面容,只看到他的头顶随意地高高扎着马尾,不似时下的小男孩梳成发髻。长长的头发散了一马鞍,随风轻扬,兴许是一瞥之下那闲散随意的潇洒感染了罄冉,她竟微微愣神一下。 待到回神,那马儿已经溜达到了近前的小路上。男孩依旧在叭叭地说个不停,手中的花却被他插在了发间,样子有些滑稽。 “小毛驴,你看,这一朵花一个意思,它们这么随意要是本公子听它们的,那显得本公子多没水平。爹爹说做人是要执着滴,夫子说男人是要坚持滴,连你这只小毛驴都知道跑路要冲着一个方向。要是本公子听信这些花,那显得多……对了,随波逐流!哈哈,本公子也坚持一回,咱就去京城。我跟你说啊,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知道花记清蒸鱼吗?啧啧……那味道真不错。还有白老伯做的清水面,哎呀,又滑又香……” 男孩不停地说着,时不时还摇头晃脑,头上插着的红山茶也跟着动来动去。马儿似乎很习惯他这般,竟微微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迈着蹄子。 临到马儿从罄冉身前小路走过,罄冉这才发现那马儿果真很像只驴。灰毛不说,耳朵还又高又大,尾巴好不容易像马了,可长长的马尾竟似被剪过,秃秃的一条带着短毛,显得尾巴更长了。罄冉唇边一抽,只觉这男孩是第一个给马化妆的鼻祖。 随着马儿经过,罄冉也看清了那男孩的面容。可能是他声音中的洒脱劲作祟,罄冉本以为这男孩该有十来岁,现在看来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他躺在马背上,侧面柔和细白,阳光下更是渡着层金光般有着温暖的线条。微微眯起的眼睛上浓浓的睫毛在侧面看尤其惹眼,长而卷曲,如同扇子闪动着金光。高挺的鼻,上翘的嘴角,一张一合的樱红薄唇。虽是看不到整张面容,但罄冉能想象到,这是个极为好看的男孩,就似个洋娃娃。 一身白衣不算干净,带着风尘的气息,曲着腿,衣裳的褶皱处还能看到好几片红色的花瓣。整个人说不出的空灵与俊秀。罄冉暗赞一声,无奈地发现这个好皮相的男孩长相似乎跟他的聒噪很不相称。 “别生气嘛,公子我说的这些美味虽然小毛驴你不能吃。但是,你听好了,但是,京城郊外的草,本公子保证长得特别肥,吃起来特别香。” “小毛驴?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好吧,我承认冬天京城的草也是枯的,不过没关系,本公子可以为了你多留几个月,哈哈,咱们到春草茵茵再回程。啊!这个主意不错。”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经经过罄冉待的大石向远处而去。罄冉望着马儿摇动的秃尾突然眸光一亮。 马!她现在不正需要一匹马吗!她迫切地想见到爹娘,迫切地想早些到庆城,为此昨夜都没有合眼,一直在赶路。现在马儿就在眼前,为什么要错过呢! 对!不能!爹爹和娘亲还在等着她,她要早些去才行!有了这马,她便可以早些到庆城了。 罄冉这般想着,微握双拳,染着血丝的双眼为这突来的惊喜而闪现着明光。 打定主意,罄冉便再不犹豫,御气凝神,小小身体如同一道利电,带着水花晶莹。身形矫健,一个纵跃,一个点地,纵身直扑那马背上的男孩。 眼见身影已至,伸臂五指张开便要去扣男孩肩头。虽是事出突然,男孩却仍警觉到异变,眼眸尚未睁开,身体已向一旁歪去。躲过罄冉的一抓,右手扣着龙头身体一个飞旋,与马侧灵活一转,左腿便向罄冉扫来。 罄冉不妨他身手如此敏捷,险险避过,右脚在马头上一踏,纵身而起,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一个倒扣便直插而下。此时男孩已经坐于马上,仰头便要向上击出一掌,然而目光触到罄冉却似一愣。 他的双眼大而黑亮,像黑水晶一样流转闪烁,罄冉分明在他眼眸看到了诧异。就是这诧异让他手中动作微顿,然而也正是这微顿便足够罄冉将他甩下马背。 一掌直击男孩面门,在他仰身相避之际,罄冉一个飞旋一手按住马头,一脚便飞踹上了男孩胸膛。 男孩生生被踹下了马背,翻身而起却见那容貌甜美却异常凶狠的小女孩一掌击上了他的小毛驴。小毛驴吃痛,一声嘶叫冲向前去。 男孩大喊一声:“小女贼!不对,小女强盗!给小爷回来!” 一面喊着,一面忙提气疾追,他瞪眼发现小毛驴吃痛下奔得还蛮快,转瞬竟跑出老远。男孩面容一跨,心中暗叹,小毛驴啊小毛驴,公子我对你这么好,天天吃香喝辣你不好好跑路,现在你知道那女孩是谁啊,就这么卖命地跟着她跑! “借你马用用,这里只通庆城,马在庆城归还。” 罄冉大喝,手中却依旧狠狠地抖动着马缰,回头去看,那男孩离自己的距离已被拉开。 男孩眼见追赶不上,停下将右手手指撮入唇间,罄冉将他的动作收入眼中,轻轻一抿嘴角,回身拉紧了马缰。 果然,一声呼啸冲破云霄,罄冉身下的小毛驴听到主人呼哨,一声长嘶,前蹄陡然纵起。 罄冉由于早有防范也不惊慌,小小身体在马上腾空,手中缰绳左右紧收一个拉扯便死死勒住了小毛驴的脖颈,小毛驴再次吃痛,长鸣一声便又向前急冲而去。 男孩一直弯起的唇角却在看到罄冉动作后陡然一抿,双眸迸射出犀利,大声喊道:“死丫头,你弄疼它了,看小爷追到你不打你屁股!” 他的话罄冉听没听到已经不好度量,此刻小道上压根就没了女孩和马儿的踪影。 男孩愤愤跺了两下脚,一把扯下头上插着的红花,撇撇嘴。 “花儿啊花儿,那小丫头长得怪好看,你说小爷追到她是打她屁股呢,还是把她绑起来亲她嘴巴呢?” “亲嘴,打屁股,亲嘴,打屁股......亲嘴!啊!好,就这么着!死丫头,给小爷等着!” 男孩扔下手中光秃秃的花枝,撇嘴一笑大步便向前冲去。 ・・・・・・・・・・・・・・・・・・・・・・・・・・・・・・・・・・・・・・・・・・ 嘻嘻,第二个男主出现,亲们喜欢这小子的话记得跟素素说声哦!哈哈,素素可没定好男主呢,全看大家的力量咧。喜欢的收藏下吧,呜呜,都没收藏,没票票哦。。。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9章 扮乞进城 罄冉是在翌日正午赶到庆城的,女孩不敢直接进城,将小毛驴藏到城外的树林里便悄悄潜到了城门处探查。 目光看向庆城巍峨坚实的正门,阳光下青石发出一片白光,一如心间的冰冷。女孩紧握双手,凝然不动的面上没有一丝波乱。 寒风吹过,她零乱的发被风吹起,有几丝覆上苍白的面颊,使稚气的脸袋竟生生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和悲凉来。 她的目光穿透厚厚的城墙望向西面。就在那高高的城门中、在庆城的西市、在沾满污血的法场上,她的父母,爱她的爹爹、疼她的娘亲正盯着这青天白日,迎着这寒风猎猎,受人非议、被人指点、让人唾弃。 “活该,通奸啊,这种人真是死也不得安宁。” “你去看了吗?那男人都被烧成黑炭了,面目都看不清楚了。真是吓人,我就看了一眼一天都没吃下饭。” “看了,怎么会不去看。那女人倒是长得好看,一脸狐媚样,难怪干那种勾当。为了奸夫,连自己当家的都能狠心杀死,活该死了被暴尸。” “听说是京城的大官,什么大内禁军统领曲大人当场抓到他们通奸的。大人要捉拿他们,那男人还反抗,还杀了几个官兵,这才被火箭射成了那副样子。” …… 她一路已经听了太多关于西市暴尸的事,从一开始的尖叫扑上去撕咬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到放声大笑讥讽这个荒谬的世道,再到伤痛地欲哭无泪,最后终是心成死灰、彻底麻木。 通奸罪暴尸?多么可笑的借口!多么可笑的罪名!她的爹爹和娘亲因为通奸被暴尸!她简直要为那个叫曲升平畜生暗赞喝彩了,他的想象力真是绝妙。 这群畜生!爹爹是当世名将,是为战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国家栋梁,是为战国百姓撑起一片安宁天地的英雄。他们暗杀了爹爹,又想要引出她这个漏网之鱼,于是便卑鄙地用暴尸为饵。 可是他们却不敢直言那暴尸之人是赫赫有名,威震宇内的擎边王云艺。他们不敢!所以他们便为爹爹和娘亲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通奸。他们知道就算不指名那暴尸之人是云艺,有心之人比如她亦心中清楚,亦会前来。 看着吧,他们不是怕吗,不是怕百姓知道他们的英雄已被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薄凉地暗害了吗?她偏要将这一切昭告这天下,揭开帝王邪恶的嘴脸。 这苍天不长眼,这青天白日枉为人仰视,可她云罄冉不会就这么倒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苍天不开眼,那么她就要将其撕开,将这丑陋的一切全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她就不信,不信她做不到! 望着城墙下盘查甚严的兵士,罄冉蹙眉凝思,心中暗道,总会有办法进城的。不急,千万不能急。他们排开这么大的阵势,是以为她有同伙吧。可笑!不过既然他们这么看得起爹爹,那她便不能让他们失望,这庆城她定要闯上一闯。 女孩极目四望,竭力搜寻着进城的机会。经过观察她发现看守的兵士对年轻体壮的男子和她这般大的孩子查得特别严,这摆明了就是在找自己。不能盲目往上撞,一定要冷静。怎么办…… 或者扮成个傻子兴许他们会放松警觉,罄冉正想着这法子的可行性,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嚷声。她回头正见一群男女老少穿着破烂,从树林中冲了过来。个个手中拿着破碗,掂着破罐的,吵吵嚷嚷目光却直盯城门。 是一群叫花子!重要的是他们摆明是要进城!罄冉尚来不及细想就将外套一扯扔了老远,以最快的速度撕裂身上的衣服,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扯乱头发,在脸上抹了些灰土。 此刻那群叫花子刚好冲到她藏身小凹坡的上面,罄冉毫不犹豫身影一闪便到了他们中间。用不着她跑,一股推力从身后传来,一群人疯了一般向城门蜂拥冲去。罄冉不免蹙眉,心中纳纳,这些人这到底赶着做什么,竟跟不要命了般。 推推挤挤,一阵风般一群人便到了庆城高大的城门下。守城的兵士远远看到已是执矛堵了一排,将他们挡在城外。叫花子哪里管他们,将手中破碗举得高高,推推嚷嚷便要冲进城去。 “别推,他娘的都别挤!干什么干什么这是?!” “肃静,嚷个屁啊!再推老子动手了!” “我们要进城,让我们进城。” …… 罄冉夹在一群叫花子中间,本来身量就小,一时之间眼前晃动的全是穿着破破烂烂裤子的双腿。叫花子身上的味道极为难闻,鼻翼间充斥着怪味,她也没心思计较,听着士兵的喝斥声心头怦怦直跳。四周吵哄哄,每个人都在吆喝,她便也放粗声音喊了起来。 突然一个身穿高级将领服饰的中年男人策马从城内过来,见这边混乱情景大喝一声:“都别吵了,再吵按扰乱治安罪,全部入狱。” 那男人有些功夫底子,一声大喝倒是场面慢慢安静了下来。罄冉躲在人群中隔着缝隙望过去,只见那人翻身下马,众士兵忙上前作揖。 “杨功曹您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让小的们来通传一声不就是了。” “是啊,怎劳您亲自前来呢。” “这里是怎么一回事?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杨功曹蹙眉怒道。 罄冉听兵士们喊那男人功曹微微挑眉,这功曹掌管一郡之中所有人事,相当于现代的省人事部长,也难怪小兵个个仰其鼻息。 “这些叫花子嚷嚷着非要进城,这两日上面吩咐要严加查查,高大……” “行了,别说了。李老相国家的孙小姐今日在西城街头布施,行善事。你把这些叫花子都堵在这里,那边没人冷了场你叫百姓们怎么看。上面让你们查什么人不清查吗?这些叫花子天天进进出出你能次次都查啊?没看后面等着进城的都堵成堆了?弄得城门鸡飞狗跳,不知轻重。” 小兵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杨功曹急急打断,怒喝完,见那小兵战战兢兢连连应是,杨功曹这才翻身上马。 “赶紧将这里疏散了,臭烘烘的惹人嘲笑。” “是,是。” 那杨功曹刚打马离去,小兵们便赶忙让开了道,驱赶着人群。 “还不快滚。” 叫花子群一时间又激乱了起来,罄冉难以相信自己竟这般容易混进了城。脚下跑地飞快,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去。进了城怕引起注意,也不敢脱离人群,只能跟着一干人向西城街头奔去。 西城街是庆城的繁华街区,热闹异常,一路跑过一片和平景象。罄冉混在人群,自己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鸠衣百结,肮脏的脸,如同杂草般的乱发。一群人从这繁华的街市穿过,便宛若过街老鼠般为人不齿,格格不入。鄙夷的眼光追随一路,然而叫花子却面上充斥着欣喜和兴奋。 罄冉恍然间已经跟着众人跑到了西城街头,果然远远便见几个衣衫鲜亮的侍女簇拥着一位仪态不凡,轻纱拂面的少女,想来那女子便是李老相国的孙女了。 这个李老相国罄冉倒是听爹爹说起过,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向来主张一切顺应自然,采取无为而治的做法。按罄冉的话说,他是根老油条,坚定地按照皇族制定的方针政策办事,从不逆着来。 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他和爹爹一样辞官归野,然而结局却是这般不同。圆滑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受人尊崇,享受着荣光万代。而耿直的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被暴尸唾弃。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潜规则吗? 罄冉冷笑,回神之际面前已是乱作一团。上百的叫花子一拥而上,白花花的馒头在眼前晃动着,一个馒头刚刚被洒出未等落地便会有几双黑手撕抢着。抢到手的,看也不看胡乱地便塞进嘴里,贪婪地咀嚼,目光却仍盯着空中。 罄冉望着眼前这轰抢的一幕,心头说不出的悲凉。就在十日前,爹爹,娘亲还有姐姐,她们便坐在不远处的四层酒楼里品着香喷喷的菜食,欢声笑语地看着街头忙忙碌碌的人群。那时候的她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从不知父母为她撑起的是怎样一片晴空。 父亲总是说这是个乱事,说百姓疾苦,说世态炎凉,说战乱灾荒......那时候的她总是半信半疑,现代的她没有接触过战争,而这世的她从不知父母竟将她保护地那么好...... 肚中空空,她已经好几天不曾进食,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靠意志力吧。可是面对眼前这疯狂的一幕幕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挪动脚步加入他们。不是因为骨子里不甘示弱的劣根性,不是因为放不下颜面,仅仅是因为心中升腾起的悲凉,透骨蚀心的悲凉。 罄冉低头轻笑,正欲转身眼底却落入一抹月白,精致的雪锦广袖,繁琐的祥云银丝绣工,一双修长优雅的手托着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 罄冉抬头,刺眼的阳光下只觉眼前一阵黑云,微微眯眼隐约中有个淡雅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那该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阳光在他面容上染起金边,在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前罄冉已感受到了那股出尘脱俗的气质,高雅的仿似天际蓝天白云。 罄冉轻轻眨眼,少年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幕,他含笑的眼眸笼了一身,那双明眸中的黑沉倒映出狼狈的她。一瞬间竟如落入梦中,身心被清旷之气洗涤,她只觉心底奇异的情绪忽而静默了下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又一个男主出现咯,嘿嘿,亲们喜欢他的话也跟素素说下哦。 群亲个!祝亲们天天交好运!o(n_n)o哈哈~ ------------ 第10章 不为乞丐 “饿了吧,给你。” 雅然的声音似是来自梦中,和另一个声音重合。罄冉有一刹那的恍惚,好似沉沦梦中时光流转。 曾经靖炎也总这么说着,在她玩疯了突然饿的时候,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能变出吃的来。或是一颗糖,或是一块糕点,或是某样她爱吃的水果,然后笑嘻嘻地说。 “冉冉饿了吧?给你。” 她会毫不客气地抓过塞进嘴中,然后他会闹着让她叫声炎哥哥。那个总是在不经意间宠着她的小男孩,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孩子。然而却是这个孩子在最后一刻,用他的命救了她,舍了他的命保护了她! 她才是大人啊!一股撕心的伤痛拉扯着心肺,眼眶一热,一滴晶莹的泪水便自行滑出了眼眶,正滴在那白花花的馒头上,阳光下印成暗暗一点。 罄冉忙扭头闭了下眼睛这才抬头看向那少年,他也就十二三的模样,一条银色丝带束发,双眸有着些许探究。 这是几日来第一个对她表示关爱的人,虽然他也是不经意的...... 罄冉正欲道谢,目光却落在了少年身后一群疯抢食物的乞丐身上,微动的手指一顿,目光穿过眼前之景恍然落在远方。 她知道,隔着三道街便是西市,那里她的父母是不是在看着她?倘若他们知道她如同乞丐一般被人可怜,不知会有多么伤心,死都不会瞑目吧...... 她是云艺的女儿!她不可以被人看不起!不可以这般被人可怜! “我不是乞丐,不过还是谢谢你。”罄冉点头谢过,转身便要走。 少年不想她会这般,微微一愣,方才他很远便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她太引人注目了,虽是一样衣着褴褛,形容脏乱,可她的眼神太过清亮,便如黑玉明珠般让人望之一眼便心头一震。 她稚气的面上浓浓的哀伤太过不合年龄,小小的身子分明已经疲累不堪,可站在人群中却偏让人觉得傲然凌立。偶尔眼中滑过犀利,更显清冷。 望着手中的馒头,那上面一点湿润清晰可见,少年竟心中一纠。大步跨前,伸手便拉住了罄冉。 “你……” “表哥,你在干嘛?” 罄冉被少年拉住,扭头挑眉正欲询问,却见方才她看到的那个被几个侍女围着的蒙面少女笑着跑了过来。见那少女一直盯着少年拉在自己臂间的手,罄冉轻甩手臂,退了一步。 那少女跑近,一把便扯住了少年的手,轻轻摇着娇笑道:“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陪月儿过去施粥吧。” 少女想来和那少年年纪一般,露在面巾外面的双眸蕴着水色般缠着少年。罄冉心中了然,不欲多呆,转身便又要往远处走。 “小妹妹,你等等。”少年却是一急,拂开那月儿的手便又追了上来。 罄冉只得又停住了脚步,见那自唤月儿的少女眉宇间净是恼意直盯自己,不欲惹事,忙挑眉问道:“有事?” “我没有恶意,只是看你饿了这才……” 罄冉见少女蹙眉望着自己,打断少年的话:“我说了,我不是乞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再会。” “嗳,你……” 李清月从没见表哥对谁这般上心过,她一门心思都在他身上,处处讨好也从没见他多看自己一眼。现在见表哥竟对个衣衫破败又脏兮兮的小臭虫感兴趣,而那小臭虫竟还不识抬举,她自是不高兴。 快步上前冷冷撇了眼罄冉,拉着少年说道:“表哥,这种不知好歹的下贱之人你何必搭理,饿死她更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少女这般说,罄冉一股恼意涌上,冷冷扫了她一眼。上前便取过了少年手中的馒头,轻声一笑,嘴角噙着几分讥诮。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小姐除了生了个好人家,也不见得就比我们这些人高贵到那里去。既然没有悲悯心肠又何必来施粥行善?做给人看吗?平白让人笑话。” 见那少女被气得眼角通红,罄冉看向少年扬扬手中馒头,微微俯身:“多谢。” 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快步向街角走去。捏着手中的馒头,心头却是说不出的酸涩。 “表哥,她……她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李清月恨恨地望着罄冉背影,只欲追上甩她一个耳光,可碍于倾心的表哥,要脱口而出的咒骂被生生堵回口中,眼睛一红便娇声哭了起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少年却不搭理她,目光久久没有从远处收回。半响才扭头,望着那群抢食的叫花,喃喃重复着。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人家都被欺负了,你也不……” “好了,别哭了,擦擦吧。我先回府了。”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绢手帕递给那李清月,跨步便向前走去。那方向虽是李府的方向不错,可却也是罄冉离去的方向。 李清月接过手帕正高兴,听到少年的话,见他就要往前走,哪里肯依。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道:“表哥不陪我了吗?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少年回头冷冷道:“不是你吵着要来布施吗?怎么,这就要回去了?” 李清月被他的目光盯着,只觉其间清冷无垠,竟是让她心中一寒,忙放开了手。未待她再言,少年已是迈步向前而去。这次她却是再不敢跟上,咬牙望着他的身影恨恨地跺了两下脚,这才闷闷走向布粥棚。 全城的乞丐这会儿都集中在了布施棚,罄冉走了一段,只觉此刻她一身破烂走在街上太引人注意,忙闪进了一条小道。心里想着得想办法弄些银两,不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望着手中的馒头,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是什么忠贞之人,倒是不介意去偷盗。打听下这城里有没有恶霸或是贪官,凭借她的轻功,想进去弄点小银两该是不难。不行就这个李相国吧,看他那孙女的样儿怕也不是什么好官。 绕过两条街在一处两面高墙的小道停下,罄冉靠着墙便坐了下来。肚子咕咕叫着,将手中的馒头凑近,可喉间一堵,眼泪便又涌了上来。 抬手恨恨抹了把眼睛,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舒了口气张嘴正要啃那馒头。突然眼前一道白影一晃,带起一阵清风,刺得她本就疲劳的眼睛一疼。再睁开看,手中哪里还有那馒头? “哈哈,可让本小爷找到你了。” 一声清亮的笑从头顶传来,罄冉这才惊醒,忙起身站了起来,怒目瞪向墙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文文要是有什么地方写的不好,亲们跟素素说哦。 有错别字也请提醒一小哦,素素有时候检查不到。谢谢,亲个! ------------ 第11章 巷中再遇 那高高的青砖墙头上,一个雪锦白衣的男孩悠闲安坐,晃荡着双腿,手中一上一下抛着的可不就是她的馒头。清风拂过,男孩衣袂飘起,样子颇有几分随意洒脱。 阳光高高擎天,映在男孩背后,罄冉暗咒今日总是要这般仰视别人。仰头间眼前一阵发黑,罄冉蹙眉眯眼,恍惚了一阵才看清那男孩。唇红齿白,星眸朗面,可不就是昨日她在苍山遇到的那个骑马的男孩。 “我的小毛驴呢?” 似乎是为了响应她心中所念,男孩清亮的问声响起,带着分明的质问和恼意,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更是圆圆瞪起透着清亮的锐利。 罄冉这才苦恼地发现她进城匆忙,看到那些乞丐便混了进来,将那只小毛驴扔在了城外的树林里,压根就忘了这回事。眉头蹙起,有些为难地看向那男孩,心头涌起愧疚。 “你能不能先下来?这样跟你说话我头昏。”阳光耀眼,罄冉只觉身体都摇晃了起来,微微用手抚额和那男孩打着商量。 男孩轻轻挑眉,倒也不多言,翻身跳下落在了罄冉身旁。来回绕着她转了两圈,这才在她面前站定。右手在光洁的下巴上轻叩,左手则依旧一上一下扔着那馒头。 他风一样的动作闹得罄冉一阵眼花,暗骂这孩子是不是有多动症,移步靠着高墙,这才咬唇道。 “你的马我藏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里,我……” “什么?你把我的小毛驴弄丢了!你赔我!赔我!”罄冉的话还没说完,那男孩已经哇哇大叫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馒头往后一扔,竟扑上来抓住了罄冉的衣袖,那样子就似生恐她跑掉一般。 他的声音奇大,罄冉被嚷地一阵头疼,忙开口道:“停,我再说一遍。马没有丢,我藏在了城外树林。” “藏?你那是扔好不好!城外的树林人来人往,还不早没了!小毛驴跟我两年了,你得赔我。”男孩再次打断罄冉的话。 罄冉心知自己理亏,蹙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咬唇便低下了头。 男孩见她不再说话,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便往前拖,一面嚷嚷着:“走!” 罄冉被他拖着走了两步,弯腰匆忙中捡起地上的馒头,这才开口道:“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出城找小毛驴了!”男孩一面拖着罄冉,一面回头狠瞪她一眼愤愤说着。 罄冉是好不容易才混进城的,自是不能跟着他再出去。右臂反手一挥,曲肘便向男孩身侧顶去,男孩却也灵敏,马上松开了拽着她胳膊的手,向后退开一步。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出城。”罄冉咬唇说着,面上歉疚连连,却说的肯定。 “什么?小丫头,小小年纪便这般蛮不讲理可不好,今天你非要跟小爷出城不可。”男孩一怒,双眉轻竖,言语间便回身又要来抓罄冉。 罄冉一急,知道男孩武功不错,挥手便是一掌向他击去,身影向后急闪,心中只道怎么也不能让他抓自己出城。 男孩不想罄冉竟会出手,微微诧异,面上却毫不慌张,闪身便轻松避过了她那一掌。掌风却带起他腰际香囊微微摆动,男孩似是不想罄冉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微微挑眉咦了一声,口中却大喝。 “你这小丫头,不光蛮横,脾气也这般不好。今日小爷非让你尝尝厉害。” 话语方落,便气运全身,右足劲点,纵身在高墙上一个翻身,借助劲力向罄冉一掌自高处拍来。 罄冉也斜掠而起,飞身在墙上劲点,跃出丈许,回身之际一脚踹向男孩直追而来的那抹白影。男孩在空中腾跃,躲过她的一脚,稳稳落于墙头,借力又向罄冉扑来。他的掌风极为强劲,铮然有力,掌势间竟层叠幻出,映着他宽大的白色衣袖,若流光溢彩般团团飞舞。 罄冉狼狈闪躲,一时间两道白影在青墙间带起阵阵风声。罄冉本就体力不济,再加上毕竟年幼,学武时日不长,只靠着天赋极好,再加上悟性高这才微有成就。可她擅长的是舞枪,对于拳掌一道却是不济,此刻她哪里是男孩的对手? 躲闪没一会便被男孩身影变幻间踢中了肩膀,一阵疼痛传来,她落于地上,退了数步。那男孩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欲制服她,尚未等罄冉稳住身体,他便身影旋转着再次扑将过来。 罄冉眼见他大力一掌腾空扫来,忙身躯后仰险险避过。回身间却见男孩右手袭出正要抓她右手手臂,罄冉一惊,闪身相避,左手挥出便要去抓男孩脖颈。 伸出之时才发现手中还握着那个馒头,微愣之下男孩已经扣住了她的右手,右掌向她左手抓来。罄冉将手中馒头一扔,立即屈起右手时,左手同时紧扣握住男孩手背,遂即右手变掌向外翻,抓住他的手腕,猛力向前下旋压他手腕,男孩被迫之下下蹲。 罄冉一个猛力回拉手腕,快速有力,男孩不妨被她扯地身体不稳,而罄冉已经挣脱,退后一步急急道:“你先听我说,我明日陪你钱还不成吗?我真不能出城。” 男孩听她这般说双眉一竖冷冷道:“你以为什么都能用钱打发啊?今日非与我出城不可。” 说话间便又飞身而来,这次却再不与罄冉客气。掌风竟是凌厉无比,身影拧裹钻翻,圆活不滞,身随步动,掌随身变,步随掌转,周身一动无有不动,拧旋走转似流水,上下翻动如娇龙向罄冉袭来。 罄冉心下大骇,知道自己不敌,匆忙之际只能向回飞退,连转身的功夫都没有。许是退得过急,本就体力不济,这下正是脚下虚浮,眼前一黑脚底一软竟向后倒去。 男孩哪里会想她突然倒下?眼看已是攻至罄冉身前,一掌同时袭出,惊呼一声想要收掌却已不及,只能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快闪!” 罄冉眼底一黑,听到他的大吼头脑木愣,根本无从反应。却在此时电闪雷鸣般从旁闪出一道光影,白光惊如闪电,带起罄冉便向一旁滚去。 罄冉只觉后背撞上高墙,一阵疼痛,牙关紧咬这才没有叫出声来。眼前仍是黑影重重,恍惚间听到一声轻锐之音。 “小小年纪出手未免太过狠辣。” 接着便是一阵打斗声传来,待到眼前清晰,罄冉看见两道白影在眼前晃动。一道雪白,一道月白,而那月白之影分明便是方才在街上塞给她馒头的少年。 两人武功皆是不错,招式凌厉,两道掌风均毫无停滞,罄冉只觉恍惚中眼前千重万影,纵使未曾身在其间,亦能感到掌风迎面,听那少年方才之语想来是误会男孩对自己痛下杀手了。 罄冉一惊忙起身喝道:“都住手!是误会,别打了。” 她的声音虽是虚软,两人却已听得。可似乎两人都没有立即停下的打算,不过招式却不再狠辣,倒似相互较量。 罄冉见此,便靠在墙上抹了把额头虚汗,只觉层层冷汗向外冒,面色已是苍白。 那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身影交错间望了一眼罄冉,却是一惊,忙一掌挡过男孩的拳头,身形翻腾飘然落地:“小兄弟好身手,改日再与你切磋。” 说着便移身来到罄冉身前,扣上了她的右腕。罄冉一惊睁开眼,迎上少年静淡的面容,竟有些恍惚,呆愣愣地任由他动作。 那白衣男孩见此倒也不再说话,双手环胸,随意斜靠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望着罄冉苍白的面容,眸中却闪过几分疑惑。 “你到底几日没有进食了?怎么虚弱成这般!” 少年清朗的声音中带着分明的薄责,罄冉一愣,随即蹙眉,轻勾唇角,却不回答他的问话,将手抽了回来。 “是我的错,不怨他。”对少年说着,罄冉直起身看向男孩。 “我陪你银两不行么?” 男孩听了少年的话,见罄冉态度诚恳,倒似真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计较。右脚在墙上一蹬,站直身子挑眉道:“那小毛驴是家父相赠。罢了,我自己出城寻它,只是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罄冉微愣,继而点头道:“好。” “那就先把名字报上来吧。”男孩却是一笑,面上颇有几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罄冉又是一愣。名字?本来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一时间竟发现她是个连名字都不再拥有的人,面上浮起一丝恍惚和苦涩。半天才清涩一笑抬头说了个亦男亦女的名字。 “我叫易青染。青丝的青,织染的染。” 男孩挑眉,重复了一遍,回身将地上的馒头捡起,拍了两下上面的灰尘,这才欺身走向罄冉,嘻嘻一笑道。 “刚刚不知你几日不曾进食,在苍山我观你穿的不赖,只当你是翘家出门的贵公子。抱歉了。” 说罢便将馒头扔了过来,罄冉接过,感激一笑,那男孩便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巷子中。 “易青染,后会有期。” 罄冉松了一口气,看向身旁静立的少年,在他清光浩淼的双瞳注视下,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的无措感。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呵呵,继续求收藏,票票,留言。。 亲们留个爪爪鼓励下素素吧。。。 ------------ 第12章 夜半劫财 少年见罄冉低头微微蹙着眉头,却是一笑。 罄冉听到轻笑声抬头正见他笑容温和,便如绿荫枝头筛碎了金色阳光,有种暖暖的味道,不觉也轻轻一笑。 “谢谢你,不过我得走了,今日恩情来日定报。” 心念此人与相国府有着紧密的关系,而她现在又被通缉,不欲与他深交,轻轻点头便要转身而去。 少年唇角勾起淡然一笑,似是发觉了她的刻意疏离,扬声挑眸:“我听你的话可没几分诚意。” 罄冉听他的话微微带着几分讥诮,今日她又屡次承此人之情,只得暗叹一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年。 “那依公子之意该当如何?” “我的意思嘛......这样吧,你帮我一个忙,今日你我便两清,如何?” 少年见罄冉转身,唇角扬起轻笑,便如清风吹过乌云,让人眼前一亮。 罄冉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笑。微微一晃,心下苦笑,今日莫名其妙地欠了一屁股人情,真是大难罩顶,小难不断,处处麻烦。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定能做到。我这要求很是简单,只需小姑娘跟我回府小住几日便可。”少年眼眸一亮,似有清波流动。 罄冉却是一惊,心道难道此人竟识破了她的身世?语气也不免冷冽了起来。 “理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对小丫头的学识很是欣赏,想邀你回府品词论诗,并没有什么恶意。”少年见罄冉神色有变,眸中闪过几分诧异。 罄冉也在暗中警觉地查看着少年的神情,见他双眸和暖,隐隐透着几分关切和担忧。这才了然定是他想带她回府,也好让她调理身体,又念及两人未曾相识,这才好意说什么品词论诗。 心中一暖,感念他的好意,但是罄冉也知她定不能跟他去李府。那李相国多年为相,老谋深算,云家之事别说是发生在不远的苍山,就是远在他国,此时怕是他也已经知之甚详。此时城中已经是陷阱重重,容不得她掉以轻心。且不说李相国态度如何,亦不说她去了李府身份会不会被识破,但是她长得肖似父亲的面容有恰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就足够危险。 这般想着,罄冉心生一叹,盯着少年的眸中闪过些许歉疚,却毫不犹豫地道:“抱歉,我还有事,不能应你所请。再说我小小年纪哪里会做什么诗?方才那两句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多谢你的好意了,再见。” 罄冉说罢转身便快步向巷口走去。那少年见她说得肯定,步伐匆忙,竟是有意相避。眸中闪过几丝微疑,轻轻蹙眉,虽是不明缘由,却不再坚持。心下苦笑,暗道他生性淡然,从不刻意与人亲近,初次讨好一人竟被相避成厮。 少年低头半响,抬眸间见罄冉身影转眼已到巷口,无意识间已经启口。 “凤瑛。” 他的声音飘忽传到罄冉耳际,竟似清风拂过,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少年身影澄明如镜,遥遥倒映着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净人一身机锋,只是衣衫轻摆风中,竟似带着几分萧落。 “我的名字,记住了,易青染。” 他的话再次传来,罄冉这才回神,轻轻点头,转身便走出了小巷。 少年望着空荡的长巷,蹙眉半响才轻声一叹,似是喃喃说了声什么,风一吹消散弥没,他摇头一笑大步去出了巷子向李府而去。 罄冉隐在街角见少年远去,迈步又回到了那条小巷,靠着青墙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地啃着手中的馒头。许是太久不曾入食,只觉喉咙又干又痛,馒头竟难以吞咽。 双眉紧蹙,勉强吞下,腹空许久,一阵反胃涌上,她依在一旁干呕半天,眼泪淌了一脸,这才渐渐平息那股难受。 虚软地靠墙仰望,太阳已经偏移,眼前阵阵发黑。她压制下心头的冲动,知道此刻前往西市等于是往枪口上撞,再怎样心急也得先将身体修养好,摸清楚西市情况再动作。 头疼阵阵,罄冉想着想着便闭上了眼睛,身体太过疲惫竟在不知不觉中熟睡了过去。 小巷清净,两边皆是高墙,竟无人打搅。罄冉再次醒来已是斜阳西下,惨淡的夕光挂在青墙砖头,打出一片红光,血一般令人屏息。 罄冉微移身体,牵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浑身如同被车轮重重地碾过,僵痛难耐。虽是睡了一觉头痛却越发严重,摸上额头一阵滚烫,竟是发起烧来。 罄冉蹙眉叹息,扶着墙站起身来,心道眼看天色已晚得找个休息的地方才成。客店是不能去的,先别说自己没钱,纵使有,客店是官兵严查之地她也不敢贸然入住。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当个小贼,打听下城中富户,找家名声不好的,经常欺压百姓的,进去弄些银两再随便找间房睡上一晚,也用不着亏心。 那李府她是不能去了,别说凤瑛救过她,就算不曾,想来一国相府也定是高手如云。只能找一家当地的暴发户,家中就算有护院功夫也高不了。她既不是找人打架,也没想偷什么贵重东西,不被发现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般想着罄冉便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了大街,这回和上午相反,她只找人多的地方挤。庆城是一座大城,富人自是不少,人也颇多。人一多是非便多,百姓闲来无聊发生一件事一天之内便能传遍全城。 这些罄冉是深有感触,从苍山来庆城的一路她听到的西市暴尸一事便可佐证。没花什么功夫,她便找到了目标。 说来也巧,就在这西街之上,在她下午背靠的高墙之后便有一张府。听说祖上曾出过一个三品官,想来也不是什么清廉之人,后来辞官之后做起了钱庄生意,到现在的家主张茂才家底已是颇为殷实,在庆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钱庄自是会牵扯到放贷一事,这不久前就有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百姓争相耳语。故事有些恶俗,无非就是一对夫妇欠了张记钱庄的钱,到期却还不上,恰逢那家妇人颇为几分美貌,于是便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欺男霸女戏码。 罄冉对这事没有多少兴趣,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同情别人,为他人鸣不平,她只是需要一个良心上的安慰罢了。 于是月过中天,她便悄然飞身潜进了张府,如同所想,府院之中静谧一片。唯有府门守着两个大汉,早已睡得极死,打鼾声传出老远。 临到此时罄冉才发现这古代有一个好处,主屋好找,不管府院多大,那建造正中的,最为高大的一准是主屋错不了。 身体发虚,似是下午的伤寒经过入夜冷风又加重了,罄冉只觉脚下也虚浮了起来。再不犹豫,飞身便向高大的主屋飞掠而去,一路顺利的让她都要欢呼。 摸到一间雕花别致的门前,借着月光罄冉发现那窗户上皆糊着青月妆缎,想来定是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居所。 轻轻推了下门,里面是扣上的。罄冉从怀中取出早准备好的竹签,伸进门缝没一会便将门闩起开,推门便闪进了屋。屋外光影一闪,罄冉已是看清外间小桌上尚放有茶具和一碟糕点,她也不急着翻箱倒柜,一面适应着屋中光线,一面走至桌前取过一块糕点便填进了嘴中。 吃了两块,将剩下的用布抱起放进怀中,这才轻步走向内室。 一张红木大床,暗红帐帷垂下将里面盖的严实。罄冉望向床前小台,上面隐约可见陈列着两双鞋子。有男人!罄冉不免微微蹙眉,脚步更加轻浅了起来。 移到梳妆台前,细细翻找了一遍,想来她是找对了地方。首饰不少,天光太暗虽是看不清成色,不过她本也没打算弄多少宝贝,只要够她使用也就罢了。 将那些首饰用外屋扯来的桌布包裹,罄冉再不多留,闪身便出了屋子。刚到院子,正欲回身将房门关上,却是一声惊叫刺破了黑夜。 “啊!有贼啊!快抓贼!快来人啊!” 那声音来的极为突然,而且就响在耳边,直吓了罄冉一跳。待她反应过来,那清亮高拔的声音已是又喊了几声,吵得她耳朵一阵发麻。 “抓贼!抓小贼!” 那声音继续聒噪响彻,竟不曾远去。罄冉赶忙回身,恶狠狠地瞪向发声之处。 便是在一步开外的屋檐上吊着一个身影,白衣在月光下越发闪眼,映着天际一弯明月竟有些无拘无束,月带逍遥之感,如果不是那可恶的叫声罄冉一定会称赞一声,好风采。 “嘻嘻,小青妹,偷东西不好吧?” 那人见罄冉两眼圆瞪盯着他,倒挂的面上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骨碌一转,发出机敏的微彩。嘴巴裂地老大,直露出两排白牙,那样子竟是说不出的无辜。 此时屋中已经传出跌跌撞撞的声响,罄冉一惊。而院子里也开始喧闹起来,几个家丁亦是衣衫不整地挥舞着手中长棍奔过月门向着这边跑来。 “该死!”罄冉低咒。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哈哈,小女贼来也,亲们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主吧? 嘿嘿,这章劫财,素素就祝愿亲们财源滚滚吧,(*^__^*)嘻嘻…… ------------ 第13章 所谓搅局 此时便是傻子也知道得赶紧跑,罄冉也懒得再跟那笑的可恶的男孩计较,纵身便要向院角高墙跑。 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劲风,她身子匆忙向栏杆处急闪,躲过身后一记掌风。回头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可恶的声音。 “你们快点啊,再不来这女贼可要跑了!小爷先替你们留住她哦。”男孩嬉笑着回头向月门处奔来的大汉嚷着。 罄冉恨得牙痒痒,一言不发地怒瞪他一眼,再不多做停留,仰身翻转在回廊栏杆上一蹬,借力便要往房顶跳去。 右手刚抓住屋檐,脚下却是一沉,低头又是那双晶亮的眼眸眨巴着。 “青妹别急着走啊。” 罄冉简直想一脚踹开他可恶的笑脸,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左手将包袱往屋顶一仍,空出手来也抓住了屋檐。双臂交错一个使力,身体便旋转了起来,右脚飞快踹向男孩胸口。 男孩一手抓着她的脚,她身体一转,他亦跟着前倾,迎面罄冉的脚已经飞来,他只得松开手身体向后仰去。罄冉已是趁机飞身上了房顶,捡起地上包袱便要往夜色中冲。 眼前白影却如同噩梦般再次闪过,男孩又一次挡在了身前。 罄冉嘴角紧抿,耳听院中动静越来越大,几乎已到了近前屋檐下,望着男孩皎月下姣好的眉眼怒从心生,浑身发抖。 “你到底要怎样?” “嘻嘻,我能怎样,我要是不揽着青妹会被他们当成是你同伙的。青妹别生气嘛,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耽误青妹发财,只是君子爱财又道,虽说青妹不是君子,可也不能……” 男孩嬉笑着,似乎很是享受罄冉怒目圆瞪的样子,她只问一句他却呜喱哇啦答个不停,答非所问,没一句重点。见罄冉面色变得更加阴沉,却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语速更快,眉彩飞扬。 眼见已有两个大汉吆喝着跳上房来,罄冉这才从男孩的口水炮轰中反映过来,低咒一声。当下再不跟他啰嗦,将手中包袱往背后一绑,凌空跳起,右手急出,挥掌击上。 “哎呀,青妹,我还没说完呢。你这样打断我很没礼貌哦。”男孩一面继续说着,一面侧身一闪。飞快地抓住了罄冉伸出的右手,另一只手也不慢,快速袭向她胸前系着的包裹。 罄冉听他一口一个青妹,直想破口大骂。身体向后一仰,躲过他抓来的手,飞身侧翻,借势而起一脚踹向男孩一口白牙。身后的喊声已到近前,她眉头紧锁,心道完蛋。 “真狠心,小爷的脸这般讨喜,踢坏了就不好了。”男孩说着竟主动松开了手,向后急退几步,还一脸惊吓般用手使劲拍打着胸口。 “吓死了,吓死了,幸亏小爷躲的快。” 罄冉一愣,那一脚凭男孩的武功一定是躲的过的,却不知他为何松手。余光一闪,罄冉迅速向右侧翻身躲过一刀。却是张府的护院已经有两个大汉到了近前。 “喂,这女娃娃极为厉害,小爷不帮你们了哦,你们可要小心啊。”男孩说着竟闲闲走了几步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得起劲。 罄冉知道她若是不出狠招,一会儿上来的人越多,她越难以脱身。要是被抓去官府,那便别想活着出来。思虑间已是招招狠辣,虽是个小娃娃,但毕竟武功路数正统,而两个护院却只是普通身手。 再加上他们似乎没有跟小孩子打斗的经验,罄冉身小却异常灵敏,一时间竟也无法将其捉住,只能拖延她逃跑而已。 突然罄冉瞅准时机,飞身一跳,抓住挥刀而来大汉的右腕,一个旋转只听咔嚓一声他惨叫着手中长刀松手。罄冉接过,在屋顶一个翻滚,挥刀便扫向另一大汉的双腿。那大汉听到惨叫,见同伴痛吟着弯腰,不想小小孩童却有如此身手,正吃惊间罄冉的刀已经挥到。他惊得低头瞪大了眼眸,竟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只听一声轻响,罄冉挥出的刀楞生生被打偏了方向,那大汉已经回神退开数步,一脸苍白。 “丫头,这可不好,会死人的。” 打偏她刀身的是一片青瓦,谁人所为罄冉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不再多思,见又有数人上了房顶,罄冉御气便要再逃。然而青瓦再至,正打在身前,她不得不躲闪着。男孩玩得不亦乐乎,不断从身旁翻起青瓦执向罄冉,一面还嚷嚷着。 “左边,右边,这片扔你头顶。” 耳边是男孩聒噪的声音,瞬时间青瓦如同落花在身旁翻飞。罄冉还忧虑着那几个又上了屋顶的护远,一阵阵头疼传来,直欲发疯。 “脚下。” 耳边又传来喊声,罄冉直觉抬脚,胸口却是一疼,一块瓦打在身前落于地上碎成两块。 “哎呀,上当了。再来,头顶。”男孩欢笑着,又扔出一块青瓦。 罄冉一惊,忙凝神躲闪,可却惊异的发现这次男孩扔偏了。正微疑间,一声惨叫从身下传来。她侧身再次躲过新冲上的护院挥来的一棒,回身间却见一名护院正趴在她方才所站身后的屋檐上,手中一把刀明晃晃发着光。而那人却捂着眼睛惨呼着,月光下有殷红的液体从他手缝间流出。 罄冉一阵心惊,恍然明了,方才要不是男孩那一瓦怕是她要挨上一刀了。想不明白男孩到底什么意思,罄冉被六七个汉子围着,已经分神不得。 挥动着手中大刀,她运用绝好的轻功,来回抵挡着,却听屋檐下吵吵嚷嚷。 “快,蠢货,快上去把那小贼给老爷我抓下来。他娘的,抓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罄冉一阵心惊,现在她便脱身不得,再有人上来她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心头焦虑,动作间难免受到影响,弯腰躲过一拳,却眼见一棒飞来正扫向她的脚,欲跳起头顶却一阵阴寒。她赶忙反手向上,咣的一声用刀挡去一击。 正等待着脚下一棒,消停了半天的男孩却突然又执来一片青瓦。那瓦片击在木棒上非但没有碎裂,竟生生将木棒打断。 “哎呀,虽说小娃娃是个女贼,可你们这么多大汉围攻她一个好像不太好哦。” 男孩那一瓦虽是让罄冉少受皮肉之苦,可背上一轻,却是一人挥刀刺破了她身后的包裹。叮叮当当首饰落了一地,纷纷向屋下滚去。月光下首饰发着光泽,罄冉望着一阵心疼,暗叹,今晚白忙活了。 “哎呀,小丫头拿了不少东西嘛。”男孩见此惊呼着,双眸放光盯向没有滚落屋下的两支金簪,霍然站了起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嘿嘿,小男孩再次出现,他的性格亲们应该有所了解了吧? 嘻嘻,喜欢他的跟素素说哦,素素会考虑让他多出来几次的。 来点票票和书评吧,嘿嘿,奸笑中。。。 ------------ 第14章 初识四郎 爬上房顶的人越来越多,罄冉已是招架地极为狼狈,来回躲闪着,只欲找准机会早些脱逃才是上策。 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倒是感觉比方才清醒了不少。她一面应付着不断冲上的家丁,一面还用余光注意着屋脊上的那抹白影,生怕那可恶的男孩再做出什么来。 “哎呀,小丫头拿了不少好东西嘛。” 罄冉只听那男孩惊呼一声竟站了起来,她正欲留意,却只觉一阵清风拂来,带起月影重重。她眼前一晃,已有一道白影从眼前穿插而过,一声龙吟,白光乍见。 待众人回过神,那男孩已和一道灰色身影交缠在了一起。 “冷大侠来了,冷大侠来了。” “冷大侠,快将这两个小贼抓住!” 院子中传来一阵喧嚣之声,罄冉一时不明所以,只觉身旁的十来个护院似有分神,忙手脚并用,挥刀砍上一人肩膀,一脚踢中一人小腹,身体轻纵飞身而出。 “死丫头,小爷帮你,你怎么忘恩负义,弃我不顾?” 一声清喝传来,罄冉只觉一物斜斜飞来,翻身避过,那东西险险擦过耳垂砸在房瓦上,骨碌碌滚下了地,赫然是一只苹果。 这一阵耽搁,她已是脱身不得,被人再次缠住。心头急怒,一面挥刀抵挡着,一面分神去看那男孩。现在她算知道了,这小混蛋分明就是来搅局的,她跑他便挡,她有危险他便帮,气煞人了。 男孩似乎感受到她偶尔扫来的目光,交手之际还嘻嘻一笑:“这人好厉害,我替你挡挡哦,不用太感谢,小爷最见不惯以多欺少。” 言罢旋身右足蹬上一个棵高树,身形在空中如鲤鱼劲跃,转腾间躲过那灰衣人的一剑,手中长剑毅然射出,寒光似流星一瞬向那灰衣逼去。 罄冉回身之际看得清楚,不免一阵心惊,不想这混蛋竟有一身如此好的剑术。看来下午他倒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不然就方才他刺灰衣人那一剑便够她死几次的。 剑光凌厉,灰衣人险险避过要害,脚下一滞,气息一乱竟直直跌倒在地,捂着涌出鲜血的左臂。 “冷大侠!” “冷大侠受伤了!” 院中一阵慌乱,围着罄冉的众人也是一乱,似乎有些胆怯,竟齐齐退后几步愣在当场。 “哈哈,这样也敢称大侠?哎,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没点自知之明呢。”男孩坐在树枝间,来回晃荡着双腿,白衣飘荡,一脸嘲讽。 罄冉本欲再次趁乱逃走,可转念又觉那男孩定会阻拦。他的武功比她高太多,想要拦她去路轻而易举,知道他对自己算不上恶意,便就无奈地呆着原处观望。 那被称为冷大侠的灰衣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此刻被一个锦衣大胖子扶着,一脸苍白地瞪着树枝上讥诮连连的男孩,表情似有几分震惊。 “怎么?吓破胆了?”男孩似是很得意,面上浮现出几分不屑,冷冷地撇了眼那灰衣人。 “四……你是四……”灰衣人被他盯着,竟是一抖。 “死什么死?你怕死啊?嘻嘻,跪下来磕几个头小爷便绕你。”男孩打断灰衣人的话,面上又带上了那副嬉笑神情,样子便似个被父母骄纵的孩子。 罄冉只觉男孩和那灰衣人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奇异的暗流,方才灰衣人的表情分明就是认识男孩,而且似乎相当惧怕男孩。似乎那灰衣人在众人心目中很有威信,见他几下被男孩打败,众人竟愣在当场,一时间院中屋顶皆是静谧,这一翻情景太过奇怪,罄冉不免轻轻挑眉。 “你,你……”灰衣人听到男孩这般说竟是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啧啧,算了,算了。瞧把你吓的,可别吓死了,小爷还得跟着倒霉。那个,你,对,张家胖子,小爷刚从京城过来,这个狗屁冷大侠跟京城通缉文书上的人怎么长的那么像呢。你是不是窝藏朝廷罪犯了,这可是大罪啊?” 男孩轻转手腕,把玩着手中的寒剑,轻飘飘的话却让那张老爷吓得往后一倒,放开了扶着灰衣人的手。 “哎呀,怎么也吓成这样?看来被小爷说中了!哈哈,胖子,你不用担心,小爷不会去告发你的。我这妹子实在调皮,有得罪张老爷的还请海涵,我这就带她回去了。” 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已是身影一闪到了罄冉身边,她尚未反应已被他亲昵地拉住了手。 男孩扯着她便欲转身,那张胖子竟是愣愣地没有反应。罄冉也是一阵恍惚,只觉眼前跟放电影一样,极度不真实,一会儿一个镜头晃的她眼花。 男孩刚走两步却突然转过身来,罄冉不妨差点没撞到他,蹙眉抬头正见他低头看来,眼眸漆黑宛若明镜,他冲罄冉眨巴了两下眼睛看向那张胖子,面容若有所思。 “坏了,张老爷,我和妹妹盘缠好像不太够了,这一路前去京城,路途遥遥,真要走投无路,说不定小爷我一冲动就去府衙告发点事,官府的赏银虽是不多,可这……” “快,快,给这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取些银两来。”张府的老爷张茂才听他这般说,一愣之下已是恢复神思,忙嚷嚷着踹了身旁小厮一眼。 没一会一袋银子便被扔上了房顶,男孩垫了垫,似乎觉得有些少了,面容一跨,撇撇嘴:“张老爷,不是我说,你们张府老少就值这么点钱?” “蠢材!小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取,这就去。”张茂才怒气冲冲地又踹那小厮一脚,转身似乎想起什么,回身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忙让人送了上来。 男孩这才眉开眼笑,抓着罄冉的手轻轻一扯,见她望过来,极为得意地笑着扬了扬手中银票:“青妹,还不快谢谢张老爷,这下咱们可不用挨饿去京城了。” 罄冉被他绚烂的笑气地胸口直堵,懒得理他,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心头气恼,脚下难免有些重,踩得瓦片直响。 “嘿嘿,我家妹子脾气不好,张老爷见谅。老爷您如此慷慨,小爷我从京都回来一定来拜谢。青妹,等等兄长哦。” 听到男孩的话,罄冉回头极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张茂才,果见他面上笑容一僵。眼光瞄到那依旧坐在地上的灰衣人,罄冉心中疑惑重重。却不知这男孩是何来历,有和灰衣人有何牵扯,竟能将他吓成这样。 男孩的脚步声接近,罄冉再不多看,飞身纵起便向黑夜冲去。 罄冉的轻功本就不及男孩,现在身上又极度虚脱,哪里撇的开,几下就被男孩追上。 “青妹等等我啊,走那么快做什么。小爷我方才救你与危难,做人不可以这么不厚道的,起码要谢谢我嘛。不说用银两谢了,亲个总是可以的吧。”男孩吵吵嚷嚷亦步亦趋地跟上罄冉,浓密的睫毛眨巴着将姣好的脸凑到她的面前,一副等着她亲的陶醉样。 罄冉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厚颜之人,要不是他她用得着跟人打一架嘛?要不是他搅局,她现在早抱着那些首饰找到安身之处了。气愤地伸手推开男孩月光下闪着淡淡光辉的脸,他竟没有躲开,被罄冉推得一个踉跄。 触手柔软而温暖,罄冉不免暗骂,果真是富贵人家的娇公子,丝毫没有同情心,就知道瞎胡闹,可恶的混蛋。一面暗骂一面疾步往前走,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时长时短,莫名一阵难过,只觉事事不顺,心中涌动着烦躁。照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将父母的尸首取回。 “青妹,别走啊。怎么生气了?我抢的银两全分你还不行吗?来,给哥哥笑个。”男孩踉跄追上罄冉,扯住她的衣袖竟是不放。 “别叫我青妹,我不认识你。”罄冉甩脱他,扭头就走。只道,她的功夫没有男孩好,拿他也没任何办法,只希望他别在耳边吵吵就好。她认了,算她今晚倒霉还不成。 男孩却不让她清净,再次扑了上来,一脸惊惶:“分你银子都不行?难道你要那几张银票?” 见罄冉一脸冷漠绕道而行,他一个咬牙上前一步:“我分你一张还不行嘛,给,这下总该笑笑了吧。” “走开!” “两张?” “三张都给你可以了吧?” 罄冉被他缠得气不打一处来,方才从护院手中抢来的刀想也不想便抬臂扔出。那成想那男孩竟是瞪大了眼睛,躲都不躲,啊得一声大叫,刀光一闪从他头顶飞过,堪堪削散了他的发带,长发挥洒而下。那刀插入街旁一家木门之上,颤巍巍摇摆不停。 男孩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竟直愣愣倒了下去。 罄冉诧异地瞪着他,半天都不见他动上一动,竟似真的被吓晕了。心中虽是诧异,可方才男孩面上表情太过真实,她心道难道是自己出手太突然?蹙眉蹲了下去,拍着男孩的脸颊气恼道。 “我知道你是装的,快点给我起来。” “混蛋,快起来。” “嘻嘻,我不叫混蛋,青妹叫我四郎吧,小哥我排行老四,爹娘都叫我小四。”男孩猛然睁开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闪如辰星。 罄冉见他这般,暗骂自己没用,被个小孩戏弄地团团转。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上,在男孩白衣上留下一个黑脚印,起身扭转抬步就走。 可能是方才一翻动作太耗心力,她本就发着烧,这才猛然起身,只觉一阵昏天暗地,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男孩见罄冉起身便走,正低头撑地而起,那预料她会突然倒下?不及反应罄冉已是倒在了他半起的身上,直砸地他撑在地上的手一歪,漂亮的侧脸狠狠撞在了地上。 “啊!小爷毁容了!” ··············· 明天元旦了哦,节日快乐!群亲个!╭(╯3╰)╮ ------------ 第15章 各自神伤 不知从那里荡来一片黑云将皎月遮住,顿时头顶的苍穹漆黑如墨,仅余的几点寒星若隐若现。 那自称四郎的男孩被罄冉砸到,惨叫一声便闭眼趴在了地上,半响不见身上女孩有丝毫反应,他这才觉出不妙来。翻身推开罄冉,些微的光影下女孩衣着褴褛,纤瘦的小身体瑟瑟发抖,脸颊却微微泛着红晕,触手滚烫。 “哎呦,发烧了。真是,还有比小爷还厚脸皮的,方才还冷面相加,现在就把自己赖给小爷。罢了,罢了,看在小丫头还有点意思的份上,小爷就再帮你一回吧。”四郎说罢,翻身蹲在罄冉身边,扯住她的胳膊就要往背上甩。 突然他嘻嘻一笑,樱红的小嘴嘟了下,用雪白的衣袖给罄冉使劲擦了两把脸,俯身便在她通红的侧脸上亲了两口,响声在空荡的街上久久不去。 他似乎很得意,哈哈一笑,这才背上罄冉向街头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四郎带着罄冉没走多远便停了下来,抬眸撇了一眼,入目是一家大户。高阶红瓦,朱红大门前两只大灯笼晃晃悠悠地透着富贵。四郎嘻嘻一笑拍了拍罄冉垂在身前的胳膊。 “张胖子还真听话,果真没敢追来。咱们不走了,今晚就住这......哦,马府。真是,没事字烫那么金做什么,都晃花小爷的眼了。” 四郎一面说着一面背着罄冉便绕着马府向东面走,没一会再次停下,张开鼻翼闻了闻开心一笑,纵身在高墙上一踏便落于院内。 这种半夜光顾他人府邸的事情他显然很熟悉,没一会就给他找到一间无人的房间。屋中很简陋,一张小木桌,一个衣柜,被褥叠放整齐,倒是干净,想来是休假下人用的房间。 四郎将罄冉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闪身便出了房。没一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盆火红的炭火,往床边的地上一扔,也不看罄冉一眼便又出了房。他直直走向跃墙那处,从怀中摸出一根铁丝没一会便打开面前的门锁推门而入。眉眼一扬,轻笑一声。 “哈哈,我就说这里是灶间嘛。” 罄冉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火热火热,可她眼前却是无边的黑暗。她一个人孤独地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身后是席卷而来的热浪,大火蔓延而来追得她筋疲力竭,她大声嘶喊,爹爹,娘亲,姐姐,还有靖炎,你们都去了哪里。就在她再也跑不动,茫然四顾时,几双温暖的手伸了过来,她看到父母,姐姐,白叔叔还有靖炎,他们温柔地冲她笑。 他们拉着她一起跑,火越来越小,她咯咯笑着仿似要飞起来一般,突然他们不再围着她,他们面容痛苦地不断往后退,她惊恐地伸手,拼命乱跑,可怎么也抓不住他们任何一个。四周变得空空荡荡,她置身在洁白的云层,可这迷茫的世界却再也不见了她的亲人,她急得大哭,声嘶力竭地呼喊,大火再次席卷而来...... “爹,娘,别走!别丢下冉冉,别走......” 四郎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还没进屋便听到了罄冉的呼叫,他眉头一挑,闪进屋中,将口中啃着的鸡腿随口吐在地上。端着药便来到了床前,看着晕迷之中还不断淌出泪水的小女孩,心头一酸。 虽是黑暗中,他也可看见她那长长细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上面浮着一层水光,泪水不断淌下,打湿了面颊。她睡得极为不安稳,不断伸手在空中乱抓,似是想抓到些什么才能安心。 “姐,快,快跑!” 见罄冉再次伸出双手,四郎身子一闪便让她抓住了胳膊。俯身在床边坐下,见她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得意一笑。 “丫头,这回可是你求小爷的。” 言罢昂头就这碗喝了一大口黑药汤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唇,将苦药给她一点点灌进去,手腕一翻那药碗便在空中划过弧度,在桌上放定。 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嘴,嘻嘻一笑:“你看,我给你灌药,可你拉着我的手不放。一只手可没办法喂你喝药,所以小爷只能用嘴咯,聪明吧?青妹好好休息,小爷还有事,一会再回来陪你哦。” 说罢便起身,可罄冉死死拽着他的右臂竟是不放,他俯身得意一笑:“这么舍不得我走,怎么办,小爷......” “靖炎......”罄冉模模糊糊中似乎又看到白靖炎嬉笑缠闹着她,这次她一点都不讨厌,开心地扑上去和他一起笑着。 她的梦语打断四郎得意的话,四郎眉头一扬,懒懒道:“没良心的死丫头。” 说罢狠狠抽出手臂,冲伸手乱抓的罄冉扮了个鬼脸,将衣柜打开找了件黑色的衣服套在了身上。那衣服显然是中年妇人穿的,岂会合身?他只微微蹙了下眉,撕拉几声将碍手碍脚的地方扯破,勉强盖住身下的白衣,踏步便出了房。 纵身一闪小小的身影便没入了暗夜之中,他来到不远的一处民居外,找了棵高大的树,藏身树枝间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那院子悄悄出来一个人影,动作间颇有几分鬼祟。出了门便纵身向城西而去,轻功却是不错。 树上的四郎听到动静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只是红唇一抿闪过一丝讥诮。待那身影在街角消失他才豁然睁开眼睛飞身跟上,心中暗道一声蠢材。 四郎不紧不慢地跟着那人,穿过半个庆城,那人停在一高阶红灯,门前镇狮的府邸前。来回望了几下,见无人注意这才慌慌张张跑上了高阶,府邸前赫然有一队士兵把守,那人似乎很急切和士兵争讨着什么。过了半天,那士兵非但没有放行,竟是被他惹恼,拔剑相向,那人似是极为无奈,又徘徊一阵这才转身。 高府屋檐上的明灯一照,那黑色斗篷之下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张府被四郎吓坏的冷大侠。 四郎隐在暗处见他被士兵驱赶,灰溜溜而去,晶眸闪过讽刺。闪身挨近府邸,绕到后门,高墙后不时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有兵勇巡逻,守卫竟是极为森严。四郎等了一会,见无可乘之机,再次纵身闪入暗夜。 没一会手中扯着一根细线回来,再次在侧墙下落座。 过了一会只听门中传来喧哗,正是守门兵勇交接之时。他眸光一亮,手中细线一扯,对面不远的树上传来一阵巨响。四郎飞快将手中细绳收好放进怀中,门已是打开,一队守卫招呼着同伴跑出冲着那树跑了过去。 正巧一队巡逻士兵过来,也嚷嚷着跟了过去。趁门前一阵喧哗之际,四郎运起轻功,悄悄从府邸东南角翻墙而入,轻轻落在院内,冲着后门处吐了吐舌头,迅速找到一个隐蔽的树丛蹲了下来。 慢慢看清周围的环境,只觉府邸亭台楼阁布置还算精巧,许是靠近后门,灯光甚为昏暗,照得院内黑影幢幢,院内不时有小队官兵巡逻,倒是透出几分威严来。 观望了一会,他小心避过几队官兵,向显是正院大屋的方向潜去。正院高堂倒是极为气派,四郎撇嘴。 “不愧是城守府宅。” 潜伏了一阵见正屋显然无哨兵值守,屋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想来是有人在屋中密谈,这才撤去了侍卫。 四郎凝神静听,竟是什么也听不清楚,见那正屋东首窗外因为不远处就是假山,光线极暗,可以藏身。他提起真气,收敛全身气息,屏住呼吸,从门前迅速闪身窜过,滚到了那处暗影,凝神细听屋内动静。 “如此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哈哈,承蒙三皇子,秦妃娘娘看得起在下。承蒙曲大人提点,以后还请大人在三皇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四郎双目微眯,轻勾唇角,面容竟是充满残酷意味。 “那是自然,庆城是南境大城,又是要塞重关,海大人手掌庆城兵马,三皇子可是早就盼之殷殷了。以后我曲东平也要多多仰仗大人啊。” 屋中再次传来一阵大笑,四郎不耐地蹙眉。 “哈哈,曲大人这次在庆城怕也呆不了多久,下官这几日定要尽到地主之谊的,来来吃菜。” “这次这差事本已办妥,哪知那云艺竟有同伙。本官就不信这两日西市暴尸引不出他们!” “大人真是为皇上操劳有佳啊。” “哈哈,斩草除根,本大人也是皇命难违,皇上将差事交由本官,那是皇恩浩荡,岂有不恪守完成的道理。等本官抓到那云艺的小女儿云罄冉,这差事就算办好了。” 云艺?云罄冉?四郎眸中闪过几分饶有趣味的沉思,不耐再听屋中交谈。闪身到后堂,用指戳破窗纸向里观望。 隐约可见外室执杯谄笑之人,他双眸闪过迷蒙清冷的暗波,眼光一转瞬间凝结。目光落在内室书房墙角藤木架上挂着的一副盔甲上身子一僵,久久不动。双拳紧握,半响才压制住心头的冲动。 深深呼出一口气,轻轻靠近内室窗户,推动了下眸光一亮。唇边浮起一笑,闪身便钻进了不远处的翠嶂之中,怪石崚嶒,石间隐有槿柘树木,他在其间落座,静静等候着。 许久那屋中的两人似是吃喝够了,丫鬟鱼贯进入,搀扶着两人踉踉跄跄起身。四郎见机不可失,身影如鬼魅在夜空一划,闪身便从小窗滚落进内室。飞快从藤木架上卸下那套金甲,找了块桌布裹好背在身上。趁着侍卫尚未归位之际,施展轻功飞快地沿着来路躲过巡逻士兵出了城守府。 等他再次回到马府的小屋,已是天光近亮,而罄冉却已不在,床上被褥叠放齐整。屋中只剩一盆炭火发着残留的余光。 四郎似乎也不介意,撇撇嘴骂了一声死丫头便将身后巨大的包袱卸下放在了桌上。 手指微抖着触上包裹,两行清泪无声滑过,向来嬉笑轻狂的面上竟是说不出的寥落神伤。 “爹,您的金甲小四寻回来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咯咯,素素继续求票票,求收藏,求书评。喜欢的支持下哦,素素的动力源哦。 2010年亲们要天天快乐哦!笑不拢嘴哦!天天捡钱哦!捡到手抖哦!嘿嘿! ------------ 第16章 挑起祸端 黑云遮月,后半夜突然变了天,寒风漫野。这样的天气连打更人都偷起懒来,远远传来几声鸣响,却没有了叫更声。 罄冉独自走在空荡的街头,紧紧裹着身上衣服,可宽大而不合身的衣服仍是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寒意四处袭来。 四郎走了没多久她便被无处不在的惊恐纠醒,那种毫无安全感的惊恐甚至连梦中都不愿让她稍纵歇息。这种无处可去的悲凉感和身体的极度疲倦让她几欲趴下。 狰狞夜色下,空旷的街道便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随时准备噬人吞骨。罄冉抚了一把额头的虚汗,扶着墙喘息几口。并不是她不想呆在那马府,只是那四郎绝非普通人,她分不清敌友。这个时候她就似一只刺猬,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只求活下去。 对,活下去!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做。倘若此刻倒下,纵使死,她也会不甘。纵使死,她也无脸去见至亲之人。 罄冉深吸一口气,抬起倔强的小脸,睁着被高温烫得微红的双目再次踏上漆黑的长街。借着微光她在城中东拐西横地走着,穿过数处街巷,毫无目的。一个时辰后她寻到了一处似是官宦之家的大宅,见宅外宅内皆是一片漆黑,她双眸一亮。 从后院处翻墙而入,细听片刻,院内毫无声息。借着微光依稀可见院中杂草横生,一张青石小桌上早已灰尘便布,想来这处是大户人家废弃的院子。 虽是这般想着,罄冉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来回循着东西院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无人这才摸进一间似是女眷居住的屋子。衣柜里尚有丢弃的细软,她找了些裹住身体便在床上靠墙休息了起来。 身上的疲累令她很快就沉入了梦境,再次睁开眼已是天光见亮。也不知是不是四郎给她灌的药起了效,她竟好了不少,头脑也清晰了。从怀中摸出张府带出的糕点用下,只觉身上也有力气了许多。舒了一口气,罄冉也不急着行动,只静静坐着蹙眉思索。 四郎走的时候倒是把从张府抢来的银两和银票都留在了她身上,却不知是何故。醒来时胃口的苦意,屋中的火盆,身上的棉被让她感觉很温暖,现在想来那自称四郎的男孩倒也不算可恶。 甩甩头不再多想,管他可恶不可恶,以后都不再跟她有任何关系了。 思索了下自己需要的东西,罄冉不再迟疑,清晨的阳光透过微破的窗纱打进屋中,她四下打量,发现这屋中布置极为清雅,虽是废弃东西东倒西歪,显得杂乱,倒还能看出原来的精美。 她推开衣柜,见柜中尚有破旧衣物,虽是样子有些过时,花色微显暗淡,可皆是美绣锦缎,比起普通百姓穿的已是极好。 心中微喜,她推门而出,小心地在各间屋中翻找了起来。最后总算给她找到了几件府中小男孩穿的衣物,挑了件还算合身的换上,对镜整理好头发,她凝望着铜镜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一股怆凉的热血直涌心头。 爹,娘,女儿一定想办法让你们入土为安。 再不多望一眼,她踏步而出,仔细聆听了街上的动静,这才翻墙而出。早市方开,街上倒也热闹。罄冉不敢冒然出去,隐在小巷中观察许久,不见有丝毫异常,这才步上街头。想来昨晚那张茂才还真被四郎震住了,竟没有报官吗? 这日罄冉只到药铺看了病,打听了一些事,买了些需要的东西送回废院。熬药服下,其他的时间她都混在茶楼,一日下来倒是对庆州城有了不少了解。天尚未黑,她便早早回到了昨日呆的废院子。 白天时她便发现这院子倒并非无人看管,有个老伯住在前院,因为院中已没有贵重东西,他倒也不会到后院查看。 院子不小,罄冉晚上见老伯房中灯熄灭便回到了后院。她直接摸进了白日便留意到的一间屋子,点燃烛火,收拾好桌案,便将买好的笔墨纸张拿出,忙活了起来。 子时她带着写好的纸张,提着早已准备妥当的东西悄悄出了废院。游走大街小巷,小心地将写好的纸张贴得满街都是。从废院所处的北街一直行到庆城最南,直到最后一张纸被贴上这才舒了一口气。 白色的纸在月光下隐隐发出亮光,闪动着令人心寒的温度,罄冉唇边浮上冷笑。再不多做停留,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街头。 翌日罄冉早早便来到了街头,望着不远处街头拥挤的人群,唇角扬起轻笑,一蹦一跳便跑了过去。她的个头矮,看不到人群前面的情景,只听一个微带苍老的声音正朗朗念着。 “战国纷纷交相攻,狼烟滚滚战七雄。 兵锋刀利弓满盈,席卷须待良将擎。 徽州异人阆县出,少年便作熊罴行。 先帝号之飞云侯,天下闻之如丧胆。 为报君国意方踌,鸟尽弓藏烹功侯。 古来功高招谗言,蒙山苍岭叹鬼仇。 世人怜之泪滂沱,今我念之心洪波。 中州良将复几多,夺命银枪不复见。” 此处都是普通的百姓,认字的人并不多,那人一念完,便有一人喊了起来。 “林伯,这什么意思啊?那句先帝号之飞云侯,老朱我是听懂了。那不是说的咱的飞云侯云艺云将军吗?” “是啊,是啊,林伯是不是云将军又打胜仗了?” “不对啊,云将军不是辞官归隐了吗?” 众人一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了起来,罄冉紧紧咬着牙关,心头剧跳,忍住眼泪装做茫然。却听一个高亮的声音喊道。 “大家别吵了,听林伯怎么说。我牛二子虽说没念过书,可听这几句诗怎么也不像好话啊。那句鸟尽弓藏烹功侯,好多戏词里都有,可不是什么好词啊。” “是啊,是啊。那句蒙山苍岭叹鬼仇是什么意思啊?我也听着不吉利。” “林大伯,你快跟大家说说,是不是咱云将军出什么事了啊?” 众人的声音中难免带着些焦虑和担忧,罄冉听着只觉一阵绞心般的疼痛。赶忙低头拭去了泪水,心中暗道,爹爹,您都看到了吗?您一心为国,南征北战,为这战国守护一片安宁,百姓们终是没有忘记您,他们都记在心间呢...... “这,我......乡亲们,既然大家要我讲,那我林河工就直言了。这‘为报君国意方踌,鸟尽弓藏烹功侯。古来功高招谗言,蒙山苍岭叹鬼仇。’正是说皇上听信谗言,将云将军杀死在了蒙山苍岭,还有这最后一句‘夺命银枪不复见’也是说......” “怎么可能啊?皇上怎么会杀云将军!林伯你要不懂就别乱说。” “是啊,林伯,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我没有乱说啊,这诗的意思就是这样啊。所谓叹鬼仇,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弄错了?上面所说另有其人,不是说的云将军。” “怎么会,大家看。这句‘徽州异人阆县出,少年便作熊罴行。先帝号之飞云侯,天下闻之如丧胆。’可不就说的云大帅。云将军就是徽州阆县人嘛。” “这么说云将军真在蒙山苍岭遇害了?” “蒙山苍岭?那不是离这里不远嘛。” 众人一言一语说着,罄冉瞅准时机大叫一声,一脸惊恐地往后一退,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惊呼声极大,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脸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晶亮的眼眸中全是害怕。 “小子,快起来,你怎么了?摔疼了吧?”一个大婶忙上前扶起罄冉,只觉这孩子长的好,看着都让人心疼。 “你们......婶婶,那东西真是说云将军在苍岭......被杀了吗?” “这孩子莫非跟云将军有什么关系?怎么......” “孩子,你怎么了?你认识云将军?”一个老伯上前和蔼地看着罄冉。 罄冉听出正是那林伯,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惶恐。 “孩子,你别怕,慢慢说。” “我......我不认识云将军。我只是听爹爹说他是个大好人,是英雄。我......我和爹爹几天前从苍山路过,我......晚上,我们看见......突然谷中起火,好大的火。好怕......” “别怕,慢慢说。”林伯见小男孩一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紧握,语无伦次,分明就是受了惊吓,忙上前抚摸着他的头慈蔼道。 “我和爹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跑去看。我们......我们看见......” “看见什么?”众人焦急地催促着。 罄冉眼泪便冒了出来,她已分不清此刻是做戏,还是真怕,只是控制不住眼眶发热,泪水横流。断断续续道。 “我看见好多官兵,还有个使银枪的人,他好厉害,那些官兵想杀他都被他杀死了,可后来官兵放了火箭,好多好多火箭,把他射死了。啊!好怕!”罄冉一口气说完,扑进那扶着她的大婶怀中颤抖着哭了起来。 “天啊,这难道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众人一愣之下,轰然乱了起来,一言一语,面上全是惊惧。 “小娃娃,来,你再告诉老伯,还看到什么?” “我......我和爹爹吓得不敢再看。后来好像听到有个当官的说,说什么暴尸,还说......说要引什么人出来。他们还放火烧了房子,好大的火。” “对,对!前日祥和堂的马大夫也说他们从苍岭采药回来,见苍岭上确实有官兵守着一处烧焦的废墟。难道真是云将军出事了?云将军不就使的银枪吗?” “啊,我想起来了。好些天前德善酒楼的小二李老八还说云将军去他们酒楼吃饭了,说那人亲口承认是云将军,还跟他说了好一会话,问咱们庆州百姓生活可好什么的。我当时只当是李老八吹牛,难道竟是真的?” “暴尸?小孩刚才说暴尸吗?西市不是就有一男一女在暴尸吗?那男的也是用火箭射死,烧得不见人形了。这......” 罄冉见人群越聚越多,场面也越来越混乱,大家一言一语吵着,已经不再有人注意她,便小心地退出了人群。 刚闪身到街角,却听远处传来呼喊:“庆州书院的刘先生带着学生们正往官府去呢,说是要问清楚云将军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大家快跟着去啊!” 望着蜂拥远去的人群,罄冉狠狠地咬住了嘴唇,一排血痕从苍白的唇间渗出。 “云罄冉。” 一声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罄冉心头一寒,回身冷冷看向那说话之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毫无惧怕,扬唇冷声道。 “你想怎么样?” ・・・・・・・・・・・・・・・・・・・・・・・・・・・・・・・ 咯咯,这章有点长,小罄冉初挑风波。 嘻嘻,觉得素素这章写的还行的,给个鼓励吧,亲个也成,哈哈,全数接下。 祝愿看素素文的朋友们万福! ------------ 第17章 又遇凤瑛 晨光霞彩,罄冉回身目光冷冷瞪向光影中的那抹雪柔的白影。 那个依旧白衫轻浮的少年,玉面冠发,眸若繁星,薄唇微扬带着清风暖阳般的笑意。竟丝毫不被罄冉的冷然影响,他甚至扬眉轻笑数声,意态闲雅。正是日前罄冉在街上识得的那个少年凤瑛。 凤瑛见罄冉小刺猬般竖起敌意,心知她是误会被他监视跟踪,面上轻笑带着几分无辜和坦然,朗声道。 “凤某不欲如何,只是碰巧今日心情畅然想出门逛逛,碰巧从府中后门出来,碰巧又走了这条小巷,又碰巧遇到了小妹妹你,再碰巧看到了一出好戏。如厮缘分,凤某也觉奇妙,小丫头误会也是应当。” 罄冉微微蹙眉,这才想起昨日在茶楼似乎听到李老相国的府邸便建造在这庆城东街。对于凤瑛的话罄冉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现在这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他会怎么做? 莫名的罄冉总觉得眼前这个满目含笑,笑若清风的少年不若表面上显现的那般无害温润。她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凤瑛的说辞,冷声又道。 “你要拿我见官吗?” “我为什么要拿你见官?我非是战国之人,战国之事凤瑛可不欲搅入。何况云艺云将军一代英豪、神勇将帅凤瑛仰慕已久。不想……哎,战英帝如此残害忠良,真是令人心寒啊。” 凤瑛一双清眉微微蹙起,削薄的双唇紧闭,言语中带着一丝哀思和怅然,谈及云艺时眸中的仰慕之情浓郁如墨。 罄冉听得他的话只觉一股悲愤从心底涌动不息,望着眼前之人也不再那般敌意。逼回眼中的热泪,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双臂平举,双手合拢躬身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凤瑛微愣,大步跨前扶起了罄冉,触手只觉女孩瘦骨嶙峋,莫名竟一股心酸,扶着她的手更是不忍松开。 罄冉抬头正迎上他微微发怔的双眸,那眸中星星点点的怜惜、柔和让她心跳微漏。忙退后一步,抬头清朗道:“今日承蒙公子相救之恩,罄冉感激不尽,只是我还有事在身,请恕……” 听着罄冉客套的话,虽是句句感谢却摆明了没有丝毫实质性的谢意,只是甩脱他的说辞罢了。凤瑛挑眉一笑,眸中闪过几分玩味,仿若落叶轻扫微波稍瞬即逝。尚未等罄冉说出告辞的话,凤瑛温声一笑。 “呵呵,让我猜猜小丫头急着去哪里吧。定不是去官府衙门看书生请愿吧?我想小丫头现在怕是赶着去西市吧?呵呵,小丫头现在一定最关心到底有没有人去指正那暴尸之人就是云将军和云夫人。” 凤瑛的话让罄冉一惊,她确实是要赶去西市。一方面她得确认有没有人证实爹娘身份,另一方面她更要知道那确认之人是谁,再一个原因她也必须趁乱弄清楚西市刑场附近官兵的防守情况。 “小丫头之所以演方才的戏就是想让大家怀疑那西市正遭暴尸的两具尸体便是云将军夫妇。小丫头知道,云将军颇具威名,战南闯北。这庆城之中定有人是见过他和云夫人的。之前无人认出那尸首,一是云将军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纵使云夫人尚可辨认,可夫人毕竟是妇人,见过她的人定是不多。便是见了也是匆匆一面,就算有人觉得那女尸眼熟,也想不到会是云夫人。可现在不一样了,小丫头这一闹,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那两具尸首上,要知道这用心看东西和不用心那可是两码事。” 凤瑛轻声说着,见罄冉双拳紧握,眸中含泪,小脸惨白。这才发现他这般剖析事态,说的这些话在她听来定是句句锥心,字字刺耳。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暗骂自己今日失常,上前一步犹豫了下,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帕递了过去。 他的话确实让罄冉心中伤痛,他一口一句尸体,让她心头如同压上了巨鼎喘息艰难。她的目的确实是欲要人去确认爹娘尸体,只有这样她才能成功挑起城中混乱,只要百姓激愤,她便一定能想办法将爹娘的尸首抢回来。所以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到底有没有人去指认尸首,万一这庆城中没有人认识娘亲,那她做这一切就都白费心机了。 咬唇见一双细腻的手托着锦帕送到了面前,罄冉不欲理会,倔强地抬起红红的眼睛看向凤瑛:“凤公子真是聪明人,既然你不打算将我送官,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抱歉。如果你想知道西市的情况,呆这里一会便有消息,你还是不要去西市了,那里不安全。” 凤瑛见罄冉好不容易和缓的面容再次冷硬了起来,恨不能咬掉舌头。蹙眉焦急说着,只觉话语艰涩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小女孩不再如此怒目相向。 “呆这里便有消息?凤公子可真是热心,罄冉感激不尽。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就算那西市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再会。”罄冉不无讽刺挑起唇角,说罢转身便出了小巷。 凤瑛心知又被误会,紧跟了两步,右手伸出欲唤住她,可犹豫了下便不再跟随。苦笑摇头,心道她和他三次见面,每次似乎都是她冷冷走开,他无力追赶。转身再回到那小巷,一个黑影便闪了出来。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子,只是面容冷冽一看便知是少言之人。 “怎么样?”凤瑛也不看他,站在巷口目光依旧望着远处,问着男子。 “有个老伯,是以前军中的伙夫,后来伤了腿便……” 男子的话被凤瑛冷声打断:“我只要结果。” “是。两具尸首已经被指认确实为云将军夫妇,现在民情激愤,百姓们吵着要官府给个交代,哭声冲天,海卫从庆城军中急调步兵营正往西市赶。”男子垂首说罢,微微拧眉。 凤瑛点点头,犹豫片刻,轻撇身旁之人。 “跟着那小女孩,她若出事你便也不用回来了。” 那黑衣男子微愣,抬头道:“世子,属下不明,世子为何要插手此事。” “本公子自有计量,你只管护她周全便是。”风瑛冷声说罢再不看那男子一眼,转身便向巷中走去。 男子眉头微动,终是应了一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只觉今日的世子脾气好大。他摇头不再多想,飞身便闪入了街头,向西市疾走而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嘿嘿,这章后凤瑛会出现稍多,亲们观察一下他吧,看看这个小男银怎么样。 喜欢要收藏哦,收藏了要给票票哦,有时间再留个书评哈哈会很高兴滴。 ------------ 第18章 群情激愤 庆城西牌楼前的广场历来都是城中执行刑罚之事的刑场,历来杀和刮不在同一个牌楼下面,杀刑在西而刮刑在东。自北周王朝时这西市便是庆城刑场所在,历经一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横尸西市、血染黄尘。 他们当中,有的人死有余辜,在刑场受刑时,百姓围观,拍手称快,而亦有些人蒙冤含血,亦不乏百姓携酒到刑场祭奠恸哭之举。 可不管是谩骂还是恸哭,不论是淡漠还是唏嘘,这西市也就有刑事之时能热闹一阵,平时是谁也不愿多靠前一步的。仿似多走近一步便会染上晦气,西市的广场更是经年飘散着血腥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元康三年十二月七日,时值严冬,天晴,无风。 这一日天光方亮,西市便热闹了起来,成群结队的百姓相拥着往刑场跑,面容悲愤,哭喊恸天。皆因为城中传言西市前两日被暴尸的两具尸体乃是赫赫有名,威慑宇内的云艺云将军及其妻子。 这事说来也怪,几日前官府拉出两具尸体说是被当场抓到的通奸男女,男人还抵抗官府,杀伤府兵被当场射杀。庆城百姓有不少来看热闹的,谩骂者,唾弃者比比皆是。 这事在庆城闹了几日,眼瞅着已经过去,西市又恢复了安静。可这日百姓出门突然发现大街小巷贴满了告示,读之内容更是惊人耸闻,竟是百姓敬仰的云大将军遇害。 就在百姓纷纷惊异相告之际,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西市暴尸的竟是云将军和云夫人的尸首。百姓虽是不明就里,可依旧纷纷赶往西市寻求真相。就在百姓不断聚拢之时,爆出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已经有数人出来指正,那女尸正是云艺之妻易氏。这些人中有当年在军中供职的军人,亦有负伤退伍的军中伙夫,更有在京中大官府中当过差的丫鬟,他们众口一词均说曾见过易氏,肯定那女尸便是云夫人。 而庆城暮春堂的老大夫更是亲往刑场在百姓面前为那具男尸验尸,验尸结果显示男尸年龄约在五十上下,肋下第二根骨头及右腿腿骨有明显裂痕。 更有曾在军中当过小将领的白姓之人证实云将军早年领兵打仗确实肋骨、右腿骨折过。 这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怒不可遏,要求官府出面说明真相,更有甚者和看守刑场的官兵已经发生了冲突,纷纷动起手来,抢夺尸首,事态瞬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罄冉混在人群中,看着纷纷往西市赶的百姓,心头百感交集。这些质朴的百姓是如此纯善,他们甚至不曾见过爹爹,却情愿为儒慕之人与官府作对。 看着他们洒泪奔走,看着他们抛洒纸钱,听着他们愤怒恸哭,罄冉只觉有万千尖利的锋针刺透心窝。泪眼迷蒙中,她终于跑到了刑场,脚下虚浮,浑身颤抖。这个地方,她自打踏进庆城便发疯地想来,现在她终于来了。 爹爹,娘亲,冉儿来晚了…… 罄冉心头尖啸着挤入人群,一点点靠近刑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她什么都听不到。目光只紧紧盯着前方,她知道在这层层人群之后,她的父母,无数次给予她温情的父母正静静地躺着,他们在等她! 近了,近了……当她终于站在最前方,她双眸紧缩,愣愣地瞪着高台上摆着的被一队士兵围在中间的两具尸首,她难以相信那是疼她爱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的爹爹是那般英俊,他说起话来那般爽朗,他笑起来那般豪爽,他走起路来那般威沉,他武起枪来那般凛冽。他仅用一只手便可托起自己在空中抛洒,他会用胸膛将她冰冷的手捂得火热……他不该是眼前这般,千疮百孔,面目全非。那团黑炭怎么可能是她的爹爹,怎么可能…… 还有娘亲,冉儿的娘亲总是笑语温暖,似水温柔。她的手柔软的像是天际的薄云,抚过面颊便如清泉洗石般舒爽。她的怀抱总是带着春日花香,躺在其中如同阳光暖照。她的眼神总是那般慈爱,让她感觉日日身在蜜罐……她不该面容僵硬,她不该死气沉沉,她不该闭目不语……不该!! 人群拥挤着,罄冉身如僵木,被一个大力推倒在地上,小手被人踏上,可她已毫无知觉。她愣愣地盯着台上那两具尸体,浑身冰冷,连泪水都冻结成了冰,化成万千利刃在眼底根生。 突然腰际一紧,有个力量将她从地上拉起。罄冉愣愣回神,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白色,尚未等她再次凝神,后背传来一记大力将她整个推入了那抹白色之中。身前之人身体微僵,随即紧紧地将她揽入了怀中,阻挡了外界的冲力。 罄冉只觉身体浮浮沉沉,鼻翼间呼吸着温暖的墨香,这个怀抱和爹爹充满阳刚的怀抱不同,可却同样温暖,令她有想哭泣的冲动。 她轻轻抬头,跌入了一双满含疼惜的眼眸。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娘亲,当她练武受伤时,娘亲便是这般的眼神。她又恍然觉得是姐姐,是她调皮受伤时姐姐的眼神,抑或是爹爹,是靖炎...... “你这样父母在天之灵不会开心的。跟我来。” 微怒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如斯陌生。罄冉身子一僵,眨了下眼睛一行清泪滑过脸庞,将那层迷蒙带走。她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玉面冠发,是那位凤公子......爹爹他们终是不见了...... 凤瑛护着罄冉,带着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退去。罄冉麻木地任由他拉着,揽着,只觉浑身僵硬。 终于将罄冉带到一处稍稍安宁之处,凤瑛回身望着她木偶般无神的小脸,只觉即心疼,又气恼。半响终是轻叹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锦帕,拉起她被人群踩过,正不断往外淌血的手清理了起来。 罄冉愣愣地任由他温柔地替她包扎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抬头见他胸前舒云般的白色被她染上了几片黑印,几丝血痕。这种被疼惜的感觉让她心头一暖,淌出两行热泪,喃喃道。 “为什么要对我好?” 凤瑛手下的动作一顿,望着女孩水光潋滟中闪着执拗的双眸,竟有些不敢直视,心头一触。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轻声一笑。 “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罄冉一愣,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温暖,被握着的手一颤。 就在此时,从街头奔涌过来一队官兵,个个手持长矛,面容萧肃,在一个骑高头大马,披青色铠甲的小将带领下飞快冲向这边。这些官兵一到便喝嚷着将人群团团围住,那小将更是大声指挥着,维系场中激烈的人群。 “你不能在这里,这里不安全,跟我走。”凤瑛微微蹙眉,拉起罄冉便要向后退。 “不,我一定要在这里。何况现在走更引人瞩目,我还有事要做,现在不能离开。”罄冉挣脱凤瑛,固执地说着。 凤瑛见她眸中坚定,似有星火在其间引燃,望了望人群之外,轻声一叹重又走了回来。 “走,到里面去。”凤瑛说着便再次拉起罄冉的手打先向人群中挤去。 罄冉被他拉着,抬头望着少年已见欣长的背影,看他为她挣开一条通道,看他舒展的白衣被挤出褶皱,看他额头冒出细密的薄汗。只觉他修长的手紧紧包着她的,竟是如斯的温暖。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咯咯,一个小小的英雄救美,亲们不会觉得这样的女主太懦弱吧? 嘿嘿,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地方写的不好欢迎指正。 ------------ 第19章 刑场风云 刑场上经过片刻的吵闹,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官兵惊喝,慢慢安静了下来。 那新来的领头之人见众人暂时安定了下来,这才跳上了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门处见到的杨功曹。 只见他蹙眉喊道:“乡亲们安静,本人杨国安,乃是庆州功曹。现奉城守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们对官府有什么不满的,或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是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跟杨某说,杨国安定当将乡亲们的意思呈报城守大人。” “那么就请杨大人先告诉我们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将军和夫人怎么会被杀害,又为何要在此暴尸。” 杨国安的话刚落,已有人站出来质问了起来,面上颇有几分激慨。 “是啊,为何官府说这两具尸体是通奸被抓的一对……男女,怎么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们国家的英雄!” 有一人激怒道,他一言引起一阵喝声,百姓纷纷响应。罄冉仔细观察着打头叫嚷的那几人,心中不辨悲喜。 “是,这分明就是云将军及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冤情吗?” “是啊,大人需得解释清楚!不然我们不会走的。要不是云将军丰德二十一年据敌虎门关外,我们庆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战火,云将军就是我们庆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们不能让他受此大冤!” “对,不能让云将军受此大冤,朝廷要给个交代!” …… 杨国蹙眉望着再次激烈的群众,竟是不知该从何解释。他是奉海林海郡守之命带兵过来平息事端的,对于那两具尸体到底是不是云将军他心中确实不知。现在见这般情景,心知事态已经不是他这个小小功曹能控制的了,跺了两步大声喝道。 “乡亲们别吵,相信倘若事实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的。本大人现在需要知道,是谁指认这两具尸体便是云将军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军中做伙夫,且有幸见过云夫人一面。”一个头发灰白,衣衫破旧的老年人拄着拐杖上前一步,言语铿锵。 “还有末将,我乃驻守青河关的郎将,此次是军假回乡探视父母的。末将也曾有幸见过云夫人,可以作证。”衣衫朴素,一脸坚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众人听他自称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纷纷叫嚷了起来。心中更是坚信那暴尸之人定是云将军和夫人,更有不少人再次恸哭了起来。接下来又有几人上前作证,言之凿凿,表情激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没让自己冲上去告诉大家,她便是云罄冉,告诉大家那火光之夜所发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冲上去指控这一切,向这朗朗乾坤讨一个公道,让这悠悠众口来评说黑白。 凤瑛站在罄冉身后,见女孩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从侧后方看,女孩的眉宇紧蹙,本已凹陷的小脸以为紧咬牙关被拉出了一条坚毅侧影,竟让他不忍相望。低头间却望到女孩紧握的双手,方才他为她包扎之处,由于她的用力又渗出了殷红的红,血色蕴开在雪白的锦帕上,纵使他非心软之人亦难免动容。 侧身将罄冉拉过,凤瑛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指,掌心间赫然留着一排深深的指印,依稀透出血色点点。 “杨国安此人还算正值,不过庆城郡守海林却是个小人,怕是早已和曲东平勾结。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给官府施加压力,让官府承认云将军之事,怕......”凤瑛低声说着,意图转移罄冉的注意力。 见她眸中若有所思却不再死咬嘴唇,心头松了一口气。 罄冉听凤瑛提及曲东平,这才望了他一眼,心头一冷,暗道那李相国果真知道云家之事。 “曲东平?原来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东平.....”罄冉冷哼一声,眼前浮现那晚火光中骑在马上的黑衣人。她不会忘掉,就是那人生生将剑刃刺入姐姐胸膛的。曲东平,她会记住! 凤瑛蹙眉,唇角微动,却是罄冉又道。 “我想百姓就算再闹,曲东平也不会亲口承认暴尸之人就是我爹爹和娘亲,他不会自己掌自己嘴巴。何况承认了便只能令百姓更激愤而不能平息事端。” “现在事情闹得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将尸体早早处理下葬。没有了尸体,百姓也就不好闹事了。”凤瑛只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机,如此冷静,如此懂事,却让人如斯震动怜惜。 “我......凭我一己之力没想让官府怎样。我的心很小,只想让爹娘早日入土为安,难怕是顶着这天大的冤情......终有一日,我会让战英帝付出代价,一定会。”罄冉目光坚定望向远方,双手再次狠握了起来。 凤瑛心生一叹,却没有说话,只是蹙眉望着女孩,只觉她小小的身体里似有无法挡拒的磅礴力量蕴藉。女孩晶亮的眼眸中似有火苗在层层燃起,让他震动不已。 台上的杨国此时也在百姓的吵嚷中惊惧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领兵过来时的焦躁不安,杨国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话。 他心中沉重,半响才大喝道:“乡亲们请安静,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会带着这几个作证之人前往官府,定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给乡亲们一个公道。也请乡亲们稍安勿躁,不要再寻衅滋事,倘若再哄抢尸首跟官兵发生打斗,一律入狱查办。” 杨国安说罢,百姓再次激愤了起来。吵吵嚷嚷,喊着要城守出来说个清楚。 杨国大喝一声,再道:“乡亲们倘若不放心,可以派两名代表出来同杨某一起前往官府衙门。” 一阵喧嚣过后,众人推举出了三个颇有声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杨功曹的带领下往庆城城守府而去。 留下的百姓这才安宁了下来,一部分人开始纷纷远去,更有一些人却依旧不肯远走,在西市广场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态发展。 凤瑛劝罄冉离开,可她却不肯答应坚持隐在人群中,将那几个有为激愤的百姓认了个清楚。又混在人群中留意着那几人的身世情况,家住何处。将刑场附近守兵情况细心看了个便,这才跟着凤瑛悄悄向远处走去。心中思索着,只希望能依靠百姓的力量让官府将爹娘早早入葬,哪怕是顶着通奸的罪名...... 她要的不多,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倘若这样都不能,那么她便只能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了,定要将这刑场变成炼狱场来祭奠爹娘在天之灵。 女孩抬头仰望着比牌楼还要高的木杆,望着那上面侵入木隙的血色冷冷一笑。 “怎么了?这木杆是用来悬挂斩首之人头颅的。”凤瑛见她停下只望着那高高的木杆微疑道。 “是吗?可这上面的猩红之色有多少是忠良之血?哼,怕是这头顶的朗朗晴空亦不知道吧。”罄冉冷笑道,再不多看一眼,迈步便向远处而去,小小的背影中透着坚定和孤傲。 凤瑛再度微愣,抬头望向那血色深深的木杆,长眉微跳,眸中若有所思。半响才轻声一叹,大步跟了上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呜呜,喜欢的收藏下吧。 票票,收藏,书评,嘿嘿,素素新人支持下吧。。 最近收藏都不增,也没评,是不是不好看啊?亲们跟素素说说吧,批评也可以,素素好争取进步哦。亲个!! ------------ 第20章 突生变故 罄冉和凤瑛方出西市,只觉大地震动,竟有大批官兵向这边涌来。罄冉冷眸微凛,正欲四望周围环境好找躲避之处,凤瑛却先一步拉住了她。 “跟我来。” 罄冉不妨,一时被他带的脚步踉跄。抬头正撞上凤瑛回望的双眸,她只觉他的目光深浅不定,仿似蒙着迷雾让人观不透、摸不清,就似隔岸观火,隔雾看花。 罄冉低头,又感他握着她的手是那般用力,骨节分明,带着不容分说的坚持。她被他拉着往小道中跑,望着少年白袍轻扬,微微恍然。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她,倘若知道他的目的她会心安,会思踱。可他今日的多次凭空出现,多次出手相帮,却让她丝毫看不出一点目的,这反而让她不安了起来。 不知为何,罄冉总觉得面前之人不像心善到对不平之事横加插手之人,当然他更不似爱管闲事之人,如果说是同情可怜她倒还有几分说得过去,可是会是这样吗? 罄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警觉来自哪里,也许是凤瑛不一般的身份,也许是他对事态的了解,更或许是她已经失掉了对人基本的信任?她讨厌自己现在的噤若寒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抱着质疑。 可她还有其它选择吗?没有啊!因为她想活着!可现在就是这简单的活着却显得那般艰难!她深恐在她未知的前方会是陷阱,这种步步惊心的感觉让她无法不对所有人如同失去母狼的幼仔一般张开爪子竖起戒备。 罄冉兀自恍神间,凤瑛已经带着她绕道进了一家酒楼。酒楼三层建造,富丽堂皇,凤瑛扔给老板一锭整银,吩咐了一声,带着罄冉便上了三楼。他在靠西一间名唤“弦芾”的雅间门前停下,推开雕花红木刻门,撩袍而入,回头望着蹙眉站定的罄冉从容一笑。 “进来吧,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罄冉犹豫了下,淡淡看定凤瑛,心中有些不知该不该再三接受他的好意。半响见凤瑛挑眉,罄冉才咬唇进了门,回身将房门关上。 凤瑛眉宇一挑,对于罄冉的犹豫不置可否,回身走至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隔着窗缝向外看。 “你过来。” 罄冉见他错身让开窗户,几步上前。她因着习武,个头倒已不矮,虽是窗户开的极高,可她亦能轻松看到外面情景。而从这窗缝,赫然能够将西市刑场的一切收录眼底,罄冉回头望了眼凤瑛。 凤瑛轻笑:“你现在该是关心刑场的情景吧。” 罄冉回他极淡的一笑:“谢谢。” 见她扭头望向外面,凤瑛却久久望着她的后脑,他眉心微动。方才那是他第一次见她笑,虽然只是轻牵嘴角。可他只觉女孩的笑竟似深湖雾开,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却似又漾着一抹难得的柔和。 突然他又觉得一个小女孩的笑竟让自己失神至此有些荒谬,微微蹙眉别开了目光,在屋中梨木桌前坐定。拿起桌上青瓷花瓶摩挲着瓶壁,凝神听着窗外的喧闹声。 罄冉此刻紧紧盯着刑场,只见那队官兵一到便将百姓团团围住,执枪相对,面容威严而冷硬,丝毫没有方才官兵态度和缓。百姓似也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纷纷站了起来,表情各异。 没一会官兵和百姓便起了争执,可这回官兵竟采取强硬手段,将几个特别愤慨的百姓锁拿了起来。 就在此时两顶紫篷轿子被抬着由官兵开道敲着鸣锣进入了刑场,百姓一时面面相觑。待轿子在邢台停下,两个身着官袍之人从轿中下来,步上了台子。 罄冉死死盯着那打前下轿,身着青色官袍之人,那人便是化成灰她也识得。女孩抓着窗棂的手狠狠用力,指甲深陷木隙,蕴出血迹来。 凤瑛步至她的身后,望了眼她的双手,眸光转向窗外淡淡道:“那另一个是庆城郡守海林。” 远远的只听一个小将上前对百姓说来了些什么,罄冉听不甚清楚。蹙眉间那小将退下,请出了海林。海林倒似有些武功底子,声若洪钟,罄冉只隐约听到,他向百姓介绍着身旁的曲东平,说是皇上圣前伴驾的禁卫军统领曲大人会为百姓们解惑之类的。 接着曲东平笑着上前,罄冉蹙眉凝神也没听到一句,只听他说罢,百姓们似乎愣了一刻,接着爆发出一阵轰动。 罄冉回头看向凤瑛,见他长眉微锁,眸中幽深,知道他定是听清楚了,忙问。 “他说什么?” 凤瑛低头看向罄冉,望着女孩冷眸中的执拗,犹豫了下才道:“他说……他说云将军已携家小在鲁州隐居,说已经抓到了昨夜四处张贴告示之人,经审讯那人承认是成国之人,正是因为你爹爹灭了他的国家,他心怀怨恨,这才潜入庆城制造混乱,意图扰乱战国,好让成国死灰复燃。说尸首也是成国人事先安排好的,并非是通奸男女,而是潜藏战国的奸细,他们都是成国人,是那张贴告示之人的同伙。” 凤瑛说罢见罄冉冷冷回头,双眸血红,不免有些担忧,又道:“你还好吧?” 罄冉不答,回头再望果真见官府拖着一个半死不活之人上了邢台,那人一身血迹,衣饰发型却并非战国之貌,想来便是他们找来的所谓成国奸细。 女孩冷冷看着这一切,她寒冰般的心已经再激不起丝毫愤慨,只觉可笑,着实可笑!像是苍天在导演一出精彩纷呈的戏,残忍地欣赏着芸芸众生挣扎其间。 只见此刻百姓似已信了几分,对那台上的血衣人指指点点,还有人冲邢台上喊着什么,海林上前大喝道。 “既是图谋已久,他们自是要找来肖似云夫人和云将军之人,这样才能掀起风波。他们心知云将军威功赫赫,见过将军之人甚多,尸首定会被发现异端。这才想到此计,只用肖似云夫人的女子混淆是非黑白。百姓们若有不明,后日在官衙,本官将带今日指正尸首的百姓再次认尸。一定让百姓们心中清楚成国人的诡计。” 他喊罢,百姓面面相觑,一阵商议后已经相信了官府之言,有的更是意图冲上捶打那血衣人。官兵赶忙上前拦住,海林再次道。 “来人,将此贼人就地处斩,和那两个贼子一起暴尸西市。” 罄冉看到此时,冷哼一声,狠狠将窗户关上,回身便向外走。 凤瑛赶忙跟上抓住她,罄冉回头冷冷望着他:“放手!” 凤瑛蹙眉:“你要去做什么?” 罄冉也不回他,看向他拉着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甩。女孩的力道竟是极大,凤瑛不妨竟被她挣脱开来,眼见她推门便要跨出雅间。 凤瑛飞身上前,弯腰便将罄冉携在了腋下,右手重新关好门。这才转身,带着手脚并用飞踢乱抓的罄冉向内室走去。 罄冉挣扎着,叫嚷着,可他竟是说什么也不放手,任由她捶打着他,不停掰着他扣在腰际的手。 听女孩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大,凤瑛忙将携着她的手臂一提,抬起右手便掩上了她的嘴。罄冉几乎毫不迟疑地便咬了上去,凤瑛闷哼一声,左臂一甩便将罄冉狠狠扔在了里屋的床上。 罄冉双眸欲裂,正欲爬起,一个大力压来。却是凤瑛将她死死压在床上,罄冉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屁股上一痛,竟是他伸手重重打了上来。 他不停地挥打着,罄冉从一开始地死力挣扎,到慢慢停下,再到静静趴着泪流满面,只觉心头悲怆难抑,想要嘶吼出声可偏偏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堵在心间,让她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凤瑛见罄冉没了动静,这才放下了已感酸痛的手臂,望了她一会,叹息一声将她拉起,伸手为她擦去泪水。 “知道错了吗?” “我恨他们!”罄冉吞下哽咽,冷声说道。 凤瑛望着女孩染着浓浓仇恨的小脸,只觉停留在她脸庞的指尖传来透心的凉意,竟是那般让他心触。愣了一下,方错开目光,站了起来。 “凭你自己是不可能抢回你爹娘的。” 罄冉深吸一口气,抽了抽鼻子亦从床上爬了起来,定定望着少年修长的背影。 “我想知道你为何帮我?” 凤瑛一愣,侧头看向她微微挑眉,半响轻缓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帮你?” 罄冉听着他与早上如出一辙的回答冷笑一声:“我要听真话。” 凤瑛再度一愣,在女孩晶亮眼眸的注视下竟有些不敢相视,定了定心神这才笑道:“想做一件事不一定要理由吧?” 罄冉见他这般,再不多言,只弯腰一礼:“既然凤公子不愿实言相告,今日之恩罄冉定记在心头,罄冉不欲拖累公子,更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就此告别。” 说罢转身便向外走,背影竟是说不出的决绝。 凤瑛一愣,忙转身:“小妹妹等等。” 罄冉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我这条命是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定会好好珍惜。” 见她再次举步,凤瑛长眸微敛,就在她触手房门之际启口道。 “凤瑛确实有所图谋。” 罄冉听他话语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几分清冷,少了几许雅然却多了一方真实,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回过身来。 ・・・・・・・・・・・・・ 谢谢亲们的鼓励,继续哦,素素的动力源,来吧! 咯咯,票票,收藏,书评,欢迎批评!亲个!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1章 合作伙伴 凤瑛见罄冉回身松了一口气,他清浅一笑,抬步也走至外屋在桌前坐下。 “要站着说吗?” 罄冉见他眉梢微扬,带着几分讥诮,也不多想,迈步在小桌另一面坐下。 凤瑛伸手倒了一杯茶推至她的面前,又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轻呷一口,这才笑道:“原因很简单。我说过,凤瑛非是战国之人,自战成帝修养生息之后战国便国力渐强。如今战国又灭掉了成国。成国富饶,良田遍布,如今皆为战国所有,可谓如虎添翼。战国当今皇帝战英帝,其人狡诈、残暴、嗜血,此人尚武,是个领过兵打过仗的皇帝。战国如今国力不断增强,再加上有个喜好征战的皇帝,对于其它四国自不是好事。对凤瑛来说,战国越乱越好。” 罄冉倒不想会听到这样的说辞,微微一愣蹙起了眉:“就凭我?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凭我能让战国陷入混乱?凤公子可真高看罄冉。” 凤瑛听她话带微讽也不介意,舒缓一笑:“小丫头看低自己了,你这么一闹,这庆城虽是事态被平息了。但是流言却平息不了,这些百姓好骗,可朝堂上那些官员却没那么容易起哄。云将军多年领兵,威震战国,军营之中追随者甚众,试想他们听到流言会如何?别的凤瑛不敢说,云鹰军却定然会出乱子。朝堂上的大臣也许畏惧皇威不会做什么,但他们的心中却会有另一番计量。小丫头看着吧,战国虽是不会大乱,小乱却是有的。所以,小丫头的事,凤瑛乐见其成,必要时更不介意推上一把。” 罄冉见他浅笑如风,眸中却带着令人心惧的寒冷,心头微微发涩。听他冷冷说着,她的心艰涩阵阵,酸楚莫名,半响才道。 “我方才要是冲出去,被抓到、被处死,也许效果会更好呢。如果我告诉你,我有信物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你会不会后悔方才揽了我?” 凤瑛一愣,只觉女孩的话语极轻,却带着浓浓的没落,看向他的明眸因着方才的痛苦尚还带着几分水样的润泽,几分清亮,几分氤氲。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心口一纠,微微蹙眉。 “你说的没错,那样会让百姓再次动摇起来,会再次把事态弄大。可我不后悔,凤瑛儒慕云将军久已,如今云将军已逝,小丫头是他唯一的后人,凤瑛自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何况,凤瑛虽自认不是什么善人,可心中却还有些正义感,能辨得明是非曲直。” 罄冉直直望着凤瑛,见他眸中闪着真挚,想起他方才死死携着她,不让她出去的样子,心头一软。屁股传来的疼痛还在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和关切。想着凤瑛的话,他虽然利用了她,可却并没有算计她,亦没有伤害她,相反却多次相帮。话说明白了,罄冉反倒轻松了不少,舒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凤瑛放在桌上的右手,那上面赫然有一排牙印,隐约见血。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凤瑛见她望向他的手,将广袖一扬掩住露在外面的那排牙印,轻声笑道:“我都说完了,你也有话跟我说吧?” 罄冉犹豫了下,这才说道:“我......你也说了,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抢回尸首。我本来是想从那些激愤的百姓中找些帮手的,我身上有父亲留下的遗物,能够证明我的身份,我想只要我拿出来,他们应该能相信我,会帮帮我的。只是,现在......” 罄冉面上闪过愧疚和伤怀,咬唇才又道:“刚刚听海林的话,后天他会让今日辨尸的那几个人再次认尸,他们之所以将时间定在后日,而不是现下,不是明日。我想他们是为认尸做准备,他们定是要用非常手段让那几个百姓就范,让他们不敢再说真话。我连累了那些人,不想再连累更多的人。所以......” “所以你之前想的要找百姓做帮手,现在犹豫了?”凤瑛挑眉接过她的话。 “恩。我要做的事太危险,我怕再连累人,这些人这般爱戴爹爹,罄冉已经很感激了,岂有连累他们的道理。”罄冉蹙眉说着,面上闪过不忍。 凤瑛望着她半天,轻声一叹:“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罄冉低头,半响才道:“我想请你帮忙,你能借我几个人用两日吗?” 凤瑛没有立刻回答罄冉,他慢条斯理地饮了几口茶,似是想了片刻,这才轻笑道:“人凤瑛倒是可以相借,只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罄冉眼眸一亮忙问道。 “你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词,凤瑛虽是不才,但也算是个雅人。待你将父母安葬,可愿随在我身边?与我,平日里也能有个品诗论词的朋友,与你,有个安身之所,又能够远离战国,岂不甚好?” 罄冉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望着凤瑛半响,低头思度。把父母安葬后她确实需要一个地方安身,更要躲避朝廷的搜捕,跟凤瑛远离战国实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倘若果真跟他走,从此她便只能寄人篱下。这也就罢了,她与他并不相熟,真那样的话,从此便是还不尽的恩情。这凤瑛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然不会关心国事,制乱于战国。他这样的大户人家,自己入了他的府,岂不是与家奴无异?那样以后便只能受制于人了。而且,这凤瑛为何要提这般的要求? 凤瑛见罄冉半响都默然不语,也不着急,见她眉头紧锁,唇角浮出一道浅浅的弧度。他心中已经认定罄冉定会同意他的提议,女孩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的提议无异是雪中送炭。 罄冉来回思索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中一凛,抬头道。 “你说的我不能答应。不过,倘若你帮了我,我答应将来为公子做三件事。” 凤瑛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般说,愣然片刻,放下茶盅,挑眉道:“你为我做三件事?” “是。我现在说这话有些托大了,但我总有长大的一天。将来公子果真有用得上罄冉的地方,罄冉答应尽我所能为公子做三件事。现在罄冉无依无靠,公子如果能答应罄冉,罄冉定永远感念公子的恩典。”罄冉朗声说着,言语间带着几分自傲,几分担当,似又隐约带着些恳求。 凤瑛听着女孩朗然铿锵的话语,望着她熠熠生辉的双眸,站起身来,负手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终是回答笑道:“罢了,你若真不愿随我身侧,那便依你所言吧。只是你需应我另一件事。” 罄冉嘴角的浅笑微凝,起身道:“什么?” 凤瑛见她似是很紧张,跨近一步笑道:“我就那么可怕?你可是第一个对我事事提防的人。” “我......我只是担心公子的要求我做不到,没有......”罄冉面上浮起红晕,有些尴尬道。 凤瑛抬了抬右手止住罄冉,笑着道:“那倒不会,凤瑛这要求小丫头定能做到。我这要求很简单,以后别叫我什么公子了,小丫头倘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凤大哥可好?” 罄冉见他笑若春风,微微一笑,退后一步长揖道:“罄冉谢凤大哥大恩。” 凤瑛忙上前扶起她:“先离开这里吧,怕是官府很快就要搜街了,这里不安全。” 罄冉点头,随着凤瑛向外走,二人刚推门而出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凤瑛跨前一步依着二楼栏杆往下看,却见一队官兵从外冲了进来。 “搜查,都老实别动。” 凤瑛一惊,眉头微蹙,拉着罄冉便再次退回了雅间。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2章 巧妙相救 凤瑛拉着罄冉回到雅间,将她带进里屋,四下望了下微微蹙起了眉。由于楼下乃是大厅一目了然,官兵竟是直接上了二楼,耳听外面杂乱声越来越近,罄冉忙拉了拉凤瑛。 “我从窗户出去。” 凤瑛见罄冉指着窗口,跨步将窗户推开望了眼便点头道:“小心点,我去拖延下。” 罄冉心知两人一起不见定会招人猜疑,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见凤瑛甩袖而出,她翻身便上了窗。 窗户下面是一条小巷,隔着两条小道是刑场。此刻刑场刚处斩了那个假奸细正乱糟糟一片,官兵都在维持秩序想来不会注意到这边。 罄冉正打算往下跳,却听嘈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从巷口传来。她心头一惊,忙将身体收回,又跳入了雅间,暗叫不妙。 果然,隐在窗边只见一队士兵正欲往小巷而来,竟似要包围这酒楼。听着雅间外的动静,罄冉头上已经急出一层薄汗来。 凤瑛似乎也发现情形不对,竟从外屋走了进来,眉头紧蹙。罄冉扭头只见士兵已经进入巷中到了窗下,她回头给凤瑛一个无奈的眼神。心道,看来只能祈求这些人好蒙骗一些,或是他们贪财一些,或是会被凤瑛的身份唬住。 可就在搜查之声到了门前之时,巷子中也有了情况。罄冉诧异地看见四郎狼哭鬼叫般从另一头冲进了小巷,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抡着拳头的大汉。 敲门声于此时传来,罄冉飞快给凤瑛施了个眼色,凤瑛点头便出了里屋。 罄冉回头见巷中的士兵目光皆看向四郎,她见机不可失忙轻轻跳出了窗户,飞快地弯腰穿过外间的窗户,隐约还听到凤瑛和官兵的说话声。她弯腰轻声步至东面的一扇窗,轻轻一推竟推开一条小缝,眼眸一亮。飞快将小缝推大,闪身便跃了进去。 入目是另一间雅室的里屋,和方才她呆的那间摆设一样,只是显得微乱,显是方才官兵翻找搜查过后的结果。罄冉松了一口气,依着窗听着外面嘈乱的声音,心下疑惑这四郎来的好生及时。 而此刻巷中的四郎正被一群官兵外加三个大汉虎视眈眈地围在中间。只听那其中一个大汉道:“就是他,竟然众目睽睽下偷我家公子的钱袋,军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军爷不信就搜他的身,钱袋还在他身上呢。” 见一个官兵上前,四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拿还不行吗?” 他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湖色锦缎的钱袋扔给了那大汉:“给你,我还给你们还不成吗?” “你这小子好是嚣张,我们现在还有别的差事不便拿他,你们将他送往郡衙,说明情况便能将这小子惩办入狱。” 大汉听小将这般说,虽是不快但也不敢多言,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架起四郎便向巷口走。 四郎也不挣扎,呵呵一笑:“轻点,都弄疼我了。要不你们放开吧,我会自己走的,保证不跑还不行嘛!” 他一面嚷嚷的,一面几不可见地撇了眼楼上,轻勾唇角,眸中闪过几分得意。 两个大汉嚷嚷着刚将他带出小巷便有一锦衣公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与大汉同等服色的小童。 “抓到了,抓到了,少爷。”那小童喊着便奔了上来。 四郎挑眉怒道:“叫什么叫,看到本小爷这般高兴啊?” 小童双眸一竖:“你这小偷!你……” “停!公子明察,我可不是小偷,只是跟公子您开个玩笑,看看您的家丁是不是还发现不了您东西被偷了。” 那锦衣公子听四郎这般说倒是一愣,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意思。公子看您腰间的翠玉佩是不是没了?嗳,可别怀疑到小爷头上哦,方才在街头有个人跟公子擦肩而过,顺手牵羊就顺走了公子的玉佩。小爷我这个过路人都看到了,可您这几个家丁竟一个也没发现,我替公子不值啊。这不是白花钱雇了一堆窝囊废嘛!所以小爷就跟公子您开个玩笑,看我偷走您的钱袋,您这一群家丁是不是还发现不了,那样我也好提醒您早早换掉他们不是。呵呵,现在试过了,看来他们只是一时疏忽,公子还是别换他们了。哈哈,都说清楚了,知道本小爷不是小偷了吧!死小孩,看看小爷这身衣裳,雪缎!再看看小爷这气质,哪点像小偷啊!”四郎一口气说完,还冲那小童吼着。 一群人被他噼里啪啦的话弄的头脑一阵空白,半响愣愣看着他竟没有反应。四郎自行拍掉两个大汉的手,却听那小童道。 “公子,别听他狡辩!信口雌黄!” 那公子却是一愣:“本公子的玉佩真的不见了!” 四郎瞪向那小童:“谁说小爷是信口雌黄,我方才拿钱袋时就留了一招,就怕你们不信我的话,所以小爷我很聪明的在公子怀中塞了些东西,公子不妨取出来看看,一看便知本小爷是不是瞎说。” 锦衣公子一愣,探向怀中,果真触到些不该有的东西。 “盛源的银票,一万两一张,一共五张。本公子没有说错吧?这下总该信了吧?”四郎得意说着,上前冲那公子眨巴着眼睛。 那公子一愣,忙将银票送上:“小公子的好意张攻心领了,日后定好好管教这几个家奴。” 四郎接过银票嘻嘻一笑:“好说好说,相信下次他们定会注意的。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小公子请。”锦衣公子蛮是感激道。 四郎挥挥手,便大步向前而去,回头正见那锦衣公子踹了方才抓得他胳膊生疼的大汉一脚,而那大汉正狠狠瞪着他,小童则是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想来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爱管闲事之人。 四郎也不介意,得意一笑,袖子一扬,从袖中滑出一物,却正是一只翠玉佩。 方才他在街上闲逛,正好见凤瑛带着罄冉进了那福来酒楼。他本是没有在意,可没多久便见官兵大批往西市涌,这才暗叫不好。这两日云艺的事弄的沸沸扬扬,他那晚夜探郡守府又刚好听到海林和曲东平的话知道了云艺的小女儿叫云罄冉,而小丫头告诉他自己叫易青染。这两个名字如此相像,再加上他得知云夫人姓易,他便断定了罄冉的身份。也就是这样,他才在官兵搜楼的时候闪身到了小巷,刚好便看到欲从窗户往下跳的罄冉。 本来是想提醒她一声别跳,没想到她竟自己发现了围楼的官兵又闪了回去,于是看在两人相识的份上,他便帮她想办法引开了官兵的注意力。 而此刻的罄冉对此却丝毫不知,她只是觉得四郎出现的好生奇怪,听到他们在巷中的对话也隐隐猜到怕是他故意引开官兵好让自己有脱逃的机会,不然凭他的身手怎么可能偷个钱袋都能被发现。 听到他被带走,还在下面嚷嚷着让别人轻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待巷中静了下来,只听走廊中响起了脚步声,想来是楼上已经全部搜查过了。为防万一,她忙闪身躲在了床下,没一会脚步声远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3章 炸毁西市 罄冉一直藏在雅间中,直到夜幕降临才从酒楼潜出,在夜色的掩饰下穿过道道小巷回到了废院。 刚在床上坐下便警觉地发现屋中有人,她右手探入怀中摸到一包纸袋,双眸瞪大死死盯向屋角黑暗处。 “出来。”女孩的声音淡定而冷硬。 角落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人,国字脸,浓眉星目,暗夜下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给人一种阴沉之感。让人莫名觉得这样的人就该生活在黑夜中,宛若鬼魅。 罄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觉已是抓紧了怀中的纸袋。 “哼,迷幻药吗?对我没用的。你不必紧张,倘使我想取你性命,在你发现不到我时便做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罄冉知道男人所说非虚,松了一口气,眼眸微转。 “凤瑛让你来的?” 见男人点头,罄冉起身撇了眼男人,对于凤瑛能找到此处她一点都不惊异。慢慢走至小桌前将烛火点燃,磨墨提笔便写了起来,待墨迹干涸将纸张折好,从怀中掏出四郎那日没带走的银票一并递给男人。 “我需要这些东西,越快越好,还请大哥帮忙。罄冉先谢过了。”罄冉说着弯身一躬。 男人接过纸张却没有去拿她的银票,就着烛光扫了一眼,收入怀中回身便要走。罄冉忙跨前一步:“大哥怎么称呼?” “凤雷。”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罄冉急急道,后日官府便会让百姓再次辨尸,她恐事情有变,她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明日必须将爹娘的尸首抢回来。 “两个时辰我再来。”凤雷言罢身影一闪便出了房。 罄冉微微一思,步至桌前提笔写写画画,不时还抓抓头皮,蹙眉深思。许久她停下笔,将写好的东西一一细看,然后似是松了一口气。起身便向外走,找来几个大瓮,清洗干净,又用废弃的碎步擦拭干。准备泥、碎瓷片、竹签、粗麻绳等等,待一切就绪便坐下静等凤雷。 片刻凤雷果然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人,将两大包袱东西丢下,见罄冉一一细细检查,他微微挑眉,不明白女孩这是要做什么。 罄冉检查好,见她列在纸上的东西一样不拉,且完全合乎她写的标准。在这么短时间竟能弄齐这些东西,她心中不免对凤瑛的身份又猜忌了几分。压下心头的惊惧,罄冉回头微微一笑。 “多谢两位大哥,罄冉需要的都在这里了。只是好像还少几个大瓷瓮。” “不必谢,我们只是奉命而已,不敢承你的情。那几个瓷瓮在廊下。”凤雷打断罄冉,冷声道。 罄冉点头:“还是要谢谢你们的。我要忙些事情,两位大哥也休息吧,正午时候再来可好?” 凤雷望了罄冉半响,这才转身带着那黑衣人出了房。罄冉见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望了眼西面黑沉的夜空,冷眸微闪,唇角浮上一抹冰痕。 她回屋便忙碌了起来,微暗的烛光将女孩身影照得模模糊糊,投射在破旧的茜纱窗上,小小的身影却显出几分宁静和说不出的沉冷来。 翌日,天近正午,暖阳当头,一碧晴空下,数团卷涌的白云被轻风吹得时聚时散,曼妙变换着姿态。 西市的刑场上此刻略显安静,几十个官兵围在邢台后搭起的凉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这苦差事。 由于昨日刚刚处斩了成国奸细,百姓哄闹,西市这两日非常热闹。三具尸首暴尸,刑场前总有围观百姓,他们负责看管尸体,又肩负特殊任务,自是要对每一个百姓都留意查看,生恐出了纰漏。清晨天尚未亮便到了这刑场,到现在一口热饭也没能吃到,此刻就是铁打的人也难免露出疲态。 现下用膳时辰,百姓皆散,好不容易刑场清净,他们不时盯向街头,只盼着轮班之人早早到来。 没一会街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不免均露出笑容纷纷站了起来。 “哎呀,可算是来了,老子都饿死了。” “走咯,这鬼差事,日头这么大也不暖和,再不吃饭冷死在这里了。” “妈的,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要老子说鞭尸一日扔去喂狗,就不信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引不出贼子。” 说话间一队士兵执枪绕过街角走了过来,这边等着换班的士兵更是纷纷跳下了邢台,整理队伍准备交接。 可就在此时,一声轰响传来。邢台前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之景,眸中皆被惊恐占据。有的还使劲眨了下眼睛,似乎疑是错觉。 只见街头此刻硝烟滚滚,房屋轰然倒塌,尘土四散,惨声震天。而他们期待的换班队伍已经消失在眼前,被一层层涌天的尘土挡住,只听声声惨叫不断传来,讲述着发生了什么。 士兵还在愣神之中,耳边又传来阵阵轰响,与方才的响声如出一辙。震天的爆响,宛若雷鸣般一声接着一声,纷纷在西市周围响起,声声如雷。声音震荡许久,宛若魔音久久在天地间震荡。守着邢台的士兵已经是个个面色苍白,只能盯着不远处的同伴发抖。 那当先而立盔甲有异的正是这群士兵的领头人高江,他此刻满头汗水,望着街头瞬间被平为废墟的恐怖场景目瞪口呆,望着躺在地上哀哀呼叫的同伴冷汗森森而下。 他的目力极好,虽是刑场离街头尚还有一段距离,可他却能清晰地看到正躺在地上哀呼的那些同伴。他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炸掉了腿,哀呼着捂着断肢惨叫。有的面上插着碎瓷片,捂着的双手不断渗出鲜血。更有的被尖锐的铁片刺成了蜂窝,全然没了声息,还有些已经被压在了砖石之下,仅剩一条手臂做着挣扎......入目一片狼藉,满眼猩红。 那是什么?天哪!太可怕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一声声轰响,看着眼前之景,他只觉浑身发冷。现在是换守之时,如果他没有弄错,那些轰响传来的方向皆是有重兵把守的要害。也就是说,西市所有驻兵之处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就是傻子也知道这轰响是冲什么来的。 猛然回过神来,大喝一声:“快,快!守住尸体!” 然而他的话刚落,只觉耳边一声响,眼前腾起了阵阵白雾,他不及闭眼。白雾已是冲进了眼中,一阵针刺般的疼。他用手摸着眼睛,大声喊道:“闭眼,是石灰,快闭......咳咳......” 白雾冲进口中,他喉咙发涩,剧烈咳嗽着,心中生出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惊惧和恐慌。虽是如此可高江心中也清楚,曲东平向来心狠手辣,倘若尸首在他手中出事定然也是活不了的。他压下恐惧和不安,压下身体上的难受摩挲着爬上了邢台,努力睁开眼。 可看到的情景却让他心中冰凉,邢台上此刻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三具尸首!他只觉天旋地转,眼睛一痛,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邢台上。 此刻白雾消散,众士兵也拼命睁开了眼,看到台上之景皆是心头剧震,不明白为何只片刻功夫情景便会变成这样。只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可听着街头尚还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他们心中冰冷。这哪里是什么噩梦!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4章 逃出庆城 一碧晴空,白云轻卷,暖阳缓升。 一座朱红高阶的府邸前,此刻数十名环珠戴翠的华服侍女分立两侧,数十名侍卫精神抖擞地站在一辆精巧马车之后,众人纷纷望向朱红大门洞开的府内。 没一会,府中传出笑语声,脚步声渐进,众人忙垂首静待。 凤瑛扶着一位老者缓缓向府门而来,那老者身体高瘦,步履沉稳,目中精湛,眉宇间的温和为他清瘦老态的面容蕴上了几分慈祥。 他一手拉着凤瑛,一面低声交代着:“早日回去也好,告诉你母亲不用惦记外公,这庆城什么都好,什么也不缺。” “是,外公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明年外公寿辰,孙儿定和母亲一道回来看您。”凤瑛搀扶着老者步出高槛低声应道。 “好,好。外公等着你,到时候可要考较你的学业啊。”老者眉宇间微显严肃盯向凤瑛。 “外公等着吧,明年孙儿定要赢外公几局棋不可。外公莫要再送了,外面风寒,您老素有关节伤风之症,快快回去吧,再送可就是孙儿的过错了。”凤瑛向身后的老管家施了个眼色,管家赶忙上前接过了李老相国的手。 凤瑛就势一甩雪白的披风,回退一步单膝跪地:“孙儿拜别外公,外公多多保重。” “起来吧,快些上车吧,老头子硬朗着呢。” 凤瑛也不再多说,起身便要向马车走。李老相国微微跨前一步:“你父亲遇事沉稳不足,瑛儿能劝着些便劝着些。” 凤瑛挥袍回身,长揖一礼:“是。” “瑛儿莫要任意行事,莫轻易伸手,要知世情复杂,人心险恶,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你遇事素来谨慎,难得的小小年纪便心思缜密,只是处事尚失尖锐,欠稳妥,还需磨磨性子。”李老相国用他微显苍老的声音低声缓道。 凤瑛眉宇微跳,眸中若有所思,俯身又是恭谨一礼:“瑛儿谢外公指点。” “去吧,早日回去,也免得你母亲担忧。” 凤瑛再拜,正欲登上马车,却是李清月匆匆跑了出来。 “表哥等等月儿。” 凤瑛脚步一顿,眸底带过一丝不悦,却转身而笑:“月儿妹妹,表哥还以为你不来送我了呢。” “怎会,我……我是赶着去拿这里,这是我亲手给表哥做的,都没做好呢。表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李清月气喘吁吁说着,伸手将一套月白锦衣捧上,一脸焦急。 凤瑛轻笑着接过那衣服:“多谢月儿妹妹了,妹妹做的自是最好的,表哥会好好珍惜的。妹妹快些回去吧,不然劳外公也在这里站着,可就是表哥的罪过了。” “可……表哥什么时候再来?不能多留几日吗?这才……” “月儿回来!哭哭啼啼,妆容不整像什么话。”李相国打断李清月的话,历目扫来。 李清月抬袖拭了下眼泪,虽是面有不舍,可也不敢忤逆爷爷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退回了府门。 凤瑛再向李老相国一拜,见他挥手,这才登上马车。一个同等年纪的黑衣少年跟着坐入马车,见凤瑛闭目,便将车帘放下扬声道。 “走吧。” 马车滚滚而动,没一会便驶进了庆城中街大道,侍卫驾马开道,百姓纷纷避让。马车不时便穿过街市,驶入了庆城西街。凤瑛霍然睁开双眸,推开车窗向外看。 西街本是庆城繁华所在,可今日这里却冷冷清清,马车跑的飞快。凤瑛清晰地扑捉到几处坍塌,几处狼藉,几抹殷红。目光穿过西街落在几道墙后,那是西市刑场的方向。凤瑛眉宇微蹙,眼眸低垂望向脚底,面容在窗外光影变幻间阴阴沉沉。 想起那日在这西街之上,他第一次遇到罄冉,那时的西街可不是这般模样。人潮鼎沸,繁华昌旺,而就是昨日,一场惊动整个庆城的刑场劫尸事件轰然发生。这个繁华之所便因为离近刑场而遭受炸毁。士兵死伤无数,血流如雨洗涮了西街,百姓都在惶惶不安中,这西街今日自是清冷。 可谁又能想到他凤瑛也参与了这次刑场血案呢,又有谁会相信这样的手笔,只来自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凤瑛双眸猝然眯起,鼻翼微跳,因着身体后仰的动作,面容隐在暗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凤戈只觉今日的世子极为沉默,微微抬眸望了凤瑛一眼,只觉他欣硕的身体散发着一股凛冽。凤戈一触,忙低下了头。心中想着,莫不是跟马车隔层中的那个小男孩有关? 此时马车突然减速,凤瑛将思绪拉回,直起身体将车窗推开看向外面。原来已经到了南城门,官兵封城,凤雷正御马于之交涉。 没一会凤雷便驾马而回,在马车旁翻身下马,垂首道:“世子,庆城军要检查马车方准出城。” 凤瑛轻哼一声,撇了眼守护在旁的少年凤戈。凤戈忙撩开车帘,飞身下了马车。凤瑛弯腰便要下车,却是一个沉亮的声音响起。 “世子殿下不必下车,末将也是例行公事。” 凤瑛抬头望去,正是杨国杨功曹。他就势落座,含笑道:“有劳杨功曹了。” 杨国朗声一笑:“世子这便要回去了吗?耀国乃是战国兄弟之国,两国向来和睦友好。日前耀国公主又联姻皇上。这次世子前来为老相国祝寿,皇上专门交代海大人要好好招待世子殿下。大人吩咐我等多次,末将怎敢让世子下车。看看便好,末将也是情非得已。” 凤瑛轻笑点头:“可是为了昨日西市之事?” “是啊,世子昨日也受惊了吧?”杨国关切道。 “凤瑛有午后小睡的习惯,倒是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倒是外公他老人家稍受惊吓。父亲急召,凤瑛不便多留,杨功曹辛苦可定要将贼人擒到啊。” “是,是。开城门,恭送世子殿下。”杨功曹忙应声道,挥手示意把守城门的庆城军开门。 凤戈跳上马车,见凤瑛笑着对杨国点头还礼,这才不急不缓地放下车帘。马车再次滚滚而动,驶出了高大坚厚的庆城南门。 凤戈隔着车窗后望,却见杨国依旧站在城门处恭谨而立,不免有些奇怪。回头望向靠壁而坐的凤瑛。 “这个杨国倒是恭谨。” 凤戈是凤瑛的书童,亦是贴身护卫。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有别,可难免亲厚。凤瑛回望城门轻轻一笑:“他的父亲杨辉曾做过峄郡提辖,被同僚陷害入狱,外公曾出手相助过。杨国此人生性豪爽,倒还正值。” 凤戈回头再望,那身影已经不见,只余高大的庆城城门在阳光下闪着青光。他回头想问下隔层小男孩的事,可见凤瑛似在思索着什么,眉宇微蹙。不敢惊扰,便靠窗看起了风景,一时间只有出轮滚动声伴着飞驰马蹄劲响耳边。 待队伍行出小半个时辰,进入一条山谷。凤瑛右脚轻划,在马车左角侧壁触到一处凸起。使力一提,只听一声清亮的震响。 马车中部一块隔板翻开,露出一个小夹层来,夹层中一个垂髻男孩抱着一黑色包裹纵身而起,瞬间便坐在了凤戈身旁。 小小年纪一双眼眸却带着清冷,浑身上下更是散发着有别同龄人的孤傲和倔强,正是扮成男装的云罄冉。 凤瑛望了她一眼,脚下一踢,隔板归位。 “在里面闷坏了没?” 罄冉摇头,心中轻松,微牵唇角朗声道:“谢谢凤大哥。” 凤瑛只笑着点头,身子随着起伏的马车上下颠簸,光影从面上滑过,玉面浅笑,暖人心胸。 “我答应你的可都做到了。” 罄冉一愣,半响才起身一礼:“凤大哥对罄冉的恩情,罄冉铭记于心。我承诺为凤大哥做三件事,罄冉虽是小女孩,可也言出必行,绝不会不认账的。凤大哥日后又用得着罄冉的地方,罄冉定万死以报。” 她口中虽是这般说,心头却有些打鼓。尤其是昨日炸毁西市之后,心头就一直隐隐不安。这个年代是没有炸药的,她倘若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是万万不会用炸药的。因为知道那对自己来说会是一个麻烦,试问这样的一个乱世,既然有这般有威力的东西问世,哪个国家不想据为己有,好趁机称雄天下? 倘若让人知道火药出自她的手中,那对她来说将是又一场灾难,又一场逃难。她更不欲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这里该有这里的发展规律。倘若火药真经她的手在此问世,她定会成为千古罪人,试想那得到火药的一国将会陷入怎样的疯狂,而其它三国无疑会沦为炼狱。 她前世是学化工的,由于从小深受磨难,她一直很刻苦,很努力。知道还有弟弟需要她呵护,她没有懒惰的资格。所以,前世她十九岁便已经拿到了双学位从大学毕业。 制作炸药自是难不倒她,只是想到一瞬间有那么多鲜活的生命流逝,而这些皆出自她手。尽管她一遍遍说服自己,她是不得以而为之,可心头却压不下那股恐慌。 尽管知道那些士兵都是曲东平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可她还是不能心安。从昨日到现在都未曾合眼,闭上眼,耳边便会响起那声声轰响,震得她心神俱碎。 昨夜望着爹爹和娘亲的尸首被大火吞去,她便在心头暗暗发誓,今生定再不用火药杀人。想着这些,感受着凤瑛若有似无的目光,罄冉的心再次高高吊起。 他是唯一知道西市爆炸出自她手的人,倘若他动了心思不放过她怎么办?倘若他管她要火药的配置方法怎么办?她若不给,他会不会用强的? 罄冉心头乱糟糟,而凤瑛却轻笑了起来。听着她方才的话,只觉她分明便是在搪塞自己,句句不离日后,分明就是想撇个干净。 望着女孩低垂的头顶,凤瑛嘴角轻勾,冷哼一声。抬眸撇了眼坐在车尾的凤戈,凤戈触到他的目光,推开车门,翻身竟从飞驰的马车上一跃而下。 罄冉只听砰地一声,回头正迎上被死死甩上的车门,心中一紧。 ・・・・・・・・・・・・・・・・・・・・・・・・・・・・・・・・・・・ 素素想换个书名,《巾帼策》感觉不太满意。求求亲们帮素素想想吧,素素想的书名编辑全部否定了哦。。。嘿嘿,帮帮偶吧,感激不尽!!会万福呦! 对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5章 拜别凤瑛 马车门被死死关上,罄冉回头瞪向凤瑛,面上已是带了几分警戒,身体也不免略显僵硬。她微微侧身,使自己有足够的空间伸展,以防凤瑛突然发起攻势。 凤瑛似乎很欣赏她的紧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直到她额头青筋突突跳起。他才清风般一笑,淡声道:“我现在便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他的话语清浅,如春风拂过面颊,笑容更是观之可亲。然而罄冉却在他眸中看不到丝毫的暖意,她心生一震。猝然屏息,半响才笑道:“凤大哥请讲。” 撇了眼凤瑛,见他双唇微启,罄冉低眸抱紧怀中的包袱,哀声又道:“不管凤大哥要罄冉做什么,只要不违道义,我一定不遗余力。” 凤瑛听她紧咬不违道义四字,双拳微握。他对人向来温和有礼,亦从未遭过如此待遇,只觉从他第一次见这女孩起,她便对他多有提防。纵使他为她做了这许多事后,她仍是不曾稍稍赋予信任。望着女孩潜静的双眸,凤瑛难免心生不悦,本来尚想吓唬下她的心思竟再提不起兴头。 心中恹恹,沉默半响,转而却是一笑,朗声道:“罄冉何以如此紧张?” 罄冉只觉他笑地突兀,心里越发紧张,只低头道:“许是昨夜没有休息的缘故,再加上西市的事,罄冉实在心有余悸。” 凤瑛轻声一笑,示意罄冉在身旁坐下,望了她片刻,终是决定不再周旋,抬头问道:“昨日你让凤雷他们引燃的东西是什么?何以威力那般大?” 不知为何,罄冉听他直接相询竟是松了一口气,心跳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亦是抬头望向凤瑛,见他目光柔和,虽似有探究却没有了方才的阴沉,回道。 “那个叫火罐炮,下粗上细,每罐装火药及斤,再装入铁蒺藜、碎石、碎铁等物,在细口装上引信。点燃引信,火罐爆炸,威力自是强大。只是这种东西太过霸道,用之无益。昨日倘若不是罄冉迫不得已,也不会……罄冉昨日当着爹娘的面已立下重誓,此后再不以此物害人。” 凤瑛眉梢微扬:“火药?” 罄冉点头,不再言语。 凤瑛微微一笑:“为何说此物用之无益?” “凤大哥也看到了,火药虽是威力强大,可用之却显阴损,不然何故庆城百姓会惶惶不安。与我……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闭眼,我……想到当时西市的惨叫声,我……”罄冉说着,眉头已经紧紧蹙起,面上也显得苍白。 凤瑛双眸微缩,随即轻笑着拍了拍罄冉的手。 “别想那些了,都过去了。云将军和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定会欣慰的。”凤瑛说罢,见罄冉神色稍缓又问道。 “只是……这火罐炮如此厉害,云将军何以没有用在战场上?” 罄冉心一凛,努力不让自己慌神,直望着凤瑛:“凤大哥有所不知,这火罐炮虽是厉害,但太过危险,稍不留意便会爆炸,可能伤及自己。昨日若非凤雷大哥他们几个武艺高强,罄冉是万不敢让他们引燃此物的。倘若他们不及躲避伤到,我怎么向凤大哥交代。不仅如此,这火药除了我让凤雷大哥准备的那些材料外,还需要一种很罕见的原料。那原料爹爹也只寻到一点,不可能大量制作。不瞒凤大哥,爹爹留下的原料昨日罄冉已经全部用光了。” 凤瑛紧盯罄冉,见她面容无异,神情坦然。这才一笑轻声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记得那种原料是什么吗?” 罄冉蹙眉思索一下才道:“这个真不记得了,好像叫……绿什么石。爹爹把它磨成碎末,放在小瓷瓶里,还是我偷偷拿出来的,倘若爹爹知道定要骂我淘气,可我现在多想再听他骂我几声,就是狠狠的打我一顿也是好的......” 凤瑛见罄冉红了眼圈,沉吟一声,随即笑道:“看我,净问这些惹你不快,倒还没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去哪里?” 罄冉抱紧怀中的包袱,轻声一叹:“我想将爹娘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爹爹定是想回到家乡的。” “徽州阆县?” 罄冉点头应是,凤瑛微微蹙眉:“那可远着呢,冉儿在家乡可还有亲人?” “没有了,不过多远的路,我都不怕,定要将爹爹和娘亲的骨灰送回去。爹爹多年征战,自从少年离乡便一直没有机会回去,他总说将来定要落叶归根......” 凤瑛深叹一声:“我派些人护送你可好?将父母安置妥当,你便到耀国来,我......” “凤大哥对罄冉的恩情罄冉已是感激不尽,岂可再麻烦凤大哥。何况罄冉现在是战国要悬赏抓捕的罪人,战耀两国一向和睦,倘使战英帝知道凤大哥收留了我,那岂不是拖累了大哥。”罄冉打断凤瑛的话急急说道。 凤瑛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半响才道:“也罢,有缘自会相见。绕过前面的山涧,沿东就是通向徽州的官道,我便在那里送别冉儿。” 罄冉将包袱放下,起身一拜,半响才哽咽道:“凤大哥对冉儿真好。” 凤瑛笑笑,伸手扶起她:“承王府随时为冉儿打开,这块玉你拿着,什么时候想凤大哥了,也来看看我。” 说着从腰际卸下一块白丝系着的青玉递给罄冉,罄冉也不客气,笑着接过。 “日后定是要去拜访大哥的。” 将玉细心收好放到怀中,罄冉抱起包袱只觉手心已是出了一层冷汗。暗自撇了眼凤瑛,却见他笑容淡淡,低头不语。 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一阵后怕,随即又觉得好笑。眼前的少年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岁左右,这要是生在现代也只是个单纯的初中生。可在这里,不少贵族公子十五岁就娶了妻妾,十三已算是半个大人了。再加上她观凤瑛处事老练,像这种在权力中心长大的孩子她可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再看凤瑛,他正扭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林间树隙打在他的侧面,光影斑驳。他眉宇微蹙,似是在想着什么。罄冉也不欲多言,便低头抚摩着手中的包裹。想着爹娘的音容笑貌,一时间竟怔怔不知身在何方。她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现在精神一放松,随着马车轻晃,没一会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凤瑛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着女孩沉静的面容,她紧抱包袱的手,思虑沉沉。半响随手拿过身旁叠放齐整的月白锦衣轻轻一抖,起身披在了罄冉身上。正是临行时李清月送给他的那件衣服,目光落在衣袖处绣着的一个小小的篆体月字,他的眉宇微蹙。 一个时辰后,车队出了庆城外的十里涧,一条官道东西横卧。罄冉拜别凤瑛独自踏上了前往徽州的官道,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竟是说不出的坚定和傲然。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凤瑛才吩咐马车开启,一队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踏尘而去。 行出没一会,凤戈飞身上了马车,躬身道:“已让凤捷跟上去了。” 凤瑛只微微点了下头,依旧低眸深思。半响不听凤戈有动静,抬头见他愣愣站着,不免一怔。 “怎么了?” 凤戈微微咬唇:“我不明白世子为何要放她走。” 凤瑛轻笑,示意他坐下:“我本以为帮她渡过难关,她便会感念我的恩情。再加上她无处可去,定会跟我回府,为我所用。倒不想......这丫头不简单啊。你看她说话,行事,哪点像个六岁的孩子?既然心不在此处,硬留也无益处,反倒失了她对我的信任。倒不如放她走,她却会感念。” “世子难道相信那丫头的话?倘若她被别人所用,那......” “她的那些话,虚虚实实,不足为信。只是那火药,她是不会轻易予人的,这丫头聪明着呢。只让凤捷盯着便是,一个小丫头还不足花那么多心思。只是......倘若她果真被他人所用......”凤瑛眉头微蹙。 凤戈听他久久不语,微微抬头:“可要除掉?” 凤瑛轻叩膝盖的手微微一顿,冷冷抬头瞥了一眼凤戈。 “凤戈自作主张,请世子责罚。”凤戈被他的目光扫到,心一纠忙单膝跪了下去。 “起来吧,凤捷还未必能盯得住她呢。今晚赶到襄泛,吩咐下去,中午不再休息。”凤瑛收敛目光。 凤戈舒了一口气,领命起身出了马车,回头借着关门的动作望了眼凤瑛,只见少年眉头微蹙,竟带着几丝茫然和郁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6章 北上京都 罄冉辞别凤瑛便一路沿着官道往徽州方向走,她也不急着赶路,慢行两日来到了一个叫雀勾的小镇。她在镇中用了些膳食,稍是休息便又向徽州而去,临到正午时来到一处山谷。 谷中静寂,落叶层层,踏上去极为舒服。她走得累了,便寻了处小湖喝了几口水。靠着大树躺下,望着身旁黑布包着的骨灰罐喃喃道。 “爹爹,娘亲,冉儿好想你们。你们在天国过的可好?” 抬头望向清风吹过树枝,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被吹得簌簌作响。她轻叹一口气,翻身而起,正欲弯腰去抱那包袱,却突然痛苦地惊呼一声,面容也拧在了一起,额头更是冒出大汗来。 她双手按压在肚子上,跌坐在地,挣扎着痛吟着。没一会面上一白,竟似没有了声息般躺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一下,一时间谷中只闻不远的溪水清浅留声。 突然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林间闪出,迅速接近地上躺着的罄冉。那黑衣人单膝跪地将地上躺着的罄冉拉起,见她面色苍白,便让她躺在膝上,伸手一探,她竟是没有了呼吸。黑衣人一惊,蹙眉就要扣她的脉息。 就在此时,罄冉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袖中光芒一闪。身子腾展开如一只展翼的巨鸟飞起,落地间一把尖锐的匕首已是抵上了黑衣人的咽喉。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黑衣人又毫无准备,待反应过来已是太晚。他只觉光芒一闪,脖颈上已经感到了刀刃的锋芒。 “凤捷大哥,您整日跟着冉儿不嫌太辛苦吗?”罄冉扬眉道,见凤捷双手微握,手臂一抬,便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的头抬起。 凤捷眉头紧蹙,狠狠瞪向罄冉。罄冉却是轻勾唇角,闪身到他的背后,在他的背上几处大穴急点。再探手入他的怀中,找到绳索。单手一圈一圈地缠在凤捷身上。这才松开手中匕首,迅速勒紧绳索两端将凤捷困了个结结实实。 凤捷被她点了几处大穴,身上气力一松,还不及挣脱运气便被罄冉绑捆。只能狠狠地瞪着她,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着你的?” 罄冉捆好他,在他面前蹲下,抽下他的腰带便将他的双脚也绑了个结实。这才托腮回道:“凤大哥武功高强,我从没发现过你。” “那你何以使计骗我出来?”凤捷怒道。 罄冉起身:“我没有发现过你,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人跟着我。” 回步抱起包袱,罄冉心生一叹,她虽是看不明白那少年凤瑛,却也不会傻傻的以为他会就这么容易放她走。她知道他定然会派人跟着自己,故意隐忍不发,是想让凤捷松下心神。果然,今日一试便将他引了出来。 望着一脸阴沉的凤捷,罄冉叹声道:“凤捷大哥,对不起。你家世子帮我的忙我都记在心里,将来有机会一定报答。我和你家世子已经讲好了条件,可他再派你来跟着我,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所以,凤捷大哥也别怪罄冉哦。” 那两日凤瑛派给她的几人中,正有这个凤捷,所以罄冉对他还有几分的感激。她步至他身前,探手从他怀中翻出所有的银两。 “凤捷大哥,你的银子我借来用用,因为我需要马匹,而你却不能有马。我走了,凤大哥在这里休息下吧,相信以凤大哥的能耐定不用罄冉多担心。”她说着,抬腿便重重击打在了凤捷脖后。 凤捷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地上。罄冉将他拉到树边,让他靠着树,这才拍拍手抱起黑包袱迈步而去,所往的方向却不是徽州,而是往雀勾镇而去。 罄冉在镇上买了匹小马,打马便向北而去。几日之后来到泸州的帘云山,因这山处于由耀国西走战国的要道,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而自古此处的争夺战便上演得十分激烈。 云艺十三年前领兵在此便打过一场漂亮的防守战。当时耀国国力强过战国,大军压境,云艺将敌军拒与帘云山之外,这才保全了战国,从而在先帝的休养生息下国力增强有了今日的强大。 罄冉牵着小马立于山脚,望着微茫的苍山,看着微风吹过山头枯草,只觉心生悲凉。半响她爬上马打马入山,谷中溪流浅浅。 她找了处风景优美的清湖,只见湖水清冽,四周山峦环绕。虽是冬日,可却能依稀看出春季时定是青碧环翠,花草留香。 她在湖边站了一会,蹲下将那日日护在身前的包袱层层打开。抱出那个黑色的瓷罐,鼻子一酸,泪珠涟涟。 她摸了一把泪,轻笑着打开盖子:“爹爹,多年前您在这里率兵据敌,战国百姓无不感念您的英勇守护。想来这里对爹爹该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让爹爹在此处安息,爹爹可会高兴?娘亲,那场战争您也随军为医,救治了不少伤兵,这里山清水秀,您跟爹爹便在这里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她笑着将骨灰慢慢洒入溪水,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小手轻轻颤抖着,骨灰自指缝滑落,风一吹飘飘荡荡卷入水中。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为冉儿担心,冉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曲东平那奸人现在定四处搜寻女儿,冉儿想去京城,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想来他定不会想到冉儿会往京城跑。冉儿不知自己的想法对是不对,爹爹和娘亲在天之灵一定要保护女儿。” 罄冉深吸一口气,在湖边蹲下,久久默然。将骨灰罐沉入湖中,湖水一溅,叮咚一声,瓷罐晃悠悠沉入水中消失了踪迹。 她抹掉眼泪,起身双手护口,大声高呼:“爹,娘,冉儿……好爱你们。” 正是她这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喊声久久回荡。她低头喃喃道:“爹爹,娘亲,冉儿走了,女儿定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说罢深吸一口气,纵上河岸,翻身上马,策马便向北而去。 燕舞莺鸣,新蝉乍叫,雨垂纤草,风聚落花,数月后罄冉才到了战国的京郊。 她这一路行的很慢,又要想尽办法掩盖身份,又担心她小小年龄远行会被坏人算计。一路可谓用尽心思,时时担忧,如今京都在望,心神一松,只觉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在郊外的林间下马,让马儿觅食饮水,自己则靠着大石吹着清风,从怀中拿出干粮啃着。 这一路她为了掩藏身份一直梳着男孩的髻发,路途风尘扑面,她也不加洗试,小半年下来面容黝黑了不少,对河自照,倒真看不出是女孩子。 见水中倒影邋遢,仿若个农家逃家的顽皮小子,她不免摇头叹息。 就在此刻,噗通一声大响传来,罄冉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溅了一身水花,半边身子湿尽。却是一颗大石就落在她身旁的河中。她惊呼着怒目抬头,却见河边树上吊着一个身影。 青衫摇晃,带起阳光闪烁,那人身形还摆动着,罄冉被他晃得一阵烦闷。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嘻嘻一笑从树上翻落而下,眉眼间尽是洒脱不羁,颇是自在。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在他脸上,越发衬得他笑意可恶。 罄冉眉头一蹙,转身便走。 “青妹,别生气嘛。青妹和四郎缘分不浅啊,竟能在这京城碰上,来来,我们好好叙叙旧嘛。”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7章 奇耻大辱 “青妹,别生气嘛。青妹和四郎缘分不浅啊,竟能在这京城碰上,来来,我们好好叙叙旧嘛。” 清亮的笑声由远及近,瞬间便从树下飘移到了罄冉耳际,四郎笑着将晶亮的眼眸凑上。 他的身影极快,半年不见,轻功竟似又见精进。罄冉不及防,差点撞上他凑上来的可恶笑脸,脚步骤然停下,身子不稳,她本能伸手推了他一下,退后两步方才站定。 她本沿着河岸走,脚下一滑差点没跌进河中,心神方定,却听一声惨呼传来。回头竟见四郎跌坐在地,正一脸恼怒地瞪着她,一手还不停地揉捏着右脚。 “哎呦,真狠心,怎么能那么大力推人呢。一点女孩子的样都没有,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见他瞪眼望来,双腮鼓鼓,那唇边的讥笑着实惹人不快,脸上的神情更让罄冉眉宇紧蹙。她直想上前狠狠跺他两脚,天知道她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怎么会跌倒在地。 “没用。”冷哼一声,罄冉迈步绕过他就往前走。 “青儿妹妹,小青妹妹,冉儿妹妹……等等我嘛,做人不可以这样的。我好歹也算帮过你的忙啊,怎么半年不见,你这不爱理人又忘恩负义的性子一点没变呢?”四郎见她迈步就走,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襟上的灰尘,一瘸一拐绕着罄冉嚷嚷。 罄冉被他吵得一阵头疼,怒目瞪来,却见四郎一抖之下灿烂一笑。 “嘿嘿,小爷知道自己长的好,可青妹妹也不用吃惊成这样吧?瞧瞧,瞧瞧,这大眼睛中就写了四个字――惊为天人,哈哈。” 罄冉直觉自己跟这小孩完全没有沟通的可能性,这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眼前晃动的哪里是什么粉面,整个便如机关枪都打不透的城墙。 她不欲搭理他,白他一眼去扯栓在树上的马儿。心道,他要不戏弄她,也许她还会给他一个好脸色。上来就戏弄人,还说她半年没变性子,他又强在哪里?哼! 可显然,四郎的耐力是很好的,见罄冉不说话却也不生气,瘸着腿一碰一跳跟上,嘻嘻笑道。 “哎呀,别这样嘛,赖好我上次还帮你一个小忙呢。你可不知道我帮你引开官兵,结果被抓去大牢呆了半个月才放出来。”四郎说着,撇向罄冉,见她脚步微顿,目光似带过来一丝。 男孩眼眸一亮,眉眼一拧,哀呼道:“那庆城的大牢好阴暗,里面又潮湿,大冬天的他们还不给我被子,冻死我了,到现在关节还老疼呢。牢里的人都好凶,还老抢我的吃食,本来牢里饭就又臭又骚,还天天吃不饱,他们还欺负我。呜呜……还有那么多老鼠,天天饿疯了一样,见人就咬。还有蟑螂,好可怕,满牢房乱跑……” 见罄冉脚步微慢,面上染起内疚,男孩越说越带劲,越说越兴奋,表情却越来越惊慌,只差没挤出两滴眼泪来了。 罄冉听到他说蟑螂,只觉一阵火气,翻身上马再不看他一眼,手一扬就要抖动马鞭。却是那四郎站在了马前,拉住马儿鼻环,嘟嘴看着她。 “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女娃娃脾气可真怪!” 罄冉冷哼一声:“比你这满嘴胡话的人要强!哼,冬天蟑螂满屋跑?你就编吧。” 说罢也不再看他,扬起马鞭就要往他拉着马头的手上抽。眼前鞭子就要落下,可他竟避也不避只冲着她傻笑。 罄冉手腕急翻,硬生生转了方向,鞭子破空而响,回头却见四郎眉眼染笑,乌黑的双眸越发显得晶亮,不免一阵懊悔。悔不该一时心软,看他手指白嫩便无法狠抽,兀自气恼却是四郎笑声又起。 “嘻嘻,青妹妹真聪明,都骗不过你呢。其实我没在牢中呆那么久,只呆了三天,那牢房岂能困得住丰神潇洒,来去如风的蔺四郎,我在那牢中游玩了三天便火烧庆城大牢,英雄横空出狱。哎呀,青妹别走啊,我不说这个了还不行嘛。嘿嘿,不过青妹那日爬窗户到底做什么啊?可是偷了什么好东西?” 罄冉扬鞭奔驰,那四郎竟不依不舍地御气用轻功紧紧跟着。她身下本就是匹小马,再加上身处密林,马速不快,一时哪能甩脱他。 只见他青衣飘荡,一时在她左边,一时在她右边,哪里还有方才的一瘸一拐?清亮的声音宛若魔音,弄得罄冉一阵头疼。狠狠勒马,她怒目瞪向男孩,大喝一声。 “你到底要怎么样!” 四郎非但不怕却哈哈一笑,扬声在马前一个轻快跳跃:“哎呀,青妹妹生气也这般好看。青妹妹,别生哥哥的气嘛,哥哥要心疼了。” 罄冉听他非把“青”发生“情”,只气地没背过气来,冷笑一声马鞭甩出。四郎虽是早有防备,可她这一鞭竟是极为凛冽,携带着雷鸣之音席卷向他的上身。他啊地一声大叫,身体骤然后仰,只觉凛然的光芒险险从面前晃过,带起一阵寒风。 罄冉见他仰身却是轻勾唇角,手中鞭子宛若灵蛇,尚未收回便猛然转了方向。缠上他仰身露在半空的腰扣,手臂一扬,腰带便跟着飞扬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青色的宽带便落在了罄冉手中。 罄冉再不多看他一眼,浅笑出声,扬鞭策马而出,余光扫到一个弯腰蹦跳的身影。 身后几乎立刻传来一阵哀鸣,哇哇大叫声冲破密林,惊起一阵午后休憩的林鸟。 “啊!奇耻大辱啊!” “啊!青妹妹,你快回来!” “啊!把我腰带还回来!” “回来,小爷掉着裤子怎么见人啊!” “呜呜......你怎么脱我裤子......没脸见人了......” 断断续续的哀鸣声传来,罄冉回头,正见那四郎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冲她挥手,上串下跳宛若猴子。渐小的身影已看不出面容,可罄冉莫名眼前竟清晰晃过男孩此刻的表情。 她心中一阵畅快,唇边已是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欢欣的笑容。回头扬鞭飞驰,扬声喊道:“情哥哥,您那手可提好了,裤子掉下来吓坏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声音久久在林中回荡,竟是说不出的轻快,宛若骄阳终冲破乌云,深湖迷雾洞开。 四郎见她身影消失不见,撇撇嘴:“死丫头,哎呀,腰带博妹笑,这出戏也不枉费小爷风流本性。” 说罢他右手轻扬,与嘴边一声清啸,不一会嗒嗒马蹄声冲破林间幽静。那飞蹄而来的正是他的小毛驴,它奔驰到男孩身前竟绕着他跑了一圈,这才停下,鄙夷地喷了下响鼻。 四郎轻拍马头,从马背上扯下包袱,一手拉开包袱,从中翻出一条淡蓝的腰带系上。转了个圈,冲小毛驴扬扬头,这才翻身上马。 “兄弟,走吧,咱找情妹妹去。定要报了脱裤的羞辱之仇不可。嘿嘿,你说青妹妹要知道小爷给她的马动了手脚,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 第28章 被算计了 五月末,夏景迤逦,暖风拂面。 罄冉刚教训了那厚脸皮四郎,再加上阳光明媚,京都在望,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她策马冲出密林,没一会便到了战国京都鹊歌城的郊外南山。 如今南山春花已经落尽,落花红红白白、飘飘絮絮,或随风轻扬,或随水逐流,衬着山峦空灵,山上的碧萝翠树更加绿色喜人。 翻过这南山便可到达鹊歌城,眼见天色不早,罄冉也不再急着赶路,只道这晚在山上呆一夜,明日城门开了再进城。这南山人来人往,倒也不怕会有什么猛兽。 她在山谷的一带绿水勒马,此刻已是日落时分,刚在水边坐下却听身旁马儿悲鸣一声。她回头去看,只见马儿口吐白沫,卧倒于地,四蹄踢腾,双眸哀痛。 她大吃一惊,飞身而起,蹙眉蹲下。见马儿发病很急,这一路又没吃什么毒草,不免心疑,细细检查马儿口鼻。只见马鼻处尚残留着一点白粉,她眸光骤然清冷。 “死小孩!” 从马背上一把扯下水囊,气恼起身,跑至溪边汲了些水,给马儿冲洗了鼻子,又灌了些水。见它似乎好了不少,罄冉这才在马儿身旁坐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鬃毛。 这马还是她在雀勾镇用从凤捷身上抢来的银子买的,马儿虽不是什么良驹,但跟着她也有半年光景,性情温和,她很是喜欢。现在见它这般,心情难免苦闷,想起方才那四郎拉着它的鼻环,她本欲抽他一鞭子结果还临时心软。 可他倒好,不知不觉中竟给她的马儿下了药!简直可恶至极! 罄冉正郁郁,却是一阵欢快的笑声远远传来,在这时候简直堪比魔音,直激得她一蹦而起。扭头去望,正见那四郎打马从山道上冲来,一面还挥手吆喝着。 “青妹,哈哈,咱们又见面了啊。” 夕阳低垂洒在他身后,他的笑容绚烂,霞光挂在身后,发顶宛若罩着流光溢彩的珠宝,一口白牙因着笑容显露而出,让罄冉有种一拳击打过去的冲动。她只觉自己定然哪一世跟这人有仇,回回见他都被气的头顶冒烟。 四郎跑至罄冉身旁,正待翻身下马,他身下的小毛驴却是嘶鸣一声向罄冉蹭来,大眼晶亮,欢快地甩着秃尾,四蹄更是欢腾踢踏。 罄冉一怔,想到上次她情急要赶到庆城,这小毛驴被她驱使,受了不少苦。后来她又把它扔在了庆城郊外,现在她见这马儿竟没有忘记她,还这般热情,不免心头一软,撇了眼它背上的四郎,伸手抚摸着小毛驴的鬃毛。 “嘿嘿,青妹对小毛驴倒是好,都把情哥哥给冷落了。”四郎笑着下马,凑近罄冉。 罄冉发现她之所以每每被他气得憋闷完全在于他的脸皮太厚,她再冷漠以对,他竟毫不放在心上。她越冷漠他越起劲,她越生气他越高兴。自认耍赖功夫抵不上这人,罄冉干脆不再跟他冷耗。 “解药。”她瞪向四郎冷冷道。 “什么解药?”四郎大眼一弯,满是笑意。 “少装蒜。”罄冉走向倒地的马儿,蹙眉怒目撇向四郎。 四郎嘻嘻一笑,知道他再推说罄冉定恼怒,也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堆小瓷瓶。罄冉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翻找找半天,口中还念念有词。什么腐骨散、麻麻痒、穿心膏、七虫咬……稀奇古怪,听上去皆是毒药。 罄冉眉头微蹙,心中却暗自警觉。只觉这男孩出门带这么多毒药定非常人,摸不清他身份,再加上男孩又异常机灵,她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啊!找到了,让它闻闻这个一准便好。” 四郎翻找半天,小瓷瓶被他弄得叮叮当当响,这才翻找出一个翠绿的瓷瓶来。他拿着瓷瓶扬扬手,冲罄冉挤挤眉,这才拔开瓶子。伸手就往马鼻处放,可就在手要接近马鼻时,他的手腕一翻竟向罄冉挥来。 罄冉一惊,身体猛然向一旁闪避,可他的动作极快,手如灵蛇,那手中的瓷瓶已是凑在了她的鼻息。就在她纵起翻身的那一刻分明就闻到了一丝异香,她只觉眼前一阵模糊,脚下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哈哈,青妹妹,这下小爷看你往哪里跑!”四郎嘻嘻一笑,蹲下将满是得意的小脸凑近罄冉。 “你是谁?要怎么样?”罄冉眉头微蹙,冷声瞪向四郎。 却是四郎摇头轻笑:“我是四郎啊,还是青妹妹的情哥哥,方才你不是这么唤我的。小丫头,我们赖好也算旧识,不要那么大敌意嘛。” 罄冉直想撕破他那张笑容灿烂的脸,这人暗自给她用毒,居然还怪她有敌意,果真是贼喊抓贼。见男孩压根就没想正经说话,她冷冷扫了他一眼,干脆不再多言。 四郎见她低头不再搭理自己,撇撇嘴起身从里袖中抽出一根银针,走至马儿身旁,低头在马头扎了几下,那本倒在地上喘息的马儿嘶鸣一声,拔蹄而起。 “真乖,小毛驴,这是小爷我给你新找的媳妇,快带着玩去吧。”四郎抚摸着罄冉马儿的鬃毛,一面拍拍扬蹄的小毛驴。 小毛驴竟似听懂了他的话,前蹄飞起便向山间冲去。跑出一阵又停住不前,回头望来,样子许是不明白媳妇为何没有跟上。 “青妹,你这马儿叫什么名字?它怎么不听我的!”四郎嚷嚷着瞪向罄冉。 罄冉撇了他一眼:“没名字,你给它吃毒药它不踢你就不错了。” 四郎本以为她不会回答,没想到竟听她说话,一怔之下,绕着罄冉转了两圈,口中喃喃道。 “原来青妹喜欢用强的,情哥哥知道了。” 罄冉听到他的话差点没气的喷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不多言。 却见四郎跨步使劲甩了马儿一鞭,马儿嘶鸣一声冲向了山道,没一会便和小毛驴汇合,欢快地嗒嗒而去。 罄冉倒也不再着急,心道这四郎将她迷倒,再将马儿放走,定是有什么目的。她方才见四郎拿出那么多瓶子便留了个心眼,见他拔瓶便已屏息,虽是匆忙间闻到了一丝异香,身上稍有不适但却无碍。 她闻到那一丝异香时只觉身体发软,想来那瓶中的毒药是让人失力的药,她便将计就计倒在了地上,让四郎以为她中了毒,她倒要看看他这般是要做何。 四郎哪里知道她这般心思,见她呆坐不语,嘻嘻一笑,在她身旁蹲下。 “青妹,你看现在天色这么晚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休息的地方?我知道前面不远有处荒庙,咱们到那里将就一晚怎么样?” 罄冉眉宇一挑:“脚软,走不成。” “哈哈,没关系,情哥哥背你。”四郎嘻嘻一笑在罄冉身前蹲下,侧身将她拉起负在背上,步履轻快便向北面山峰行去。 罄冉倒也乐得轻松,趴在他背上,恶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脑勺,心道倘若这厮知道她能走路,不知会是何种表情。一时又想,也不知道这人费尽心思要把她带到那什么破庙做什么。不过不知为何,他这般算计她,可她竟莫名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过干净,身上的气质太过清爽,虽是调皮可却从没让她感到过阴沉。 待行了有一炷香功夫,天光已经隐暗,四郎所说的庙宇也终于隐约可见。那庙宇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绿树翠林之中,隐约透出火光,竟是有人。 罄冉正诧异,却是四郎将她放下,嘿嘿一笑,伸手便将外衣脱掉,露出一件破旧的布衣来。他也不多言,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弄得一声脏兮兮,这才步至罄冉身旁,往她身上也抹了不少土。 罄冉一直安安静静,直等他开口。 果然,他弄好这一切,嘻嘻一笑道:“你知道那庙中此刻是什么人吗?” 罄冉冷哼一声:“有话就说。” 四郎也不介意,嘻嘻一笑随即面容一冷恐吓道:“那庙中现在可全是官兵,你说我把你交给他们能换多少赏银?青妹妹怕了吗?不,该叫云妹妹才是。”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29章 你相信我 四郎恶狠狠的话非但没让罄冉害怕,却让她双眉一挑,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她一点都不奇怪男孩何以会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日他帮她引开官兵,她就隐约有感。虽是不知他从何处知道她便是云罄冉,但看这男孩的行为哪点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怕也是大有来头。 “你不怕?还是你不信?小爷现在就把你交给官兵去。”四郎说着,跨步上前便要去拉罄冉。 罄冉靠着大树的身子骤然纵起,双手抓住树枝在枝头一荡,身影纵出,轻盈落在了几步开外。 “你!你没有中毒?!”四郎一惊,瞪大双眼望着她。 罄冉冷哼一声:“你骗三岁小孩啊。既然要将我交官,还需要这般装扮一翻?” 她挑眉望着四郎一身脏乱的衣服,指着他方才抹在自己衣襟和脸上的尘土讽刺道:“难道你要告诉官兵你抓我颇费了些力气,还指望官兵赔你衣服钱不成?” 四郎扬眉一笑:“青妹真聪明,他们看我这般辛苦自是会多给几个赏钱的。” 罄冉冷哼,那日他得来的银票随手便塞在了她身上,这种会将大把银票随意乱放的人,鬼才信他会贪图那几个赏钱。 “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说我走了。” 罄冉本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意图如何,可现在听他谈及官兵她不清楚状况又岂会随他往前?她说罢,转身便作势欲走。 四郎赶忙追上,凑近罄冉笑道:“我说还不行嘛,青妹先坐,我们商量个事。” 罄冉见他靠近,生怕他再使什么毒,忙闪身一旁,却不再迈步,寻了一块大石落座。 四郎见此也不计较,在她身旁不远处席地而坐,微微思忖才开口道。 “战英帝前不久册封了一个月妃,据说这月妃生的很美,极为得宠。她本是雁城人士,多年离乡,甚为想家,终日郁郁寡欢,战英帝为此非常苦恼。前些日子这月妃提出像找个家乡人说说话,解解闷。战英帝便下旨在京城中寻找雁城女子征入宫中做月妃的婢女,也好陪她说说话,以解愁思。可雁城距这里路途遥遥,此地雁城人本就极少。再加上凡是能养家糊口的,谁又愿意将女儿送到宫中为奴为婢。这两日过去了,京城中竟没找到一个会说雁城话的侍女,于是战英帝下令让京府衙门到附近城镇去找,越早找到越好,现在那庙宇中呆的便是京府衙门的差役。” 罄冉微微蹙眉,她早年便听爹爹说过,雁城临海,那里风俗语言都别具一格,与其它地方甚为不同。却不想偌大的战国京城居然连个会说雁城话的侍女都找不到,可见战英帝果真是没有什么好名声。不过这四郎说这些却是要做何? 见罄冉挑眉望向他,四郎黑亮的眼珠一转:“你想不想进宫去转转?我听说战国皇宫建造的极为精美,宫中珍宝无数,青妹想不想去见识一番?嘿嘿,等玩够了,我们便出宫,倒时候随便带出来两件珍宝,哈哈,就发财了。” 罄冉没想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头脑一阵空白。眼前这小孩竟是想到皇宫去偷东西吗?真不知该说他大胆还是该骂他天真! 听他话的意思怕是想趁此混进皇宫,想来他定是会说雁城话的。回想了一下两人不多的几次见面,罄冉是万万不会将这嬉笑的男孩看简单了的。想来他定是有别的目的,她冷笑一声。 “十句话没一句真的,你自己见识去吧,我不稀罕。” 她说着便要起身,四郎忙伸手拉住她,嘿嘿一笑:“天地良心,我刚才说的可没一句假话。” “真话?那好,我问你,你去皇宫果真只是想见识下,顺便再捞几件宝贝?那皇宫可是说出便能出的!”罄冉拂开他的手,目光嘲讽。 “嘿嘿,我去皇宫确实是有我的目的,只是不能告诉青妹。不过云妹难道就不动心?这么好的机会混进皇宫,接近战英帝,难道云妹不想试试?说不定......” 听他突然换了称呼,罄冉莫名一恼,轻叱打断他:“说不定什么?就凭我一个孩童就算是入了宫,难道会有机会杀掉战英帝?笑话。” 四郎见她迈步便向来路回走,忙快步跟上。 “就算杀不了战英帝能见见他难道不好吗?你要对付他,总是要知道自己的对手是怎样的才有的放矢啊。所谓知己知彼,如此机会可不多哦,再说你现在小小孩童,行事反而会方便不少,谁会将注意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罄冉脚步一顿,面上若有所思,心中微动,可却生生压下那份冲动。她心知进宫要冒怎样的危险,虽是男孩所说有理,可万一有差便是万劫不复。 四郎见说动不了她却也不急,紧追不舍又道:“你现在被通缉,这半年来怕是没睡过安稳觉吧?现在的皇宫对你来说该是最安全的地方,难道青妹不这样觉得吗?” 罄冉脚步不停,眉头微蹙,心道这男孩怕是心机之深不低于那凤瑛。但听他这些话,句句紧抓要害,这般会说服人,果真是知道她的软肋所在。 四郎见罄冉越走越快,眉宇间这才有了些焦急,伸手拉住她,待她望过来,他肃整面容极为认真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我定安全带你出宫,你相信我。” 男孩虽是面容尚小,可眸光竟是说不出的坚定,眉宇间闪现的担当和决然令罄冉一愣。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四郎,见他目光坦然毫不躲避,月光下黑亮的双眸熠熠生辉,几分清亮、几分真挚、几分恳切、几分执着。 他那神情竟肖极了靖炎,曾经那个总缠着她的男孩也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冉儿,你等我长大娶你好不好?我定好好待你,就像你爹对萝姨一般,你相信我。” 罄冉心头一触,莫名地已是相信眼前男孩定不会伤害自己。她双眸轻眨,低头片刻,半响抬头道:“两个问题。” 四郎双眸一亮,轻呼一声:“你答应我了?好,别说两个问题,十个八个你只管问,四郎定据实以告。” 罄冉点头:“你是谁?我总要知道你是谁,才能考虑要不要信你吧。” 四郎一怔,许是不想她会问这个,随即裂嘴一笑:“蔺琦墨,麟国人士。我不是战国人,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没有算计你的理由。” 麟国与战国之间尚隔着燕国,两国之间向来没什么来往,罄冉心知他的意思,轻轻点头。 “你既会雁城话,想要进宫自去便是,为何非要拖上我?要知道我现在可正被通缉,是逆贼,倘若我被发现你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我也想自己进宫啊,可宫里要的是婢女不要男童啊。”四郎苦恼说道。 罄冉蹙眉:“带上我难道你就变成女童了?再说宫中要的是婢女,我年龄尚小也不合条件,我更不会说什么雁城话。” “宫中多是年幼便入宫的婢女,你如今的年龄正好。等下你只装成是我的妹妹,饥饿虚弱已经说不出话了,其它一切交给我就好。”四郎朗声道。 “这么说你随便找个女子便可,为何偏要找我?” 四郎眨眼:“我想跟青妹妹多亲近亲近啊。” 见罄冉冷目扫来,他撇撇嘴:“我在这京城并没有相识的人,进宫又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危险,四郎可不做亏心事,不欲害人。找你是因为你会功夫,进宫危险小点,再说我们各取所需,岂不甚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0章 炉火纯青 天上霜,凭时起,月转昔容,霜色有无中。 相识常在雨朦夜,朱窗素纸,相隔相与,清冷话凄凉。 月半风起,声渐响,炉旁温酒,青梅水中香。 户中银妆微亮,明月光,应是天霜,凝心化纸,欲问座旁,可有一席安吾乡? 低低的曲调带着浓重的哭腔悠悠回荡在山谷间,说不出的凄凉悲楚。罄冉趴在四郎背上,听他一步一哽咽地唱着歌,用的该是那雁城话,听上去果真与战国话很是不同,话语间全套入声,鼻音韵尾对应,浊塞音声母,果真艰涩难懂。 罄冉听了半天也不知他唱的什么,只是歌声倒比战国歌曲多了几分缠绵婉转,不似战国歌曲的粗犷雄浑,想来是地域的影响,雁城临海,自是多了几分柔情似水。 两人一步步接近那座隐藏在山腰的庙宇,听四郎说庙宇是为纪念前朝名将蔺拓而建,如今已成荒庙。罄冉望着庙宇中隐隐透出的火光,微微眯起了双眸。 她之所以决定进宫,除了四郎说的那些理由外,也有自己的考虑。倘若她现在进宫潜伏,慢慢博取主子的信任,只要她有耐心,有毅力,慢慢找寻机会,她相信定有办法接近战英帝,报得大仇。 她倒是不担心四郎会对自己不利,除了心中莫名的信任之外,他既让她以他妹妹的身份混进宫,那两人便是绑在一起的蚂蚱,定是要同进退的。 他进宫的目的,既然不愿告诉她,那也无所谓,就如他说的,他们各取所需便是。只是她需得警觉些,别让他拖累她便好,谁知道这厮进宫想干什么。 此时庙宇已在跟前,罄冉忙收回心神,见庙宇中已有数人冲出,她忙闭目死死趴在了四郎背上。 四郎见人影闪出,低着头隐去唇角一记浅笑,口中歌声却更加嘹亮了起来。一声一抽,唱的越发凄惨,孩子的声音本就尖锐,再被他刻意一颤越发凄厉了起来。 罄冉听得一阵蹙眉,只觉他的哭声在这幽深的山谷中,破破烂烂阴气沉沉的庙宇前堪比夜半鬼叫,真真是狼哭鬼嚎。 破庙磨磨蹭蹭闪出了三个小兵,其中一个大胆地举着火把上前两步大喝一声:“是人是鬼?” 听到喝声罄冉撇撇嘴,狠撞了一下四郎的腰侧,心道别还没说话他们便被当成厉鬼被这些兵勇射死。四郎被她大力一撞抽了一口气,啊地大叫一声,接着便直直向后倒来,死死砸在了身后罄冉身上。 罄冉直疼得闷哼一声,瞪向四郎,却见他迅速吐吐舌头,接着便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小妹……呜呜……小妹,你醒醒啊,别吓哥哥啊。” 他哭声甚大,说的又是雁城话,罄冉虽是听不懂可却能猜到他喊的什么,暗自白了白眼。 “他妈的,是两个小孩,吓死老子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兵勇举着火把,待看清两人骂骂咧咧道。 其它两人也跟了上来,对着抱着罄冉哭喊的四郎喊道:“妈的,别哭了,大半夜的也不怕招来冤鬼。” 树影重重,火把微弱的光线打在面上,罄冉微微睁开双眸,从眼缝中见四郎收了哭声,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官军的身旁,又哭又喊,光影下他小脸上泪水涟涟,明明闪闪,罄冉冷哼,这厮可不是一般的能装,演戏功夫炉火纯青。 “哭什么哭,老朱,我怎么听他说话这调调倒像是陆大人说的那雁城话啊?”小兵踢开四郎,问向旁边的络腮胡。 络腮胡正沉吟间,四郎却大叫一声:“官爷,救救我妹妹吧,她都快饿死了,你们好人有好报,求求你们救救她,赏两口吃的吧。” “嘿,你小子会说战国话啊,那他妈鬼叫什么!”高个的小兵上前就要踢四郎。 四郎吓得一哆嗦,身体微微向后一侧,高个一脚踢空踉跄两下。正惊疑,回头却见四郎缩在地上抖成一片,暗骂了一声邪气。 那络腮胡子却是蹲下和颜悦色问道:“小子,你方才说的可是雁城话?” 四郎一抖,这才抬头抽泣道:“我……我和妹妹都是雁城人,跟着…..跟着爹爹跑生意,碰到了山贼……爹爹死了,我们……呜呜……” 络腮胡子眼眸一亮,那另外的两个小兵也是神色一怔。 “嗬,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高个说着便走至罄冉身旁蹲下,拍了拍她的脸,见她有气无力地抬了下眼回头道。 “没事,饿的,吃点东西一准就活蹦乱跳。” “军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四郎哭声又起。 络腮胡子却是一笑:“放心吧,我们自是会救她的。带进去,听听头儿怎么说。” 他说罢兴冲冲就往庙里冲,那矮个的小兵正欲过来抱罄冉,却是四郎赶忙扑到他面前做了个揖挡住了他。 “谢谢军爷,岂能劳累军爷,我来我来。”四郎说着弯腰便将罄冉拉起背在背上,脚步踉跄地跟着进了庙宇。 庙中火光大盛,罄冉闭紧了眼睛,不敢再有丝毫怠慢,耳听庙中气息,只觉庙中人数不少。却听那络腮胡子低低说着他们的情况,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雁城人?好,好。说两句雁城话听听。” “军爷,我们是雁城人,我妹妹快死了,您可怜可怜我们,赏口吃的吧。”四郎哭喊声又响起,用的果真是雁城话。 “头儿,我看了,那小丫头是饿的,吃些东西就好了。” “恩,好,确实是雁城话。小子,你妹妹今年多大了?”小将领模样的人问道。 四郎抽泣道:“回军爷的话,家妹今年八岁了。” 罄冉知道他是故意将她年纪说的大些,也好符合宫中侍女的条件,好在她个头比同龄人要高,想来那军爷也发现不了什么。 “好,小子,我们是奉命出外给宫中娘娘找婢女的,你这妹子刚好合条件。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将你这妹妹卖了,也好换个饭钱。你妹妹进了宫,也不愁会被饿死,你觉得怎么样啊?” “不,不。我就是饿死也要和妹妹在一起......呜呜......家人都死了,我就剩妹妹了。”四郎哭喊道。 “那我们可就无能为力了,你就眼看着你妹妹被饿死吧。” “求求官爷,救救她吧,我......我能不能也进宫,我和妹妹一起进宫好不好?只要你们救救妹妹,我做什么都行。” 四郎的哀嚎声响在耳边,罄冉也万分紧张了起来,只怕那官兵果真不允他进宫。那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她是听四郎说一个月后她若想出宫便带她安全出来,这才答应跟他演这场戏的。倘若他进不了宫,自己可不会什么雁城话,那怎么成? 就在她紧张不已之时,那洪亮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宫中没有要男童啊,不过既然是服饰月妃娘娘,给娘娘解闷,你又会说雁城话......这样吧,明日我派人送你们进宫,到时候见了梁公公,能不能入宫就看你的造化了。” “先给他们些吃的,别饿死了。” 罄冉听到脚步声靠近,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四郎惊喜的谢声传来。接着她便被四郎抱着托到了墙角,嘴唇一湿却是他在灌水给她,罄冉不妨被他弄得一呛,咳嗽两下,睁开了眼睛。 “小妹,你醒了,真好,快吃些东西,哥哥不会让你饿死的。” 四郎惊呼声响彻耳边,他背对着那些官兵,两人又身处角落。罄冉睁眼便见他得意地冲自己眨巴眼睛,白了他一眼,抬手拿起了他压在脸上的馒头。 “头儿,那女孩醒来了。” “好,明日你们两个将他们送去给梁公公看看,要是公公收下了,那咱们这差事也不用赶那么急了,慢慢再找几个婢女便能交差了。” “是是,陛下限期三日便让找到,这下可不用担心掉脑袋了。” ...... 罄冉听着那些兵勇谈话,再看看四郎一脸的得意样,不免也轻轻勾起了唇角。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1章 携伴入宫 战国京师鹊歌城乃是一座千年古城,左周王朝便建都此处。左周末年民生凋敝,全国上下数处爆发叛乱。当时身为靖州刺史的狄阅亦举起义旗,招兵买马扬言要除暴君,为民造福。 在百姓的纷纷响应下,狄阅势力发展迅速,又因靖州临近京师,他很快便攻占了鹊歌城。之后他匆匆登基,成立战国,定都鹊歌,并自称战成帝,一跃便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帝王。 鹊歌城物华天宝,又少受战火涂炭,历经战国两代皇帝休养生息,现在已经隐然成为这中原大陆最富庶繁华的城市之一。 天尚未亮,四郎和罄冉便被拖上了前往鹊歌的马匹,进了城两个押送的士兵先将他们带到了京都衙署,接着便又被推上了赶忙皇宫的马车。 此刻罄冉望着繁华的鹊歌城街景,心中复杂难辨,记得上次在此还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她还是个三岁孩童,被母亲揽在怀中,透过马车窗户依稀看到了些街景,不过早已在头脑中模糊不清。 马车摇晃,现在想起,罄冉直觉心中悲凉。 战国侯爵历来便是有少许封地的,侯爵在封地建有府邸,在京城亦可建府。云艺身为飞云侯,战成帝早年便将岭阳赐为他的封地,罄冉从三岁前往岭阳青偃城便再未回过京城,而三岁前她并没有机会出府,所以严格说来,这倒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座古城。 不再多想,罄冉甩甩头仔细观察着这座繁华之都,只见一路房舍高低错落,街道纵横交错,青砖铺路,古朴大气。街上百姓熙来攘往,一片盛世繁华之景。 她突然觉得讽刺,想来便是这繁荣之景让战英帝将心思和目光放在了爹爹这个功高震主,百姓心中的战国英雄身上的吧。倘若如今战国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爹爹怕是依旧会是高高在上的飞云侯。 “青妹,想什么呢?” 她正双拳紧握,目有隐痛,突然耳边鼻息轻抚,罄冉蹙眉回头,却见四郎凑在侧脸边,一脸好奇。他一双黑眸更是骨碌碌地来回转动着,视线从她的面上到车窗外,再到她的脸上来回转动,见她狠瞪,这才眉眼一弯,呵呵一笑。 罄冉不想搭理他,只身子向后退了下,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轻哼一声。 “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说服那什么梁公公好让你也进宫吧,别跟我说自有妙计,我要万无一失!” 四郎见罄冉闭目,接着又冷冷丢下这么一句,撇撇嘴,冲她挥着拳头。正想嚷嚷几句逗逗罄冉,却突然想起昨日两人谈好的条件。两人合作,她跟他进宫,而他则不得烦她,不能总喋喋不休,没事找事。 四郎右手不甘抬起,瞪了眼罄冉这才抱住自己挥动的左手,似是用了很大力气,双手在空中缠打一阵,这才放回。接着他也在车壁上靠好,学着罄冉的样子,闭目养神了起来。 日影西斜二人终于顺利入宫,被带着从亦奴门绕过重重前殿赶往宫中专门为新来侍女太监准备的庆侍坊。 四个太监带领下,四郎眉眼含笑,一脸喜庆,还不时问东问西,甚为高兴,直惹得那几个太监嘲笑连连。 相反,罄冉却面容微冷,想起方才四郎的所作所为只恨不得拧掉他的耳朵。这厮一路嚷嚷他有妙计让梁公公允他入宫,本是一件小事被他说的罄冉也吊起了心,一是怕他入宫有困难,再是好奇他那妙计为何。 结果到最后,她是见识到了,也如他所愿大为所惊!她万万没想到他千呼万唤而出的所谓的妙计竟是使劲拍那梁公公的马屁!不过这小子的口才果真是好,直拍得那梁胖子心花怒放,最后还多给了两人二两卖身银子。 罄冉望着前面蹦来跳去,异常兴奋的四郎,再看路过的侍卫宫女,只见众人一脸见鬼模样纷纷避让。那样子只差没上前问问,是不是弄错了,还是这孩子刚进宫就被天家威严震傻了! 罄冉微微放慢了脚步,只觉跟着他真真丢人。更不欲让他耽搁正事,对于他的耍猴行为不再留意,她只仔细将一路宫阁殿宇,路径曲廊,包裹守军巡防一一记入心间。只是她眸光流转间,却没有留意到男孩偶然看来的清澄目光。她更没有注意到,每当有兵勇经过时男孩的动作、笑声便会愈发夸张。 夜幕初降,罄冉和四郎终于在四个太监带领下来到了庆侍坊。为最低等宫人准备的住处自是不会豪华,数盏宫灯整个庆侍坊照的明明暗暗,一片沉寂,冷清寂寥之意处处透见。 进入书写“庆侍坊”三字的大月门,再穿过一个小花园,迎面便是两条通道,一条往东,曲廊旁大石书写净院。那往西的则书写洁院,此时洁院的廊口站着一个横眉冷竖的中年嬷嬷,见他们过来腰一扭便向回廊后走去。 “快跟上啊,那是洁院的修习嬷嬷高嬷嬷,你这三天就跟着她好好学学这宫里的规矩吧。”罄冉身边那个位份较高的太监忙回头嚷嚷着。 罄冉一愣,快步越过前面的四郎,正欲举步追上那嬷嬷,却听那不男不女的尖锐声音再起。 “我不进这鬼地方了,哎呀,看到这净院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走啦,快带这傻小子进去,尽快给他收拾好了,三天后可是要带去给娘娘聊天解闷的。” 罄冉只觉那太监说话阴阳怪调的,尤其是那句收拾好了,收拾什么?她眉头微蹙,总觉遗漏了什么很关键的问题,一时又想不起来,眼见那胖嬷嬷越走越远,她摇摇头忙大步追赶,只是四郎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成功地止住了她的脚步。 “敢问公公,为什么看到净院二字会不舒服呢?” 男孩的声音依旧甜美,单听声音便能想象出他面上的甜笑,可不知为何,清润的声音滑过,罄冉却单单将那“净”字听得极为清楚。脚步一顿,整个头一懵,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这净院的净字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吗?还是故意讥笑爷呢?” “小子,再从这条回廊出来你可就当不起这个称呼了。” “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还真傻啊!净身,净身懂不懂?” 耳后讥笑声不断传来,罄冉眉头紧蹙,哪里还迈的动脚步? 暗骂自己,她竟将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忘了!四郎进宫......那可是要做太监的啊! 她从不曾想到这个,那是因为一早提出进宫的是他,她便只考虑自己进宫的一应问题,再加上他总气她,她压根就没有为他着想的意识。 可这厮也没有想到吗?不应该啊!可倘若他真想到了,那为何身后传来的问询声那般迷茫?竟似真不知净身是什么意思一般! 罄冉搞不清这死小孩到底又再搞什么,只觉一阵头皮发麻,暗自祈祷那厮是又在玩闹,可身后传来一声清亮高拔的大叫却让她眉宇一跳,险些疯掉。 “青妹妹,净身是什么?你知道吗?” 一队禁卫刚巧巡逻到不远处,听到喊声齐齐看了过来,一阵哄笑,罄冉几欲找个洞钻进去再不露面。 ・・・・・・・・・・・・・・・・・・・・・・・・・・・・・・・・ 咯咯,冉儿马上长大,下几章写女主火烧皇宫,先报个小仇。 然后,哈哈,男猪女猪长大后的对手戏开幕。。。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2章 初入宫廷 罄冉心中本还担忧重重,可听到四郎那一声大吼,一头黑线袭上面孔。再听不远处禁卫侍卫们传来一阵哄笑,方才的担心抛之远去,剩下的唯有尴尬。 她双颊唰得红透,既不想站在这里跟四郎解释什么净身的问题,更不愿跟这人扯上任何关系,就算是心头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可她也不知该怎样启口啊,更何况现在告诉他还有用吗? 罄冉脚步匆匆向前方奔,身后传来的狼哭鬼叫声更是让她步履如风,几步跟上那胖嬷嬷,终是放心不下,回头去看,但见四郎正死命抓着回廊的朱红大柱被三个太监死死拖着,嘴中还哇哇大叫。 他见她看过去,更是伸出右手冲她使劲挥动。哪知道他这手一松开,身体便被三个太监抬起,挣扯着向远处廊回而去,直到他们拐弯不见,罄冉还隐隐听到他的挣呼声从空荡的尽头传来。 “呜呜……青妹,我不要当太监!” 他的喊声回荡在耳边,罄冉竟有种跟过去的冲动。 “他是你什么人?” 耳边传来一个微哑的女声,罄冉回头却是那胖嬷嬷正斜目撇来。 “回嬷嬷的话,是我哥哥。” 见女孩低头垂目,回答间更是知礼恭顺,高嬷嬷面有诧异,抬头再望了眼回廊尽头,许是不明白这兄妹二人怎么差别如此之大,喃喃吩咐罄冉跟上,这才带着她向洁院走去。 洁院并不大,年代已久又久不经修,再加上此时并非宫中大量征收宫女之际,所以显得冷冷清清,层层院落黑漆漆并没多少人。 高嬷嬷将罄冉带到靠西的一处小院交给一个小宫女便扭腰而去,由于下午时便检查了身体,发放了宫装,所以小宫女只将她带到住所告知一应事物便告辞而去。 罄冉本就不会在这里呆久,只在此略微熟悉宫中礼节便会被带到月琴宫由那里的宫人教习规矩,伺候月妃娘娘。她在这里只是个过客,所以也并未遭到刻薄对待,还被单独分到了一间小屋。 小屋建造并没有什么特别,罄冉也不多看,只收拾了床铺,便坐在床上蹙眉思索。心头总惦念着方才四郎的惊叫声,她心知那四郎绝非常人,亦非心思单纯之人,再加上他进宫有目的,怕是也不乏内应。四郎自身武功也不低,按理说她不该担忧。 可不知为何,想起他方才的惨叫声,想起他被那几个太监拖走的样子,再想起昨日被他尽数扔在山上的毒药瓶,罄冉竟无法安心。 躺在床上翻了两下,心道若不去看看四郎果真弄出什么事情怕是会连累自己。不再犹豫她干脆跳床闪身而出,趁着夜色摸向西面院落。翻墙过了三处院落,隐隐听到交谈声,声音尖细,竟已到了太监的居所净院。 她翻身上墙,双眸四望。只见这净院跟洁院差不多,亦是清冷一片,见后面一处房中灯火大亮,罄冉眉宇一跳便纵身而去。 这两处院落本就在宫中角落,再加上是下等人居所,自是没有什么防卫,她闪身间已是欺近了那房间。在烛光较为微暗的角落俯身,静听里面竟没有什么声响,她方以为找错了地方,却听里面一阵鬼叫声传出,一声比一声凄惨,正是四郎的声音。 她一惊,抬头见窗户上显现出一个手舞足蹈的剪影,眉头蹙起,正欲伸手在纸窗上戳个小洞,却是她头顶的窗户被一把推开险些撞到她的头。 “嘻嘻,青妹来看四郎了?” 四郎嬉笑声传来,同时落入眼中的还有他可恶的笑脸,和屋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太监。罄冉见那些太监面容无异,像是被他弄的一时昏去,暗骂自己又上了他的当。 “情妹妹,你来了。四郎就知道你舍不得情哥哥我的,哥哥......” 看四郎一眼得意,罄冉火气骤升,冷冷打断他:“谁舍不得你!我是怕你把他们杀了惹来祸事,我也跟着倒霉。他们醒来后不会发现事情不对?” 四郎嘻嘻一笑,献宝地挥挥手中银针:“不对,不对。青妹妹就是不放心哥哥,不要不好意思嘛,承认关心我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嘿嘿,青妹妹来的正好,你对他们这种人好奇不?我正要扒掉裤子好好看看呢,青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罄冉见他神彩飞扬,说完回身竟真要去解躺在地上太监的裤子,她大惊失色,忙转身怒道:“我疯了才担心你!” 说罢也不再多看,飞身便沿着来路掠去,身后再次传来四郎装模作样的惨呼声,罄冉只觉一阵气闷,怀疑这厮就是故意放声来气她的。 三日后两人被月琴宫的大侍女烟尘领出,正式成为了月琴宫的宫人,前往拜见主子月妃娘娘。烟尘碎步行在前,一路讲着要注意的事,罄冉只埋头跟随,偶有应声,四郎竟也难得地恭顺有佳,连连应是。 他们一步步穿庭越阁,罄冉略微放慢脚步,低垂眼睫,隐去来回扫视的双眸。 晴空下的战国皇宫处处精美耀目,不同前庭的雄伟壮阔,这后宫可谓玲珑精巧,雕梁文砖,画角飞帘,曲廊朱栏,流水垒石。 然而这些罄冉却压根看不在眼中,她只留意这宫阁间的布局,路径,防守。待走至前庭与后宫的交界,只见廊道尽头高大的凤月门外跪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罄冉脚步猛然一顿,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息,双拳猝然握起。 那个不算高大的身影,纵使那夜远远相望,她亦刻入心间,如今突然看到只觉血气翻涌,心臆难平。她咬紧下唇,死死盯着那个默然跪在前方的身影,双眸微眯。 突然紧握的右手被一股温暖包裹,罄冉吓了一跳,猛然看去,却是四郎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一怔,抬头迎上他关切的黑眸,只觉一阵恍惚,见他笑着冲自己轻轻摇头,罄冉压下心中的怒涛,低头快步跟上前方的烟尘。 烟尘带着他两人从凤月门许远处的侧门进入后宫,罄冉远远看去,但见那身影依旧不动如山,孤单地跪在晴空下,看上去孤独而桀骜。 “那是七皇子殿下,他性格孤僻却深得陛下宠爱,你们今后可要小心,别得罪了这位祖宗。”烟尘见罄冉回头,轻声吩咐着。 罄冉忙收回目光,应声称是。却听四郎好奇问着:“姐姐,他为什么被罚跪?” “没人罚七皇子,是他自己要跪在那里的。” “自己?为什么?”四郎回头望了眼,试探问道。 “前些时日,京中神健营、兵激营、策卫营发生了兵变,陛下将领头闹事的抓了起来,好像是判了斩刑,殿下这两日正求情呢。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七殿下性子冷漠,你们只记得别得罪他便是,快跟我走,娘娘还等着呢。”烟尘说着加快脚步。 罄冉却是脚步微顿,如果她没弄错的话,方才烟尘所说的几个兵营皆曾在她父亲治下。想来他们是知晓了父亲遇害的事,这才发生了兵变。 听领头之人已被判刑,罄冉心中既感动又愧疚。想起那七皇子却是一阵不解,回头去看,那清拔的身影已经隐在了花木宫阁外,她冷笑一声不再多想,提步而上。 四郎听到那烟尘的话却是微微挑眉撇了眼罄冉,见她面有愧意,他轻扯唇角,也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凤月门的方向,黑亮的眼眸若有所思。心中念念,战英帝皇七子狄飒,果真不可小觑。 再走没一刻便到了月琴宫,两人跪在宫外等待,烟尘进去通报,出来交代了几句,说是月妃娘娘正在品茶,听到找来了雁城宫侍兴致极高,让他们现在就进去陪她说说话。 罄冉低头和四郎一同跟随着烟尘到了月妃品茶的花厅,跪地行礼,去听一个威仪的声音沉沉道。 “朕今日也听听这雁城话到底有多特别。” 不想这么快便会见到战英帝,罄冉身体猛然一僵,银牙紧咬,双眸喷火。微微抬头果然撇见一抹明黄,压下仇愤,心生惊惧,这雁城话她压根就不会!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3章 姐弟重逢 “快快起来吧,抬起头让本宫看看。此处离雁城遥远,本宫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家乡的人了。” 就在此时月妃清雅的声音响起,听上去竟极为年轻。她的声音舒缓而清脆,如同清泉滑过心间,罄冉心头的焦躁和紧张竟稍稍压下了些。 她不会雁城话,这事四郎是最清楚不过的,可这两日他也从没想着要教她说几句雁城话。所以,尽管四郎从没告诉她月妃娘娘和他的关系,但罄冉却肯定这月妃娘娘定是他在这宫中的内应。 罄冉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用余光去望那月妃,绯衣宫装,看上去不过二十岁,面若春花,美若天仙。可罄冉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她只留意月妃的神情,见她果然在看到四郎的那一刻,微挑的凤眸有一刻的大睁,樱唇也微微张口,随即划成一个浅笑。罄冉心神微松,紧握的手也伸展开来。 “爱妃,这雁城人个个长得这般水灵吗?爱妃容貌无双,随便找来的两个孩子也这般粉雕玉琢。” 战英帝威严的声音响起,感觉他的目光停留在面上,罄冉装作害怕微微一抖,低下了头。心中默念着冷静,不要冲动。 四郎亦不曾想刚入宫便碰到了战英帝,担忧罄冉一时压制不住仇恨,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她,见她并无异常这才放心,低头望着脚尖,也不再抬头。 “是啊,臣妾也觉得这两个孩子长的好呢,看到他们臣妾就能想到雁城碧蓝的天。不是臣妾自夸,雁城钟灵毓秀孕育这般孩童也不甚稀奇。” “哈哈,爱妃这么说朕还真想去雁城看看,你们两人快陪娘娘说说家乡话,朕也听听鲜。” 四郎撇了眼罄冉,赶忙开口说了句什么,末了还跪地磕了个头。月妃笑声传来,对四郎连连点头笑语,战英帝却挑眉不解,看向罄冉。 罄冉感受到皇帝威严的目光,心知她不开口定然被疑。想来这屋中并没有能听懂雁城话的人,不然宫中也不必大费周折从宫外找人,已经确定月妃是自己人,再加上四郎也不见紧张,一直没有反应,罄冉底气十足开口。 英语加日语加粤语,语速极快乱七八糟得说了一长串,末了她也一本正经地磕了一个头,低头间分明看到一旁四郎双肩不停抖动。 屋中一时静寂无声,就在罄冉以为自己闯了祸的时候,月妃笑声响起,回了几句话。 “爱妃,你们这说的什么,朕一句也没听懂,只是这小宫女朕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战英帝拍着月妃手臂,目光紧盯罄冉若有所思。 四郎一惊,微微抬头望了眼月妃。月妃忙笑道:“那可真是她的福气了,陛下都不看臣妾了呢。” “哈哈,朕的月妃莫不是吃味了?” “陛下这鲜也听了,还是让他们先退下去吧,臣妾可不想错失和陛下独处的时间。” “哈哈,好好,今日难得爱妃这般高兴,都退下领赏吧。” 罄冉松了一口气,起身躬身而出。一行人刚出了月洞门,四郎便闪身凑了上来,嘻嘻一笑。 “我倒不知青妹还会说雁城话。” 罄冉见前面的宫女太监只低头行路,这才瞪向四郎狠声道:“我倒不想连月妃都是四郎的人,四郎来头不小啊。” 四郎听罄冉这般嘲讽,笑容微滞,随即苦笑一下轻声道:“四郎只是个孤儿,青妹要指望四郎有什么大来头怕是要失望了。” 罄冉听他语气低落竟不似寻常嬉笑不恭的模样,她微微一怔,四郎已是快步跟上了前面太监,小小的身影在宽大的宫服下略显寥落,竟让罄冉一瞬间莫名心疼。 夜幕降临,月妃打发走了侍女,一个人静坐在屋中出神。 雕刻着并蒂莲的红木花架上新插的莲籘花在昏暗的房间里吐露着清新芬芳。 她望着更漏,微微蹙眉,心中焦躁夹杂着欢喜令她坐立难安。眼见过了子时,夜色越发迷蒙,她心头微乱,暗念,死小子,怎么还不来…… 突然轻轻的叩击声响起,月妃娇美的面上展开一抹明媚的笑,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微微颤抖着。只觉自己像是失去了打开门的勇气,一时间心头酸甜悲喜交错不辨,半响才长吸一口气轻轻打开了门。 一个身影闪入,尚未看清已经扑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月妃眼眶一热,回抱着怀中长大许多的小子,一行清泪滑落,低低唤道。 “小四……” 四郎微微抬头,隐去微热的眼眶,嬉笑唤道:“二姐,小四可算找到你了。” 月妃望着眼前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庞,又是一阵落泪,侧头避过四郎欢喜的目光,拉着他的手向里屋走。 “死小子,还是这么调皮。这皇宫是你玩闹的地方吗?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总是有办法通讯息的,何必冒险进来。万一有个……我怎么向爹娘交代。” 听着姐姐絮絮叨叨的关切,四郎心头欢喜,笑着挽上月妃的手臂。 “又听到二姐骂我死小子了,真好。” 月妃笑着回头轻点四郎眉心,拉他在床前坐下,上下打量着他。她的小弟弟长大了,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她叹息一声,只觉这片刻功夫却似过了许久,眼前旧事浮浮沉沉,半响才压制住心头的纷乱轻声道。 “跟二姐说说,你这三年来过的可好?” 四郎轻轻一笑,抚上月妃的手:“我很好,二姐看我长得不是白白胖胖嘛。只是叔父一向严厉,去年便得知了二姐消息,他却不让我来找你。” 月妃微微拧眉:“你这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四郎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叔父让我来战国办事。二姐,你跟我走吧,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要报仇总是有法子的。二姐,你只等我长大,一定取下燕帝的脑袋祭奠爹娘在天之灵。你答应我,跟我出宫,别在这里了。” 不想自己年幼的弟弟竟会说这样的话,月妃一阵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的他调皮将娘亲气哭的样子。曾几何时,幼弟也长大了,这般懂事了…… 她眸中含泪,半响才微颤道:“你不必担忧姐姐,只跟着叔父好好学功夫,将来沙场立威,做和爹爹一样的英雄,为我们蔺家光耀门楣,爹娘还有大姐、三弟定会高兴的。报仇的事,你就别想了。仇恨太沉重,不该是你想的事,二姐自有主张。” 四郎眼眸一红,猛然站起,怒声道:“二姐,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有二姐一个亲人了,我是蔺家唯一的男子,该我来护着二姐,不是二姐护着我。二姐要报仇,小四来!小四不要二姐呆在这种地方,每天对着不喜的人强颜欢笑。” 月妃悲喜交集地拉过四郎:“死小子真长大了,只是这事你得听姐姐的。自打你廉哥哥死后,二姐就没有喜欢的人了,对那战英帝无所谓什么不喜欢。二姐只将他视为一把利刃,一把能为我报仇雪恨的利刃。二姐定要让他发兵攻打燕国不可,燕帝的头颅二姐必取。小四,你听姐姐的,好好跟着叔父学功夫,你还小,别整日想着报仇,那样便没有快乐了。二姐在这里很好,战英帝对二姐也不错……” “二姐,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让你将一切都割舍。小四今年快九岁了,不小了,很多道理我懂。雁城破,沥王自缢,爹爹率领雁城守军抵死相抗,成就了忠名。我有时候觉得不该怨恨那燕帝,大势所趋,战争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啊,我不明白……” “小四,你住口!燕帝杀我蔺氏一族,这仇不共戴天,你休要胡言乱语。早早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丢掉,二姐不让你报仇,可你说这些话怎么对得起爹娘!你再这般说就休要再叫我姐姐!”月妃扬声激言呵斥。 四郎微微低头,跪在她面前将头放在她的膝间:“二姐,我不会把报仇的事都压在你身上。小四定好好学武艺兵法,将来挥兵扫平燕国,取燕帝首级。只是小四做这些不是为了爹娘在天之灵,只为姐姐,如果小四这么做能让二姐高兴,小四怎样都行。” 月妃泪水再次滑下,微哽半刻抚摸着他的头笑道:“姐姐只要小四好好长大便高兴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没来得惹人难受。我们姐弟三年不见,跟姐姐说说你的事。对了,今日那小丫头是谁?” “她是云艺的小女儿。” “云艺的女儿?”月妃微怔,半响又是一笑。 “倒是个机灵的丫头,聪明劲不比小四少呢。” “姐姐喜欢她?”四郎抬头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辉。 月妃一笑,轻点头:“看来这丫头倒是甚得小四喜爱。” “二姐,小四是挺喜欢那丫头的,我跟你说,第一次见那丫头她竟然抢了爹爹送我的小毛驴,简直可恶……” 光影微晃,四郎低低给姐姐讲述着,话语轻快,不时还加以动作,手舞足蹈,惹得月妃笑容不断。 屋外月影婆娑,树影斑驳间清辉下散下纵横交错的阴影,微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屋中低诉思念的姐弟,唱诉着夜的妖娆。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4章 蓄谋放火 接下来的几日罄冉在月琴宫中过得极为平静,每日除了学习宫中礼节,她将时间都用在了打探宫中布局之上,日日缠着那些宫女跟她说宫里的事,大事小事,有用没用一律记在心间。 月妃每天都会召她和四郎前去陪着聊天,多是四郎陪她,两人也不知说的什么,时常开怀而笑。罄冉看出两人关系定是不浅,有时候她看到两人相处的情景总能想起自己和姐姐,觉得两人之间有股暖暖的亲情流淌。 虽是听不懂两人的话,可罄冉却觉得每日四郎都在想尽办法,用尽言语让月妃开心,莫名地罄冉竟对四郎的敌意少了许多。 而月妃许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对她很是和气,时常也会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几日过去,罄冉觉得月妃除了人美,心也很善良,暗叹这样一个娇柔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战英帝。 那战英帝看上去虽说甚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样子也不错,可心狠歹毒,想来也成不了什么良人,不免替月妃叹息扼腕。 自从那日后,战英帝便没有再到月琴宫来,听宫女说这几日朝堂上为不久前几大军营兵变的事纷争不断,尤其是武将,因战英帝对兵变领头几人的判处颇有争议。战英帝整日眉宇深蹙,已经几日不曾临幸妃嫔。 听到这些罄冉一时也分辨不清喜悲,只是想起凤瑛之前所说的话,想到现在他预料的事情一一应验,不免一阵唏嘘。心道好在自己摆脱了他,这般心机深沉的少年她真有些害怕。 这日清晨,天方亮,罄冉便爬了起来,将花阁中的盆景一盆盆搬出来晒太阳。这本不是她的工作,可管这些花草的宫女月明已经进宫十年,对于这宫中可谓再熟悉不过。罄冉每日在她面前盼乖巧,自是能探听到不少宫里的事情。 搬了没一会罄冉便出了一身汗,坐在台阶上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突然只见一大群蓝莺鸟从东面天空划过,清脆的叫声撕破清晨的宁静,扑簌簌的拍翅声越来越近,转眼便从头顶飞掠而过。 罄冉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蓝莺鸟聚集一处,觉得有趣便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那群鸟儿,却见它们在不远处纷纷降落不见了踪影。 “青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看什么呢,瞧你出神的。” 罄冉正兀自惊疑,身后传来月明的笑声,她回头一笑:“月姐姐来了,我刚才看到一群蓝莺鸟,从那边天空飞到后面不见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蓝莺鸟,真真奇怪。” 月明一笑:“那鸟都是从乾垣殿飞过来的。每天这个时辰飞过来,到子时又飞回去,我来这宫中十年,日日如此,你再过些日子也就不稀奇了。往后一看到蓝莺鸟飞过便知是辰时正点了,皇上下朝也快回到后宫了。” 罄冉诧异挑眉:“乾垣殿?那不是皇上上朝的大殿吗,怎么能让这些鸟儿飞来飞去不捕杀呢?” “这蓝莺鸟是吉祥的鸟,这么多鸟聚集在一起甚为少见。听说开朝武皇帝当年见到此景,言道蓝莺鸟喜聚乾垣殿定能福佑战国国泰民安,这鸟儿白天离开,夜晚归去,又不筑巢,倒也不影响乾垣殿的威仪。所以这蓝莺鸟便成了皇宫的圣物,别说捕杀了,就是逮上一只玩玩都是要杖责的。” 罄冉点点头,若有所思,半响又问:“乾垣殿可是终年燃着酝钼香?” 月明正执着剪刀修剪花木,听到这话诧异抬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罄冉赶忙一笑:“好像以前听人说过,还以为记错了呢。姐姐,这花被你这般一修剪真好看。” “你的小嘴倒是甜,这花……” 月明笑着说着,可罄冉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她目光望向不远的天空,唇角微扬。 祥鸟?圣物?好笑! 这日下午月妃如往常一般将罄冉和四郎唤去,屏退了侍女,和四郎聊着天。罄冉听不懂,便随意翻着月妃放在桌上的诗集。 看了会觉得没趣,抬头望向月妃。但见她这日穿着一身简单的天蓝色绣暗花的宫装。头上戴了一只侧微细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将发髻整齐挽住,鬓侧别了只蝴蝶珠花,大粒珍珠串成,阳光下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映着衣服上散发出的暗纹,远远看去整个人似是坐在光辉中一般。 四郎眉飞色舞,不知说了什么,她盈盈一笑越发衬得人如娇花,明艳无双。四郎也欢声而笑,还将脸凑到月妃面上,惹得月妃连连后退。 罄冉只觉这两人长的竟极为相似,心中电光石闪,微微了然。随即想起姐姐,神色黯然,不觉便发起呆来。 罄冉正愣神,却听啊地一声惊呼响在耳边。罄冉兀自呆愣,一惊之下跟着啊的一声,手中书册跌落桌上,自己也险些从椅子上惊落。 清亮的笑声响起,罄冉怒目抬头,只见四郎弯腰看着自己,满脸得意,笑得极为狡黠。 “小四还是这般淘气,云青可莫要怪他。这孩子也就爱闹喜欢的人,小四这般可是喜欢云青呢。”月妃笑意盈盈看向罄冉。 罄冉瞪着四郎,正兀自气恼,听到月妃这话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不必说青妹妹也是知道的,青妹妹还叫四郎情哥哥呢。”四郎笑道,颇有几分得意。 月妃正欲开口,却听远远传来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月妃一惊,迅速和四郎交换了一个眼光,起身便向殿外走。罄冉也赶忙将屋中收拾好,紧步跟上。 “哈哈,爱妃,看朕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战英帝的笑声刚落,人便已经到了近前,尚未待月妃行礼便一手将她托起。 挥手示意身后太监将一个镂空的小盒呈上,月妃笑着接过。 “皇上带的物事自是好的。”轻轻接过那盒子,只觉一股清凉透入掌心异常舒服。 她微微挑眉,将盒子打开,淡淡的光辉从盒中射出,竟是一颗掌心大小的珠子,七彩流转异常美丽。她惊异一声,取出那珠子,触手温凉甚为舒服,不觉咦了一声。 战英帝此时已坐定,见四郎和罄冉跪在地上,笑道:“爱妃倒是喜欢这两个奴才,起来吧。” “皇上,这可是流芸石?” “爱妃果然博文,确实是流芸石。这是绵止国方进贡的,朕瞅着好看,便送到爱妃这里了。” 月妃忙笑着谢恩,慢步走至窗前,将窗户推开,对着阳光去看。 “皇上有所不知,这流芸石可不止看着好看而已,还有驱退忧郁、驻美容颜的效用呢。” 阳光下那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异常美丽。月妃说着目光在罄冉和四郎处稍稍一转,眉宇微跳。随即再看向那珠子,微微侧身,手指轻轻一松那珠子便脱手掉落。 “啊!” 她惊呼一声,罄冉和四郎也看到了这一幕。抽气间却见光影一闪,只眨眼功夫一柄宽刃匕首便带着那颗坠落的珠子刺破空气,直直钉在了窗棂上。匕首刺入窗棂,刚巧将那珠子卡在窗棂和手柄之间。 “万幸万幸,臣妾失手险些弄碎皇上赏赐的宝物,臣妾……” 月妃正欲跪地请罪,战英帝哈哈一笑起身扶起她,拉着她走至窗边取下那珠子再次放入她手中。 “爱妃这次可拿好了。” 罄冉却是心情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战英帝的武功竟会这般厉害!休说是那股眼力劲,就是那匕首刺出的速度和力道非是武功高强不可为。她只觉心生寒意,一阵悲凉,咬紧了牙。 四郎也是一阵心惊,感念地望了眼月妃,随即撇了眼罄冉,微微蹙了下眉。 “你们两个退下吧。” 月妃吩咐道,四郎和罄冉忙躬身而出。 罄冉心中烦躁,一路走得飞快向宫女寝房奔,四郎却不依不舍追上。四下望了眼,闪身揽在罄冉身前。 “不想那战英帝功夫竟如此了得,不过青妹妹也莫怕,情哥哥自会保护你的。” 罄冉不想理他,绕过他便往前走。四郎再次挡住她笑道:“说正事还不成嘛。我和娘娘说好了,这月末便送我出宫,青妹要怎样?你要想留在宫中,我便托娘娘以后照顾你,你要......” “我和你一起出宫。”罄冉果决道。 四郎一愣,随即眸中满是赞许:“青妹妹果真是聪明人。” 罄冉冷哼一声,目有不甘。 她所有的想法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便全被否定了。如果留在宫中,她便没有机会练功。凭借她现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战英帝的对手,再加上那战英帝身为皇帝竟会随身携带刀刃,这说明他戒备心很强。她再也不认为凭借她小小宫女会能找到机会刺杀他。 双手紧握,罄冉恨恨回头瞪向远方,目光自东方天际划过,突然一滞。眸光微亮,随即冷冷勾起了唇角。 既然进了宫,纵使不能报仇,她也要搅得这皇宫上下鸡犬不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5章 杏鸟焚宫 天晴,炫目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散落一地。将本就干燥的地面曝晒地更加龟裂,灼热的空气仿似凝滞般停留在宫阁间,树叶无声,蝉鸣燥燥,无处不诉说着闷热。 已是盛夏,再加上今年大旱,长期不下雨,使得天地间异常燥热。宫中镇冰司早已按规矩给各宫发放了冰块,月妃正身受皇宠,镇冰司自是不敢怠慢。冰盆置了满殿,丝丝凉意透出,虽谈不上凉爽,但也清爽。 罄冉和四郎一前一后从月妃寝殿走出,迎面一股热浪扑来。四郎撇撇嘴,转身便又跑来了进去,站在一处冰盆前伸手抓了把碎冰。 “这天真怪,也不下雨,热死了。我再凉快会儿,青妹妹也回来吧。” 罄冉回头望了他一眼,摇摇头步出了大殿。闷热的气息裹了一身,她抬头望着被烈阳照的明晃晃的琉璃瓦轻勾唇角。 转眼进宫已经两月有余,她虽说没有机会对战英帝下手,可倒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对这皇宫的布局有了了解,对那战英帝也算稍有认识。由于这两个月两人甚得月妃宠爱,倘若偷着被送出宫定然会有人生疑。月妃决定干脆光明正大地将他们送出宫去,于是便有了一场好戏。 某日月妃和两人聊天,突然抱着两人恸哭不止,月琴宫的宫女太监大惊,忙去请了皇上。战英帝一阵好劝,月妃才止住了眼泪,一问之下原来是一场大喜事。 这两个招月妃喜爱的雁城孩子竟是她失散多年的姨表弟妹,一时间月琴宫欢天喜地,上下同庆,好是热闹了一翻。 既然二人是月妃娘娘的表亲那做宫女太监自是不行的,皇上询问月妃,娘娘哭泣哀求,言道自己远离家乡,岂能让弟妹也饱受思乡之苦?她恳求皇上允她将表弟表妹送回雁城,这种小事,战英帝自是应许。 方才在殿中月妃已经说好,要在四日后送罄冉和四郎出宫。罄冉想起这两个月的宫中生活,只觉像一场梦一般,这样便出宫了吗? 想到数次那战英帝就近在眼前,可自己却无力为家人雪恨,如斯不甘。可又能怎么样呢?技不如人,便只能隐忍。 耳边响起嬉笑声,罄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不再多想,回过心神便欲迈步。 四郎一晃已是挡在了罄冉身前,她呆愣间,他抓起她的手便将一捧碎冰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股清凉传来,多少驱散了暑热,罄冉挑眉看他。四郎忙讨好一笑,将冰凉的手伸出猛地捧上罄冉面颊,丝丝凉意传来,罄冉本欲避开竟有些贪恋他手心传来的凉意,定定站在了原处。 “青妹,你的脸都被太阳晒红了,我给你冰冰。”四郎眉眼弯弯道。 这些日随着两人越来越相熟,四郎总爱做些小动作,或是拉个手,或是抱她一下,或是捧着她的脸嘻嘻说好看。罄冉只当他是孩子,从一开始的相避,到现在已是没了反应,由着他闹。 他的话只让罄冉微微挑眉,白了他一眼,兀自看向不远处金色的琉璃瓦顶,还有四日便要出宫了。筹谋的那件事也该付诸行动了,今晚她便要这皇宫翻天。 “青妹妹在算计谁呢?啧啧......看这冰冷的眼神,越发衬得妹妹冰雪美丽,与众不同呢,四郎喜欢。” 四郎凑上红扑扑的脸袋笑道,他的呼吸便喷在鼻尖,罄冉骤然拉回视线,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挥开他放在脸颊的双手,绕过他便往前走。 “我是蛇蝎,天天想着算计人,你最好离我远点,省得被我算计。” 四郎嬉笑追上,缠着罄冉:“得青妹算计乃是四郎荣幸。” 罄冉脚步一停,回身冲他莞尔一笑,笑容在烈阳下绚烂如烈焰在四郎眼中盛开,他何曾见她这般笑过,一时呆愣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罄冉一手抓住四郎衣领,手一扬,刚才四郎给她的那些碎冰便尽数灌入了他的衣中。 身上的闷热触上冰块的寒气,冷与热的交错,四郎啊啊一叫,顿时上蹦下跳,冰茬更是擦的背上难受。 罄冉嘲弄一笑,迈步便向回廊尽头而去,听着身后四郎的尖叫声,唇边笑意慢慢升起。 “青妹,没想到你笑起来也这般好看,哥哥真欢喜。” 罄冉冷哼一声,快步便转过了廊道消失在回廊间。四郎嘿嘿一笑,身影一闪便靠着朱红廊柱坐在了栏杆上,将背紧紧贴向廊柱,背上碎冰传来透骨凉意,他开怀一笑。 “真舒服。” 夜幕降临,月琴宫一角。 罄冉猫着身在暗影中蹲下,一阵忙碌,她望望黑沉的天幕。手中火光一闪,将酝钼香燃起,香气慢慢浓郁。她蹲在暗影中静静等待着,没多久细微的声响传来,她唇角一勾。 “来了......” 果然,扑棱扑棱声越来越近,片刻便有一群鸟儿从天空飞聚而下,落在那酝钼香炉旁慢慢安静了下来。 眼见鸟儿越聚越多,罄冉打量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探身挪了一步,手在身旁石头上一扳。一个大笼子从天而降,被惊的鸟儿扑簌簌而飞,在夜空中响彻脆鸣。 罄冉望着被罩在笼中不停扑扇翅膀的鸟儿得意一笑,将笼罩里的鸟儿一只只小心掏出放在袋子里。待装满袋子,用绳子扎好,抿嘴起身,收拾好地上物器,猫着身子便飞身闪入了宫阁间。 她对这月琴宫的防守了然于心,灵巧躲过守夜太监没一会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点上灯,从床下拉出一个包袱,倒出一堆杏核,杏核的一端皆绑着红线,她从袋子中一只只将鸟儿拿出,在腿上绑好杏核,再扔入另一只袋子。 待杏核全部用完,鸟儿竟还有剩余,她看了看沙漏,起身抓起袋子便出了房。抬头仰望夜空,目光幽沉。 没有月亮的幕空,夜色迷蒙,黑影重重,漆黑阴霾。 她低头蹲下,唇角一挑将口袋打开,轻轻一抖,鸟儿扑扇着翅膀纷纷而起。鸟儿汇成一条黑色的条带在天空兜转一翻便同时朝着东面前朝的方向而去,如同一抹飞快移动的乌云向乾垣殿逼压而去。 “嘿嘿,青妹这是忙的什么?四郎瞅了半天也没瞅明白呢。” 笑声自头顶传来,罄冉头也不回便向房中走,四郎忙从屋顶跳下,在她关门之际硬挤了进来。罄冉方才回屋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只是懒得理他罢了,如今见他挤进房中便也任由他去。 倒了水灌了两口,见四郎睁大眼睛盯着自己满脸好奇,罄冉亦瞪向他冷声道。 “我要休息了。” 四郎却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青妹睡吧,四郎守夜。” 罄冉见他又懒皮,她心中装着事便也懒得跟他计较,回步便爬上了床,闭目静静等待着。 四郎知她有心事,又好奇她所做为何,便也不多言,倒了水从书柜上抽了一本书竟安然看起书来。 正待翻页,却听外面传来惊呼声,一声高过一声,罄冉猛然睁开眼睛,面有喜色。 四郎一惊,凝神去听,喧嚣声竟是从前朝方向传来。 没一会儿月琴宫也沸腾了起来,吵声阵阵,屋外传来宫侍们杂乱的脚步声。 “乾垣殿走水了!天,好大的火!” 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36章 乾垣大火 微月宫中,战英帝方和明妃安寝,却听殿外传来一阵阵喧嚣声。 明妃蹙眉睁开眼睛,聆听了一刻,见战英帝眉宇微蹙。她赶忙起身拉过衣服穿上,刚欲下塌,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浑身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战英帝听到动静心知是出了大事,翻身而起,未及相询,却听小太监颤巍巍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 战英帝脸色阴沉任由明妃给他套上袍子:“慌什么!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回……回皇上,是乾垣殿……不知为何,走了水……” 战英帝一听说是乾垣殿失火,心头猛地一纠。乾垣殿是百官上朝之地,是龙座所在,皇权、皇位的象征,怎么能发生失火这样的事?! 他急忙推开明妃整理衣袍的手,从床上跳了下来,也不待太监服侍穿靴,自己两下登上,慌慌张张奔出了殿。 殿外太监宫女见他出来,扑扑通通跪了一地,战英帝望向乾垣殿,只见火光冲天,半边天已被烧得红彤彤,他不想竟已烧得如此厉害,一脚踹上身旁连连磕头的太监。 “快救火啊!都在这里做什么,废物!” 见众人跌跌撞撞而去,他快步便要向乾垣殿走,明妃赶忙吩咐太监去抬龙撵来。 等战英帝赶到乾垣殿时,广场上早已是人声鼎沸,火头如潮水般已包围了整个大殿。 烈焰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禁卫军、太监正纷纷泼水救火,无奈乾垣殿纯木构建,火势太大,噼啪声震天而响。 烈火不刻便将整个殿宇吞没,火云狂卷下,椽子大梁不断断裂,砸在地上发出巨大轰响,溅起更烈的火团。 战英帝急得团团转,不停冲身旁太监发火,可也只能眼巴巴看着宏伟的乾垣殿被一点点付之一炬。 待天光初亮,火势才被扑灭,浓雾一般的黑丝袅袅浮动,灰苍苍的殿顶压着的也不知是烟还是云。而乾垣殿已经不再,只剩残败的余灰风一吹噗噗作响。 罄冉一直望着乾垣殿的方向,直到看不到一丝火光才转身进房。 四郎正执杯饮茶,见她进来忙给她倒了一杯捧上,嘻嘻一笑:“你在那鸟上挂的什么东西,怎么放出去就着了火?” 罄冉仰头将茶喝下,见他巴巴望着自己,随口道:“杏核里面放了艾草,有几只藏了火种。” 四郎眼睛一亮,连连拍手称妙,绕着罄冉转了几圈:“艾草本就易燃,怪不得没一阵就着了火。” 罄冉撇他一眼,伸手拽住他便往外扯,一把将他推出门:“我要睡觉了。” 将她将门关上,四郎耸耸肩,望着紧闭的房门,再看看东面天空,撇撇嘴哼着小调悠然而去。 乾垣殿着火,战英帝传旨天下:京师久旱不雨,内宫走水,乃朕之过,朕自当修身齐德,以求天佑。 自此战国屡次想重修乾垣殿,然皆因诸多事耽搁,致使皇宫之中本该最显赫的地方却数十年乃一片焦黑的废墟,而战英帝到死也未能再坐上那象征最高皇权的龙椅。 火后,战英帝令探查起火缘由,禁卫自灰烬中找到一只虎形玉佩,呈与战英帝。战英帝看后大惊,自椅中惊呼而起,面无血色。自此后宫中盛传战英帝为鬼怪所困,夜夜不能安眠。 翌日,四郎和罄冉正往月妃宫走,刚转过回廊,便听不远处几个太监窝在花荫下咬舌头。 “听说从乾垣殿废墟里发现那东西可是……可是……”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是……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再传了啊。听说是云艺云将军生前之物,是先帝钦赐的。” “云……云将军?” “听说禁军查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难道真是,真是云将军的厉鬼前来……” “我听说这昨夜皇上还梦魇着了,听说喊着云……” “别说了,这可不能乱说,咱们快散了吧。” 几个太监猫着远去,四郎嘿嘿一笑凑近罄冉:“你倒聪明,自打今儿,怕是那战英帝睡不安稳咯。” 两人到了月琴宫,却听琴妃娘娘邀了她到御花园赏花,月妃让两人侍奉在侧。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向御花园而去。 一路而行,眼见花荫浓郁,各色百花盛开非凡,隐隐听到说话声传来,绕过曲径,百花尽头战英帝和一个一品武官服的大臣正说着话朝这边走来。 罄冉只觉那武官面相极为熟悉,待渐渐走近,不免一惊,脚步一顿,低呼一声。 四郎见她眉宇紧蹙,望了眼那武官,眸光一亮凑近身旁宫女,嬉笑着从她手中接过了托盘。他盯着盘子中盛着的奶霜糕嘿嘿一笑,靠近罄冉。 罄冉眼见战英帝和吕大人走近,心中微跳,将头压低,双手也微微握起。 那吕大人在云家出京时去送过父亲,当时还见过她一面,现在时隔半年,她的模样可是没怎么变。还有两日便能出宫了,这时候倘若被认出来,那后果可想而知。 就算是他认出自己但碍着爹爹的面不戳穿她的身份,但战英帝何其精明,又生性多疑,怕是只要吕大人稍有异状,出宫的事也会有变。 眼见两人已步至跟前,罄冉无计可施,只能祈祷那吕大人碍于有后宫女眷在此,他不敢抬头才好。 她正兀自担忧,却听一声大叫,接着只觉眼前一黑,一团什么东西便扑上了脸。 只听哐当一声,接着又是哎呦一声,等再回神时,却见四郎倒在地上,鎏金的小托盘正打着转在地上滚动。 罄冉只觉脸上黏黏,抹了一下脸,一手的白,那方才迎面扑上脸的分明便是那一盘糕点。 身旁宫女的惊呼声,月妃的责备声传来,对上四郎笑意狡黠的双眸,罄冉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只他使劲憋笑的红脸却让她极为不快。 “爱妃啊,你们这演的是那一出啊?”战英帝威严的声音传来。 月妃忙上前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表弟不慎跌倒,冲撞了圣驾还望陛下赎罪。” “起来吧,秦妃是在等你赏花吧?去吧。”战英帝扶起她,眉眼间隐忧疲惫。 “你们也都起吧,以后注意点。” 罄冉起身跟着月妃退到路旁,战英帝带着吕大人走过,她见那吕大人自始至终都未抬起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心头怒气却起,狠狠瞪了眼四郎,换来的却是他咧嘴而笑。 两日后,在月妃的安排下,罄冉和四郎被送出了宫。出了宫门,罄冉回望巍峨的正乾门,微咬下唇。 这皇宫,她终有一日会再来的! 一行人出了鹊歌城,四郎便将那些月妃派来送他们出宫的侍卫打发而去。 罄冉本想甩脱他们还要废些力气,倒不想四郎一句话他们竟乖乖离去,看来那月妃倒真有几分能耐。 待众人离开,罄冉望向端坐马上的四郎,见他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不免一愣。 “青妹,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有去的地方吗?” 罄冉见他满脸认真,却是一笑:“谢谢你这三个月的帮助,这天大地大总有容我之地。罄冉就此告别。” 四郎见她抱拳竟似一点留恋都没有,不免面上一哀,低头半响才抬头:“你可愿随我去……” “我不愿。”罄冉打断他的话,见他蹙眉这才又道。 “我有我要做的事,这些日子谢谢你,我……我会记住你这个朋友的。” 四郎听她说朋友微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好,青妹,后会有期,我也会记住你这个情妹妹的。” 他说罢大喝一声,一抖马缰奔驰而去,身影在一片绿色的田地间潇洒天成。 “青妹,要记得情哥哥啊!” 罄冉不想他说走就走,望着他渐远的身影心头竟生出一丝不舍,他爽朗的声音传来,罄冉扬声:“我会的,蔺琦墨。” 四郎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勒马转头,远远的女孩身影笔直昂首马上,虽是看不清面容,可他知道她定在笑,如他一样。 他冲罄冉使劲挥挥手,一扯马缰飞驰而去。 身后罄冉亦掉转马头,回望京都,觉得这几个月的光阴,如同一场梦,她终由那沉闷压抑的宫中而出,只不知命运在前方又为自己安排了怎样的路? 天空中,一群雁鸟飞过,罄冉扬唇而笑,猛然扬鞭。 不管如何,她定要保护好自己,定要坚韧成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二卷 ------------ 第01章 时光荏苒 战英帝元康十五年,秋季的一天清晨,峰顶上太阳还没露头,已经有一个身影在峰顶上开始练武了。 峰岭巅处,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冷风飕飕,寒光点点。朦胧的光线下,那身姿仿似白龙在空中盘旋,又如冰雪在天地间狂卷。 晨雾在那身影舞动间凝聚,又随着剑招迸散,一招雁落平湖,一声清喝,手中长剑旋转着直刺一颗大树,咔声连响,树枝纷纷断裂,散落一地。 罄冉收剑而立,望着天际缓缓升起的金阳轻声一叹。 已经整整十一个年头了,这般习武一日日竟似没有尽头。风雨无阻、寒署不断,终于要结束了么…… 缓步在崖边儿坐下,望着雾濛濛的山峦,足下的苍山仿佛还在睡梦中,天际间静悄悄笼罩在白色的晨雾中。金色的阳光刺破雾层,天地间的一切却仍旧朦朦胧胧,那般不真切。 她浓密的睫毛轻闪,带着一层金光覆盖了眼中的清冷。望着手中厚厚的剑茧,从未有过的酸楚突然间涌上心头,眼眶湿润,一行清泪便毫无征兆地垂落而下。 晶莹的泪珠在金阳下闪过如宝石般的光彩,沿着优美的下颌滴在手上,她猛地抹尽眼泪,嗖地站了起来。 晨阳高挂山端,她眯眼望着湛蓝的天空轻牵唇角,喃喃而语。 “十一年了……终于不必再忍了么……” 低头间只见锋锐的剑尖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她双眸一凛,唇角含笑:“敛刹,我们下山。” 说罢,她昂头便向山下走。秋天的山巅颇有几分寒意,方才舞剑淌下的汗水湿淋淋黏在身上,呼出的气形成股股白雾,山风吹过,略有冷意。 罄冉也不在意,抬头间,红彤彤的太阳跃出遮盖它的那片山峦,放射出更加炫目的七彩光芒,照得眼底暖洋洋。她的心情也随着这明媚的阳光畅快了不少,长长吐出一口气,脚下更见轻快,没一会便到了半山腰。 山下的村子在阳光下仿若沉睡在山峦环抱中的婴儿,恬静而安宁,轻悄悄地沐浴着暖阳,享受着山风。 村子中不乏上千年的古树,虽是秋季,然而耐寒的古树却一片片如簇簇绿云,茂密的枝叶将屋顶掩盖,劲风吹过,树枝摇曳中,一片片灰色的屋顶若隐若现。 罄冉唇边荡漾起温柔的笑意,十一年了,她生活在这个朴实的小山村已经十一年了…… 那年她拜别四郎,想起父亲以前曾提起过。在战国和旌国的边境云荡山住着一位自号‘黄石老怪’的老者,据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但是却人人皆知他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岐黄医道样样精通。只是此人性格古怪,从不收徒传钵。 父亲还说,他年少时就曾想拜在这黄石老怪门下,可无奈千里迢迢到了云荡山,终日找寻也未找到他,只得含恨而回。 罄冉想起这事便从鹊歌城一路向东北的云荡山而来,也不知是缘分使然,还是天意如此,她到云荡山的当日便遇到了这古怪的黄石老怪。 老人并不如外传的那般道骨仙风,看上去倒似个普通的乡下老头,瘦骨嶙峋,面黄肌瘦。 罄冉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靠着破墙晒太阳,刚巧一条毒蛇欺近他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罄冉惊呼一声奔过去相询,老人竟毫无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她心生焦虑,又不忍眼睁睁看着老人送死,于是便撕开他的裤子,咬牙对着那满是污垢的腿凑了上去。帮老人吸出毒血,自己却昏了过去。 醒来后便到了眼前的山村,老人从未自称黄石老怪,可却每日教导她习武,不时还扔些兵书,药典之类的奇书给她看。老人很少说话,声音沙哑难听,可她有不懂的地方相询,他却会细心讲解。平日老人就似这山中普通的老者一般,种田串门,毫无异常。 罄冉也不甚多言,每日除了习武看书,便是做饭洗衣,偶尔也下地干活,出山采买用品。初来这里的日子过的极为平静,两人便似一对相依为命多年的爷孙一般,直到六年前老人过世。 他留下了一堆书籍,毫无预兆地便在那年冬至驾鹤西去,罄冉无疑是伤感的,可也未曾落泪。安安静静地将老人安葬,之后便又是年复一年的习武,只是出山的时候多了很多。因为她知道,她需要磨练,不能空泛练武,她更需要实战经验。 每次下山都会找武林上武功高强的人比试,有时候碰到官府悬赏逃犯,她闲来无事也会挣些赏钱。十一年便这般平静地过来了,她对这个质朴的小山村也产生了极为浓厚的感情。要不是心中的仇恨,她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就这般倒也安宁。 回想间已到了山脚下,不远处一个小男孩背着竹篓正一蹦一跳走来,嘴里还哼唱着小调。身后一条大黄狗看到她,大叫两声便扑了上来,围着罄冉快乐地打着转儿。 男孩听到狗叫,抬头正见罄冉从身后袋子中扔出一只野兔,大黄旺旺叫着刁起那兔子,摇着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山林。他忙快步跑上,笑道。 “冉姐姐,你今日下山好早啊。” “恩,小六,你爷爷的腿可好了?”罄冉点头问道。 “差不多能下床了,我娘还说等爷爷的腿好了,可要请姐姐去我家吃饭呢,还说要买露芽镇老张家的点心呢。到时候姐姐可一定要来啊。”小六仰着头笑道,说到那点心,更是乌黑的眼珠一转满脸希翼。 罄冉见阳光下男孩的笑容单纯而诚挚,心中一软抚摸着他的头发:“姐姐要出门办点事,怕是很久都回不来。你跟大婶子说,爷爷的腿再两个月才能拆石膏,可别忘了。” 小六呆了半天,双颊一红,望着罄冉美丽的面容竟有些不好意思。见她直盯着自己,忙胡乱点了点头。 罄冉见状,便迈步向山下走去。小六望着她的身影,心道冉姐姐今日真和善。他很喜欢这个美丽的大姐姐,只是她不爱笑,虽然对大家都很和蔼,可他却从不敢像对村口刘丫那般跟冉姐姐胡闹,总觉冉姐姐跟他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她就像……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可是今日姐姐竟摸了他的头呢,真好。等等,方才姐姐说什么?出门办事,很久不回来? 他这才恍神,忙快步跟了两下,望着已快消失在山道上的罄冉喊道:“冉姐姐,你要去哪里?去很长时间吗?” 罄冉回头,见小六一脸焦急,不免心中一暖,脸上浮现一个柔和的笑:“姐姐回来给你带京城的桂花糕。” 说罢轻轻挥手,回头跨步间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道间。 小六听到京城桂花糕,非但没有开心,反而皱眉,面上一阵哀伤,半响喃喃道:“娘说冉姐姐不属于这里,早晚会走的,原来不是骗小六……” 罄冉回到村中,一路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在巷尾一扇木门停下,推开院门迈进院子。将身后野味扔在大石桌上,打了水清洗一翻。拿起那袋野味便钻进了灶间,出来时一手拎着一个食盒,一手拎着酒坛子。 她出了院子,身影一纵,如飞掠天际的雀鸟,身姿轻盈闪过,转眼便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峭壁。 在峭壁上几颗苍松挺立,松间赫然有着一座孤坟,她一步步走向那孤坟。望了片刻,这才缓缓跪下,将食盒打开,一层层取出六盘热气腾腾的菜,一一摆在坟前。 将那坛酒也打开,酒香扑鼻,她轻声一笑:“师傅,是您喜欢的冽水酿,这几个菜也是您生前爱吃的。” 她微微一顿,眉宇微跳,这才又道:“师傅,徒儿要走了。这可能是徒儿最后一次来看您了,这酒徒儿敬您。” 她说罢,扬起手腕,将半坛酒洒在地上,剩下的半坛便是一个昂头,手腕高扬,清酒细落,如一带白瀑尽数落入樱红薄唇间。 清冽的酒灌肚带起一股股暖意,罄冉双颊瞬间嫣红,本是清冷高华的面容倒多出几分少女的娇媚来。 她将酒坛随手抛下山崖,再望一眼那座连碑刻都没有的孤坟,纵身而起,回头便沿着来路而去。 回到家,直接进入里屋,拿起床上早收拾妥当的包袱附在身上,携上软锦包裹的乌尾琴,扯过一顶帏帽带上,轻纱遮盖了视线。她望着这居住了十一年的小屋,一时间悲喜不辨。 目光转向北面墙壁,那上面挂着一个木制的厚屏,上面用刀一点点刻出的“忍”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 她目光微凛,注视良久。那是她初到此地花了整整三日才一刀刀刻出来的,日复一日地对着这字,心由激狂到现在的平静,这便是成长吧。 如今望着这字,十一年的点点滴滴竟如一场梦,微微自嘲,白色衣袖微晃。只听噼啪一声,那墙上的厚重木屏应声倒地,砸出一声巨响,忍字已是一分为二。 罄冉傲然一笑:“隐忍至厮,无需再忍。” 跨步再不多看一眼,直直便出了院子向出山的小道飞掠而去。古林村在身后渐渐没有了踪迹,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潮意,她深深呼吸。 随着阳光层层盛亮,她心中也一丝一叶抽出坚韧,心头坚毅的念想更是如一粒种子般,见了阳光便再抑不住生长的姿态,苏醒,蔓延,成势…… ······························· 长大的女主来鸟,厚脸皮滴求票票哦,咯咯。。。 ------------ 第02章 再入帝都 鹊歌城,战国帝都。 物宝天华王气蒸蔚,金秋的城楼越发彰显宏阔,夕阳下显得格外巍峨坚实。城门外人流川流不息,昭示着帝都的繁华。 罄冉一袭月白衣衫昂然马上,头戴帷帽仰望着城门上方的“鹊歌”二字,表情凝然不辨,帷帽上的青纱被风吹起,她秀美的下巴若隐若现,带着微扬的弧度,显出几分清冷的傲然来。 十一年了,这城楼岿然不动,却不知其间又见证了多少世间悲欢。 罄冉轻叹一声,迈步加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 京都,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战国山河广阔,京城鹊歌更是南有霜南山逶迤绵延,北有层峦叠嶂的月翼山与霜南山遥相对峙,成为京城南北两道天然屏障。 在两道山系之间,大片沃野中沉睡着这座百年帝都,沐源河蜿蜒千里,从鹊歌城中穿过,为这宏伟的京师增添了几分委婉。 由于战英帝五十寿诞将到,京城中处处透着喜庆,路边几处一祭,几步一坛。红幡,明灯更是挂满了街头。 罄冉走在街上,只觉鹊歌城比十一年前更加宏丽,屋舍连绵,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旺盛之象。 眼见天色已晚,她在一家名曰“祥和楼”的旅肆驻足,站在门前迎客的的店小二忙机灵地迎了上来。 “客官用膳还是住店?您嘞,里面请。” “一间上房。”罄冉将马缰交与小二,取下行李,迈步跨上台阶。 “甲子房客人一位。”小二忙回身吆喝着,对罄冉再行一礼这才拉着马儿前往安置。 罄冉步入酒楼只见楼上楼上皆是客人,堂中尚有一方小台月琴婉转,二胡低诉,一小生,一花旦正唱着《月霜桥》。 那花旦有一把极好的嗓子,一抬眼,一甩袖,都是无尽的风情,听得楼上楼下客人彩声连连。小二穿行其间上菜布酒,倒是仅仅有条,不见惊乱。早有侍者听到迎客小二的呼声迎了上来,接过罄冉手中包袱将她带向后院。 后院倒显清净,和前堂的喧嚣截然不同,二人穿过一条廊道便到了客房区。小二将罄冉带到甲子号房,放下行李躬身笑道。 “热水马上送到,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罄冉从腰间摸出碎银打赏,小二眉开眼笑。 “客官可要用什么膳食?小的给您送来。”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素喜清净,没事别来打扰。”罄冉摆手道。 听小二应声退下,她这才将帷帽扯下,将行李归置好,收拾一翻,推门而出。 罄冉步至大堂直接上了二楼,在靠窗的角落坐下,随意点了两样小菜。刚欲执壶倒茶,却听窗外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她手上微微一顿望向楼下。 “耀国的凤相来了,快看!” “真气派啊!看这架势!” “麟国的少将军,旌国的翼王都来了,这凤相一到,四国的少年英雄可就聚齐了。” …… 罄冉心头一跳,挑眉望向街头,只见街上人群纷纷扭头拥挤着看向东面。不多时,一队骑兵开道,长长的仪仗队伍护送着一辆精美马车缓缓而来。 一时间街上锣鼓大盛,吆喝声四起,在开仗兵的开道下百姓纷纷避让,拥在街道两旁向路中观望,那些个子矮又被堵在外围的人更是急得直跳脚。 酒楼中亦又不少人纷纷跑出去观望,二楼的窗户口更是挤满了人。罄冉坐的靠窗,一时间小桌周围站满了人,皆一脸兴奋地盯着下面街道。 大队行至楼前,罄冉只见数十骑侍卫个个高挺彪悍,驽马鲜衣,拱卫着一辆精美马车,那马车珍珠玉帘,车外更有数十名侍女前呼后拥,个个美艳不凡。那拉车的四匹马更是通体雪白,踏云名驹。 罄冉不免微微扬唇,面有微嘲,怪不得百姓直呼好大的排场。 马车中凤瑛侧卧在一张雕工精细的卧椅上,两名美侍跪于椅旁,其中一人正剥着一枚这秋季难得一见的水晶荔枝,一人则轻轻给凤瑛捶着双腿。 那蓝衣的侍女剥好荔枝剔除果核,纱袖一扬将荔枝送到凤瑛嘴边,凤瑛张嘴接住,舌尖一卷便带入了口中,动作间说不尽的慵懒风流。 果香入口他突然眉心一跳,微微侧身抬手撩起珍珠窗帘向外看去。 目光一转落在一家酒楼之上,眉心微蹙来回搜寻着,眼中闪过几分疑惑,正待收回目光眼底却滑过一抹白影。 那人对窗而坐,姿态淡然。凤瑛尚不及看清那人马车已是一晃而过,他微微掩眸,手一放珠帘叮咚,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 心中却兀自奇怪,方才心头那一触到底来自哪里?难道竟是那抹白影? 随即又暗叹自己今日奇怪,微微一笑,睁眼挥手令两个侍女退下从案上取过丢置的书看了起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3章 酒楼闲话 “啧啧,真是气派,瞧那些围着马车的小娘们水灵的!” “老袁,你就别艳羡了,你那第六房的小妾模样也不赖啊。” “那小蹄子哪能和那些仙女一样的耀国侍女比?” “那是,人家凤相权倾朝野,自是全国的漂亮娘们随便选,你那几房小妾是比不得。” 罄冉听着对桌两个形容低俗的男子的对话不免心生厌恶,将头再次扭向窗外。 “权倾朝野又怎样?皇帝的女人照样沾不得。” “嘿嘿,这话你可说错了,这凤瑛在耀国那可比皇帝要大。只有他跟皇帝抢女人的份,哪有皇帝跟他抢的理。” 话语自动入耳,罄冉听到此处却是微微挑眉,凝神侧目。 “此话怎讲?” “不知道了吧。这凤瑛在耀国现在可是一手遮天,耀国那小皇帝才刚刚六岁,皇太后又是凤瑛的嫡亲姐姐。年前凤瑛刚被封为氿乾王,百官对这氿乾王可是需行折腰礼的。” “氿乾王?这氿和九谐音,历来可只有皇帝的尊号能用啊。” “嘿嘿,懂了吧?皇帝的小命怕是早就捏在这凤相手里了。” 这方话语刚落,楼上它桌也纷纷议论了起来,皆是在谈战英帝的五十寿诞,谈这次被请来的四国使者。 议论声随风飘来,罄冉却似没有听入耳中,她垂眸轻抿杯中之酒,遥望着街上人头攒动,思虑着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 此时却听一人走至对面桌前笑道:“请问兄台刚才说的什么战七、旌翼、耀瑛、麟郎指的是何意?” “这都不知道?来来,这我可得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这战七自不必多说,指的便是咱们战国七皇子狄飒殿下,旌翼说的是旌国的翼王燕奚痕,耀瑛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位,麟郎指的则是麟国的清远候蔺琦墨,此人小名四郎,故有麟郎一说。这四个人那是当今有名的少爷英豪,哪个不是少年得志,权霸一方?这将来的数十年怕都是他们的天地咯。” 罄冉听到此处不免微勾嘴角,轻饮酒水,这四个人却有三个都是相识的呢。她正兀自轻嘲却听那人又问着。 “那这四个人哪个更厉害?” “哈哈,哪个更厉害?这我哪里知道啊!他们又没有比试过。倘若四国开战或可一较,不然可真不好说。听说这四人除了凤相以外,其它三人武功不相上下。咱们七殿下擅用飞轮,飞轮出手必死无疑。那旌国翼王擅枪,玄甲银枪战九州,听说至今都未曾遇到对手。还有那麟国清远候,他擅剑,一柄清茗剑横扫千军,帮其叔父扫湖州,震吴王,虽弱冠之龄,那在麟国可也是战功赫赫的。” 问话的男子听得微微愣神,脸上浮现仰慕之意,不免又道:“那凤相呢?他的武功如何?” “凤相?听说是个翩翩君子,素喜琴弦,从没人见过他动刀动剑的。你没看刚才那架势?怕是连马都不会骑,还得用马车拉着。” 那讲话之人有着一副好嗓子,声如洪钟,他的话声早压下了酒楼里其它议论声。现在他此话一出,楼中更是听者一阵哄笑。 罄冉却又是一嘲,那凤瑛年幼时便深藏不露,武功不凡,如今又岂会差了?怕那翩翩公子只是表象罢了,一朝权相又岂会是良善只弄琴弦之人? 此时,与罄冉一般面含嘲讽的还有靠近廊道而坐的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人,他听到那汉子的话亦是眸露嘲意,薄锐的唇角微挑。 坐与他身旁的锦衣男子轻笑道:“却不知那凤瑛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锦衣男子说罢见主子只微微一笑,便凑近几分又道:“王爷,以您看,您的功夫和那三人相较如何?” “狄飒、蔺琦墨不相上下,那凤瑛怕是功夫尚在我等之上。”男人轻呷茶水,眸中微沉。 锦衣男子一惊,正欲说话,却见主子目光定在一处,神情竟极为认真。他微微诧异,扭头去看。 但见一青衫男子独自坐在窗边的楠木桌前,背对众人,持杯轻饮,身形如烟如柳。一抹青色,衬着阁外透入的明灯,如青烟朦胧,又似繁花泄地,竟似与这一方吵杂完全隔绝在外。 “好风采!”锦衣男子轻赞一声,回头见王爷已收回目光,兀自饮茶,他不免有些讪讪。 正无趣却听旁边一桌又议论起了这次战英帝的寿宴。 “听说紫锦轩的绸缎都被哄抢一空了,城里的各大珠宝行更是日日宾客如云啊,还有不少人家都跑到附近城郡去采买衣装首饰呢。” “胭脂铺子的生意那才叫好呢,镶红阁前些日干脆连门槛都给拆了,不然怕是要被踏烂了。” “我要是有闺女也得好好给她捯饬捯饬,定是要送去裳阅衙试试的,这万一被选上了,可就能在四国使者面前,在国宴上给皇上献艺呢。就算皇上看不上,可万一被哪个皇子权贵看上,那以后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你就得了吧,就你那样就算有个闺女也好看不到哪儿去。那裳阅衙你以为那么好进?就东街吴家的闺女,那可是知名的美人,去了愣是连门都没让进。” …… 罄冉知道他们说的是“选才”一事。 战英帝五十寿诞,四国皆有来使,且个个都是权霸朝野之人。耀国权相凤瑛,麟国少年将军蔺琦墨,旌国皇帝唯一的弟弟翼王燕奚痕,那燕国虽是派了个老臣,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学术大儒高祥临高太傅。 战英帝为了彰显国威,下令在全国选取才艺高绝,容貌出众的女子前往宫中,这些女子再经过一翻挑选,胜出者将在国宴上为皇帝及众国使节献艺。 而她这次之所以下山便是冲着这“选才”而来! 明日便是裳阅衙“选才”的最后一天了,她定要借此入宫,她云罄冉会让那战英帝的寿宴变成一场丧宴! ············ 《云倾宫阙》小说群:75405818 敲门砖:亲们最喜欢的男主 希望喜欢这文的亲亲们多多捧场,嘿嘿。 ------------ 第04章 相互打量 酒楼中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战英帝的寿宴,讨论着那几个备受瞩目的少年英杰,讨论着鹊歌城中的名门闺秀。 罄冉慢条斯理地用着膳食,听那些讨论越来越落俗套,越来越不堪入耳,便望向楼下。 正堂中央戏台上花旦和小生已经退下,一个白发老者正拉着二胡,用他沧桑暗哑的声音一字字唱着: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这等曲调,苍凉低转,自是不得楼下找乐子的宾客欢喜。虽是没有喝彩声,老者却依旧唱得极为认真,手一提一声微亮的羽音响起,他继续唱道。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 见一个锦衣壮汉吆喝着要老头退场,罄冉兀自一笑,抬手昂首饮尽杯中酒,轻声接口道。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罄冉的话极低,可那坐在廊道的男人却眉宇一跳,扭头望了她一眼。随即目光瞟向楼下,望着那老者,眸中波光微闪。 又听了一阵,眼见天色不早,罄冉将一锭碎银放在桌上,青袍一晃,起身便往廊道走。 刚回身便敏锐地察觉到一束打量的目光,罄冉眉宇不动回望看去。 只见廊道边一张檀木桌前端坐着两个挺拔的身影,那身着黑色锦袍,样貌英俊的男子正瞪着乌黑的双眸盯着自己,那可谓放肆的打量目光便来自这里。 罄冉见他面有笑意,双眸清澄,亦是隐约有笑,越发显得双瞳晶亮有神,那英俊的面上更是带着北方男子常有的爽朗之态。知他没有恶意,便对其轻轻颔首,举步间望向他身侧端坐的男人。 那男人身量极为高大,一袭月白云纹锦缎长衫,他微微低着头,从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他饱满而充满阳刚气的额头和飞入云鬓的长眉,但从那刀刻般的眉峰便能看出男人性情定是刚毅坚韧。 罄冉正欲收回目光,却是那人猛然抬头望了过来。罄冉心生一惊,脚下一顿。 肌肤坚毅,鼻梁高挺而清爽,薄唇微抿,是个长相不俗的男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虽是不放肆在灯影下甚至可以谈得上柔和,可罄冉莫名竟能看到那柔和之后隐着的冷竣威严,如腊月寒冰,让人心惊。他眼中神光更如洪水猛兽一般,慑人心魂。 罄冉知道,她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同样在打量着自己。交错而过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到那人微微蹙了下眉头,想来是从未见过她这般目光放肆的女子吧。 忽视身后两道炽热的目光,罄冉轻挑唇角。那两人,怕是不简单呐。先不论气质,但是那一身上下的穿戴,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如果她没有看错,那目光骇人纹锦男人的发冠可是宫中之物。 “王爷,那分明是个貌美女子,举手投足虽是俊雅,可动作却丝毫不见女态。这要不是看到她的脖子,苏亮可要瞎眼咯。这丫头有意思,还不怕被打量,有趣有趣。”苏亮见罄冉身影消失,兀自愣神片刻才笑着晃头道。 燕奚痕望向方才罄冉端坐的小桌,但见两碟冷菜,一杯清酒,青瓷酒杯在灯光下发出冷光,宛若那清鸿水眸,清冷却不失晶莹。 听到苏亮的话,燕奚痕兀自一笑,这女子确实很特别。 女扮男装的他见的多了,京城官宦小姐闲来无趣也有不少女扮男装出门游玩的,多是贴上两道八字须,将脸涂黑,衣饰上也多加遮掩。可姿态忸怩,令人一眼便能望出端倪。 而这女子很奇怪,奇就奇在她分明一身男装,可却丝毫不掩饰女子身份。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容貌上更是毫无修饰,只是如同男子一般束发而已。那动作间更是毫无扭捏之态,从容俊逸,俊雅潇洒,竟皆是男儿之态。 楼下小旦柔婉的嗓音又起,燕奚痕回神,挑唇暗道今日自己着实奇怪,怎么会为陌生人愣神。敛眸望向苏亮,朗声道。 “走吧,本王也该会会那耀国权相了。” 翌日,天高气爽,天湛如洗,白云卷卷,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罄冉一早便坐在了梳妆台前收拾起了妆容,今日她要到裳阅衙去“选才”。 化妆品早已备好,皆是她根据现代的经验,用花粉自制的。 手指慢慢描画间,眉形高挑,飞入鬓角,冷艳无双。眼线又浓又黑,整个眼睛耀若晶石,顾盼间皆是风情,香粉抹鼻,使秀鼻越发挺直浑圆。肌肤晶莹如玉,不施粉黛已是白若皓雪。 睫毛用自制的睫毛夹夹过,用蓝树纤维层层拉长。蓝树纤维呈现灰蓝色,双眸瞬间绚烂妖媚了起来,鼻影暗扫,腮红晕开,双唇红点…… 望着铜镜中出现的冷艳美人罄冉勾唇一笑,满意地眨眨眼。 用银色的丝带将垂在两耳的长发挽起,随即地挽了个月芽髻,插上一支凤尾碧玉簪,其它的发皆散在身后,起身间青丝微舞。 她选了件简单的白色秋裙穿上,外披一件湖色起莲花暗纹的软纱,光影流动朵朵白花招展起舞。 对镜望了眼,只觉镜中那个美丽的女子竟是未曾识得般陌生,她不免得意一笑。 将纱帽带好,抱起缎锦包裹的琴,罄冉轻步迈出屋子,一路走出内院,见店家和小二瞪大了眼,竟似不知殿中何时有她这号人一般,罄冉不免好笑地挑起了樱唇。 “小二,马车可备好了?” “呀,是您啊,姑娘这么一打扮小的都不认识了。姑娘您这......这可真好看。” 罄冉见小二一脸朴质,双颊微红,知他是真心称赞,颔首道了谢,迈步上了马车。 吩咐一声,马车缓缓而动,车角铃铛叮咚,向着内城裳阅衙滚滚而去。 ・・・・・・・・・・・・・・・ 呜呜,是不是过年都没人看咧,收藏不增老掉,素素伤心中。 亲们鼓励下吧,吼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5章 裳阅琴音 马车尚未进到内城,宽阔的官道上已是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驾将八马并驱的大道塞的满满的,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粗俗的吆喝。 车夫眼见马车根本无法通过,回过身来,请示道。 “姑娘,这路上车驾太多,拥挤的不行,你看我们....” 罄冉听到车夫苦闷的话语,掀开帘子望了出去,不免微微蹙起了眉。眼前之景又岂止是一个热闹了得? 大道上一排排的车架完全堵住了前面的道路,想来都是去参加“选才”的。想到酒楼中大汉的话,说是胭脂铺子将门槛都拆了,再看眼前景象,罄冉又觉好笑。却不知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冲着那四个知名的公子而去,她黛眉轻挑,思忖半晌。 “就送到这里吧,你可以走了。” 罄冉说着便轻摆罗裙跳下了马车,女子这般下车着实特别,可她动作间满是优雅和从容,竟是说不出的风姿。 车夫一愣,罄冉已是从腰际挂着的锦袋中取出了碎银。车夫眉开眼笑接过,躬身道:“谢谢小姐,小姐定能应选。” 罄冉微微点头,淡然道:“成你吉言。” 那车夫又道几句,屁颠屁颠地赶着马车而去。 罄冉站在道路尽头望着人头攒动的内城,轻轻叹了一口气,抱紧怀中乌尾琴穿梭而行。 裳阅衙前如所料一般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放眼望去莺莺燕燕,当真是一场色彩的盛宴。前来选才的少女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为的就是能进得宫内,一展芳泽,希望能得到王公贵胄们的青睐。 罄冉见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淡笑一声,排在了队伍的后面。女人多的地方话自然也不少,罄冉多年习武,耳力自是极好,她留意听了下,竟十有八九是在讲那四个少年英杰。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兀自想起了心事。 裳阅衙前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年过花甲的太监正把着关,不少女子方走到门前便被撂了牌子,打发而去。 老太监这样的岁数自然是在宫内见惯了美女,所以这一轮的把关,进行的很快,只听一声声宛若公鸭的嗓子喊着。 “走。” “留。” 这样,不多时便轮到了罄冉,老太监见她带着纱帽自是以为她容颜低陋,眉宇一挑,尖着嗓子便欲挥手。 罄冉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轻轻撩起面纱,见那老太监瞪大了眼睛,目有光亮,竟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她微微颔首便又放下了面纱。 老太监不明显的喉结上下几动之后,哈哈一笑,仰手挥向身旁的小太监。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带姑娘进去,非要咱家吩咐不成?没长眼睛的残骨头。” “姑娘请。” 罄冉微微点头,心道看来今日的一翻打扮没有白费心神,轻移碎步在老太监及众人灼热的目光下,跟着那小太监缓缓向衙内走去。 衙内正进行着第二轮筛选,正是才艺的表演,各式各样的乐器早已经备好,大堂前方仍旧是一排的太监,自然是才艺表演的监考官。 那小太监上前对着一三角眼的太监耳语了几句,那人忙望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道:“姑娘善于那种乐器?” 罄冉单手抱住乌尾琴,微微敛襟一礼:“自备乌尾琴一把。” “姑娘请。” 罄冉点头,迈步至檀木桌前,已有太监将上面原先的古琴挪走,她将琴放下解开包锦,撩衣坐下,动作清雅之极却又撩人心扉。 抬手将纱帽上的轻纱挑起,轻轻搭在帽檐上,抬眸一笑间十指轻挑。顿时琴弦上便犹如溪水落涧,流水一抹,琴音袅袅升腾,萦绕梁间。这一刻,连天上的浮云也不忍离去。 抬眼间,见众人神色痴迷,她手指飞走,音调猛转,琴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一时间衙内众人齐齐失色。 眼见已至云霄,琴音却又忽转轻柔,如白羽自空中飘落,低至尘埃,泣噎呜咽。 直至低到极致,琴音终于弥散在空中,一曲已毕,大堂之内竟鸦雀无声,只是怔怔的望着端坐在琴前的罄冉。罄冉见此淡淡一笑,轻启朱唇。 “献丑了。”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但是玉珠一般的话语,却如雨点溅入深湖,在每个人的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不错,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恍若仙音。” “恩,对对。” 罄冉听着几个太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觉嘴角又挂上了一层笑意,看来这测试是通过了,这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下来便是狗皇帝的寿宴了,她云罄冉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 ・・・・・・・・・・・・・・・・・・・・・・・・ 素素昨天呼吁了下,好多朋友安慰素素哦,还有鲜花和钻石。谢谢大家,谢谢亲们的关怀和支持。 大家的支持让素素一天都很开心哦,今日本想两更滴,奈何有点事耽误了。 明日两更,算是谢谢大家,原谅素素晚了一天的谢意。 ------------ 第06章 英杰云聚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九月一到,天地间便有了秋意,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染红几片叶子,昭告着它成熟的美。 元康十五年九月初三,秋高气爽,晴空无波,金秋的阳光刺破第一抹云层洒照人间,绽放出迷人的光彩。 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世人忙忙碌碌又开始了新一日的劳作,此时的他们尚不知这一日的特别。 然而多年后,却有史学家津津乐道地提起这日,提起战英帝的五十寿诞。只因这一日,在鹊歌城中云集了此后中原大陆尽六十年的风云人物。 他们或是开疆拓土,或是激昂文字,或是英雄了得,雄霸一方,或是称霸天下……名垂青史的岂止一人?成就传说的又何止单单? 虽然此时百姓只记得这日是战英帝的五十寿诞,可是多年后,这日被提起却再非此因。 只为这日,命运巨大的齿轮开始无法抗拒的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运转,带着世间的英豪们转入既定的宿命。 这日他们在鹊歌城相聚,终将注定此后数十年或是猜忌、敌对、对持或是携手、结盟、相知。 他们终将在这纷纷乱世如同挥墨一般,留下属于自己的色彩,或是浓重,或是浅淡,而最后汇成的那副画卷,却是那般绚烂多姿,足够世人津津乐道岂止上百年? 而那画卷中最浓重,最艳丽的一笔,此时又有谁能预测?它不是那称雄一方者,不是那称霸天下者,不是那君临天下者,而是一位女子,一位传奇女子啊!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此刻世人关注的依旧是战英帝的五十寿诞。 宫宴虽是安排在晚上,可一大早整个战国便忙碌了起来。官员早早设坛而拜,高高的城墙上,街头上更是挂满了红灯笼。花团锦簇,彩旗飘扬,四处展现着天家气派。 戏台更是几步一设,清一色地唱着《贺寿》。 “红罗朱缎扎门彩,青松翠柏呀搭寿棚。扎呀扎门彩,搭呀搭寿棚,寿棚上高照着一对红纱灯,那呀那么大呀那呀那么红。” 这戏调欢快,鼓乐为主,一时间走到哪里都是花鼓擂动声,咿呀呀的欢唱声响彻京都。 城中的小打小闹自是比不上宫里,宫中这日更是繁闹。为了战英帝的寿诞,朝廷大赦天下,官府不理刑名,一个月前更是禁止屠宰。 宫中用彩画、布匹将殿宇包装得绚丽多姿,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四处摇曳。天还未亮战英帝便亲临正和殿,在高高的正和御阶上接受百官朝贺和寿礼。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本该是在乾垣殿举行的,然而众所周知,乾垣殿已在十一年前毁于一场天火。正和殿虽是没有乾垣殿那般壮阔雄伟,但也能显示天家威仪了。 接着战英帝会在正和殿接受百官叩首礼,百官捧觞祝寿,享御宴。待这些程序走过已是下午,皇帝会携宫妃、皇子、公主、皇孙等移驾御花园,一同听戏曲。 用罄冉的话说,狗皇帝白日的时间全是用来招呼自己人的,晚上才轮到那四国使者。夜幕降临,便也是勾心斗角的开始,世间一切贪恋和欲念便也会在暮色下蠢蠢而动。 “选才”所选出的女子只为参加夜宴,罄冉和那些一道选送入宫的女子在霓芸院受了三日宫廷礼仪训练,只待这日夜宴的到来。 当夜色慢慢覆盖整个天幕,整个皇宫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飘渺如梦,宛若仙境。 金碧辉煌,华灯宝烛,霏雾氤氲,弥漫周匝。红色的毯铺展了一路,上熏百花香,步入其上隐隐传来缕缕芳香。天家的风采,似乎在这样的日子更能彰显而出。 夜宴要在正和殿举行,酉时,殿中已是安置妥当,龙椅高高在御台上散发出金光,御台的侧面则是众宫妃的位置,早已垂下了细纱,影影绰绰惹人遐思。 御台的下一阶安置着四个独立席案,是为四国使臣而设。再往下才是战国皇子及众位臣工的习座。殿中则用塭州上等红镶毯铺地,正是舞台所在。 酉时正刻,战国的众臣工已在正和殿列坐,而四国使臣则会在半个时辰后到达,此刻没有皇帝及使节在,气氛自是轻松而热烈。百官们各依亲疏,自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此刻百姓的目光却是放在了离皇城不远的使臣馆,不时四位前来参加寿宴的异国使臣便将从馆中而出,前往皇宫祝寿献礼。百姓早听说了这几位使臣的威名,自是希望能借此一睹风采。 虽是从使臣馆到皇宫的道路已被禁卫军封锁,可远远的街头却是挤满了人,他们个个踮脚观望,只盼能远远看上一眼,也算长了见识。 酉时四刻车驾缓缓从使臣馆而出,四国使节或是乘车,或是坐轿,或是骑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向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宣和门正是戌时,燕国使臣高祥临一身灰色儒袍从轿中缓缓迈出,苍老的面上淡然祥和,宫灯照映下老者鸡皮鹤发,然其身板却是笔直坚挺。 凤瑛自马车上撩袍而下,一袭深紫色秋衫,绣滚蟒银边,金冠束发,腰缠宝带,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显从容优雅,风流俊秀更胜往日。他望着宣和门上高高的金匾扬眉一笑,笑若春风。 见高祥临迈步,他抬手施礼:“老太傅先请。” 高祥临也不客气,颔首而笑,目有神光:“凤相抬举,老头子便承受了。” 说着便迈步第一个进入了宣和门,此时燕奚痕和蔺琦墨才并骑而来,凤瑛脚步一顿,面有笑意。 旌国,麟国本就交好,麟国吴王策乱,旌国曾派翼王领兵相助,这二人一起来却也不是什么异事。 凤瑛笑望二人,只见燕奚痕一身天青色长袍,广袖在秋风下微微卷荡,映着宫中华丽的灯火显得有些肃淡,可却更衬托出其身量高大,英挺不凡。凤瑛早就听说旌国翼王性情沉稳内敛,只此风姿便可见一斑,不免微微抿唇。 蔺琦墨则是一袭白色儒衫,白衫迎风,衣袖鼓动若雪。人美冠玉,皎若雪莲,黑发用碧玉簪轻轻挽住,乌发下肤似白玉,鼻挺秀峰,眉似墨裁,目若黑石。 凤瑛早听闻此人生的貌美,又有小名四郎,早年领兵不少大将欺他年幼,心中不服,又见其貌美,酷似兔儿爷,便直称他四郎以视羞辱。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凤瑛不免微微撇唇,观望间正见蔺琦墨不知对燕奚痕说着什么,眉眼间净是笑意,越发衬得整个人爽朗俊逸。 两人打马宫前,拉辔停马,同时翻身下马,动作间一人利落凛然,一人俊逸潇洒。燕奚痕将马缰甩与宫人,上前冲凤瑛抱手一礼朗声道:“我与四郎劳凤相相候,却之不恭。” 凤瑛舒雅一笑,清润声音滑过夜色:“二位风姿卓拔,赏心悦目,凤瑛等的可是欢悦异常。” 燕奚痕朗声一笑:“早闻耀国凤相温润如玉,君子如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凤瑛笑意更染,望向蔺琦墨:“庆城一别已有十一年,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眉宇微动,他倒不知面前二人竟是旧识。不过听凤瑛直呼四郎,他却目有深幽。五国之中谁人不知,麟国蔺少将最讨厌的事便是别人称呼其四郎,他和蔺琦墨虽是旧识,可称呼其四郎也是从昨夜才开始的。 蔺琦墨听之却是扬眉一笑,黑亮的桃花眼往燕奚痕处一晃:“原道景轩不善言辞,今日方知只是时候未到,氿乾王风姿果真不凡。” 凤瑛虽是被封为氿乾王,可国人这般称是尊号,外人称却是讽刺。这点凤瑛岂会不知?可此刻他却面无异色,脸上的笑意甚至更甚几分,朗月般一笑:“四郎见笑,请。” ····················· 这章男主出来三个,不知亲们喜欢哪个?嘿嘿,形象可还鲜明?素素真怕写坏,卡了好久,写滴不好的地方还请指点哦,素素修改。 一更奉上,稍后二更,一定会更,不过可能会有点晚,亲们明天看也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7章 四国贺寿 戌时正点,钟声震响,战英帝终于从正和殿偏殿移驾。 “皇上驾到。” 传侍太监清亮的声音响彻宫殿,战英帝满面笑意迈着威严的步伐大步跨进了正和殿,百官起身行拜叩之礼,一时间殿中黑鸦鸦跪倒一地。 皇七子狄飒跟在战英帝身后,不似以往玄衣墨带,今日的他一身喜庆的红袍,金丝盘蟒暗纹行动间光华闪烁,宫灯将他本是冷硬的面容渲出一丝罕见的柔和。 殿外秋风微起,他红色衣衫鼓动如烈焰燃烧,整个人仿似从鬼蜮中步出的修罗。 战英帝笑着示意百官平身,有些大臣起身间不免留意到那抹艳色,众人从未见七皇子着黑色之外的颜色,如今竟身着红衣,一时间不少已偷眼望了过来。 狄飒自是感受到那观望的目光,微微停住脚步,眼波一扫,冷冽如霜,竟让那些人齐齐暗吸一口凉气,悄然低下了头。他这才微抿唇角,抬步走向最首的席案,撩袍而坐。 此时的战英帝已和四国使臣寒暄几句,正笑意盎然地望着殿中臣子,见殿中一派喜庆,众皇子各有千秋,文官恭顺,武官持重,纱幕后更有后宫嫔妃佳丽如云。再加上四国来贺,普天同庆,如此盛况,他只觉满身畅然,豪气荡生。 礼官上前执礼,众皇子、臣工纷纷起身,俯跪举杯邀祝圣上千秋万岁。四国使臣也纷纷起身,举杯相贺,接着宫女川流不息地将热腾腾的肴馔摆上席案,殿中鼓乐齐鸣,歌女长袖善舞,火红的衣裙翩翩,一支极为喜庆的华美歌舞已在殿中敬献。 袅娜宫娥鱼贯而入,手捧鎏金酒盏脚步轻盈,行动间带起酒香馥郁芬芳。四国使臣也纷纷执杯相敬,殿中彩声大作,觥筹交错。战英帝见此情此景自是高兴,不时同使臣点头示意,举杯相邀。 一曲歌舞毕,舞女齐声恭贺皇帝千秋万岁,领赏谢恩便流云般退了下去。 此时高祥临起身举杯,苍老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彻殿宇:“我主恭贺陛下千秋万岁,福寿绵绵,此乃我燕国的贺礼,还望陛下笑纳。” 战英帝哈哈而笑,挥手示意,宫廷大总管梁安忙一挥拂尘步下御台,接过那贺礼送到了战英帝面前。 战英帝将锦盒打开,却见一株难得一见的千年老山参,华灯下主根、侧根、芦头、环纹及不定根均合乎要求,十分完美。虽是不出彩,可燕战两国向来没什么交情,还颇有摩擦,这贺礼谈不上贵重,却也合仪。 战英帝朗声一笑:“也请高太傅带本王问候燕帝。” 接着燕奚痕撩袍而起,高大的身材昂藏在深衣中,整个人宛若一把深敛剑鞘的寒剑。他望了眼台下,这才笑道:“旌国恭祝陛下圣体安康。” 一句话简简单单,不卑不亢,挥手间霸气浑然天成,侍者已从席后步出呈上了贺礼。 梁安接过,只觉手臂一沉,微微诧异,呈与战英帝。 长盒被打开,却见一支钢铁锻造的莲花沉睡在锦盒中,宫灯一朝银光四射,顿时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凤瑛微微挑眉,随即几不可闻地一笑,蔺琦墨却是扬唇一笑,抬臂轻呷了一口酒,美滋滋地啧吧了几下嘴。 大殿中的狄飒眉宇一冷,面色微沉,冷哼一声。 燕奚痕却是毫无所觉般,朗声道:“莲花一支,寓意佛心慈悲,托借万物感化世人的向善之心,皇兄在翼城恭贺陛下寿辰。” 战国自年前便和旌国边境紧张,旌国虽是国力不如战国,可却有独一的钢铁锻造技术,在战场上两国多有碰撞,旌国便是凭借此占了上风。 在两国关系紧张的此时,送这般贺礼,其意不言自喻。旌国这是在表态,表明旌国并不会惧怕战国! 战英帝眸中锐利转瞬而逝,挥手示意梁安将贺礼扯下,笑道:“翼王代朕多谢令皇兄。” 燕奚痕淡笑回坐,众人这才齐齐舒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兀自执着酒杯笑意融融的蔺琦墨。 静默半响,蔺琦墨似是才感受到众人视线,放下杯盏,茫然眨眼却是望向凤瑛。 凤瑛见众人全看了过来,也不在意,摆袍起身一笑,众人只觉如沐春风。 “耀国的贺礼宫宴之后陛下自会见到,瑛在此先恭祝陛下寿比南山,恭祝战耀两国友好和睦。” 众人听他这般说不免齐齐诧异,战英帝也目有兴致,哈哈一笑:“朕甚为期待,王爷请。” 见战英帝举杯示意,凤瑛笑着回敬。尚未回座蔺琦墨已是站了起来,珠玉般的清悦之音响起:“我麟国恭祝陛下福乐绵绵,祝战国国泰民安。” 手一挥,小厮捧上一只锦盒,待锦盒打开,殿上众人不免齐齐抽了一只气。只见那盒中一方玉玺,光芒四射,陈列在金黄的锻锦中。 “金镶玉玺!”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战英帝更是从龙椅上霍然起身,突又按捺住心中激动缓缓坐下,朗声一笑。 “恭贺皇上喜得金镶玉玺。”殿中曲东平最先起身俯地跪首。 左周传国玉玺,如今五国先祖皆是左周臣子,燕国攻克雁城,周沥王自缢,然而燕国人将雁城掘地三尺也未找到这方传国玉玺,如今在此重现,众臣工也忙纷纷起身,顿时恭贺声大起。 狄飒跪首间却是微微蹙眉,冷冽的目光抬起撇了眼兀自笑得绚烂的蔺琦墨。不禁心道,传国玉玺如此重器,据之,焉知非祸。 几国皆呈上贺礼,一翻相庆后,礼官示意歌舞继续。众人笑语宴宴,却见一个满身红装的女子自殿外缓缓走来,窈窕的身姿一点点的清晰,让人恨不得起身倾尽身体靠向殿门好把她看个清楚。 红衣红带,女子抱着一把乌尾琴缓缓走来,墨发飞扬,姿态翩然。夜风突盛,卷起数朵红菊,扑上她的衣袂,宛如妖红盛燃于火,魅惑难言。 当女子走近,众人不免惊呼出声,本以为今日殿中已是各种风姿皆具,却不想此刻方显完美。今日穿戴红色之人何其多,宫女、舞女,甚至包裹七皇子,可此女一到,众人方知原来红色也可以被穿得如此冷艳、如此雅致,似冰似火,让不辨心绪。 大殿之上一时静谧,众人猝不及防地齐齐被卷入了一场艳色之中。 ・・・・・・・・・・・・・・・ 二更奉上,素素为了报谢亲们,今天都没写江山哦。。。嘿嘿,亲们别去告密追江山的朋友哦。票票,书评速速砸来,哈哈。 这两章是过度章节,情景描写比较多,主要是带出几个男主。还有,接下来的情节,文中主要人物要做的事,在这两章中都能隐约找到蛛丝马迹哦。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8章 索命修罗 罄冉踩着红毯缓缓走上正和殿的高阶,无数盏琉璃万岁灯将整个宫宇照的明华如昼,她红衣随着夜风招展,搭在双臂的长带披帛更是和着腰际流苏飞飞扬扬,在夜空中卷荡舞蹈。 她的周身似是闪动着光华,那耀彩直入云霄,映亮了殿中所有人的双目。 她长袖抱琴,动作间婉转多姿,黑亮的乌发轻约飞花,一步步进入殿中。不似那些舞女低头顺目,她高高昂着头,长眉飞鬓,晶眸奇绝,曳地长裙飘洒身后,环佩清越。 她在殿中长案停步,缓缓垂首将怀中乌尾琴放下,撩裙而坐,宽大的广袖在华灯下划过优美的弧度,姿态高雅清绝。 台上的凤瑛望着她一步步走来,莫名地竟是心中一触,正执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无疑这个女子是美艳的,甚至堪称绝色,可是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他从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只是这个女子身上的气质太多特别,她宛若一朵墨菊,开于老秋,色浓不重,在色彩缤纷的秋菊衬托下,凝重而不失活泼,华丽而不失娇媚。 蔺琦墨本是灿烂的笑在女子一步步走来时莫名一凝,他目光微闪,不明白心头涌上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举杯轻啜,脑中浮现一首诗。 世人爱佳色,灵均餐落英。墨衣林下去,标致更凄清。 燕奚痕微微一愣后却是敛目望了眼对面目光幽深盯着那女子的凤瑛,面有所思。 狄飒剑眉轻挑,随即四顾那些目露轻狂的臣工,冷哼一声,目有不屑。 众人表情各异间罄冉已在案前落座,红色锦袖下如玉的手缓缓抬起,珍珠粉点缀绘制美甲在华灯下一晃,十指若两片轻鸿落于琴弦。 红色的广袖与乌黑色古筝交相辉映,大指略微展开,手指微微弯曲,左手按弦,右手弹弦,一段音律缓缓流出。 众人只觉神情倏然清爽许多,只她指尖滑动间已是被带入了另一方天地。 只是那琴音响起,凤瑛却微微挑眉,几不可闻地咦了一声。 他的声音极小,只微微在喉间吟动,可坐与他身侧的蔺琦墨却听得清楚,望向罄冉的目光滑向她十指拨动的琴弦。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琴声响动时燕奚痕拨动碧玉扳指的手重重一按,停顿几许。 罄冉所谈正是一曲《平沙雁落》,初时曲调悠扬流畅,似有时隐时现的雁鸣从弦间歌出,众人似是看到了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 罄冉弹奏间目光并不停顿在琴弦上,她美目顾盼,流转间冷艳清绝,目光似无停顿地在大殿滑过,可只此瞬间已将殿中情景一一收入脑中。 她心中默想着狄飒所在的方位及境况,手指飞走,琴音已是拨高。 雁群翔而后集,惊而复起,曲调一波比一波高,层层直上,她眉宇挑起,昂起了头盯向高高在上的战英帝。 突然曲调生至最高,她抱琴一纵而起,身影腾起空中,手中却是不停,随着铮然之音响彻殿宇,一只飞镖已是携带着寒风狂啕从乌尾琴中飞射而出,向战英帝疾掠而去。 冷咧的声音随着飞镖闪过鸣响在殿宇中。那镖在灯烛下如一道流星,一道蓝色的流星飞向战英帝。那镖显是猝了毒的。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尚不及反应那镖已是到了战英帝近前。 战英帝惊呼一身,瞪大眼眸,直觉地拉过龙椅近前太监,一声惨叫传来,那太监已是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他来不及再做动作一声更高的尖锐琴声再次传来,他眼望着又一只镖激飞而来。 此刻那抹飞扬在空中的红色身影便如地狱修罗般让他惊恐,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龙颜,提起倒在身上的太监挡在了脖颈间,那镖竟深深没入太监的脖颈,穿透而来,他吓得大呼一声向龙椅一侧偏到躲闪,狼狈不堪。 可令他更加惊惧的是,另一镖已到了眼底,正冲着他的双目呼啸而来。女子竟似早料到他会向这边躲避,他眼见已无时间躲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面上表情扭曲,满脸苍白,那镖在他已见红色的眼中急速变大。 可就在那镖飞至面前的一刻,一声清脆的碰击声传来,那镖竟突然改变了方向微微一晃从他头顶飞射而过,直直插在了龙椅后正惊慌躲避的梁安眉心。 梁安连惊呼都不及脱口,面中已是多个一个黑洞,身体直直向前倒去,滚下了御台。此刻的罄冉已经和狄煞战在了一起,大殿之上一片惊呼。 战英帝冷汗森森,心有余悸地瞪着滚下台阶的梁安,心狂跳不止,此时战国的老将军易苍已是冲上了御台,挡在了他的身前。 “快!护驾!护驾!” 几个御前侍卫这才惊醒,拥上将倒在战英帝腿上的太监拉开,战英帝竟是在侍从的扶持下才站起身来。被护送着退向偏殿,他下了两节台阶又觉丢人,转身吼道。 “给朕留活口!” 蔺琦墨听到这话挑眉一笑,目光更加炽热地望向那场中的虹影。余光看向殿下东躲西藏的百官,笑得越发幸灾乐祸,只是笑容间却莫名多了些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紧张。 凤瑛目光亦追随着罄冉,神情淡然,只是微微握着的手却暴露了心间的沉思。他也看到了殿中躲藏惊呼着的百官,不免轻挑薄唇,暗嘲,战国……哼,怕是气数已尽。 燕奚痕却是微微抿唇,目光追随着红衣女子,神思不辨。 殿中罄冉落座的琴案离龙座距离极远,又是一高一低,行刺起来极有难度,罄冉这才将镖埋在了琴中。 借助机关和琴弦之力来发射飞镖,再加上她御气琴弦,镖势自是凛冽,本以为三镖定然能取那老贼性命,却不想眼见那最后一镖已要射中,偏偏被人用利物击偏,让老贼逃得一命。 她正欲去查那利器飞出之处,狄飒已是飞扑而至。罄冉眼眸瞬间蕴红,凌厉射向狄飒。手中乌木琴飞执而出,带着雷鸣之音旋转着向狄煞撞去。 狄飒迎上罄冉的红眸,只觉似有冷厉的寒风从中呼出,又似冰峰碎裂,携着峻冷扑向自己。他微微一愣间那琴已是飞至身前,琴未及身,琴风劲啸,狄飒不想女子竟如此了得,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暗骂怎会偏偏此时失神? 他心知不能强搠,于空中仰身闪避,那乌尾琴从头顶飞驰而过,砰的一声撞在了龙柱上,击成千万片射向四方。一些大臣不及躲避,被木茬扫到,惨呼声不断。 狄飒冷眸骤敛,足下连环踢出数脚,飞身扑向罄冉,双掌急急击出,直冲向罄冉胸前膻中、紫宫二穴。 罄冉冷哼一声,并不惊慌腰支扭摆,压下身姿,躲过那两掌劲风,手腕下沉,一掌击向狄飒右足。 狄飒右足忽然一旋,身影在空中一飘,急急蹬上朱红漆柱回身间数个盘旋,已如鹤冲九天,再次向正欲向殿外飞冲的罄冉扑去。 华灯下,两道红影交错飞旋,劲暴者如鹤唳晴空,轻盈者如光渡星野。狄飒掌势卓然凌厉,威势十足,罄冉则清飒自如飘然若云,两人片刻已是站了数招。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七皇子,接着。” 一道金光滑过殿宇,威沉的响声传来,罄冉心生一惊,是狄飒的金轮到了! 她一个回身正见狄飒与同时飘然落地,金光一闪两手间已是多了两个巨大的金轮。双轮各有五个锯齿,齿锋锐利,在华灯下闪着狰狞的冷光。 罄冉心一紧,双眸微挑,狄飒已是右臂骤扬,右手飞轮呼啸而出,直逼罄冉眉宇! ・・・・・・・ 今天素素好多票票哦,多谢亲们了,感动中。。。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09章 殿中激斗 罄冉心一紧,瞬间便将殿门处情景收入眼中,只欲在大队禁卫军到来之前脱身。她心知摆脱不了狄飒便无法顺利离开,眼见狄飒尚未动作,她飞扫高殿之上,冷冽的双眸带过殿上三个身影,暗念,只要那三人不出手,她还是有信心逃脱的。 思虑间只觉一道金光夹带着雷烈之势横向扫来,罄冉双眸骤敛,御势向后错身,心中暗惊,这狄飒的金轮果真厉害,轮未到攻势已近,森森呼啸下,金光毕现,金轮夺命果真名不虚传。 狄飒十指插在金轮指洞中,双臂疾走,纵身便向罄冉扑来,招式不断,锯齿翻转,一时间大殿之上金光游舞,金轮带动风声鼓鼓而响,便如夺命鬼音,说不出的恐怖。 大殿上未及退出的百官更是战战兢兢缩在桌下不敢露头,那些武官眼见七皇子轮风狠辣,根本无从相帮,便纷纷散开在殿内四周,防守有序。 罄冉飞身间将殿内情景收入眼中,心头冷笑,却也不惊。目光瞥向殿外,只要冲出大殿,夜色掩身,他们便再奈何不了她了。 她手中并无顺手的武器,是万万不能与狄飒纠缠的。狄飒金轮虽是厉害但她不欲相争,只欲脱身,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武艺,还是有机会逃出大殿的。 她提气纵身,身影如一道鸿雁在大殿之上疾走,她躲闪着狄飒的攻势不断找机会向殿门靠近。可显然狄飒也看出了她的意图,他紧紧追随着罄冉的身影,金轮呼呼而响,声声响彻在罄冉周身。 罄冉身影飘然如羽,轻灵如燕,一时间大殿之上两道红影被金光隔开,相互追缠着,红影层叠地幻出,若流光溢彩一般,两相飞舞。 狄飒眼见罄冉轻功厉害,又异常灵动,他竟无法靠近她,他惊喝一声,足下连踏。御气右手,铁腕翻滚间飞轮带出一声尖锐的鸣响,直直冲前方罄冉背部旋插而去。 风雷之势飞快压来,金轮未到罄冉身后衣衫已被轮风扫到,锦裂之声传来。她面色微变,目光在前方所站一名武将面上带上,薄唇轻挑,身形旋转,金轮从她肋侧旋转着飞过,青丝飞舞被锯齿扫到,黑发飞扬而落。 那金光被罄冉避过直直冲向站在殿侧的武将,那武将只觉罄冉身影一闪,金轮便从天而降,他惊呼一声,金光已到,一身惨叫传来,右臂飞出,他面色苍白倒在地上捂住被削掉的肩膀大叫连连。 罄冉冷笑一声,回头间狄飒已接住旋转飞回的金轮,她眉宇微动。 金轮的威力所在不仅仅是它的五个利齿俱锋利无比,更因金轮急速旋转时利齿便化作一个巨大的碾命车轮,而在狄飒的手中,这把金轮居然能够回旋飞转,而且转动间狄飒竟能飞接入掌,可见臂力强劲。 狄飒双手翻转金轮再次扑来,罄冉身影再闪,串花拂柳一般精妙闪过阴霾无比的攻击。飞动间一个熟悉的面孔闪如眸中,罄冉双眸瞬间眯起,似有冰破飞激而出。 曲东平!是曲东平狗贼!他正趴在桌下探出头向外看,纵使面容苍老不少,然而罄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她心胸间一股愤慨涌上,正欲扑向那边,狄飒再次冲来。 罄冉眼前闪过爹爹的音容笑貌,爹爹一杆长枪挑遍三军,从未遇敌手,不想竟然死在乱箭之下,心中不禁一股激荡的冲动翻腾。 她清冷的眸底暗云涌动,隐约可见竟是杀机,不再回避狄飒手中金轮,双掌探出,灵蛇一般绕过金轮,紧接着五指委曲,指若葱削的纤纤玉手,顷刻间已如鹰爪一般袭向狄飒的手腕,动作间竟是灵狐般的敏捷。 狄飒一招攻来,见到她竟然没有躲闪,心头诧异间撞上少女雪寒的冰眸,不知为何,她那双清冷似腊月寒潭一般的眸子竟闪耀着莫名的熟悉。 人生数度轮回,总在不经意间便会涌上一股莫名而又冲动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瞬间而已,但是高手对决岂容瞬间走神?便是眨眼的瞬间,罄冉的右手已经攻到,他只觉得左手手腕一麻,金轮已经脱手掉落。 而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待两抹身影再次错开、站定,众人所见之下,七皇子手中的金轮只剩下一个,而另一把金轮已经被握在了罄冉的手中。她白皙的右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兀自低落一道殷红。 狄飒刚毅的薄唇紧紧抿起,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那丝震惊。金轮脱手,二十余年这是第一次,望着女子冷清的双眸,他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额际青筋跳动。 殿上本慵懒而依的那抹轻逸白影微微一震,缓缓将手中的玉杯放下,目光望着罄冉指尖不断滴落的殷红,唇角微挑,神思不辨,而那晶亮的眸中却是闪过耐人寻味的色彩。 凤瑛微微侧头看向蔺琦墨,嘴角勾起,玩味而笑。 “怎么了?四郎好像有些紧张。” 蔺琦墨轻笑,抬手执杯,俊逸回眸迎上凤瑛秋水含笑的深眸,他亦是笑容如风,举杯含酒,目光再次望向罄冉,毫不避讳,淡声清越。 “这般美人儿受伤,四郎自是心疼,狄飒真不会怜香惜玉。都说氿乾王君子如玉,最懂怜香惜玉,难道氿乾王不紧张吗?”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凤瑛一直握着的双手,轻笑挑眉。 凤眸灿若繁星的眸子笑意更胜,点头回首,便也举杯轻呷,目光却不再离开殿中半分。 燕奚痕淡然的目光滑过两人,目有所思,看向场中的目光不免又认真了几分。 狄飒虽然一把金轮被罄冉夺取,但是他手持单轮,攻势依然不减丝毫,金光大盛之处,狄飒身影猛然拔高,高高跃起,金轮自上而下攻至,罄冉猛然错开的瞬间,狄飒紧接着扔出了手中的金轮,罄冉身影未定,金轮再次攻至。 望着这场厮杀,殿中众人俱是一惊,七皇子自是不必说了,如今竟有一名妙龄女子能与其平分秋色,望向女子的目光已是不经意中多了些它意。 见狄飒手中金轮脱出,燕奚痕身后的苏亮惊呼一声。 “雪轮舞,狄飒的杀手锏。” 燕奚痕微微侧头,苏亮撇撇嘴,却见凤瑛和蔺琦墨目光也在他面上稍纵停留,不免茫然瞪眼。 罄冉何等耳力,自是也听到了他那声惊叫,神思一紧,眼见金轮已经闪到她的身前,带动金光闪晃,果真如一场金色狂雪激卷而来。她不及细想,挥出那把夺来的金轮,挡在身前。 金轮飞冲而来,刺破金雪,她只觉手臂猛然一震,身影已被震出一丈之外,胸中似被挤压而过,难受异常。罄冉面色一变,不想那飞旋的金轮竟然有如此雷霆之势。 她强忍住胸口的那阵翻涌,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金轮,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一缕笑意,倾国倾城,只见她手一扬,金轮骤然飞出,竟似在空中擦出火花一般。 众人猛吸一口冷气,想不到少女掷金轮的手法这么高明。等到众人眸光落定,却见那把明晃晃的金轮赫然飞上了屋顶,半个轮身没在房梁之中,抽气声不断。 凤瑛深潭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轻笑,扭头看向四郎,清淡无比开口道。 “果然是个才智双全的美人,四郎好眼光。” 四郎斜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鼻翼轻轻扇动几下,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狄飒何曾受过如此羞辱,见罄冉目有挑衅,他双瞳猩红,眼见女子飞身向殿门而去,他御气掌中单轮再次飞出。 罄冉却似早知他会如此,猛然翻身,右手抓过裙摆处,手中已是多了五个泪珠形的铃铛,铃铛一端极为尖锐,她瞅准时机,在金轮闪至身前之际用尽全力向旁飞闪,同时回身将手中银铃执出。 场中众人望见她的动作皆是惊异,然而下一刻就在金轮拍上殿中朱红龙柱时,那五个锥形的铃铛也直追而上,尖尖的一端撞上金轮,擦出金光四溅,尖端直直没入龙柱,徒留五个圆头将五指洞填满。金轮已是被死死钉在了柱子上,带起殿中一股震动。 狄飒只觉双手空空,望着自己的金轮竟是无力抬臂,而罄冉方才躲闪间却被他轮风扫到,身上多处衣衫已裂,她忍住疼痛,长长的披帛挥出,宛若一道红桥,在众人尚未反应间便缠上了曲东平露在桌外的双脚,狠力一扯。 一声杀猪般的尖叫传来,曲东平已被她长带拉起,瞬间便被她扣住了喉咙挡在身前。 看到这一幕,凤瑛面容微变,而蔺琦墨身影微动,两人余光互扫一眼又瞬间移开。 两人的动作落入燕奚痕眸中,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几分。 罄冉挑眉望向冷冷看来的狄飒,拉着面色惨白的曲东平不断向后退,直到退至碎琴处才停下。 目光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带过,最后依旧停留在狄飒面上。 “你不会以为凭他便能救你的命吧?”狄飒冷声道。 罄冉失笑,笑声竟是叮咚如铃:“谁人不知七皇子狠辣,六亲不认,他?算个什么!” 罄冉冷眸撇向曲东平,手中传来阵阵哆嗦,她目有不甘,有愤怒,有激狂。 她宁愿这人现下有些骨气,她不愿相信英武的爹爹,聪慧的娘亲,刚毅的姐姐,她们便是死在这种孬种手中。见狄飒身影微动,罄冉咬牙回神,手腕一动,咔嚓一声响彻殿宇,她脚下同时狠踢而出。 十道琴弦便如破风而出的利剑,颤动着飞驰而出,又宛若十道流星,飞闪着纵向殿口。那里一排弓手正执弓而立,琴弦来的太快,快到他们尚不及反应,已被琴弦穿喉。来不及呼声,便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伤了你们禁军统领。” 于此同时罄冉高呼一声,扯过已经死去的曲东平闪身便纵出了大殿。 一切来的太快,连凤瑛都以为女子是要用曲东平做人质,却不想她说杀便杀,这女子够胆量,也够聪明,更够果断。 蔺琦墨眼见罄冉当着狄飒的面杀了曲东平,再听她那声高呼,他禁不住灿烂一笑,看向殿中冷冷而立的狄飒,歪唇摇头。 身影拔起,高呼一声:“哎呀,怎么跑了,快追啊。” 起身间凤瑛和燕奚痕也已撩袍而起,三人对望一眼神色各异却齐齐下了御台红阶。 此刻狄飒已经飞身出了大殿,殿外一众禁卫军箭驽齐发,箭羽声响彻夜空。大殿之上的文臣们终年在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个个静若寒蝉,有的已抱成一团,瑟抖不已。 罄冉闪身而出,虽是用曲东平护着身体,可奈何箭支太多,仍免不了臂上受了一箭。好在她轻功奇佳,转眼已冲破箭阵纵向了殿角。 耳听前殿三面皆有威沉的脚步声急速而来,她在殿角处一闪,将手中已被射成刺猬的曲东平扔出,一个纵身便向殿后而去。 ··························· 谢谢朋友们的支持和谅解,素素已到老公家咧,呼呼,紧张啊。。。 这章更滴多,补上昨天滴,谢谢大家的刷屏,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0章 各怀心思 狄飒飞身追出殿外狭长的双眸凝滞在殿角,正撇到那红影瞬闪而逝。 他随手夺过一把劲弓飞身便追了上去,而被罄冉扔向这方的曲东平,他竟连撇都不曾撇上一眼,直直便从尸体上横跨而过。 大殿之中的众人耳听外面脚步声向后方而去,纷纷四散。嫔妃们更是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向战英帝退往的侧殿退去,殿上顿时一片混乱。 凤瑛从御前红阶上走下,回眸扫了一眼殿中的狼藉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清淡浅笑,趁着回视的工夫,他已经几不可察地放慢了脚步,微微落后蔺琦墨和燕奚痕。 待到前方二人步出数步,他环视四周,微微弯身,俊逸之姿从地上挽起一缕秀发,却是罄冉跟狄飒交手时,被他金轮削掉的那段青丝。 他抬步间将那缕黑发凑近鼻息,轻扇几下,从那发丝竟幽幽有不明晰的兰草香味传来。他眸光微闪,唇角轻勾,负手身后掌心一动,那缕发丝便再次悠悠荡荡落在了殿中。 蔺琦墨走到宫门前,发现凤瑛并未跟上,他微微惊疑,眼角余光回撇正见凤瑛轻嗅着一缕丝发。他心头一滞,面有所思,旋即,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唇角更是笑意连连,烛影下越发显得面容不凡。 见凤瑛举步而来,蔺琦墨对他轻轻一笑,眸中色彩耐人寻味,凤瑛面上却没有丝毫不适之色,回他一个清爽笑容,深眸点点星光流畅而出。 他轻笑着从蔺琦墨的身旁大步而过,在燕奚痕硕长的身姿旁站定,燕奚痕淡笑着望了他一眼,刚毅的嘴角擒住一抹戏谑,随即饶有兴致地遥望着宫中杂乱之景。 蔺琦墨又望了眼那地上的一抹墨色,灿若繁星的眸底闪过一丝光影,扭头间身影一动竟又轻轻后退了两步。 回望殿内红纱,那纱幔之后一抹清秀的身影若隐若现,那身影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是却蕴含着淡定、沉稳之色,蔺琦墨眼眸一亮。姐姐果真尚未离开,他不动声色地冲那边微微抬手,浅笑一下举步出了大殿。 月妃将他的动作收入眼中,心中有些想法破土而出,她招手冲身边宫女微微点了下头,那随身宫女便轻移莲步,从侧廊而出,没一会便到了殿外。 蔺琦墨正移步廊下,那宫女从侧廊闪身而出,正巧和他撞在一起,蔺琦墨忙假装去扶她,低头间在宫女的耳边低语几句。接着抬头轻笑一声,举步向前方不远处站立的凤燕二人走去。 凤瑛转头望见蔺琦墨的动作,轻声一笑看向燕奚痕。 “风流蔺少将,果真不错。在这战国皇宫中竟也不见收敛,凤某望尘莫及啊。” 燕奚痕淡笑回首,正见蔺琦墨一脸偷腥般的笑意举步而来,他微微摇头看向凤瑛。 “四郎少年心性,风流天成,也无可厚非。” “怎么?汣乾王嫉妒四郎比你受美人青睐?” 蔺琦墨话语圆润温和从身后传来,不禁令人心神荡漾,燕奚痕朗笑一声,便又转眸望向火光大胜之处,却见到大队的皇宫守卫朝后宫奔去,燕奚痕回头间正听凤瑛朗笑道。 “四郎风采凤某可比不得,后宫我们怕是去不了了。哎,可惜了那美人,被这么多禁军追着又身受重伤,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凤瑛说罢,笑望四郎一眼便举步向侧殿而去。 蔺琦墨微微耸肩,抬眼望了下后宫的方向,果真火把大盛,怕是整个禁军已将后宫团团包围。 此时,燕奚痕也已回身:“今日战英帝颜面尽失,四郎不去表示一下?” 蔺琦墨听他话语中带着分明的嘲弄和打趣不免一愣,燕奚痕此人虽是只比他年长四岁,可难得的性情极为沉稳,这般打趣他倒是首次得遇。随即想到战旌两国态势,想来女子这么一闹,倒是令旌国得意了。 他爽朗一笑,眉宇一挑:“去,怎么不去。四郎尊老爱幼,战英帝受此惊吓自是要去安抚一下的。燕兄请!” 燕奚痕会意而笑,两人举步间却见一个宫女急急从侧殿奔出,待见到蔺琦墨的身影忙奔了过来惊呼道。 “蔺将军,您快去看看娘娘吧,恐是方才受了惊吓,突然便气喘不止……” 蔺琦墨神色大变,忙疾呼一声,在宫女的带领下连招呼都没打便匆匆朝侧殿跑去。 身后燕奚痕目光深沉,脚步也慢了起来,低头微思。 蔺琦墨的姐姐乃是战英帝的月妃娘娘,这事他是知道的。听说姐弟两人失散多年,蔺琦墨去年出使战国在宫宴上两人才幸得重逢。月妃受宠,这次蔺琦墨前来贺寿进宫看望其姐岂止一次?这对于后宫女子来说可是万般恩宠了。 只是这月妃既这般受宠,便万万不是寻常女子,又岂会被方才情景吓得失常?想到方才殿中蔺琦墨和凤瑛的种种异常,燕奚痕脚步微沉,侧头又望了眼后宫方向。 那女子到底是何身份,竟能牵动这般大的动静......他这个从来都缺乏好奇之心的人也不免勾起兴趣了。 蔺琦墨跟着宫女匆匆奔入侧殿,宫妃早已被安置妥当,他只听殿内明黄的帷幕后隐隐传来痛呼声,宫女带着他直接进了内殿。 战英帝正一手搂着月妃低声安慰着,却听月妃一声声唤着。 “小四……小四。” 蔺琦墨忙闪身到了床前,战英帝抬头急急道:“蔺将军,你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不来她不愿就医,你快劝劝她。朕真是没了主意了。” 蔺琦墨只见月妃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她一双手更是紧紧地揪着胸前衣衫。蔺琦墨大惊,忙在她胸前几处大穴骤点,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凑近她鼻翼让她深深嗅了两口。 月妃这才缓缓放松了表情,慢慢地脸上也恢复了红晕,她似有虚弱地望向战英帝:“臣妾让皇上担忧了。” 战英帝见她显然已经无事,安抚几句蹙眉望向蔺琦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她生来体弱,素有旧疾,已经多年不曾发病了。可能是方才受了惊吓,竟引发而出,已经无事了,只是这几日需要好好休息。陛下能否容蔺某送姐姐回去?有些要注意的还需交代宫女留心。” “快,送月妃回宫。爱妃,你回宫好好休息,朕处理好事情就去看你。”战英帝温声安慰,复又看向蔺琦墨。 “琦墨代姐姐谢过陛下厚爱,陛下也需好生歇息才是。”蔺琦墨笑着说罢回身便跟着宫女匆匆出了殿。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1章 后宫脱险 宫女扶着月妃出了侧殿,早已有马车停候,她扶着宫女的手上车,方坐定面上神情便恢复了清爽和恬淡,哪里像是生病之人? 蔺琦墨闪身钻入马车,吩咐一声,马车滚滚而动在一队禁卫军的护送下向后宫而去。 见蔺琦墨望过来,月妃压低声音:“那是罄冉?” 蔺琦墨挑眉一笑:“姐姐倒是记挂那丫头,小四想十之八九是她。” 月妃微微摇头:“这孩子……方才见她直逼那曲东平我就猜会是她。哎,十一年了,怎么还这般冲动,怕是受了重伤。” 蔺琦墨却是一笑:“这丫头有点胆量,要不是燕奚痕那一阻,战英帝现在怕是已经没命了,那丫头功夫不在小四之下呢。战英帝这些年日日被噩梦缠身,宫中防范极严,他更是一步也不踏出皇宫。对付他,怕也只有这么出其不意方能凑效。” 月妃点头,随即又微微蹙眉:“狄飒可不是好相与的,你还是快些找到那丫头吧,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月妃说罢轻拍车壁:“快些。” 太监应声将马车赶得飞快,一路回到月琴宫,蔺琦墨将月妃送入寝宫,出来时却是白衣上赫然沾着一片晦物。宫女忙惊呼一声上前,执起绢帕便要给他整理。 “这可如何是好?七皇子先前住在霜桐宫,三年前才开府建制,奴婢现在就去问问,找件男衫来。” 蔺琦墨摇手避过:“算了,回使馆再换吧。娘娘方才吐过,温些莲子粥来,仔细照看着。” 宫女应声,见他快步往殿外走,忙追上:“要不将军乘娘娘的马车回去吧,这衣服……” “恩。”蔺琦墨望了眼胸前的一片深色,蹙眉点头。 待闪身上了马车,他深思一转,想着方才来路禁卫军追赶的方向和火把大盛之处,扬声道:“小东子,走西华门,绕过株顺宫,从恻云门出后宫。” 小东子应声扬鞭,马车便向东面较为偏僻的西华门而去。 却说罄冉飞身来到殿后遥望一眼,见皇宫和数年前并无多少变化,心知后宫所在,急压胸前几处伤口,飞身便向东面跑去。 翻过两处高墙,躲闪过两批禁卫军,眼见迎面一堵高达近十米的厚墙挡路,罄冉冷笑一声。 身后急急的脚步声迅速而来,她跑动间,扯落身上长绫,抬手一抛,长绫一端已是缚住宫殿的一角,她回望一眼身后大批的追兵,露出一层笑意,媚艳如花,伸手挽住长绫,身影一荡,飞升而起。 宫灯掩映,她红色的长裙似被镀上了一层金色,轻透灵动,随风飞扬鼓动,长长的披帛在风中此起彼伏,似乎已幻化为她飞翔的羽翼,观者为之心神动荡。 夜风猎猎,扬起女子乌黑的长发,映着月上殿宇,竟似月宫娇娥,又若飞天仙女,那回望的笑容映亮了整天夜空。 狄飒远远看到这一幕,手中将要破弦而出的箭羽为之一顿,转瞬间女子的身影已经飘然落入了那高墙之后的后宫。 狄飒骤然捏紧手中弓弩,狠命一力,弓弦应声而断,似在愤懑自己放在的一刻失神,又似怕这劲弓伤到那天仙一般的身姿。他心中五味杂陈,旋即,猛然吼道。 “还不快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绕道宫门朝后宫追去。 罄冉进入后宫,心知狄飒带兵马上便到,她匆忙辨别方向,朝后宫最为冷清的西面急掠。 果然没跑一阵,身后便传来了纷乱的追赶声,她回望点点火把正急速向这方聚拢。罄冉拧眉,放缓速度,将身上几处不断淌着鲜血的伤口草草裹好,心知倘若不是这些血迹追兵岂有这么快便发现她行踪的道理? 她翻身穿越在层层楼台间,在一处花园停下,靠着大树微微喘息,见火光慢慢移来却也不急,飞快脱下身上的红色外套,露出一袭紧身夜行衣来。找了块轻重合适的石头用那红衣缚上,匆匆翻上大树,在枝桠间一阵忙碌。 眼见禁卫军匆匆追来,她将整个身体贴近树干,手中一动,那地上被红衣包着的石头便高高飞向了不远处的宫墙。噗通一声传来,那红衣裹着重石正空中晃过红影,正落在隔墙院内的深湖之中。 “在那边!快追!” “快!快!” 罄冉望着大队禁卫从身下经过匆匆赶往湖边,不免松了口气,火光稍远,她用力按住右臂箭羽,长眉拧紧。黑亮的眸子如夜莺四望重重宫宇,见无人注意这边,飞身便闪入了东面的幽院向西面宁静的殿宇奔走。 她隐入一个幽静的宫楼,眼见株顺宫三字在烛光下闪烁,目有微光瞬间便向西面奔走。她翻过一道宫墙,只听隔着朱墙传来一阵马蹄声。 罄冉眸有惊异,闪身翻上墙正见不远高墙夹着的宫道间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摇动间车角宫灯晃晃闪闪,越发显得奇异。 此时这里怎会有马车经过?她来不及细想,前方不远处便是出后宫的恻云门,显然这车是要出宫的!只要知道这些便够了不是吗? 此时的狄飒正带着禁卫军在湖边搜查,眼见禁卫军将整个湖照的波光粼粼,亮若白昼,他微微抿唇。 湖面上早已恢复平静,他目光落在湖中,黑若点漆的双眸幽光起伏不定。 那女子果真眼见走投无路便投湖了吗?直觉不会这般简单,女子万万不是这样的人!可刚刚他分明便见她飞身从墙上越过落入了湖中,他的心间不知为何竟涌出一阵烦躁之感。 眼见禁卫军将整个碧湖团团围住已经开始打捞,他望了望宫墙,走至湖边细细查看着。目光在几根断枝骤然停顿,快步而至,拾起那断树枝查看。再望了眼旁边院子的桦树,他目光锐利骤闪,冷声喝道。 “别捞了,给本王翻遍整个后宫也要将人找到!” 禁卫军虽是诧异却不敢怠慢,心知定是七皇子发现了什么,瞬间分成几组向不同的方向散开,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此时的凤瑛刚刚出了皇宫,回望一眼明华如昼、壮阔恢弘的战国皇宫,轻勾唇角冷笑一声。他撩袍上了马车,慵懒地靠向车壁,轻声道:“留意蔺琦墨,他是否带人回使馆,报与我知道。” “是。”一个微冷的声音仿似鬼魅般突兀响起,马车滚动间已有一道黑影闪身从车底滑出消失在了夜色间,恍若幽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2章 谁才是猫 株顺宫亦是后妃生活休憩之地,多住的是后宫低级宫娥,这里除了内侍,朝廷命官及禁卫军一般是不得入内的。 感觉马车行的飞快,蔺琦墨微微掀开车帘,马车正行过西华门进入株顺宫和宝路殿的交道,高高的朱红墙竖立两侧,道间异常安静,经过这个长廊转弯便临近出后宫的恻云门,他不免微微蹙眉。 心念难道那丫头并未往这边跑?不对啊,刚刚依照他看到的禁卫军追兵方向,她应该是向这边而来。以她对皇宫的熟悉该知道株顺宫这里防守最为稀疏,禁卫军想要过来需要的时间也最长。罄冉聪明异常,该是往这里来了,至今未曾出现,难道是受了重伤,出了意外? 蔺琦墨眼见马车已经快行出高墙,正欲唤小东子把车放慢,却觉一股诡异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他心念一动,微微闭目,转瞬间喉咙上已是多了一抹寒光,感受到极具压迫力的冰冷视线盯在自己身上。蔺琦墨却是挑唇一笑,灿若星河的眼眸顺势睁开,撞进一双清冷若雪的水眸。 他眸光一亮,黑浓的睫毛轻动,毫无避讳地上下在罄冉身上扫视,最后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紧盯着自己的双眸上。 只见灯影下,她侬丽的双眸泛着点点清冷之光,衬着白玉般的脸庞,如一朵滚动着晶莹露珠的芍药,让他的目光为之一凝。 罄冉也死死盯着蔺琦墨,面上表情冷峻而微疑,只觉面前之人着实不简单。长相不凡且不说,从后宫出来却并非太监真真奇怪。双眸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盯着人的目光却甚是讨厌。 她冷冷撇了一眼他修长挺秀的身躯,只觉那昂藏在白衣下的身体柔韧有力,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之人。只是这人为何看上去那般眼熟? 蔺琦墨见她目有所思,却是勾唇轻笑。 罄冉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着实未想到此人这般不要命,手中一紧,森寒的匕首便又欺近了几分,眼见已经深深抵入了他的颈窝。 蔺琦墨见罄冉目光上下扫视着自己,只觉从未被年轻女子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双眸微眯,面上笑意更深,竟略带享受之色。 他心知她并未认出自己,竟莫名升起一股恼意,目光放肆地在罄冉胸前扫过:“姑娘倘若看上了在下不妨直说,不必如此的。姑娘这般样貌,在下很是乐意屈从。” 他许是怕被外面人听到声响,刻意压低了声音,略带低哑的男音,和着他放肆地落在胸前的目光,罄冉瞬间目光一凝,低头间正见身上黑衣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白皙若隐若现。 她这些年一直在山上,甚少下山,虽算不上不谙世事,可也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面上不免一红,手中的寒刃却是狠狠刺向蔺琦墨的脖颈。 只是他这一开口,那股熟悉的感觉便越发勾起了思绪。 蔺琦墨只觉颈间一疼,忙收了目光微微靠向车壁避开锋芒:“姑娘小心点,郎君我娇弱的很,万一不小心刺破了,姑娘不心疼也就罢了,可一会儿出宫怕是要麻烦了。” 他那声郎君让罄冉眼眸一眯,微怔一下:“四郎?” “啊!情妹妹认出情哥哥了?来亲个!”蔺琦墨哇哇一叫,伸手便要去拨罄冉抵在脖子上的寒刃。 罄冉微微松了一口气,竟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心知这厮既然在这里,定然是为她而来,再加上心头莫名的信任,她见他的手推向匕首,就势便把它放了下来。 心神微松只觉身上四处疼痛,她微微晃动一下,扶着车壁正欲坐下,刚巧蔺琦墨起身上前。马车竟在同时晃动一下,停了下来。 罄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便向前扑去,正好撞在蔺琦墨身上。他就势倒在座上,顺手便将罄冉抱在了怀中。 身体被一双铁臂钳着,鼻翼间一股陌生的男儿阳刚气传来,罄冉一惊,蹙眉瞪目。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扶她一下便好,却偏偏这般。抬头正欲发怒,却听车外传来太监的问询声。 “将军?怎么了?” 显是那太监听到了动静,这才停了马车。罄冉身体一僵,便不敢再挣扎。 蔺琦墨戏谑看她一眼,想到每次见她,她似乎都张牙舞爪,不免一笑,懒洋洋抬眸肃声道。 “没事,本将军想起以前逗弄猫的事情,一时好笑而已。快走吧。”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罄冉微微一挣,蔺琦墨本扣在她腰际的手竟自动松开。罄冉见他一脸得意,瞪他一眼,暗骂这厮长了一双猫眼,爪子也比猫贱,闷声咬牙:“你才是猫。” 感觉马车转弯,蔺琦墨淡淡挑眉,不再言语,只微微侧身:“过来。” 罄冉先是不解,四望了一眼马车,再看向他身后的软榻却是微微蹙眉。只觉马车滚滚而动,已隐隐感受到不远禁卫军的气息,她咬牙错开他迈向了软榻。 ・・・・・・・・・・・・・ 这两天更滴早哦,票票拿来,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3章 车驾出宫 月光淡影,带着一种迷蒙清冷之意均匀地涂抹在宫殿朱墙上,恻云门在一大队禁卫军的守护下,火把焰焰,肃整紧持。它就像是遏制后宫的一个巨钳,将后宫和前庭分隔开来,将大内后妃宫娥钳制在重重红墙中。 马车缓缓靠近恻云门,随着车身轻晃,罄冉只觉浑身紧绷,异常难受。她此刻就侧躺在软榻上,背贴车壁,而她的身前则紧紧贴着蔺琦墨。 罄冉只觉整个身体都紧紧贴着他,紧绷的胸膛,沉稳的心跳,突兀的阳光气息,她从没和哪个男人这么亲近过,一时间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蔺琦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轻声闷笑,带动身体一阵颤动摩擦过罄冉的身体。罄冉浑身一僵,腿一躬便狠狠撞向他的腿窝,蔺琦墨不妨,抽了口冷气,兀自撇嘴,马车已经行至恻云门。 禁卫军见马车过来,高顺大喝一声,兵勇们瞬间呈现防御状态。手中长刀森森,层层叠叠,将恻云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小东子勒缰停车,禁卫军后卫校尉长高顺虎目圆瞪,将佩刀一拂,跨步上前,厉喝一声。 “什么人!” 小东子从怀中掏出腰牌,扬声:“月琴宫的,奉皇上之命送蔺将军出宫的。” “可有腰牌?”高顺面容微松,跨步车前。 小东子将腰牌递上,一个小兵上前小声对他耳语了几句。他眉宇微展,将腰牌递回:“原来是月妃娘娘病了,蔺将军辛劳了。只是月琴宫的怎么从此处出宫?” 小东子笑道:“凤月门那边正搜捕刺客呢,将军的衣衫脏了,赶着回使馆呢。” 高顺点点头,微微躬身:“蔺将军,刺客的事将军也清楚,这马车下官需得检查一下,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马车传来一声慵懒的低哼,小东子赶忙将车门推开,顿时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马车中。 只见一个身着白底苏缎,上隐银丝烟云的男子横卧在宽敞的马车中,姿态慵闲,面上表情淡淡,只是那白玉肌肤,乌发散垂,桃樱红唇,却是令众人微抽一口冷气。 看守宫门的这些禁军虽是没有参加宫宴,但蔺琦墨的威名却是听过的,如今得见却均是一惊,谁能想到那赫赫有名的麟国少年将军竟是这幅“娇弱”模样。 连高顺也是一愣,他站的离近马车,从车中隐约传来阵阵熏香,更是令他一怔,半响未回过神来。 蔺琦墨似乎感受到气氛的怪异,他微挑双眸冷冷撇向高顺:“怎么?高大人又不搜了?本将军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在此耗时间,芸湖的姑娘们还等着本将军呢。” 他后两句说的暧昧,罄冉不自觉地微微动了下,却是蔺琦墨后撑的手臂狠狠一紧,她兀自蹙眉咬唇。 见蔺琦墨微有恼意,高顺忙收回目光,吩咐手下上前搜查,罄冉只觉身下一阵咣咣当当,显是禁卫军正在搜查车底。 “大人,除了车中都搜了。” 高顺点头,冲车中拱手笑道:“蔺将军,您能不能出来一下,待我的人搜了车中便送将军出宫。” 蔺琦墨慵懒抬眸,身子又向后靠了靠,那样子竟似个被宠坏的纨绔公子:“本将军懒得动,你们爱搜就自个儿进来。” 说罢见高顺蹙眉,他冷哼一声:“这马车中一目了然,高大人不会是怀疑本将军窃取了你们宫中之物吧?” 高顺赶忙摇头赔罪,可右手却是微微一挥施了个眼色,立马便有一队禁卫涌向马车。 蔺琦墨心神一凝。 身后的罄冉虽是被他挡得严实,又有车壁上的流苏相遮,再加上车中光影昏暗,禁卫军只在车下自是发现不了其中端倪,可这上了马车却难说了。 眼见禁卫已经走上前来,他冷声道:“要搜就快点,没看到本将军一身晦物急着回去换衣服吗?” 此时的罄冉也是一阵心惊,她躲在蔺琦墨身后只觉他身材异常欣长,倒是把自己挡得严实,可这禁卫上车看不看得到她先不论,单车上隐约的血腥味就会出纰漏。 眼见禁卫军已有一人要跃上马车,就在此时,另一队禁卫军匆匆而来,打头之人一身铠甲,眉眼英挺,正是禁军副统领程英。 他快步走来,望向高顺:“怎么回事?” “是蔺将军要出宫,卑职正在例行检查。” 那正欲上车的禁卫军见程英过来,便躬身而立,程英笑着上前:“原来是蔺将军,陛下刚才还问起将军,怕刺客惊了您,程某马上送您出宫,将军慢走。” “这马车一目了然,还搜什么。将军乃是我战国贵客,还不快快放行。”程英厉叱道。 高顺忙吩咐禁军让道,蔺琦墨冲程英微微仰臂颔首,小东子关上车门,马车飞驰,出了恻云门。 待行出一段,蔺琦墨才觉不对,身下罄冉竟毫无反应。他身影一动,翻下软榻,回头却见罄冉苍白着面色竟是晕了过去。 见少女面色苍白如纸,细密秀气的睫毛轻轻颤抖,面容宁淡,没有了方才的凛冽,却多了几分娇柔,他心一紧。 撇唇望向罄冉染血的黑衣,目光停顿在她尚插着一支箭羽的颈窝。想来方才她闪身入车已是拼命一搏,如今脱离危险心神一松便晕了过去。 “死丫头,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总如此晕倒在男人面前可不好,是要吃亏的。” 他喃喃说着,伸手便探向了罄冉胸前衣襟,锦缎破裂声顺势而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4章 芸湖风流 马车疾驰在青石路上,偶有清风带过,扬起车帘轻晃。 月光碎落,带着清冷迷蒙之意滑入车中,落在罄冉冰雪般细腻的肌肤上。 她身上的紧身衣已被蔺琦墨大力撕开,月白色的肚兜遮不住曼妙身躯及那冰晶玉肤。 美人艳姿丽容,凤眉高挑,墨发散舞,衣不蔽体,若不是那肚兜上宛若红莲一般的血迹,这幅画面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销魂。 蔺琦墨扯开罄冉的衣襟,竟有片刻的呆愣,半响才自嘲一笑。心叹,看来自己并如想象中的那般心坚如铁。 他微微侧头,闭目平复了下狂乱的心跳,这才在软榻旁跪坐。从软榻下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将其打开,里面竟一应处理外伤的药物皆备。 他兀自挑眉便动作了起来,用纱布蘸药将罄冉身上大小伤口擦干净,抹药,包扎,一气呵成。 虽是这些动作再熟悉不过,可他手上却多有凝滞,待处理好罄冉身上细碎伤口,他已是满头大汗。 舒了一口气看向她肩窝处的箭羽,蔺琦墨掀帘望了眼车外,而后扬声道:“去芸湖。” 小东子应声转道,马车向着外城芸湖飞驰而去。 行出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已是远远离开了皇城。外城不同皇城,人声喧嚣,花灯明照,甚为热闹。 小东子驾车一路向东,穿过繁华大街,熙攘人群,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清湖前。 那湖极大,隐约不见边际,明月生辉。湖边轻纱曼摇,马车锦轿沿湖停了一路,更有仆从下人在湖边巴巴望着湖中,正艳羡着主人得享风流。 数十艘画舫摇曳湖上,其间红灯高挂,将整个湖面照的波光闪动,虹影斑斑。 远远便听舫上欢歌笑语,丝乐阵阵,正是鹊歌城乃至整个战国有名的风月场芸湖烟花之地。 远远的只见一座三层高的楼阁建在水光中,在数十座画舫的簇拥下显得异常惹眼,正是这十里风月场最为有名的眺星楼。 小东子将马车赶至眺星楼湖边,四周华灯炫目,一道九曲桥通向湖中高楼,早已有数十名华服丽女站在湖边。 见小东子将车停靠,众女摇曳着手中锦帕纷纷涌了上来。 蔺琦墨刚从车上下来,便被女子们团团围住。 “哎呦,原来是蔺将军。” “蔺将军可算又来了,让我们姐妹们想坏了。” “两日不见,将军越发英俊了。” …… 姑娘的娇笑声此起彼伏,蔺琦墨随手拉过一粉衣姑娘轻拥逗弄,一面望向楼中。他见一个身着红衣的高挑女子娇笑而来,收了目光轻轻在倚在胸前那翠衣姑娘的粉面上一捏。 “爷这不是来了嘛。” “奴家就说今儿星月皎洁,定是有贵人要来我这眺星楼,可不就等到了蔺将军。” 红衣女子摇步而来,乌发高挽,娇声悦耳,一双眸秋水轻扬,两道眉青山长画,身姿秀雅,风韵成熟,竟是风华别致,正是眺星楼的楼主裴朗星。 蔺琦墨望向裴朗星,眉眼飞扬:“楼主这眺星楼可是鹊歌城一极妙之处,蔺某岂能只来两次?” 他说着几不可查对裴朗星施了个眼色,微撇了马车一眼。裴朗星娇笑点头,轻抚香巾。 “蔺将军说的是,姑娘们还不快迎将军进去,今日定要将军尽欢才不枉将军高看我们眺星楼。” 蔺琦墨朗声一笑,拥紧怀中娇儿,引得她一声娇呼,红翠飞扬,簇拥着他向楼中而去。 蔺琦墨进了楼便被三个翠衫女子引领着登上三楼,跨步进入最里一间雅室,他挥袍在梨木矮榻上一躺,冲几个婢女挥手。 “你们都退下吧,本将军自行等清月姑娘。” 关门声传来,他微微闭目,稍有片刻,屏风后传出微乱的脚步声,没一会裴朗月便从屏风后闪身而出。 蔺琦墨一跃而起,正见她身后一黑衣男子抱着罄冉绕过屏风,他跨步上前接过罄冉,飞快便闪身床前将她轻放在了床上。 “没人发现吧?” “没有,我已经吩咐小东子回去了。这姑娘失血过多,这箭伤可耽误不得了。”裴朗星说着,挥手示意那黑衣男子退下。 蔺琦墨点头:“我这就给她拔箭,还得烦劳裴姐姐多多留意外面。” “少爷放心。” 蔺琦墨见她退出,望着罄冉越发苍白的面容微微蹙眉。他方才在车上已经检查过,她肩头的箭带有倒钩,箭要拔出,怕是要有一番苦头吃了。 跨步上前将罄冉身上裹着的黑布拉开,彻底撕开她那件黑色紧身衣,蔺琦墨稳了稳心神,努力不将目光滑向她胸前的凸起,凝眸忙碌了起来。 ・・・・・・・・・・・・・・・・ 素素祝愿亲爱滴宝贝们,新春快乐,阖家欢乐,虎年大吉,日日好运,桃花朵朵哟!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5章 如斯可恶 罄冉只觉像是身在油火中煎熬,又似在冰凌中沉浮,整个人忽冷忽热,昏昏沉沉。 脑中浮现纷乱的幻影,一会是爹爹朗笑的面容,一会是娘亲温柔抚摸她的面庞,一会儿又是漫天满地的鲜红,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竟似压了重物般无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自己抱起,那怀抱温暖而宽阔,像极了爹爹宽厚的胸膛,她正欲靠近些,那人却已远去。 似乎有温柔的力量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做着什么,刺痛一阵阵传来,她心中恐慌无比,却无力阻止,只能心生煎熬的任由那人胡作非为。 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她便又昏沉了过去。后来隐约似是听到了一男一女在说话,然后便又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一阵地动山摇接着便归于了沉寂。 待她完全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垂着金色流苏的淡蓝色丝绸幔帐,边角更是绣着繁复精美的银色玉兰花纹。风一吹动,那长长的金色流苏摆动起来,光彩流离。 空气中袅袅有安息香萦绕,罄冉只觉头又重又疼,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抬手抚额,隐隐想起昏睡时听到的话。 “这姑娘既然是如今战国通缉的要犯,少爷不妨将她留在朗星这里,带回使馆怕不合适。” “不,你去准备,我今夜便带她回使馆。” “怕是不妥吧?” “放心吧,有姐姐在,战英帝不会怀疑到我。至于狄飒,他也不敢公然忤逆战英帝,冲撞使臣。” “少爷可是担心凤瑛?” “凤瑛此人心机颇深,如今战麟两国结盟在即,倘若被他抓到把柄,怕是会生事端。想他万万料不到我会将人带回使馆。” “少爷此番虚虚实实,那凤瑛定以为人在我这处。” “怕也只能瞒得住他两日,那尾随马车的人可是走了?” “走了,只是那人功夫极高,我们追丢了。” “罢了,去准备吧。” 罄冉蹙眉,回想着这些断断续续听到的,分析着自己的处境。想来那少爷定是蔺琦墨,那女子叫朗星,听他们的话,现在自己应该是被带到了使臣馆。 战麟两国结盟,罄冉倒是略有听闻,蔺琦墨说不能让凤瑛抓到把柄,想来耀国有破坏结盟的意思。 那么蔺琦墨呢?他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救了自己却是为何? 她正思虑间,却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心神一凝,忙闭上了眼睛。 蔺琦墨从屋外端着水盆进来,将铜盆放在六角鼎架上,拧了毛巾,走向床榻。 走了两步,脚下却是一顿,随即望着床上闭目的罄冉他唇角一勾。脚下轻快走向罄冉,在床上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胸前衣襟。 正闭目假寐的罄冉一惊,猛然睁开眼睛正撞上他坏笑的黑瞳。 “你做什么!” “冉妹妹醒了啊?瞧你把伤口又挣开了,四郎正准备给你擦拭胸口污血呢,情哥哥好吧?”蔺琦墨眨巴着晶亮的黑眸笑道。 罄冉方才就发现身上的伤口已被处理过,连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上了珍珠白的裙衫,如今见他这般,想起晕迷中抚摸上身体的那双宽厚却温暖的手,一时只觉一股羞恼袭上心头,冲地面容绯红一片。 她心知这事怪不得蔺琦墨,相反自己倒是应该谢谢他,可那谢字在他戏谑的目光下怎生也道不出,只能头一扭蹙眉不语。 闷了半响,只觉蔺琦墨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她回眸咬牙:“这次算我欠你的。” 蔺琦墨本以为她会怒目相向,或是干脆动手拼死要杀了自己,再不济和大部分女子遇到这种事一般寻死觅活,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这般。一时间愣在当场,瞠目结舌。 半响才干笑两声喃喃道:“早知冉妹这般大方,方才该多看会儿的。失策失策。” 罄冉微怔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气的身体微颤,伸手便要去抓身旁瓷枕,却不想带动了伤口,她冷抽一口气,一阵晕眩袭来。 身体一软,已是被蔺琦墨点上了穴道。她怒目瞪向他,眼见他贼笑着向自己探出手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看更好,冉妹妹不要害羞哦。” “你要干什么!” 罄冉眼睁睁看着那厮挑开胸前的衣服,露出绯红色的肚兜,气得胸脯起伏不停。 蔺琦墨眸光黝黑而过,忙收回了视线,兀自咽了口气,瞪向罄冉:“我给你检查伤口,就你这副模样,爷还没兴趣呢。” 罄冉狐疑看他,见他目光移向自己肩窝处,神情专注,果真只是要看看她的伤口。她松了一口气,又觉不好意思,扭头将脸埋在了被褥间。 一翻动作伤口果真又渗出了血,感受他修长的双手在肩窝处动作,罄冉咬牙不让自己重喘,心里却不免愤愤。什么叫她这副模样没兴趣,她的模样怎么了!至于一副鄙夷的神情吗! 没一会蔺琦墨便重新包扎好了伤口,起身望了眼罄冉,见她兀自不语,瞟了眼桌上的铜镜。眸中带笑,唇角一勾便走了过去。 他将铜镜拿起,放在床边,委屈道:“本来想给冉妹妹洗脸的,既然冉儿这么凶,就自己来吧。四郎走了。” 说罢竟果真一溜烟消失在了房中,那姿态可谓潇洒之极。 罄冉心下狐疑,拿起镜子一望,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镜中的自己顶着两对黑糊糊的熊猫眼,嘴巴更是红红一片,脸上似一张杂乱的水彩画,精彩纷呈。 怪不得他方才说她这般模样没兴趣,这样子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她化妆用的那些东西都是特制的,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洗去,想来是四郎用水给她擦洗脸蛋儿才弄成这样,望着镜中的自己,一阵悲鸣自罄冉胸间抑不住滋生而起。 ・・・・・・・・・・・・・・・ 大年初一哟,亲们收了不少红包吧!羡慕中。。。 把票票当红包送给素素吧,素素都多年未曾有红包拿咧。。。(*^__^*)。。。 新年更章较为轻松的,望能博卿一笑,就怕素素功力不足,汗颜中。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6章 耀国凤瑛 秋风送爽,秋夜清新而宁静,月光如水,呈现着漫漫寒冬前的短暂芳香。 凤瑛从马车中撩袍而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风,这才不紧不慢地跳下马车,负手仰望着高阶大门上悬挂的匾额,三个烫金大字写着使臣馆,夜色明灯下熠熠生辉。 “使臣……”他喃喃而语,忽而一笑望向身旁的柳清。 “你可知这使臣二字的来历?” 柳清听他这般问却是一愣,不过见凤瑛面有笑意,竟似心情极好,他便笑着答道。 “回相爷,郑国以前出使他国的官员被叫做宁卿,使臣一词是从北秦才开始沿用的。据史册记载,北秦禹王时,国主派宁卿出使阿帕国,为了显示北秦天朝风范,禹王为那派遣的官员御赐出使凭证,这种凭证叫使节,由铜铸成,在其上雕刻北秦圣兽,已示郑重。此后宁卿便被改成了使节卿,左周时周诃王又觉使节卿太过绕嘴,于是便改成了使臣,沿用至今。” 凤瑛轻轻点头,岿然一叹:“各国使节之上所刻动物皆有不同,我耀国以凤为图,麟国刻之以鹰,燕国为蛇,旌国以枭,战国承袭了左周,刻之以大虫。使节取材也各不相同,有铜、木、铁、钢、玉。可这五支使节却有一个共同点,你可知是什么?” 柳清微怔,迎上凤瑛隐有暗光的眼眸,他手心竟有汗渗出,蹙眉片刻躬身道。 “属下愚钝。” 凤瑛却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目光又滑向那几个鎏金大字。 “北秦禹王为显北秦天朝风范而铸造使节,如今这使节材质,样貌多有变化,可它代表的本意却从不曾变。” 柳清微愣,随即竟单膝跪地昂声道:“属下定衷心为国,绝不辱没耀国二字。” 凤瑛见他这般却又是一笑,轻轻抬袖。目光望向皇城方向,今日殿上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明争暗斗。 高祥临送上贺礼透着淡然,燕奚痕献上的钢莲隐透冷傲,蔺琦墨......一只镶金玉玺,一箭双雕。至于他送入宫的贺礼,怕是经过那红衣女子这么一闹,战英帝是无福享受了。 这小小的使臣馆,平静和乐的表象下隐藏的又是什么...... 耳边传来清晰的马蹄声,铿锵有力,凤瑛微微侧头,正见燕奚痕打马驰来,青袍舞动,更衬得身形笔挺昂然。 “单听这马蹄声便知是翼王归来。”凤瑛见燕奚痕翻身下马,笑道。 燕奚痕回其爽朗一笑,将马缰甩给迎上的兵勇:“此处风景倒也奇佳,凤相好兴致。” 使臣馆的前方乃是一波碧湖,围着碧湖是一片枫叶林,如今已艳丽火红,映照着一池碧水也红磷波波。 两人相识一笑,皆是伸手相请,同时踏上了台阶。入了使臣馆一阵寒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更有落叶翻飞而舞,微有萧索之意。 不知为何凤瑛心头竟涌上一丝怅然,轻声一叹:“秋风秋雨愁煞人啊,怕是明日要下雨了。” 燕奚痕抬眼望向天幕,低头朗声而笑:“秋风之性劲且刚,下场雨倒也清爽。” “哈哈,翼王此言有理,倒是凤某伤春悲秋了。” 两人再谈几句穿过一处抄手走廊,迎面铺展开两条路,二人客套几句便可自而回。 凤瑛回到寝殿沐浴过后便入了书房,依着软塌翻着书,更有两个姿色上乘的婢女给他轻轻捶打着双腿。 灯烛渐瘦,灯花爆开,他将书随手放在一旁,望了望更漏,摆手示意两个婢女下去。 兀自闭目没多久,便有一个黑影闪入房中,跪地领命。 “相爷。” 凤瑛依旧半闭着眼眸,只轻轻抬了下右手食指。 黑衣人见状也不起身,仍旧单膝跪地扬声道:“蔺琦墨将人带到了芸湖的眺星楼,属下本欲进入查看,奈何......” “被察觉了?” “属下无能。”黑衣人低头。 凤瑛摆摆手示意黑衣人起身,睁开眼眸望着跳动的烛火:“让人留意眺星楼,将那女子找出来。另外再着人盯着蔺琦墨,使臣馆这边也不能放松。” 黑衣人见他目有所思但却不再开口,躬身而退,闪身间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凤瑛轻抚额头,微微挑眉。 今日在大殿上他故意让蔺琦墨发现他的一翻小动作,为的就是让他深信那红衣女子是云罄冉。 一方面是欲借他之手救那丫头,另一方面却是不欲战麟两国结盟顺利,如今蔺琦墨竟果真救了那丫头。凤瑛心头却涌上一股诧异,如此敏感的时候蔺琦墨却为个女子冒这般危险,却是为何? 还有今日殿上燕奚痕那一挡,虽是察觉的人不多,可他却是看得真真。战旌两国本就形势紧张,可他竟出手相帮战英帝。燕奚痕此人,怕是比传闻中更加沉稳善谋,万万不能小觑呐......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7章 夺饭风波 蔺琦墨走后,罄冉起身在铜镜下坐下,望着镜中自己五彩斑斓的脸,愣了会神,随即淡然一笑。 这妆容不用药水只会越洗越乱,便只能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有追兵来了,只这张脸便能吓着他们。 罄冉这般想着,挑眉一笑,只见镜中那张怪脸亦是一笑,眉眼相连,一团漆黑,很是诡异。她生生打了个冷颤,起身隔着窗缝向外看去。 只见窗外隐约可见亭台曲廊,碧水幽院,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匿在了云层中,夜色漆黑不见一颗星星。 然而月色还是透过浓重的乌云洒落了些许光芒,那光芒遮遮掩掩,影影绰绰,宁静而悠远,照着院中树叶纷落,隐有落雨的趋势。 这次虽说没能杀掉战英帝,可是却让他受了不少惊吓,自从上次火烧皇宫,宫中便传言战英帝为噩梦困扰,想来经她这一闹,他便更无好梦可言了。 最重要的是她手刃了曲东平那老贼。那老贼身为禁军统领,是可以留宿宫中衙署的,这些年他跟着战英帝甚少出皇城,每每出宫身旁总有禁军守卫,她也曾试着接近老贼,可每每失败,倒不想这次竟这般容易就得手。 许是初报小仇,罄冉眼前不断闪现和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兀自一叹。 其实有许多事是不用去想它,它永远在哪里的,好似多少年前的一轮明月,它总是在你的心里悬挂着。 蔺琦墨端着托盘进屋正见少女面朝窗户,微微仰着头,身影清拔,长发微扬。 他微微一怔,关上了门:“你倒不怕被发现,害的四郎我担惊受怕的。” 罄冉回头,蔺琦墨生生打了个冷颤,伸出右手直指罄冉,一脸几欲喷血的表情:“你怎么还是这幅鬼模样!” 罄冉却也不理他,兀自上前接过餐盘便在小桌边落座,待蔺琦墨回神,她已双手并用夹了一口醋溜鱼吃得正香。 蔺琦墨见她这般却又是一愣,倒不想这丫头如此境况还能吃的下饭。 他拉椅在罄冉身旁落座,伸手拿起了碗筷,夹了根冬菜,正欲往嘴里送,却是罄冉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两只熊猫眼瞪得老大,越发显得双瞳黑亮,他微微一怔,她却灿烂一笑,红唇大张,露出白净的两排牙齿,杂乱的面庞顿时显得异常诡异。 “蔺将军可要多用些哦。” 罄冉说着便也去夹了数根冬菜,极不文雅地送入口中,直嚼地口中脆脆作响,一双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瞪向蔺琦墨。 蔺琦墨望着眼前这张脸,哪里还有心思用膳,吞了吞口水,将碗筷一放,讪讪而笑。 “冉妹妹自己用吧,四郎我方才吃过了,我......那个出去看看。”他说着一跃而起,匆匆便出了房间。 将房门关上这才压下心头那股作恶,肚中传来一阵叫声,他回头哼了一声,这才迈步向膳房而去。 屋中罄冉见他起身而去,挑眉轻笑一声,只觉心情好了许多,碗筷齐用,风卷残云般将桌上膳食吃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在房中走了两圈,便盘膝在床上落座,运功疗伤。 狄飒的雪轮舞,她虽是用金轮勉强挡下,可难免受了内伤,如今调理起来,只觉胸间疼痛,浑身虚软,一翻运气周身,待停歇下来,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大汗。 她兀自端坐片刻,待周身舒服些便脱下外衣在床上躺下,心道现在虽是暂时没有危险。可麟国和战国结盟在即,蔺琦墨又是麟国人,她虽是感觉不到他有恶意,可却也不得不防,所以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那么她便必须休息好,才能有力气逃亡。正欲闭目休寝,却听房门吱呀一响,她扭头正见蔺琦墨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蔺琦墨望了眼桌上,但见碗碟空空,他双眼圆瞪,鼻翼一跳,诧异地望了眼床上的罄冉。 半响才嘿嘿一笑,暗念这丫头可真是好食量,两个人的份儿一人搞定,不知道的还以为几百年没吃饭呢。可真真是他见过食量最大的女子了,怪不得想办法把自己逼走,想来是看上了他的饭。 蔺琦墨兀自好笑,快步走至床前,见罄冉睁着大眼望着自己,花花的面上隐约带着询问,他也不理。自行在床边坐下,兀自便去掀被。 “你干什么?” 罄冉见他这般大吃一惊,钻出被子,怒目瞪他。 蔺琦墨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两脚一蹬,便脱了长靴,兀自一笑,慢悠悠掀开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你说我要做什么?自是睡觉啊,天色不早了,冉妹妹也早些歇息吧。”蔺琦墨睁着晶亮的眼眸,眨眼说罢,竟闭目而眠。 罄冉一时无语,半响才恶狠狠说道:“起来!滚下去!” 蔺琦墨无辜睁眼:“冉妹妹怎么这么凶啊?这可是四郎我的床,为了不让那些坏人发现冉冉,四郎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清白呐。” 罄冉只觉一股怒气上涌,双掌齐发便向他那闪动笑意的俊面击去。蔺琦墨却是身子一滚,躲过一击,右手探出绕向罄冉腰腧穴。 罄冉欲闪身相避,可许是方才运功太耗心力,一阵头晕传来,待她移身已是晚了一步。整个人已经被蔺琦墨抱入了怀中,她急欲挣脱他的怀抱,可双臂失力,她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无力地伏在他怀中。 更可气的是,那厮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将温热的胸膛整个贴了上来,压得她呼吸沉重,鼻翼间更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冲得她双颊滚烫。 蔺琦墨抱着罄冉,笑得极为得意,只觉出了方才夺饭的恶气,本欲调弄一下她,可如今暖香在怀,不知为何竟一时舍不得松开手。 他身体一个翻转,便将罄冉压在了身下,神态越发悠然自得。 “冉妹妹不想睡吗?也是,冉冉吃了那么多饭,要不我们运动运动消化一下?”他神情认真,可语调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罄冉听他刻意压低运动二字,声音沙哑,他的手指更是不怀好意停留在她胸口上。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之间吐出了热气,想到自己面上的水彩画,不免暗自冷笑。 好在没有洗脸,这要真顶着张正常面容,这厮不定怎样呢。对着她这样的面容他都能挑逗的起来,可真是了不起啊! 人言麟国少将蔺琦墨风流,果真没有冤枉他。罄冉心头升起鄙夷,咬牙切齿冷声道。 “你,下、不、下、去!?” 蔺琦墨听她一言一顿说得清楚,显是已经生气,便收了逗弄之心,身体一翻在床边儿躺下。 “冉冉好凶啊,不好玩,四郎要睡觉了。” 罄冉见他果真闭目而寝,竟无离开的打算,目光在房中溜转,眼见只有这一张床,心知他说的有理。 这里毕竟是使馆,人员混杂,各方耳目众多,自己藏身在他的寝房无疑是最安全的。他也确实不益歇在他处,无奈之下她只得妥协。 好在这床极大,她向床里挪了挪,挑起一角被子,面朝里侧躺下,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屋中燃着安神香,没一会便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境。 蔺琦墨听她呼吸绵长,这才翻身而起,望着依于床角熟睡的罄冉,笑了一笑。 他俯身将她身体放正躺平,取过锦枕垫于她脑后,替她盖好被子,走到小桌前在椅上落座,右肘支桌,手掌托头,闭目间没一会便也熟睡了过去。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18章 嫁祸燕国 一场秋雨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翌日却是金阳洒照,晨光落在宫宇间,皇宫似被洗刷一净,再没有了昨夜的喧嚣,归于静谧。金光打在月琴、顺华、瑶华、玉苑等几处后宫最重要的宫殿殿脊上,金灿灿一片。 早已有宫女太监在亭阁间忙碌着清扫一夜落叶,后宫似还受到昨夜禁卫军的搅扰,宫侍们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多言,只默默低头做事。往日间各宫太监走动遇到,还笑着打趣几句,这日却是兀自谨言慎行。 狄飒带着禁卫军将后宫已是翻了个底朝天,眼见天光已亮却毫无所获,不免心生气闷,整个面容黑沉铁青。 他负手站在重安殿中,望着四处搜寻的禁卫们,眼眸中锐利迸现。这是唯一一个尚未搜查的宫殿了,倘若此处也寻不到那女子,怕是多有可能她已经逃遁出宫了。 “王爷,一无所获。”禁卫军前卫校尉长李扬跪地请示。 狄飒眼见众禁卫已在殿前院子集中,显是没有发现,他双眸紧握,长眸微眯。 李扬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罩顶而来,他心生惧怕,额头瞬间汗珠显露。却在此时一名禁卫匆匆自院外奔来,入了大殿直直跪倒。 “王爷,华英殿一间下人的耳房中发现了一件黑色夜行衣,对比了沉入湖中的那件红衣,上面多处裂痕都相互吻合,应该是那刺客之物。” “走。”狄飒双眸一闪,大步便跨出了高槛。 一行人到了华英殿早已有侍卫捧着那件搜出的黑衣呈到了狄飒面前,一名锦衣卫送上鹿皮手套,狄飒戴上,这才自托盘上取过那黑衣。 一翻搜查,他将黑衣放在鼻翼轻闻,随手将衣服扔在托盘上。冷冷望向耳房中被押出的几个宫女。 “是从谁的物件中翻出的?” “回王爷,那宫女已经投井,正在打捞。不过据查,那宫女名为紫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其母乃是……燕国人。” 狄飒冷哼一声,撇了眼说话的侍卫:“昨夜只有恻云门出去一辆马车?” “是,高顺昨夜把守恻云门,是送蔺将军出宫的马车。” “去唤高顺过来问话。”狄飒在殿前高椅上坐下,轻敲椅背,面色阴沉。 侍卫正欲领命而去,却听一声清亮的喊声。 “皇上驾到。” 狄飒双眸一眯,冷冷望向身旁众人,众人皆垂头面面相觑,皆不知是谁将消息传到了战英帝的耳中。 此刻战英帝已是迈步走了进来,狄飒忙领着众人见礼,一行人进了大殿。 战英帝和月妃在首位坐下,他冷声喝道:“秦妃呢?将她给朕带来。” 狄飒一惊,抬眸望了眼兀自而坐的月妃,低头间薄唇紧抿。 先前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见战英帝面色不好,更是瑟瑟发抖。这华英宫可不就是秦妃的寝宫,想来战英帝是怀疑到秦妃了。 没一会一个宫装丽人在两个宫女搀扶下跌跌撞撞扑在了战英帝面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狄飒撇向秦妃,眉头微蹙,暗道愚蠢。 果然便听战英帝冷笑道:“朕还什么都没有问,秦妃你喊什么冤啊!” 秦妃面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战战兢兢看向战英帝,却见他脖颈处缠着纱布,显是昨夜受了轻伤。秦妃身子一抖便垂下了头,再不敢言语。 月妃起身去扶她:“皇上,秦妃姐姐昨夜在宫宴上定是受了惊吓,今日又被禁卫军吓到,这才语无伦次,皇上莫要怪罪才是。虽说秦妃姐姐的母亲原系燕国,可那宫女已经畏罪自杀,此事定是与姐姐无关的。” “秦妃的母亲是燕国人?”战英帝蹙眉。 “回父皇,秦大人的夫人是缺城人,缺城二十四年前已归入我战国,何来燕国人之说?”狄飒冷冷说着,抬眸撇了眼月妃。 月妃却也不惊,轻笑道:“是臣妾妄言了,皇上还是让姐姐起来吧,臣妾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和姐姐无关。” “起来吧。此事一目了然,那宫女既是燕国奸细,昨夜的女刺客便定然在燕国使馆中藏匿,飒儿,你这就领兵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皇,此事怕没那么简单,那刺客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宫女能窝藏得了的?儿臣方才闻过那件夜行衣,上面隐有星海香的味道。星海香极为珍贵,乃是流砂小国送与战国的贡品。儿臣记得父皇似是赏赐给了月妃、瞳妃、如妃,我母妃也得了些。可独独没有赏赐秦妃娘娘,这夜行衣在华英宫出现着实是奇怪。” 月妃心中一惊,暗自握拳,心叹这砮王狄飒果真心思缜密,竟注意到了熏香。也怪她当时情急,没有考虑妥当。 见战英帝面有所思,月妃笑道:“王爷这是在怀疑本宫了?皇上,那星海香臣妾虽有幸获赐,但是却吩咐宫里人分成数份,往各宫姐妹处都送了些。烟尘,可是这样?” “回娘娘,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各宫都有送。秦……秦妃娘娘这里也是送了的。” 狄飒冷笑:“本王并没有怀疑月妃的意思,本王母妃也分到了。本王只是觉得这事蹊跷罢了。” 战英帝面前浮现那闪着蓝光的飞镖,心中惊惧,大喝一声:“好了,都别说了。朕昨日留在月妃处,自是最清楚不过了。先将燕国使馆给朕团团封住,朕倒要问个清楚。这件事就先这样吧,秦妃贬为秦嫔,宫中混入了奸细都不知道,真真愚蠢。” 见战英帝挥袍起身,众人正欲跪地恭送,却听月妃道。 “皇上,臣妾自从昨夜就心有余悸,实在是放心不下陛下,能不能让砮王贴身保护陛下一日,万一那刺客尚未逃遁出宫,有砮王在陛下身边也可确保万无一失。” 战英帝拉过月妃轻拍她的柔胰:“还是你贴心。飒儿,你便留在宫中吧。” 狄飒跪地领命,见战英帝携月妃而去,蹙眉半响,才缓缓起身,冲李扬招手。 “你和高顺带兵去使馆,多留意麟颌院。” 使臣馆本就离皇宫极近,禁卫军训练有素,没一盏香功夫已将燕颌院围了个严实,一翻搜查竟毫无所获。 李扬心中惦念着狄飒交代的事,要他们多留意麟颌院,可如今战麟两国交好,实在是没有理由让禁卫军前往搜查。正思虑间,却见凤瑛一袭白衣飘扬,踏着清风,款步而来。 他忙躬身迎上:“凤相受惊扰了。” “李大人说哪里话,战国发生了这样的事,凤某也甚为忧虑。陛下可龙体大安?”凤瑛温和而笑。 “劳凤相惦念,陛下一切安好。” “凤某也希望能早日找到那刺客啊,既然将军怀疑她藏身在这使馆中,单搜燕颌馆难免有失公允,我耀国为示清白,自愿请禁卫军前往搜查,将军请。”凤瑛说着白袍轻拂,让开了道路。 李扬眼眸一亮:“哈哈,多谢凤相体谅下官,只是耀颌院搜查了,若是不搜麟颌院世人难免说我战国不公,不如全搜,万一刺客藏匿在这使馆中,我战国也需保护各位使臣的安全。” “李大人说的是,请。” 李扬挥手,早就整立在侧的禁卫瞬间散开,向耀颌院,麟颌院分散开来。 许是失血过多,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罄冉一觉睡得极为香甜。待睁开眼睛时天光已是大亮,她习惯性地欲抬起右手抚额,可手一动便感觉不对。 她低头一望,险些尖叫出声,只见一双修长的铁臂横空而出,压过右臂正停留在她的胸前。 “唔……早啊。”蔺琦墨恰在此时睁开了黑亮的桃花眼,不忘冲罄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罄冉怒目盯向他:“拿开!” “什么?” 罄冉见他装傻,左手抬起五指成爪,瞬间袭向蔺琦墨的右臂。 蔺琦墨见到她这般,嘻嘻一笑,旋即,眸中擒住一抹放肆的笑意,右手抬起,灵巧的错开她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头。 罄冉不想他竟还有脸还手,猛然侧过身,双掌齐齐向他拍出。蔺琦墨此刻侧躺在床上,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竟然无法躲闪,他眸光一闪,索性将整个身体压向了罄冉。 罄冉见他非但不躲,反倒整个身体猛然朝自己扑来,心中微惊之下,慌忙张臂阻拦,却是晚了一步,手臂刚好被他环腰抱住。 下一刻他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罄冉双腿正欲曲起,蔺琦墨却似早知她会如此,动作迅捷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手腕如铁圈般狠狠锁住罄冉手臂,有力的双腿更上纠缠住她修长的两腿,死死压着她的关节。 罄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贴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颜,挣扎了几下,蔺琦墨压得死死,她根本就没法动弹。 两人这样贴身挨着,恰逢昨夜罄冉又脱了外衣,而蔺琦墨更是只着了件单衣,一时间彼此之间肌肤的热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罄冉一阵恼火,又颇觉尴尬,双颊飞红一片,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一大早的,冉冉就这么热情。是不是看四郎我长得英俊,见色起意了?” 见色起意! 罄冉望着他一脸痞子样,只觉一阵恶心。想起两日来两人的相处,这厮却是没半刻正经样,花花口口的,惹人厌恶。 她狠狠眯眼,正欲臂间用力震开他的牵制,却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禁卫军前来搜查了。” ·············· 呵呵,素素收到编辑的通知,明天这文入V。 素素知道有些朋友可能不能再陪伴素素了,在此感激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这章字数不少哦,算是给亲们的告别礼物,素素也祝愿亲们在虎年大吉大利,阖家欢乐,好运连连。 (*^__^*)不过素素还是很希望大家能继续跟随素素,嘻嘻,三千字只需要九分钱,素素希望亲们能见证罄冉的成长和爱情。毕竟文文到现在才刚刚铺展开,只呈现出一个雏形来。 后文冉冉才迈向了女扮男装之路,素素个人以为后文会更精彩。简介上的概述,是冉男装后和男主的初遇情景,嘿嘿,顺序和男主重要性无关哦。 加V在潇湘上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多的话素素就不再说了,入V以后一定会努力将文写滴更好,不能让亲们白掏钱O(∩_∩)O。 在此,素素也要感谢送给素素钻石滴:萧萧十三香、偏爱、慕容嘉怡o、纳兰槿、洛小九、zmzlsn、zhangpu1983、73212、突然心动、清云6688。 感谢送素素鲜花滴:大妖怪、云祈儿、不语逐光、hana4321、郭晶晶、让人心疼的猫、coral2009、tangyan402、悠雅居、c050421、我叫三毛、黄二丫、李筝、icecloud。 还要谢谢那些一直给素素留评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谢谢19951204、小墨呢、夙颜、苏陌白、星月落、九儿、蔓蔓人生路、hana4321给素素的长评。 感谢六月樱桃给素素做滴漂漂封面。 群么个!╭(╯3╰)╮ ------------ 第19章 四郎  大床上,罄冉和蔺琦墨僵持着,身体紧贴,四条腿更是紧紧缠绕在一起。四目相对,各自涌动着激流。 蔺琦墨从罄冉眼中看到了激怒,厌恶。可她清冽的眼底更似有清泓一滩,波荡着朦胧的羞涩,而那一抹亮光竟如斯让他心动,舍不得退开。 而罄冉更是从男人晶亮如潭的眸光中看到了调谑,逗弄。那眼底潭水涌动,竟是灼热的专注,让她莫名一阵心悸。 罄冉心头一颤,可望着男人满面登徒子的笑意,又觉一股厌恶涌上心头,她正欲御气挣开他的牵制,屋外却传来压低的惊呼声。 “将军,不好了,禁卫军过来搜查了。” 屋中的两人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掐架?俱是一惊,对望一眼。蔺琦墨正欲闪身而起,耳边已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 他望向身下罄冉,显然她也这般想,正蹙眉四下打量着房中,想来是在找躲避之所。 蔺琦墨对这房中物事再熟悉不过,这里根本就无从躲避,他心念微动,一手探出去便欲扯罄冉的衣衫,一手更是瞬间将自己的衣襟拉开,露出胸前坚硬昂然的肌肤来。 “你做什么?”罄冉一惊。 “不想被发现就配合点,哥哥会很温柔的。”蔺琦墨眨巴着宝石般的黑眸,秀美的双眸更是不怀好意地在罄冉身上滑过,笑语间哪里有半分的紧张。 罄冉眼见他此刻还有工夫开玩笑,直欲嘶吼,一手按住他伸向襟口的手,怒目瞪他。 她心知蔺琦墨的想法,虽是认同他的办法,可要她在众人面前行这种事,那是万万不行的,就算是做戏也不成。 耳听外面响声越来越大,她一个咬牙,挣开蔺琦墨的牵制,翻身强势将他压在了身下。 瞬间两人的姿态便是翻天覆地,蔺琦墨被罄冉压着躺在软被间,而罄冉则跪坐在他的胯间,修长的双腿便紧贴着他的腰际。 蔺琦墨尚未回过神来,却听罄冉冷声一笑。 “我这个模样还是在上面的好。” 她说罢趁蔺琦墨目瞪口呆间,撕拉一声便将他的上衣扯落,随手扔在地上,又从床上扯过几件外套扔得满屋都是,望了眼蔺琦墨疏松系在腰间的白玉腰带。 她眉宇一蹙,狠力便扯了下来。看着蔺琦墨伸手去拉正欲往床上滑落的长袍,罄冉鄙夷撇他一眼。 “就你这样?本姑娘可没兴趣。” 她说话间将自己的头发扯乱,尽数拉在朝向房门的一边,遮盖住花花的面颊。一翻动作皆是在转瞬之间,待她方甩好头发,屋外已是传来了喝声。 “搜!” “嗳,你们不能进去,这是将军的寝室,不能进去。” “昨日宫中进了刺客,我等是奉命搜查,多有得罪了。这也是为了你们将军的安全,还望多多包涵。搜!” 罄冉耳听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向房门急速而来,她唇角一扯,手腕翻转,只听啪啪两下破空声响彻房中。 她手中的白玉腰带应声挥出,带起劲风,瞬间蔺琦墨白瓷般的胸膛上已是多了两道红痕。 蔺琦墨哪里料到她会这般,一时不防,胸前已是交错了两道长痕,眼见鲜血便要流出。他哀呼一声,瞪向罄冉,满脸愤怒。 罄冉却毫不在意,她压下身躯,俯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叫啊。” 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蔺琦墨的耳中,不知为何,竟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他心里头一颤,眼见女子直起身体,乌黑的长发在眼前晃动,曼妙的身姿高昂身上,他的视线禁不住有一阵的恍惚。 然而就在这恍惚的当头,一记破空声再次传来,这次罄冉竟用了大力,顿时皮开肉绽,蔺琦墨的胸前便宛若有红莲层层盛开,立时红光雪肤,妖冶异常。 他大呼一声,面上表情岂知是哭笑不得,已是黑沉一片。 显然屋外禁卫军也听到了他那声惨叫,屋门恰在此时被大力撞开,一群禁卫军望着屋中情景,惊得僵立原地,目瞪口呆。 只见大床上,威名赫赫的蔺将军被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压在身下,那女子正挥动着一条腰带往将军身上抽打。 而少年将军媚眼迷离,衣不蔽体,白玉般的胸膛上交织着红痕数道。他长发散乱,红唇妖娆,俊颜绯红,那样子竟是妖冶不可方物。 屋中情景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迷乱。令人浮想联翩,让人窒息的迷乱。 就在禁卫军暗吞口水,浮想联翩之际,一声大喝穿刺了小院。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他妈的给本将军出去!滚!” 那暴喝声传来,同时伴随着一记狠劲的掌风,被踢开的房门瞬间被那掌风袭到,砰的关上。也掩住了屋中的迷乱之色,恍惚中人们只看到少年将军面若修罗。 房门关上,众人才从刚才的视觉冲击中回过心神,口干舌燥者有之,面落鄙夷者有之,偷竖双耳者有之,面面相觑者有之。 可是当上禁卫军的哪个也不是傻子,从刚才的情景还看不出来吗? 显然,这麟国的少年将军是个受虐狂啊,竟喜欢被女人承欢!都被打成那样子了,居然还那般享受…… 想到方才撞门前听到的那声迷离的叫声,众人不免齐齐唏嘘不已。 “高大人,还……还搜吗?”一个禁卫军舔舔干燥的嘴唇上前请示。 高顺轻咳一声,浑身不自在地整整衣服,这才挥手道:“撤,撤。还搜什么!” 禁卫军如获大赦,纷纷而退。 高顺复又望了眼屋中,真不知道砮王怎么会怀疑到这种人身上,这麟国的少年将军分明就是个…… 长成那般不提,还行如此之事,难怪麟国人讽刺他是兔儿爷。想到昨夜恻云门从马车中传出的香味,高顺面上更显鄙夷,禁不住蹴了一口,大步出了麟颌院。 耳听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四下又恢复了静寂,罄冉才舒了一口气,松了紧绷的身体。 蔺琦墨此刻心中已是不知滋味,面色表情复杂,瞪着坐在自己身上的罄冉,只觉一阵悲哀。 而罄冉却恰在此时心神一松,身体一软竟完全垮坐在了他的腰腹。蔺琦墨闷哼一声,目光有一瞬的迷离。 窗外突然有风吹入,大床上镶金丝的纱帐随风舞动,交织着女子长发纷扰,恰露出白皙婉美的脖颈,他心神一晃,竟微有怔意。 罄冉却越想越觉好笑,笑意在胸间再抑制不住,双肩不停抖动着,最后干脆朗笑出声,直至笑倒在床侧。 听着她轻快的笑声,蔺琦墨却是铁青了面色,眼见罄冉笑得越发嚣张,他忽然唇角一勾,翻身便钳制住了罄冉的双手,高大的身体一滚,再次将她压在身下。 罄冉忙收了笑意,轻咳数声:“不玩了,不玩了。” 蔺琦墨冷冷地看着她,微微仰起下颌,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 “毁了爷的名声,还想全身而退?” 他见罄冉满脸警戒,却又忽而一笑,笑容潇洒而诱人:“冉冉既然这么爱玩游戏,四郎就只好勉强自己却之不恭地享受冉冉的服侍了。不过,冉冉辛苦了这么久,也该轮到四郎了。” 他说着便俯下了身子,在罄冉耳际轻轻哈气,满意地感受到身下娇躯一阵轻颤。 “你……你别闹了,这种手段只能瞒得住那些蠢蛋,可瞒不了狄飒,你还是快想办法把我送走吧。”罄冉急急说着。 蔺琦墨却豪不所觉般,兀自俯身在罄冉耳边,轻吹着她的丝发:“怎么?冉冉怕了?” 罄冉见他越来越放肆,他温软的双唇甚至已经擦上她的耳朵,她惊呼一声忙挣扎着躲避。 而蔺琦墨恰又俯身,只觉她若软的丰腴擦过胸前伤痕,一阵刺痛传来,却也同时带起身体颤栗不止。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罄冉身上若有似无的少女芳香,形成一种罕有的味道,宛若沙场和闺阁的奇妙混合,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他重重喘息一口,分明感觉一股燥热袭上身体,瞬间便向腹下蹿涌。蔺琦墨一惊,哪里还顾得上挑逗罄冉,再这样下去分明就是引火上身。 他喉结微动,迅速在罄冉微烫的耳根印下一吻,在她尚未反应时,飞身便闪下了床,动作间拉过被她丢弃一旁的腰带,松松束在腰间,斜斜一束,露出大片昂藏的胸膛来。 白衣红痕,可真真是炫目,他苦笑一声,回过头来。迎上罄冉怒气腾腾的眼眸,歪嘴一笑。 “爷要是找不到媳妇,冉冉可要负责哦。” 罄冉白他一眼,冷冷起身:“你还是先想想怎么送走我吧。” “不急,起码这几日不会再有人来搜查。” 听蔺琦墨说得肯定,罄冉却兀自挑眉。休说呆在这里安全不安全,单是和这厮相处,罄冉便有一万个不愿意,她正想着逃离的可能性。却见蔺琦墨大步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竟伸手便来抚她垂在胸前的长发。 罄冉一惊,正欲后闪,却听蔺琦墨淡笑道。 “凝露丹。” 罄冉一愣,微微蹙眉:“什么凝露丹?” 四郎却是将她的发挑起,凑近鼻翼深嗅一口,一脸陶醉:“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真香。” 罄冉莫名打了个冷颤,一把抽回自己散落在他指尖的长发,冷冷瞪他:“你到底说是不说。” 蔺琦墨撇撇嘴:“那凝露丹用在你身上可真真是浪费,你这女人又凶,又丑,还不懂情调,真不知道凤瑛是怎么惦记上你的。” 罄冉心下越发狐疑,拉了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嗅,却是什么也没闻到。 “凝露丹,是用七种珍贵花木、七种珍贵药草,捣烂煎熬而成,服用者没有任何感觉,但是身上却会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兰草香味。樱雀鸟对这种香味颇为敏感,能在数百里之内准确捕捉到。樱雀鸟乃是耀国独有之物,甚为难养,只供皇室赏玩之用,冉冉是知道的吧?”蔺琦墨说着,不忘上下打量了罄冉两眼。 “七种珍贵花木?” “恩,俱是稀有之物,所以凝露丹可是珍品,只吃上一粒便能终生含香呢。而且凝露丹女子服用有驻颜的功效,对于习武之人更是通经练脉的圣品。这东西,整个耀国,怕是也不会多于五颗。凤瑛竟会舍得用在你这丫头身上,啧啧,真不知道是什么眼光。” 罄冉的面色随着蔺琦墨话语落下,越发清冷。当年凤瑛派人跟着她,她本以为甩掉那些人便算逃脱了,不想凤瑛竟还留了这么一手,真真可恶。 “有没有解药?” “解药?这东西又不是毒,可是万金难买的圣品,要什么解药!”蔺琦墨惊声道,可表情却甚为幸灾乐祸。 罄冉一听,只恨得双眸翻涌,冷声道:“你不怕凤瑛找到我破坏战麟两国结盟?” 蔺琦墨耸耸肩:“怕有什么用,经过刚刚,他现在早就已经知道了。怕是这麟颌院外,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罄冉一惊,微微蹙了眉:“你准备怎么送我出去?” “我为什么要送冉冉出去?四郎可是喜欢冉冉的紧,还想多和冉冉亲近亲近呢。再说了,冉冉武功高强,也用不着四郎来想办法啊。” 蔺琦墨说着,抬步走至小桌边坐下,捻了一粒花生轻轻一抛,接入嘴中,一脸悠闲。 罄冉却也不急,心知他定不会让自己落在凤瑛手中,如今他们是绑在一棵草上的蚂蚱,她也没什么好焦虑的。 这般想着,便不再搭理蔺琦墨,兀自盘膝而坐,运功御气,治疗内伤。 蔺琦墨见她这般却是一愣,眼见她已经闭目,便也不好打扰,抛起几粒花生接下,讪讪又呆了一会,便拉好衣衫向房门走去。 临到屋门,却脚下一顿,想起方才的情景,竟觉得手上无力。这出去,还真不知道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呢,他兀自吞吞口水,鼻翼轻跳,深吸一口气,这才硬着头皮,闪身出了房。 罄冉听他出去,睁开眼睛望了眼紧闭的门扉,抑不住淡淡一笑。复又面色微沉的思索一阵,才重新闭目运气。 ------------ 第20章 暗渡陈仓  蔺琦墨虽是嘴上说不急,面上嬉笑取闹,可心中却也知道必须尽快把罄冉送走,不然真被搜到怕要坏事。 临到傍晚时,他已经做好了安排,捧着一套麟国侍卫的装束进了寝室。却见罄冉依旧盘膝坐在床上,运功疗伤。 他挑眉走至床前,将衣服放在床上,伸手在罄冉眼前晃了几下,眼见罄冉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却觉无趣。闪身在小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呷了一口。 罄冉这才收了气,双眸撇了眼他放在一旁的衣服,微微一思,开口道。 “看来你打算让我光明正大从使馆正门出去喽?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我这脸上花花绿绿的,有些惹人注意。” 蔺琦墨听她这般说,却是毫无动作,连看都不看过来一眼,还轻声哼了一声。 罄冉见他微微嘟着嘴,那样子竟似在赌气,不免一阵哭笑不得。不就是方才他进来她没有理他吗?至于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厮是个二八姑娘呢。 他既然不出声,她却也没哄人的闲心,干脆闭目继续运功。 蔺琦墨虽是扭过了头,可余光一直在留意着罄冉,眼见她竟毫无反应,甚至还闭上了眼,只觉一阵气闷。忽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跳到罄冉跟前。 来回狠狠跺了两下脚,又重重地咳嗽了数声,眼见罄冉还是毫无反应,他嘿嘿一笑凑近罄冉。 “冉冉,你都要走了,就没有话跟情哥哥说吗?” 罄冉这才睁眼望他,淡淡一笑:“有啊。” “什么?什么?四郎洗耳恭听。”蔺琦墨立马双眸放光,将脸蛋儿凑得更近。 罄冉却是微微仰身,撇向那套衣服:“你好像忘了拿鞋子。” 蔺琦墨面上神情顿时凝结,半响才勉强开口:“还有什么话?” 罄冉面上闪动思虑,见他眸光越来越晶亮,才将头一垂摇头道:“没了。” 蔺琦墨呜咽一声,霍然站起身来,双手颤抖着指向罄冉:“你……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枉四郎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哼,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不知感恩,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罄冉见他面容随着身体不住颤抖,不免扑哧一笑,整了整面容认真望向他:“谢谢你。” 蔺琦墨一怔,旋即,面上浮现起清风朗月般欢悦的笑容来。可那笑还未蔓延到整张脸,已是换成了他平日嬉闹的神情,凑近罄冉绵声道。 “怎么谢?让爷香一个如何?” 罄冉白他一眼,正待开口,却听房外传来脚步声。 “将军,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都拿进来吧。”蔺琦墨面容一衰,随即才回头扬声道。 一个中年男人进入房中,将一包东西放在了桌上便躬身退下,从进屋到出房垂首恭敬,连抬头望一眼罄冉都不曾。 这倒是让罄冉微微挑起了眉,倒不想这蔺琦墨还蛮得属下敬畏。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今夜戌时我会吩咐我的人穿上夜行衣从四面同时逃出麟颌院,同时会有一队麟国侍从自院门出馆,你混在其中,出了使馆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便好说了。为了不让凤瑛起疑,我就不送你了。只是冉冉可一定不要忘了四郎的好啊,四郎我多想永远把冉冉留在身边啊,冉冉可知道四郎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忍着不亲自送冉冉,四郎做这般牺牲,那可都是为了冉冉啊……” 罄冉本听他说的认真,也用心在听,哪诚想他突然就扯到了别的地方,而且面上表情也跟着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瞪向蔺琦墨。 见他竟有喋喋不休之状,干脆不再理他,霍然起身便去翻那放在桌上的包袱,眼见里面果真都是能用得上的东西,不免微微扯了下唇角。 她将几个小瓷瓶取出,一一闻过,正是用来洗脸的几味药。她回头正欲去拿铜盆,却是一下撞在了蔺琦墨身上。 “冉冉,你怎么都不理我,都要走了,也不好好跟四郎说说话,太薄情了。” 眼见他堵在身前,瞪着眼不让路,罄冉瞪他一眼:“出去,我要洗脸了。” 蔺琦墨却是眼眸一亮,立马闪开,眨巴着眼睛道:“冉冉要洗脸?太好了,四郎总算能知道冉冉的真面目了。” 罄冉只觉被他笑得一阵目眩,然而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唤声。蔺琦墨微微侧头,面上表情有瞬间的沉思,回头却又是这种骗死人的笑容。 “嘿嘿,四郎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冉冉可要等等四郎哦。” 罄冉见他一阵风般出去,赶忙收拾着去洗脸,复又觉得自己好笑,竟似怕他看一般,倒是行事受了他的影响,兀自笑笑便又忙碌了起来。 她洗了脸,便坐在梳妆镜前收拾起了自己,先将发梳成男子髻发,又用修长的眉毛用短刃硬生生刮掉一截,再用炭笔给细细加浓,在尾稍处压低。 乌药在鼻侧淡淡地抹出阴影,俊挺的鼻梁大了一个圈还显得极为平塌。用炭笔画过眼睛,将眼角画垂,登时人也变得不那么精神了。 最后用胭脂和了松胶,贴在嘴巴下面,可不就是一颗大红痣,这下再看镜中人,竟连自己都觉得异常陌生。先前扮成妖女还能看到些本来的影子,这下好,竟生生变成了个面色寻常的男子。 罄冉撇撇嘴,起身关好门,用束布束好胸,再穿上蔺琦墨送来的衣服,套上鞋子,正好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她起身间敲门声传来,想来是蔺琦墨回来了,罄冉竟突然生了逗弄他的心思。闪身到房门,松了门闩,眼见他低头进来,劈头就是一掌。 蔺琦墨一惊,身躯急挺,错开那一掌,手腕一翻向身侧罄冉袭去。 顿时掌风四起,一人如狸猫矫捷,一人若豺豹迅猛,一来一去,瞬息之间两人已是过了数招,竟连对方面容都不曾看清。 待两人身影错开,蔺琦墨眼见与自己交手之人竟穿着麟国侍从装,再望屋中已是没有了罄冉的身影。微微一怔,随即大叫一声,再次用他纤长的手指颤巍巍指向罄冉。 “你,你!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还不如刚才那张鬼脸呢。” 罄冉见他错胸顿足不免好笑,迈步走向小桌,将东西收拾妥当,眼见天光已暗,便回头望向蔺琦墨。 “这两日谢谢你。” 蔺琦墨竟难得的没有笑闹,只定定望着罄冉,半响才道:“虽是有程英帮你,可你进宫行刺战英帝还是太过鲁莽,以后莫要这样了。” 罄冉第一次见他这般对自己说话,只觉他的眸中似有暖意融融的火光在燃烧,那般晶亮真诚,一时竟是一怔。 “哈哈,这样冉冉就感动了?”蔺琦墨却是朗笑着上前,在罄冉肩头一搭手臂,笑得满面开花。 罄冉蹙眉闪开他,一阵气闷。恰在此时院中传来了脚步声,蔺琦墨收了笑意,撇撇嘴。 “你出去吧,接你的人来了。出了使馆,便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使馆外有狄飒的人守着呢,小心点。” 罄冉望了片刻,淡笑点头,转身便向外走去。蔺琦墨望了眼小桌上放的包袱,复又撇向空手而出的罄冉,轻轻撇了撇嘴。 “倔强的女人,有钱白拿还不要。” 罄冉出了房,果真见迎面而来有数个和自己一样装束的麟国侍卫,她一走近,几人便将她围在了中间。罄冉跟着他们向院外走,临到月门处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仿若实质的目光。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蔺琦墨依旧是那身白衣落落立在廊下,黑色的长发被轻风吹的略有凌乱,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却更加秀美,瞳孔漆黑如夜,在她回头的一刻恍然间似有亮芒一闪而逝。 罄冉正待细看,却见他猛然一笑,冲她使劲挥手,还不停眨巴着黑亮的眼眸,嘴角更是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罄冉用心一看,面容一冷,扭头再不看他一眼,迈步出了月门,心中却在嘀咕。 “舍不得他?她巴不得早些逃脱魔掌呢。” 蔺琦墨见罄冉扭头,却是收了手臂,斜斜往门上一靠,撇了撇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门,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如蓝天下飘过一朵懒散的白云,又若清水带走一片落红。 他望向星夜如布,喃喃自语:“怎么办?好像有点儿舍不得呢……” 罄冉随着那些麟国侍从,刚走到麟颌院洞口,却听一阵喧嚣从后院传来,隐约正是蔺琦墨寝房的方向。 她一惊,回头去看,但见浓烟阵阵从小院中冲起,接着便是火光冲起,瞬间映亮了一方天空。喧嚣声越来越大,隐隐传来呼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姑娘,咱们快走吧。” 罄冉身旁的一名男子微微靠近她,低声道。 罄冉回头,对他轻轻点头,重新迈步向洞门走去。心中却是多了份暖意,她心知蔺琦墨是在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好让她能顺利逃脱。 不过这使馆反正也是战国的,想来他烧的该是蛮开心吧 ------------ 第21章 擦身而过  罄冉随着几个麟国侍卫出了麟颌院,外面已是一片喧闹。使馆的战国侍卫、宫侍们正提着水桶,拿着扑火物事向这边冲来,罄冉本还担心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眼见四下混乱,看来所虑多余了。 她心神刚松,却扑捉到一抹雪色,目光为之一凝,正是凤瑛衣衫飘然从耀颌院缓步而出。 月光皎洁一方,恰似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映得他衣炔摆动间似有光华从中流泻,腰间丝绦缀着的碧玉琅环更是在一抹雪色中随着他的脚步彼起彼落。 朗月之下,他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繁星,迈步间自有从容优雅,一袭白衫在蔺琦墨穿来是潇洒不羁,在他穿来却是高华闲雅。 他大步向麟颌殿走来,正和罄冉迎面撞上。在大殿上罄冉并没有多余的工夫打量他,现在不期然迎面撞上,竟一时没能收回目光。想到这人面上一派温雅,实则满肚子坏水,竟在自己身上下了药,罄冉一时更是心生气恼,暗握双手。 凤瑛多年习武,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颇为特殊的注视。他目光微转,瞬间便锁定了罄冉,见只是个面容寻常的士兵,不免微微诧异,正欲再看,那士兵却似乎被他盯得慌了神,忙身体一缩,低下了头。 凤瑛脚步微顿,而便在这瞬间,那一队士兵已经从身旁走过。 罄冉低着头不免暗自掐了下手掌,暗骂自己莽撞,怎么就忘了习武人异常敏锐,错身而过,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微微一瞥,心跳加速间已经步出十几步,她这才松了口气,心念好险。 复又想起方才凤瑛投过来的那一道目光,他顾盼间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罄冉只觉一阵唏嘘。 十一年前她知道凤瑛不似表面上显现的那般温润尔雅,那是因为他偶尔眸中会透露出尖锐,可刚刚对视上凤瑛双眸的那一刻,她竟从中望到了春风般丝暖的轻柔,看来十一年不见,这人更加深不可测了,怨不得蔺琦墨不担心狄飒,但是却将凤瑛防得滴水不露。 罄冉思虑间已经出了使馆,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天空已是红光遍布,想来火势又大了,怕是这火要灭一夜呢。 这样的火光,这样的喧嚣声,倒让罄冉想起了多年前她火烧乾垣大殿的那个夜晚,想到男孩晶亮着眼眸拍手称妙的情景,罄冉却是一阵恍惚,不觉间竟已微微挑起了唇角。 一行人出了使馆,早有蔺琦墨安排的人送上了马匹,他们打马便向外城奔。罄冉一路留神,确定了并无跟随之人,这才松了心神。 一入外城,到了人多之处,便辞别了那些麟国侍卫,为谨慎其间,她在外城兜兜转转几圈,这才在一处小巷将那套军服脱下,藏了起来,又略改发式没入了人群。 凤瑛到麟颌院的时候,那里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火头如潮水般由正殿向四面延伸,烈焰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他轻声而笑,眸中竟是玩味,眨眼间火燃这般大,烧油也不过如此。 正灭火的使馆守备刘大人见他走来,忙跌跌撞撞扑了过来,一脸焦急,面容哀戚,竟似马上能哭出来一般。 “凤相爷怎么过来了,这里火势太大,您还是快回去吧。如今蔺将军不知所向,您要是再出点事,下官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啊。这好好的,怎么就着火了呢。” 凤瑛撇了眼一旁正蹦跳着,面容激愤的麟国从官及护卫们,神情微变。 “蔺将军不知所向?” “是啊,麟国人说蔺将军在屋中,可这火怎么眨眼就烧这么大了,也不见里面有动静,蔺将军这要是有个事,下官这脑袋……” 那刘大人还喋喋不休,凤瑛已是转身而去,刚走了两步,却见蔺琦墨从斜对面的花径间一跃而出,哈哈大笑着转瞬便引得满院人鸦雀无声望向他。 他见众人这般却是笑的更加得意,半响才收住笑意,扬声嘟嘴道。 “本将军武艺超群,又岂会被这火困在屋中?哼,你们这般小看本将军,本将军原想躲起来好好让你们急一急的。不过,念在你等这般关心本将军的份上,就暂且饶了你等小看之罪了。” 蔺琦墨扬声说罢,眼见满院子人似傻了一般钉在远处,不免面容一冷,高声喊道:“都看着本将军干什么?还不快灭火!莫名其妙的本将军的寝宫就着了火,这事战国可要给本将军个交代啊。” 那刘大人只觉头一阵大过一阵,本来这些日子蔺琦墨就没少给他出难题,现在又被他这般戏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可奈何谁人不知皇上宠爱的月妃娘娘那可是这魔头的亲姐姐,他只能压下脾气,大声喝着让士兵们灭火。随即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迎上摇步走来的蔺琦墨。 “下官就说嘛,以将军武功之神勇怎么可能被困在殿中呢。” “哎呀,刘大人,你刚刚跟氿乾王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刚刚我分明听你说……” 刘大人没想他竟这般不给自己面子,面上笑容又僵了几分,凤瑛在旁看得轻勾唇角,移步上前,笑着打断了蔺琦墨的话。 “刘大人还是快些指挥灭火吧,这火蔓延下去可就坏了。” 那刘大人面带感激地望了凤瑛一眼,心中将两人一贬一扬间已是溜出老远。 蔺琦墨却是撇嘴一笑:“氿乾王不会也是担心本将军被困在火中才” 凤瑛朗笑着打断蔺琦墨的话:“凤瑛可不敢小看四郎。凤瑛是好奇那位被四郎金屋藏娇的美人,平日四郎藏的严实,凤某有自知之明,来了怕也不得见,如今这金屋被烧了,凤某心想也许能见上这美人一面呢。” 蔺琦墨却也随着他哈哈一笑:“那些疯言疯语氿乾王竟也信?” 凤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看来今日凤瑛是见不到美人了,哎,天色也不早了,凤某便不打搅了,告辞。” 蔺琦墨却是笑着搭上了凤瑛的手,凑近道:“这使馆如今满是尘烟,真真讨厌,四郎欲往芸湖找乐子,凤相可赏脸同去?” 凤瑛撇向他拉着的右臂,扬眉一笑:“既是四郎相邀,凤某自当奉陪,请。” 蔺琦墨哈哈一笑,两人相携着便向月门走去。蔺琦墨不忘回头大喝一声:“刘大人,这火可要赶紧灭啊,本将军还要回来睡觉呢。” 两人走出几步,凤瑛微微侧头对身后之人略施眼色,那人身影一闪便向耀颌馆而去,蔺琦墨撇了眼却也不甚在意,只唇际滑过了一抹浅笑。 月上中天,禁卫军副统领程英的府邸。 院子里下人已经歇息,只有几盏风灯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发出微光。程英负手站在院中,聆听着不远街上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远去,蹙起了眉。 皇帝寿宴遇刺,为了追捕刺客,如今京城一到亥时便全城宵禁。巡逻兵勇一队接着一队,严密盘查所有可疑之人。 程英心中似有惦念,烦躁地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眼见天幕深沉,他叹息一声,拧眉向房中走去。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他双眸一亮,正欲跨步,眼前一晃,从屋顶跳下一个黑影。 “大哥哥。” 程英面上瞬间染起了笑意,上下打量着来人,只见她微带笑意,盈盈站在眼前,目光清亮如两泉湖水。 程英忙侧身让门,眼眸四射,聆听着四周的动静,见毫无异样,这才回身将房门关上。 “冉冉,你这一天一夜躲在什么地方?现在京城排查的这么严,你怎么不早些到我这里来?” “让大哥哥担心了,我这一日都在使臣馆,倒也安全。怕狄飒已经怀疑到大哥哥,所以干脆就呆在那里了。”罄冉淡笑说着,在小桌前坐下,倒了两杯水示意程英坐下。 眼见他满面担忧,心中感激,便又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程英叹息一声:“大哥哥早不让你去行刺战英帝,你怎么偏不听呢,非要做这般危险的事情,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大帅。你去也就罢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好歹我也是个禁卫军副统领,帮你将后路铺好还是能做到的……” 罄冉笑着打断他的话:“大哥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你不为嫂嫂想想,也要多多顾念虎儿啊。当年爹爹的旧部多受牵连,你如今能当上禁军副统领已是不易,罄冉怎好……” 罄冉的话尚未说完,却听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程英一惊,和罄冉对望一眼,站了起来。 罄冉闪身没入暗处,院中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老爷,砮王殿下来了,已经进了府门了。” 罄冉一惊,从暗处闪身而出,正对上程英沉重的面容,两人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看来狄飒是心生怀疑了。”罄冉说着便要往屋外冲。 程英心知她是怕连累自己一家,忙伸手拉住她,急急道:“快躲起来,真要搜到你,大不了这官不做了。冉冉休要陷我于不义。” 罄冉见他眸中全是坚持,心知现在出去未必来得及,情况不明,也确实不易鲁莽,点点头收住了脚步。 程英这才松了一口气,撇了眼桌上的茶盏,见罄冉领会,他才不慌不忙地推门而出。 ------------ 第22章 少不更事  程英快步而出,刚迈出月门便见狄飒迎面而来,一袭玄色紧身劲装,黑色大麾自宽大的肩头倾泻而下,随着步伐麾角张扬而起,更显得身形挺拔修长,整个人宛若一柄悬而未发的剑。 程英一惊,不想狄飒的速度竟这般快,眼见他竟是孤身一人,心下稍安,快步迎上,跪地施礼。 “微臣迎接来迟,王爷恕罪。” 狄飒右手微抬,淡声道:“程大人请起,本王巡防至此,来讨杯清茶,搅扰程大人了,大人不会见怪吧?” 程英心中摸不定他为何而来,忙起身笑道:“王爷折杀下官了,王爷能入府,实乃下官福分。还请王爷移步正堂,容下官奉上……” 狄飒却是淡淡一笑打断程英的话,目光落在他身后月门的匾额上:“书庐。这可是程大人的书院?” 程英双手微握,笑着应道:“正是下官书院。” 狄飒微微颔首,挑眉道:“不必相烦了,本王便在程大人书房饮上一杯清茶便可。” 他说着便举步向院中走,程英无奈挥手示意下人奉茶,快步跟上。 两人进了房,狄飒眼见房中装饰简单,却处处透着清雅,三大排书架整整齐齐排列在房,其上纤尘不染,不免兀自挑眉:“倒不想程大人不光武功卓绝,还是个文武双绝的奇才。” 他目光四射,随即落在东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石梅图》微微凝滞。 程英目光在光影暗淡的书架后稍做停留,他心中很清楚,这屋中能够躲人的也就是那书架后面的一个小夹缝。 眼见狄飒并未留意那处,松了一口气,抬步上前笑道:“蔺啸的《石梅图》。这是下官无意间觅得的,是张赝品,不过能临的这般真倒也少有,下官心中喜欢就挂在这处了,王爷见笑。” 狄飒却是轻牵唇角:“程大人这幅《石梅图》可不是赝品,再真不过了。” 程英一愣,盯向墙上的画:“怎么可能?这画下官仅画了一百纹银,怎么会是真迹?” 感受到狄飒斜撇而来的目光,他微微一惊,这才想到和自己说话的人乃是堂堂王爷,忙将心思从画中拉回,微微躬身:“下官失礼,王爷既说是真迹,那定是无疑了。” 狄飒却也不在意,指向那画:“你看,这梅花用了书法八法来画出疏篁,运笔简洁有力,正是蔺啸的惯常画风,寿山石,用浓淡水墨晕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刚劲中不失端凝,与梅之风骨相呼应。这梅花的枝干乃是用钟鼎笔法写出,苍劲浅条双勾,格调高古,独树一帜,可谓空前,仅此一帧,蔺啸也堪称名家了,也难怪世人称其为梅花屋主。这画仅绘一枝梅,单有四朵梅花在梅枝上很孤立地绽放,揭示了画者孤独和落寞的心态,该是其后期所作。” 程英大喜,双手相搓,满目亮光,大步走至画前细细观察,连连称是,情态癫狂。 狄飒见他这般却是微微诧异,倒不想程英一介武夫,竟也是雅致喜画之人,不免心中更加对其另眼相看。 罄冉躲在书架之后,隐没在暗处,狄飒自是看不到她。可她却是将屋中情景全部收入眼中,眼见程英满心欢喜,心思全在一幅画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心知大哥哥对蔺啸的仰慕,奈何其画作极少,虽其辞世不过二十年,可其画作却多在战乱中遗失,留世很少。大哥哥以为是赝品都珍之又珍,如今知道乃是真迹,自是一时情难自抑。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心忧大哥哥紧张,让狄飒察觉出端倪呢。她心知狄飒武艺惊人,不敢多加打量,垂了双眸,只静静听着屋中响动,心中的紧张却是少了许多。 “呀,王爷请坐,下官失仪。”程英回头见狄飒站在原地,赶忙让座,目光在书架后一闪,暗骂自己大意。 狄飒微微颔首,举步走向小桌,眼见上面还有一盏清茶,徐徐冒着热气,他拂袍在程英拉好的凳子上坐下,示意程英落座:“程大人入夜还有独自品茶的习惯?” 程英忙将那一杯清茶推开:“丑时臣还需去和高大人换班,怕犯困,喝茶提提神。” 此时两个婢女才匆匆自主屋被调来,忙着上前奉茶,待她们退下,狄飒呷了一口茶赞赏的看向程英:“这几日为刺客的事程大人也辛苦了。” “不敢不敢。” 程英连声称着,望着狄飒悲喜不辨的面容,心中更是猜疑不定,万想不明白这冷面王爷今日所来为何。 但他已是确定狄飒绝对不是因为知道罄冉在此,前来搜查。他正兀自惊异间,却见狄飒将茶盏放下,清冷的目光移了过来,程英一惊,忙收敛心神。 “程将军与本王素无交往,可知本王为何会在父皇面前举荐将军做禁卫军副统领?” 狄飒的面容在烛光下略显清隽,却是少有的温和,程英心头一跳,目露惑然。 自从云艺去世,其亲兵更是遭到战英帝忌惮,多有防范。当年在朝堂上和云艺相好的朝臣更是被打压的极为严重,在军中如他程英这样的云艺旧部,更是杀的杀,贬的贬,他也不例外。 曾被贬为祥驎坊校尉,说的好听了也是个从七品的官,说的难听不过就是个喂马的。可在禁卫军出缺时,狄飒却在朝上推荐了他,当时他还心中惊惑重重。 本以为他举荐、提拔了自己,总会有所图谋,却不想这些年来,论起两人第一次私下说话便是今晚这次。如今听狄飒问起,他更是疑虑重重,不免紧张了几分。 “下官不知。” 狄飒微微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石梅图》上:“蔺啸乃是武将,被喻为梅花屋主,画梅一绝,也算是一代奇才,想来定是颇爱梅才能画出梅之风骨。不过,程大人敬仰蔺啸想来不是单为其画吧?” 程英一愣,见狄飒目光虽是清冷,却没有锐利,随即回道:“下官所敬乃是蔺啸其人,敬其对沥王的衷心。人人都道蔺啸乃是愚忠,可下官却并不这么以为。” 狄飒微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蔺啸此人并不是涂有武艺的粗人,他志向远大,自幼刻苦读书,尤喜兵法。他生逢乱世,时局不靖,烽火连延,战端四起,他总想廓清天下,这从他很多诗作中不难看到。他难道便不知道左周已是气数已尽?难道便不知周沥王绝非明君?他知道!可他早年落魄时受过周沥王的恩典,再加上周沥王虽是昏聩,可对其却是信任有佳,委以重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蔺啸心知他一人就是天纵奇才,可也难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可他还是对周沥王尽忠到了最后,直至雁城被灭沥王自缢。下官敬之,乃其忠义。” 狄飒点头:“程大人乃是性情中人,当年云将军视程大人为亲子,大人对云将军怕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程英一惊,却见狄飒面色淡淡,竟似只是随意而言,他心中惊惧,兀自看着狄飒,额头已经浮出了细汗。 隐在暗处的罄冉也是心漏跳了一拍,本以为狄飒只会怀疑是大哥哥放走了她,却不想他竟然连她的身份也猜到了。 那么他今日来到底为何?若是恶意,却偏偏独自前来,姿态也不像。若不是恶意,现在又提到爹爹,难道他是想趁此拉拢大哥哥? “程大人不必紧张,本王也只是随口说说。程大人对云将军的情意本王心中清楚,程大人可以敬仰蔺啸忠义,难不成却不允本王赏识你对云将军这份情意?” 狄飒微微一顿,复又道:“云将军忠心耿耿,当年是本王” 他面容闪过隐痛,随即摇头又道:“此事不提也罢,大人乃是云将军亲信之人,对朝廷的衷心本王信得过。即便父皇当年在云将军的事上行的错了,本王对大人的衷心却也深信不已,这便是本王当初举荐你的缘由。本王自己也想为当年的事弥补一二,倘若当年本王不是年少,许多事看的不够明白,定会劝阻父皇,如今想来” 程英定定望向狄飒,开始只道他是故意这般说,用意拉拢自己,可眼见他清冷的眸中闪动着清晰可辨的懊悔,程英心生感叹,竟是默默不能言语,眼眶也是一红。 罄冉双手紧握,心中情绪万千,万不想竟会听到这番类似忏悔的话。她紧咬牙关,才忍住不让自己有鲁莽的举动,不让自己嘶吼出声。心头却有一个力量在嘶喊着,为父亲鸣不平。 错了?他竟这般轻飘飘的说错了!将一切都纠结为!多么可笑,她根本不屑他的忏悔,爹爹也不屑! “本王今日来,是有件事要求证。” 罄冉胸臆起伏间,却听狄飒再次开口,她忙深吸一口气,安抚着心绪。 “那刺客可是云罄蝶?”狄飒问出,见程英默声不言,轻声一叹又道。 “方才本王说的话对父皇已是大为不敬,但却句句都是本王心底的话。程大人若是不信本王也罢,本王就此告辞。” 程英见他竟果真起身迈步,忙站了起来,冲口而出:“云罄蝶已经死了,王爷难道不知?” 狄飒一惊,猛然回身:“死了?” “没错,曲东平当年亲自动的手,皇上下的令一个也不许放过,王爷王爷当夜不是也在怎么可能不知道。”程英面露诧异。 狄飒面容骤然一冷,眸中宛有冰雪凝结,半响才道:“本王当年曾下令谁都不准为难她,曲东平好大的胆子。” 罄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盯向狄飒,万万不曾想到他当年竟有意放姐姐一条生路。当夜的情景在眼前滑过,清晰如昨,姐姐胸口的那把利剑,火光中森森发寒,直入眼眸。 当时她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姐姐狠狠瞪着狄飒不知吼着什么,后来狄飒便策马而去,接着便是曲东平用利剑刺透了姐姐的心窝。 她回想着,面前不断浮现当夜的残况,不觉间望向狄飒的目光越发锐利,越发复杂。有恨意,有不信,有愤懑 突然狄飒侧头向罄冉望来,目光清冷,穿过重重书架清楚地落在了罄冉所在之处,罄冉一惊忙强压下种种情绪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狄飒却依旧盯着那处,目光微微闪动。 程英一惊,忙上前一步:“不论如何,下官谢王爷当年的一份心意。” 狄飒这才回头,望向小桌,面前浮现方才进屋时桌上的那一杯清茶,目有所思。半响才抬头看向程英,点头道:“本王和云将军仅一面之缘,却不想还是那般情景下。本王敬仰其风采,何况当年本就是本王的过错,大人切莫如此说。” 他这般坦诚而言,程英倒是一时楞在当场,不知如何应答。 却是狄飒轻声又道:“那么,那日的刺客便是云将军的小女儿,云罄冉了吧” 程英一惊,听他话语肯定,更是心头直跳。 狄飒却是猛然回身,面向书架的方向向前走了数步。程英更是惊惧,紧跟而上,手握成拳。 罄冉亦是身体微动,做好了应变准备。却见狄飒停在书架一步之处,目光望向她这边,似是过了许久,又似只是片刻。 他突然扬声道:“云将军衷心耿耿,为我战国立下汗马功劳,是我狄氏有愧其忠义,狄飒深表歉意。” 狄飒言罢竟微微俯身,随即转身望向程英:“天色不早了,本王不打扰程大人了,谢谢大人的清茶,本王告辞,大人不必相送。” 程英见他大步向屋外走去,望着他刚直的背影竟是呆立当场。心中却隐隐叹服,这七皇子向来以狠辣著称,却不想也是性情中人,身处高位,还能坦诚认错,却也不失男子磊落。 他听到身后传来响动,猛然一惊,罄冉已是跨步而出,面容情绪难辨,越发显得清丽冷傲。 “你怎么就出来了!”程英一惊,忙大步去关门。 “不必了,大哥哥,他知道我躲在后面。” 程英一愣,脚步一顿,想到方才狄飒的动作,和那几句面向书架说的话,果真是已经察觉。 程英微微蹙眉:“他是怎么发现的?” 罄冉轻挑唇角:“狄飒武功不差,方才我虽情绪失控可让他肯定我在房中的却是那桌上的杯子。” 程英不解,望向小桌,却听罄冉道。 “大哥哥是个左撇子,方才我收拾桌上茶杯和椅子却忘了这事,他进来看了那杯子和凳子的摆放位置心中可能就已经有疑,后来我情绪失控,他便怀疑我藏身在书架之后,两者加一起便肯定了。” 程英想起方才狄飒目光在小桌前停顿,想想果真如罄冉所说,不免感叹。 “砮王心思严谨,纤毫必查,果真少年英才。” 罄冉冷哼一声,见程英目有疼惜,微微一笑:“大哥哥,我不易在此久留,刚才狄飒虽是放过了我,不过保不准他又后悔。我走后,大哥哥也要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程英一惊:“你去哪里?现在全城都是搜捕的官兵,你能躲到什么地方?他既心知是我放了你,又在刚刚没有为难我们,便定不会再来。砮王虽是狠辣,却也并非反复无常之人,再说,我看他那样子,倒不像作假。冉冉还是留在我这里吧,等风声过了,你想做什么大哥哥都不留你,只现在不能让你走。” 罄冉面有动容,少年在凤月门外长跪的铿直背影闪过心头,可她却是摇头冷声道:“不,我信不过他。谁知道他那番话是不是别有图谋,我云罄冉也不稀罕他什么忏悔和道歉。爹爹的死他万死不能抵过。大哥哥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先前放在这里的易容物事可还在?” 程英还欲再劝,可心中对狄飒却也不甚放心,蹙眉思虑片刻才道:“不在我这处也好,你留在这里的东西我都收拾在寝房,你等我取来。” 罄冉点头,程英快步而去,没一会便提着个黑包袱回来。罄冉接过,打开,里面几个瓷瓶,几套男子衣服,正是一年前她放在此处的东西。 罄冉将包袱捆好,负在背上,看向程英:“大哥哥,我走了。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你多保重。” 程英心生歉疚,只觉自己能做的终是太少,跨前一步拉过罄冉的手:“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这仇我终是要报的。” 程英眼眸一热:“大帅要是还在,定不会” “大哥哥,你不用劝我。我杀了战英帝,怕是爹爹泉下未必高兴,可我放不下你们有你们的坚持,尽忠报国,虽死无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也有我的坚持,此仇不报,我永远也不能活的安心,睡的踏实,永远都会被噩梦纠缠。大哥哥也莫为冉冉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眼见少女本该娇柔的面上净是冷硬果决,程英侧头轻眨双眸,这才回身拍拍罄冉的手:“大哥哥对不住你。” 罄冉笑笑,用力一握他的手,跨步而出,身影一纵如狸猫迅捷,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英兀自僵立半响,终是长声一叹,心头暗念,恩师,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冉冉。 ------------ 第23章 大隐于狱  鹊歌城乃是战国京都,更是五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经济繁华自是不必多言。 一大早天还没亮透,街头已是各色小摊铺支起,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这两日朝廷为了抓刺客,城中宵禁,可天一亮,城中百姓该做什么照样做,丝毫不受影响。这座历经风雨的都城早已见多了血雨腥风,区区刺客在百姓看来也只是茶后饭点的谈资而已,还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罄冉此刻一身粗布长衫,腰际系着条大麻绳腰带,头带灰色麻布巾,抹黑了脸,整个人比昨日扮小兵时更见平凡。 她慢步在街头晃着,眼见一队官兵吆喝着从前方冲来,她不躲不避只侧身微微让道。待官兵从身旁呼啸而过,她冷冷一笑接着向前走去。 在一处卖玉器饰物的小摊铺前站定,眼见那摊铺老板乃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她眸中闪动亮光,瞄了两下,顺手拿起一件月牙形的翠玉佩打量着。 触手一般,并没什么温润之感,她撇撇嘴随手扔下,又去拿旁边的碧玉簪子。手刚伸出便被摊铺老板隔开,接着便是大汉毫不客气的喝声。 “干什么呢!有钱没钱?什么东西都敢碰。” 罄冉抬头瞥了眼大汉,勾唇讥笑:“小看人,你这佩就是白送爷都不要。” 大汉显是见多了这样的人,只冷哼一声噈道:“嘿。臭穷酸,爷的东西还不乐卖你呢,没的让人恶心,没钱装大爷的龟孙子。” 罄冉却是讥笑几声,指着方才把玩的月牙小佩:“你这佩成色一般,质地更是差的没边儿,能卖一两银子不错了吧?瞧见没?这是十两纹银,爷买了。” 罄冉说着从腰际摸出一锭银子在大汉眼前一晃,大汉立马面色一变,满脸开花般的笑意。 “呦,看走眼了,看走眼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爷您这一看就是贵人啊,刚才多有得罪,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咱也就是小老百姓,没见过啥世面。来这玉佩您拿好……” 大汉一面笑着一面拿起那块月牙小佩欲往罄冉手中送。 罄冉眼见他就要碰到手中的银两,冷冷一笑,手一撤让大汉扑了个空。见他面容微变,她更是笑的坏心。 “爷又不想买了,不好意思,您这佩啊,还是留着自己看吧。”她说罢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连周边做生意的都不住投来鄙夷的目光,罄冉毫不在意,只晃荡着身体向前快走。 那玉器摊的大汉骂了几声,眼见罄冉已经走远,便也不再多骂,只觉今日着实倒霉,刚摆上摊子就遇上了无赖。 他噈了一口痰,目光撇向摊位右角却是一愣,他分明记得那地方摆着两件翠玉手镯的,怎么不见了?空空如野? 大汉猛然惊醒,冲出摊铺便去追赶罄冉,口中更是大喊着:“小偷,他妈的看爷抓到你,不打断了你的狗腿。” 罄冉听到身后的喊叫声,轻抚手中的镯子,唇角微挑,接着便跌跌撞撞扒开前方挡着的人向前奔。 “抓住他,抓住那小偷!” 街上的摊位一般都是固定的,摊主们也多有认识,众人一见大汉指着罄冉喊嚷,一愣之后纷纷围堵。 罄冉不会儿便被几个年轻男人围在了中间,此时那大汉已是气喘嘘嘘赶了过来,上前一把拽住罄冉的胳膊,一个大力便将她的手提了上来。 她手中可不还拿着两个翠绿翠绿的镯子嘛,人赃并获,顿时四下围着的人炸了锅般,叫骂声冲天而起。 罄冉只低着头诺诺不能语,身上一疼,却是被踢了数脚,她顺势倒在地上,掩面挑笑。 “偷爷的东西,好大的狗胆!也不看看,爷一只胳膊就能把你捏死。” “有胳膊有腿的,怎么这么不长进。” “世风日下啊。” “把他送去见官,不能便宜了他。” “对,送去见官,不然下次不定又偷谁家的东西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罄冉只默默垂头听着,倒也懒得再做戏。 眼见大汉上前将自己拉起,这才双手合十,哀求道:“大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你这种人说话能信吗?你当爷是傻子?走!今日说什么也要见官。”大汉说着扯了罄冉便向街头拖。 “东子,你尽管去吧,你的摊子今儿大娘给你看着。” “如此便有劳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大汉笑着道了谢,恶狠狠在罄冉腿上一踢:“兔崽子,走。” “东子,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这小子我看机灵的很,别半道跑了。” “不用,就凭他?我还能看的住,我去了啊。” 大汉一面和路上的人打着招呼,一面死命拖着罄冉向京兆衙门走。罄冉只觉到处都是鄙夷的目光,不免面色微红。好在脸上有厚厚的灰粉盖着,想来也看不出异常。 “小虎,以后就是再穷也不能跟这种人学,不然娘可不认你!” 听着四处响起的唾弃声,罄冉不免一阵苦闷,看来这做坏人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 大汉拉着罄冉到了衙门,官差问明了情况,一听是偷了两只玉镯,便下令开牢门,将罄冉直接收押。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历来是不用上公堂的,战国的历法写的很清楚。 偷的东西折合银子多少,所关押的期限多少,白纸黑字,根本不必多审。 按罄冉所偷两只玉镯,也就关上一个月,到了期限自会被释放出狱。 阴暗的监牢因为没有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在这里春天似乎永远不会光临。 罄冉被关押的地方只是普通牢房,男女皆有,每日哭声喊声不断。 罄冉和三个大汉关在一起,对于这三个狱友她毫无兴趣,而那三人自打知道她是因偷鸡摸狗被抓了进来,看她的目光除了鄙夷还是鄙夷。 罄冉兀自自嘲,不想竟连犯人都看不起自己。不过她也不介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管别人怎么看待呢。 他们不屑搭理她这种人也好,反正她素喜清净,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躲避满城的搜捕,等过两日外面风声小了,她自会离开。 而且,在她看来这些人厌恶她更好,她正好可以不被打扰的运气疗伤。这牢房虽是环境极差,倒也让人安心。 不管是《越狱》里的外国牢房,还是港剧电影中的监狱,总免不了恃强凌弱。罄冉这才进来两日便体会的异常深刻。 刚进来的第一天,当狱卒提着一桶不知是什么的黑水扔在牢狱前时,三个大汉争抢伸手去捞,半响罄冉见两人从中摸出一个被泡的发涨的黑面馒头。 而那没抢到的大汉更是拼命地在水桶中不懈努力,他肮脏的手臂在水桶中搅了一圈,才发现只有那一个馒头。 他将目光从桶中拉出,直直朝抢到馒头的两个大汉望去,却见他们正使劲往嘴里塞着那黑糊糊粘糊糊的东西。 他许是已饿得发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一个发狠,两眼直盯所剩不多的馒头,扑了上去。 罄冉冷冷望过去,却见两人瞬间已是扭打一处,漆黑的双手交缠着抢夺那只剩一口的馒头,那被压在下面身形较小的大汉竟直接从上面汉子口中向外掏着馒头。 罄冉望着他们,心中说不出的悲凉,原来当年在庆州争抢馒头,比起这些人并不算什么。乱世,果真如爹所说,人命比草芥还不值。 她默然的闭上了眼眸,半响只听一声噈骂响在身边。 “还算你小子知趣,听着,这饭食别想分到半点,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罄冉只当没听到,兀自闭目修养,半响听到狱道传来脚步声,睁开眼正见一个狱卒迈步走来。她轻拍衣袍起身,走了两步喊道。 “大哥能否过来一下?” 狱卒鄙夷的撇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怒道:“滚!” 罄冉手臂微动,再抬起手上已是多了一锭银子,微微一晃,顿时满牢的目光皆汇聚在了身上。她只淡淡一笑,望着快步跑至跟前的狱卒笑道。 “给我弄几个白面馒头,剩下的归你了。这样的好事天天有,不知大哥可愿做?” 狱卒自是满口答应,拿了银子,没一会便送来了五个馒头。 罄冉将三个包好放在身旁,兀自吃了起来。她知道三个大汉正齐齐盯着自己,并且目光越来越凶恨,可她却连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 终于三个大汉对望一眼齐齐扑了上来,罄冉冷笑一声,左手手腕微翻,右手依旧拿着馒头轻咬,待左手放下,大汉已经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顿时牢狱中鸦雀无声,三个大汉半响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靠在墙上偷偷打量罄冉。 自此,罄冉便成了牢狱中一个特殊的人。她每日安静地坐在枯麦草中,一言不发,牢中的人甚至怀疑她睡觉也是这种姿势。她每日都有白面馒头吃,可却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只能偷偷投去几个红眼而已。 罄冉多是闭着双目,打坐疗伤,偶尔睁开眼睛,只看向牢狱上方的一个小小窗户。 从她坐着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蓝的天空。时而会有鸟儿飞过,留下几声欢快啾鸣。如此一晃便是三日,罄冉的伤也在慢慢的恢复中。 她本以为这半个月都会如此平静无波的度过,却不想这般藏匿,她还是被有心人寻到了 这日傍晚,当牢头恭恭敬敬地在前开道,躬身带进几个锦衣人时,罄冉并未在意,依旧闭着双眸,直到察觉到一股令人心惊的目光,她才缓缓睁开眼眸。 入目一个身影清隽的男子站在廊道上,雪白的长衫在微光下发着亮光,柔和而熨帖地包裹着男子修长的身躯。 他的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兰玉树,与这牢房格格不入,正静静望着罄冉。 他眼见罄冉看过来忽而舒缓一笑,顿时便是朗月出天山,春风拂干田。男子一双漆黑不见底的双眸更是宛若碧湖,一笑间,双瞳廖若映了湛蓝的天空,波光滢滢。 “冉冉,你可让凤瑛好找。” ------------ 第24章 叫凤大哥  “冉冉,你可让凤瑛好找。” 凤瑛跨步立于狱道中舒缓一笑,目光淡淡落在罄冉身上。 罄冉却也不惊,只是静静坐着望他,唇际似笑非笑。 狱头打开牢门,躬身进入,笑着冲罄冉点头哈腰道:“小人实在不知公子乃是耀国飞远将军的小少爷,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公子请。” 罄冉挑眉,但见凤瑛已是弯腰步入了牢房,淡声而笑:“冉冉可玩够了?你可让凤哥哥好找,怎么贪玩的性子就是改不掉呢。你若不回去,姚将军可是要跟凤哥哥拼命的。” 他说罢又看向那牢头,笑道:“这孩子犯了点错,被姚将军打了,结果负气离家。这不,竟躲到了这里,可真让人好找,凤某这就带人走了,劳烦了。” 牢头见凤瑛冲自己笑,还和自己和颜悦色的讲话,只觉浑身飘飘忽忽,半响都回不过神来。暗道,这耀国的丞相大人果真风采无双,还如此和蔼可亲,以后谁要说他是奸臣,是乱臣贼子,他张牢头便第一个不允。 罄冉耳听他话语带宠,又见他笑容温雅,看向凤瑛的眸中已是带上了分明的嘲意。她目光四扫,眼见牢道中分散而立的数个黑衣人,个个虎目精深,气息绵长,俨然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再看凤瑛逸立身前,笑意清浅,她心知此番只能随他离去,自己是万万没有逃走的机会的,心底微沉。 牢头回过神来,眼见罄冉竟毫无反应,不免心中气愤,心道这富家公子果真是任性而为,被父亲责罚居然离家出走,如今被找到了,还一脸不悦。 “小公子,这父子间哪有隔夜的仇,您还是” 牢头的话尚未说完,罄冉已是轻撩袍角站了起来,微微抚过衣上尘土,看都不看凤瑛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而出。 凤瑛也不介意,对牢头轻轻颔首,跟着步出了牢房。 罄冉出了牢狱,刺眼的阳光一晃,她垂眸闭目,待慢慢适应了阳光,这才睁开眼眸。但见道上长长的队伍恭候一旁,和那日她在酒楼上看到的凤瑛入城时情景一般无二,心知是凤瑛要回国了,自己此番被他胁持,倒是也不无益处。 一个貌美侍女碎步上前,引了罄冉到一辆宽大马车前,早已有婢女移了绣蹲,罄冉踩了登上马车,回头间正见凤瑛一袭雪色纱袍,俊面含笑,悠悠走近。她冷嘲一声,目光一晃,弯腰进了马车。 车内装饰精致,车顶垂下一只精巧的镂空熏球,正袅袅升腾着淡香。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罄冉扭头,却见马车一角挂着个极为精美的金丝鸟笼,笼中一只通体雪白的鸟正睁着乌黑的圆眼瞪着自己,状似好奇。 罄冉双眸微眯,心道这大概就是蔺琦墨所说的樱雀鸟,她本以为此处离耀国遥远,凤瑛就算令人昼夜兼程将鸟从耀国京都送来也要月余,这才安心藏身在监牢之中,却不想…… 暗骂都是此鸟惹得祸,罄冉冷哼一声,那鸟竟似察觉到了她的敌意,扑扇几下翅膀,鸣叫一声,叫声婉转如歌,姿态却充满了攻击性。 耳听马车外传来动静,罄冉转身落座,刚抬头,珠帘一荡,凤瑛已是闪身而入,清风一笑,迈步越过她,落座在了软榻上。 凤瑛望了罄冉一眼,见她面容清冷,他越发笑的温和,抬手轻敲车壁。车夫长喝一声,马车滚滚而动。 凤瑛执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一杯推至罄冉一边,见她连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淡淡一笑便仰身靠在了软垫上,随手拿起身旁散落的书翻看了起来。 车中一时静寂,罄冉从微微荡起的珠帘往外看,路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眼见马车向东行进,看来真是要出城,她垂下双眸,掩眸而思。 凤瑛目光滑动,翻了一页,随即执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书页。 罄冉望他一眼,但见他白色的纱衣荡下软榻,随着马车晃动飘扬,靠着软榻,姿态闲雅,仿若春柳。书卷挡住了他的面容,罄冉虽是看不到,但却能想象到那面上宛若清风的笑容。 在牢房近三日,她滴水未沾,此刻却也渴了。她冷冷移开目光,执起茶盏几口灌下茶水,又倒了几杯饮下,这才觉得唇不再发干。 凤瑛余光扫到她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将书卷一合,随手放在桌上,双手交叠,枕与脑后,闭上了双眼。 任是罄冉心性冷漠,被这般对待也难掩心头怒气,她冷哼一声,蹙眉去看凤瑛。马车颠簸,他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脸上投出一片浅浅的影,光阴溯转,罄冉一时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季。 同样是在马车中,少年玉面浅笑,光影从面上滑过,笑意暖人心胸。那年他帮自己逃出庆城,虽是心思不纯,可罄冉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帮了她很大忙的。若不是他在酒楼中拦下她,任由她冲动行事,也许她早已命落黄泉了。 这般想着,罄冉拧紧的眉宇微展,目光微微收敛。却在此时凤瑛倏然睁开了眼眸,一双凤目眸如琉璃,静静凝视着罄冉,面容平淡。 罄冉一惊,尚未细思,已是别开了目光,突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目光清冷再次盯向凤瑛。 却见凤瑛黑眸瞬间笑意腾腾,唇角露出俊雅笑容:“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罄冉不想他出口便是关切,神情自然,眸有关切,倒仿若两日乃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她心中虽是知道这份关心真假不辨,可在他笑意融融的目光下竟抑不住心头涌上暖意。 暗道这凤瑛果真不简单,单是一笑便让自己险些松了心神,罄冉兀自一凛,冷声道:“不劳凤相惦念。” 凤瑛淡笑,面有黯然:“一别十多年,冉冉跟凤大哥生疏了。” 罄冉但觉他那笑容隐含惆怅,倒似她欺负了他一般,挑眉冷嘲:“我倒不知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姓姚的爹。” “权宜之计,冉冉是在为此生气?那凤瑛先给冉冉赔罪了。”凤瑛说着竟站起身来,长揖一礼,面上更是笑容不减。 罄冉顿时生起铁棍捶上棉絮的无力感,只觉面对此人,生气发怒根本就无济于事。一时间又想起蔺琦墨来,只觉这两人虽是性格迥异,可都有本事让人深感无力。 她冷哼一声,干脆不再说话,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凤瑛却也不介意,抚袍重新靠向软榻,却不再闭目歇息,广袖一晃取下挂在马车角壁的鸟笼,逗起了鸟儿。 那樱雀鸟鸣声如歌,不似夜莺的鸣叫声高亢明亮,但却清空恬淡,婉转若浅溪滑过青石,让人浮躁的心一下子归于沉静。 这般鸟鸣本该让人舒心,可罄冉听之却心间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再想到身上的凝露丹,怒由心生,右手一翻袭向鸟笼。 凤瑛一惊,右手一抬将鸟笼向后送去,身躯急向后仰,避过她的一掌。 罄冉却冷冷一笑,欺身向前右手如爪,再次扑向那鸟笼。凤瑛雪袍一扬探出右手扣向罄冉手腕。罄冉心知他定会阻拦,右手猛然向下一翻,一撤,左手快速探出。 两人一来一回,转眼已是交手数翻。 罄冉眼见凤瑛一手护笼,仅以一手相挡,竟从容不显慌乱,动作间更是静逸自如,内力极为绵长。她不免心中微凛,加快了招式,顿时双臂翻飞,带起凛冽的寒意。 凤瑛眉宇微跳,他清俊的身影豁然立起,神情也变得专注了起来。 摇晃的马车中,一时间身影交错,响声阵阵。加之鸟儿的清鸣,车中一时好是热闹。 好在马车极为宽大,两人虽是招式施展不开,但拳脚间却也无碍。 凤瑛一手相抗,又要回护鸟笼,罄冉下手间又毫不留情,他只能连连回避,白色的轻袍在马车中不时划过优美的弧线。 “冉冉何必跟一只鸟儿计较,倘若冉冉不喜它,我将它放生便是,何必如此。” 凤瑛抬臂,架住罄冉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面容微沉道。 罄冉见他内力运转得十分娴熟圆润,好胜心起,加之心间本有怒气,现在又观凤瑛似极重视那鸟儿。她原本倒没有想真把那鸟儿怎样,现在却是誓要取了鸟的性命不可。 身形轻舞,腾挪侧闪,双手以各种姿态袭向凤瑛,招式也越来越快。 凤瑛眼见她这般,唇角含笑,不再躲避,开始正面迎击,两人一来一回,斗至激烈处,虽身处马车,动作舒展有阻,却也生出几分酣畅淋漓之感。 罄冉只觉胸中似有激流汹涌,气运全身,身体忽然一侧,闪过凤瑛攻向其右肋的一招,身子一转,又猛然向后倾去,竟是直直砸向凤瑛。 一股怪味冲入鼻翼,凤瑛微微蹙眉,倒退几步已是身体贴向了车壁,眼见罄冉要撞上身体,他本能间右手探出,一个海底捞月,搂上了罄冉后仰的身体,紧接着罄冉整个身子便躺在了他的怀中。 四目交接,凤瑛眸光一幽,只觉少女的双眸晶澈,却又隐含清冷,眼见那眸中一转间俱是戏谑的嘲意。凤瑛闪神,暗叫一声不好。 罄冉却恰与此时飞抬右脚,侧身朝鸟笼踢去,动作迅捷无比,却又沉稳有力。而她显然是下了狠手,那一脚力发千钧,鸟笼应声被她踢扁,而笼中之鸟鸣声瞬间戛然而止,已是命归黄泉。 凤瑛眉宇蹙起,很快却又舒展开来,将手中鸟笼随手扔向软榻,广袖一扬,搂上罄冉的腰,双臂骤然施力将罄冉紧紧锁在了怀中。 罄冉本以为他会大怒,加上她在牢房中呆了几日,身上一股怪味,方才她向后倒去凤瑛便如所料,连连后退,可现在他竟反常地抱着自己不放。她不想他会如此,一呆之下,愣在当场。 凤瑛却是低头悠然而笑:“气可消了?” 罄冉感觉到他搂住自己腰际的手滚烫有力,看着他那双清爽送爽般的眼睛,心中竟莫名一阵慌乱,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挑眉道:“罄冉身上又脏又臭,别辱了相爷的衣。” 凤瑛笑容不减,身子慢慢下俯,逼得罄冉微眯双眼,温热的气息扑近。 “叫我凤大哥,我便放手。” 他说着微挑双眸,笑容竟带着几分得意和戏谑。 罄冉眼见他的笑容在面前逐渐放大,他呼出的气息带着动作间的潮热,扑入全身每一个毛孔,腰间的双臂更是滚烫地灼热着每一寸肌肤,偏偏他的左手又扣在腰俞穴,督脉气血由此输向腰之各部,罄冉不敢乱动,面容微冷。 眼见凤瑛面容又向下压了寸许,他长长的睫毛清晰如数,罄冉一慌忙扭头冲口道:“凤大哥。” 凤瑛身体似有瞬间的紧绷,随即朗声一笑,松开了手。闪身取了扔在软榻上的鸟笼,掀帘步出了马车。 罄冉见他迈步而出,只觉马车中顺畅了不少,这才察觉凤瑛此人,虽是外表温润,身影清隽,可给人的压力却丝毫与气质不符。 她恨恨落座,又感胸间舒坦了不少,自打那日被狄飒伤到,这些日虽是多有调息,可总是觉得胸间窒闷,方才一翻攻势,出了一身薄汗,却觉畅快淋漓,现在想来只觉甚为奇怪。 目光移向袅袅升腾白烟的熏笼,罄冉心念一动,起身凑近那熏笼细闻,猛然一怔。 竟是薄雁草的味道。 这薄雁草极为难觅,多生在悬崖峭壁之上,甚难成活,与练武之人却是极好的治疗内伤良药。大汗淋漓中浸泡之,更利药效发挥。 刚刚凤瑛莫不是故意引自己出手?可他为何要这般? 罄冉蹙眉抚额,目光穿过晃动的珠帘望向天际湛蓝,眼前闪过凤瑛笑意盎然的面容,只觉越发迷惑了。 ------------ 第25章 平心静气  凤瑛再次回到车中时罄冉已是靠着车壁睡着了,许是内伤未好,再加上方才一翻动作消耗了心神,她睡得极沉。 凤瑛望着她紧闭的眼眸,目光轻闪。她的面上虽是做了许多修饰,可那长长的睫毛,线条秀美的脸型却无不张扬着掩饰下的美丽。 凤瑛眼前恍然滑过那日少女红衣翩翩,惊动了满殿喧嚣,他挑眉轻笑,缓缓靠近罄冉,伸手在她睡穴微按。罄冉原本还僵直靠在车壁上的身子便软软而倒。 凤瑛适时接过,让她靠在怀中,俯身将她抱起放在软榻上,又替她盖上狐裘。轻敲车壁,马车再次滚滚而动。 凤瑛在方才罄冉落座的硬椅上落座,只觉隐隐从罄冉身上传来的怪味一阵阵冲入鼻翼,兀自抬起衣袖闻了闻身上,不免蹙眉一叹。他望向睡得沉沉的罄冉微微抿唇,心道自己这衣服真真是白换了。 伸手推开车窗,清风吹进,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随手拿起放在小桌上的书,依着车窗,翻看了起来。 罄冉醒来时只觉身下摇摇晃晃,忍不住微微蹙眉,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脑中微微清醒,她猛然一惊,睁开了眼眸。 入目,一人一袭青衫,背对自己而坐正望着窗外景色,背脊挺直,宛若青松,正是凤瑛。 他似是察觉到什么,蓦然回过头来,正迎上罄冉睡眼惺忪的双眸。 罄冉一愣,错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自塌上起身。肩头的白色狐裘散落,灯影下那狐裘的毛领处赫然黑了一片,正是方才她脖颈接触之处。 罄冉抬头,眼见凤瑛目光也落在那狐裘上,不免面上一红。刚刚用身体去熏凤瑛的勇气已是不见,马车中静寂无声,在他含笑的目光下,罄冉只觉一阵尴尬。 “马上便到红河镇了,可饿了?” 一阵冷风吹来,罄冉抬眸望向窗外,天光已暗,黑幕上没有一颗星星,倒似要下雨了。 她眼见凤瑛端坐一边的窗户洞开着,寒风不断灌入,扬起他的黑发纷纷扬扬。鼻翼间涌动着自己身上的阵阵怪味,心中了然,莫名一阵畅然,看向凤瑛淡淡一笑。 “是饿了。” 凤瑛见她笑,却是微微一愣,扬声冲外吩咐:“行快些。” 车夫应声,大喝扬鞭,马车一晃,向前快速驶去。罄冉将自己一边的车窗打开,探出头去看。 马车前后数十骑前呼后拥,马上男子皆是黑衣束甲,神采奕奕。眼见那些随车出城的侍女皆已不见,她微微垂眸,也不多言,依着车窗吹起了冷风。 车驾果真没一会便进了一座小镇,罄冉仰头去望,正是红河镇。这是去耀国的东进之路,罄冉这些年所呆的云荡山虽是在战国和旌国边境,可旌、耀两国本就临近。 这鹊歌城以东的城镇她倒也清楚,心中微微安定,面上有清冷袭上,罄冉一愣,抬头间竟是落起了寒雨。 “小心着凉,进来吧。” 凤瑛舒雅的声音传来,罄冉点点头,探身入了马车,将车窗关上。回头见凤瑛面带笑意,眸中闪烁着关切,真真假假倒也看不分明。 她回以浅笑便转开了目光,也无心多加探究。 心想反正对此人冷面相向也没有用,再加上两人也无甚深仇大恨,真细细算来,凤瑛却是帮过自己不少。 单单说现在,他可能还是因为火药的事容不得自己落入他人之手,再不然就是想将自己收为己用。可她不是也想顺势依靠他离开鹊歌城吗? 谁也不比谁真诚到哪里去,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又何必斤斤计较。再加上凤瑛也不曾真正伤害过自己,反而替她疗伤,罄冉一时间也便释然了。 就这般跟着他倒也不错,起码不会受饿挨冻,待想离开了,想办法甩脱他便是,总会有机会的。现在,倒不妨地和他好好相处,毕竟伸手打笑脸人这样的事,自己还欠功力。 罄冉思虑间马车已是停靠在了一家旅舍外,凤瑛跃下马车,早已有下人打起了伞盖,他笼了笼狐裘,回身笑着冲罄冉抬手。 罄冉一愣,撇了眼他伸来的修长手指,微微挑眉:“凤大哥看我这般需要吗?” 说着已是手撩袍角,跳下了马车,身影一晃绕过凤瑛,迈步入了雨幕。 凤瑛抬起的手指微动,接过侍从递上的锦帕拭去上面的落雨,跟着迈入了旅舍。 红河镇是个小镇,旅舍甚为简陋,好在倒是没有什么客人,却也勉强能住的下他们这一队人。 凤瑛进了旅舍冲罄冉客气几声便兀自进了房,灯影下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时还用笔批写几下。罄冉心想凤瑛身为权相,左不过是秘折之类的东西,撇了几眼便失了兴趣,兀自在大堂中坐着发呆。 那些侍卫倒是极为有秩序,或坐着喝茶,或忙着给凤瑛做膳食,或忙着烧沐浴热水。倒是将店家吓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罄冉早就听闻耀国凤相奢华,出门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如今得见,不免心中微嘲。这厮少年得志,一手遮天,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公子请。”一个相貌英挺的男子上前垂首道。 罄冉一愣,不想自己也能跟着得益,想着方才心中的诽谤,不免唇角划过一丝讥诮。随着那男子入了房,眸光撇到浴盆边放置的一套雪白男式镶绣秋衫,罄冉不免笑意更深。 伸手摸了摸水,刚刚好,热气升腾,隐隐有淡香浮起,罄冉抬起衣袖闻了闻腋下,呼吸一窒。想起方才在马车中的情景,想来凤瑛这般讲究的人,当时忍受着她身上的恶臭,还要浅笑连连,一定心里不舒服吧。 想到这个,罄冉心头竟升起一丝得意,心情顺畅地除去衣物便跳入了水中。 一翻清洗,将那镶绣的长衫穿上,在小铜镜前落座。望着镜中映出的清雅面容,她目光一凝,微微一思。 转身从破衣服中翻出几个小瓷瓶,正是自己易容用的东西,她挑唇一笑,重新在镜前落座,忙碌了起来。 ------------ 第26章 喋血迷情  罄冉对镜描画,没多时镜中人已是变了副模样。这次罄冉没有将自己往丑处打扮,反倒处处彰显优点。 将眉加浓加密,将双眸勾得狭长而上挑,将鼻扫得更挺,将脸画出坚硬的线条,将唇角掠出薄锐的锋线。 顿时整个人便一晃变成了清冷挺俊的少年公子,配着一袭白衣,越发高华傲然。 房外适时响起敲门声,罄冉将案上散落的瓷瓶收好,放入怀中,这才跨步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男子正是方才带自己入屋的那英挺侍卫,此刻他正瞪大了眼,一脸惊讶地微张着嘴。不过到底是凤瑛的近身侍卫,片刻他便收敛了面上表情,又恢复了那种无情无绪的面容,低头躬身让道。 “公子请,相爷正在房中等候公子用膳。” 罄冉点头,迈步而出,跟着他走至隔壁房门。男子推开门扉,迎面凤瑛正就着铜盆净手。 素白的修长双手轻撩清水,动作优雅,水声如歌,与房中简陋的布局格格不入,却又异乎寻常的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罄冉迈步而入,他也不回头只淡笑道:“冉冉不必客气,坐吧。” 侍从拉开椅子,罄冉落座,眼见凤瑛净了手,侍从奉上香巾,他擦了擦手,又掷回铜盆中,接过侍从奉上的清茶和洁盐,轻嗽数口,吐于漱盆之中,这才欲转身。 罄冉忙收了目光,望向满桌菜肴。 凤瑛转身却是一愣,微眯着眼将罄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才笑着落座:“冉冉这般装扮,风采倒是不输蔺四郎。” 罄冉听他这般说,蔺琦墨嬉笑风流的嘴脸便在眼前滑过,她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不快。 凤瑛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唇角轻挑,执起了银箸,夹了段清笋笑着放入罄冉面前碗中。 “这菌溜青笋味道很独特,是用新鲜蘑菇、香菌、兔肉炖过的高汤浸泡后方入锅清炒的。虽是简单倒也清爽,冉冉试试。” 罄冉眼见面前菜色荤素调配,色彩搭配显是用过心的,就连盛菜的瓷器都是成套精美,显然不是这旅舍所有。她的眼前晃过牢狱中三个大汉争抢一只黑面馒头的情景,不免轻嘲道。 “这清笋可不是这季节的东西,依我看这菜可称不上简单。” 凤瑛却也不介意,只撇了罄冉一眼,淡笑着又夹了一块瘦肉放入她碗中。 “冉冉这几日吃苦了,多用些。” 他见罄冉虽是不说话,却执起了银箸便也不再多言,用起了膳。 罄冉撇他一眼,尝了尝他夹到碗中的瘦肉,只觉味道极为鲜美,不免眼睛一亮,又细品了两块,却见凤瑛含笑望来。 “冉冉觉得这樱雀鸟肉好吃?那不妨多用些。”他说着示意一旁侍从,侍从忙跨步上前将那盘肉移到了罄冉面前。 罄冉口中动作微微一顿,禁不住想起那只樱雀鸟圆瞪的黑眼珠和它歌声般的鸣叫,不免觉得一阵发怵。冷冷撇了眼凤瑛,又动起了筷子,却再不碰那一叠樱雀鸟肉。 两人一时无语,罄冉不得不承认,凤瑛很会享受。一顿饭吃下来,罄冉只觉异常舒服,果真是色香味俱全,怕是连各种营养也是均衡搭配的。 两人用过膳,侍从撤下盘碟,又奉上香茗。凤瑛轻呷了口茶,望向兀自垂眸不语的罄冉。 “冉冉没有话要问凤大哥?” 罄冉挑眉一笑:“我问了,你便会回答吗?” 凤瑛淡然而笑,微微颔首。 “你要带我去哪里?” “耀国帝都景城。” “你为何要花这般大的工夫来找我?” “冉冉这话奇怪,凤大哥只是担心你而已。” “哦?那当年给我吃凝露丹也是担心我?” “凝露丹是千金难买的圣药,当年冉冉几日几夜未曾休息,凤大哥只是怕你身子承受不住。” 罄冉听到此,再不多问,轻嘲而笑,起身便向外走。 “凤大哥对罄冉的好,罄冉心领了,想必凤大哥也累了,罄冉不打扰了。” 凤瑛见罄冉头也不回拂袖而去,却是微微挑眉,笑容更深。轻呷了口茶,慢悠悠抬头,冲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迈步而出。 罄冉回到房间盘膝而坐,运气数周,便和衣躺下,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雨已经越下越大,暴雨斜飞砸在窗棂上,砰砰而响。寒风呼啸,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弥散在了风雨中。 可罄冉还是隐约扑捉到了绵长的呼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房间外果然是布满了高手。 想到方才凤瑛的回话,和他面上和炯如风的笑容,罄冉不免挑眉冷笑。她能想象,倘若自己现在跑去质问他,为何在她的房外布满耳目,他定会很肯定的告诉自己,这完全是为她的安全考虑。 眼前清晰滑过凤瑛面上的真挚和柔和,罄冉讥笑数声,男人演起戏来比之女人可要有水准的多。 她翻了身不再多想,闭目间聆听着落雨的声音,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临到半夜,罄冉却突然睁开了眼眸,细细聆听,眉宇一跳,翻身而起。 几乎同时,隔壁的凤瑛也察觉到了异常,长长的睫毛微闪,却没有动作,只留意着外面的声响。 没一会,嘈乱的声响纷纷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偶尔几声惨叫刺破了夜的寂静。显是他的近卫风啸卫和人交上了手。 凤瑛并不心慌,他知这旅舍附近有近百名暗卫,除非是大批敌人来袭,否则无人能突破至他的寝室。 片刻后,耳听动静越来越大,他这才睁开了眼眸,微微蹙眉,坐起了身。 “十三,怎么回事?” “回相爷,清风已带人迎击,相爷无需多虑。” 屋外传来应话声,凤瑛沉吟一声,正待躺下,却听不远处传来清风的怒喝声,接着嘹亮的啸声自四面八方传来,正是风啸卫遇到强敌时才发出的信号。 凤瑛猛然起身,扯过一旁长袍急速披上,但听外面的啸声已是越来越急,显然来者甚众,而且武功不低。凤瑛面色凛然,闪至窗前,推开窗户向外望。 院子中黑影重重,剑光如织,正是风啸卫和一群黑衣人战的难分彼此。耳听旅舍外不断传来惨呼声,更有黑衣人不断从外涌入院中,看来外面的风啸卫已是不敌。 凤瑛双眸眯起,正欲闪身而出,三道凌厉的箭气带着破空之音骤然而至,箭势甚为骇人。 凤瑛不敢硬接,错身间白袍飞掠,那三只白翎箭已是从身侧飞入房中,竟直直没入墙中,深达数寸! 凤瑛目光落在那巍巍颤动的箭羽上,面色微沉。身影闪动,掠过悬与帐侧的宝清剑便冲出了房。 此时庭院之中黑衣人已是又多了一倍,仅剩为数不多的风啸卫在苦苦抵抗,凤瑛不想这群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面容不免又沉重了几分。 此时身际气息浮动,他微微挑眉间,十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呈半月形将他围堵在了廊下。凤瑛却不惊慌,目光四扫,清风而笑。 “云燕十四鹰,果真名不虚传。” 黑衣人似不想他竟如此快便分辨出了他们的身份,微微一怔,相互交换了个眼色。位列正中的貌美女子娇俏一笑,声若清铃。 “凤相好眼力。” “七妹莫要跟他啰嗦,动手,迟恐生变。” 那人话语一落,十四人身影同时移动,攻势凌厉直逼凤瑛。屋檐下顿时宛若群燕惊飞,令人眼花缭乱。 凤瑛手中长剑破鞘而出,只觉周身杀机重重,他下手也毫不留情,剑势如风如雷,身形卷旋间带起层层雪浪,转眼已从屋檐交手数遭,战到了庭院中。 此时看守罄冉的风啸卫眼见形势危急,早已加入了战斗,可他们迎敌间却仍将罄冉围在中间。 黑衣人越来越多,风啸卫纵使武功高强,可也抵不过这般疯狂自残性的袭击,渐渐的围在罄冉周身的风啸卫越来越少。 罄冉却是无动于衷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望着庭院中衣炔翻飞的凤瑛。 显然那围着他的十四人是这些黑衣人中武功最为高强的,而且他们默契很高,攻守有序,物器长短有异,配合极好。 凤瑛虽是武功高强,可一时竟伤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那十四人显然也奈何不了凤瑛。十四人围成的圆弧中,顿时陷入了胶着的耐力战。 罄冉一瞬不瞬地盯着凤瑛,只觉此人剑势变幻莫测,一时霸道,一时轻灵。霸气时凛冽无比,与其清风俊雅的形象完全不符,轻灵时却又翩翩若仙,让人恍若观舞。 围着他的黑衣人攻起的劲风荡起他的衣炔,而他如同穿行在狂风骇浪中的扁舟,又似狂风暴雨下的青松,每每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剑,却总能破除密若丝织的攻势。 罄冉正兀自心惊,余光却见一直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一名风啸卫右腿一曲跪在了地上。那个身影她认识,正是傍晚传膳的男子。 罄冉扭头间手指飞动,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两枚腰果破风而去,正打上刺向男子的两柄寒剑上,生生将那寒剑击偏寸许。 而男子也恰在此时挥动手中长剑,剑气横扫,两个黑衣人血流如注,截腰而亡。男子起身回望,冲罄冉感激一笑,便又加入了战斗。 此刻数个黑衣人御气而起,向罄冉飞冲而来,罄冉微微蹙眉,正欲迎战,却是不远处一名一直留意罄冉的黑衣人大声喝道。 “他武功甚高,莫要管他,全力击杀凤贼。” 黑衣人听令瞬间向凤瑛处凝聚,罄冉扬眉淡笑,想来这些人是誓要取凤瑛性命的。她眼见凤瑛被一群群黑衣人层层围在中间,不免心生喟叹。 方才听黑衣人言及“凤贼”,想来这些人定是耀国人士,而且认定了凤瑛是奸相,窃国之人。 凤瑛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可那笑意盎然却只是张假面,相交之人,怕在他心中,也都是一颗颗的棋子。便是出行,亦要带上大批的侍卫,所谓青云志,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呢? 罄冉思虑间,院中风啸卫已是越来越少,仅剩的十几人皆是以一抵十,甚为辛苦。罄冉正思虑不再看这热闹,纵身走人之际,却听一声惊呼传来。 “凤哥哥!君儿来了!” 罄冉扬眉去看却见一个红衣女子飞奔而来,黑发飞扬,眉目娇美。女子显然很担忧凤瑛,奔的很急,一双妙目全盯向被黑衣人围攻的凤瑛。 罄冉望向凤瑛,分明见刀光闪动间,寒影映亮了他清隽的眉宇,在听到女子喝声时,其上一道清痕折起。罄冉唇角一挑,靠向廊柱观望了起来。 那自称君儿的少女片刻便到了院中,手中长鞭挥舞着向凤瑛处跑去。 她虽是武功不强,可显然甚为情急,黑衣人竟被她伤到几个。眼见她越冲越近,十数个黑衣人同时闪动,将她围了个严实,眨眼间女子已是险象环生,面色煞白。 罄冉不免摇头失笑,真不知该说这少女天真痴情好,还是莽撞愚蠢好。不过她倒是该感谢这少女,因为很明显凤瑛不想这少女出事。 罄冉清冷的目光瞥向凤瑛,但见他正努力向少女靠拢,可奈何围着他的人太多,而且个个都是高手。虽多有被他所伤,可竟毫不退缩,凤瑛几次突围皆被缠住。 罄冉挑眉而笑,一脚支地,靠向身后墙壁,神情慵懒地望向那少女,只等凤瑛看来。 那少女惊呼一声,罄冉也适时感受到了凤瑛扫过来的视线,她瞬间扭头,撞上他微有怒意的目光。轻勾唇角,朗声问道。 “凝露丹可有解药?” 凤瑛身型后翻,避过一刀,扭转腰身间利落送出一剑,剑光四射,立时倒下两人。他目光掠过不远处惊叫连连的少女,容不得多做计较,目光微寒望向浅笑慵懒的罄冉。 “有。” 罄冉目光一闪,直逼凤瑛。凤瑛长喝一声,剑势骤然强劲,逼得周身黑衣人惨叫连连,他眼见一时根本突不出去,而那红衣少女长鞭已是脱手飞出。恨恨回头盯向罄冉冷声道。 “救她。” 罄冉听罢扬唇而笑,心知她和凤瑛已经达成了共识,眼见那少女面色煞白地瞪向正旋刺胸前的寒刃,罄冉纵身而跃。 她急速折下廊下一根枯枝,运力弹出,恰好将那寒刃架开。身形疾射,足下一带,便挑起了一柄青剑,手中寒光一闪,纵入了黑衣人的攻击圈,瞬间便将那红衣女子护在了身后。清冷的目光四扫,剑尖带起一层寒光。 长剑一晃,顿时卷旋起层层银光,手中若有龙吟,剑气强盛,呛声不绝,片刻间便逼退了那些围攻少女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想此间竟还有这般武功不下凤瑛的高手,不免齐齐色变,目光阴狠了起来。而恰在此时,罄冉身后的少女却似刚回过心神,竟挣扎着呼喊着要往凤瑛那处去。 黑衣人见罄冉分神,对视一眼,骤然出击。罄冉心知这些人狠辣,不敢怠慢,手中招式不断,动作迅捷,真气更是激起她白色长袍随风劲鼓,龙吟声烈,响彻小院。 凤瑛眼见罄冉身影如孤鸿掠影,剑气逼人,竟是不在自己之下,不免微微心惊。心知那日在大殿之上她是没有顺手的武器,不然狄飒未必能重伤与她。 罄冉拉着少女穿行在刀光剑影中,不时发出狠烈的攻击,虽是围攻的黑衣人越来越多倒也游刃有余。只是少女一直挣扎,惹得她甚是心烦。 眼见一名黑衣人刀柄横扫袭向身后,她微微扬唇,只在那刀刃要扫上少女时将她使力一拉,少女身影一动,那黑衣人刀锋横过罄冉弯下的腰,手腕却狠狠撞上正直起身子的少女。 少女脖颈受撞,哎呦一声,软软昏了过去。罄冉将她软倒的身体拉在身前放下,护在原地承接着攻势。 却在此时远方响起了马蹄声,蹄声虽远,可却能听出雷霆之势。凤瑛双眸眯起,面有笑意。仅剩的五六个风啸卫更是精神一震,动作越发勇猛。 罄冉见黑衣人动作微滞,心知是凤瑛的救兵到了,微抿双唇。 果然黑衣人耳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再看凤瑛竟无甚重伤,心知今日已是功败垂成,一人大喝一声。 “撤!” 顿时众人身影翻飞,交相呼应掩护着同伴向院外撤去。凤瑛眼见风啸卫紧追直上,将手中长剑归于鞘中,淡声道。 “不必追了。” 便在眨眼间,院中黑衣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一地的尸体,和隐隐的痛呼声。 罄冉眼见那几个满身鲜血的风啸卫自觉检查着院中伤兵,掌握未及逃走的黑衣人,以及为自己人点穴止血,清点伤亡。 她望向凤瑛,眸中不免多了些感叹。心道此人虽是阴阳脸,甚为可恶。可能力卓群,也难怪能位极人臣。 片刻便有大批侍卫涌入院中,火把将庭院照的亮若白昼,罄冉眼见这批来的人皆是风啸卫衣饰,不免暗自心惊。 方才她已经见识到了风啸卫的手段,武功个个不低,却不想这般近卫凤瑛竟还有这么多。 眼见众人忙碌着收拾院中残局,另有两人跟凤瑛汇报着什么。他神情淡然听完挥了挥手,接着便有一批风啸卫撤出了庭院,想来是去追那些黑衣人了。 罄冉正欲举步回房,却是凤瑛挥退侍卫走了过来。他身上多有血迹,映得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平日不曾有的冷然,罄冉淡笑迎上他的目光,撇了眼躺在地上的红衣少女。 “幸不辱命。” 凤瑛却是看都不看那少女一眼,只定定望着罄冉,目光深深沉沉,半响他才清风一笑。 “冉冉好剑法。” 罄冉眼见他挥退了所有风啸卫,此刻却又扔那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悠哉游哉地谈论她的剑法,不免心有诧异。刚才看他分明挺在意这女子的,怎么片刻便这般冰冷。 “她冻坏了你可别怨我。” 凤瑛却是低头撇了那少女一眼,眸中分明有冷意迸出。 “凤瑛生平最不喜受人威胁,冉冉是第一个,而她……”他说着长眉轻挑,凑近罄冉,话语便吐在罄冉的耳边。 “是你的帮凶。” 他潮热的呼气喷吐在耳际,吹拂起几缕发丝,荡得耳朵微痒,罄冉退后几步。 “凤大哥不会出尔反尔吧?” 凤瑛勾唇一笑,凤眸微微上挑撇了罄冉一眼,转身走至庭院中的石桌前,撩袍落座,这才慢悠悠抬头看向罄冉。 他望着罄冉如白玉般精美的面庞,目光滑过她浓黑的剑眉,乌黑的狭眸,清冷的目光,扫过她嫣红的双唇。他突儿勾唇一笑,笑意竟有几分轻挑,倒和他平日里温润如风的笑极为不同。 顿时,罄冉只感男子满身风流,散发着几丝蛊惑,她正不安间,却见凤瑛缓缓抬起了右手,他左手将雪白的广袖掳上,露出羊脂玉般精美的手臂。 手一扬,寒光骤闪,一道殷红的血丝便赫然爬上了他的右手腕。罄冉呼吸一窒,眼见红色蕴出,白红相映,宛若红梅开与冰雪,而凤瑛面上笑意竟是更深,罄冉微微蹙起了眉。 凤瑛却是将身体向小桌靠了靠,姿态舒雅,清俊眉目挑起,笑着伸出了右手。 “不是要解药吗?自己来拿。” 罄冉一愣,瞪向他不断淌出血迹的手腕,目有不解。 却听凤瑛淡声道:“我的血便是解药,信不信随你。” 迎上他漆黑不见丝毫波动的双眸,再望他白玉雕塑般刚劲的手臂,罄冉莫名一阵心跳加速。目光探究的望着凤瑛,见他不似开玩笑,而他更不会是无聊到这般消遣她的人。 罄冉微微蹙眉,随即却是一步步走向凤瑛,在他一步开外站定,面有犹豫。却听凤瑛忽而一笑,话语轻挑道。 “凤大哥这般牺牲,冉冉不心疼吗?” 罄冉一愣,但见那血珠在他腕下凝聚,一滴滴落入泥土,却有不妥。 她深吸一口气,雪色长袍一撩便单膝跪在了凤瑛身前。纤长的睫毛轻闪,凑近身体,将嫣红的双唇慢慢贴上了凤瑛淌血的手腕。 她的唇带着夜风的清凉,而凤瑛的腕却是血气涌激的火热,冰与火的交融,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毛孔。顿时两人身体均是一震,万籁俱寂。 罄冉双唇微僵,分明感觉唇下肌肤有片刻的轻颤。她呼吸一窒,半响才双唇微动,轻轻吸允了起来。 唇齿间涌上鲜血的腥热,罄冉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院中虽是尸首早已被风啸卫拖走,可寒风中无处不是血的味道。凌乱的血迹,雪白的长袍,如玉的手腕,罄冉心跳砰砰做烈。 她半响不听凤瑛言语,不知该用多少血才能化解体内的凝露丹,只能一直俯在凤瑛腕间。 偏偏那伤口细长,鲜血淌的极慢,她双颊红透,尴尬异常。一时又觉自己便如电影中的吸血女鬼,荒谬感袭上心头,倒是舒缓了胸间的剧跳。 凤瑛定定望着俯在身前的少女,她此刻一袭男装,墨发高悬,长丝翩飞,雪白的袍子若白莲在俊逸的身下盛开。 她白玉般精美的额头在眼前晃动,长眉俊美,睫毛轻闪。雨后的空气清晰如洗,少女眉目清晰,黑白相映,眉目仿若墨色在瓷玉的冰肌上蕴开,仿若画卷。 腕间传来的酥麻直入心扉,凤瑛竟愣在当场,失了心神。 罄冉半响不见凤瑛反应,心中微惑,轻轻抬起了头,凤瑛这才惊醒过来。 他轻咳一声,淡然而笑,望着罄冉的双目更是黑不见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光痕。 “冉冉是要榨干凤大哥的血吗?” 罄冉面容一红,赶忙放下了他的手腕,喃喃道:“你又没说可以了。” 凤瑛却是笑容微敛,轻声道:“别动。” 罄冉只觉他目光柔和而专注,似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让她僵立在侧,正不知所措,凤瑛已是抬起了手臂,修长的手指轻轻触上了她的唇际。 “这里有血迹。” 他的声音微沉,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罄冉只觉他温润的手指触上了唇角,莫名一股暧昧感排山倒海淹没了她。她心生一惊,正欲起身,却听一声尖叫响在身后。 “啊!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凤瑛和罄冉同时一惊,回头去看,却见那红衣少女坐在地上,瞪大的眼眸中俱是难以置信,一脸见鬼般望着他们。 罄冉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男式雪袍,苦苦一笑,看来他们被看成是断袖了 ------------ 第27章 真假凤瑛  由于昨夜旅舍的动静太大,红河镇连夜呈报了州郡,翌日清晨旅舍便被战国湖州守军围了个严实。 凤瑛一翻交涉,小小郡守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只是死伤太多,虽凤瑛言死者都是耀国人,可怎么说人是死在战国的领土上,麻烦事却也不少,这样便耽误了行程。 罄冉倒也无所谓,一整日都在房中看书,午后出门一会还碰到了那自称君儿的少女,少女一记毒眼扫来,显然还在鄙夷罄冉不要脸地竟玷污了她的凤哥哥。 罄冉也懒得解释,只回她一个冷眼,便转身回了房。调息运功,只觉内伤已是好了七八,心下稍定。 自昨夜起这旅舍便被风啸卫守护地滴水不漏,罄冉心知错过了逃离机会,如今想要逃脱更为不易,可想到体内的凝露丹已解,便觉得值了,反正现在刚离开鹊歌城没多远,倒不妨就在风啸卫的保护下走远点。 凤瑛虽是心思谨慎,可对她却是有一个极大的弱点。那便是他一心想将自己收为己用,对自己虽是心有算计,可还不至于伤害与她,这样她便不必担忧被下药,或是阴险暗算,时间久了总有机会逃脱的。 其实罄冉也想过跟随凤瑛去耀国,可再三考虑,总觉得凤瑛此人太过老成,为人阴险,不适合相随。再加上耀国朝局复杂,凤瑛虽是一手遮天,可难免还有一群保皇派,昨夜的袭击便能窥探一二。罄冉再三考虑,实也不欲搅进耀国的内斗中,所以还是早早逃脱的好。 临近旁晚,罄冉推门而出,一场秋雨一场寒,眼见树叶纷纷落入泥土,天气又阴冷了几分,冬日已经瞬息而至,她挑唇一笑,似在嘲讽老天爷的冷情多变。 正欲迈步回房,眼前墨色一闪,凤瑛迈着舒缓的步子进了庭院,寒风吹起他的袍角,落叶卷飞,他踏叶而来,面上依旧是清朗如风的笑。映着天际的夕阳,整个人越发温若洗玉。 这厮一早随郡守出去,那郡守又连连相邀他入住驿馆,罄冉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如今猛然见到他却是微微一愣。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冉冉好兴致。” 凤瑛笑着道,目光点点幽深笼在罄冉身上。他这般目光让罄冉莫名想到昨夜的一幕,眉宇微蹙,却见西房房门被大力推开,红影一闪,君儿已是满脸兴奋奔了出来。 “凤哥哥,你可算回来了。人家的手臂都受伤了,你也不关心一下,早上醒来不见凤哥哥还以为你又抛下人家走了呢。” 凤瑛眼见君儿要扑上自己的手臂,借着抬臂捋发的动作避过,笑着道:“怎会,昨日死了那么多人,凤某这不是有正事要忙嘛。怠慢了君儿,可真是凤某的过错。” 君儿听他这般说,再见他目光含笑,只觉心头一甜,在他柔若清风的目光下不免红了双颊。 “凤哥哥,我的樱歌儿呢?怎么没有见到它啊,我这些日子没有它在身边都睡不着觉呢。” 凤瑛笑容稍减,面有愧色,半响才蹙眉道:“君儿,凤哥哥对不住你,樱歌儿……被歹人杀了。凤哥哥回京一定再补上你一只一摸一样的,可好?” 罄冉依在门上挑眉看着这一幕,不免都要为凤瑛的做戏喝彩了。她分明看到凤瑛眸底的不耐,只是却不知道这少女是何等身份,竟能让凤瑛这样的人如此费心对待。 眼见凤瑛软语哄着那君儿,而君儿已是泪水涟涟,罄冉想起那日凤瑛故意挑明樱雀肉一声,让她心中不畅的事。再听他将自己说成歹人,罄冉不免轻勾唇角,冷笑一声。 “鹦歌儿?不就是昨日吃掉的那只樱雀鸟嘛,清蒸的呢,味道还真不错。” 罄冉说罢,眼见凤瑛微沉着面容扫向自己,她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转身回房,君儿惊叫哭喊声适时在身后响起,罄冉不免心情舒畅,关门间却看到凤瑛面容清冷地对那君儿淡声道。 “回京后本王定会遣人陪送郡主几只樱雀鸟,那只鸟已经死了,郡主是不是要本王亲往郡王府负荆请罪才算满意?” 罄冉将门关好,眼底滑过凤瑛冷淡的俊面和君儿惊慌失措的小脸,不免心中懊悔。那君儿看上去只是个天真不识世事的小姑娘,却不想自己的一句话未能令凤瑛如何,怕是倒让这姑娘伤透了心呢。 当清雪初落,大队也到了耀国的边关重镇露州,露州乃是耀国有名的鱼米之乡,物产丰庶,民多商贾。这日十二月初三,正是露州每逢三、九之日的集市。 罄冉坐于马车上,亦能感受到城中的繁华热闹。身在马车另一侧的耀国录郡王之女陆悦君更是一脸兴奋,不停掀开车帘望向车外。还不时回头冲凤瑛笑语。 “凤哥哥,你看那边,是不是在玩杂耍。” “凤哥哥,那个泥捏的小人儿是不是很好玩?年前父王给我买了好几个哦。” …… 陆悦君每每回头,凤瑛都回以淡笑,一派温润。他偶尔会望向冷淡坐与一旁的罄冉,目光深含探究,罄冉却也不甚在意,每每亦回之淡笑。这些日子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常常只有陆悦君在不停说话。 相处数日,罄冉发现这陆悦君甚为单纯,乃是耀国录郡王的幺女。那录郡王手握重兵,是耀国首屈一指的异姓王,祖上曾得耀国王室恩典,如今夹在皇权和凤瑛之间,却一直保持中立,也难怪凤瑛对陆悦君多有敷衍。 可陆悦君却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凤瑛身上,处处体贴,事事讨好。这次更是偷跑出府到战国寻找凤瑛,往往凤瑛一句温语便能让她高兴上一天。罄冉不免暗生感叹,只觉凤瑛利用一个小姑娘的痴情达到目的,未免太过不择手段。 可她却也亲眼看到,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员争相将闺女引荐给凤瑛,各种理由稀奇古怪,只要能让女儿在凤瑛面前露露面,真真是什么办法都想了。 罄冉一时讥嘲,这整个耀国,不知有多少如陆悦君这样的女子便被他春风般温雅风流的外表欺骗,有多少女子痴了心,中了蛊,而他便是冷眼任她们痴,任她们狂。真不知该说凤瑛无情,还是该骂那么女子瞎眼。 马车摇摇行出露州城,再向东行,没多久便行至一处山涧。惨淡的冬阳在东方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转瞬便又被雾气遮没,寒风刮来钻入脖颈和衣袖,罄冉却不觉寒冷,兀自依靠着车窗望着外面的风景。寒风吹起她鬓边长发,越发显得面容清冷。 “凤哥哥,好冷啊,让他把车窗关上好不好?” 一阵寒风灌入,将车中炭火吹得红光闪烁,陆悦君身子一抖,犹豫地望了眼罄冉,委屈着看向凤瑛。 这些日子陆悦君也看出来了,凤哥哥很重视这名冷艳的男子,她虽是甚为不喜有他同行打扰自己和凤哥哥独处,可却丝毫不敢多言。再加上她莫名有些怕男子清冷的面容,此刻虽是心有不满,却只能可怜兮兮地恳求凤瑛。 凤瑛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兀自望了眼陆悦君,尚未去看罄冉,罄冉已是霍然关上了窗户。与此同时,更是身影一动,起身钻出了马车。 她刚刚在车外落座,只觉肩头一暖,低头却见身上多了件雪白的狐裘,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何人所为。这些时日凤瑛多有关心,可谓事事体贴,罄冉心中雪亮,便也每每回以做戏的浅笑。 “谢谢凤大哥。” “冉冉何必跟我这般客气。”凤瑛说罢,正欲在罄冉身边落座,却见迎面疾驰而来数十骑黑袍男子。他竟是忽而展颜一笑,回头道。 “仲卿倒是消息灵通,迎妹来了。” 话语方落,陆悦君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满脸开心冲着迎面而来的马队挥手。 “哥哥,哥哥。” 罄冉兀自坐着,目光却盯向前方,只见当前一人身着玄色镶金劲装,面容俊秀,乌发飞扬,御马从山道间俯冲而下,姿态英气勃发,神采奕奕。 罄冉早就听说耀国录郡王之子陆悦峰,表字仲卿武艺超群,又深谙兵法,如今得见,不免细细打量着。 陆悦峰一骑远远甩出众人从山坡上飞冲而下,在马车前勒住骏马,望着站在马车上的凤瑛,脸上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随即身影一纵,落地时已到了马车近前,一撩袍角便欲单膝跪下。凤瑛纵下马车,将他一把抱住,二人同时爽朗而笑,身后众多风啸卫亦是满面欣喜激动之色。 罄冉只觉凤瑛这一笑与往日极为不同,竟是发自真心的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很不一样,英朗不少,不免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却是凤瑛笑意腾腾的目光扫了过来,罄冉一愣,忙错开了目光,再望过去时正见凤瑛握住陆悦峰的双肩细看他几眼,笑道。 “还是这西边的水土养人些,仲卿再回京城,可要把满城的世家公子哥儿都给比下去了。” 身后风啸卫轰然而笑,更有胆大的吆喝道。 “咱们风啸卫的一品武将郎风姿自是那些个世家公子哥比不得的。” 罄冉双眸微眯,她心知风啸卫乃是凤瑛的近卫侍卫,却不想陆悦峰身为郡王之子竟亦是其中一员。看来,那录郡王早就不是什么朝中中立力量,不知何时已被凤瑛揽为麾下了。 只是她却不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凤瑛何以对自己竟毫不掩饰,难道在他看来一入耀国,她云罄冉已是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哥哥,你们说话都不理君儿,太过分了。” 陆悦君嗔声响起,凤瑛微笑道:“仲卿,你这妹妹凤瑛可是完璧归赵了。” 他说完竟微微侧头,意味不明地望了罄冉一眼。罄冉承接到他幽深重重的目光,微有不解,诧异间凤瑛已是收回了目光。 陆仲卿顺着凤瑛的目光瞥了一眼罄冉,只觉她清冷若雪,俊美出尘。方才他便留意到这个气质超群的男子了,只是碍于凤瑛一直不加介绍,便也不好多问。如今见凤瑛表情,更是心中生疑。眼见凤瑛收回目光,他强迫自己拉回视线,笑着道。 “小妹被娇惯坏了,多谢相爷担待。父亲已在庄中备好酒宴,相爷请。” 陆仲卿说着回身牵过一匹通体漆黑,脚踏白云的骏马,一望便是匹神驹。马儿目光炯炯望着凤瑛,不断踢着四蹄,将头往凤瑛处蹭,显是认识他。 “飞傲可是日日盼着相爷呢。” 凤瑛抚摸着马儿明亮的鬃毛,眸若暖阳,面容越发显得清爽柔和。 “哥哥和凤哥哥都骑马,君儿也要骑,才不要回去马车里呢。”陆悦君语带委屈若有意地撇了眼一直冷漠坐在马车上的罄冉。 陆仲卿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扫过罄冉,面有异色。 凤瑛却是微笑,侧身道:“这里可没有空闲的马匹,君儿想骑马,飞傲让与君儿便是。我正巧有些疲累,坐马车便好。” 他说着也不给陆悦君开口的机会,转身一纵便站在了罄冉身旁。 陆悦君回头望了他两眼,满目委屈,可说出口的话总不能再收回,便只能不甘不愿地爬上了马背。 陆仲卿回望一眼,见凤瑛在罄冉身旁落座,姿态娴雅,一时更加惊异。他自小和凤瑛相识,自是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少年丞相富贵奢靡,却从未见他这般不修边幅过,目光不免再次望向罄冉。 罄冉却恰与此时抬眸望来,清冷的目光扫过陆仲卿,他只觉那目光冷冽如霜,却偏又澈如秋水,心头一跳,忙收回了视线。 罄冉垂眸,凤瑛却微微凑近她笑道:“仲卿和我甚为亲厚,他的妹妹我自是要多加照顾的。” 罄冉只觉他话语间带着解释的意味,莫名一怔,回头却见他近在咫尺的黑瞳中盈满了戏谑的笑意,映着自己清冷的面容在眼眸中轻轻闪动。她竟莫名一慌,错开了目光。 “你对她怎样关我何事。” 凤瑛却是轻笑出声,笑声欢悦,双掌交叠枕与脑后,兀自躺在了马车外。 “我也没说跟冉冉有关啊。” ------------ 第28章 诋毁凤瑛  山路拐了一个弯,陆悦峰带着众人东拐西拐穿过一片树林,便进入一个山谷。 景色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只见山谷位于一座山峰的背风处,谷外是严寒冰冻,谷内却象是温暖如春,绿树红花,妖妖娆娆,更有数百棵娇艳欲滴的红梅,衬上谷中一片雾气腾腾的湖面,宛如进入了人间仙境。 山谷中央,一排雕栏玉砌的房屋便如同那琼楼玉宇,天上楼阁。罄冉一惊,却不想录郡王竟在此处有这么大的宅院。 入了府,罄冉只道劳累,凤瑛便吩咐下去,自有侍女带着她穿过重重楼阁,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 院子虽小,可处处精致,显是招待贵客用的庭院。她刚进屋,便有两个灵巧的侍女前来服侍,罄冉心知是凤瑛刻意交代过要好好照顾自己,便也不客气地使唤两个侍女。 一翻洗漱,罄冉便早早睡下,心想如今已入耀国,得赶紧脱身才好。不然越临近耀国京师,怕是越难逃离,只有修养好了身体,精神饱满才能和凤瑛周旋。 她饱饱的睡了一觉,翌日起来,天光已是大亮。穿戴整齐,出了房,却见昨日的那两个侍女正在院中梅树下笑着说话。一个正端着绣绷绣花,一个则托腮细看,两人神情均是柔和恬静。 她一怔,只觉这个场景好熟悉。多年前,母亲和姐姐也是这般,一个绣一个看。她却每每在一旁跳来蹦去的捣乱。那样的日子远的似是一场梦,罄冉苦涩而笑。 母亲一直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做个普通却幸福的女子,每次她跟父亲舞枪弄剑,母亲都颇有微词。当时她却颇不认同母亲的看法,总想着跟父亲学好功夫,将来行走山水之间,岂不美哉。 可是如今,望着这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她却突然羡慕了起来。何时自己脸上也会有这样恬淡的表情…… 陆君悦进了小院,看到的便是罄冉苦涩的笑容,怔然的目光。她一愣,只觉自从她见到这个绝冷美男子后,第一次从他面上看到冷淡冰冷之外的表情。这男子就连对凤哥哥笑都是疏离淡然的,却不想他也有这么深刻的神情。 陆君悦大步走入院中,罄冉已是回过心神,清冷的目光看向她。不明白这个耀国郡主何以来找自己,她可是感受的出,这郡主对她可是没什么好感。 两个侍女看到陆君悦忙起身行礼,陆君悦挥手令她们下去,便几步走上了台阶,探究的目光直盯罄冉。 “郡主何事?”罄冉兀自拂袖回屋在凳子上落座,目光淡淡落在院外的梅树上。 陆君悦眼见罄冉在她的地盘还敢如此无礼,想到这些日碍于凤哥哥自己看人眼色,可谓受尽了委屈。她只觉一股火气升起,出口的话语便也冲了起来。 “你和凤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说着在罄冉面前站定,直直挡住了罄冉望向院中的目光。 罄冉也不在意,转开目光倒了杯水兀自呷着,这才慢悠悠道:“郡主想听什么?抑或郡主想听到怎么样的回答?” 陆君悦在罄冉身旁恨恨落座:“那天凤哥哥为什么让你亲他……亲他手!为什么他让你和他住在一个院子?” 罄冉一愣,却不想凤瑛也住在这院中,难怪处处精致。淡淡撇了一眼陆君悦,罄冉轻哼:“我和他什么关系?你觉得会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凤哥哥为什么总对你笑,对你那么好?” 罄冉又笑,满是讥讽道:“他喜欢我,郡主聪颖难道便看不出来?” 陆君悦一愣,旋即猛然起身,一脸怒容:“你胡说!你是男人,凤哥哥怎么可能会喜欢你!你休要诋毁凤哥哥,凤哥哥堂堂男子,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那日他让我亲他的手,你也看到了。他不光是断臂,而且还是虐待狂,他喜欢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将我锁起来,有时候还用鞭子打我。当然,有时候他兴致高了,也会允我抽打他,还会……” 罄冉冷冷说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眼望着陆君悦越来越惊恐的表情,越来越红的面容,只求她快点出声,自己可已经词穷了。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我这就找凤哥哥问个清楚!”陆君悦嘶吼着,说着便欲转身。 罄冉却是猛然起身,挡在了她身前,面有恳求。 “郡主,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被他……我家中已有妻子,我的妻子很美丽,很温柔,我很爱她。我们本来过着安静幸福的生活,是凤瑛那恶魔生生拆散了我们!我恨他,可又不敢忤逆他。我……我真想我的妻子。郡主,你帮帮我,帮我逃出这里好不好?郡主进来时也该看到了,这院外围满了风啸卫,我虽然功夫还行,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陆悦君见罄冉神情真挚,满脸恳求。眼前不断滑过那日看到的一幕,那时候眼前这个男人亲吻着凤哥哥,凤哥哥分明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好温柔,就像爹爹看娘亲时一样。 她如今细细想来,一路上凤哥哥确实是时时刻刻都让风啸卫跟着这个男子。而且自己问起男子的身份,凤哥哥也总是扯开话题。还有刚刚她进院时男子面上苦涩的笑容,他定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了吧。 陆君悦越想越狐疑,越想越觉得这事是真的,小脸顿时煞白。 罄冉眼见她面容几变,便加油添醋地又道:“郡主若是不帮我,我便也不苟活在这世上了。我若不是心系我那娘子,想再见她一面,我……我早就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陆君悦眼见面前男子面容凄切,竟多了几分柔弱,衬得冷艳的面容越发耀目,多了几分柔和若女性的风姿。她想起以前听到的关于断臂的说法,似乎断臂的男子都喜欢这种有些女态的男子。 难道凤哥哥果真是…… 她心一惊,顿时情绪复杂,只觉脑中轰轰直响,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倾心的凤哥哥,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变成了一个恶魔。 “郡主?” 陆君悦猛然回神:“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罄冉见她失神的回身,忙追上两步:“郡主即便不信,请您也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凤瑛。他……他会折磨死我的。” 陆君悦一愣,探究看向罄冉。 罄冉心知她生了疑心,忙又道:“郡主不知,凤瑛他男女不忌,可断臂之事却瞒得极好。当初他抓我时将我的随从都杀了,真真可怕。” 陆君悦盯着罄冉半响,见她神情当真是怕极,点了点头,便失神落魄地出了院子。 罄冉眼见她消失在院中,禁不住轻声而笑。 她这番话漏洞百出,怕也只能骗骗陆君悦这样的单纯小姐。而且是在陆君悦心思烦乱不及细想之时,如今只有等了,若是今日那陆君悦还没有消息传来,那便是不准备帮她了。 不过倘若陆君悦真相信了她的这番鬼话,罄冉却有信心她一定会帮自己。一路而来,她发现这陆君悦虽是娇蛮,但是心性却极为善良。 她这般欺骗她,虽是迫于无奈,但也希望能借此让陆君悦对凤瑛产生恐惧心理,那么纵使将来知道上当,怕是对凤瑛也心有芥蒂。 凤瑛实非良人,陆君悦痴心与他,终是要心伤…… 凤瑛想来有许多事情要和录郡王商谈,一早罄冉没见到他的人影,本以为中午会见到他,却不想他竟没回小院用膳。 罄冉独自用过午膳,正欲打坐练功,却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步履清浅,节奏却不慢,罄冉一听便知是陆君悦,顿时勾起了双唇。 果然,没一会陆君悦便推门而入,也不多绕弯子,直接便道。 “今晚爹爹设宴,凤哥哥让你去的话你推脱了便是,我会想法子来这里找你。” 她说罢便转身而出,直直出了院子。 罄冉眼见少女半日竟似憔悴了很多,不免有些懊悔。 旁晚,凤瑛回到小院,果真提出让罄冉一道出席晚宴,罄冉自是淡漠推辞。 凤瑛倒也不强求,只是颇为狐疑地盯着罄冉笑问。 “陆君悦今日来找过你两次?” 罄冉一惊,淡淡道:“她为樱雀鸟的事来兴师问罪,我只是将樱歌儿死时的惨状给她描述了一下,外加形容了下樱雀肉的美味。怎么?王爷心疼了?” 凤瑛歪唇一笑凑近罄冉:“怪不得陆君悦一脸失神落魄,原来冉冉对付女子也这么有一套。只是,为何陆君悦今日才想起这事?” 罄冉冷哼一声看向凤瑛:“如今有他爹爹和哥哥撑腰,自是不同。” 凤瑛微愣,随即却是朗声一笑,眨眼道:“那冉冉呢?” 罄冉眼见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随着那笑熠熠生辉,忙错开目光退了两步。 “你不是要去晚宴吗,再不走晚了。” 凤瑛却是朗声一笑,抬步而出,步出房门却又回头,挑眉一笑。 “凤大哥可是很荣幸能成为冉冉的靠山。” ------------ 第29章 取天下  是日夜,竟是下起了大雪,罄冉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可陆君悦还不曾来,不免有些狐疑。正来回踱步,却听内室房中传来细微的响动,她一惊,闪身入屋。 却听叩击声传来,接着一声脆响,东面的墙壁已是慢慢洞开,这屋中竟有密道! 罄冉挑眉含笑,眼见陆君悦从墙后探出头来。 “进来。” 罄冉闪身而入,陆君悦在墙面凸扣上一按,身后墙壁慢慢合上。罄冉只见密道甚窄,两壁皆是青石砌凿,不甚在意,微微一笑。 “我只带你到前面岔口。我要快些回去,不然爹爹和凤……他们恐会生疑。你自己沿着这条密道一直往前,出口是北山。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你自己好自为之。但愿你能和你妻子早日相聚,也不枉我冒险救你。” 陆君悦说着已是到了一处岔口,她回身将火把递给罄冉,转身便欲走,竟似极不想再看她一眼。 罄冉知她心思,明她心有芥蒂,也不介意。眼见她按了机关,轻声道。 “陆小姐,你和个好姑娘。而那凤瑛心机深沉,绝非良偶,小姐聪颖,必知取舍。今日小姐恩情,在下铭记于心,就此作别。”罄冉说罢,长揖一礼,转身沿着密道向漆黑的尽头走去。 陆君悦望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话,只觉心头闷闷的极为难受,待前方火光消失,她仍怔怔望着黑漆漆的廊道尽头,半响才回过神来,跨步而出。 罄冉出了密道,果真见群山环势,密道便在半山腰间。银辉清照,雪舞飞卷,寒风拂过,吹得她微微瑟缩了下。 心知凤瑛一旦发现自己逃匿,定然会派人来追,她不敢耽搁,施展轻功便纵入了雪峰起伏间。 四周高峰峻岭在夜色下模糊不清,风啸过耳,宛若鬼哭狼嚎,她充耳不闻,在雪地山林间穿行,宛若山间雪鹿。 虽是山林难走,索性她谋划多日,带足了水粮,绳索等物,下山倒也不算困难。 一夜疾奔,曙光大胜时,她略微改扮了装束便向距离最近的露州奔去。 只要到了露州,买上一匹上好的马匹,一路向北再转道溪凤河,越国境,由旌国境内迂回向西,便能到云荡山。 凤瑛在耀国势力太大,这一路藏身不明智,只有以快取胜,她就不信自己不眠不休,还快不过凤瑛。待他发现自己不见,派人来寻自己,总是要花时间部署的吧? 一夜落雪,天光大盛时,院中已是银装素裹,红梅披了雪衣愈发俏丽。 凤瑛昨夜盛酒,再加上已将事情安排妥当。这日他起的极晚,推门而出时阳光照的梅枝轻雪亮光闪闪。他轻笑着任由侍女披上暖裘,抬步入了院子。 撇向对面紧闭的门扉,问道:“公子可是已用过早膳?” 侍女心知他问得是对面房中那异常清冷的公子,忙躬身道:“公子尚不曾醒来,奴婢们不敢打扰。” 凤瑛目光一凝,眉宇微跳,大步便向对面房直直走去。上得台阶,一把便大力将房门推开。目光四扫,面容一冷,轻哼一声。 “让外面的风啸卫都进来,去请你家少爷。” 凤瑛撩袍在小桌旁落座,眼见侍女慌慌张张跑出去,他双眸微眯,隐有冷意。 风啸卫一进院落,见凤瑛坐在罄冉屋中,面色不悦,便心头一惊,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打前的一人,更是几步迈上台阶,在廊下单膝而跪。 “属下失职,只是属下们守护一夜,并不曾懈怠,不曾察觉异常,亦未曾听到房中传出响动。” 凤瑛却目光不动,亦不开口让他起来。院中风啸卫瞬间跟着跪地,顿时院中气氛低到了极点。 陆悦峰大步进入院中,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他面容微变,心中不免对罄冉的身份更加猜疑。他眉宇微蹙,想着昨日晚宴上妹妹的神情,目光微闪,迈步进了屋。 “相爷,这事怨不得他们,想来……是君悦那丫头惹的祸。”陆君峰说罢,回头吩咐。 “去请小姐过来。” “不用请了,我自己来了。人是我放走的,跟他们无关。”清脆的女声在院中响起。 陆君悦迈步而来,上了台阶,在廊下站立,低头又道。 “凤哥哥要罚,就罚我吧,人是我放走的。” “你!小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哥哥宠坏你了!越来越无法无天。相爷,您看怎么处置,不必顾念,这丫头真该好好治治了。” 凤瑛眼见陆君悦一直低着头,余光撇了眼陆君峰,忽而一笑:“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放了就放了吧,她既无心在这里,留了人又有何用?” 陆君悦却是突然抬头,满脸诧异:“凤哥哥肯放过他了?” 凤瑛又笑:“这话怎讲?我何时为难过她。她是战国逃逸的重犯,我见她身手不凡,便帮了她一把,要笼络与她。她利用我逃出了战国,如今眼见已经安全,不想报恩,竟又利用你跑掉。凤哥哥还真好奇,她是怎么说服你帮她的?” 陆君悦“啊”地一声大叫,气得浑身颤抖,转身就跑:“他骗得我好苦,看我找到他不扒了他的皮!” 陆君峰一把抓住她,将她拎了回来,蹙眉喝道:“他到底是怎么骗的你,还有你可是昨夜借故退席的时候送他走的?” “他无耻,说……说凤哥哥有龙阳之好,还说他家中有妻子相候,说他甚为思念家乡妻子,是凤哥哥强迫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相信这种小人!”陆君悦心中气恼,冲口而出。 陆君峰一愣,随即却是一阵憋笑。 龙阳之好?相爷? 院中风啸卫也是一阵好笑,憋的面色微红,有些自制力差点的,已是双肩颤抖不已。 “你这死丫头,真真是……没脑子。”陆君峰强忍着笑,闷声骂道。 凤瑛面色阴沉,霍然而起,众人忙收拾表情,各自将头垂得更低。 “看守不严,各去领十下军棍。” 众人忙躬身而出,凤瑛撇了眼显是知道说错话的陆君悦,烦闷地看向陆君峰。 可他瞬间便平复了心绪,清风一笑道:“仲卿,这可是今冬第一场雪,有没有兴趣一登东坪山?” 陆君峰一愣,朗然一笑:“相爷相邀,仲卿荣幸之至。” 陆君悦眼见二人先后而出,只觉一阵气恼,欲出言跟上,可又不好意思,一时呆立当场,望着凤瑛的背影怔怔出神。 东坪山顶,凤瑛勒马崖边儿,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他俯瞰着银山素裹,远近一片苍茫起伏。他眸光微敛,远眺间,身影拂去清和,隐有睥睨天下的傲气凛然。 马儿嘶鸣声传来,陆君峰也攀上了山巅,勒马在凤瑛近前,笑道。 “还是相爷先了一步。” 凤瑛淡笑,翻身下马,负手在崖边站立,仰望浩瀚天幕,素日含笑的面容平静无波。 陆君峰跟上在他的身侧站立,望着崖下,风搅雪,雪裹风,好不壮观。他默然片刻,笑着道。 “小妹鲁莽,相爷……” 凤瑛摆手而笑:“罢了,是我疏忽了。” “相爷为何不派人去追,仲卿愿带人亲往,定将人拿回以补小妹之过。” “她既然已走了一夜便追不回来了,算了。我再想法子找寻吧。”凤瑛暗叹一声,轻撇一眼陆君峰,见他满面愧意,这才又是一笑,道。 “仲卿不必挂怀,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凤瑛说罢,遥望苍茫雪山,目光落在西山的方向,长声一叹。 “明日就要回京了,军营是来不及去了。许久不见兄弟们,甚为想念啊。回去又得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还是仲卿在这边关好啊,能活得光明磊落,舒心畅意。” 陆君峰一怔,锵然道:“相爷,弟兄们誓死追随相爷。相爷将这十五万边军交给属下,属下定誓死守卫平郡。” 凤瑛朗笑,回身重重拍了下陆君峰的肩膀,却只用力道出一字:“好!” 他沉默良久,仰望天幕,迎着寒风呼卷,面容微沉,又道:“仲卿,光守好平郡还远远不够。这平郡一带良田颇丰,水源充足,历来便是我耀国鱼米之乡。我要你,助我将这西面半壁江山,变成天下最富饶的一方,变成我凤瑛雄图霸业最坚实的后盾,异日一统江山的强力支柱,你可明白。” 凤瑛的话如此透彻,陆君峰一怔,只觉一股豪情冲击而起,望着眼前男子挺拔傲然的身躯,他心为折服,不由应声跪地,沉声道:“属下明白。” 凤瑛回身将他托起,沉声道:“你自小聪颖,我们又一起读书习字,素来亲厚。有你在此镇守,帮我守住着半壁江山,我在朝中便能进退自如。只是安民施政非是一日之功,你性子刚毅有余,沉稳不足,需得再磨练磨练。” 陆君峰赧然一笑,道:“如今方知相爷早年让属下细读历年民声考录的缘由了,相爷放心,属下定不辱命。有余远守着琼北,高复镇守江宁,相爷在朝中大刀阔斧,无需顾虑。” 凤瑛回头与他对视,二人会心一笑,他翻身上马,广袖一挥,摇指四野,目光炯炯:“仲卿,终有一日,这天下会四海归一,百姓会安居乐业。这些绝非短短数年可以实现,也许穷尽你我一生都未得见,但我却相信,这耀国终会在我凤瑛的手中内政清明,万众归心,四海来朝。” 陆君峰只觉马上之人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气势,和他平日的温润如玉判若两人,却又是那般的风姿卓越。他遥望苍茫山岭,壮志直冲九霄,忍不住肃然道。 “仲卿愿终生追随相爷,立下不世功勋。” 凤瑛朗然而笑:“好!仲卿,我们再来赛一程,你若赢了便将我书房珍藏的那把青云剑赠予你。” “相爷此话当真?那剑相爷可是珍藏了十五年了,连擦拭都不假他人之手的,仲卿心往久已啊。”陆君峰一个纵身腾上马背,目有兴奋。 凤瑛淡笑:“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小子别高兴,需得赢了才行。” “哈哈,今儿仲卿誓要赢了爷这彩头。”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清喝一声向山道冲去,马践落雪,蹄破山河,畅快酣然,乃是英雄本色。 ------------ 第30章 重要决断  罄冉在露州买了匹上好的马儿,一路风餐露宿,换了几匹马终在第四日赶到了旌战两国的边境城市同洲。 此去云荡山也就是半日路程,连天的赶路她也累了,再加上这同洲城她经常来,十一年住在云荡山,下山多是在此购买所需。就算凤瑛的人此刻追来,在这同洲城怕是也不能奈她何。 于是罄冉便找了家茶楼,随意点了几碟小菜,一壶清酒。一面用着,一面听着楼中杂人的闲谈。 突然她面容一沉,望向东首窗边的几人,只听那些人兴致勃勃地在谈论着不久前战麟两国的结盟。 这两国的结盟罄冉是知道的,可却从不知这其中尚且有她一份功劳。 “什么?燕国竟敢派刺客在战英帝寿辰上行刺杀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瞎说的吧,还女刺客,谁信!” “嘿,你们还别不信,我前日刚从战国回来。现在整个战国都将这事传遍了!听说那女刺客极为厉害,还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禁军统领曲东平。后来还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逃了出来,愣是没找到人!你们也不想想,皇宫防守多严密,那刺客就是再厉害,没有内应怎么可能逃走。” “有道理。” “你们知道是谁帮了那刺客吗?战国的砮王可是亲自搜查,最后在华英宫中找到了女刺客的夜行衣,那华英宫的秦妃娘娘,那可是和燕国有很大关系的。秦妃的生母,那可是燕国人。你们说,刺客不是燕国派来的又是谁?” “恩,难怪战英帝这么着急发兵,哎。这燕国被两国夹击,怕是气数已尽哦。” …… 罄冉听着这些话,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讥讽而冷极。 本以为他是单纯的只为救她而冒险,却不想他竟也在不觉中利用了她。是啊,蔺琦墨少年有成,乃是麟国第一勇将,岂会简单?是她太过天真了,还是她太过苛求? 罢了,罢了,这样也好。省得每每总也想起临别时他的笑,总也觉得有愧与人,这般,虽是自己还欠了他,来日还了便罢。 罄冉想着,竟是再无胃口,昂头饮下一杯清酒。扔了一锭碎银,起身便出了酒楼。 她翻身上马,待行至西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士兵把守森严。她这一路已经多有听闻,自翼王燕奚痕在战英帝寿辰上送了那黑钢莲花,战旌两国的关系就越发紧张,不想竟连边关都已关闭。 她微微蹙眉,打马上前,立马便有旌国士兵上前喝道:“停下!做什么的?不知道封境了吗?赶紧走开!” 罄冉无奈,只得回马向东门而起,心道,唯今只能从城外西面的峭壁翻过,绕道回云荡山了。 她一骑飞驰,到了号称万夫莫开的云荡山东面悬崖,收缰引辔,欲止坐骑。不料势激力迫,骏马突然人立而起。她忙左手按住银鞍,用力一撑,身子微微升起寸许,化去坐骑腾冲力道,复又安然落坐马上。 翻身下马,将马鞍歇下,轻拍马儿:“去吧,这些日辛苦你了,如今你自由了。” 马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探头轻蹭她的衣襟,罄冉失笑:“方才还那么凶,现在怎地又舍不得走了?” 她叹息一声:“可惜这峭壁陡峻,我真没法带你走。去吧,自此做个自由的马儿,岂不甚好?我……多想也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啊!” 她说罢猛然一拍马身,马儿嘶鸣一声,向谷中跑去。 罄冉眼见它消失在眼见,这才提一口气,手攀凸石,足踩凹岩,猱身跃上,纵到高崖崖边,沿着峭壁向上攀岩。 高崖之上罡风猛烈,呼啸作响,烈风狂飙之中,罄冉却含气凝立,披风当襟,轻衣飘扬,她望了眼脚下的山峦,叹息一声。 本以为此去能手刃战英帝,却不想终是失败而归,看来自己需得考虑另外的道路了。行刺一事,终是太过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迈步下山,身影轻盈,待夕阳低垂时终于到了云荡山中的马原村。 可她尚未进村便察觉到了异常,以往这个时候乡亲们会三三两两的聚在街头巷尾闲谈,可这日竟是不见一人。 而且村中竟毫无炊烟,这岂不奇怪! 她正兀自惊异间,鼻尖却嗅到了一丝异味!是血腥味! 罄冉大惊,四顾之下,寻找隐蔽的小道闪进村中。 却见整个村子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阴风惨厉,犹若鬼市。单是断手残足便到处皆是,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尸首皆被砍去头颅,惨不忍睹。更兼四下里一股股血腥尸臭味道,弥漫其间,令人欲呕! 罄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她缓缓闭目,平复下心头惊惧,这才一步步踏入村中,希望能找到尚有生息的村人。可是,找遍了整个村子,竟没有一人生还。 她心头沉重,大步向家中而去,步入院中,却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黑衣人,同样是被砍去头颅,不同于百姓的布衣,粗服短褐装扮。这些人皆着黑衣,而且看尸首的身躯应都是青壮年。 他们露在衣袖外的手漆黑如碳,显是中毒而死。 罄冉微微蹙眉,站定细细聆听了屋中响动,这才推门而入,扬声道。 “出来!” 半响不听有任何动静,她心中诧异,抬步入了内室,顿时面容一僵。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僵立在窗边,一手还死死地按着墙上机关,那机关恰是控制院中毒气所用。 罄冉不忍相看,闭目间,面前似乎还晃着男孩灿烂的笑脸,漆黑的眼珠。 “冉姐姐,你今天下山好早啊!” “冉姐姐,我娘说等爷爷腿好了,要请姐姐到我家吃饭呢,姐姐可一定要来啊!” “冉姐姐,你要去哪里?去很长时间吗?” 小六……那是小六,连这么小的孩童都不放过,何其残忍! 罄冉双拳紧握,抑不住胸间剧烈起伏的怒气。她默然半响,跨步上前,将早已僵直的小小身体拉入怀中。掰开男孩紧紧抓在机关的手,将他放在床上,抖了凌乱的被子给男孩盖上,遮住他血肉模糊的脖颈。 默然片刻,她愤然而起,大步便出了院子。在东墙下有节奏的轻敲几下,脚下咔嚓一声,显出一个石阶来。她迈步进入地窖,轻扣机关,窖顶轰然合上,与此同时,窖中也火光大亮。 她下了台阶,但见窖中一切如故,这才松了一口气。地窖中乃是师傅留下的各种珍贵书籍、药剂、沉酒、及珍藏的几件神器等物。 罄冉在软榻上坐定,明灯下面容清冷,薄锐的双唇更是紧紧闭着,显是压抑着情绪。 虽然村中家家户户皆被洗劫,可她却不会傻傻的以为村中百姓是被山贼所掠。一来山贼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二来杀死这些百姓对山贼毫无益处,若是山贼将百姓留下,过几年再来行抢岂不更好。再来,山贼也没必要将百姓的首级砍下。 首级……首级…… 怕是也只有一种用处,战国历来以首级点算军功,谁斩杀的敌军首级多,便会得到厚赏,将领更可加录军功,待军功到了便能加官晋爵。 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战国和旌国刚刚在云荡山不远的平陵源起了一次冲突,两方皆有死伤呢。 乱世!这便是所谓的乱世,煌煌一国,竟荒谬到用自己同袍的血来做上官发财的垫脚石! 军队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存在,而成了百姓的梦魇!这便是战国!便是这个令人窒息的乱世! 罄冉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觉荒谬,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半响她才收住笑,恨恨起身。爹爹,这便是您守护的战国,女儿十多年来只欲取战英帝首级为您报仇,从未想过要与您深爱的战国为敌。 可是现在,您老看到了吗?战国已经不值得女儿信仰,女儿今日要忤逆爹爹了,自此女儿再不固守战国之人的成约。女儿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这乱世女儿受够了,亦要如男儿为苍生谋福祉,女儿要皆尽所能,令这乱世早日结束! 罄冉目光炯炯,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她要从军!而且,她要投军旌国。 放眼天下五国,战国英帝好功喜大,双目闭塞,致使战国百姓深受其害。耀国凤瑛专权,皇权旁落,朝中大臣勾心斗角,不能同心。麟国新皇心胸狭窄,极难容人,疑心甚众,非为明主。燕国更不必多提,如今被战旌两国夹击,怕是不日而亡。 她,云罄冉,可不欲去送死。唯今只有投身旌国,其国主旌文帝,素来爱民如子,心胸宽大,又有翼王燕奚痕这般才能俱佳之人衷心辅佐,百姓虽是深受战国欺凌,可却颇有傲骨,万众一心。 她若投军旌国定能一展才能,为民立命。况且,战旌两国关系紧张,终会一决沙场,投军旌国,早晚有一日她要领兵长驱直入,令战英帝生不如死! 罄冉拿定主意,思虑一翻,便忙碌了起来。首先是将一身打扮要重新改过,既然是要从军,便是长久打算,不能马虎。 她将长发散开,在镜前端坐,用梳篦细细梳过,长袖一挥,带过敛刹剑,寒光一闪,青丝飞落。她看都不看一眼,用方巾将头发裹好,从水瓮中取水,细细清洗过脸,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起身走至案架,取下两个瓷瓶。倒出一红一黑两粒药丸来,用水送下。没一会便觉一股燥热之气从胸间涌出,喉间更是刺痛难言,只呛得口鼻辣痛,泪水连连。 她蹙眉忍过,片刻后那股难受远去,她再对镜而照,抬起脖颈,那光洁的颈部已是多了一处凸起,分明便是男子的喉结。形状,样子丝毫不差,她轻勾唇角。 “老头的药果真好用!” 一出声,却又是一笑。却是那声音再不如原本的清雅动听,而略带沉音,虽是听上去依旧清朗,可却少了女子的圆润清丽,而多了几分男子的沉哑有力。 她望着镜中人,绝美俊秀,如黑缎般的发仅用一方青帕束起,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 虽是略显女子妖媚,可姿容间却是清冷高洁,眉宇间更是多了这个时代男子才有的坚毅,睿智。再配上明显的喉结,和男子的声音,纵使有人生疑,觉得她女态,想也不会将她怀疑成女儿。 更何况,闻蓝丸已经去掉了她身上的少女香,再加上她自小便不曾打耳洞,只要将胸前缠上层层布裹,怕是过几日连她自己都会以为自己乃是男儿身了。 罄冉换过衣衫,拿起敛刹,起身取了数瓶师傅配置的绝好金疮药,及常见毒药的解毒丸收入怀中,踏步而出。 夜色凄迷,她出了村子,身影如电,向云荡山下不远的战国驻守军营掠去。 到达军营已是月上中天,整个军营轻悄悄,唯有一堆堆篝火发出微弱的光。 罄冉闪身入营,眼见营中的高台上悬挂着一颗颗头颅,夜色下乱发飞舞,极为可怖。她目光陡然阴冷,不再多看,顾目而盼,将营中情景收入眼中,找准主帐。小心避过守军,穿过数座营帐,利落地解决掉立在帐前打盹的四名守军。 罄冉身影一闪,便入了大帐。她目光落在床前衣架上挂着的高级将领穿戴的盔甲,冷冷一笑。 在地上一滚,便到了床前。床上一个大胡子男人正睡得香甜,罄冉不再等,手中敛刹出鞘。 显然那床上的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生死关头不知遇过多少,剑光一闪,他竟猛然睁开了双眼,然而对上罄冉的目光,只觉寒气扑面。 只来得及长大了嘴,尚不及反应头颅已被罄冉斩下。罄冉避身闪过他喷涌而出的鲜血,冷冷一笑,扯了床帐将头颅包住。敛刹蹭过男人的胸膛,将残留的血迹拭干,这才归入鞘中。 细细聆听后,闪身出了帐,施展绝好的轻功没一会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没入了黑夜之中。 两国交战,向来不屑用此暗杀之计,可她云罄冉非是将士,只为乡亲们报仇,亦不怕被指点什么光彩不光彩。 翌日,天光方亮,同洲不远的旌国镇西军营中已是声响不断,操抢声,搏击声,跑步声,嘶喊声显是营中士兵已经投入到了新一日的操练之中。 谁人不知,这支镇西军是翼王燕奚痕一手带出,乃是旌国首屈一指的精兵。不知多少次令战国人受挫,军风更是极为严明,被称为是旌国的铁血战士。 守营的一队士兵此刻更是精神抖擞地执枪而立,目光炯炯。谁人不知,前日翼王已经从京都归来,此刻就在营中,他们自是比平日来得更加精神。 却在此时,传来马蹄声,迅疾而近的马蹄声声声如雷,迅捷有力。看守的兵勇不免暗自对望,这样的蹄声,这样的速度,怕是只要王爷才能当的,可是王爷分明在军中不曾外出啊 众人不免齐齐看向远处,不一会一人一骑出现在视野中。好风姿!众人不免齐齐屏息。 却见那马上之人青衫飞扬,驰骋间自有洒脱不羁,飞马疾驰间,依旧风华翩翩,如明波朗月春风过境,俊雅而舒朗。虽不是自己王爷,可竟也是个毫不逊色与王爷的美男子。 待那一骑而近,众人俱是目瞪口呆。好容貌! 但见男子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驾驭马上。一双星冷深寂的眸子中是淡漠而清冷的目光,便如锋冷长剑漠漠寒光,却又让人折服。 半响一名小兵才上前,躬身道:“这里乃是军中重地,公子可是有事?若是无事,还请速速离去。” 罄冉眼见众人惊愣后目光炯炯,且上前问询之人态度虽是谦恭却也不卑不亢,不免微挑双眉,看来自己此来,没有来错。 正欲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清朗之声。 “怎么了?” 说话间,一个相貌出众,一身铠甲的男子大步而来。罄冉凝眸去望,轻勾唇角。这个男人她见过,正是那次在酒楼中,大肆打量她的两名男子中的一人。 她思绪滚动,心中好笑。翼王?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呢。 苏亮大步而出,笑着望向罄冉,方才他便远远注意到了这边情况。笑话,来了这么精彩的男子,他苏亮岂有不过来结识的道理?可是这男子怎么恁是眼熟? “在下乃是军中少郎将,敢问这位仁兄可是有事?” 罄冉也不多言,将手中布包向前一扔。苏亮忙接过,笑着道。 “仁兄有话只管说来,军中可是不能私自收礼的。” 罄冉扬眉:“不是礼品,乃是本人的投军诚意,郎将大人不妨打开看看,可是衬心。” ------------ 第31章 初入军旅  “不是礼品,乃是本人的投军诚意,郎将大人不妨打开看看可是衬您的心意?” 听男子这般说,苏亮却是一怔,挑眉望向男子,见面前男子形容优雅,再加上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对他甚有好感。苏亮便也不再多想,爽朗一笑便两下打开了那布包。 “啊!” 眼见手中乃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苏亮不妨,纵使见惯了此物,也不免惊呼一声,险些将手中之物抛出。 耳边响起一阵轻笑声,他抬头愤愤盯着笑意淡然的罄冉,实在不明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他这分明就是有意戏弄自己,方才任谁看了他的表情都会以为布包中是什么极好的东西。 苏亮心中闷闷,面上却不愿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他低头将那人头拎起,一望之下却是一惊:“这不是不是……” 罄冉见他一脸惊异,结结巴巴再也说不完整,便扬眉接口道:“这正是战国的骁勇将军马国成,也是本公子投军的诚意。” 苏亮面容微变,随即却是一笑,乐呵呵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啊?先跟本参将进营中,细细道来,待本参将禀明了王爷,自会做安排。如何?” 罄冉翻身下马,抱拳道:“在下姓易,单名一个青字,还望参将大人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 苏亮吩咐小兵将罄冉的马带往马厩,一面道:“那是那是,本参将和易兄弟一见如故,自是希望易兄弟能留在营中的。本人姓苏,单名一个亮字。” 罄冉想起苏亮在酒楼中放肆的目光,心中微动,忙躬身扬声道:“啊!原来是苏兄?以后还请苏兄多多照顾。” 苏亮在她晶亮的目光下莫名一阵寒颤,怎么听怎么觉着那“苏兄”在他口中说出,听上去极为别扭,倒似“酥胸”? 他眼望面前男子,却见男子一脸清风笑意,分明就是儒雅之人,这才暗道定是自己多心,尴尬一笑:“呵呵,易兄弟还是叫我苏亮吧,你先等等,我去向王爷请示。” 罄冉点头,望着苏亮脚步匆匆而去,轻勾唇角笑了起来。 苏亮进了大帐,却见燕奚痕一身便服,正座在长案后反反复复摆弄着一把巨弓。 他眼见燕奚痕神情专注,不敢打扰,便躬身立在了一旁。 却见燕奚痕调试了几下弓弦,霍然起身,将一支金羽箭搭在弦上,轻轻一拉便是满弓,他右手一松,弓弦发出一声极大的轰鸣,竟似弓弦上积压了强大的能量一般,与此同时金羽箭破空而出,直直飞出大帐,射入辕门之外的木桩上,接着竟是破桩而出,直直冲向了天际一般,射程威力竟是亘古未见。 苏亮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强的威力!这射日弓总算是被王爷研制成了!” 燕奚痕亦是眸光微闪,显有欣悦,大臂一伸将巨弓递给苏亮。 “拿去令兵器司赶制,务必让每个弓箭兵能人手一支。若是军费不够,就从本王的食禄中扣。那是什么?” 他见苏亮面有兴奋地接过巨弓,目光含笑移向苏亮手中的布包。 苏亮这才恍然,赶忙将布包扔在了地上,一脚踢开:“是一个自称易青的男子送来的,说是要投军,这是他投军的诚意。” 燕奚痕目光淡淡扫过地上的人头,微微挑眉:“马国成?有点意思。他既要投军,便令他先去步兵营吧。” 他说着在主座撩袍而坐,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眼见苏亮站着不动,轻挑双眸:“还有事?” 苏亮面有不解:“王爷不见见那易青?此人来的着实奇怪,他又杀了马国成,别是战国故意嫁祸我旌国,别有图谋。” 燕奚痕轻笑:“不必了,就算是心怀不轨,这人头已在我大帐之中。欲加其罪,何患无词。果真战国前来兴兵问罪,本王求之不得,倒还要趁此试探下战国虚实呢。你多留意他便是,本王倒要看看他意欲如何。” 苏亮应声领命,转身把玩着手中劲弓,正欲大步而去,却是燕奚痕微微蹙眉。 “慌什么!把这脏东西带出去扔了。” 苏亮一愣,忙冲燕奚痕嘿嘿一笑,弯腰提起那人头,似是想到什么目光一亮,脚步轻快出了大帐。 燕奚痕望着他兴冲冲的样子,微微扬眉,看来这个叫易青的男子颇有几分能耐啊。他的参将竟能受其影响呢,有些意思。燕奚痕轻勾唇角,冷哼一声执起案上兵书,再不多想,看了起来。 苏亮出了大帐便直直走向罄冉,面有难色,将那布包递上,蹙眉一叹:“哎,你这诚意王爷看不上,你还是赶紧走吧。” 罄冉一愣,眉宇蹙起,心中一动,有些明白了过来。想来那王爷是将自己当奸细了,自己原想现在不是征兵之时,拿了这人头一定会被重用,倒是欠考虑了。 心头郁郁接过那人头,心念,不收便不收。待两国有了大战,她直接上战场,到时候一切自当明了。她冷冷一哼,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苏亮却是一阵呆愣,忙上前拦住她:“嗳,你这小子怎么说走便走,一点坚持都没有,现在的年轻人都你这样吗?” 罄冉目光狐疑看向他:“莫不成我还求你们收下我?” 苏亮鼻翼微跳,撇撇嘴气闷道:“我方才是逗你的,王爷让你先去步兵营报到,这人头你自行处理了吧。本参将还有事,你自行去步兵营吧。” 苏亮说罢,转身便走。 罄冉耳听他嘟囔着什么“死小子,鬼精灵”不免暗自好笑,向前走了两步却又站定回望主帐。方才那力运千金的一箭该是出自翼王燕奚痕之手吧,不枉有当今四大名将之称,果真有非凡之处。 只是她云罄冉也不会差了,早晚有一日要让那帐中之人刮目相看。 罄冉化名易青投入了镇西军中,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军旅生活会如此艰苦。燕奚痕治军极严,每日天尚不亮便要起来操练,有时甚至要顶着寒风刺骨,顶着飞雪穿身。她虽多年来日日到山顶练武,可却也没有这么早起过。 操练到天亮才能用些膳食,军营的膳食自是好不到哪里去。接下来便是一日的对练,步兵营会分成两队,相互练习搏击。待到下午又要练习阵法,一日竟是没有片刻空闲。 不过令罄冉欣慰的是,那严厉的翼王竟每日都和大家一样早起,好几次远远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罄冉便升起几分激赞,默默将心中的苦都压了下来。人家身为王爷都能以身作则,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多日来,倒是听闻了不少燕奚痕的好话,士兵们整个把他当神一般崇拜。罄冉倒是对这个翼王越来越好奇了起来,每每望见那个身影,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操练辛苦也就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便是和数十人挤在一间大帐中。罄冉虽是在最角落找了个席铺,可休憩时怎么也免不了心中的别扭。再加上这些士兵身上的味道着实难闻,好在现在是冬季,罄冉真不知倘若到了夏季该怎么自处。 不过自己身上怕是也脏的可以,故而,每天虽是疲累可都要折腾半响才能入睡。她为了不暴露女子身份,谨慎其间,在营中甚少说话。 睡觉时也总是面朝营帐,缩在一角。操练中士兵已知她身怀不凡武艺,又向来不爱与人结交,倒也颇为惧怕她,不敢打搅。 只是夜夜士兵们的粗言秽语亦让她心中难堪,没有办法最后干脆找了棉花堵住双耳。只道赶紧打仗吧,不然自己真的尚未建功立业,已精神崩溃成了痴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战争还真就爆发了。说起来,这战争的诱因还和罄冉有些或多或少的联系。 事情是这样的,在旌国和战国交界处,有一个小镇名曰驼马店。 小镇位于旌国关卡寒谷关的西面数里处,身在山谷之中,极为隐蔽,但历来便被视为是旌国之境,镇中人也自称是旌国子民。 可便在近一月前,旌国寒谷关驻军巡逻至这个小村落,却发现这个村落的人凭空消失了,数千人的小镇空无一人。驻军多次侦查却毫无线索,此事一直被传为奇闻。 直到三日前,一名妇女跌跌撞撞到了寒谷关,哭喊着要见驻军统领。 至此小镇之事才浮出水面。原来是驻扎在战国边境的守军,不甘军旅寂寞,又恰逢朝廷新任命的守军将领万年达乃是个极为好色之人。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万年达竟亲自带兵,血洗驼马店,杀掉所有男人,掳走了镇中妇女。 事后他们更是毁尸灭迹,将男人的尸体拖回战国境内喂了野狼,而这些女人便成了战国驻军每夜的暖床奴,被糟蹋凌辱。 小镇虽是不大,人口不多,可却个个都是旌国子民,再加上寒谷关官兵多有镇中之人。一时间,整个寒谷关愤然不能挡。 战旌两国驻军本就临近,消息尚不及禀报给燕奚痕,又恰逢战国巡视兵与旌国哨兵相碰,当即便是一场厮杀。战国哨兵死伤甚众。 当日万年达便领着两万战国兵勇气势汹汹到了寒谷关,一翻辱骂叫阵,关中本就激愤,再见此景,哪里能压制地住怒火?当即便出关迎战,发生了更大的冲突。万年达最后领着不足一万的兵马而归。 战旌两国关系本就是一触即发,如今又发生了这么大的冲突,顿时便是小儿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消息传到镇北军营时,燕奚痕蹙眉片刻,便做了一翻战备部署。 罄冉也在部署的兵勇之中,当日便跟着步兵营依军令向寒谷关以西的高峰涧奔进,虽是不明此去作何,但是她心中却颇有几分激动,心道,总算是练兵多日到了用兵一时之际了。 ------------ 第32章 血染衣袍  罄冉跟着步兵营顶着寒风,一夜翻山越岭,寂肃而行,穿过数座山峰,终于在黎明破晓时赶到了高峰涧的谷口。 他们依照军令,潜伏在谷中两旁的山峰乱石间,待掩好身形,罄冉顾目四望,不免心中有些发沉。 这一路她留意着谷中地形,自是发现高峰涧峡谷崎岖,而他们现在潜伏的谷口,怎么看也不是易于设伏之处。她心头剧跳,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上战场便会碰到一场以命搏命的死战。 是的,她根据谷中地形已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高峰涧峭壁徒立,乃是设防潜伏的极妙之处,倘若能将敌军引入谷中,前后堵截,再高空设伏,那敌军便是人数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插翅难飞。 当然,敌军也不是傻子,定是要派了前锋军进入谷中查探,得知谷中无异才会大军进谷。 而他们现在潜藏在谷口,定是诱敌所用。定是要制造出大军阵势,激战而退,这才能让敌军深以为乃是旌国大军不敌,才会跟着穷追入谷。 这样的话,此战定会惨烈无比,罄冉心生沉重。望向不远处的步兵统领马刚,却见他亦是神色肃然,满面沉重,眉宇更是紧紧蹙着。 这更让罄冉坚定了心中所想,她顾目四望,眼前晃动的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然而,这些面容会有多少再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 罄冉心中恻然,眼眶已是微微发热。刺骨的风吹起长发,她敛神凝息,不再多想,目光炯炯望向山道。 临近正午,太阳白花花当空罩下,可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刺目的阳光打在山石间,石头更见生硬,让人心生寒意。 已经潜伏两个时辰了,可是敌军还没有到,罄冉只觉身体发僵,浑身发冷。眼睛更是被寒风刺得生疼,她微微闭目,轻揉眼角。 却在此时,山路尽头,鸟群冲天而起,罄冉猛然睁开眼眸。 来了! 果然,片刻后,山道间烟尘滚滚而起,冲入天际,密集的马蹄声惊天动地,顿时整个山谷都似颤抖了起来。 罄冉双拳微紧,手心已经沁汗。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心跳也微微失速。 她凝眸间,已能看清敌军明晃晃的弓弩刀剑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散发而出的冲天寒光。 黑压压的大队向这边压来,目所及,没有尽头。来军竟在数万之上! 而他们,则只有五千人!罄冉陡然心一紧,蹙起了剑眉。 敌军越来越近,待大军停在谷口,罄冉凝眸望向那一骑高立阵前的男人,突然目光凝滞。 她双眸眯起,直盯那人面上一块青色胎记,右手猛然握紧手中长剑,骨节凸显,胸臆起伏。 那人她见过! 她清晰的记得,那夜,她藏身在石穴中,火光盛亮之处,曲东平身后的男子,面上赫然便有这么一块青色胎记。 半圆形的胎记,绝不会有错! 罄冉银牙紧咬,死死压制住心头的激荡,不让自己有冲动之举。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马刚右手高高扬起,又陡然沉压,顿时,藏身在谷前的弓弩手瞬间起身。 雕弓强矢,震耳欲聋,漫天的箭光刺破了苍白的天空,一轮密集的箭雨过后,谷中战国军队已是马嘶乱蹄,稍有慌乱,死伤不少。 罄冉眼见他们虽是有慌乱,可队形却不曾有变,不免暗自心惊,看来这些乃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想来定是镇守在云荡山以西白峨关的守军。 来不及细想,罄冉余光但见旗牌官令旗一挥,她顿时便如一道黑色的急电,迅捷冲出,直逼敌军阵前那高头大马上的统领而去。 此时,身后进攻号角才方方吹响。马刚一声大喝:\兄弟们,杀啊!\ 顿时隐没在山道中的旌国将士纷纷涌出,向谷下逼压,嘶吼声震动山谷。 马刚一刀将一人半边臂膀劈下,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已从头顶闪过。他心生一惊,暗念,好功夫! 凝眸去看,却是那叫易青的小兵,马刚眼见他利落劈倒数个敌军,纵身已是向敌军更加密集的前方突去。 马刚微眯双眸,但见易青被数十个敌军围攻,仍旧所向披靡,武功竟是卓绝不凡。 马刚暗赞,倒是个不怕死的。难怪出营时苏参将让自己好好留意这小子,回去细细禀报,想来定是王爷有意要培养提拔这小子。 他正思虑,却是一人横刀劈来,他忙收回心神,大喝一声,扬刀挡扫。 鼓声如雷,烽火冲天,杀声四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便是战场。宁静的谷口,顷刻间便已是人间修罗场。 敌军蜂拥而来,罄冉只能本能地挥动着手中寒剑,一刻也不敢松懈,她深知这是战场,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长剑飞走,招式迅猛,所过之处激起一片血舞,她偶尔四望,眼前晃动着的是一双双杀红了眼的眸子。 此刻,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生死一线之间,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这镇北军乃是燕奚痕亲自督导训练的精兵,一个个悍然无畏,两军如激流想冲,人人咬牙砍杀,到处皆是血肉飞溅。 罄冉心头涌出一股悲壮之情,此刻方知何谓战场。她长啸一声,清隽的身影翩飞若鸿。 她心知,此刻多拖一刻,主力便能多一刻在谷中设伏,此刻能多杀一个敌军,便越能迷惑敌人,诱其入谷。 这般想着,她手中长剑更是挥动如流水不息,激起一阵白光寒寒。惨叫声不绝于耳,顷刻她已化身索命修罗。 这一场诱敌战前所未有的激烈,谷内回荡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山上的苍石早已渐渐染上腥红,漫天蔓延的都是血色。 不知这般厮杀了多久,有一个时辰,还是有两个时辰? 马刚顾目四望,眼见时机已到,再顶下去怕是要自爆其短。他大喝一声,旗牌官已是扬起了大旗,鸣金声响起,顿时战国军队开始纷纷回退。 罄冉耳听撤退的金锣声响,四顾间,将围着的数个敌军扫落马下,也向谷中撤去。 她眼见敌军穷追不舍,而己方却因后退被劈中后背倒下者不计其数。她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大家莫慌,汇合起来,相互照应,围成圈旋转后撤。\ 她这一声清喝运气其间,声声震彻,不停在山谷回荡。众人听得,忙向一处合拢,罄冉更是剑光所向,将冲来的敌骑杀得纷纷飞落马背。 待她带着一对人和越来越多的士兵汇合起来,气势也越来越盛。罄冉指挥着大家围成圈,回旋着护着同伴,来回冲击。 她高立马上,眼见何处有己方士兵落单,便指挥前往援救。人球越滚越大,气势也越来越不可阻挡,众人且战且退,终是杀出一条血路,向谷中逃去。 战国大军眼见旌军败退,顿时震天喝喊,跟着追随而来。 罄冉只见身后几人被敌军缠住,她御马回转,飞身在马头上一踏,身影拔出,瞬间便到了队伍最后,几下解决掉打头而来的数个敌军,大喝一声。 \快撤!\ 有了这一强力同伴断后,众人且战且退,向深谷之中逃去。 退出数百米,罄冉眼见前方乱石嶙峋,隐含杀机,不远处又恰是山谷转弯之所。 她一眼便察觉了乱石中的异样,这山谷两侧藏了人! 她望向前方,但见步兵营多已撤过了弯道,只有他们这一队人,因为被敌军撕咬着不放,徒留滞后。她心生一惊,心知山间的伏兵万不会因为他们这几个人,而失去伏击的机会。万一他们不能及时撤出,只能为后面的战国大队陪葬。 心念陡转,她大喝一声。 \你们快退!快!\ 她喝罢,便飞冲而出,向着黑压压而来的敌军冲去。罄冉手中长剑暴走,身影如飞,纵跃在山道间,拼死拖住敌军,身上片刻便多了好几处伤痕。 眼见众人已经跑出十数米,她轻啸一声,一剑刺入一人脖颈,将其甩下马背,踏蹬御马,劈落周围数人,掉转马头便向弯道冲去。 刚过了弯道,她心一跳,眯眼望去,但见不远处,金色的盘龙大旗下,一个英挺欣长的身影肃然端坐马上。 银盔乌靴,面沉如水,五官似雕刻出来一般硬朗,眼神凛冽森寒,默默地注视着这边,正是翼王燕奚痕。 罄冉但见他面色冰寒,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些冷酷的意味,双眸之中更是隐含讥诮。她心知此人对自己存有疑心,如今明明白白从他的眸光中看到,却觉一阵委屈。 罄冉想到方才的血战,更觉心头有愤,瞪向燕奚痕的目光也不免凌厉了起来。 燕奚痕承接到她射来的目光,却是嘴角越发上翘。他突然仰手,瞬间掌中已是多了一把巨弓,不待罄冉反应,他手中劲箭如流星般骤然射出。 燕奚痕一发数支,威力极大,带起强劲的箭风扑面而来。罄冉根本不及反应,箭光已至。 罄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只能本能得瞪大了双眸,死死盯着燕奚痕,目光阴毒。心道,这什么狗屁王爷!还英明神武?简直就是一头蠢猪,沙猪! 本姑娘到了阴间,一定会找你算账的!箭羽骤然而至,她心中默哀,吾命休矣! 却在此时,箭羽穿身而过,从她双颊、头顶、身侧疾飞而过。 \当当当\连声巨响,在身后传来。罄冉一愣,回头去望,却见敌军已冲过了弯道。先头几人,被燕奚痕箭羽所击,竟铠甲破碎,利箭生生穿过几名骑兵胸膛,激起漫天血雨,箭势一直穿过七八名骑兵之身方缓缓落地。 罄冉大惊,暗道,好箭法!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阵惨叫声,罄冉心知是埋伏在山谷上的伏兵有所动了,不免眉宇染笑,回头正见燕奚痕一马当先向这边冲来。 他身后的大军更是滚滚而动,罄冉大惊,赶忙勒转马头,向敌军冲杀。 飞驰而来的燕奚痕双眸紧盯罄冉,眸中隐含沉思,唇角却勾起了浅淡的笑意。 战军前军被大军阻挡,冲速极快骤然停下,后军不妨,顿时冲撞上前方同伴,人仰马翻。 军后更是有数十块大石滚滚而落,顿时便将山道堵了个死死。再有山谷上如同雨幕一般的飞箭流矢,巨石滚木,顿时死伤无数,惨叫声不绝于耳。 罄冉厮杀在前,冲过山道,但见被夹在谷中的战国军队经过片刻慌乱竟然已经恢复了阵型,骑兵不断压向前来,更有盾牌手相互聚拢着向山谷上冲去。 还有盾牌手掩护着数辆推至道旁的弩车,向山谷上方发送火箭。弩车威力极大,虽是自下往上射击,竟也瞬间放倒一片旌国军士,许多士兵身上着了火,从山谷间滚落而下,呼叫哀嚎声不绝。 罄冉大喝一声,眼眸斗转,一马飞冲,夺过道旁一名弓弩手的弓箭,身影拔起,余光却见一袭黑影闪过,迅捷如雁。 正是燕奚痕从马上拔起身姿,在山道绝壁上一踏,回身间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无一虚发,转瞬将敌军十余名操控弩车的火箭手毙于箭下。 罄冉冷哼一声,将手中弓弩又扔给那小兵,同时双眸轻闪,飞身踏上一人肩膀,便扑向不远处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她飞身上马,马儿嘶鸣一声,四蹄飞动,接着竟人立而起,只欲将她甩下马背。 罄冉也不心惊,揽缰控辔,左手按住马鞍,用力一撑,身子微微升起寸许,化去坐骑腾冲力道,复又安然落坐马上。双臂施力,勒紧马缰,马辔深深陷入马嘴,马儿吃痛,再不敢猖狂。 罄冉冷哼一声,御马向战国军中飞冲,身形在马上马下腾移,移动间扫落数名敌军,冲到山道旁,右手一晃,气贯剑尖,横扫而过,瞬间将敌军前排火箭手杀伐殆尽。 她得意回头,双眸四扫,扑捉到一抹凌厉的目光,她兀自一惊。却是燕奚痕冷冷站在一块巨石上,眼中寒光点点,正落在她拉缰的手上。 罄冉不解,低头间却见身下马儿毛色纯白,镶以银鞍,络以金脑,装饰颇为名贵。眼前晃过方才燕奚痕一人一骑傲立谷间的样子,顿时惊悟,想来这竟是他的坐骑。 罄冉莫名一阵愉悦,仰头冲燕奚痕勾唇一笑,竟是充满了挑衅。她目光一晃,骤然凝滞,却见战国后军之中,那青胎将领正打马指挥着骑兵突围。 罄冉银牙紧咬,一声长啸,马蹄高高扬起,一马当先便向那处冲去,目光直逼那人。她神色冷漠,手里银光闪闪,剑光所到之处,立刻便是一条血路,有的人甚至连她手中的武器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倒下了。 变幻莫测的角度,天马行空的招式。如霜的容颜和凌厉无双的剑法拼凑在一起,显得异常诡异异常,不少人已是注意到了这边情景,莫不胆寒。 而她身后的众多旌国士兵,更是精神大振,呼啸着紧跟而来。而战国军被她声势所慑,竟一时暗然无声。 燕奚痕望着罄冉背影,却见她身形清瘦,于万军之中却是威风凛凛,傲骨铮铮,回身间,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声又铿锵有力,燕奚痕眸中不免浮浮沉沉探究之意更深。 方被派来接替马国成,胜任骁勇将军的万年达正大声喝令着骑兵轮番冲锋,目光一扫,却见一人飞冲而来,所过之处战国士兵无有能敌。 那人面容清冷,宛若神祗,目光猩红直盯自己,那种仇恨的目光竟让他心一胆颤,不自觉间已是勒紧了手中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四蹄乱蹿,他凝眸再望,那人竟已迫近身前,他甚至能感受到男子双瞳中迸射而出的寒光。 罄冉衣衫红透,仿若血染,整个人如同从炼狱中飞驰而来的修罗,所过之处,剑光剑气掠过一片血雨,耳畔是各种惨绝人寰的凄厉狼嚎,是利剑刺入心脏后鲜血汩汩淌出的声音。是马蹄踏过人的脊骨响起的咯咯断骨声,是残躯摇晃倒地的落地声…… “拿命来!” 万年达竟被震在当场,眼见那一双红瞳越来越近,他猛然惊醒,面色惨白,惊呼一声。 “快快!射死他!快!上!” 他喝着更是一面急转马头,向军后而去。 罄冉眼见离目标越来越近,那人却突然向后遁去,岂能如他所愿,她身体拔起,御气如一道利箭直逼那人,然而此时乱箭破空而来。她手中寒剑旋起寒光,抵挡住箭羽,待落地,那人已是隐没在了层层敌军之中。 罄冉眼见一匹匹敌军向自己压来,心中激愤,暴喝一声,再次飞冲而起,手中长剑归于鞘中,她伸手夺过对手手中长枪,银枪纵横,挡者披靡。瞬时便向敌军逼压数米,眼见不远处军旗招展,她双唇紧抿。一声暴喝,放倒两人,身体若惊鸿之鸟,飘忽而起,骤然欺近那面大旗。 那控旗小将显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忙策马直冲过来,口中大吼着,手中长戟如狂风暴雨般刺向罄冉。罄冉见他冲势十分之猛,知不可强搠,长枪后刺猛然放倒右侧一人,枪影翻动,身侧人纷纷回避,她身体骤然在地上一滚,回身间那控旗小将已迫在近前。 她唇角轻勾,手中长枪适时送出,一枪刺中马身,马儿嘶嚎,顿时将那将领甩下马来,小将堪堪在地上站定,迎面便是一枪直送腰间,他缓缓倒下。 罄冉顺势接过大旗,回落马上,挥舞着大旗,一阵胡乱冲锋。顿时战国大军不明所以,跟着中军大旗纷纷而动,阵型顿时便乱作一团。 燕奚痕眼见敌军大势已去,负手立于巨石之上,遥望着那个嚣张跋扈在敌军中冲撞的身影,唇边已是不知不觉间多了丝笑意。 苏亮从山谷上下来,几个腾空翻在他身后落定,见他目光专注望向前方,不免跟着看去。却是一惊,惊呼道:“那不是易青吗?他怎么控着敌军的中军大旗!” 再看却是失笑,但见敌军在这易青的搅局下,已经乱作一团,更有不少小队冲撞在了一起,真真是一锅粥! 他正失笑,却又望到罄冉身下的马匹,顿时惊大了双眸:“他怎么骑着王爷的飞流?飞流竟让他骑!” 燕奚痕笑容微敛,侧头撇向苏亮:“闲着没事去帮帮他,这小子有几分胆量。” 苏亮一愣,见燕奚痕目光浅淡,面容柔和,不免挑眉:“王爷这么快便相信这小子了?” 燕奚痕目光远望:“你见过这般嚣张的奸细吗?” 苏亮哈哈一笑,朗声道:“得令。” 说着便从大石上腾势而起,领着一队人便向前方罄冉处厮杀。 罄冉一面控着大旗,一面手中长枪飞走,忽然一道寒气袭来,她心念电闪,手随心动,身子向后倾倒,躲过致命的一剑,同时银枪横扫一圈,将一敌军扫落下马。 没等她立起身来,又一敌军将领的剑招如潮水般递来,罄冉忙将手中大旗侧挥,顿时那旗便被剑势劈碎,倒是阻了敌人的攻势。 她正欲起身相抗,却听一声惨叫传来。起身正见那人被苏亮长枪刺破心窝,而苏亮正颇为得意地望着自己。 罄冉也不吝啬,回他一笑,回望间,又扑捉到了那个青胎统领。罄冉猛然四望,一把扯过苏亮马侧悬着的弓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顿时三支箭羽破空而出,直直逼向正挥舞长枪厮杀着的万年达。 万年达此人虽是好色,武功却也不算低,他斩落一人,只觉凌厉的箭势瞬息而至。他凭着风声,侧身躲过直冲脑门的一箭,正后怕间,只觉胸间一痛,接着空气便越来越稀疏。他不明间,只能瞪大了双眼,眸中全是不甘、恐惧。 罄冉冷冷看他跌下马背,双眸闪动,却是苏亮呵呵一笑:“你跟他有仇?啧啧,战国两员大将皆死在你手。这万元达刚到边关就埋骨青山,真真命好啊。” 罄冉心知他的意思,打了如此败仗,留着也是死。她心情不悦,冷笑回头:“你们不是怀疑我是奸细吗?怎么?这样便信我了?” 苏亮不想她会突然发难,尴尬一笑,复又朗声道:“苏亮回头请易兄弟喝酒抵罪,如何?” ------------ 第33章 怒意难平  此役镇西军大捷,战国军损兵折将,两万八千大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战死,白峨关顿时也陷入了一片恐慌,关卡紧闭,边关谍报八百里加急飞奏鹊歌城。 翌日天光微亮,战役才彻底结束,罄冉坐在大石上,仰望着天空中不停盘旋的数只鹰鹫,只觉一阵心寒。再扫向四周,旌国的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战场,小小的山道间血红一片,到处都是堆叠的尸首,残肢断臂,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早已染得军装猩红,惨不忍睹,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战国士兵,哪个是旌国士兵。 集合的号角吹响,罄冉只觉浑身无力,喘息着起身,向人群中走去。待穿过骑兵营步至她所在的步兵营,却是一愣,却见稀稀落落不过数百人相互扶持着站在那里。人人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个个身上都是鲜血便染,分不清是敌血还是己血。 罄冉眼眶一阵发热,出营时尚有五千人转眼间竟十之九死……一个个不算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滑过,罄冉心痛闭目。却听一阵骚动传来,她睁开眼眸,一群步兵营的兄弟搀扶着涌了过来,血色模糊的面上却是闪亮的笑容。他们个个目有感激,面含真切的笑容望着自己,罄冉不免呆立在场。 “谢谢易兄弟救命之恩!”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跟着众人皆大喝出声。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 真挚的话语震破山谷,久久回荡,罄冉望着他们,眼见他们竟有下跪的趋势,忙上前扶住,面有赧然道:“当时的情况,是我们互相帮助才闯出一条血路的,你们不必如此,说起来,易青也该谢谢大家呢。” 众人一听,不免望向罄冉的双眸中敬重之意更浓。 “易兄弟,若不是你指挥我们大家滚成人球,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活到现在。” “是啊,我当时被一群战国骑兵围着,都以为死定了。” “当时若不是易兄弟拖住了追兵,咱们也不可能跑过潜伏区。” …… 罄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望着他们面上带着的劫后重生的笑容,只觉眼眶发热,忙轻眨睫羽,抬手重重拍向身旁士兵的肩头。 “今后大家就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同生共死!” “好兄弟!” …… 不远处别营士兵也都纷纷望了过来,他们心知步兵营这次诱敌凶险,死伤无数,更是心有恻然。耳听这边吼声震天,心有触动,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顿时整个山谷激荡起一股豪气,那是凝聚的力量,是同生共死迸发而出的团结,是劫后重生焕发而出的激情。 燕奚痕端坐飞流之上,傲然立在半山腰的平台俯视着谷中情景,目光定定落在罄冉身上,怎么也移动不开分毫。此刻,这个叫易青的男子定然不知自己身上焕发出的是怎样令人震撼的魅力,便如有万丈光芒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燕奚痕知道,那是人格的魅力。 苏亮亦是心中激荡,半响才回过神来,朗声一笑:“这般情景倒是有数年不曾见到了,上次兄弟们这般高呼王爷可还记得?” 燕奚痕目光低垂,唇角隐笑,岂会忘记?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镇西军还没有这么庞大,一次行军,军中出了奸细,致使后路被截,军中断粮。兄弟们便是这样日日呼喊着口号激励着彼此,最终突破重围的。 这些年军队不断扩建,兄弟们也日益成熟,越发沉稳,性情也不再外露。真正是胜不骄败不馁了,这般情景确实已经多年不见了…… 燕奚痕收敛了唇角笑痕,回头道:“易青的那匹马,还给他吧。” 苏亮一愣,随即朗声一笑:“王爷倒是惜才,看来苏亮要失宠咯。” 燕奚痕微微一笑,回头望向罄冉:“怎么?你莫不是怀念方入镇西军的日子了吧?” 苏亮朗声而笑,想起那时候王爷派给自己的任务总是最重的,每日自己更是要比别人少休息一个时辰,初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苏亮看向谷中的罄冉,不免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 待清点完战场,罄冉便跟着大队向谷外奔进。抬头间却见苏亮打马从前队冲来,眼见他目光晶亮盯着自己,罄冉不免也望着他。 苏亮冲至罄冉身旁翻身下马,跨前一步便将手中缰绳递给了罄冉:“给你的马,王爷体谅你一夜激战,特允你骑马归营。” 罄冉一愣,这才发现他马儿后面跟着的赫然便是自己在耀国时买来逃命的那匹马。后来在断崖她放了这马自由,没想到从战国军营出来这马儿竟从山林中冲了出来。 后来她便骑着它到了旌国营中,由于被分到了步兵营,马儿自是充了公。罄冉眼见这马儿又回到了眼前,不免觉得一阵欢喜,只觉这马儿和自己极有缘分。 显然,马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它欢腾着扬起前蹄,侧头蹭着罄冉的面颊,惹得罄冉笑着连连后退。 她爱怜地摸着马儿的鬃毛,将手伸至它的鼻翼,任由马儿轻舔着,目光已是不自觉中带上了暖意。 苏亮翻身上马,朗笑:“你倒是个爱马的。” 罄冉扬眉而笑,也不答话,翻身上马,马儿欢悦地蹦跳着,她心生喜悦,清喝一声,飞冲而出。 罄冉迎风驰骋只觉胸前的那股闷气纾解了不少,抚摸着身下马儿柔顺的鬃毛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便叫清风可好?” 感受到罄冉的爱、抚,马儿嘶鸣一声,脚下更见欢悦。罄冉朗声而笑,扬眉间双瞳撞入一个挺拔的身影,她笑容一顿,撇开了视线,轻拉马缰,顿时速度便慢了下来。 苏亮从身后追来,竟扬鞭打向马尾,清风呼啸一声,再次冲出。罄冉忙调整身姿,身后传来苏亮的朗笑声。 “易兄弟,你这马术不错啊,改日可要塞上一程的。” 罄冉眼见马儿飞冲,转眼便到了队伍最前方,而那里金色的盘龙大旗下,燕奚痕昂然马上,一骑在前,听到这边马嘶声修韧的脖颈扭过,望了过来,恰好对上罄冉愤恼的目光。 离得近了罄冉才发现,此人长得竟是极为英俊。不同于蔺琦墨让人炫目的完美容貌,不同于凤瑛清风朗月般让人望之会偶尔自行惭愧的面容,更不同于狄飒冰冷刀刻般立体的五官。 这燕奚痕双眉斜飞入鬓,鼻隆挺直,双唇微薄,一双眼睛无比清澈,却有目光熠熠。这样的面容虽是第一眼看上去不会令人失了心神,可却自有一股大气,整张脸给人的感觉便是硬朗。再配上他高挺的身形,有着一种让人无言描述的从容舒展。 罄冉打量燕奚痕的同时,他也同样在打量着罄冉,双眸微眯,带着越来越浓重的探究。 “易青,这是王爷,还不快谢谢王爷将马还予你。”苏亮打马过来,笑道。 罄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瞪了眼苏亮:“既然你也说了清风是我的马,还回来是应当的,我为何要谢他。” 苏亮一愣,不想她会当着燕奚痕的面如此无礼,正欲冲她使眼色。却是燕奚痕微微挑眉,望向罄冉坐下清风的马鞍。 “这马乃是军马,何来私马之说?”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马鞍上赫然有一个大大的“西”字,正是镇西军所独配的军中马鞍。 她被堵得一时无语,想到那些一个帐中同宿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生还者甚少,更是冲起一股火气,冷哼一声。 “那我倒是还真要好好谢谢王爷呢,谢谢王爷将小的从步兵升职到骑兵,这骑兵终是要金贵些,比步兵可是强多了。” 苏亮听她话语中全是嘲讽,显是在讽刺燕奚痕派步兵前往诱敌,骑兵却坐享其成,只待敌军入瓮,论军功时骑兵却排在步兵之前。他眼见燕奚痕目光微冷,忙喝道。 “易青,你胡说什么!王爷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安排,你休得乱言!” 罄冉却是冷笑:“是吗?按苏参将的意思,派去诱敌倒是我们步兵营的荣誉了?苏参将真该去看看,兄弟们是怎么拼死将敌人诱进谷中的!有些兄弟身体被敌军拦腰砍断,上半身跌落在地,可手上刀剑却仍然呈砍伐之势,下半身更是尚在疾走!有些兄弟兵器脱手了,干脆抱住敌人死咬着不放,敌人刀剑砍来,纵使身子被砍去半边,仍死死的吊在敌人的身上为同伴争取一息生机!……结果呢?军功照样排在骑兵之后,就因为骑兵杀敌更多吗?没有我们拼死铺路,他们能攻无不克?简直笑话!这骑兵可不就是比步兵金贵吗?” 苏亮被堵得张口结舌,眼见燕奚痕眉宇蹙起深深的折痕,忙冲罄冉使着眼色,道:“咱们不是给他们报仇了吗?那些战国人被悉数……” 他话尚未说完,罄冉便再次冷笑打断:“苏参将岂不闻血染战袍意难平?纵使敌军全部被击杀,能换回逝去的生命吗?” 罄冉说罢再不看他一眼,清喝一声,扬鞭便冲了出去。 燕奚痕久久凝望着她绝尘而去的孤傲身影,眼见她消失在谷道间,眉宇仍舒展不开,眼中却是隐有所思。 苏亮见他神情严肃,忙道:“王爷,易青他刚入军营,难免意气用事,王爷莫要怪他啊。” 燕奚痕听他话语中尽是焦急,不免扬眉望向他,忽而一笑:“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这么快便把你收买了?” 苏亮一怔,摇头苦笑:“王爷没生气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燕奚痕却是轻笑,复又目光轻闪望向前方:“他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明日让这小子到燕云卫报到。” 他说罢亦是大喝一声,飞流嘶鸣一声,直冲而出,那姿态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纵使苏亮再迟钝,这下也看得出王爷心情好着呢,刚刚他怎会以为王爷在生气呢? ------------ 第34章 高歌乱情  回到大营,已是入夜,天空星幕如画,弦月微斜,凉风轻拂。整个镇西军顿时便进入了欢腾之中。这场仗乃是战旌两国多年来打得最为痛快,战果最丰的一次。 以往,旌国碍于战国强大,战国年年犯境,旌国虽予以回击,可到底不曾正面还击。两国这些年积怨颇深,这次高峰涧一役歼灭战国部队近四万众,主将万年达惨死,生擒战国副将等十四名,降敌八千。 旌国可谓出了一口恶气,顿时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中军心知战国不可能再行攻击,便也不曾下令约束,一时间整个军营处处笑闹,烤肉的香气更是荡在四周。 罄冉被步兵营的兄弟们围在中间,他们热情地邀请她喝酒吃肉,她也都笑着接受。望着众人兴奋的面容,一时又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将士们,罄冉却是万万也做不到和他们一样欢欣笑唱。 战场的残酷果真还是不太适合女子,在这里人的生命太过卑贱,谁也不会比谁高贵多少。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战场便是这般,只有不停的奔走,只有不断的厮杀。人的心也会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变得坚硬如钢。 罄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有一日,和这些士兵一样,看着同营军士倒在血泊中,变得无动于衷,变得麻木不仁。也许会的,纵使伤心又能怎样呢?难道流几滴眼泪,哀叹几声能够阻止这无情的战争吗?能够挽回年轻的生命吗? 在这里人会变得渺小,犹如天地间无处不在的尘埃。 罄冉苦笑,仰头抬臂,手中酒坛倾泻,一道银箭在火光下带着粼粼波光射入喉中。 “好!” “好酒量!” …… 一声声喝彩自身旁传出,罄冉扔掉已是空缺的酒坛,笑着望向众人生动的面孔。多么可爱的战士,勇敢无惧,真挚如火,激昂着生命的光彩。 罄冉心中一股豪情滋生,真高兴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猛然起身,拔出心中长剑,笑道:“当此豪情之时,该以歌相和,纪念步兵营及镇西军中死难的兄弟们!” 她说着手中长剑一擎,飞身一掠便到了火光之旁,眼中渐涌暖意,带过四周使劲拍手吆喝的士兵,顿时手中长剑挥舞,三尺青锋刺破天空。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 “吾将醉兮,发狂吟!” 月华当空,火光闪烁,寒风拂面,随着罄冉高昂的歌声一声声响起,她修长的身体矫健如飞,手中长剑舞动游龙,锋烁寒光,飒沓如风。 远处的士兵们望到这边情景纷纷涌了过来,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歌声如织,响彻天幕。歌声激昂,满腔壮志,剑光熠熠,剑气纵横。 空气似乎在这一刹那凝结,千万双眼睛随着罄冉舞剑之姿心驰神摇,仿见血染沙场,仿见建功立业,凯歌高奏。 人人心中豪气上涌,血脉贲张,加之这歌曲调简单,又只有区区几句歌词,众人默默听了几遍,不免击打着刀鞘,和着节奏,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 罄冉耳听众人相和,剑势越发狂走,顿时便是飞沙漫天,慷慨豪情尽诉剑尖。 无人注意到,此刻燕奚痕和苏亮正站在众人之后也在默默望着这一幕。 燕奚痕目光炯炯望着被围在中央舞剑的罄冉,只觉那飒爽英姿便令空中明月都失了光彩。这个叫易青的男子,英挺俊秀,呼啸沙场,傲骨铮铮,敢在战场上抢他飞流,敢在他的面前发泄怒气,他欣赏赞许,却也不曾多加关注。 然而此刻,这个俊逸少年却生生如一阵风,吹入了他的心间。让他清晰地在心头刻印上了他的面容,他的姿态。那般强烈的震慑了他的心神。 燕奚痕愣愣望着那飞扬的面容,只觉男子的眉秀丽婉约,如远山青画;他的眸澄净剔透,似风中流云;舞动间身姿绰约,挥袂如仙。 昂扬的歌声,慑人的风采,在心中风起云涌,这般男子,当是男儿丈夫。可他为何,为何会觉得他如一朵怒放的玉兰花,高洁皎美,如一株秋霜白莲,淡雅出尘? 这身姿分明是坚韧卓拔,可他为何偏偏觉得舒卷中隐显媚丽? 眼见罄冉收剑而笑,燕奚痕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多年来冷静无波的心湖,仿佛春风乍起,吹破层层涟漪。 “唱的好!唱的好!” 片刻静寂,场中爆发出如火的掌声。 苏亮亦跟着拍手大喝,燕奚痕却神色大变,复又面容一僵,猛然转身,脚步匆匆便往回走。 苏亮一愣,忙快步赶上:“王爷,您去哪儿?” 他追了几步眼见燕奚痕面容不对,也不做声搭理他,便不敢紧跟。脚步一顿,燕奚痕高大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营帐间。 苏亮思忖半响。如今刚打了胜仗,也没有什么军情。后续事情都吩咐下去了,连下一步的部署王爷刚才也都已经安排妥当。方才王爷不是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茫然扭头,眼见一群人正围着易青笑闹,不免挑眉。难道王爷是嫉妒了?嫉妒易青抢了他的风头?不会吧 燕奚痕大步回到主帐,只觉心头剧跳,面前不停晃动着那个从容舒展的身姿。 他大步走向长案倒了一杯水,咕咚咚的几口灌下。只觉天地沉沉浮浮,日月兜兜转转,而他的心起起伏伏,似有什么自其中炸开。 他甩甩头想将那个生动的面容自脑中扣除,可那张飞扬的面容却固执地不肯走掉,而且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只觉一阵慌乱,烦躁地在帐中来回踱了两步,复又站定,接着掠过挂在铜架上的长剑便大步挥开帐帘冲了出去。 翻身上马,飞流嘶鸣一声,便带着他如一道旋风飞驰出了军营,他驾马狂奔,不停挥鞭,身躯腾起在马鞍上,晚风自耳边掠过,脑中嗡然作响。 奔出十余里,只觉狂风吹得他眼睛生疼,他才勒马停了下来,眼见弦月移过半空,他翻身下马,目光渐渐平复了往日的幽深不测。 脑中恢复清明,他忖思道:绝对不会,自己绝对不会对男人动心! 在鹊歌城他分明便是见过那张面容的,在酒楼上便是那清冽如冰雪的目光和他对视毫不示弱。那张面容他记得清清楚楚,便是易青! 先前在战场上看到这易青他便怀疑了,怀疑“他”其实是个“她”,自己定是潜意识中已经将易青认定成了女子,才会这般…… 对!自己怎么可能是断臂之人! 那么既然易青让自己这般失控,就该去证实!对!去证实! 证实那飞扬俊逸的人儿其实果真是个女子! 燕奚痕目光渐渐灼热,隐透坚定,他只觉自己此刻心中甜蜜中带着苦涩,欣喜中又带着焦虑! 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亦是个时刻保持清醒的人。从来都明白自己要什么,从来都是目标明确,勇往无畏。 这二十多年来,很少有过令他迷惑之事。尤其是这些年,领兵在外,一个错误的决断有可能断送的便是上万人的性命,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是冷静而自持的,也必须心坚如铁。 然而这次,他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心头更是犹如有一匹惊马在四处乱撞。这样不行,他必须去弄清楚。 他今年已是二十有四,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子,他自是知道心乱所谓何事。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平生第一次动心,竟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刻,平生第一次心乱,竟是连对方的性别都没有弄明白。 燕奚痕唇有苦笑,本以为今生不会如小伙一般喜忧不禁,本以为已是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不想这一切只是来得晚了,只是尚未碰到令自己砰然而动的人儿而已。 他知道现在自己面临两个事实,一个是残酷的,也许会令他无法接受。而一个却是甜蜜的,会让他敞怀高歌。 这些年征战在外,皇兄不是没有为他赐婚的念头,相反已经逼婚多次。而他却都每每推据,一是自己常年在外,不想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韶华。 而另一个他一直不好意思向皇兄启口的便是,他,燕奚痕,也在期许爱情。 他不愿娶一个陌生的女子为妻。他的妻子,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和他站在一起,他不要那些京城娇弱如花的闺秀,他的女人需得有霜花般的傲骨。 因为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他的女人需得经受得住风霜,需得有不弱于自己的坚韧,那样才能令他心折,才能让他甘愿奉上自己的一颗滚烫之心。那样才能和他相互扶持,慰他征战怆苦。 而这些“她”都有啊! 既然心中怀疑,他便定要去证实,虽是心中惧怕,多年的坚毅也不容许他退缩。 燕奚痕猛然转身,翻身上马,目光灼灼,毅然望向前方,一声清喝,飞流如一道白浪劈破暗夜向军营方向驰骋而去。 而此刻的罄冉正和步兵营的兄弟们切磋着枪法,哪里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试探。 ------------ 第35章 校场枪影  翌日清晨,天晴,冬末的风已是带了稍许暖意,吹在脸上已不再那般刺面。 罄冉和往日一般天未亮便跟着步兵营的士兵们操练武艺,许是昨夜喝的酒过多过猛,她只觉头隐隐作痛。操兵之后正欲回寝帐拿水囊,却见苏亮带着一队燕云卫神情肃穆向这边走来。 罄冉眼见步兵营的兄弟们忙肃穆而待,撇撇嘴,心中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燕云卫乃是燕奚痕的近身亲卫,素来只听从其一人命令,身阶高于各营营长,也就是说随便一个燕云卫士兵都能指使一营之长。可罄冉总觉这些燕云卫太过自傲自大,目中无人。 她撇了眼苏亮,眼见他向这边走来,不觉一愣,顿住了正欲转身的脚步。 “易青以下犯上,于战时抢夺主帅战马,且不服上司命令,私自行事,军纪不明。王爷有令,绑其与中军营地,杖军棍四十,即刻执行。”苏亮肃目瞪向罄冉,说罢便冲身后燕云卫轻轻挥手。 罄冉一愣,还未待反应,已被燕云卫反剪双手,押着向中军营地走去。 身后步兵营的士兵们见罄冉被押走,顿时便个个面有不愤。但他们均知翼王治军甚严,只得暂且压下心中不满,纷纷商讨着要到中军大帐为罄冉说情。 罄冉被押着只觉一阵气闷,她大喝一声:“松手,我自己会走。” 挣脱两下,押着她的两个士兵竟将双手收的更紧。 罄冉正欲御气挣脱,却是苏亮笑着道:“放手吧,多有得罪。我等也是听令行事,易青兄弟可别介意啊。” 罄冉只觉他笑得有些奇怪,兀自蹙了下眉头便向中军大帐走去。她在帐前空地站定,见那里已经摆好了廷杖所用长凳,不免面容微沉。这四十军棍下去,且不说伤处上药是个麻烦,单是此刻便非得打得军衣破裂不可。那还了得?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挨打! 燕奚痕负手而出,目光清冷站在营帐前上下打量着罄冉。见她面容沉冷,眉宇间显有愤怒,他心中有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轻咳一声,冷声道。 “易青,你可知错?” 罄冉冷哼一声,挑眉瞪向燕奚痕,怒极反笑,道:“我不知错,我先前不知那是王爷的马,何来以下犯上之说?” “哦?那现在呢?面有不平,不服管教,见到本王既不行礼,又语出狂悖,算不算是以下犯上?”燕奚痕大步走至罄冉身前,目光熠熠盯着她。 罄冉心下气恼,抬头看他,这才惊觉此人长身玉立,竟比自己高出许多。被他这么近距离冷静地审视着,罄冉只觉自己都能看到他瞳孔中那张愤怒的面容。 那双熠熠黑眸深处更似搅动着什么不知名的情绪,要将她吞噬而入。一股压力传来,罄冉心一惊,忙低头单膝利落行了个军礼。 “属下易青见过王爷。” 燕奚痕却是一笑,扬声道:“现在行军礼,怕是晚了吧?连本王的战马都敢抢,若是不严加惩戒,日后岂不是更不服军令,目中无人!” 他说着便欲挥手令燕云卫将罄冉拖下去重打,却在此时,中军辕门前传来一阵喧嚣声。 燕奚痕眸光微闪,唇角轻挑,复又面色肃然看向苏亮。 “怎么回事?” “回王爷,是步兵营的士兵前来为易青求情。” “哦?让他们都进来,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反了不成!” 罄冉耳听燕奚痕话语冷冽,不免心生一惊,为步兵营的兄弟们捏了一把汗。这燕奚痕今日是摆明了要跟自己过不去,他们这一来,怕是越为她说情,燕奚痕便越要拿自己立威。 罄冉蹙眉间,数百个步兵营的士兵已是纷纷拥了进来,在中军营地前跪下。 “王爷,易青定是不知那是您的马这才犯下大错,您就看在他作战勇猛,不畏敌军的份上,绕过他这次吧。” “王爷,易青初入军营,还不熟悉军中纪律,您谅他是初犯,就恕他这回吧。” “王爷,易青这次战役杀敌颇多,功过相抵,还请王爷从轻发落。” “王爷,若非易青当机立断,我等怕是已经死在了战场,还请王爷……” 众人满面恳请,纷纷说着。 燕奚痕却是冷寒了双眸,厉声打断他们,冷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本王不讲道理了?本王管束一个小小士兵,竟都不能,我看你们这是要反了!” 苏亮双眸一翻,差点笑出声来,心道,王爷您这可不就是不讲道理,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却听燕奚痕冷哼一声,又道:“步兵营聚众闹事,罚扣半年军饷,以儆效尤。” 众人顿时齐齐愣住,只觉今日的王爷着实是奇怪,竟似换了个人一般。往日的王爷可是亲和的很,也最爱听众人之言的。 罄冉更是火冒三丈,且不说这次步兵营的兄弟们吃了多少苦头,这些士兵皆是寒苦出身,军饷意味着什么,罄冉虽说不上知之甚深,可却也知道很多兄弟家中就靠着这点军饷维系口粮。 兄弟们犯了错是任凭挨打,也不愿被扣军饷的,燕奚痕竟这般狠辣。她当即一恼,愤然起身,扬声道。 “哼!想不到堂堂的旌国翼王,兄弟们心目中的英雄竟是这般不讲道理,不听众言,嫉贤妒能。倒是我易青瞎了眼了,才投军到这镇西军中。” “本王嫉贤妒能?哼,你有什么好让本王嫉的?”燕奚痕斜撇罄冉一眼,挑眉道。 罄冉却是再度冷笑:“王爷是嫉妒属下抢了您的风头吧?” 她说罢眼见燕奚痕面色铁青,心中痛快又道:“军营中历来都是武艺说了算,属下斗胆想与王爷比试一场,倘若王爷能在二百招之内让属下认输。属下任由王爷发落,倘若王爷不能,那属下敢请王爷收回方才的罚令。” 燕奚痕唇角微挑,猛然望向罄冉,扬眉道:“好!本王应你所请。” 罄冉原以为要颇费几句口舌,不想他竟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一时心有狐疑。只觉倒似陷入了一个不知名的陷阱。 想到这些时日听到的关于燕奚痕的评论,只觉他今日确实是有些反常。难道是因为昨日她说的那些关于步兵骑兵的话得罪了他,他才这般难为自己? 也不对啊,一个能让全军将士交口称赞,真心跟从的人又岂会是嫉贤妒能,不听众言,泄私报复之人? 那到底是为何?难道他还在怀疑自己是那方派来的奸细,要趁比试试探自己的武功路数? 罄冉尚不及细想,燕奚痕已是身体一纵,在阅兵台上站定,淡笑道:“怎么?怕了?本王允你现在反悔。” 罄冉这才猛然回神,冷哼一声,双脚微微一错,一个御气,身体行云流水般已是飘到了台前,右足点地,身子跃起,若仙鹤轻翔,飘然落在燕奚痕身旁,身姿飘逸灵动,如雪落九天,柳随风舞。可见轻功极为卓绝,台下一阵叫好之声。 燕奚痕将她动作收入眼底,眉宇微动,看向罄冉的眸中墨色欲滴。他淡笑抬手,道。 “本王允你随意挑选兵器。” 罄冉却不动作:“王爷用什么?” 燕奚痕眸有笑意,面上浮起激赏,道:“长枪。” 罄冉挑眉一笑,回身间脚一勾,便挑起一支长枪攥在了手中:“那我便也用枪。” 燕奚痕但笑不语,回身顺手抄起台侧一杆长枪,望向罄冉。 罄冉也不逞多让,手中长枪一抡,迅捷的枪势向燕奚痕攻去。燕奚痕微微侧身避过她第一轮枪势,罄冉历目一扫再次攻上。 顿时台上风影滚滚,人影翻飞。台下众人更是难得见王爷出手,更何况易青身手也是不凡,一时个个睁大了眼眸,看着这一场高手间的对决。 台上罄冉攻势猛辣,燕奚痕却是连连相避,手中长枪也只是在不得已时出手相挡。他只目光炯炯盯着罄冉的一招一式,几招下来,但觉她的枪势时而雷霆万钧,时而又轻灵飘忽,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免微微蹙眉。 他今日逼罄冉出手,就是欲从她的功夫中窥探她的性别。要知道男子、女子所学功夫一般有很大的不同。 男子招式向来刚硬沉稳,女子则多轻灵敏捷。纵使女子学的乃是男子招式,也多会因为气力不济,露出破绽。 而罄冉方才所用的登台轻功便是轻灵飘逸,颇有女子之风。燕奚痕正暗喜,却不想她竟主动选用长枪,如今有见她枪势老辣,顿时便有些犯傻了。 长枪乃是众多兵器中颇为刚猛之器,女子使用者颇少,能用好的更是寥寥。许多女子别说舞枪,根本就拿不动长枪。 女子天生便气力不如男子,舞枪者就算有之,舞枪时间一长也难免气力不继。可他观罄冉枪势虎虎生风,竟是极具攻击性。 罄冉眼见燕奚痕显是心不在焉,屡屡避让,心头更是疑惑。心思斗转也不明白他意欲为何,不安之下只欲早些结束这场比试。 她手中长枪顿时如迅雷惊风,枪尖带着银光如夜幕漫天流星瞬间笼罩了燕奚痕全身,扬声道。 “王爷,已经二十三招了。您再不还手,属下可就赢了。还是王爷不把属下放在眼里?” 燕奚痕眼见她枪势凛冽,也不惊慌,只是手中长枪也挥动了起来。挑、刺、击、破,每一个招式都简洁有力,沉稳凶猛,犹若猛虎下山,长蛇出洞。枪法虽是没有罄冉的招式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却是自成章法,防守有序。 罄冉眼见他回击,枪势沉稳,显是长年在战场上磨练的一套自成枪法,既省力又见效,她好胜心起,顿时更是将手中长枪舞动地宛有雷霆之势。 苏亮在台下看得起劲,只觉两人枪势一动一静,一急一缓,却是旗鼓相当,想来莫说是两百招,怕是五百招两人也是难分胜负的。 台下燕云卫更是个个面有震惊,他们皆是武功高手,自是也看出罄冉功夫不弱。昨日还对她心有不服,觉得这个长相女态的男子出尽了风头,而今见她竟能和王爷战成平手,看向她的眸光中已经收敛了轻视,多了几分敬重。 燕奚痕和罄冉再战数十招,眼见她枪势非但不弱反有渐涨之势,只觉心口一阵堵闷,已是越来越狐疑,不敢再确定自己心头所想。 他本就是要罄冉赢的,此刻又心思烦乱,顿时便让罄冉找到了破绽。她一个后空翻,手中长枪顺势自上而下,劈向燕奚痕。 燕奚痕神色一变,猛然回神,急忙运起后飘,险险避过她这一枪,可胸前却是被挂起一道裂痕。他眸光见罄冉翻动间,身姿优美,心头一动,眉宇一亮。 长枪点地,借力在空中转向,手中长枪骤然掠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击向正扑将过来的罄冉。 罄冉眼见枪影以轰山之势向自己击来,向侧急掠几步,身形侧转,手中长枪击上燕奚痕长枪中部。 一个借势卸力,又在这股大力的推动下,身躯于空中急转数圈,衣袂飘飞,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照在枪尖上,竟如一朵金莲在台上缓缓盛开,浓丽炫目。 燕奚痕被那光华所感,眸有笑意,心中微安,移目间正好对上罄冉略带倔强的眼神,黑深的瞳仁中,竟似有隐隐光华,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心一颤,越发肯定心头所想,迅即揉身轻纵,再度向罄冉攻去,他气运全身,长袍随风轻鼓,两人再斗数招,他眼见罄冉一枪击向自己右肋,身形忽然一侧闪过这一招,身体骤然后飘,手中长枪在身前数个回旋,竟脱手而出,击向罄冉胸前。 罄冉不料他会将长枪脱手击来,眼见枪影逼近,枪势凌厉,枪上红缨更是旋的她一阵头晕,她不由间已是身躯后仰。 哪知身子一仰,燕奚痕竟骤然闪近,右脚探出勾向她的左脚。罄冉顿时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燕奚痕却是双眸陡然一幽,一把扣在罄冉拿枪的手腕上,一个御力,罄冉手中长枪脱手而出。燕奚痕左臂如海底捞月,顿时便搂住了罄冉后仰的身躯。 罄冉但觉腰际一紧,抬头正撞上燕奚痕幽深难辨的双眸,顿时脑中空白,有些不明所以。 而燕奚痕此刻却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大掌之下柔软的腰肢令他心驰神荡,一阵狂喜冲入心头。他骤然收紧臂弯,扣紧罄冉,望向她的目光越发炽热熠熠。 迎着刺目的阳光,罄冉虽是看不清燕奚痕的神情,可他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如星幕皎月一般明亮,她心头一阵剧跳,挣扎了下,燕奚痕竟是扣得极紧。 她不免羞恼,蹙眉冷声道:“王爷就算赢了也不必如此羞辱与我,我易青堂堂七尺男儿,愿赌服输,任由王爷处罚便是。” 她说罢仰头偏首,面容更是一片清冷之色。 罄冉方才一翻动作,使得军衣衣领微开,此刻一阵挣扎更是将白皙的脖颈全然露了出来。说话间那修长的脖颈间分明便有喉结上下滚动,在熠熠阳光下异常刺眼地令燕奚痕陡然窒息,他只觉脑中轰鸣一响,手一颤,竟一个脱力松开了手。 罄冉失去依托顿时跌倒在地,她气恼地爬起来,却见燕奚痕一脸惊慌失措,面上甚至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罄冉眨眼间,他却已是恢复了常态,只是面容看上去仍显阴沉。 尚不待罄冉说话,燕奚痕已是上前一步,跨过罄冉:“你招式武功不在本王之下,输便输在应敌经验不足之上。今日之事不再追究,本王帐中少一名亲卫,你自今日起到我帐中候命。” 他说罢竟再不看罄冉一眼,跳下阅兵台匆匆而去。 罄冉望着他修长的身影远去,只觉一阵迷糊,弄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阵倒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步兵营的兄弟们眼见燕奚痕不再追究此事,一阵欢腾,只上前冲罄冉打了招呼,便出了中军营地向步兵营而去。 罄冉见燕奚痕刚让自己入了燕云卫,他们即刻便与自己拉开了距离,不免心中有些失落。见苏亮面有所思站在台下,她几步走近,蹙眉问道。 “王爷今日是什么意思?” 苏亮猛然醒过神来,围着罄冉来回转了几圈,直盯地罄冉浑身发毛,退开两步,怒目瞪他。他才收回怪怪的目光,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说罢,笑着凑近罄冉,一手抬起搭在罄冉肩头,目光贼兮兮道:“你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让王爷这般反常的?” 罄冉蹙眉,正欲拍下他搭在肩头的手,却是燕奚痕不知为何又从主帐中挥帘而出。眼见这一幕,面色黑沉瞪向苏亮,大喝一声。 “让你今日去操练骑兵阵法,怎么还在这里偷懒!” 苏亮一惊,忙应了一声,向骑兵营跑去。罄冉一愣,再看向主帐,燕奚痕已消失不见,若不是回头见苏亮在中军辕门外冲自己吐舌头,罄冉险要以为是出了幻觉。 她怎会觉得燕奚痕方才的吼声有些气急败坏呢?真是怪事天天有!不再多想,罄冉迈步向步兵营而去,总是要收拾下东西的,要搬窝了呢。 ------------ 第36章 关怀隐约  镇西军驻扎的营地本就离近山谷,夏日这里青山绿水,如今虽是冬季,可战争阴云暂散,夜幕降临,月光如水,倒也给肃穆的军营增添了几分柔美。 月光透着白玉般虚幻的光泽,笼罩着接天的营帐,冬风虽是寒冷,倒也清爽,扑在脸上让人异常精神,清新辽远,似要抚平人多日来的紧张。 罄冉抱着行李一步步来到主帐前,眼见大帐中透出影影重重的光线,幕布上一个挺拔的剪影晃动。她竟莫名有些紧张,挥帘进入见帐中用屏风隔开了一个小空间,安置这一张竹塌,罄冉这才心安,刚将包袱放在上面。燕奚痕便绕过屏风去了出来,罄冉回头,目光相接,两人皆是一愣。 罄冉心头一跳,忙恭敬道:“王爷。” 她眼见燕奚痕只穿了件宽松的蟒袍,修韧的脖颈露在外面,微微张开的衣领更是隐现他精壮伟岸的上身,忙转开了目光。 燕奚痕见她低头,嘴角轻勾,灯光下只觉她耷拉着头,露出的一片后颈似有温润的玉光散发而出,那线条更是柔和优美,晃入眼中,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王爷可要安寝了?需要属下做什么吗?”罄冉虽是低了头,可仍能察觉到他炽热的目光,眉宇微蹙,忙开口道。 燕奚痕这才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不必了,本王素来不喜人打搅。你只警觉点,听好外面动静便好。” 罄冉忙点头应是。 燕奚痕转身,大步走向屏风,又突然转身道:“你叫什么?” 罄冉险些将真实姓名脱口而出,心一惊,回头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属下易青。” 燕奚痕双眸微眯,定定望了眼罄冉,再不多言,点点头进了内室。 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念此人不愧是常年领兵,只站着就有这么大的压迫力。白日在帐外人多,空间大倒不觉得,如今两人同室,那股压力便再挡不住显露了出来。 方才她便想过,与其像白日那般和这王爷针刀相对,倒不如恭敬些两人方可相安无事。看来自己是选对方法了,只是……方才他果真是忘记了她的名字吗?还是在试探什么? 罄冉摇摇头,不再多想,刚在床上落座,却是燕奚痕又走了出来。罄冉忙起身,一个小瓷瓶从他手中抛出。罄冉本能伸手接过,却听燕奚痕道。 “今日一翻比试,伤口怕是裂了,自己处理下吧。” 罄冉一愣,他已转身而去。她低头间,那白瓷的小瓶触手温润,上面还带着他触过的温度。她挑眉,看来这人对下属倒是用心。 罄冉收拾一翻,在榻上躺下,只觉比原先的营帐要舒服了不少。没有怪味不说,还安静了许多,想到再不必往耳朵中塞棉花不免心中愉悦,轻轻扬唇,闭上了眼睛。 耳听内帐中燕奚痕似还在翻看书籍,没一会灯便熄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罄冉心知是他在脱衣服,莫名有些尴尬,翻了个身不再多想,听着外面传来的风声,偶尔传来的马匹嘶鸣声,只觉心中异常宁静。她知道这宁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幻象,想来此刻的鹊歌城已经满城沸腾了,毕竟和旌国的对持中从未吃过这样的败仗。 再过一会,听不到内帐有任何动静,罄冉才摩挲着将身上衣衫宽下,拨开瓷瓶,探索着向伤口上涂抹着伤药。燕奚痕给的药,果真是上品,抹上但觉清清凉凉,即刻伤口便不再那般疼痛。 帐中的燕奚痕听到外面的动静,却是轻眨睫羽,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动,终是什么也没做。翻了个身,再次闭上了眼睛。 翌日,天未亮,罄冉便听到集合的号角,迅速爬起来,穿戴整齐,不听内室有任何动静,她微微探头望了眼,却见内室中空无一人,燕奚痕竟已不在。 罄冉一愣,暗骂自己睡的沉,忙慌慌张张奔出了营帐,投入到了燕云卫的训练之中。 燕云卫不同于步兵营,这里的每一个人身手都极为了得,不光是武艺上,其心智、毅力等皆是军中的佼佼者。这里的训练也不同于步兵营,早上的训练大家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也没有队形,各练各的,互不交流。 罄冉出营时未曾将敛刹带上,便随意挑了一支树枝拿在手中舞动了起来。身影移动间,却见燕奚痕一身黑衣劲装,腰系织锦武士巾,脚蹬黑缎靴自辕门外步了进来,想是视察他营刚回来。 不想这位王爷每日起的这般早,罄冉不免暗自结舌,望着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赞赏。燕奚痕却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瞬间便望了过来,罄冉只觉他的目光灼灼,虽是隔着人影憧憧,依旧毫无偏差地笼了一身,她一惊,忙不再多看,收回了目光。 余光见燕奚痕步入沙场,指点着燕云卫的功夫,不免挑眉,这人竟似十八般兵器都会呢。她正惊疑间,燕奚痕已是走了过来,罄冉心一紧,选了一套稀疏平常的剑法练了起来。 燕奚痕立于一旁,看了片刻,只觉她手中树枝舞动间不乏洒脱,遒劲中透出飘逸,虽是一套简单的剑法,却沉着中变化无穷,宛若天成,如有神助,显是出自名师指点。 他微微挑眉,思索半天却不得线索,不免看得更加认真了起来。 罄冉半响不见他有所动,也不听他开口,却分明感受到落于身上的两道仿若实质的目光。在他的目光下,只觉每一个动作都异常别扭,干脆收了树枝,站定看向燕奚痕。 “王爷,属下这套剑法有问题吗?” 燕奚痕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你这剑法看似简单,却变化无穷。你练得很好,看得出下了苦功夫。只是你的剑气中沉稳不足,却多了丝戾气,显是心头有恨。招式变幻间又失之尖锐,乃是愤意郁结于心所致。你小小年纪,怎会……” 罄冉只觉他的一双眼睛如豹子一般闪烁着光芒,盯着她更是让她有被整个看透的感觉,仿似自己一下子便变得透明了。 那些遥远的记忆铺天盖地忽然破空袭来,那些暗夜中不欲被人看到的伤痕,似乎一下次展露在了人前,让她有瞬间的惊慌失措。 这些年来自己一路走来,受了伤每每都是如一只受伤的小兽,于静夜中,默默舔着身上伤口,不会嚎泣,却又抑制不住心头的孤独,和渴望。多少次当自己躲与阴暗的角落,任黑暗替自己疗伤,那时曾无数次渴望关怀,渴望温暖。 然而,却打不开心结,无法畅然接受任何人进入坚冰般的心。虽是和师傅多有亲厚,可师傅性格孤僻,亦从不会注意到她的脆弱和孤独。 却不想如今在他充满暖意、疼惜、悲悯、探究的目光下,自己竟会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渴求来。仿似小兽羸弱的挣扎中望到了母兽慈暖的目光。 母兽?自己定是疯了!眼前人分明就是那个处处对自己猜忌、提防的清冷王爷,罄冉骤然回神,忙睫羽轻闪躲开了他注视的目光。轻轻闭目,深吸一口气复又抬起头来,果然打断燕奚痕的话。 “属下年幼,心浮气躁,剑势失之沉稳,定会注意。” 燕奚痕被她一闭一睁双眸的动作晃得微微怔然,忽而觉得眼前人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带着怯弱和戒备自眼前闪过。再欲细看时那双眸中已是一泓清水,波澜不惊。 他正欲再试探,却听耳边传来鼓声。 “早训结束了,属下去领军粮,谢王爷指点。”罄冉心中急跳,说罢便匆匆转身,快步而去。 燕奚痕眼见她匆匆而去,微微蹙眉,半响却有挑唇笑了起来,竟是全然的愉悦。 用过早膳便是燕云卫每日的对打厮练时间,顿时沙场上刀光剑影,拳脚霍霍。 罄冉昨日和燕奚痕比试,显露了身手,燕云卫又个个都是争强好胜之人,一时间倒是有不少来找她对练的。 罄冉只觉他们虽是心中好胜,但却不存在任何的挑衅心理,个个都是豪爽之人,于是便也每每接受。这些人虽是武功不如自己,有些甚至在手下过不了十招,但是也个个都是骁勇之辈,罄冉身在其中,倒也没有了燕云卫嚣张、目中无人的感觉。 罄冉和他们比试倒也高兴,每每见到他们招式中有破绽也隐晦指出。众人眼见她甚为可亲,武功又极高,不免纷纷前来,一个退下另一个马上找了上来。如此一番,罄冉倒也真有些累了,长剑挑去一名燕云卫手中大刀,又细细跟他讲了几个招式,眼见他笑着走开。罄冉正欲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却见另一名燕云卫提着斧锤笑着走了过来。 她正为难,想着拒绝了会不会显得过于自傲,毕竟这是自己到这燕云卫的第一日,正犹豫。却是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叫声。 “易青,王爷说了,你不必跟着他们练武了,过来帐中听令。” 罄冉回头,正见苏亮冲她不停眨巴着眼睛。她心下一乐,扭头冲那提着双锤的大高个抱歉一笑,忙转身向大帐走去。 ------------ 第37章 所谓君子  罄冉大步进了营帐,却见燕奚痕正和苏亮对弈,他目光随意地掠过来,淡淡道。 “燕云卫都是血性汉子,你既加入,就安心呆在这里。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他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罄冉眼见他目光落在棋盘上,险些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随即又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关切之意,便浅浅一笑,在他们身侧的小椅上落座,也看向棋盘。 苏亮思虑半响,落下一字在平四路上,抬头朗声一笑:“都是大男人,有啥不好意思说的。我看你神情分明就是累了,怎么还傻乎乎任由他们闹腾。有时候看你这人挺精明的,怎么小事上倒似少了跟筋。” 罄冉一愣,回头从这处可不就正好能看到她方才呆的那沙场。心中涌起暖意,罄冉回头冲苏亮一笑。 “谢谢苏兄解围了。” 苏亮却是看向燕奚痕:“我可不敢假传命令,再说,我跟王爷下棋,十个脑袋都不够用的,可没闲工夫看你。要谢就谢王爷。” 罄冉看向燕奚痕,却见他正欲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忙笑道:“属下谢王爷关照。” 燕奚痕只轻轻嗯了一声,阳光照入帐中,罄冉竟发现他的耳根微微发红。以为是太阳太盛,便起身放下了帐幕,回头却见苏亮一脸茫然看着自己。 “你放帐幕做什么?” 罄冉一愣,看向燕奚痕:“我看王爷耳朵都被太阳晒红了……” 苏亮望向燕奚痕不免一怔,可不是嘛,连俊脸都通红一片呢。他心中奇怪,却是燕奚痕肃目冷声道。 “下棋需得心静,不静则乱,乱则必败。像你这般三心二意如何能赢棋。” 苏亮忙收回心思,目光又落在了棋盘上。罄冉自行倒了水,一面喝一面坐下细观,却见苏亮每每思虑许久才下一子,燕奚痕却是落子甚快,显然这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苏亮虽是棋风弱,可棋势倒也透着几分潇洒深刻,颇有大将之风。而燕奚痕的棋果真如其人,浩然烟波,大气纵横。罄冉再看一阵,眼见苏亮已无活路,不免兀自挑眉,笑着起身。 苏亮也哇地大叫一声,惨呼道:“又输了。” “这次少输三颗子,有进步。”燕奚痕随意轻拨了下棋子,笑道。 苏亮也不甚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王爷,这次前往勘探地形,是不是还是我和高翔那小子前往?我去叫他准备,明儿就出发。” 燕奚痕目光轻闪:“不,这次本王会亲自去,你留在营中。” 苏亮一愣,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王爷怎会要亲自前往,完全没有必要嘛。正欲询问,却见燕奚痕回头望向正兀自饮水的罄冉。 “易青和本王同去。” 罄冉一愣,又见苏亮看过来的目光甚为奇怪,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却是苏亮啊地大叫一声,接着竟跑过来拉住了她的双臂。 “我说怎地看你那么熟悉,王爷你看易青长的像不像那日刺杀战英帝的女刺客?我总觉得在那里见过他嘛,现在他这张俊脸被身后的红披风一映可不就和那刺客有些相像嘛。” 罄冉一惊,忙蹙眉一脸愤然道:“我堂堂男儿,你怎可拿我比做女子!” 她只觉燕奚痕锐利的目光也盯了过来,心中坚信自己那日的易容术,料他们也只是觉得脸型像,便兀自镇定,回望向燕奚痕:“王爷不会也觉得易青长相若女子吧?” 燕奚痕却是不语,眸中若有所思,半响却闷闷道:“你若是女子,倒是个奇女子了。” “就是就是,哪有女子像你这般入军营,还敢抢咱王爷的马,唱那般豪情的歌。若是女子,男儿还有活路嘛。不过,那日在大殿上刺杀战英帝的女子倒却为奇女子,若不是王爷用盘扣将那枚飞镖击偏,那战英帝可就当场毙命了。” 罄冉猛然听他这般说,禁不住面色一变,“啊”地轻叫一声。燕奚痕锐利的目光便再次凝滞在了她的面上,苏亮也是诧异。 “怎么了?” “属下只是没想到竟有武功这么厉害的女子,一时惊异而已。” “是啊,是啊,那女子的功夫绝对不低与王爷,易青啊,你是没有看到。那女子不光武功厉害,那容貌更是一顶一的,我苏亮也算见过世面的男儿,可那般女子生平却是头一次” 苏亮满脸兴奋,说着竟是上前拉住罄冉的手臂,目光炯炯口若悬河。燕奚痕却是突然上前从两人中间穿过,直直走向内帐,也恰好令苏亮不得不松开手臂让道。 眼见他高大的身影从两人之间穿过,苏亮回头只觉今日王爷着实奇怪,刚刚被太阳晒得一脸通红也不言语,现在分明这么多空地不走,偏要走他们中间。 他正欲拉了罄冉继续说那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却是燕奚痕沉声道。 “今日有一匹新兵器要运来,该是快到了,苏亮你去营外迎迎。” 苏亮一愣,兀自冲罄冉意犹未尽地撇撇嘴,这才一步三晃地出了营帐。 翌日,天光未亮,罄冉便跟着燕奚痕出了军营,一路向高松岭而去。 这次出行乃是为了勘探高松岭一路的地形,两人自是不易身着军衣。燕奚痕一袭墨紫长袍,乌发轻束,端坐马上,动作舒展从容,面上少了几分身在军营的肃穆,倒是多了几分清朗俊逸。 罄冉则是一套黑色劲装,做侍卫打扮,劲装裹身,更是显得身材高挑,精神奕奕。只是所不明白的是,这身衣服分明就是燕奚痕选的,早晨他却盯着她的上身望了半响,倒似她穿成这般有什么奇怪似的。 经过几日的相处,再加上燕奚痕对罄冉多有关照,罄冉不免和他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如今出了军营她只觉满身轻松,再加上山风清爽,燕奚痕又让她称呼他少爷,顿时便觉身份上也亲切了不少。 两人也不再像在军营中那般疏离。罄冉和燕奚痕一路谈笑,倒是相处的十分融洽,罄冉这才发现燕奚痕学识竟非常丰富,谈起诗词来还真似个书生,温文儒雅。 而燕奚痕见罄冉面上神情由军营中的刻板严肃清冷转为生动,有时甚至会露出些略显女儿态的俏皮愉悦,不免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加笃定了起来。心情也自是在这种笃定中越发畅快,每每朗笑,倒是显得亲和了许多。 由于两国战旌两国交战,前往高松岭的一路上基本都没遇到什么人,一路西行,两人只在几处哨所看到了些战国哨兵。这日夕阳西下,两人在一处山谷停了下来,燕奚痕指着前方的高谷,告诉罄冉那处便是他们的目的地高松岭。 这一路燕奚痕给她讲了这附近的地形,及旌国的战略防暑,由于这处多山,战国若是举兵来侵只能走高松岭一线,这也是他们此来的缘由。 罄冉十一年住在云荡山,虽是不多出山,可对这附近的地形还是有所了解的。在军营听到要来高松岭便知道所为何事,可却不想燕奚痕竟会将这种机密要事告知自己。知道他已信任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感动。 月光如水,罄冉跟着燕奚痕沿山谷翻过一处山涧,只听耳边传来叮咚之声,正觉奇怪,两人转过一处石壁,一股清泉陡然突突而出,泉水白腾腾一片,热气盈盈,竟是一处温泉。 “易青,你进军营还没有好好沐浴过吧,这可是本王精心为你安排的惊喜,怎样?高兴吧?”燕奚痕微微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罄冉一惊,回过神来向他望去,却见他目光在氤氲的水汽下显得越发幽深,涟漪波光似在其间滑动,带着深深的笑意和探究望着自己。 罄冉心一紧,忙扯出一个笑来:“王爷如此体贴下属,易青感激不尽。”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天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充斥着怎样的惊恐。顿时这几日来燕奚痕的反常在脑中清晰了起来,这人分明就是怀疑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枉费她一直将他看成是沉稳内敛、心思坦荡、温和无害之人,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人分明比凤瑛、蔺琦墨之辈更加阴险。 那两人一个笑面狐狸,尚能坏的让人察觉。一个干脆懒得遮掩,坏得彻底。 而眼前人,狡诈隐在温和中,竟让人不知不觉还以为他是什么坦荡君子。天知道半夜三更将她带到这处来有什么企图!还君子?分明就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说不定还是大色狼。 罄冉正兀自诋毁着燕奚痕,想着对付此人的办法。 燕奚痕却已是饶有兴趣地依着大石盯着她看,眼见她清隽的面容因为水汽蒸腾而显得清透水润,面上更是隐含怒气,他只觉心中一阵喜悦。 那感觉让心头一阵酥酥痒痒,陌生却甜蜜,他眼见罄冉目光沉沉似在思虑着什么,忙起身笑道。 “我去捡些干柴来,一会我们好烤烤衣服。” 他那后一句话刻意放低声音凑近罄冉,罄冉只觉他灼热的气息便吹拂在脸颊,顿时便一阵尴尬,微红了双颊。 而燕奚痕已是迈着轻松的步子向一旁树林中走去,风中隐约竟还传来他欢愉的歌声。 罄冉恨恨回头,瞪向他消失的方向,一阵头疼。 怎么办? ------------ 第38章 心如迷雾  潭面水雾缭绕,白茫茫一片,月光下仿若仙境,带着飘渺和诱惑。水汽扑面,微暖潮湿,迎面而来的风似乎都要热了几分。 罄冉眼见燕奚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初初的惊慌已经不见,心也在这般静谧的环境中安宁了下来。 不就是怀疑她是女儿身嘛?虽说各国都有不允女子上战场的明文规定,可是就算被燕奚痕发现了女子身份,大不了自己卷铺盖走人就是。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慌乱来自哪里,倒似做了亏心事一般。 再者,燕奚痕怕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定,不然也不会将她带到这里试探与她。只要她表现的够镇定,料想他也不会真要验明正身。 罄冉这般想着兀自挑眉一笑,望着眼前的温泉,只觉一阵欢愉,她也确实该好好沐浴一翻了。眼见燕奚痕尚未回来,罄冉便也向山林中钻去,一路学着山鸡的叫声,果然没一会便引出几只山鸡来。 待回到温泉,燕奚痕已经架起了火堆,眼见她提着两只山鸡过来,竟是一愣。 罄冉却仿若未知,笑着晃晃手中野味,在温泉边坐下,兀自收拾了起来。 “王爷今日有口福了,易青别的不会,这烤野味的本事却是有的。” 眼见罄冉笑得洒脱,燕奚痕一阵迷惑。若说眼前人是女子,那她也太随性了吧。和他一个大男人呆在这种地方,竟是毫不所知般,一点都不紧张?他不免心中忐忑了起来,这几日来的笃定竟又动摇了起来。 罄冉察觉到燕奚痕打量的目光,心中竟是有几分得意,动作越发轻快了起来。几下处理好山鸡,削了木棒将山鸡架于火上翻烤,不时用匕首在鸡身上划上几刀,手法利落,没一会空气中便弥漫起一股香气来。 那香气飘荡在鼻尖,燕奚痕却是眉宇微微蹙了起来。若是眼前人乃是女子,她所作所为可当真没一样如姑娘的。沙场拼杀、军营舞剑、就是这烤野味的本事也非是女子所为啊。 燕奚痕正兀自望着罄冉发怔,罄冉却是忽而笑着回头:“王爷看着我做什么?当真把易青当姑娘看呢?” 燕奚痕却是一笑,随手添了几支木柴,道:“易青确实长的极似姑娘。” 罄冉翻了个白眼,挑眉:“像那什么女刺客?王爷,说起来战旌两国交恶,您为何要阻止那女刺客杀战英帝啊?” 燕奚痕目光微锐望向罄冉:“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呗,听苏亮说那女子很是了得,长得又是倾国倾城,易青自然上心。” 罄冉目光坦荡望向燕奚痕,见他蹙眉,心中不免得意。他怀疑自己是那女刺客了吧?她料他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厚脸皮的自卖自夸。 果然,燕奚痕盯着罄冉看了会儿,竟兀自摇了下头,才幽幽道。 “战英帝比砮王好打交道,狄飒一直想出兵旌国,对于攻打燕国却不甚赞同。再者,现在战国砮王、峙王多有嫌隙,战英帝又迟迟不曾立下太子,朝廷之中朋党之争甚为严重。君臣非是一心,国家岂能强盛?若是此刻战英帝突然驾崩,狄飒拥有禁卫军,能即刻控制鹊歌城,多半是他登基为帝,到时候旌国怕是会面临大军犯境。”燕奚痕说罢,探究地看向罄冉。 罄冉心中气愤,但是却也知各自有各自的立场,何况这些日子从军,她人也成熟了不少,对于仇恨也有了些新的看法。虽是怨怪此人搅了她复仇大事,却也谈不上激愤。 她面上一笑:“王爷想的倒是长远,只是那女刺客怕是恨极王爷了呢。” 燕奚痕挑眉:“哦?易青是这般以为的?” 罄冉点头,撕下一块鸡肉来递给他:“那姑娘冒险去宫中行刺,定然是和战英帝有什么深仇大恨,被你这么一搅,岂能不气?” 燕奚痕定定望着她,半响轻咬手中烤肉,问道:“易青,你为何参军?” 罄冉大口撕下一口鸡肉塞进口中,挑了挑火堆,笑道:“为功名呗,易青可不像王爷出身富贵,吾等乃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是要靠双手拼功名。” 燕奚痕目光轻闪,只觉她大口吃肉的动作,看上去是那般洒脱,一点也不显粗俗,显是受过很好熏陶,又怎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何况她的功夫,她的见识,皆非同凡人。 “你师出何人?” 罄冉一愣,对上他幽深的双眸,笑道:“非是不愿告诉王爷,实乃当初易青拜师时师傅便有言在先,不准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讳。” 燕奚痕见她不愿说便也作罢,点点头,又道:“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罄冉心念一动:“易青还有个妹妹,她和我相貌都随母亲,王爷若是见了,一准说我们像。” 燕奚痕心中一堵,英挺的双眉蹙了起来,他定定望向罄冉,眼见她笑容温暖,目光映着火光暖意融融,显是想起了妹妹心中高兴。他不免对心头所想再次狐疑了起来,只觉似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闷闷的令他喘息不过。难道那日在酒楼中所见乃是易青的妹妹?可他他心里喜欢的是易青啊! 罄冉见他不语,也不再说话,兀自吃着肉。 燕奚痕听她不再说话,抬眼间却猛然一惊,只见一只蛇正吐着长长的信子自罄冉身后的石缝中探出身来,眼见便要咬上她的后颈。 燕奚痕大惊,来不及拔剑便扑了上去,他将罄冉扑到,大力之下,两人在地上滚了两下,在温泉潭停了下来。 罄冉正咬着鸡肉只觉一个黑影如巨石压顶,将她压在了身下,滚落在地,哗啦一声手中烤鸡已是掉落在了水潭中。她扭头只觉脸颊蹭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对上燕奚痕幽深的双眸,顿时一阵心跳失速,睁大双眼看着燕奚痕近在咫尺的俊面。 头顶的苍穹漆黑如墨,仅余的几点寒星若隐若现,周遭雾气缭绕,如梦如幻。方才她碰上的分明是他的双瓣双唇,眼见他目光带着几分专注,几分茫然,几分迷离和探究望着自己,罄冉心头微颤。 温热的鼻息扑近,又让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将头一偏,半响不见燕奚痕有任何动作,罄冉又蹙眉扭头,却见他面上愣愣的竟微红了双颊。 罄冉再次别开头一阵尴尬,推推他:“王爷?” 燕奚痕这才惊醒过来,忙一跃而起,无措地指了下方才罄冉坐着的巨石根儿:“有条蛇,我……” 他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没必要多言,话语顿住,望向潭面。水汽氤氲,白茫茫一片,竟似自己此刻的心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 罄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手,眼见红光映得燕奚痕俊面更见红透,她心下一动,笑道:“吓我一跳,烤鸡都掉水里了,衣服也都湿了呢。干脆这就脱了衣服下去洗洗吧,我还真老久没好好洗个痛快澡了,谢谢王爷。” 罄冉说着竟果真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衣脱了下来,又去解棉衣的系带,一面笑道:“王爷也快点脱吧,一会儿好早些歇着,明儿还要起早去查探地形呢。” 燕奚痕此刻可谓心乱如麻,原道自己懂情,此刻却又茫然了起来。竟有些不敢将目光放在罄冉身上,尤其是有了方才的那一幕后。他现下心中一直惦念着那个蜻蜓点水的一吻,绵绵的,糯糯的触感竟让他心驰神荡。可……他抬头见正见罄冉将棉衣脱下,此刻身上竟只剩一件单衣,宽大的领口露出修长的脖颈,可那上面的凸起却再次让他揪心不已。难道自己竟真是断袖之人? 罄冉见燕奚痕愣在一边,竟是毫无反应,暗道糟糕,万一他真要站着看她脱衣,自己难不成还真脱给他看啊?罄冉眼眸一转,看向燕奚痕:“王爷怎么还不脱啊?哦,瞧易青糊涂的,王爷是要伺候吧。” 她说着跨前一步,抬手便欲去解燕奚痕领口的扣结,燕奚痕身子一僵,推开她退了两步,面色微白,笑道:“不用不用,我再去找些柴来,一会我们好烤烤衣服。” 他说罢也不看罄冉,转身便匆匆向树林中走去,没一会便消失不见。罄冉挑眉一笑,快乐地哼起了小调,迅速绕至大石后,将身上单衣脱下,解开层层裹布将自己沉入了水中。 她料想燕奚痕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不过这人也真够别扭的,不就是亲了下脸颊嘛,怎会害羞成这般?还是方才她表现的太热情,他怕她有龙阳之好吃了他?也许是尴尬吧,毕竟“两个”大男人亲在一起是蛮奇怪的。 温泉水舒适透骨,罄冉只觉全身毛孔渐渐放开,筋络通畅,舒服极了,她真想泡在里面再也不出来了。可有担心燕奚痕会回来,只好匆匆洗过,又层层缠上裹布,穿好衣服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没一会燕奚痕果然匆匆归来,神情却是异常凝重,大步到火堆前,几脚便将火堆踢灭。罄冉心知出了事,霍然起身,脚一勾长剑在手,蹙眉问道。 “怎么了?” “似乎是狄飒到此处来了。” 罄冉一惊,望向黑沉沉的树林:“很多人?” “不是,狄飒饲养了一只冰狼,叫声有别于普通狼叫,我方才在林中听到了冰狼的叫声,想是狄飒到了边关。”燕奚痕微微蹙眉。 罄冉听他这般说,亦是蹙眉,面有所思:“许是战国也过来勘探地形,只一声冰狼的叫声说明不了什么,也许狄飒并未来。” “我潜过去看看,你藏好先别出来。”燕奚痕说着捡起地上长剑,转身便欲向密林而去。 罄冉两步跟上他:“一起去。” 燕奚痕见她坚持,微微一思:“一起去也好。” 两人穿过密林,遁着燕奚痕方才所听狼叫声的山坳走去,刚到一处山道,便听传来一声狼啸,刺破山谷的宁静,听上去极为可怖,竟连树梢的山雀也都停止了震翅。 罄冉正欲遁声向前走,燕奚痕却是一把拉住了她:“冰狼嗅觉异常灵敏,怕是再靠近我们要被它查觉。” 罄冉也知如今敌方人数不明再靠近不益,心下一动蹙眉问道:“前面地形如何,战军可会骑了马?” 燕奚痕虽不明她为何这般问,却微微思量一下:“前面乃是峭峰,他们该是徒步的。” 罄冉双眸一亮,冲燕奚痕神秘一笑:“看我将他的冰狼诱来,王爷去牵马。” 她说罢又向前走了一段,细细听着那一声声狼嚎,认真琢磨着。没一会燕奚痕便将马匹牵了过来,不解望向罄冉。 “你打算怎么诱它过来?” 罄冉回他一笑,得意地一挑眉,气贯丹田,双手圈嘴,长啸一声。那声音竟和方才冰狼叫声极肖,几可乱真。 燕奚痕双眸一亮:“怪不得你能抓到山鸡。” 罄冉一笑,又吼了几声,片刻只见不远处的乱石中便似一道闪电闪过,一只迅猛的冰狼自山间飞冲而来。月光下它洁白的长毛随风扬起,似带着层层银光,异常美丽。罄冉猝然屏息,几乎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只身形彪悍、体态俊美的冰狼。 燕奚痕却是将手扣在了剑柄上,一双黑眸直盯那冰狼,倘使它有攻击举动,便会顷刻出剑。 冰狼扑下山涧,直直朝他二人而来,却又在五米开外停下,一双绿眼熠熠发光盯着他们。罄冉眼见它原地刨着爪子,忙一手推上燕奚痕抽剑的手,一面学着冰狼叫声又吼了一声。 冰狼渐渐安定了下来,却似有不解,闷吼几声,罄冉亦跟着它闷叫一声,如此数翻,眼见冰狼浑身直立的毛发变得柔顺。罄冉冲燕奚痕做了个手势,一步步慢慢靠近那冰狼,眼见她已能触到冰狼高昂的头。罄冉一阵愉悦,将手轻轻伸出。 冰狼却似是受了惊吓,后退一步,再次嘶吼出声,罄冉一笑,尽量让自己双眸温和,慢慢靠近它:“我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她的手再次伸出,这次冰狼却未曾躲开,罄冉轻轻触上冰狼的毛发,柔和地爱抚,没一会那冰狼便也那头轻蹭着她的手,显是非常愉悦。 罄冉挑眉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扒开瓶塞,笑道:“很好吃哦,给你。” 她说着倒出一粒在掌中,冰狼眨巴了两下眼睛,闻了闻她手中之物,舌头一卷便吞了进去。片刻,它双眸轻动,四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竟是昏睡了过去。 罄冉哈哈一笑,在冰狼身旁蹲下,轻摸着它柔顺的皮毛:“上当了吧。” 她笑着看向燕奚痕:“快把它弄上马,一会战国人该追来了。” 燕奚痕默然步上前,将冰狼抱起扔在马背上。月光一晃,罄冉竟发现他满头的薄汗,心中不解忙快步跟上。 “王爷,你没事吧?怎么出一头汗?” 听她这般问,燕奚痕心中更加堵闷,天知道他方才有多担心。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前几日心中欢悦,那是因为怀疑易青乃是女子。今晚他已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可还是这般移不开双眼,为他担忧心惊,难不成自己还真是喜欢男子的人? 罄冉眼见他神情痛苦,正欲再问,耳边却扑捉到了一声声唤叫,回头正见山涧处火光点点向这边而来,竟不下三十人。 燕奚痕也是一惊,顾目四望,轻拍马儿,飞流便带着冰狼向山谷中掠去。罄冉的清风虽不算名种,可却极通人性,亦不嘶一声跟着飞流向山谷而去。 罄冉和燕奚痕对视一眼,向火光处飞身遁去,在乱石间藏好,隐在暗处观望。人影渐行渐近,从二人下方而过,不停喊着,四下探看,显是在找那只冰狼。 “雪锒” “雪锒” “奇怪,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这回去王爷还不扒了我的皮。” “雪锒可是王爷的心头肉,快找快找,不然回去都得挨军棍,一个也跑不了。” 三十来人沿着山涧渐渐远去,燕奚痕起身走出乱石堆:“看来狄飒到军营了,我们连夜去高松玲,尽早赶回营地。” 罄冉目光微沉,点头率先向山谷掠去。燕奚痕望着她矫捷若灵狐的身影,苦笑摇头,亦跟着向山谷而去。 两人翻过山谷,借着月色燕奚痕左顾右盼勘测着地形,不再多言。罄冉眼见他目光凝重,神情严肃,有时还左右前后奔跑细量,显是识得堪舆地理之术。 罄冉不敢打扰,便默默跟在身旁。天光大亮时,两人终于将高松岭数百公里地形查探完毕,翻过高山,在山谷唤回马匹,罄冉将雪锒安置在清风座前,两人纵马飞驰,迅速向镇西军军营赶去。 ------------ 第39章 八珍阵法  罄冉和燕奚痕一路飞驰,回到营中,已是隔天夜幕降临。燕奚痕吩咐士兵准备铁笼,将冰狼关了进去,便一路匆匆向大帐赶。 每逢大帐商讨军情,便只有高级将领才能入内,罄冉正欲找个地方猫着歇息一下,却是燕奚痕猛然转过身子,扬声道:“易青,你也进来听着。” 罄冉一愣,忙几步跟上,向大帐走去。进了大帐早已有数名将领围坐在帐,见燕奚痕进来,立即有人在案上摆好纸墨,燕奚痕大步跨过长案,在主座挥袍落座。他全神贯注,将高松岭方圆地形细细地绘了出来。待绘好最后一笔,大笔随意一执,靠向椅背,轻揉着额头。 “狄飒已到了前阵军营,估计战国大军马上便到。吩咐前方哨探注意探查,密切注意战军动向,这是高松岭地形,都仔细看看吧,想一想这一仗该如何打。” 众人眼见燕奚痕神态冷清,也不敢多言,纷纷围了上去,细观沿岭地形图,一时间帐中寂静无声,一片肃穆。 罄冉自是不必看那图,这两日勘探地形她心中已有所想法。若战国大军来犯,要守住高松岭怕是只有从西山的矮坡和东西山间的旷野入手。一来防备战国派小股军队沿山道绕至防线之后偷袭,二来高松岭地势陡峻,高岭难越,若大军前来必走东西山间开阔之所松月道。 “王爷,若要守住这松月道怕是有难度。此处地势平坦,两山相隔甚远,宛若一处平原。战国骑兵来向凶猛,此处地形有利于其循环冲击我军,此处怕是要有一场恶战。”苏亮看罢,率先蹙眉道。 “苏参将所言极是,另外这处矮岭也需设防,这里倒是不难防守,只是如今山中多日不雨,草木干枯,需防敌军火攻。”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得一阵,罄冉只听大家的焦点众口一词皆在那两处重要位置,对于如何防守却是各有见解,众说纷纭。眼见燕奚痕目光清淡,显是没有哪个建议能引起他的充分关注。 再议得一阵,天光已暗,燕奚痕挥手打断众人,道:“战麟两国如今正与燕国打得热火朝天,前日传来探报,麟国平燕军少帅蔺琦墨已攻至燕国宿州,燕军节节败退,战国又发兵十万相助。虽说此情景有利我军,但是也不可轻敌。前一段与战军交手敌方将领多有无能,取得了胜利也在预料之中。只是这砮王狄飒想来众将领也该不陌生,此人作风果毅、行事狠辣、爱行险着,如今真是他来主持战军作战,可要小心应付了。今日先商讨到这里,众位回去再好好思虑一翻。” 众人领命,前后出了营帐,罄冉眼见燕奚痕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便也起身走在了最后,犹豫片刻,终是一握双拳回转头抱拳道。 “王爷,属下有一阵法觉得可行,易在旷野中阻击分隔敌军骑兵,划整为零,个个击破。” 燕奚痕目光骤然凝滞,盯着罄冉,帐帘摆动之间,一股清冷而爽冽的风吹了进来,帐内烛火闪烁,将少年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帐上,那影子似一只翱翔的飞鹰,带着赳赳斗志,和傲视一切的自信。燕奚痕心中既喜且悲,喜得良将,悲在情殇。 罄冉见他目光定定望着自己却不说话,微微蹙眉,扬声:“王爷?” 燕奚痕这才恍然回神,笑道:“坐,你且说来听听。” “是!王爷,易青这阵法称八珍阵,具体阵势是大将居中,四面各布一队正兵,正兵之间再派出四队机动作战的奇兵,构成八阵。八阵散布成八,复而为一,分合变化,又可组成六十四阵,八阵以单体来看形同珍珠般圆润,将敌军困守其中,不得突击,故而称为八珍阵。” 罄冉大步走至主座旁撩摆落座,执起案上绘笔,扯过纸张,一面写画,一面说着。 她画好全阵,修长的手指指向阵法一处:“王爷请看此处,敌军骑兵来袭,定以为此为突破口,两翼后散,阵型便能布列如星,连成一排的‘拐子马’,敌军冲来时士兵散而不聚,使敌人扑空。等敌人后撤时散开的士兵再聚拢过来,猛力扑击敌人,并用刀专砍马腿,以破‘拐子马’。还有此处……” 罄冉细细讲解给燕奚痕,她的口才极佳,声音清澈,变化繁复的阵法经她一讲,变得极为清晰明了。 燕奚痕先是沉浸在她清丽绝俗、傲然熠熠的绝美容颜中,渐渐心思禁不住被绝妙的阵法吸引过去,目光也沉静了下来。他听得异常认真,偶而蹙眉深思,有不明之处,亦会挑适当时机相询,绝不打断罄冉思路。直到最后已经发展成两人相互探讨,共同改进那阵法。 二人相讨甚欢,各抒己见,只觉畅快酣然,浑不知时间,待帐外传来换防的更鼓声,燕奚痕停住话语,罄冉也才惊觉已经到了二更天。 燕奚痕望着桌上图纸,只觉心痒难熬,目光清亮如星,他站起身笑道:“易青辛苦了,我去吩咐弄些吃的,不如今夜我们抵足夜谈,可好?” 这八珍阵发,罄冉只觉变幻多端,当初研究时冥思苦想仍有几处不明晰之处,方才和燕奚痕一翻探讨倒是霍然开朗许多,现下也在兴起,自是笑着起身称是。 她眼见燕奚痕出帐,伸展了几下腰肢,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冰狼的狼嚎声,异常惊悚,显是药效已过,雪锒已经醒来发现被关,正在嘶吼。 罄冉一惊,怕它伤到人,忙大步冲出大帐:“王爷,我去看看雪锒。” 燕奚痕见她脚步匆匆向后营而去,心中担忧,忙快步跟上。 罄冉到了后营沙场,却见小棚下围了一群燕云卫将士,围着铁笼指指点点,而雪锒正扒着铁笼尖锐的长牙在月色下发出阴寒冷光,一双绿眸森冷而警惕地盯着四周,更不停昂头嚎叫。 罄冉忙大步排开众人挤过去,蹲下来想着冰狼友好时的唤声,试着让声音放柔低低学着吼叫,眼见雪锒微微安静,她再接再厉安抚着,用友好的姿态靠近笼子,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易青,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这本事。” “嘿,这只狼可真够凶狠的,刚刚差点咬掉老子一根手指。没想到,倒是被易青训的服服帖帖,老子佩服。” …… 众人眼见冰狼温顺地伏在了地上,任由罄冉抚摸着,不免惊异而语。罄冉笑着起身,抱拳道。 “扰了诸位好眠,易青来日请兄弟们喝酒。” 众人哄笑着答应,见没有什么稀奇的可看,便纷纷和燕奚痕打了招呼三五相伴而去。 燕奚痕却是蹙眉在罄冉身旁蹲下,冰狼显是不悦,发出粗重闷吼,罄冉忙轻拍安抚它。 “你想养着它?” “不好吗?我蛮喜欢它的,再说能夺狄飒所爱,我易青高兴的很。”罄冉扬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怔,眸有深意望了眼罄冉,复又看向笼中冰狼。 “冰狼生活在漠北沙漠与冰川相接之处,乃冰寒之所,那里因为终年云层聚集,一年到头都难见几日阳光,所以气候寒冷,环境恶劣。在那里生长的狼也要比其他地方的狼更凶悍,甚至有时比得上虎豹的凶猛,便是这冰狼。冰狼幼时皮毛为灰色,成年后则为银白色,如你所见十分的美丽,而且毛皮又异常柔软保暖,为许多皇族所喜,但因它极难捕杀,有品种稀少,所以现在是有市无价,千金难求。冰狼改变了生活环境极难饲养,狄飒的这头冰狼……听说是用人肉豢养起来的。” 罄冉一惊,瞪大双眸看向燕奚痕:“你说什么?人肉?” 燕奚痕点头:“狄飒为人向来凶残,对于惹怒他的人,尤其是背叛者更是狠辣不讲人情,用人肉养狼也不为奇。只是我军中向来严令禁止虐待战俘,你想养它,怕是……” 罄冉蹙眉,猛然想起那日在程府的事,按狄飒的性格,为何那日明明知道自己藏身书架之后,却放过了她?她不得其解,心生烦闷,打断燕奚痕的话。 “王爷放心,我来想办法,不会让它再以人肉为食的。阵法还没完全参透呢,王爷请。” 她说着站起身来,轻拍袍角尘土,意态闲雅抬手。燕奚痕也不再多说,目光轻闪间掠过罄冉微蹙的眉,负手迈步向大帐走去。 两人通宵达旦将阵法参详通透,又根据高松岭地形改变了几处阵势这才觉周身通畅,相视而笑。一夜的相处两人竟都觉彼此默契了许多,心意相通不少。 翌日清晨燕奚痕竟也不休息,直接前往督查练兵。罄冉出营正待呼吸下新鲜空气,却和风风火火撞进来的苏亮撞在了一起,惊呼一声。尚不及反应,人已被苏亮拉住。 “易青,你和王爷是怎么回事?昨儿你们一回军营,我就看王爷面色不对,心情甚是不好。怎么和你谈了一夜,今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这几日出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罄冉眼见苏亮一脸好奇,翻个白眼:“能发生什么事?昨日王爷心情不好是因为得知狄飒到了军中,今日王爷心情好自是有了对付狄飒的妙招,这有什么奇怪的。” 她说着甩脱苏亮,出了大帐,在帐前空场舞动起了拳法。苏亮却是紧跟而上,抱肩蹙眉,连连摇头。 “不对啊,王爷岂能为狄飒犯愁?我看他分明就是有心事啊,还有,易青你没发现吗,王爷老看着你出神。你说,王爷不会是惦记上那日战英帝生辰宴上的女刺客了吧?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跟王爷抢女人啊……这下麻烦了。” 罄冉正欲扎马步压腿,听到他的话险些跌倒,一口气没顺过来剧咳数下,瞪向苏亮:“苏大哥,您老没事就别出来吓人了,我昨儿没休息,睡去了。” 她说着便挥帘进了大帐,在榻上躺好,见苏亮跟进来索性翻了个身面朝里侧。没一会便听到苏亮迈步而出,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怎么办,什么完蛋了。 罄冉只觉一阵头大,想着他方才的话,不免心头微紧,蹙起了眉头。 燕奚痕老望着她出神?有吗? 心中不宁,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罄冉索性起来抄录起了画好的阵法图。 当夜,燕奚痕便将阵法图发给众将士,罄冉细细给大家讲解,她清朗的声音徐徐道来,众人只觉被带到了一方宁静天地,在她偶尔语调高昂时又仿似看到了阵法间幻化而出的无穷力量,听到了金戈铁马铮然之音。 燕奚痕负手立于帐门口,薄唇轻抿,亦默默地听着。待她讲完,帐中一阵静寂,众人面容多姿,有不甚明白者,有目有亮光者,有神色激狂者……显是各人理解深度皆有不同。 燕奚痕大步走至帐中,肃穆道:“此阵法用来对战军作重要一战,需操练多日。时间紧迫,众将领一概听从易青号令,从明日起带好自己的兵,熟练阵法,不得懈怠。” 他顿了顿道:“此事仅限帐内之人知晓,如有泄露,立斩无赦!” 众将领忙起身躬腰应诺,声音齐整,帐内便如起了一声闷雷,罄冉亦跟着神情凝重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将书本所学用于实践,又关系到数万人甚至更多人的生命,不免心中又激动又担忧。 “好!若是诸位没有什么要说的,就各自回帐好好参详阵法。” 众人应声而去,却是苏亮面容兴奋落在了最后,冲燕奚痕嘿嘿一笑,凑近罄冉,笑着便拉住了她的右臂。 “易青,你这阵法真真精妙,我尚有几处不甚明了,不如今夜你到我帐中,给我好好指点一下,等来日到了翼城,我定将天香楼最好看的姑娘介绍给你认识,怎样?” 罄冉苦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却是燕奚痕一脸铁青,一掌拍向苏亮:“在本王帐中谈天香楼?苏亮本王看你是活腻了!另外,军中严禁勾肩搭背,念你今日初犯,值夜一宿。” 他说着眼见苏亮一脸呆愣,眉宇微蹙:“还不快去!” 苏亮面容一衰:“王爷,军中好像没有这项军法啊。” “从今日起便有了,夜里你给本王打起点精神,虽说战国军暂时未过来,也不可松懈。本王要休寝了,下去吧。” 燕奚痕说罢,随手扯下身后大麾扔在长案上,举步便向床榻而去。罄冉好笑地瞄了眼一脸苦闷的苏亮,脚步轻松绕过屏风,也和衣躺下,双臂交叉胸前,阖目而睡。 耳边苏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入鼻中,罄冉忍不住蹙眉睁开眼来,只见苏亮正蹲于身前,一脸怪异地望着自己。 “易青,王爷不会把你当成那女刺客了吧?” “苏亮!你再不去换防,罚俸一年。” 罄冉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苏亮已消失不见,她只觉恍惚如梦,眨巴了两下眼睛,翻身正欲闭目。却听内帐传来隐约沉声,仿若低喃,恍然过耳。 “你别听他胡言,我不喜欢那刺客。” ------------ 第40章 筹备战事  接下来的时间罄冉都忙于指挥镇西军操练八珍阵,军中兵器坊更是忙着打造罄冉指定的巨形盾牌。 镇西军阵容庞大,起初有几个兵营士兵不服罄冉,觉得她毛头小子,乳臭未干,又毫无寸功,军资甚浅。对于她的指挥,总是拖延怠慢,罄冉不动声色,只是每遇休息时间总会挑几个营中武艺高强的士兵,以一敌多,数招内将他们打倒在地。 再加上燕奚痕发令,让众将军服从她严训阵法,将领们倒也对她甚为客气。罄冉虽是少言,但从不自傲,带人和善,几日下来,训练倒也逐渐得心应手。 只是每日操练甚为辛苦,罄冉每夜回到营帐就倒头大睡,燕奚痕倒也不从打搅她。每日早上还特意吩咐军伙头给她专做清肺润喉汤,罄冉倒也乐得接受。 每有空闲罄冉便去照顾雪锒,雪锒甚为通灵,许是远离冰川甚少遇到同伴,罄冉学起冰狼叫声又惟妙惟肖。它竟很快接受了她,两人相处倒也越来越愉快,几天之后雪锒便开始慢慢接受不合口的动物之肉,不再拒不受食。 狄飒到达白峨关,竟也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日日操练战军。想来一是战燕两国正交战,不易再开大战。再来怕是狄飒也发现了战军的军风不正,士兵骄躁之气盛行。 旌国这些年虽是力图发展,可比之战国国力尚衰,也不急于开战,只积极备战,各处筹备军粮军资。一时间两国边境呈现出暴风雨前的宁静,静谧中透着诡异的紧张。 这般状态终于在战麟两国对燕战争呈现新局面时被打破。自战麟两国结盟,战国先后出兵二十万,麟国出兵四十万分两路夹击燕国。麟国大军由平燕军少帅蔺琦墨指挥,战国大军则由威武将军岳童指挥。 一经发兵燕国的局面已经大乱,燕云宗迫不得将皇位让于太子程怀,是为燕中帝。中帝御驾亲征,然而却未能阻挡住麟战两国攻势。年冬,麟兵已兵逼宿州,直迫燕都寻阳,由于寻阳地势险要,通河天险相隔,两国大军一度隔河对持。 然而,就在春末,战英帝元康十六年五月,麟国少帅蔺琦墨领兵自小溪山绕道通河,夜色下一万精兵直逼燕国军营,同时麟国大军发起攻击,强渡通河,终于在夏汛之前突破了最后一层防线。 五月二十日,蔺琦墨率麟军攻入燕京寻阳,燕中帝被生擒,燕云宗趁乱逃亡贺州,燕国至此名存实亡。 燕国位于中原大陆中西部,疆域狭长,北隔蒙山与战国相临,南接麟国,东面与耀国一衣带水,且东北部又与旌国相连。夹在众国之间,本就极难生存,若是不蒙山、通河、高莹江为其有利屏障,怕是早已被几国吞并。 贺州乃是燕国东北一个小州郡,恰巧连接旌国,如今燕云宗出逃贺州,燕国残兵皆涌入贺州。顿时战、麟两国大军也向贺州四方涌来。 战国大军骤然凝聚东部旌、燕交界,这也使得旌国颇受压力,顿时整个镇西军也越发紧张了起来。 这日罄冉刚令骑兵训练好两翼阵法,燕奚痕便命燕云卫传令,召集诸将领齐聚大帐。罄冉不敢怠慢,忙匆匆前往大帐,一入帐微微一愣。 只见燕奚痕端坐于长案后,甲胄鲜明,神情严肃,案上更是摆着白玉帅印。 燕奚痕平素亲和下属,与众人商讨军情也总是淡笑决定,如此情形倒不多见,众人不免互望几眼,暗自凛然,按军职高低依次肃容站立。 罄冉虽是无品节,但是这段时间操练阵法深得燕奚痕信任,所以这种军事商谈也位列帐中。她眼见帐中肃穆,便兀自敛息,和平日一般安静地站在了帐门处。 燕奚痕的目光在罄冉身上微微带过,却听帐外响起脚步声,众人望去,一名身着袍服,臂托拂尘的中年太监在禁卫军的护持下入了中军大帐。 “翼王接旨!” 微显尖锐的声音响起,燕奚痕从容起身,步至大帐中央,众将领也忙着在他身后相随,同时锵然单膝跪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三十年,深仁厚泽,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战国恃我国仁厚,益肆嚣张。欺凌国家,蹂躏百姓。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今又大军压境。朕涕泪以告先庙,与其苟且图存,孰若一决雌雄。特着翼王燕奚痕为帅,授青玉虎符。举国征调骑兵二十万,步兵十五万,预备马匹十八万助我军威,敢于战国抗衡,望翼王不负圣恩,扬我国威。钦此。” “臣翼王燕奚痕接旨!吾皇万岁!” 燕奚痕跪拜接旨,起身将虎符请上帅案,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肃穆而立。 “王公公辛苦,来人,带公公下去歇息,明日本王亲送公公出营。” 燕奚痕吩咐着,将那王公公送至帐门,两人客套几句。燕奚痕回身大步走至长案,目露锐光扫视众将,扬声道。 “众将听令,后日辰时,出兵松月道,布防阻敌,不得怠慢。” “是!” 出了军帐,罄冉见众将领神情肃穆回营各自安排军务,只觉心头一阵紧张。大战在即,自己的阵法能不能起到作用?豪情被突来的险机压下,她心中涌上一股彷徨和怀疑,只觉肩头沉沉压得自己喘息不过。 “怎么?害怕了?” 耳边响起轻声浅笑,罄冉茫然扭头,正撞上燕奚痕暖意融融的双眸,她心下安定,淡笑点头。 “王爷就这么相信我?这些时日大军都在演练八珍阵,万一阵法有错无法阻止战国骑兵的进攻该怎么办?” 燕奚痕却是一笑,轻拍罄冉肩头:“我不是信你,而是信我自己。决定用八珍阵的是本王,你是初涉战场,本王却不是。放心吧,走,带我去看看你这些月的成果。” 望着燕奚痕沉静坚定的双眸,罄冉骤然心安,只觉他放于肩头的大掌温暖灼热,却又给了她莫大的力量。此时他的鼓励和支持,便如一盏明灯,照亮的未知的远方。她洒然一笑,扬声道。 “王爷请,易青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两人到了沙场,罄冉亲自上台持令旗指挥,上万将士谨守旗令,静如踞虎,动若奔龙,罄冉更添了几分信心。 翌日入夜,想到明日即要发兵高松岭,罄冉竟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耳听内帐悄然,想来燕奚痕已经入睡,她便悄悄起身,摸出了大帐。 坐于大帐后的草地上,凝望着营火数处,不少军帐中还透出昏黄灯光,这夜注定是一个令人激动、兴奋、紧张的夜晚。 她轻声叹息,凝望夜空,低低道:“爹爹,您第一次领兵也像孩儿这般不能成眠吗?”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浅笑,罄冉一惊,回头一双如宝石般生辉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他的身后是夜幕上的半轮明月,映得那挺拔的身躯仿若神祗,令罄冉一刻呆愣。 燕奚痕笑着俯身,手臂一晃将灰色披风覆在罄冉肩头,浅笑着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果然是没有长大的孩子,现在倒是想起自己爹爹来了?” 他的笑声带着一股极淡的雅香冲入周身,罄冉耳听他笑语中带着几分宠溺和调侃,竟是一怔。 这些日子来两人相处极为融洽,偶尔望着燕奚痕高大的身影,罄冉竟会生出被大哥哥保护般的暖意。现下和他这般坐在,遥望夜空半月当照,星光隐现,只觉心静如水,再没有了方才的情绪波涨。 “王爷可曾和狄飒交过手?” “当年成州一战,与我交手的是战国大将冯冲,我将他斩杀之后,狄飒才一手掌控了战国半数军权,说来,也算是我帮了他一把。和他交手,这却是第一次。” 罄冉失笑:“这么说狄飒还欠了王爷的人情债,这次易青来帮王爷讨还!” 燕奚痕嘴角轻勾,含笑望向罄冉,挑眉道:“如此我倒该好好谢谢你。” “王爷如何谢我?” 罄冉亦笑,眸光晶亮,只觉这般夜色,将燕奚痕的双眸点缀的若落了繁星的深海,让人不自觉中信任,依恋。 燕奚痕眼见她笑容轻浅,双眸清湛,狡黠清俏。他目光微闪,半响才低头,手指轻轻一转,一支长笛已然在手。 “可有想唱的歌?本王可是甚少与人伴奏。” 燕奚痕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笛上轻轻滑动,凝眸深深锁定罄冉。 罄冉一愣,仰望苍穹,清风送爽,一袭畅快凝胸,她扬声便唱了起来。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燕奚痕只默默听了两句,竹笛一晃,凑与唇边,一缕明澈的笛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歌声,低诉苍茫,一叶扁舟,海潮澎湃,千载英雄,几度夕阳。 罄冉一遍遍唱着,燕奚痕则不厌其烦相和,偶尔目光相接,凝望浅笑。待歌声落,燕奚痕的笛声也悠然而止,紫竹笛归落指间,转入掌心,他定定望着罄冉单薄清秀的身影,眼前人再次令他茫然失措。 那面容上分明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清雅,她仿似和她的歌声一般化做了烟雨飘摇,落入了他的眸,他的梦,圈成一张网,将他禁锢其间,愈挣愈紧。 这些日子以来军务繁忙,战局紧张,再加上那日温泉边他心挫成灰,往后总是凭借着强大的毅力压下心头的妄想,让自己不生邪念。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神去抑制心中狂念,白日倒还好,每每夜晚,听着罄冉浅淡的呼吸声在外帐响起,他总也忍不住心中狂想杂生。 如今面对这样特别轻灵的罄冉,燕奚痕竟一阵恍惚,尚不待反应,右手已是伸出触上了罄冉浅淡而笑的双唇,两人同时一颤,咫尺相望。 ------------ 第41章 夜风轻柔  晚风拂面,夜露沾鬓,初夏的夜半时分,宁静而清爽,夜风带着山间隐约清香引人沉醉。 燕奚痕似受了蛊惑般,轻轻抬手触上罄冉浅淡的红唇,粗粝的指尖擦上一方柔软,他只觉浑身一震,血液骤然喷涌,脑中一片空白。 他这番动作来的太过突然,罄冉不妨,竟呆愣在侧。唇际仍保持着那抹笑意怔怔望着他,亦是浑身一僵。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沉稳无害的,此刻罄冉更是没有一点被侵犯的感觉,愣愣望着他,竟是忘了躲避。 她甚至在走神,研究着男子的五官。他鼻隆挺直,说明性情坚毅果敢,他的嘴唇微薄,看来有些冷酷无情,只是他的眼眸此刻却清澈如水,里面波光潋滟,藏着柔和,其间跳动的小小人影,那是……自己? 罄冉一惊,尚不待反应,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入鼻中,黑影一晃,她只觉一股压力袭来,忍不住向身后草地躺倒。待眼前清晰,映入眼幕的竟是男人半张的衣襟,厚实的胸肌在夜风中起伏着,带着蓬勃的野性,令她呼吸为之一窒。 罄冉愕然,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心跳失速间本能闭上了双眼,转瞬又觉不对,马上又睁了开来。 可这下发现更糟,男人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眼神更是专注而灼热,温热的鼻息扑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唇间的瘙痒,心头恍如鹿撞,本能便想偏头。 “啊!” 一声低微的轻呼响起,罄冉骤然清醒,一把推开燕奚痕站了起来。燕奚痕竟是被她推得侧翻在地,他心中失落又似松了一口气,面容几变,起身整理了下神情,才冷冷望向帐后,正是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 “站住!” 罄冉耳听燕奚痕声音极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薄怒,不免困惑。她很少听到燕奚痕这样喝斥将士,他更不会是迁怒于人的人。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一个人影正猫着身子向阴影中探身,听到他的喝声,身体一僵,半响才转过身来,低头诺诺道。 “王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燕奚痕蹙眉,冷声又喝道:“过来!” 小兵磨蹭了下,终是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燕奚痕声音微冷:“抬起头来。” 那小兵身子一缩,竟是下意识地将头压的更低。罄冉心间疑惑,不免凝神打量那士兵。因军服铠甲将那人模样遮去了大半,看不确切。可当她目光落在那人双手时却是微微挑眉,眸底微动。 那是一双小巧的手,指甲修长而有光泽,肌肤细嫩柔滑,在黑色军衣下显得异常白皙,显示了常年的养尊处优。罄冉再上下打量那人两眼心中已有了定论,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 “抬头!”燕奚痕加重语气,眉头已是蹙了起来。 罄冉只觉在他严肃的时候,那种天生的贵气和威严叫人无法抗拒。那小兵终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极美的面容来,果真便是个妙龄少女。 少女微微咬唇,面有委屈,见燕奚痕面色阴沉忙一笑凑上前竟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哥,好二哥,不要生气嘛,敏敏最怕二哥生气了。好吓人啊,对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凑那么近?” 罄冉一阵愣然,在少女带着探究和好奇的晶亮眼眸下竟有些尴尬,蓦然别开了头。 燕奚痕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剑眉飞扬:“胡闹!这战场岂是你能来的地方!休要转移话题。” “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想二哥了,来看看二哥有何不可?何况我现在武功厉害好多,连皇兄都夸敏敏学有所成呢。我也要上战场,打战国兵,为二哥助威。” 罄冉听少女这般说,微微一笑,思绪微动,已是了然了少女身份。 左周末年,四方兵变,当时的河东柱国将军燕鸿在安州起兵,招募兵马,后来逐渐在东部站稳脚跟,自立旌国,自称旌和帝。 燕鸿也就是燕奚痕的父亲,其父在位十六年病故,传位年仅十九岁的长子燕奚侬,也就是现在旌国的皇帝。 罄冉多有听闻,旌和帝登基不忘糟糠之妻,封结发妻子为静德皇后,恩宠有佳。和帝仅有的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更是皆出自静德皇后。旌国皇室也因此有别与它国,少了钩心斗角、明争暗斗,多了一分难得的和谐温暖。 燕奚痕更是与他大哥甚为亲厚,罄冉就曾多次听他提及自己的皇兄。言语中没有君臣间的疏离敬畏,倒是多有兄弟间的儒慕敬爱,每每让她羡慕不已。 罄冉倒也听苏亮提起过承敏公主,也就是燕奚痕唯一的妹妹燕奚敏,用苏亮的话,这位公主被宠的无法无天,整日喜好舞枪弄棒,娇蛮异常。 如今这般情景,罄冉不免深以为然。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兵必是承敏公主,她该是跟着宣旨的禁卫军跑到这边关的,也难怪燕奚痕会这般动怒。 罄冉摇头失笑,只见少女正甩着燕奚痕的手撒娇,满面苦色哀求着别把她送回京城。燕奚痕则是铁青着面,一脸严肃,眉宇间却有着暖意和宠溺。 恍然间眼前滑过姐姐娇媚的面容,小时候每当她闯了祸也会那样挽着姐姐的手臂,苦苦哀求她去向娘亲求情。当时姐姐面上的神情也是几分宠溺,几分无奈,似极了眼前情景。 罄冉微有心酸,正欲转身悄然回营,留这两兄妹独处。却不想燕奚敏竟在此时望了过来,指着她。 “二哥要是不放心,可以让他看着我,我一定不乱跑乱撞。等二哥打了胜仗,我跟二哥一起凯旋多好。现在送我走,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二哥岂不又要心疼?” “胡闹!易青有重要军务在身,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我回京去。” 罄冉脚步一顿,微微挑眉。燕奚痕喝罢望向罄冉,面上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双唇蠕动,半响才道。 “我带她下去安置,易青……你早些回营帐歇着,明日还要点兵。” 燕奚敏听他这般说,不免又好奇地打量了几下罄冉,尚不待多言便被燕奚痕拉着向远处走去。 “二哥,你轻点!都弄疼敏敏了。” 罄冉见两人消失在营帐间,轻轻一笑,又一声长叹。正欲举步,余光间地上紫光一闪,凝眸去看,却是方才燕奚痕吹奏的那支紫竹笛静静躺在草地上,悠悠然发着光。 罄冉脚步一顿,俯身捡起那笛子,呆愣一下,微微抬手触上自己的双唇,心一紧。 他方才到底是出于什么做那般举动?想着这些时日燕奚痕时常的关心和他偶尔投来的深沉复杂目光,罄冉心中微乱,有些理不清情绪。若刚刚不是燕奚敏会发生什么?她今后又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待他呢? 罄冉心下微乱,兀自轻轻蹙了下眉头,甩了甩头便大步向营帐而去。 夏日丽阳早早冲破云层,辰时初,镇西军营中阳光耀目,热意蒸腾。罄冉端坐马上,目光投向天际,晴空如洗,天色蔚蓝,是出师的好天气。 阳光灿烂,照在数万将士的铠甲上,反射出点点寒光。燕奚痕一袭玄色箭袖劲装,身形矫健,闪身下马,又步履稳重,步上阅兵将台。他身形挺直,抚上腰间宝剑,寒光一闪,宝剑骤然出鞘,遥指天际。 顿时众将士翻身下马,轰然跪地,齐齐山呼万岁,一时间,较场之中,铠甲擦响,刃闪寒光,声震九天。 燕奚痕目光岿然不动,面容沉肃,扬手示意,顿时战鼓齐擂。出师的鼓声已经擂动,他翻身跃上战马,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向营外冲去。 罄冉跟着燕云卫纷纷跃上战马,将士军容齐整,紧随紫色帅旗,向高松岭拔进。她遥望着队伍最前那个挺拔的身影,忽而想起昨夜,只觉恍然如梦。 这样的男人又岂会是痴缠儿女私情之人?他有更广阔的天地,有太多东西需要去关注、去掌控,昨夜在他的世界中怕如一片落花飘忽入河,激起一丝小小波澜,随风而去。 她岂会成为他的困扰?是她多虑了罄冉摇头失笑,微有自嘲,昂头御马,没入了铁骑中。 大军在高松岭驻扎了下来,营寨紧靠峭壁而建,极为简陋,当夜燕奚痕就吩咐下去,令众将士修筑御敌工事,顿时整个大军都进入了紧张备战中。松月道一线更是被层层防守,随时准备迎击敌军。 罄冉每日依旧操练大军阵法,心境却蓦然静了许多,不再似在镇西军营中那般心浮气躁。多日来的风吹日晒,使她的面容变得粗糙,也使她的心变得更加的坚硬。 这日,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热,照得站在高台上操练阵法的罄冉汗流浃背,正欲取下水囊灌上两大口水,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入了营寨。 “报!” 清亮的长喝响彻军营,一名斥候驽马冲入辕门,翻身间已是高呼着扑入了中军大帐。罄冉心一纠,亦从校场将士的面上看到了同样的肃穆和紧张,等待了多日的对决终于要来了。 ------------ 第42章 平野血战  临近正午,炽热的阳光照在黄土上,烤的地面热烘烘宛若一个巨大的蒸笼。数万大军队形肃整排列在开阔的空野,天空万里无云,唯有火辣辣的阳光发出刺眼光芒打在铁甲上,腾热的潮气混着将士的汗水模糊了双眼。 整个旷野一阵肃然,只闻蝉鸣不安而焦躁地此起彼伏充斥着整个听觉。罄冉一身银色盔甲,紫色战披,头戴紫翎盔帽高站大队中央的帅台上,手持阵型旗,目光炯炯望着前方。 探马回报战军已过了平陆原,算算时间也该到了,罄冉仰望天际,目光闪动着坚定的光芒。忽而,大地开始隐隐震动,她目光犀利盯向前方。 尘土飞扬而起,滚滚似要卷入天边,战军越来越近,黑压压震动四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罄冉微眯双眼,神色清冷,目光紧跟那狂卷而来的黑龙,紧紧抿起了双唇。 狄飒一骑当前,率领数万大军,似狂风一般冲来,潮热的风卷起他身后玄金大麾,将整个身体拉得宛若一只飞扑驰骋的猛兽。 罄冉凝眸,定定望着前方,见对方大军长队绵延百里,旌旗蔽空,万马奔腾处铁甲如浪,战马长嘶,铁蹄狰狞。那数万骑兵,当真如一群猛虎一般,果然不枉虚名,战国骑兵凶猛单从奔驰便可见一斑。 罄冉嘴角轻勾,擒住一抹冷笑,这时前方一名探马急速奔回,小将策马奔到罄冉身前,翻下马背,急急说道。 “报,战国八万骑兵,由狄飒率领,正朝我军阵前杀来。” “知道了。”罄冉说完便转向身边的传令官。 “盾牌兵上前,至壕沟前一里处,摆开长蛇阵!” “是!” 传令官领命,摇动手中“天”字巨旗,罄冉军阵最前方的一万名“天”字队步兵领命瞬间举起手中巨盾,缓缓向前推进,步伐威武,铜墙铁壁一般。 战国八万铁骑由狄飒率领,风驰电掣一般冲来,骑兵的攻击力在于速度和机动性,狄飒率领铁骑狂冲之下,意在一举冲垮对方阵营。 然而,狄飒却在距离旌国大队数里处,猛然勒住战马,他胯下高大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在急速奔驰之下骤然停了下来。 狄飒双眸似电,直直盯着前方,手一扬,他身后的棋牌官忙高举手中巨旗,战国八万铁骑几乎在同一时间勒住战马,八万匹战马齐齐嘶鸣,停在了狄飒的身后,激起尘土飞扬,如巨浪一般。 狄飒星眸中溢出点点寒光,他抬眸望向前方,只见旌国军阵前,一道长而深的沟壑生生阻住了铁骑的冲锋。狄飒钢牙紧咬,冷哼一声,喊道。 “弓箭兵掩护,给本王填平前方壕沟!” “是!” 狄飒手下副将,得到命令,朗声应道,便带领万众骑兵以沙袋装土。同时众多盾牌兵掩护着弩箭兵向壕沟处推进,却有一名将领上前满面笑容谄媚道。 “王爷,敌军显然早有防范,如今日头正盛,王爷不如先在树下歇息一阵。” 狄飒猛然转头,眸光似冰刀一般朝那人脸庞射去,那人不敢迎视他的眸光,深深低下头去。狄飒冷哼一声,极怒反笑道。 “本王原道是旌国军神勇,原来高峰涧惨败乃是我战军将领昏败所致!” 那人面色大变,烈日下惨白一片,竟是诺诺不敢再言一句。 狄飒面色铁青,不再多言,于马背上挺直了身躯朝前方望去。 隐约间只见对方大将位于阵形中央,旌国数万兵马分成了八队,每队前都有一面巨大的旗帜,分别为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队兵士,在阵中纵横交错,杂乱中却井然有序。 外围兵力层层布防,长枪、弓箭在外,机动兵力在内,万余名盾牌兵则是位于整个队列的最前方。 狄飒微微蹙眉,凝望着前方整齐有序的方阵,转头撇向其身后一名儒服老者。 “先生可识得对方阵型?” 那老者从方才便细细遥望对方阵型,眉宇一直微蹙着,如今见狄飒问来,面容沉重,摇头道。 “王爷,此番想要攻破松月道,怕是不易。这阵法老臣虽是不识,但单看阵型,对方军中定有深谙布兵排阵之人!” 狄飒眉宇蹙起,精深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对方的方阵,心中不断下沉。只觉的对方这方阵甚是坚固,那队弓箭兵的位置安排的恰到好处。无论从哪个角度冲击,都会遭到对方弓箭兵的漫天箭雨。而长枪兵和盾牌兵无疑会阻住骑兵的冲击,最让狄飒头痛的还是阵中那四队机动兵,只见那水、火、山、泽四队兵士,都是一手持圆盾,另一手则握一把长长的马刀,这样的兵士在短兵交接的时候无疑对骑兵具有更大的杀伤力。 狄飒眼见箭驽手推进间多有被对方箭矢逼退者,他微微侧头。 “穆先生,有没有办法绕过这处平野?” 穆江想了想,摇头:“往青州只有这一条通道,方圆数十里皆是崇山峻岭,唯有过了这处,才是一马平川,我军只要能攻下此处,青州唾手可得。” 狄飒不再多言,见前方箭驽兵已排近壕沟,他骤然凝眸,缓缓举起右手,冷声道:“弓箭手准备!” 王旗旁,箭旗手令旗高高举起,左右交挥数下,平野间空气顿时凝滞。 “上!” 随着狄飒怒吼,黑压压的箭兵上前,依队形或蹲或立,拉弓抱月,利箭上弦,对准远处壕沟后的旌国大队。 罄冉稳立身形,冷声道:“盾牌手,上!” 狄飒将手往下一压,箭旗落下,鼓声急促如雨,伴着这激烈的战鼓,漫天箭矢射出,丽日在这一刻似也黯然失色。 旌国军队却也不慌乱,盾牌手上前掩护,弓箭手位于其后进行还击。但狄飒显是铁了心要一举攻下松月道,竟是令所有弓箭手,轮番上阵,旌国军有些吃不住箭势,眼见对方箭阵步步向前,罄冉的将台也稍稍向后移了些。 不远处半山腰瞭望台上,燕奚痕玄甲着身,负手而立,遥望着平野上的变动。他的身后王旗被燥热的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眼见罄冉将台后退,他眉宇微动。 “王爷,狄飒所带燕州兵果真非同寻常,这么快竟能突破箭驽阵。易青的八珍阵能行吗?”燕云卫郎将裴子明蹙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笑,望向那抹清隽立在阵中从容指挥的身影,眸中璀璨生姿:“放心吧,本王相信他。铜山岭那边战况怎样了?” “苏亮刚刚派人来回报,我军轻轻松松便阻住了敌军第一波攻击,没什么伤亡。王爷放心吧,苏亮那小子还有闲心带话呢,说是王爷偏心,将松月道这么大的阵势交给易青,有失公允。属下敢打包票,那小子现在正眼红跳脚呢。” 燕奚痕淡笑,却不接腔,只凝神看向山下。此时阵前已经有了新的变动,旌国箭驽兵已开始频频后撤。 战军阵前,狄飒显是也看到了旌国军连连后撤,他冷冷一笑,右手再次一挥,众多骑兵一拥而上,嘶吼着将装好的沙袋携起纷纷向壕沟中填充。在箭兵的掩护下,骑兵很快便填好了一条通道。 狄飒见机不可失,一声清啸,纵马前驰。他铁甲玄袍,双手把轮,领着先锋营上千人瞬间便冲到了壕沟前,竟是迅捷如豹。 狄飒领着的上千人均是武功高手,趁着旌国前排箭兵被打得有些慌乱,他暴喝一声,离马腾空,手中金光如沙,直扑壕沟对面。 这上千人一落地,便将旌国弓箭手们杀得溃不成军,后续的战国大军更是急速跟上,将木板架上壕沟,骑兵迅速踏过壕沟,铁蹄震响,杀声如雷,在山野间奔腾肆虐。 “杀啊!” “冲啊!” 先锋三万铁骑得到狄飒的军令,欢呼着驱动战马朝旌国方阵冲去,万军鼓噪,地动山摇。 罄冉望着猛虎一般冲来的战国骑兵,嘴角高高扬起,擒住一抹自信的笑容,她高举手中令旗。 旌国方阵中的弓箭兵上前,盾牌兵掩护,众兵勇展臂拉满长弓,无数深寒的箭矢对准了冲锋而来的三万兵士。 漫天箭雨刺破长空射去,惨叫声连连响起,战国铁骑大批的倒下,而他们的攻势却丝毫没有减弱,那三万铁骑依然呼啸着朝旌国军队冲来。 “不愧是战国铁骑。” 罄冉心有所叹,左手举起“天”字令旗,方阵最前方的万余名盾牌兵,骤然分成两队,在前方拉开了巨大的口子,将战国三万名铁骑放入了阵中。 狄飒望见自己的三万铁骑冲入阵中,猛然皱眉,心中暗叫不好。他双轮飞舞,瞬间解决掉数名旌军,遥望不远处的将台。台上男子极为年轻,眉眼如画,却隐有犀利之光自水漾的眸中迸射而出。 此人是谁!燕奚痕的身形他还是识得的,按理说这般重要的大战该是燕奚痕亲自指挥。而这人被燕奚痕委以重任,定是身在镇西军中多年,深得燕奚痕宠信之人!可为何他竟从不知镇西军中还有这号人物? 眼见敌军阵型再动,被围的骑兵险机重重,狄飒嘶吼一声,双眼通红,金轮飞过杀出一道血道,向阵中冲去。 中军堵住前路,后面盾牌兵围合,罄冉见三万铁骑入瓮,冷笑一声,再举起“地”“雷”两面令旗,两队长枪兵,自阵中左右奔出,森寒的枪尖对准阵中,将三万骑兵团团围困。 罄冉手中令旗不断变换,阵中各队兵士相互配合,弓箭兵上前,漫天箭雨再次响起,不断有战国骑兵落马。 但是那三万骑兵被枪兵围困于阵中间,却是一时冲突不出。另外四队机动兵立马扑上,跟长枪兵站于一处,高举手中圆盾,挥动手中长刀,斩向马蹄,包围圈不断缩小,那三万并骑兵被围困于中间,眼见竟被蚕食。 罄冉神色镇定,手中令旗再动,方阵最前的盾牌兵迅速退到最后,自后向前,缓缓推进,将那三万骑兵朝外赶去,而那一对弓箭兵也跟在了盾牌兵身后,利剑刺破长空,向那三万名骑兵激射而去。 那三万名骑兵顿时处于三面围攻之下,前方是一万盾牌兵,巨大的方盾,铜墙铁壁一般,根本冲不破,更有弓箭兵为辅,锐不可当。 而两边是枪尖荆棘,更有四队机动兵,仗着手中圆盾,不时冲上前来,专砍马蹄,那些跌下战马的骑兵,不是死于枪下,便是被长刀砍死,或是被马蹄践踏而死,惨不忍睹。 狄飒眼见阵中惨状,心头怒火狂涌,大吼一声,率领一队骑兵,向阵中急冲。他怒目圆瞪,猩红的双眸直盯阵中的罄冉。 “云天营跟本王冲,撕出一条口来!” 狄飒再喝一声,策马前冲,巨大金轮左右生风,如金色游龙呼啸,惊涛拍岸,寒光凛冽,威不可挡。而他身后云天营显是精锐之师,队形不乱,紧跟其后,嘶吼着刀剑飞走,竟锐不可当,生生突破一道缺口。 那惊慌失措的三万骑兵,眼见后方放开了缺口,便急急朝后退去,自相践踏,铁蹄狰狞。狄飒低咒一声,一骑飞冲,大喝一声。 “云天营散开,将缺口拉大。” 显然,被围困的骑兵也发现不能硬冲,在大将组织下纷纷抵挡着战军的蚕食,一面缓缓向缺口靠近。狄飒冲入阵中,指挥阻击,目光森冷盯向将台。 一名将领银枪飞走,突到狄飒近前,大声喊道:“王爷,刚探知,这阵乃燕奚痕手下新将易青排练的八珍阵,着实厉害。得快撤出去,不然对方队形一变,缺口就会被堵上。” 狄飒骤然回眸,冷冷撇了将台一眼:“按平日训练撤,云天营殿后。” 将领领命而去,狄飒却是双轮舞动,暴喝一声,战马嘶鸣,金光轮影,在阵形中央激起一波波狂澜。他眼见将台在望,双眸猩红,飞驰间骤然掠过地上弓弩,气贯双臂,吐气拉弓,箭如流星,在空中闪了一闪,转瞬便到了罄冉身前。 罄冉只觉凛冽的箭气袭来,本能间身体已是做出了反应。她骤然后仰身躯,身姿轻盈在空中划过,宛若鲤鱼跃江,飞腾间一支长箭带着鸣响从前襟飞过。 罄冉猛抽一口冷气,回身间凝眸望向箭势所来方向。四眸相接,一个猩红狠辣,一个清冽如潭,谁都不曾示弱。两道视线穿过层层血雨在空中激出火光,狄飒鼻翼轻跳,正欲再次弯弓,却听不远处传来喊声。 “王爷,后军已经撤出。撤吧,再图后策。”云天营副将高达大喝道。 狄飒亦知不可恋战,望向高达,却是一惊,只见他正有些狼狈地避过旌国一名将领横砍过来的一刀,狄飒大喝一声,金轮出手,旌军将领被逼得回退。 然而旌军势众,众多兵勇蜂拥而上,顿时便将高达逼下了战马,众人眼见他落单,更是齐齐发喊,围攻上来。 狄飒大急,御马冲去,俯身间便将高达拎上马背,长枪从四面八方刺来,狄飒只得右手金轮挡住攻来的兵器,左手按住尚未跃上马背的高达。 远处,燕奚痕自方才狄飒出箭射向罄冉,他手心便捏了一把汗,弓箭紧攥,只待时机。眼下,他将一切看得清楚,唇角一挑,箭如流星,飞驰而出,直冲狄飒而去。 那箭势极强,狄飒护着高达,右手仍在和旌兵厮杀,耳听破空箭声,抬头见已来不及躲避,本能将身体错开,那金翎利箭“卟”地一声,刺入他的肩窝。 狄飒亲卫眼见他受伤,顿时发疯般向这边涌来,瞬时阵中便如卷起了一场飓风,锐不可当。 数百名悍不畏死的亲兵护卫着,狄飒虽是身中一箭,却被他避过了要害,冷啸一声,握着金轮的手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喀喀直响,终未回头,在护持下向外撤退。 “王爷,您怎样?王爷,高达该死!” 耳边响起高达焦急的自愧声,狄飒冷着面也不回答,双颊被拉出冷冽的线条。 易青!本王记下了! 待战军完全撤出八珍阵,罄冉将旗一挥,阵型骤然而动,再次恢复到原先的阵势。残阳下,队形工整,岿然如山。 “报,我军骑兵折损近两万。” 狄飒心口剧痛,只觉这是生平遇到的第一次大辱,从他领兵以来,从未遭受过如此惨败。他双瞳猩红瞪向敌军阵中那抹清隽的身影,喉头一甜,竟涌上一口鲜血来。他生生将那口血逼下,手起一道血线划过长空。 “王爷!” 众人惊呼,却是狄飒生生拔出了肩窝的箭羽。 狄飒面色铁青,右手紧握,箭羽应声而断。他目光锐利,骤然回转马头。 “撤兵!” 远处燕奚痕淡然而笑,扬眉望向阵中,目光灼热而欣慰。 “撤了!撤了!好个易青!好小子!真有他的!” ------------ 第43章 公主遇险  天色已晚,夏日的残阳带着余热在天际流连,洒下一地红光,将早已被鲜血染红的黄土照的更加刺目。 山谷中,平野间,血染旌旗,中箭的战马抽搐着悲鸣,尸横遍野,旌国的将士们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将尚有一息生机的战友带回,与此同时也残忍地将刀剑捅入尚未断气的战国兵勇的胸腔。 战争的残酷竟在落幕后仍持续着,罄冉默默看着这一切,心有片刻的茫然。低头望着双手,这一战她并未亲自执剑拼杀,一直都在将台上指挥,手上干干净净,然而她却觉得上面满是血腥。 轻轻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原以为她的心已经在战争中磨砺的足够坚毅,却不想还是无法习惯这样的杀戮。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动机,却抹不去一个事实。倒在身前的都是鲜活的生命啊! 战争果然还是不适合女子!罄冉这般想着,又是一笑,笑容满含寥落。 “报将军,战国确已退兵。” 斥候翻下战马,清亮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悦。罄冉望着年轻人满是风霜的面容,望着他熠熠发光的眼睛。心中涌起慨叹,再四望之下,听到他传报的众人面上皆有兴奋和骄傲。 罄冉面上也慢慢浮现了笑意,几分激昂的斗气涌上,她朗声道:“好!兄弟们辛苦了,传令下去,尽快收拾战场,回营休整。” 罄冉回头望向谷上的帅台,显然消息也传到了那里,燕奚痕修韧的身影挺然立在最前正朝这边望来。两人目光相接,皆是一笑。虽是距离甚远,他的眉眼不清。可罄冉却分明知道他在笑,而且她甚至能分明感受到他眼光中清澈如秋水明月般的亮光。 一个时辰后,星光闪烁,山谷间血腥味依旧浓重,战场的焦灼却在夜色中开始渐渐弥散。 罄冉骑着清风,任由它嗒嗒地迈着蹄子,缓缓跟在大军最后。静静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士兵们欢快的歌声,罄冉唇际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身后突然传来焦躁的马蹄声,罄冉微微侧头,只一眼却骤然蹙起了眉头。 那正打马赶来的人她认识,正是承敏公主身边一直跟随的侍女清荷。罄冉听苏亮提起过,清荷是燕奚敏的贴身婢女,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此时清荷独自从战场的方向而来,又满脸惊慌,罄冉不得不心中一紧。 罄冉回转马头,轻叱一声,清风飞驰迎向清荷。 清荷自是也认识罄冉,这些时日来,王爷虽是令燕云卫看着她和公主,可这易青乃是王爷现今最器重的人,又难得的长相俊美、少年风采,公主可没少提起过他。 她也知道这个如清风般俊逸的少年甚是了得,如今见他打马迎了过来,只觉看到了救星,眼眶一红,险些自马上滑落。 “怎么回事?”罄冉纵马上前,一把便掠住了清荷身下战马的缰绳,紧紧一拉,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将军,你快救救公主。公主被战国的残兵带走了!”清荷声泪俱下,急急拽住罄冉的衣袖。 罄冉眉宇紧蹙,见她声音颤抖,说的不清不楚忙放低声音,道:“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只有说清楚了,我才能尽快派人去救公主。” 面前少年的双眸澄亮,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清荷心下微定,忙抹了一把眼泪:“王爷离营后,公主一直想跟上大军参战杀敌。无奈高扬大哥看的紧,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出营。前日好不容易被公主寻到了机会,我们便跑出了大营。公主知道王爷在松月道,不敢往这边来。我们听说铜山岭那边也有战争,便” 罄冉抬手打断她的话:“好了,大概我知道了。你们是几时在哪里碰到战国残兵的?他们有多少人?” “就在铜山岭左峰的枫树林,他们人不多只有二十来个,要不然我也逃不出来。求求你了将军,快派人去救公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清荷急急道。 “易将军,怎么了?”马刚发觉这边情景忙打马过来。 “公主被战国人抓了,劳烦马大哥将清荷姑娘带回营,我现在就去追。”罄冉说着将清荷的马缰甩给马刚。 马刚一愣,罄冉已是一骑飞冲而去。清荷惊呼一声,便要挣脱:“我得去领路啊!” 马刚此刻已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微微蹙眉:“放心吧,这一片易将军甚为熟悉。清荷姑娘还是跟着本将军回营等着吧,易将军定能将公主安然带回来的。” “可他怎么也不带些人,他一个人怎能”清荷蹙眉急急道。 马刚却是掉转马头,带着她向大军走,一面道:“姑娘放心吧,既然易将军没有唤人相从,就定有他的道理。” 清荷耳听马刚话语中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敬仰,虽是心中微安,可却不免道:“看那易将军也就十五六岁,将军怎的如此相信他?” 马刚朗声一笑:“清荷姑娘是没有看到今日战场上战国大军退的有多狼狈,要知道战国骑兵强大,可从还没吃过这样的败仗呢。易将军虽是年少,可武功高强,熟知兵法,阵法更是军中第一人。连王爷都交口称赞,今日这一仗打的痛快,兄弟们如今可真是服了!” 月色如水,罄冉一骑飞冲,到了清荷所说的枫树林也不多查,便直直向西谷追去。她心知那些战国残兵定然是从铜山岭阵地逃散的,他们只能沿着西谷潜回战国在白峨关的军营。 既是残兵,速度定然快不了。只有二十多人,她完全可以应付。若是带了兵马来,倒容易惊动了那些残兵,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伤了公主,岂不得不偿失。 果然,没追出多远,罄冉便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山道边的荆棘上赫然挂着一条红色发带,成料甚好,绝非山野村姑能有的。 罄冉眉宇微蹙,忙施展轻功向前追寻。一面更是凝神控气,将方圆动静尽皆收入耳中。蓦然,一丝微乱的声响冲入耳中,罄冉停下身影,闭目倾听,微挑唇角,向南面的山头跃去。 刚翻上山岭,罄冉便轻轻挑起了眉,唇际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 却见山岭下,一条蜿蜒的小溪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波水照得一带清泉微亮,水边赫然躺着十多个兵勇,尚有五六人正被一身影迅捷的女子杀得微见狼狈。女子动作间长发飞扬,月光下姿态间透着一股畅意,显是正杀的兴起。 罄冉微微摇头,那清荷还为这承敏公主担忧,看这情景,分明该呼天抢地的是那些战国兵勇。苏亮的话倒是不错,这燕奚敏还真不似寻常的娇贵公主。 罄冉见燕奚敏对付那几个兵勇还算轻松便也不急着下去,一脚支地靠着一棵大树静静观望。眼见她又放倒三人,正欲站直身体,耳朵却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妙!竟有一支骑兵正飞驰而来,听动静人数竟是不少。 罄冉一惊,忙纵身向山下掠去。她身影穿梭在山谷间,宛若灵鹿,然而纵使这般却仍是晚了一步。 马蹄声越来越大,罄冉飞掠上一颗大树,正见一队三百来人的骑兵队伍正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河岸向燕奚敏所在奔驰。显然,那些人已经看到了她! 而燕奚敏尚和三个战国兵勇激斗。罄冉微微蹙眉,心知此刻纵使冲下去也来不及带公主走,便静静观望着那匹骑兵。 显然,这些人受过很好的训练,马匹皆是上乘,速度极快。月光映亮了他们身上的铠甲,罄冉目光凝滞在前首一人的护心镜上,微微挑眉。一只飞鹰赫然其上,竟是麟国人! 转瞬间那队兵马已将燕奚敏围在了中间,罄冉双唇紧抿,跃下树枝向河边潜去。隐在乱石间,望向河岸。 这时燕奚敏已被几个麟国兵勇围在了中间,正微微仰着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你说她是旌国的公主?旌国的公主怎么会在这里!”为首一个穿戴将领铠甲的将军端坐马上问着那战国残兵。 “将军,是她自己承认的,她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将军要为我们做主啊!” “为你们做主?嗬!这话奇怪了,本将军又不认得你们,凭啥为你们做主?” “将军,如今战国麟国可是结盟的,将军不能见死不救啊。” “本将军没有见死不救啊,要不是本将军你们早就死在这娘们手里了。结盟又怎样?照样他妈的是两个国家,本将军可没职责保护你们。你们走吧,本将军也不用你们致谢了。” 那三个战国残兵互望了眼,许是也看出麟国人想将燕奚敏掳了请功,心知没有办法,便也不再多言,相扶着涉河而去。 “你果真是旌国的承敏公主?”将领翻身下马走向燕奚敏。 “哼,本公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承敏长公主,燕奚敏。你们想怎么样?” 眼见燕奚敏仰着小巴,扬声一脸骄纵,罄冉只欲一头撞向身前大石。真不知这承敏公主是聪明,还是傻,亦或该叹她太过骄傲。 “将军,真是天下掉馅饼了,抓了她不管交给战国还是还给旌国,都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哈哈,将军把她绑回去交给蔺少帅,少不得要给将军记上一功的。” ------------ 第44章 英雄救美  蹄声四溅,碎裂夜的宁静,待麟国骑兵远去,罄冉才闪身从乱石中跃出。 月色下,溪水清流,河边尚躺着十多具战国兵勇的尸体。借着波光,他们多数面色发紫,显是被毒物所伤。怪不得承敏公主武功一般,却能将这二十个大男人杀得失措。 现在公主在麟国人的手中一时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怕只怕麟国将她交给战国。罄冉微微蹙眉,不再多做停留发足沿着河岸向麟国骑兵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一带山谷险峻,罄冉心知再往前是一片矮灌丛,麟国骑兵不好通过,只有等天亮才能牵马而过。她便也不急着追赶,只不紧不慢地向矮灌丛靠近。 果然,她刚临近便看到了闪动的火光,听到了隐约的马嘶声。罄冉悄然靠近,人声袭来,烤肉的香气隐约弥散。 麟国骑兵正一堆堆围坐烤着野味,罄冉目光四扫,很快便看到了燕奚敏。她被看守在队伍最里围的火堆旁,身旁坐着正撕啃兔肉的大胡子显是这队骑兵的头领。 罄冉目光在大胡子面上停留,火光映得他双目微红,隐隐突出的太阳穴显示了那人武功不弱的事实。 这些麟国骑兵虽是休整,可却防守有序,四面皆有士兵警戒地站着向四方守望。马匹更是被聚集在一处,由几个持刀士兵看守着,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警戒。 罄冉心知这些人不好对付,不能鲁莽行事,正欲想办法,却听一声冰狼叫自山头传来。 “嚎~” “听!什么声音?怪吓人的!” “不就是狼叫吗?王大,你连狼叫都怕?还是不是爷们!” “不对啊,你们听,我怎么听着它不像是狼叫啊。” …… 几个临近罄冉的兵勇显然也听到了冰狼的叫声,一阵微乱。 燕奚敏却是一喜,这些天她呆在军营,少不得听冰狼的叫声,自是分辨的出。她禁不住“啊”地轻唤一声,满脸喜色。 “周将军,这狼叫听上去不对头啊,怎么跟鬼嚎一样。” “别瞎说,瞧你那点出息!”周宁踢了身侧小将一脚,看向燕奚敏,面有狐疑。 “你乐什么?” 燕奚敏收了笑容,瞪向他,愤愤道。 “要你管!我高兴,怎么?不行?” “公主倒是看得开。吩咐兄弟们,警醒点!”周宁冷哼一声不再理燕奚敏,吩咐着小将。 罄冉见麟国兵勇警觉了起来,微微蹙眉,耳听冰狼的叫声再次响起,她忙悄悄向远处潜去。 “嚎~” 冰狼的叫声由远及近,罄冉回应了一声,便在山脚下静等,片刻,传来大鸟‘呜哇’的鸣叫声和‘扑楞’的展翅声,山腰上林木微动,一道银光闪电般冲破暗夜,向罄冉扑来,正是雪琅。 雪琅似是极为兴奋,扑在罄冉身上,不停用舌头舔着她的手,用长长的皮毛磨蹭着她的身体。罄冉被它撞得身体踉跄两下,感受到它的热情轻轻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是自己跑来的,还是王爷让你带路?王爷他们也来了吗?” 罄冉抚摸着雪琅,一面翘首等待着,半响都不见有动静,心下微定。此刻若是旌国和麟国再起争端,可就麻烦了。 “雪琅,听话,要安静知道吗?” 罄冉蹲下,轻轻拍着雪琅的头,柔声道。雪琅柔顺俯首,竟眨动了两下眼睛,状似听懂了罄冉的话。 罄冉失笑,起身:“真乖。” 抽出寒剑选了几根修韧的竹子,又找来藤条,罄冉三两下便制作了个简易弯弓,削好箭羽,挑眉一笑,轻拍安静卧在一旁的雪琅。 “走,我们去。” 罄冉说着便施展轻功向灌木丛飞奔,雪琅一声不响跟在身后。方才罄冉便观察过,若是偷袭,从灌木丛下手最为妥当。麟国人似是觉得灌木丛夜色下荆棘丛生,不可能有敌人能悄无声音潜入,所以面向灌木丛的一边防守稀松了些。 罄冉想,凭借她的轻功待这些兵勇睡着后,突袭带燕奚敏逃走还是有把握的。她方才观察过,只要奔入东面的密谷,麟国人便必须弃马追赶,那她便更有恃无恐了。 罄冉身影如鬼魅,闪入灌木丛,正待寻找最佳出击的位置,耳际却扑捉到异样气息。杂乱的气息自灌木丛另一面隐隐传来,分明又有一队人马正向这边靠近。 罄冉挑眉,眼见麟国人没有所动,显是还没有发现,她微微一思向灌木丛另一侧潜去。凭借着矫捷的身手,避过满目荆棘穿过灌木丛,果然见有点点火把自不远处崖谷向这边移动。 静待片刻,火把慢慢移近,借着月色,罄冉凝眸一望,微微蹙眉。这又来的一队兵勇,竟也是麟国人,而且人数甚多,夜色下黑压压竟有上千人。 罄冉心中郁结,只觉天公今日专门和自己作对。本以为只要解决了那二十个战国残兵便能将燕奚敏救回,却不想这些麟国人偏又来和自己做对。 罄冉正兀自拧眉,却见迎面而来的大队骤然熄灭了所有火把。罄冉微微一愣,面有所思,回头,果然见灌木丛另一面的火光也迅速熄灭。 有趣,这两队麟国人竟是互相不识得对方的!熄灭火光正是防备对方用流箭袭击自己。罄冉目光微闪,望向身侧安静俯在地上的雪琅,勾起了唇角。 她闪身往灌木丛潜入了些,静静观望。千人大队在灌木丛十米开外停下,迅速摆好了阵势。一个小兵举着火把跑了过来,显是哨兵,罄冉挑眉一笑,伺机而动。 待小兵小心翼翼走至身前,罄冉骤然起身扑向他,身影宛若鬼魅,移动间一个扬手那小兵脖颈一声脆响,未及呼喊便向下软倒。罄冉一手接过火把,一手将小兵放倒地上,举着火把大摇大摆向灌木丛对面飞快而去。 “看!将军,对方派人过来了。” 周宁正欲派人前往探查过来的是那路人马,却听身旁小兵喊道。抬头向灌木丛中看,果然有人举着火把正向这边走来。 “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一队弓弩手瞬间在队前摆好阵势,冰冷的箭头齐齐对准漆黑的灌木林。周围空气瞬间凝滞,一股紧张感逼来。 火把骤然明亮,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紧身长袍的男子缓步走出,清冷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下越发显得完美无瑕。男子身上更是焕发出一股气势,目光四顾,让人只觉一股压力袭来。 而跟在男子身后的竟是一匹狼!一匹通体银白的狼! “冰狼!那是冰狼!” 周宁身旁小将惊呼一声,众人这才回神,弓箭手禁不住将手中弓弩拉紧,似乎这样便能压住男子带来的凛冽压力,又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气势足一些。 “将军,我听说战国砮王饲养了一匹冰狼,他不会是”小将凑近周宁低声道。 罄冉走出灌木丛目光便锁定了燕奚敏,眼见她双眸瞪大就欲惊呼,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显然,燕奚敏领会了,虽是面色狐疑,但却没有做声。 罄冉听到小将的话,目光一转盯向周宁,但见他一脸警戒和探究看过来,不免心头微动。显然,这些人是不认识狄飒的。 罄冉心下一乐,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上前,抬手指向被押在后面的燕奚敏,冷声道:“本王要带走她!” 她话语中强势凛然,又自称本王,周宁一愣,蹙眉上前:“敢问您是?” “哼,你们自我战国兵勇手中抢走旌国公主,本王念在战麟两国结盟便不欲计较了,你们还是快快将她交出来的好。”罄冉却不回答他,只挑眉走向周宁,微微仰头目光桀骜撇向他。 周宁只觉男子目光如寒冰一般,扫在他面上一股凛冽袭来,竟让他心头微颤。方才见这男子面容甚为年轻,他还在怀疑此人未必便是战国砮王。如今却是深信了,放眼天下,能有这般气势的人可不多,何况冰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豢养的。 两国正结盟,周宁虽是不必听从异国王爷,可也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周宁眉宇一跳,忙上前道:“砮王殿下,公主不是我们抢来的,事实上” 罄冉却是扬手制止他:“你不必多言。人,本王要带走!你们若是不满,便让蔺少帅明日到本王大营交涉。若是现在不把公主交出来哼,本王也不介意抢人。” 罄冉说着,身影一闪便抢过了一名士兵正拉着的弓,伴着士兵的惨呼声尚有一声细微的箭羽破空之音。 这一切来的太快,众人尚未看清眼前男子是如何动作,他竟已在众目睽睽下抢下弓箭,向灌木丛对面射去一支箭羽。 “啊!” 飞箭带着凛冽气势自黑夜中射来直直没入一名小兵的肩头,小兵惨呼一声,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大帅,他们放箭了!必是燕国贼人!末将请命,带人杀过去活捉燕云宗!” 灌木丛另一面的大队中,参将眼见小兵受伤,打马冲至队伍阵前,面有兴奋扬声请示道。 他所请示的乃是位极为年轻的男子,此刻男子右手撑着马鞍,身躯后侧斜依着坐在马上。姿态闲雅而慵懒,仿若春柳,但背脊挺直,宛如青松,正是麟国少帅,蔺琦墨。 此刻他并未穿戴铠甲,乌发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起,月色下面若冠玉,听到参将的话,瑰丽宝石般的眼眸微微眯起,轻挑唇角,吐出两个字。 “放箭。” ------------ 第45章 戏弄麟军  “砰砰~” “啊!” 撞击声杂乱响起,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一声惨呼成功惊醒了人们的心神。 众人遁声望去,一名小兵胸前赫然插着一支箭羽,月光下兀自淌着鲜血,显已毙命。流箭穿过灌木丛,有些被阻在了其间,传来一声声闷响,有些却突破丛刺,直直飞了过来。 这一切来的太快,方才那个自称砮王的貌美男子分明还在谈笑宴宴,转眼竟已刀锋相对。小兵的惨叫令周宁骤然回神,忙闪身向后躲闪,四望微乱的下属大喝一声。 “快!退后!退后!” 接连又有惨呼声传来,麟国兵勇纷纷后撤,罄冉却是背脊挺直,闲适地站着望着这一幕,嘴角轻轻勾起,带着几丝玩味。 众人退出射击范围,这才注意到那个如青松一般傲然立在箭雨中的男子。 但见他满目清冷,负手而立,竟对飞流在周边的箭矢毫不在意。然而他手中的箭矢却越来越多。那是飞在他身侧的流箭,他竟生生用手接住,可怕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 罄冉眼见那些麟国人瞪大了眼睛,一个个满是惊服,心知已经起到了震慑效果。她身影飞闪,施展轻功转瞬便到了周宁近前。 挑眉轻笑,道:“将军,你们从本王的人马手中抢了公主。本王如今亲自来要人,已是给了你们麟国人天大的面子。公主,你若不放,我战国人也不是吃素的!本王只要一声令下,对面的大队就会冲杀过来。到时候……你可休怪本王狠辣,不留情面!” 周宁在罄冉清冷的目光下竟是微微一惊,喉头微动,望了眼受伤的几个兄弟。只觉这样便将人交出,太过憋屈。可是,方才那强大的箭雨,足以说明对面有不少战国人,真若打起来,他们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周宁这般想着,忙呵呵一笑:“王爷都亲自来了,公主,周某自是不敢多留。只是,兄弟们赖好忙碌了一场,王爷总不能……” 罄冉心中紧张,耳听身后已经不再传出流箭声。显是对面麟国军队不见这边有任何动静,停止了攻击。罄冉心知必须在对面麟国大队发现蹊跷前带走燕奚敏,不然等两边弄清情况,自己还不要倒大霉! 罄冉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盯着周宁忽而冷声一笑,微挑俊眉:“将军,有些便宜怕是占不得的!战旌两国的事,麟国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当然,将军若是将公主交给本王,本王自也不会亏欠将军,将军明日到我战国军营来便是,本王定盛情款待,将军需要什么军备、军资,也可尽管提来。” 周宁一听这话,细细一想,觉得战旌两国的事情,麟国确实不好插手。他深恐自己惹了麻烦,再加上如今情景,这砮王武功高强,又有战国兵勇在侧,也容不得他不交人。他朗声一笑,忙吩咐手下将燕奚敏带过来。 “周某听说王爷的玄甲军有一种特质的刚韧枪头,甚为锋锐,周某手下也就一千号兄弟,王爷看能不能……” 罄冉撇了眼周宁,朗声一笑:“好说,好说。周将军何时来本王营中,直接找本王便是。” 周宁大喜,忙将燕奚敏推向罄冉,一面连声称谢。罄冉眼见燕奚敏满脸通红,显是在使劲憋笑,忙瞪她一眼。拉了她,便向灌木丛走。 “本王告辞!” “王爷,慢走。”周宁忙上前乐呵呵相送。 “周将军留步。”罄冉头也不回,冷声说罢,带着燕奚敏便钻入了灌木丛。 “跟紧我!”罄冉一入灌木丛便蹙起了眉头,一面吩咐着,一面紧紧拉着燕奚敏的手带着她在丛刺间穿梭。 燕奚敏虽是平日喜欢舞枪弄棒,性情豪爽,可也没和男子这般亲密过。一时怔怔望着罄冉扣在腕间的手,面容微微发烫。 “哎呦。”脚下一阵刺痛,显是被荆棘挂到,燕奚敏轻呼一声。 “还好吗?小心脚下。”罄冉脚步微慢,回头看她。 月光下,燕奚敏只觉面前男子的目光透着盈盈波光,清澈若鸿,她面颊一红,微挣手腕。 “皇兄也来了吗?怎么不杀过来,可恶的麟国人!” 罄冉却是眉宇微蹙,松开了她的手,转身间腰际寒光一闪,一道白光带着凛冽的剑势冲出。罄冉闪身而上,接住倒下的小兵身体,放倒在地。 “他!怎么回事?”燕奚敏赶上,满面惊诧。 罄冉抬头挑眉道:“对面也是麟国人,我骗他们呢。你往北面走,快!雪琅,带路。” 雪琅竟果真向北面的密丛中钻去,燕奚敏瞪大了眼睛呆愣在侧,有些弄不明白情况。 罄冉将方才截下的箭羽尽数搭在用竹子做的弓箭上,瞄准对面,瞪向燕奚敏:“快走啊!” 燕奚敏这才惊醒,忙向北面潜去。罄冉又往前走了一段,但见前面已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她眉宇染笑,骤然弯弓,十多支流箭宛若流星飞出了灌木林。 耳听传来惨呼声,罄冉失笑,一面飞快地向北面奔跑。 果然如她所料,流箭飞来,砰砰的撞击声再次响起。罄冉一面躲避着流箭,一面向北面发足狂奔。赶上燕奚敏,拉着她便向前跑。 燕奚敏此刻已经猜到了罄冉的所作所为,跟着她一面狂奔,一面咯咯而笑,只觉又刺激又好玩。 “易将军,真有你的,一会儿那些麟国人发现上当,非得气的七窍冒烟不可!” 罄冉也笑,已是松了口气。穿过这处灌木丛,前面便是险峻的溪谷密林,那些麟国人想要追她们,便需弃马。她方才观察过,燕奚敏轻功还不错,她们现在已经基本安全了。 周宁怎么也弄不明白,分明公主已经交给了战国人,战国人却又放流箭过来。眼见又伤了数个兄弟,他顿时怒气中生。 人人都说战国砮王心狠手辣,果真如此。竟然出尔反尔,阴险狡诈,简直可恶,真他妈的混蛋! “放箭,放箭!” 周宁一面咒骂着,一面下令弓弩手回击。顿时,流箭纵横飞向漆黑的灌木林,射向对面。 灌木林另一面,蔺琦墨依旧那般慵懒地斜依在马背上,只是晶亮的双眸却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情形不太对!贺州马铛坡一战,燕国最后的残弱军队被击溃殆尽,燕云宗虽是侥幸逃脱,进了这云荡山区,但也已经是穷途末路,充其量不过还有几百残兵。若对面果真是逃逸的燕云宗,没道理这么久燕国人非但不奔逃,反倒发起了攻击。 身侧传来一声惨呼,蔺琦墨扭头望去,眉宇顿时高高挑起。他面容微冷,撑在马鞍上的手抬起向后微摆。 “停!后退!”身侧小将见他手势忙高呼一声。 “大帅,怎么了?”对面刚刚发起攻击,射伤了己方数个兵勇,参将正欲发起迅猛还击,却不想大帅令他们撤退。 蔺琦墨指向中箭小兵:“你用肖建营的暗号试探下。” 参将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却是一愣,瞪大了双眼。 “怎么是肖建营的箭支!我这就去。” 参将匆匆而去,没一会嘹亮的号角声响起,直破黑夜,传向远方。号声落下,片刻静默,对面亦响起了号角声。隔着数百米的灌木丛,隐隐约约传来,却令蔺琦墨眉宇微蹙。 “怎么会是肖建营的人!”参将不可置信地惊呼。 蔺琦墨自马背上翻身而下,摆手道:“原地待命,本帅过去看看,倒要瞧瞧这灌木丛有什么蹊跷。” 他说着迈步便向灌木丛走去,参将忙翻身下马,急急道:“大帅,小心是燕国人使诈!” 蔺琦墨却是头也不回,扬声一笑:“若真是燕国人,那倒有些意思了。” 蔺琦墨身影飞闪,穿梭在灌木丛中,眼见先前派出的两个哨兵躺在地上,气息全无。他俯身查看了一下哨兵脖颈上一剑封喉的小口子,挑眉一笑,暗赞一声好身手。 心中警觉,他目光如电射向前方,轻松避过脚下丛刺,转瞬便到了对面。然而,面色也渐渐黑沉。 周宁持剑在手,一脸警戒地瞪着灌木丛,可怎么也没想到过来的竟是自己的统帅蔺琦墨。他脑中顿时空白,呆愣当场。 “周宁,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蔺琦墨目光扫向中箭的数名兵勇,蹙眉盯向周宁。 周宁这才惊醒过来,忙快步上前,行了军礼。满面茫然,问道:“大帅,怎么是您啊?这怎么一回事!” 虽是不明情况,但是蔺琦墨却确信,他被人戏耍了!从来都是他蔺琦墨戏弄别人,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他现在好奇的是,谁这么大胆,竟然玩到太祖爷头上了!让他出了这么大的丑,真真奇才! 他眼见周宁一脸茫然,心头火气,抬手一掌拍向周宁脑袋,怒道:“你问本帅,本帅问谁去!” “末将真不知道对面是大帅您啊!分明就是战国人,怎么就变成了自己人。”周宁眼见蔺琦墨面有怒容,忙道。 “属下在下面河边从战国残兵手中抢到了旌国的承敏公主,可是方才战国的砮王殿下从对面过来,胁迫末将将公主交还。末将不允,他便让战国人”周宁虽是武将,但也不是毫无头脑,说到这里,已是有所惊悟,啊地大叫一声,一拍脑门。 “妈的!上了狄飒的当了!” 听他几句话,蔺琦墨已是明白了事情大致,心中竟有几分好笑。能想出这种办法救人,他都要惊赞一声了。真想不到狄飒那小子平日里冷冷冰冰,跟个榆木疙瘩一样,竟能想出这种阴招来,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现在战麟两国结盟,战国提出要承敏公主,麟国定是要交还的,最多乘机索要些银两。按狄飒的性格,不似小气到会如此行事的,再者,这样他就不怕横生枝节,令两国结盟突起波折?如此近乎闹剧的行径,也不似狄飒所为啊。 “你们怎知他是砮王狄飒?” “他自称砮王,而且还带着一只冰狼!大帅,要不要属下现在派人去追!这狄飒着实可恶!”周宁怒气冲冲道。 蔺琦墨却是忽而一笑,撇向周宁:“明日你随本帅去战国军营找他算账,说不定他会比你更生气呢。有趣啊,有趣。” 蔺琦墨现下已经有七分确定,今晚的砮王是个假的,照情形,这假砮王该是旌国人。旌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有趣的人?他竟不知道,有点意思! 周宁虽是不明大帅为何会如此说,但是他却满面怒容,狠狠咬牙,粗声道:“哼,那狄飒堂堂王爷竟如此卑鄙,他还承诺要给我兄弟们配备长枪,明日末将倒要看看他如何抵赖!” ------------ 第46章 承敏公主  星光揉碎在山野间,罄冉拉着燕奚敏一路飞奔穿过灌木丛,钻入险峻的溪谷密林。周身林木灌生,乱石便野,休说驰马,纵是徒步行路也要排荆斩棘。 林中静寂,唯有鸟鸣虫吟,唱诉幽幽,耳听身后没有传来追赶声,罄冉停下脚步。“公主休息下吧,料想麟国人不会追来了。” 燕奚敏却没有动作,盯着扣在腕间的手,心突突微跳。罄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拉着她的手。见燕奚敏面有尴尬,罄冉忙松开手,笑道。 “刚才情况紧急,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将手缩回衣袖,静默一刻,忽而一笑:“易将军的手长的真好看,若不是掌上的剑茧,我都要以为是双女子的手了。” 罄冉一惊,忙一整面容,冷声道:“易青七尺男儿,公主且莫开这等玩笑。” 燕奚敏吐吐舌头,在一旁大石上坐下,一面捶着双腿,笑道:“易将军莫要气恼,我常常女扮男装出宫游玩,刚刚只是想起这事,随口说说,并没有羞辱将军的意思。何况,将军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岂会看低了将军?” 罄冉见她笑容真挚,少女天真,心中喜欢,便也落座在大石旁,轻笑道:“公主也别一口一个将军了,叫我易青便是。我可不是什么将军,毫无寸功,只是王爷信任我,命我督导阵法,兄弟们高看,这般称呼罢了。” 燕奚敏目光怔怔看向身旁仰望星空,满面俊朗的少年,眼前又闪现她那日在二哥营帐后看到的情景。那日,二哥分明就是要亲这易青,却被她撞到。她虽是公主,却也不是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的。 她知道,军营中颇有男风,但是她的二哥秉性刚纯,那种事情是万不会沾染的。所以,定然是易青蛊惑了二哥! 这些时日,她身在军营更是见二哥对易青多有照顾,她多次想找个机会警告下易青,可二哥竟将她看的死死。 今日她又被易青所救,虽是和他只接触了片刻,但是怎么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猥缩气息。相反,他不光相貌出众,神智卓群,连气质也温朗如玉,整个人俊逸如皎月繁星。难道,那日当真如二哥所言是她误会了?果真是易青眼中进了沙子,二哥帮他吹吹? “公主?” 燕奚敏猛然回神,眼珠一转,呵呵一笑:“那我叫你易哥哥吧。易哥哥,你家里可还有亲人?” 罄冉见她说叫就叫,连给人推辞的机会都不,叹息一声,摇头道:“易青孤身一人。” 燕奚敏微微蹙眉:“你家人呢?易哥哥武功高强,仪表不凡,定然早定下亲事了吧?” 罄冉心道这公主果真特别,小姑娘家家的问男子这种问题一点也不害羞。想到燕奚痕谈及妹妹的宠溺语气,再想想自己孑然一身的处境,心中黯然,起身道。 “公主,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后面有麟国兵,情况不明,原路是不能折回了。从这里翻过山岭向东北行数里能到耀旌两国边城姚京,我们不如先转道耀国,再取道白岭回镇西军营。只是前路陡峻,甚为难行,公主可能要受些苦头。” 燕奚敏微微一愣,不明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撇撇嘴越发用力地捶着双腿:“本公主有些累了,不如易青你背我吧。” 罄冉一愣,望向燕奚敏双腿。她衣衫多处都被荆棘划破,有些地方甚至有血丝渗出,面色也有些苍白。想到燕奚敏贵为公主,受这般苦竟也不哭不闹,罄冉心一软,便淡声道:“好,公主等等。我让雪琅捎信给王爷,省得他担忧。” 罄冉说着撩开衣摆,扯下一截白色里衣,抽出腰际刀刃,寒光一闪,借着皎月匆匆在布上写了几行字。转身去唤卧在草丛间正兀自打着呼噜的雪琅。 雪琅耳朵一抖,踱至罄冉身前。罄冉将白布凑至它面前,轻拍它脑袋。 “雪琅乖,把这个带回去给王爷,等我回去给你烧香喷喷的野鸡吃。” 雪琅却不接那白布,反而轻舔着罄冉右手滴落的血迹,发出轻声呜咽。罄冉一笑,蹲在它身前,搂过它用手指梳理它的皮毛。 “雪琅心疼我了?这点伤不疼,雪琅听话,把这个交给王爷。” 雪琅蹭了两下罄冉手背,终是刁过那白布,向山谷中奔去。奔了一段似乎觉得主人没有跟上,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罄冉。 罄冉心中感动,笑着摆手:“小心些,别让坏人抓到,快去吧。” 雪琅这才转身飞奔而去,没一会便消失在了山谷间。燕奚敏瞪大眼睛,遥望它消失,转身啧啧道。 “它居然能听懂你说话,真神奇!听说这只狼以前是狄飒的,它竟然背叛主人跟了你,你是怎么驯服它的?” 罄冉笑着摇头,俯身在大石前:“动物和人一样都有感情,我对它好,它自是有感,狄飒虽是饲养它,但未必有我懂它。公主快上来吧,虽说麟国人没有追来,但这里也不宜久留。” 燕奚敏怔怔望着身前清俊的背影,只觉面前男子背脊清瘦,甚至有些柔美,但是却给人青松修竹般坚韧的感觉。一时竟微有怔然,面容一红,站起身来。 “你也太小看本公主了,我才不用你背。这山路还难不倒本公主!” 燕奚敏话语未落,人已迈步而去,罄冉一阵茫然,摇头快步跟上。 两人一路翻山越岭,总算是在翌日正午到了姚京城,城门虽是多有盘查,但耀国不曾参战,入城却也不难。 罄冉见燕奚敏衣服多处破损,找了家商铺,两人一番收拾,出来时已俨然变成了两个翩翩俊公子。 燕奚敏果然是常常女扮男装的,一言一行有模有样,倒真有几分佳公子风流姿态。 姚京城虽是耀国国土,但北临旌国,西依战国,西南更是和燕国贺州隔山相望。历来便是交通要道,耀国又多年奉行和平邦交态度,使得此时虽周边混战,姚京城却几乎未受到影响,一片繁荣。 燕奚敏兴致极高,自入了城便欢呼雀跃不断,什么都稀奇,叽叽喳喳拉着罄冉看看这儿,望望那儿。罄冉虽是无奈,但自入军营,便不曾这般轻松过,倒也随了她闹,不觉厌烦。 逛了一会,只觉饥肠辘辘,正欲找地方用膳,却是燕奚敏拉着她向一条甚为热闹的大街疾走。待罄冉看清街上景致,蹙起了眉头。 燕奚敏却是一脸兴奋,望着一座座张灯结彩的红楼双眼放光,高呼一声便向街中奔去。 “易青,我们就在这里用膳。” 罄冉尚不及阻止,燕奚敏已大步而去,转眼便被一群莺莺燕燕团团围住,涌着进了一家名曰“彩云楼”的青楼。 罄冉叹息一声,只得跟着迈步,眼见几个穿红戴绿的姑娘扭着纤腰过来,忙清冷扬声:“本公子自己会走。” 待罄冉进入红楼,燕奚敏已被簇拥着向二楼而去,她转身冲罄冉扬手:“易大哥,这里。” 罄冉蹙眉跟上,两人在二楼靠窗的位置落座。燕奚敏望着一脸清淡,显是兴致缺缺的罄冉,眼珠一转笑道。 “易大哥,我听说你甚能饮酒,这楼中可是美女美酒具有,怎么我看易大哥不高兴呢。” 罄冉瞪她一眼,转眸看向老鸨:“将好吃的看着弄些,要快。” 老鸨干笑一声:“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咱这可不是酒楼。公子可是瞧不上我这彩云楼的姑娘?” 罄冉尚未开口,却是燕奚敏哈哈一笑,拍手道:“把你们这儿最会唱曲儿的姑娘给爷找来。唱的好,爷自然重重有赏。我这大哥头回来,可不能让他扫兴。好吃的也尽管上,再来一壶好酒。快去快去。” 完全的嫖客口吻,显然不是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罄冉瞠目结舌。 “好勒,咱这里的妙珠姑娘最会唱曲儿了,保管不让小公子失望。我这就唤姑娘来,两位稍候。” 罄冉见老鸨扭身而去,瞪向燕奚敏:“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一会儿把你压在这里。” 燕奚敏却眨眼一笑:“我这不都是为易哥哥好嘛,军营多辛苦,易哥哥可别憋坏了。” 罄冉一口茶没喝进去,差点尽数喷出,剧烈咳嗽着盯向燕奚敏。 燕奚敏面颊微红,忙错开目光望向窗外。罄冉见她害羞便不再多言,摇头品茶。 燕奚敏余光扫向罄冉,面有疑惑。难道这易青真好男风?怎么对满楼莺燕毫无兴趣? 却在此时,一阵骚乱自楼下传来。 “楼中的都听着,这彩云楼今儿被我们公子包下了,都速速离开。” 洪亮的男声响起,竟生生将喧嚣的青楼震的一静,片刻默然,楼中顿时就炸了锅。 “妈的!你谁啊,来这里嚣张!” “嘿,你算那根葱,来爷爷头上撒野。” 耳听楼中嫖客你一言我一语吵吵着,罄冉回头去看,但见一个身姿笔挺的男子从怀中抽出一搭银票神态桀骜甩给老鸨。 老鸨立马眉开眼笑,扭腰凑上:“哎呀,好说好说,不知你家公子何时到?” 那男子一挥广袖,向门口走去:“我家公子马上便到,你速速清理闲杂之人。” 似是回应他的话,带着几分慵懒的男声自楼外传来。 “不是让你赶人吗,怎么还这么多臭男人,扫兴。” 罄冉听那声音有些耳熟,蹙眉暗骂。逛妓院逛到如此程度,不知是哪家的败家子,怕是老子能被活活气死。禁不住扭头去看,正见一袭金灿灿的袍角悠悠然荡入门槛。 打眼一望,罄冉险些没有笑出声来,只觉陷入了金色风暴,亮晃晃差点没刺花她的眼。 但见那人身着金色缎面长袍,大红的元宝图案镶着金丝晃动其上。翡翠宽蟒带跨在腰际,上面花花绿绿镶嵌了一圈宝石,蟒带下竟生生挂了三个钱袋,数条玉佩。 再看那垂在身侧的手,琅琅满目的扳指带了一手,那人竟还抬手不停摆弄着。罄冉莫名想起那年圣诞节恶俗老总装扮的挂满金条的圣诞树,眼前人简直就是那圣诞树的翻版。 这般打扮,真真奇才!人爱显摆是可以原谅的,但是竟有人走火入魔到这种程度,她算是长了见识了。罄冉目光上移,正欲好好瞻仰下这位老兄的盛容,可单一眼,却愣在当场。 怎么会是他?! ------------ 第47章 青楼相遇  “哈哈哈……” 一阵爆笑自身旁响起,罄冉自呆愕中惊醒,蹙眉扭头。 燕奚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大厅中那金灿灿的身影,笑得前俯后仰,直淌出两行眼泪来。 她这般放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女扮男装之事,顿时女态毕露。青楼此刻又静无人声,罄冉一急,忙伸手去捂燕奚敏的嘴。纵使这样也已晚了一步,两人立马便成了楼中的聚光点。 一道微锐的目光扫来,在众多的视线中尤感突兀,罄冉微微蹙眉,将头侧向窗户,却撞上了燕奚敏瞪大的眼睛。但见她一脸涨红,目有羞愤,罄冉一愣,忙松开了紧压在她面上的手,压低声音。 “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双颊红霞尽染,别开目光,愤然低哼一声:“下不为例。” 说罢又觉声音气势不足,娇弱有余,她轻咬下唇,偷撇了易青一眼。见他目光轻闪,面有不解显是在困惑什么,燕奚敏不免心头微疑。 目光回转间,却见楼下那长相异常俊美,打扮尤为恶俗的男子正盯着易青,双眸微眯,目光浮沉间似隐着深深的探究。 “你认识他?” 那道盯着自己的目光已经消失,罄冉回头迎上燕奚敏,心叹这皇家的公主果真敏锐。可不就是认识,那楼下的男子正是现在应处身战场的麟国少帅——蔺琦墨。 两国交战,这最高统领竟跑到花楼找乐子,麟宗帝竟能放心这样的人领兵打仗,她真真要佩服了。 战国高阳王严季、越州金锏陆元贺、麟国蔺琦墨、旌国燕奚痕,被并称为当世四大名将。罄冉此刻不免深深怀疑,这所谓的四大名将实乃炒作! 罄冉目有鄙夷,再次看向楼下,淡声道:“不认识,公主怎么会这么想?” 话语尚未落,便和一个灿若宝石般的星眸撞了个正着。罄冉莫名心头一紧,掩在广袖中的手微握,目光却是分寸不移。那黑眸中似有微光闪过,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这生意接是不接,放个话!” 蔺琦墨收回目光,随意在厅堂椅子上一靠,目光低垂转动着手中碧玉扳指,撇了一眼笑着跟上的老鸨,那样子活脱脱一败家子弟。 老鸨满面开花,攥紧了手中银票,俯身笑道:“接!怎么能不接呢。只是公子也看到了,都是熟客,我也不好说赶人就赶人。公子看能不能先到楼上雅间等上片刻,我这就安排大家离开。姑娘们,还不快伺候公子上去!” 一群莺燕轰然而上,顿时便将那抹金色淹没,娇笑声响起,见蔺琦墨满脸笑意在众女的簇拥下向二楼而来,罄冉冷哼一声,看向瞪大眼睛瞅热闹的燕奚敏:“要赶人了,我们还是另觅他处吧。” 她说着站起身来,迈步便向另一端楼梯而去,燕奚敏忙起身跟上。 “怎么说走就走啊,我还没看够呢……” “这两个人便不必离开了,本公子看他们顺眼,今日他们的所有花销一律记在本公子账上。”蔺琦墨一手搂着粉面娇女,指着正抬步往楼下走的罄冉二人。 老鸨自看出燕奚敏是女子,听他这般吩咐,暗骂这丫还挺知道怜香惜玉,面上却是呵呵一笑,忙扭腰走向罄冉二人。 燕奚敏更是一乐,转身便向方才的桌子走去:“这下不用走了,快,上吃的,饿死小爷了!” 罄冉对上蔺琦墨轻挑的目光一阵窝火,可见燕奚敏已经落座,也不好多言,只能跟着落座。 “对不起诸位老爷了,今儿这彩云楼被包下了。为了补偿大家,今儿大家的花销一律退还,大家看……” 此刻,楼下已经在清肃客人,不少人一听花销免费,虽是嘴上骂骂咧咧,却脚底抹油,没一会大厅便空了许多。 也正是此时,二楼雅间一扇门轰然而开,一个微醺的锦衣中年男人迈步而出,身后尚还跟着几个威武家丁。男人愤然盯着左拥右抱的蔺琦墨,喝道。 “你他妈那根葱,到这里撒野!爷是这姚京城的首富,你他妈跟爷比……” 男人话还没说完便被蔺琦墨扬声打断,他眨巴着眼睛指着男人稀疏的头顶,喃喃道:“人又不聪明,还学别人秃顶,哎,怎好意思出门呢。” 顿时姑娘们一阵娇笑,男人脸色骤然更红,尚未开口却是蔺琦墨又道:“你说你是这城中首富?” 男人面红如赤,傲声道:“没错!爷就是这城中首富!” 蔺琦墨顿时眉开眼笑,啪地一拍双掌:“太好了,我正找你呢!” 男人一愣,面有疑色:“找我?做什么?” “啧啧,说你笨你果真笨。小爷我要当这姚京首富,当然要找你!干掉你,我就是这城中首富!”他说罢,竟将那男人拎起直直朝楼下扔去。 燕奚敏啊地一声惊叫,罄冉也微微蹙起了眉,不想他说动手就动手,还是跟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 楼中更是抽气声不断,众人皆随着男人肥胖的身体向楼下看去,预想的撞击声并未传来。 男人被蔺琦墨带进来的侍从接住,有惊无险,众人刚松一口气,却是那男人双眼一翻,竟晕死了过去。老鸨一惊,忙跌跌撞撞向楼下跑去。 蔺琦墨却是呐呐道:“真不经吓!还不快去看看你们老爷怎么样了?” 几个家丁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楼下涌去,见那男人只是晕了过去,忙在老鸨劝慰下放了几句狠话,抬着男人找匆匆而去,想来是看大夫去了。 经此一闹,楼中众人纷纷而去,哪里还敢留在此处?也就在此时,罄冉骤然将目光自窗外拉回。 光石电闪间,最东面的雅间雕木花门轰然四碎,五道黑线闪电般射出,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的锵然声,数道黑色身影与一道金色身影纠缠一片。 楼阁的朱漆栏杆蓦然断开,有青楼女子不及躲开,被剑气划到,惨叫一声,“砰”的自二楼跌落下去,血流如注。 这一切来的太快,青楼中剩下的妓女和零星的几个客人顿时惊吓当场,面色苍白。 “还不快跑!”蔺琦墨手中寒剑横扫若狂海怒花,一面回头冲那些呆愣在廊道上的女子怒喝一声。 顿时,满室骚动,女子尖叫着嘶喊着往四处奔逃,乱成一团。 “哇,真没想到那金龟子武功这么高!易青,你看他跟二哥比,谁更厉害?” 燕奚敏看得双眼放光,竟拍案而起,不忘兴奋地问着罄冉。 罄冉目光微眯,却不答话。蔺琦墨的剑法甚为高超,几人虽是在堂中厮斗,可坐在窗前竟也能感受到他汹涌的剑气。玄寒之气带着冰魄光泽自他腕间射出,鸣声不断,震地整个青楼都似在隐隐而动。 那围着他的五人功夫却也不弱,且配合极为默契,招式间仿若带起了一个猛烈的龙卷风,将蔺琦墨围在其中。 其中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老头更是双掌齐飞,不停向他激射亮晶晶的暗器。暗器被蔺琦墨格挡开来,四处激飞,发出一阵乱响。更有些射到乱窜的妓女,惨叫声不断响起。 罄冉一面细细观察那五人武功路数,思索着他们的来历,一面随手执起酒杯凑至鼻息。 一股清冽的酒香袭来,她眉宇微跳,低下头来,酒水微晃,清波明漾,竟是父亲最爱的青叶酒。 那年在小木屋中,其乐融融,饮的便是这青叶酒啊……也就是那夜,一场大火,将什么都烧毁了。罄冉唇际一抹苦涩折痕淡淡,扭头依向窗轩,白衣轻袖挥过,一杯清酒带着粼粼波光在阳光下一晃洒落窗前,没入尘土。 蔺琦墨身影动作间正看到这一幕,阳光映得杯盏光亮一闪,透明般修长的指端清酒悠然飘落窗棂。那是祭奠的姿态,蓦然,他心一紧,竟觉恍然一失。 一股强大的阴冷劲风破空袭来,带起衣袂翻飞,蔺琦墨骤然回神,本能间侧身躲过闪电般的一掌,暗自心惊。自己竟在此刻走神,方才那一掌真打在胸上,怕是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了。 他忙拉回心神,清喝一声,剑势迅疾若冷电,寒芒点点,翔光澹荡,将五个黑衣老者逼得微显慌乱。眼见五人攻势略乱,他顺势攻上,挽起剑花,长剑轻灵飘渺一转,一改之前的激速狂猛,轻飘飘向侧面送去,却正是这一剑斜斜送向五指如爪正击向他的老者。 老者不防他突然改换剑术,不及回避,那长剑直直刺向他的前胸,血流如注。 “老四!” 几人大喝一声,越发攻势凶猛向蔺琦墨击去,那用暗器的老者更是怪叫一声,手中冰芒碎裂,一连发出十数枚暗器,支支逼向蔺琦墨要害之所。 暗器带起阴冷的风袭来,蔺琦墨目光一闪,唇角轻勾,身体在半空中一转,踏上栏杆,腾跃而起。那十数枚暗器便携带着凛冽寒气,自他脚下飞过,齐齐向迎窗而座的罄冉射去。 ------------ 第48章 死皮赖脸  漫天碧针飞蝗般狂袭而来,夹带着凛冽的寒气和燕奚敏的惊呼声,罄冉双眸清光一闪,白衣轻闪处已是霍然而起,动作迅捷地扑向傻眼站着的燕奚敏。 同时,右脚一勾一带,身前方案飞起,旋转着迎上飞激而来的暗器,撞击声传来,一声巨响,那方案竟被暗器刺得生生裂成数块,飞向四面。 罄冉带着燕奚敏在廊道上滚了一圈,心中愤愤,她敢肯定蔺琦墨是故意的,方才那些暗器他分明可以轻松用剑挡去!可恶!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羞也不羞!” 爽朗的男声响起,罄冉回过神来正对上燕奚敏宛若鹿跳的双眸,这才惊觉自己压在她的身上。忙翻身而下,蹙眉看向狡黠望来的蔺琦墨。她心头火起,右手一掠,碎落近旁木板上的针形暗器已在手中,动作迅捷地便向那抹游动间金色晃晃的身影射去。 寒光点点袭来,蔺琦墨似是早知罄冉会如此,怪叫一声,身影如蛟龙腾空,一个翻转躲开飞射而来的暗器。更是借着翻腾躲开了矮胖老者长袖舒卷直袭他面门的一掌。 却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哨音自窗外响起,蔺琦墨眉宇一亮,开怀而笑,一面剑光破空,一面朗声道:“五怪,本帅听说郝老大易容功夫一流,你们将本帅引到这里好歹也让屋中那假皇帝出来露露脸啊。” 五个老者听他这般说先是动作微滞,接着使暗器的老者大叫一声:“糟糕,中计了!” “老大出事了!” 五人面色大变,招式更见凶猛,攻势间对望一眼,罄冉正暗叫不妙空中突然飞起数个乒乓球大小的黑弹,还不等看清楚,就听见接二连三的巨响,一蓬蓬炫丽烟光轰然炸开,浓浓的白烟,刺鼻的怪味迅速蔓延开来。 眼前一阵朦胧,罄冉本能向窗口退去,待眼前稍稍清明,只觉一股热浪扑来。她身体向后仰,电光石火间,眼前多了一张放肆的俊面,接着便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 罄冉身后抵着窗棂,抬头正迎上蔺琦墨熠熠如宝石的双眸,她莫名一慌,低头间蔺琦墨金色的长袍随着窗口吹入的风轻轻漂拂。刚刚一阵激斗,他衣衫微开,一粒粒肌肉在衣底走珠般流动着,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满了强劲的爆发之力。 蔺琦墨双臂撑在窗棂上,将罄冉固在身前,眼眸微眯,向她不停探身。 罄冉心慌之下,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燥热的气息下莫名脑中微僵。 “你们做什么!” 燕奚敏自地上爬起来,正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 罄冉一惊,伸手便欲去推蔺琦墨,可刚抬手便察觉出不对。身上竟没有了一丝内力,她面容微变,却敏锐的发现蔺琦墨身上金衣镶着的丝线在阳光下微微发出黑色的光芒。低头撇向他手上戴着的金扳指,亦是如此。心中微疑,尚不待细想,燕奚敏已是怒气冲冲走了过来。 蔺琦墨目光在罄冉耳间带过,一声轻笑退了开来,冲燕奚敏耸耸肩,摊手道:“我看看那五个老头往那里跑了而已,小丫头凶什么凶。” 罄冉撑起身体,盯紧蔺琦墨:“方才的黑弹有毒?” 蔺琦墨眉宇一挑,啧啧道:“兄台好敏锐,这么快就发现了。没错,老怪的软筋丸厉害着呢,不过兄台也不必担忧,两个时辰毒效自就散掉了。” 他目光瞥向窗外,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蹙眉,翻身便向窗下掠去:“两位还是快快离开吧,一会官府可就来了,再会。” 罄冉只觉一道金光自眼前滑过,转瞬蔺琦墨已从窗户掠出,一晃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罄冉双眉微蹙,这厮内力竟毫未受到影响。 来不及细想,见楼下百姓们围着青楼指指点点,她忙拉着燕奚敏向外冲去,一会儿耀国官府来了可就麻烦了,尤其是现在她的内力还使不上来。 蔺琦墨出了彩云楼,穿过两条长街,直直入了一家民居。刚关上门,便有一络腮胡迎了上来,面上带着喜悦的笑,朗声道。 “大帅,幸不辱命,这回可算是逮到燕云宗那老小子了。” 蔺琦墨抿唇望了眼院中,目光微沉:“高远他们人呢?” “去追五怪了,老朱在里面看着燕云宗。宋青恭喜大帅大仇得报!”宋青的面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双眸炯炯望着蔺琦墨。 蔺琦墨大力在他肩上一拍,面有笑意,却没有宋青料想的兴奋和激动,只淡淡挑眉。 “让他们都回来,他们不是五怪的对手,此处毕竟是耀国境内,不宜久留。等下他们回来,你们便按先前商量好的,将燕云宗直接押回北营。其它的本帅不说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做,只如今燕国破灭,朝廷派温宰相前来与战国相商战后诸事。温儒此人阳奉阴违、睚眦必报,实乃小人。去年本帅因为神锐军军响的事和其多有冲突,吩咐兄弟们多注意点,都耐着些性子,莫要跟他硬碰。” 宋青一听这话,当即浓眉一蹙,神情焦急:“大帅不和我们一道回北营?” 蔺琦墨摇头:“本帅还有事要做。” 他说罢竟欲转身,宋青一愣忙跟上,愕然道:“大帅不进去看看那燕云宗?” 蔺琦墨脚步微微一顿,面沉如水,终是一笑摆手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当年他既能领兵攻破雁城,开创新朝,便有其过人之处。现下虽是年迈昏庸,但你们押送仍需留心,不可大意。” 宋青低头称是,眼见蔺琦墨大步迈出院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他只觉一阵不解。若说此次大帅领兵攻打燕国是为了寻仇,那现下仇人就在眼前,大帅却似一点也不关心。若说不是,那军中诸事繁杂,大帅也没有必要亲自带人来追这燕云宗啊! 内力尽失,罄冉不敢再任由燕奚敏拉着乱逛,领着她出了姚京城北门,便直奔麟旌两国边境的溪凤河。 一路山高林密,秀丽幽深,溪涧纵横,沟壑密布。时值夏日,林木深茂,飞流潺潺,风景旖旎,罄冉不自觉便轻轻勾起了唇角,也随着燕奚敏放慢了脚步。 燕奚敏回头正看到她唇际笑意,眼前浮现方才在彩云楼被她压在身下的情景,燕奚敏面容一红。复又想起罄冉和“金龟子”在窗前姿态暧昧的一景,她又觉心口闷闷,极不舒服。 心思一转,燕奚敏偷眼瞄了眼罄冉,挑眉问道:“那五个老头武功都不弱,那男子竟能以一敌五,武功着实厉害。我看不在二哥之下,易青,你知道五国有这样的人物吗?” 罄冉看她一眼,徐徐道:“昔有七个异性兄弟,互有擅长,纵横云峰山脉,鲜有敌手,自号‘云峰七怪’。某日,七人穷极无聊,下山游玩,得遇当时还是忠勇王的燕云宗,燕云宗当时正招兵买马,对七人礼遇有佳。七人感念其恩,便留在了燕云宗身边,自此,云峰七怪称雄燕国,燕云宗倚之如左膀右臂。七怪谨遵皇命,凡有对王不利者,纵千里之远,一律诛杀,杀戮甚重。燕国诸民畏惧日深,有孩童啼哭,恐吓之:云峰七怪来了,啼止。那云峰七怪年纪最大的姓郝,人称郝老大。方才彩云楼碰到的当是他们中的五个。” 燕奚敏听得入迷,睁大了眼睛,突然惊呼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方才那金子男还说什么假皇帝,想来他是在追燕云宗。可他会是谁呢?没听说过战国或是麟国有这等人物啊!” 罄冉正欲回答,却听一声轻笑传来。 “想不到姑娘竟这般记挂在下,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啊。”随着那笑声,戏谑的男音自不远处传来。 罄冉一惊,扭头去看。夕阳下,男子坐在树桠间,夕阳自身后映照,金光灿灿,刺地她一阵眼花。罄冉索性不再多看,侧开了头。 一道金色滑过,蔺琦墨自树上一跃而下,方才的话虽是回应燕奚敏,可他一双星眸却弯弯直盯着罄冉。 罄冉微微蹙眉抬头看他,男子笑容满面,眉宇间一缕碎发随风轻扬,越发显得悠然自在。罄冉莫名想起那年在鹊歌城郊,男孩飘忽而至,笑容灿烂,几分不羁,几分玩劣。和现在情景竟是如斯相仿,时光似是骤然回退,她一时微愣。 “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燕奚敏愤然指着蔺琦墨,怒目道。 蔺琦墨却是摇头:“非也,在下看此处风光秀美,便在这树上小憩片刻,分明是姑娘声音洪亮,打扰了在下休息。不过,念在姑娘对在下记挂有佳的份上,在下就不予计较了。”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刷得一声打开,把在手中上下晃荡,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燕奚敏听他话语轻挑,又见他在青楼左拥右抱,虽是见他武功高强,心有所服,可也难免厌恶。撇了他一眼,干脆不再搭理他,转而拉了罄冉便走。 “易青,咱们走。” 蔺琦墨双眸一亮,手中晃荡的扇子微微一顿,随即忙大步追上。却不走至燕奚敏身侧,反而紧跟罄冉,呵呵而笑。 “嗳,姑娘莫走啊,在下听姑娘方才可是惦记在下的紧。不巧在下也对姑娘见之不望。想不到在姚京城竟能碰到姑娘这样的美女,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今年贵庚,有无婚配?在下蔺琦墨,麟国人士,今年双十,尚未娶妻,人品贵重,仪表堂堂,家中父母双亡,索性薄有家产……” 他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罄冉低头疾步,看向燕奚敏,却见她双颊微红,想来是身为公主,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 罄冉不由想起两次和蔺琦墨相遇的情景,他竟次次和青楼沾边,现下又这般油嘴滑舌。罄冉也不由生出一股厌恶,蹙眉瞪向蔺琦墨,却正撞上他漆黑的双眸。 那双眸分明有笑意滑过,清清澈澈,没有丝毫杂质,让人很难将他说的话和这双澄澈的眼睛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分明在和燕奚敏说话,怎么眼睛盯着的却是她! 罄冉尚不待细想,却听燕奚敏惊呼一声。 “你、你、你……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罄冉回头,正见燕奚敏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指着蔺琦墨,仿佛看到了鬼一般。 蔺琦墨笑的得意,摇着折扇,昂首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麟国蔺琦墨,尚不及弱冠,未曾取字,不过在下自号麟国第一风流才子,姑娘可以称我……” 燕奚敏面容几变,瞪着眼前笑得有些夸张的小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威震宇内的蔺少帅居然是这等人物。 想当初三平之战,蔺少帅仅以十五岁少龄临危受命,统领麟国三万神锐军与当时青州兵十万之众抗衡,宁战死杀场,也不退缩! 两军混战一处,神锐军个个以一敌三,把敌兵杀得人人晕头转向,丢盔弃甲,溃散奔逃,生生被逼退青峡谷。 接着蔺少帅又带着仅仅五千神锐军夜袭敌营,奇袭主将,一夜斩杀敌军十员大将,让敌人五万驻军一夜消亡!终为其叔父稳固了江北局面,从而才有后来其叔父北上擒王,由异姓王得登九五之尊的宝座。 由于他白衣银盔,白马腾起宛若流云,所以得名云将军。也是那一战成就了当世最为年轻的将帅之一,云将军蔺琦墨。 那是何等神勇,何等气势,只要想一想,都能令人满腔沸腾。可是,眼前这个无赖小子,,油嘴滑舌,怎么看都是个纨绔子弟,街头泼皮,实在有损心中少年帅才的完美形象。 燕奚敏正兀自不信,却见身旁易青对那一脸得意的泼皮男子躬身。 “蔺少帅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豪,气质不凡。我等能与您相交实在是三生有幸。只是,我二人还有事在身,尚需赶路,来日定” 罄冉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蔺琦墨朗声打断。 “哎呀,想不到我蔺琦墨名声还挺大。承蒙兄台如此厚爱,蔺某实在有愧,不如这样吧,兄台现下内力尽失,这兵荒马乱的,在下便当一回好人,送二位一程吧。却不知二位要去哪里?咱们这就走吧。” 罄冉当即有些发怔,竟不想这世上还有这般之人,燕奚敏更是一脸愕然。上前两步拉了罄冉,远离了蔺琦墨,低声问着。 “这人真是麟国那个少年帅才?” 罄冉挑眉:“他的功夫公主也看到了,十之八九是他。” 燕奚敏瞠目半响,神色变得愤然,跺脚怒道:“只不知是哪些将士拼出自己血肉之躯才成就了这个奸吝无耻之徒,真真是传言误人!” “两位不用商讨如何答谢蔺某,蔺某最爱助人为乐了。” 那清亮的男声由远及近,罄冉和燕奚敏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无奈。 ------------ 第49章 欢喜冤家  夏日的溪凤河隐在山峰陡峻处,如一道青带蜿蜒东流。夕阳已经隐没在山峰之后,天空渐转阴沉,风自河面上吹过来,将罄冉的衣衫吹得鼓鼓作响。 她站在河边望着两岸陡峻的青山高崖,蹙起了眉。河面上空空荡荡,竟是没有一艘渡船。 燕奚敏站在她的身侧,眯起眼,踮脚望着岸边黑黝黝的岩石,扬声道:“怎么办,没有船呢。” 罄冉听到她的话,看了看天色,但觉阴霾渐重,周遭水雾弥漫,江天一色。 战耀两国隔着溪凤河相望,虽是平日边境百姓多有互通,可她们现下站的地方不是渡口,船只本就少,如今又天色见晚,竟找不到一条船只。 两人正焦急,却见不远处河道转过一只小渔船来。罄冉眉宇一亮,燕奚敏已是惊喜地叫了起来。 “看!船呢!易青,我们真是好运气。” 罄冉听她欢呼,淡淡一笑,神情也轻松了不少。小船逆流缓缓而来,燕奚敏向河边冲去,大声唤着。 “船家,快过来,这边!” 见小船一点点靠近,她乐得直跳,要知道夜里在这荒山露宿可是非常辛苦的。 船终于到了近前,船夫尚未将船靠岸,燕奚敏便提起裙角跃跃欲跳,罄冉失笑跟上。却在此时,船篷中一晃钻出一个金色的身影,成功顿住了两人的脚步。 “天下何处不相逢,真巧,我们又见了。哈哈。” 蔺琦墨钻出船篷,金色的衣衫随风飞卷,他神情愉悦望着河岸边站着的罄冉二人,黑亮的双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罄冉望着昂胸站于船头自认仪态娴雅摇着折扇的男子,她只觉一阵头疼。 天知道方才她们花了多大力气,冷嘲热讽,只差没有动拳头,这才将这厮甩脱。她还想人果真都是要脸皮的,再厚脸皮的人也经不起别人一再冷眼。却不想,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事实证明,这人……脸皮厚的惊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 燕奚敏瞪大眼睛,绝望地呼喊,罄冉却是面色不变,心中早有定论。看样子,这厮分明是早有预谋地在此堵截她们! “小丫头看到在下这么激动,让在下如何是好呢。”蔺琦墨见燕奚敏一脸惊诧,神情纳然道。 “上船吧。” 看来蔺琦墨是跟定她们了!罄冉虽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但是这点认知还是有的。无奈说罢,率先向小船走去。 蔺琦墨忙错开身子,满面春风,朝罄冉伸手欲扶。罄冉看都不看他一眼,身体一闪便站在了船上。站稳回头却见蔺琦墨无所谓的耸耸肩,冲燕奚敏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扬声道。 “男女授受不亲,在下就不扶小丫头了。” “谁要你扶!” 燕奚敏瞪他一眼,身姿轻盈便落在了船头。眼珠一转,便去拉船夫,呵呵笑道。 “船家,他给你多少钱啊?我们出双倍!不,我把我的银子都给你,你这船我包了,如何?” 她说着便去摸怀中的银锭,将仅剩的三个银锭全部推给那船家。船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见她这般面色一喜,正欲去接那银锭。蔺琦墨却恰与此时凑了上去,悠哉道。 “船家,你这样不太好吧。本公子先来的,要讲求先来后到的。天都这么晚了,本公子方才还在考虑若是船家把我送到对岸,我便将这金扳指送予船家呢,现在看……” 他一面说一面转动着拇指上金光闪闪的大扳指,老汉目光一闪,忙缩回了手,呵呵笑道:“公子说哪里话,公子先上船,老汉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风大,公子快到里面坐好咯,咱这就开船?” 燕奚敏恶狠狠瞪向蔺琦墨,见他笑得无辜,她跺了两下脚,愤然转身钻入了船舱。 罄冉看着这一幕,不觉好笑。原来身上穿金戴银还真有那么些好处,起码此刻要财大气粗呢。 溪凤河虽是称河,可河面甚广。江面上风愈大,吹得船身摇摇晃晃,三人挤在小船篷中尤显拥挤,燕奚敏自蔺琦墨钻入船篷便闷闷地坐在了船尾,盯着江面,生着闷气。 罄冉却是悠哉,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焦虑,她靠着船壁,听着江风,闭目养神。面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上了岸便到旌国境内了。 刚刚之所以排斥蔺琦墨跟着她们,一来是担心他会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再来是前日才戏弄了麟国兵勇,还有便是他实在聒噪!或许还有对他屡屡上青楼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厌恶。 现在想来,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蔺琦墨也不是无聊到会对随便一个陌生人死缠烂打的人,想来他早就已经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那日她戏弄麟国兵勇的事他定是知道了,在酒楼中又恰巧碰到了她们。根据她的功夫,和士兵对她这个“假砮王”及燕奚敏的描述,猜出她们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若说他是猜到了她们身份要寻仇,他这姿态也不像啊。若说不是,罄冉还真不明白此刻让这位万军主帅扔下一大堆军务跟着她们还有什么缘由。 难道他是看上了燕奚敏? 罄冉再想想蔺琦墨的花心模样,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她睁开双眸撇向对面坐着的蔺琦墨,马上换来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罄冉面色不变再看向船头坐着正兀自嘟嘴生闷气的燕奚敏,她姣好的侧面在江波下隐现,真真是个美人。 罄冉越发觉得这二人似一对,更加认定心中所想,兀自挑眉一笑,便又阖上了双眸。 三人上了岸,船家乐呵呵望着蔺琦墨,目光紧紧盯着他拇指上金晃晃的扳指。 蔺琦墨却仿若未见,探入在怀中摸啊摸,半响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家,笑道:“辛苦船家了。” 那船家顿时面容一黑:“公子,那扳指……” “扳指?什么扳指?”蔺琦墨满面茫然。 “公子方才说我将你们送过来,公子就把扳指送给我的,这两位小公子可都听着呢。”船家指着他手上的扳指嚷嚷着。 “船家没有听明白吧?本公子刚刚说有这个考虑,现在本公子考虑清楚了。这扳指能买数不清的小渔船,本公子太败家可不好,这扳指还是不送了。” 蔺琦墨说罢转身便走,去追前面举步而去的罄冉二人。身后船家气得直跳脚,可也无话可说。毕竟船行一趟,他手中的一锭银子已是很丰厚的酬劳了。 燕奚敏听到他的话,见他大步流星跟上来,眸光鄙夷撇向他,重重地哼上一声,大声道。 “还以为蔺琦墨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再怎么也会一诺千金。现在仔细一看,哼,连狗熊都称不上。” 罄冉嘴角含笑,看向毫不在意的蔺琦墨:“眼下蔺将军不在大营等着受封凯旋,怎么倒有闲心消遣一个小小船夫。” 蔺琦墨耸耸肩膀,轻笑道:“大营有什么好的,连个漂亮姑娘都见不到,说不定还要整日对着那什么冷冰冰的战国砮王。前不久狄飒还吃了个大败仗,受了伤呢,指不定现在气成什么样了,本大帅才不要对着那张千年寒冰脸。再说,若不是偷偷溜出来,怎么能结识到易兄这般气质脱俗的人儿呢。” 他说着靠近罄冉,一脸讨好。罄冉听他的话,再次肯定了心中想法,淡笑不语。 燕奚敏却是冷哼一声:“那什么砮王自不是我二……旌国翼王的对手!不过定要比你这无耻之徒厉害的多。” 蔺琦墨却是啧啧道:“小丫头这爱嘲讽人的习惯可要改改,不然可讨不了情郎欢喜,会嫁不出去的。” 燕奚敏听他这般说,撇了眼罄冉,心中又气又羞,怒火冲天,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也不打一个,拳头就朝蔺琦墨的一幅好皮囊挥了过去。 她本来武功就不及蔺琦墨千分有一,此刻又失了内力,哪里有什么威力?可蔺琦墨却生生怪叫一声,向罄冉身后躲去。 “哎呀,小丫头行凶啦,要出人命了!” 罄冉只觉一阵风来,转瞬他已经闪在了身后,躲在她后面,双手更是扣住了她的肩头。罄冉蹙眉,正欲回头,却听隐隐的马蹄声自山道响起。 片刻,两人两骑自山道转了过来,马蹄骤响冲这边飞驰而来。燕奚敏听到蹄声,停了动作扭头去看。蔺琦墨俊眸含笑,微挑右眉,撇了山道一眼,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扣在罄冉肩头的双手。 那飞驰而来的两骑之后竟还跟着两匹空着的马儿,待他们驰近,罄冉看清马上两人,唇角逸笑。竟是燕奚痕和苏亮来接她们了! “是二哥!二哥!”燕奚敏看清来人,欢呼一声跑了上去。 转瞬,两人便勒马近前。燕奚痕端坐马上,上下打量了燕奚敏一眼,见她没事,放下心来。复又看向罄冉,黝黑的双眸深敛了暖意。最后才望向站在一旁的蔺琦墨,朗声一笑,道。 “多日不见,四郎一向可好?” ------------ 第50章 踢下马背  “多日不见,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笑着望向一身金衣站在罄冉身后的蔺琦墨,他方才一转过山道便看到了他,更是将他双手扣在罄冉肩头的动作看的清楚,心中竟升起几分不悦来,好在此刻面上已不见愠色。 蔺琦墨俊朗一笑,挑眉上前:“景轩客气,你看我这样能不好吗?!” 他说着将身上钱袋饰品摇的叮当乱响,引得燕奚敏一阵蹙眉,神情更加厌恶。 燕奚痕一愣,复又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扬声道:“听说燕云宗私藏的宝藏被四郎挖了出来,想来其中便有这些了。” 蔺琦墨目光微闪,勾唇一笑:“景轩好灵的消息。” “哥,我饿了,我们快回去吧。”燕奚敏上前拉了燕奚痕的衣袖,撒娇道。 燕奚痕面容肃然,瞪向她:“就你会惹事,这次若不是易青,我看你当如何。” 他说罢看向罄冉,目光暖暖,笑道:“辛苦了。” 罄冉点头,接过苏亮手中马缰翻身跃上马背,姿态轻盈潇洒。 燕奚敏撇了眼正和苏亮打招呼的蔺琦墨,眼珠一转,唇角一挑,忙跑到另一匹空马前,翻上了马背。复又幸灾乐祸看向蔺琦墨,蹙眉道。 “哎呀,蔺将军没有你的马呢,多谢您不辞辛劳将我二人送到这里,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敏儿,不得无礼。”燕奚痕蹙眉轻喝,看向蔺琦墨,笑道。 “小妹被娇宠惯了,四郎莫要介意。奚敏,你……” 蔺琦墨打断他的话,哈哈一笑道:“早听说承敏公主直爽,四郎岂会介怀。” 他看向微扬下巴的燕奚敏笑道:“公主不必担心,在下看易青身轻体薄,在下于他同骑正好。” 他声音未落,人影已是一闪落在了罄冉身后,双手如灵蛇插过罄冉双臂,自她手中抢过了马缰。 他一通动作太快,罄冉没有防备,回过神身后已多了个坚实的怀抱。 燕奚痕双眉紧蹙,目光落在蔺琦墨环过罄冉腰际的双臂上,尚不待开口,蔺琦墨已是一抖马缰率先冲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冲他喊道。 “景轩不知四郎要来,没有备马也不必歉疚,四郎这样就蛮舒服。” 他说罢,回头使力策马,连声叱马,卷起一阵尘幕,消失在山道上。 燕奚痕蹙眉看向尘土飞扬处,心中一阵窒闷,却又禁不住微疑。他方才两次欲唤奚敏和自己同骑,让出马匹给蔺琦墨,然而前一次被蔺琦墨打断话头,后一次他干脆不等自己开口便策马而去。 燕奚敏见自己二哥面容沉重,双眉紧蹙,一脸肃然,不免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看来二哥真是魔怔了!不行,要想个法子,把易青带回京城。她心念又转,生恐易青走了,还有第二个易青出现。一想便只有让皇兄把二哥召回京去速速赐婚才是最好的办法,不免暗自点头。 苏亮将她面上神情看在眼中,策马驰近,挑眉纳然道:“公主这练的什么功夫,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 燕奚敏正焦虑,他便这时凑了上来。燕奚敏抬头恶狠狠瞪他一眼:“让你好好照顾我二哥,你照顾的什么啊!哼!” 她说罢,一脚踢上苏亮垂在马侧的腿,一抽马缰便冲了出去。苏亮一阵茫然,呲牙咧嘴的怪叫一声,委屈的看向燕奚痕。 “王爷这不是挺好嘛,公主这是怎么了?” 燕奚痕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面沉如水,也不理他,亦策马飞驰而去。苏亮只觉一阵纳闷,心道大家这都是怎么了?兀自摇了摇头,灰溜溜跟了上去。 罄冉被蔺琦墨困在身前,挣了几下,奈何内力尚未恢复,竟是毫无作用。 骏马奔动,山道崎岖,将两人抛得起起落落。偏偏起落间,蔺琦墨将她搂得更紧,他那坚实的胸膛,不停撞上她的后背。 罄冉一阵恼火,屈起手肘向身后撞去,蔺琦墨却似早感知了她的动作,轻轻一侧身子,她的手肘便插着他的腰侧滑了过去。 接着他将她困得更紧,轻笑一声:“你这会儿可奈何不了我,还是省省力气吧,累着了,四郎可是会心疼的。” 他的声音便响在耳边,罄冉只觉耳际一阵苏苏麻麻,马匹起伏间,身后又不停擦过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宽大而厚实,数次起落,她的身体正好嵌在他的怀中,这强烈的气息、这股厚重感,还有温热的身躯,都让她感到莫明的害怕,想远远地逃开。 心头一惊,身体向前侧去,半响脑中才恢复清明。听他方才的话,倒似是看破了她的女儿身份,可她怎么也不明白哪里露出了端倪。思来想去,上次在鹊歌城也没有让他看到真容啊,她眉宇蹙起喝道。 “蔺将军什么意思?” 蔺琦墨一笑:“易将军腰肢细柔,跟姑娘似的,本将军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罄冉听他这般说,越发觉得他放在腰边的两条铁臂碍眼,身体又禁不住向前俯去。刚一动,便察觉到异样,双眸一亮。 她暗自运气,果真内力已恢复一些。唇角勾起,向后一倒,手肘再次屈起向蔺琦墨撞去。蔺琦墨果真迅速松开右手握着的马缰,向侧面躲去。 罄冉瞅准时机,一把自他左手中夺过马缰,迅速一提,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你这招不管用,怎么还……” 蔺琦墨话还没说完,手中一空,接着人已被马儿向后甩去,他不防,一个不稳向后跌去,忙去扶马鞍。罄冉已是向马侧闪去,身体半挂在马背上,一掌拍向蔺琦墨。 凛冽的掌风袭来,蔺琦墨身子尚未稳住,只能飞身而起,身体刚离开马背。罄冉便迅速直起了身体,一抖马缰,马儿拨蹄便跑,转眼便在几米开外。 罄冉心知蔺琦墨已追不上来,心中快慰,回头冲他朗声一笑:“蔺将军还是省省力气,等着王爷他们吧,易青先行一步。” 蔺琦墨站在山道中央,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却是挑眉一笑,只觉这情景太过熟悉。 几人回到镇西军营已是翌日正午,罄冉下了马,心知燕奚痕定要安排蔺琦墨的事,便也不急着回营帐。直接便向后营走去,隐约听到雪琅的叫声,她脚步越发轻快了起来。 燕奚痕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扭过头来,却正对上蔺琦墨幽深不辨的双眸。他神情微怔,旋即笑着抬手。 “四郎请。” “景轩请。” 两人入了大帐,燕奚痕抬手示意。 “四郎不必客气。” 蔺琦墨撩袍在侧椅上落座,将手支起在椅靠上,斜撑着头,金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来的手臂比汉白玉还要精美。 燕奚痕将茶壶放在炭炉子上,回头将他慵懒的动作收入眼中,挑眉一笑。 “四郎倒是悠闲,主帅翘营,这会儿江北大营怕是要乱作一团了。” “景轩何必如此消遣四郎,现下四郎我是无处可去,景轩可愿收容与我?”蔺琦墨正起身子,唇角擒着一抹淡笑,盯向燕奚痕。 燕奚痕亦笑,却不急着回答,回身用茶勺取了稍许茶叶倾于纸上略分粗细,心中做着计量。 蔺琦墨乃是麟国先帝的亲侄子,虽是年少却神勇异常,又精通兵法,善于谋略,其叔父登基其功不可没。 蔺琦墨从小被其叔父,也就是麟慕帝养在身边。慕帝对他多有疼爱,登基之后,更是甚为倚重他,麟国尽半数的兵权都在蔺琦墨权责之下。 蔺琦墨和慕帝次子静王蔺安年一起长大,两人关系甚好,亲如兄弟。他一直也在暗中扶持蔺安年,乃是静王在朝中最坚实的拥护者。静王胸怀大略,在麟国更有贤王之称,五国之中亦是颇具贤名。慕帝也极喜此子,更有意将皇位传予静王。 然而天命不测,静王竟突患恶疾,不治而亡。慕帝痛失爱子,本就不好的身子一下便跨了,不到一年便驾崩而去。其长子,也就是现在的麟武帝蔺松年克承大统。 蔺松年自是不喜站在静王一边处处和自己作对的蔺琦墨,再加上麟武帝生性多疑,嫉贤妒能,蔺琦墨又功高震主,自武帝登基他便处处受到打压。 麟国异姓王简王高年丰,在麟慕帝登基时便出过大力,后被重用,慕王驾崩他又趁机发展了自己势力。如今更是巴巴地在拉拢蔺琦墨,欲将闺中郡主嫁与他。 按理说麟武帝此刻应该转变态度,拉拢蔺琦墨。然而武帝终非圣君,竟还处处掣肘,事事针对蔺琦墨。可见嫉妒的力量着实强大。 蔺琦墨这次出师北上,领兵攻燕,又立下不世之功,在军中威望更高。燕奚痕前几日便猜测,这次蔺琦墨大胜凯旋,无论麟武帝是何态度,麟国怕是都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蔺琦墨少年英雄,手握重兵,若是直接领大军南下,来个清君侧,登上九五之尊亦是有可能的。再不济娶了简王府的郡主,在朝也是无人能撼动半分。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蔺琦墨竟会选择离开。所以在山道初见蔺琦墨时,他心中很是惊讶。 炭炉子上的茶壶“咕咕”而响,打断了燕奚痕的思索,他忙将煮好的茶汤倒于茶盅之中,过了两道后,缓步走向蔺琦墨,微笑道。 “冲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这道‘清明泉’的泉水,入茶滋味算是上品。四郎到我这里来,十有八九还是念着我的茶吧?” 蔺琦墨朗声一笑,接过他递上的茶盏,闭目细品,眸光一亮:“这‘泉州的大红袍’也不是哪里都能品到的,四郎可是想的紧。怎么?景轩这是心疼你的茶了?还是担心四郎留在镇西营中,会喝光了你的珍藏。” ------------ 第51章 四郎入营  “怎么?景轩这是心疼你的茶了?还是担心四郎留在镇西营中会喝光你的珍藏?”蔺琦墨挑眉笑着。 燕奚痕听他这般说微微垂眸,心中微疑。听他这话倒是要赖在镇西军了! 若说蔺琦墨是为了避祸这才非要留在此,倒是有几分说的过去,可是他怎么都觉得这个理由很是牵强。 蔺琦墨此人并不迂腐,也非是鲁莽之人。他既然敢放手离开麟国,那便是安排好了后路,没有必要非留在这里啊。还是他有其他的图谋? 燕奚痕突然想起这一日来易青对蔺琦墨的态度,心中咯噔一下,复又苦笑自己胡思乱想。他思忖片刻,蔺琦墨留在镇西军中也没有什么不妥,便展眉一笑,冲他举盏。 “哪里,四郎来此,景轩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不能白吃我的,上次四郎一套游龙枪法,可是令我燕云卫甘拜下风呐,小子们听说四郎来此,可是高兴着呢。” 蔺琦墨眸光一亮,朗声一笑,拍手道:“景轩手下那帮小子们功夫还真不错,四郎正手痒。” “四郎一路幸苦,我这就吩咐让人收拾营帐。”燕奚痕说着撩袍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蔺琦墨亦起身跟上,刚走至帐门,却见罄冉自帐东绕了过来,直直朝这边而来。蔺琦墨撇了眼大帐中被幕布隔开的小塌,唇角一勾,身影一闪便躺在了榻上。 一手后枕,舒服地闭上了双眼,扬声道:“景轩不必忙了,我看这处就好极。你我分离多日,当抵足夜谈,畅饮一番才是。景轩觉得呢?” 罄冉大步走至帐前,正见蔺琦墨躺在自己塌上,一脸悠然地翘着腿,满面笑意。他的话她自是听的清楚,心中怒火中烧,复又一乐,望向微蹙眉峰的燕奚痕。 “王爷和蔺将军多日不见,是该如此,易青到它帐也无妨。”她说着跨前走至塌旁,去拿叠放在枕边的衣物。 蔺琦墨却是突然睁开眼睛,双眸流光溢彩,呵呵一笑:“原来此处是易将军的床榻啊,蔺某多谢了。” 罄冉对他点头,也不多言,转身便出了帐向不远处小兵为迎接麟国贵客而单独支起的营帐走去,唇角笑意隐现。这下舒服了,换衣物也不必那般偷偷摸摸了。 燕奚痕却是目光微沉,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觉间已是微蹙了眉。 蔺琦墨瞥他一眼,唇角一勾,翻了个身面朝帐幕,慵懒地伸了伸双臂。 “还真累,我先睡一觉,景轩自便,不必顾及我。” 燕奚痕回眸对上的却是他宽厚的背脊,他唇际掠过苦笑。他不必顾及他?分明就是他一点也不顾及他这个主人! 翌日,天碧如洗,鸟儿啁啾,战马嘶鸣,极好的天气,让人心情也跟着顺畅开怀。 燕奚敏刚走出营帐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哨声,悠扬高昂,在肃然的军营中异常突兀。 是谁这么嚣张! 她遁声望去,一抹白影晃入了眸中。但见蔺琦墨嘟嘴吹着哨,一袭白衣,长衫飞扬,大步而来。那姿态潇洒飞扬,俊逸无双,竟让她一时呆愕。 “公主早啊!” 燕奚敏骤然回神,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白衫墨发的男子,似是刚刚认出他来,惊呼一声。 “怎么是你?!” “啧啧,公主怎么只会说这一句话?!这风采、这姿态、这模样,不是蔺某还能有谁?”他说罢,也不再看张大了嘴兀自生气的燕奚敏,大步朝校场走去。 燕奚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背影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狠狠跺了下脚,向主帐跑去。 一挥帐帘,冲入帐中:“哥,那金龟子怎么还在营中!” 燕奚痕正和苏亮说着什么,蹙眉盯向她:“敏敏,你堂堂公主如此粗鲁,成何体统!” 他喝罢冲苏亮点头,苏亮起身向外走去,走至燕奚敏身旁冲她一怒眉,佯怒道:“成何体统!” 说罢他一溜烟便消失在了大帐中,燕奚敏恨恨回头,望着他的背影踢起一脚,神情愤然在椅中坐定。 “二哥,他们都欺负我!苏亮和易青也就罢了,谁让他们是二哥的左膀右臂,可那蔺琦墨实在可恶。他那种贪图美色和钱财的小人,二哥为何要让他留在营中!白白辱了双眼!” 燕奚痕蹙眉,瞪了燕奚敏半响终是舍不得骂她,揉了揉眉心。 “蔺琦墨少年了得,又岂会是那等贪财好色之人,二哥又岂屑和那等人相交?他的艳名传自麟国京都衡阳秋月楼,可据我探知,那秋月楼乃是当年麟国静王在京都的暗点。当时静王屡受当今麟武帝、乾王合力排挤,又没有开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在秋月楼建了暗点,负责打探和传递情报、监视百官,同时暗中培养死士。蔺琦墨每次去秋月楼名为猎艳,实际敏敏,这军营不是你呆的地方,明日二哥派人送你回京。” 燕奚敏一惊,忙站起身来:“二哥,你要留他便留着就是,别送我走,宫里好无聊,我不要回去。” 燕奚痕却是低头看向案上地图,再不看她一眼。燕奚敏知道二哥每次这样都是主意已定,多说反倒会让他更加快的将自己送去,她急得来回踱步,可也无计可施,半响神情沮丧出了大帐。 她远远见蔺琦墨正与燕云卫比试功夫,十多个人围着他,可他白影翻飞众人竟奈何不了他,她更加气恼,狠狠瞪了那抹白色几眼,大步冲回了营帐。 和她相反,罄冉这日却是神清气爽。昨日她独自占有一个帐篷,简直是一场美梦。 往日她都是听燕奚痕睡沉了才将束胸放开喘口气,夜里也不敢睡太沉。昨夜一点顾及都没有,还好好将胸布洗了个干净。 以至于现在她远远看到蔺琦墨和兵勇们比试的身影,抱胸望了会,破天荒的觉得这厮武艺果真高强,人长的果真和传言一般俊美。看来这厮除了好色一点,倒不是一无是处。 蔺琦墨远远看到罄冉,冲她一笑,正欲向她走去,却见她竟仿似没有看到他,转身而去。他撇撇嘴,也不在意,挑起一支长枪又和士兵们斗起了枪技,竟比燕奚痕还似这里的主人。 “易将军,王爷请您过去议事。”罄冉未走几步,便有一小兵跑了过来。 罄冉冲他点头,大步向主帐走去,进了帐竟只有燕奚痕一人端坐案后,见她进来他淡淡一笑。 “昨夜睡的可好?” “易青很好,谢王爷关心。”罄冉说罢,在尾座坐下,这才发现燕奚痕双眼下有着浓浓的黑眼圈。 “王爷气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燕奚痕唇际掠过一丝苦笑,昨夜他一宿未睡,翻来覆去脑中全是她。 罄冉见燕奚痕目光奇怪望着自己,又见他一会蹙眉,一会双唇蠕动,她低头望了望自己,见没什么异样,抬头望着燕奚痕,静待他说话。 见苏亮几人大步向帐中而来,燕奚痕暗自苦恼,面上恢复肃然:“上次你的八珍阵法立下大功,本王已向圣上为你请功,好好干。” 苏亮几人大步而入,帐中一下热闹了起来,罄冉只觉燕奚痕莫名其妙,也不在意,和身旁的马刚点头打着招呼。众人正闲谈,却听燕奚痕冲苏亮道。 “去请蔺帅过来。” 苏亮一愣,点头而去。帐中一时静默,众人面面相觑。王爷让大家过来分明便是有事相商,可是为何又让外人过来,这不合情理啊。 可大家见燕奚痕神色肃然,也不敢说话。片刻,苏亮和蔺琦墨并肩而来,燕奚痕忙起身,大步迎上。 “四郎请。” 蔺琦墨一怔,望着一室将领,冲燕奚痕呵呵一笑:“景轩这是?” “此时外面阳光太盛,四郎不必跟我客气,虽是议事但也非要事,四郎留在帐中无妨的。”燕奚痕说着,拉了蔺琦墨的手便向帐中走。 蔺琦墨却是双眸微眯,对燕奚痕他还算比较了解,此人公私分明,刚直坚毅,这般突兀的作为,可非他所为。蔺琦墨心下已是有些了然发生了何事,他手腕一翻,动作利索便挣脱了燕奚痕扣着的手,笑道。 “四郎谢过景轩好意,只是四郎终非旌国人士,镇西军议事,四郎还是回避的好。”他说罢大步便向外走去。 燕奚痕却是紧步跟上,再次拉住了他,两人目光相撞,半响忽而相视而笑。燕奚痕笑容扩大,恳诚道。 “四郎且坐下,听听无妨,景轩不会为难四郎,可好?” 蔺琦墨撇了眼蹙眉看着他们,眸中写着深深探究和茫然的罄冉,勾唇一笑,冲燕奚痕点头,拂袖便自行走至罄冉身旁坐了下来。 燕奚痕脚步微顿,终是什么也没说,走向主座,挥袍而坐,锐利的双眸扫过众人,沉声道。 “线报已经确定,狄飒昨日带伤亲赴苍松密谷,大家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身在最后的蔺琦墨听到这话眉宇微动,目光闪动了下。 ------------ 第52章 苍松密谷  “线报已经确定,狄飒昨日带伤亲赴,大家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燕奚痕的话激起帐中一阵议论,罄冉双眉骤然蹙起,心中有些担忧,余光却见身旁的蔺琦墨正雪袖扬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心中厌恶,侧了下身子,见对面坐着的苏亮已是站了起来,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爷,狄飒此去不妙啊。再过不到一月便是贺州一带雨季,到时候川河水涨,夏汛到来,我军在高松岭的防线只需顺势向前推进,在川河设防便能将战军死死堵在对岸。他们想要强渡,伤亡太重,再者战国江川甚少,战军不习水性,狄飒万不会这般鲁莽。这也是他前不久猛攻松月道的缘由,看来易青的八珍阵法让战国人却步另寻它径了。” 他说罢,尚未落座,崔勇起身,走向主案旁挂着的地形图。 “地形复杂,且越州民风太过彪悍,全民皆兵。自金锏陆元贺领兵入了这,三十年来这密谷宛若铜墙铁壁,密谷中男女老少全算上怕是也只四五万人,可战国三十年来先后三次出兵,那次不是数以万计,竟生生拿不下此谷。” “是啊,这密谷一周山岭成群,地势险峻,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天下,金锏陆云贺便是小天子。旌国虽是跟陆元贺井水不犯河水,可咱们镇西军的军营可背靠,只要过了密谷便是一马平川,战马一日便可到此。狄飒此去,怕冲的就是咱们!” “老赵,你这话说的多余,狄飒分明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他这是不欲和咱们再正面交锋,要从阴处放冷箭!好在咱们有可靠线报在白峨关,毒小子,看以后上了战场老子怎么收拾他!” 罄冉见燕奚痕目光扫过来,面有鼓励,她展眉起身,从容道。 “狄飒此去,我们不得不防,只是也无需惊慌。这些年来战国并不是没有对陆元贺招降过,相反,时有招降。据我所知,战国先帝爷在世时便三次派朝中大臣入密谷招降陆将军,狄戎德登基之后,虽是对密谷采取硬攻策略但是次次久攻不克,且伤亡惨重。元康八年狄戎德派人再行招降之事,招降大臣却被刁民扒光了衣服丢了出来。由此可见,狄飒此去未必就能游说的了陆老将军。” 她说罢微微喘息一下,燕奚痕却是心中微动。他没有想到易青对战国的事情竟知道的如此详细,这些日子以来,他多次试探,然而易青对他的来历和家乡却一直瞒的密不透风。 方才他称“战国先帝爷”,好生奇怪的称谓,倒似甚为尊敬战高帝。而这般称呼也多是战国人的习惯,难道易青他是战国人?可他又直呼战英帝名讳,这又作何解? 燕奚痕目光突然晃过易青身后那抹白影,蔺琦墨此刻已是翻着一本书,不知看到什么,唇角轻勾着笑意。 燕奚痕脑中似有什么一晃而过,他双眉蹙起,目光微亮,在侃侃而谈的易青和蔺琦墨之间迅速扫过,脑中似有一条线明晰了起来,亦激的他心绪不宁。 “再者,狄飒此去会不会是个全套?他故意透露给我们消息,令我们警觉。这样我军便必做防备,将高松岭的防军回撤固守后营阵地,此时他领兵再攻松月道,我军不及回撤,岂不要糟?” “易青说的对,狄飒阴险的很,极有可能是在诱惑我们!” “可万一他真去了密谷,万一陆元贺被说动了呢,毕竟狄飒很可能继承皇位,对陆元贺许下什么条件这都不好说啊!” “那这到是要不要回撤大军……” 众人一言一语再次争执起来,燕奚痕从思虑中回过神来,撇了眼优哉游哉闭目养神的蔺琦墨,轻轻抬手。 “此事容本王再好好想想,先散了吧。” 众人愕然,均不明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这军情难道不重要吗?怎么讨论的正热,却要散掉。 苏亮却是勾起了唇角,看来王爷是早有打算,此番让他们来讨论,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目光亦望向蔺琦墨,率先起身向帐外走去。 众人见此,也起身纷纷而去,罄冉亦看了眼蔺琦墨,起身而去。 帐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帐内,燕奚痕起身,慢条斯理地走至方才罄冉坐着的位置,撩袍坐下。 蔺琦墨却仍旧斜靠在椅背上,并不抬头,只是专心看书。燕奚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击着桌案,帐内,只有那轻轻的叩击声及蔺琦墨手中书页翻动声。 半响,燕奚痕停下动作,忽而一笑:“四郎,若论当今四大名将,高阳王严季擅用刀、越州金锏陆元贺自不多说,四郎以寒剑著称,唯有本王什么也不精,勉强混在其中。” 蔺琦墨将书册一卷,看向他,笑道:“景轩却不闻另一种说法。” 见燕奚痕挑眉,他又道:“高阳王用兵狠辣,最擅攻城战;陆老将军用兵出奇,最擅迂回攻歼;四郎我嘛,用兵勉强算得上灵活,却显得小打小闹,倒是景轩用兵沉稳,兼容有佳呐。” “哈哈,四郎谬赞了。高阳王和陆老将军战功无数,景轩不敢作比。尤其是陆老将军,当年梅原岭一战荡气回肠,景轩敬慕久已。当年三位名将,云艺、蔺啸、陆元贺,如今只有陆老将军一人在世,真是让人惋惜啊。” 蔺琦墨眸光闪动,垂下目光,却不接话。 燕奚痕又道:“以四郎看,陆老将军为人如何?” 蔺琦墨勾唇:“景轩此话问的奇怪,四郎并未见过陆将军,倒是景轩可与陆将军有过两面之缘呢。” 燕奚痕双眸微眯,他曾奉皇兄之命,二次入密谷欲招降陆元贺,然而两次均未成功。这两次进谷甚为保密,万没想到身在麟国的蔺琦墨竟一清二楚。 燕奚痕忽而一笑,也不再绕弯子:“看来,四郎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了?” 蔺琦墨笑着将身子后仰,将右臂搭上椅背,斜睨着燕奚痕:“此乃旌国朝事,再说还涉及到战国。现下,战麟两国结盟,狄飒万一真在密谷中,一经碰面……景轩这不是难为四郎吗?再者,景轩两次入谷都不曾说服陆老将军,如何能断定四郎便行?” 燕奚痕叹息一声,起身踱了两步,复又回身:“我也知道此事令四郎为难,可……四郎便不能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面上,帮景轩此次?” 蔺琦墨迎上他真挚恳切的双眸,低头片刻,抬头洒然一笑:“罢了罢了,吃你的用你的,给你办回事儿也是应该。只是……密谷中危机重重,景轩需得派个武功高强的人和四郎一道才是。” 燕奚痕双眸一亮,大步上前重重拍向他的肩膀,朗声一笑:“那是当然,我令燕云卫亲自护送四郎,让苏亮……” 蔺琦墨却是抬头止住了他的话,笑道:“燕云卫倒是不必了,苏亮不够沉稳,以我看,易青不错,景轩便让那小子跟着我吧。” 燕奚痕一愣,眉宇微蹙,半响终是舒展开来,笑道:“如此便让易青去吧,只是易青入军营不久,磨练不足,还请四郎多多照看。” 蔺琦墨挑眉一笑:“怎么?景轩还怕四郎欺负你的下属不成?” 他说着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有些东西要准备下,借景轩的飞流一用。” “四郎请便。” 蔺琦墨的身影消失,燕奚痕回身走了几步,负手身后,蹙眉良久,沉声道。 “燕枫。” 一个身影闪入帐中,跪地待命,燕奚痕回过身来,目光沉沉望向他。 “你即刻前往鹊歌城替本王查清一件事。去年战英帝寿宴遇刺的事,事无巨细,尤其是关于那女刺客给本王细细的查。” 夜渐渐深沉,暖风醺人,山谷脱去日间的苍翠和葱茏,幽静地释放着深邃,星月淡淡,普照着山野轻盈而灵动。 每日戌时是燕奚痕巡视军营的时间,风雨不断,巡视完整个镇西营大概要小半个时辰。而罄冉也往往会利用这个时间做很多事,比如偷溜出军营前往不远谷间的溪河沐浴。 如今夏日,营中的兵勇们每日晨练完,午后总会有兵勇三五成群的前往溪河边洗澡,将领们则多是傍晚忙完军务前去。燕奚痕自是不必如此麻烦,会有兵勇专门挑水给他,这也是这个王爷享受的唯一特权。 想起许久那次,罄冉犹自心惊。燕奚痕竟令兵勇们多挑些水让她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好在苏亮刚好进帐听到他的话,说他偏心嚷嚷了起来,她才有了推辞的借口。 自那日后燕奚痕看着她的目光明显不对,之后数次,她会在傍晚拿着换洗衣物佯装往溪边去,故意让燕奚痕看到,然后再转道在溪边林子中呆许久,找地方弄湿头发回来。 她料想燕奚痕也不会无聊到去问那些将领们是不是真见到了自己,果真,一两次后燕奚痕便不再时不时盯着她看,她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松月道一战后罄冉一直都没有机会前去溪边,这夜眼见燕奚痕出帐巡视,她立马也摸出了自己大帐,轻车熟路向远处溪谷奔去,身影迅捷如电。 然而就在她身影消失在树林中时,一个白影却自树上翩然而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挑起了眉,随即紧跟而上。 ------------ 第53章 夜沐之扰  罄冉奔至溪边,在溪边坐下,轻声一啸。接着她几下踢掉鞋袜将脚沁入水中,凉爽的感觉即刻从脚心蔓延开来。 她舒服的扬起了唇角,一道白光闪过,雪琅自山野间冲了出来,直直向罄冉扑来。 罄冉顺势搂过它的头,倒在溪边草地上,咯咯而笑。 雪琅感受到主人的愉悦,亦高兴地在她胸前蹭着身子,在地上打着滚。 自打那日它挣脱铁笼到高松岭找她,她见它没有伤人,便不再困着它。 玩闹一阵,罄冉仰面躺倒,望着满天繁星,心中畅然。 那满天繁星,为何那么像爹娘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淡淡的温柔,教会自己如何坚毅地走下去,立足天地广阔处。 雪琅喘着热气躺在身边,眨巴着眼睛望着主人沉静的面容,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用舌头舔着罄冉的脸。 罄冉被它舔的发痒,她咯咯而笑,一个翻滚坐起身来:“去雪琅,帮我守着这四周,等我洗好了,给我的雪琅也好好洗过澡,洗得香喷喷的。” 雪琅嚎叫一声,飞快而去。 小溪狭长流淌,夜色下透着晶莹的光亮,似一条掉落尘世的星河,罄冉呼吸着清新的风雾,挑起唇角,缓缓解开衣衫,将自己投入到悠远深沉、委婉细腻的溪水中。 蔺琦墨远远跟随着她,见她奔至溪边,他便停下了脚步,俊眉一挑,莞尔一笑。他藏身在密丛中,见她脱了鞋袜,将白皙的脚探入溪水中,踏水而笑。他耸耸肩,回头撇了眼隐约可见的军营,摇头喃道。 “死丫头,倒是大胆!” 听罄冉呼唤雪琅,他飞身便向远处而去,没一会儿手中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优哉游哉地又回到了密丛。刚依着一块大石坐下,一道银光自不远处奔来,便停在他身前不远处,正睁着绿光盈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蔺琦墨眼见雪琅昂头欲吼,他将手中兔子向前一仍,成功转移了雪琅的注意力。雪琅似是挣扎了一下,低吼一声,用起了美味的兔肉。 蔺琦墨失笑,转身望向不远处的一细银河,朦朦胧胧,幽然的白影在溪水中浅游摇曳。 湖水是如此清凉而透彻,星光洒落下来,飘飘荡荡,流动着难已言说的神秘气息。他心口剧跳,忙回过头来,脑中禁不住一直回荡着那朦胧的一幕,他半天呆愣,又是傻笑,喃喃道。 “傻丫头,真以为一只狼就抵用了……” 雪琅却似听懂了他的话,不瞒地低吼着向他步步逼近,蔺琦墨一愣,忙抬手对它示好,呵呵而笑。 “不就看了一眼嘛,再说这么远也看不清!兄弟,别那么认真嘛,大不了我负责就是。你再凶,我可多看两眼了啊!省得亏了” 雪琅却不曾发动攻击,低吼着嗅了嗅他身上气息,渐渐安定了下来。 远处罄冉隐隐听到雪琅的吼声,身体一震,警觉地向四周望去,半响不见有动静,渐渐又放松了下来。沉入水中,如同投入母亲温柔的怀抱,于夜色之下,静静地洗涤着多日的尘埃,荡尽身心的污垢。 这厢,她如银鱼游的畅快,远处,一人一狼相处的也越发融洽。 蔺琦墨仰身靠着大石躺在地上,雪琅趴在他身侧,想来已经弄清楚,身旁男子和它做着同一个差事,它竟是闲适的闭上了眼睛。 蔺琦墨撇了它一眼,好笑摇头。 突然,远处传来‘扑楞’的展翅声,蔺琦墨目光如电望了过去,轻拍雪琅。 雪琅仰天吼叫一声,便向溪边冲去,罄冉心中微骇,迅速上岸,着上衣衫。凝神细听,果真有人向这边奔来。她转身正见一抹白影向这边迅捷而来,竟是蔺琦墨。 罄冉眉宇蹙起,将犹自滴水的头发扎好,瞪向他。 “哎呀,好巧,易兄弟也来夜沐啊。来,来,刚巧我们一起。”他说着竟直直冲罄冉扑去。 罄冉一惊,眉头欲发紧蹙,眸中闪过厌恶,骤然闪身,躲过他的双爪。 “蔺将军,我已经洗好了,少陪。” 她说着便向远处走去,哪里知道蔺琦墨竟扭身反扑而来,眨眼已是扣住了她的肩头。罄冉心怒,只觉这厮可恶的很。 小时候两人也算共患难过,分别时她俨然已将他当做朋友。然而一别多年,再见时感情已经稀松,他虽是救了她一命,然而也利用她促成了麟战两国结盟。 虽是如此,罄冉却也感激在心。可再次见他,这厮实在可恶,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种种恶习,让罄冉忍无可忍! 她也着实奇怪,生性本就冷淡,很少有上心的事和人。可这厮竟每每能激怒她!真真不知该归咎于他的死皮赖脸,还是该归咎于她的莫名其妙。 肩头一紧,罄冉怒气中生,扭腰压身,迅捷地扣上他抓在肩头的手,一个弯腰,猛然施力。 漂亮的过肩甩,白影被她带起,直直向小溪飞去。‘扑通’一声传来,蔺琦墨被罄冉甩入水中,溅起银花四碎。 罄冉目瞪口呆望着水面,怎么也没想到竟这么容易把他扔进了水中!眼见他从水中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哀怨地看过来,她心情顿时甚好,扑哧一笑。 然而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身后异常的气息,她转身看去,片刻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过密林向这边而来。 月光打在那人身上,挺拔卓傲,行动间一步一迈都似有压力传来,竟是燕奚痕。 罄冉一愣,没一会燕奚痕已走到了近前。 罄冉方才出水迅捷,不及好好穿戴衣物,心中忐忑,便低下了头,微微欠身。 “王爷。” 此刻的蔺琦墨早已坐在了水边,悠哉地拧着身上淌水的衣衫,抬头对燕奚痕一笑。 “景轩也来夜沐,真是好兴致。” 燕奚痕目光微闪,在两人身上带过,抑不住蹙眉:“你们这是?” 罄冉尚未回答,蔺琦墨已是一跃而起,一臂搭上她的肩头:“我们都洗好了,景轩自便吧。易青,走,我们弄两只野味去,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他说着目光晶亮望向燕奚痕:“景轩快些,一会洗好正好一起用。” “你们一起沐浴了?!” 燕奚痕脑中轰鸣一声,尚不待细想,话语脱口而出,带着浓浓的情绪,分不清辨不明。 自从易青那日带着换洗衣物,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几个将领一起来了溪边,再到他湿着头发,一脸清爽回去,他便一直消沉烦闷直至绝望。 直到今日他终于发现了一些蹊跷,这才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唤了苏亮,一翻试探,竟从没有人见过易青在河边沐浴。 今日他巡营回去,发现易青不再帐中,心一动便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没想到看到的听到的竟是这样。 蔺琦墨却是一脸无辜,兀自点头,诧异道。 “是啊,刚洗好,景轩来晚了呢。不然,可以一起的。走,易青,你久在此处,定然知道哪里野味多,这一翻沐浴还真是饿。” 他说着拖着呆愣的罄冉便走,罄冉迷迷糊糊任由他拖着,回头望了眼僵立在水边的燕奚痕,碰上他灼热的目光竟浑身一颤,忙扭过头,跟着蔺琦墨便向丛林走去。 待到了密林,罄冉甩开他的手,目光微沉瞪向他:“你干嘛帮我?” 怪不得方才她那么轻松便将他扔进了水中,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弄湿身上,有意帮她掩饰。要是真让燕奚痕看到她独自夜浴,燕奚痕心思缜密,不起疑心才怪。那么说,蔺琦墨分明早就看出她的女儿身了! “哼!果真是常逛青楼的!经验真丰富!” 罄冉见蔺琦墨笑容微滞,这才惊觉她不知不觉中竟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见他变了神情,她心一怯,却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分寸不让地瞪向他。 她说的分明就是实情!为什么要怕! 蔺琦墨却是倏忽一笑,邪邪地勾起唇角,骤然凑近她:“是啊,再说易青你这般勾人的身姿,也不是几块裹布便能掩藏了的呢。”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眸光专注,越发显得黑沉,那最后的气息分明喷吐在她的面上,引得她一阵害怕。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却让她心跳如鼓,步步后退。该死的,她敢肯定这厮是故意的! “你做什么!” 罄冉低吼一声,可声音却显得异常没有威慑力。 身后低上一颗树,罄冉尚不待闪身,蔺琦墨已是欺上了他欣长的身体,呵呵而笑。 他挑起罄冉一缕落在胸前的发,在指尖轻绕,一脸坏笑:“易青觉得我要干嘛?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啧啧,这般美人儿,也就景轩那愣头青会将你看成男子。” 他身上还带着水的清新,可给她的感觉却太过危险,墨发犹自滴着水珠,淌过完美的鼻梁,滑过修韧的脖颈,直没入微敞的襟口。 罄冉从未这般失措过,心头莫名涌上的慌乱让她胸口剧烈起伏,然而这下更糟,她分明感受到他身体骤然一僵。 “景轩是君子,四郎可不是,用易青的话说,四郎经验丰富,这般美色攻势,啧啧受不了呢。” 他说着撑起双臂,将罄冉整个困在身前,俯身便向她探去。 事发突然,一连串事情眨眼间发生,罄冉甚至还没从方才的夜沐中回过神来。 她就不明白了,分明她如前几次一般,好好在溪边沐浴,怎么就突然闯出了两个男人,还被拉到了这里。怎么就面对着一张越来越大的俊面! 她脑中轰鸣一声,本能闭眼,尖叫一声。 “啊!滚开啊!” ------------ 第54章 景轩表白  俊美的面容不断欺近,罄冉本能闭眼,惊叫一声。 “啊!滚开啊!” 听到她吼,蔺琦墨双肩抖动了下抑制住笑意,撇向罄冉,但见她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他只觉,此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荻花,楚楚娇弱。 蔺琦墨本只是想逗逗她,然而此刻却是一呆,半响失神,然后鬼使神差便俯下了头。 罄冉睁开眼睛,正见他面上调弄的笑容淡却,眼神分外专注熠熠如星辰,将他俊美的面容压了下来,令她心头颤动。 温热的鼻息扑近,又让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将头一偏,蔺琦墨湿润的唇已贴上了她的右颊。 两人同时一僵,时间似乎有一刻的停顿,罄冉瞪大双眼,心脏急速跳动,仿佛就要蹦出胸腔,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无法承受,他温热的身子贴在前面,更令她觉得强烈的压迫感,终忍不住挣扎一下。 蔺琦墨抬起头来,笑容有些僵硬,瞬即迎上她忽闪的目光,他一惊,心怦怦而跳,再没有了方才的从容,错开目光,呵呵一笑松开了手,回身大步向前走去,嘴上还喃喃说着。 “粗声粗气的,你吃了什么鬼东西,把嗓音弄得跟男人一样,真扫兴!” 罄冉睁开眼睛,听他这般说,心知又被这小子戏弄到,顿时飞起一脚便向他踹去。 “可恶。” 蔺琦墨假装吓到跳到一边,朝她可怜兮兮的笑道:“开个小玩笑,别生气嘛。” 他说着架起罄冉飞踢而来的脚,啧啧出声:“冉冉的脚长的真好看,又秀气又可爱呢。” 罄冉一愣,停了动作,倒也不感奇怪。毕竟他连她是女子都发现了,八成早已识出了她。 “你怎么认出我的?” 蔺琦墨得意一笑,凑近罄冉,伸手便要揽上她的腰。罄冉一惊,后退一步,拍掉他的手,警觉地望着他。 “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扭断你的爪子!” 蔺琦墨耸肩,将手改了方向去撩罄冉碎落在面前的头发,轻声道:“一个人的面貌可以变,可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你一紧张,便会不由自主的闭眼睛,耳后根就会红,冉冉怕是自己都没注意到吧?” 罄冉一愣,有吗? 蔺琦墨见她思虑,笑着用手中绕着的长发去扫罄冉的耳朵,罄冉一把扯回被他拉着的头发,顺势一手压住他肩膀,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向下使劲一按。 蔺琦墨惨叫一声,罄冉已是松了手迈步而去。 “我说了,别动手动脚!” 蔺琦墨望着她快步而去的身影,抬手轻触双唇,勾唇一笑,目光轻闪,怪叫一声跟上,朝罄冉努努嘴。 “青妹妹,你怎么这么记仇呢。你这点真应该好好学我,我就从来不记仇。” 两人打了两只山鸡,回到溪边时却见燕奚痕正来回地跺着脚步,神情似是非常焦急。他见他二人过来,大步便迎了上来,蹙眉看向罄冉。 罄冉从不曾见他这般,心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战军又有了新动向?” 燕奚痕神色凝重,嘴角微动,复又为难地望向蔺琦墨。 蔺琦墨朗声一笑,将手中两只尚扑翅的山鸡一扔,笑道:“看来今日没口福咯,既是有军情,四郎便不打扰了。” “改日景轩定于四郎畅饮。” 蔺琦墨冲燕奚痕点头,转身便向军营走去,走出许远,又回头望了眼溪边二人,摇头道。 “景轩啊景轩,你让我如何说你……” 方才罄冉和蔺琦墨携伴而去,燕奚痕便一直在思索。他总觉蔺琦墨和易青像是旧识,蔺琦墨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表现热情之人,易青就更不必说,生性淡然。 然而这两日据他观察,两人相处完全不是这样。尤其是易青,他对四郎的厌恶表现的太过明显。 厌恶,这词对于别人不值一提,然而放在易青身上便显得强烈了。易青从来对不在意的人淡漠的很,可谓无情无绪,他对四郎的厌恶,倒显得极为突兀,万不是对刚刚识得的人该有的情绪。 他复又想起在鹊歌城的事情。酒楼中长相酷似易青的女子,宴会上肖似易青的女刺客,战国兵勇到使馆搜查刺客,蔺琦墨火烧使馆,乃至易青对战英帝的敌视。 这一切连成一条线,几乎便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也是他着人到战国查女刺客一事的原因。 方才听四郎说他和易青一起沐浴,他脑中乱作一团,可细细一想,又觉不对。若是他的猜测正确,两人早就认识,四郎为易青掩饰也不一定。 他心中煎熬,实在忍受不住,见两人携伴而回,便觉得必须得试探一翻。 罄冉见蔺琦墨走远,又见燕奚痕站着不动,不免诧异,焦急道。 “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奚痕淡笑,向河边走去,在大石上坐下,抬头看向罄冉,道:“坐,没有什么要事。是……我有话和你说。” 罄冉一愣,见他神色肃穆,便在他身边坐下,呵呵一笑:“王爷有什么话便说罢。” 燕奚痕皱眉,半响才道:“易青,我好像病了。” 罄冉又愣,眨巴了两下眼睛,拉起他放在身侧的手腕把了把脉,奇道:“王爷真气很充沛,脉搏也正常,没病啊。” 燕奚痕望着被她拉着的手,摇头道:“不,我是真病了,心里难受的很。” 罄冉更奇,道:“莫非是心疾?王爷,你心里是怎么个难受法?” 燕奚痕盯着她,半响长叹一口气,看向波光粼粼的小溪:“我……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时刻牵挂着一个人,总想见到他,看着他,一日不见,这心里便不舒服,好像空空的。可见着他,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心里好像被什么堵塞着,悬在半空,吃不香睡不好,真真难受。易青,再这样我会疯的,你说我这是得的什么病?” 罄冉一愣,接着扑哧一笑,见燕奚痕眸色深深盯着自己,忙拍手道:“恭喜王爷,王爷这可不是病,是大好事啊。王爷这是心里头有喜欢的姑娘了,恭喜王爷觅到心仪之人,王爷就要有翼王妃了。” 燕奚痕望着她晶亮的双眸,忽而仰天一叹,又道:“原来是这般!那我该如何是好?” 罄冉失笑:“王爷该去跟人家姑娘表白,您堂堂王爷,又英俊不凡,是旌国人心目中的英雄,还怕姑娘拒绝不成!王爷喜欢的姑娘,定是慧秀无双的。” 罄冉见燕奚痕非但不高兴,反倒皱紧了眉头,不免一愣,收了笑望着他。 燕奚痕摇头苦苦一笑,忽而抓住罄冉的手臂,唇角轻动片刻,似下了决心,道:“可是,我喜欢的那人要是……要是男子呢?” 罄冉一口气没顺上来咳嗽数声,感觉燕奚痕拉着的手一僵,她忙整理了下神情,尽量让表情柔和,看向燕奚痕。 “王爷,你……你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燕奚痕一叹:“去年冬天。” 罄冉松了一口气,道:“王爷,军中历来男风盛行,非是易青看不起这种人。可……可您贵为王爷,这种事实在不适合您,易青劝您,还是速速打消这念头吧。” 她说罢,细细回想,燕奚痕自去年冬天便没离开过军营,那么他是喜欢上哪个部下了? 难道是苏亮?! “易青也是这么想的?” 燕奚痕见她一直不曾抽出自己拉着的手,心中一喜。若说易青真是男子,此刻知道他有龙阳之好定当避他若蛇蝎才是。 罄冉重重点头:“王爷还是早些打消念头吧,一来圣上不会允你如此,再来再来我看苏亮也不似喜男风的人,王爷” “苏亮?关苏亮什么事?!”燕奚痕诧异道。 罄冉一愣:“王爷喜欢的不是苏亮?” 燕奚痕顿时哭笑不得,低声长叹:“本王何时说是苏亮那小子了!” 罄冉一想,也是啊,要是苏亮也不该是从去年冬天才开始的,苏亮跟着王爷十多年了。等等!去年冬天! 她顿时一惊,“啊”地惊呼一声,甩脱燕奚痕拉着的手站了起来,一脸惊慌失措。 燕奚痕唇角有笑意滑过,却不容她退缩,站起身来:“我喜欢的那人功夫比苏亮要好,样貌可比苏亮清秀多了,身材也要纤细不少” 罄冉被他逼的步步后退,只觉他望过来的双眸似带着磁力,要将她整个卷入,她的心怦怦而跳,脚下一湿,竟已退至河边。 “王爷,我我堂堂七尺男儿,王爷且莫开这种玩笑,我我要回去了。” 她说罢,绕过燕奚痕便向军营的方向跑去,头也不敢回,耳边呼呼风响,只觉双颊生生的烫,脑中混沌一片。 燕奚痕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朗然一笑,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易青啊易青,若你是男子,此刻该当气恼愤怒,万不该如此失措紧张。我真真是笨,竟此刻才发现真相。 身后传来燕奚痕爽朗的笑语,罄冉脚下一个踉跄,跑得更快。 “易青,我不管你为何女扮男装到军营来,但今日后我会护你周全。” ------------ 第55章 密谷遇伏  罄冉奔回营帐,只觉心砰砰跳得厉害,双颊更是烧起了两片火云,她倒了水几口喝得干净,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脑中一会儿是燕奚痕黑亮的双眸,一会儿又晃过蔺琦墨调笑的泼皮样,她只觉心一阵鹿撞般失控,一会期许,一会烦躁,也弄不明白自己在期许什么,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面对燕奚痕。 她觉得这夜混乱极了,一切都好突然,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前世的她为弟弟根本无暇顾及感情,倒是有过两个追求她的男孩,可天知道她连他们长的什么样儿都没留意。 自到这个世界,仇恨压的她不得喘息,那夜蒙山的大火让亲人一夜离去,五条血淋淋的生命压在心头,让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似乎活着便是为了报仇。 加入军营以来,看多了血腥,看多了死亡,百姓疾苦、弱肉蚕食,仇恨在心中渐渐变得没那般重了,她心中有了更高的追求,有了更远的眼界,那便是为这天下早日安宁尽一份心,一份力。 然而今夜的一切却搅得她身心不宁,她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撩起帐帘,望着深邃的夜空,那满天繁星闪烁着明辉,宛若母亲晶亮的双眸。 “娘,你教教女儿……” 夜风醺人抚上面颊,望着宁静肃然的军营,悠远起伏的山脉,罄冉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目光渐渐恢复清明,转身进了大帐。 而这一夜,身在不远处的主帐也是不太安宁。 蔺琦墨躺在榻上听着内帐燕奚痕不停翻动身子,他没来由地蹙起了俊眉。抬手再次抚摸着双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想到自己每每在罄冉面前失去控制,他心中升起一丝辨不明的情绪。 无疑,对这个性情坚毅的青妹妹,他从小便是欣赏有佳的,甚至可以说是疼惜她的。可是再多呢?为何今夜景轩自外面回来一脸开怀畅快,他看到竟会不舒服,竟会心中犹如虫蚁啃噬一般不安?! 他心中烦躁,不由翻了个身,却听内帐传来燕奚痕的声音。 “四郎,还未睡呢?” 蔺琦墨失笑:“景轩不也一样。” 帐内响起轻笑,似乎还带着畅然之意,复又低不可闻,半响帐中响起燕奚痕的轻声。 “早些睡吧,明日还要烦劳四郎。” 燕奚痕听帐外不再传出声响,便翻身闭上了眼睛。 帐中静寂,唯有风声吹过帐幕送来巡夜兵勇整齐的脚步声,及公马清夜中的嘶鸣之声,母马随之而来的低吟声,隐隐中让人的心也焦躁了起来。 好男儿浴血疆场,然而在这样迷人的夜色下,在这样夜深人静时,内心却亦涌动着热血情怀,如发缰的野马如蚁噬啃噬,令人畅然却又难耐。 静默中,两人似乎更感受到了什么,却谁都不再多言,一夜无话。 翌日,天蒙蒙亮,罄冉便出了大帐,刚迈步便见主帐幕帘被大力挥开,燕奚痕步伐轻快走了出来。 罄冉一慌,本能低头想要转身,却传来燕奚痕的唤声。 “易青,早。” 罄冉抬头对他点头而笑,尚未说话,蔺琦墨背着个大包袱走了出来。 “景轩,四郎这可就去苍松密谷了。能不能说服陆老将军,四郎可不好说啊。易青,走吧。”他说着走向罄冉。 罄冉一愣,燕奚痕忙大步走上,双眉蹙起:“四郎,我派苏亮和燕云卫凭你使唤,易青……” “景轩,这一路狄飒必定派人拦截,人多了反倒容易惊动敌人。我看还是我和易青一起,以我俩轻功,伏兵想要发现也不易。”蔺琦墨打断燕奚痕的话,挑眉道。 罄冉听得大致,已是明白,燕奚痕尚未说话,她忙开口道:“蔺将军所言极是,还是我去吧,我这就收拾东西。” 她说罢便飞快地闪入了帐中,匆匆收拾了衣物和水囊奔了出来。迎上燕奚痕微蹙的眉,她目光一闪,看向蔺琦墨。 “蔺将军,走吧。” “易青。”身后传来唤声,罄冉回头撞入燕奚痕灼灼的目光。 燕奚痕上前,半响叹息一声,道:“路上小心,我会派人在幽涧谷口接应。” “我会的,王爷放心。”罄冉说罢,转身跟上蔺琦墨。 两人出了军营,蔺琦墨一个清脆的哨声,一匹通体纯白的马自树林中嘶鸣着飞奔了出来。 罄冉骑在清风身上,正奇怪燕奚痕的飞流怎么不在马厩中反倒在营外。马儿离近,她却发现那马儿甩动的尾巴赫然被剔得光光,身形和飞流也不太一样。 见那马儿冲向蔺琦墨,一人一马亲密的很,罄冉摇头。 “这是我的小白,小白,这是清风,以后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蔺琦墨将他的小白拉至清风面前一本正经道。 罄冉想起蔺琦墨在战场上喜穿银甲,骑白马,所以得名飞云将军。此刻见他端坐白马之上,白衣飘然,眉眼俊朗,人模人样,又想着他平日的可恶,不免愤愤道。 “别以为骑白马就是王子了,哼。” 蔺琦墨见她策马而去,挑眉跟上:“怎么?在冉冉心里难道只容许燕奚痕骑白马?四郎怎么觉得冉冉在躲着景轩?” 罄冉一愣,瞪他一眼,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又觉一阵莫名心虚,一甩马鞭便冲了出去。 蔺琦墨双眉微蹙,盯着她背影望了半响才策马跟上。 翌日,日上三竿时两个翻过一座山头,到了苍松密谷南面的乌莽山。此处乱石嶙峋,没有一颗植物,山路难走,骑马只能缓行。 夏日的太阳毒辣的很,罄冉顶着太阳,被晒得头晕脑胀,撇了眼身旁躺在马背上,头顶盖着竹帽睡得悠哉的蔺琦墨,她心中郁闷,拔下水囊仰头便又灌了几口,竟是将水喝了个空空。 见小白嘶鸣着又向这边靠来,罄冉瞪了那马一眼,身下清风已是自觉向道边躲去,罄冉轻抚它的鬃毛,笑道。 “清风,咱是好人家的孩子,就是不该跟坏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做的好!” “我把帽子给你,你又不要,现在却诋毁人,真真唯女人小人难养也。” 罄冉冷哼:“谁要你的破帽子,我说你坏还冤枉你啊?” 蔺琦墨掀下竹帽,一面扇风,一面挑眉:“当然,再没有比我更好的人了。” “哼,你若是好人这天下便没有好人了!” “啧啧,原来在冉冉心中四郎这么有影响力,都和天下划勾了。” 罄冉瞪他一眼,懒得理他,打马便走。似有风袭来,眼前一闪,头顶便多了一顶竹帽。 “过了这山头,便能看到密林了。” 罄冉唇际有笑意滑过,又一整面容,挑眉看他:“你怎对这边地形这么熟悉?” 蔺琦墨耸肩:“从书上看来的。”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方才摘来的野草,抛了两根扔给给罄冉,自己则优哉游哉地挑起一根噙在了嘴中,轻嚼着。 罄冉狐疑,学着他将草根放在口中一嚼,一股清爽的甜味入口,倒是冲淡了身上的燥热,她不免眉眼一弯,扬扬手中草根。 “谢了。” 却听蔺琦墨感叹一句,轻抚身下马儿:“小白,瞧到没?女人都是多变的,要努力!” 罄冉见他这般,顿时气结。 两人翻过山头,进入密林,罄冉隐约看到隐在山谷间竟有一户人家,炊烟袅袅,她眼前一亮。 “看,有人家!” 蔺琦墨亦勾起了唇角:“走,还真是饿了。” 御马而下,那是一座窑洞而居的人家,依山而住,木栅栏护起的小院,看上去甚为清幽。 院中一个壮汉正躬身喂着小鸡,口中不停“呱呱”唤着。另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正在石桌边玩着石子。 两人到了院前,蔺琦墨提衫而下,见汉子抬起头来,忙是一笑:“打扰兄弟了,我们行路到此,饥肠辘辘,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卖给我们些吃的?” 他说着自腰间摸出一锭碎银来,汉子一愣,面有喜色,忙迎上将木栅栏打开,一手接过银子,一面将他们迎入。 “两位请,先进屋歇歇,我这就去弄些吃的来。” 罄冉对汉子点头,跟着向屋中走,蔺琦墨望了眼院中玩着石子的小孩,随即大步进了屋。窑洞的好处便是冬暖夏凉,两人刚入屋子便有一股凉意袭来,顿时觉得呼吸都顺畅多了。 罄冉在凳子上坐下,面上浮起了笑容。蔺琦墨却望了望屋中,眉宇微动。 不一会汉子从外面进来,将手中一小筐馒头放在桌上,倒了茶水,笑道:“娘们死的早,粗茶淡饭别嫌弃,我去再做个小菜,两位慢用。” 蔺琦墨却是一笑:“大哥别忙了,我们随意用些便赶路了,只是大哥这里可有水酒?” “有,有,兄弟等等,我这就去拿。” 听他要酒,罄冉冷哼一声,正欲将茶盏凑近唇边,却听蔺琦墨长叹一声。 “易青,你还记得我那只小毛驴吗?就是在鹊歌城被你抢到的那只灰毛马儿。今天正好是它的忌日,也不知道它在那边过的可好。” 大汉转眼便回到了屋中,罄冉见蔺琦墨倒了杯水酒洒在地上,想起他那只会喝酒的马,再想想他方才的话,心中一跳,劝慰道。 “你也别难过,小白不是挺好的嘛,可比你那小毛驴好多了。” 大汉笑道:“我这可是第一次听说会喝酒的马。” 蔺琦墨一笑,起身一手提起酒坛,一手拿了空碗,笑道:“哈哈,我的马儿可都会喝酒,今日便让你看个鲜儿。” 他说着便向外走,罄冉也笑着起身,轻拍大汉:“瞧瞧去?马儿也辛苦了,我这兄弟倒是个爱马的。” 大汉一愣,见两人快步而出,忙也跟了上去。蔺琦墨见罄冉大步跟上来,对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飞起,瞬间便如两道急电坐在了马背上。 同时,蔺琦墨将手中酒坛扔向身后汉子,惨叫声传来。两人尚未掉转马头,三支箭羽携带着凛冽鸣响已到身边,罄冉一惊。 两人几乎同时挥剑格挡,一面飞冲而出。三箭被蔺琦墨挡去两箭,罄冉只挡下一箭,但觉手腕酥麻一片,胸中微窒,好厉害的内力,她暗念回头,正见五六个人自小院井中接连跃出。 “好霸道的箭!” “不要回头,快走!” 蔺琦墨的吼声传来,罄冉听他话语中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严肃,不免心一惊,将马儿驱得更急。 “射!”怒吼声传来。 顿时箭鸣声震聋发聩,听声响方才那般力道的箭支竟不下数十。此刻便是不回头,她也能想象那浓密的箭雨。这些是什么人,竟个个都是神箭手! “弃马,进林子!” 蔺琦墨的声音被箭鸣声打的断断续续,罄冉也知这样力道的箭根本就接不了,她一点也不犹豫,身影一纵便向傍边密林奔去。 清风凄厉的叫声传来,罄冉心一疼,脚下一慢,几支箭飞追而来,直逼近前。她挥剑格开两箭,箭被她打偏,没入岩石,竟仍深达余寸! 心中大骇,箭鸣声再次传来,罄冉尚未反应,便觉身体一紧,蔺琦墨迅捷挡下两箭,脚蹬树干,闪电回身,挺身前扑,将罄冉扑倒在地。 罄冉猝不及防,脸重重地摔在黄土之中,然而就在这一瞬,她也听到了破空的风声和身上蔺琦墨的闷哼声。 蔺琦墨身子剧烈一震,动作却毫不停顿,将罄冉扑到在地,搂住她的腰,急速向密林翻滚,几支箭跟随着没入土中,颤巍巍发抖。 密林地势较低,两个翻滚数下,箭雨势弱了些,躲在大石之后,罄冉抹去脸上灰土,入目正见蔺琦墨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青翎箭。 ------------ 第56章 一箭惑心  罄冉抹去脸上灰土,入目正见蔺琦墨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青翎箭,那箭羽随着他胸口起伏,还在微微颤动,一丝血线蜿蜒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罄冉一惊,尚不待说话,蔺琦墨已是撑着石头快速起身:“快走!” 话语未落,他拉着罄冉便向密林中奔,罄冉心知敌强我弱,形势紧急,不能有片刻耽搁,忙施展轻功跟紧他,一面握紧手中青剑,留意着身后。 他俩轻功甚好,那些人一时追不上,没一会后面便没有了动静。罄冉见蔺琦墨背后血染大片,可他竟不曾停下脚步,她心中担心,蹙眉看向他,见他脸色煞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水一直往下滴,不免惊声道。 “他们一时追不来,歇会儿吧,这样你撑不住的。” 蔺琦墨却头也不回,眉宇紧蹙,发足急奔:“是高阳王的十三煞。方才院中只有八人,此地不能久留。” 罄冉一惊,早听说战国高阳王手下有十三个箭法超群之人,个个内力极好,且专攻箭术,箭法超群。老大神箭童路更号称五国箭法第一之人,其臂力超群,箭发必中。 这十三人同进同出,从不单独行动,箭发必有死伤,犹如煞星,所以得此称号。刚才院中只有八人,这么说其它五人定在这附近。 由于脚下奔走,蔺琦墨背上不断涌出血来,罄冉心一紧,伸手便点上了他的几处穴道,尚不待他反应,一把紧拎他的腰带,将他抗在肩头,以闪电般的速度投入丛林之中。 蔺琦墨一惊,心一跳,却忍不住那浓浓的喜悦,扬起暖意的笑,却肃然道:“放我下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荆棘不时挂破衣衫肌肤,罄冉全然不顾,发力狂奔,冷哼一声。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蔺琦墨摇头轻笑,不再多言,身后鲜血如丝线般低落,滑过他的脖颈,滴入她的颈中。 温热的血滑过,罄冉却打了个寒噤,咬牙继续狂奔。一道白色闪过,雪琅自密林间闪现,一溜烟便向东面的谷涧奔去。 罄冉双眸一亮,立马转了方向紧跟而去,穿过数片丛林,终于到了一条小溪边。 “雪琅,好样的。” 她对趴在河边喘息的雪琅赞叹,毫不犹豫大步踏入河水,逆流而上,估计敌人无法再追踪,这才上岸进了一片密林。 身上大汗淋漓,一阵虚脱,她将蔺琦墨放在地上,轻轻扶着让他靠着大树,在他身旁跪倒,大口喘息。 见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极其微弱。罄冉只觉一阵愧疚,心中疼痛难当,她深吸一口气探向蔺琦墨怀中,摸到几个小瓷瓶,心中微喜。 确认其中有个白色瓷瓶中便是止血药,她咬牙一下,去看他的背。那支青羽箭直直没入身体,离近心脏,他的整个背就似侵在血水中。 罄冉面色惨白,五指成爪,便要去握那箭羽,蔺琦墨却是轻笑一声。 “是狼牙箭……你这……是救我,还是谋杀……” 罄冉手一颤,移动身体去看他。阳光从树枝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斑斑血迹和光点下,他的唇角还带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可罄冉却再不觉得那笑刺眼讨厌,此刻她真希望他能如平常一般冲她嬉闹那怕调笑都没有关系。 蔺琦墨眼角轻动撇向右腿,罄冉一愣,忙俯身将他衣襟拉开,见他绑腿上缠着一把小刀,她双眸一亮,拔了出来。 她见蔺琦墨虚弱地眨眼,心中不忍,狠了狠心扯下衣襟放在他嘴边。 “你忍着点,我尽量快些。” 蔺琦墨却不去咬那布块,轻声道:“我还忍得住。” 罄冉深望他一眼,扯下几条干净的衣带,在他身后跪下,将他上衣划开,找准箭口,用匕首割了个十字交错的口子,这才眉宇紧皱,颤手握住箭羽。 “是个男人你就挺住!” 罄冉声出,力运手腕,将箭拔出,顿时血光喷溅,纵使已做过处理,然而狼牙箭上的倒钩,依旧生生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肌肉来。蔺琦墨疼得身体剧颤,双眸圆睁,双拳紧握,却只是闷哼一声。 罄冉心跳如雷,片刻也不敢耽搁,点穴、上药、扎捆,一气呵成。当所有动作结束,才惊觉蔺琦墨已是没了反应,她顿时大惊。忙去拍打他死灰的双颊,颤声唤着。 “蔺四郎,你死了吗?!” 山风忽盛,树枝唦唦,光影婆娑,林间唯有她焦虑的唤声传荡着。罄冉见蔺琦墨毫无反应,只觉头脑一阵轰鸣,又仿似在云端漂浮,天地之间,形单影只。 眼眶一红,就要落泪,一面哽咽着:“死小子,你起来,我云罄冉不要欠你一命……” “女人……你好吵……还咒我死爷不会让你如愿的。” 虚弱到不闻的声音传来,罄冉一愣,却见蔺琦墨唇角轻轻勾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闪动着几分挑弄,她仿似又看到了那个意兴飞扬的风流少年。 她抹了一把微热的眼眶,忙将蔺琦墨扶起,让他躺在自己双腿上:“你歇会儿,要喝水吗?” 面前女子头发早已散乱,自鬓边垂下,被汗水浸成一绺绺粘在面上,她面色稍定,眸中尽是关切。蔺琦墨定定望着她,心头暖暖,半响后眨了眨眼睛。 罄冉忙将他轻轻放倒在地,向溪边跑去。 蔺琦墨喝了水,便一直昏沉着,罄冉见密林阴暗了下来,眼见便是一场大雨,忙四下寻找躲雨之所。 临近天黑,将蔺琦墨扶近了一座山庙,尚未找到干柴点火,庙外雷电轰鸣。雨越下越大,风声凌厉,好在山庙极为牢固,并不漏雨。 一翻折腾,罄冉身上像散架一般,让蔺琦墨靠在肩头,没一会她便也沉沉睡了过去。 雪琅趴在罄冉身边,轻舔着她垂在身旁的手,见主人没有反应,便低呜一声,也舒展了身体,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罄冉迷迷蒙蒙睁开眼睛,只觉浑身僵硬,刚一动,肩头一松,蔺琦墨自肩头滑落,直直向她双腿砸去。她一惊,生恐他触到背后的伤口,忙一手接住他,将他抱在了怀里。 男人的脸便贴在她胸前,罄冉一阵心慌,只觉这个姿势太过尴尬,只期望蔺琦墨千万别在此时醒过来。她正欲伸手去扶正他的身体,却在此时,蔺琦墨头微微一动,竟真睁开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状况,还轻轻蹭了几下。 罄冉被闹得顿时满面羞红,心急速跳动,只想将他甩开才好。蔺琦墨似是触动了伤口,低吟一声,醒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蹭着的两团柔软是什么,顿时心猿意马,轻咳一声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一阵沉默,山庙中一时只闻淅沥的雨声,和蔺琦墨微显沉重的呼吸声。 一道闪电响彻天际,照的山庙亮晃晃,罄冉余光见蔺琦墨紧闭着双眸,面容惨白,心尖莫名一疼,轻声道。 “还疼吗?” “不疼了。” 蔺琦墨的话虽是还带虚弱,可却不再发颤,罄冉心头微安。想着他临近心脏,又直透肌骨的伤口,心道不疼才怪,便试着分散他的注意力,朝他侧了侧身,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那户人家有问题的?” 察觉到蔺琦墨轻轻撑起身体,罄冉忙扶着他,让他依靠着身后石壁坐好。 方才在那屋中,她只是听到他沉声叫她“易青”这才警觉了起来,后来他又说起小毛驴。她当初夺他的小毛驴分明就是在庆城郊外,他却偏说是在鹊歌城外,她这才心生惊惧。 刚刚罄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户人家到底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想,怕是那水酒和茶水中都是下了药的,若不是蔺琦墨警觉,怕是两人现在已经命丧黄泉。 “若是寻常山野小孩,家中来了陌生人,怎可能不好奇地张望。那汉子说家中娘们去世多年,可屋中织布机却纤尘不染,显是常用。还有那汉子,他刚喂过鸡可鞋面干干净净……” “除非有工夫在身!我竟都没有注意到!”罄冉心中懊恼,蹙眉打断蔺琦墨的话。 蔺琦墨点头,沉声道:“早听说高阳王手下十三煞中的老七形貌若孩童,我便猜想会是他们,却不想竟真是。十三煞出手必死,此次我们也算自鬼门关走了一趟了,咳咳” 罄冉听他咳嗽,忙探手帮他顺气,沉声道:“战国高阳王和砮王历来不和,朝堂上多次因兵权冲突,却不想都是混淆视听的手段。战英帝若是知道他的好儿子如此欺上瞒下,攻与算计,独揽兵权,不知作何感想。” 蔺琦墨身体一动,沉吟一声,罄冉心知他扯动了伤口,微微蹙眉,却听他愤愤道:“让爷被个女人背着疯跑,丢尽了面子,这一箭早晚要讨还回来!” 罄冉一乐,瞪他一眼:“你不是说你从来不记仇的吗?” 蔺琦墨却是扬眉一笑:“我这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我就报了!” 罄冉摇头失笑,见他恢复了生气,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她听外面雨势已落,正欲去找些吃的来,身旁本卧着的雪琅却猛然站了起来,嘶嚎一声,毛发直立。 罄冉和蔺琦墨对望一眼,皆闪身而起,满面警觉。 “何人胆敢冲撞圣庙,速速出来受死!” 一身大喝自山庙之外传来,顿时火光骤显,映得阴暗的山庙也光影重重。 ------------ 第57章 逃离陷境  “何人胆敢冲撞圣庙,速速出来受死!” 一声大喝自山庙之外传来,顿时火光骤现,映得阴暗的山庙也光影重重。 敌人这么快便来了吗?听声音来人甚众!罄冉心一惊,站起身来。 混杂的声音自山庙之外响起,纷乱地逼近山庙,罄冉和蔺琦墨对视一眼,她抄起青剑,护着蔺琦墨凑近庙门。 一望之下顿时傻眼,但见庙外火光大盛,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举着火把围着石庙,他们身上被植物汁液画的红绿相间,头发束着鞭子,扎着布带,脸上涂着白灰,显得一双眼睛黑洞洞甚为骇人。 他们手中更是五花八门,有拿弓箭的,有拿弩器的,更有拿着锄头、棍棒的,口中不停吆喝着。 “妖孽,快快出来受死!” 罄冉一阵茫然,显要以为误入了野蛮人的部落。她呆愣间,鼓声响起,再看怒气汹汹的人群后面,八大衣衫花哨头发花白的老者舞动着手中挂着骷髅头的拐杖,跳的那是驱魔舞? 乐声一起,雪琅嚎叫一声,毛发直立,嘶吼着闪动着绿盈盈的狼眼扑至山庙前,利爪扎地,昂头又是一声嘶嚎。 “妖孽,射!射!” 外面静默片刻,一声声尖吼传来,顿时箭羽齐飞,罄冉见雪琅竟似要顶着箭雨往外冲,忙飞身扑上,带着它一滚便停在了庙门另一侧。 几支箭飞入山庙没入土中,火光下颤巍巍而动,虽是不及上午十三煞的箭有震慑力,但是罄冉还是觉得一阵头疼。显然,他们什么地方犯了这些山民的忌讳,冲撞到他们了。 问题是,这山庙开山而凿,三面是坚硬的山石,只有那一个庙门能够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她蹙眉看向对面靠墙而座的蔺琦墨,见他摇头耸肩,显然也是不解。正思虑要不要出去说个清楚,却听外面安静了下来,罄冉向外偷瞄,驱魔舞已经不跳了,一个老者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站在山庙前沉声道。 “取法物,将妖孽逼出!” 罄冉一惊,他们这次进山是为说服陆老将军而来,这山中村民都是受陆元贺保护的,此刻若是他们冲出,先不论蔺琦墨的伤势,和村民冲突是必定的。 万一村民再有个伤亡,怕是真要糟糕。罄冉蹙眉安抚好雪琅,一个飞身在蔺琦墨身旁坐定,急声道。 “怎么办?他们要放火烧我们了!” 蔺琦墨挑眉苦笑:“未必呢……” 似是回应他的话,一阵乒乒乓乓声传来,接着一股臭气冲入鼻息。罄冉借着屋外火光去望,顿时气结。 天,那是什么? 狗血?粪便?小孩衣服?男人内裤! 罄冉还不及去看那白森森似是什么骨头的东西,外面又是一阵皮鼓剧响,引得罄冉欲哭无泪。声旁轻笑声传来,罄冉凝眸去看蔺琦墨。 “你还笑得出来,现在怎么办?” 蔺琦墨轻咳数声,顺了口呼吸,掩鼻道:“我们不欲和村民起冲突,狄飒更是。现在这些村民自己找上门来,岂不更好?只要他们带我们回去,那十三煞自是不敢入村滋事的。” 罄冉翻个白眼:“你说束手待毙,让他们把你我绑回去?看他们这样,若说架个柴堆将你我烧死也不无可能。何况,你身上还这么重的伤。” 蔺琦墨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他勾手示意,罄冉狐疑地靠近他。听他叽咕几句,罄冉蹙眉半响,迟疑着。 “你的法子能行吗?” 蔺琦墨却是摇头苦笑:“那就要看冉冉演戏的功夫到不到位了。” 罄冉思索一翻,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不愤地瞪他一眼,闷声道:“若是不管用,让雪琅咬死你!” 见她起身,蔺琦墨无辜一笑:“青妹妹舍得吗?” 罄冉冷哼一声,暗骂这厮刚有了点气力就油嘴滑舌。她走至庙中,突然御气飞起,身影在山庙中来回一起一落,显然庙外人看到了这一幕,十多只流箭飞来,她轻松躲过,落于庙门处,一阵轻舞。 罄冉跳的正是外面村民所跳驱魔舞,虽然她跳得要优雅的多,可是,显然村民们还是认出来了。 “看!快看!” “长老,他怎么也会跳神舞!” “难道不是妖孽?” …… 罄冉听得他们议论,心一定,动作加快,让自己更似神志被仙神附体一般。 “长老,这……” “此人不怕我们的法器,又会跳这神舞,实在是奇怪,难道是神娲娘娘有什么事要指示我们……” 罄冉耳听那祭祀模样的人说到此处,面容一亮,突然停下动作,双手合十,闭目沉声道。 “我乃神娲娘娘座下弟子神冥,此庙中二人被坏人滋扰,身负重伤,于庙中祈求神娲娘娘庇佑,娘娘悯之,尔等速速将二人带回村中,悉心照料,神娲娘娘自会降福泽与尔等。” 她说罢,身子一软,倒向庙外,分明听到隔着墙壁传来蔺琦墨可恶的低笑声。罄冉听不到村民有任何动静,心一纠,偷眼去看,却见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那大祭祀。 大祭祀缓缓走近躺在地上的罄冉,罄冉忙敛息闭目,那大祭祀绕着罄冉跳了两圈,沉声道。 “看来果真是神娲娘娘座前弟子现身。” 一个脸绘重彩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他一挥手立马便有山民冲进庙中,将蔺琦墨抬了出来。 中年男人扬声:“这两个人一定要救活!快快!大家快将他们抬回村子!” 村民轰然而去,没一会儿两个大担架被抬来,罄冉和蔺琦墨分别被抬上架子,由八个彩油涂面、上身下身裹着虎皮的精壮小伙抬着缓缓穿过密林,下了溪涧,到了一处深藏在山谷中的小村子。 “瞧,这两个人真不一般,这只神兽定是神娲娘娘派来守护他们的。” …… 雪琅一直安静地跟在罄冉担架边上,一路罄冉听着村民们纷纷议论着神人献身,神兽守护,只觉哭笑不得。倒不想蔺琦墨的办法还真管用,真能唬住这些村民。 村民对神灵的敬畏真真让人又可笑又可叹,她今晚这些把戏怕是也只有对这些质朴纯然的村民能起作用,他们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只尊心中信仰,多可爱的百姓,然而这样的百姓,却因为愚昧,也最是好骗,在乱世中被统治者利用而不自知。 罄冉心中涌起无力和愧疚,可想到已经脱离危险,马上蔺琦墨便能得到很好的修养,她又觉一阵轻松。 待村民将他们安置妥当已是天光见亮,罄冉见屋中人都出去,一跃而起,隔着窗户正见众人将蔺琦墨抬到了隔壁屋中。罄冉心中微定,又重新躺下,没一会院中没了声响,想来那些村民都已走掉了。 再一刻,一个妇人端着两碗汤走了进来,犹豫着看了看躺在屋角的雪琅几眼,见它没有反应这才走入,她将一碗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走向罄冉。 罄冉感觉她坐在床边又要来扶自己,她实在装不下去,睫毛颤动睁开了眼睛,那妇人似是一惊,站了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罄冉茫然道:“我这是怎么了?” 妇人这才在床前坐下:“你不记得了?你和你同伴昏迷在山庙中,是神娲娘娘显灵救了你们。” “山庙?” “是啊,那山庙是供奉神娲娘娘的,只有大祭司可以进入,你们冲撞了神娲娘娘,好在神娲娘娘非但没有降罪你们,还福佑你们。来,快吃些东西吧。”妇人说着将粥送向罄冉。 罄冉忙撑身坐起,接过碗,几口喝罢,笑道:“谢谢大婶,不知我那位同伴如何了?我想去看看他。” “他就在隔壁,他怎滴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可要在大婶家好生养几日才行,你们不是这山里的人,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妇人面容和善,问东问西,罄冉也都一一答过,待走到隔壁房前,她笑着转身,接过妇人手中的粥碗:“大婶去忙吧,我照顾他就可以。” 妇人倒也不推辞:“那好,我男人去请大夫了,一会也好给你那同伴好好看看伤。” 罄冉感激一笑,待步入屋中关上门,转身正撞上蔺琦墨乌黑晶亮的眼睛,她瞪他一眼快步走向他。 “没想到你的主意还真有用,快把这粥喝了吧,你失血太多,需要多补补。” 蔺琦墨却不去接那碗,只定定望着罄冉,想着方才她为自己欺瞒百姓的举动。他心知罄冉秉性,何况若不是她考虑到他身上的伤,凭她的功夫,带着他逃离山庙并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那样他便不能如此悠然地修养了。 心中暖意融融,蔺琦墨看向罄冉的目光也不觉多了几分让人辨不明的温柔和感念,罄冉被他看的尴尬正欲低头,却听他低声道。 “谢谢你,冉冉。” 罄冉一愣,不解地望向他,蔺琦墨神情已是恢复了平日的嬉闹,瞄着那碗,嬉笑道:“冉冉喂四郎吧,哎呦,这伤口可真疼啊。” ------------ 第58章 仇人相见  陆府掩藏在高岭的背风处,府邸修得壮阔宏伟,立于山顶俯望,雕栏玉砌的房屋便如同琼楼玉宇,天上楼阁。 此刻陆府用于待客的落宾院中,阳光初盛,满园飘香,当十三煞的老大童陆急步迈入院中时,狄飒正立在院中弯腰修剪着一捧开的正好的蛇目菊。 他一袭黑衣,暗金的底纹在阳光下发着明光,高贵威仪不彰自显,童路进了院子自觉放轻脚步,停于道傍躬身而立,却不说话。 狄飒剪掉一枝横生的花朵,抬眸撇了一眼童路,复又低头。 童路却立马拂袍单膝跪地,微白的发丝轻晃:“那蔺琦墨和易青被山中百姓救回,我等不敢惊扰百姓,故而未能完成任务,我等办事不利,请王爷处罚。” 狄飒双眸微眯,手中一个用力,一朵开得正好的菊花应声而落,他伸手接住,轻轻抚弄着花瓣,沉声道。 “罢了,若是这二人真落到你们手中,那本王倒是要失望了。本王倒要看看他蔺四郎有何能耐说服陆元贺!把你的人都撤了吧。” 童路应命,脚步微微犹豫,狄飒挑眉:“还有何事?” 童路抬眸望了眼狄飒,见他神色沉静,这才道:“那易青身旁带着一只冰狼,似乎……是王爷失踪已久的雪琅。” 狄飒双眸眯起,手中一个用力,那一朵血红的蛇目菊被他揉捻开来,飘零在地。 前几日,莫名其妙来了个麟国将军,在军营中嚷嚷着要见他。被他回绝,那人竟在军营中大闹了起来,骂他言而无信。他召见了那性曹的将军这才弄明情况,据他猜想那冒充他的男人定是旌国人,没想到竟又是这叫易青的男子! 好!好!好一个易青! 狄飒面容顿时凌厉,眸中似有万千冰层迸射出深寒冷意,半响他冷哼一声。 “畜生!” 童路心一惊,那只雪琅他是知道的,王爷养了六年,甚为宠溺,如今王爷话语中竟全是杀机,他不免替那冰狼捏了一把冷汗。见狄飒挥手,童路再不多留,躬身退出了小院。 侍卫见狄飒走出花丛,忙迎了过来,一面接过他手中剪刀,一面奉上雪白的绢帕。狄飒将手中沾染的花渍擦在帕子上,望着那鲜红如血的色彩,抬眸冷声道。 “去,再递拜帖。” 侍卫见狄飒面容冷峻,忙应声而去,脚步带着几分焦虑和不安。他们到陆府都三日了,陆老将军却迟迟不肯露面,他们这几日服侍都格外小心,生恐惹怒王爷,现下见王爷心情更加不好,自是更加惊惶。 罄冉和蔺琦墨在小村呆了三日,有村民的照顾,再加上蔺琦墨带在身上的伤药极好,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不再苍白。 蔺琦墨的小白果真是匹好马,很快它便自行找到了失散的主人,令罄冉高兴的是清风竟也跟着它。清风的后腿中了一箭,穿骨而过,甚为严重,村民很热情,还帮他们寻来了村中老兽医给清风接骨包扎。 这日清晨蔺琦墨伤势已见大好,两人辞别村民,由三个壮汉带领着继续向苍松秘谷前行。有了他们带路,一路非常顺利,临近中午便进入了陆府所在的飞辕岭。 飞辕岭果真适合防守,地势险要,水源充足,而谷中云雾缭绕,土壤肥沃,种植有多种作物,纵使敌人围山,坚守一年绝无问题。 罄冉一路行来发现飞辕岭壕沟纵横,暗处还隐藏着不少兵勇,就连在农田中干活的老汉,动作姿态也颇似有几分功夫,她不禁暗道一声,怪不得战国多次出兵竟连飞辕岭的边儿都摸不到便折羽而归。 傍晚终于到了陆元贺深藏在飞辕岭中的府邸,投了拜帖,罄冉站在府门前,仰望着眼前高五六米,宽七八米的青铜大门,不免有些诧异。 夕阳下高大巍峨的府门洞开着,宽敞简单的门楣上漆黑的陆府两字镶嵌在朱红牌匾上,没有多余的装饰,更没有成队的兵勇护卫。 沿着洞开的大门,入目是一座高大的影壁挡住了视线,影壁上龙飞凤舞四个字——精忠报国,让人望一眼心生一凛。 就是这样一座毫无防守的府邸,却透出威严之气和大家风范,让人望一眼便能感觉到威严,会莫名升起敬畏之心,不敢造次。 蔺琦墨目光落在那影壁上深刻的四字上轻轻挑起了唇角,靠近罄冉,笑道。 “听说陆府小姐陆晴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陆老将军对这个独生女儿宠溺非常。不如易青去施个美男计,咱们也好早日完成你们王爷的交付。” 罄冉抿起唇角挑眉看向蔺琦墨:“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吧?放心吧,四郎若是有此想法,易青当鼎力相助。” 蔺琦墨听她这般说,神情讪讪,退开一步,复又双眸一亮靠近罄冉:“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要四郎用美男计倒也不无可能,只是那陆小姐的容貌、武艺、才智、胆识需得及得上冉妹妹方可,不然……四郎可不愿委屈自己。” 罄冉瞪他一眼,挑眉道:“那陆小姐才智如何我不知道,不过这陆老将军在此的威望和势力倒是一目了然。” 这府邸不派重兵防守,便足以说明很多事情,看来这位陆老将军真是不妄虚名。 蔺琦墨未及答话沉稳的脚步声自府中传来,他敛了笑容,却不整理站姿,依旧歪歪斜斜地靠着马鞍,目光却移向府门。 罄冉撇他一眼,兀自整理仪容,片刻一位身着儒衫,身材健硕的老者步出府门。 “在下陆平。两位的拜帖老爷已经看过,今日天色已晚,老爷令在下将两位安置在客房,明日老爷定当在思院款待二位。” 罄冉忙淡笑施礼:“我等晚辈岂敢逞陆老将军款待,老将军不厌弃我二人叨扰便好。” 陆平只觉眼前少年笑容间从容舒缓,如朗月上东山般让人心胸畅快,不由多看了罄冉两眼。 “陆将军鹿原一战畅快酣然,晚辈仰慕久已,今日得见,请受晚辈一拜。” 清朗的男声响起,陆平回头正见蔺琦墨躬身而拜,他心一震,想起当年风光,不由神情微动。很快又恢复平静,淡声道。 “老夫不过这陆府一介下人,当不得蔺少帅如此大礼,两位请吧。” 罄冉第一次见蔺琦墨如此正经,不免呆愣在侧,直到蔺琦墨躬身跟随陆平进入府门,她才回过神来,忙牵了马儿,带着雪琅亦跟随而入。 陆府不愧为将门宅院,处处透着一股阳刚硬气,虽是侍卫不多,但是来往婢女仆人个个身姿轻便,井然有序。 两人跟着陆平走过练武场,绕过黑色的大壁影,过了垂花门,中间一条甬道,左右两个月洞门院子,尚不待陆平引路,雪琅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接着竟飞奔向右面的月门。 罄冉一惊,唤它竟得不到回应,一眨眼它便消失在了眼前,罄冉忙紧跟而上。 “抱歉,陆先生。” 她心中微疑,大致猜到了那院落中住着何人,不敢耽搁,蹙眉说着,话语一落人已施展轻功,身影一晃便跟着那道银色消失在了月洞门后。 蔺琦墨冲拧眉的陆平一笑,忙快步跟上。他和陆平刚走过月门便听到喧杂的声音自抄手游廊后传来,冰狼哀嚎声,剑气龙吟声,声声不绝。 听到激斗的声音传来,陆平面色不变,显然早料到会如此。蔺琦墨却是勾唇一笑,朗声道:“在陆府也敢如此嚣张,战国的砮王殿下好像并不将陆老将军放在眼中。” 听他这般说陆平面容微沉,复又恢复清朗望向蔺琦墨,道:“未必便是砮王挑起争端吧。” 两人绕过游廊,院中一蓝一黑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那蓝影正是罄冉,而那黑影自是早一步到达陆府的狄飒,而雪琅望着两个交叠在半空激斗的身影不停地抓着双爪,哀嚎着,显得极为狂躁不安。 罄冉刚入院子便见狄飒一剑刺向哀嚎着的雪琅,而雪琅竟是一动不动,她一急一恼自是顾不上他想,青剑出鞘,骤然架住了狄飒狠命击向雪琅的利剑。 分外眼红,不必相激,两人瞬间便斗在了一起。 狄飒怒目盯着眼前清冷到绝美的容颜,这张脸他认识,纵使只在战场上遥遥望了一眼,他却铭刻心间,日日想起。 就是这个人用八珍阵法让他损兵折将,让他吃了领兵以来最大的败仗,更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负伤而归。他万没想到这个叫易青的男子,形容柔弱武功竟也如此不凡。 狄飒见这易青两下便化去了他刺向雪琅的招式,心头顿时火大,再听雪琅的声声嚎叫,怒火和烦躁汹涌烧起,他猛然大喝一声,右足劲点,身形如飞鸟疾掠,剑气如紫虹贯日,卓然迸发,直逼罄冉。 罄冉亦是招招狠辣,新仇旧恨交织在心头,她听着雪琅凄厉的嚎叫声,眼前闪过方才狄飒刺向它的寒剑,冷哼一声,身影一再腾纵,手中长剑寒光暴闪,光影飘飘飒飒,扬满半空,一面抵挡住狄飒的攻势,一面剑势凌厉,直取狄飒要害。 蔺琦墨凝眸去望,只觉狄飒的剑式大开大合,磅礴有力,剑气刚烈无双。而罄冉的剑式则柔中带刚,变幻无穷,剑气闪出连绵的银光宛如一朵朵银莲盛开。两人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谁也休想占到便宜。 他摇头浅笑,缓步走向焦急嘶吼的雪琅,一面安抚着它,一面唏嘘道。 “可怜的小东西。” 他的安抚显然对正焦躁不安的雪琅起不到任何效用,雪琅依旧跟着激斗的两人来回奔走,声声吼叫。蔺琦墨耸肩放弃,退向月门,抱胸靠向墙壁,悠然看向罄冉。 此时狄飒正剑气纵横直取罄冉前胸,罄冉手中寒剑架上狄飒剑锋,借力凌空飘飞,如鸢舞鹤栖高高腾起。谁知狄飒却不再剑逼罄冉反倒剑走偏锋刺向地上低吼着的雪琅。 罄冉一惊,衣炔翩飞,急急逼降身躯,同时剑芒暴起,去攻他手中长剑,然而狄飒却在雪琅身前虚晃一下,看准空挡,剑招自肋下斜斜刺出,同时大喝一声,直逼扑下身来的罄冉。 眼见剑势便要扫上罄冉,蔺琦墨一惊,双眸眯起,直起身来,尚不待他做出反应,罄冉忽将手中青剑翻转,交至左手,右手在剑柄上一按,剑柄下端竟突然弹出一把利刃。 那利刃连着一条银链,她挥出一道银光,利刃骤然击出,带着凛冽击势直逼狄飒眉心。 狄飒一惊,只得翻身去躲,同时手中刺向罄冉的长剑已偏了方向。罄冉落在地上,两人顿时又激斗在了一起。 蔺琦墨深恐狄飒再用雪琅干扰罄冉,勾唇浅笑,盯着狄飒,扬声道。 “狄飒,那雪琅不愿再认你为主你竟气成这般,和一个畜生这般计较,你让四郎怎么说你好呢。何况,这里怎么都是陆老将军的府邸,在这里挑起争端,怕是对他老人家也有所不敬呢。” 狄飒听他这般说,身影移动间撇了眼月洞门处,陆平负手站在那里脸色微沉,显是不悦。 狄飒心口一紧手中动作已是慢了一拍,罄冉却瞅准时机剑光刃影如流星满天向他扑近。 狄飒面色微变,身形骤然后退,眼见己被逼至墙边,他双足如钉,身躯稍稍后仰,长剑架住罄冉势在必得的一招。 罄冉却双眸眯起,贯注真气于剑锋上,慢慢下压,逼得狄飒身躯逐渐后仰。两人目光相触,清晰地能从对方瞳孔中看到涌动的怒火,一个厉眸嗜血,一个清眸含恨,一个黑衣鼓动,一个蓝衫飘荡,分明已是拼上了内力。 蔺琦墨大惊,万没想到会这般,一旦拼上内力可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他蹙眉站起,闪身便跃至两人身前,在两人不及灌注更强内力之前,伸手便扣住了狄飒握剑的手腕,同时看向罄冉。 “易青收剑!” 狄飒没想到他会突然扣住自己手腕,顿时怒目盯向蔺琦墨,冷声道:“原来威震宇内的蔺帅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狄飒今日真是开眼了。” 蔺琦墨却不在意地挑起唇角,同时手中骤然灌力,见狄飒顿时面容微白,他笑得无辜,挑眉道。 “是不是小人四郎不知道,不过四郎却知,再不松手,砮王殿下这条胳膊可要震裂了。” 狄飒冷哼一声,盯向满面清冷的罄冉:“本王若现在收势,怕是命都不保了。” 蔺琦墨挑眉一笑:“那就休怪四郎趁人之危。” 蔺琦墨说罢竟将内力绵绵灌入握在狄飒手腕的掌上,狄飒顿时心胸一窒,他双眸顿时眯起,可尚不待他御气反击,罄冉已是突然将剑还鞘,转身托着哀嚎不止的雪琅跨步而去。 蔺琦墨笑着松开握着狄飒的手,挑眉迎上狄飒怒火涌动的双眸呵呵一笑,道:“天干地燥的,砮王动这么大火气,小心上火啊。” 他说罢也不看狄飒铁青的面色,转身悠然地拍了拍衣襟,冲陆平微微施礼,大步迈出了院落。他追上前面罄冉,凑近她朗然一笑,轻声道。 “原来冉冉这么在乎四郎,四郎真高兴。” 罄冉撇向他:“谁担心你了,我只是不愿以多欺少。” 蔺琦墨见她大步而去,挑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暖意融融,另有一丝辩不明的甜蜜混如那暖意中让他整颗心都醉了。 冉冉,你若不是担心我牵动伤口,又岂会马上收剑?有你这份心,四郎纵使再受一箭也值当了。 ------------ 第59章 画卷诱心  翌日,夏日丽阳早早冲破云层,照的谷间云雾飘渺,隔着水雾,少了几分热气,却多了几丝空灵。 阳光明媚,罄冉用过早膳,迈出房门,见蔺琦墨尚未出房不免有些诧异,向他居住的东面房间走去。 房门洞开着,入目蔺琦墨负手站在屋中,依旧是一袭白衫,清风自暖窗飘忽而入,扬起他长袍一角,又倏忽落下。他孤独地站在略显空荡的大厅,单衣萧索,一身的清冷,莫名让罄冉觉得他的背影是那般寥落。 他正出神地望着堂中悬挂着的梅花图,竟似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罄冉甚少见他这般沉静,不免微微诧异看向那梅花图,目光一闪,怔在了当场。 那张梅花图和程英书房中悬挂的石梅图异曲同工,显是一人所作。她目光落在梅花图的落款处,一个红色方印赫然便是梅花屋主四字,正是前朝靖边侯蔺啸所作。 罄冉心头莫名一紧,有复杂的情潮翻涌着,酸酸的涩涩的。突然蔺琦墨双臂抬起,对着那梅花图深深拜了三拜,罄冉心一触,暗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去,萧索的叹息声自屋中响起。 “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罄冉脚步一顿,回过身来,蔺琦墨也恰在此时回身,两人目光相触,罄冉分明看到那意气风流的少年此刻面容清隽,纵使淡笑着,仍掩不去眉目间深藏的黯然和伤痛。 她心一触,目光轻柔落在他面上,淡笑上前,亦对着那梅花图躬身三拜,心中有一丝复杂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来。 麟国少帅蔺琦墨威名广传之际,他的身世便也跟着广为传颂,罄冉自是也有所听闻。早便知蔺琦墨乃是前朝靖边侯蔺啸之子,亦知当年雁城被燕国攻破,靖边侯战死城楼,成就了一世忠义。 由于靖边侯的宁死抵抗触怒了燕国人,当时雁城破,沥王自缢,燕王大怒,将靖边侯府抄没,府中家眷奴仆两百三十余口更是被血斩城楼。唯有靖边侯的四子蔺琦墨在下属的保护下逃得一命,前往麟国投奔了早年离家的叔父。 后来则传出靖边侯二女儿乃是战国的月妃娘娘,她在雁城被攻破时也在慌乱中逃离,只是和家人失散,最后流落到了战国,进而进宫做了宫女,后被战英帝看中封为娘娘。 这些罄冉虽是都听说过,可是不知为何,竟从来没有将这些和眼前男子相联系过,或许是他总表现的太过玩世不恭,太过没心没肺,让人感觉他永远是快乐的,没有忧伤的。 而此刻,当他用忧伤的话语告诉她,今日乃是他父亲的忌日,她才那般深刻的感受到。原来这个意态风流,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头上的男子,原来也是有痛的,有伤的。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十多年来的孤苦无依,竟突然生出几分亲近和感慨。 见罄冉恭敬地对着那梅花图三拜,蔺琦墨竟是一怔,直到她抬眸望了过来,他才浅笑道。 “谢谢。” 罄冉望着他,只觉他眸中深深浅浅,是难以名述的哀伤,眼底是一脉深不见底冰封的孤寂,那眼中的淡淡阴霾如轻云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颜色,更如夹着冰凌的潮水,沿着她的血液散布,将心头的隐痛一丝丝牵扯。 在痛自己,亦或是为他而痛,她竟有些辨不分明。蔺琦墨亦深深望着她,但觉她澄澈的眸中溢满了暖意,深深的让人沉沦其中,自溺其间,仿佛多望一眼便能抚去心头深深的叹息。 “两位将军,老爷已在思院恭候两位。” 一声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两人的对视,令两人骤然回过神来。罄冉双颊莫名一阵烧红,匆忙转身。 “劳烦姑娘带路。” 她说罢,也不看那抹玉立的白影,跨步便出了房。 蔺琦墨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一怔之下忽而一笑,又回首深望了一眼那梅花图,拿起桌上的竹筒快步跟上。 罄冉和蔺琦墨跟着侍女到达思院,绕过两道游廊,被带到了一处小花园。花园不大但处处精致,浓荫假山,飞泉流溪,鸟儿在阳光下婉转地唱歌,让人觉得心情怡然。显然,这陆元贺是个很懂生活的老者,倒不似寻常武将。 两人绕过一座假山,顿时视线豁然开朗,一片绵延的草地过去是波光粼粼的清湖,湖边一道灰色的身影正临湖而坐。阳光穿过湖边高大的榕树,照在灰衣老者身上,将那身影衬得透出几分孤寂之意。 罄冉和蔺琦墨对视一眼,踏上软软的草地走向湖边,老者不曾抬头,坐于竹椅上,手执钓杆,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享受着拂面的湖风。 待两人走至湖边,蔺琦墨俯身一拜:“小侄蔺琦墨拜见陆世伯。” 老者闻言,朗声一笑,睁开眼眸站起身来,双眼含笑,上下打量着蔺琦墨。 “好,好!伯父在这深山幽谷可没少听麟国少帅的威名啊,如今见到贤侄,果真是少年英雄,仪表堂堂。” 罄冉望着眼前笑容爽朗的老者,但见他双鬓斑白,脸颊瘦长,棱角分明,仿似带着风霜刀刻的痕迹,一双眼眸炯炯,似有神光,身影如高山般沉稳,更有一种傲然气势不彰自显,让人心生仰慕之意。 “伯父谬赞了,墨受之有愧。想当年伯父出岐山站江州,怒马斩章雄,后来铅山诛马寓,冰河道杀的燕国大军四处逃窜,在勉州战役中攻燕之桐城,斩敌将庞起。哪一场战役不是荡气回肠?那才是真英杰!我等晚辈儒慕久已。”蔺琦墨笑言。 陆元贺哈哈而笑,复又重重拍向蔺琦墨肩头,笑道:“老了,老了……现在钓个鱼都能睡着,让人笑话啊。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外面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夫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唯今只求能在此安度晚年罢了,再不提当年忠勇。” 罄冉却意有所指地接口道:“老将军意不在钓鱼,意在俯视鱼儿为区区食铒趋相争夺,钓鱼需要凝神屏息,然老将军意不在此,睁眼亦或睡着,只需心中敞亮,又有何妨?所以,老将军一点都不老。” 陆元贺一怔,看向罄冉,眼中有着威严与智慧,也有着沧桑和冷酷,半响他又朗声一笑,看向蔺琦墨,道。 “这位大概便是旌国以八珍阵法令砮王吃了败仗的少年易青吧?” 蔺琦墨笑着点头:“伯父慧眼。” 罄冉躬身一拜:“晚辈易青拜见陆老将军,晚辈出言无状,有说的不对之处,还望老将军多多见谅。” 陆元贺淡笑,手抚胡须,半响才沉声道:“年轻人锋芒毕露未必便不好,哈哈,老夫倒是极为欣赏你的胆识。” 侍女摆上茶点,陆元贺在竹凳上坐下,抬手道:“坐。” 罄冉还礼在小凳上落座,蔺琦墨却是上前一步,笑道:“陆伯父风采如昔,一点都不曾老,易青的话倒是没有说错。” 听蔺琦墨这话倒似见过他当年风采一般,陆元贺不免一愣。 蔺琦墨自袖中取出小竹筒,打开抽出一卷画轴,双手呈给陆元贺,笑道:“父亲曾绘过一幅陆伯父当年征战勉州的画像,墨整理父亲遗物时得见,每每对画瞻仰,现下临时拜访世伯,不及将父亲原画带来。小侄凭着记忆画了这一幅画,及不上父亲丹青,还望伯父莫笑。” 陆元贺站起身来,接过那画缓缓展开画卷。 罄冉看去,但见那画中,青山间,万军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将军端坐战马之上。 一人玄色铠甲,大麾染血,神情却坚毅卓然,手持长剑摇指苍穹。另一人青袍飞卷,随意坐在马上,昂头遥望着天际,看不到神色,唯有那清隽的下巴透着一种肃穆的威严,身姿随意间却渊亭岳峙。 看样貌,前者正是年轻的陆元贺,而后者那姿态随意中透出的肃然,倒是让罄冉想起了方才在屋中的蔺琦墨,想来定是他的父亲蔺啸。 罄冉再看向陆元贺,竟见他持着画卷的手隐隐颤抖,面容也尽是动容,半响他叹息一声又抬头望向蔺琦墨。 “三十年来堕世间,霜风雪雨困勉山。皆为意气豪情故,一声弹指出勉州。” 他悠悠吟道,复又长声而叹,言语中隐有无尽的感叹和追忆。他闭目良久,看向蔺琦墨,道:“这首诗是当年你父亲在勉州突围后畅然所作,距今整整二十年了啊。” 他目光移向手中画卷,又道:“这画卷画的是勉山誓师时的场景,当年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掌管天下兵权。左周末年,六国纷纷建立新朝,叛军犹如野火自四面八方烧来,我和你父亲虽是率兵相抗,可终究无回天之力,大军被逼至勉州,四面被困,粮草短缺。勉岭一战更是凶险万分,我和你父亲六日不曾合眼,见兵士们一个个离去,心如刀割。这画卷是最后一次大突围时的场景,当时你父亲戏言,若是以三万残兵突破三国二十八万雄兵的重重包围,那定能留名青史,成就一场奇战。不想我们竟真成功了,还能以奇兵攻击燕国桐城,斩敌将庞起,如今想来,仍觉热血沸腾。” 他叹息一声又道:“可惜纵使如此,也未能让时局有任何改变。你父亲护送沥王历经千辛回到封地雁州,终也没能抵挡住汹汹的叛军,最后雁城灭,燕王又那般丧心病狂,竟……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今日当是你父亲的忌日吧?” 蔺琦墨双眸闪过伤痛,点头道:“劳伯父记着,小侄感激不尽。” 陆元贺轻拍他手,眸有欣慰:“你领兵灭燕国,生擒燕王,你父亲也当含笑九泉了。” 蔺琦墨不语,陆元贺又感叹道:“当年雁城被破,老夫只能领着残兵一路北上,死伤了多少弟兄,遇到了多少伏击,这才回到越州,进了这苍岭秘谷。想起当年死伤的兄弟,在战乱中受难的百姓,老夫……罢了,这些年,老夫一心务农,驱兵避器,心境也慢慢淡了,只望能洗刷一些血腥罪孽。” “伯父此话错矣,凶危利器,用得妥当,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骁雄之兵,若遇好的统帅,也是保护万民不受战火屠戮的神兵。” 蔺琦墨微笑着望向陆元贺,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锋芒。 ------------ 第60章 评析天下  “伯父此话差矣,凶危利器,用得妥当,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骁雄之兵,若遇好的统帅,也是保护万民不受战火屠戮的神兵。” 蔺琦墨微笑着望向陆元贺,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锋芒。 陆元贺神情微变,老眸锐利盯向蔺琦墨,他笑容收敛,沉声道:“看来世侄此番前来并非只是单纯看望世伯。” 他说罢竟甩袖转身,负手走至湖边,面湖而立,冷声道:“老夫在此隐世多年,清净惯了,世侄此来若是探望伯父,那伯父当欣慰欢迎,咱们只叙旧,不谈其它。若世侄此番是为旌国做说客,那……老夫便少陪了。” 陆元贺的背影看上去疏离而冷峻,罄冉不想他说变脸便变脸,心中微急,上前一步。她正欲开口却见蔺琦墨轻轻抬手,她顿住脚步,不再多言。 蔺琦墨给罄冉一个稍安勿躁的神情,这才缓步走向湖边,与陆元贺并肩而立,目光徐徐扫过湖面,浅笑道。 “伯父此地山水秀美,钟灵毓秀,确实能令人心情愉悦,荡尽尘嚣。只是这般遁世并不代表便能远离杀伐、争戮,如今山外战乱纷扰,伯父心中明了,在此若果真能心如止水,伯父又何必拒墨于千里。墨非是旌国之人,也不欲做旌国的说客,此番前来一是探望伯父,再来只想请伯父念及黎民苍生,三思而后定。” 陆元贺冷声道:“忠臣不侍二主,老夫乃是左周骠勇将军,左周虽已覆灭,但老夫生是左周的人,死乃左周之鬼,此生当不尊它君。如今四分天下,驭人者在老夫眼中个个都是乱臣贼子,要老夫俯首称臣,哼,万无可能。再者,老夫领兵隐遁这苍松密谷,更是念及黎民苍生,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凶兵利器只会给这天下带来战火,只会令百姓流离失所。唯今,老夫驱兵归农,兄弟们再不必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和百姓一起安居乐业,这才是福祉苍生之道。” 他说罢将手中画卷缓缓卷起,递给蔺琦墨,神色清淡。 蔺琦墨神色微黯,接过画像,再度展开,细细端详,叹息道:“墨虽是从未见过伯父,可从父亲的随笔及书画中却对伯父略有了解,甚为钦仰。墨听闻,伯父自幼便胸有大志,苦练武艺,熟读兵书,要以所学造福天下黎民。伯父投身军营,为左周立下汗马功劳,直至官拜骠勇将军。左周末年天下动荡,伯父却一直不弃沥王,伯父忠勇天下有目共睹,墨深为钦佩。只是墨万没想到伯父竟是迂腐,乃至自欺欺人者。” 蔺琦墨的话字字清晰,罄冉一惊,抬头正见陆元贺陡然扭头瞪向他,两人目光相触,罄冉能感动空气冻结的寒意。 对视许久,陆元贺猛然仰头大笑,笑声高昂处戛然而止,他锐利的双眸瞪向蔺琦墨:“你倒是说说,老夫如何迂腐,如何自欺欺人!” 蔺琦墨扬声道:“伯父说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墨守成规之举,成规囿人,有违自然本性。若遇得明君,自当忠诚奉君,然沥王终非明主,其荒淫无度,苛政暴敛,致使百姓度日如年,流离失所。沥王对伯父有知遇之恩,伯父竭心以报本无可厚非,然此乃小义。而若伯父对沥王的忠,却酿成百姓受不尽的苦,那岂非因小义而失大义。伯父立志造福苍生,若帝王只知贪欢享乐,伯父却不分黑白辅佐庇佑,岂非助纣为虐,本末倒置?” 陆元贺神色稍缓,冷哼一声:“小儿狂妄,竟敢说教老夫,此话为何不说与啸兄,告其在天之灵!” 蔺琦墨微笑,目光分寸不移:“若父亲在此,墨仍是此言。当年沥王昏庸,八方起兵,左周气数已尽,不可扭转。然父亲却为个人忠义舍天下黎民,墨实不认同,当年燕王血洗雁城,父亲……并非没有责任。” 罄冉万没想到蔺琦墨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心中复杂难解,看向蔺琦墨的目光也多了几丝疑惑和沉思。要知道这个世界一向崇尚君臣、父子观念,如蔺琦墨这般世家子弟更是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他这番言辞若放在现代并不引人瞩目,然而这种话对于一个古人,尤其对于一个身负深仇大恨的人,能让他心智不被仇恨淹没,清晰地理智地明辨是非对错,那需要怎么样的意志和心胸。 当年沥王困守孤城,兵少将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众叛亲离,大势不在。蔺啸却顾念沥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护沥王,燕兵以数倍兵力猛攻雁城,却久攻不下。燕王心胸狭窄,蔺啸岂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灭,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他却固执的弃大义保小义。 雁城破,沥王自缢,却仍不能消燕王怒气,致使其屠城两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称颂蔺啸忠义的同时,也非议这燕王的残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杀戮,蔺啸也有推脱不过的责任。 罄冉正低头思虑,却听爽朗的笑声传来,她一惊,抬头正见陆元贺仰天长笑,笑声清朗,哪里似方才冰冷疏离的样子?罄冉心中微疑,却见蔺琦墨含笑施礼,道。 “伯父睿智,这些浅显的道理岂有不知之理,墨班门弄斧,让伯父见笑了。” 陆元贺抿须而笑,摇头道:“不然,这些道理,老夫如你这般年纪可是万不明白的。老夫这些年潜心与这山野之间,才参透几许。你小小年纪却心胸豁达,见识过人,不愧是与老夫齐名的当世名将。” 蔺琦墨失笑:“墨不敢当,是大家抬爱了。” 陆元贺淡笑回身,在小桌边落座,轻呷两口茶,抬眸道:“你再说说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蔺琦墨直视陆元贺,微笑道:“这苍松山谷地势险要,得天独厚,伯父在此虽是远离战乱,然只是得一时安宁,而且据墨所知这些年战国与伯父数次交锋,战国虽是没有攻入此地,但是苍松密谷每次伤亡也数以千计。密谷虽是远离尘嚣,但是却亦和这天下息息相连,外面战火岂有不波及此处的道理?唯有这天下清明,和平,此处方可真正得到安宁。” 他说罢上前几步,又道:“伯父这些年据守此处,既不依附战国,也不为旌国所用,墨斗胆猜测,伯父是在待价而贾,亦是欲择明主而侍。却不知道伯父这些年观察明辨,是否已经有所决定?” 陆元贺目光轻闪,望向湖面,复又望向蔺琦墨,道:“老夫观望多年,确实欲择明主,我观当今天下,战国日渐强盛,如今又灭燕国,势不可挡,战英帝雄心大略,虽谈不上百年一见的圣君,但也是有为之主。砮王殿下更是文武双全,天纵英才,心中又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若选择辅佐于他,定能先统一北方,再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 罄冉听陆元贺如此说心中一紧,可这一阵相处已有些了解陆元贺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说便越能确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惊之下反而沉定了下来。 蔺琦墨淡笑点头,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面,道:“这世间万事万物讲求天理,不可逆势而为。谁欲强行改变天下大势,必定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也必然不能成功。如今天下纷乱多年,由长久分裂走向一统是大势所趋,战国这些年国力昌盛,先后灭成、燕两国,表面上看势不可挡,实则不然。纵观战国,虽国土日广,然连年战事,致使国力日衰,此番其攻燕虽使国土大增,然而燕国旧地与战国有山川相隔,极难统御,势必分隔战国兵力。战英帝虽非昏庸荒淫之君,然其心胸狭窄,残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党争严重,砮勋二王各佣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齐心,朝风腐乱。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战国为扩疆开域不惜连年征战,悍然发动战争,结果只能适得其反。反观旌国,这些年虽被战国欺压,但却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辅佐圣主,旌国建国较晚,立朝之时国贫兵弱,然这些年却极力发展,既吸收了北方胡人刻苦悍勇之民风,又吸取了南方儒学之精华,虽是不曾开疆拓土,然而这些年励精图治,朝堂清明,国力日强,与战国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对比。” “贤侄所说有些道理,可若老夫归附战国,旌国门户大开,战国欲攻下旌国未必便不可行吧?”陆元贺眯眸,微笑道。 蔺琦墨仰头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国,旌国虽无雄兵百万,但是旌国百姓一心,旌国百姓虽不敌战国人数众多,但临近胡地,百姓骁勇,民风彪悍,多出善战之辈。何况旌国又有独有的钢造技术,这些年来战国屡次攻打旌国每每折羽而归,战军想要侵吞旌国,我看是痴人说梦。” 陆元贺气息微微一窒,又道:“贤侄非是旌国之人,更非旌国之臣,何以句句为旌国,字字扬其威?” 蔺琦墨目光炯炯,转身踏前几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扬手:“墨只为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这苍松密谷雄山环立,其间风景迤逦,百姓安居乐业,密谷之东更有沃野千里,若战军入侵,休说这密谷再无宁日,山后百姓更会流离失所。百姓们辛苦多年,只图一个温饱,若伯父助战国入侵,毁掉他们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若战国能一统天下,怕是言之过早。” 陆元贺神情微变,转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缓缓道:“你这悲天悯人的性情倒是与你父亲如出一辙。” 蔺琦墨摇头:“伯父错了,墨非是悲天悯人,实乃如今天下大势未到一统之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现在战国吏治腐败,民怨弥重,武力虽强,然而贵族们却恃武恣意妄为,战英帝虽多年推行儒学,但阻力甚大。砮王狄飒确为英才,但一直受制于皇子的身份,陷于争夺皇权党争之中,不能尽展所长。他若不夺权,终不过是一王爷;他若夺权,难以安各方之心,遗患无穷,如今内乱尚且难平,遑谈以西代东,天下合一?” 蔺琦墨话语微顿,见陆元贺面有沉思,望向天际。 罄冉目光凝在蔺琦墨面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战一生,心里当清楚,战军若出兵旌国,劳师远征,补给定然难以为继,即便通过这苍松密谷,攻下了镇西府,也已成强弩之末,而且到时候定然引起旌国百姓奋起而抗。如果从国内再搬救兵来,已非砮王嫡系将士。不管是勋王一系,还是平王、宁王,都只顾自身私利,又对砮王多年把持兵权深怀不满,岂有不掣肘之举?战旌两国此战一开,定将掀起腥风血雨,终其结果不过两败俱伤,万无一统之说。若伯父欲助战国,墨敢问伯父,血流千里、烧杀掳掠的景象,是伯父愿意看到的吗?到时休说狄飒大业不成,这天下亦会陷入长久的战乱之中。” 陆元贺望向湖面,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战国,战旌两国之战亦不可避免。再者,这天下若无大乱,何来大治?” 蔺琦墨眉宇微锁,摇头叹息:“如今四国定有一日是要一统的,但绝不是现下,大乱焉有大治,然现在战国却无一统之能力。悍然为战,怕只怕天不从人愿,即便战国能攻下旌国,亦会令两国积怨甚重,如何能令旌国百姓心悦诚服归附,难道又要大开杀戒吗?” 罄冉心一触目光沉沉望向蔺琦墨,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衣炔在风中飘飞,多了几分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样早已悄然而隐,整个人多了几分如悬星一般的凤仪,令罄冉心头莫名失跳一拍。 他说言所说更是令她心间掀腾起深思,这些年所见所观,沙场血腥,百姓疾苦,战国祸民,一幕幕在心间闪过,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国之人,亦不效忠旌帝,之所以来劝说伯父,只为这天下能少一分战乱。世间枭雄,哪个嘴中不是冠冕堂皇,义正严词,野心勃勃,争权夺利之辈,多是为实现自己的私欲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无论兴亡还是荣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我现下帮助翼王,不是帮他旌国实现野心,只愿帮其抵御战军,平息战火。墨所要守护乃是这山后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战国一统乃大势所趋,墨定不会相帮,然战国欲行不所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观。” 蔺琦墨的声音缓和而平静,却显得异常有力,罄冉只觉此刻的他身上似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光耀,让人禁不住敬服。 微风带过,卷起湖面波光粼粼,空气中弥漫着浓冽的草香,湖边蔺琦墨负手遥望天际,陆元贺低首沉思、沉默不语,罄冉则眯眼望着蔺琦墨、目光深邃。 却在此时陆平步履匆匆而来,走至陆元贺近旁,躬身双手呈上一个小竹筒。 陆元贺接过,自其中取出小纸条,只望了一眼却锐眸紧眯,神色一变。蔺琦墨将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卷起的纸条上带过,面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陆元贺抬头而笑,盯向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这纸条上所写为何?” ------------ 第61章 凤瑛登基  “世侄可要猜猜这信上所言何事?” 陆元贺说罢笑望蔺琦墨,罄冉将两人神情收入眼中,微微蹙眉,对那信上所写内容好奇了起来。会发生了什么事,让此二人如斯失神? 蔺琦墨却也不急着回答,目光微转,手指轻叩桌案,半响忽而看向陆元贺浅声道:“能让伯父如此失色,怕是凤瑛在耀都登基立朝了吧?” 罄冉呼吸一滞,可望到陆元贺惊讶的神情,心知蔺琦墨所猜怕是真的,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头。想到那个笑若春风,外表温文儒雅的男子,一时感叹世事戏人。 “老夫以为这谷中消息未必便比外面闭塞,原来竟还是慢了许多。”陆元贺蹙眉道。 蔺琦墨摇头:“不,伯父的消息渠道很完善。方才是墨猜测,不想竟猜对了。” “哦?”陆元贺眸有诧异。 “能让伯父如此看重的事情本就不多,再加上那纸张乃是耀国丰州特有的玄砚纸,墨便猜测消息来自耀国。这些日子耀国朝堂风起云涌,凤瑛雷烈风行,先以朝云楼命案废了建宁王的官爵,之后又借通州水灾之事将李源革职,骁风军将军程挚又暴死军营。这些人都是耀国保皇一派的中坚力量,这三人一去,耀国皇室再无后盾。三个月前,精忠王以清君侧之名在城阳起兵,可却不想适得其反,被凤瑛借此夺了马重的兵权。耀国本就立朝不久,皇族威望不足,如今朝堂反势力又被一一拔除,自立也不足为奇。” 蔺琦墨说罢起身,目光微锐望向陆元贺:“凤瑛其人伯父当了解一二,若是战旌两国开战,凤瑛不可能袖手旁观,旌耀两国一衣带水,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凤瑛岂有不知之理。” 陆元贺老眸眯起,面有深思,罄冉却勾起了笑意,不得不承认蔺琦墨是个极好的说客,对这天下局势更是分析的很透彻,有他上面一翻言辞,陆元贺岂会不深思之,狄飒要想劝服陆元贺,怕是难。 “该说的墨已经都说了,我等不打扰伯父休息,先回桐院了。”蔺琦墨长揖一礼,撩袍转身。 罄冉忙也跟着起身,两人缓步出了思院,望着打前一步白衣飘扬的蔺琦墨,罄冉不自觉勾起了唇角,笑道:“何谓口吐莲花我算是见识到了。” 她的话尚未音落,悠然走在前面的蔺琦墨却突然转身,满面笑意地骤然欺近罄冉:“冉冉这是在夸四郎?是不是被四郎的魅力震到了?” 他乌黑晶亮的双眸就在眼前,罄冉那其间的光芒惊得不自觉后退一步,莫名脸颊便一阵烧红,生恐被蔺琦墨看出端倪,她蹙眉扬声道。“无聊!” 说罢大步绕过他向前走去,蔺琦墨望着她阳光下透明而绯红的双耳,唇角微微向上一牵,快步跟上。 “冉冉别走啊。” 罄冉以为他又要不正经,脚步更快,哪知他却神情一整问道。 “为帝,冉冉就没有什么想法?” 罄冉一愣,挑眉望向他,目光轻闪,却不说话。 蔺琦墨笑道:“冉冉和凤瑛也算旧识,对他有何评价?” 罄冉微微蹙眉,脚步放慢,深思片刻,道:“一代枭雄,乱世奸雄,若为君当会有一番作为。” 蔺琦墨点头,望向罄冉的眸中隐有探究,见她神情无异,才笑道。 “冉冉这话说得极为精辟,凤瑛文武双绝,谋略过人,环顾宇内,甚少能有人与其并驾齐驱,是为枭雄。凤瑛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做事更是不择手段,不乏阴狠毒辣之举,当此乱世,堪为一代奸雄。可有一点冉冉未能说出,凤瑛虽防心甚重,但是却不乏宽阔胸襟,英雄气度,其人果断坚毅,识人善用,这些年来耀国不乏能人悍将投其门下,说起来也称得上是个英雄了。”他说罢眸色紧紧看向罄冉,又道。 “如今战旌两国关系恶化,耀国新主登基,两国均会派人前往朝贺,若是旌国能借此与耀国结盟,倒是造福天下苍生之举。却不知旌国会派何人前往朝贺。” 罄冉含笑望他,挑眉道:“你对他评价倒是极高,在我看来,凤瑛终究失了几分磊落,是个玩弄权术之人,若说他能一心为民族大义,百姓苍生谋福祉,我倒不信。所以其为帝,会有一番作为,却难成一代圣君。” 蔺琦墨听她这般说,眸中光芒璀璨,嘴角笑意也意味深长了起来,竟是乐极。 落日熔金,夜色渐渐蔓延,直至四野沉静一片,皎洁的月悬挂中天洒下一地清辉。 罄冉望着满天繁星,蹙起了眉宇。雪琅每日虽是不曾圈养,可是旁晚它都会自己回到她的身边,从未有过例外。然而这日,天色已晚,它竟仍未回来,实在奇怪,想到南面院中住着的人,罄冉不免有些焦虑。 她学着冰狼叫声唤过两次,竟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眼见月亮一点点升起,想到昨日狄飒深寒的剑锋,她决定不再等待,到狄飒居住的舫院探查。若是雪琅落在了狄飒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她换上黑衣,遁入院中,施展轻功,越过院墙,很快便到了舫院。 院中静寂无声,当此之际,战旌两国都欲拉拢陆元贺,自是谁也不敢在陆府乱来,所以这次狄飒并未带亲卫入府,整个舫院只有院门处站着两个小兵。 罄冉一路摸到主屋,见里面漆黑一片,毫无人声,心中微诧。狄飒竟不在屋中,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 罄冉生恐雪琅果真跑到了这里,若被狄飒抓获定然要吃些苦头,她忙闪身四下搜找。 一路寻至后花园竟一无所获,罄冉正欲转身沿原路而回,却敏锐地扑捉到脚步声由远处花廊传来,凝神去听,断断续续的男声传来,竟是狄飒。 她一惊,若此刻飞檐而返定被狄飒察觉,罄冉忙四下而望,锁定身后不远处的石门,迅速在地上轻滚,推门而入。 石门之后光线微弱,一股潮气袭面,正是一间依泉而建的浴室。这陆府建在山谷之中,谷中多温泉,府邸更是依泉水位置建造小院,令每个独立的小院都有一泉。 罄冉隐在石壁后留意着外面动静,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直直朝这边而来,顿时心一惊,莫非被察觉了? 按理说方才相隔甚远,凭她的轻功不可能被狄飒发现,她心微定,借着浴室中昏暗的壁灯找到藏身之处,身子一个轻纵越过温泉湖面,潜在了纱幔后的竹塌之侧。 她刚藏好身体,石门便被推开,借着微弱的光影,石门处隐约闪现两个人影。一个挺拔傲然正是狄飒,另一个看身影竟是个女子。罄冉生恐被狄飒发觉,收敛气息,移开了目光。 脚步声传来,狄飒款步走至汉白玉池,身后侍女忙将浴室侧壁的几盏风灯点亮,顿时浴室中敞亮了不少。 眼前一亮,罄冉往床后轻移一点,好在隔着床前红纱纱幔,罄冉倒是不怕被狄飒看到。 “王爷,奴婢为您宽衣吧。” 细柔的女声响起,极为好听,温柔如水。罄冉侧目去望,墙上身影晃动,一个窈窕的剪影靠近狄飒,躬身帮他宽去腰际玉带,一副柔顺的样子。 狄飒张开双臂任由侍女若如替自己除去中衣,漠然看了她一眼,大步迈入池中,将身体整个侵入池水,闭目养神。 若如在池边跪落,提起地上花篮,将新採的花瓣撒入池中,狄飒深吸一口气,双眉微蹙。这几天在陆府中,虽是日日投递拜帖,可陆元贺却迟迟推辞,不曾相见。却不想今日陆元贺竟先见了蔺琦墨,下午虽是见了他,但是言辞多有推脱,态度极为冷淡,看来不妙。 花香渐渐弥漫,温热与清香让狄飒舒服地轻哼一声,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他深深运气,令真气在体内流转,顿觉神清气爽,疲劳皆消。 若如见他神色愉悦,唇际柔和,微微倾身,柔声道:“王爷连日操劳,可要奴婢替您按捏几下?” 狄飒微睁双眸,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如新月,眼波流转,樱唇勾笑,氤氲的水汽下云鬓半偏。 他转头望向水面,眸中一抹冷光闪现,随即轻轻阖目,轻嗯一声。 若如美目一闪,伸出双手,替狄飒轻轻按压着双肩,狄飒双目微睁,呼吸绵长,似是极为舒服。 罄冉蹙眉撇了眼墙上身影,银牙紧咬,泉水汩汩,涌着薄薄的雾,氤氲飘渺,隔着红色纱幔,那墙上影子莫名多了几分暧昧,她正咒骂,却听“哗啦”一声击水之音响起,竟是狄飒猛然施力反手将本跪在池边的女子扯入了池中。 水花四溅,若如惊呼一声,狄飒已将她身上轻纱用力撕落,她身上一凉,紧接着后背一阵冰冷,身子已被狄飒大力按倒在了池边。后背压上冰凉的白玉石,腰际撞上坚硬的池沿,痛的若如紧咬双唇,双眸却更加魅惑得挑起,脉脉看向狄飒。 狄飒面无表情,大掌却缓缓抬起,触上她光洁的肌肤,若如嘤咛一声。 罄冉顿时傻眼,接着一股浓烈的厌恶涌上。该死!要自己办?难道继续藏在这里观看仇人的春宫秀吗! ------------ 第62章 浴池相斗  虽是谷中夏夜凉爽,然而这浴室却水汽氤氲,燥热能耐,溽热的潮气扑湿衣衫,令人心生烦躁。加之眼前上演着一场活春宫,任谁都不会心情舒畅。 此刻浴池中的狄飒面无表情地看着若如,伸手取过池边的清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指如拨弄琴弦般,轻轻滑过若如光洁的背,引得她一阵颤栗,狄飒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慢慢向她俯身。 若如心中一喜,却被一股大力扼住肩头,将她身体骤然向后拉去,迫使她深深弓起身体,周身剧痛,她只觉扣在她肩头的手指如同身前白玉石一般坚硬冰冷。尚不及呼出痛意,隐约传来几声极哑的冰狼嘶吼之声,肩头的手动作一顿,片刻不见动静,她小心地回头。 “昨日王爷要杀那冰狼却被旌国的小子坏了事,今日那冰狼自己送上门来,王爷为何却只将它锁起来?” 若如一面问着,一面转身轻划狄飒宽阔胸膛,狄飒冷哼一声,微锐的眸盯向她。 “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多嘴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竟是杀意,狄飒一惊,万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他人,他迅捷将身体后仰,没入水中,同时也松开了若如。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疾电掠过池面,飞纵而来,瞬间扣住若如手腕,将她拉出了水池。狄飒冷哼一声,抓住若如小腿,黑影一顿,狄飒已经浮出水面,迅速向黑影背部拍出一掌。 罄冉没想到他应变能力这般强,突袭之下竟也不能一招得手,只得放开了若如,身体在空中一转,躲过狄飒那雷霆一掌。右脚在池中喷水龙头上一踏,转身间击出两掌,掌风凛冽,尚不及狄飒身前,已带起水花飞溅。 狄飒面容微变,一边将若如大力甩开,一边飞身而起,碰碰声传来,两人瞬间已在水面上交手数招,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与池中。 白花花的水雾让罄冉无法看清狄飒落于何处,本能间她毫不迟疑向右面击出一拳,然而水的阻力让她的一拳大打折扣。 显然,她的水性也没有狄飒好,击出的一拳非但没有令狄飒受伤,反倒被他准确地扣住了手腕。 他的大掌如铁钳一般,罄冉不及翻转手腕施出反擒拿,狄飒已倏然期近,将她右臂一拉反背身后,同时高大的身体猛然拉近,双腿更是在水中夹紧了罄冉。 罄冉万没想到他会这般,心头羞恼顿起,灵动的左手直拍狄飒天灵盖,狄飒却也不惊,带着她在水面一个翻腾,一掌迎上她拍出的左手,一个翻转锁住她的手腕,身手熟练的两下就将罄冉两只手在背后反握。 紧接着他高大的身体便骤然贴了上来,如此动作,两人身体紧密相贴,狄飒怒睁的双眸迎上一双锐利的黑瞳,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他禁不住一愣,可那抹灵光却悠忽不见,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在那里见过这双眼睛。待看清面前人愤怒的脸孔,狄飒冷笑一声。 “是你!” 罄冉也笑,扬眸道:“真是抱歉,搅扰了砮王殿下的好事。” “不想旌国的易将军竟有偷窥的习惯,本王真是开眼了。” 此刻的狄飒只下身穿着一件单裤,光裸的前胸更是紧紧抵着罄冉,他修韧有力的双腿紧紧夹着她的,一股燥热在二人之间蔓延。 感受着身前火热的胸膛,罄冉心恐狄飒察觉出端倪,不再多言,负在身后的双手借助水的滑力,一个灵动的擒拿手便甩脱了狄飒的钳制,一个推力借势钻入池中,顺势一掌击向狄飒右面大腿,借着一掌之力游出极远。 狄飒不防她有此一招,一个疏忽已被她挣开,接着面前男子竟向水下探去。他未及反应,她便似一尾游鱼在眼前消失,他的双手滑过她的身姿,触感竟是如斯曼妙,他一愣之下,腿上疼痛随之传来,接着便没有了那人身影,狄飒双眸微眯,四下寻找,池面唯有水汽氤氲。 “哗”地一声响传来,朦胧的白雾中,那道黑影如鲤鱼跃水腾出池面,接着如闪电向池门而去,直袭向外奔跑呼喊的若如,狄飒微惊,却已来不及阻止。 “我见到雪琅便会放她。” 清亮的声音在空荡的浴室中久久回响,已经没有了易青及若如的身影,狄飒望着重新闭上的石门,眯起了眼眸。 他望着波光摇动的池面,蹙眉抬起双手,想着方才将那易青压在身前,胸膛处传来绵绵糯糯的触感,又想着她钻入水中时,身体自他掌中滑走那纤细曼妙的身姿,狄飒脑中微疑。 外面传来声响,狄飒身体一动,右腿传来一阵疼痛,他步出浴池,将单裤撩起,赫然见大腿处紫青一片,骨头隐隐做疼,想来若不是方才在水中阻了力道,这腿怕是已经断了。 这般凶狠,这般武艺,那般心智,又岂会是区区女子能够有的……狄飒眉宇舒展,兀自摇头。 浴门被推开,侍卫白奕大步而入,狄飒起身接过他递上的外套。 “我等不够警觉,请王爷惩罚。”白奕躬身道。 狄飒摆手,迈步向外走:“罢了,去请陆老将军,我们去换人。” 白奕一愣,道:“若如乃是三殿下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细作,此次她落到别人手中正中下怀,王爷何不借此机会将她除去?属下不懂。” 狄飒冷笑一声,脚步不停,沉声道:“三哥费尽心思才在本王身边放置了一个细作,本王若是不好好利用岂不有愧他一番心思?若如本王留着还有它用,刚巧现下便有消息要通过她送给我那好三皇兄。再者,她既敢在本王眼皮下动手脚,让她这般死了,岂不太过便宜。” “王爷圣明。” 罄冉带着若如飞纵而去,刚换下湿衣便听院中传来一阵喧嚣,她迅速束好衣带,绕过屏风,望了一眼被点了穴道依在躺椅上的若如,罄冉快步走出屋子。 刚出屋子便见蔺琦墨站在他的房间门口,一身雪白的衣衫,没有扎束腰带,乌墨般的长发尽数披散在双肩上,月光洒在他身上,垄上了一层清华,显得翩然若仙。 罄冉一怔,他许是看出了她的愣神,对她扬眉一笑随即又冲她抛了个媚眼,顿时气质皆无。罄冉心知他是故意,懒得理他,扭开了头,却心头暗笑。 院中火光大盛,一队人步入院落,罄冉望去,只见那打前的女子身姿高挑,一身绿衣,乌黑的发,白玉般精致细腻的脸庞,清澈盈然的眸子,明媚耀眼,十非美丽,想来定是陆元贺唯一的女儿陆玲珑。 陆元贺长相平常,不想他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儿,罄冉一怔之下莫名看向蔺琦墨,见他目光淡淡看的却是与陆玲珑一步之遥的狄飒,她心头又莫名一舒。随即只觉自己着实奇怪,他看不看陆玲珑与自己何干?见狄飒厉眸望来,罄冉忙收敛心神,不再多想。 “你又怎么惹到他了?” 轻瑞的男声带着分明的笑意响起,罄冉扭头正撞上蔺琦墨黑亮如星的双眸,其间流淌的光彩似乎是宠溺?罄冉一惊,待要细看,他已转头望向了前方。 “蔺将军,易将军,夜深了还来打搅两位,玲珑在此先致歉了。”陆玲珑绿裙轻扬,微微颔首俯身,笑意盈然道。 罄冉细细打量着面前绿衫轻荡的女子,只觉她眉宇间噙着一抹浓浓的书卷气,浓丽的双眸清澈澄净,如同一汪高山之巅的碧波湖水。她面上的笑意更是亲和温柔,那如沐春风的笑容令她本就出色的面容更见清丽。 罄冉暗赞一声,几乎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脱俗温润的女子,上前一步,对她一笑,道。 “陆小姐客气,本是易青和砮王之间的私事,却要劳烦陆小姐,实在过意不去。”她说罢若有冷意地撇了眼站在陆玲珑身侧的狄飒。 “这么说易将军果真抓了砮王的侍女若如?”陆玲珑面有诧异问道。 罄冉尚未回答,狄飒身后白奕却冷哼一声,插口道:“在陆府如此放肆,分明就没有把陆老将军放在眼中!” 陆玲珑笑着望向白奕,却不说话,目光转向狄飒。狄飒撇了眼白奕,冷声道。 “不得在陆小姐面前放肆。” 陆玲珑笑容温和,轻轻抬手:“无妨,王爷也莫急,我想易将军虏您的侍女定是有原因的,待我弄明情况,定然给您公道。” 她说罢看向罄冉,淡淡一笑,又是一礼:“易将军既是在陆府抓了砮王殿下的侍女,玲珑便有些话不得不问,若有得罪易将军之处还请见谅。” 罄冉回以一笑:“陆小姐要问什么在下都明白,易某抓砮王侍女实在事出有因。易青入府时带了一只冰狼,砮王却无故扣下了它,易青是想用若如来交换雪琅,本是一件小事,不想竟惊动了小姐,实在有愧。” 陆玲珑转眸看向狄飒,惊异道:“怎么?砮王殿下抓了易将军的冰狼吗?” “世人皆知本王豢养了一只冰狼,那雪琅本就是本王饲养之物,这抓之一说谈何而来?”狄飒冷声说着,锐利的双眸盯向罄冉,上下打量,似在探究什么。 罄冉尚未动,蔺琦墨却突然上前一步,挡住了狄飒眼光,笑道:“狄飒,你将雪琅放了便是,为一只狼如此兴师动众,你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再说了,那只冰狼是我们带入府中的,你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总得有个证据吧?如何便能证明雪琅便是你豢养之物?若果真是你饲养的,又何以非要关着它?” “是不是本王豢养之物你二人心中清楚。”狄飒冷哼一声,瞪向蔺琦墨身后站着的罄冉。 “为一只冰狼如此大伤和气实在不该,不知两位可否卖我陆府一个面子,将此事交由玲珑做主?”陆玲珑轻笑道,虽是声音不大,却成功令众人将目光转向了她。 见她目光盈然望了过来,罄冉点头道:“在下相信陆姑娘。” 陆玲珑感念一笑,复又看向狄飒,狄飒亦颔首,道:“单凭姑娘做主。” “既是如此,玲珑便得罪了。在玲珑看来,那冰狼到底是谁养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现在认谁为主。若是砮王殿下不介意的话,可否将冰狼带来,看看它到底愿意跟着谁。若是它认您为主,玲珑自会请易将军归还您的婢女。若是冰狼认了易将军为主,也还请砮王殿下看在陆府的面子上不再纠缠此事。不知两位意下如何?”陆玲珑说罢,目光却是望向狄飒。 狄飒双眸轻闪,似有锐光滑过,随即扭头,吩咐白奕,道:“去,将雪琅带来。” 很快,白奕便令人抬着铁笼而来,里面关着的赫然便是雪琅,它的四爪皆被绳子缚着,嘴巴上更上带着个铁圈,一入院子,它便直直朝罄冉望来,目光透着哀伤,拼命挣扎。 罄冉一阵心疼,蹙眉迎上,将手伸进铁笼,安抚着它,它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发出几声低低的哀吼,似是倾诉着委屈。 陆玲珑也走向铁笼,望着这一幕,唇际有笑看向狄飒,颔首道:“看来它已经有了选择,砮王殿下还要坚持吗?” 狄飒看了眼笼中轻蹭着罄冉手背的雪琅,目光浮沉,随即上前一步,见罄冉马上转身护在笼前,他脚步一顿,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 “这只畜生是你的了,将本王的侍女交出来吧。” “她在屋中。” 罄冉说罢,狄飒一个眼神,白奕便大步向屋中走去。接着,一声抽泣传来,若如梨花带泪奔了出来,眼见便要投入狄飒怀中,狄飒却对陆玲珑微微一礼,一个转身一言不发大步向院门走去。 若如泪水凝滞,面容凄切,忙跟着白奕快步出了院子。 “打扰两位了,玲珑告辞。”陆玲珑见他们相继离开,笑着对罄冉和蔺琦墨点头。 “陆小姐客气,小姐请。”蔺琦墨点头,抬手道。 “谢谢。” 见雪琅目光一直跟随着消失在院门处的狄飒,似是极为哀伤,罄冉安抚着它,看陆玲珑走至跟前,忙起身感激道。 陆玲珑笑笑也不多言,带着一众人出了院落。刚出院子,身后陆泷便上前请示道。 “小姐,今夜可要弟兄们留意这两个院落?” 陆玲珑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舫院。这砮王今夜万不是为了一只冰狼兴师动众,他怕是在试探陆府的态度,如此急迫要知道陆府态度,想来战国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不能在此久留,急与归还吧。 陆玲珑收入目光,微笑看向陆泷,道:“不必了,想来今夜那砮王殿下便会离开陆府,大家也都操劳一日,都回去休息吧。” 陆泷虽不明白小姐为何有此断言,却知既是小姐说的便定不会有错,小姐睿智连老爷都自愧不如呢。他忙恭敬地应是,吩咐众人离去。 舫院中,狄飒在堂中坐定,呷了一口茶,见白奕进来,他放下茶盏,淡声道。 “收拾下,今夜离开。” 白奕一愣,狄飒沉声道:“陆元贺已决定投向旌国,我们多留无益。再者,如今形势也未到战国对旌国用兵之时,劝服不了陆元贺也无妨。”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白奕恍然,应声而去。 ------------ 第63章 靖炎归来  翌日清晨,天碧云淡,罄冉依照军中习惯,依旧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听婢女说蔺琦墨在府中校场练剑,她微有诧异,不想他身上的箭伤这么快就好了。 心情莫名很好,眼望天空云层淡影,清风微拂,她兴致一起便也撩袍起身,提了悬挂墙壁的青剑也出了房。 罄冉尚未步入校场便听到一阵叫好声,绕过月门,高台上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寒光点点,与校台上舞剑的正是蔺琦墨。 他剑术极高,轻功又甚好,移动间带起冷风飕飕,宛如白龙在空中盘旋,又似冰雪在黄沙上狂卷,引得台下府中早练的侍卫一阵阵叫好。 罄冉正欲走近几步,台上蔺琦墨却突然剑锋斜走,直刺这边,同时身体也跟随青剑拔地而起,宛若离弦利箭向罄冉直逼而来。 罄冉勾唇一笑,一个跃起,手中长剑挥去,未及出鞘,乒乒乓乓已是和蔺琦墨在空中对接数招,挽出数道剑花,光彩耀目。 两人同时落回校台,引得侍卫们又是一阵叫好。见蔺琦墨剑锋凛冽,招式多变,罄冉暗赞一声,麟国少帅以剑术著称,果真不错。 她本还担心他的伤势有所顾忌,现下见他剑势强硬,她好胜心起,顿时手中青剑舞动如龙,带起道道潋滟光芒。 “好剑法!” 罄冉剑锋直逼而来,蔺琦墨朗声一笑,身影如同鸿毛,悠然后飘,架住她电闪雷鸣的一剑,同时借助剑上反力,身影若白鹤腾飞于空中仰身急纵,以退为进,足下连坏踢出数脚,直击罄冉身前。 “四郎这招平沙轻落用的也不错。” 罄冉一面夸着,一边气灌九天,手中寒剑微微一横,拔起一道剑芒挡住他的攻击。 蔺琦墨听她唤着四郎,心中一乐,双眸晶亮若星,顿觉无比畅快,清喝一声,手中剑势更加迅捷灵动了起来。 台上两人斗的激烈,台下众人看的也痴迷,顿时校场之上,唯有剑光深寒的交织之声,以及光芒大盛时众人的喝彩声。 台上罄冉身体仰起,躲过蔺琦墨锋锐一击,蓝衫翻飞,手腕斜转,剑刃便刺向了蔺琦墨刚刚落足之处。蔺琦墨右足猛然一旋,踏上罄冉直击而来的剑身,借力一纵,身影在空中数个盘旋,宛若龙冲九天,令人目眩。 “好功夫!” 一声微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喝声响起,众人纷纷转身,赫然见陆元贺负手站在校场人群之后,显然已经来了许久,一怔之下,众人纷纷行礼。 蔺琦墨和罄冉也忙停了切磋,跃下校台,双双俯身行礼。 “伯父见笑了。” “陆老将军谬赞了。” 陆元贺笑着望去,只觉高个儿的白衫男子疏朗峻远,蓝衫的清瘦男子淡雅隽永,一个是风骨清傲,一个是不染铅华,两人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谐。他朗声一笑,大步上前,拍着蔺琦墨的肩头。 “贤侄,都说你剑术无双,今日和这旌国的易将军一比,这无双一说可当不得了。” 蔺琦墨笑望罄冉,目光璀璨,道:“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了,畅快淋漓啊。” 罄冉亦笑,正欲说话,却见不远游廊转过一个浅碧的身影,身姿轻盈双手提着裙摆,向回廊另一端急急跑去,正是昨夜见过的陆玲珑。 虽是仅仅见过一面,没有深交,可罄冉却觉依陆玲珑沉静慧敏的性子不会形色如此匆匆,不免惊异一声。 陆元贺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面上也有诧异之色,扬声问道:“玲珑,你这一大早匆匆忙忙做什么去?” 陆玲珑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一笑,笑容灿烂,映着她飞扬的墨发,能让人的心情随着那开心的笑一起飞扬。 “爹,是焰哥哥回来了,已经快到府门了,我去接他。” 她说着身影更快向前跑去,陆元贺无奈摇头,却扬声笑道:“慢点,别摔到。” “知道了。”少女清亮的话语传来,已经跑远。 罄冉从老人慈爱的双眸,宠溺的话语中能感受到浓浓的关切和爱意,想起早逝的家人,一时发怔呆呆的望着陆元贺,眉宇间已是不自觉落了一丝黯然和渴望。 突然,垂在身侧的手传来一股暖意,蓦地又是一紧,似乎那力量的传来包裹住了她少有的脆弱,可以神奇的抚平心头的黯然。 罄冉一愣,低头去看,白色的广袖在轻风中飞扬着遮住了她的视线,然而那广袖之下,蔺琦墨的手正攥着她的,紧紧的,暖暖的,那般坚定而有力。 罄冉的心砰砰而跳,又有些弄不明情况地去看他,却恰撞入一双幽深无垠的黑眸。那眸子此刻如此清澈地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的神情……那小小的影子此刻倒映在他的黑瞳中,闪着光亮,占据了黑瞳的全部,似是要将她吸入其间。 罄冉双颊一红,轻轻一挣,低了头,倏然想起母亲对姐姐说过的话来。 娘亲说,一个女人以后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管身处何种处境,若是有一个男人愿意携着你的手无条件地给你慰藉,愿意从此和你一起面对不可预知的浪涛,那将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把握住幸福,要勇敢地去拥抱幸福,不要留下遗憾。 那么,他方才那一握,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为何却能搅乱自己的心…… 感受到罄冉的轻挣,蔺琦墨松开拉着她的手,面容不变,只是唇角却逸开了笑意,双眸也因着心头的涌动不受控制的轻闪着。 陆元贺见陆玲珑转过回廊,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回头看向蔺琦墨,笑道:“两位见笑了,夫人早逝,这丫头被老夫宠坏了,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蔺琦墨笑道:“陆小姐聪敏灵慧,是伯父之福。想来方才陆小姐所提焰哥哥定然是人称单臂盘龙的莫之焰了,小侄还没有恭喜世伯觅得良婿呢。” 陆元贺朗声而笑,面有欣慰,摆手道:“小女所提正是之焰,儿女自有儿女福,女儿也长大了,老夫就由着她了,见笑见笑。” 罄冉回过神来竟没有勇气去看身旁的蔺琦墨,撇开头看向远处,想着陆元贺的话。 那莫之焰她倒是也听说过,据说是陆元贺收的义子,武功极高,所用兵器名曰盘龙棒,又因他缺失右臂,左臂使棒,故而人称单臂盘龙。 这莫之焰在战国江湖上很是出名,更是近年兴起的杀手组织琅琊楼的楼主,听说行踪诡秘。 本来一个江湖人物是不会引起世人注意的,但是上几次战国出兵苍松密谷率领谷中百姓抗击战国军队的正是此人,且他屡屡以少胜多,令战国蒙羞折返,所以此人在四国之中也算颇为盛名。 罄冉兀自沉思,蔺琦墨撇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沉静,心怕她又想起往事,便笑着看向陆元贺,道。 “墨看伯父很中意这个女婿呢,墨听说莫楼主的武功乃是得了伯父亲传,不知今日墨是否有幸见识下伯父传世有名的单勾枪法?” 陆元贺方才见他们练剑就一身热血涌上,此刻听他这般说,哈哈一笑,扬眉昂首,大步向校台走去。 “老夫许久不曾使枪,被贤侄一提,还真有些手痒,来,陪伯父打一场。” 蔺琦墨转身,在罄冉面前一晃,凑近她笑道:“单勾枪法虽是不及你父亲银枪威名,但也颇值一观,冉冉可要看好了。” 他的笑声就在耳边,罄冉一惊,抬头时他已错身绕过她,身影一跃上了校台,脚一勾便抄起台侧一杆长枪。 陆元贺亦是长枪在手,清喝一声攻了上来。长枪初抡,已是隐有风雷之声,攻势甚强,蔺琦墨被逼得后退两步,几招下来才渐渐稳住招式,台上顿时风影滚浪,热气翻涌。 罄冉只觉陆元贺的枪法不同爹爹招式之多变,亦不同燕奚痕枪势之简捷,单勾枪法一招一式轻灵飘忽却隐有雷霆万钧之势,极适合女子习练,她不知不觉已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一套枪法下来,陆元贺虽是说话仍中气十足,可眉宇间却染上了疲惫之意,和罄冉二人客套几句便回了思院。 罄冉想着他方才的枪法,亦从台侧顺手抄起一支长枪挥动了起来,一招一式正是方才陆元贺所使单勾枪法。 蔺琦墨抱胸斜斜靠着兵器架看她舞枪,不得不挑眉惊叹罄冉的记忆力和领悟力,见她一个回马枪刺出,收回长枪时却在身侧习惯性地一滑,然后才挑起长枪,他不免直起身体,轻轻蹙起了眉。 她方才那一刺、一滑、一挑,动作连贯很是迅捷,显是经常这般收枪。 这回马枪正常收枪动作该是直接提起长枪,这样不但迅捷,而且能有效护住背部不受敌人袭击。可罄冉这样在身侧一滑,便会令背部命门大开,虽是她动作极快,武功一般者不可能利用此空隙,可若是遇到高手却是相当危险的。 蔺琦墨正欲唤她,却听到一声诧异的女声传来。 “焰哥哥,你怎么了?” 蔺琦墨遁声去望,却见不远处廊道上站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是个极为冷峻的男子,一身黑衣,周身散发着清冷之意,面容隐在一张镶银面具后,但是一双眼睛此刻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罄冉,那眼神太过炽热,翻腾着太多情绪,让蔺琦墨莫名蹙紧了眉宇。 ------------ 第64章 默默守护  “焰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焦虑的声音传来,显然,黑衣男子身旁的陆玲珑也发现了他的奇怪,正焦急地唤着他,可男子却依旧紧紧地盯着罄冉。 蔺琦墨双眉蹙起向罄冉望去,她该是察觉了男子的目光,猛然停下舞枪的动作望了过去。 然而罄冉刚转身那男子身体却似是一僵,然后猛然转身大步匆匆转过廊道消失在了校场之中,竟连身后陆玲珑的叫声都不曾顾及。 罄冉回头只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以及男子转过回廊时被风荡起的空空衣袖,她的心莫名一纠,眉宇微动。 陆玲珑见莫之焰消失在廊道上,转身望向校台上站着的罄冉,眸光沉思不定,忽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瞬时苍白无色,双唇似是抖动了几下,猛然转身脚步踉跄而去。 罄冉茫然地望向蔺琦墨,却见他神情隐含探究,转瞬便恢复了平日的幽黑无垠。 “他们怎么了?”罄冉挑眉问道。 蔺琦墨上前两步,自她手中接过长枪,挥动两下,笑道:“陆老将军将这套单勾枪法传与冉冉,大概那莫之焰吃醋了吧。” 罄冉白他一眼,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无聊。” 她说着正欲转身,蔺琦墨错身挡在了她的身前,蹙眉道:“你的回马枪收势有问题,你……” 罄冉一愣,面有追忆,随即又唇角扬笑望向蔺琦墨,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自小爹爹为这个没少训导我,可怎么也改不过来,习惯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甚少用枪,用的时候会留意的。” 她说着大步跃下校台,向后院走去,蔺琦墨望着她的身影,半响又回头看向空空的廊道,喃喃道。 “自小便这般么……” 陆玲珑匆匆忙忙跑到郁园却又猛然顿住了脚步,竟没有勇气跨进去,她犹豫半天,神色沉定了下来,提裙缓步走入了院子。 院中很静,只是风吹浓荫发出的唦唦声,一步步走至房门,手轻轻触上木门却再次失去了勇气。 要进去吗?该去问他吗?答案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不,玲珑,你不该如此怯弱,你从不是怯懦之人。何况,焰哥哥现在心里一定难过极了,你该陪在他身旁的。 如此挣扎,陆玲珑终是深吸一口气,手指轻颤,‘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屋中收拾的很简洁,只有一张小木桌,迎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苍茫的山谷,葱翠的松林簇拥着一处小木屋。画已经有些陈旧,但却纤毫不染,一笔一墨能看到做画人的用心。 陆玲珑目光在画卷上拂过,叹息一声,轻步迈入了内室。入目莫之焰坐在床上,左手肘支在张开的左腿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方小帕,分明很用力地攥着,却让人觉得那动作是那般的轻柔,似乎那帕子是天下最珍贵之物,稍稍用力帕子便会坏掉一般。 帕子本是月白色,如今已经被洗的泛白,显是经常抚摸,显得很陈旧。方才压在莫之焰面上的银质面具已经被摘下,静静地躺在床上,男子的脸低沉着靠埋在手腕上,虽是看不到却流露出浓浓的哀伤。 陆玲珑虽是早已心有准备,可望着这一幕,望着男子轻轻颤抖的手,她仍是禁不住心一纠,连呼吸也疼痛了起来。半响她才轻轻走至床前,在莫之焰面前半跪下,沉默片刻淡淡一笑。 “为什么不和她相认?那个易青将军便是焰哥哥一直在寻找的……冉妹妹吧……” 莫之焰身躯一颤,半响才将压在腕上的头缓缓抬了起来,阳光自半开的窗户洒入,他的面上赫然有道道深浅不同的伤痕,错综复杂,猛然一望甚为骇人。 他缓缓抬头,令一张破败的残面迎向阳光,唇角浅浅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 “我这般惭颜如何见她,纵使见了……她怕是也不识我了。” “胡说!焰哥哥不是说你的冉妹妹是这个世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吗?她定然认识你,定然也像你一般,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你。若她知道你还活着,这十多年一直在寻找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你们……你们一定会向小时候一般好的。” 陆玲珑望着莫之焰微红的双眸,急急打断他的话,可说到最后声音已是有些哽咽。 然而此刻莫之焰心中正翻腾着种种情潮,根本未曾留意到她微红的双眸,他闭了闭眼,才看向陆玲珑,轻轻摇头。 “看到她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如今我这般模样还是不相认的好,依冉冉的性子,见到我这般……怕是会心如刀割的。就让她以为我死了,那样便不必再心伤一次了。我只要默默地望着她,守护着她便满足了。” 陆玲珑听着他这话,只觉整颗心都被生生撕开了,她猛然起身,大喝着:“你就只为她想,从来不为自己想想吗?若是果真满足了,又为何要闷在这里难过!” 莫之焰一愣,蹙眉起身:“玲珑,你这是怎么了?” 在他关切的目光下,陆玲珑撇开头,急眨双眸将眼泪逼回,轻声道。 “没什么,玲珑只是见不得焰哥哥如此轻视自己。” “傻丫头,我很好。今日是这十二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我也没有轻视自己,只是……还没有勇气面对她。” “焰哥哥,玲珑不想你这般委屈自己,我昨日见过她,虽是只有一面,可亦能看得出她是个好姑娘,她定不会介意的。焰哥哥若是没有勇气,那玲珑去告诉她。”陆玲珑说着转身就走。 莫之焰一惊,忙拉住她,沉声道:“不!我要亲自和她说。玲珑,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让我再好好想想。” 陆玲珑扭头,迎上了一双坚定的双眸,她心一颤,话语咽在了喉间,再不能言。 焰哥哥,她便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一向坚毅果敢如你,也会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这日过午,罄冉和蔺琦墨便辞别了陆元贺登上了归途。 是日夜,两人行至苍松密谷东面一处峡谷,见天色已黑,两人用了些干粮,依着溪边大石,夏风送来清新的花草芳香,山泉叮咚作响,没一会罄冉便沉入了梦乡。 这些日来,一直都是蔺琦墨负责守夜,他见罄冉睡熟,微眯双眼,望着她沉静的睡容,倾听着峡谷中清脆的蛙鸣,啁啾的鸟鸣,想着这些日来和她相处的时光,唇角慢慢爬上了一丝微笑来。 许是今日活动得太过剧烈,伤口隐隐做疼,一阵困意袭上,他将火堆挑得更旺,添了些柴,也依靠着大石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便也沉入了黑甜,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多久,他猛然睁开眼睛,双眸锐利扬袖一挥,一支黑戚戚的飞镖已是被他紧紧夹在了两指间。 那飞镖的力道极大,他身体竟被带的后退两步,直到大石阻了退路才堪堪站住,带得伤口一阵剧痛。 目光尚未来得及看向那发出飞镖的密林,耳际却扑捉到‘丝丝’之声自罄冉身旁传来,他猛然转头,正见一条黑皮起着鲜红斑点的蛇一溜滑过草丛消失在溪水中,竟是一条含有剧毒的红影蛇。 若是他不抓住那镖,镖射出的方向正是红影蛇的位置,可他方才睡得迷糊,以为那飞镖是射向睡着的罄冉的,这才将其阻下。 密林中传来焦虑的唤声,以及急急的脚步声,蔺琦墨心一惊,骤然拧眉。 不对!这么大动静,罄冉为何没有醒来?! 暗道不妙,蔺琦墨俯身便扯开了罄冉右面衣袖,借着火光,其上赫然有一个针眼般的小口,伤口附近肌肤已经透出黑色。 蔺琦墨大骇,右手急点她伤口处穴道,左手抽出腿上绑缚的匕首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顿时黑血喷溅而出,待第一股黑血喷出,他毫不犹豫俯身便将嘴凑至伤口处,替罄冉吸吮着毒血,心头砰砰直跳。 天,他竟失误至此!冉冉,你千万不能出事! 耳边传来风声,紧接着一个黑影奔至近前,也蹲了下来,蔺琦墨来不及抬头,吐掉一口黑血,大喝着:“快扎住她肩头!” ‘撕啦’一声衣帛碎裂声传来,身旁男人已是撕下布条将罄冉伤口上方用布条紧紧扎住,见蔺琦墨微微喘气,忙道:“让开,我来!” 蔺琦墨但觉舌尖麻木,心知红影蛇毒性甚强,不能有半点马虎,忙闪开一旁,那黑衣男人已是俯身将口凑上了罄冉臂上伤口,继续替她吸吮着毒血。 蔺琦墨只觉一阵头晕,甩了下头,眯眼去看那男人,将他布满错综伤痕的面容收入眼中,眸光轻闪,见他喘息,他忙推开他俯身继续。 莫之焰则将布条轻轻解开一些,不久又重新扎上,如此两人轮流替罄冉吸毒,直至她伤口处不再流出黑血,也低低沉吟出声,两人才同时松了一口长气。此时,两人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大汗淋漓,几近虚脱。 ------------ 第65章 心思  听罄冉沉吟一声,莫之焰顿时松了一口长气,跌坐地上,抹了一把汗,凑近罄冉,翻看了下她的眼睛,知已无大碍,才松了心神。 回头见蔺琦墨半跪在地上,面色惨白,他忙将他扶起,搀扶他急奔至水边。 蔺琦墨只觉头昏脑胀,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凑到溪水中漱尽口中黑血,莫之焰又疾拍他的背部,一阵呕吐之后,两人都躺在大石上喘着粗气,只觉惊险万分,竟是比此生经历过的所有阵仗都令人恐慌害怕。 风吹散身上潮汗,静夜中他们似乎能听到彼此砰砰而跳的心,蔺琦墨将目光投向身旁躺着的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罄冉正安静地沉睡着。 莫之焰回头,两人目光相触,蔺琦墨眸中闪过一丝愧意,喘息道:“我去找些草药来。” 他说着撑起身体,然而许是蛇毒不净,身上一阵虚脱,又跌在石上。莫之焰撇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走向火堆,扎了个简单的火把便向远处走去。 蔺琦墨扶着大石在罄冉身前坐下,轻抚她光洁的额角,目光闪动着,半响才长叹一声,望向远方。 不一会莫之焰回来,将找好的草药扔了些给蔺琦墨,俯身将剩下的细细碾碎,敷在罄冉伤口,又帮她包扎起来。 蔺琦墨拾起他扔来的草药,笑道:“谢了。” 他将草药放在口中咀嚼,一面起身缓缓向远处走去,口中传来药草的味道,酸酸的,涩涩的,一如现在心头滋味。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女孩躺在床上,睡梦中仍拉着他的手不停地呼喊着那个名字,那般急切,那般忧伤。 “靖炎……” 心中升起傍徨,蔺琦墨回头正见莫之焰将罄冉扶起,揽入怀中,轻轻整理着她零乱的发丝,动作是那般温柔,神情是那般专注,让人不忍多望,蔺琦墨心一触,转过了头。 在溪边独坐许久,身后传来脚步声,蔺琦墨回头,看向正缓步走过来的莫之焰,微微挑起了右眉。 莫之焰在他身前不远停下脚步,亦紧盯着他,两人男人便这般对视着,谁也不曾移开目光,皆从彼此眼中望着了几分火光。半响,莫之焰沉声道。 “今日的事,最好不再有第二次,你既在她身边,便该护好她。” 他说罢也不给蔺琦墨回话的时间,转身便向远处走去,蔺琦墨目光轻闪,扭头望向仍旧沉沉睡着的罄冉。 “你这般,置她与何地?若是不能瞒着她一辈子,便不如早些相见。不然,若有一日她知道你还活着,还一直守在她身边,怕是要怨恨自己。” 他的话很轻,可是却令莫之焰脚步一顿,片刻他才又移开了脚步,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晨雾中。 蔺琦墨将手中捏着的野草投入溪水中,那一抹绿色被水一带,轻轻一荡消便失在眼前,不留一丝踪迹。他轻轻摇头,叹息一声,起身向罄冉走去。 这一夜罄冉睡得尤其黑沉,醒来时只觉头昏昏沉沉,用手遮挡了下,闭目片刻才适应了刺目的光线。待看清身旁之景,不免诧异了起来。 此刻的她背靠着一颗大树,阳光自浓密的树叶间洒下,看样子竟已到了晌午。罄冉一愣,甩甩头,却依旧想不起来为何会在这里,分明记得昨夜他们在溪水边宿下的。 她右手支地,欲要撑起身体,手臂上却传来一阵痛意,低头赫然发现右面衣袖被扯开,一条黑色的布带扎在上面。 “醒了?” 清朗的男声响起,罄冉抬头正见蔺琦墨跨步走来,手中还拎着两只收拾齐整的山鸡,俊朗的笑挂在面上,阳光自树叶间落下,挂在他头端,如宝石般熠熠耀目。 罄冉愣愣地看他将山鸡穿在木棒上,看他生火架起山鸡,只觉头脑浑噩,甚不清醒。 “喝些水吧。” 罄冉接过蔺琦墨递过来的水囊,蹙眉问道。 “我怎么了?” 蔺琦墨将火挑旺,笑着抬头:“没什么,昨夜你被蛇咬了一口,已经无碍了。等我将鸡烤好,用过膳食,我们便上路吧,景轩他们怕是要等急咯。” 罄冉听他说的轻松,以为只是被普通小蛇咬到,也未在意,仰头灌了几口水,顿觉神清气爽,起身便向林外走。 “我去洗把脸。” 罄冉在溪水边蹲下,撩水轻覆面颊,夏日微暖的风一吹倒也清爽,她深吸一口气,眸光低转望向波动的水面,微诧地挑起了眉。 水面中浮现的影子清晰可见,那乌黑的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用青带扎着,鬓角整齐,没有一点杂乱。 奇怪,什么时候她睡觉这般老实了,罄冉呐呐,却又忽而想到方才蔺琦墨说的话。 昨日她已经让雪琅打前离开了苍松密谷,前往给燕奚痕报信,想来现下燕奚痕定已经接到消息。想到马上便又要面对他,再想着那夜他说的话,罄冉思虑深深,心间微跳。 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罄冉猛地抬头望向东面密林,然而却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有风吹过林子,掠起几片早落的轻红。她摇摇头,暗笑自己多心,起身而去。 用过野味,两人再次上路,一路很顺利,傍晚时便出了密谷。纵马疾驰,两人刚绕过山道,罄冉便望到了不远处迎风而立的一人一骑,她手上一个用力,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迎面飞流似是认出了她,踢动着前蹄,燕奚痕淡淡一笑,暖意融融,他松开了缰绳,飞流欢快地撒开四蹄奔了过来。 蔺琦墨目光在罄冉身上带过,扭头时正迎上燕奚痕转来的目光,却见他朗声一笑。 “此番多谢四郎。” 蔺琦墨亦笑,轻挑眉宇:“如此,景轩可要用好茶招待四郎啊。” 燕奚痕朗声而笑,目光一转看向罄冉,盯紧她破裂的右袖:“怎么了?” 罄冉一愣,忙将裂开的袖子轻挽遮住那抹微露的肌肤,抬头道:“无事,属下谢王爷惦心。” 她话语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燕奚痕面容微变,盯着她的目光更为专注,渐渐幽沉,没有注意一旁蔺琦墨却微微勾起了唇角。 罄冉见他神情微变,一怔之下也觉方才自己的动作配着那话,会让人觉得生冷,忙又一笑:“只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蔺将军已帮忙敷药,已经无碍了。” 燕奚痕点头,目光却依旧幽黑,回眸看向蔺琦墨,笑道:“这几日多谢四郎对易青的照顾。” 蔺琦墨扬眉一笑,双眸微眯,道:“景轩对下属真是体贴有佳,不过这谢四郎可不能当。四郎和易青甚为投缘,照顾她乃是吾心所愿何况,四郎也没帮上什么。” 罄冉心一跳,扭头看向蔺琦墨,却见他正目光紧紧看着燕奚痕,燕奚痕亦然。两人唇角都带着笑意,可罄冉总觉得气氛很怪。 忽而两人相视一笑,同时转开了目光,亦同时看向罄冉。罄冉莫名竟是一慌,低下头握紧了缰绳,但觉两人都未移开视线,她硬着头皮抬头,笑道。 “王爷,蔺将军,不如我们塞上一程如何?” 蔺琦墨一笑收了目光,扬眉道:“有何不可?” 他说着看向燕奚痕,昂起头将手抬起遥指前方,笑道:“前面不远便是溪尾坡,坡前一颗千年楠榴树,冠盖如云。楠榴之木,相思之树也,我们便以那千年相思树为界塞上一程,不知景轩意下如何?” 燕奚痕双眸含笑,忽而眉宇一扬,同时朗声道:“就依四郎所言。” 罄冉也来了兴致,正欲开口,话未说出,两人却相视一眼,同时扬鞭,顿时卷起一阵尘土,马蹄骤响,滚滚而去。 两人同乘白马,如两道银色闪电,疾驰而去,望着他二人绝尘而去的身影,罄冉顿时傻眼。 搞什么啊?!分明是她提议的,怎么临到比试却将她抛在一边! 夕阳下,夏风微醺,青山绿道,燕奚痕和蔺琦墨策马急奔,谁都不肯落后,均是目视前方,全力疾驰。 转过两处山道,旷野迎面,顿觉视线为之一敞,两人同时清喝一声,飞驰而过。遥望不远岔道口,那颗楠榴树静静地立在原野之上,似在默默等候着他二人,欲见证什么一般。 两人同时神情一紧,暗运真气夹紧马腹,将手中马鞭挥动得更加急切,并驾齐驱,马蹄声急,劲风拂过耳边,他们均无暇顾及,眼中此时便只有那一株楠榴。 眼见大树在即,马儿却依旧并列,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对方,同时自马上飞起,瞬间已在空中赤手交了数招。一面对打,一面脚下腾空而踢移向大树,待足踏地面,蔺琦墨一手握着燕奚痕劈出的左掌,燕奚痕却亦扣着蔺琦墨击出的左腕。 两人微微一愣,目光相接,不由齐声大笑,同时松开了手。 燕奚痕笑得一阵,目光轻闪看向蔺琦墨,喘息道:“痛快!四郎的小白果真神骑。” 蔺琦墨仰头望着浓密的树冠,笑道:“景轩的飞流亦不逞多让。” 两人再次相望而笑,然而却亦从彼此的笑容中看到了坚持。远处马蹄声响,他们同时望了过去。 夕光下,那道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苍翠原野中她蓝衣鼓动,衬得面容清丽隽永,夕阳晚照,不知不觉他们已是唇际扬笑,已然看得痴了过去。 ------------ 第66章 四郎示情  罄冉他们回到军营已是翌日晌午,还没入营,苏亮便匆匆奔了出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见他神色焦急,燕奚痕眉宇微蹙,翻身下马,一手将马缰扔给小兵,一面问着。 “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的。” 苏亮跨前两步,急声道:“高公公刚刚到了军营,说是太后娘娘病重,令王爷疾归。高公公正在大帐着急呢,属下正打算派人前往通知王爷,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燕奚痕神情一变,脚步不停便向大帐而去,显是万分焦急。罄冉和蔺琦墨对望一眼,亦入了辕门。尚未走几步,雪琅便从后营奔出扑了过来,罄冉眉宇含笑,接住它飞扑而来的身体,轻声而笑。 “雪琅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做呢,一会儿我得空了就去陪你玩。” 雪琅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放下扑在她身上的前爪,摇摇尾巴。 罄冉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不无称赞道:“真是好孩子。” 蔺琦墨侧目望着她,少女此刻虽是仍旧一身男装,可是却已在不自觉中露出了女子神情。她的面上挂着温柔的笑意,鬓间一缕碎发轻拂着,划过她娇嫩的唇瓣,映得那浅浅笑意,让他心不由失跳。 罄冉见雪琅消失在营前,和蔺琦墨一起向主帐走去,尚未入帐,燕奚痕便从中大步而出,面色沉重,他身后的高公公亦是眉宇紧锁。 罄冉脚步一顿,迎上燕奚痕投来的目光,她不自觉回以宽慰的笑意。 “王爷莫要担忧,太后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燕奚痕望着她的笑言,望着她清澈的双眸,似乎那其间有让人安定的力量一般,一下子便抚平了他躁动的心。他脚步一沉,轻轻点头。 “我回京一趟……” 不知想到什么,他停住话语,目光轻动似是望了眼罄冉身后的蔺琦墨,眉宇微皱,接着才道。 “我去去就回。” 他的话说罢正欲迈步,高公公却微微躬身,上前一步:“王爷……” “怎么了?”燕奚痕脚步停住,望向他。 高公公忙低头,似是撇了眼罄冉,道:“想来这位便是以八珍阵法阻战国铁骑与松月道的易青吧。奴才出宫时,皇上特意吩咐,宣易青回京见驾,王爷看” 燕奚痕一愣,罄冉诧异挑眉,她身后的蔺琦墨亦抬眸望向高公公。 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气势摄魂之人,此刻都盯向他,尤其是那白衣少帅目光异常锐利,高公公莫名一突,忙躬身道:“陛下只是吩咐令易青进京,并未说是何事。” 本来燕奚痕是打算这次打退战军之后便向其皇兄为罄冉请功的,可是自那日确定她是女子,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军中自古便是不允女子参军的,他怕旌帝怪罪罄冉。便是不怪罪,怕是也不会允她再呆在他的身边了。 再来,他也动了私心,若是罄冉得以封侯拜将,那么他要她做翼王妃的愿望便不易达成。毕竟依母后和皇兄,他们是不能容一个曾抛头露面,和数十士兵同营而宿的女子为翼王妃的,何况皇室历来不需要强势的女人,那会被视为祸害。 基于这重重考虑,所以纵使每几日便会有军报从军营直达天听,可是关于易青,燕奚痕在旌帝面前却是只字未提。 故而他初闻高公公的话,先是心头一紧。接着便了然,定然是奚敏那丫头干的好事。可他接着又是一喜,如此也好,他便能将她带在身边不必分开了。 “恩,本王知道了。易青,你去收拾行装,即刻便随本王出营吧。” 燕奚痕冲罄冉说罢,目光一抬看向蔺琦墨,笑道:“家母病重,欠四郎的茶只能容后再补上了。我心忧虑,现下便要回京,恕景轩少陪,不能尽地主之谊了。” 见他这般,蔺琦墨双眸微眯。景轩啊景轩,这么急切便下逐客令了么。他淡淡一笑,目光在罄冉身上带过,复又看向燕奚痕,安慰道:“放宽心,太后不过年逾半百,定如易青所言逢凶化吉,当不会有碍的。” 燕奚痕点头,抬手拍向蔺琦墨肩头,一面吩咐着站在一旁的苏亮:“军营事务便交由你了,但有差池,军法不容。” “末将领命,请王爷放心。”苏亮拜倒,扬声应命。 罄冉亦不敢耽搁,转身一步,又停了脚步,不自觉看向蔺琦墨,见他目光沉沉看着自己,随即勾唇一笑,面有欣悦,她心一跳忙转身向自己营帐而去。 燕奚痕将两人神情收入眸中,掩在广袖中的双手握了起来。心中本为方才的话歉疚,然而此刻却涌动着酸涩。 原来在情爱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情和义,他选择了情。但又如何呢?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刚刚他们之间的暗流更是令他心中激起恐慌,暗自坚定信念。 罄冉回到营帐,匆匆收拾了几件衣物,打好包袱扎在身上,刚一转身便见帐帘一挥,白影一晃,蔺琦墨已入了营帐。 他目光幽深紧紧盯着她,唇角仍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笑,可是神情却让人觉得异常专注,引人心惊。罄冉愣愣地望着他,看他一步步走来,在他的目光下竟有些无措,身体也微感虚软,不自觉低了头。 “姐姐在战国皇宫终不是个事,我要到鹊歌城一趟,将姐姐接出来。” 蔺琦墨走至罄冉身前站定,目光柔和望着她,轻声道。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和我没关系。”罄冉双颊微红,喃喃道。 蔺琦墨听她这般说却是抑不住低低一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罄冉身体一僵,目光乱转,就是不敢看向他。 却听蔺琦墨缓缓道:“当真觉得无关?” 他见罄冉不答,微微弯身凑近她,手腕一抬迫使罄冉望着他,徐徐道。 “我的艳名传自衡阳秋月楼。当年我尊静王殿下为主,静王生母曾嫔在宫中位卑,致使静王在朝中势薄,屡受誉王、乾王排挤。先帝虽是喜爱静王,然亦不能公然偏佑。当年静王又不曾开府建制,商议政事多有不便。于是我们只得暗中在秋月楼建了密点,每每议事皆在那里……之后静王英年而逝,誉王登基。我素来与他不合,他登基之后对我多有猜忌。懒得再另立其它名目蒙蔽他,我便索性更加留恋青楼声色之地,以求相安无事。如此,麟国少帅艳名远播,可那些都是假象,当不得真的。冉冉,你信我。” 他神情专注,目光澄澈,星眸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紧紧盯着她。罄冉双颊滚烫,心头剧跳,错开目光。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蔺琦墨手指轻蹭她清瘦的下颌,弯下腰来和她目光相触,罄冉却瞬间移开视线,他再移动去扑捉她的目光,她却又躲开,如此数般,两人心头皆涌动着一股奇妙的情潮。 帐外传来脚步声,蔺琦墨手一撑固住她的下巴,罄冉亦在此时看向他。两人目光相触,俱是一震。 蔺琦墨唇际漾起暖暖笑意,似冬日阳光洒入金辉,他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罄冉,那样子似是要将她深深刻入眸中,雕入心田。 然而天知道,许久之前,或许是她负着他在密林间狂奔时,或许是花街喧闹处她青衣洒然时或许早在多年前女孩血眸猩红抢了他的马儿,令他看到她眸中的伤痛和倔强时,她已然便在心底深处停留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蔺琦墨微收笑意,沉沉道:“冉冉,我是认真的。此去战国,多则两月,少则半月我定到耀都找你。” 脚步声沉沉临近,他俯身趁着罄冉呆愣,骤然欺近,双唇蜻蜓点水擦过罄冉娇嫩的唇瓣,带过一道电流。接着他松开她,转身便向帐外走。 于此同时,帐幕被大力挥开,阳光陡盛,罄冉分明看到他侧脸面颊微红。她心头砰砰而跳,脑中空白一片。 “何时景轩也如四郎一般性急了,易青行装已经收拾妥当了。走吧,四郎送你们出营。” 蔺琦墨望着打帘而入的燕奚痕笑道,燕奚痕冲他一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罄冉身上,阳光挡在身后,看不到神情,可却令罄冉感受到一股微冷的气息,她骤然回过心神,上前几步。 “我好了,烦王爷久等了。” 燕奚痕一笑,摇头看向蔺琦墨,不无调侃道:“易青出营几日,倒是和我梳理了。” 蔺琦墨亦是一笑,却是不语。 一同归京的除了高公公,还有十个燕云卫侍卫,倒都是罄冉认识之人。燕奚痕心中忧虑,一行人皆轻装而行,出了营便再不耽搁,扬鞭而去。 行出许远,罄冉微微提缰,回头去望,仍能看到辕门处那抹白色身影。他似是看到她回头,竟扬起手用力挥动了几下。 罄冉但觉好笑,回头扬鞭,唇角扬起了笑容,并未发觉燕奚痕握着马缰的手筋骨清晰。 ------------ 第67章 情诗诱卿  燕奚痕归思切切,纵马扬鞭,仅仅五日便已临近旌国都成。 罄冉一直御马跟在他身旁,见他一路神色沉重,忧思冲冲,她能感受到他和他母亲之前深厚的爱,感受着这种忧思,她的心竟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行至京城西面豪城,眼见嬴城在望,燕奚痕的神色才舒缓了不少。这时已是夕阳西落,夏意浓浓,暖暖晚风,望着鹅黄绿柳,碧水霞光,两人同时勒马,相视均是一笑。 见前方有一个酒肆,又赶路饥渴,燕奚痕便吩咐暂歇。一行人下马入内,将路边酒肆挤了个满满当当。 店家上了简单面食,又奉上清酒,顿时肆内飘出一股浓浓的酒香来,罄冉用心一闻,不由赞道。 “好酒!” 燕奚痕失笑,道:“你倒是个好酒的,这毫城醇可是这一带出名的。” 以前师父好酒成痴,潜移默化罄冉便也喜酒。她双眉一挑,打开酒坛,深吸一口,笑道:“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说着便欲给燕奚痕倒酒,他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罄冉一愣,他从她手中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罄冉以为他仍在担忧太后,便笑着宽慰道:“王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京城在望,这一路都未再有消息从宫中传出,想来太后娘娘的病情是稳定住了。” 燕奚痕回头望她,目光幽幽,棚外大树浓荫落在他眼中,那深黑的眸中暗影重重浮出清晰可见暖融笑意。 “便陪我这般喝,如何?” 他抬起手臂,扬着手中酒坛,笑问。 罄冉微怔,这两日来不知是燕奚痕心头装着心事还是怎么,他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了先前那份炽热,话语之类也恢复了以前两人相处的平和亲近,却不让她感觉拘禁想逃。 现下他这般,倒是让她又茫然无措了起来。可对着他暖意融融的双眸,再想着他这几日紧蹙的眉宇,罄冉笑着接过酒坛,亦就着坛子灌了一口,扬起酒坛,笑道。 “有何不可?” 她说着将酒坛在手中抛起,在掌中托住一转,递给燕奚痕。燕奚痕深深望她一眼,微笑接过,再不多语。 罄冉只觉这酒清冽爽口,甚解夏暑,再加上想起以前和师父对饮的日子,心中慨叹,喝的便也多了。一晃眼,三坛子酒便被他二人一袭而空。 这酒后劲甚足,晓是罄冉酒量甚好,不免也觉蒙蒙然有了醉意,脸颊飞起两片红云来。燕奚痕却还清醒,见她一手支着头闭上了眼,只觉她双颊挂着的红晕比天上彩霞还要娇艳。 见罄冉身体一滑便向凳下滑去,他忙伸手一揽,顿时软玉温香,将她抱了个满怀。罄冉睁开眼睛,微带茫然的双眸正对上他簇燃着火焰的黑瞳。 此刻的她星眸半睁,醉意微醺,几分慵懒,几分随意,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娇媚。 燕奚痕不由唇干舌燥,心头剧跳,他的手扣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而她则靠在他怀里,她红扑扑的小脸偎在他的心口,灼得心里滚烫滚烫,火烧火燎。便如一场熏动人心的梦,令燕奚痕失神当场。 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感受着他火热的胸膛,罄冉眨动了两下睫羽,骤然回过神来,忙推开他扶起凳子坐好。 在他如此炽热的目光下罄冉哪里还有心思闭眼休憩,低了头,仍抵不住双颊红透。心想果真在这古代呆了十多年没有白呆,被同化的彻底。这若是换做前世,被男人这般看,她定是要恶狠狠盯回去的。 她被他盯地只觉手足无措,见桌上残留着一滩酒,便轻蘸酒水,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写了几行字。燕奚痕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她所写之字,唇际浮现了笑意。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他轻轻念着,起身站于罄冉身后,微微俯身。 “易青的心现在不静吗?” 以前每逢心不静,罄冉便会读《心经》,竟没留意此刻心一乱,不知不觉又写了出来。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她尚未说话,燕奚痕却俯下身来,说道:“真丑。” 罄冉一时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本能扭头去看他,眼前晃过他骤然放大的脸,惊得罄冉心头一跳。见他目光盯着自己写下的字,罄冉尴尬一笑。 这个时空的字和前世很不同,没办法,她的字从小就极糟,总被靖炎笑话。后来她练习过,可怎么也写不好。师父说她心有愤懑,练字时心绪不宁,纵使再练也是无用,后来她便索性不练了。 “王爷见笑了。”罄冉说着,忙向凳子一旁移了移。 燕奚痕却在她方才坐着的地方撩袍落座,罄冉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可她还不及反思,燕奚痕已是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拉着她蘸了酒水移动了起来。 他滚烫的大掌包裹着她,罄冉头一懵,忙抬头去看棚中坐着的燕云卫将士们,众人倒是动作一致,皆低着头,有面对这边的还侧转了身体。可他们心里怎么想可就不知道了,八成已将他们看成龙阳之人了。 这燕奚痕究竟要做什么!? 手上一个吃力,罄冉回过头,看向桌上留下的一排字,顿时身体一僵,再次愕然呆愣。 她以为他会带着她再写一遍静心经,可根本不是! 那桌上一行字,笔锋峻拔,傲骨沉稳,自成一体,虽是用手所写,可单从字迹便能清晰感觉到落笔的锐力,如带刀削,和那所写内容极为不符,可却似极他的人。 可是现下罄冉哪里有心思品评他的字如何,目光盯着那字已是身体微颤。 那桌上赫然写着:“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情诗?这人竟在这么多属下面前做了这种不似他性格的事,罄冉只觉手背更加发热,挣扎了下。 燕奚痕松开她,却不那么容易放过她,目光闪动盯着她,轻笑问着:“易青觉得本王这字如何?” 罄冉低眸,半响才道:“王爷字如其人,傲骨沉稳,极好。只是这般字不适合易青,易青也学不来的。” “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她说起起身拿下马鞭便向棚外走去,没有看到燕奚痕笑容凝滞的唇角。 翌日清晨一行人终于赶到嬴城,由于旌帝要召见罄冉,罄冉便也不敢耽搁,随着燕奚痕直奔旌国皇宫。 旌国的皇宫修的古朴而大气,虽是不及战国那般金碧辉煌,但是一殿一宫却也威严肃穆。旌帝燕奚侬此刻正在太后所居的奉天宫。罄冉自是不能进入后宫的,便只能等在元和门等待。 燕奚痕安抚地望了她一眼,便大步入了后宫,一路宫人纷纷跪首。他匆匆步入奉天宫,见宫中清寂,宫人神色无异,看到他都是一喜,心中松了口气,却暗自摇头。 宫人撑开黔州松纱裹着的翠竹垂帘,他大步迈入内堂。入目他的皇兄燕奚侬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目有笑意,似乎正和母亲说着什么。 靠着软垫躺在床上的育德太后见他进来忙扶着燕奚侬的手坐起,目有欣慰看向他。燕奚痕见她面容虽是苍白了些,气色还好,这才完全放下心神。 他上前几步,撩袍跪下,朗声道:“孩儿拜见母后。” 说罢,望向燕奚浓,面容柔和,道:“皇兄,我回来了。” “起来,起来,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燕奚侬起身将他扶起,重重一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母后这两日天天念叨,你再不回母后可要为朕是问了。” 燕奚痕笑着上前在床边半跪,握上母亲的手,笑道:“儿这不是回来了,母后万不可因为儿忧思过重。” 育德太后拉着他的手,目光慈爱看着他,隐隐竟有了泪光,叹息一声,嗔怒道:“还知道回来,朝中那么多大臣边疆他们就不能守吗?这次回来可要多呆一些日子,母后想你想的紧,母后也老了,就想看着自己的儿女们都在身前儿。” 她说着望向一身龙袍的燕奚侬,抬手道:“侬儿,你也过来。” 燕奚侬忙在床边坐下,拉住她的手。育德太后面有欣慰,笑道:“这样才好,就是敏敏那丫头,疯的不行。” “母后,朕看敏敏年纪也不小了,该给她找个好归宿了。您这么宠着她,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偷着出宫跑到军营去。趁着痕儿也在,把他的大婚也办了。如此我们都陪在母后身边,母后的身体定能一日日康健。” 燕奚痕眉宇微跳,正欲开口,育德太后却一笑,道:“早该如此!此事你快些去办,痕儿一路辛苦,先后景蕴宫休息下,母后也累了,想再休息会。” 燕奚痕见她都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闭上了眼睛,他只好收了欲冲口而出的话,起身随着燕奚侬出了大殿。 “这次回来多呆些时日,边疆朕会派成国公前往,你也不小了,母后的心思朕不说你也该知道。早早大婚也算了却了她老人家一桩心事,朕这几日就着手去安排,让皇族大臣都将闺秀们的画像送上来,你先看看,如何?”燕奚侬目光温和,看向眼前英朗的弟弟,说着。 燕奚痕一愣,心知此次母后竟以重病为由将他骗回,便定然不允他此刻再回边关。心一动,他扬眉而笑,笑容璀璨。 “皇兄,臣弟已经有意中人了!” ------------ 第68章 再次救美  “皇兄,臣弟已经有意中人了!” 清朗的话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开怀。燕奚侬先是一愣,接着他双眸微眯,盯向燕奚痕,复又神情和暖笑道。 “哦?不知是那位千金有幸能得朕的爱弟如此厚爱?” “是……” 燕奚痕将旌帝神情看在眼中,他和皇兄历来亲厚,对于他此刻的锐利燕奚痕不甚在意,正欲据实而告,复又一想,话语一顿。 不行,本来易青那般女扮男装混在军营就是大罪,她立了战功,皇兄又是爱才之人,定不会责怪。可是若是他欲立她为妃却就是另一回事了,就是顾及到皇家颜面,皇兄也不会让他娶一个和众兵勇同宿过的女子。 现下他若是将易青说出来,皇兄是定要召见她的,此刻她一身男装,岂不令皇兄更加气恼。再者,易青此时也尚未应允他,万一皇兄下旨赐婚,依她的性子,会不会公然抗旨,那样岂不更糟。 燕奚痕一翻思量,竟是左右不行。于是他顿住话语,朗声一笑,道。 “皇兄莫急,和臣弟一同回京的易青此刻可还在宫外等着皇兄召见呢。” 燕奚侬目光似是闪动了下,回头淡声吩咐着高全,道:“让他到宗明殿候着吧。” 见高全躬身而去,他又看向燕奚痕,轻拍他肩头:“你倒是会心疼下属,若是留着这份心多想想大婚的事情,朕和母后不知要省多少心。你也累了,先莫回府,在宫里歇会,晚上我们兄妹好好陪母后用膳。朕这就去看看那易青是不是如敏敏说得那般神勇。” “皇兄……”燕奚痕听他话中有话,微有紧张,尚未说出要同行的话来,燕奚侬便打断了他。 “放心,这易青接连为我旌国立下大功,朕不会为难他的。你去吧。” 燕奚痕只得一笑,施了礼转身而去。燕奚侬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微抿唇角,摇了摇头,恰见高全快步回来。 高全刚传完旨意回来,见翼王已经不在,微觉诧异,以前若是翼王在的时候有大臣求见,可都是他和皇上一起召见的,皇上还总是问翼王的意见和看法。 见皇帝望了过来,高全忙躬身道:“陛下,可是要摆驾宗明殿?易青已奉命前往了。” 燕奚侬却是冷哼一声,道:“让他候着。” 说罢,转身便走,高全一愣,忙紧跟其后,不敢多言。 宗明殿位于后宫天子所居的乾元宫中,罄冉随着太监步入后宫,只觉建筑设计和前朝极为不同,流水亭榭,浓荫轻红,景色饴荡宜人。 她刚走过一处假山,视线为之一敞。眼前葱绿铺展,竟是一处跑马场,大小样子倒是似极现代的足球场。 远远的,有几个婢女正服侍着一黑衣女子,女子一袭黑色骑装背对这边,身旁还有一匹身量极为高大的通黑骏马。罄冉不敢多看,忙低了头。她不想后宫中竟还有这么一个好去处,还允后宫女子骑马,几分诧异地问着身前小太监。 “这里怎么会有跑马场?” 太监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咱们公主就爱骑马,这马场是太后娘娘谕旨,皇上吩咐专门为公主建的。” 罄冉一愣,倒不想方才看到的是燕奚敏,离得远竟没认出来。想着那个言谈无忌,大胆爽朗的女子,罄冉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突然,一声急躁的嘶鸣响起,接着便传来疾疾的马蹄声,罄冉蹙眉抬头。 燕奚敏骑在马上正费力地拉扯着马缰,马儿疾驰而来,将她颠倒几次险些落下马背。马场侍从追截着,一时人声马嘶,催的场中飞鸟纷纷逃离。 好烈的马! 罄冉刚暗自感叹,便听燕奚敏尖叫一声被抛下了马背,烈马飞驰,力道之大可想而知。她直直飞出,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被高高抛起,引得众人窒息,马场上顿时只有马蹄骤响,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一道青影闪过湛蓝的天空,接着与那道飞逝而去的身影交叠,众人回神时公主已经被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抱在了怀中,两人正自空中翩翩飞落而下。 好俊的功夫,好美的场景啊!此情此景,众人不免感叹着。 抛出马背,燕奚敏一惊之下哪里还能用上轻功,本能闭上了眼,暗叹,吾命休矣,真该听大哥的,这烈焰碰不得。 以为这次不死也伤,哪里知道腰际一紧,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燕奚敏一愣,待两人落地,她睁开眼睛,撞入一双漆黑如幕的眼眸,不意竟又是他救了自己,燕奚敏双颊莫名红了起来。 “公主可还好?” 清润的男声伴着关怀响起,燕奚敏回过神来,忙推开罄冉,低了头。 “哼,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威严而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罄冉本能回头,迎上了一道锐利的视线,虽然那视线转瞬而去,却让她微微心惊。 “皇上,皇上赎罪!”求饶声传来,马场宫女、侍从、太监纷纷跪地,吓得瑟瑟发抖。 罄冉见燕奚敏低着头揉搓着双手,顿时回过神来,忙也单膝跪下,恭敬道。 “易青拜见皇上。” 燕奚侬却不看她,盯紧燕奚敏,沉声道:“这匹烈焰朕说过多少次,性子太烈,让你离它远点,你怎么就不听。刚刚真该摔你下,下次方知教训。” 燕奚敏诺诺道:“皇兄别生气,敏敏知错了。” 罄冉却想,这皇帝倒也是个好哥哥,话语中对燕奚敏的关切却是真真的。 “都是奴才们该死,没有照看好公主,请陛下责罚。”侍从首领俯身说着。 燕奚侬冷哼一声:“确实该死。来人,拉下去,全部杖责二十。” 罄冉一惊,分明便是燕奚敏调皮惹得祸事,现下倒要让这些个宫人们来担责任。那些侍从也就罢了,燕奚敏的几个侍女看上去那么娇弱,这二十个大板子下去还有命吗。 她见求饶声一片,不由抬头,燕奚侬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这下不说也要说了,可不是她强出头。 罄冉想着,低头沉声道:“皇上如此责罚有失公允。” “大胆易青,陛下的言行是你能评价的吗?!”高全大声喝道。 罄冉却是一笑,抬头直视高全,道:“公公此言差异,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为君只有广开言路,虚心纳谏才能成为贤明之君。” 燕奚侬双眸微眯,紧盯地上神色清淡,话语平静的男子。先前听了敏敏的话,便对这易青有所厌恶,此刻又见他将敏敏抱在怀中,燕奚侬虽是觉得他功夫不错,但是却认定这易青乃是个卑鄙小人,为权贵不择手段,不惜利用感情攀高枝。 此刻见他这般维护这些奴才,竟敢直视他,还说出这样的话来,燕奚侬微微惑然,沉声道。 “照你这么说朕便是昏君了?” 罄冉望向燕奚侬,但觉他眉宇和燕奚痕极似,不同的是燕奚侬是国字脸,显得沉稳威严了许多,面色也没有燕奚痕好,有些苍白,似是有什么病。想到直视皇帝乃是大不敬,她忙低头,道。 “易青不敢,只是这些宫人罪不至死,还望皇上三思。” “是啊,皇兄,都是敏敏的错。敏敏已经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皇兄就不要责罚这些宫人了。”燕奚敏瞅准时机,忙上前拉了燕奚侬的手摇着撒娇道。 燕奚侬冷哼一声,盯向她,沉声道:“你还知道错了。” 他说着望向罄冉,忽而一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你话都说到这般份上了,朕若是还处罚他们岂不成了昏君?” 罄冉再次俯首:“易青不敢。” “起来吧,念你为我旌国屡立功勋,方才又救了敏敏,朕便收回一次圣谕。拉下去,每人杖责五下,罚俸一月。” 宫人们忙谢恩,那些个宫女更是觉得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要知道今日若不是这青衣少年,公主真出了岔子,那可是满族落罪的,她们纷纷看向罄冉,眸有感激。 “易青,你也起来吧。” “陛下仁慈。”罄冉微微一拜,站起身来。 “这话莫说的太早,朕饶过这些宫人可是有条件的。”燕奚侬笑意微减,双眸眯起。 罄冉一愣,那些个宫人更是心一紧,连高全也诧异着,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变就变。 “易青不明,请陛下明示。” “朕饶过他们是听从良言,然朕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皇命?朕观你功夫不错,那匹烈焰,你若能将其驯服,朕便给你这个恩典,如何?” 罄冉望向在场上傲立的驰焰,它竟马上警觉,盯了过来,暴躁地刨着前蹄,那样子满是不屑和挑衅,罄冉唇角浮现了淡笑。 “易青领命。” “易青你不能去!皇兄敏敏知道错了,那头马二哥都驯服不了,怎么能让易青去呢。”燕奚敏顿时面容失色,急声道。 这烈焰性子极为暴躁,乃是从北方冰寒之地猎来,送往京城更是破费了些心思,在它蹄下不知死了多少驯马师。她花了一年时间接近它,又每日给它喂食,这般整整三年,今日才敢大胆骑上马背一试。烈焰根本就不认识易青,这要是他去驯马定然是要受伤的。 燕奚敏顿时懊悔不已,真不该自军营后来后对皇兄说那样的话,让皇兄以为易青诱惑二哥。这下好了,大哥分明就是故意惩治易青。 ------------ 第69章 为卿折服  “此马乃绝世良驹,易青正愿一试。谢谢公主关心,易青定小心应付。” 罄冉却对燕奚敏安抚一笑,说罢便目光炯炯向场中走去,顿时场中静寂一片。燕奚侬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眸中惑然优胜。 罄冉一步步走进场中,烈焰匹色如墨如碳长鬓扬风,似夜日天幕黑影流光,见她走来,更是暴躁地刨起蹄子,奕奕双眼桀骜不驯,傲气十足盯向罄冉。 罄冉在十步外站定,打量着它,不免暗赞,真是匹神驹。她缓步向前,烈焰见她走得更近,不屑一顾地仰天嘶鸣一声,引得远处几匹马一阵纷乱。罄冉见它嘶鸣过后盯着自己,眸中竟有得意,不免失笑。 她轻轻叫着:“烈焰。” 然后她璀璨一笑,慢慢欺近,烈焰却并不吃她这一套,微微停了下双蹄高刨的动作,满脸警惕地盯着她。 罄冉看出它的敌意,心道果真是烈马,不服管教,示好竟无用,看来只能来硬的了。她此刻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烈焰身上,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人被她惊得差点失了心跳。 燕奚痕匆匆而来,见罄冉一步步接近烈焰,顿时吓得握紧双拳。此马甚烈,伤人无数,三年前他驯化此马,结果被抛下马背甩伤了胳膊。他心有不服,还欲再试,可母后说什么都不允他再靠近此马。 前年皇兄欲将此烈马杀死,还是敏敏哭着相求这才留了一条命,如今皇兄竟让易青去驯化这马,分明就是故意难为她。 燕奚痕大步走向罄冉,却又顿住脚步,生恐自己的接近会令烈焰受惊,再次发起疯来。他目光紧紧盯着罄冉,已经准备好,若是她有危险,马上便上前相助。 只是令他吃惊的是,烈焰竟没有攻击易青。按她此刻和烈焰的接近距离,又是陌生人,烈焰该发动攻击才是。莫非是因为雪琅?易青饲养雪琅,身上难免带着些气息,冰琅何其凶猛,怕是烈焰也要忌惮一二。 罄冉一步步接近烈焰,眼见和它还有三步距离,烈焰猛然一个转身,后蹄向罄冉踢去,这一击如果击中,罄冉必然身死当场。 “易青!” 燕奚痕忍不住惊呼一声,向前跑了几步。烈焰动作太敏捷太突然,连燕奚侬都眯起了眼,为这叫易青的大胆小子捏了把汗。燕奚敏更是睁大了眼睛,捂住了双唇。 静寂间,罄冉一个闪身跃到烈焰右侧,两手紧抓它的鬃毛,一个漂亮的动作,转瞬翻身上马,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烈焰何曾吃过如此大亏,顿时便发起狂来,在草场上左突右闯,想把背上之人甩下马背。 罄冉却也不惊,她双手死死抱住踏雪脖子,双腿紧夹马肚,始终牢牢伏在马背上。烈焰似乎发觉了身上之人和刚才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强势的很,它见乱闯没办法把她甩下来,竟忽然往地上倒下,想来是欲用重量把罄冉压死。 罄冉顿时觉得好笑,轻笑一声:“烈焰,调皮!” 她喝着,飞身自马上腾起,烈焰背上一轻,伸开四蹄迅速奔跑。罄冉从空中落下,施展轻功紧追直上,她轻功极好,速度竟和烈焰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看的众宫人目瞪口呆。 她飞驰在烈焰身侧,竟伸手探向马腹,众人皆不知她此举谓何。却见她动作迅捷在驰焰右面伸手一晃,又飞起身来,落在它的左面,一面疾驰追赶,一面又探手伸向马腹。 众人正奇怪,却见她手一扯,竟将烈焰身上的马鞍扯了下来,顺手扔出许远。 这是干什么?! 在燕奚痕身后的高全面容有苦,天知道给这马上鞍时费了多少劲,还用上了迷幻药,如今竟被这青衣少年两下剥去。 罄冉丢掉马鞍,一把抓住马鬃,嘿嘿一笑道:“想甩掉我,没门!” 烈焰速度微慢,竟似有些茫然,显然不明白她为何将马鞍去掉。不过罄冉能感受到它是高兴她这般做的,因为一慢之后,它扬蹄奔驰,显是愉悦非常。不过这并不代表,它认可了自己,罄冉知道。 她想着手上一个用力,烈焰顿感吃痛,嘶鸣一声再次疯狂了起来。众人皆不明她这是为何,然而燕奚侬却淡笑了起来,烈焰,怕是只有遇到强者,遇到能驾驭的了它,能令它敬服的人才会甘奉为主。 这易青,有点见识! 烈焰发疯似的在马场上狂奔跳跃,用意很简单,就是将背上人甩下来。此刻没有了马鞍被这般甩来甩去,罄冉竟不曾被它甩下,她死死地抓着马鬃,运起真气夹紧马背。偶尔被带下,她一足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能再次回到马背。 众人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只觉双腿都站得累了,正午烈烈的骄阳也已慢慢西移。不知绕着跑马场奔了多少圈,场上烈焰总算是速度慢了下来。 而此时,罄冉也被颠的快散架了,她双腿内侧更是被磨得鲜血直流。当烈焰终于停下,罄冉顿时从马背上翻了下去,冲到马场边缘就是一阵呕吐。 她此刻的背弯着,双腿仍有些发抖,这般当着众人在皇宫中呕吐的外臣可是从未见过。无论如何,这都是有失体统,让人鄙夷,甚为不雅的举动。然而此刻场中众人却默默望着那消瘦的身影,眼中无不有着动容和敬服。 真是个执着倔强的少年,这样傲然的人怎会是敏敏说言那般。燕奚侬摇头,心中已有了计较。 此刻的燕奚痕目光灼热望着罄冉,心中剧烈跳动着。对她,他一直是欣赏有加的,他知道她聪慧,坚强,淡泊,知道她精通兵法战阵,知道她会口技,还懂些医术。可此刻,他才知,她还善良,执着,刚韧。 这般女子,便是这世上男儿又有几个能够比得上。这般女子,才仅仅芳龄,却似已铅华洗尽,韵致内藏。 她才多大啊!却似已经历尽了岁月的磨难,开始磨练岁月。 这一刻,他对她,不光是欣赏,更有钦服仰慕,整颗心都为她光华折服。 是怎样的经历,怎样的家境,才能造就这般收录日月精华般的女子。燕奚痕开始对面前女子的身世好奇了起来,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因为此刻,震动过后,他的心是那么疼痛,那么难耐。该死的,她到死受了过少苦! 见罄冉身体微晃动,燕奚痕忙施展轻功奔至她身边,轻轻一扶。 “还好吗?” 罄冉推开他扶着的手,转过身淡然一笑,道:“王爷见笑了。” 燕奚痕望着她,夕光下她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几缕黏在额头,颊边。面色苍白,眉宇间有着深深的疲惫,无疑此刻的她是狼狈的,可是燕奚痕却觉得她是那般美,美的惊心。 他忘乎所以地抬手,想去抚摸她熨帖在右颊的黑发,罄冉一惊,忙避开他。她分明感受到从四面投射而来的怪异目光,有一道尤为复杂,她知道那是来自旌帝的。 燕奚侬望着这一幕,心中担忧重重,看来奚敏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只是,非是这易青诱惑二弟,分明就是二弟自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可如何是好?! 却在此时,一直默默立于一旁看着罄冉的烈焰突然畅快地嘶鸣一声,它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至罄冉身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竟缓缓跪下了前蹄,那样子是那么虔诚。 霞光满天,少年青衣微浮,他的面前,通体乌黑的神驹虔诚而拜。何等神奇,却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公主,这便是公主说的英雄吧?” 燕奚敏身后婢女忍不住小声惊赞,燕奚敏望向场中青衣布衫的少年,但觉心砰砰而跳。 是啊,英雄当如是。有坚定的意念,钢铁的意志,纯善的心怀,从容的举止,无畏的姿态。 望着跪倒身前的烈焰,罄冉一愣,心中涌出暖意。它这是在表示,她已是它的主人。 她在烈焰面前站定,抚摸着它滑顺的鬃毛,笑道:“如何?服气了吧?以后可不能再随意伤人啊。” 烈焰竟似听懂了她的话,蹭着她的手背,似在求得原谅。 远处,燕奚侬率先迈步向罄冉二人走去。尚有十步,他便朗笑着拍起了手,一面道。 “好!好!” 罄冉忙站直身体,低头道:“谢皇上夸赞。” 燕奚侬点头,见烈焰果真不再攻击他们,不由啧啧称奇,道:“今日也堪称奇闻一件,易青……不错。这匹马是你的了。” 罄冉一愣,却拒绝道:“易青谢圣上厚爱,只是易青已有战马。如此稀世神驹,易青无功,不敢受赏。” 燕奚侬愣然,望了眼浅笑的罄冉,挑眉道:“你的战马可是比此马更好?” 罄冉答:“此马绝世良驹,易青的马只是平常马匹。” “那你为何不要?这马多好,和你极配。”燕奚侬尚未说话,燕奚敏却插口道,看向烈焰的双眸还带着渴望。 “易青的马虽非良驹,但对易青不离不弃,和易青感情深厚,我若将此马带回,清风定会失落。”罄冉说着,抱歉地望了眼烈焰。 燕奚敏结舌,望着罄冉的目光又晶亮几分,燕奚侬却目光幽深了起来。 “你很知足,这很好。” 这般性情,也难怪 他走向烈焰,烈焰虽是未攻击他,可却后退了两步,目光望向罄冉。燕奚侬停下脚步,重新看向罄冉。 “看到了吗,此马已认你为主,此生不渝。你若弃它,它当心伤而亡。” 罄冉一愣,迎上烈焰似带哀求的目光,她撩袍跪地,扬声道:“易青谢陛下赐马。” 燕奚侬朗声一笑,微微扶她:“朕也算成就了一翻美事。” 一个太监匆匆而来,高全见状躬身而去,两人谈得几句,他又匆匆过来。燕奚侬侧身,问道:“何事?” “禀皇上,青国派使臣前来,带了青帝国书,此刻已入皇城。” 燕奚侬微诧,前些时日凤瑛称帝,改国号永元,建朝青国,百官朝贺。便在前日,青国使臣来访,言青国欲宴请三国。可是今日怎么又有使臣前来? 燕奚侬摆摆手:“带到偏殿。” 他说罢回头看向罄冉,道:“明日早朝,你也上朝。” 罄冉一愣,历来三品之上大臣才能上早朝,直达天听。在营中她虽被士兵们尊称为将军,但是却是没有官职的,此刻尚是布衣,这旌帝何以要她上朝。 心头诧异,罄冉面上却波澜不惊,单膝跪地,道:“易青遵圣意。” 可这一跪却也牵动了腿上伤口,她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燕奚痕武功何等了得,眉宇当即一蹙,上前扶起她。 “皇兄,她受伤了,我送她出宫。” 他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扶住了罄冉手臂,满面心疼,竟是无法遮盖。燕奚侬盯着他扶上罄冉的手,牙关微咬,此刻若是没有他这个大哥在,怕是二弟已经抱着这易青跑远了!真真是荒唐,原来他这些年执意不肯大婚是这原因! 不行!岂能让他这般荒唐!他必须想个办法早日让二弟大婚,也许府中有了女子会不一样。 他想着,沉声道:“高全,还不快去找个担架来。你亲自将易青送出宫,找杨太医去给医治。奚痕,你跟皇兄去见青国使者。” 燕奚痕正欲再言,燕奚痕却已转身。他蹙眉重重叹息一声,罄冉忙借机避开他的搀扶,笑道。 “易青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无碍的。” 燕奚痕望她一眼,再看看马场上一干人等,只得点头,吩咐几句,转身而去。 他一走,燕奚敏便跳到了罄冉面前,灿烂一笑,不无钦佩道:“易青,你好厉害。还有那个,对不起哦。” 对不起?这又是哪门子事?罄冉一愣,笑道:“公主何出此言?” 燕奚敏却是摇手,不好意思一笑,说道:“你别问了,总之记得我说过对不起就是了。你好好养伤哦,我回宫了。” 她说着也不再看罄冉,转身便向远处跑去,徒留罄冉呆立原地,一脸茫然。 ------------ 第70章 夜半黑影  一行人陆续走后,果然有太监抬来了担架,罄冉腿上无力,又不好公然拒绝旌帝的恩赐,便顺从地上了担架,被抬着出了旌国皇宫。不过一介布衣却受如此待遇,这在旌国建朝三十多年来倒是第一次。 出了皇宫,侍卫们抬着她二话不说便往翼王府而去,罄冉蹙眉拒绝,可是他们根本不听她的。心知定是燕奚痕的吩咐,她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令她奇怪的是,出了皇宫就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她,那道视线若有若无,她能感觉到存在,可几次都未能扑捉到。心中狐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出会是何人。 由于青国派了使臣前来旌国,所以罄冉一开始怀疑会是凤瑛的人,可细细一想又觉不对。若是凤瑛的人,她不可能一点都感受不到敌意。总觉得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很温和,很亲切。 想不出来,她索性不再理会,既然那人要一直跟着,便必然有露面的时候,她此刻防范倒是会打草惊蛇。 翼王府离皇宫并不远,刚出皇城罄冉便傻眼了,只见官道上、京畿卫的士兵们沿街排开,拦住蜂拥而至的百姓,见侍卫抬着她过来,顿时静寂一片,面面相觑,然而面上便都露出了失望之色,哄闹了起来。 罄冉在百姓的注目礼下被四个侍卫抬着走过空荡的官道,场景有些诡异。她一问之下才明白,这些百姓都是听说今日翼王回京才早早守在这里欲一睹英雄风姿的。 罄冉这才明了燕奚痕在旌国的影响力,她这也算沾了他的光了,能被这般万众瞩目,她不免自嘲。 只是此刻的她,万没想到,有一日旌国的百姓会举国而动,万人空巷,恭迎他们心目中的女英雄清华君凯旋班师。此刻面有失落的百姓更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清瘦的看上去一场风便能吹走的绝美少年会成就一段女帅传奇。 此刻的翼王府中门大开,高阶壮阔,府门前管家冯渊带着一干家丁恭候在前,位于最前面的是个妙龄少女,一袭白衣,玉肌雪肤,眉似青黛,目如秋月,雪腮之上梨窝浅绽,身形婀娜,正掂着脚眺望着这边。 看到罄冉她笑容微凝,转动着一双妙眸,似在找寻什么,接着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罄冉想,这大概是燕奚痕的妾室,不过燕奚痕堂堂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这么一个女人着实让她诧异。 冯渊虽是不明王爷为何没有回府,却忙大步迎上。一直跟随在罄冉担架旁的侍卫笑着道:“冯伯,这位易公子是王爷的贵客,王爷吩咐让你带易公子在慕院安置下来,不可轻待。” 慕院?那可是王府主宅,王爷住处,从未进过外人,一个客人怎么安置在主宅? 冯渊一愣,然而却瞬间收拾了面上神情,点头道:“有劳高侍卫了,易公子请。” 他说着冲自担架上站起来的罄冉躬身,罄冉回以一笑,迈步走向高阶,敏锐地感受到立在一侧那白衣女子打量的目光。心中有些诧异,若她是燕奚痕的妾室,按理说当算主人,她来者是客,冯渊为何没有引见? 翼王府和旌国皇宫建造风格极似,想来是出自一人之手,由此罄冉更加感叹,燕奚痕和旌帝感情果真深厚。 冯渊将罄冉带至慕院安置下来,杨太医已经奉皇命赶到,他走至床前吩咐药童准备消毒药水,箭头,热水等物,一面在小厮搬来的矮凳上坐下,冲躺在床上的罄冉道。 “臣先把脉,请伸手。” 罄冉一笑:“大人,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大人留下金疮药便是,无需麻烦。” 杨太医一愣,忙道:“臣是奉命前来,岂能如此行事?还请将手伸出,臣不能有负陛下圣恩。” 罄冉不想他这般古板,暗自翻了个白眼,皮外伤把什么脉,这要真让他把了脉还了得。见老头满脸坚持,罄冉不免气结道:“只是受了皮外伤,这不是一目了然嘛,不用把脉。再说,如今我腿上还留着血,太医不赶紧止血却要把脉,任由我失血过多,这才是有负圣恩,有违医者仁心。” 杨太医面容一沉,吹得胡须微动:“无论何伤把脉是必须的,何况现在包扎之物尚未准备妥当,包扎和把脉互不影响,请伸手。” 罄冉顿时无语,照这样就算躲过了把脉,怕是这杨太医还要亲自给她消毒上药呢。正欲想法子,帘子一掀一人迈步而入,正是一直跟随在担架之侧的那个高个侍卫。 “杨太医这边请。” 那人说着将杨太医拉至一旁,低声说了几句,罄冉见杨太医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吩咐药童将包扎之物尽数留下,一行人出了屋子。 那高个侍卫是燕奚痕的人,不想燕奚痕竟连这样的琐事都为自己考虑到了,罄冉心中涌起感动。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凝神细听,院中静悄悄的众人都已退去,她这才动作了起来。 ···· 燕奚痕回府时已经是天幕黑沉,他一入府便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罄冉的屋外。事实上两人房间极近,只有一墙之隔。 方才皇兄令他一起接见了青国使臣,万万没有想到,使臣来访送来的国书竟是凤瑛的择婚文告。这份文告自青国送至三国,言及青国新帝登基为充斥后宫,在四国择美貌女子入青国后宫选秀。 一般来说,宫廷选秀都只是在本国范围内举行,甚少有通告它国的。然而这般做法也并非没有过,由于乱世,多国之下争斗激烈,战争纷乱。也有国家欲用选秀来拉近两国关系,即便不是娶它国公主,所选它国秀女也会得到美人的封号。两国以此拉近的关系虽是没有联姻来的稳固,称不上结盟,但是也算一种友好的表现。 二十三年前成国就曾将选秀文书发送五国,当时各国便是按形势派送适龄美女前往。有欲拉拢成国的自是选公主郡主前往,只表友好的则选大臣之女前往,当然也有随意选民女和不送任何女子前往的,单看国与国之前的亲疏。 凤瑛并非纵情声色之人,此刻送文书于三国,怕是意不在选秀,而在试探三国态度。此刻旌、战两国交恶,战国又与麟国结盟,若是战国送大臣之女或是民女前往,那倒还好说。 可若是战国选送了公主,那旌国…… 这也是他心情烦躁的原因,旌国只有一位公主,他是万万不能让敏敏前往青国的。乱世中和亲公主的命运太凄惨,仅这二十年,两国开战,以和亲公主之血祭旗的就多达三次。 月光洒在满院的海棠花上,洇出一片瑰丽的红,极淡的花香在空中徐徐袅绕。夏夜的微风,透着微凉,拂过面颊,燕奚痕站在罄冉的窗前,默默凝望,想着她便在那紧闭的窗扉之后静静安睡,想着她在他的府邸之中,他的心便涌起满足,心头的烦躁消散不少。 默然良久,眼见月已中天,唇角慢慢涌起一丝笑容,不想自己也有如此傻气的时候,他自嘲地摇摇头,转身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长风吹过满园绯红,月光如水,清香依旧,几只夏虫躲在角落唱着歌,静寂而甜美。 不知过了多久,夏虫似是也唱得累了,沉入了甜甜的梦,四周更加安静,一道黑影自西面急速掠来,若魅影若黑风,卷过窗棂,一晃便消失在了院中。 莫之焰僵直着身体站在屋中,远远望着躺在床上沉睡的罄冉,眸光中闪动着心疼和怜惜。今日见她被抬着出了皇宫,他差点冲出,他不知道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腿上的血迹却那般明显,让他心疼难受,更让他生气。 才重逢几日,她却连连受伤,真不知这丫头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着这些年来自己所受之苦,白靖炎,也就是现在的莫之焰只觉心如刀绞。这些年她所受之苦,怕是不比他少吧。 这丫头自小便倔强懂事,虽是有主见很坚强,但是家里上下谁不当她是宝一般宠着,真真是什么苦都没有吃过。 那夜之后,她小小年纪,是怎么存活下来的……这个问题白靖炎这些年不知想了多少次,每次想起都心痛难当,如今寻到她,看她频频受伤,心中的痛更变成一根刺,扎得他心痛如割。 她是冉妹妹啊,是他自小便想好好保护给她世上最好的冉妹妹,可是这些年,他却没能找到她,让她孤苦无依,吃了那么多苦。白靖炎心中愧疚深深,闭目摇头。 “谁?!” 罄冉沉梦中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逼来,她清亮的喝声响起,于此同时睁开双眸,身体一翻便扯过床边衣服运动真气向窗口挥去。 挥出的衣物带着强劲的压力飞向兀自出神的莫之焰,他骤然醒神,身体一侧躲开那旋舞的衣物。可紧接着一道更加凛冽的掌风紧逼而至,他身体腾起,接下罄冉那一掌,两掌相触,罄冉被强劲的内力逼得微微一退,尚不及发出另一掌,那黑影一闪便翻过了窗棂。 木窗合上,发出咯吱声,屋外月光一晃,罄冉这才适应了黑暗的光线,紧跟着翻窗而出,可她只捕捉到一个已经模糊的黑影,院中骤然有恢复了沉静。 罄冉凝眉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狐疑。他会是谁?! 脚步声传来,她抬头正见燕奚痕匆匆绕过院门,奔了过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墨发尽数落于身后,神情焦虑,看到她才舒展了眉宇。 罄冉愕然望他,旁晚入府时她并不知道这里竟是他的寝院,如今见到他,想起入府的情节才恍然,怪不得那白衣美人儿诧异地打量她。 “怎么了?” 罄冉迎上燕奚痕关切的目光淡淡一笑,摇头道:“没事,做了个噩梦,我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了,不想竟还惊扰了王爷。” 燕奚痕见她不愿说便只淡淡一笑,也不多问,只欺近她,笑道:“为何总和我那么见外,以前在军营,你说军威肃然,不能例外,若是直呼我名字会影响军威。现如今,我们不在军营,易青直呼我景轩,如何?” 夜风温暖,带过树上几朵花叶,自燕奚痕身前飘过,罄冉望着他。他的唇边带着一抹淡淡微笑。笑似朗月温润,立如兰芝玉树,倜傥中无处不带着叫人倾服的风姿,那深黑的眼瞳更是暖意融融,带着给人安定的力量。 月华洒下,落在他身上,单衣领口大开,露出昂藏的肌肤,罄冉怔住。见燕奚痕目光微亮,唇角扬起更大的弧度,她忙侧首,避开他看来的眼眸,淡笑道:“如今在朝,王爷皇亲贵胄,易青何德何能岂敢与王爷平礼相处。” 她见燕奚痕蹙眉,扬眉一笑,又道:“若是王爷不嫌弃,易青称一声燕大哥,如何?” “燕大哥。” 她不等燕奚痕回话,便清脆脆唤了一声,也不再看他脚步轻快便向房中跑去。 “趁着早朝时候没到,我要再补个觉哦。” 燕奚痕笑着摇头,见她扬声一笑关了房门,他笑容慢慢变浅,终是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五更鼓敲过,京城通往皇城的各道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轿一乘接一乘地匆匆抬过,官道上的匆忙情景堪称一绝。 清晨的天空晴朗而静透,晨光初起天际刺破第一层轻云,清新的空气直往鼻子钻,罄冉坐在轿中探头望向后面,一顶顶小轿摇摇晃晃均向皇城而来,蔚为壮观。 今日是罄冉第一次上朝,无官无职倒也轻松,深吸了两口气,罄冉便靠着轿壁再次陷入了浅眠。 没一会便到了皇宫,燕奚痕的唤声传来,罄冉忙睁开眼睛钻出了轿子,跟着他一步步迈入皇宫。一路官员们纷纷让道,恭敬的问早声随行一路。 罄冉和燕奚痕并肩而行,他笑容温暖地和她说着话,引来不少观望目光。众大臣皆在纷纷猜测,这个青衣少年是谁,一介布衣竟得翼王如此赏识。 大内刻漏房报了寅牌,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参加朝见的文武百官朝服冠冕肃穆低垂自动站好。 罄冉没有功名,便只能站在了最后,金台上,传旨内侍清亮的声音高高响起,接着高阶循廊上的内侍也跟着一个个传响而下。 “皇上临朝,众卿进殿。” 三声响亮的鸣鞭后,文武官员分列垂首登台,缓缓走入高殿巍峨之处。四下静寂,只闻大臣们整齐的脚步声,肃穆而威严,未曾入殿已让人对那九五之顶的圣上心生敬畏。 罄冉微微抬头,目光所及,能看到步与最首的燕奚痕墨紫官袍一角随着他动作扬起荡下,带领众大臣肃穆入殿。 待罄冉脱掉鞋履步入殿中,刚刚站定,便听传侍太监悠长通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皇上驾到。” 一时间众文武忙撩袍跪拜,高呼声传动天庭,罄冉不自觉已是跟着跪地,此刻当真明了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为何会那般令人疯狂,甘为它头破血流,父子成仇。 “众卿平身。” 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百官起身,肃然而立。 罄冉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高高的御座,此时已是阳光高照,殿中明亮,高高的龙椅沐浴在金华光耀下更是添加了几分威仪,让人不敢直视。她尚未看清旌帝神情,便接收到了他锐利的目光,一惊之下忙低了头。 目光扫过殿中,燕奚侬轻咳一声,沉声道:“自我朝建国以来,战国屡屡犯境,掠我土地,杀我臣民,一直是我旌国的心腹之患。此次松月道一战我旌国力阻战军,杀敌万余,令战国大败,砮王负伤而回,实乃一件快意之事,不知众卿家以为如何?” 殿中一阵静默,接着一个头戴文官官帽的大臣出列,朗声道:“此乃皇上圣明,翼王神睿,我将士英勇。以臣看来,战国并非我旌国敌手,不如趁此大胜,我军气势高昂之际,倾我全国之力,召集各路大军杀入战国,以绝后患。” 他的话一落,又一文官出列,笑着道:“陈大人所言极是,我国多年加强西面防务,花了大量财力和物力,可是收效甚微,战国仍屡屡犯境,而如今战国砮王大败,战军气势定然大减,我们如不一蹴而就,杀入战国,扬我国威。” …… “陛下,几位大人之意正是我等所想,有王爷之神勇,将士之忠诚,杀入战国指日可待,易如热锅翻饼耳,请陛下圣明决断。” 众大臣纷纷请战,越说越激昂,似乎已经看到战国覆灭之景。罄冉望着这些身在京中,从不知前线将士疾苦的文臣们,顿时气血翻腾,双眉紧蹙。 眼前晃过那些倒在身前,扔死死抓着敌人枪柄的兵勇们,晃过边境百姓愁苦的面容,她只觉忍无可忍,不觉间已是冷哼一声。 “热锅翻饼?哼,怕是这饼难翻吧。” 她此话一出,殿中顿时死寂,所有人同时回头,目光骤然全集中在了那抹青色身影之上。 此人是谁?!一身布衣,竟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 第71章 怒挫百官  殿中众臣纷纷出列,请奏出兵战国,燕奚痕微蹙眉宇,这些人心中所想其实他也明白。 一来,自皇兄登基以来,清吏治,惩贪腐,对官员的管制甚严,尤其是对京城的文官更是逢错必惩。相反对武将,由于战乱不断,倒是拉拢为主,恩多于威。 自古文臣就看不起武将,再加上皇兄的偏薄。如此,长久以来,文臣们自是心有不愤,觉得武将付出不多,得到的却比他们多的多。 此刻他们力持一战,一方面是觉武将深受皇恩,该当为国歃血,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摆高姿态,让皇兄和武将看看,他们并不是胆小懦弱的文弱书生。 再来,这些年旌国日益强大,京城歌舞升平,繁华富饶,再加上战国虽多次来攻,但都被挡在边关。以至于这些京都的文臣没有危机感,也不知道边关艰难,自视甚高,认为旌国已经无坚不摧。 反正打战也跟他们无关,此刻请战,又能对皇兄歌功颂德一翻,又能留个忠勇的美名。不管出征后是打胜仗还是败仗,反正和文臣也无多大关系,何乐而不为。 燕奚痕望向高阶上的皇兄,见他右手微握着龙椅,心知皇兄已经有些动怒。他一拂广袖,正欲出列,却听一个晴朗异常的声音自殿中响起,如珠玉碎裂,声声清澈,令人耳目一新。 “热锅翻饼?哼,怕是这饼难翻吧。” 燕奚痕回望,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这丫头,平日淡然,遇到在意的人却是一点也沉不住气。倒是天生的悲天悯人,心心惦念着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们。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无知小儿,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 一愣之下,众人见那发出狂妄之语的竟是一名少年,且乃是布衣之身,虽是此人今早和翼王同行,他们也均觉被薄了面子,毕竟文人是最爱面子的,顿时便纷纷指责了起来。 对于他们的怒目谴责罄冉并不看在眼中,冷冷抿唇,朗声道:“以前听闻旌国文臣武将上下一心,朝风清如朗月,众臣一心为民,易青曾心向往矣。如今得见……却如骂街泼妇,真是让易青开了眼。” 她虽是说的轻,但是毕竟是有内力之人,顿时便将那些文臣们的怒言全压了下去。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那方才第一个出列的左永禄吕大人更是气得满面惨白,摇晃几下。 罄冉并不留意自己一句话造成了多大的轰动,只青袍浮动,走向殿中,拂袍跪地,沉声道:“草民易青,拜见皇上。草民出言无状,请皇上降罪。” 众臣又是一愣,此人前后相差也太大了,方才还狂妄不可一世,怎么这下又请起罪来了。不过他这一请罪,倒是令他们不能再说什么了,正欲群起攻之的羞愤皆因他的自请服罪憋在了心头,闷得难受。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何罪之有?” 高台上传来威严低沉之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罄冉不慌不忙道:“易青一介布衣,却因心系边关百姓出言无状,令众大人蒙羞,此乃罪之一。易青直言圣听,却因此辱骂朝臣,有碍圣颜,此乃罪之二。请皇上降罪。” 朝堂之上,顿时便是又一阵沉默。这这这算什么认罪,分明就是挑衅! 半响一声冷笑传来,旌帝收了冷笑,大喝一声:“哼,易青,你这是请罪?!” “皇上,这易青狂妄之极,布衣草民却在此大放厥词,出言不逊,辱骂朝臣,请皇上为我等做主。” 一大臣一听皇帝动了气,忙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顿时众大臣跪倒,纷纷附和。 罄冉又笑,抬头冷声道:“照众位大人这么说,这金殿上倒不许平头百姓说话了?” “不错,金殿从来都是文武大臣禀奏国之要事之地,商议的都是国家重大要事。是神圣之所,岂容你一介布衣随意插口?!简直是有辱圣听啊!陛下!” 罄冉淡淡一笑,挑眉道:“这位大人说的好。不过易青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她声音一顿,见旌帝没有阻止,便再次看向那宽袍儒服的大人,道:“敢问天子执政为的是什么?” 那大人面有不屑,冷哼一声,扬手道:“自是为了福泽天下苍生。” “哦,既然大人知道是为苍生百姓,为何这金銮殿上却不允百姓说话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你你你这是岂有此理。”那大人顿时一愣,被气地伸手指着淡笑的罄冉却说不出反驳之语。 “我皇圣明,朝臣更是个个亲民爱民,这金銮殿自然是允百姓说话的。可是金銮殿乃是圣上临朝,百官议事的神圣之所。每说一句话都应经过深思熟虑,岂能狂妄乱言。” 罄冉见方才第一个出列的老大人锐眸看来,沉声说着,她回以一笑,淡声道:“大人所言极是,可易青所说并非未经过深思,相反,乃是发自肺腑。” “哼,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战为何打不得?这兵为何发不得?” 一大人冷哼一声,面上已经摆上了看玩笑的得色,显然是看她年纪尚小,不曾将她放在眼中。 “说得好,朕自会纳言,说得若是不好,易青朕可要重重治你的罪。”旌帝冷声道。 罄冉尚未说话,却是燕奚痕上前一步,对着御台躬身禀道:“皇上,易青腿上有伤,此番虽是冲撞了圣听。但是还请皇上体谅她一心为民,允她起来回话。” 众大人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咯噔一下,翼王竟是站在少年这边的,看来翼王也是不主张发兵的。翼王的态度通常就是皇上的态度,难道这少年今日之举都是皇上授意的?那么用意何在啊?自己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犯了大错吧? “起来吧。” 罄冉目光温暖望了眼欲迈步过来搀扶她的燕奚痕,对他微微摇头,双手一撑站起身来,朗声道。 “众位大人言战国新败,士气低迷,而我旌国正应趁此大胜之际一鼓作气永绝后患,这想法也未免太过简单了。想当年先帝以士气之盛,出师西征,却致受困桐城,颠沛钟岭。也是那时战旌两国结下了不世之仇,自那之后两国纷争不断,互有输赢,迄今难有结果。如今战英帝虽非明君,但却志在一统天下,战国朝中更是不乏能征善战之辈。砮王强悍狡诈,手下雄兵能征惯战,又有高山险峻,地势之利。要想一蹴而就,谈何容易?” “此话差异,英帝虽志在天下,但是其人残暴荒淫,致使朝中百官附和,朝纲俨然衰败。砮王虽是英武,但终非君王,其如今一掌战国军权,难免遭猜忌防范,且其陷入皇位之争,实不足为虑也。” “错!敢问大人,若是战国果真不足为虑,为何这些年我边疆屡屡遭到侵扰?!”她见那大人张口无语,又道。 “此次我旌国确实打了胜仗,可是万未挫到战国锐气之万一,且我军亦伤亡甚重,冒然出兵只能令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何况,百姓所愿乃是和平安定的生活,我旌国之所以能屡屡阻挡战国雄兵,并不是国力比之强盛,兵勇比之勇猛。而在于百姓痛恨战国,因为其毁了他们安定生活,可若是旌国主动挑起战火,百姓是否还能如此万众一心,怕是未必。毕竟,连年征战,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厌恶战争。若是逆民心而行悍然出兵,易青实不认同。” 大殿之上一阵静默,站于左侧的武将们更是面有赞同,望着罄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和赞许。 却有一文官仍觉不服,上前一步指着罄冉,冷声道:“我看是你怕了战国人,才如此长别人志气,灭我旌国威风。若是战国那么厉害,此次王爷怎么可能没伤及多少兵勇便轻松拿下战军精锐两万余头颅,更是杀得砮王重伤而归?!若不是我旌国威名在外,那陆元贺又何以舍战国而投我旌国?!” “王大人可真是高看本王了,这次击败战军,本王可不敢鞠躬。那用八珍阵法力据战军于松月道,和前往苍松密谷说服陆老将军的乃是本王燕云卫小兵易青,本王可不能夺人之功!”燕奚痕笑着道。 “易青?哈哈,恭喜皇上,喜得良将。一个小兵便能阻战国铁骑之锋芒,我旌国人才辈出,此刻伐战,大业可成啊。” 那王大人一脸忘形,说着便深深拜倒,待跪下叩首半响不听有声音,他微微抬头只觉殿中气氛甚为奇怪。 他茫然扭头,迎上身旁一人目光,那人满面痛惜地摇了摇头,目光竟带着怜悯。洋洋得意的王大人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听高阶之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王大人好见识,朕心甚慰!” 皇帝的话几乎是咬牙说出,冷酷而满含嘲讽,纵使王大人再一时忘形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惹怒了皇帝,他顿时汗流浃背。 “哼,朕万没想到朕的大臣竟都是福言圣听之徒,退朝!” 旌帝冷声说着,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 第72章 奚痕问情  旌帝这一走,大殿上顿时便陷入了沉寂,片刻,百官有拭汗的,有唏嘘的,也有庆幸的,更有斜着目光打量罄冉的。 罄冉承接着一道道或怨毒,或好奇,或赞赏的目光,神色泰然自若。 “我倒不知易青的嘴也能如此刁毒。” 燕奚痕凑近罄冉,微微弯腰笑言着,目光中几分调侃几分宠溺几分激赞。 罄冉分明感到,他一靠近,那些大臣们便纷纷转开了目光,不敢再盯向她。看来燕奚痕虽是终年身在边关,可在京都的影响力、威慑力倒是丝毫未减。 “我是有燕大哥撑腰,有恃无恐。”罄冉眨巴两下眼睛,转身向殿外走。 燕奚痕一面和大臣们拱手打着招呼,一面跟着她,两人刚出大殿,高全便匆匆自侧廊追了过来,对着燕奚痕一躬身,看向罄冉。 “易公子,陛下在御花园召见,请随奴才来。” 罄冉神色不变,轻勾唇角,宫中之人果真懂得察言观色,片刻间已从易青变成了易公子。 “我随你一起去见皇兄。”燕奚痕说着就欲迈步。 高全却是一躬身,笑道:“王爷,太后娘娘和敏公主此刻都在晨明园,奴才过来时太后娘娘吩咐,若是王爷还未回府,就去陪她老人家赏荷,您看……” 燕奚痕微微蹙眉,罄冉却笑着道:“王爷快去吧,多陪陪太后娘娘,易青先行一步,高公公,烦劳带路。” 高全忙笑着侧身,对燕奚痕一个躬身,这才转身打前而行。 御花园中,燕奚侬负手站在凉亭中,尚未换下朝服,头上珠玉幕帘随风轻荡,发出微脆之音。 高全将罄冉带至凉亭十步处便躬身退下,罄冉一步步走向凉亭,撩袍跪地,扬声道:“草民易青拜见皇上。” “起吧,你上前来。”旌帝独有的威严声音响起,他并不回头,目光仍旧望着前方一片海棠花海。 罄冉起身步入凉亭,站于他的身后,亦望向花海。 凉亭前种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海棠,一面乃开得红艳的西府海棠,一面则是冠枝扶柳的垂丝海棠。 “易青觉得朕这两片海棠开得如何?” 旌帝抬手一挥,回身在石桌边落座,望向罄冉。 罄冉微微俯身,目光凝向那浩瀚花海,笑道:“西府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更被文人墨客题咏不绝。易青听闻旌国不少文臣家中都供养此花,誉为“国艳”。而垂丝海棠,树冠高展,树姿高拔,花梗细长,历来被武将所喜。依易青浅见,西府海棠虽娇媚无双,却少了几分刚折苍劲,垂丝海棠亦然,并非完美。陛下这处海棠花海,交杂两种海棠,雅俗共赏,易青以为甚妙。” 燕奚侬隐在珠帘后的目光微闪,这少年不简单啊。前些年旌国势弱,文武大臣倒是上下一心,可如今朝政渐稳,朝中文武渐生嫌隙。单单拿这海棠一事,他就听闻,武将指骂文臣所养西府海棠徒有其表,较弱不堪,文官则讥讽武将所养垂丝海棠空有花枝,不伦不类,说他们附庸风雅。 旌帝扬眸盯紧罄冉,淡笑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言,你今日在朝上一翻话俨然已将满朝文臣尽数得罪,如此锋芒毕露,怕是武将亦不会领你的情。” 罄冉回身一笑,躬身道:“易青不怕得罪人,昔有慕公之管贤,云英宗之邵伯公,皆为刚正不阿,为是非曲直,据理抗争,不昔得罪权势,触怒圣颜之人。两人虽是受到满朝排挤,却终成一代名臣,留名青史。易青不才,愿效仿先贤,做陛下之谏臣。” 罄冉沉声说着,撩袍便单膝而跪,字字坚定。 燕奚侬眉宇一跳,心也瞬间一沸,旋即他压下心头跳动,沉声道:“你倒是甚为自信,朕可不敢自比慕公,英宗。” 罄冉一笑,沉声道:“若陛下无意自比慕公、英宗便不会宣召易青。” “哈哈哈,起吧。”一阵静默后,燕奚侬朗声而笑,起身扶起罄冉。 罄冉忙站起身来,微微一退,恭敬地低头。旌帝满意地点头,笑道:“坐。” 他说着重新落座,罄冉微微俯身,这才在他身旁落座。旌帝淡笑,目光比之方才温和许多,徐徐道:“今日你挫挫那些大臣的锐气也好。” 他话语一顿,又道:“你昨日歇在翼王府邸吧?可还住的习惯?” 罄冉微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谢陛下关心,易青一切都好。” 燕奚侬点头,沉吟半响忽而扬声道:“易青接旨。” 罄冉一愣,忙起身跪地,神色肃穆。 “易青入军以来屡立奇功,堪为良将。今朕特封易青为清华君,享侯爵衔,官拜九阳府少卿,赐府邸一座。钦此。” 罄冉猜到旌帝会重用自己,可此刻还是一惊,万没想到他会封自己为侯爵。而且那九阳府少卿官拜一品,乃是掌官吏的要职,她纵使再胆大,此刻也是一愣,未敢领旨。 “怎么?怕了?”旌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声问道。 罄冉抬头:“易青不明,请陛下明示。” 燕奚侬微抿唇角,目光一凛,沉声道:“朕就是要让那些个大臣看看,朕这里要听的永远都是真话,实话。虚言逢迎在朕这里不管用!你尽管安心做事,不是要做朕之管贤,警示之孤臣吗?怎么,这就怕了?” 罄冉心中涌起一股热血,目光晶亮,躬身而拜,沉声道:“臣,易青领旨谢恩!” “起来吧,圣旨朕会令高全随后送往翼王府,朕再给你道恩旨,乐左府和怅悠府的人你可以随意挑选,早些收拾了府邸便搬过去,安心为朕办事。” 乐左府及怅悠府虽名为“府”,可却是关押官奴的地方,从那里带出的人,定是对她感恩戴德的,定会衷心与她,这倒是省却了她一件大事。当然燕奚侬的心思罄冉多少也猜到了些,她双眸含笑,忙躬身再度谢恩。 “谢皇上恩典,臣也不愿一直叨扰王爷,定早些将府邸安置妥当,早日搬离王府。” “恩,朕有些累了,你且退下吧。”燕奚侬点头,摆手道。 罄冉早就看出他的疲意,昨日在跑马场没有留意到,今日近距离才发现这旌帝似乎身体极为不好,面色就是掩在珠幕后亦显得极为苍白,毫无血色。 她不再多言,应声退下。 燕奚侬见她身影消失,轻叩桌案,一个黑色的黑影迅捷而降,跪首在地。燕奚侬并不看他,沉声道。 “去将这易青调查清楚,一月内朕要知道能不能重要此人。” 那人面有沉思,不解道:“属下不明。” “此人小小年纪,便见识不凡,沉稳有度,万不是一般家庭出身,弄不清楚朕总是不能安心的,奚痕又咳咳” 他话未说罢便剧烈咳嗽了起来,似是要将心肺都整个咳出,震得冠冕上珠玉撞击,发出脆然声响。 那黑衣暗卫一惊,忙起身将他扶住,缓缓将真气送入他体内。 “哎,朕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半响,凉亭中发出一声轻叹,隐约间透出一股英雄末路般的怅然之意。 罄冉出了御花园,刚绕过回廊便见燕奚痕匆匆而来,看到她,他的脚步渐慢,唇际也滑过了笑意。 “皇兄没难为你吧?” “皇上圣明,怎会难为我?这上早朝还真是个折腾人的活计,易青可是饿的不行,不知燕大哥能赏一碗饭否?” 罄冉初步实现了自己入朝为官的目标,现下心情异常好,话语也难免轻松了起来,面上更是带着几分俏皮笑意。 燕奚痕对上她清澈的双眸,只觉那弯弯的两道晶莹,其间犹如溪涧流淌,令人身心一荡。 两人回到王府,燕奚痕吩咐准备膳食,换下官袍,将高冠取下,任由侍女将长发用蓝色锦带缠绕。他目光落在婢女青葱般的纤指上,忽而想到什么,身子一动。 婢女不想他会如此,扯得他的头发一乱,吓得美眸惊慌险要落泪:“奴婢该死。” 燕奚痕摆手:“你退下,去唤姜颜姑娘过来。” “是。”婢女忙躬身而退。 燕奚痕执起梳子,几下将头发束好,拂袍走向外堂,片刻一抹白影自院中而来,婷婷婀娜,正是姜颜。 她在燕奚痕身前站定,盈盈俯身,面有羞怯,浅声道:“王爷。” 燕奚痕放下茶盏,淡笑抬手道:“姜姑娘,请坐。” 姜颜抬眸望了眼燕奚痕,长长的睫毛眨动如蝴蝶轻舞,她在下首落座,感受到燕奚痕望来的目光,双颊已是微红。 燕奚痕定定望着她,微微蹙眉,似是在思量用语,并未留意她的异样。就在姜颜要将手中绢帕绞断之际,燕奚痕终于开口了,可他那话,却也令姜颜绯霞便染的面颊瞬间惨白。 “姜姑娘到本王府上也有六年了吧?本王当年向你哥哥承诺要照顾你,为你寻个好人家。如今一晃六年,这六年你在王府,府中上下皆待你如小姐。如今你也到了适婚年龄,本王想认你为义妹,在世家子弟中选个出色的为你主婚,你可愿意?” 他的话一遍遍在姜颜脑中回放,目眩耳鸣。她知道,他从未正眼看过自己,每年他回京都是来去匆匆,可是她却自六年前他将孤苦无依的她接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便满心满眼都是他。 当年他便说,会为她寻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将她嫁出王府。可这些年她长大了,她曾多少次望着镜中美丽的容颜,暗喜母亲给了她一张好姿容。她期盼,哪怕是因为这张皮面,他能多看她一眼。可是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她的美丑原来他从未在意过。 姜颜垂下两行泪水,扶着椅背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哥哥当年舍命替王爷挡下那一箭是心甘情愿的,姜颜这些年厚着脸皮呆着王府,已经有违哥哥初衷。如今听凭王爷安排。” 她惨笑一声,抹掉眼泪,抬头紧盯燕奚痕,又道:“只是,王爷可否告知姜颜,为什么?” 她在问什么,燕奚痕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他多少还是感受到了的。迎上女子盈盈目光,燕奚痕双眸微闪,暗叹一声,罢了,也许残忍些对她才是解脱,他目光一凛,沉声道。 “本王有意中人了,本王恐她误会。姜姑娘单请放心,本王既承诺要照顾你,便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相信,你自王府出嫁,谁人也不敢小瞧你去。” 他的话字字刺痛姜颜心扉,她咬唇半响,才低声道:“谢王爷告知,姜颜告退。” 她一转身却脚步一顿,隔着珠帘外面两个身影笔直而立,赫然便是冯渊和那昨日入府的易青。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目光落在那抹挺拔的青色上,望了片刻,转身对燕奚痕一拜:“姜颜承蒙王爷照顾数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王爷的。王爷是个好人,是女子能放心托付的人,也愿王爷能珍惜眼前人,早日得偿所愿,姜颜 告退。” 她说罢,再不看燕奚痕转身迈步出了房,对罄冉二人微微欠身,匆匆而去。交错而过,罄冉分明看到阳光下少女晶莹的泪珠,她心一纠,升起几分歉疚来。 方才燕奚痕专注于姜颜,并未留意屋外有人,见到罄冉二人站在外面,他也是一惊,复又勾起了唇角,似是极乐她听到了方才的话。 见姜颜匆匆而去,他暗叹一声,起身走至屋外,冲冯渊道:“你先下去。” 冯渊早感气氛不对,听到他这话如释重负,应声转身就走。罄冉顿时头低得险要埋入胸间,自那日夜沐被燕奚痕识破了女儿身,他表露心迹。之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两人虽是相处没有什么改变,可是罄冉心中还是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和以往多了层含义。她知道,现下他要她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了,而她亦不能再逃避。 ------------ 第三卷 ------------ 第01章 名满天下  燕奚痕望着罄冉,微笑道:“她的哥哥是燕云卫的” 燕奚痕话刚出口,罄冉便抬起了头,目光迎上他,道:“燕大哥,她是个好姑娘,你应该珍惜的。” 燕奚痕笑容凝滞,微眯双眸,紧紧盯着罄冉,一瞬不瞬,似是要看到她心底深处。 罄冉被他盯地心头剧跳,可是目光却不曾移开,她知道此刻必须坚定,不能有一丝犹豫。这一年的相处,他给了她莫多关怀和帮助,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更是结下了深厚的情意,她心中是感激的,更是把他当成朋友一般依赖,当哥哥一般敬重,此时她不希望因为处理不好,而影响这份挚诚的感情。 燕奚痕见她如此,只觉心中酸涩排山倒海压来,他静默半响才沉声道:“罄冉果真这么想?” 他叫她罄冉!? 罄冉一愣,惊得睁大了眼眸,心头免不了涌出一股不舒服来,这些时日来,她对他信任有佳,可他竟调查她! 燕奚痕见她眸中有伤痕隐现,心间涩然微消,或许她还是有些在乎他的。 他叹息一声,坦然道:“不瞒罄冉,我派人到战国调查过你,昨日刚刚收到消息。不过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才如此,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日的女刺客,无意探究更多。” 他的目光真诚而坦然,罄冉恼怒过后却也释然,单不说他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的性别,就是他真怀疑她,这才前往战国调查她,那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他是一军统帅,对将士们要负全责,若是军中真进了奸细,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罄冉想着,微蹙的眉宇渐渐伸展,淡淡一笑:“我不怪你,燕大哥。” 燕奚痕却因她的话蹙起了眉,不怪么……那是当真不在意他了。 他凑近罄冉,目光轻柔笼在她身上,抬手将她碎散在耳边的发垄至耳后,启口道:“你可知道,我很心疼。” 他的话很轻,似乎一阵风便能吹散,然而送入罄冉耳中却字字如雷,她只觉那话随着陡盛的阳光,融入温暖,蔓延过身心,令疲累的心有些轻颤,有些酸涩。 她抬头望他,炽热的阳光暖了眼眸,一阵涩然,涌动出朦胧的泪光。他的目光安静而包容,却带着分明的蛊惑让人想要依恋。 可是罄冉知道,她不能沉沦、不能脆弱,更不能迷茫。此刻她只是累了,就像长在阴暗处的野草,常年饱受风霜和雪雨,当春日的第一缕阳光照来,才会那么分明地受到触动,想要整个沐浴在阳光中,再不面对阴暗。 她避开燕奚痕的目光,迈步背对他,笑道:“燕大哥,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罄冉也不再瞒你。罄冉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一日大仇不报,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宁。我入军营也是为了报仇,希望有一日能借助旌国的国力攻打战国,报仇雪恨。我的爹娘,姐姐,还有白叔叔和靖炎哥哥,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在大仇未报之前,我不想考虑感情,更没有心思考虑感情。” “只是这样吗?如果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愿意助你复仇呢?” 燕奚痕大步上前,固执地盯着罄冉。 罄冉神情一震,目光动容,半响却是摇头而笑,她收敛了笑意亦看向燕奚痕:“我若为了报仇和燕大哥在一起,哪怕是没有爱情,也都无所谓吗?” 燕奚痕一愣,皱紧了眉头,罄冉见他不语淡淡一笑,道:“骄傲如燕大哥是不会那样的,罄冉也同样。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想连感情都要为复仇所累。若是那样,怕是报了仇,爹爹和娘亲也不会高兴吧。” “可你独自承担这一切,难道他们便高兴了吗?易青,我并非在用此和你交换什么,只是想……” 燕奚痕上前一步,扣住罄冉的肩头急急说着,罄冉却摇头打断他:“燕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燕大哥对我好,我也知晓。” 她微微低头,复又抬头道:“娘亲一直希望我和姐姐能过平凡人的生活,嫁个老实人,相夫教子,幸福安宁。罄冉这些年来四处漂泊,心也累了,只希望有一日报了仇,能找一个安静幽深的山谷,从此青山绿水,再不理世事纷扰。而王爷,也不该找我这样的女子,皇上和太后娘娘更不会让您如此。所以,还请王爷放开罄冉吧。” 她坚定而清亮的目光望来,燕奚痕惨笑一声,渐渐松开了手,心却丝丝抽痛。她说的都对,然而他松手,却不是因为她的那些话,只为她清亮的双眸。她的心中终究是没有他的,一丝半点都没有吧。 罄冉望他一眼,他的头微低着,阳光滤过树影,落了片片阴影在那刚毅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冷然,又有些萧索。罄冉心有歉意,叹息一声,道:“皇上赐了府邸给我,罄冉叨扰燕大哥多日,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想早日收拾齐整搬过去。” 燕奚痕微扯唇角,似是苦笑一声,抬头道:“你说不报仇便不想感情,我等你。你想避开我,我也不拦着你。但是罄冉,你得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需得找我,不要再一个人扛着,可好?” 他疼惜的目光带着暖意让人无法也无力拒绝,罄冉笑着点头,轻声应着:“好。” 燕奚痕似是如释重负,微笑了起来,又道:“我让冯渊带些人去帮你,等府邸安置好了,你谴他们回来便是。” “好。”罄冉再次点头应允。 一个月后,旌国京都最繁华的酒楼落云楼中。 初秋的下午,酒楼中尚未到饭点,客人们却已不少,此刻一小桌一小桌聚坐。往日这时候,大家定是听着台上老者依依呀呀拉着琴弦,各自吃茶闲谈,而今日,酒楼中异常热闹,不时发出轰鸣,俨然众人都在谈论着前日发生的刑场事件。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公私府的高国丈可是辅佐先皇登基的老臣了,又是皇后娘娘的生身父亲,怎么可能说杀就杀了呢?” 一个清朗的高音压下酒楼中其它吵杂话语,顿时楼中一静,人们视线都转了过来。却见说话者乃是一个身着锦衣的俊美公子,此刻他正一脸诧异地望着坐于他对面的书生模样男子。 那书生见众人都望了过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咙这才道:“你不都也听到了,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岂能有假?!” 那俊美公子一挑眉,颇不以为然地道:“不可能吧?这也太让人惊讶了。” 听他这般说,坐在他们不远处席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笑着走近,问着那俊美男子:“这位公子不是咱们旌国人吧?” “不瞒这位大哥,在下乃是麟国人,刚从战国跑商而来。”俊美公子笑道。 那中年男人点头,笑道:“怪不得你不信这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两朝元老竟是以公徇私,贪赃枉法,欺瞒百姓之人!” “这前因后果我还真不知道,这位大哥能否给在下细细说道说道?”俊美公子满面笑意起身,拱了拱手。 那中年男人见他如此,忙回了一礼在他们座前一屁股坐下,笑道:“这有何难。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一个月前,公私府高国丈家的独苗儿高城为了争抢明月楼的巧心姑娘和程府的二公子起了冲突,不巧两人在街头所遇,一时不欢竟大打出手。这原是京城中世家子弟间常有的事情,不足为奇。可是这高公子竟下手甚重,一不留神把程二公子给当场打死了。当年街上看到这事的人没有一百个也有数十,这国丈爷虽是专门掌管刑司的公私府少卿,又是两朝元老,何等人物。就是生病皇上那也是要亲自登府关怀的。可是这次他的宝贝儿子被抓了个正着,且人证物证聚在,他也不能公然徇私。所以第二日,高公子便落了大牢,开堂公审后,判定秋决。当时咱京城的百姓们还都在称颂,果真是老臣,国丈,就是好官啊,就连皇上都特意在早朝上称赞了高国丈,可谁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中年男人口齿清晰,说得阴阳顿挫,所言又是这两日来京城最出名的刑场事件,一时间酒楼中静寂一片,虽是人们早对此事耳熟能详,却仍忍不住转过目光听他细讲。 “哦?”俊美男子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挑眉示意那中年男人继续说。 男人只觉他每个眼神都自有威仪,不自觉就又开口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那高国丈明着将儿子落狱,实际上早找了个和高城长相差不多的替死鬼关在牢中,将真正的高城给替换了出来,藏了起来。直待秋决后,砍了人,下了葬,那高城就又能逍遥法外,换个身份重新活了。” 俊美公子放下茶盏,挑眉道:“不可能吧?高国丈两朝众臣,素来清明,岂会在天子眼皮底下做此等无法无天之事?” 中年男人一拍桌案,颇为气愤道:“听起来是胆大包天,可那高国丈就是这么做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两朝元老说砍就砍了!先帝爷立朝时,高国丈可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对,如今京城就是孩童也知此事。公子且听我说,这个事多少人都亲眼看到了。” 中年男子说到这里,坐在窗边的一个高个男人站起身来,顿时人们视线又望向了他。 见那俊美男子对他抬手示意,高个男人才道:“前日菜市场秋决,在下恰好就在,看的那可是清清楚楚。” 酒楼中的人们听他这么说顿时便炸开了锅,刑场案件虽是传得纷纷扬扬,可是亲见的并不多,众人多是听别人所说,其间不知已经传了多少人。此刻听这男人说亲眼所见,自是兴奋。 那高个男人见众人如此,抬手一示意,顿时便兴致更佳,绘声绘色开口道:“由于斩首的是一品大员家的公子,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再加上这高城并日就欺横霸市,当时刑场上那可是人山人海,我去的早,就站在刑场边边儿上。当时公私府的全班人马都出动了,监斩官那可是高城的亲生父亲高琦,当时高琦就坐在刑台正对面的监斩台上,我们眼见着高琦前面的朱红血签一根根被扔下来,每一根签落地,就有一颗人犯的头掉下来。血淋淋啊,就这样砍啊砍,不知处决了多少犯人,总算轮到了高城,当时场上那叫一个静啊。我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高琦,就见他颤着手取过血签,咬了咬牙,一个闭眼扔了血签。老子亲自斩自己儿子,还是独苗儿一根,旷世奇闻,千古名臣啊!当时别说是我,不少百姓都不忍相看,谁不心里为这高国丈叫一声好,长叹一口气。可是就在验明正身,刽子手欲落刀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监斩台上一个清瘦的身影霍然站起,同时清润的喝声传来:‘且慢!’” “我知道,这高喝一声的一定便是清华君,易少卿。” 一人听高个男子说到紧张处,禁不住插口道。 那高个男子‘啪’地一拍手,冲那人点头,扬声道:“这位兄台说的没错,正是易青易大人。” 俊美男子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盏中茶水波荡粼粼,眸中已是有了真切笑意。 却听高个男人又道:“当时易大人就在监斩台上。” 高个男人说着似乎想起什么,看向俊美公子,扬眉道:“对了,这位兄台应该还不知道这清华君易青吧?他可是咱旌国的大人物,不久前用八珍阵法击退战国大军,令砮王重伤而归,和劝服陆老将军归附我旌国的都是这易大人。如今有不畏强权,为民除害,可要喽。” “这个易大人美名在下倒是听说过。”俊美男子笑道。 高个男人似是非常满意他这么说,点点头这才又道:“当时易大人叫停刽子手后,就问高琦,道:‘高大人,这人命关天,您可确认这人犯正身无误?’他这一问,大家都不明所以啊,只是那高琦却当即变了神色,只是此时哪能回头?!就听高琦当即大声喝道;‘台下乃犬子,老夫岂有认错之理!今日老夫大义灭亲,速速行刑!’他这一喝,刽子手当即便刀起而落,当时我只觉寒光一闪,接着只听咣当一声,待我睁开眼睛去看,你们猜怎么着……” 高个男人见俊美公子目光专注,又见酒楼中众人屏息,他这才道:“我睁开眼一看,正见那刽子手手中大刀顷刻间已经落在了地上,打落他手中大刀的竟是一个小小的血签,那刽子手被血签击中了手腕,不仅将手中刀脱落,而且被击的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啊!我们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高台上那清润的声音又响起:‘高大人既说这行刑台上的是令公子高城,却不知道这个又是何人!’,当时易大人一说完这话,就见两个大汉托着一人上了监斩台,我们一看,顿时就砸了锅。可不就是真正的高城,当时他和他老爹还咬口不认,可是清华君当即就冷笑一声,一拍手,禁卫军便押着几人上了台,正是牢头,高府的管家,还有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刚上台就哭着喊着扑向那假的高城,一口一个‘吾儿’,那假高城竟已被生生割掉了舌头,哭喊不得啊!那叫一个惨!” 见高个男人说的口干舌燥,俊美男子端起茶盏,抬手送予他,男人接过感激一笑,几口灌下,又道:“你们大家想想看,当时刑场上可谓人山人海沸沸腾腾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那叫一个哗然,场面顿时就乱了。高琦当时差点昏死过去,当时老明王就坐在台上观刑,气得直跳,对着高琦怒喝一声,拂袖而去。最后还是清华君令巡城司马府的大队兵马接管了现场,才没闹出大事。后来几位大人就一起进宫面圣,听说当即圣上便大怒,气得一脚踢上高琦,连声骂道:‘丑闻啊,丑闻。’,当即便将高琦革职,押送大牢。谁知抄家的禁卫竟从高府搜出了大量珠宝金银,这不是雪上加霜嘛,据说九阳府一统算,光珠宝就值五十余万两银子,这可是巨贪啊。皇上念及高琦乃是两朝老臣,又是国丈,这才给留了全尸,赐酒还真是便宜了他。” 高个男人总算说完,坐下长长吐了口气,那边已有人接了口。 “谁说不是啊,这次若不是清华君,怕是这千古奸臣,就要漏网了。真是不畏权势的大好官啊,是个办实事儿的。” “这话说的在理,听说半月前潮州水患,第一个请旨赈灾也是清华君。” “对,对。一月前也是清华君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出兵战国,真是为咱老百姓谋福祉啊。” “清华君这才入朝一个月余,眼见就办了这么多好事,不像有些个大臣,表面为百姓如何如何,其实都是满口仁义,虚有其表。” “我那日在西市有幸远远见到了一次清华君,惊为天人啊,真是翩翩少年,那姿态,那俊美的模样……” …… 酒楼中一时有恢复了喧哗,依旧字字不离近日在旌国名声大噪的清华君。无人注意那俊美公子已悄悄起身出了酒楼。 他白衣轻拂,仰头望着净蓝的天空勾唇一笑,摇头轻喃。 “死丫头,还真是忙。想来是没有工夫想四郎的,难为四郎我日日惦着念着的。” 哼,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他想着,眉宇一扬,大步流星便向西面走去,正是前往西城新起的大宅易府而去。 夕阳西下,在天边流连出一道紫光,照的京都西城清一色的琉璃瓦熠熠发光。 西城过了凉风桥便是连绵的大宅子,此处拥挤了京都三分有二的官宦之家,比京都他处少了些喧哗,多了些清净。此刻虽是夕阳晚照,路上已没有什么行人,偶有小轿驶过,也静悄悄的。 罄冉在官署辛劳一日,此刻她端坐马上,手未拉缰,只任由清风不紧不慢地‘哒哒’迈步,踏着被夕光打的盈盈落落的青石板地。此刻她心中还在想着方才和燕奚痕讨论的关于整改旌国官制的细节。 心思沉沉间,但觉身下马儿不再走动,她回神一看,高阶的朱门上悬挂的牌匾分明写着两个鎏金大字——“易府”。 罄冉摇头一笑,原来不知不觉已是到了家,她翻身下马,牵了马儿刚迈过门槛,便有一年仿六十的老者迎了上来。 老人笑着接过罄冉手中缰绳,躬身道:“老爷回来了,膳食都在白鹤院摆好了。” 罄冉微带责意看向老人,嗔怒道:“何伯,我不是一早便吩咐过了,不必每日都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何伯一笑,夕光落在满是折痕的脸上,显得那笑沧桑而又出奇的温暖:“老爷不嫌老奴颓老,让老奴做了这府中管事,老奴做不了其它的,若是连这点事老爷都不让老奴来,老奴这心中有愧啊……” 何伯也是罄冉从怅悠府带出来的,他的先主人是先帝时的左庸碌大人,后来落了罪,被抄了家。老人已在怅悠府呆了近二十年,本以为要老死在其中,恰逢罄冉到怅悠府选人,问了他几句见他对答从容,便带了回来,任命为这易府的管事。 老人是个实在人,府中人不多,却也被他调教地堪可一用,对罄冉更是异常用心。 罄冉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言,正欲迈步向白鹤院走,却觉一股阴风自左侧骤然袭来。 她忙侧身去躲,同时拉了身侧何伯,躲过那道掌风,罄冉手一扬,一道银线如流星滑过,直逼风起处,恍惚间一抹白影闪过眼前。 “了不得,青青,你也馁歹毒了点。” 清朗的男声带着分明的控诉传来,罄冉一愣,心莫名一个失跳,已知来者是谁。 休说那可恶的声音,单是那抹白色,就昭示了所有。罄冉抿唇,回头时蔺琦墨已在三步开外站定,扬起的右手中指食指间夹着的赫然便是她方才发出的暗器。 “青青。” 蔺琦墨见罄冉望来,满是撒娇地唤道,不停眨动的长长睫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其下是他清亮的双眸,罄冉欲骂出的话顿时堵在了喉间。白了他一眼,看向何伯。 但见何伯面容有些苍白,显然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罄冉蹙眉瞪向蔺琦墨,冷声道:“吓坏了我的管家,还不赔罪!” 蔺琦墨凑近罄冉,面容一垮,蹙眉道:“青青,你我久别重逢,你怎能如此冷淡的对待四郎……” 他一口一个青青,叫得罄冉鸡皮疙瘩直往上冒,瞪他一眼,懒得理他,她回身对何伯道:“何伯,你去休息吧,也劳累一天了。” 何伯愣了一下,这才点头,罄冉回身大步而去。蔺琦墨却笑着望向何伯,道:“她才多大,你叫她老爷,不过这个称呼还不错,够气派,以后你就管我叫二老爷吧,刚才抱歉了。” 他说罢也不看老人微愣的面容,转身去追罄冉。 回头之际唇角一勾,方才一翻试探,看来这老人倒是真不会武功。死丫头,一府管事也就她敢随意拉个人来凑数。有时候真不知这丫头脑子是怎么长的,一时聪颖异常,一时又糊涂粗心的紧。 “一别已一月有余,青青就有这么大的府邸了,真真是羡煞我也,青青,你住哪个院子?我就住你旁边的院落就成,不必特意安排,若是青青愿意让四郎……” 罄冉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听着蔺琦墨聒噪的声音,不知为何,脚步也轻快了些。两人刚转过一处月门,迎来一片花圃,蔺琦墨脚步一顿,话语也在不觉中凝滞了。 罄冉不听他再说,诧异间回头去看他,却见他正目光沉沉望着花墙处,面容有些复杂。罄冉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见府中花匠正执着剪刀修剪着桐木花枝,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转过身来。 背对着夕阳,罄冉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空荡荡的右袖在背光处却尤显萧瑟。他转身见到是他们,似是微微愣了下,然后忙弯腰躬身行礼,无声无息。 残阳,断臂,弓腰,许是这一幕太过凄凉,罄冉心一纠,眉头也蹙了起来。 “哎呀,四郎的青青还是那么善良,怎能不让四郎魂牵梦绕。” 罄冉目光凝滞,眉宇蹙起,蔺琦墨感受到那花墙边儿上的身影僵直了一下,忙凑近罄冉调笑道。 罄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便走。蔺琦墨扭头,见那人似是微微颔首,他心中暗叹,跟上了罄冉。 两人在白鹤院用了膳食,有聒噪蔺琦墨在自是话语不断,罄冉难得的一顿膳食破天荒地也说了不少话。见他死赖着不走,罄冉便让人收拾了下离近白鹤院的鸿鸣院,安置他住了下来。 星爬天幕,罄冉如往常一般,提了青剑在院中舞了一阵剑。刚准备收剑回屋,便察觉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心知这个时候定是蔺琦墨,她收了剑,望向月门。 果然,眨眼功夫,白影由远及近。 “寂寥寒夜,无人相伴,冉冉可愿陪四郎共望一轮清月,同饮清酒一壶?” 眼见他斜靠着月门,扬着手中酒壶,面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罄冉不再理他,转身便向屋中走。 “我自鹊歌城回来,给你带了样东西,不看看么……” 身后响起蔺琦墨温润的声音,虽是有些轻,却成功留住了罄冉的脚步。她转过身,正见他迈步过来,手一挥,她才看到他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他将绑在胸前的布带解开,将长盒托与罄冉面前。罄冉见他唇际有温暖的笑意,心中狐疑,并未接那盒子,就着他的手剥去了布层,沉桐木的盒子起着暗纹,看起来异常精致。 她望了眼蔺琦墨,见他目有鼓励,便打开了那盒子,盒中一物在皎洁的月光下骤现,罄冉脑中轰鸣一声,双眼顿时便朦胧了起来。 她猛然抬起右手死死咬住,却仍忍不住从喉间逼出一声呜咽。如经久未拉的胡弦,颤抖着,带着分明的涩意,颤抖在清寒的月色下,那般让人心疼,蔺琦墨叹息一声,揽上了她的肩头。 ------------ 第02章 月夜知心  盒子被打开,寒光一闪,沉桐木盒中银枪凛凛,在皎月下刺痛了罄冉的双眸。 它似是沉睡多年,又似在静默地等待此刻的骤现,集月色之清寒提示着曾经的血雨腥风、血海深仇。 那是龙胆枪,是爹爹从不离手的龙胆枪啊! 罄冉还清晰的记得,那年樱落时节,初夏的风微暖,吹得衣襟轻拂,发丝飘扬,当时母亲便坐在樱树下教姐姐刺绣。爹爹则坐在修竹旁的大石上擦拭红缨银枪。 当时的她还很调皮,东跑跑西跑跑,后来累了才在爹爹身边坐下。见爹爹用鹿皮布细细擦拭枪头,神情专注而温柔,她笑着问爹爹。 “爹爹,这龙胆枪有什么好的,你天天擦它,对它比对冉冉都好呢。” 当时爹爹说:“丫头,这把龙胆枪陪爹爹驰骋沙场数十年,是爹爹的老伙计了,爹爹爱它如命。” “那冉冉呢?” “冉冉是爹爹的心头肉,丫头,你要记住,兵器是一个武将的魂,只要这银枪不倒,便没有爹爹打不赢的战!” 爹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面容都熠熠放光,目光如天际的太阳一般热烈。她清晰的记得她那时小小心灵受到的震动,那时的她是满心崇慕,满脸骄傲的吧。那时候,爹爹便是心中的英雄! “爹爹的龙胆枪永远都不会倒的!女儿也要像爹爹一样,可是女儿都没有兵器呢。” “哈哈,这有何难,明日爹爹照着这龙胆枪给我小冉冉也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可好?” “艺哥,你净教她这些,仔细教坏我女儿,我给你好看!” “萝妹,蝶儿跟你学刺绣,冉儿跟我学功夫,我看这正好,哈哈。” 当年樱花飞舞,笑语温馨,一切仿似都在眼前,伸手触摸却只有孤独的龙胆枪,寒了指端,冷了心扉,刺痛了双眸。 罄冉左手轻轻抚摸着盒中长枪,右手死死咬在唇间,呜咽出声,却始终未让欲蜂拥冲出眼眶的泪水滑落。 她微微仰头,倔强地睁大了眼睛,直到眸中氤氲被夜风吹得干涩,吹得生疼,才看向蔺琦墨,微笑道。 “谢谢你,四郎。” 她的身影因方才的压抑还带着暗哑,她的双眸在月色下清寂幽凉而深黯,那唇际的笑意虽是浅淡牵强,可却是真挚的谢意。 蔺琦墨眸中疼惜深深,蹙眉摇头,叹息一声,执起了她的手,扯了衣襟白带将被她咬得血痕累累的右手一层层包裹,一言不发。 罄冉亦任由他动作,抬起头,她漠然看向天际。 月华如练,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头,如以往万千岁月,层层叠叠涌上心头的永远是无尽的哀凉和孤寒。 然而,此刻却因为有他的陪伴多了丝苍凉的暖意,沁入心扉,让她想要剥掉淡漠的外衣,展露脆弱的神经。 待蔺琦墨包好罄冉的手,她低下头抱过长盒,向院中竹林走去,背影显得有些无助。在竹林旁的草地坐下,罄冉打开盒子,取出长枪,拿出盒中软布,细细擦拭着龙胆枪,面沉如水,看不出一丝波动。 蔺琦墨在她身旁坐下,静静相伴。 清风不问人间换颜流年抛却,自青翠竹色中穿过,月光不言世事苍凉心绪百转,自无垠天幕流淌而下,星光点点泼溅了小院,花间草木清香,林间晚虫鸣唱。 若是世人亦能如它们无情无绪,是否便能少些伤悲,少些无奈? 蔺琦墨兀自摇头失笑,人如何能无情无绪 他低头默默注视着罄冉,此刻的她太过安静,似要融入到这无边的夜色中。他叹息一声,伸手压住她拿着软布的手,轻声道。 “你已经擦了许多遍了。” 她的手指冰凉,蔺琦墨张开手包裹住她柔弱的手,罄冉扭头看他,淡淡一笑:“以前每日爹爹都会这般擦拭它,爹爹被世人称作夺命银枪,却不知这银枪亦是他的命。枪在人在,如今枪还在,人却已找不到,再也寻不到了……” 她的话带着入骨的苍凉,蔺琦墨蹙眉,将银枪拿过,放入盒中盖上盒子,拉了她的手紧紧握住,沉声道:“我帮你把它取回来是想为你了却一件心事,不是要提醒你什么!” 罄冉对上他心疼的目光,心一触转开了头,却未曾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风摇翠竹,四周寂静,她抬头去望天幕群星,遥远那最璀璨的星光,轻声道:“我知道,爹爹想必看到龙胆枪回到我手中亦会欣慰的。” 秋风骤起,蔺琦墨听她话语中已经不再那般悲凉,微微靠近她,挡在风口,并不说话,似乎知道,此刻说些什么都不过是苍白的词语。 罄冉也不再出声,只是将身体微微靠近他,不再排斥,此刻的她不愿一个人呆着,此刻的她需要他,此刻的她知晓,他是明白她的。 夜,渐渐变深,罄冉忍不住瑟缩了下,蔺琦墨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罄冉抬头,他温和一笑,目光似是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有着温暖的安定。 她幽然而问:“就这样陪着我坐在这里,可好?” “好。”蔺琦墨微笑点头。 他的目光融进温暖的安稳,只一个字却牵动了罄冉拼命压抑的情绪,眼眶一热,她匆匆低头,将身体后仰埋入他温暖的怀抱,固执地仰头,睁大眼睛去看已是模糊不清的星光。 半响,罄冉才幽幽道:“你开心吗?” 她的话问得有些突兀,但是蔺琦墨却听懂了,他低头望她一眼,轻轻摇头,目光落入天际,带着几分清晰的怅然:“不开心……” 罄冉抬头,目光轻闪:“为何?” 蔺琦墨沉默半响,才轻声道:“丫头,忘了仇恨吧……人,恨来的似比爱要容易的多,深刻的多,也持久的多。报仇雪恨的念头总是刻骨铭心的,甚至可以保持许多代成为世仇。恨,也比爱更让一个人在逆境中顽强的存活,仇恨是坚硬的,坚硬到有时候必须要到啖其肉而寝其皮方得快慰。可是丫头,恨也会让自己痛苦万端,它会时时刻刻撕扯着你的心,你的魂,恨不是生命的必须,更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没有报仇的时候,怨恨,愤怒,仇苦,待报了仇亦无法快乐,似乎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变得哀哀自缢。” 蔺琦墨声音微顿,眉峰蹙起,叹息一声才又道:“这次前往战国,我虽是接出了姐姐,可她并不快乐。她以前总向往和廉大哥一起隐遁山林,她抚琴,廉大哥吹箫,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自雁城血屠后,姐姐就没再真心笑过,一心想着要报仇,为这她不惜跟着战英帝十多年。可如今仇也报了,燕帝死在她的刀下,可是结果呢?姐姐似乎比往日更不快乐,整个人死气沉沉,让人……丫头,忘了那些过往,忘了那些仇恨吧,我不想你和姐姐一样。” 他的声音一直很清浅,似是长者在教导学步的孩子,耐心而真切,爱怜而关怀。罄冉心一震,泪盈于睫,碎珠般滑下脸庞落在衣间,她执意仰头,可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挡不住汹涌的泪水。 若这些话出自他人之口,她会讥笑,甚至会怒骂,会愤怒,会觉得那是满口仁义的空谈,忘记仇恨?那是血和泪的深仇大恨啊!谈何容易?! 然而这话却偏偏出自他口,他的身上背负的怕是比她要沉重万分,雁城血屠,蔺府上下两百多条血淋淋的生命……他是蔺家活下来的唯一男子啊! 这些年心中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仇恨如丝缠绕着她,空旷的夜里似乎只有她醒着,迷茫,甚至些许的恐惧便会趁着黑夜一点点滋生,缠的她心中紧涩。 坚强吗?可在束着男子冠冕时,在静寂中用长布一点点将曼妙的身体缠裹时,在望着镜中呈现的男子面容时……她为何会那般苦涩。纵使用多少话语去安慰自己,撑起多完美的笑容,却终抵不过心伤。 那些坚强,似乎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它与痛苦相连,不离不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不需要坚强。 放弃仇恨?果真可以吗? 爹爹,娘亲,女儿到底如何才是对的…… 罄冉抬头望天,天际两颗璀璨的星闪烁着光芒,如同亲人清亮的眸子。 爹爹,娘亲,你们也认同他的话吗? 可是女儿办不到啊,至少现在办不到! 罄冉茫然抬头,问道:“你呢?你忘记仇恨了吗?若是忘了,为何要领兵攻燕?如是忘了,为何又要亲手抓获燕帝?” 蔺琦墨抬手轻触她微凉的泪痕,望着她泪光点点的眸子,将她的脆弱茫然刻入心头,他微微一笑,望向天幕:“我吗?我不知道是否已经忘掉了,也许心中是有愤的,然而却无恨。少年时曾经深恨过,可是后来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心也大了,恨也渐渐淡了。当年雁城血屠乃是形势所迫,父亲一意孤行,成就了忠义之名,却致使雁城惨遭血屠,燕王残暴,然其攻破雁城却是大势所趋,雁城自归入燕国,这十多年却还算安定。这乱世中道德仁义似乎变得不再清晰,连年战乱,生命变得太过卑贱,谁对谁错,孰是孰非……爱恨情仇,都背负上了战争的枷锁,沉重的让人窒息。我只希望,这乱世能早些结束,百姓能少一些苦难,如雁城那样的事情能少发生几次,如此便抵过心头恨了……” 他的话依旧很轻,却那般震慑了罄冉的心,脑中乱极了。 父母含笑的样子,靖炎哥哥调皮的脸,那夜苍岭的大火,姐姐胸器深寒的剑,云荡山习武的煎熬,战场上厮杀的血腥……这一切一切在脑中不停回荡,心中激起千万层的浪,思虑了什么,明白了什么,洞悟了什么……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这乱世如狂涌的深海,她投入其中,太渺小了,任由她如何挣扎都找不到安宁,找不到通往光明的路。原以为沿着复仇的路走下去便会迎来春天,然而此刻,未曾报仇,她便茫然起来了。 罄冉摇头,紧紧盯着蔺琦墨,急急道:“既是不恨,既是想让战乱早些结束,为何又要挑起战争,为何要领兵灭燕?!” 她的眸中是清晰的焦急,似是要证明什么,蔺琦墨安抚地揉着她的长发,察觉怀中人微微安静,才道:“燕国幅属中原,夹在四国中间,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燕帝未称帝之前颇有雄才伟略,然其登基后,厌政心起,终日沉迷后宫,燕国早已非二十年前之景。燕国灭,乃是必然,我能十月灭燕,便足以说明这一切。当然,姐姐一心要燕王的命,单是为她,我也誓要擒获燕帝的。” 他声音微顿看向罄冉,沉声道:“可那是为了活着的人,丫头,你得知道,活的真实,活的从容,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这不是自私,是生命给你的责任。你的爹爹和娘亲,那些爱着你,那些逝去的人,定是愿意看到你快乐的。他们定然不愿看到你终日为仇恨所累,不得安宁。” 他的话字字如锤砸在心尖,腮边滑下两行清泪,罄冉低头闭目,喃喃道。 “让我好好想想,心里好乱……乱极了……” 蔺琦墨不再多言,只是将双臂收得更紧,帮她挡住深寒的秋风。 两人便这样坐着,直至天际光亮乍现,晨光刺得双目剧痛,罄冉才挣扎了下,想要起身。然而,腿上一阵酥麻,她无力地再次倒回蔺琦墨怀中。 蔺琦墨一手拿过长盒,右手扣上罄冉的腰,轻声道:“抱着我。” 罄冉抬头望他,缓缓将双臂抬起挽上他修韧的脖颈。身子一轻,他站起身来,抱着她走向屋中。罄冉埋头在他胸前,靠着他坚实起伏的胸膛,在这个有些陌生,又似已经熟悉的温暖中闭上了眼睛。 入了屋,蔺琦墨将罄冉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抚过她仍旧沾染着潮气的睫毛,似是犹豫半响,才开口道。 “若是你非要给那些逝去的亲人,给自己一个理由放弃,要战英帝死,那我便交给我,让我来!” 他见罄冉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抓紧锦被,叹息一声:“别想了,先好好睡一觉吧,我让何伯备水。” 他俯身将罄冉紧握的右手拉开,抚平,盖好被子,转身而去。 ------------ 第03章 无奈抉择  这日早朝下朝,燕奚痕率先出了大殿,脚步匆匆就欲往宫外走。 罄冉今日未来上早朝,说是身子有恙,告了朝假。这是她入朝以来第一次告假不朝,燕奚痕心头担忧,脚步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可他刚走下诚乾殿的高阶,后面便传来了尖锐而焦急的唤声。 “王爷稍等,王爷稍等。” 燕奚痕顿住脚步,回头去望,正见高全慌慌张张地奔下台阶,冲这边而来,神情似是万分焦急。 “王爷……皇上请您到橙誉园见驾。”高全顺了口气,忙躬身道。 燕奚痕一愣,蹙起了眉头。橙誉园……父皇病逝在那园子,后来母后便下懿旨封了那园子,皇兄何以要在橙誉园见他? “可知何事?”燕奚痕沉声问着高全,迈步再次踏上了台阶。 高全一面紧跟,一面道:“回王爷的话,奴才不知。只是昨日皇上收到战国送来的暗报,心情便一直不佳,昨儿的晚膳都没有用。昨儿一宿折腾,皇上咳了一夜,似是一夜未曾睡着,奴才们也不好劝。” 燕奚痕眉宇蹙得更紧,脚步加快,挥手道:“不必跟着了,让高、杨两位太医到明泉宫候着。” “是。” 橙誉园静寂而幽深,自从封园之后,这里除了每日负责清扫的宫人,再无人进入过。 燕奚痕走在葱郁的花木间,想着以往在这园中和大哥接受父皇训导的情景,只觉忧思难抑。 转过花廊,过了重仪门,一片清湖显露,粼粼波光,静美清明。湖边的凉亭中明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微微躬着身,显得有些萧条黯然。 燕奚痕渐渐停下脚步,望着亭中人陷入了思绪。流年换颜,时光摧人,当年他们在这凉亭送走父皇时,大哥尚是不及弱冠的少年,敏敏才呀呀学语。那时候他虽已知事,却不能为大哥分担朝政压力。 旌国新立朝不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父皇一去,大哥一下子变成了顶梁柱。朝堂风起云涌,大哥一力撑起,常常通宵达旦处理政务,操持军事。每日还抽出时间亲自指导他学业,督促他习武。大哥出生时母后被敌军所虏,营养不济,又受了惊吓。大哥出生身子就不好,再加上辛劳过度,便是那时候落下了一身的病。 如今他虽是能为大哥分担一二,可是却从未留意过,大哥的背影竟是何时脱去了少年清俊,多了岁月的沧桑。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燕奚痕猛然回过神来,忙大步走入凉亭,轻拍着燕奚侬的背。 “这处风大,秋寒露重的,大哥怎如此不爱惜身子。” 他说着搀扶了燕奚侬,让他背风而坐,站在他身前,目光含着关切和怨怪。 燕奚侬又咳了许久,才渐渐压下不适,推开他搀扶的手,摆摆手道:“大哥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奚痕,坐下来,陪大哥说说话。” 燕奚痕心知他是有话要说,便也不再多言,将朝服脱下披在他身上,坐了下来。 “你可记得,当年就是在这小亭中,我们送走了父亲。” 燕奚侬望向已经成长男子汉的弟弟,感叹道。 燕奚痕目光忧伤,点头道:“父亲走的很安详。” 燕奚侬叹息一声,又微笑了起来,略有感叹道:“是啊,当时父亲便睡在躺椅上着看我们,母后抱着敏敏,我便坐在这里给你读《礼纪》。回头看时,父亲闭着眼睛,唇角还挂着笑意,我们都以为父亲只是睡着了。母后却望着父亲无声而泣,后来我们哭着想要摇醒父皇……敏敏那时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只嚷嚷着要奶娘吃奶奶。你抹了一把眼泪,上前便朝着她的小屁股狠狠拍了几掌,怒骂着‘我让你就想着吃,让你不哭。’,敏敏当即便哇哇大哭,呼着痛痛,母后也恸哭了起来。” 燕奚侬深深一叹,摇头道:“如今一晃都十六年有余了……” 燕奚痕想着当年情形,望着大哥慨叹面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眼眶微热。半响他才沉声道:“这些年为我和敏敏,辛苦大哥了……” 燕奚侬伸手轻拍燕奚痕放在桌上的手背,笑道:“你们好大哥就满足了,这一晃敏敏也是大姑娘了,母后和你我素来疼她,一心想着要多留她几年,好好择个后生风风光光将她嫁出皇宫,万不能委屈了她。可是……大哥这次是真遇到难题了啊。” 燕奚侬目有痛意,站起身来,风乍起,他似是瑟缩了一下,满身苍凉。 燕奚痕听他声音中满含无奈,痛苦,茫然……一愣之下揪起了心,脑中电光一闪,他眉宇骤然蹙起,霍然立起。 “可是凤瑛选秀之事?战国送往青国的莫不是一位公主?” 燕奚侬身体一僵,默然点头,神色疲倦。 前些日自接到青国凤瑛选秀的国书,他和大哥便就此事讨论过。依现下局势,若是战国果真送公主前往青国,那旌国便陷入了完全的被动,除非送一名一样身份的女子前往,也许方能促成青、旌两国结盟。 依现在的情景旌国虽是未必非要与青国联姻,然而却是必须阻止青、战两国结盟的。所以,自收到国书,皇兄便派了暗探,密切留意着战国皇宫,怕就怕战国会送往青国公主,然而…… 燕奚痕蹙眉,忙上前一步,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扬高:“大哥,不能将敏敏嫁往青国!她是我们唯一的妹妹,是母后的心头肉啊!” 燕奚侬身子一震,却苦苦一笑,回头道:“奚痕,若是真有它法,你以为大哥就愿意将敏敏嫁往青国?那丫头岂至是母后的心头肉,这些年大哥何曾委屈过她。可是她是公主,是我旌国的承敏长公主,唯一的公主。皇室给了她无限的尊荣,而如今旌国生死存亡,她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不行,一定还有其它办法。我们可以选择适合的大臣之女封为公主送往青国。”燕奚痕揪心不已,急急说道。 “没用的,战国送去的可是皇后独女云燕公主,身份何其尊贵,岂是一个朝臣之女能够比拟的。”燕奚侬微微一思,随即蹙眉否定。 燕奚痕踱了两步,沉声道:“大哥,凤瑛此人向来深谋远虑,依我看,此次战国就算送云燕公主前往,也未必能与青国联姻。大哥想,战国欲与青国联姻,无非是为攻取我旌国。一旦联姻,旌国便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可战国这些年扩张极快,旌青两国唇亡齿寒,凤瑛岂有不明之理。如今的战国是一头猛虎,是一头永远吃不饱的猛虎,与虎为谋,凤瑛万不会如此。” “未必啊,凤瑛野心甚大,他若真与战国联姻,共同发兵旌国呢?” 燕奚痕所说燕奚侬这些时日早已想了多少次,若是能有它法,他又岂会欲让最珍贵的妹妹前往异国和亲。 “大哥,不能将敏敏嫁往青国。凤瑛表面温润,实则乃心狠手辣之辈,如今四国纷争不断,青旌两国又比邻而居,早晚免不了一场大仗,我们这不是把敏敏往火坑里送吗?不行,不行。若是战青两国果真结盟,奚痕纵使万死也要将其挡在国境之外的!求皇兄三思。” 燕奚痕说罢,撩袍跪地,目光坚定望向燕奚侬,眉头却蹙得紧紧。 燕奚侬回望他,神色反复几变,却没有像以往千万次一般将他扶起,而是猛然转过身去,蹙眉冷声道:“你莫要再劝,此事朕心意已决。” 他似是甚为艰难地喘息了一声,才又道:“朕是这旌国的帝王,不能让旌国又任何风险,必须对旌国万万千千百姓负责。今日朕唤你过来,不是问你意见,听你劝告的。是将旨意传给你,公主前往青国之事刻不容缓。这些年朕忙于政务,对敏敏关怀不够。你虽是常年在边关,可素来和敏敏亲厚。这事,你择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她吧。至于母后那里,朕会咳咳” 他说着便剧烈咳喘了起来,撕心裂肺。燕奚痕本还欲再劝,然而仰望着哥哥憔悴的背影,颤抖的肩膀,只觉心痛难挡,一股涩然拥堵在喉间,堵得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心知大哥所说都对,大哥此刻心中怕是比任何人都来的痛吧。 他起身正欲去搀扶燕奚侬,却敏锐地扑捉到一丝响动,他骤然回头望向湖边一处假山,冷声喝道。 “谁在哪里?!出来!” 喝声稍罢,燕奚侬也渐渐停止了喘息,回头望了过去。一阵静默,一角红色的锦裙自假山后慢慢而出,燕奚侬顺着那红色衣角目光上移,身子一晃,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敏敏你怎么躲在这里!” 燕奚痕惊异一声,神情也微带慌张,但见燕奚敏站在假山旁,面色苍白,一袭红衣更是衬得面容残切。她双眸含泪,身体微微发抖,那样子竟让他有些不敢面对,别开了头。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不用再找什么机会告诉我了。和亲我去!不过我要清华君亲自送我前往青国。” ------------ 第04章 倾心倾情  寒风呼啸,严霜扑面,罄冉只觉自己置身在一片茫茫大雪原中,四周是一片肃杀的白,她茫然四望,孤单而无助。 那白色的风霜铺天盖地而来,没有尽头一般,她疯狂的奔跑,突然前方似是出现了爹娘和姐姐的身影,她惊喜万分,大声呼喊着扑了过去。 “爹爹,娘亲,姐姐,你们来找冉冉了吗?你们等等冉冉啊!” 狂风卷起团团风雪扑上面颊,眼见那身影越来越模糊,她急得嘶吼着,凄厉地唤着。 突然,四周一暗,她四下找寻,一股热浪袭来,接着是熊熊燃烧的房屋。那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再次逼来,火舌狂卷,她看到爹爹娘亲便站在燃烧的烈火中冲着她笑。 “爹,娘,你们出来,你们快出来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想要冲进去,可是面前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任她如何也不能接近他们。大火中,娘亲缓缓望了过来,她的面上竟挂着笑意,她缓缓抬手,摇头说着。 “冉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吧。爹娘不能再伴着你了,你得坚强地活下去,要珍惜拥有的,乐观地活着。” 罄冉见娘亲就要转身,急唤着:“娘亲别走,没有你们,冉儿怎么办啊?” 爹爹却是朗声一笑:“孩子,好好活着,爹娘会在远处看着你的。” 罄冉见爹爹说罢便拉了娘亲,眼见身影越来越模糊,她大惊挣扎着不停喊叫。这时姐姐从远处走了过来,她上前挽着娘亲的手,回眸笑道。 “妹妹,不要再想着我们了,去找你的幸福吧,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在等着你啊,去吧,去吧……” 随着她温柔的声音,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罄冉卷入其中,热浪越卷越大,爹爹、娘亲、姐姐的身影再不得见,罄冉挥动着双手,惊呼一声,自梦中恍然而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娘亲!别走!” 站在床边拿着湿巾正欲往罄冉额头覆去的蔺琦墨动作一顿,只觉天下间所有的哀楚、痛惜、焦虑、惊慌之情,仿佛都包含在她那一声呼唤中。 他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但觉那面上再也不见往日的肃然、冷漠与清淡,眼前的,只是一个被噩梦纠缠着的苦人儿,只是一个唤着亲人的普通女子,脆弱而孤单,挣扎彷徨着走不出心魔的纠缠。 蔺琦墨满目怜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俯身将手中湿巾压上了罄冉额际,轻柔地替她擦拭着满面冷汗。 罄冉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一凉,她身体猛然一震回过头来。迎上蔺琦墨幽黑爱怜的双目,她目光一闪,茫然地望了望外面。 刺目的阳光挂在窗外,看样子已到了下午,阳光逼来,罄冉只觉眼睛疼痛难忍,肿胀的厉害,头更是一阵轰鸣乱响。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双眼定然肿地如核桃,自离开庆城,她就没有再这般哭过。 少时在云荡山习武,有时候练地累了,苦了,会偷偷背着师傅掉几滴眼泪。长大后,便再未哭过鼻子,纵使在军营每日面对死亡她都咬牙挺了过来,却不想有一日会躲在一个男子的怀中哭成泪人儿。 额头的清凉让浮躁的心微微安定,罄冉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余光撇到身前那抹白色,她微微清了下疼痛难抑的喉咙,抬手按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问道。 “你怎没去休息,我……咳咳……” 罄冉一开口便觉喉咙火辣辣的疼,一阵干痒令她咳嗽了起来,面前雪柔的白色飘荡,修长的手托着一杯温水送至面前。 罄冉抬头迎上蔺琦墨微笑的眼眸,她心头一阵急跳,忙错开目光,接过他递上的水,仰头喝了两口,这才觉得舒服不少。 “我怎么了?” “着了凉,有些发热,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可是饿了?” 蔺琦墨拉了椅子在床前坐下,目光关切。罄冉望他,但见他双眸中还有着清晰的红丝,眉宇间虽是不见倦意,可微乱的发丝,惹尘的衣袍都显示着他未曾休息一直在照顾自己的事实。 何时她竟也能睡得如此沉,连身旁有人都不知晓?那心头涌上的淡淡依赖又是为何…… 方才的梦境清晰地宛若真实,娘亲要她珍惜拥有的,姐姐要她去找寻幸福,爹爹说他们会在远方望着她。他们的双眸是那么温暖爱怜,满是疼惜,就如面前的他。 幸福在哪里?她们在提醒她什么,她们要她珍惜的,找寻的可会是他…… 罄冉茫然抬头,望向蔺琦墨,却猝不及防坠入他幽深的双眸。眸光切切涌荡着温柔和怜惜,罄冉定定望着他,似是想从那双眼睛直直望入他的心底。 蔺琦墨亦望着她,扬唇而笑,笑容晴透,像是破云而出的暖阳照亮了整张面容。 罄冉第一次发现他的笑可以如此天高云淡,无垠万里,似是可以容纳所有,温暖心房。 “为什么?” 罄冉茫然相问,话语中淡淡的忧,绵绵的倦。为何要如此对她,若不是他捅破了心中最脆弱的城防,她不会如此茫然,不会如此伤心,不会如此脆弱和彷徨。 蔺琦墨淡笑,目光柔和落在她微蹙的眉上。 是啊,为什么?是什么时候,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子就在自己心头眼底,不能无视,不能不看,不能不想? 是她在小巷中偷偷吞着眼泪将手中小小馒头攥的紧紧,却不愿表露脆弱时? 是她在孤苦无依时仍不向命运低头,费劲心思也要让父母入土为安时? 是她在庆城艰难的隐忍着一腔愤恨,却在凄苦的梦中无助地呼唤着爹娘时? 是她在暗夜中迎风而立,睁大眼眸望着乾垣殿被大火席卷却咬破双唇不自知时? 还是十一年后她一袭红衣在战国皇宫抚琴扬眉弦惊四座时? 在花街喧嚣,她衣袖挥扬清酒洒落,身影独坐时? 抑或是在白马之上她一掌将他击下马背,回眸处笑意飘扬英姿飒爽时。 或许更早,早在他第一次见她,她猩红着双眸从路边忽然闪出夺了他的马,他便在心中记住了她。 她的每一次出现似乎都能震动他的心,她不够温柔,不够娇媚,不够善解人意,甚至连女孩子独有的柔弱可人,在她身上也是寻不见的。 可这世上百媚千红弱水三千,却独有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注定要让你无可奈何,心甘情愿陷入其中,甘愿为她操心费神。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做噩梦了,时隔十三年啊……她心中有刺,她将那刺埋的太深太深,日日为其所累,被其折磨。而他深知其中滋味,费尽心思,只求她能痛快一哭,从此单或才能真心而笑吧。 罄冉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却一言不发,她眸光带了几分焦躁固执地盯着他,不愿移开。 蔺琦墨叹息一声,起身拿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握了她的手,俯身盯紧她,一字一字道。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认真的喜欢你,认真的怜惜你,认真的想要和你分担伤痛,认真的想邀你走进我的生命,从此携手白头,再不孤单。只是你可愿从心底接纳我?” 罄冉望着他,他的目光真挚而温暖,清淡的气息自他身上发出,温暖的呼吸,包容的体温,他握着她双手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无比,她几乎可以从那紧握的手感觉到他跳动的心脏,她的血脉在缓缓的流动,逐渐包裹了全身。 不知为何,罄冉的目光开始变得模糊,眼中有悬而欲滴的晶莹。蔺琦墨俯身轻轻靠近她,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就在他的双唇已接触到她微闪的睫羽之际,院中传来微急的脚步声。 蔺琦墨停了动作,直起身子望了眼窗外,微蹙眉宇,回身却对罄冉忽而一笑:“一把龙胆枪就让你感动成这般了?原来威名赫赫的清华君这么容易收买。” 罄冉被他调侃地面颊一红,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一掌劈向他胸前。却见他退后一步,眉宇蹙起,似是抽了一口冷气,面有痛苦。显然他胸前有伤,罄冉一惊,站起身来。 正欲相询,院中脚步已至门前,蔺琦墨冲她笑笑,扬眉眨眼道:“受了点小伤,换你如此紧张倒也值了。已经快无碍了,打也不找个好地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说着也不等罄冉反应,转身便向外房走去。罄冉望着他的背影,悄悄浮上了笑容,甜美而微羞。 收买她的岂是父亲的一把银枪,是他的用心啊 外面传来何伯低低的声音,罄冉忙抹了脸,回身在镜前坐下,收拾起了仪容。 片刻蔺琦墨从外面进来,见罄冉已束好了头站起身来,略有询问望了过来,他蹙眉道:“宫中派人来传,让你马上到慈明宫一趟。” 罄冉一愣,慈明宫乃是太后的居所,让她到那里做什么。 “应该是关于承敏公主的事。” 蔺琦墨的话传来,罄冉诧异抬头,却见他一笑,上前一步,启口道:“我从战国过来,战英帝派砮王亲送云燕公主前往青国喜贺新帝登基。我想大概是为此事。” 凤瑛遣送国书一事,罄冉有所听闻,也想过这事。如今听闻战国送云燕公主前往,却仍免不了一惊,蹙起了眉。 “我让何伯备了马车,你乘车去吧。” 此刻她眼眶红肿,神情憔悴,确实不易骑马,罄冉感念蔺琦墨的心细,扬眸冲他点头。目光落在他隐着红丝的双眼,她双颊微红,轻声道:“你快去休息吧,我进宫看看。” 她说罢但觉似这样一个淡淡的关怀的笑容,一句体贴的轻柔的话语,便像是妻子临出门再对丈夫交代着什么,顿时一臊,迈步就走。 蔺琦墨见她害羞,心中欢喜,唇角玩味勾起,右手一扬便拉住了她欲甩起的衣袖,用力一带,从身后将罄冉揽入怀中。 罄冉不妨,轻呼一声,他高大的身体便压了下来,罄冉的心顿时犹如鹿撞。 蔺琦墨将头靠在罄冉的肩头,望着她红红的耳垂,低声一笑,坏心地道:“青妹妹要快些回来,你这府邸这般大,情哥哥自己会很无趣的。” 他的话低低的,甚至是带着些撒娇的玩笑话,可罄冉只觉全身血液骤然袭上面颊,面上顿时火烧起来。 心知他是故意,她嗔怒地狠狠屈肘便要击上蔺琦墨的前胸,复又想起他胸前有伤,顿时手肘又僵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蔺琦墨沉沉的笑顿时便响彻在耳边,暖暖的气息吹拂的罄冉耳根发痒,他因笑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更是撞击着罄冉的背脊,惹得她娇恼不已。 “老爷,车已备好了。” 屋外传来唤声,罄冉一慌,忙挣开蔺琦墨,也不回头,大步便向外屋走去。 蔺琦墨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但觉欢喜的想要仰天大笑。在屋中来回迈了两步,抬手拍拍嘴角有些发僵的笑意,大步跑出了屋子,忍不住仰天畅快地大喝一声。 罄冉出了屋,但感心仍在砰砰乱跳,双颊更是火辣辣的热,也不敢看站在屋前的何伯,脚步匆匆便向院外走去。出了院子,蔺琦墨爽朗愉悦的喝声传来,她脚步一慌,不觉走得更快。 何伯见她身影一闪便出了院子,忙快步跟上,一面还老爷老爷的唤着,可是前面之人却似没听到他的唤声,竟是不曾停下脚步。 何伯无奈只能气喘吁吁的追在后面,一路追至府门,才算追上,喘息着拉住正欲跳上马车的罄冉。 “老爷” 罄冉一愣,回过头来,茫然地看向何伯,似乎不明他为何喘息不止。微愣后,笑道:“何伯,怎么了?” 何伯忙将手中一物送至罄冉面前,顺了口气,道:“老爷,东西。” 罄冉茫然接过他手中的小布袋,一触之下,微微一怔。 竟是冰块。 心知定是蔺琦墨吩咐的,手中冰寒阵阵,她的心中却暖意融融,抿唇一笑,便钻入了马车。 何伯眼见马车远去,这才回过神来,但觉今日的老爷好生奇怪。 那方才的一笑,怎么似极了女子。复又一想,老爷这般人物,怎可能是女子。何伯摇摇头,转身向府中慢步,却忍不住又想。 老爷的眼睛红红的,那冰块莫不是敷眼睛的吧?似老爷这般人物,难道也是会哭之人 ------------ 第05章 靖炎现身  罄冉从慈明宫出来已是夕阳晚照,慈明宫无愧是太后居住之所,高高的宫殿前是空旷的广场,不同后宫其它宫殿被柔美的奇花流水装点,这里有的只有尊贵和威仪。 望着空荡的殿前广场,罄冉心有怅然,身后隐约还能传来丝丝抽泣之声,是太后和承敏公主。 曾经她也羡慕过燕奚敏,羡慕她有疼她爱她的母亲和哥哥,以为在皇家中她是幸运的,会一生坦荡,幸福无忧。 可是却不想有一日这个任性洒脱的天之骄女也会被迫妥协,对命运低头。也许在她出生于天家的那一日,便注定了她的命运会和王室的兴衰连接在一起,在皇室需要的时候便必须放弃自己的幸福和梦想。 也许蔺琦墨说的对,在这乱世中,个人的命运不得不对大势妥协,爱恨情仇,都背负上了战争的枷锁,沉重的让人窒息。 燕奚痕自大殿步出,抬眸间脚步顿住。但见罄冉一身紫红色官袍站于殿前,正仰头望着天空。 鹤冠薄带穿在她身上显得身体有些消瘦,她的背后浓霞似火,为她清隽的面容抹上了一层艳光,她的神情幽远平和,而便是这样的她却散发着一种夺人心扉的美丽,令燕奚痕停下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她,他只觉天际渐没的暮云都落了心头,刹那的温暖和宁静包裹了周身。 殿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燕奚痕回过神来,转身却是燕奚侬大步而来,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倦。燕奚痕叹息一声,微微侧身,轻唤了一声。 “皇兄。” 罄冉也回过神来,躬身退至大殿一旁,施礼道:“皇上。” 燕奚侬微微点头,举步便向殿阶走去,似是不忍多听身后传来的隐隐哀泣声。明黄衣袍闪过,罄冉微微蹙眉,咬唇片刻,紧跟一步,撩袍跪下。 “皇上留步,臣有事禀奏。” 燕奚痕一惊,以为她是欲劝阻旌帝收回成命。他心知皇兄现在心思烦躁,再加上此事皇兄有皇兄的难处,已是铁板钉钉不可更改。他生恐罄冉惹怒了旌帝,忙踏前一步,沉声道。 “易青,皇上今日也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罄冉却不望他,再次俯首,扬声道:“臣有言进谏,请皇上恩准。” 燕奚侬身影一顿,眉宇紧蹙,半响似是叹了口气,却不回头,只侧身对身旁高全低声几句,便大步下了台阶。 高全忙回身,急声道:“易大人,皇上令你在钟毓殿候着。” 他说罢,匆匆下了台阶,服侍燕奚侬登上龙撵,一行人缓缓而去。罄冉这才起身,迎上燕奚痕不认同的目光,淡淡一笑。 燕奚痕微微皱眉,沉声道:“皇兄已经拿定主意,你……” 罄冉摇头,打断他:“不是为公主的事,王爷放心。” 燕奚痕一愣,目光落在她微红的双眸上,罄冉忙垂眸道:“易青告退。” “我陪你去。”燕奚痕见她转身欲走,蹙眉说着,上前一步。 却在此时,太后身边近身嬷嬷追了出来:“王爷,太后娘娘请您入殿。” 罄冉见他蹙眉,面有犹豫,忙笑着道:“王爷放心,易青不会触怒圣颜的,易青告退。” 罄冉到达钟毓殿时宫中早已挂起了盏盏宫灯,灯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处庄穆的宫殿层层铺展开来。晚风掠得她宽大的衣袍起起落落,而罄冉此刻的心也在这样的晚风中沉静了下来。 乱世争霸,战争层起不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不该每日都纠结在家仇旧恨中去,这定也有违父亲的意愿。 罄冉的双眸变得愈加明亮,唇角渐渐升起一抹坚定的笑容,似天光水影绽放于极高的苍穹,清透而炫目。 她一步步迈上高阶,步向钟毓殿,对着拱手站在殿前的高全施礼一笑。 “易大人,皇上等着呢,只是皇上这两日操劳过甚,大人可莫要拧着皇上啊。”高全上前一步,凑近罄冉,低声道。 罄冉一愣,心知他的好意,与他对视一眼,点头笑道:“谢公公。” 高全这才转身打开了殿门,罄冉躬身迈入,走至殿中,撩袍而跪:“臣易青拜见皇上。” 殿中空荡,唯有周侧几盏风灯高高挂着,将明净的大理石地面照的熠熠发光。殿中静寂一片,罄冉低着头,听着清晰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眼前暗影一晃,燕奚侬微沉的声音响起。 “若是为公主之事,你便不必多言了。” 罄冉微微抬头,沉声道:“臣不是为公主而来,臣另有要事禀奏。” 殿中片刻静默,燕奚侬缓缓走至殿侧藤椅坐下,这才道:“起来说吧。” 罄冉躬身一礼站起身来,迈步走近燕奚侬,却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国,若是和亲成功,臣恳亲皇上准臣与砮王相商战旌两国和谈事宜。” 燕奚侬双眸大睁,撑在扶手上的手骤然用力,险些霍然而起,冷声道:“和谈?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罄冉沉声说着,抬起头来,蹙眉道:“皇上,自旌国建朝以来便与战国交恶,先帝在时,出师西征,却致受困桐城,颠沛钟岭,后险回旌国,却落下战伤,壮年而逝,这也使战旌两国积怨更深。陛下登基以来,虽是于民修养,然边境不稳,连年战乱,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战旌两国每有交锋,死伤遍野,两国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臣是个打过仗,混过军营的臣子。将士们对战国的仇恨臣知道,别的不说,单是镇西军中哪个兵勇家中没有横着几条血淋淋的生命?哪个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负着战国人的鲜血?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论起战国,群情激愤,因为先帝的缘由,没有一个朝臣敢轻言议和,谈和便以为着不忠,是叛国。臣想战国亦然,定也是谈旌国而色变的。可是皇上,这些年边关摩擦不断,战旌两国却胜负各半,谁都不曾讨到便宜,这是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战,两国将士们都是卯足了劲,拼了命的打法,哪场仗不是打的异常惨烈?皇上心里清楚,旌国如今还不是战国的对手,战国想要攻破旌国也是痴人说梦,两国军力相差未几,如此敌视,只能令万民惨遭兵祸,休养生息亦成枉谈啊。” 罄冉抬头看向燕奚侬,见他虽是面色铁青,双眸却浮沉不定,接着又道:“此次若旌国能与青国联姻,臣恐朝堂上下请奏征讨战国之人会多如过江之鲫,皇上圣明,定知此时不是发兵的时候,皇上圣明,也定知此时乃是和谈的有利时机,砮王兵权在握,与朝势力颇厚,臣愿说服砮王与我国和谈,以求平息兵戈,请皇上准臣所请。” 罄冉说罢,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侬双眸眯起,拍案而起,斥骂道。 “朕之父皇为战军所伤,终致早逝,朕之子民,连年受战国所扰,死伤无数。朕的臣民们都在看着朕,等着朕为他们报仇雪恨,踏平战国,可你……你这是要陷朕与不孝不贤,你是要朕效那韩末帝做胆小无能的昏君吗!” 罄冉抬头,沉声道:“皇上知道对父亲尽孝,却不知道顾及江山社稷,苍生万民,虽孝却不是大孝,知道组建强兵,驱除外敌,却不知屏息战火,为苍生谋福,虽圣明却不是大圣,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战却执意要战,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与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胆!咳咳……咳咳……” 燕奚侬大喝一声,接着便剧烈咳喘了起来。高全听到动静,忙跑进殿来,燕奚侬却是扶住椅背,盯向他怒喝一声。 “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 他说着竟一把抓起桌上茶盏扔了过去,茶盏四碎,在空荡的大殿中发出一声巨响。高全吓得一抖,忙躬身退去了大殿。 燕奚侬在椅中坐下,目光紧盯地上跪着的罄冉,咳喘半响,才顺了一口气,冷声道:“就冲你方才的话,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头,唇际却有笑意:“皇上是圣明之君。” 她听燕奚侬冷哼一声,便微微抬头,接着道:“臣有把握说服砮王,令他促成两国和谈,请皇上恩准。” 燕奚侬再次沉沉盯着罄冉,半响终是摆手,道:“你且起来吧。” ··· 罄冉回到易府已是月上树梢,想着方才在钟毓殿中所做之事,她只觉心头似是放下了一块大石,顿感轻松不少。 想着临出府时蔺琦墨说的话,罄冉不免失笑。又想到马上就要前往青国,她低着头一面想着大小事宜,一面向内院疾走,脚步也较之平时轻快了不少。 许是心中想着事情,难免分神,抑或是人在轻松的时候才更容易疏忽,她过了内院月门,竟忘了前几日刚令何伯在月门处新建了一个大石屏。 院中没有掌灯,加之她一直低着头,又想着事情,习惯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见便要迎头撞上大石壁。 却在此时,一道黑影自月门旁的花丛闪出,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爷,小心!” 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风吹过,竟有几分颤意。罄冉一惊,茫然抬头,迎上了一双黑漆如幕的双瞳,那眸中情绪翻涌,竟令她一时无措,愣在当场。 ------------ 第06章 重温旧梦  “老爷,小心!” 腕上一紧,伴随而来的是紧张而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几分颤意,罄冉回头迎上一双通黑涌动的眸子,她的心间竟也如那随风而逝的声音一般,颤了一下。 她微微愣住,蹙起了眉。目光直迫眼前人,似是想从他情绪翻涌的双瞳中看到他的心里。男子被她盯得眸中闪过微乱,低了头。 罄冉微微眯眸,目光带过他仍旧紧紧扣在自己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挑眉一下,抬头重新看向他,笑道:“你是府中的花匠吧?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要迎面撞上影屏,出大丑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莫言。” 自称莫言的男子并不抬头,低声说着。 “莫言?莫言……”罄冉目光带过莫言空荡的右臂,盯着他神情显得有些僵硬的面容,轻声喃着,若有所思。 莫言只觉她话语中带着分明的探究和沉思,他一惊,抬起头来,却见罄冉微锐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拉着她臂弯的手上。他忙松开手,后退一步,仰头时却见一抹白影玉立在不远的回廊下,正望着这边。 莫言低了头,沉声道。 “老爷,在下告退。” 他说着转身便走,罄冉也不拦他,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见他快转过月门,她忽而扬声。 “你也是何伯从怅悠府选过来的?” 莫言脚步一顿,回身应道:“是。” 罄冉摆摆手,不再多言,迈步向回廊处站着的蔺琦墨走去。月光洒泻,远远的但觉他双眉微蹙,可待罄冉步入回廊,面前人却是笑意盈眸,让她微微恍然。 难道方才看错了? 蔺琦墨大步上前,衣袖一晃,自然而然地拉了罄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罄冉不料他会如此,心有些失跳,两颊也微烫了起来。 蔺琦墨似是感受到她的紧张,扬眉一笑,问道:“可累了?我不是说了让你早些回来,你却忙到这么晚。我不在的时候,也是每日都这么晚回来?” 罄冉心慌,急急接道:“这些日子总是有事忙,不日便是每年一度的大朝,届时各地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前来京师递交文录,接受审查,事情繁杂的很。不过皇上已将送公主前往青国的差事交给了我,九阳府的事倒是可以暂且撒手了。只待这两日交待下,便能轻松……” 她说着说着,但觉奇怪,就这般和他聊着连日来的朝事,竟那么自然。这些话,倒似极妻子在外工作一日,回家在温暖的氛围下松懒下来说与丈夫听的话。大大小小难易喜烦,只要说与他听,便能令整日的操劳都随之而去一般。 这般其妙的感觉,让罄冉停下话头,扭头去望,正撞上蔺琦墨笑意盈然的双眸。罄冉一愣,低了头,唇际有笑,却不再说话。 两人拉着手,一起走过曲折的游廊,四周静寂,天幕星月交替流光。 半响,蔺琦墨才低头微笑道:“将自己弄的这般累,你自己不心疼,你在天上的爹娘,姐姐也会心疼的。要怨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了。” 罄冉抬头,淡淡一笑,面有追忆,望着天际耀眼的星光,轻声道:“是啊,他们都很疼我。家里出事时我虽还小,可那些珍贵的记忆似是刻在了脑中,每每想起就仿似还在眼前。爹爹总爱托起我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每次我都乐得咯咯而笑。娘亲会给我做最好吃的菜肴,每次我闯了祸,惹爹爹生气,娘亲都替我说情。姐姐会给我唱歌,为我缝绣最好看的衣服,还有靖炎,他总爱缠着我,可从不让我受任何伤害” 蔺琦墨目光微闪,淡笑着望向罄冉,挑眉道:“靖炎?青梅竹马?” 罄冉听他突然开口,停了话语,抬头望他,迎上他含着些许吃味的眸子,她微微一愣,莞尔一笑。复又面有沉郁,望向星空,苦涩的笑不自觉地爬上唇角,蔓延至整个面容。 “是啊,青梅竹马,若是他还活着,不知我们会不会真如所有人想的那般在一起。” 罄冉话语一顿,只觉白靖炎离去时所说的话还不停在耳边响起,他说: “冉冉,好好活着。” 若不是为她,若不是拼了命护她,他那日该是会安然逃脱的。罄冉眼眶发热,微咽一声,笑道:“小时候我很任性,靖炎那臭小子,却最爱缠着我。他性情开朗,很爱说话,爱玩闹。我嫌他烦,总骂他幼稚,心烦的时候总冲他发火。现在想起来倒是仗着他待我好,才敢那样。却不想幼稚,不懂事的那人一直都是我” 罄冉轻轻眨动着微潮的双睫,望向远处一颗红松树。那松树高大伟岸,顶天立地,虽已深秋,可它傲风迎霜,葱郁荫绿。 罄冉微微一叹,又道:“那日若非靖炎,我怕是早送了命。他比你年长两岁,倘若他能活着,现在定然也是英雄了得,气宇不凡的。我还记得靖炎最爱吃娘亲做的松子饼,有次我们打赌,我赌输了。彩头便是跟着娘亲学做松子饼,亲手做给他吃。可我却玩赖,一日推过一日,气得靖炎闷了好多天。现在想来,真的很痛恨自己。后来我试着做了好多次松子饼,却都做不出娘亲做的味道,想来靖炎他定然对我很失望吧。” 罄冉说罢,才发现蔺琦墨不知何时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并未跟上她的脚步,站在身后三步外定定地望着她。她微微一愣,望向他。他的眉宇微蹙着,似是在忧虑着什么,素来笑意盎然的面容显得有些轻寒。 罄冉甚少见他这般,不免愣住,扬声道:“怎么了?” 蔺琦墨被她话语唤回心神,见她目有探究,他勾唇一笑,跨了两大步,弯腰便将罄冉拦腰抱起,双臂一振,将她抛向空中。 罄冉尚未回神,身体已被高高抛起,秋夜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她升至最高点,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身子向下跌去,她安心地闭上了眼,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她跌下的身体,再次将她高高抛起。 罄冉心头忽而涌起一股甜美的酸辛,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爹爹托着她高高抛起的画面,多少次那个画面会入了她的梦,令她快乐地流泪,而今这种飘风的感觉她再次领会到了。他这是在为她重温旧日被爹爹宠着爱着的旧梦哦,是在无声的告诉她,虽是没有了父亲,她还有他,他会如爹爹那般爱她,宠她。 爹爹爽朗的面容和眼前男子俊美的面容交杂在脑中,罄冉心头涌起层层温暖,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虽是不及小时候的清亮欢笑,可那笑声,却令她湿润了双眸,对生活再次燃起了期盼与执着。 七日后,秋高气爽,天碧如洗,罄冉在中和殿拜别旌帝及文武众臣,带着贺礼护送承敏公主前往青国恭贺新帝登基。 百官心知肚明,此番前往青国名誉上是恭贺,但实际乃是青国皇帝要在贺宴上挑选一国公主缔结秦晋之好。 承敏公主乃是太后亲出,是圣上最珍爱的胞妹,此番前往青国,如若真能达成和亲,无疑两国将结成同盟。这将与旌国以后朝堂动向密不可分,所以大臣们也是睁大了眼关注着此番赴青动向。 因为是护送公主,虽不是和亲,但是场面也极为隆重。大批护卫是不能少的,另外还有宫女跟随,再加上几个礼鸣府的朝臣,浩浩荡荡足有一千多人。大队辰时便出了皇城,缓缓向南城门而去。 由于公主出城,京畿军早就肃清了道路,一路畅通出了南门,遥遥的与队前压阵的罄冉便见两骑勒马立在官道旁,她微微一愣,策马扬鞭冲了过去。 蔺琦墨见罄冉飞马而来,扬眉而笑,阳光照在那笑容上,似是揉碎了暖阳,有着绚烂的惊艳。 罄冉被他的笑容晃得心头一紧,御马而立,扬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蔺琦墨挑唇一笑,驱马靠近罄冉,凑近她低声道:“青国才子诸多,听说美男子倒也不少,我不看紧你,被些不怀好意的人得了空子岂不是要懊悔终生?” 他说罢见罄冉嗔怒看来,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朗声一笑:“何况青国山水之胜乃诸国之首,这次四郎可要好好领略一翻。” 罄冉心知他那“不怀好意之人”是暗指凤瑛,不免有些好笑,撇开头望向他身后之人,微微挑眉。 见她这般,蔺琦墨忙错身,笑道:“你这府里能人巧匠倒是不少,我昨儿才知道莫言有一身煮制花茶的本事。你也知道我这人素来爱饮茶,此番便让他跟着我如何?” 罄冉目光盯紧低着头的莫言,撇了眼他身后负着的包袱,半响才笑着看向蔺琦墨,道:“我倒不知你何时变得这么娇气了?莫言想跟便跟着吧。” “是,老爷。” 莫言点头应道,罄冉再望他一眼,这才掉转马头,向大队靠拢。蔺琦墨回头冲莫言耸耸肩,挑眉一笑,这才驾马跟上罄冉。 罄冉刚到了队前,便翻身下马钻入了马车,蔺琦墨不明所以,跃下马背,后脚便跟进了马车。见罄冉微沉着面,坐在内车软榻上,目光锐利盯着自己,他不免一愣,呵呵一笑。 “怎么了?” 罄冉转开目光,看向车外,冷声道:“莫之焰为何变成了莫言?又为何要一直跟着我?!我想这个问题四郎当能为我解惑吧?” ------------ 第07章 质问四郎  “莫之焰为何变成了莫言?又为何要一直跟着我?!我想这个问题四郎当能为我解惑吧?” 罄冉说罢目光自窗外转回,紧盯蔺琦墨,目光带着几分怒意,似是在无声责备他的隐瞒。 蔺琦墨一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讨好一笑,弯腰步入内车就欲往榻上落座,被罄冉厉目一盯,他瑟缩一下,嘟了嘴,回身撩袍在软垫上坐下,无辜地看向罄冉,满面钦佩道。 “冉冉怎么发现他就是莫之焰的?冉冉若不说我还没发现呢,现在想想两人还真是挺像。啧啧……果真是我蔺四郎瞧上的女人,聪明不凡!” 罄冉撇他一眼,冷哼一声:“你少给我插科打诨的,这招在我这里没用。” 蔺琦墨却未被她的肃然吓到,仰天一叹,衰着面道:“天要亡吾!心仪女子竟这般强悍!可怜我还甘之如饴,莫不是得了受虐之症?这可是不治之症啊,完了完了……” 罄冉见他捧着心窝一脸惊慌,忍不住唇角勾起了浅浅弧度,佯怒地一脚向他踢去,冷声道:“你倒是说还是不说!” 蔺琦墨侧身躲过她的一脚,一跃起身在软榻上坐下,将罄冉挤至窗边,这才一笑,正色道:“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是不能说。早晚有一日,相信他会自己告诉你,或是你会自己明白他为何如此。我能告诉冉冉的是,他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 罄冉迎上他晶亮清澈的双眸,微微蹙眉,却不再多问,只是目光移向窗外,若有所思。将思虑又理了一遍,但觉毫无头绪,不免眉宇蹙得更紧。 蔺琦墨见她这般,微微摇头,笑问:“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他便是莫之焰的?” 罄冉回头白了他一眼,幽幽道:“起先他入府时,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只是觉得他有些不同。那日晚上我差点迎头撞上影壁,他扶了我一把,虽是未用轻功,但是行动比常人却要敏捷的多。再加上他身上没有奴性,自称在下,又怎可能是出自怅悠府?再者他见到我,情绪太激动,拉着我手臂的手一直都不曾放下,我当时便起了疑心。” 罄冉声音微顿,看向蔺琦墨又道:“自离开苍松密谷,我便隐隐觉得有人经常跟着我,那人功夫不弱,我觉得他没有恶意,便一直不曾理会,心想早晚一日他会露面。” “所以那夜你便断定一直跟着你的人便是莫言?”蔺琦墨挑眉问道。 罄冉点头:“至于断定他是莫之焰并不难。那跟着我的人是从我前往苍松密谷后才出现的,当时在陆府我虽是没有接触莫之焰,但是却看过他的背影,也知道他带着面具。那夜后我观察过莫言,他的面上似是覆着一种类似人皮面具一样的东西,虽是看不出易容,但是神情却僵硬的很。那晚我就奇怪,他看我的双眼中情绪翻涌,面上却没有任何端倪,后来认真观察过,便断定他带了面具。同样是独臂,同样武功高强,同样需要带面具,这三点加起来足以说明一切了。” 蔺琦墨目光晶澈,连连点头,满面钦佩,称道:“都说燕奚痕心思缜密,我看冉冉也不逞多让嘛。我蔺四郎心仪的女子就是不凡啊!可你怎么就肯定我知道这事?” 好听话果真人人爱听,罄冉被他吹捧的微扬唇角,笑道:“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吗?那日在密谷,我分明被极厉害的蛇给咬了,可你偏说是一般的草蛇。我当时没在意,回到军营查看了伤口,便知你在骗我。何况那包着伤口的是块黑布,你当时穿着白衣,何来黑布?方才你带了莫言,为他说话,我便想起这事。” 蔺琦墨一愣,那日他头脑昏昏沉沉,倒是忘了包扎伤口的布带乃是莫之焰从衣襟上扯下来的。他苦笑一下,感叹道:“冉冉这么厉害,看来以后四郎不能说假话了。” 罄冉扬眉瞪他,蔺琦墨忙堆起笑容,讨好道:“当然,四郎自己也不愿意骗冉冉。” 罄冉心中好笑,面上却是肃然,鄙夷地瞅他一眼,起身向车外走,一面喃喃道:“似你这般谄媚小人,真不知怎么领的兵。” 她说罢还不解地摇头,一跃下了飞驰的马车。 “死丫头。” 身后传来蔺琦墨的轻叱,罄冉双唇微扬,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向队后奔去。 “加快速度,今夜赶到潼镇,不得有误。” 她一面吩咐一面策马向队后赶去,目光在马车后面不远队伍中的莫之焰身上带过,微微蹙起了眉宇。 他到底是谁,为何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情绪失控?在陆府第一次见到他,她便感受到他异常灼热的目光,到底为何?当时她正在舞枪等等,舞枪! 当时她好像舞了一招回马枪,然后便感到了那股异常激烈的目光!难道罄冉心头明光一闪,使她不自觉手中一个用力,马缰被紧紧提起。身下马儿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引得队伍一阵慌乱,纷纷看向这边。 罄冉却豪无所觉,蹙紧眉头,摇头压下心头痴念,苦苦一笑,摇了摇头,轻叹道:“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 “易青,你怎么了?” 关切的声音响起,罄冉回过神来,正是苏亮驰马奔了过来,焦虑地问着。 这小子自边关一回来便被燕奚痕派来跟随她一同前往青国,苏亮武功见识都不一般,历来便是燕奚痕的得力助手。这次燕奚痕专门令他跟来,想来也是为她填个帮力。 罄冉微笑,尚未回话,燕奚敏的马车便驰了过来,停靠在道旁。 燕奚敏望向罄冉,微微蹙眉,关切道:“易青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罄冉一愣,不想一会失神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忙不好意思地笑笑,摇头道:“臣下没事,多谢公主关心。” 燕奚敏又望她一会,点点头:“没事便好,你脸色有些差,有苏亮跟着大队,你去休息下也无碍的。” 罄冉点头应是,见燕奚敏放下窗帘,马车缓缓前行,她看向苏亮,却见苏亮面上分明带着几分茫然和失落,正紧紧盯着缓缓而去的马车。 罄冉微微一愣,探究地望向苏亮,扬声喊道:“苏亮?” “苏亮?” “啊?”苏亮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罄冉。 罄冉扬眉,不无打趣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莫不是喜欢上公主了吧?” 苏亮竟是一急,双眉一拧,嚷道:“这种事易青莫要胡言!我苏亮可是有意中人的。” 罄冉见他竟急了,不免一愣,微有了然,目光掠过远去的马车,回头调侃:“莫不是说的那什么女刺客吧?” “没错,我才不会喜欢那野丫头,整日疯疯癫癫,一点公主的样儿都没。何况公主这次是去和亲的,此事关乎我旌国安定,易青休要乱言。”他声音微锐,说罢扬鞭便冲了出去,卷起一阵尘土。 罄冉望着苏亮远去的身影,拧紧了眉头。 方才他的话,倒似在说服自己什么一般,苏亮莫不是当真对燕奚敏存有想法吧?却不知燕奚敏是如何想的。 此番前往青国,她虽是奉了皇命,可离京时看燕奚敏哭的伤心,她心中是有些歉疚、怜惜的。她和燕奚敏虽是没有太多接触,还谈不上有什么情意,但是这个如阳光一样的女子她还是打心里喜欢的。可眼见燕奚敏自答应要前往青国,便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她心中同情亦是有的。 原来心道燕奚敏没有喜欢的人,她人又漂亮,也和那些闺中小姐不同,如一团烈火,让人喜欢。兴许凤瑛会喜欢上燕奚敏,两人能相处的不错。可万一苏亮和燕奚敏两情相悦,那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能如此为心无愧地送她和亲吗? 罄冉蹙眉,抬头望了眼微微灰沉的天空,暗道,但愿这一路能够顺利,千万别突生枝节。 罄冉一行昼行夜宿,大队十天后便出了旌国,进入青国境内,一路顺利,罄冉也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这日大队行至青国北境大城阙城,天色已晚,大队在城外驻扎,早有阙城城守前来迎接承敏公主到驿馆休息。 罄冉护送燕奚敏在驿馆安置下来,送走城守,便大步向自己安置的小院走去。忽而一阵寒风吹来,面颊微凉,罄冉一愣,抬头时睫羽一晃,沾染了一片白色,竟是下雪了。 不想冬天竟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一晃竟又是一年,蓦然想起今日竟是自己生辰,罄冉脚步微顿,摇头一笑,仰望着灰茫茫的天空,凝立片刻。 半响,她叹息一声迈步走向房间,刚至房门,正欲推门却双眸一眯,目光凝在微开的门缝上。罄冉不动生色,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本以为是蔺琦墨在屋中,然而进了房罄冉便察觉出了不对,桌上放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上盖着布包,刚打开一边,露出盒子一角。若是蔺琦墨,他没必要听到动静,便放下未做好的事,匆匆藏起来。 “出来!” 罄冉冷喝一声,目光骤然凝向内室,她一步步向微暗的内室紧逼,一面拔出腰际寒剑,待走至桌边,一剑便挑开了那桌上小盒。 余光一瞥,罄冉手中长剑险些掉落,身体一晃。 ------------ 第08章 大吃飞醋 ------------ 第09章 夜色终于降临,当黑暗的羽翼扫盖天宇,罄冉并没有马上爬出石穴。她闭着眼睛任由仇恨在心中酝酿成烈酒,任由思绪飞纵。 睁开眼眸窥视着依稀传来的火光,不知哪里传来几声夜鹰的鸣叫,那不详的声音划破深邃的山谷林幽,刺破黑夜重重,惊心的嗥叫却让女孩轻勾唇角冷冷笑了起来。 她听懂了,那是勇敢的嗥叫,是因战斗的快乐而发的嗥叫。便如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蛰伏在阴影中的鹰,只待震翅出击便可独傲夜空。 当夜幕沉沉,远方的篝火变得淡然寂寥时,罄冉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抵挡住那股钻心的震麻,将石穴前的石块挪开。 身体早已僵直,一动之下犹如百万只蚂蚁在撕咬,女孩动作却毫不见迟疑,咬牙迅速爬出石穴,飞快地便闪进了身旁的丛林中。 奔至林间的一处浅滩,罄冉蹲下慢慢移动着身体仔细找寻着。这晚天幕黑沉不见一丝星光,林间又暗影重重,她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下午时她已经弄清楚,那些留下来的庆安军大概有三十来人,全部都守在木屋附近。这些人只是呆在这里挨时间,压根就没将曲升平的任务放在心上,大概是觉得她定早早被同伙带走了。就算没有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个五岁的女孩嘛,死了家人哭都来不及呢。 倘若那些人果真这么想,那她便要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女孩冷哼一声,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风云暗涌,隐约却是杀机。突然她眸中一亮,面前几颗小草成功地留住了移动的脚步。 找到了!飞燕草,全草有毒,种子毒性最大,中毒严重者呼吸困难,血液循环障碍,肌肉麻痹全身痉挛而死。女孩迅速用手刨出几株来,仔细确认了一番,这才转身向篝火处纵身飞掠而去。 临近篝火罄冉却停了下来,隐在暗处细细查看,目光冷冷扫过被烧为焦黑的那处废墟,扫过火光依稀下众人兀自香甜的睡容,突然她双眼一亮,锁定不远处的一个黑瓷大瓮。 那瓮中装着娘亲酿的药酒,下午那几个士兵到温泉洗澡她便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只祈祷他们还不曾将酒喝光,只要尚剩一点她便有办法让它成为夺命的利器。 罄冉双眸在火光下显得血红,握紧手中的几株飞燕草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跳动如擂鼓般的心脏,额头上几根青筋也在砰砰地剧烈鼓动着,一刻不停。 脑中更是纷纷乱乱充斥呼啸着各种画面!最后皆定格在母亲和姐姐惨死的那一幕,眸中闪过狠烈,罄冉咬牙正欲动作,却扑捉到一丝动静。迅速压低身体隐在大石后,扭头望了过去。 一个小个子动了两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揉了两下竟站起向这边走来。罄冉一惊,飞快抓起身旁一块大石眸光不眨盯着那人,呼吸都停顿了。 好在那人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伸手解起裤腰带来。罄冉刚松口气却有另一个士兵站起走了过来,那人走至先前之人身后,趴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肩头。 先前的小个子似乎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啊!” 女孩见小个子浑身发抖,连尿都憋了回去,满脸苍白地也不敢回头。罄冉冷笑一声,果真是做多了伤天害理之事! “哈哈,瞧把你吓的,尿吧尿吧,没出息。” 听到身后笑声小个子这才转过头,松了一口气一拳便打上了身后人。 “你他妈吓死我了。能不怕嘛,你不想想云艺死时那样,都烧得面目全非了还要拉到庆城暴尸,你不怕他阴魂不散来找你啊!” “滚!我虽射了一箭,可根本没打着,他找我干什么!要找也找七皇子,是七皇子让放箭的,再不然找皇上去,命令是……” “你疯了!胡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妈的,被你一吓我也尿不出来了,不尿了。” “等等,等等,我也不尿了。他妈的这树林里怎么阴森森的。” 罄冉紧紧握着手中的石块,坚硬的棱角刺入手心,殷红的血缓缓淌出她却似毫无知觉,目光死盯那两人!枉她刚刚还心软,觉得他们无辜。她错了,他们都该死,全部该死! 泪眼朦胧中赶忙死咬嘴巴昂起头,压制住心头涌上的沸腾,半响罄冉才看向方才那两人。见两人面容沉静,似乎已经睡着,罄冉再不犹豫飞身便闪到了身旁的一颗大树后。 双眼四扫,察觉无恙,凝息纵气一个飞跃右手在树枝上一撑,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经稳稳站在了一颗大树上。而树下两个士兵正依树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滞,罄冉飞身下树一个翻身便滚到了一顿杂物旁,手边正好是那黑色大瓮。 轻轻将瓷盖打开,一股酒味冲鼻而来,罄冉眉梢带过兴奋。不敢鲁莽,伸手便将那几株飞燕草轻放了进去。小手触到烈酒只觉方才被石块划破之处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却轻轻勾起了唇角。抬头巡视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纵身便向暗处飞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间穿梭,心头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女孩甚至没有心思去听一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 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发现的,那样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面对这一切,如果被发现,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杀人了! 那瓮雪融酒是娘亲用数十种珍贵药草酿成的,益气补血。然而那酒混上飞燕草便会成为一坛剧毒,会挥发出阵阵香味的剧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却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丢掉性命。 她杀人了!女孩疯狂地在林中冲撞着,脑中尖啸着。长风吹过面颊刀割般疼痛,抬手触之冷凉而潮湿,不知何时竟已是满脸泪水。 心头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脚步,脚一软便瘫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只觉眼前晃动的全是红色,鲜血的殷红。 麻木回头,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黑夜张着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来杀人竟是这般感觉!罄冉呆呆坐着,寒风下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风吹卷起枯叶扑上面颊。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的鸟鸣恍惚间传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轻颤,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照得伏于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当黑影终于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将头迈进掌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直到哭累了,她才缓缓站起,只觉一阵头晕,腹中空空一股股恶心往上翻腾。浑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湿透衣衫,寒风吹过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远方天际,金光依旧灿烂,女孩面上闪过一抹倔强,昂起了头,咬牙咽下口中的酸涩,裂开嘴角冲天嘶喊。 “我云罄冉不会被打倒的!不会!” 嘶喊着,直到喉咙干裂女孩才停了下来,只觉一股力气支撑着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郁之气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敛的脆弱,如同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寒冷。 小小的拳头紧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庆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敌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会上一会!不能让爹爹和娘亲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阳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蹒跚在山间与地上投射出圆圆的黑点,她朝着阳光一步步坚定地走着。父亲曾说,与太阳相关的都是勇敢执着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紧牙关,她相信光明终会在黑夜中磨砺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长中一定有隐隐的伤痛,由恨到爱,由生到死,默默拔节,默默开花,终会长成一场强劲无比的生命。 ------------ 第10章 中了春药  罄冉回到大队,迎上白靖炎望过来的探究目光,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忙点头一笑,转身大步向燕奚敏所在的马车走去。 苏亮正坐在车辕上和车中的燕奚敏说着话,见罄冉过来微微一愣,燕奚敏顺着他的目光望来,与罄冉清亮的双眼一触,她眸光一闪,转开了头。 罄冉微惑,脚下却是不停,于马车前站定,笑着拱手道:“不知公主唤易青来所谓何事?” 燕奚敏隐藏在袖中的手暗自一握抬起头来,冲苏亮道:“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想和易大人单独说。” 苏亮笑容一滞,面色微有铁青,目光在罄冉和燕奚敏面上扫了一翻,这才起身,拍拍罄冉肩膀:“我下去了。” 罄冉观他神情越发肯定了前几日的猜测,不免微微蹙眉点了下头。 “易青,你进来。” 燕奚敏话语传来,苏亮脚步一顿,微微扭头。 罄冉亦是一愣,要知道这一路公主起居皆在马车之上,这所乘的马车相当于闺房了,岂是她一个“男儿”能随意进去的? “公主,易青乃是外臣,此举怕是于礼不合,臣恐坏了公主声誉。” “本公主都不怕你怕什么?上来,我有话问你。”燕奚敏不容罄冉再言,说罢转身便入了内车。 罄冉无奈,挑眉抿唇跟着弯腰上了马车。 “将车门关上。” 她正欲向内车走,燕奚敏的吩咐传来,罄冉只得回身将车门关上,心中却纳闷她到底意欲如何。 燕奚敏用的车架比罄冉所用要大上一倍,车中甚为奢华,一共两间,外间供侍女服侍,内里较大的一间才是燕奚敏的起居室。 内室空间很大,足足有三米宽,四米长,宛若一间小房子,车中铺着厚厚的毛毯,安置着舒适的软榻,软榻旁放着一张小方桌,最里面是一个小架子放着各种物事。 此刻燕奚敏正坐在小桌边的软垫上冲罄冉示意:“过来坐。” 罄冉弯腰迈入内室在小桌另一边软垫上坐下,笑着望向桌旁置着的炭火:“公主不介意臣将车窗打开吧?这炭火甚旺,着实有些热。” 燕奚敏挑眉冷哼一声:“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你爱开就开着吧,我只是请易大人来饮上一壶清茶,有几句话想问问罢了。” 罄冉淡笑,微微躬身,这才不疾不徐地回身将车窗推开。回头时燕奚敏已经自青瓷水瓮中取水,缓缓注入了执壶中,察觉罄冉的目光她抬头微笑:“前几日落雪,阙城驿馆倒是有一小片红梅开的好极,我采了些梅枝雪水,入茶虽是不及京中清云泉的泉水,可配这江远的白毫倒也算不得辱没。放眼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吃的上我燕奚敏煮的茶。” 燕奚敏说着,抬眸对罄冉一笑,将执壶放在小火炉上煮水,复又去取盛茶的小瓷坛。 罄冉淡笑抬手:“臣惶恐。” 燕奚敏见她不多言倒也不再开口,只专注的取茶,选茶,马车中一时间只闻茶夹碰撞瓷器的声音,罄冉静静听着那声音,侧目透过开启的窗户刚好看到方才所呆的密林,不觉微微勾起了双唇,面上微有飘忽。 燕奚敏沏好茶,推至罄冉身前,抬头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清风拂面,微微吹动着男子耳际的碎发,阳光洒下金辉明光,落在他的面上树影一晃如碎玉浮动,他唇际若有若无的笑容,飘忽的神情更是趁的整个人宁静而闲适。 燕奚敏心头微跳,不觉看的入神。罄冉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燕奚敏忙收回目光,双颊微烫,低头一瞬才抬手道:“上次在边关承蒙大人相救,奚敏还没能好好谢过,这杯茶聊表心意,易大人请。” 罄冉点头一笑,执起茶盏:“公主折杀易青了,易青只是尽职责罢了。” 燕奚敏点头,抬手,罄冉这才将茶盏凑近鼻翼,轻闻一下。微微垂眸,借着观茶色之机掩去眸中光亮。 今日的燕奚敏有些奇怪,她负责带她前往青国促成和亲,兹事体大,虽是极少有人将毒放入茶水之中,然而却也不得不防。 罄冉似是轻嗅茶香,却并不饮,放下手抬眸笑道:“茶色橙黄明亮,茶香飘溢馥郁,公主不似熟稔茶道之人,却不想竟有这等好茶艺。” 燕奚敏目光在罄冉抬起又放下的手上微微凝滞,笑道:“我性子急,本也不爱茶,但二哥却爱极。他说煮茶能磨掉人的毛躁,便教了我些皮毛。二哥常年在军营,一年都不能在宫中呆上几日,后来我起了心思,便好好学了这茶艺,每每他回来我都煮茶给他饮。说起来,除了二哥,可还没人饮过我煮的茶呢。易大人怎么不饮?莫不是嫌我煮的不好?” 罄冉忙笑着举盏,一面抬手:“公主请。” 燕奚敏回她一笑,举盏轻啜一口,罄冉见此,这才将茶凑向唇际细细品着。 方才燕奚敏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煮过,她倒不担忧茶杯上会涂抹毒药。茶香岩韵十足,齿颊留韵,罄冉不禁眉宇微亮,未曾发觉她茶方一入口,燕奚敏掩在袖中握着的左手渐渐松开,面上如释重负,一闪而过。 罄冉饮下一盏,将茶杯放下,笑道:“公主有何事相询?” “此去青都谧城不知还有几日?” “按行程,还有四日。” 燕奚敏笑容微敛,苦笑一声:“还是到了……奚敏想问,依大人看,此番青旌两国和亲有几分可能?” 罄冉见她笑容苦涩,暗生一叹,却笑道:“依臣下看没有八分,也有六七分。凤瑛非是鼠辈,与旌国结盟,对刚建国不久的青国大有益处。公主……您虽说远嫁,但是旌国会是您强有力的后盾,依青国国力,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都不可能对旌国用兵,北面又有战国强势,牵制青国,凤瑛定会好好待公主的。再者凤瑛俊逸温雅,雄才伟略,公主活泼美丽,大方高贵,臣想你们定能成为一对佳偶的,还请公主放宽心。” 燕奚敏定定望着罄冉,目光苦痛难言,半响她忽而淡淡一笑,抬手道:“你且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罄冉见她这般,蹙眉叹息,起身微微一礼,转身出了马车。她轻轻将车门关上,车中那抹消瘦的身影映入眼中,心头一窒。 她会不会太冷血了?毕竟都是女子,燕奚敏的心情,她还是能够了解的。若是要她嫁个不爱的人,怕是如何也是不能的。想到原来那个可爱活泼的女孩一下子变得这么沉静,罄冉再次摇头,蹙眉向远处走去。 守在马车不远处的清荷见她远去,忙提裙奔了过来,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目光在桌上茶具间凝住,她面色一变,蹙眉扑入内室,跪了下来。 “公主,您当真对易大人……用了药?” 清荷急急问着,声音微颤。 燕奚敏抬头看向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神情微苦,眸中尚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挣扎。 清荷眼眶一红,眼泪便淌了下来:“公主既然喜欢易大人,为何不告诉他?也许他也喜欢公主,那样他会带公主离开也不一定啊,为何非要……” 燕奚敏苦笑,打断她的话,叹息一声,道:“他心里没我,何况纵使有我那又如何?我是注定要嫁往青国的。这些年来母后,大哥,二哥,他们事事依着我,宠着我。如今大哥让我和亲,我岂能逃走?大哥这些年太累了,还那么年轻便落的一身子病,好不容易我能为他分担些,我……我应当开心才是。现如今别说他不会带我走,便是他放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只是不愿意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给个陌生人,清荷,我只是不甘心啊,这世上哪个女子不怀春呢……我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爱情,可是……” 燕奚敏摇头,低落两串珠泪,她抬手将泪水抹去,淡淡一笑:“罢了,多想无益。” 清荷却止不住泪水长流,她挽上燕奚敏的手,低声道:“公主这般,那……那到时候若是青国皇帝发现公主您……” 燕奚敏抬手轻抹她流淌的泪水,冷哼一声:“清荷,本公主在后宫长大,后宫看似光鲜,实则是这世上最肮脏的地方,什么稀奇的东西没有?我自有法子给青国一个完整的承敏公主。何况便是发现了又如何,你以为那凤瑛要娶的是我燕奚敏吗?他要的只是旌国的高贵的承敏公主,只是一个联系青国和旌国的工具,甚至是人质。” 清荷望着燕奚敏冷漠的面容,但觉心痛难抑,再克制不住,压下身体将脸埋入膝头呜咽了起来。 “出发,天黑前赶往棉江。” 外面传来小将的喊声,马车缓缓而动,燕奚敏望着窗外飞走的树木淡淡一笑。 哭,又有何用呢?若是哭泣能止住这前进的马车,她便是哭瞎了也是愿意的。这便是她的命吧,一个公主的命。 此时棉江城西城的一座民宅中,梅林中白影舞动,剑气纵横,夹杂着冷风飕飕,寒光道道,将周边梅花震得漫天飞卷,远望之下宛若一场花雪。 凤戈一身黑衣,身影宛若一道黑色闪电滑过梅林,在离林中花厅不远处停下,微整衣衫,低头躬身走向小亭,在小亭旁垂首而立。 那舞剑之人并未停下,清喝一声,一招长虹落波,剑光宛若白龙在空中盘旋,只卷起地上厚厚的梅瓣纷纷狂旋。 他收剑回身,撇了一眼凤戈,踏上台阶,早有侍女上来接过他的佩剑,奉上香巾。他取过金丝托盘上的香巾试脸,在椅子上落座,接过侍女奉上的香茗,淡声道。 “起来吧,怎么样?” 凤戈面色凝重起身在小亭中躬立,并不敢抬头,只微蹙眉道:“回皇上,朱广义很是狡猾,他似是发现了我们的人,臣带人过去时院中已空。臣已下令全力搜捕,这些个前朝余孽整日兴风作浪,人人得而诛之,皇上但请放心,朱广义既已露面,我等定然能遁迹找到他,寻回藏宝图。” 凤戈说罢,半响不听声响,微微抬头,余光下那抹白影把玩着手中茶盏,似乎并未在意他说的话。可是凤戈知道,主子生气了。 自打主子登基称帝后,便越来越令人敬畏了。他不觉已是额头冒汗,惴惴不安。 “没想到朕此番亲自前来,还是让他跑了,莫非他朱广义的嗅觉比之常人要敏锐的多?”凤瑛撇了眼凤戈,放下手中茶盏,望向一株开得正好的梅花,轻声道。 凤戈听罢,微微一惊,忙拂袍跪下:“若是出了奸细,臣有不察之罪,臣罪该万死。” 凤瑛淡笑一声:“事情未曾查明,也许只是巧合。不过该查的还是要查,你下去吧。” 凤戈忙俯首:“臣谢皇上恩典。” 凤瑛见他犹豫着未曾转身,微微挑眉:“说。” 凤戈忙拱手道:“我等在搜寻朱广义时无意发现小然山中藏着一股人马,大概有两三百人,个个武功高强,查不出这股人马来自那里。此地离小然山甚近,臣请皇上起驾回宫,臣定领兵将这股人拿下。” 凤瑛面有沉思,起身踱了两步,回身道:“今日旌国的大队该经过小然山了吧?” 凤戈一愣,忙沉声道:“回皇上的话,正是。” 凤瑛点头,又问:“可知那些人说话是否带有战国口音?可曾看到狄飒?” 凤戈微微一思,已明了凤瑛所虑,惊异道:“臣观那些人武功极高,纪律严明,不曾喧哗,多半是军人。难道这些人是战国派来刺杀承敏公主,阻止青国与旌国结盟的?陛下,要不要臣现在就领兵去保护公主?” 凤瑛回身优雅落座,道:“不必了,你派人提醒下旌国大队便可。听说旌国新秀易青乃是智勇双全的人,朕倒要瞧瞧他有几分能耐。再者,这旌、战两国仇恨越大,越有利我青国,你且去吧。” 凤戈忙领命,躬身退去。 一个时辰后,小然山口。 大队进入小然山正停下做暂时休整,罄冉刚进入马车,便觉一道劲风扫来,她双眸一凛,抬手间握住一支穿过车窗飞射而来的青羽箭。 “全军注意!” 她大喝一声,冲出马车,望向箭羽飞来的东面,但见蔺琦墨一骑飞冲而去。 她低头见箭羽上挂着布条,忙扯下一瞥,眉宇微蹙,抬头大喝:“不必追了!” 蔺琦墨听到她的喝声,勒马回转,待到了罄冉身边,苏亮和白靖炎已经围了过来。罄冉见他们目有询问,将手中布条摊开。 三人一看,齐齐蹙眉。 “会不会是个局?这里毕竟是青国境内,狄飒当真敢如此嚣张?”苏亮微微蹙眉,沉声道。 “未必,若是公主在此出了事,旌国只会记在青国头上,一举几得,值得狄飒冒险。”白靖炎挑眉,将手中布条递还给罄冉。 蔺琦墨却忽而眸光一亮,点头道:“莫兄说的极是,此小然山地势险恶,确实不可不防。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易大人愿不愿采纳。” 他说罢,眸光璀璨望向罄冉。罄冉被他看得极不自在,撇开头,蹙眉道:“有什么注意你便说啊,事出突然,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才行。” 蔺琦墨上前一步,冲白靖炎二人一笑,拉了罄冉便向一旁走。罄冉蹙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两人在山道边停下,蔺琦墨凑向罄冉,低声道:“敌暗我明,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防意外,还请易大人委屈下,换了女装,在马车中装扮一回承敏公主。以冉冉的功夫,便是狄飒真来行刺,也休想得手。不知冉冉觉得四郎这主意怎样?” 罄冉迎上他狡黠闪亮的目光,顿时楞住。 换回女装么为何她觉得他这建议有以公徇私的嫌疑? ------------ 第11章 阴错阳错  换回女装么为何她觉得他这建议有以公徇私的嫌疑? 罄冉狐疑地盯着蔺琦墨,却见他无辜地挑起了俊眉,笑道:“冉冉若是不愿意那便只能想其它法子了,只是现下情形可是不妙啊,我们都不知道狼藏在何处,何时会从哪里扑出来。若不然,今夜便退出小然山过夜,等明日打探了前面地形再走不迟。” 罄冉沉吟一声,道:“不行,如此无疑打草惊蛇,狄飒若是发现我们起了警觉,定然藏的更深,那更更防不胜防了。再者,若现在下令让大队退出小然山定然会引起恐慌。就照你说的办吧,只是此事需得做的隐秘。” 蔺琦墨双眸一亮,勾唇而笑,凑近罄冉:“放心,他们想看冉冉女装的样子,小爷我还不愿意呢。” 他说罢对罄冉眨巴几下眼睛,转身向白靖炎二人走去,罄冉但见他对两人嘀咕了几声,白靖炎扭头望了她一眼,转身向前队走去,而苏亮则向队中燕奚敏的马车而去。 罄冉低头微思,迈步走向蔺琦墨,他灿烂一笑:“莫兄会负责大队安全,苏亮会悄悄带公主离开马车并守护在公主身侧,冉冉只管在车中装扮公主即可,我会护在马车外面的。” 罄冉点头,望了眼蔓延的山道,沉声道:“就如此吧,再过片刻天就该黑了,火把点燃前需得将公主安置妥当。” 蔺琦墨兴冲冲一笑:“你放心吧,我都交代苏亮了。” 片刻后,苏亮拿着一个包袱走来,将其交给罄冉,沉声道:“公主已经安置好了,大人快换装吧。” “照顾好公主,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罄冉接过包袱,吩咐一声,转身便上了马车。 蔺琦墨见她关了车门,回头和苏亮交换了一个眼神,苏亮大喝一声。 “都起来吧,继续前进。” 大队重新行进,无人注意到,公主的马车在不知不觉中位置移动,靠向队前,而一直行在最前易大人的马车移向中队,两辆马车紧挨着滚滚向小然山深处行去。 蔺琦墨坐在车辕上,握缰驾车,却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紧闭的车门,满心期待。他虽是见过罄冉女装的样子,可那是在宫宴上,她又化了极浓艳的妆,后来他将她救出宫,她顶着张大花脸面对他,再之后于花街重逢时她已是男装。 如今他已情根深种,可是竟想象不到心仪女子女装的姿态,要他如何能不心痒?所以趁此机会,他才会提这个建议,一来是形势所迫,但多是出于私心,他太想知道罄冉女装会是何等的美丽了。 蔺琦墨竖起耳朵听着车中传来的换衫窸窣声,他竟觉得有些紧张,心也砰砰跳了起来。 片刻,轻轻的叩击声传来,蔺琦墨双眸璀璨,目光锐利在四周一带,飞闪入了马车。他将车门关上,回过头来,一个月华般的身影撞入眼帘,他一时但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内车里,软塌边,罄冉含羞带笑,身上一袭碧色描银花的淡色绫袄,葱蜜绫锦裙,裙边系着银丝宫绦,长长的裙摆如同雪月光华般流动轻泻于地,乌黑的秀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度如同瀑布般垂下,一对翡翠耳珰安静地垂在柔嫩的耳畔,眉心处碧玉雕刻的梅花额饰在透窗而入的光影之下泛着雅致的光彩。 她泉水般纯净而侬丽的大眼睛宛若盈盈秋水,整个人如空山灵雨般秀美,她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玉兰花。 蔺琦墨猝然没了呼吸,心间宛有万鼓擂动,不能自制。他浑身僵住,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儿,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自己彻底沦陷了,可这甜蜜的陷阱他却甘愿飞扑而上啊。 罄冉似是被他望的娇羞起来,低头绞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双颊微红。此刻她举手投足间完全是女儿形态,浑不似扮作男儿时的样子。 “很糟糕吗?我实在不会梳什么发式……” 蔺琦墨耳边响起清朗的男声,他骤然回神,苦笑摇头:“为周全其间,你这声音可也得改改了。” 他说着走向罄冉,右手一动,抬臂时光影一闪,他修长的指尖分明夹着一根银针。抬头冲罄冉一笑,趁她微愣间,蔺琦墨抓起她的右手,在她少商、劳宫、鱼际几处穴道准确落针。 罄冉惊愕地看着他,错然道:“你知道这‘女儿藏’?” 蔺琦墨挑眉,握着她的手,但觉心驰神荡,抬头道:“这‘女儿藏’传自前朝江湖,乃是易容所求的圣药。只因这药配制极难,所以一向有价无市,后来左周末年天下大乱,这药也在战乱中绝世,倒不想你竟有本事弄到。” 他挑眉一笑,又道:“若不是知道世上又此药,就凭你这实实在在的‘喉结’,我还真不能那么快识破你。不过这‘女儿藏’虽是好极,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药性极易化解,只需银针依序扎几处穴道便可。” 罄冉从不知他竟是精通医术的,一时微愣,这才想起儿时在鹊歌城外碰到他的情景,当时他怀中便揣着一大堆毒药,只是她当时并未当一回事。 “你既为帅,又怎会精通医术?” 见她诧异,蔺琦墨淡笑:“当此乱世,世事无常,纵然不能高居庙堂,有了一身医术,也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入则为良将,出则为良医,再者军中难免死伤,有一身医术倒也大有益处。” 想起什么,罄冉淡笑道:“那日陆老将军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她见蔺琦墨挑眉,轻声又道:“陆老将军说你悲天悯人,当时我还道你少年为帅,杀孽无数,怎当得上这四个字,现下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蔺琦墨却是一笑,凑近罄冉:“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冉冉好好了解四郎。” 微暗的光影下,他的眸光清澄而闪亮,罄冉低头一笑,嗔怪地转开话题。 “你这几针下去,万一我没有了‘女儿藏’岂不要糟!” 蔺琦墨却是一笑,抚摸着她的手,道:“没有了更好,这药会伤身体,你别再用了。现在大冬天的,穿上高领衣服便是,明儿我寻些涩涩草来,你每日咀嚼了自能变声。” 他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关切,罄冉感动,望向他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柔情,唇际漾起娇美笑容。那笑令她姣好的面容一亮,宛若春梅绽雪,月射寒江,蔺琦墨顿时呼吸一窒,许久后才恢复正常呼吸,喃喃道。 “旌国的人真真都瞎了眼。” 罄冉不解,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道:“世人不识我乃女子,那是众人皆端正,哪像你在花丛中长大。” 她此刻的声音已经渐渐恢复了女儿声,虽是还不算清脆带着几分沙哑,可那声音却分明带着几分娇嗔,蔺琦墨但觉心口一紧,眼神便有些发直,痴痴说道:“此生识此花,世上再无花。” 罄冉听他这话说得极痴,心中一触,低下头去。 蔺琦墨望着她娇柔的面庞,不由想着,若是能寻到一处山水极妙之所,定要与她遁世隐居,再不让他人得见她的美,从此两人做对神仙眷侣,再不理世事纷争,哪该有多好。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片刻后最后一抹光亮也隐在了山中,大队绕过一处弯道,突然吹起一阵大风。众人纷纷抬手挡风,无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宛若飞箭自前方马车掠出,转瞬间已是入了公主的车撵。 罄冉进了燕奚敏的车撵,但觉有些气力不济,她微微蹙眉。这怎么回事?两辆马车本就相连,依她的功夫不至于这样啊?她微微提气,体内真气流转,她松了口气,心想大概是女装累人放不开动作的缘由吧。 “燃灯,加速赶路。” 外面传来苏亮的喝声,罄冉在软垫上落座,不疾不徐地点燃了桌上的灯,从架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此刻前面的马车也燃起了灯,车窗上人影闪现,众人只见两辆马车中,易将军正俯案写着什么,而公主则静静地看着书。无人怀疑,此刻两辆马车中别有洞天。 大队继续前行,罄冉静静地等待着,可是这般行走了两个时辰,外面竟没有任何动静,按行程马上便要出小然山了。出了小然山再小半个时辰便能到棉江城,按理说若要伏击首选便是这人烟罕至的小然山,难道这真是有心人设的局?那么那示警之人的目的又何在? 罄冉正思虑,却听外面苏亮大喝一声:“过了前面密林便出小然山了,大家加快速度。” 密林?罄冉眉宇微动,双手微握。马车进入密林,车窗上树影晃动,马车行进中,忽而阴风骤起,外面火把尽皆熄灭,四周突然一暗,寒风怒号着拍的车门咯咯而响,凛冽寒风肆意狂发,四周全是风吹枝断之音。 糟糕!是奇门遁甲之术!罄冉一惊,双眉紧蹙。 “大家小心,不要慌乱,相互防守!” 外面传来蔺琦墨的大喝声,微有焦虑,看来他也发现了敌人的厉害。 忽而一股凛冽的危机逼来,罄冉敏锐察觉,握着剑柄的手一紧,骤然仰身向后躺倒。 “咔嚓”一声脆响,车窗四裂,一道黑影宛若飞鹰急射而来,伸手便锁向躺倒的罄冉。 罄冉眸光一寒,唇角紧抿,右手一抽,寒光一闪,青剑脱鞘,她手腕翻转,一剑刺向那道黑影。然而剑势一出,便大惊失色,怎会提不起真气?! 那剑招击出,没有丝毫力道,宛若女子挽花!怎么会这样! 来人讥笑一声,微微侧身躲过她的一剑,右手弹出一指,点向罄冉后颈。罄冉大惊,虽是真气不再,可招式和反应却还是有的,她来不及思索问题出在哪里,忙挥剑刺向那人暴露在眼前的胸膛。 那人惊异一声,不得不收回弹出的右手,转而勾住车架,一脚踢出直击罄冉右腕。 罄冉忙收剑,然而虽然躲过了他那一脚,但手腕被他腿风扫到,没有真气护体,但觉一阵虚力,青剑脱手。那人冷哼一声,右臂探出,骤然困住罄冉腰肢,带着她向车外飞掠而出。 罄冉大惊,此刻她是万不能挣脱此人的,她顾不得其它,忙大声喊道:“来人,护驾!” 此刻马车之外,早已是兵戈声交响,没有内力,她的声音在一片喧嚣声中未及传出便已弥散。罄冉额际冷汗冒出,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 然而她的声音虽是低,正竭力摆脱数人纠缠的向马车突来的蔺琦墨却听到了,他大喝一声,手中青剑舞动如龙,顿时将挡在身前的一人刺倒,向马车飞掠。可围着他的数人功夫皆不弱,且招招狠毒,竟是欲取他性命的,马上他便又被围在了中间,分身不得。 蔺琦墨心如火焚,按理说依罄冉的功夫便是狄飒亲至,最不济也能战个平手,可是方才那声呼喊分明便是罄冉,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四周狂风大作,虽是相隔甚近,可他竟看不到周围情景,这阵法实在厉害,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狄飒,抑或是这段时间他沉迷爱情,太过放松使得心智变低了。 蔺琦墨竭力舞动手中长剑欲往罄冉所呆马车冲,可围着他的六人却配合极为默契,且招招杀机,他非但没能突出去,背上已挂彩三处。耳边再不闻罄冉的呼声,蔺琦墨嘶喝一声,发狠地攻向交缠的黑影,俨然已是只求攻,不求守的不要命招数。 包围圈在他冲击下溃散,他飞掠至马车上,可哪里还有罄冉身影。他焦急地四望,然而视线之内再无那熟悉的身影。 杀机又至,蔺琦墨猩红着双眸嘶喝一声,手中挽起层层寒光。忽而狂风微小,那围着他的数道黑影同时虚晃一招,抽身而去,快若魅影。 片刻,四周安静了下来,火把被点燃,但见大队早已乱作一团,伤亡甚众。蔺琦墨忙四下找寻罄冉,可是竟再没她的身影,他顿时心跳如雷。 怎么会这样!? “冉冉呢?”白靖炎焦急的问询传来。 蔺琦墨望他一眼,蹙眉摇头,冷声道:“怕是被带走了,我听到她的呼声。” 白靖炎大惊,面色一变,想到便是蔺琦墨出的主意要罄冉装扮公主,他只觉一股怒气冲上,责怪的话便欲脱口,可目光触到蔺琦墨身上几处淌血的伤口,他张开的口又闭上,冷声道:“如此短的时间,凭冉冉的功夫不该如此,到底怎么一回事!” 却在此时突然有小兵高呼了起来:“易将军呢?公主也不见了!” “苏将军也不见了!” ------------ 第12章 落入敌手  “易将军呢?公主也不见了!” “苏将军也不见了!” 惊呼声传来,蔺琦墨和白靖炎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向队伍后面马车掠去。蔺琦墨快一步一剑将车门劈开,但见里面躺着一人,竟是燕奚敏的婢女清荷。 他眉宇微蹙,跳上马车,拉起清荷的手把过脉松了口气,抬头低喝一声:“水。” 虽然蔺琦墨在队中无官无职,众人也都不知道他是何人,但这一路上他常常对公主不敬,公主也都没有治他的罪,再加上易大人对他也礼遇有佳。现下,易苏两位大人一起失踪,众人尽皆惊慌,加之蔺琦墨身上自有一种威慑,让人在不自觉中信服。 大队群龙无首,他身上虽是多有挂彩,可是神情却异常镇定,此话一出,立马有围着的小兵将水囊递上。蔺琦墨扒开水囊一股脑便浇在了晕迷的清荷头上,众人不免哆嗦一下。如此冷的天,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蔺琦墨此刻却紧紧盯着清荷,他面上虽是镇定,可心中早已是乱做一团。到底出了什么事,罄冉现在怎么样了!?现下只希望能从清荷这里得到些线索。 凉水一泼,风一吹,清荷瑟缩一下,幽幽睁开了眼睛,映入眼眸的是一双带着焦虑的黑眸,她茫然地眨眼。 “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把你打晕的?” 蔺琦墨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问道。 打晕?晕迷前的情景冲入清荷脑中,她猛地回过神来,一座而起,急声道:“公主!公主在哪里?苏将军打晕了公主,接着又……” 蔺琦墨听到这里便觉事情不宜声张,抬手止住清荷的话,冲白靖炎递了个眼色,待白靖炎将围着的兵勇驱散,他才看向清荷,肃然道。 “公主不见了,苏亮也不见了。” 清荷顿时一愣,面色煞白,急急抓了蔺琦墨的手臂:“这么说公主现在和苏将军在一起?易大人呢?易大人和他们在一起吗?!” “我们遭到了战国人的伏击,易大人被带走了。” “被带走了?那公主怎么办!?”清荷惊呼出声,眼泪簌簌而下,满脸焦急。 蔺琦墨双眸眯起,冷声道:“你此话是何意思?” 他直觉已经探到了罄冉会这么容易被人带走的缘由,目光锐利直盯清荷。 清荷面容灰白,忙摇头:“我……我只是想易大人被带走了,谁来救公主,我……你们快些把公主救回来吧,还有易大人,快些找他回来啊!不然可就晚了!” “救公主?公主被苏亮带走了,不必前往和亲,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谈何相救?!清荷,你可想清楚了,你此刻不把实情说出,若是公主和易大人出了事,你担待的起吗?再者,你不说实话,我岂能尽全力。依我看,这山中情况不明,还是等明日呈报了青国官府,由他们出面寻找公主和易大人的好。” 蔺琦墨说着,拂袍便要跳下马车,清荷一惊,忙拉住他,急急道:“不能等明日,那一切都晚了,公主……公主她今日晌午请易大人吃茶,其中放了……放了……慢儿娇。” 那话冲入蔺琦墨耳中,他只觉一阵虚力,身体不自觉地摇晃几下,险些跌下马车。 “慢儿娇?那是什么!”一声低喝传来,白靖炎怒目瞪向清荷。 “慢儿娇……慢儿娇……”清荷诺诺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冷汗不停向下淌。 此刻蔺琦墨身影一闪,早已跳下马车,向前面掠去。白靖炎见她这般,也不再多问,心中已有些猜到发生了何事。 蔺琦墨在碎裂的马车旁细细查看了一周,将车子的破损情况收入眼中,又弯腰细细地查看了打斗现场,闭目蹙眉思索着听到那声呼救时自己所在位置。 待弄清这些,他翻身上马,一甩马缰,白马便如银色闪电,向远处疾驰而去。白靖炎心知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忙也翻身上马,紧跟而上。 慢儿娇是什么白靖炎虽是不知,可蔺琦墨精通医术却是深知的。那是在各国宫廷中一直秘密流传的一种密药,称不上春药,只能令服药之人在交媾时达到前所未有的兴奋,这种药药效极缓,所以得名慢儿娇。又因此药用银针也试不出毒来,不易被察觉,所以在宫中秘密流传久已,前朝的花容夫人更是凭借此药得以宠冠后宫。 这药用在没有内力的男子身上会起到令人兴奋的效果,由于不属于春药,时辰到了药效自会慢慢消散,不一定非要交媾,所以并无碍身体。 可是此药一旦用在有内力在体之人的身上,药会和内力慢慢相融,变成一种极烈的春药,待药效爆发之前,内力尽失,头脑不清,若不清除此药,虽是不会危及生命,但内力却会消散,再没办法恢复。内力越是精纯,和此药抵触的便越厉害,药在人身上起的作用越大。 罄冉的功夫不弱,武功路数极正,内力更是非常精纯,这药入了她的体内想到这些蔺琦墨只觉自己的心仿若放在火上焦烤一般,他发疯地挥打着马鞭,大白似是也感受到了他的焦虑,发足疾驰。 白靖炎眉宇紧蹙,跟在他的马后,亦是焦虑不已,心思沉沉。 ··· 罄冉被那黑衣人夹着飞驰在夜色中,她心知挣脱不开,强硬挣扎怕是会激怒了他便老老实实地任由他带着自己向远处掠去。 黑衣人武功极高,轻功甚好,片刻兵戈声已经远去,罄冉微微扭头望了眼山道间,黑夜中什么也看不到,唯有刀剑偶尔闪过寒光,明晃晃警示着那边正在发生着一场激战。 罄冉此刻却再没心思担心那边的战况,燕奚敏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吧,现在更该担忧的是她自己。 来不及去想更多,罄冉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的捏起,指尖抵上掌心,她用尽全部力气狠狠一划。刺痛传来,手心湿粘感蔓延,她见黑衣人并未察觉,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说自掌心淌下的血甚少,黑夜中更是不易查找,但是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纵使有一分希望她也不该放过,但愿蔺琦墨他们能够遁着血迹找到她。 做完这些,罄冉才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头,方才只是内力提不上来,而现在身上竟在微微发烫,奔驰间寒风吹过面颊,她能感受到冰与火的碰触。小腹隐约似是有一股燥热在窜动,被黑衣人囚着的腰肢处倒是一阵舒服。 罄冉心思急转,有什么东西电闪般在脑中掠过直惊得她冒出一阵冷汗。想着有几次燕奚敏面对自己时欲言又止的样子,罄冉双眉拧起,不自觉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黑衣人察觉到她的动作,再加上她一直的安静更是令他狐疑,他微微放慢速度,低头望了过去。罄冉亦抬头去看他,目光清冷无垠。 两人目光一触,均有色变,彼此皆知已被对方认出! 方才从他的功夫上罄冉已经猜出他是何人,现下虽然面前人带着面具,但是单是那一双冷冽的眼睛已经令罄冉肯定了想法。 此刻那双眼睛中闪过狐疑、不信、震惊、恍惚、迷惑、愤恨种种情绪翻搅过后,最后终剩下冰冷和黑沉。 罄冉分明感觉扣在自己腰肢上的手骤然用力,似是要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疼痛难忍中夹杂着一种突兀的舒服,罄冉心中早已惊慌,面上却不曾流露分毫,依旧清冷地盯着那双黑眸,不容自己有片刻的怯怕。 狄飒紧紧盯着面前这张绝美的容颜,心跳也在不受控制的加速,不知是因为激狂,震怒抑或其它。 这张面容熟悉而陌生,说熟悉是因为这张脸他每天都必会想起数次,每次想起都恨得他银牙紧咬,说陌生是因为现下面对的分明又不是那张面容。 这是一个女子,和易青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那看上去清冷而骄傲的易青会穿上女子服饰装扮公主?怕是任何男子都不会甘受这样的屈辱,更何况掌心传来的曼妙和柔软更是提醒着他,眼前之人乃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一个美到惊艳的女人。 眼前人素衣翩翩,肤腻似雪,眉淡如烟,眸澈如水,明明两人离得极近,却仿佛隔雾之花,朦胧缥缈。分明是那易青,却又如此不似。 狄飒瞬间情绪翻涌后,迎上这般美丽的面容,竟有一瞬的怔然。然而就在他再次触及那双秋水般的明眸时他陡然回过神来。 那双眼睛中此刻迸发出的冷然足以令他浑身一震,这是他的敌人,一个不容小觑,屡屡让他受挫的敌人!这个念头一窜入脑中,狄飒便心起警觉,猛然抬手抓住罄冉双臂用力一扯反剪其后,他一双眸子更是狐疑而冰冷地盯向罄冉。 那易青武功高强,纵然是个女人,亦不该如此不敌,这么轻易被他制服带到此地,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右手紧紧困住罄冉双手,左手抚上她的下颌,用力一抬让罄冉面对着他,冷声道。 “易将军,真是久违了!” ------------ 第13章 针锋相对  “易将军,真是久违了!” 冰冷的话语响起,罄冉亦用同样冰冷的眼神盯着狄飒。她当然明白狄飒此刻心中所惑,若不是事情太过凑巧,她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他擒获。 将狄飒狐疑的目光收入眼中,罄冉冷冷挑眉,轻声道:“久违了,砮王殿下。殿下真是好胆量,在青国都城附近行如此冒险之事,却不知这般嫁祸之事凤瑛知道了当会作何想呢。” 狄飒双眸一凛,忙警觉地望向四周,然而山中静寂一片,唯有阴灰的天空掠过几只夜鸟。 “怎么?砮王殿下害怕了?” 轻锐的女声宛若击在冰凌上的珠玉响起在耳边,狄飒双眸眯起,心知上当,回过头捏着罄冉下颌的手骤然用力。他盯着面前包含讽刺和玩味的美丽面庞,只觉一股怒火窜拥而上。 “易青本以为砮王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想竟是个卑鄙小人,将心思都动在了女人身上,真真是让我看不起。” 罄冉见他动怒,目有鄙夷地冷哼一声,转开了目光,冷声又道。 被一个女子如此当面鄙弃,狄飒只觉一阵羞恼,他将罄冉的身体骤然拉近自己,眸中寒星点点。忽而他心念一动,但觉她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用话激他。她这是在扰乱他的心思?抑或是在为自己掩饰什么? 他双眸眯起,躁动的心微微平复,这才忽而察觉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动着,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狄飒目光一凛紧盯罄冉,但见皎月下她的侧面浮着一层轻红,她银牙紧咬,将本柔和的面颊拉出一道清冷的线条,刚毅而果敢,那是经历过战场厮杀方能留下来的肃杀痕迹,那线条分明在提示着他,眼前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万不会因为他的欺近而羞红了面颊。 那么她面上这股不正常的绯红又是为何? 此处毕竟是青国,想要歼灭旌国大队是不可能的,再来他也不需要那么做,他还欲留下活口好将公主遇刺的事情闹大,闹得青旌两国因此反目。 所以此番他吩咐一旦掳了燕奚敏再一盏茶功夫所有人一律撤退,狄飒扭头撇了眼不远处的山谷,算时间那边的杀斗马上便会停息,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不再探究,他再次扯了罄冉向南面掠去。 罄冉见他不再多言,心中一紧一松,紧是因为离开大队越来越远了,松是因为他尚未发现她的异常,倒是还有时间想法子。可是此刻她身上越来越炽烫,头脑也越来越混乱,这样子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啊?! 罄冉焦急不已,好在狄飒并未发现她一直淌血的手,有着这一线希望,罄冉倒也微微安心。 行出一段,两个黑影映入眼幕,是接应的人。那两人见狄飒过来,忙将备好的马匹牵上,罄冉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上,冷冷得牵起了唇角。 那女尸面容血色凛凛,模糊一片,映着月光甚为可怖,身量高挑,倒是和燕奚敏如出一辙。罄冉忍不住冷哼一声,轻讽道。 “砮王果真擅于筹划,打的好算盘呐。” “王爷,我来将这死丫头的衣服拔下来,只要青国人见了这具尸体,不怕青旌两国不反目,到时候其再不能结盟来挡我战国锋锐。” “不必了,事情败露,她并非燕奚敏。将这女尸处理干净,吩咐下去,按原计划撤退,不得有误。” 对罄冉的嘲讽狄飒未置一词,将她甩上马背,他翻身上马,吩咐一声,便抖动马缰向前冲去。 方才狄飒带着自己穿过的乃是一片较为矮小的枯木林,若是在其间驰马,定然会踏毁枯木留下痕迹,可过了那枯木林便是一片平野,驰马当再不会留下痕迹。看来狄飒早已经安排缜密,四郎和靖炎哥哥能发现她留下的那点血迹吗?纵使他们发现怕是也需天亮,自己能顶到那时候吗? 身上越来越火热,下腹更是宛若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烧,燥热无处不在,罄冉但觉一阵恐慌和绝望。若是狄飒知道她中了春药,他会怎么做?燕奚敏用的药定然是最好的,若是只有和男子行鱼水之欢才能保命,罄冉一点也不怀疑狄飒会那么做,她莫名笃定狄飒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 可他会不会让他的手下来羞辱她!这样的想法冲入脑中,令罄冉浑身一颤。在军营中,她不是没有见识过兵勇对女俘用的手段,那可是毫无一丝人性的。 虽然她不会将贞洁看的比生命还重,可是毕竟是女子,在此刻她还是害怕了起来。何况现在她心中有了喜欢的人,面前闪过蔺琦墨笑着的样子,罄冉一阵心颤。若是真失了贞洁,该如何面对他?单是想想,竟有愧疚从心中滋生。罄冉恍然,从何时起动了心,生了情?对他的喜欢原来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竟在不知不觉中想要为心中的男人守护自己的身子!她果然也不能免俗。 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瘙痒传遍全身,罄冉狠狠咬唇,未曾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掌中微干,她忙再次用手指刺破略有结痂的掌心,刺痛令难耐的瘙痒微缓,她抬头迎着寒风,微微动了下身体令领口张开,刺骨的风让头脑有一刻的清醒。 罄冉左手抬起,轻轻抚过胸前一处凸起,双眸微亮,也许现下只有它能救自己了。 自上了马,狄飒便将罄冉困在身前,她似是极力避免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他上了马,她便将身体前倾紧紧地扯着马鬃,然而方才她一翻动作却令身体失衡,后仰落入了他的怀中。 她绸缎般的长发被风扬起拂过面颊,长裾带起飘飘的风擦过他的手臂,娇柔的背更是随着马儿起伏蹭着他坚实的胸膛,狄飒的身体有片刻的静止,他保持着控马的姿态,莫名竟没有动作,任那种酥麻的感觉留在他的心里。 罄冉却马上察觉了身后的坚实,她忙向前俯身,再次用左手抓紧马鬃,将双腿夹紧固住马身。狄飒目光不自觉落在她紧绷的脊背上,心中莫名一阵失落,一阵烦躁,他大喝一声,将马驰得更快。 马儿颠簸,罄冉双腿来回晃荡,身体再次落入狄飒怀中。狄飒唇角微扬,心中顿感一畅。他想,自己果真是恨着这个几次与自己交锋,又次次令自己受挫的女人的,她不顺心他便高兴呢。 这般想着,狄飒将马驰得更快。罄冉却置身在冰火两重天中,她极力抵制着身后传来的舒适感,和心中不断涌动的渴望。她狠狠咬住嘴唇,一遍遍的警示着自己,身后是她平生最痛恨之人,一定要清醒,莫要做出悔恨终生的事情。 她迫使自己去想那些不愿想起的血腥,那夜苍岭的熊熊烈火,姐姐心口森寒的剑光,靖炎面上交错的伤痕……一遍遍的想着,头脑一刻清晰一刻混乱,可即便她咬破了双唇,即便她不断刺破掌心,身后那坚实的胸膛却依旧散发着蛊惑而迷人的气味,让她想要去依靠。 便是在这样的焦灼中,狄飒总算减缓了马速,罄冉抬头去望,隐约中城墙可见,看来他是将自己带到了棉江城。 棉江城是离小然山最近的城市,一旦燕奚敏出事的消息传到青国官府,官府第一个查的定然便是这棉江城。看来狄飒倒是深知最危险的地方便也最安全的道理,这棉江也算是青国一顶一的大城,繁华程度不下都城谧城,大隐隐于市,将她藏在这里确实也是最好的选择。 狄飒在城墙下勒马,将罄冉携下马背,他一拍马儿,马儿撒腿向远处跑去。 身体刚落地,狄飒便自怀中摸出绳索抛向了高高的城墙,腰身一紧,罄冉身体一轻腾空的感觉传来。狄飒带着她宛若飞鹰一起一落间,已经身在棉江城中。 非战备状态城墙是不设防守的,唯有巡城兵勇来回城中,此时城门尚未关闭,远处仍旧喧嚣,灯光满眼。狄飒带着罄冉穿梭在小道间,一路飞驰,入了一家极不起眼的小院。 他刚入院子便有数人迎了出来,几人目光炯炯,步履沉健,一看便是武艺不凡之辈,罄冉但觉一阵无望。 “王爷回来了!” 几人目光扫过罄冉,面有兴奋。狄飒淡淡点头,带着罄冉便向后院走去,一面沉声问道。 “先生呢?” “老夫久候多时了,看来王爷此番还算顺利”从里屋走出一名身着儒袍的清瘦老者,他抚须笑着,目光落在罄冉面上,话语一顿,笑容敛去。 “王爷,这是?” “先生请后堂说话,守好四周。” 狄飒一面冲老者示意,一面侧头吩咐几个下属。那几个下属显然已察觉事情有变,不敢耽搁,皆是面色一整,快速分散,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罄冉被带着入了内院,刚进房,狄飒便冲老者道:“先生懂岐黄之术,麻烦看看她的脉息如何。” 老者正是狄飒手中第一谋事,外号青田智囊的穆江。他见狄飒面色肃整,不敢耽搁,忙上前一步,走近罄冉。 听到狄飒的话,罄冉本能一缩,可狄飒扣在她手腕的铁掌亦跟着紧固,她根本挣脱不开,心知无用,便放弃的抵抗,清冷的目光注视着老者把上了她的脉。 穆江双眼闭上,细细一把,面色一变,双眉蹙起,目有狐疑看向狄飒。 “王爷,这” 穆江见罄冉目光直盯自己止住了话语,起身抬手冲狄飒沉声道:“王爷请。” 狄飒撇了眼蹙眉的罄冉,抬步随穆江出了屋子。罄冉见两人耳语,她现在没有了内力,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清,不免气得双手紧握,喘息不止。死老头,果真可恶,不让她知道自己中了何种春药,心理上便会恐慌的多! 罄冉见狄飒面色阴沉,不断投过来几个复杂的眼神,心中但觉怦怦直跳,冲满了慌乱。 体内药物早已肆虐,冲得头脑纷乱,她见狄飒摆手令老者离去,顿时一个激灵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警惕地瞪着一步步走来的狄飒。 狄飒将罄冉的慌乱看在眼中,他唇角掠过冰冷的弧度,在罄冉身前停下。她小刺猬般警觉的样子似乎取悦了他,他忽而一笑,俯身便将罄冉拦腰抱起。 罄冉本能抬手抵住他胸膛,大喝道:“你做什么?!” 她的声音因慌乱而带着颤抖,狄飒低头冷笑一声:“易大人觉得本王要做什么?啧啧,这般美人,本王可不忍心美人因欲火焚身而香消玉殒。” 他冰冷的话似是带着异样的温柔响在耳边,炸开在脑中,他低着头,幽黑的眼眸直直逼着罄冉,鼻息喷吐在面庞带来一股奇异的渴望。罄冉但觉一阵冰冷,那冷尚未散开便又被周身的灼热驱散,她本能挣扎。可是那力道却似一只在老虎爪下的小猫,根本毫无作用。 狄飒冷嘲一声,抱紧她快步走至东面墙边,右脚在墙面上有规律地轻叩五下,墙面移动,露出一间密室来。他带着她穿过甬道,进入一间整洁舒适的密室,身后传来轰响,罄冉知道那是墙壁归位发出的声音。她目光扫过密室中青幔垂帘的大床,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充斥了整个心胸。 难道她便只能束手待毙了吗?不!绝不! 狄飒将罄冉扔在床上,身体陷入柔软的棉被,罄冉只觉身体已经到了临近爆发的边缘,快要不受控制了。 意识在迷离中,她睁大眼睛盯着站于床前的高大身影,死咬着下唇,血腥味混着疼痛传来,居然压制不住身体中难耐的燥热,现在她完全是靠着坚毅在苦苦支撑着神志,可似乎她越是抵制药效催发的越是厉害,再过片刻,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罄冉真的不敢保证,所以必须尽快摆脱这种困境。 十指插入掌心,一股刺痛传来,鲜红的血自手心淌出,在青花银缎的锦被上蕴开,异常耀眼。狄飒双眸一凛,在床边落座,手臂一扬便将罄冉淌血的右手握在了掌中。 那手心早已经伤痕累累,手腕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狄飒手臂一个用力,怒目盯向罄冉,冷声道:“中了慢儿娇还有难耐耍手段,看来本王还真是小瞧了你!” 他说着双眸一冷,手指一晃便探入了罄冉衣衫前襟,隔着衣衫,指端游走在罄冉的腰际,长指轻撩,解开她束在腰身处的带子。 罄冉骤然屏息,冷噈道:“卑鄙!” 她的噈骂并未让狄飒有丝毫的色变,他手指不停,解下衣带,罄冉上身碧色描银花的绫袄顺势滑下,她曼妙的身姿藏在层层衣衫下,虽是冬季衣服繁杂什么也看不到,但是他竟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目光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前,骤然幽黑。 被他灼热的眸色盯着,一股燥热袭上,微妙的气氛在屋中蔓延,罄冉下意识地抬手笼住衣衫,却引来狄飒一声冷笑。 他突然将他硕长的身体翻起,猛然压在了罄冉身上,右手去抚弄她散在身下的长发,左手隔着衣衫在罄冉身侧游移。 罄冉迎上他满含危险的双眸,脑中轰鸣一片,让她惊惶的是,身体贴近狄飒的地方热的烦心,四肢更是发软无力,一股股热浪在四肢百骸中游走,她甚至只有抓紧床被才能防止自己随着心头渴望攀上他的肩膀。 “卑鄙吗?怕是我那埋骨在松月道的兄弟们不这么认为呢……” 狄飒说着埋头在罄冉耳边轻嗅,目光阴沉不定。 罄冉胸口极喘,耳际却因他的碰触泛起一阵舒服的酥麻。凝视着她绯红瑰丽的小小耳垂,狄飒目光微变,身体有片刻的僵硬,接着他再度挑唇而笑。 “真敏感。” 他说着,面色一沉,左手猛然拉起罄冉双臂压在头顶,右手食指指腹触上她血色氤氲的下唇。 一阵刺痛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抗拒的渴望,罄冉但觉口干舌燥的厉害,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上下唇,却措不及防地触上狄飒指端。柔软滑腻的感觉让狄飒顿时血脉翻涌,他目光有片刻的闪烁,不等罄冉愣然便俯身向她嫣红的唇瓣压去。 罄冉本能偏头,那吻印在她的唇角,令她毛发耸立,面上纤细的绒毛根根立起叫嚣着愤怒。感受到她的排斥,狄飒抬起头来,却正迎上她逼视过来的冰冷目光。 雪寒的冰眸,清冷地似腊月寒潭一般,狄飒脑中恍然一闪,这双眼眸他见过! 他动作微顿,抬起身来,眯眼将罄冉迸发着深深恨意的面容来回打量,忽而眸中闪过惊异、了然,启口喃喃道。 “是你……” 罄冉见他神情恍然,微微一愣,再闻他的话,顿觉诧异,他这话是何意? 她脑中混沌,由于强行压制药性,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正欲逼问他,狄飒却突然松了钳制着她双手的力道,一跃起身,盯着错愕的罄冉一瞬不瞬,似是在想着什么,整个人深敛了静默。 罄冉在他眸中竟看到了几分惋惜和歉疚,然而待她想要细看,狄飒已收敛了情绪,沉声道。 “你中的是慢儿娇,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我帮你解毒,二是等着药效在你体内慢慢消散,但是……药效散尽时亦是你内力尽失时。” 罄冉微愣,触及他深沉的眸色,她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眉宇蹙起,她努力集中注意分析着他的话,狐疑道:“内力尽失?” “不错,内力一旦散去,将再不能得,这对习武之人意味着什么你该明白。” 听到他这般说罄冉倒是松了口气,一个没有了武功的易青自然对他狄飒要有益的多,看来他一早就没打算侮辱她,方才只是吓唬她罢了。现在给她选择该是方才他眸中的惋惜和歉疚作祟,他在歉疚什么? 那夜在程英大哥哥家的情景闪入罄冉脑中,她恍然明白了他方才那声轻喃是何故。他定是察觉了她便是那日殿上的女刺客,那么,他现在给她选择是为当年对云家所做的愧疚之举吗?! 一股努气冲起,罄冉冷冷盯向狄飒,一字字道:“我云家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滚!” 狄飒身体一僵,面有色变,双手骤然握起,胸膛起伏几下终是什么也没有做,转身向甬道走去。 待走至道口,他顿下脚步,不曾回头,只叹声道:“云艺一生忠勇,却不想他的女儿竟做了叛国之人……你放心,这药不会取你性命,再两个时辰药效自……” 他的话尚未说完但觉一阵劲风逼来,带着凛冽的杀机直冲心脏所在,他大惊之下慌忙错身,一道银光自眼底掠过,快如闪电。 好快的速度,好准的劲头,好厉害的暗器!惊叹尚未从头脑中消散,狄飒只觉腰间一麻,分明有个小针一样的东西钻入了体内。 接着他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忙手扶墙壁才堪堪站住。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罄冉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个掌心大小的机关小驽,异常精致,显然,方才的银针正发自那里。 这机关驽一次能发出两道银针,一道强劲异常,一道却悄无声息,强劲者皆为掩饰那无声者,罄冉在师傅的机关密书中看到这驽甚为喜欢,于是访了战国最好的兵匠做了出来,一直带在身上,就是希望在危机时刻能派上用场。 银针上涂抹了甚为厉害的麻醉药,就是武功高强之人被射中亦会有片刻的浑身发软。这小驽挂在身上六年从未用过,不想今日竟起到了大用处。 罄冉见狄飒被射中,忙闪身而起,一步步走向正努力站直身体的狄飒。她唇角勾起冷笑,此刻他怕是比她好不到那里去呢。她只是没有了内力,可他确是连抬手的动作都吃力吧。 迎上狄飒愤怒的目光,罄冉微笑:“看来我还有第三种选择。” 她说着右手骤然抬起,两指间捏着的银针准确地抵在了狄飒喉息处,刺出一滴血珠,两人同样冰冷的目光相触,空气似乎也骤然凝结。 片刻静默,罄冉一字字冷声道:“你不配提我父亲!” ------------ 第14章 心若焚烧  屋中片刻静默,罄冉一字字冷声道:“你不配提我父亲!” 迎上罄冉满含恨意和冷厉的目光,狄飒脑中闪过数年前苍岭那夜的杀戮,眉宇间滑过一丝歉疚,转瞬即逝,他抬眸沉声道:“程英府本王念在你乃忠良之后放你一条生路,今日本王劝你还是莫要冲动的好,就算现下本王受制于你,但这屋外还有不少高手,你现在失了内力,想逃脱是没有可能的。” 罄冉冷哼一声,挑眉而笑,将手微微一抬,指间的银针便又往狄飒喉咙深处刺进几许,见血珠不断涌出,罄冉满意而笑:“哦?未必吧。把门打开,我们出去!我现在虽是没了内力,但是将这银针推入王爷喉管的力气还是有的,王爷最好配合,不然……我云罄冉想报仇也不是一两年了,不介意跟王爷您同归于尽。” 狄飒目光落在罄冉额头豆大的汗珠上,眸中闪过几分钦服,周身的麻软让他暂时无力还击。他毫不怀疑她说的,若是他有异动她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将那银针刺入他的喉管。眼前这女子有着比男子更加坚毅的意志,倒是他一时大意了。 “开门!” 罄冉挟持着狄飒走出密室,尚未出房子,院中人影一闪已有六人发现这边情景围了上来。 “王爷,这……” “王爷?” 望着众人面上的错愕和恍惚,狄飒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的这些下属定在狐疑他们的王爷何时这般没用了,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看守不住。 罄冉望了眼众人,并未押着狄飒出屋,咬牙甩了甩头,冷声道:“你们都退后!” 众人见狄飒并不开口,互望一眼退后数步。 这些人都是狄飒带在身边的亲卫,个个武艺高强,心思不凡,罄冉自是不敢小觑。见他们虽退后,却个个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她心中突突直跳,当然知道若她有丝毫不妨,便会重新受制他们。 “还有两人没在这里,你,让他们都站到院中,不准有任何异动,不然我的手可没什么准头,一不小心伤了你们金贵的主子也不可知。” 罄冉冷冷盯着微微在前一步的清瘦男子说道,那男子望了眼面色发青的狄飒,转身而去。 狄飒微微蹙眉,不想罄冉如此境况竟还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不但已经摸清这院中有多少人,现在更是令所有人都站在屋前,这样,若有异动她马上便能发觉。 片刻,穆江三人也站在了院中。方才听到狄飒被挟持,穆江还惊愕不已,现在事实就在眼前,他诧异的同时目光也沉沉落在了罄冉面上,将她细细打量。 “姑娘有话好说,何必如此动……” “去,将那东边耳房给我放把火烧了。”罄冉根本不去看正笑着说话的穆江,目光再次盯向那清瘦男子。 这是何意?男子一愣,看向穆江。穆江却老眸一眯,暗赞一声,好厉害的丫头。 凭这丫头现在情景能死死撑着不让自己浑噩已纯属不易,她竟还有如此缜密的用心对付他们,不简单啊。她现在若是押着狄飒离开,凭院中众人的功夫,不难找到机会下手。可这一把火若是放起来,马上便会引来观望的百姓,或是官府,更或是那些找她的人。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能摆脱受控于他们的情景,这女子到底是谁! 罄冉见男子没有动作,却只是看向穆江,她将银针一送,逼得狄飒张口吸纳着空气,满意地见众人身体一紧。 “快去,姑奶奶可没什么耐性!” 穆江见此,淡淡一笑,抬手示意,男子又望了眼狄飒这才迈步向东面耳房走去。 眼见熊熊烈火在眼前瞬间烧起,狄飒面色更加阴沉,罄冉撇他一眼,微微凑近他轻声笑道:“王爷,以后还是莫要小瞧女人的好。当然,也莫要对敌人起怜悯之心,您的好心我云罄冉只会觉得恶心!” 话语如冰,字字刺心,狄飒身体一僵,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隐痛。 ··· 寒风刺骨,阴寒扑面,烈烈冷风在耳边呼啸着刺上面颊。 蔺琦墨一马飞驰,毫不畏惧面上刀割似的疼痛,他眯着双眸冷冷地看向黑夜前路,狠狠抖动手中缰绳策马狂奔,胯下大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焦虑放开四蹄驰骋踏尘。 风猎猎扬起他一身儒袍,灌满广袖咕咕作响,他只觉这风快要将他的心撕裂了,抬头看向夜空,月儿越升越高,心头浮起的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与害怕。他能听到自己急剧跳动的心,慌乱和惊惧几欲令他疯狂,按清荷的话,离冉冉喝下慢儿娇已经近三个时辰,此刻药性已经到达极致,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简直不敢想象。 她美丽的容颜在面前滑过,他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纤细滑腻的触感,那淡淡幽幽的沁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可她曼柔的身子却不见了踪迹!她中了那种药,此刻又落在狄飒手中,他竟没有勇气再想下去。若不是他出的馊主意,冉冉也不会扮成燕奚敏,更不会阴差阳错地被狄飒掳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该让他千刀万剐,若是她真出了事,他……他真真便悔恨一生,心若凌迟了。 现下只希望他的判断没有错,罄冉果真是被带往了棉江城,不然……不!他的判断没有错,他一定能尽快找到她,他绝不容易她出事,绝不! 蔺琦墨握紧缰绳,双掌早已被粗糙的绳子勒出了血泡,他浑然不觉,身上多处挂彩,鲜血涌动,他不管不顾,举鞭疯狂地策马,眸光翻涌一眨不眨地盯着棉江的方向。他从不信奉神明,可是此刻却由衷的祈求,祈求上苍一定要让他的判断是对了,一定要让罄冉被带往了棉江城中。 只是棉江城那么大,纵使她真被带往了城中,又该去哪里找她啊……黑通通的前路犹如没有尽头一般漫长,更如蔺琦墨此刻茫然而彷徨的心,他自少年领兵以来,虽是战无不胜,但是也吃过不少苦,遇到过不少艰险,可他从未有惧怕的时候,便是面对死亡亦是谈笑风生,可现下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无措,什么是惧怕,什么是悔不当初,这种感觉如蔓藤紧紧缠住了心,让他不能喘息。 双目被冷风吹得血丝密布,可那疼痛却抵不住心中煎熬之万一。这般不知疯狂地在暗夜中奔驰了多久,棉江城高大的城楼终于隐隐出现在眼前,他大喝一声,大白嘶鸣一声,发蹄狂奔。 白靖炎亦是策马飞驰,紧跟着前面的蔺琦墨,可是蔺琦墨的白马乃是明驹,他座下只是寻常军马,片刻便没有了蔺琦墨的身影。 待他一路疾驰奔至棉江城下,正见蔺琦墨弯腰在城墙处来回迈着步子似在查看着什么,他不及奔至城下,蔺琦墨身体拔然而起已向城头掠去,夜色下白衣迎风鼓起宛若银色苍鹰,迅捷如电便消失在了视线中,徒留大白在城下哒哒地迈着四蹄。 白靖炎狠抖马缰,马儿向城墙飞冲,眼见便要撞上城墙,他身体自马背上飞起,在青石墙上一踢,亦纵身过了城墙。 不远处的巷子中,蔺琦墨蹲在地上正抬头仰望着青墙,皎月落在他身上将他眉心深折照的清晰如痕。 白靖炎奔向他,在他身边蹲下,望着他手指上沾染的血迹微微蹙眉,他目光在地上掠过,凝在一处暗红上。 “会是冉冉留下的吗?” 蔺琦墨起身,点头道:“城楼下也有少许血迹,血还没有干涸,我有感觉定是冉冉留下的。只是血迹甚少,这一入城巷道纷杂,便更不好遁迹寻找了。” 他抬头望了眼天幕,艰涩道:“我怕她顶不到我们寻到她。” 白靖炎蹙眉,血迹确实甚少,若不是蔺琦墨方才蹲在这里,他根本就发现不了那两滴暗红,叹息一声,白靖炎沉声道:“我已给棉江的琅琊楼兄弟发出了讯号,希望大家一起能早日找到冉冉。” “也只有如此了” 他话音尚未落,双眸猛地睁大凝在城西一处,白靖炎见他面色有异,亦转头看了过去。远远的但见那处冒起了黑烟,火光微亮,显是谁家的房子走水了。 蔺琦墨却忽而抬手望着指尖的暗红若有所思,接着他身体拔起便向那火光之处急掠,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一定是冉冉给他的讯息,告诉他她在那里! 白靖炎望着他的背影,面有沉思,接着他紧跟而上。 蔺琦墨发足狂奔,近了,更近了,他目光几乎立刻便锁定了那个纤弱的身影,升腾起前所未有的狂喜,犹如珍之若命的宝贝失而复得,整个人也瞬间焕然重生一般,他御气清啸一声,抽出宝剑,向小院纵去。 “冉冉!我来了!” 他的一声唤,带着万千情绪,落在罄冉耳中,震在她的心头。再抵不住煎熬,她手上力道一松,身体也跟着心神的松掉而发软,眼前一晃,整个人顿时直直向后倒去。 这突变纵使来的措不及防,但能在狄飒跟前效力的皆是武艺心智超群之辈,马上便有侍卫飞身而上直逼罄冉。 然而就在那人的手便要触及罄冉之际,一道银光飞来,直刺他的心窝,男子骤然将身体向后仰去,堪堪躲过那雷霆一剑,待他再望去时,罄冉已经被蔺琦墨揽在了怀中。刚刚此人分明还在十数米之外!好快的速度!男子不免暗叹,迎上蔺琦墨冰冷的目光,他深吸一口冷气,向同伴退去。 此刻两名护卫守护着狄飒和穆江,另外六人则迅速聚拢亮着手中长剑,虎视眈眈地盯着蔺琦墨。 蔺琦墨目光在他们清一色的长柄宽剑上带过,眉宇蹙起,他低头望了眼已经晕迷过去面色燥红的罄冉,眸色翻涌。 再看向狄飒,但见他的目光透着阴冷,显然罄冉惹怒了他,怕是今晚他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必是要经过一场恶战的。可是罄冉已经不能再等了,她强行用意志抵挡药性,已致急火攻心,毒素越发猖獗,再这般耽搁下去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蔺琦墨狠狠咬牙,骤然将罄冉抱起扔向飞驰而来的白靖炎,大喝一声。 “快带她走!我殿后!” 白靖炎接住罄冉望向已经和六道疾影战在一起的蔺琦墨,面有犹豫。 “走啊,他们是狄飒的飞鹰八杰,你的盘龙棒不在,没有趁手武器,你挡不住他们的。快走,她等不得了!” 蔺琦墨剑走寒光,一面死死咬住六人,一面喝斥着白靖炎。 白靖炎见罄冉面庞滚烫,额头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向淌,再看那六个与蔺琦墨战在一起的人确实武功非凡。 他由于独臂,专修长兵,仗着一根盘龙棒倒也挣得一席之地,被称作是独臂盘龙,可此刻盘龙棒不在身边,没有趁手武器对兵者来说是大忌,若是用剑对付这些人,他怕非但阻挡不了他们,还要拖延了给罄冉解毒的时间。 再三权衡,他深深望了眼那抹拼杀在杀机中的白影,沉声道:“再撑会,我会吩咐他们来接应你。” 他说罢,再不多言,抱着罄冉飞身便跃上了屋顶。狄飒见此,冷哼一声,一个眼神递向身旁两人,两人见蔺琦墨被纠缠着分身不得,骤然拔剑向白靖炎追去。 蔺琦墨将这边情形看在眼中,右肩不避迎上一人手中逼来的寒光,却横扫两剑从东面突出,直挡那欲追向白靖炎的两道身影。 两人被他缠住,一晃便没有了白靖炎的身影。蔺琦墨心如刀绞,大喝一声,将手中长剑挥舞得更加疯狂,可那八人也非善辈,相互配合掩护,另有两人抽身而出,再次欲向白靖炎和罄冉消失的方向追去。 狄飒却冷声道:“不必追了,你们追不上了。” ------------ 第15章 此时便是傻子也知道得赶紧跑,罄冉也懒得再跟那笑的可恶的男孩计较,纵身便要向院角高墙跑。 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劲风,她身子匆忙向栏杆处急闪,躲过身后一记掌风。回头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可恶的声音。 “你们快点啊,再不来这女贼可要跑了!小爷先替你们留住她哦。”男孩嬉笑着回头向月门处奔来的大汉嚷着。 罄冉恨得牙痒痒,一言不发地怒瞪他一眼,再不多做停留,仰身翻转在回廊栏杆上一蹬,借力便要往房顶跳去。 右手刚抓住屋檐,脚下却是一沉,低头又是那双晶亮的眼眸眨巴着。 “青妹别急着走啊。” 罄冉简直想一脚踹开他可恶的笑脸,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左手将包袱往屋顶一仍,空出手来也抓住了屋檐。双臂交错一个使力,身体便旋转了起来,右脚飞快踹向男孩胸口。 男孩一手抓着她的脚,她身体一转,他亦跟着前倾,迎面罄冉的脚已经飞来,他只得松开手身体向后仰去。罄冉已是趁机飞身上了房顶,捡起地上包袱便要往夜色中冲。 眼前白影却如同噩梦般再次闪过,男孩又一次挡在了身前。 罄冉嘴角紧抿,耳听院中动静越来越大,几乎已到了近前屋檐下,望着男孩皎月下姣好的眉眼怒从心生,浑身发抖。 “你到底要怎样?” “嘻嘻,我能怎样,我要是不揽着青妹会被他们当成是你同伙的。青妹别生气嘛,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耽误青妹发财,只是君子爱财又道,虽说青妹不是君子,可也不能……” 男孩嬉笑着,似乎很是享受罄冉怒目圆瞪的样子,她只问一句他却呜喱哇啦答个不停,答非所问,没一句重点。见罄冉面色变得更加阴沉,却反而越发兴奋了起来,语速更快,眉彩飞扬。 眼见已有两个大汉吆喝着跳上房来,罄冉这才从男孩的口水炮轰中反映过来,低咒一声。当下再不跟他啰嗦,将手中包袱往背后一绑,凌空跳起,右手急出,挥掌击上。 “哎呀,青妹,我还没说完呢。你这样打断我很没礼貌哦。”男孩一面继续说着,一面侧身一闪。飞快地抓住了罄冉伸出的右手,另一只手也不慢,快速袭向她胸前系着的包裹。 罄冉听他一口一个青妹,直想破口大骂。身体向后一仰,躲过他抓来的手,飞身侧翻,借势而起一脚踹向男孩一口白牙。身后的喊声已到近前,她眉头紧锁,心道完蛋。 “真狠心,小爷的脸这般讨喜,踢坏了就不好了。”男孩说着竟主动松开了手,向后急退几步,还一脸惊吓般用手使劲拍打着胸口。 “吓死了,吓死了,幸亏小爷躲的快。” 罄冉一愣,那一脚凭男孩的武功一定是躲的过的,却不知他为何松手。余光一闪,罄冉迅速向右侧翻身躲过一刀。却是张府的护院已经有两个大汉到了近前。 “喂,这女娃娃极为厉害,小爷不帮你们了哦,你们可要小心啊。”男孩说着竟闲闲走了几步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得起劲。 罄冉知道她若是不出狠招,一会儿上来的人越多,她越难以脱身。要是被抓去官府,那便别想活着出来。思虑间已是招招狠辣,虽是个小娃娃,但毕竟武功路数正统,而两个护院却只是普通身手。 再加上他们似乎没有跟小孩子打斗的经验,罄冉身小却异常灵敏,一时间竟也无法将其捉住,只能拖延她逃跑而已。 突然罄冉瞅准时机,飞身一跳,抓住挥刀而来大汉的右腕,一个旋转只听咔嚓一声他惨叫着手中长刀松手。罄冉接过,在屋顶一个翻滚,挥刀便扫向另一大汉的双腿。那大汉听到惨叫,见同伴痛吟着弯腰,不想小小孩童却有如此身手,正吃惊间罄冉的刀已经挥到。他惊得低头瞪大了眼眸,竟是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只听一声轻响,罄冉挥出的刀楞生生被打偏了方向,那大汉已经回神退开数步,一脸苍白。 “丫头,这可不好,会死人的。” 打偏她刀身的是一片青瓦,谁人所为罄冉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不再多思,见又有数人上了房顶,罄冉御气便要再逃。然而青瓦再至,正打在身前,她不得不躲闪着。男孩玩得不亦乐乎,不断从身旁翻起青瓦执向罄冉,一面还嚷嚷着。 “左边,右边,这片扔你头顶。” 耳边是男孩聒噪的声音,瞬时间青瓦如同落花在身旁翻飞。罄冉还忧虑着那几个又上了屋顶的护远,一阵阵头疼传来,直欲发疯。 “脚下。” 耳边又传来喊声,罄冉直觉抬脚,胸口却是一疼,一块瓦打在身前落于地上碎成两块。 “哎呀,上当了。再来,头顶。”男孩欢笑着,又扔出一块青瓦。 罄冉一惊,忙凝神躲闪,可却惊异的发现这次男孩扔偏了。正微疑间,一声惨叫从身下传来。她侧身再次躲过新冲上的护院挥来的一棒,回身间却见一名护院正趴在她方才所站身后的屋檐上,手中一把刀明晃晃发着光。而那人却捂着眼睛惨呼着,月光下有殷红的液体从他手缝间流出。 罄冉一阵心惊,恍然明了,方才要不是男孩那一瓦怕是她要挨上一刀了。想不明白男孩到底什么意思,罄冉被六七个汉子围着,已经分神不得。 挥动着手中大刀,她运用绝好的轻功,来回抵挡着,却听屋檐下吵吵嚷嚷。 “快,蠢货,快上去把那小贼给老爷我抓下来。他娘的,抓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罄冉一阵心惊,现在她便脱身不得,再有人上来她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心头焦虑,动作间难免受到影响,弯腰躲过一拳,却眼见一棒飞来正扫向她的脚,欲跳起头顶却一阵阴寒。她赶忙反手向上,咣的一声用刀挡去一击。 正等待着脚下一棒,消停了半天的男孩却突然又执来一片青瓦。那瓦片击在木棒上非但没有碎裂,竟生生将木棒打断。 “哎呀,虽说小娃娃是个女贼,可你们这么多大汉围攻她一个好像不太好哦。” 男孩那一瓦虽是让罄冉少受皮肉之苦,可背上一轻,却是一人挥刀刺破了她身后的包裹。叮叮当当首饰落了一地,纷纷向屋下滚去。月光下首饰发着光泽,罄冉望着一阵心疼,暗叹,今晚白忙活了。 “哎呀,小丫头拿了不少东西嘛。”男孩见此惊呼着,双眸放光盯向没有滚落屋下的两支金簪,霍然站了起来。 ------------ 第16章 又见凤瑛  “此院已被包围,屋中的人速速出来受降,将公主安全交出!” 屋外粗重响亮的男声再次传来,罄冉微微蹙眉,讥讽道:“凤瑛倒是会凑热闹!” 蔺琦墨也是一笑,这凤瑛来的太过凑巧。再联想到他们在小然上接到的那一封告密信,便不难猜到什么了。 既然凤瑛身在棉江城,依他的能耐,怎么可能这么久才知道小然山发生的事,那信八成是他授意的,他这是在隔山观虎斗。 战旌两国斗的越凶,青国才越安全,青国对两国来说便越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现下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倒是出来当好人了,平白捡个英雄救美的美名。 罄冉却是一愣,看情景青国的人是将她当成了燕奚敏,那燕奚敏人呢?狄飒既然上当,将她当成是燕奚敏虏了来,那燕奚敏该是还在大队中啊,既然这样青国人又怎么寻到了这里,还口口生生要让交出公主? “本以为青国乃礼仪之邦,却不想官府如此妄为,私闯民宅……” 屋外隐约响起白靖炎微沉的声音,罄冉低头,目光掠过身上女衫,微微蹙眉。 “怎么回事?” 蔺琦墨面容微沉,叹道:“苏亮将燕奚敏带走了,我又忧心你,未及安排便离了大队,想来大队已经赶至了这棉江城,闹到了青国官府。” 他目光落在东面墙上挂着的一顶帷帽,薄唇微抿,起身大步走去,取下那帷帽,回到床边,蹙眉道:“唯今,只能委屈冉冉将这假公主装扮到底了。我会尽快将燕奚敏寻回来的,你放心。” 罄冉蹙眉,但也知道只有此法了,不然“易青”这身份是用不得了。心知白靖炎挡不了凤瑛多久,罄冉望了眼微笑着的蔺琦墨,起身接过那帷帽带在了头上,微整衣衫,迈步便向外室走去。 她比燕奚敏要高上半头,好在她们身材都是清瘦高挑型的,凤瑛又未曾见过燕奚敏,但愿别让他看出端倪。手刚触上房门,腕上一紧,蔺琦墨的手压在了她的腕上。 罄冉扭头,却见蔺琦墨蹙眉,轻声道:“真不愿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说着抬手将罄冉微敞的衣领拉紧,又将她身后长发扯在胸前挡住优美的脖颈,这才闷声道。 “走吧。” 罄冉隐在幔纱后的面容因他的动作,微微发烫,抿唇一笑,推开了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迈步而出。 “我怎不知这里竟有不法之辈挟持了本公主?” 清雅的女声响起,所有人都觉仿若有清凉的微风扫过,顿时院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消减不再,瞬时院中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遁声移了过去。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上早已白了一层。火把大盛,罄冉骤然便成了聚光点,已经许久不曾身着女装的她但觉有些紧张,力持镇定,她刻意将自己本清越有佳的声音压低凭添上几分娇柔,笑着又道。 “真是好笑,本公主先前在歹人手中时不见你们青国人出面,现下安全了,你们却来为难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这青国的待客之道确实独特呢。” 白靖炎见她出来,忙自院中也走到了游廊下,和蔺琦墨并肩而立,站在了罄冉身后。 罄冉笑着回头看向他,微微欠身:“莫楼主相救之情,奚敏记在心中,扰了此处安宁,还请见谅。” “看来这其间出了什么误会。” 人未至,声先到。那清润俊雅的男音虽是不大,却朗朗澈澈,在院中回荡,声音穿过夜色送至耳边,虽是相隔两年,但仍让罄冉觉得熟悉莫名,微微握紧了手。 果然是凤瑛到了! 声音落下片刻,一人一袭银白蟒袍,踏破纷雪,映着火光,从幽暗的月门缓缓走来。腰间丝绦缀着碧玉龙佩,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闲雅,仿若闲庭漫步,让人突生皓月朗朗,秋风幽远之感,正是青国新皇凤瑛。 凤瑛迈步入了院子,对纷纷跪地行礼的众人恍如未见,幽深的目光直望向那个站在游廊下的清丽身影,眉宇不经意地微微一挑。 那是一个月华般清丽绝俗的身影,盈盈而立,一袭风雪吹起她裙边银丝宫绦,翩翩欲舞,显得人不胜衣,却偏又给人梅迎风雪的清傲之气,一眼望去,虽是不识面容,却仍让凤瑛有一瞬间的惊艳。 这女子身上散发而出的气质倒不似那描述中的燕奚敏呢,凤瑛微惑,面上笑容愈深,朗声又道。 “公主平安,朕心甚慰,惊扰公主之处还请见谅。” 他说罢望向罄冉身后白衣洒然的蔺琦墨,目有深深的疑惑,带起一丝锐光,一闪而逝,抬手笑道:“不想四郎也在此,看来公主所说救命恩人当是四郎了,朕谢过四郎。” 凤瑛此人不简单,若是稍不留意,怕就会被他瞧出端倪。罄冉听他这么说,依着燕奚敏的反应,她上前一步,扬声道:“他救的是本公主,要谢也是本公主谢,关陛下什么事。”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若在青国受到伤害,我青国岂非犯了大过?公主来者是客,若公主有失,朕于心何安。故而,四郎定要当此一谢。” 凤瑛说着,上前颔首一礼。蔺琦墨亦笑,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跨前一步,淡声道:“青帝勿用言谢,四郎引景轩为知己,又与易青刎颈之交,公主遇难,四郎岂有不顾之理?” 与易青吻颈之交?他的话令罄冉忍不住微牵唇角,目光轻轻掠过他俊朗身姿。 早先便知蔺琦墨在这次的旌国队伍中,且和易青交情匪浅,此刻听蔺琦墨这般说,凤瑛倒也没表现出惊异,只笑道:“能让四郎引以刎颈之交,定非常人。朕听闻这次奉命护送公主前往青国的正是这位易青易大人。咦?易大人不在此处吗?” 蔺琦墨笑容微敛,沉声道:“小然山大队遇伏,公主被劫,我等先大队一步,遁迹寻至棉江城救回了公主,易青追那伙贼人去了,尚未回来。自小然山离去前,易青曾吩咐大队前往官府求助,想来陛下是得知消息才查到这里的吧?” 凤瑛点头:“正是。青国大队现已在驿站安置,朕听旌国礼乐府马大人说劫虏公主的贼人皆是我青国装扮,武器用的乃是青国官府专用的明镰刀,此事分明是有心人栽赃青国,阻挠青旌和睦相处。朕已派诛录寺卿崔大人专查此事,一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公主一路受惊,风雪伤人,朕已命人将郡城府摆好酒宴,为公主压惊。王福忠,还不快请公主移驾。” 凤瑛说着冲身后随侍太监示意,太监忙将撑于他头顶的黄盖锦绒龙云伞盖移开向罄冉走来。 罄冉倒也不客气,再次冲白靖炎点头:“莫楼主留步,本公主告辞了。” 见白靖炎面有担忧,她淡笑着冲他点了下头,这才回身步下台阶,移步向院外走。步至凤瑛身前,她脚步一停,冷声道:“我旌国大队在青国遇袭,伤亡惨重,既然陛下说会给青国一个交代,那本公主便等着陛下的交代。只是现下还望陛下派遣医官为我旌国兵勇治伤。” “公主放心,朕已经吩咐下去了。” 凤瑛说罢,看向蔺琦墨,笑道:“还请四郎赏光同往,也好让朕略尽地主之谊。” 蔺琦墨尚未推辞,却是罄冉回头道:“蔺大哥,大队伤亡不明,易大人和苏将军又不在队中,我实在放心不下,能不能请蔺大哥到驿馆……” 蔺琦墨淡笑着打断罄冉,意有所指地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我这就去。公主且放心吧,郡城府很安全,公主但可好好休息,其它事就交给我吧。” 他说罢看向目有幽光的凤瑛,抬手抱拳:“陛下盛情四郎领了,告辞。” 凤瑛见他白衣挥洒,大步而去,回头冲罄冉一笑,朗声道:“为救公主,四郎多处受伤,此刻仍不辞辛苦为公主所请。看来,四郎和公主倒是关系甚好,让朕羡慕啊。” 罄冉但觉他话中有话,莫非他发现了什么?她心中一紧,忙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我与蔺大哥向来不和,一路多有摩擦,正是今日他舍命相救,才消去了间隙,多了几分亲和。” “哦?公主请。” 凤瑛不置可否,不再多言,抬手示意。 出了府,但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府前,罄冉尚未步下府阶,便有侍卫取出垫脚凳放于车旁。罄冉正欲提裙登车,面前却多了一双修长的手,遁着那纹龙广袖望去,是凤瑛含笑的温和黑眸。 罄冉挑眉一笑,道:“陛下许是不知,本公主可和那些个京城闺阁小姐不一样,本公主自幼学武,虽是不能上阵杀敌,却还不至于登个车还要人搀扶,陛下好意奚敏领了。” 凤瑛不以为意,淡笑着放下了手。罄冉忙快步登上,钻入车中,刚坐下舒了口气,车帘一敞,却见凤瑛弯腰而入。 罄冉一惊,尚未来得及表示不满,凤瑛却笑着落座:“虽然歹人已退,但难免他们不会去而复返,还是让朕在此保护公主吧。” 罄冉妙眉微蹙,对上他浮光掠影般的黑眸,但觉有些心慌。他的话没有一点营养,鬼才信,那么他追上马车,到底是何意? “公主在这马车之上便不用带这帷帽了吧。上面落了不少雪呢,当心着寒。” 忽而,凤瑛微微倾身凑近罄冉,抬手便触上了她的帽檐。 ------------ 第17章 温柔相待  “陛下且慢!” 罄冉不想他竟突然行此举,心头大惊。这要是让他将帷帽取下还了得? 她慌乱之下,忙抬手扣住了凤瑛捏在帽帷上的手,肌肤相触。凤瑛修长的手骤然一僵,罄冉分明感觉自己指下清隽的关节微微一动,隐有蓄积待发的劲力传出,复又沉隐不见。 对陌生人的触碰他竟敏感至厮,罄冉目光掠过,恰看到他凤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接着他清爽一笑,柔和依旧,只挑眉道。 “公主不愿,倒是朕唐突佳人了。” 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清风拂柳般无害,接着他松开了捏着帽檐的手,冲罄冉淡淡一笑。 罄冉忙微微颔首,松开了扣在他腕上的手。凤瑛广袖一晃,优雅落于膝头,白皙的长指轻轻叩击了两下膝盖,仿似并不将方才的一幕放在心上。 罄冉松了一口气,轻笑道:“非是奚敏不愿取下这帷帽,只是奚敏此来所为何事,陛下心中该很清楚。现在虽然陛下尚未决定是否会选奚敏,但是既然陛下送了国书予我旌国,便该是有意与旌国联姻。奚敏无状,曾发誓只嫁这世上才气卓绝的伟男子,陛下开创新朝当得上一代英杰,青国雄主。只是奚敏却还想考究下陛下的才思,往后想起来,也好……也好多一些回忆。” 罄冉微拧衣角,一副女儿态地望了眼凤瑛低下了头,心中一阵恶寒。舒了一口气,她抬头又道:“还望陛下谅解奚敏女儿心态,若陛下能当即答对奚敏三道题目,奚敏当自取帷帽。” 凤瑛久闻旌国承敏公主不似京中闺秀,整日舞枪弄棒,大胆爽朗。现下眼前女子坦然提出这般要求,倒还真不似那些娇羞扭捏的大家闺秀,与传言中倒是有几分相合,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他心中微惑,眸中却兴味一闪,扬眉一笑,抬手道:“公主有此雅兴,朕自应奉陪,愿闻其详。” 罄冉见他应允,微松一口气,思索一下,笑道:“这第一题是个谜题,只要陛下在半刻时内答出谜底,便算过关。” 凤瑛挑眉,抬手示意,罄冉便启口道:“陛下听好了,这第一题上下两联各打一字。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却是妙文’。陛下请。” 罄冉说罢,微微抬手,笑望凤瑛,满意地看到他面有所思,看来这道谜语在这个时空照样难解呢。 凤瑛沉吟片刻,微微蹙眉,低低重复着谜题。车中一时静寂,罄冉听着外面车轮压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方才紧张的心也在不知觉中松了下来,紧绷的身体靠向车壁,望向凤瑛。 车角挂着琉璃风灯,昏黄了光线随着马车轻晃,洒落他清俊的面上,在他幽黑的眸中带过轻浮的光影。这般情景熟悉莫名,倒是让罄冉心头微触。灯色蕴染,一时车中有着静谧的和谐。 凤瑛喃喃重复着那上下联,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也不急,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忽而他的手指一顿,双眸一亮,挑眉看向了罄冉。 罄冉却也不介意,笑道:“看来陛下是猜到这谜底了。” “可是‘猜谜’这二字?” 罄冉点头,却也不慌张。他虽是答出了前两题,这后面的两道却未必能顺利通过。 罄冉淡笑一声,不无赞叹道:“陛下聪睿。这第二题陛下可听好了,如何能让新鲜的鸡蛋浮在水中不沉下去?” 凤瑛一愣,思虑片刻,微微蹙起了眉。 罄冉见此,轻弯唇角,转开了目光。凤瑛出身高贵,自幼诗词书翰,猜谜对词对他来说可谓手到擒来,可这道题兴许对寻常老百姓不算难,但对他这个从不接触柴米油盐的人来说,怕是不好答了。 果然车轮滚滚,时间一点点过去,凤瑛秀挺的双眉也越蹙越紧。 忽而他双眉微挑,唇际逸出一丝笑意,抬眸盯向罄冉,摇头道:“看来公主今日是有意不让朕见公主真容,朕……” 他的话尚未说罢,罄冉但觉一股浓重的杀机逼来,她本能便欲侧身,却心思一转,生生忍住了动作。隐在袖中的手却迅速一勾,扯下了腰际的玉佩捏在手中。 劲风忽来,隐约带着一股鸣响,有一支利箭正破风迅锐强劲冲她的背后逼来。罄冉隐在幔纱后的双眸骤然眯起,看上去毫无所觉仍依靠在车壁上的背脊已是僵硬紧绷。 近了近了,耳听那箭支马上便要射穿马车,罄冉额头瞬间凝汗,便在此时腰际一紧,眼前猛然一晃,昏天暗地。 “啊!” 罄冉惊呼一声,伴随着这声惊呼,她背脊一沉,已是躺在了车中,身上沉沉,鼻息撞入一股清新儒雅的松香,隐约有极淡的墨香混于其中。 与此同时,只听“砰”的一声,伴着轻震,一支利箭刺入马车,穿车而过,在两侧车壁徒留两个小洞,力道之大世间罕见。 罄冉惊魂不定地喘息着,迎上压在身上凤瑛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但见其间疑惑隐退转为温和,她心下一惊。 暗骂这厮果真阴险,自上了马车他便在处处试探与她,方才若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想到凤瑛武功高过自己,没理由自己都发觉了杀机,他却毫无所知地谈笑无觉,若是方才贸然避开那箭,凭燕奚敏的武功修为,此时岂非已露了马脚。 和凤瑛相处,果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罄冉尚未从诽谤中回过心神,腰上骤然再紧,接着她身体一轻,只听一声巨大的碎裂之音传来,冷风卷着飞雪袭上面颊。 顷刻间,凤瑛已一掌击向车顶,将车顶拍得四裂,抱着她从车中飞纵而起。流箭的破空之音响在耳边,罄冉低头,脚下箭羽纵横,火箭流光宛若天际飞逝的流星刺破飞雪暗夜,径直逼向马车,马车顶部已破,被数十支火箭射中,上好的潭州乌木顿时四分五裂,飞屑直冲而起。 后脑压力带过,凤瑛抬手将罄冉的头压向自己肩头,双臂一收,将她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怀中。飞屑自身旁掠过,罄冉能感到流屑带起的阴风。听着凤瑛沉重稳健的心跳,此刻虽是知道他心有所谋,可心中柔软一触,却仍为他细心的举动略起感激。罄冉暗叹,世上女子皆为温柔男子所获,果真是有道理的。 凤瑛御气在空中连踏几下,待身下险机不复,这才从容地抱着罄冉旋转而下。罄冉自他肩头微微抬眸,凤瑛温和清俊的侧面在火光下飞雪中显得有些模糊,额际一缕墨发滑出金冠,与雪同舞,低眸间他的白衣和她的碧衣交织在一起,翩翩纠缠,似乎连身旁飞雪也无声飘落了几分浪漫。 此刻他将她揽在怀中,细心相护,唇际有笑,她则因为失力,不得不揽着他的腰,将身体依着他。这般情景,看在别人眼中定是再完美不过的画面。 罄冉双唇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讥笑,心中却在思虑着。凤瑛这人做事目的性太强,却不知他此番的只是随意,抑或是出自刻意?若是刻意而为,那是不是便能说明他有意在讨好燕奚敏,有意与旌国结盟? 脚下一沉,两人安然落地,风轻轻扬起将罄冉面上纱幔吹起一角,露出她柔和的下颌,凤瑛目光微闪,松开了手。 此刻四周早已乱作一团,杀声四起,侍卫军正与数十个黑衣人颤抖在一起。远处火光在狂雪中影绰而现,闪烁着向这边逼近,马蹄踏破冰雪自四面涌来。 罄冉挑眉看向凤瑛,但见他面含笑容,微微仰头望着满天飘雪,神情如水,仿佛周围杀声都不存在,仿佛他此时只是置身在庭院中观赏雪景的雅人。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凤瑛低头一笑:“这是今冬第二场雪了,年关将至,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该是个好年景。” 罄冉但觉他目光熠熠,似是甚为愉悦,不免微疑。不及多想,凤瑛却抬手触上了她的肩头,将她身上衣衫拉拢,又道:“雪寒,公主受累了。” 罄冉忙抬手,自己笼紧衣领,看向那些嘶吼着要向这边冲的黑衣人。显然,那些人也看出中了圈套,心知已经再难逃脱,一个个赤红着眼欲向这边扑来,口中不停大喝着。 “奸贼拿命!” “凤瑛小儿休走!” …… 然而凤瑛身边带着的显然都是武功卓绝之人,而且早有防备,攻守有序,黑衣人纵使已经眼红,却也一时突不过来。眼见街头火把一点点聚拢,但听一人长啸一声,大喝道。 “兄弟们,你们都是我耀国衷骨,死后亦会是耀国衷魂,本王先行一步。” 他话语一落,周遭一静,众人皆看了过去。罄冉望去,但见那人一张国字脸,眉宇间贵气昭彰,正猩红着双眸盯向凤瑛,手中寒剑抬起眼见便要抹向脖颈。 她双眸微闪,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白影一闪,凤瑛银白广袖挥过,分明便有一道冷光刺破雪色向那国字脸男人击去。 “咣当”一声响,那人手中长剑脱落,侍卫更是趁众人失神,瞬间涌上将其制住,反押了双手将他按在了地上。那人面容被死死压入冰冷的冰雪中,挣扎着发出呜呜之声。 厮杀声再次响起,激愤的众黑衣人大喊着向那人涌去,然而此刻援兵已至,他们哪里还有机会,片刻便被制伏,他们嘶喊着咒骂着。 “凤瑛小儿,窃国弑君,会……” 然而那些话尚不曾喊出,便被兵勇们用布巾堵了嘴,只能一个个用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凤瑛。 如此强烈的愤慨和仇视,便是罄冉亦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蹙了眉头。抬眸去看凤瑛,却见他负手迎雪而立,笑容依旧,只是微眯的双眸中却幽光浮沉,依稀能辩出几分情绪。 兵勇将那国字脸头领拉起,那人目光若电盯了过来,大喊着:“凤瑛,皇室对你凤家恩宠有佳,你却弑君篡位,无忠无义,你这大奸臣,窃国小儿,定要遭天谴的!” “朕奉诏登基,先帝传朕大统,百官拥立,何来窃国一说?先帝缠绵病榻多年,暴病而崩,这弑君一说从何而来?倒是你祠王被贬斥到永州,却于先帝重病其间,擅离封地,秘调大军是为何意?” 这祠王罄冉倒是知道,他本是耀国皇室的旁支,其祖上有皇室血统,因是庶出,向来不受重视。耀末皇室凋敝,人丁稀疏皇帝才封其为祠王,得享封地。耀末帝驾崩,凤瑛登基,祠王欲领兵讨伐凤瑛,却不想兵未发,便被凤瑛先发制人。 现见他被凤瑛擒拿,看来此人是活不成了。想起上次和凤瑛一起前往耀国,路上也遇到了刺杀,凤瑛夺了江山却被这么些人惦记着,却不知他作何感受,这江山果真就那般好吗?鲜血浇注啊,怕是只有亲身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知冷暖得失吧。罄冉不觉叹息一声。 凤瑛微微摆手,兵勇即刻将那朱广义架走。他侧目看向罄冉,挑眉道:“公主何以叹息?可是也觉得朕是窃国小人?” 罄冉不想他竟听到了,微微一惊,忙笑着道:“陛下多虑了,所谓宁候将相本无种。素来这高位者皆是能者居之,历朝历代,更换如是。何况陛下宽厚仁德,统御青国,励精图治,实乃苍生之福!” “哦?” 不想她会这般说,而且从她的话中完全听不出讽刺或是虚假之意,凤瑛心中微震,敛了眉,笑道:“公主何以说朕宽厚仁德?” 罄冉抬手扶住被风吹得微浮的面纱,笑道:“陛下方才还在感叹这雪下的好,如此明年该会是个好年景,所谓见微知著,仅此一叹,可知陛下心中装着百姓呢。” 凤瑛朗声一笑,却未再多言,见凤戈将新驰来的马车驶在路边望了过来,他抬手道:“公主请上车吧。” 罄冉上了马车,凤瑛却并未再跟上来,经此一事,一路无波。到了郡城府,凤瑛安排她入了府,便匆匆而去,想来是为朱广义之事而去。罄冉用了膳食,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入了早已准备好了闺房。 婢女准备好沐浴热水,罄冉刚吩咐她们退下,便听窗外传来异响。她一惊,忙扯过刚刚脱下的帷帽罩与头顶,房门吱呀一声响,两个身影闪了进来。 罄冉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却是蔺琦墨于燕奚敏,她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见她面色惨白盯着自己,眸中情绪翻涌,不免苦笑着扯起了唇角。 看来蔺琦墨已经将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她了,也是,这事闹到如此地步,岂能瞒得过她? ------------ 第18章 永远这样  屋中只燃了一盏琉璃小灯,光影晃淡,落在燕奚敏的面上,浮光掠影之间,那精致的眼睑下仿佛泪痕交错。她面上神情几变,终沉寂为歉疚和懊悔,望向她的目光闪动几下,欲言又止地撇开了头。 罄冉恍若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微微摇头一笑,迈步走向他们。她疑惑地望向蔺琦墨,双唇微动,撇了眼燕奚敏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蔺琦墨似察知她心中所想,拉了她走向一旁,凑近她道:“是她自己回来的,我出去守着,你们快些,此处不安全。” 燕奚敏自己回来的?罄冉心一纠,不再多言,对他点了点头,见他闪身而出,这才转身。 燕奚敏已走至内室在床边坐下,轻幔浮动将她的身影映的几分削薄,几分孤寂和无助。 同为女子,她现在的心境,她多少还是能了解几分的。罄冉叹息一声迈步而入,在她身旁站定,望着她身上落了雪微湿着熨帖在身上的男衫,轻声道。 “你将衣衫换了吧,莫要着凉。” 燕奚敏双手微握,半响才抬头,目光复杂,许久她低声道:“你不怨怪我?” 罄冉一愣,摇头一笑,却意外地见燕奚敏双眸一红,随即她轻苦失笑,又道:“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只是……只是不愿就这么对命运妥协。我是公主,必须承担起公主对国家的职责,我认了。可我只是想为以后留一个哪怕虚无的梦境,在高高的宫墙中给自己留些可以追忆的东西,却原来竟也是老天给我开的一个玩笑。” 她闭目片刻,再抬头已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在了深深的眼底,凝视罄冉片刻,她忽而一笑,几分轻嘲又道:“你这般美丽的女子,我竟傻傻的没能看出来,错付了芳心。可笑我想要挣扎,却不想老天早摆好了姿态,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原想你是男子,所以才……” 燕奚敏话语顿住,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绯红,咬牙片刻,终是说道:“贞洁对女子太重要了,我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今日之事,是我的错,你不怨怪我,我心中也歉疚得很。” 罄冉盯着她,目光渐渐柔和而充满怜惜。女子小小的面容隐在微暗的光影下,显得单薄却坚毅,眉宇间虽是凝着愁苦,可却多了丝沉定。以往的燕奚敏豪爽,单纯,天真,或许还有几分骄纵。可是经此一夜,她似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今夜燕奚敏所经受的怕是比她更多,她起码还有靖炎哥哥和四郎守护在身边,可这个天之骄女,却独自经受了一场残酷的爱情洗礼,她不怨怪她女扮男装欺瞒了她,却还为自己的一时失察向她道歉,勇敢的面对现况,倒是让罄冉生出几分怜悯和内疚来。 人果真是在逆境中才能学会成长的。若是盛世,如燕奚敏这般得近天宠的公主多半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纵使不得不面临政治联姻的命运,起码该是不用背井离乡,远嫁它国的。 可是她偏偏生在这乱世,这乱世有多少无奈和挣扎。原来这些无助,无力并非只有她会面临,罄冉心有所触,在床边落座,拉起燕奚敏的手。 燕奚敏身体一僵,接着回握了罄冉,两人汲取着彼此的温暖,心中有同样的叹息声悠悠传开。 罄冉想,这是时代赋予她们的磨难,置身在这样的洪流中,她们只能勇敢的昂起头去迎接风雨的洗礼,纵使力量渺小,也总是要寻找到要走的方面,坚定地走下去的。 想到外面守着的那总是笑着,满面不恭的男子,罄冉心中一暖。在这个乱世中,能得他倾心相陪,事事为她所虑,得他风雨同路,愿执她的手给她慰藉,与她携手共进,已是何其幸甚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女装从军、出仕,想来也必有不得已之处。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同皇兄说的。现在想想,二哥怕是早知晓你是女子,这才对你那般。你既不怨我,那定是心里喜欢那蔺琦墨的,这样我便少了些懊悔,只是可怜了我二哥。” 燕奚敏低低地说着,罄冉一愣,心知她误会了,张口欲解释她和蔺琦墨其实并没什么,可身上隐隐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罄冉双颊一红。再想到燕奚敏身上也中了那慢儿娇,也不知道她和苏亮……罄冉犹豫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 燕奚敏却忽而抽出了被她握着的手,摆手道:“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罄冉见她眉宇间已恢复了清贵,微微蹙眉,却也不多言,起身抱拳一礼,道:“公主早些安寝,易青告退。” 言罢,缓步走向房门,终是脚步一顿,回身道:“公主注意身体,既然回来了,便别想那么多了。公主心境,臣多少能体会一二公主若有所请,臣愿鼎立相助。” 燕奚敏一惊,身体骤然直起,不可置信地盯着罄冉,半响却苦笑着摇摇头:“既然回来了,我便没想着再逃。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 “罄冉,云罄冉。” 燕奚敏迎上罄冉笑意温暖的眼眸,心一暖,缓缓笑了。 罄冉见她笑得不再苦涩,舒了口气,又道:“公主歇着吧。” 推门而出,院中雪已落停,银晃晃一片纯净,蔺琦墨倚着回廊一节颜色老旧的回梁,一个手肘搁在廊梯斜撑着,一手散淡的拉着衣衫,两腿交错着,仰头望着灰茫茫的天际,皎皎银光打在他肩头,从皮肤上直滑下去,为幽幽松散的墨发添上了清辉明光。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笑了起来,出彩的俊颜霎时锦绣炫目,几分温柔,几分惑人,几分邪魅。 罄冉目光落在他显得半旧的白衣上,其上多处破损,血色暗红。这一夜他竟还没时间歇上一口气,换下身上破衫。罄冉情不自禁地迈出两步,对他嫣然一笑,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前,听着他剧烈跳动的心,抬手揽住了他精瘦的腰。 蔺琦墨呼吸一窒,抬手抚摸着罄冉柔软的发丝,抑制住心中砰动,深深呼吸着罄冉发间清香,半响才叹息道:“你这般偶尔似个女人,脆弱一下,可真真让我受不了。” 罄冉一愣,莞尔而笑,轻捶他的腰腹,敛了笑,扬眉道:“难道我平日里不似女人?!” 蔺琦墨挑眉,不无调侃地喃声道:“这等问题你也好意思问。” 罄冉佯怒伸手便欲打他,扬起的手却被他抓住,迎上他晶亮如黑玉宝石的眼眸,罄冉的心失跳半拍。 “先离开这里。” 罄冉一惊,这才意识到此刻这郡城府总归是凤瑛的地方,她又这副打扮,可谓危机重重。忙收了玩闹之心,敛眉点头。 两人一路警觉,潜回驿馆已是天光大亮,好在兵勇们一夜折腾,又逢得知公主已安全送往郡城府便尽数歇下。再加上两人皆轻功卓绝,倒也未被他人发现。 罄冉入了房,换好衣衫,收拾好仪容,刚欲和衣闭目休息片刻,房门吱呀一声,蔺琦墨闪身而入,随手便插了门闩。 他也已收拾妥当,换了一袭宝蓝色儒衫,头系淡蓝方巾,见罄冉诧异地看过去,他回身坏心一笑。接着便三步并两步,一晃在床边坐下,两下踢掉长靴,滚进了床帷,那动作流畅无比,倒似这是他的房间一般。 舒坦地在床上伸了伸长腿,他望着罄冉惊愕的双眸,眨眼一笑:“难得冉冉主动一次,方才在郡城府,四郎违了冉冉的心意。现下可是懊悔万分,冉冉定要容我一并补上,这次四郎让冉冉抱个够。” 他说着长臂一伸,顺雷不及掩耳便将微愣的罄冉卷进了床上,臂弯一紧,将她囚在了怀中。 罄冉一惊,现在驿馆虽是安静,但兵勇们马上便会醒来,再加上昨夜的事她这个易大人总是要去安排一下的,可他竟在此刻犯浑。罄冉刚欲挣扎,腰上环着的臂膀却是一紧,蔺琦墨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席卷过来,罄冉一慌,心怦怦乱跳,便没了动作。 蔺琦墨将头埋入罄冉颈窝,久违的热度变成一阵动情的低颤,他呼吸很近却炽烫无比,压制的心跳在喉腔中震动,轻唤道。 “冉儿。” 罄冉脑中轰鸣一声,脖颈开始发热,连身体也不自觉僵直了。蔺琦墨却无所觉地轻蹭着她绯红的脖颈,喃喃道。 “我真怕……”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低颤,诉说着他的后怕。罄冉慢慢放松了身体,嵌入他灼烫的身体,轻声道。 “你怕什么?怕我失身给狄飒?” 话一落,勒在腰际的手臂再紧,罄冉狠抽一口气,却听蔺琦墨咬牙道:“你真该死!” 罄冉低低的笑,抚摸着他扣在身前的手,道:“如果我真在不能自主的情况下失去了清白,我不以为我该以死谢罪。贞洁不是女人的第二生命,那只是男人给女人套上的枷锁,生命只有一种,我不会轻言放弃。你若担心的是这个,倒真是小看了我。只是我当时……当时竟会觉得愧对你……” 蔺琦墨喷在罄冉颈上的气息骤然一滞,接着他更紧地将她抱入怀中。罄冉能感受到他颤动的肌肤下透露出了狂喜,片刻他餍足而笑。 “我不担心你会自缢,我所识的冉儿一直都坚强,坚韧的,更是见识卓凡的。我只是怕你心中难受,怕你又将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结纠起,再不对我敞开……好在我赶到了。冉儿,我很开心,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们,可好?” 蔺琦墨的声音静静的,身体也安宁了许多,他低低说着,那声音好听的如同极其精美安详的音符,在罄冉心中激荡起一丝丝涟纹,动了便再也无法平静,而她却愿意任那涟纹荡成密密的网,网住她,从此沉沦在他的怜惜中。 罄冉眼眶微烫,亦用同样的轻声回他:“好,永远都这样……” 她回应的动容,她的身体被他包裹着,气息相融,一切宛若竹舟且过碧水,没有痕迹的自然。罄冉的心变得很静,身后抱着她的蔺琦墨也浅浅地笑了起来。 “真好……” 蔺琦墨的呼吸在耳边轻轻漾开,温温的让人有些心酸。罄冉咽下喉间的轻涩,笑道:“我去吩咐他们做些吃的来,你一日未曾用膳了。身上这般烫,发烧了吗?” 罄冉微挣着欲爬起身来,可腰际紧紧,竟是挣脱不开,身后没有半点反应,耳边的呼吸变得均匀,虽是有些沉重,却很是安然。罄冉一愣不再挣脱,慢慢移动着身体,转过身来。 入目蔺琦墨睡得香沉,平日里一双变幻莫测的眼睛被纤长的睫毛遮挡住,年轻的面孔愈显天真,丰润的唇显得有些苍白,却微微翘着,带着孩子气的欢喜。他安安静静地睡着,连眼皮都不曾扇动分毫,浓重的呼吸喷在面上有些灼热,罄冉微微蹙眉,将额头抵上他的,果真是发起了热。 罄冉一惊,再次欲挣脱他的环抱,奈何身体刚刚坐起一点,便听到一声低喃。 “别走。” 她动作一顿,以为吵醒了他,低头去看,他眉宇微微蹙着,鼻息绵长,神情安静一如孩子,只是更紧地收了收臂弯。 罄冉目光轻闪,终是再次躺下。 雪后的阳光刺破紧闭的窗,暖色的光晕水纹一般流泻,洒了一床参差着密密麻麻陷入彼此,默默的铺了那一对互拥的情侣一身一脸。 阳光似传送着某种流动的热力,奇异的,叫人心中安定,罄冉睫毛闪动,终是渐渐闭上眼睛,不一会也沉沉睡了过去。 ------------ 第19章 各有所扰  寒风夹着雪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路上早已白皑皑一片,银絮飞舞,映着黑沉的天空,压得人心中微躁。 凤瑛驰马狂奔,长风扬起墨色大麾,卷着大片雪花打在身上,吹入衣襟。凤瑛俊眉染霜,清眸微眯直盯前方,将手中缰绳篡紧,狠狠一抖,马儿破雪而出,在寒夜的官道上带过一阵狂卷的雪涡。 离他十米远处凤戈催马紧跟,两骑如锐箭冲破狂雪飞卷的大道,直刺苍茫远方。 棉江城的天牢建在城东,一场暴雨将本就阴森的天牢衬得更加阴沉寂寥。凤瑛停马牢前,翻身下马,将马缰一甩大步便向牢狱而去。 飞雪飘絮而下,高高的灯笼挂在牢狱廊下被打地忽明忽暗,一队亲兵肃然守在黑漆漆的桐木大栅门前,个个目光炯炯,神情严肃。 亲兵一见他大步而来,纷纷一愣,接着锵然跪地。 “叩见皇上。” “起吧。” 凤瑛大麾一晃,轻哼一声人已迈入了铜门。甬道狭长,两边牢房阴沉幽暗,纵使冬日也滋生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凤瑛一路向里,面无表情地穿过阴冷的长道,迈下八九级粗石砌成的台阶到了最底层,顿时火把满目,火光大盛。 凤捷听到脚步声看了过来,顿时一惊,忙大步上前请安。 “皇上怎么来了,如今城中逆贼刚刚伏诛,又有战国、青国之人,皇上……” 凤瑛抬手打断他,解下肩头大麾,随手抛给身后凤戈,冷声道:“那些朕还看不在眼里。开门!” 凤捷不敢再言,忙上前打开锈迹斑斑的牢门,哗啦啦的开锁声回荡在沉闷的牢狱中。凤瑛弯腰而入,小小的牢室中只壁上燃着一只火把,昏暗中,朱广义坐在稻草堆上,见凤瑛进来他冷哼一声,目光阴鸷盯着凤瑛,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原来你不仅是窃国小人,竟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你只管对我用刑,我朱广义要是喊一声便不是朱家的子孙。哼,便是死,我也不会将解药的所在告诉你这贼人!纵使你窃了国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又如何?你注定活不过而立之年,你凤氏注定无后,注定要断子绝孙,哈哈……” 说罢,他再次仰头而笑,对于他的癫狂,凤瑛似是并不介怀,连睫毛都不曾眨动一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待他的笑声渐渐停歇,凤瑛沉声道。 “朱广义,你真以为你朱家将碧雌丹的解药藏的够隐蔽?” 朱广义顿时身体一震,忽而又狐疑地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不必诱导我,你不可能发现那解药的位置,不可能。” 凤瑛冷哼一声:“大内的御药房果真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的话虽是轻声轻言,却令朱广义睁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他一跃而起,盯着凤瑛忽而仰天大喊。 “苍天呐,你竟如此有眼无珠,如此有眼无珠啊!” 他恨声喊吧,突然又盯向凤瑛冷声道:“既然你已经服下了解药,那现在是来杀我的?哈哈,动手吧,成王败寇,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你爹便是死在我的刀下,你来啊,来杀了我啊!” 朱广义猩红着眼嘶吼着,凤瑛面前闪过父亲染血的残袍,他双眸微眯,两手握紧又松开,冷声道:“哼,你也不必激朕杀你,朕亦不是你两三句话便能激怒的。杀父之仇,朕早晚会报,但不是现在!” 凤瑛说罢,转身便走,但觉一股劲风扫来,他头也不回,身体微微一侧,右掌击出。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朱广义身体直直撞向牢壁,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目光直盯牢门,却见凤瑛已是弯腰出了牢门。 “皇上,他实在可恶!您就让属下们杀了他为老郡王报仇,为陛下出口恶气吧!” 凤戈一言,顿时凤捷几人也纷纷跪地,凤瑛却抬手示意他们起来,淡淡道:“还不是杀他的时候,他是前朝最后的血脉,朕若此刻杀他,谣言大起。朕不光不能杀他,还需让他好好的活着,朕会封他为胜王,让他得享富贵。你们给朕看好了,若是朱广义死了,朕严惩不贷。” 凤捷与凤戈对望一眼,领命起身,凤戈上前一步,眉宇间有欣喜滑过。 “皇上,看来那解药是真的,属下请陛下早日回京,服用解药。” “属下恭喜陛下不必再忍受寒冰袭身之苦。”凤捷也面有喜色,双眼在火光下晶亮炯炯。 凤瑛面有动容,抬手拍了拍凤捷肩头,转身向甬道走去。 此时距离棉江城不远的小镇姜镇,由于下雪,镇中寂静地只闻几声犬吠交错响起。 一家土坯的民居中,传出几声轻咳,消弥在寂静的雪夜中。屋中一灯如豆,窗上隐约显出数个人影。 “王爷,还是让属下去拿点伤寒药吧。” 狄飒躺在草毯潦草铺成的土床上,掩着嘴,轻咳着。听到下属高永的话,他抬眸一瞥,沉声道。 “不必了,虽是离了棉江城,但也不益声张。凤瑛如今对我战国态度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妙。” 他说罢,又轻声咳了起来,高永听罢蹙眉恼怒道:“都是那个假扮燕奚敏的丑娘们,坏我战国好事不说,还害主子冒雪出城,得了伤寒!改日若是范到老子手中,老子给她好看!” 穆江见狄飒蹙眉,面容阴沉,忙厉目瞪向高永,冷声道:“在王爷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高永一惊,忙偷眼看了眼狄飒,果见他面色不悦,他顿时无语,面色也忐忑了起来。 年越见他这般,忙道:“他也是关心王爷,穆先生,您懂医术,王爷无碍吧?那银针上不会还有什么利害的毒药吧?依着王爷的身子,不该这么就得了风寒啊。” 穆江捋了下胡须,道:“你们都放心吧,那银针上的药只会让王爷在半个时辰内脱力,再有便是能让人中药时虚弱,王爷常年练武,明儿这伤寒自会好的。” 他看了眼狄飒,又道:“王爷也累了,你们都别杵在这里碍眼了,都歇着去吧。” 众人见他这般说,又观床上阖目的狄飒,忙起身纷纷退出了屋子。屋中安静后,狄飒才睁开眼眸,看向穆江,微微蹙眉,道。 “想必穆先生是有话要问本王吧?” 穆江点头而笑:“请王爷告知,今日那女子?” 狄飒眸光微闪,沉声道:“那女子名唤云罄冉,是已故云艺的小女更是旌国的九阳府少卿,易青。” 穆江闻言,双唇微张,面上有着难以置信的诧异。 狄飒却是一笑,道:“这世上竟有事情令先生惊异至此,倒是少有啊。” 穆江回过神来,朗声一笑,抿须道:“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怎能不令老夫惊讶。这女子可是令王爷您多次受挫啊,真真是奇女也。” 狄飒扭头,想着与那女子的数次交锋,眼前闪过她冰冷如雪的面容,他清漠的面上闪过恍惚。 却听穆江又道:“昔日王爷于凌烟阁,于成郡王等人评点这天下女子,曾言世之女子皆同,不过是皮囊美丑异之。怕是王爷也不曾想过,这世上竟还有女如斯吧?” 狄飒双眸微眯,随即一笑,看向穆江:“先生这是在取笑本王?” 穆江摇头而笑,沉吟片刻抬头道:“看来此女对陛下,对王爷的愤恨很深啊。王爷与王府置案供奉云艺的龙胆枪,常常以枪自警,又数次上奏举荐云艺旧部担任重职,怕是在此女看来也是虚情假意,图有所谋之举。” 狄飒身体莫名一僵,目光闪烁几下,唇际笑意隐去,看向穆江:“先生此言何意?” 穆江一笑,定睛看着狄飒,却转开了话题:“王爷不觉今日发现大有可用之处吗?” 狄飒一怔,稍是思虑,便明白了穆江之言:“先生是想将她的女子身份揭露出来?” 穆江点头而笑,起身道:“此女不简单啊,虽是女子却不容小觑,她投身旌国以来已屡屡让我战国有失。若继续为旌帝所用,必是我战国之大患。此番前来青国,本就胜算不大,凤瑛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刺杀公主之事又失。若想阻旌青两国结盟,只能利用大臣之力。若是青国满朝皆反对旌青结盟,凤瑛也不能公然违满朝之意,一意孤行。” 狄飒面有沉思,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若是揭露了云罄冉的身份以及身世,一方面旌帝不会再重用她,另一方面青国朝堂也会哗然,与我们倒是极有益处。只是若不当着众人之面揭露她的女子身份,恐不能起到预计效果。可若是当这众人之面那云罄冉武功不弱,怕是也没有机会。” 穆江抿唇而笑:“这个臣已想好,我们便在青国宴请三国的国宴上让那易青原形毕露!” 狄飒面有疑色,挑眉一笑,道:“便是我当着众人将她的身世公布于众,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何况她是旌国派往青国的使臣,青国总不能在大殿之上脱衣验身吧?” “臣自有法子脱其衣,验其身!还请王爷定夺。”穆江上前一步,沉声道。 狄飒面色一变,掩在被中的双手骤然握起,心中竟有些迟疑不决。果真这般做吗?若是当真做了,旌帝会如何对她,这欺君之罪,乱朝之罪,怕纵使她对旌国多有建功,旌帝也不会容她。 她这一年来,在旌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得罪了不少大臣及权贵,若是真这么做了,她 “王爷?” 穆江的声音再响,狄飒蓦然回过神来,顿时一惊,他竟在为她所虑,为何会这样!迎上穆江探究的目光,狄飒双手缓缓松开,沉声道。 “愿闻其详。” ------------ 第20章 情之一字  香甜一梦,罄冉醒来时刺眼的阳光落入眼底,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欲抬手遮挡下阳光,却清晰地感受到手臂前环着的铁臂,微微一愣,复又浅浅而笑。 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所在,包裹着她难得的安宁和恬静,罄冉能分明感受到蔺琦墨的身体曲线。他的胸膛非常有弹性,隔着厚厚的冬衣,她能感受到那前胸流畅的完美线条。察觉到自己的浮想联翩,罄冉双颊一红,复又想起睡觉时蔺琦墨正在发热。 她忙看看窗外,阳光虽盛,却还未到正午,他们大概也就休息了不足一个时辰。微微眨动了下酸涩的眼睛,罄冉敛了笑意,忙欲转身去查看蔺琦墨的身体。 嵌在他怀中的身体扭动几下,尚未转过身便察觉到他身下微妙的变化,罄冉马上吓得不敢再动,耳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别动。” 沙哑的呢喃,带着蛊惑的味道,罄冉的脸顿时更烫,她能感觉到面上散发的热气,又急又羞地抬手便去拍蔺琦墨扣在腰上的手,嗔怪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快放开!” 她的声音软软的绵绵的,带着少女的娇怯,蔺琦墨但觉脑中轰鸣一阵作响,身体翻涌出愣头小子初涉情海的莽劲,手臂一收,便欲将怀中娇躯压在身下。 却在此时,院中传出脚步声,罄冉一惊,忙大力推开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只受惊的小鹿,满脸焦急一身无措地看向优哉游哉笑着的蔺琦墨。 她受惊的样子让蔺琦墨失声而笑,姿态更见慵懒,一腿屈起,一腿搭上,轻轻晃动了起来。 罄冉听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顿时一急,忙两步走到床前便去拉他:“你快躲起来啊!” 蔺琦墨却是面容一沉,沉声道:“为什么要躲?我见不得人吗?不躲!” 罄冉拉不动他,急得跺了两下脚,只好瞪他一眼,抬手去收拾微乱的发丝。蔺琦墨盯着她绯红的面容,望着她理鬓的姿态,只觉心都飘上了云端。 敲门声传来,罄冉懒得再搭理床上的蔺琦墨,整了下衣衫推开门,便闪了出去。回身关上门,这才肃穆看向小兵,轻咳一声。 微亮的咳声让她一惊,忙禁了声,暗骂都是里面那人搅乱了她的心绪。 小兵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清亮的咳音,抬头狐疑地看了眼罄冉,迎上她微锐的目光,忙又低了头,心中纳纳,怎么方才好像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 罄冉见他面色有异,忙压低了嗓音,沉声道:“什么事?” 小兵收了心神,拱手回道:“回大人,郡城府来人了,在驿馆前堂候着大人呢。” 罄冉点头,正欲迈步,却听吱呀一声,身后房门被推开。她顿时一懵,回头去看,果见蔺琦墨懒洋洋的依着门棂,见她看过去,还迎着阳光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低头悠然地弹着衣衫上的折痕,抬头道。 “易青,你急什么,腰带都忘了系上。” 他说着负在身后的右手探出,晃动了几下,手中拿着的蓝色锦带,在阳光下闪过亮纹。罄冉低头一看,腰上松垮,好在穿的是儒袍,没有腰带倒也无碍,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顿时双颊一红,瞥向那小兵,果然见小兵张大了嘴,一脸惊异,目光狐疑地在她和蔺琦墨身上来回转了几下。 望着蔺琦墨幸灾乐祸的脸,罄冉顿时苦笑不得,忙摆手示意那小兵退下,几步上前抓了蔺琦墨便往屋中推。 “嗳,易青,你推我做什么!我睡够了,身子也大好了,可以陪你一起去前堂的。” 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喊着,罄冉忙掩了他的嘴,将他拽进门,后脚一提便踹上了门。 “你疯了!” 蔺琦墨见她气恼,笑得更乐,将手中腰带往她身后一圈,低头帮她束着腰扣。他的神情无比认真,身体更是一下子靠的极近,她能看到从他纤长睫毛下透过的丝丝阳光,打在她的腰带上,轻轻颤动,亦如她此刻的心。 罄冉顿时无语,暗道完了,这辈子难道竟要被这小子吃的死死吗?!一股气结,不免闷声道:“你也不怕流传你我断袖?!” 蔺琦墨却是一笑:“我巴不得呢,省得有些人再惦记我的冉儿。最好把他们都吓跑,我才乐的舒心!” 他说罢,理了理罄冉衣衫,抬头冲她眨巴两下眼睛:“小爷我早就被冠以淫虐恶名,这龙阳之好可要比淫虐好听的多,何况有冉儿陪着,四郎我甘之如饴。” 罄冉听他意有所指,顿时想起在战国驿馆的事情,他衣衫凌乱胸上血迹妖艳的模样滑过眼前,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晶灿的眼眸,忙扭头转身就走。 “不跟你说,你无耻。” 刚转身,身后却有一股大力拽住了腰身,接着猛力传来,罄冉身体已被蔺琦墨拉回圈在了怀中。迎上他清亮的眼眸,罄冉一急,正欲让他放手,却见他伸手自怀中掏出几颗草根,摇晃了两下。 “你这声音,也敢往外跑。” 对着他调侃的面容,罄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眉眼一亮,伸手便去取他拿在手中的草。 “这就是你说的涩涩草?” 眼见便要拿到,蔺琦墨却忽而将手一扬,罄冉抓了个空,抬眸去看他。 蔺琦墨扬眉而笑,偏偏脑袋,道:“亲下。” 他的侧面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侧面的动作将脖颈处拉出修韧的线条直伸入深藏的蓝衣,清隽的下颌微微仰着,几分懒皮的坏笑。罄冉只觉空气为之一凝,屋中静的可怕,心跳加快间忙抬头在他脸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飞身抓了他手中草根便大步冲出了房。 走至院中方听到屋里传出朗笑声,罄冉面颊绯红。两日来的一幕幕在眼前滑过,青涩动人,一如初生的朝阳一样美好,便在这个白雪纷纷的季节终于打入了她沉静久已的心底,带过暖意融融。 也许是两人都吃了太多苦,她能感受到他对这份感情的认真和小心,她也亦然。她庆幸,在这样乱世得遇他懂她,怜她,给了她他最单纯的爱。那爱触动了她,在她的生命中种下了一朵花,她希望那花能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开花结果,当再次相拥,心中留下的会是感动,会是浓浓的甜,再无那份隐约的酸涩。 一个时辰后,旌国大队自棉江城出发,再次向青国都成谧城滚滚而去。所不同的是,队伍后面多了一千人的青国禁卫军。 罄冉本以为这日会见到凤瑛,还有些忐忑,可一早凤瑛便派人到驿馆,言朝中有事不能亲送公主,并拨了一千禁卫特意保护公主前往谧城,罄冉却大松一口气。 自棉江到谧城尚有两日路程,大队刚出城门,罄冉便见官道旁的十里小亭中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阳光打在那身姿上,渊峙岳立。长风过,掠过那人衣衫,几分洒脱和从容,正是白靖炎。 罄冉但觉今日的靖炎哥哥有些不一样,似乎更像印象中的臭小子靖炎,身上少了些沉重气息,多了份潇洒。她不觉勒马道前,一瞬不瞬盯着那身影。 “怎么?不认识你的靖炎哥哥了?” 蔺琦墨的调侃声传来,罄冉回神,蔺琦墨笑得一脸无害,冲小亭方向撇了撇眉,道:“快过去吧。” 罄冉一愣,诧异道:“你不吃醋了?” 蔺琦墨却是挑眉一笑,凑近她:“冉儿太高看自己,人家莫兄的心思可没放在你身上。” 他说罢,一鞭子抽上罄冉座下马尾,清风撂蹄前奔,罄冉忙拉了马缰,向小亭奔去。 蔺琦墨笑望她进了小亭,翻身下马,牵着大白在路边站定,目光掠过不远处黯然站立的苏亮,他笑容微敛。暗叹,情之一字令多少英雄儿女悲喜不禁,有人因情身姿意满,有人因爱黯然萧凉。 想着几日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尝遍了各般滋味,心情日日变化,为她喜忧。笑着摇头,他抬手清啸一声,大白扬蹄跑了过来。他掠了马背上吊着的酒葫芦,拍拍大白,向苏亮走去。 “为何这么急着告别?我们才刚刚重逢,却又要分离,我心中实在难受。” 小亭中,白靖炎正和罄冉道别。罄冉不想他突然便要离开,一时楞住,复又焦急地上前一步,蹙眉问道。 白靖炎见她相询,想到自己急于回到苍松密谷的缘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竟红了面颊,双唇几动,却不知从何说起。 罄冉微惑,随即察觉他的异样,想到方才蔺琦墨的话,脑中又闪过在陆府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陆玲珑焦急的唤声,她匆匆紧追的身影令罄冉双眸一亮,顿时明白过来。 她唇角勾起,上前一步,拉了白靖炎的袖子,笑道:“靖炎哥哥说清楚,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冉冉可不放人。” 白靖炎顿时面颊更红,对上罄冉黑亮的目光,他终是扬声道:“是为了玲珑。” 罄冉见他害羞,心中好笑,面上却分毫不露,诧异地挑眉:“玲珑?玲珑是谁?” 白靖炎被她看的难受,见她眸中闪着小狐狸一般的光芒,犹如儿时,一时心中感叹,抬手轻拍她的肩头:“冉冉就别取笑大哥了,出谷时我想岔了事伤了玲珑的心,现下冉冉也已安全到了青国,大哥就先回谷了。” 罄冉见他笑意融融,心中自是为他高兴,点头道:“大哥快回谷去吧,陆小姐很好,冉冉很乐意她来做我的小嫂子呢,大哥要加把劲啊。” 白靖炎动容地拉了罄冉的手,紧紧相握,他看向不远处与苏亮喝酒的蔺琦墨,笑道:“他也很好,有他在冉冉身边,大哥也能放心了。”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蔺琦墨蓝衫卓然,接过苏亮扔过的酒葫芦,仰头便是一饮,倒是少见的豪爽。笑容在面上蕴开,罄冉仰头,迎上白靖炎温和的目光,相视而笑。 两日后,大队总算入了谧城,许是冤家路窄,却不想竟和战国大队同日入城。一队自北门而入,一队自南门而进。待到了青国为四国准备的别馆竟碰了个迎面,顿时便闹将起来。 罄冉本在队后压队,听到前方喧闹,忙御马过去。却见两队人马正挣着要先入别馆,两方小兵各不相让,喧闹不已。 她微微蹙眉,眼见战国兵勇横了长戟,旌国兵勇也个个意愤,长枪横扫,转眼间竟要一场血战。她忙策马奔了过去,怒喝一声。 “怎么回事!” “大人,明明是我们的大队先到别馆,属下们都进了馆门,却被他们生生挤了出来。” “明明是我战国大队先到一步,再说你旌国不过疲弱小国,岂能先于我战国入馆!” 罄冉将乱糟糟的场面收入眼中,手中长剑滑出,未出鞘,已经在空中带过一道强劲弧度,将交接的数支长戟撩开。两方兵勇皆后退几步,顿时一静。 见旌国兵士们因为她的加入,面有得意看向战国兵勇,罄冉冷声道:“退开,让他们先入便是。大国便该有大国的风度,何须计较这些。” 兵勇们一愣,哈哈而笑,纷纷而退,一面笑着附和。 “想必这位便是易青易大人吧,本王听闻大人之名久已,今日得见果真英雄少年。” 微沉的男声响起,罄冉微微蹙眉,双拳握紧又松开,这才笑着回头:“砮王殿下高看了易青,易青不敢当。” 迎面狄飒大步而来,目光落在罄冉面上,滑过她唇际笑容,但觉心头一窒。她的笑分明和善,落在他眼中却生生浮出冷意,她果真是恨他至深。 狄飒目光闪动,收了笑意,看向拥在馆门处的兵勇,冷声道:“丢人现眼,还不快退开!” 兵勇们向来深怕这个冷面王爷,哪里还敢多言,纷纷推开。狄飒这才看向罄冉,微笑着抬手,道:“既是旌国先到,还请易大人见谅,请。” 罄冉也不推辞,微微点头,抱拳一礼,策马回身。 “进馆!” 马车缓缓而动,罄冉站在馆前,望着门外愤愤的战国兵勇,心中微紧。她知道,在这里马上便要上演一场新的争斗,这不见血光的争斗比之战场的刀光剑影会更让人防不胜防。 ------------ 第21章 罄冉吃醋  入住鸳清馆的下午便有皇宫总管薄公公前来传达凤瑛的意思,三国大队休憩一日,将在翌日的酉时于乾明殿大宴群臣,接待三国公主及来者。 劳累一路,终于到了谧城,心知在此处便是战国再不愿青旌两国结盟,也不会在此大动干戈,罄冉安排好旌国兵勇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尚未入夜便早早躺下,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罄冉醒来时外面还灰蒙蒙一片,她盘膝运功一个时辰。收了真气,望向窗绯,阳光束束穿过窗户,流泻在屋中,倒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梅香。 罄冉想起在为旌国官员置办的这梅心院中有一大片梅林,唇角勾起,便整理衣衫出了房。从东面墙绕过,穿过一处抄手游廊,从上向下望去,一大片梅林沉睡在谷院中。 香雪花海,一阵寒风吹过,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如天女散花,甚为美丽。罄冉不觉深深呼了一口气,步下台阶,缓步在梅林中。想着这次来青国要办的两件大事,一时思绪如飘落的梅花纷纷涌动。 “墨郎,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嫁到青国来,不愿当什么娘娘……你带我走,好不好?我……我心里只有你……” “你放心,你是不会嫁给凤瑛的。” “真的?云儿就知道墨郎不会看着我嫁给他人,我就知道……” 女子娇柔的话语,伴着男子清朗的低音传来,罄冉脚步一顿。单听这几句便知隔着一栋墙的那边在上演着什么戏码。若不是那女子一口一个“墨郎”,若不是那一声清朗的男声,罄冉一准会辅以一笑,转身而去。 “你放心,你是不会嫁给凤瑛的。” 男子仿似承诺的话,不仅让那娇声哭着的女子露出了惊喜,也让罄冉生生僵住了身体,她双拳握住,心中滋味难辨。 那女子该是麟国简王高年丰的二女彤云郡主,此女闺名兮云,年芳十六,是麟国出名的美人儿。在麟国高年丰欲将彤云郡主嫁给兵权大握的少年将军蔺琦墨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传闻,人皆尽知。 只是蔺琦墨却突然撒手兵权离开了麟国,麟国兵权很快便落到了麟武帝手中,简王在朝势力大减。此番青国选秀,高丰年竟将他的女儿送到了青国,估计是欲以外援而图谋自救。 “墨郎”吗?她本以为高年丰只是一厢情愿要嫁女,蔺琦墨和高兮云并无瓜葛,现在看来却……也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呢,起码那高兮云是有意他的。 他便是不愿意娶那高兮云,当也是心中有她的吧,不然又岂会允她那般唤他,有说出那样仿若承诺的言语。不然凭他的武功修文,怎么可能到现在也未发现这一墙之隔外还有他人? 墙那边声声低语,墙这边罄冉生生打了个冷颤,接着她猛然转身,大步便走,却不想衣袖挂在了梅枝上,‘撕拉’一声响刺痛了双耳。 “谁?!” 墙那边传来一声低喝,隐约带着几分焦虑,接着脚步声匆匆向东面而去。罄冉目光滑过东面墙角的小月洞门,微微蹙眉,扯下挂在梅枝上的衣袖,便欲再走。 耳听脚步声便要转过月门,罄冉心中一急,转而又觉不对,她跑什么,倒似听了不该听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一般。她脚步顿住,摇头抿唇,整理了下衣衫,这才抬头静静看向月门处。 隔着几株红梅,那里白影闪动,转过一人,修长俊拔的身姿,背后映着冬日柔和的阳光,为那熟悉的面上染了一层金光,越发衬得轮廓优美。他看到她,似是愣了一下,接着似往日千百次一般露出了他蔺四郎象征般的灿烂笑容。 若是平时罄冉会觉得温暖,更有甚会心跳加速,可是现下只觉他可恶至极。似乎是为了给她心中怒火加一把油,一声娇语伴着个粉衣女子出现在视线中。 “墨郎,你怎么了?” 那女子身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着,望着蔺琦墨,转过月门便焦急地拉住了他的手臂,娇媚可人的样子,娴熟有佳的动作,好生亲密。 罄冉但觉心如锤砸,翻起一阵疼痛,一股酸意。这算什么?八点档的狗血故事?不愿多言,罄冉面容微凛,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罄冉心中微动。 死小子,还知道追,追上来解释清楚本小姐倒是可以考虑原谅你。 “墨郎,你去哪里,你等等我啊。” 女子娇婉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拉扯的声音,脚步声却是消失了。 罄冉面色转冷,轻哼一声。 死小子,她拦你,你就不追了啊?!有你的,这次就算你解释清楚了,姑奶奶也不听了! 她脚步越来越快,双耳却不自主地听着身后响动。随着那脚步声的消失,罄冉的心也渐渐沉入了谷底。 难道他心里真有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啊!” 一声惊叫传来,罄冉不经意地回头,顿时大惊失色,险以为眼花了。但见蔺琦墨一掌推开高兮云,他用力极大,竟生生将拉着他手臂的高兮云甩了出去,伴着惊呼声,那一道粉色直直朝月门边的厚重青墙撞去,如翩飞而去的蝴蝶。 随之而来是蔺琦墨飞闪的身影,他焦急的神情眨眼便到了跟前,罄冉顿时哭笑不得,惊诧地瞪着那道粉影。看那高兮云娇滴滴的身段,这撞上还了得,不死掉也得撞断几根肋骨啊! 这是什么情况?!便是急于跟她解释也不必如此啊!她从不知他竟可以这般粗鲁! 虽是隔的很远,罄冉却依旧飞身欲去接那道娇弱的身影。然而衣袖一紧,低头却是蔺琦墨已经冲到了身边,正抓了她的右臂。罄冉再抬头时,那道粉影已和一道黑影交叠,一个男子自墙那边跃过,险险接住了即刻便要撞在墙上的高兮云。 罄冉松了口气,这才想,蔺琦墨怕是早知道那黑衣人会接住高兮云,这才将高兮云甩飞了去。倒是害她白心惊一场!复又心头涌出释然,若是高兮云在他心中哪怕有半点影子,他定万不会那么粗鲁的将她扔出去。 一时气恼,一时释然,罄冉瞪向蔺琦墨,不觉闷声道:“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你倒狠得下心。” 蔺琦墨听她的话带着几分酸意,不免心如饮蜜,知道她已释然,顿时焦急的面上笑意勃发,凑近罄冉,不无调侃道。 “原来冉儿吃醋的样子这般可人!” 他笑意蕴染的眼底欢喜分明,唇角却带着打趣意味,一句话让罄冉微臊,瞪他一眼看向他的身后,挑眉道。 “吓坏了小美儿,有人找你算账来了!” 蔺琦墨不甚在意的挑挑眉,转身望去,面上笑容竟还扩大了几分。 罄冉见那男子抱着高兮云满面怒色而来,再观蔺琦墨面上笑容,只觉这厮绝对有气死人的潜质。回头去看,那黑衣男子俊朗面容上的铁青之色果真又浓重了几分。 “蔺四郎,你休要太嚣张了,郡主对你一番情意,你不领也就罢了。为何要这般出手伤她!她身体一向不好,岂受的了你这一掌!” 男子愤怒的喝声传来,隐有狮吼的怒意,震得梅枝晃动,梅花纷落。罄冉看向他臂弯中的高兮云,近观之下,微微窒息。 高兮云生的很美,眉如轻烟,肌肤赛雪,俏鼻宛然,虽是被男子抱在怀中,亦能看出梨花袅娜,杨柳轻盈之姿。浓黑的长发散开,随着轻风荡漾,如同睡梦中的仙子谪入了尘世之中,唯一没中不足的是她面色苍白,唇色发青,显是惊吓不轻。 这黑衣男子武艺不凡,气质样貌皆出类拔萃,不想竟对高兮云痴心至此,真真是个可儿,这般娇弱的样子,连她都心起怜惜呢。 “方之兄何必如此恼怒,她这不是好好的嘛。” 轻笑传来,打断了罄冉的打量,扭头去看,蔺琦墨面上带着欠扁的笑容,正抬手拍着那抱着高兮云的黑衣男子。 罄冉觉得他这是在老虎身上拔毛,果然,那名唤方之的男子一脚抬起便欲踹上蔺琦墨,大吼一声。 “她都这样了还叫好好的!她心系你已非三两日,你多次伤她的心也就罢了,现下竟还动起了手。蔺四郎,你还是不是男人!” “嘿嘿,我蔺四郎是不是男人不重要,方之兄懂得怜香惜玉就好了。” 蔺琦墨笑着冲男子暧昧地眨眨眼,直激的男子面有红晕,胸膛起伏不定。 半响他望了眼臂弯中的高兮云,面有痛色,上前一步,抬臂便将她往蔺琦墨怀中送。 “你将她伤成这般,必须好好照顾她,不然我不放过你!” 蔺琦墨一惊,一跳退去老远,复又伸手拉了罄冉便走,一面回头笑道:“这份美差还是交给方之兄吧,不必谢了!” 罄冉回头去看,那男子追了两步,想来也知追不回蔺琦墨,他复又停下脚步愤愤地瞪了蔺琦墨一眼,转身步履匆匆而去。 罄冉被蔺琦墨拉着,穿梭在梅林中,望向他紧紧拉着的手,阳光下两人同样宽大的广袖交叠在一起,白色俊逸青色清爽,倒是异乎和谐。梅花飘落,暗香浮动,缤纷风流,方才心头的阴云消散,罄冉不由挑唇一笑。 “我倒没发现你这般有魅力。” 蔺琦墨停下动作,回头望向罄冉。但见她盈盈目光在他面上打了一个转儿,睫羽轻闪移开了目光。一双水眸波光流转,顾盼生姿。 蔺琦墨心一紧,握着她的手又攥了攥,笑道:“现下知道误会我了?!不行,得罚!” 罄冉听他满腹委屈,不由收了笑意,盯向他:“谁让你安慰她,说什么不会让她嫁给凤瑛这样的话。” “好酸的味儿啊,冉儿今日喝了醋吗?”蔺琦墨凑近罄冉,右手一面扇着风,一面目光晶亮盯着罄冉。 罄冉面颊一红,却越发寸步不让,亦盯着他,冷声道:“你少打马虎眼,不说清楚有你好受的。” 蔺琦墨这才微微收了笑意,道:“冉儿怎么乱改我说的话,我说的是她不会嫁给凤瑛的,再说我那话也不是说给高兮云听的。” 他见罄冉挑眉,又道:“方之护送彤云郡主来青国,如今这别馆中各方势力皆有,高兮云出来,他岂能放心?高兮云要嫁人,那小子不定多焦心,我那话是说给他听的,若是他长个心眼,当能想明白,也好宽了他的心。倒不想却让冉儿误会了。不过,冉儿生气的样子还真好看。若不是如此,四郎还不知道冉儿竟这么紧张我。” 罄冉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便走:“你倒好心。” “那是,方之与我是过命的交情,这小子什么都好,单单对感情让我不敢恭维。明明喜欢,非要压在心里,别别扭扭的真不似男人。” 听她这般说,罄冉忍不住撇他一眼,道:“人家那是单纯腼腆。要你看男人该如何?便如你这般油嘴滑舌,死皮赖脸不成?” 蔺琦墨却是勾唇一笑,双眸一闪,弯腰便将罄冉打横抱起,双脚交叠在梅枝间飞旋起来。 腾空感和眩晕感同时传来,清风梅香在面前浮过,罄冉头上青色发带因着他飞快旋转的动作被扬起,拂上面颊。她的发丝碎乱,迷了眼睛,也迷了心。 颗颗梅花交错变幻,旋转间,传来蔺琦墨爽朗的笑声,和他清越的话语。 “男人便当该出手时就出手!冉儿,你是我的!” 罄冉的心也在他的此声中飞扬了起来,她腾空的衣炔扫过梅枝,花落缤纷,此间醇美,如饮甘泉。 ------------ 第22章 大放异彩  申时将至,满天云霞,分外妖娆,青国皇宫前朝最大的宫殿,乾明殿此刻彩灯高挂,宫娥穿梭,宴请三国的国宴也在缓缓拉开帷幕。 罄冉护送着燕奚敏来到乾明殿时,只觉一路宫殿楼阁蔓延铺陈,高阁亭台错落参差,映着西天晚霞,只如天上宫阙一般,令人恍惚只觉此身不在人间。 早便知青国繁华,大儒才子颇多。左周末年,朱氏仗着有精兵二十余万,自立新朝。朝廷无力镇压,其它诸侯虽是眼红,却亦不敢举兵讨伐,再者人人都看出左周欲亡,他们还图谋效仿自立,自是不会发兵。故而这处富饶宝地几乎未遭兵火,耀国几位君王虽是未有大治,但也非昏聩之人。如今凤瑛当政,和平建朝,青国年近半百未遭兵火,只怕在凤瑛手中会越来越富足强大。 思虑间已入了乾明殿,罄冉见燕奚敏被太监引着在垂纱幕后落座,这才对身前宫娥点头。在她的引领下走至殿前小高台,在东面落座。 入目金碧辉煌,华灯宝烛,霏雾氤氲,弥漫周匝。殿内布置极其喜庆,大殿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绒毯,殿角挂满了精巧彩绘宫灯,一人高的雕花盘丝烛台放了两排,每个银台上燃着数白支蜡烛,火光映得殿中明如白昼。 热气蒸腾,将严寒冬夜烤的暖如春日。令有香案摆与殿角,焚着幽香四溢。 罄冉看向高阶之上,那里摆着金龙镶边长案,龙椅自然是凤瑛座的,此刻他虽尚未到,椅后早有宫娥打起了两柄明黄日月扇,让人顿觉帝王之位的尊贵和权利的至上。 目光望向对面,放置着一张同样的紫檀木长案。再看向身旁三步远的长案,罄冉微微拧眉,却不知青国会将哪方单独安置在对面。 “砮王殿下,燕云公主到!” 传侍太监响亮的声音传来,罄冉扭头看向殿门。 狄飒大步而入,一身偏暗紫色的云纹宽袖大袍,腰系玄色黑玉蟒带,清冷的面容令殿中众官交谈渐歇,面色各异。 他的身后,一曼妙女子款步而来,一袭绿衫轻摇,薄纱拂面,露在面纱外的双眸清如湖水,倒是个清雅绝伦的女子,想来便是燕云公主狄若华了。 倒是个美人,燕奚敏的高挑艳丽,高兮云的娇媚可人,狄若华的清丽婉约,凤瑛倒是会坐享其成。怕是不管谁能成为他最后选定之女,都会成就一段君王与宠妃的美谈。可这个中滋味,怕是也只有他们自己能体会得出。 罄冉暗自想着,微嘲地牵起了薄笑。此刻的她还不知,最后这三位美人皆与凤瑛无缘,倒是她自己却与之生出了几番纠葛。 狄飒抬步迈上台阶,恰将她那笑意收入眼中。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衣,袍身墨色修竹绣与其上,映衬得那欣长身姿越发俊逸优雅。那笑,落入眼中几分嘲弄,几分锐利,映着智慧的眉眼,越发显得风华清隽,竟令他心头砰然而跳。 察觉到罄冉望过去的目光,狄飒忙收了神情,点头一笑。罄冉回以一笑,抬手施礼,一派和乐。 罄冉见宫娥将其引至自己身侧长案,将燕云公主引向案后纱幕,微微蹙眉,撇了眼对面尚还空空的长案,心绪微动。凤瑛竟安排麟国单独在一方呢,却是代表何意? 片刻后,闵方之护着高兮云也到了大殿。高兮云分明刻意装扮过,一袭银色绣暗花长裙,头上只戴了一只侧尾细凤,髻侧别了数只珠花。她的裙角坠着大粒珍珠,随着走动,那珠子散发着淡淡荧光,一身装束虽是简单,可却明丽动人。 只是她的面色依旧不好,一层面纱几乎挡不住苍白的面容,步履轻浮,让人观之心怜。高兮云不知是察觉到了罄冉打量的目光,还是在刻意寻找她,进入大殿,目光一转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打量,茫然,愤恨,探究……接着她低了头,紧跟着闵方之上了台阶。 闵方之待她落座这才回身对罄冉及狄飒抬手示礼,罄冉观他面色比之高兮云强不到那里去,一时感叹,又想起蔺琦墨说的话,一时陷入沉思。 四郎为何断定凤瑛不会选高兮云?梅林中被他一闹,倒是忘记问了。 “陛下驾到!” 高喝声打断罄冉思绪。凤瑛到了!罄冉忙收了心神,抬眸望去。 高台殿侧凤瑛大步而来,由于耀国向来崇白,青国立朝承袭其制,凤瑛白袍龙腾,纤尘不染,胸前九爪金丝蟠龙彰显高贵威仪。乌黑的发束在雕龙金冠之中,傲气卓拔。 他在龙椅上落座,微笑着望向大殿之中,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时神清气爽,大殿中众臣纷纷正襟危坐,垂眸屏息。接着他的目光扫向中台这边,目光并不再任何一方停留,却让人分明感到他的示礼。 然而虽是瞬忽而去,罄冉却分明感到他在看向她时,瞳孔一缩,目光有刹那的闪动,锐利非常。 先前她和凤瑛相处,虽是在脸上动了些手脚做了些修饰,但是却并不夸张。此番她素面朝天,虽是近两年来面容磨砺出了男子的英挺之气,于两年前多有不同,但是终究是一张脸,就是气质再不同,怕是以凤瑛之眼力,也足能发现些什么了。 不过也别无它法,她先前想过带个面具,或是干脆以得病为由在脸上画些红斑以避凤瑛。可再三思虑决定作罢,狄飒和凤瑛皆不好相与,怕只怕她会弄巧成拙。 倒是这般素面朝天,就算凤瑛疑惑,她不承认他又能如何?再者纵使他认出了她,她料想他也不会将她身份挑明。毕竟那么做,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今日我青国迎来三国公主,四方使臣,实乃大幸,朕心甚悦,特在此乾明殿举行盛大国宴,致以国礼迎客,望几位公主,诸位使节能宾至如归。” “吾皇万岁!” 凤瑛的话刚落,文武众臣纷纷俯地行拜礼,罄冉亦微微侧身面向凤瑛,颔首示仪。 凤瑛笑着抬手,传侍太监上前一步,满面笑容,大喝一声:“开宴!” 宫女川流不息地将热腾腾的肴馔摆上席案,殿中顿时鼓乐齐鸣,歌女登场长袖善舞,火红的衣裙翩翩随着华美乐声跳动摇曳。一时间大殿之上其乐融融,百官交相举杯,觥筹交错。 “三位大人护送公主,劳苦功高,朕敬三位一杯。” 凤瑛清朗的话语压下殿中乐声直达耳际,罄冉回头,恰迎上他黑沉的双眸,她微微点头,举杯相和。凤瑛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点了下头,这才缓缓转开目光看向狄飒,两人相视举杯,掩袖饮下。 罄冉放下杯盏,刚松一口气,却听凤瑛道。 “砮王殿下和闵大人与朕皆是旧识,一别经年,甚为想念。今日朕有幸在此设宴,还望两位能尽情畅饮。” “一别经年,陛下风姿更胜,本王先干为敬。”狄飒昂首便是一饮,对凤瑛亮了下杯底,这才放下杯盏。 “能令陛下待之以旧识,方之幸甚。” 凤瑛还了闵方之的酒,转眸便盯向了罄冉,扬眉一笑,道:“朕听闻旌国出了个少年英雄,文武双全,入朝一年却威震朝野,更是令百姓称颂不已。又闻此少年俊美无双,清华卓然,故而封为清华君。今日得见,方知传闻不假。” 罄冉忙笑,举杯道:“陛下缪赞,易青受之有愧。陛下高华,易青亦仰慕久已。” “哈哈,非是谬赞啊。这天下谁人不知清华君西市斩国公一事!可谓荡气回肠啊!易大人当日所做警示百官的诗作,更是四国之下小儿皆知。” 他说着竟放下了手中酒盏,朗声道:“一身刚骨为民趋,不惯参详宦海途。职在京城非显贵,志存天下系名儒。悠悠灏气丹青著,每每沉吟笔墨枯。贪臣炙手翻天处,护法钢刀煞鬼除。好诗啊!当为我百官之效,引以为警!众卿以为如何?” 他说这话时刚巧舞女退下,乐声停歇,他的声音又灌以内力,那声音在殿中清越穿过,隐约还有回音。满殿臣工顿时都望了过来,罄冉只好承受着这万千情绪不一的目光,苦苦维系着笑容。心头却在暗骂,凤瑛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臣亦有闻,确实是好诗啊。臣等谨遵皇命,当以此诗明志修身。” 罄冉被凤瑛推到了风尖浪口,正欲说几句谦逊的话,却见殿中一名紫袍瘦脸的中年人拂袖推杯,起身道。 “青国才子大儒冠绝天下,此诗虽好。但恕在下直言,易青大人乃旌国之臣,陛下实不该以它国之臣做本国之表率,难道青国便没有清官良臣吗?非也,在下久闻青国高卢寺卿马大人,左仆射崔大人,童敏童尚书……等等,都是清名远播的大贤之人。在下看,其诗作定有比之更适宜的。” 罄冉见那人言之凿凿,不由微微挑唇,冷意乍现。那人所在位置可是战国的专属席位,那里坐着的数名官员,皆是此番随狄飒来青国的几员战国大臣。 这宫宴明着是款待各国公主使节,实则是凤瑛选妃大宴。说是选妃,却又是青国对周边三国态度的明晰。这个宫宴上免不了会有三位公主的暗自争艳,所以备受关注。但是公主毕竟都是金枝玉叶,这个时代倡导三从四德,女子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好事,何况天之骄女。 所以,表面会是三女争艳,怕是公主们只会露露面。深究起来,倒不如说是三国使者的相互较量。罄冉早就知道战国在宫宴上会发难与她,却不想会来的这么早。燕奚敏尚未出现,便与她抗上了。看来这旌战两国,果真是纷争太久了。 那官员说罢,面有冷色地撇了罄冉一眼,拂袍落座,顿时殿中一静。 罄冉不自觉冷笑一声,余光去望,果见凤瑛垂着眸,而狄飒微蹙了眉。战国官员此举虽是挫了她的锐气,捧了青国朝臣,但却算不得高明。要知道他这是公然在驳凤瑛的面子,如此锐利,虽是尖刻,却失之圆滑,露了企图,丢了风度。 他这般说倒是没什么,毕竟他不是青国之臣。可他将话头抛给了青国满朝臣子,这些人自是不敢如他一般去驳斥凤瑛的。然而他们又不想失了面子,让她一个“毛头小子”,且是蛮邦异族占了风头,于是…… “这位该是被英帝称颂性正直,有干局的杨远杨大人吧?承蒙杨大人抬举,给了老夫和子赞兄几人如此高的评价,我等不敢当啊。何况世之好诗当无分国界,世之贤臣,更当为天下之模。再有易大人的诗风骨傲然,却为难得的好诗,我青国若引以为警,未尝不可啊。不过老夫听闻,旌帝命臣工们将此诗悬列书房,引以自警。陛下,既如此,我青国可不好夺人所爱。依老夫看,不妨便让易大人为我青国也即兴赋诗一首,同样以警示百官为题,如此岂不两全?” 他说罢看向罄冉,罄冉亦笑着望他。这老者该是方才杨远提到的高卢寺卿马宇马大人。果真是老狐狸啊,他这么说,一来显示了他青国的容人之肚,二来不会令凤瑛失了面子,三嘛,若是她不能即兴作诗,岂不是折损了旌国,到时候再有青国官员赋诗一首,那自然是就更完美了。 “爱卿这法子好,但不知易大人?” 人家剑指鼻尖,自是不能不迎。罄冉笑容扩大,迎上凤瑛眯着的凤眸,起身拱手道:“易青乃晚辈,承蒙众位前辈如此推崇,易青汗颜。易青于诗词一道并不精深,便随意吟上几句,众大人见笑了。” 她说罢,微微扬眸,沉吟片刻,清声道:“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勿贻来者羞。” 清朗的话语传荡在大殿中,句句珠玑,顿时殿中百官一阵骚动。惊异者有之,惊叹者不绝,愤恨者兼之,呆愕者亦有。高阶之上几人更是神情各异,罄冉却面色如常,微微一礼,看向笑若狐狸的凤瑛。 “易青献丑,诚如杨大人所说,青国贤名远播的前辈岂止一二,若真以易青的拙劣之作自警,那易青可真是从此无安眠之日了。” “易大人太自谦了,不过既然大人如此说,朕总不能让大人夜夜不能安眠吧?此事暂且不提,我青国美酒还算有些名气,易大人请。”凤瑛笑得一派温文,举杯相邀。 “谢陛下。”罄冉听他这般说,越发觉得他方才是故意挑事,心中气恼,面上却和乐而笑,亦举杯抬手,掩袖饮尽,亮杯示意,一气呵成,闲雅悠然。 凤瑛目光轻闪,转而看向狄飒及闵方之,笑道:“今日朕有幸成为东道主,请到三国公主及英杰到我青国。朕亲自谱曲,编舞一支,以佑我青国繁荣,并迎四方来客。” “陛下高才,愿观此舞!” “我等幸甚。” 凤瑛笑着抬手,随侍太监上前一步对着殿侧乐师抬手示意。顿时殿上欢乐响起,舞伎纷纷入殿,迎着鼓乐而动。曲调婉转动听,高昂而极富号召力,大鼓震天响,气势雄浑,感天动地,一派繁荣之景。 许是战乱的缘由,这个时代的歌舞多是武舞,舞姿刚健,气势勇猛,比如剑舞、棍舞、刀舞等等。而文舞多是舞姬们摇曳生姿,虽是轻盈,飘逸,柔媚,却失之大气。在这般乱世,前者观之让人心生紧张,后者赏之失之风骨,徒悲哀凄。 配乐亦然,或是激发斗志的刚劲之乐,或是悼念亡魂的哀伤之曲。而现下这歌舞,不论从曲子,还是舞蹈,都是一片欢欣繁华,歌舞升平,喜乐融融。 罄冉见这个歌舞使百官看的激动不已,兴奋异常,不免暗自生叹。倒不知凤瑛还有如此高的音乐造诣,此乐不俗,恢宏大气,隐有力挽狂澜之势却又似炮鸣齐响,万朝来贺,从中不难感知凤瑛的野心及抱负。 他这一曲更是在告知天下,青国已经不是从前的耀国,迎来了一片新天地,新气象。也是在以此明志,令青国百官百姓知道,他的雄才伟略足以令青国得以大治,走向昌盛。 罄冉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凤瑛,却不想撞上他笑意蕴染的眼瞳。他的凤眸微微眯着,依着椅背,神情慵懒,似是已经看了她许久,又似是早就在等着她回头。 罄冉一惊,隐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起,面上却勉强保持着笑容,忙举杯相邀。 凤瑛见她这般,微微挑眉。身体依旧靠着椅背,伸手拿起杯盏。他见罄冉掩袖饮尽,却只是盯着她,右手手肘懒懒地支着龙椅椅靠,微微摇晃着酒杯,侧头凑近杯子,似是在享受着酒的醇香。酒水被他洒出一些,滑落在手腕上,他将手腕一抬,竟探出舌头去吸允其上的酒水。 他此番动作慵懒不已,却要命的好看,而且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紧罄冉,幽黑的眼眸似是要将她从外到里看个透彻。 罄冉骑虎难下,见他一直不饮下那酒,只得一直笑望着他,待见他去吸允白皙手腕上的酒水。她顿时脑中轰鸣一响,那夜皎洁的月,凌乱的血,雪白的袍,如玉的手,她饮了他的血,经他这般提醒,事隔两年竟清晰如昨,排山倒海涌上心头。 罄冉努力令自己镇定,却觉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面上的笑都要僵硬地抽搐了。凤瑛却终于放过了她,微微一笑,满含玩味,接着他仰首便将那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神情极为愉悦的扬了扬空空的杯底。 罄冉总算松了一口气,忙对他咧嘴一笑,转过了头。心中却微微一乱,他这是什么意思?!认出她了?! 脑后似乎还有他若有若无的视线,罄冉心头哀鸣,却不知道为何紧张。不是早已想好,他不会将她的身份掀出来的吗。 恰在此刻殿中一静,舞乐结束,舞伎乐师纷纷叩拜,众大臣也都有感的俯身向凤瑛朝拜,倒是解了罄冉的围。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凤瑛抬手示意,举手间一股天下在足底犹如尘埃的气势。 罄冉心生一凛,垂了眸。 狄飒却忽而笑道:“此舞恢弘大气,陛下高才,本王服矣。本王小妹曾与本王道,世之男子或精于武艺而偏废文采,或徒有才名却失之文弱,偶有两者兼具者,却或傲慢自恃,或输与胸略,都不能称之为英雄。唯有陛下您多谋善断,精于军略,熟于音词,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是为真英雄也。当时本王甚为不服,今日方知小妹此言不差。” “七哥!” 狄飒话语方落,纱幔后传出一声娇唤,几分羞怯,几分娇囡,虽是一声,却引人遐想。那纱后少女此刻定是欲语还休,娇怯怜人。 罄冉的心都不由为之一动,再观殿中众人,果然是神情有痴。罄冉微微抿唇,心知三位公主的较量,看来是开始了。 果然,狄飒的笑语再次传来。 但见他微微回头,望向纱幔处,挑眉道:“怎么?妹妹也有害羞之时?不是说见到此英雄,定是要画下他的样子,也好了却一桩心愿吗?” “七哥就会欺负小妹。” 嗔怪的娇声再起,狄飒回头冲凤瑛一笑:“小妹羞恼了,让陛下见笑。” 凤瑛朗声而笑,目光看向那摇曳的纱幔,扬声道:“朕久闻燕云公主擅丹青,今日不知朕能否有幸一观?” 沉寂片刻,纱幔后穿出清若铃铛的女声:“陛下所请,若华之幸。” “好!”凤瑛朗笑一声,看向随侍太监。 太监忙下了玉阶,吩咐宫人们在殿中支起了桌案,纸砚。待四面垂下轻纱,狄若华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袅袅走出纱幔,对着凤瑛盈盈一礼,缓步入了殿中轻纱浮动的小空间。 但见她挥退婢女,亲自研墨,唦唦声在殿中回荡,红袖添香,观之优美,闻之意动。待墨色蕴染,她执起笔,却不落笔,微微闭目片刻,忽而运笔纸端。动作优雅舒缓,渐渐的她手中笔越来越看,仅不到一炷香时间她淡淡一笑,搁了笔,示意婢女。 两个婢女忙走入纱幔,用熏扇轻轻将墨迹吹干,一人一端,执了画走出纱幔,走至玉阶,示与凤瑛。 狄若华不亏才名在外,一副写意画,墨色蕴染,男子身影孑然,跃然纸上。虽是寥寥几句,面容都微有模糊,但是却生动异常,让人一眼便能认出那纸上白衣傲然的男子正是凤瑛。 这么短的时间,狄若华又是第一次见到凤瑛,更何况她走入纱幕从研磨到搁笔,从没抬头望一眼玉阶上的凤瑛。然而她却能这么快将凤瑛之姿描画的如此生动形象,众人皆惊。便是凤瑛也不免目光一闪,面有动容。 罄冉正举杯浅吟一口清酒,两个婢女将画纸展示阶前时,她已从众大臣的表情中猜知那画之精。她移目去看,微微一愣,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不想口中的清酒尚未饮下,气一岔顿时轻咳两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此刻大殿中鸦雀无声,这两声微带笑意的咳顿时显得极为清晰。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过来,罄冉哭笑不得,面有无辜,忙道。 “燕云公主这丹青之术可谓登峰造极,易青一时难以自禁,扰了诸位,见谅见谅。” “哼,我看易大人方才非明便是有意讥笑。” 罄冉看向战国满脸激愤的官员,顿时无语。天知道,她确实觉得狄若华那画极好,写意画能画到那种韵味,已是难极。她寥寥数笔,便将凤瑛画的活灵活现。而她之所以失笑,全是因为那画的背景。 那画在凤瑛的身后,画了阔野万里,马群奔腾,显得极为气势,正迎合凤瑛其人。但是,想到这个选亲大宴,再想到帝王之后宫三千,再观那画,罄冉便觉得那画上,分明便是一群种马和它们的领导人。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不想却引来了现在的麻烦。 “程大人说的是,我看分明便是你见我青国见公主画技超群,故而有意捣乱!” 战国诸官纷纷怒言,话也越来越难听。本来这等宫宴,如此挑衅是为不雅,然而战旌两国多年仇视,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因她一个低低的笑声,而闹成这般,却也不算奇怪。 罄冉并非有意,此刻见他们怒不可言,想到毕竟是自己失礼在先,只好起身微微欠礼,道:“是易青无状了,非为有意,实是公主的画令易某一时惊为天人,才” “哼!什么惊为天人?!谁人不知战国的承敏公主最喜舞枪弄棒,与琴棋书画可谓一窍不通,我看分明便是你青国人看我燕云公主画技超群,怕等会太失脸面?!故而失笑讥讽。” 一名武官模样的男子起身,怒目瞪着罄冉,打断了她的道歉。 罄冉面色微冷,她已经道过歉,战国仍然步步紧逼,今日她站在这里代表的是旌国,非是她一心宽宥便可的。她必须要为旌国而战,她已退了一步,他们仍如此,便不能不出击了。 罄冉撇了眼坐与身旁,悠悠晃动着手中杯盏默不作声的狄飒,正欲开口,却听一声清越笑声响起在殿中。 “奚敏平日确实喜欢舞枪弄棒,却不想这点小爱好竟连战国人都知晓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话语落,燕奚敏竟从纱幔后跨步而出,目光清冷盯向台下喧嚣的战国人。她今日穿着一件莲花暗饰的轻红色迤逦曳地长裙,将本就苗条修长的身姿显得更加曼妙高挑,柳腰纤纤,一头乌发拢着流云髻,簪侧斜插一朵珍珠攒成的簪花。 面上的轻纱已经去掉,素面朝天,然而黛眉却似点画,樱唇红润有泽,精巧玉立的遥鼻,秋水明眸的双眸,自有一番狄若华没有的傲然风姿。 台下一时静谧,忽而战国一臣子冷声道。 “果真如传言所说,一国公主摘下面纱,公然露面,真是……” 燕奚敏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只转身看向凤瑛,笑道:“奚敏不知台下的众大人为何要为难我一介女子,只是奚敏堂堂公主,岂能容他们肆意鄙弃?奚敏无法令他们改观,也不愿与他们争执,几欲离开。但今日是陛下设宴,奚敏岂能无状?故而,请陛下允奚敏献上一舞,全当是回陛下厚情相待,一舞毕,奚敏当再无顾念,离开此殿。” 罄冉微微勾唇,燕奚敏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适时示弱。战国人本就嚣张,如今又有她这些话,怕是殿中所有人都起怜惜之情,觉得战国人太过分了,竟这般令一女子难堪,何况这女子还是一国公主,是青国的客人。 凤瑛目光微沉望着燕奚敏,复又温和一笑,道:“公主这般说,真是让朕心有歉疚。不过,既是公主所请,凤瑛若是不允,便是唐突了佳人。敢问公主所舞何曲?朕愿亲自操琴,为公主助乐。”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抽了一口气,面色各异,便是沉定如狄飒也微微蹙眉,闵方之更是猛地抬头,面有喜色。 罄冉亦是一惊,却听燕奚敏笑道:“奚敏怎敢劳烦陛下,只怕又会遭众人怒骂了。奚敏这舞需得以鼓来配,还请陛下为奚敏准备一面大鼓为台,另四面架子花鼓。” 她说罢,回头看向罄冉,微微欠身:“还劳易大人为本宫击鼓配乐。” 罄冉一愣,她曾在府中击过一次花鼓,仅府中诸人知道她会击鼓为乐,却不想此事燕奚敏竟知道。 “下臣愿意效劳。”罄冉拱手道。 凤瑛朗声一笑,道:“如此甚好,易大人作乐,公主和舞,朕有眼福了。快,为公主和易大人准备鼓具。” 片刻后,殿中置起了一面直径足有三米的大鼓,另在旁边,架起了四面直径半米的小鼓。四面小鼓均放在架子上,两两相对,刚巧在中间余下一人位置站立舞鼓。 燕奚敏对凤瑛欠身,转身缓步走下台阶,罄冉紧跟她。见她登上大鼓,背对诸人站定。罄冉拿起鼓槌,立于鼓架中,冲燕奚敏微微一笑,神情一凛,抬手间玉手握棒,一鼓。 “咚!” 鼓声震耳,如此同时燕奚敏也骤然甩出了长长的水袖,单单是此一声鼓,此一动,便让人屏息而待。 “咚!” 罄冉广袖翻舞,微微转身击向右面鼓面。燕奚敏骤然转身,身姿轻盈。 罄冉慢慢加快击打速度,她玉手握槌,长轮劲转,在四面鼓面上行云流水般滑过,鼓声竟似有金铁相击,渐渐溢满整个大殿,众人如被萧瑟秋雨狂吹肆虐,齐齐窒息,却又似被这金戈之声震慑,热血沸腾。 陪着她高昂的鼓声,燕奚敏长袖飞扬,脚踏鼓点,纱裙飘扬,震动人心。随着她脚下动作,大鼓亦发出声响,比罄冉鼓乐略显柔软的大鼓之音,融入整个鼓声中,出奇和谐,更为那慑人的劲鼓之音添了柔和。 高台之上,凤瑛目光专注,紧紧盯着那道飞身舞动在四面花鼓间的白色身影。随着她手中动作,她的身体亦跟着腾转,光袖挥卷,虽是一身男装,然而那轻盈转动的身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展开来。伴着慑人的鼓声,她罗衣从风,长袖轻舒,妙态横生,瑰姿谲起。 渐渐,她的动作更快,鼓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她飞身而起击打前鼓鼓壁,向后折腰一个空翻,扫向下首鼓面,同时踢出一脚叩击前首鼓的鼓底。身体在四面鼓间一个腾空,待降落之时,两手击出,分打两面鼓壁,鼓面。脚落,手中鼓槌亦再次轮转,有节奏地落在了西首鼓的鼓面上。 而随着她的鼓声,大鼓上的燕奚敏巧翻彩袖,腾飞鼓上,轻盈如蛱蝶穿花,款款似晴蜓点水,伴着鼓声乍翱乍翔,不徐不疾,鼓声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一霎时红遮漫卷,就如一片霞云腾挪变幻与云空之中。 眼见鼓声已至云霄,众人竟不能喘息,鼓声终于渐转轻柔,如白羽自空中飘落,低低捻转,直至低入尘埃,徒留一声鼓韵,泣噎呜咽。 随着鼓声落,燕奚敏也缓缓舞尽最后一丝力气,身姿曼妙匍匐于大鼓之上。宛若一只舞尽了所有绚烂,归于沉静的蝴蝶。她红衣轻纱下的身姿犹在轻轻地颤动着,更显女子弱不胜衣的娇柔。 然而狄飒的目光却至始至终凝滞在那个飞转在四面花鼓间的身影,鼓声落,她飞扬的广袖才渐渐垂下。 他是上过战场之人,鼓声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可谓再熟悉不过。他也曾舞鼓助阵,击鼓明志,然而那鼓声却万万不能与她相比。 她的鼓声隐有豪气干云,恣肆汪洋,淋漓尽致,有着广袤的天地,飞扬的人性,睥睨风霜的凌傲。如此鼓音,竟出自女子之手?!若非亲闻,他万万不敢相信。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数次挫败与他,与他有着深仇大恨,却又能淡然相待。他从未见过这般铁血清癯的女子,巾帼如火,驰骋疆场,巾发翻卷,目光如灼。她如荆竹,如冰雪,柔若的双肩似能挑起重担道义,妙手演阵,挥手处竟是杀伐意气。 那夜她红妆玉颜,身中春毒,却依旧冷面铁血,她甚至年龄比若华还少,本该是少女时光,山花烂漫,然而这些在她身上竟毫无痕迹,仿似早已跫音渐远。这些都是因为早年的孤苦无依造成的吗? 若非他当年少不更事,犯了大错,她是否会如京都的那些闺秀们一般天真烂漫,却只知穿针引线?还是会精灵如风,打马江湖,快意恩仇? 狄飒心中复杂难言,目光收不回,心绪止不住。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痛,为何会悔,为何会怕,为何会止不住狂乱的心? 而此刻的凤瑛,也在静静地盯着罄冉。 易青吗?这便是旌国这一年来名声大噪的新起之秀?词翰淹通,意态娴雅,衣袂纷飞,风采清雅,果真是当得上盛名在外!只是这容颜,这姿态可真真是让人玩味,让人心生怒火呢! “我叫易青染。青丝的青,织染的染。” 多年前在庆城的小巷中,女孩倔强的面容,清晰的话语闪过。凤瑛冷哼一声,抬手便饮尽一杯清酒。 果真是个狠心之人,一别十一年于鹊歌城中再逢,她不曾认他,处处防范于他,后又骗了陆悦君逃离他的身边。他费心找寻,她竟似突然在世间消失了。 如今倒好,终再相见,她竟仍如两年前一般,视他为陌路,处处隐藏,事事躲避。那日在棉江城,他便觉得那承敏公主有异,如今看来,根本便是个假公主。 云罄冉啊云罄冉,你果然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罄冉鼓毕,沉静的目光扫向四方,扫过众人神情各异的面庞,放下鼓槌,缓缓走出,微微欠身,清亮的嗓音带种慑人的风华,道:“公主一舞耗费太过心力,还请陛下允公主暂且退殿,稍事休息。” 方才舞动间,罄冉早已看出燕奚敏已费劲了气力。这舞本来对有武艺在身的燕奚敏该是游刃有余的,然而方才她观她动作,起落间身体虽是轻盈,但是却失了轻巧。本来以燕奚敏的轻功修为绝不该如此,见她舞完,便匍匐在大鼓上,身体轻轻颤抖着,罄冉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奚敏那日竟没有让苏亮为她驱毒,她竟是生生熬过了慢儿娇的毒性……这丫头,倒是不一般的坚毅和倔强。方才一舞,她是拼尽了命去舞的,此刻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罄冉清朗的声音响起,顿时众人方才从刚刚的一舞中回过心神。凤瑛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自是也看出了她的虚弱。微微一笑,吩咐着身旁薄公公,:“公主此舞让朕惊为天人,公主辛劳。还不快去扶公主前往侧殿休息!” 薄公公忙应声步下台阶,罄冉撇了眼满面焦虑的苏亮,笑道:“苏将军,你便在旁守护公主吧。” “是。”苏亮面色一喜,忙站了起来,感激地望了眼罄冉。 凤瑛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微有沉思。却与此时,东面的纱幔后传来一阵骚乱。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郡主晕倒了!” 闵方之听到纱幔后的惊呼声,霍然而起,大步向纱幔掩着的后席而去。走了两步,又生生止住步子,焦急的问道。 “怎么回事?” “启禀大人,郡主她突然晕了过去。” 闵方之忙回身看向凤瑛,道:“陛下,彤云郡主在路上染了风寒,今日勉力来参加宫宴,却不想” 凤瑛笑着抬手,打断他的话,道:“快将彤云郡主移往漪远殿,吴太医,你跟随前往,一定好好为郡主诊治。” 闵方之忙感激一礼:“谢陛下。” 一阵忙乱,三方公主退却两方。罄冉观那高兮云虽是娇弱,却没有什么大病,万不是动不动就晕倒之人。看来她是真不愿嫁给凤瑛呢,怕是还想着蔺琦墨吧,她禁不住微微蹙眉。 “燕云公主怕是也累了吧,不如也到偏殿用些茶点,稍事休息?”却在此时,凤瑛笑道。 纱幔后传出低应:“谢陛下,若华告退。” 待宫娥扶着她退下,凤瑛举杯而笑,道:“歌舞诸位也看的尽兴了,此番难得四国英杰皆聚首这乾明殿。诸位皆是治国之能臣,世之英杰,依朕看诸位不妨畅所欲言,相互切磋治国之术,也好让今日之聚名流史册,不知砮王殿下,易将军,和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狄飒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紧,接着迎上凤瑛温和的目光,笑道:“陛下心系社稷,此举定能让我四国取长补短,本王以为甚好。” 罄冉亦是一惊,眸中沉浮不定,不由握了双拳。她知道,今夜这国宴上的朝堂之争,才刚刚开始 ------------ 第23章 朝堂争论  “不知易大人以为如何?” 凤瑛笑着望向罄冉,面容可谓真诚,罄冉心思斗转。 相互切磋治国之道?!简直笑话!当今四国谁不想吞噬掉它国,有什么惊世的治国之道会言与它国? 凤瑛欲择一国作为盟友,缔结姻好,不管他选哪国,这其间定是要让青国朝臣们心服口服的。三国既然都送来了公主,那么便表示,三国无论出于怎样的私心,都是有意与青国交好的,这样青国便有了高姿态。 与其他凤瑛和朝臣们争辩,倒不如将这苦差交给三国自己。这样一来他凤瑛免了麻烦,再来也能试探三国虚实。此次前来青国的多是各国朝中精英之辈,他凤瑛更能洞若观火,将三国朝臣之能耐窥探一二。 罄冉心中明了,面上自是不露分毫,但笑做礼:“一切听凭陛下的。” 凤瑛朗声一笑,看向台下的麟国朝臣,道:“闵大人不在,丰大人以为如何?” 麟国左仆卿亦是抬手一礼,道:“我麟国亦无异议,但听陛下的。” 凤瑛朗声而笑,道:“好!朕向来提倡众卿做直臣,今日卿等大可畅所欲言,不必有虑。” 皇帝都这般说了,青国的众大臣当然是连声附和,个个心思都动了起来。要知道今日在这国宴上露露脸,若是说的好了,以后不仅可以扬名天下,更能让皇帝对自己刮目相看,以后前途定当光明一片。 当然,皇帝的意思他们是懂得的。自然知道今日的话题是关于和亲一事,此番青国的国书一发,朝臣便已就此一事议论久已。意见不一,但朝臣中多以与战国结盟的臣工居多。且皆是元老级大臣,下面官吏自是望风而跟。 此番凤瑛令大家畅所欲言,众人的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朝中第一元老高卢寺卿崔明礼的身上。 那崔大人峨冠博带,整衣端坐,察觉到诸人的目光却垂眸不动。罄冉也望了过去,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如崔明礼这般重臣自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才会出击的。 却在此时青国中书令凤远拂袍起身,目光直逼中台端坐的罄冉,笑道。 “我听闻旌帝曾对百官戏言,得清华君犹如周圣祖得张显也。易大人这一年多来也确实为旌国做了几件大得人心之事,更是被百姓传以美名。既然陛下让我等讨论治国之道,有一点在下便不得不向易大人请教了。” 罄冉眸光一凛,迎上凤远锐利的目光,但觉此人锋芒甚重,言挑意冷,是个不好相与之辈。她心中警觉,面上却淡然而笑,抬手道:“早闻中书令凤大人心思敏锐,处事果决,是青国年轻一辈的英才。请教二字易青不敢当,凤大人请。” 凤远微微点头,扬声道:“世人皆知,易大人此一年多来,在旌国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上了一封掀起朝堂风云的奏疏。此奏疏更是在一夜之间传遍翼城,在十数日内风闻四国,掀起了轩然大波。” 罄冉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话。微微一笑,并不慌张,眉宇间却凝上了一层疑惑。这个凤远不简单啊,竟能一下子抓到了要害痛处,知道从哪里论起更能引起青国满朝文武对旌国的敌视。 “易大人奏疏上言,若图强,需纳士,纳士当纳贤。请奏旌帝在旌国采纳什么科举取士,说什么只有大批录用寒门子弟,方是乱世图存之道。此奏疏一上,朝中争执顿起,在下听闻易大人遭到了满朝众臣的反对,争执半年不下,然而最后旌帝竟对百官的谏言置之罔闻,决定采纳此谏,欲在明春举国取士,办什么春闱。引得百官罢朝,各地官吏纷纷进言,旌国官场一片混乱。恕陈某愚钝实在不敢苟同此举,却不知易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见他说罢,殿中众人皆目光凿凿盯了过来,尽是锋芒,罄冉不免一笑。看来在这里她也引起公愤了呢。 古往今来,凡是缔结同盟的国家,多是体制相同,或是有共同的治国方针。结盟之后,两国的来往不管从朝廷还是寻常百姓都会变得频繁,自然在潜移默化中也就会受到同盟国的影响。青国若是与旌国结盟,那么旌国的一些重要治国方略自然会对青国产生影响。 罄冉早就发现这个时空古往今来竟没有科举一说,取士多如秦汉时期,是靠举荐的。举荐制有一系列的弊端,罄冉再三思量,这才上了奏疏,请奏燕奚侬在旌国科举取士。 科举取士,大批录用寒门子弟,利益得到最大损害的自然是现在的朝臣。他们多是氏族出身,靠着祖上的阴功,便能混上一官半职,衣食无忧。若是科举,他们便再也不能坐享其成,需得如寒门子弟一般寒窗苦读。他们自是不愿接受科举制度,更不愿寒门子弟分享其盘中羹,他们更是羞于和平民站在同一个朝堂之上的。 此刻在殿中的众臣子皆是氏族大家出身,罄冉会成为众人公敌,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何况,前些时日,凤瑛力排众议,任命周允鸿为光禄大夫,位居二品。这周允鸿便是平民出身,祖上毫无建功。一时间青国朝臣议论纷纷,皆在猜测凤瑛此举的用意,此番旌国前来,若是缔结同盟,青国会效仿旌国例也大兴科举? 所以说青国朝臣拿此事来做文章,罄冉一点都不意外。可让她意外的是,首先提出此议的竟是凤远。 罄冉此番出使,已将青国百官的资料看了不下十遍,自是知道这中书令凤远。他原名并不叫凤远,而是陈远。他的父亲本是鲁国公府的一名家奴,后因偷盗府中财物,被打断了腿丢出了府。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堪之人的儿子,却胸有大志,从小苦读诗书,立志要报效朝廷。 然而陈远虽是学识不凡,却一直苦于求仕无门,落魄潦倒,靠买字画为生。后来其巧遇凤瑛,凤瑛惜其才,将他带回了凤府,这才有了入仕的机会。后来凤瑛施恩,将陈远脱了贱籍,入了国姓。可若深究起来这青国的第一寒门之仕便是凤远。对于科举取仕,他应该是最支持的啊。 那么他为何会如此? 罄冉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道亮光闪入脑中,她微微一笑。凤远是凤瑛极为信任的重臣,更是凤瑛的近臣,他会如此,怕是凤瑛所指。她再想想近来被凤瑛提拔的几个寒门弟子,顿时明了。 凤瑛此人心智不凡,凭借他的能耐岂会看不出科举制度相交举荐制度的诸多优势。他怕是早就想效仿旌国,在青国也采取科举制,只是此举必定会在朝中掀起大波。他这是在挑起事端,欲让她为他打头阵,说服这些朝臣们。 她并非青国之臣,而他竟将她逼至此地,让她不得不为他所用。好生阴险!罄冉相通此节,微微一笑,不去看那凤远,却反而看向凤瑛,笑道。 “陛下,凤大人可是给易青抛了个大难题。谁人不知易青为推行科举在旌国可是得罪了不少大臣,连府门都被砸了个稀巴烂。易青可不想连青国的大臣们也都得罪了,易青此番是奉了我主之命,和青国交好的。这要是将青国朝臣都得罪了,易青可就没法回去交差了。请恕易青无法回凤大人的话了。” 凤瑛眸光一闪,不想她竟比他想的还要聪明。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洞悉了他的心思,还将他一军。他睫毛微微颤动,忽而一笑,道。 “易大人但可畅所欲言,这样吧,若是大人能令我青国朝臣心服口服,朕愿允易大人一个要求,如何?” 罄冉一愣,接着心中一喜,一个要求吗?她此番来是要缔结友好的,这一个要求已经能让她达到目的了。 坐在罄冉不远处的狄飒却是霍然抬头,眸光几变,冷冷的抿了唇,轻哼一声转开了目光。他以为此番战国或可能与青国结为同盟,现在看来凤瑛分明早决定于旌国结盟了。不仅如此,他还要效仿旌国举办科举,竟已经将她当自己人用了吗? 罄冉定定地望着凤瑛,两人忽而相视一笑,已经达成了一种无形的协议。罄冉朗声一笑,道:“如此易青若再行推辞,便是对陛下无礼了。易青不敢妄言让青国满朝心服口服,却愿勉励一试。” 她说着拂袍站起身来,此番来青国,她早将青国朝臣们的资料看了岂至数遍。此刻见众人皆仇视地盯着自己,她并不惊慌,垂眸浅吟一杯,这才起身缓步向台阶走去,一面扬声道。 “自始祖黄帝一统江山,段蒙继之,后十国之乱,景国一统,两周继之,四国南北蜀又乱,直至左周一统江山,再到现今,此先后八百余年。其间取士途径皆是门资入仕,采用举荐法。” 罄冉走下台阶,刚说到此,却有一官员冷哼一声:“古制如此,定有其道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定是治国之大法,岂能随意更改?!” 罄冉失笑摇头:“治国之道,岂可拘泥于规矩。规矩囿人,不足取之。古往今来皆如此,并不代表它便是最好的。举荐取士上下八百余年,虽是为国家采录了一些能臣干吏,但是也有许多弊端。举荐制,举荐的官员皆是氏族子弟,使得朝堂皆被贵族把持,贵族子弟生来不必努力便能得到官职,有些官爵更是世袭罔替的,只要出身好,便可凭借大量财富,入士为官。朝堂上下纷纷请托权门,官吏贪纵为非,百姓愁怨不堪。举荐早已是名不符实,非是举贤,而是举姓,凡是氏族大姓,十之八九位列朝班。易青便闻耀国有崔亮、谢言已是耄耋老翁,却因出身权贵,而授之以政。混沌糊涂,眼花耳聋,无所作为!注重门第而不以求贤为务,试想这样国家如何能得到良臣贤者?” “哼,你此言怕是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吧。在座之人尽皆出身豪门,难道我等都是庸才之类?不足为谋?” 罄冉转身望向那历目冷言的老者,笑道:“这位当是左仆射马大人吧?马大人贤名易青久闻,亦敬仰有之。晚辈有礼。” 她说着对马铭深深躬身一揖,这才起身道:“易青方才只是说了举荐制度的弊端,并未否认举荐制为国家选拔了一大批可用之才。举荐制亦有其益处。氏族豪门为国家建功至深,受到国家厚待这是无可厚非的。再者,氏族子弟自小便接受比之寒门更加优异的教育,才能兼具者甚多。如大殿诸卿,更是文武俊杰之辈。可是诸位也不该否认科举取士比举荐有先进之处,更能让有志之士得到入仕的机会,更能让国家得到一批贤能之臣。崔大人是青国老臣,祖上代代都是功勋,崔氏更是青国赫赫有名的望族,子弟个个为官。崔大人如此反对科举取士,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罄冉说罢,目光灼灼盯着那崔明礼,崔明礼顿时面色一变,气得浑身发抖,怒道:“老夫敬你为旌国使臣,却不想你如此狂妄。举荐制传之近千年,豪门大族更是国家脊柱,是国之根本。老夫这些年为朝廷举荐多少可造之材,老夫之心皓洁如月,岂是你能随意抹黑的!” “陛下,他这分明便是挑唆我青国君臣间隙,居心不良啊。崔大人之贤天下皆知,陛下岂能容一外臣,随意指责污蔑?!” 朝上众臣子见崔明礼被气的浑身颤抖,自是满腔愤怒,纷纷向凤瑛拜言,个个义愤填膺。 罄冉却是失声而笑,清朗的笑声顿时压住了所有吵乱。她见众人怒目看来,笑意减缓,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诸位却愤怒至此,真是奇之怪哉,不知道的该以为诸大人们是恼羞成怒,被戳中了心事呢。” 她说罢不再看那些面色铁青的大臣,转而迎上凤瑛黑沉的双眸。 凤瑛唇际依旧有笑,目光沉沉盯着殿中丰神飘洒,侃侃而论的罄冉,心中已是翻起了巨浪。 对于旌国的清华君他早已是关注久已,这一年多来,他的书房中有一架书案便是关于此人在旌国朝堂的言行记录。他早知此人是当今奇才,呈于旌帝的不少谋略,治国之道,皆让人惊赞不已。尤其便是那道请奏科举的奏疏,更可谓是惊世之举。 虽旌国春闱之举乃未施行,只是颁下诏书,未知其效。但是凭借他的谋识,早知此举之妙,有意效仿旌国。方才听了罄冉的一番言辞,他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 至于满朝文武,他们心中怎么想,凤瑛是心知肚明。正如旌帝在颁诏前会遇到满朝阻扰一般,这些朝臣们的私心,他岂能不知?! 所以当罄冉目光看过去时,凤瑛缓缓一笑,望向马大人,道:“爱卿之贤朕岂会不知?!爱卿有无私心,朕说了算,自然不是他人能够离间的。再者,易大人方才也绝不是离间我朝臣,朕看她只是在据理力争而已嘛,只是言辞失之尖锐了。易大人是我青国的贵客,朕看爱卿就莫做计较了,如何?” 皇帝都这般说了,那马大人自是不敢再言,冲凤瑛诚惶诚恐的一拜,道:“老臣谢陛下信任。” 狄飒也一直面有沉思,紧紧盯着罄冉。听到凤瑛的话,他身子微动,目光沉浮几下,望了眼凤瑛,才缓缓垂眸拿起了案上酒盏。 “易大人一翻阔论,真是让老夫眼界大开。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若是兴科举真比举荐制好,为何会遭到旌国满朝非议,会引得百官不惜罢朝弃官而抗?!何况自朝廷颁发科举政令之后,非但不见各地官员百姓拥戴,反而出了多起学子们罢学的事件,为何?!” 微显苍老而稳重的声音响起,罄冉回头,却见崔明礼起身说着,苍老的面上满是温和的笑意,倒似在和晚辈慈爱闲谈。 罄冉不免心中一笑,老狐狸耐不住了。看来方才凤瑛的态度已经让这老狐狸察觉出了端倪,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忙快行几步,躬身深深地施了个大礼,道:“崔老前辈所著《观书》乃是世之学子必要拜读的经典。夫子给易青上第一堂课,教的便是前辈之礼学之篇。易青虽无幸拜在前辈门下,但是前辈却也是易青的夫子。易青当不得前辈如此礼遇,前辈快快请坐。” 她见崔明礼抚须落座,这才笑道:“古往今来,凡治国宏论,无不是除旧革新,废一举而兴一举岂是一日之功,岂能立竿见影?如体之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兴此科举依然,需得缓缓图之,慢慢见效。何况前辈所言夸大了,旌国满朝力主此举的朝臣大有人在,如翼王殿下,王护大人,张舒大人,岑本初大人……等等。何况前辈只知道各郡学子罢课,却不知道寒门子弟之欢呼,更不知百姓对此举的评价。此科举为无数的士子文人走向达官显贵铺设了一条金灿灿的路,贫寒子弟,历经十年寒窗之苦,最后一张考卷定终身,换得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锦绣前程。何况,此举也能使国家更加安定。上品无寒门的举荐制容易激化社会矛盾,科举则是解决此问题的一种重要方法。毕竟能当官,谁还去造反?而文武人才通过科举一跃龙门,成为天子门生,自然更会效忠天子。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 罄冉心知崔明礼乃是凤瑛手下第一重臣,崔氏一门在青国更是首屈一指的氏族大家,仅次于皇族。前几番凤瑛任命寒门入仕,尤属他反对的最为激烈。乃是青国朝臣的领导人,此番她若不难倒他,便无法服众。凤瑛让她顺服朝臣,实则指的便是崔明礼这老骨头。 念到此处,罄冉忽而转身看向凤瑛,扬声道:“何况对于君王来说,科举制要大大好过举荐制。科举取士最后乃圣上钦点,入仕之人皆称天子门生。这些人无不对天子感恩戴德,而举荐制,却免不了有些大臣借机培养自己势力,扶植党羽,从而形成徒讲交游,不重实学,甚至拜门奔竞,货赂嘱托之行。而便是录取了有才之士,其对皇上却也未必衷心,他们不觉得是皇上给了他们做官的机会,反而只感激那些举荐其的官员。易青便听说这各国的官员们还分什么‘张仕’,‘李仕’诸如此类,在朝这些人自是因着同一个‘姓’而拧成一股绳,遇事先去请教自己的先生。哎,如此这般,长期下去岂不是要坏了社稷?!” 她此言一出,但见凤瑛双眸微眯,显然面有所思。崔明礼却是大惊,险些将手中杯盏脱手。 罄冉这话简直是一针见血,一下子刺在了崔明礼的要穴。要知道青国上下谁人不知他崔明礼是三朝元老,自耀和帝时便位列臣工,投在他门下的门生最多,凡有才之辈,出身贵族,皆能受到礼遇,举荐入仕。而这些人出官以后更是对他感恩戴德,青国百姓甚至给这些人起了个统称,叫“崔仕”。 何况对此,当今圣上凤瑛该是体会最深。他凤氏一门,便是因凤瑛祖父为耀国高卢寺卿遍插党羽,才有后来凤瑛父亲一手遮天之势。如今他崔明礼同是高卢寺卿,又有方才罄冉的话,他顿时岂能不惊。 察觉到高台上凤瑛投射而来的锐利目光,崔明礼但觉冷汗直冒,面色已是煞白。凤瑛的性情他是了解的,这个年轻的君王虽是表面温润,实则其有着比其父亲更加狠硬的心,对于敌人从来是不留一丝余地,动手果决狠辣。 崔明礼心思急转,骤然明白了皇帝今日所有举动的用意,皇上是决议要行科举了!更是在给他崔氏一门敲警钟了! 唯今怕只有一条路可走…… 崔明礼兀自喘息数下,抹了一把冷汗,突然转身对着高台深深一拜。 “皇上,老臣汗颜呐,老臣竟早先没能看出科举制的诸多好处,老臣无脸面对皇上啊……真是江山代有然才出,看来老臣是真的老了,糊涂了。这朝堂该是年轻一辈的天地了,老臣无能,再无颜立于这朝堂之上了。请允老臣告退。” 他说着连叩三下,竟起身向殿外退去。殿中静寂一片,能听到他袍子扫过大理石地面的沙沙声,众人面色各异,望着他缓缓躬身退去。 而高台上的凤瑛竟至始至终未发一言,他的面上仍然带着笑意,眼中有着威严和智慧,也有着沧桑和冷酷。清隽的身姿虽是随意而坐,可却渊停岳池,有着天下在足下犹如尘埃的气势。 待崔明礼的身影消失,诸臣子神情不安看向他们的帝王时,他们已经心有洞悟。朝之第一重臣,已被赋闲在家,试想还有谁敢再提出异议。敢有再言者,只怕在皇帝心中,便会被灌上意图不轨的罪名吧。 “皇上圣明,臣请皇上效仿旌国,行科举取士!” “臣请皇上效仿旌国,行科举取士!” 凤远率先拜倒,众臣子相互一望,纷纷跟随。 微微沉默凤瑛朗声一笑,道:“既然众臣工都觉得这科举制可行,那么……凤远,你便尽快拟个章程上来。又恰逢易青易大人在我青国,你可要多多向她探讨才是。” “臣遵命!” 罄冉望着台上笑容满面的凤瑛,不免心中一紧。古有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今日凤瑛此举,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那崔明礼在朝势力极大,青国上下其门生故吏岂是数百,已隐有当年凤氏之象。今日凤瑛令凤远挑起争执,再借她之手令崔明礼自请归隐,他甚至未费什么力气,便震慑了百官。若不是她被他做了利箭,一定会拍手称赞他的心智。 “易大人高才,朕服矣。”凤瑛说着竟起身,大步迈下了台阶,他不容罄冉反应,拉了她的手臂,便向台上走去,一面又道。 “旌帝之言不虚,易大人之才不逊周圣祖之干臣张显啊!” 凤瑛拉着罄冉,将她带至席案,示意她落座,这才重新坐于龙椅,执起酒杯,笑道:“朕敬易大人。” “谢陛下。”罄冉举盏饮尽,笑道。 “陛下先前允易青一个要求,不知” “哈哈,易大人请讲。”凤瑛朗声一笑,抬手示意。 罄冉眉宇一亮,笑道:“我旌国承敏公主仰慕陛下久已,旌国更是欲与青国缔结姻亲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承敏公主美丽端庄,朕之幸也。” 凤瑛的朗笑声传来,顿时片刻静默,接着朝臣们纷纷恭贺。 “恭喜陛下。” 恭贺声中,狄飒冷哼一声。此番,他们战国竟至始至终都没有发挥的余地,原因无它,凤瑛早已决定和旌国结盟了,发给战麟两国的国书,不过是不欲得罪他们而已。他早已看出,依青国现下形势,与旌国结盟才是上策。 不过此番却也没有白来,听得这番长论,他心有所触。回到战国,也该着手科举一事了。他余光看向身旁端坐的白色身影,心中又是一纠。仿佛她越是耀眼,那光芒便越是灼热,会烫了他的心,让他越发难受,越发挣扎。 百官的恭贺声歇,殿中蓦然一静。狄飒忙回过心神,起身笑道:“青旌两国缔结秦晋之好,实乃大喜,本王恭喜陛下,恭喜青旌两国。” “同喜,同喜,朕敬砮王殿下。” 凤瑛亦起身,与狄飒对饮一杯。罄冉见此,拂袍而起,执杯相邀。 “承砮王吉言,易青也敬殿下。” 对上她清亮的双眸,狄飒眸光闪动,她的眉宇间隐有凌洌清峻,傲然而立,丰神飘洒,面上自有一种慑人的光华,竟让他几欲窒息。 半响狄飒才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利落昂首,一饮而尽。 麟国官员也表达了恭贺之意,接着燕奚敏三人被请回了大殿。殿中歌舞再次连绵而起,众人推盏引觞,气氛一时倒似其乐融融,方才的锋芒激锐已然不见,但是殿中众人的心思,怕是比之刚才可要精彩多了。 一轮歌舞过后,却见一直坐在战国百官中的穆江突然起身,笑道:“青国与旌国结下秦晋之好,实乃大喜。我战国愿献上一支歌舞,槿祝陛下与承敏公主,还请陛下应允。” 他此言一出,罄冉分明感到身旁狄飒坐姿一震,接着似是要站起身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动作,渐渐地他又恢复了端坐。 她心中狐疑,再细细去看,狄飒分明面色如常,难道是看错了? “战国盛意,朕岂会不允?朕要多谢砮王厚意啊。”凤瑛的笑声传来。 狄飒抬手,笑道:“理该如此。” 罄冉却微微蹙眉,为何她觉得狄飒的笑异常僵硬。不及多想,片刻后殿中响起了悦耳的乐声。 随着那乐声,一名白衣女子缓缓而来,窈窕的身姿一点点的清晰,让人恨不得起身倾尽身体靠向殿门好把她看个清楚。那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到殿中,忽而一个轻跃,身体轻盈的舞动了起来。 她白衣上系着多条长长的丝绦,随着她的舞动,那丝绦倏地飞舞而起,迎合着节拍,异常美丽。她动作间明媚灵动如猫一般的眼睛不时望向凤瑛,并不时向台阶这里舞来。 罄冉一愣,这算什么?难道战国人看将燕云公主嫁到青国已是不可能了,想用个美人计让凤瑛收了这女子? 可接下来她便发觉不对,那女子忽而飘然舞上了中台,接着她转换了轻盈的舞姿,改而扭动着曼妙的腰肢,如蛇一般娇软,将手中的香丝挥向,狄飒? 那样子满是挑逗,动作更是和现代看到的艳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搞什么?! 罄冉还没明白过来,那女子依在狄飒身上的娇躯忽而一转,又向她扭来。她随着乐声扭动,多情而挑逗,脚上挂着的铃铛甩出细碎的响声,每一下都钉在拍尾,微颤人心。 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想来均在想如此妖娆女子,若是在近前就好了。 若她不是绕着自己扭动而换成他人,罄冉指不定会好好观赏一翻。可是天知道,这娇媚到人间极品的女子却偏偏挂在她云罄冉的身上,前一下后一下的,妖娆的手臂更是一会抚向她的肩,一会扫一下她的腰。 罄冉完全不知她这是在干什么,只能连连躲避着。去看凤瑛,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搞什么啊!狄飒分明就知道她是女子,弄个美人围着她转悠个啥! 可现下的情景,罄冉又实不易起身打断那女子,一时面上是哭笑不得。 而此刻罄冉身边的狄飒面色也不甚好看,他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的,耳边一直响着那夜穆江的话。 “王爷,臣认识一女子名唤绣奴。此女乃是我战国纺玥楼的绣女,专门为京城的达官贵人裁制衣袍,她的手艺非凡,王爷现在身上的锦袍便是出自纺玥楼。所谓熟能生巧,此女缝制衣服时间久了,便练就了一项绝技。她不但能缝制衣服,还能在眨眼间将一件缝制甚好的袍子沿着衣缝针脚拆分开来,只需一个小针即可。甚至此衣着在人的身上,她也能不被其察觉将其身上衣物变成布块。纺玥楼生意遍及四国,此女现下恰就在谧城之中。若是在宫宴上让其献舞,只要她能接近云罄冉,那么云罄冉的女子身份还能藏的住么王爷但可放心,绣奴不会武功,对于这么一个没有武功底子的女子,云罄冉是万万不会生疑的。” 穆江的话一直在脑中回旋不去,狄飒握紧双手,渐渐闭上了眼睛。方才穆江让绣奴献舞时他险些起身制止他,可是罄冉方才侃侃而谈的样子却一直挥之不去。 燕奚侬得她相助,实在是大幸,可却是战国的大不幸。此番青国与旌国又结成同盟,对战国便更是不利了。他几番犹豫终是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此刻绣奴脚上发出的铃声响在耳边,却令他心中如有针扎,那声音如魔音,让他面色苍白,几欲嘶吼。 罄冉的各般姿态在脑中闪过,她怒目的样子,她清冷的样子,她笑着的样子 狄飒似是再不能忍受心中煎熬,他双臂猛然抬起,一股大力便欲击上桌案,于此同时,他猛然睁开眼睛,便欲将那声“停下”喝出。然而却也是此时,乐声停止了,狄飒顿时身体如有雷击,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 第24章 女姿乍现  殿中乐声消失,狄飒心头的万般情绪骤然凝滞,如同被雷电击身,抬起的手生生顿在了空中。 他心头万鼓擂动,骤然转头,顿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入目正见绣奴从罄冉右面身侧转开,自她身后一个旋舞骤然转至罄冉的左侧。她这番动作,带动的身上白衣纷纷起舞,扫上罄冉身体,一阵香风扑上面颊。 随着那清风,罄冉身上倏然如盛开了白色的花,片片白缎自她身上飞落,卷入绣奴翩飞的丝绦中,片片犹如舞在白带中的蝶,倏忽一晃,翩翩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层……两层……三层……直至只剩一件单衣……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那层层白色如漫卷的白雪,纷落而下,仿似只有一瞬间便没入了尘埃,又仿似片片都飞舞了许久。 顿时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幕,圆瞪的眼中满是惊异和震惊,渐渐的有人开始拼命的眨眼,似是要确定眼前看到的不是梦境。 是啊,这一切来的太快,罄冉只觉眼前一晃,片片白色的锦缎便如游蛇一般滑过了她的身体。身上骤然一轻,心却如遭重锤,沉闷的窒息。 她犹如僵硬的雕塑一般端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阵阵发冷,那是自体内散发而出的寒意,寒意冻结了她的身体,将那身子紧绷的几欲断裂。 低头处,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单衣,单衣上身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白布,却难掩那起伏的胸线,纤细的腰肢。此刻那白布在眼前狰狞的刺痛了罄冉的双眸。仿似它不仅束缚着她曼妙的身躯,更层层叠叠缠着了她的心,让她不能呼吸,无力挣扎。 愤怒,屈辱,惊惶,无措……顿时万千情绪翻涌在胸中,她止不住剧烈起伏的身体。止不住将十指深深插入掌心,可那痛却抵不住心头之万一。 聚光灯一般的目光笼了全身,罄冉力持镇定,她甚至唇角勾起了浅淡的笑意。缓缓抬头,看向站在案前的绣奴,见她神色一慌,匆忙得转开了头。罄冉笑容更大,隐约竟是讥讽。 目光越过不安的绣奴,她的不远处,凤瑛竟不知何时已赫然站起。向来温润的面上,满是复杂。黑色的眸子沉浮着,其间诉说着什么,罄冉已经无力探究。便是她转眸时隐约看到的怜惜,她也不愿放在心上。 身旁的狄飒此刻神情似乎比她更加痛苦,身体似乎比她更加紧绷,罄冉冷然而笑,眸中讥讽大盛。这殿中的人,百般姿态,百般神情,落入她的眼中都似带着面具,生硬而冰冷。 忽而一道疾掠而来的身影撞入她的眸子,那紫色的影,若一道光闪在眼中,触在心头。迎上那熟悉的面容,迎上那海一样似是能包容一切的黑眸,罄冉清晰的看到了怜惜,安慰,暖意…… 他在说,别怕,我在这里。 他在说,对不起,我没能护好你。 她竟不知,他也在殿上,然而此刻她万分庆幸,他在这里。 真好 蔺琦墨飞身自殿中掠来,瞬息便到了台上,他挡在罄冉身前,挡住殿下所有人的目光。接着抬手便胡乱地扯着身上的袍子,可是因为焦急,竟半响也脱不掉它,复又想起腰上还系着腰带,他干脆大力一扯。 “撕拉”一声,顿时他身上紫色外袍裂开,他将已不成样子的紫袍一抖,便欲披在罄冉身上。然而却在此时一双莹白的手已经率先一步落在了其上,随之还有一件红色的长裙,迤逦展开的裙摆,顿时铺展了一地。 望向罄冉身后站着的燕奚敏,蔺琦墨松了一口气。 无人注意到,在这短短的几秒中内,凤瑛抬起扯在腰带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而殿中的穆江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目光直盯着中台已经僵直的狄飒。蔺琦墨自台下冲上,由于焦急越过狄飒桌案时,竟将他生生撞倒。王爷趔趄的倒在地上,复又僵硬的直起身体,那姿态那背影,落在穆江眼中,皆画作了一声叹息。 也许他今日……做错了…… 罄冉缓缓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红色连身长裙,任由燕奚敏匆匆将水红丝软烟罗系在她的腰间,在身后打成一个结。 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让罄冉渐渐沉静了下来。来到这个世界太久了,来到这里也经历了太多,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所以才会在刚刚那般失措,那般屈辱。 可是现下,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了。 她轻轻安慰着自己:没关系,上一世吊带都穿过,相比起来,这次也就是露了个脖颈,连锁骨都没露出来。看就看吧,有什么了不起! 待燕奚敏系好身后的带子,她推开挡在身前面色苍白的蔺琦墨,缓缓起身。扭头对面有担忧的燕奚敏淡淡一笑,欠身施了个女子的侧腰礼,笑道。 “多谢公主。” 接着她跨步绕过蔺琦墨,走至中台正中,面上挂着微笑,目光在鸦雀无声的大殿扫过。忽而抬手绕于脑后,轻轻一扯,银色的发带飘落,三千青色宛然滑下,散于肩头。 隐有风来,长发随风轻轻散开,映在她背后凤瑛的眼中,似是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他的黑眸融为一体沉没在他幽深眼底,无声无息。 罄冉拢了下耳际碎发,忽而抬步走向狄飒,对上他不辨的双眸。她竟笑了开来,眉宇一扬,道:“砮王真是才智不凡,想必为了今日这一幕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狄飒面容僵硬,本能开口,可话一出,却发现根本无法成语。 难道说他后悔了,对她,他再一次做了蠢事? 纵使说了又如何,对她,他再次伤了,重重的伤了。 从此,她对他,又多了一份仇,多了一丝恨。他能说什么?他又有资格说什么?! 罄冉却似并不愿听他的回答,转身走下台阶,站与万目之下,缓缓道:“易青本是女儿身,易青此名非是父母所赐。易青乃战国人士,家父是已故兵马大元帅云艺。” 她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抽气声阵阵,众人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复杂难解。罄冉却并不在乎,微微一笑,跨步走至战国官员所在的东首,面容微冷,又道。 “十三年前,云家所受灾难,怕是诸位都有所风闻,这四国之间传闻也不少。有人说云家归隐了,有人说云家被害了,诸多猜想,不足为凭。今日我云罄冉却终于有机会将十三年前的冤情说与世人了。当年战英帝因忌惮爹爹手中兵权,在爹爹挥兵灭了成国之际,他忽而一纸诏书命爹爹速速回京。诏书说的很是动听,说爹爹为战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堂振奋,等不及要在京中设下国宴,令爹爹离开大军,速回京城,接受封赏。爹爹自是知道,英帝这是要夺他的兵权,此回京城凶多吉少。然而在我那傻爹爹看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区区兵权又算得了什么?!爹爹回京后,在国宴上当众请辞,归隐山林,此事天下皆知。之后我们一家便跟着爹爹到了苍山,期待着能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灾难却降临了,云康三年冬,腊月七日夜” 她说道此,忽而转身看向高台上的狄飒,微微眯眸,冷声道:“战国七皇子狄飒带着禁卫军,庆城军及其亲卫,一共上千人闯入苍岭,火烧云家小屋。乱箭射死我父亲和原锋明军军师白鸣徽,剑杀我娘亲和正值花季的姐姐。后又将爹爹的残破之躯运往庆城暴尸,企图诱出我这个落网之鱼。当年之事,虽是战国有意隐瞒,然而却有风声传出,爹爹旧部在听到苍岭消息后,曾悲愤满腔,欲找战英帝理论,可却被朝廷以哗变为名镇压,死伤者无数。” 她说罢,目光缓缓,扫过大殿,话语顿时震响,扬声讥讽道:“这,便是当今的战英帝!” 她站在大殿之上,形容沉稳,面色沉静。曳地的红色宫装长裙广袖,勾勒出高挑的轮廓,隐隐能看到衣下的单衣。墨发尽数垂在身后,略显凌乱,混着身上糟糕的装束,她此刻的样子是万分狼狈,万分不雅的,然而那盈盈而立的身影却带着几丝傲然和清隽,从容和洒脱。 从高台上,恰能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她忽而转身,指控般盯向狄飒,目光并不尖锐,却隐含控诉,平湖不波的神情却令人那般的猝不及防,仿若一个浪头打来,使得她不得不挺直了脊背去抵挡,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乌发玉颜之下,如此才能了无痕迹。 她的话语一直能平静,自始自终几乎用了一个声调,似是在轻轻的讲述的别人的故事。甚至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曾说,简单的不带任何渲染,然而便是这样的话语,却在殿中所有人的心头都敲了重重的一击,仿似揉碎了心的碾痛,相形之下,对于真相掀开的震惊和愤怒,感叹和悲悯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殿中没有一人会怀疑她所说之话。因为从女子平静的身上散发出的压抑,从她平静话语中蕴藏着的万般感情,那碎了心碾着血吞下的苦痛,似乎都在这短短的几声平静话语中传了出来,这便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更何况,若非命运多舛,谁家的女子会易装改面,上战场,入庙堂。这惊世核俗之举,总是要有个缘由的吧。 似是回应众人的感叹,罄冉清冷的话语再次响起。 “我云罄冉当年便发誓,定要让苍岭中的血屠暴晒在这朗朗乾坤之下,终有一日我要为亲人报仇,方得快慰。我习武修身十一年,其间未曾有片刻安宁。然而长大后才知,以我一届女子,又怎么可能与一国为敌?!怎么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帝王为敌?!我认命,总可以了吧可我实在看不过去,看不过去战国以强国之姿,屡屡对旌国用兵,使得战火不断,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女扮男装,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入军营,登庙堂。我云罄冉只求为百姓们做点事,能让这世上少一分战乱,能让发生在我身上的惨剧少一桩。这一年多来,我从不曾以个人仇恨去挑动旌国与战国的矛盾,却不想今日,战国之人竟还是不放过我,竟将我逼至此地!在战国我因是云艺之女而遭到追杀,我避祸至旌国总可以了吧?然而现下,他们竟连旌国也让我呆不下去。难道这天大地大,忠善之人竟没有立足之地吗?战国标榜是今世天下之大国,难道连我一个弱质女流都容不下吗?!” 罄冉这般言辞,再不似先前之平静,她愤怒地嘶喊着,身体微微颤抖,声泪俱下,花容失色。她说罢,缓缓走向战国一名年纪显大的老者面前,睫毛轻颤,落下晶莹泪珠,哽咽一声,才轻声道。 “杨伯伯,我三岁时见过您,您老还抱过我呢。今日相见,冉儿一直欺瞒,未曾与您见礼,您老莫怪。” 她说着盈盈一拜,却羞煞地那老者,只见他低下脖子,连连摇头。 穆江望了眼战国的几位大臣,再看看台上早已僵立做化石的狄飒,看向罄冉的眸中满是感叹。 此女子之奇,亘古未有! 他原以为当她被揭开了女子身份,她会惊慌失措,会择路而逃。到时候若是再挑明她实乃战国人,那么一时间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女扮男装亵渎朝堂,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再加上一条认敌作父,那么纵使她云罄冉再能耐,也必将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旌帝便是再惜她之才,也不会再用这样的人。何况到时候旌国朝堂定然是万众一心,排挤此女,她甚至连旌国都不能再呆。 然而却不想,她竟重头到尾冷静之厮,在他无警觉之时便狠狠的回了一击。云艺虽是身死多年,但是其威名在战国朝堂却依旧,英雄会永远被人们铭记在心。此刻将其女逼至如此地步,战国诸臣的面色,已经是无颜以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现下她越是示弱便越能引起众怒,她越是知礼便越是显出战国之狭隘。今日她的话不出一个时辰,定然会在市井传开,然后会已可怕的速度传向四国。陛下怕是再难逃掉杀害忠良,昏庸残忍,暴虐无淫之名了。 偏偏殿下此刻已被此女左右太深,根本没有心思应付此刻情景,一切都成定局,再无力回天了,穆江闭目摇头。 却在此时罄冉忽而转身,再次盯向狄飒,冷声道:“狄飒,我云罄冉虽一介女子,然亦是武将之后,还是有几分傲骨的。今日之辱,云罄冉来日定双倍奉还!” 她的话犹若清雷在耳边一声声回荡,她清冷的目光直逼向他,仿似带着万千冰凌,刀割一般划在身上,痛在心上。狄飒只觉浑身冰冷,无法喘息,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晃动了下。 接着他稍事闭目,缓缓步下台阶,停与罄冉三步外。他望着她,望着她清冷绝美的面容,望着她因恨意而冰冷晶亮的双眸,望着她睫毛上尚且沾染的几滴水色,望着她决然紧咬的樱红唇瓣。 接着,在众目睽睽下,他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大张撑在身侧,深深地扣了一个头,隐约间是最虔诚的歉意和愧疚。 罄冉想过万千他会有的他该有的反应,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会突然如此。她顿时惊在原地,脑中纷乱一片,弄不清心头滋味。 狄飒一拜过后,站起身来,却再不看罄冉一眼,亦不再看殿中任何人,绕过她,一言不发,大步而去。 穆江已是大惊,见狄飒转瞬便消失在了殿中。他忙跟着起身,将兀自惊愕的战国臣子唤醒,示意台上侍女扶了燕云公主,一行人亦匆匆退出了大殿。 迈下殿前两阶玉阶,穆江忍不住回头去看,女子消薄的身影依旧僵立在那里。 她此刻在想什么? 殿下方才一举虽是发自内心而为,但是却不无坏处。毕竟英帝恶名已成定局,王爷亦会受到牵连,如此一拜,倒是可以让王爷和英帝划清界线了,世人谈及不会说砮王当年残害忠良,而只会说砮王当年年幼听信父亲做了错事,如今他知错能改,是为真男儿。 怕是殿下此刻万没料到自己率性的举动,竟会有这样的效果,倒在不经意间解了今日之困。只是在那女子看来,怕已将他此举归为解困之法了。 然而虽是在天下人心中接了困,但是却在战英帝心中挽了结,当战英帝听闻儿子的这一拜,却不知会气成怎样?穆江摇头一叹,转身渐渐而去。 见战国人远去,蔺琦墨望着罄冉僵立的身影,眼中盛满了疼惜。他缓步走下台阶,却不想脚步声惊醒了罄冉。她茫然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一步步走近。接着她忽而清醒过来,上前一步,对着高台上的凤瑛施礼,歉然道。 “扰了陛下的国宴,是我之过,还望陛下见谅。” 凤瑛忙笑着摇头,迈步飞快下了台阶,亦走向罄冉,望着她的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关心和温柔,他轻声启口,道:“冉云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今日之事,是朕疏忽了,累得姑娘,朕心中歉疚不安。朕已吩咐让宫娥准备好了衣物,还请姑娘移驾紫云阁,也好让朕略微补过。” 罄冉却是欠身一笑,拒绝道:“我累了,想早些回别管休息,谢谢陛下好意。失礼了,易我改日定当前来谢罪。” 她说罢也懒得再看凤瑛态度,转身便走,蔺琦墨和燕奚敏紧跟其上。 凤瑛定定地望着那抹越来越模糊的红色身影,心中再不无止水平静。 国宴弄成这般,三方来者瞬间走了两方,凤瑛才蓦然想起还遗落了一方,尚未回身去招呼那麟国的彤云郡主和闵方之,却听一声惊呼传来。 “郡主!” 凤瑛回头,正见站在中台上,不知何时已从纱幔后走出的高兮云缓缓倒下,显然她再次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却似是真的晕倒。凤瑛顿时哭笑不得,一场国宴,成了这般,可真真是精彩纷呈啊! 而此时殿中诸人皆不知,这场宫宴,在数百年后被百姓提起仍然是津津乐道,有说不完的故事和传奇。更不知道,这场宫宴上的一翻辩论会被史官们称之为“乾明之论”被永录史册,随之留载史册的更有那个笔墨难书的女子,云罄冉。 史书记载,自青国“乾明之论”后,青国、战国纷纷效仿旌国,采取科举制度选仕录贤,改革辟新,至此科举制渐渐取代举荐制,成为朝廷选仕的重要途径,源远流长,至深地影响了中原大陆的社会政治。 而多年之后,当参加了这场宫宴的一名小吏已成两朝元老,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仍忍不住或叹息,或激动,或喟叹,当日参加了寿宴的人真是不枉此生!那真是谁也料不到的场面,谁也料不到那日共聚一堂的人,日后被万载传颂者,竟不止一两位。 他们或是成为一代圣君,或是成为传世贤臣,或是开疆拓土,或是保疆卫国,或为民心所系,或为百姓福祉 他们挥墨一般,在历史的滚滚舞台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色彩,而那最浓重,最艳丽的一笔,此时又有谁能预测它竟是一位女子留下的,一位传奇女子,一位有着说不尽道不完故事的女子! ------------ 第25章 再次求婚  回到别馆强颜欢笑的吃了晚餐,又写了请罪疏,命人快马送回旌国,罄冉只觉心中憋闷的难受,已是忍到了极致。 月光爬上窗棂,清辉银光,罄冉将窗户打开,冬天的夜空纯净而空远。她趴在窗棂上望着皎洁却清冷的月,下意识地去抚摸垂下的长发,手指滑过黑墨般的柔丝,感觉一时轻松,一时难过,心也似这芊芊的长丝一般紊乱了起来,不知不觉竟落下两窜泪来。 头顶传来轻微的声音,罄冉一惊,下意识的扯下头上竹簪捏在手中,霍然转身向上望去。但见屋顶青瓦被掀起,落下柔白的光来,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个酒葫芦探了进来,在小洞中悠悠摇晃着。 罄冉舒了一口气,忍不住浅浅一笑,纵身跃过窗棂,碧色的身影一纵便跃上了房顶。入目蔺琦墨站在屋脊上,清天蟾月,宿云闲来,一身白衣洒然飘逸,随风轻扬。他的目光深情氤氲,充满诱惑,泛着光泽的唇轻轻勾着,松束的发满捧流泻,勾勒着性感的身姿。 罄冉忽觉心跳得厉害,心中好笑,难不成这厮是晓得她今夜需要寄托,特意前来勾引她的? 蔺琦墨摇了摇手中酒壶,笑道:“我专门到城外清暖香打的酒,冉儿今夜有福气了。” 罄冉扬眉而笑,在他身边坐下,夺了他手中酒葫芦,笑道:“既然这样就都是我的了。” 她说着拔了酒塞,仰首便是一饮。甘洌的清香扑入鼻息,冲入口中,蔓延至四肢百骸,余韵久远,暖了心肺。罄冉舒服地仰躺与屋脊之上,双目微眯,望向无垠的夜空。 抬手间酒葫芦一晃,酒水如一线银泉注入口中。蔺琦墨见她喝的甚急,似是只求一醉,吓了一跳。忙拉了她的手,笑道:“都是你的,我岂不白跑一趟?你给我喝两口吧,就两口。” 罄冉听他语气如同一个孩童撒娇一般,不免莞尔,面上却是一沉,道:“不行,全是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当啷”一声酒葫芦敲击在青色的瓦片上,夜色,被搅动了。 罄冉但觉眼前黑影压下,还来不及反应,双唇已被一股飓风般的气势霸道的占领。蔺琦墨狠狠地压上她充满酒香的柔红,将一声低碎的惊呼轻易地封入了口中。 他的唇带着不可思议的热度,反复辗转,透过两片火烫般的柔软妖孽的舌吸允着她口中的酒香,带着她的在唇齿间纠缠,在心头画出一圈圈的涟漪来。 他的唇渐转温柔,轻轻的滑过她的唇,描绘着其间芳香,一下下炙热的印,偏生令人感觉温柔至极。罄冉微微睁开眼睛,天幕的星碎碎点点,洒在眼中,如他的吻,混着心头丝丝感怀,化作溶溶春水,一漾柔漪。 渐渐的蔺琦墨抬起头,对上罄冉迷蒙的眼,低低一笑,罄冉顿时面如火烧,低了头。 蔺琦墨轻抚她绯红滚烫的双颊,笑着将她拉起,扯了身上白色麾袍折了两下放在屋脊上,这才拉她坐在上面,从身侧揽了她,让她靠向自己肩头。 “以后别坐在生冷的地上了,女孩子要学会疼惜自己。” 他的话轻轻的,柔柔的,罄冉眼眶微热,轻轻嗯了一声。 “你若心里不舒服,我陪你说说话就是,再不然哭一场也好,借酒浇愁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 罄冉咽下口中酸涩,微颤着却不无控诉地道:“酒是你带来的!” 蔺琦墨摇头苦笑:“好,我错了。” 罄冉听他话语中满是宠溺和包容,将身体向他厚实的胸膛蹭了蹭,仿佛要在这里怀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在他的臂弯中找一个最柔软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忘掉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两人默默的坐着,许久一声清和而飘渺的叹息传来。 “冉儿,让我娶你吧……” 话语如一片羽毛落在心尖,扫出一片颤抖,罄冉抬头正对上蔺琦墨无尽柔和的眼波,温煦而神情。在这样的注视下,她只觉心中的伤痛与迷茫瞬间都消失了,缓缓伸出手来抚摸上他俊美的面。 蔺琦墨却忽而拉下她的手,紧紧握住,目光变得坚定而炙热,再次道:“冉儿,让我娶你吧!” 罄冉心一震,却别开了目光。蔺琦墨的心顿时一空,握着罄冉的手不自觉又紧了紧,沉声道:“前一次,你拒绝我,那是因为你尚是旌国的重臣,你有你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有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那么现在呢,你的身份已经昭然天下,燕奚侬不可能力排众议再用你。现在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一口气说着,舒了一口气,才接着柔声道:“嫁给我吧,让我好好待你!” 他的话敲响在心头,让罄冉重重的喘息着,片刻后却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 蔺琦墨微带颤抖的声音响起,罄冉回头,目光清扬望着他,沉声道:“很多事情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便是我能放下旌国的一切,放下仇恨。那么你呢?你可以吗?” 迎上她明慧的双眸,蔺琦墨身体一震,蹙起的眉宇越发凝结成痕。 “这次来青国事情似乎太顺利了些。我原以为三国都有意和青国结盟,虽是与旌国结盟可以让青国两面无忧,但是我想还是要费些力气说服凤瑛的,毕竟结盟对旌国来说更为迫切。凭借凤瑛的心性,他提些要求,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却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容易。我一直在想,凤瑛为何会这么急于和青国结盟?!后来再想想你说的话,我才骤然明白了过来。” 罄冉微微凝眸,盯着蔺琦墨,沉声说着。 他见蔺琦墨神情变得凝重,幽幽一叹,又道:“凤瑛要对麟国用兵了,所以他才急着与旌国结盟,欲稳定北面局势,让其后顾无忧。对不对?” 蔺琦墨凝视着她沉静的双眼,终是舒展了眉,轻柔地抚上她柔软的发丝,将头抵在她柔软的发丝间,掩去了眸中的无奈。 罄冉抬手环上他的腰,轻声道:“再等等吧,现在就算离开了,我们也不会开心的。” 蔺琦墨双手渐渐用力,将她揽紧,嗅着她秀发上传来的阵阵清香,只觉那香直侵入了他的骨子中,搅得心里轻柔暖漾。片刻,他低声轻叹:“好……只是我心里真怕啊……” 罄冉一愣,挣了下身体,抬手看他:“你怕什么?” 蔺琦墨轻点她娇俏的鼻尖,无不愁闷扬声摇头,道:“我怕我的冉儿太好,遭人惦记啊。” 罄冉一愣,失声而笑,摇头道:“谁会惦记我啊?!我那么彪悍,早把人都吓跑了。” 蔺琦墨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心中一苦,一叹。 这个傻丫头,竟从不知自己的好,自己的美么这世上真正的英雄是不会以女人的软弱来衬托自己的强大的。他何其有幸,在这茫茫人海中,寻到了这么一个特别的她。 然而这个世上,这样的她又有几何?!唯此一人啊让他如何不怕啊 这夜,罄冉是在蔺琦墨的怀中睡着的,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阳光刺入眼中,竟已天亮,倒是难得的好眠。 想到昨日苏亮的禀报,说战国人已经开始收拾今日清晨便要离开,罄冉微微一惊,忙掀被起身。匆匆收拾了下,唤了别馆丫鬟问过,听到战国人尚未离开,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 用了早膳,便唤小厮牵了清风,打马向城西冲去。 半个时辰后,罄冉站在谧城西郊的翠然山中,心绪繁杂。想到要和仇人欢颜相待,不免心若刀绞,她大步走向山崖,望着冬日枯黄苍凉的山脉,喃喃道。 “爹爹,您曾说过,做贤者易,做大贤者难;做忠者易,做大忠者难;孝者易,而大孝是为难也。女儿今日方知,此言非虚。女儿要舍小孝而行大义,爹爹,您可开心……” 山风吹过,掠起她耳际碎发,隐约有着冬阳的暖意,罄冉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目,浅浅的勾起了唇角。 片刻后,山谷微震,马蹄声,车驾声隐隐传来,罄冉睁开双眸。山脚下,锦旗飞腾,车马隆隆,正是战国大队缓缓行来。她眸光转冷,复又抬手揉了下额际突突而跳的筋脉,向路口走去。 战国大队中,狄飒端坐马上,一骑在前,孤孑的身影显得有些冷峻。刀刻般深邃的面上带着几分疲累,眼底更是有着浓浓的青痕,显是一夜未曾安眠。额头处,两道青筋突突直跳,刺得头疼痛难挡,那是酗酒的结果。 人都言酒能忘愁,可他为何欲饮欲清醒,欲饮欲愁苦。狄飒闭目一笑,忽而扬鞭,一马当先,飞冲而去。队前的马车上,穆江听到马蹄上远去,撩起车帘,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放下手中书卷叹了口气。 狄飒沿着曲折的官道冲上半山腰,转过山道却猛然提起了马缰,马儿嘶鸣一声,险些将他撂下马背。他一脸诧异地盯着不远处官道边站着的那抹碧色身影,一瞬不瞬。忽而他又猛地甩了下头,再去望,那碧色如湖,盈姿依旧,他的心开始快速跳动。 “久闻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对上一局?” 对于他的失态罄冉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沉声道。 ------------ 第26章 舌战狄飒  此刻的罄冉已经换成了女装,她上身着着一件浅水蓝短衫,绣着细碎梅花的桃花色锦缎交领包裹着修长的脖颈,衣襟两侧有束带松松在胸前打了个结,余下双带随意的垂至膝下,迎风而舞。 下身一袭碧色长裙,裙幅褶如清湖,光华流动,倾泻在地,阳光打在她身上,将那清华如月的身姿映得更加耀眼。 她的长发依旧挽着男子的髻,只是弃用了平日的方巾、发带,而插着一支简单的竹簪,簪子端部雕着素雅的梅花。身影淡定,落落大方,竟是慑人的美丽。 “久闻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对上一局?” 清越而好听的声音随着微风拂面而来,狄飒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入目罄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了下。 她竟对他笑! 狄飒但觉浑身一震,心中涌出狂喜来,他定定地望着罄冉,一时竟是痴了。 “怎么?王爷不愿?” 微有清冷的声音传来,狄飒胡乱点头,赶忙翻身下马,急急应道。 “好!” 罄冉但觉他今日有些奇怪,但也无心探究,微微示意,碧裙浮动,入了身侧的小亭。 小亭名曰“离心亭”,名字很怪。想来此道是由西而出谧城必经之路,由此离去京城的人多了,久有送别之人在此亭伤心落泪,故得此名。 亭中小桌上,罄冉早已摆下一套青玉棋盘,她在一端落座。见狄飒在另一面坐下,定定望着案上棋盘发呆,她微微挑眉,笑道。 “匆忙间也未能寻到配得上王爷的棋,这套棋是青州的凉玉,质地虽不好,不过触之清凉,倒可静心。” 她说着两指执起一枚黑子,望向狄飒,笑道:“易青执黑子为敬。” 说罢,稳稳落下一字,动作优雅而从容。落子声极轻,如闲花落地。 狄飒望着那躺在棋盘上的黑子,右手取一颗白子,脑中却一直回荡着她莹白的指和墨黑的子交织的艳丽中,耳边更是不停回荡着她略带笑意的清丽话语。 “两军对垒,心静可是最重要的。” 狄飒微微一怔,抬头去望,迎上那双波光清冽的双眸,他心中一纠,宛若漫天冰水,罩了全身。 低了头,手中白子落下,似是用力极大,犹自一声脆音。 一时间亭中只闻落子声,噼啪作响。 两人落子都极快,狄飒的棋风狠辣犀利,强攻稳守,罄冉心知一时也寻不到他的弱点,稳妥之下只先守稳自己棋势,再伺机反扑。落子却也沉稳,缓缓布局,将狄飒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一一挡住。 黑白相交,一时白子占优,一时黑子反扑,两人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起来,落子越来越慢,手心也渐起汗珠。 眼见中腹局势陷入纠缠之中,狄飒指中夹着的棋子犹豫片刻,“啪”的一声落在“去位”四五路上,罄冉唇际有笑,抬眸看了狄飒一眼,淡笑道。 “王爷对这东北方很有野心呢。” 狄飒抬眸定定望了眼罄冉,不知为何微微蹙了眉,半响才道:“中原纵大,然此东北非同小事,只要拿下此处,东西合围,中原才能成盘中餐。” 罄冉挑眉,点了下头,目光一凛应下一子,道:“就怕这东南之争胜负不好说呢,王爷的这片白子探入南面,延伸至长,险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又猛攻东北,只怕王爷难以兼顾两头,顾此失彼吧。” 狄飒眉宇微跳,望着棋盘上拉伸的白子,面色渐转凝重,于东北再落一子,缓缓道:“此中南面白子已然稳不可撼,虽是拉伸极长,已无忧矣。南方麟国君主昏聩,战将唯蔺琦墨及其亲部可用,然武帝狭隘,逼走蔺琦墨,打压其部众,麟国多年兵戈不断,又沿袭旧制,国势衰颓,无力北进犯我腹。青国虽强,而其欲取此处,需绕止水,翻险山,粮草势必难以为继,凤瑛亦不会用兵此处。故纵两边为战,我军也可应付。” 两人话语针锋相对,棋路互咬不放,一时在东北角杀得难解难分,狄飒虽是攻势凌厉,但罄冉却沉着应战,一步也不放松,慢慢棋局再次陷入胶着状态。 落子速度越来越慢,狄飒也开始放缓攻势,怕罄冉再伺机反扑,落子越来越谨慎。然而纵使如此,黑子却还是寻到了机会补上漏洞,渐渐地有了反攻之势。 但狄飒终非寻常之人,寸步不让,加上他开局的守势布得很稳,黑白之子终渐成拉锯之势。 见他再次落子,罄冉但笑不语,捏了一枚黑子目光一凛,缓缓放下,才道:“王爷内乱未消,而我旌国今上雄才伟略,又有翼王不世之才,旌国上下同仇敌忾,只怕这东北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何况中原与北境向来唇亡齿寒,凤瑛亦不会坐视不理。王爷便不怕此处厮杀惨重,却有人在背后放冷箭,等收渔翁之利吗?” 狄飒听她口口声声称“我旌国”,一时心中绞痛,竟是僵住。待罄冉语落半响,他才缓缓抬头,蹙眉半响,又低了头,轻声道:“你……恨极了我吧……” 他的声音很轻,罄冉险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蹙了眉神情也渐转冰冷,手中捏着的棋子被两指夹得挌痛了关节。她微微眯起的双眸盯紧狄飒,一瞬不瞬,忽而抬手,碧色的广袖在阳光下划过亮光。 “噼啪”一声,她利落地将手中棋子往棋盘“平”位二八路上掷去,激的中盘一团棋子滴溜溜直转,她声音微冷,沉声道:“王爷,此局你输了!” 冷玉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尖锐,直直刺入狄飒心中,生生的疼。他似是并不在乎棋盘输赢,喉结滚动一下,抬头看向罄冉,面色苍白。 但见罄冉面上神情似笑似讽,那抹笑意衬着她如雪肌肤和深寒的双眸,柔媚中透着丝丝冷酷。她的眸中犀利的色彩犹如一把尖刀,片片凌迟着他,钝钝的疼。 天际一刹云层遮住冬阳,亭中悠然暗淡,狄飒觉得那云层似也笼了他的心,罩了他的眼,从此天地黯然,再无一丝光亮。他目光移向棋盘,那“平”位二八路上一颗黑子,顿时将大片的黑连做一起,将白色包裹其中,再无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眸中白黑交错,只觉心口冰冷,黑白之交永远分明清晰,永无交集可言,对立分明,这便是命吗?然而他却无力挣扎,任由那黑不知何时慢慢织成了细密的天罗地网,将他禁锢在中央,画地成牢,无处可逃,更无力可逃。 只能任由感情毁灭所有的理智,原来一切都已不从改变。她的眸中,纵使笑着,对他亦唯有冰冷深藏,那样固执的存在在幽深底处,一天雪水,漫空罩下,刺骨冰冷。 一阵风起,八角亭上,铜铃声大盛,宛若凄鸣,狄飒僵直的望着棋盘,再无法成言。 罄冉亦不再说话,风荡起纱袖,露出紧握的手,骨节分明。 远处,战国大队静待以候,穆江掀开车帘望去。 亭中两人,一人黑袍冷峻,一人蓝衣清淡,一人身影萧索,一人透骨冰寒,周身却是同样的寒冷和孤寂。他再次叹息,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 光影轻摇,云层荡开,阳光洒入小亭,狄飒悠然抬头盯向罄冉,对上她眸中清晰而平静的冷淡,他只觉如冰凌钻心。此时此刻,他宁肯看到她的愤怒,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眼神。 他惨然一笑,笑黯天地,蓦然起身,走了两步,望着空茫的山峦,半响转身,面色已经如常,只是略显灰白,沉声道:“你有何话,但说不妨。” 罄冉也已再无方才的情绪起伏,悠忽一笑,抬起素指,拨乱了棋盘上黑白交织的棋子,拂裙起身,望着狄飒,嘴角微勾,声音清润淡静,笑道。 “王爷,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不和。自蒙国灭,后经十国之乱,先后一百三十七年才有两周继之,隔山而治。然不及三十年,战乱再起,四国纷争一个甲子,直南蜀一统山河。然南蜀历四朝而遇佞臣作乱,致使北蜀取而代之,这其间兵戈残忍,历时八年。北蜀末年民生调蔽,诸侯作乱,圣祖一统江山始建左周。经高祖,高宗三代治世才有兴盛,历十三世,左周也成为继段国其后统治最久的朝代。然而好景不长,六国代之,其后便又是战祸连年,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八年。” 她说着迈步越过狄飒,微微一思,回头又道:“其间大统共计三百一十九年,然战乱却有近乎五百年。何也?所谓打江山易,而守江山难。战国唯今疆土已是四国最大,连年征战,百废待兴,此刻正需图治,令百姓安居乐业。而英帝非是良主,好功喜大,残害忠良,既无容人之量,有无治世之贤。这些年战国穷兵黩武,四处征战,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此举乃顺应天意倒也罢了,王爷您心中明了,战国的杀伐是逆天而行,终会令天下震怒。旌国比之战国国力并不如,百姓并不过,物资并不丰。然而多年以来却能将战国强兵挡在关外,何也?所谓哀兵必胜,战国的强攻早就激怒了旌国百姓,反观战国。百姓们连年期盼圣主,战国建朝,他们所盼无不是太平,然而却迎来了更加残酷的征战。为了扩充疆土,战国连年征兵,致使百姓承受着比它国高上两倍的赋税,早已是苦不堪言。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反,那是因为尚存一线希望,是因为战国雄兵数十万。然而若将他们逼到了死路,王爷觉得那区区几十万的雄兵真能无敌不成?” 她见狄飒面色沉重,黑袍在阳光下,幽暗的里纹发出幽幽的光,透着沉肃和萧杀。微微一笑,上前几步,又道。 “今日天下实不是一国可掌控,战、青、旌互相制衡,且英才云集,战国虽是兵马之盛四国之首,但若仍不图稳定而一味只求国土,必将走向衰亡。战国攻入燕地之后,得到了广袤的土地,可是结果呢?为稳固燕地,不得不派重兵驻守城镇,以防燕民反扑,军费大增。表面上战国国土大增,实则国力大衰,处处掣肘。休说战国取不下旌地,真若有一日攻下旌地,那便是战国灭亡之际!战国再行兵事,无异于自掘坟墓!” 罄冉步步紧逼,目视着狄飒,眉宇间尽皆锋芒,满是智慧。狄飒定定望她走近,似乎这样的她可以径直步入他的心底,停驻,永存,与那最柔软的一处血肉相融,再无法分开。 罄冉见他不语,微微错身,蓝衣飘拂,她唇角微抿,又道:“更有凤瑛,野心甚大,他岂能坐视战国侵吞旌国,对青国行成三围之势?凤瑛此次与我旌国结盟……” “你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突然狄飒回身,打断罄冉的话。罄冉诧异望他,却见他面色沉冷,波澜不惊,只是目光浮沉间看不懂道不明的让人难受,罄冉别开了脸,微微蹙眉,却听狄飒沉声道。 “我会尽力促成战旌两国和谈,从此兵戈消融,和平相处。” 罄冉双眸一睁,猛然看向狄飒,面上有着纯然的惊喜。却见狄飒黑沉的眸中波光纷乱,流光异彩,嵌在刀刻的俊面上那双眼睛顿时耀眼异常,但瞬间又清澈了下去,似无底深渊,让人无从探究。 罄冉不自觉上前一步,盯紧他,逼问道:“此话当真?!” 狄飒迎上她仿若不信的双眸,清苦一笑转开目光,道:“姑娘一介女子尚且能放下仇恨,狄飒虽是不才,却也非心胸狭隘之人。今日于此立誓,定皆尽全力,劝服父皇撤兵修好。” 他说罢深深望了罄冉一眼,微微颔首,抱拳一礼,道:“狄飒就此别过。” 他悠然转身,大步便向官道走去。罄冉微微一愣忙追上两步,轻唤一声。 “王爷,等等。”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柔和,令狄飒猝然停下了脚步,心也随着骤然失跳。他渐渐转身,望着紧追而上的罄冉。 长风吹起她碧色的长裙随风轻扬,衬得她身姿清丽而优雅,耳际碎发微抚,添上一丝别样的美丽,樱唇柳眉,无不含笑,清澈眼眸,盈盈若水。 “王爷。”罄冉追上他,欲言又止,低头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笑道。 “王爷,这是一封陛下亲述,易青亲自执笔,盖着玉玺的信函。其中写明,若王爷能劝服英帝与旌国和睦,我旌国愿在王爷有需时,出兵遏云荡山,阻三皇子之穆州军于商河之东,以助殿下。请殿下万万收下。” 她说着退后一步,俯下身将手中盒子高高托起,满含虔诚。 狄飒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目光几变,面色惨白,终是轻轻抬手接过了那盒子,转身大步而去。 罄冉站于原地,见战国大队缓缓而去,她面上勾起冰冷笑意,大步走向亭边,牵了清风,翻身上马,扬鞭便向山道尽头冲去,卷起滚滚尘土。她不停驱鞭,耳听身后没有传来马蹄声,才微微松了口气。 待下了山,一行人百人的精骑正破尘而来,打头之人正是苏亮。 他迎上罄冉,面有茫然,扬声道:“大人,我奉命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罄冉摇头而笑,迎着阳光,那笑容璀璨的晃了众人的眼,但见她忽而收了笑,望了眼蜿蜒的山道,回头沉声道:“没事了,走,回谧城!” 她说罢扬鞭便率先冲了出去,苏亮望着她洒然的背影,茫然不解,微微蹙眉,大喝一声跟了上去。 “跟上!” 马蹄震响,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上,唯有离心亭悠悠立于半山腰,记录了这段影响了战旌,乃至整个中原大陆近百年的一次谈话。待若干年后,天下大定,有史官将这次谈话,记与史书,称之“一棋之盟”。 也是这次会谈,致使战英帝与砮王嫌隙渐深,父子成仇。那个谈笑间云淡风轻的女子,在战国埋下了一颗毒瘤,致使其越长越大,终于在三年后酿成了著名的宫闱之变,史称“宫阙之变”。 ··· ------------ 第27章 为她疯魔  马车摇晃在山道上,冬季的山谷,万物凋零,一如现在狄飒死寂的心。他靠着车壁,紧紧握着手中一块明黄缎帕,那缎帕几乎已陷入掌心,被他揪出深深的折痕。 他目光掠过飞逝的窗外,大片枯黄在眼前飞闪,忽而一片梅林闯入眼眸,粉红、紫白、瑰红的各色梅花,凌寒飘香、清丽无俦,清傲而倔强。沉寂无语的冬色,却是生命中梅花点点的季节。冬天虽枯萎了绿的生命,却染红了梅的相思,那凌傲的梅瓣,片片仿似都是她的化身,他一时竟是看的痴了。 马车震动了下,车帘挑开,穆江躬身而入。狄飒猛然回过神来,撇了他一眼,别开了脸。 穆江眉宇微蹙,目光带过他泛红的双眸,转而落在了他手中的锦帕上,精锐的眼睛愈发显得光异十足。狄飒闭目片刻,回头见他盯着那帕子,便将帕子递了上去。 穆江靠着车窗落座,展开帕子一看,顿时惊得霍然站起,头生生撞上了车顶,发出“砰”的一声大响,他面色苍白,浑身微抖,瞪着狄飒。 见狄飒似是毫无反应,他惊呼一声,微颤的手抬起,执着那方锦帕,道:“王爷,这……这……” 狄飒并不看他,只是淡淡地望着窗外,穿过雕花的红木窗,轻轻飘扬的棉缎窗幕,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他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半响才缓缓说道。 “先生,我想过了,她一个女子尚且能够放弃仇恨前来劝说我,我堂堂男儿,便更应以苍生为念。何况,现在确也不是战国扩张领土的时候。这些年战旌两国积怨甚深,如今青、旌结盟更使战国没有它选,倒不如借此时机化干戈……” “殿下!” 他的话尚未说完,穆江忽而大喝一声打断他,上前一步,颤抖的扬起手中明黄缎帕,蹙眉喝道:“殿下果真是这么想的!?老夫不信殿下没有看出这其中的玄机!” 他见狄飒蓦然转头,再次看向窗外,面上有着沉寂的冰冷。穆江忽而回退一步,扶着窗棂才站住身体,大喝道:“殿下啊,她这是在要你的命啊!” 狄飒身子微微震动,脸上难以掩饰地浮起一抹伤感与刺痛,他仰面抬头,紧咬唇际,缓缓道:“请恕本王不懂先生的意思!本王有些累了,先生请回吧。” 穆江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眼中忽而淌下两行泪来,“噗通”一声惊跪了下来,颤声道:“老夫不信殿下没有看出这其中的锋芒,她为何选择在这‘离心亭’与殿下商谈,难道殿下便没有想过?这一纸承诺不是给殿下您的恩惠,而是一柄利剑啊!” 他的怆然大喝却并未激起狄飒的任何反应,他依旧微微仰着头,只是半响抬手挥了下,轻声道:“先生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穆江并不放弃,老泪横流,颤声又道:“她此番前来劝说殿下也许是真的心系百姓,但是这其间所藏杀机却也是真的。她若单是为两国百姓而虑,如这般密谋应该在密室之中,而她却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殿下在国宴上那一跪,已经足以让陛下忌恨在心,再有小人回京煽风点火,将这‘离心亭’一幕添油加醋,殿下啊,皇上到时候会如何想啊?!这些年殿下虽是手握重兵,可是在陛下心中已经忌惮您到了几次欲撤您兵权的地步,若不是筹谋得当,殿下……这些且不提,娘娘现在已经不比当年冲冠后宫,现下瞳妃得宠,陛下对娘娘越来越冷淡。三皇子又步步紧逼,日日在皇上面前歌功邀宠,在朝势力越来越大。殿下和他争锋多年,如今已到了生死关头,殿下您可是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啊。您纵使不为自己想想,那些跟随您多年的臣子部下,他们拥戴殿下多年,您不能对不住他们啊!” 他见狄飒竟毫无反应,深深地俯身,接着便用力去撕手中明黄缎帕。狄飒一惊,忙伸手握住了他的骨节。穆江抬头紧紧盯着狄飒,泪流满面,又道:“王爷,这帕子留不得啊。这不是给王爷您的承诺,而是您通敌叛国的铁证。众目睽睽,众口铄金,到时候王爷您就算长了一千张嘴,那也是说不清的。今日之事势必会传到皇上耳中,到时候皇上听信谗言,念及王爷的功劳和在军中威信,一日不会动您,可是终有一日他会收您兵权,甚至问罪王爷。若王爷失势,三皇子是不会放过您的。” “本王不会任由鼠辈猖獗,再者,先生您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 狄飒说罢,拂开穆江的手,接过那帕子,放入盒中,神情平静无波。 穆江但觉浑身冰冷,木愣愣跪在那里,半响才抚了下泪痕,只道:“老夫的话王爷可以不听,但老夫是谋臣,必须尽到谋臣的职责,有些话不得不说。王爷如此一意孤行,为情所迷,只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和皇上父子成仇,死在夺位的斗争中。二是不得不以兵权行王道,逼宫夺位,纵使成为一代圣君,亦要从此背负弑父篡位的骂名,受后世万代指骂。王爷此番若想扭转不利局势,只有一个法子,将此锦帕销毁,派老夫百骑精兵追赶那云罄冉。她此番既然孤身前来,便是料定我战国不敢在青国的都城公然对她动手,所以她必定没有防备,如今拿了她迅速离开青国,交由陛下才是上上之策,还望王爷速断。” 他说罢,重重地一扣,马车一震,抬头时额头竟是已红肿不堪,方才撞上车顶被撞歪的发髻,经此一扣掉了下来,发丝颤抖,耳边两缕白发在阳光下颤巍巍的刺目。 狄飒见他这般,眸光闪动,伸出的手僵了片刻,终是又收了回去,只淡声道:“先生请回吧。” 穆江顿时身体一僵,面色灰白几分,仿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身体晃动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深深一拜,淡声道:“老夫本是贫寒出身,幸得王爷不弃,奉为上宾,尊为先生,十三年来对老夫的谏言无不诚恳听纳。如今王爷在朝羽翼渐丰,更有如夏杰等高才之仕投入王爷麾下,穆江也老了。自十七年前离开家乡便再未回去过,想……想回去看看,还望王爷成全。” 狄飒见他拜倒,望着他躬起的瘦小身躯,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浮出一抹伤感和失落,颤声道:“先生,您这又是何必……” “请王爷成全。” 狄飒面色愈加发白,仰面怅然一叹,终是疲累的摆手:“既然先生去意已决,本王令程爽送先生回乡便是。” 穆江却是抬头,道:“穆江不敢劳烦程将军,这就去了,王爷保重。” 他说罢,撑身而起,趔趄一下,躬身出了马车。 车帘一晃,他微白的发丝在阳光下飘荡一下,消失在眼前。车中顿时陷入了死寂,狄飒靠着车壁只觉浑身无力,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被埋藏至深的悲伤突然间无法压抑地翻涌上来,便如千里之堤裂开一个缺口,轰然崩溃,排山倒海般的沉痛没顶压来,将他整个卷入,再难抵挡。 他猛然起身,匆匆奔下马车,追了两步,扬声而唤:“先生!” 穆江脚步一顿,却未曾回头。 狄飒也未再上前,只是默立片刻,深深地行了一礼,颤声道:“多谢先生十三年来孜孜教诲,狄飒感激不尽,先生保重。” 穆江的双肩似是抖动了一下,终是渐渐迈步向远处走去。狄飒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浮光幽暗,他慢慢看向谷间山腰的红梅,唇边漾开了轻凉而涩楚的笑。 先生,您是对的。她要的,是我的命!可我已了,她要,允她便是。 那样她单或便能好好的看上我一眼,那样是否便不必再承受这爱而不得的蚀骨折磨,起码那样便不必这般万种滋味埋在心头连诉说的资格都没有吧。 车驾滚滚,马蹄声远去,穆江衣衫单薄站在官道上,遥望着已经空无人迹的蜿蜒道路,苍白的面上渐渐扬起的笑意。 “老爷,我们都被王爷赶走了,您怎么还笑啊?” 书童面有不解,诧异地看向穆江,眼中分明便有着浓浓的担忧。穆江看向他,摇头一笑,道:“你老爷没有疯,走吧文菏,咱们回谧城去。” 书童见他是真心而笑,便更加诧异,快步跟上步履沉健的穆江,蹙眉道:“老爷为何发笑?老爷不生王爷的气了?” 穆江脚步渐缓,扭头看向他,抚须道:“老夫几何生过王爷的气?王爷不纳老爷的谏言,说明他对云罄冉心存情意,说明他虽身处高位多年,但却依旧是多年前那个有情有义的少年,不曾在争位过程中泯灭了人性,变得冷酷,老夫当高兴才是。一个心狠的帝王或许能成一代明君,却更易成为残暴之君,只有有血有肉的帝王才能关怀民生疾苦,成为圣君明主。老爷当为王爷高兴才是。” 书童一知半解,想了一会,又道:“既然老爷高兴,又为何非要阻止王爷?” “老爷是谋臣,谋臣便是要为主上排除一切不利的事情,为王爷区分利弊。” “老爷,我们回谧城做什么?”书童越听越迷惑,换了话题。 却听穆江沉吟片刻,回道:“回谧城,做谋臣该做之事。” 他说罢,抬眸望向天际,眸底暗处细密的锋锐隐隐,隐含杀机。 王爷,此女对你影响太深,她恨王爷入骨,请恕老夫不能留她在世。便让老夫用这把贱命,为王爷化解最后一场危机吧。 ------------ 第28章 饮下毒酒  冬日的天空辽阔而空远,白云如苍狗悠悠而过,鸳清馆的梅林中,日前的雪色早已退尽,梅瓣经了雪洗越发妖娆,清香萦绕。让人置身其中,便能身心悦然,融入其中。 然而林中却传来一声不协调的惊呼,隐约间满是焦虑和指责。 “什么?!方之啊方之,你好生糊涂!” 梅林中八仙桌旁,蔺琦墨拍案而起,眉宇深蹙盯着坐在对面的闵方之。迈步踱了两下,白色的衣衫被他焦躁的步伐带的微微起伏。 闵方之见他这般,面上也有了焦虑之意,眸中略有不解,急急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蔺琦墨停下脚步,摇头看向他,怒声道:“我当初离开时怎么交代你的?!让你定要和珉怀、佟原划清界限,如此才能保他们安然!你怎么就不听呢!这次珉怀怕是要被你那一纸奏疏害死了!” 闵方之听他这般说顿时也坐不住了,起身蹙眉道:“可你这一走,陛下他连连以各种罪名撤了鲁中,高项,裴易几人,这些可都是你的旧部。谁不知道珉怀是你一力提拔上来的,是你在军中的最大心腹,与你乃是刎颈之交,这次他被按上的可是谋逆的罪名,已经被革去军职下了天牢。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只知道落井下石,我再不上书保珉怀,他岂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皇上派的检审官可是鲁王蔺姜,他因着三年前川州两军争抢军粮的事,可是恨极了珉怀。皇上派他审理这案子,不是摆明了要珉怀的命嘛。” 蔺琦墨连连摇头,怒声道:“你怎就只看到了鲁王,没有看到同审此案的王显扬?王显扬乃是麟国少有的直臣干吏,有他在,鲁王就别想一手遮天。再者,珉怀有没有谋逆皇上心里能不清楚?他为麟国受了多少罪,他那条命为麟国死过多少次,立了多少战功,光身上的刀疤都数不清楚。这些且不提,你也说了他与我是刎颈之交,说他谋逆那便与说我谋逆无疑。我这一走,已经什么都说明了!若是谋逆早在一年前就干了,怎么会等到现下?!皇上岂能连这都看不明白?!这半年来皇上虽是不停裁撤我的旧部,可是毕竟未曾杀任何一人,皇上他心里清楚的很,这些人在军中的威望还在,杀不得!鲁中他们且杀不得,更何况珉怀?!我一走,一大半军权落在了珉怀手中,皇上将锋剑营又交与了你。你和珉怀俨然掌控了麟国八成的兵权,你说此刻你上表保他,皇上心里作何想?皇上本无意要他的命,只是想夺他兵权,对于珉怀这样多有军功,在军中威望极高之辈,他只能给他安上一个天大的罪名才能顺理成章罢他的职。可被你这么一保,皇上反倒是不安心了。皇上用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有才干,更重要的是你是皇后的嫡亲弟弟,可若你都不站在他的一边,死保珉怀,那你们和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得的?麟国已经不需要再有一个蔺琦墨了!” 他一番话顿时让闵方之面色大变,焦虑地来回走动着,急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奏章已经发了三日,便是现在追也追不回来了啊!” 蔺琦墨见他满面懊悔,急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大汗,叹息一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抿唇道:“唯今只有一法,你速速回京,就说这次到青国来,发现凤瑛的种种做法皆意在南进,你之所以上书保珉怀便是因为发现陆悦峰的南军有挥师麟国的动向,珉怀一杀在军中势必引起慌乱,与大战不利。你想若是皇上听到这个消息,还敢杀珉怀吗?怕是会即刻将他无罪释放,还会还以军权。你速速回京,但愿还能来得及。” 闵方之若有所思,英挺的眉宇紧蹙,沉声道:“这次来青国,我专门派人侦探了陆悦峰的数十万南军,没有发现异常啊只是凤瑛这么急迫的和旌国结盟确实有些奇怪,难道他真的意图南攻?” 蔺琦墨迎上他沉重的面容,走了两步,抬手握住一支梅枝,目光悠远望向天际,眉宇渐渐紧蹙,眸中浮光掠影。忽而他手中一个用力,梅枝应声而断,他骤然回神,望着手中残枝叹息一声,回身道。 “自入了青国,沿路我便多有关注青国的粮市,发现近来有不少粮商在往南面运粮,而且个个都似凭空冒出来的富商,以往显少有听到过这些商号。去年青国是个丰年,我一路问来,粮价竟不掉反增,比去岁还增了三成。而且各地都有人在秘密的收购粮食,数量很大啊。” 他目光沉静盯向闵方之,又道:“国家严令禁止商人囤积居奇,哪个商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收购这么多的粮食?!” 闵方之面色微白,双手却渐渐握了起来,沉声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凤瑛是真的要南征了……” 他说着,目光变得灼然而坚定,沉声道:“我麟国也不是好欺负的,我这就回去请皇上发兵备战。只是四郎,你便没想过要和我一起回去吗?皇上他虽然忌惮你在军中的威信,可是当此国难之际,我想皇上他” 蔺琦墨摇头打断他的话,苦笑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纵使我回去了他也不会用我,除非麟国到了非用我不可的地步。我本在麟国已功高震主,他又岂能容我再立这滔天之功?何况,我心里也还未有决断也许这一战不是坏事” 他的声音渐低,近乎呢喃,素来清明的眸中蕴上了些许茫然和挣扎。忽而又摇头,抬眸望向闵方之,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你当把握才是。我想这次皇上会允你主帅一职,你不是一直期望能剑指连营,血染沙场,这次可休要珉怀再抢了你的军功了。” 闵方之朗声一笑,接着又敛起笑容,真诚地望向蔺琦墨,道:“若这主帅是你,我便是做个前锋校尉也是愿的。” 两人目光相接,蔺琦墨感念一笑,抬手一拳击向闵方之的肩头,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矫情了。若早将这份心用在彤云郡主身上,也不必日日为情所困了。” 闵方之较蔺琦墨大上五岁,却每每被他这般对待,但觉气闷,复有想起一事,上前一步问道:“你和那旌国的易大人,你们” 蔺琦墨见他面有迟疑,显是不好意思问,顿时爽朗而笑,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挑眉道:“我蔺琦墨爱慕云罄冉至死不渝,你要问的可是这个?” 闵方之见他面容熠熠发光,神情潇洒而英朗,顿时一愣,复有心有所羡,面容略显黯淡。 “你方才说的可是……可都是真的?” 一声颤抖的女音响起,两人回头,却见高兮云站在远处的一株树下,扶着树干的身子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正固执地盯着蔺琦墨。 蔺琦墨顿感无力,他望了眼高兮云便转开了目光,伸手将闵方之向前一推,转身便欲溜之大吉。 高兮云见他这般,急急追了两步,尖声道:“你若现在走掉,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异常坚定,蔺琦墨脚步顿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抿了抿唇终是回过了头,却见高兮云看向神情僵硬的闵方之。 “闵大人,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我……我想和他单独呆一会。” 闵方之望着她泫然欲滴的眼眸,顿觉心头一阵针钻的痛,点了点头快步出了梅林。 林中恢复静谧,蔺琦墨随意地倒向身旁梅树,双手交叠抱与胸前看向高兮云,面有不耐,蹙眉道:“什么事,你快说吧。” 高兮云见他这般,眼泪险些滚落而出,她别开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你方才说……说你爱慕她,可是真的?” 蔺琦墨挑眉,却无比认真的道:“是真的。” 高兮云见他承认泪水再止不住决堤而下,想到那日也是在这里,他急急甩脱她奔向那人,再想到他为追那人竟将自己生生甩了出去,再有他在大殿上焦急地扯下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他的神情,他的心疼……高兮云只觉浑身冰冷,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喜欢他八年了,早在他少年风流,第一次只身到高府游说爹爹起兵助先帝举事,她便深深记住了那个一袭白衫,侃侃而谈的少年。那时候他甚至还不足十岁,而她也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八年来她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夜深人静时每每想着便能笑出声来。后来当听绿荷说爹爹有意将她指给他时,她的心狂跳的似是要跑出身体,她连着四日都不曾睡着,丫头们都笑她痴傻。 可他……他却总那般冷漠的对她,从未给过她好脸色,总是一脸不耐,似她是天下最大的麻烦一般。她暗暗安慰自己,他对别的女子都不曾这样,为何单单对她这般?他对她起码是特别的,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可是现在才知,那样的自欺欺人是多么的可笑。可是为何心会如此不甘?!高兮云上前一步,咬唇道:“我不信!你说的我统统不信!爹爹说过,要将我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心里便认定你是我的夫君。不管如何,我会等你,我不会嫁予他人!” 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唇角撇起,沉声道:“我没理由骗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绝了,你我之间更从未有过什么婚约。感情一事不能勉强,我现下转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连你是高时矮,是胖是瘦都记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劝你还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过几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蔺某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云眼中凉薄而无情。他刻薄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她终是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 午后的阳光穿过洞开的窗射入殿中,将人晒得暖洋洋仿似身体都酥软了。凤瑛批好最后一道奏本,将豪笔一执,靠向铺着厚厚狐毛的椅背,闭上微酸的眼睛,抬手揉压着眉心。 随侍薄公公见他放了笔,才敢进了前,轻声请示:“陛下,可要摆膳?这天儿也不早了。” 凤瑛神情恹恹地抿了下唇,却未言语。 薄公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食欲异常不好,派往宫外找寻厨子的人又迟迟寻不到好手艺的人。他心头正焦急,却见凤瑛忽而睁开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翘尖窗栏上挂着一个缠银鸟笼,里面通体雪白的樱雀鸟正扑棱着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凤瑛忽而放下抚与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轻动,凌空弹出一指。那鸟笼被他一指力道打得摇晃了起来,樱雀鸟受了惊,顿时在笼中翻飞,鸣声如歌,婉转悦耳。 薄公公放了胆子,微微抬眸,却见凤瑛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竟浮起了愉悦的笑意。他目光一转望了过来,薄公公一惊忙低了头。 “把这只鸟拎到御膳房,膳食摆到侧殿便好,不必麻烦了。另外朕膳后要出宫一趟,你去准备下。” 薄公公忙连声应声,舒了一口气匆匆出了大殿。 半个时辰后,凤瑛轻车简从来到了鸳清馆,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国官员的莲非院而去,唇角笑容浅淡,可身旁跟随之人却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远远的莲非院月门在望,凤瑛却忽而停住了脚步,目光微锐盯着前方。只见院中一对男女正在拉扯着,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说着什么,女子则眉宇蹙着,面色有些苍白,正是苏亮和燕奚敏。 隔着长长的回廊及一座流水假山,凤瑛凝神片刻也听不到两人说些什么,不过单是两人面上神情,及拉扯的动作便足能让人猜到些什么。凤瑛忽而唇角笑意渐转玩味,转身沿原路而回。 跟着的几个侍卫不解,却忙转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别馆,凤瑛盯向守卫沉声道:“今日朕从来没有来过。” 守卫应声称是,凤瑛已登上马车缓缓而去。 罄冉打马而回,转过街角恰见凤瑛马车摇摇而去,她面有疑惑,行至馆前翻身下马,守卫忙上前接过马缰。罄冉微微一笑,问道:“方才谁来过?” “回大人的话,没人来啊。”望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头沉声道。 罄冉眸中闪过锐利,却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迈步向里走去。 刚行出几步,远处传来马蹄声。这别馆一处单独占着一条街,鲜少有行人,罄冉回头看去。一人一骑正飞快而来,那马上少年书童模样,见她回头扬手挥了挥。 此人是谁?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脚步。 来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菏,他打马冲至馆前,下了马顺了口气,抹掉汗水,上前对着罄冉拜了一礼,笑道:“云姑娘,我家先生请姑娘到城外十里亭一叙。” 罄冉见他知书达理,有礼有节,不免心生疑惑,挑眉问道:“不知你家先生是?” “先生乃是怒王的幕僚,穆江。” 罄冉眉宇一动,目光渐转锐利,沉声问道:“你家先生没说找我何事?” “先生只令文菏来请姑娘,并未告知何事。”文菏躬身道。 罄冉微微一思,心道狄飒既然在离心厅接下了那盒子,有未曾派人追击她,那此刻便更不会对她动手。何况穆江乃狄飒手下第一谋臣,扶植他尽十四年,其又不会武功,便是做饵,狄飒也不会派他来。 “走吧。”她上前两步拉了清风,翻身上马,扬鞭便又向城西冲去。 城西的十里亭位于西山之下,山上坐落着青国有名佛寺禅音寺,这亭子修在山脚,是供来往香客停歇休憩之所。如今已近年关,禅音寺正值每年闭寺迎接宫中贵人,为皇家祈福之即,所以并没有成群结队的香客,十里亭显得极为空寂。 罄冉到时,穆江正端坐厅中,轻轻拨弄着案上一把木质陈旧的琴,琴声动听,宛若鸟鸣,又似清流。 山上寺中常年萦绕檀香,隐约的香气扑入鼻中,和着这琴声,倒是让人心生静谧,不自觉涌出慈悲及对佛祖的敬仰。 罄冉缓步走入厅中,并不打断穆江,拂裙在他身前落座。却是穆江忽而一笑,停下了手上动作,他睁开眼眸看向罄冉,笑道:“不知云姑娘可有兴趣听老夫一曲?” 罄冉淡笑抬手,穆江略微点头,手臂再次扬起。 “铮”的一声,琴音倏忽而起,清脆中略带了些暗哑,罄冉的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猛的划过,随着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颤。 琴声越来越高,摇曳之中,杀伐驰骋,惊心动魄,细弦波荡之时,剑气四溢,罄冉微微蹙眉,却在此时,他的琴音忽然一变,弦转低沉,靡靡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竟让人心生疲惫。 罄冉心头微惊,只觉那疲倦越来越重,体内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在挤压着充沛的真气,身体越来越虚软。那绵绵的琴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说不出的朦胧恍惚。 她心觉不妙,运动真气,十指握起便欲刺入掌心,然而穆江却忽而睁开了眼,紧紧盯着她,启口道:“安静,莫怕,我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你……” 他的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面容模糊,在眼前旋转,那话飘飘荡荡,似是从天边而来,罄冉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想要甩开那声音却没有任何力量,眼神也渐渐涣散,愣愣地看着穆江。 穆江十指飞走,越弹越快,见她缓缓松开了握着的双手,他轻声道:“孩子,喝下你身前的酒便睡吧,你累了,该休息了” 罄冉茫然地垂眸,果见身前桌上放着一杯清酒,她缓缓抬手,执起了那酒杯。 “喝了吧喝下便能休息了” 那朦胧的声音再次传来,罄冉迷糊中渐渐抬手,将杯子缓缓凑至唇边,手腕微扬,任由那清洌洌的酒水入游蛇一般滑向了喉咙深处。 ------------ 第29章 狄飒救美  冰冷的酒如同一缕游蛇,在唇口滑过,一溜便入了喉咙深处。耳边依旧响着那靡靡之音,罄冉只觉眼皮越来越沉,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慢慢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穆江的脸似是扭曲了一般在云端晃动,罄冉身体发软,向桌案上倒去。 “铮!” 却在此时一支利箭斜飞而来,直直插入琴弦之间,将紧绷的弦刺断,发出一声尖锐的刺鸣。 “先生,不要!” 那一声尖锐的琴声冲破靡靡之音抵达罄冉耳中,犹如溺水至深之人获得了最后一丝空气,罄冉脑中猛然一清,视线渐渐清晰。 入目,金翎箭颤抖着插在断裂的琴弦间,尾羽犹自晃动发出嗡嗡之音。古琴被那箭射出深深裂纹,在桌面上兀自旋转一下,停了下来。罄冉抬眸去望,穆江被旋转的琴尾撞到,瘦弱的身体直直飞了出去,撞在亭柱上,摔倒在地,苍白的嘴角渐渐涌出一丝血线,触目惊心。 “先生……” 微带焦虑和悔意的声音传来,罄冉抬头正见狄飒黑衣一扬,在亭阶跪倒将穆江扶了起来。 穆江被他抱入怀中,望着他焦虑的面容,一愣之下面上却又露出笑意来,而那笑未蔓延开他口中便再次涌出大量的鲜血。 狄飒用手按住他的心房,面色变得苍白,颤声道:“先生,我……我一时心切,并非有意要伤先生,我……” 穆江见他语无伦次,显是心中悔恨到了极点,他微微一笑,抬手握住狄飒的手,虚弱道:“殿下能……折回,便是心中不舍老夫。老夫……心中快慰。” 面对穆江温和的双眸,狄飒但觉羞愧难当。 自穆江离开大队,他便越想越觉不对,穆江自做了他的幕僚,便一直忠诚跟随,十三年来比现在更加危险的局面他们也曾一起面对,没有道理他要在此时弃他而去。他微微一思,顿时大惊,忙疾驰而归,果然在此见他和罄冉在一起。 他先前便听说过,穆江虽是不习武功,但是却学得一曲琴音,能够慑人心魄,从而短暂的控制一个人的心智。这曲琴音弹起来必须奏者将心神完全沉入方能达到效果,故而弹奏起来尤其耗费心力。穆江曾戏言,一曲摄魂音折命二十年,若再被打搅,那便不是折寿的事儿了。 他刚刚奔驰而来,很远便听到了琴声,再见罄冉神情不对,一时情急想也没想便射出了一箭。不自觉中他已是用上了内力,穆江被那琴尾扫到,岂还存活?! 狄飒见自他口中不停有血汩汩涌出,悔恨不已,脑中闪过十三年来穆江对自己的不离不弃,循循善诱,他心若刀割。 穆江却只是一笑,抬眸看向站在亭中面色复杂的罄冉,喘息道:“姑娘心智坚定……老夫佩服,若……若姑娘不是深……恨王爷,老夫真不愿与姑娘为敌……” 罄冉见他眼中满是惋惜和歉疚,冷哼一声,沉声道:“你骗我喝下的是什么?!” 狄飒顿时大惊,倏然抬头看向亭中小桌,那上面赫然放着一个小小酒杯,里面空空,一如他此刻的心似是也跟着一下子变得空茫了起来。他脑中轰鸣一声,忙低头盯紧穆江,暗运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急声道:“先生,您让她喝的什么?快把解药给我!” 穆江却是虚弱一笑,隐约满是苦意,他摇了下头,轻声道:“是‘沉眠丸’,入口即侵入内脏,无解的……再……一个时辰她便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并无痛苦,王爷……王爷不用太伤心。” 他说着缓了一口气,望向神色复杂,浑身僵硬的狄飒又道:“老夫死后,王爷……将我尸首带回,便说我奉王爷令……刺杀易青不成,才……有老夫此命,三皇子他们便是再巧舌如簧,皇上……皇上……” 狄飒见他面色已经灰白一片,心中的怨终是慢慢消散,微咽道:“先生别说了,先生的意思狄飒都了解。只是先生将我置于何地,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啊!” 狄飒的话带着分明的颤抖,他压在穆江胸前的手骨节分明,微微颤动的睫毛更是显露了心中情绪。他的话语中充斥着感激,悔恨,矛盾和挣扎,罄冉一时震动,愣在了原地。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深深痛恨的敌人,一直恨不能手刃的狄飒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亲朋家世的人,而不仅仅是代表仇恨的符号。 “先生!” 悲怆的喝声传来,罄冉猛然回过神来,却见狄飒紧紧抱着穆江,仰天而叹,被他揽在怀中的穆江低垂着头,嘴角的血线仍在不停向下淌,可那具肢体却显然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狄飒竟为打断穆江的琴音,失手杀了他!狄飒为何要这般做?!他的目的何在?便在罄冉蹙眉思索之际,狄飒却突然将穆江放下,身影一掠便到了罄冉身边。 罄冉一惊,下意识地施展轻功向后掠去,却是狄飒急急道。 “我没恶意!你中毒了,不能运功,会加速毒液效用的!” 罄冉心头一窒,狐疑地盯紧狄飒,却是未再动作。方才喝下的东西,她可不敢奢求是穆江临死前和她开的玩笑。 狄飒见她没有再动,忙上前一步,心急如焚抬手便掐住她的内喉穴,逼迫罄冉不得不张开嘴,接着他左手中指便探入了罄冉喉咙深处,使劲一压。 罄冉心想他若真存恶意,便不会阻止穆江,所以一时不妨,不想竟被他钻了空子。他一翻动作极快,罄冉只觉一样东西探入了口中,尚未来得及反映,一阵恶心涌上,她一把推开狄飒,扑到亭边便弯腰吐出几口晦物来。 狄飒见她吐出黄水,舒了一口气,抬手便再次欲掐她脖颈。罄冉虽是心知他的好意,但想到他方才的动作,便忍不住心头犯堵,蹙眉退了一步,冷声道。 “不必了,我云罄冉承不住你的好意。” 她说着,心中却不免狐疑,穆江说让她喝下去的是什么“沉眠丸”,说什么她会在不自不觉中死掉,可她现在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不想还好,这一想,似是回应她的疑惑,一股浓浓的倦意顿时凭空便升了上来。罄冉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顿时惊在当场。 “快!再吐!” 狄飒面色顿时也是一变,他惊喝一声,上前便欲再抬右手去帮罄冉催吐。 罄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既然已经发挥药效,便说明药已经侵入内脏,没用的。” 狄飒眉宇蹙得更紧,盯着罄冉的目光让她略觉心惊,接着他忽而迈步,拦腰抱起她便向亭外飞掠。飞身上马,她将罄冉置与身前,一甩马缰便向南面飞驰。 罄冉只觉身体一轻,转瞬便已在马上,飞驰的感觉让她已微微迷糊的脑子一清,心中再不敢存任何侥幸。若是平时,她岂能任由狄飒如此?看来她真的是中了毒! 亭中传来隐约的哭声,罄冉回头,朦胧中一个少年正扑在穆江身上痛哭,罄冉甩了甩头,她还记得那是穆江的书童。看那书童的恸哭模样,便知穆江平时定不是刻薄之人,再想到方才狄飒抱着穆江的样子,罄冉终是忍不住抬头问道。 “你为何救我?” 身后依着的身体似是猛然又僵硬了几分,沉默,良久的沉默,就在罄冉的眼皮越来越重,准备放弃追问答案时,狄飒却沉声说道:“我欠你的,欠云家的,此生我狄飒会还清!” 罄冉一愣,却忽而失声而笑,笑声渐低,她忍不住讥讽道:“欠下云家的,你此生都不可能还清!” 她说罢便不再言语,马儿飞驰,身后是一个温暖的所在,身侧是一双铁一般的臂膀。罄冉从来不知道,有一日竟会这般呆在仇人的怀中,依靠着他来延续生命。她唇角讥讽一笑,狠狠甩头,令自己清醒再清醒。 马儿上下颠簸,罄冉只觉如同置身在摇篮之中,她的头脑越来越混乱,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睡去,她不得不用力咬着唇瓣,甚至不惜狠狠的咬着舌根。 察觉到怀中盈香的躯体越来越紧地贴向自己,狄飒只觉心急若焚,他知道凭借她的意志,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定是不会任由自己这般虚弱得靠着他的! 狄飒心中担忧,害怕,苦涩,焦虑,伴随着那一点点的隐藏在深处的满足,万般情绪交缠在心头。让他右手放下马缰,颤抖着搂住罄冉虚软的身体,将她牢牢固定在马背上,固定在自己怀中。 却也因这个动作,两人身体在马上顿时贴了个严严实实。然而此刻他已无心想其它,心中的焦虑烧的他双眸发烫,他连声叱马,不停地喊着罄冉的名字。 罄冉脑中越来越懵然,浑身上下都是倦意,沉沉的浓浓的倦意排山倒海袭来,纵使她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纵使她使尽了所有意志仍抵挡不住那股困倦。 朦胧中,是谁在喊着。 “云罄冉,你醒醒,你难道忘记了家仇吗?” “云罄冉,你不能睡,你还没找我报仇,怎么可以这么睡过去,你有何脸面去见你在九泉之下的亲人?!” “云罄冉,醒来!你忘了十三年前苍岭那夜的火光吗?” “是我下令让他们将数千支火箭对准云艺的!是我将他生生射死的!你醒来找我报仇啊!” …… 他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每每在她便要沉入黑甜,那声音便如魔咒将她生生拉回。 然而实在太累了,身体像沉入了大海,与深海之中沉浮着,四处都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睡吧,睡吧,睡着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隐约中,似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云罄冉,我求求你,别睡!别睡!” 那是谁?为何那声音那般痛苦,焦虑,恳切,害怕仿似交织了这世上所有的情感?是谁? 罄冉终是再忍不住那倦意,沉沉的陷入了梦乡。 ------------ 第30章 联手闯宫  罄冉只觉遁入了一个黑沉的天地,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天地间黑茫茫,连自身也消失不见了。时间变得虚无而渺茫,这般过了不知多久,似是只有一瞬间,又似是已经许久,忽而从遥远的地方荡来一声轻唤,是在叫她吗? 漫天的黑色沉寂中终于有了一丝亮光,罄冉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了疼痛,那一丝光亮越来越大,恍惚的声音冲进沉寂的世界。 “冉儿,你醒醒!不要吓我!冉儿!不要吓四郎,不要!” 四郎?脑中闪过蔺琦墨笑容绚烂的样子,罄冉奋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睫毛努力地眨动着,丝丝光亮映入眼睛,让她的世界再次绚烂了起来,耳边的声音也更加急切了起来。 “冉儿!睁开眼睛,不要丢下我,我不准你丢下我!” 一声声的呼唤带着焦虑,后怕和惊喜,分明便是那个总是笑闹不经的声音,此刻却那般饱含真情,熟悉而陌生,恍恍惚惚罄冉看到一张俊美的面容。 他的面色为何这般苍白,显得一双惊喜的眼睛黑亮而有神,他抱着他的身体紧绷着,刚脆欲折。他的头上满是大汗,从那冷汗似乎能看到他心头压着的重重惊惶。他的手颤抖着放在她的眉心,捏着的银针映着晚阳闪着光亮刺入了眼中,罄冉但觉眼睛一阵发涩。 蔺琦墨见罄冉睁开眼睛,但觉他的心也慢慢的恢复了跳动,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失而复得的后怕让他的心开始迅速狂跳,几欲冲出胸膛。他忙将罄冉抱起,翻身上马,将她揽在身前,大喝道。 “冉儿,你中了毒,万万不能睡过去,睡过去便会再也醒不过来。” 他一面打马迅速向城中冲,一面急急说着。 “你是个勇敢的女子,向来有着男儿都比不得的意志力,听四郎的话用力深呼吸,集中精力听我说话!好吗?” 他感受到怀中罄冉微微动了下身子,心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你还记得那年我们第一次相遇吗?你好调皮,从道边石堆跳出来,竟然趁我不防抢了我的马儿。要知道四郎我可是专门欺负人,从不被人欺的主儿。你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简直该打。当时我看着你远去的背影就在想若是让我抓到你,定要好好亲你几口,吓唬吓唬你这泼皮丫头,竟和四郎我一个德行,臭味相同。后来在庆城……” 蔺琦墨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大喝说着,生怕一停下来怀中人便会松了注意力再次沉睡过去。风冲入口中,早已将双唇吹得干裂脱皮,呼吸被冲得断断续续,可他却力持每句话都冲入罄冉的耳中。 就这般一骑两人飞快冲向城门,身后传来同样急促的马蹄声,蔺琦墨知道是狄飒跟了上来,可他已经分不出精力再去看一眼他。 狄飒望着前方飞驰的蔺琦墨,透过他的臂弯,那抹碧色的裙角在风中飞舞中,他死死地盯着那里,仿佛只要她的衣炔还在飘飞,便说明她还好好的活着。 他永远忘不掉方才她沉沉在自己怀中入睡,任由他怎么呼唤都唤不回她丝毫回应时他心中涌起的惧怕和疯狂。想着那双清冷的眼睛就要从此永远的紧闭,他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窒息一样的痛楚几乎使得他的心脏无法承受。他是那般渴望她能再次睁开眼眸看他一眼,哪怕那双眸中只有恨意。 他愣在原地,惊慌失措,只能一遍遍嘶吼着她的名字。也就是在那时,蔺琦墨打马迎面而来。 狄飒没有想到有一日他竟会如此期盼一个人的到来,他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慌乱的喊着,让他快快看看怀中的她,让他快快救救她。 当蔺琦墨从他怀中将她抱走时,他又是那般失落的几欲嘶吼。他焦急地看他把上她的脉,看他用银针刺着她的眉心,从未如现在这般懊悔自己没有如他一般学习医术。 他忘不掉当她轻轻颤动着浓黑的睫毛,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心中涌起的狂喜和感激。也是在那时,他才注意到,那个打马冲过来一直显得镇定异常的白衣男子,他面上的神情竟不比他来得凶猛,那人的面色竟白的如同那件轻轻飘扬的雪色长衫。 原来他也是怕的,慌乱的,如同他一般!是啊,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好男儿又有谁能不动心呢……面对心爱的女子,在她奄奄一息之际,又有谁能果真力持镇定的?! 望着蔺琦墨将罄冉抱上马儿飞驰而去,狄飒才从地上趔趄爬起,飞身上马忙紧追而上。 入了城,蔺琦墨策马便向皇城狂奔,路上行人被他惊得纷纷避让,谩骂连连。 一口气冲入御街,望着街头密密麻麻的人群,蔺琦墨急的面色大变,见马儿实在冲不过去。他抱起罄冉,便施展轻功向路旁飞翘相连的屋顶纵去。 狄飒虽不知他要到什么地方,但是也紧跟着弃马跟上。他坐下枣红马早已不堪疲倦,骤然失了掌控,悲鸣一声,一个翻腾倒了下去,马口涎沫涌出,险些砸到路边行人,引得街头一阵喧嚣。 呈庆楼在谧城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青国第一楼,五层高,朱栏碧瓦,雕梁画栋,但这些不是其称得上第一的缘由。 之所以称其为青国第一楼,乃是此楼建造在御街上,且离皇宫最近。过了此楼便是皇城。御街直通皇宫的九珖门,此楼是离天庭最近的建筑,在楼阁上用膳,更是能看到金碧辉煌的皇宫。能在此用膳,那自然是身份的象征,故而这里的客人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个个都是颇有些见识的。 然而这日,却发生了一件让这些颇有见识的贵人们都惊呼不已的事,那可见此事的非乎寻常了。 时至傍晚,呈庆楼早已挂起了琉璃风灯,楼上楼下满是宾客,悠扬的歌舞声自殿堂中的台上层层溢出,一翻歌舞升平的繁华之景。 忽而从二楼传出一声惊呼:“看!快看!好厉害的轻功!” “轻功有什么好看的,大惊小怪。” 这呈庆楼的客人那个不是世家公子,达官贵人,家中自是少不得请些武功高超的人来做护院的,哪个家里没有几个轻功甚好之人?他们方听此言,自是觉得那大喝之人大惊小怪了,然而当他们不经意间扭头去看,顿时齐齐惊住。 好强悍的轻功!好迅捷的速度! 但见一道白色,一道黑色,两道身影,一道如迅移飘忽的烟,一道如离弦破空的箭自对面交错迭起的屋檐间飞过,转瞬便消失在了眼前。那速度让人恍以为只是眼花了,然而探出窗户去看,分明就是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向皇城急掠而去,已经被禁卫军挡在了九珖门外。 “老天!他们这是要闯宫!” “咦!那两人像是战国的怒王和麟国的少帅蔺琦墨!” …… 不知是谁又吆喝了两声,顿时楼中的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涌到栏边向外探头。有些人更是跑出了楼,向皇城涌去。 蔺琦墨抱着罄冉一路飞驰,在九珖门前被青国皇宫的禁卫军拦了下来。 “蔺将军,您虽是青国的贵客但是也不能这般直冲进去啊,容我先通报皇上……” “等你通报就晚了,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蔺琦墨说着,便再次迈开两步。 负责看守九珖门的禁卫军副统领姜泽是青国军中有名的倔驴,武功不弱,耿直守责。没有凤瑛的吩咐和传招,岂能让他进去?! 见他执意要闯,姜泽顿时便后退一步,将手中长戟横了起来。禁卫军见他这般,也都纷纷排开了阵势,顿时九珖门前剑拔弩张。 “蔺将军,我姜泽敬你为客,但我青国的皇宫也不是你说闯便能闯的!” 姜泽的目光落在蔺琦墨怀中抱着的罄冉身上,蹙眉又道:“便是有天大的事,没有陛下的允许,谁都不能踏入这九珖门一步!” 狄飒见此,蹙眉上前,望了眼怒容满面的蔺琦墨,目光亦落在他怀中再次昏睡过去的罄冉身上。急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蔺琦墨并不看他,目光与揽在身前的姜泽直直相撞,激出火花,冷声道:“现下只有凤瑛能救她!” 狄飒一愣,复也盯向了揽在宫门前的几排禁卫军。 从这九珖门到凤瑛的承渊殿,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刻钟的时辰,罄冉显然已经等不得了。 狄飒目光渐转锐利,冷声道:“那便闯了!” 他说罢,身影一纵,迅捷踢出一脚将一名禁卫扫飞,瞬势便夺下了那人手中长戟。于此同时,蔺琦墨抱紧怀中罄冉,施展轻功再次向宫门掠去。 “此乃我青国九珖门,岂容尔等放肆!上!”姜泽顿时大怒,急喝一声,便纵身去拦截欲冲过宫门的蔺琦墨。 他手中长戟刺来,蔺琦墨不得不侧身去避,他一脚踢上姜泽逼来的长戟,身体在空中一个翻腾,踩在一名禁卫肩头,一个旋转那名禁卫军被他劲力踢出,撞上两人,顿时倒做一团。 蔺琦墨已是借着踢力再次向宫中掠去,禁卫军纷纷阻挡,狄飒手中长戟抡翻,在前方开道,顿时便是一阵混乱。两人武功皆是四国出类拔萃之辈,又急火在心,一时竟将数百名禁卫逼得节节后退。 此刻御街上的百姓早如炸了锅一般,纷纷向这边涌来,议论声惊呼声响作一团。 狄飒挥舞着手中长戟,霍霍生风,将姜泽挡住,更将企图阻止蔺琦墨前行的禁卫军纷纷扫开。蔺琦墨更是两脚如旋风一般不停踢出,将冲过来的禁军四散跌开。 驻守在承天门的禁卫军也已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守将将不当值的禁卫全部都调了过来,大片禁卫从四面如潮水一般纷纷涌来。蔺琦墨眼见人流如潮,他们不可能冲过去,目光转向承天门前置着的大鼓,冲前方奋力冲杀的狄飒喝道。 “去敲登闻鼓!” 围着的禁卫越来越多,狄飒也正心急,听闻他的话,眼眸一亮。大喝一声,跃前几步,长戟急抡,瞬时便将十余名禁卫军打倒在地。蔺琦墨紧跟在后,身体转动着,将怀中罄冉护好,拳脚飞出,攻势不减。 两人瞬间便突到了皇宫的第二道宫门承天门前,狄飒将禁卫纷纷揽住,蔺琦墨趁着空隙,飞身便跃上了高台,将罄冉一手揽住,另一手握起大鼓侧壁放着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咚咚咚’的便击响了登闻鼓。 四国的皇宫皆设有这登闻鼓,用来防止内廷有奸佞出现,令皇帝与外界不通消息。而此时,外臣便可在紧急状态下击响这登闻鼓,鼓声一响震动皇城,在皇宫的任何角落,都能将这鼓声听的清清楚楚。敲鼓之人,也可以直达天听。 鼓声一响,姜泽顿时大怒,喝道:“大胆!竟敢乱我青国宫廷!我青国国威何在?!兄弟们,快将他拦下!” 他此言一出,禁卫军顿时个个激奋,喊声如雷,将手中长戟甩开向登闻鼓蜂拥。 内廷内廷凤瑛正于承渊殿批阅奏章,忽而登闻鼓的轰声急促传来,声声震耳。这登闻鼓自设下以来休说青国一朝,便是耀国时也从未响起过。他眉宇蹙起,放下豪笔便出了内殿。 迎面薄公公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急声道:“陛下!” “怎么回事?”凤瑛蹙眉问着,撩袍便出了大殿。 “陛下,老奴这就去看看。”此处离前朝承天门极远,消息尚未传过来,薄公公忙回着凤瑛。 凤瑛却蹙眉抬手,沉声道:“不必了,朕亲自去看看。” 凤瑛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怠慢,飞身便向鼓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这日,登闻鼓的声音震响了整个皇城,连内城中都被这鼓声惊得百姓奔走纷乱。 “二王怒闯青宫,鼓声震响救美”的故事自此传遍四国,风闻天下。 ------------ 第31章 拳脚相向  凤瑛来到承天门时那里已经乱成一团,千名禁卫黑压压的围着登闻鼓,高台上狄飒抡动手中长戟,将禁卫尽数挡在外围。 他的身后蔺琦墨右手抡起鼓槌飞快的击打着登闻鼓。有靠近的禁卫,多半被他飞身避开,或是脚风扫开。由于他们一个是战国王爷,一个又是麟国的清远侯,禁卫们似是都未敢下真功夫,倒是也未曾伤到他们。 黑压压的圈中,不断有禁卫军被踢飞出来,倒似也未下狠手,多数未伤及要害,只躺在地上哀呼着,鼓声,刀枪撞击声,嘶吼声乱成一团。 但让凤瑛胆颤心惊的还是蔺琦墨怀里的那个身影,那碧色的瘦弱单影柔软的靠在蔺琦墨的怀中,长发沿着他的臂弯垂下,随风荡啊荡,显得毫无生机,几分刺眼的脆弱,刺得人眼睛发烫。 她怎么了?!直觉发生的事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凤瑛心一惊,施展轻功,银白的光芒在霞光中一闪,便踏过数名禁卫的肩头,到了登闻鼓台。 “皇上?护驾护驾!”姜远看到凤瑛,一惊之下,大声喝着。 凤瑛一手扬起抓住狄飒手中刺出的长戟,身体一转另一只手已是按上了蔺琦墨抡着的右手,死死压在了鼓面上。登闻鼓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都住手!”凤瑛的声音并不大,却令禁卫军齐齐停下了动作,接着纷纷跪拜。 蔺琦墨已是扔了手中鼓槌,焦急转身,微微一挣便脱离了凤瑛的牵制,将怀中罄冉抱起,沉声道:“她中了‘沉眠丸’,我已用银针封住了她的穴道,以冰寒泉浸泡,用内功逼出毒素,强迫她熬过半个时辰,只要不沉睡过去,或可有救。还请陛下救她。” 凤瑛双眸一眯,蹙眉紧盯罄冉,本能的便欲抬手去接他怀中那娇躯,然而下一刻微动了的手却又生生顿住,他抬头冲蔺琦墨颇有几分为难的抿唇,道:“四郎该是知道的,冰寒泉是我凤氏一族的圣地,历来便只有嫡出的长男能够进入,朕不好公然违背祖上的遗训啊……” 蔺琦墨面色微变,目光却直直与凤瑛相接,片刻他面有决断,微睁双眸,沉声道:“蔺琦墨但请陛下救她。” 凤瑛闻言,眉宇一亮,含笑上前一步抱过他怀中沉睡的罄冉,扬声道:“定尽全力救她,四郎放心。” 他说罢,飞身便向远处掠去,转瞬便消失在了重重的宫阁间。 狄飒见凤瑛消失,浑身微震,望向站在身侧身影显得僵直的蔺琦墨,眸中闪过几分感叹和相惜。方才在城外,蔺琦墨自他的怀中将她抱走,他心中的失落,无力和痛苦便如眼前人一般,在面上清晰暴露,如同一张水墨画,无从遮掩。 只是,若凤瑛能救她,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狄飒唇际扬起苦笑,心中升起几分惺惺相惜的悲悯和担忧,忍不住启口道:“那冰寒泉果真能救……” 他的话尚未说完,蔺琦墨却突然转身,抬手便是一拳,直击他的鼻梁。狄飒不防,一时被打的后退两步,险些摔下登闻台。接着他飞快的撑身而起,胡乱抹了下嘴角的血,凶狠的拳头抡起迎上了霍霍而来的拳头。 蔺琦墨却闪也不闪,他的一拳准确的落在他的下颌,骨骼咔嚓作响,同时腰上却狠狠的受了蔺琦墨一拳。两人都犹如发怒的野兽,瞬间便纠打在了一起,却也不用什么内力,可每一拳都是使足了劲儿。不似高手间的对决,倒似两只受伤的疯虎撕咬在一起,拳头招呼,不留什么分寸。 上千的禁卫军顿时都惊呆了,一时间整个广场上不闻一丝异响,唯有拳头撞上肌肤发出的闷声。两人你来我往,只是挥拳,不停的挥拳,却似是都有心不躲,不一会儿便打得气喘吁吁,从脸上到身上,满是青紫,疼的咬牙却都闷声不吭。 姜泽本还有心上前拦架,后来倒也看出,这两人只是在皆此发泄心中的情绪,他挥挥手示意禁卫军各自回防。许久,远远的见两人还厮打在一起,他心中微惊。便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他担忧的便欲迈步去劝。 台上的两人却同时躺倒在了地上,广场沉寂了下来。姜泽忍不住叹息一声,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想那个惊采绝艳、风华无双的女子,他摇了摇头,吩咐兵勇去请太医。便是他们闯了宫,既然陛下没有责难,那这两人可都还是青国的贵客,可容不得有事啊 台上蔺琦墨颤抖着闭上酸痛的双眼,大口的喘着气,听着身旁同样沉重的呼吸声,终忍不住沉声道:“她该会无碍的……她若有事,你我今日便是不死不休。” 狄飒身体微僵,睁开眼睛,侧身略带感激的看了一眼蔺琦墨,撑起沉痛的身体,一言不发,缓缓向台下走去。 蔺琦墨抬眸看他,他的身影在天际最后一丝霞光的渲染下显得有些萧索,微微晃动着,趔趄着,那背脊却依旧挺直,却仿若再也承受不住一丝重压,刚直欲折。一袭黑衣上沾满了尘土,风一过衣炔伴着不稳的身影,似是随时都会摔倒。 蔺琦墨叹息一声,仰面看向灰茫茫的天空,身体许多处火辣辣的疼似乎全部都爆发了出来。他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涩然笑意爬进泛着紫青的眼角,轻声道:“狄飒,不管如何,今日谢谢你……” 沉重的脚步声有片刻的停顿,接着随风传来一声低语,仿若傍晚吹过树林倦怠的风。 “凤瑛你要小心。” 蔺琦墨似是笑了一下,支起身侧的手,微微摆了摆,算是致谢。 凤瑛想要什么,他心中岂会不知?! 冰寒泉位于谧城中的清露山上,历来便是凤氏一族有名的圣地,听说冰寒泉的泉水有解百毒的功效,更有助人打通筋脉,有助练功的奇效。所以常年被武功高绝之辈守护着,只有凤氏一门的家主才有资格进入。 这清露山并不大,风景极佳,石秀泉多。本是凤府的后花园,凤瑛登基之后,便将皇宫向南扩建,将整个清露山都围入了皇宫。 凤瑛抱着罄冉一路飞驰,此时霞光已经沉入了黑幕之下,夜色渐浓。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凤瑛脚下越发迅捷,眉宇也压出了深深折痕。 夜晚的清露山寒气森森,又是冬季,动物似是也受不了这里的阴寒,整个山静悄悄没有一丝响动。凤瑛抱着罄冉登上山腰,越过一处山岰,忽儿一阵刺骨的寒气扑上面来。他停下脚步,右脚在一块大石上有规律的轻点几下,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接着山壁上渐渐露出一条狭长的石缝,沿着石缝有石梯蔓延向下。 他抱着罄冉步入其间,身后石壁自动关闭,两侧石墙上瞬间亮起了灯火。 一路向下,波光盈盈,出了山道便迎来了一个山洞,忽而从石壁两侧闪出两人,宛若魅影。 “开门。” 凤瑛的话方落,那跪在右侧的瘦高男子已飞身而起,似是依着某种阵法步子在洞中前后来回走了数遭,一声震响,眼前石壁自中间裂开,一股白气伴着深寒的冰雪之气袭了满身。凤瑛大步走入裂缝,扬手在石壁上一按,关上了身后石门。 迎面一滩冰泉白腾腾的发出寒气,注入巨大的石潭之中,石潭上方寒雾蕴蔓,衬着潭边石壁上的数盏置在厚厚冰层中的长明灯,朦胧缥缈,如同仙境。 见怀中罄冉双唇瞬间便由苍白转为了紫青,凤瑛不敢怠慢,将她放在冰雕的水晶床上,噗通一声便潜入了寒潭。片刻他飞身而出,手中却多了一个玉质小盒。他将盒子打开,取出一粒火红的药丸,想也不想便擒在了唇齿间,接着俯身压上了罄冉冰冷的双唇。 他浓密的睫毛似是颤抖了一下,以舌将口中药丸逼进罄冉口中,确定她已吞下,这才抬起身体。 黝黑的凤眸在罄冉起伏的身体上一带,伸手“撕拉”一声便扯裂了她的外衣,三下五除二将她身上层层衣衫褪尽,待只剩贴身单衣,他唇角轻勾,停了动作。 抱起罄冉便走向寒潭,大步走下台阶,他跳入潭中,将罄冉身体一点点带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潭水令她的身体本能一缩,凤瑛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眸,其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白霜,越发显得浓黑的睫羽俏丽无双。 凤瑛心一窒,双臂更紧的将她抱住,向潭中又走了几步,渐渐罄冉的身体整个侵入了冰水中。望着她越发颤抖厉害的双眸,凤瑛好心情的扬起了眼眸。 冷,彻骨的冷,将本已倦怠的神经尽数唤醒。罄冉浑身颤抖,悠悠转醒,脑中混沌不清,朦胧中忆起先前的一切,心中惊恐,强自挣扎了一下,这才发现四肢无力,只能微微地颤抖着。 耳边响起笑声,她心一惊,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而眼皮似是有千斤重,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一个人影。 是谁? 怀中女子有着冰雪一般美丽的容颜,翘动的睫毛遮挡着黑亮的两旺清眸,她的眼中几分迷茫,几分脆弱。双颊被寒气蕴出了嫣红,艳丽无双,那微微颤抖的双唇似是某种邀请。 凤瑛心一颤,目光便再移不开她优美的双唇,想着方才触及的那抹冰洁柔软,他意犹未尽的勾起唇角,俯身便压了下去。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也从不当他是温润之人,既如此,又何需忍耐? ------------ 第32章 寒潭争吵  朦胧中一张俊面罩顶而来,意识在半醒半沉中,罄冉本能偏头,然而周身却柔软无力,尚不及避开,温热的鼻息扑近,那张俊美的面容已经贴上了她冰冷的唇角。 湿润而柔软的唇,触感清晰而真实,他的鼻息喷吐在面颊上,在这冰冷的天地异常炙热,带起肌肤本能的颤栗。纵使罄冉再困顿,此刻也禁不住头脑一清,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眸。 低沉的笑声传来,她惊惶的去看,四周景象在眼中清晰了起来。寒气萦绕,如梦如幻,刺骨寒心,头顶满是冰凌,在风灯映照下发出晶莹的光芒,如同寒夜的繁星。 这是在哪里? 余光瞥到自己胸前,罄冉倒抽一口冷气,单衣被水浸过,如同蝴蝶展开的翅膀在潭中飘舞,胸前大片春光在寒汽中若隐若现,那月白肚兜上的青莲,如同开在水中的藻束住了心,令罄冉一阵惊慌。 寒冰般的刺激使得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收缩着,圈在腰间的铁臂,身子紧贴着的温暖胸膛顿时清晰的令罄冉倏然便清醒了大半。 她目光骤然转向身侧,凤瑛的脸还停留在面颊寸许处,他面上带着几分调弄的笑意,映着一双眼眸晶灿慑人,那眸底深处隐约竟有几分迷乱。唇角的温湿感提醒着罄冉方才他的靠近,他亲了她?! 她心头一颤,瞪大了眼睛,抬手便欲去推他,然而手上却没有一丝力量,心一慌,只能下意识地怒声道。 “你想干什么!” 话语一出却带动口中一阵绞疼,声音因为发冷带着颤抖,使得吐出的话更加含糊不清。罄冉疼得拧眉,抽了口冷气,面色也为之一变。 凤瑛却因着她的轻呼抬了头,眉宇微蹙,抬手便固住了罄冉的下颌,修长的两指一个用力,罄冉不得不微微张开了嘴。接着他渐渐俯下头来,唇角微微抿起,几分怜惜的意味跳跃在眉宇间。 迎上凤瑛专注的眼眸,罄冉一惊,心脏急速跳动。 这厮要干什么?! 身上湿透的内衫,腰上紧扣的手臂,不断欺近的面庞,强迫张开的双唇。罄冉瞪大眼睛,巨大的惊惶令她无法承受,强烈的压迫感使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凤瑛迎上她睁大的眼眸,其间有着几分惊恐和慌乱,脆弱怜人,如同寒风下瑟瑟的霜花,让他的心陡然一阵收缩。她紧抿的唇,偏又让那美丽的面庞多了几分清冷和刚毅的意味。 便是她这般的抵抗让凤瑛心中冲起一股怒气,他凤眸挑起,捏着罄冉下颚的手突然收紧,接着更低的压下了身体。罄冉大惊,使出全力拍打着他。 然而凤瑛的唇却在毫寸间错开了,唇角一勾,逸出一声笑来,接着他竟松开了托在罄冉腰下的手。腰部骤然失力,罄冉正无措的拍打着双手,哪里想到他会如此,顿时身体一沉便向水中没去,瞬时便呛了口水。 偏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身体只能不断的向更加深寒的湖底沉去,罄冉心中一阵冰凉。暗道,凤瑛,姑奶奶到了地下也不会放过你的。挣扎中,眼前银色的光亮一闪,罄冉本能伸手抓住,一握之下心中一喜。 抓住的分明便是凤瑛的衣服,她使出全力拽住,心道,果真是报应不爽,让你害我,姑奶奶死也拉你一起。 她死死拽着,感觉两人身体一同向下沉去,肺中空气越来越少,她昏昏沉沉便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心道倒霉,这辈子竟要和这只狐狸一起赴死,也不知是不是此生她的杀孽太重,老天在惩罚她。却不知,凤瑛为何要杀她,到了下面一定要问个清楚。 罄冉心中迷糊,忽觉腰间被一双手拖住,身体开始慢慢上浮,口鼻露出水面。她本能张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咳出两口冰水来。 身后传来低沉的咳声,罄冉回头,却见凤瑛满面怒气地瞪着她,抹了一把面上滴淌的水,有些气急败坏的扬声道:“你还是不是女人!” 罄冉一愣,不明所以的看他。凤瑛显也看出她脑袋还不太清醒,无奈的叹息一声,将她拖至潭边,罄冉但觉呛得难受,趴在冰床上又咳了起来。凤瑛也坐于一旁清咳数声,显是也呛了水,面颊通红一片。 片刻,罄冉觉得好受了许多,抬起手中抓着的衣服欲去擦眼角的泪水,拉出水中沉浮的衣服正欲往脸上抹,待看清了那是何物,却是一愣。 那是……一条裤子? 罄冉茫然片刻,脑中忽儿轰然一响。回头去看,却见凤瑛一脸铁青的对着她冷哼了一声,挑起的唇角颇有几分讥诮。再望向他的身上,长袍上束着的腰带已经不知所踪,宽大的龙袍没了衣带束缚,敞开了衣领。 习武之人冬季穿的本就不多,凤瑛偏巧单衣外便只穿了一件宽松龙袍,此刻领口大张,露出一大片的胸肌来。 柔韧的肌肤经水发出盈盈光芒,隐有玉色般的质感。他宽大的衣袍被水扬起,修长的腿上便只剩一条单裤,鞋袜不翼而飞,单裤被水灌起,露出一节修长的腿来,狼狈却不失性感。 而那单裤外面本该有的外裤,分明便抓在她的手中。罄冉顿时像触了电一般,将手中单裤用尽全力扔出,又羞又恼道。 “你无耻!” 此刻她那里还记得,方才在水中,分明便是她死死抓着那单裤不放。 凤瑛顿觉无语,和个头脑不清的女人交谈果真是件麻烦的事。 天知道他方才正欲潜入水中将她捞出,谁知她竟死死抓住了他的裤管。他一时不防一下子便被她拖入了水中,呛了两口寒水。 这且不说,她死命抓着裤子将他往下拉,使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弯身将她带出,心知她入水便呛了两口,抵不住太长时间,只能将腰带抽去,任由她抓去了外裤。 现在倒好,分明是他救了她,倒成了他无耻。 凤瑛摇头苦笑,算算时辰,她体内的烈火丹药效已快用尽,怕她抵不住这寒洞的阴气,需得尽快逼出她体内毒素。凤瑛欺身靠近罄冉,哪诚想罄冉却像是受了惊一般,匆忙便向后退去。 凤瑛眸中顿时便窜起了两道火焰,长臂一伸便将罄冉拉入了怀中。盯着她满是抗拒和惊慌的脸,心中酸苦和愤闷交织着,让他几欲狠狠惩罚眼前这个总能在不觉中左右自己情绪的女人。 “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身上阵阵发寒,脑中昏昏沉沉,让罄冉只欲抱住身体好好休息一下。偏偏眼前男人让她不能有片刻安宁,她颤声怒吼,目光激愤地盯着凤瑛。 凤瑛却是一笑,扬眸一笑:“我要干嘛?分明是你脱了我的裤子,你问我要干嘛!嗯?” 罄冉面颊一红,亦分毫不让,冷声道:“是你先要杀我的!便是溺水死掉,我也要拖上你!” 凤瑛讥笑一声:“我为何要杀你?倒是你差点害死我!蠢女人!” 罄冉一愣,沉思一下,好像凤瑛果真没有害她的动机,抬眸却理直气壮的道:“那你为何将我丢进水中!” “这寒泉水能解百毒,更有愈合伤口的奇效,我是担心你成了大舌头,才让你入水饮上两口我凤氏的圣水!真是好心没好报!” 罄冉又愣,半响才明白了他的话。在十里亭,她为了抵挡穆江的琴声,咬了舌根,方才一张口疼的揪心。现下她又张了张嘴,果真舌上那纠疼竟好了许多,说话也清楚了。 她心知误会了凤瑛,却不愿认错,闷声道:“那你为何非礼我!” 凤瑛迎上她水汽下迷蒙的双眸,目光一闪,面上竟浮现几分无措和尴尬,复又冷哼一声,道:“是蔺琦墨说半个时辰内需得让你清醒着,我不吓唬吓唬你,你能醒过来?!” 罄冉纠起双眉,似是考究着他的话,半响却怒声道:“那你也不该那般,女子的清誉多重要!” “啧啧都脱了男人的裤子还好大言不惭!” “谁让你先丢我入水的,有什么话不好好说,活该被误会!” 凤瑛见罄冉越吵倒是越精神了,心中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想自己竟有一日和个脑子不清醒的女人吵得面红耳赤,一步不让,他顿觉无语,心中却偏又有一股辨不明的情绪在疯狂滋长,隐隐竟是快乐。 忧虑烈火丹的药效一过,这寒潭会将罄冉冻坏,凤瑛不再纠缠这个注定无对错的话题,稍稍闭目,抬眸看向罄冉,沉声道:“看来你是没什么危险了,这体内的毒素我看不逼也行,你慢慢泡着吧,我可要走了。” 他说着放了罄冉,竟果真向潭岸走去。罄冉一愣,脑中的昏昏沉沉,身上的倦乏无力,宛若压了重物般的眼皮,无不提醒着体内深藏的毒物。若不是体内的毒物,她此刻怕也不会在这冰潭中和眼前人吵得不可开交。 罄冉顿时脑袋一清,忙伸手拉了凤瑛,咬了下唇,蹙眉道。 “如何逼毒?” 一声轻笑传来,凤瑛转身将罄冉抱出寒潭,见她虽是身体僵硬了下却未曾抵抗,他微挑唇角,走向潭边冰雕寒床。 将罄冉放下,令她盘膝而坐,凤瑛与她身后亦盘膝而坐。面容一整,抬手运气右手便扣上了罄冉肩头,左手迅速地在她背上几处大穴一一行走,汇至腰瑜穴,飞快而干脆的一掌击下,罄冉身体急急前仰吐出一口黑血来,喷在晶莹的寒冰上触目惊心。 凤瑛舒了一口气,扭头望了眼墙边沙漏,面上如释重负,抬手便点上了罄冉脑后睡穴。顺势接过她瘫软的身体,望着她沉睡的面容,他唇角轻扬,喃声道。 “麻烦的女人。” 抬手轻抚她嫣红的双颊,冰冷的触感令他面色微变。不再耽搁,忙纵身而起,抱着罄冉便匆匆出了寒洞。 ------------ 第33章 凤瑛所谋  凤瑛抱着罄冉出了寒洞,接过下属奉上的毯子,瞬间便将罄冉包了个严实。一面向外走,一面吩咐着。 “去请蔺将军到观星楼。” 他大步踏上狭长的石阶,出了秘洞,长风迎面吹来,分明感到怀中娇躯颤抖了下。他身体一晃挡在风口,紧了紧身上大麾,将罄冉更深的抱入怀中,这才施展轻功向山坳的另一面掠去。 转过山谷,顿时景观一变。暖风熏人,灯火碎点。仅仅是一谷两端,竟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象。 方才那边位于迎风面,此处背风,然而令其温暖如春的却是谷中的大片温泉。这清露山竟是一山容两泉,一温一寒的。 凤瑛抱着罄冉掠下山谷,谷中数百棵妖艳欲滴的红梅,沐浴着皎月明晖,衬着谷中一片雾气腾腾的湖面,宛若进入了人间仙境。 平湖而望,山谷中依靠温泉而建的是一排雕栏玉砌的房屋,红色风灯挂了满眼,朦胧映入泉中,美如梦境,幻若天宫。 凤瑛一路将罄冉抱入房间,将她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他含笑望着睡容恬静,安卧玉枕的女子,突然竟有些不舍起身。保持着俯身的动作,鼻息间有着若有似无的女儿芳香,几乎让他恍惚沉醉下去。 侍女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抬眸,接着抬起了右手。侍女一愣,忙将手中的棉布方巾呈上,凤瑛接过摆了摆手,轻声道。 “准备干净的衣物来。” 他说着在床边落座,将罄冉湿淋淋的黑发散开,小心的擦拭了起来,动作仔细而温柔,似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女子,又似怕稍稍用力便会伤了手中握着的青丝柔滑。 皓月,晚风,温泉氤氲,阁楼高架,画栋雕楹。晕黄的宫灯下,女子静美如诗,清丽面容如绽玉清质的莲。 她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向来清澈的眸子,印象中她的面容总是清漠而疏离的,傲骨铮铮一如男子。而此刻,她便是那般娇弱的躺着,双颊淡淡的几许红晕,触之宛若冰润的美玉。那两抹妖娆桃色,落了妩媚于她冰肌玉骨之上,格外的动人。 清逸的笼烟眉,便是沉睡着却依旧舒展从容,为她娇美的容颜凭添了傲骨,秀美的鼻使得她的容颜柔和而宁静,那微微抿起的唇线淡薄隐约,显得有些苍白,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叫人一点点沉沦。 凤瑛擦拭的动作微缓,目光也渐渐发直,脑中闪过在寒潭的一幕幕,唇角弯起舒缓的弧度。他用目光描摹着她恬静中的清隽,心情忽而变得畅快。昏黄的灯影染上眉宇间一抹温柔,将他出色的面容衬得更加俊美。 婢女捧着衣物进来,看到这一幕,脚步声放浅,退到了一旁。面颊却红了一片,心中陡跳,醉醉然想着,若是陛下能那般看上自己一眼,纵使立即死掉也是乐意的。 凤瑛旁若无人的继续为罄冉擦拭着头发,待屋外传来凤捷的声音,他才舒缓起身,撇了眼站在角落的婢女。婢女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长巾,躬身而待。 凤瑛俯身为罄冉压好被角,看向婢女手中捧着的干净衣物,放低声音交代着:“动作轻些,别吵醒她。” 婢女忙诺诺应是,凤瑛这才接过湿巾试了手,缓步出了屋子。 屋外凤捷见他出来,忙跪地行礼,起身道:“蔺将军已经在观星楼了。” 凤瑛点头,快步出了院子,绕过一处游廊,向远处高高建立的阁楼走去。 足有五层高的观星楼中,蔺琦墨负手站在窗前,夜风吹过,掠起他额际碎发,拂过微蹙的眉宇,荡起又落下。 他换上了一袭黑色束领武士袍,上乘好料,暗起云纹,剪裁得体,腰间系着缠金腰带,将修长的身型束于黑衫中,英挺笔直。隐约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潇洒俊逸,倒是多了几分锐意萧寒。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蔺琦墨回过头来,恰见凤瑛笑着步上台阶,抬手笑道:“四郎久候。” 蔺琦墨点头,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她怎么样?” 凤瑛不想他将心中所虑表现的如此急切,竟毫不掩饰,眉梢微微一挑,笑道:“哈哈,四郎莫急,她暂时没事了。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昔有静王千里追妻,传为一时美谈。静王殿下与四郎情同兄弟,今日四郎闯宫救美,倒也不逞多让了。” 蔺琦墨闻言,松了一口气,抬手抱拳一笑,道:“陛下见笑了。我代冉儿谢谢陛下救命之恩。今日四郎事出无奈,闯宫一事,还望陛下多多海涵。” 凤瑛迈步走向窗口,笑着摇头:“十三年前在庆城,我便识得了四郎和冉冉,算起来她还唤过我几声凤大哥,哥哥岂有不救妹妹的道理?故而,四郎不必谢我!再者,若言谢,当是冉冉醒来谢我,怎能由四郎来谢?另有,冉冉乃是旌国的使臣,如今我青旌两国刚刚结盟,若是她出了事,我可便无法于旌国交代了,今日倒是凤瑛该谢谢四郎呢。” 他说罢笑望蔺琦墨,见他但笑不语,便又道:“凤瑛与四郎也相识多年,虽是一直没有机会深交,但是凤瑛却敬慕四年少年英雄,早欲结交四郎为友。四郎非我青国之人,此次又不是麟国使臣,既如此,你我相交无关乎国礼缛节,当不必拘谨礼数,凤瑛既称君四郎,四郎不妨便直呼我的表字,如何?” 蔺琦墨睫羽微晃,笑道:“如此四郎便不再客气了……子恪。” 凤瑛眉宇一扬,朗声而笑:“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 他说罢转身看向窗外,抬手一挥,笑道:“四郎看我这观星楼如何?” 蔺琦墨转眸,观星楼极高,从此向下望,温泉氤氲,灯火朦胧,遥望整个山谷,空濛飘茫,宛如仙境。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人顿时心旷神怡,胸臆畅快。 “青国的能工巧匠四国之首,凤府观星楼巧夺天工,四郎早就听闻,今日登楼一观,果真是名不虚传。” 凤瑛浅笑,扭头望他,道:“四郎过誉了,四郎可知这楼何以名曰观星楼?” 蔺琦墨目光掠向辽远天幕,弦月明晖,繁星璀璨,星辰清晰的如同悬与眼前,似是只要伸手,便能摘到那繁星点点。 他微勾唇角,笑道:“听闻博远侯于观星之术颇有研究,想必这观星楼名来于此吧?” 凤瑛淡笑点头,叹息一声,面有追忆,道:“所谓天狼破,九州殁,贪狼现,四海戬。先父曾言,当此乱世,世事多变,观星犹观世,倒可窥探几分天机。” 蔺琦墨挑眉,望着繁星如幕,星光明辉浅亮,笑道:“子恪也信星象之说?” 凤瑛摆手而笑,回望他,道:“我从不信。” 他说罢转头又望向天幕,不疾不徐又道:“不过今日星空明澈,我观贪狼隐晦、破军陡亮、帝星乍现中东,这可是君道王兴的预兆。” 蔺琦墨双眸微眯,沉声道:“子恪既不信星象,又何必感叹帝星变幻?依四郎看,星辰明灭犹如风起云卷,不过是万物依序而动,未必便有何含义,更无甚稀奇。子恪的心思,怕是也不在这一幕繁星之上,而在桌上那沙盘沟壑之间吧?” 他说着倏然转身,抬手指向楼中置着的长案。那长案上布着地形沙盘,上面沟壑相连,不用看他也能勾画出那上面的起起伏伏,因为那正是麟国的地形沙盘。 凤瑛目光微锐,与蔺琦墨对望,复而朗声而笑,扬声道:“知我者唯四郎也。我听闻麟国有一句传于民间的话:‘与蔺四郎交,殊觉爽快人意’。今日凤瑛领会了,既然四郎已将话挑明,凤瑛便不再绕弯子了。” 他说着,迈步走向那沙盘,回身肃然道:“想必四郎早已料知,凤瑛欲取麟国而代之。依四郎来看,按这沙盘上的兵力部署,我此番出兵能有几分胜算?” 蔺琦墨双眸眯起,面色沉冷,目光在凤瑛沙盘上带过,抬眸道:“依我看,子恪若按这沙盘上所列排兵布阵……” 他目光盯紧凤瑛,轻哼一声,锐利邴然,一字字道:“无一成胜算。” 凤瑛闻言,瞳孔微缩,却也不惊,只挑眸接道:“四郎何出此言?” 蔺琦墨迈步走向他,神情平和,眼神却犀利无比,冷声道:“四郎乃麟国清远侯,更统兵多年,虽不敢说能战无不胜,但这沙盘上的排布攻序还是能看得懂的。试问若将排兵布阵这等机密之事提前告知敌方将领,还有何胜算可言?还是子恪将此沙盘示予四郎,是认定了我不能活着走出这观星楼?” 凤瑛与他对望,忽而一笑,挑眉道:“四郎何出此言?凤瑛奉四郎为青国上宾,岂会无礼与四郎?四郎便是现下要走,凤瑛也会执礼相送。” 蔺琦墨却是冷冷一笑,挑眉道:“哦?如此,我与冉儿也叨扰多时,这便不再打搅陛下,还请陛下允我二人回别馆安置。” 凤瑛迎上他冷然的目光,唇角笑意不减,话语却也微寒:“冉冉她受了寒泉阴气,又系女子,不比男儿敦实。这小筑的温泉刚好能纾解寒泉阴气,我看还是让她在此多休养几日吧,不然若留了病根,要根治怕是不易。” 他此话一出,笑容虽依旧温和,可眸底却微有冷意。蔺琦墨已是眉眼沉冷,熠熠直视着凤瑛的幽深眸底是一触即发的清锐和铮然不让。空气顿时凝滞,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剑。 ------------ 第34章 舌战四郎  两人目光相触,蔺琦墨幽深眸底是一触即发的清锐和铮然不让。 “你这是在用冉儿威胁我?” 蔺琦墨双眸微眯,冷声说道。 他话语冰冷清锐,凤瑛迎上他锋锐的目光,但觉空气顿时凝滞,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剑。 晚风吹过,带着浓浓的温泉水润,吹入高楼,拂过面颊。吊翘的高檐上,铜铃晃荡了几下,清脆悦耳的铃声悠忽而过,吹散了屋中的几许剑拔弩张。 凤瑛忽而一笑,沿着长案缓缓走向蔺琦墨,道:“四郎何必着急离去,今日凤瑛将这沙盘示予四郎,并无相逼之意,只是料定了四郎不会相助麟武帝,并无逼迫之意,这威胁一说更是无从说起了。冉冉是我青国的贵客,且不说她若出事我无法于旌国交代,便是单看在往日的情谊上,我也不会拿冉冉胁迫四郎啊。” 他见蔺琦墨面色沉冷,却未再开口,笑着上前拉了蔺琦墨的手。 蔺琦墨手臂似有一僵,撇了眼他拉着的如玉手指,他清隽出尘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与凤瑛长久对望,目光清冷。 凤瑛却毫不介意,只舒缓而笑,道:“依四郎的修为,自当听的清楚,这观星楼附近可有高手暗中埋伏?凭借四郎的能耐,若是出了这温泉别馆,纵是凤瑛摆下天罗地网,四郎定也是有办法将这排兵图送出去的。所以今日凤瑛若真有歹意,这里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可是四郎也看到了,我今日甚至连素不离身的暗卫都撤离了。凤瑛今日只欲和四郎如朋友一般,好好的,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还请四郎允我一言,可好?” 凤瑛的目光真诚而温和,蔺琦墨与他对视良久,终是沉声道:“愿闻其详。” 凤瑛眸光璀璨一闪,朗声而笑,拉了蔺琦墨便向楼中东面小桌走去,笑道:“我早吩咐备好了流萨国进贡的陈年甘源酒,今日我和四郎当促膝长谈,饮个痛快。” 两人相对落座,凤瑛将炭炉挑旺,将酒壶置上。楼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酒炉中温酒随着升温而轻轻作响,片刻飘荡出香醇的酒香。 两人的身影被屋角风灯拉的很长,凤瑛专注的煮酒、清洗酒器,蔺琦墨则斜靠着椅背,闭目享受着酒香,察觉到凤瑛看过来的目光,他睁开眼睛,两人相视淡笑。 在漫长的历史图卷中,这一夜的长谈,留下了浓重而深远的一笔。无数后人曾试图揣测想象两人与观星楼的这次长谈。 开创青国盛世的圣祖皇帝和一力促成分封制走向终结的神勇将帅的那一夜长谈该是何等的光景?智者与智者是如何站在天下时局的顶端,品评着各国势力,推测未来局势,做出最正确最有利天下的抉择。 后人想象着智慧与谋略的火花是如何互相交织,那定是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却不知这夜长谈的竟是如此平淡而温和。 酒炉上温酒汩汩作响,凤瑛将煮好的酒壶取下,放在桌上,用酒夹子取出沸水中烫着的酒杯。刚欲去执起酒壶斟酒,蔺琦墨却先一步拿起了酒壶,手腕倾斜,上下一晃,酒色落入碧玉酒杯,红翠相映,酒香浓郁。 他又替凤瑛将酒杯斟满,才放下酒壶,再次依了椅背,抬了下手。 凤瑛笑着执起酒杯:“多谢四郎,能与四郎在此观星楼畅饮,当浮一大白。四郎请。” 一阵风掠窗而入,吹得烛影摇曳,酒香飘渺,两人对饮一杯,凤瑛笑着抬手斟酒,道:“所谓世局奇妙,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会有永远的敌人。我敬佩四郎久矣,奈何这些年你我一直没有机会能够深交。如今青国虽欲出兵麟国,但你我却能坐下长谈,可见世事弄人。” 蔺琦墨挑眉,淡声笑道:“子恪言之过早,以今日局势,你我更有可能成为敌人。” 凤瑛笑着摇头,看着蔺琦墨,缓缓道:“非也,若四郎无意与我为友,便不会与此时长久滞留在我青国。凤瑛有意结友四郎,四郎乃爽快之人,今日凤瑛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依当今局势,四郎当比谁都清楚,青麟此战,麟国必败!全然无胜算可言。” 蔺琦墨看着凤瑛,面容转冷,执着酒杯的手轻轻拨弄了下,漫不经心抬眸,笑道:“子恪好大的口气。” 他说着轻哼一声,目光转向沙盘,沉声又道:“依沙盘所示,青国虽攻势有序,章法严谨,但也不是毫无破绽可言。且战局一开,形势多变,未必便能事事如子恪所料。这盘上所布,乃纸上谈兵,空泛的很,不足为凭。” 凤瑛点头,双眸微眯,却道:“此战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我欲御驾亲征。凤瑛虽从小便熟读兵法,但从未领兵打仗的经验。四郎却是四国名将,心思机敏,当世无人能及,更擅长于逆境中寻机突围,反败为胜,扭转乾坤。四郎自是看不上我这盘上所布战局,若此战与四郎为敌,纵使青国国力远远强与麟国,凤瑛也无把握获胜,然而……四郎会助麟武帝退敌吗?” 他目光直逼蔺琦墨,蔺琦墨却也不慌,只轻哼一声,道:“纵使陛下对我多有猜忌,数次刺杀于我,但国之有难,匹夫有责。四郎又岂会为个人恩怨,而置百姓国家于不顾?子恪也未免太小看我蔺琦墨了!” 凤瑛笑容微敛,扬声接道:“不!正是因为四郎念及苍生,才不会相助麟武帝!” 他见蔺琦墨扶着椅靠的手一紧,面有笑意,沉声又道:“四郎掌控麟国军权,在麟国威信甚高。依麟武帝的资质,纵使予他三个,也不是四郎的对手。四郎若举兵夺位易如反掌,可为何四郎却弃部下而远离麟国?” 他话语一顿,目光晶亮,肯定道:“那是因为四郎已对麟国失望,也知道,疲累消弱如麟国已再经不起一场夺位风波!” 凤瑛见蔺琦墨虽是不语却微微蹙了眉,依靠着椅背的身体似是少了些慵懒,凤瑛起身又道:“麟国不比其它三国。由于地处偏远,未经改制,诸侯广布,且分据成数个诸侯国。每个诸侯都有自己的军队,致使皇权分落。这也使得麟国自建朝以来,经历了多次内乱,四郎的叔叔不也是自诸侯而天子的?四郎若举兵夺政,虽定能为帝,然诸侯势必征讨之,麟国便免不了血雨腥风。可若四郎不举兵,依着四郎在军中部从之多,必然酿成大祸。四郎的部重个个都只衷与你,对麟武帝的暗杀早已是愤懑不平,四郎只要留在麟国,保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忤逆之举。故而四郎才丢弃一切,离开了麟国。” 凤瑛叹息一声,又道:“四郎以百姓为念,不被权势迷惑,凤瑛敬服。四郎早年奉静王为主上,静王其人胸有大志,虚怀若谷,一心为民,欲廓清麟国,大治天下。然而天妒英才,静王英年早逝,徒留世人慨叹。静王这一去,武帝登基,麟国再无一人能力缆狂澜。纵使四郎心有大志,然终无良主,在朝所奏、所行大事,皆是处处受掣。四郎早已看的明白,麟国已病入膏肓,再无可救。” “麟国这些年内乱早使名不聊生,麟武帝一心揽权,致使诸侯积怨加深。麟国早有诸侯夺政的先例,举兵勤王在麟国早不是什么稀罕事,眼看麟国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四郎以百姓为念,一力促成麟战两国结盟,合力攻打燕国,使得内乱稍缓,将兵祸引向了燕国。可是麟武帝却并没有领会四郎的用心,诸王更是鼠目寸光。凤瑛真是替四郎不值啊。” 凤瑛摇头叹息,回身在桌边洒然落座,又道:“由于诸侯割据,使得麟国百姓承受的赋税甚重,层层上缴,苦不堪言。四郎一心要廓清天下,但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依四郎一己之力,怎么能完成这偌大的使命?若是麟国有相对安宁的环境,四郎有相对富裕的时间,未尝不可一试。然而四郎怕是也看出,纵使我青国不出兵攻麟,不出十年,战国必取之。麟国早已无回天之力,所以四郎不得不放弃心中大志,黯然离去。四郎既以百姓为念,离开了麟国,此番我出兵麟国。无大战麟国且无药可救,更何况经此一战?!纵使四郎能领麟国之兵将我青兵生生阻住,麟国怕是也已千疮百孔,又有战国虎视眈眈,何以立身?不过是令麟国伤亡更重罢了。麟国灭亡早已是大势所趋,四郎又岂会不明?所以凤瑛断定,四郎必不会助麟武帝行此逆天之事。” 凤瑛一翻阔论,面容越发清朗,他见蔺琦墨沉默不语,面容隐在光影中浮沉不定,面容一肃,起身便对着蔺琦墨长身一揖,颇有动情道。 “四郎,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为敌为友,全为利益所驱。四郎心愿,静王遗愿,凤瑛愿示为己志。若凤瑛能承诺四郎一个朗朗清明的麟国,四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 第35章 留下来吧 ------------ 第36章 接下来的几日罄冉在月琴宫中过得极为平静,每日除了学习宫中礼节,她将时间都用在了打探宫中布局之上,日日缠着那些宫女跟她说宫里的事,大事小事,有用没用一律记在心间。 月妃每天都会召她和四郎前去陪着聊天,多是四郎陪她,两人也不知说的什么,时常开怀而笑。罄冉看出两人关系定是不浅,有时候她看到两人相处的情景总能想起自己和姐姐,觉得两人之间有股暖暖的亲情流淌。 虽是听不懂两人的话,可罄冉却觉得每日四郎都在想尽办法,用尽言语让月妃开心,莫名地罄冉竟对四郎的敌意少了许多。 而月妃许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对她很是和气,时常也会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几日过去,罄冉觉得月妃除了人美,心也很善良,暗叹这样一个娇柔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战英帝。 那战英帝看上去虽说甚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样子也不错,可心狠歹毒,想来也成不了什么良人,不免替月妃叹息扼腕。 自从那日后,战英帝便没有再到月琴宫来,听宫女说这几日朝堂上为不久前几大军营兵变的事纷争不断,尤其是武将,因战英帝对兵变领头几人的判处颇有争议。战英帝整日眉宇深蹙,已经几日不曾临幸妃嫔。 听到这些罄冉一时也分辨不清喜悲,只是想起凤瑛之前所说的话,想到现在他预料的事情一一应验,不免一阵唏嘘。心道好在自己摆脱了他,这般心机深沉的少年她真有些害怕。 这日清晨,天方亮,罄冉便爬了起来,将花阁中的盆景一盆盆搬出来晒太阳。这本不是她的工作,可管这些花草的宫女月明已经进宫十年,对于这宫中可谓再熟悉不过。罄冉每日在她面前盼乖巧,自是能探听到不少宫里的事情。 搬了没一会罄冉便出了一身汗,坐在台阶上抹了一把汗,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突然只见一大群蓝莺鸟从东面天空划过,清脆的叫声撕破清晨的宁静,扑簌簌的拍翅声越来越近,转眼便从头顶飞掠而过。 罄冉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蓝莺鸟聚集一处,觉得有趣便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那群鸟儿,却见它们在不远处纷纷降落不见了踪影。 “青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啊,看什么呢,瞧你出神的。” 罄冉正兀自惊疑,身后传来月明的笑声,她回头一笑:“月姐姐来了,我刚才看到一群蓝莺鸟,从那边天空飞到后面不见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多蓝莺鸟,真真奇怪。” 月明一笑:“那鸟都是从乾垣殿飞过来的。每天这个时辰飞过来,到子时又飞回去,我来这宫中十年,日日如此,你再过些日子也就不稀奇了。往后一看到蓝莺鸟飞过便知是辰时正点了,皇上下朝也快回到后宫了。” 罄冉诧异挑眉:“乾垣殿?那不是皇上上朝的大殿吗,怎么能让这些鸟儿飞来飞去不捕杀呢?” “这蓝莺鸟是吉祥的鸟,这么多鸟聚集在一起甚为少见。听说开朝武皇帝当年见到此景,言道蓝莺鸟喜聚乾垣殿定能福佑战国国泰民安,这鸟儿白天离开,夜晚归去,又不筑巢,倒也不影响乾垣殿的威仪。所以这蓝莺鸟便成了皇宫的圣物,别说捕杀了,就是逮上一只玩玩都是要杖责的。” 罄冉点点头,若有所思,半响又问:“乾垣殿可是终年燃着酝钼香?” 月明正执着剪刀修剪花木,听到这话诧异抬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罄冉赶忙一笑:“好像以前听人说过,还以为记错了呢。姐姐,这花被你这般一修剪真好看。” “你的小嘴倒是甜,这花……” 月明笑着说着,可罄冉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她目光望向不远的天空,唇角微扬。 祥鸟?圣物?好笑! 这日下午月妃如往常一般将罄冉和四郎唤去,屏退了侍女,和四郎聊着天。罄冉听不懂,便随意翻着月妃放在桌上的诗集。 看了会觉得没趣,抬头望向月妃。但见她这日穿着一身简单的天蓝色绣暗花的宫装。头上戴了一只侧微细凤,七彩宝石串成的凤尾将发髻整齐挽住,鬓侧别了只蝴蝶珠花,大粒珍珠串成,阳光下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映着衣服上散发出的暗纹,远远看去整个人似是坐在光辉中一般。 四郎眉飞色舞,不知说了什么,她盈盈一笑越发衬得人如娇花,明艳无双。四郎也欢声而笑,还将脸凑到月妃面上,惹得月妃连连后退。 罄冉只觉这两人长的竟极为相似,心中电光石闪,微微了然。随即想起姐姐,神色黯然,不觉便发起呆来。 罄冉正愣神,却听啊地一声惊呼响在耳边。罄冉兀自呆愣,一惊之下跟着啊的一声,手中书册跌落桌上,自己也险些从椅子上惊落。 清亮的笑声响起,罄冉怒目抬头,只见四郎弯腰看着自己,满脸得意,笑得极为狡黠。 “小四还是这般淘气,云青可莫要怪他。这孩子也就爱闹喜欢的人,小四这般可是喜欢云青呢。”月妃笑意盈盈看向罄冉。 罄冉瞪着四郎,正兀自气恼,听到月妃这话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不必说青妹妹也是知道的,青妹妹还叫四郎情哥哥呢。”四郎笑道,颇有几分得意。 月妃正欲开口,却听远远传来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月妃一惊,迅速和四郎交换了一个眼光,起身便向殿外走。罄冉也赶忙将屋中收拾好,紧步跟上。 “哈哈,爱妃,看朕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战英帝的笑声刚落,人便已经到了近前,尚未待月妃行礼便一手将她托起。 挥手示意身后太监将一个镂空的小盒呈上,月妃笑着接过。 “皇上带的物事自是好的。”轻轻接过那盒子,只觉一股清凉透入掌心异常舒服。 她微微挑眉,将盒子打开,淡淡的光辉从盒中射出,竟是一颗掌心大小的珠子,七彩流转异常美丽。她惊异一声,取出那珠子,触手温凉甚为舒服,不觉咦了一声。 战英帝此时已坐定,见四郎和罄冉跪在地上,笑道:“爱妃倒是喜欢这两个奴才,起来吧。” “皇上,这可是流芸石?” “爱妃果然博文,确实是流芸石。这是绵止国方进贡的,朕瞅着好看,便送到爱妃这里了。” 月妃忙笑着谢恩,慢步走至窗前,将窗户推开,对着阳光去看。 “皇上有所不知,这流芸石可不止看着好看而已,还有驱退忧郁、驻美容颜的效用呢。” 阳光下那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异常美丽。月妃说着目光在罄冉和四郎处稍稍一转,眉宇微跳。随即再看向那珠子,微微侧身,手指轻轻一松那珠子便脱手掉落。 “啊!” 她惊呼一声,罄冉和四郎也看到了这一幕。抽气间却见光影一闪,只眨眼功夫一柄宽刃匕首便带着那颗坠落的珠子刺破空气,直直钉在了窗棂上。匕首刺入窗棂,刚巧将那珠子卡在窗棂和手柄之间。 “万幸万幸,臣妾失手险些弄碎皇上赏赐的宝物,臣妾……” 月妃正欲跪地请罪,战英帝哈哈一笑起身扶起她,拉着她走至窗边取下那珠子再次放入她手中。 “爱妃这次可拿好了。” 罄冉却是心情复杂,她万万没有想到战英帝的武功竟会这般厉害!休说是那股眼力劲,就是那匕首刺出的速度和力道非是武功高强不可为。她只觉心生寒意,一阵悲凉,咬紧了牙。 四郎也是一阵心惊,感念地望了眼月妃,随即撇了眼罄冉,微微蹙了下眉。 “你们两个退下吧。” 月妃吩咐道,四郎和罄冉忙躬身而出。 罄冉心中烦躁,一路走得飞快向宫女寝房奔,四郎却不依不舍追上。四下望了眼,闪身揽在罄冉身前。 “不想那战英帝功夫竟如此了得,不过青妹妹也莫怕,情哥哥自会保护你的。” 罄冉不想理他,绕过他便往前走。四郎再次挡住她笑道:“说正事还不成嘛。我和娘娘说好了,这月末便送我出宫,青妹要怎样?你要想留在宫中,我便托娘娘以后照顾你,你要……” “我和你一起出宫。”罄冉果决道。 四郎一愣,随即眸中满是赞许:“青妹妹果真是聪明人。” 罄冉冷哼一声,目有不甘。 她所有的想法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便全被否定了。如果留在宫中,她便没有机会练功。凭借她现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战英帝的对手,再加上那战英帝身为皇帝竟会随身携带刀刃,这说明他戒备心很强。她再也不认为凭借她小小宫女会能找到机会刺杀他。 双手紧握,罄冉恨恨回头瞪向远方,目光自东方天际划过,突然一滞。眸光微亮,随即冷冷勾起了唇角。 既然进了宫,纵使不能报仇,她也要搅得这皇宫上下鸡犬不宁。 ------------ 第37章 风雨同济  鸟叫声啁啾作响,四周热气氤氲,暖意融融,罄冉依着蔺琦墨宽阔的胸膛,半浮在温泉中,想着方才他所说的话,一时心绪沉沉。 似水月光,清光明辉中交织成了一张柔柔的网,流泻在湖中两个相依的身影之上。 罄冉回头,蔺琦墨乌发半湿贴在俊面无双的面颊上,月色波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面镶上了一层淡淡水光,光影朦胧,飘渺中别添温柔。 罄冉的心漏跳一拍,第一次那么清晰的觉得他的目光是坚毅执着的,似是天地崩塌都不能使其间清亮崩毁,第一次无比清晰的觉得依着的这个胸膛很安全,宽广的似是多少风雨浪潮都能包容,坚如磐石。 她忽而扬唇浅笑,转身勾住蔺琦墨的脖颈,一字字得坚定道:“只要你觉得是对的,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你错了,我也会在你身边,一直支持你,和你站在一起。因为我信,你既做了此决定,必然便有理由。” 蔺琦墨揽在罄冉腰际的手臂蓦然收紧,波光随风蔼蔼几度,心口便随着几番起伏。他一瞬不瞬得凝视着怀中笑意轻淡却深深触动心扉的女子。她的话一字字传入耳中,引得胸膛滚烫起伏,她说她信他,会一直和他站在一起。 他是麟国人,麟武帝是他的堂兄,他曾效命麟国,是麟国的少年将军。 然而此刻,在异国入侵之际,他却要助异族攻打麟国,要做叛徒。在世人眼中,他会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然而,她说,她会和他站在一起,因为她信他! 深深的动容,蔺琦墨忽而仰头喟叹一声,接着便朗声笑了起来。笑声透过夜色传出极远,爽朗不羁。 今生何其幸哉,得她相知相伴。他蔺琦墨从不怕世人的褒贬毁誉,只求问心无愧,可是他却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啊! 而今她却说,她信他! 只这一句,便已够了。蔺琦墨笑声渐敛,将头迈入罄染肩窝,那似兰非兰的幽香,淡淡萦绕,勾娆清媚,令他渐渐沉沦失魂,几欲溺毙。 察觉到他的感喟,罄冉却有些不好意思,半响他只默默的抱着她,将面容埋在她的肩头。罄冉低头,抬手抚上他微乱的发,却忽而失笑,轻轻推了下蔺琦墨。 “再泡下去,皮肤都皱成老太太了。抱我回去吧,我还有话问你。” 蔺琦墨抬头,抓了罄冉的手,果见她十指皮肤已被泡的微皱,轻声一笑,啄了下她的葱白手指。将她衣衫笼好,手臂猛的施力,便将她自水中捞起,护在怀中,快步向屋中掠去。进了房,他将罄冉安置在床上,便大步出了内室。 内室传来窸窸窣窣换衣物的声音,蔺琦墨唇角微勾,走至窗边将炭火挑旺。暗运真气,身上腾起白雾,衣衫已显略干。回身屋中传来罄冉的唤声,他大步迈入内房,却见罄冉已换掉了湿衣。 一身素雅的天青蓝棉布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她围着棉被坐在床上,正笑望着他。 蔺琦墨大步走至床边坐下,接过她手中棉巾,轻轻给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罄冉便懒懒的蜷在那里,任由他温柔的忙碌着。半响,她拉下他忙碌的双手,盯着他一瞬不瞬问道。 “你答应凤瑛,这期间有没有我的关系?” 蔺琦墨一愣,反手握住罄冉,蹙眉摇头,沉声道:“别胡思乱想。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为一己私欲弃大局于不顾,毫无原则的人?我帮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和你无关。” 罄冉却眸有狐疑,探究的盯着蔺琦墨,又问:“是吗?可为何我身上的毒已经得解,凤瑛却坚持将我留在这里?按理说,我是旌国使臣,又系女子,更该避嫌,他该早些送我回鸳清馆才对。偏巧这时候你又答应帮他,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蔺琦墨见她眸中思虑深深,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笑着抬手一刮罄冉鼻梁,道:“你别胡思乱想。凤瑛没有用你来威胁我,他也没有那么蠢。之所以让你呆在这里是我的意思,你受了寒气,在这里对身体有好处。何况,这里比鸳清馆要安全。这两日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你的功力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罄冉一愣,细细一思却也了然,凤瑛其人,善于权谋,亦精通御人之术。依凤瑛的心智定然是一清二楚,对蔺琦墨这样的人,威胁只能将两人逼至对立的一面,只有真心诚意,肝胆相照方能成就蔺琦墨的相助。 想通这个关节,罄冉心中轻松不少,复又想起白天凤瑛的话来,微微蹙眉,轻声道:“凤瑛今日请我留在青国,方才一听你说要助他,我便想他是欲以我来辖制于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冤枉了他。” 蔺琦墨一愣,双眉凝起,却又忽而舒展开来,极为开心的笑了起来。便似孩童窥知了甜美的小秘密一般,纯粹到天真的笑了起来,接着他猛然搂住罄冉,靠在她的耳边呢喃。 “冉儿,真好,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罄冉不妨,被他猛力带入怀中,下颌磕在他的肩头骨上,微微的痛。耳边酥麻伴着他开怀的话语,她一怔,旋即好笑得挑起了唇角。 这人,便是她对凤瑛有防,他也不至于高兴成这般吧?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察觉到罄冉放在肩头的脑袋不以为意的轻轻摇着,蔺琦墨松开她,静静地望了她片刻,面色渐转沉重。 见他这般,罄冉也收了笑意,微微挑眉,静待他说话。 半响,蔺琦墨才沉声道:“你在青国朝堂的那一番说辞,无疑已和战英帝宣战。英帝其人阴毒记仇,你独自回旌国去我是万万放心不下的。狄飒虽是有意促成战旌两国议和,但是战旌两国终究是积怨甚深,议和之事绝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筹谋。依英帝的性子,我怕他会来阴的,在旌国他会毫无顾忌。我又不能陪着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者回旌国没有益处,冉儿,眼看南边便要开战,你便留在这里吧,让我也能安心。好吗?” 罄冉迎上他期待的晶眸,倒没想到他会和凤瑛说一模一样的话。她并不怕战英帝,可是此番若是回了旌国,怕是果真弊多利少。 朝堂上定然要掀起风波,她能想到那些以门风标榜的世家大夫们会用怎样的手段和言辞来攻击她。这些她也不怕,怕只怕会累及燕奚痕,他定然是会护着她的。上次为了推行科举,他已经得罪了不少权贵,其中还有他的两位表皇叔。 兴科举虽是利国利民之事,可在这里一向以孝为先,他这般总归人落人口实。这次,她不想再连累了燕奚痕。 燕奚侬再中用她是不可能的了,依着帝王心,对于她的欺君,无非是降罪和赦免两种结果。她这两年在旌国大小事倒是做了不少,便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况旌国百姓对她敬爱有佳,她又刚刚促成了青国和旌国的联姻。 燕奚侬亦是个惜才之人,又有燕奚痕和敏敏帮衬,多半不会降罪。 不降罪便是封赏,可那样问题便更加烦心。对女子的封赏自古以来无疑是赐予封号,或是赐婚。这两个无论哪个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如此比较,倒不如便留在青国。只是想到燕奚敏,罄冉心中升起几分歉疚来,自那日宫宴后,她们的感情似是一下子增进了许多。 罄冉总觉得是她亲手断送了一个女子的幸福,毕竟是她将燕奚敏送到青国来的。来的时候觉得是为了大局,现下两人感情增进,尤其是好几次她都感觉到燕奚敏对苏亮似乎是有些动心了。想到这些,又怎能不歉疚?! 女人的心终究没有男人那般硬,太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太容易被感动,太容易动容了。更或者,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愿每个在乎的人都能开心着快乐着。 见罄冉一直不语,蔺琦墨却也不逼她,只蹙眉道:“你若坚持回去,我也不拦你,只是需得允我调些人暗中护着你。你放心,他们不会总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会交代他们” 他的话唤醒了罄冉,见他一脸焦急,似是怕她再否决了他这个决定一般。罄冉笑着抬手打断他,道:“我不是不同意,你容我再想想。你此番决定助凤瑛攻打麟国,必然是此生要面对的最艰难一战,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蔺琦墨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有片刻的沉静,接着便狂乱的跳动了起来,似是其中溢着的甜蜜,那浓浓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再也压制不住得要冲出胸膛。 她今夜给了他太多的感动,太多太多,让他幸福的险要溺毙。 蔺琦墨动容的盯着罄冉,目光灼热的似是要将她整个吸入眸中。罄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投入他的怀中,将侧面放在他狂跳的心房处,环上了他的腰,轻声嗔道。 “你看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看的人都不好意……” 几乎是狂热的,她立即被蔺琦墨拥在了怀中,狠狠的,他颤抖的手臂在诉说着他此刻的激动。罄冉蓦然有些心酸,看来以前的她真的不够温柔,也不够可爱。便是这么寻常的几句话,竟让他如斯,是她疏忽了。她终究不是个会表达爱的女子,对他的关心亦不够多。 也许此番不得不退出庙堂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也该好好经营她的爱情了,毕竟现在他需要她。罄冉静静回抱着蔺琦墨,望着窗上映射出的交叠身影,浅浅的笑了。 半响蔺琦墨才轻声笑道:“谁说你帮不上什么忙,我的冉儿可是在战场上让鼎鼎大名的弩王都吃了败仗的。何况,有你在身边,便什么都够了。只是我的冉儿文武双全,该是万众瞩目的女英雄,呆在我身边太委屈了冉儿。” 他的话语中还带着几分颤抖,罄冉轻轻拥着他,闭目甜笑,缓声道:“这次我险些睡过去,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母亲说,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和姐姐能平平安安的,找个全心全意对我们的男人,相夫教子,,安宁平淡的过完这一生。那时候我颇不认同,现下才知道,母亲是对的。平淡是幸,安宁是福。若是能选择,我宁愿自己平凡,宁愿自己不用坚强。因为坚强的背后,往往是令人心痛的伤痕,坚强和伤痛永远血脉相连。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你,孤独行走了十三年,便让我偷懒一回,软弱一次。便让我赖在你身边,藏在你身后吧。” 她轻轻的话语令蔺琦墨心头涌上无尽的怜惜和柔情,无声得将她揽在怀中,默默的有个声音在脑中涌动着。 蔺琦墨,你何其有幸,得她如此相待。你,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烛花微爆,窗上两个相依的身影微微一晃再次交叠在一起。没有试探,没有猜疑,没有伤痛,没有他,亦没有她,有的是两个相互慰藉的灵魂,在最深最浓的爱恋中燃烧,紧紧拥抱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永远不能分开。 四郎,便让我和你一起承担世人的指责和谩骂吧,从此我们 冉儿,若是累了,若是不想再坚强,便呆在我怀中吧。我愿用今生所有热情,为你撑起一番安宁。你要的平凡,请等我给你 ------------ 第38章 偷吻了她  接下来的两日罄冉一直呆在温泉别馆,蔺琦墨似是一下子变得很忙,往往夜半才会来看她,行色匆匆,神情微倦。罄冉见他劳累便也不多过问他的事情,只每晚相依着默默坐上一会儿便觉得异常温暖。 两日来察觉到体内真气慢慢恢复,心中总算不再那般七上八下,便也依着蔺琦墨的意思在温泉别馆暂时住了下来。倒不是她担心战英帝果真派人来刺杀自己,而是想让蔺琦墨安心。 眼见蔺琦墨忙碌,罄冉想青国对麟国的战争怕是不远了。然而再观凤瑛,却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存疑惑。 凤瑛这些天似是很闲,每日都呆在温泉别馆,倒似他不是青国的皇帝,只是过着闲云野鹤的散人。偶尔有亲随找到这里,他也是低声吩咐几句,从不离开。 唯今已是腊月寒冬,正午的阳光却是难得的温暖,罄冉让人在院中高大的香樟树下支起了躺椅,其上铺上厚厚的白狐毛毯,懒懒的依着躺椅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手中的兵书。 阳光自树叶间落下,碎散在面上,暖洋洋在眼下打出斑驳的疏影,随着眼睑晃动着。眼皮越来越沉,没一会儿罄冉便不知不觉的沉入了睡梦。 凤瑛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女子懒懒的窝在躺椅上,身体陷入白色的绒毯中。 月白色的短上衣,领口银色丝线绣满了祥云,映着那清丽脱俗的娇容,高雅清贵。 罄冉平日喜穿简单的齐地裙,今日她却穿着一件淡蓝的拖地长裙,裙摆从十八幅,层层叠叠。腰间用绢丝宫绦束着,沿着腰线垂下两个环结,其上两枚小玉随风轻舞,交织着飞舞的裙摆发出清悦响声。 凤瑛脚步一顿,目光便凝滞在了那一方天地再不能移开。片刻他唇边逸开一抹舒缓笑意,这才向罄冉走去。似是怕惊醒了她,他的脚步放的极慢,白色的纱袍扫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在罄冉一步开外站定,凤瑛深深凝望着睡梦中面容恬美的女子。平日里罄冉眉宇间总是或清冷高华,或英姿勃然,于人前她永远都是神采精华的,便是站在朝堂上,也无一人能压下她的气势,有其风采。 凛冽的目光,习惯微抿的唇,总是让她的面容有着一丝刚毅的弧线。然而此刻,凤瑛才发现,她的脸型其实非常柔美,皮肤更是极好,细腻的婉然晶莹透明的美玉。 光洁而饱满的额头,眉却是舒展从容的,隐约间仍带着英姿清华。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素来清冽的双眸。两颊被阳光晒得微红,淡淡的蕴开,蔓延至恬淡的唇角。 凤瑛禁不住又靠近了一步,望着躺在眼前熟睡的罄冉,只觉四周静谧,似乎一切都已虚无,此方只有他和眼前的她。 内心有一股莫名的躁动不断冲击着胸口,他终是抬手抚上那早已镌刻心底的容颜,指尖传来美妙的触感。凤瑛唇角笑容越发温柔,似着了魔一般,呼吸也渐感急促,俯身间心跳加快。 将面容凑近罄冉,那清浅如兰的呼吸更是诱惑着他不断靠近。他的手轻柔的划过她的面颊,长眉,眼帘,鼻尖,渐渐来到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抚上那妩媚的色泽。 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手轻轻一抖,情难自控的便吻了上去。 双唇触及她的,那美妙的触感让凤瑛禁不住一颤,血液为之一凝。似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他的动作极轻,蜻蜓点水,浅尝即止,然而便是这样,他已克制不住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侍女水颜抱着毛毯出来时,便恰恰看到这么一幕。她脚步顿住,惊得瞪大了眼睛。陛下竟偷吻了姑娘,此刻,陛下俯身双臂撑在躺椅上,目光尚未从姑娘身上移开,一动不动的盯着沉睡的姑娘,眼中柔情无垠,那痴迷的目光让水颜险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凤瑛却与此时猛然回过头来,凛冽的目光直逼水颜,眉宇间凝着的一层寒霜令水颜抖索一下忙低了头,本能的抱紧怀中毯子,快步便下了台阶。 察觉那冰寒的目光越发冷冽,水颜无错的顿下脚步,也不敢抬头,心思斗转,再次抬步脚步已是清浅。 待她走近,凤瑛抬手止住她,接过她手中毛毯,轻摆了下手。水颜忙低头退去,身上已是惊出一层汗来。 凤瑛俯身,小心地抬起罄冉压在书上的手,将她右手虚握的书抽出。见她不曾醒来,松了一口气,将手中毛毯轻轻抖开,小心地摊在了躺椅两边椅靠上,这才慢慢压下,盖在了罄冉身上。见她睡容恬淡,他微微一笑,拉了矮凳在她身边坐下。 又望了会儿,凤瑛低头,摊开手中书页,静静翻看了起来。 凤瑛慢慢翻着手中书册,心思似是并未放在书册上,翻页时每每抬头去看罄冉,半响笑笑便又落向书页。再抬头时,却发现一缕发丝俏皮的自罄冉高束的发带中脱落,随风舞动在她的面上。 凤瑛笑笑,放下书,抬手挑起那一缕黑发。却不想,便在此时,一阵风起,他手指挑着的发丝一下子掠上了罄冉长长的睫毛。凤瑛忙捏住那发,然而却见罄冉睫羽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动作一顿,捏着发丝的手便停在了那里。 罄冉的神情有片刻的迷蒙,待看清面前情景,她一惊,忙向后躺了下,撑起了身体。 手中的长发如一缕游沙,随着她躲避的动作自手指间溜走,一同带走的似是还有心中的期许和渴求。凤瑛的手似有片刻的凝滞,待罄冉坐直身体,他才舒缓一笑,慢慢收回了抬着的手,笑道。 “看来是瑛莽撞,惊醒了佳人。” 迎上凤瑛温和得似要滴出水般的清亮眼眸,罄冉的心莫名一颤,忙抬手整理了下发丝,目光移向他腿上放着的兵书,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凤瑛却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抚着手中书,挑眉笑道:“前朝李子光批注的孤本《经解录》,世人趋之若鹜,均想据为己有,不想竟在你这儿。” 罄冉一愣。这两日待在这里闷的很,她便在前日让蔺琦墨带两本兵书来,这本书是蔺琦墨昨夜刚带来的。 罄冉淡淡一笑,眉梢挑起盯向那书页,沉声道:“李子光将军是前朝最知名的将领,批注令人倾服,可惜其批注的兵书本就不多,后又因战火或遗失或损毁,只这一本《经解录》保留了下来,闻名于世,令世之爱兵者视为稀世珍宝,均想得之。当此乱世,这书也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的。不过其中有些见解,确实值得一看。” 她话语微顿,抬眸望了凤瑛一眼,微微蹙眉,又道:“李将军批注,言‘国之存亡,人之死生,皆由于兵。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皆兵之由也。’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凤瑛一愣,对上罄冉清冽的目光,微笑道:“兵者,虽系杀伐,然亦可止杀伐,拯万民。其所以为凶器,乃人之所致。若出仁爱之心,则兵者亦为仁器。” 他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舒缓笑意,让人听之动容。阳光洒在他本就清俊的面上,越发显得气度雍容,睿智温和。罄冉微怔,半响才移开目光看向山色起伏的谷峰,蹙眉低声念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凤瑛本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手中书册,她的话虽是极轻,可凭借他的武功修为,却听的清清楚楚。虽是其间有些地名之类不太了然,然而意思他却是明白了。 握着书册的手骤然一僵,凤瑛舒展的眉宇也蹙了起来,眸中深思浓溢,半响他才抬起头来看向罄冉。 阳光早已西斜,晖光透过枝叶垂笼在她清丽的面容上,那纠结在一起的眉仿似生了根的藤,在他的心中蔓延,繁杂至深处。 她的眸中写着清晰的悲悯和伤痛,仿似不能承受这兵戈杀伐的乱世。眸底的坚定和清愤,却又为那黯然的面容凭添了铮然。忽而,她眼梢挑起,盯向凤瑛,一瞬不瞬,又道。 “既然陛下以为兵者,出仁心则可拯万民。那罄冉斗胆,便请陛下记住今日之话,若果有一日,陛下能一统江南,还请陛下念及苍生,以仁爱为治,莫再徒增杀戮。” 罄冉语气诚恳中带着几分森然,迎上她的目光如剑,凤瑛唇角微动,忽而仰天长笑,逸采神飞,片刻他收了笑意,肃然看向罄冉,目光炯炯然,沉声道:“卿一介女子尚能为民请愿,凤瑛堂堂男儿,煌煌君王,岂能失信于民?冉儿若不放心,但可留在青国,看我一统江南,鉴我宽待麟民。何如?” 迎上他的灼灼目光,罄冉双眸微眯,半响才展眉一笑,只道:“凤大哥说笑了,诚如凤大哥所言,我只是一介女子,可当不起凤大哥这话。我相信,凤大哥此刻既如是说,便万万不会失言。” 凤瑛见她还是不愿呆在青国,眉宇微蹙,还欲再言。却在此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凤瑛眉间折痕更深,回头去看,却见凤戈大步入了洞月门。 目光轻闪,凤瑛神情忽而一亮,眉宇舒展,唇角滑过笑意。他抬手至住凤戈,这才回身对罄冉笑道:“太阳西落,小心点莫要着了凉,早些回屋吧。” 罄冉撇了眼远处的凤戈,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起身便向屋中走。行至门前,回头正见凤瑛步履匆匆出了院门,她微微挑眉。 这两日只要是在她这院子,不管是何事,是何人来请,凤瑛都是雷打不动从未离开过,偶尔低语几句,也是极快。却不知这次是发生了何事,竟然令他如此的行色匆匆。 这厢,凤瑛出了院子并未走远。绕过两道抄手游廊,直直便进了观星楼,他抬手止住跟随的凤戈,快步便登上了高阁。 未曾上得顶楼,便朗声笑道:“四郎此番令凤瑛好等!” 说话间上得楼阁,入目蔺琦墨白衣悠然坐在桌案旁,手中一盏清茶,神色轻淡望着他。见他上楼并未起身,只将手中杯盏缓缓放下,点了下头。 凤瑛却也不见怪,笑容不减,大步走至桌案另一侧,爽然撩袍便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蔺琦墨身前放着的乌木长盒上,他目光微动,又道。 “四郎愿信凤瑛,实是幸甚!” 蔺琦墨却并未抬头,也未开口应答,只执起茶壶为凤瑛倒上茶水。 “多谢四郎。”凤瑛笑着举起茶杯,微抿一口,放下杯子直盯蔺琦墨。 对于他的目光,蔺琦墨似是分毫不受影响,细细品着杯中清茶,半响才缓缓放下茶盏,笑道:“君山的青叶香,有市无价,在子恪这里果真喝得好茶。” 他见凤瑛微笑着便欲启口,却忽而收敛了笑意,双眸微冷,率先开口,又道:“子恪莫要高兴的太早,先看看这个。”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宗卷递给凤瑛。 凤瑛一愣,点头接过,展开一看,面上笑容已是不见。他抬头望了蔺琦墨一眼,迎上他沉静的目光,两人忽而相视一笑。 凤瑛这才低头细细看了起来,半响他放下手中宗卷,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再抬头,正对上蔺琦墨含笑的眼神,凤瑛目光微闪,唇角也勾起了笑意,缓缓开口。 “人言,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未有疑,此间智当其先也。当今名将,外公曾于瑛评点一二。外公曾言四郎虽最为年少,但成就必会超过高阳王,陆元贺之辈。我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现下才知外公识人实在凤瑛之上。” 他顿了一顿,轻翻手中宗卷,又道:“凤瑛虽从不曾领兵,但亦是自小便熟读兵法,自认于行兵打仗一道,虽不及四郎,但也不会逊色多少。如今看了四郎这份宗卷,方才知道我原先以为的完美攻防方略原来还有这么多的破绽。不想仅仅数天,四郎便将我军情况调查的如此清楚,看来是凤瑛夜郎自大了。” 他说着微嘲的一笑,蔺琦墨却沉声接过他的话,道:“休说这世上没有所谓完美的攻防策略,便是有,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形势多变,本是对的瞬时便能逆转成为足以致死的失误。陛下现下看了这宗卷,还敢说必能攻克麟国吗?” 凤瑛一愣,迎上他沉冷的目光,他目光凝定,轻轻摇头:“虽无十分把握,却仍有七分。” 蔺琦墨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我既能以三日找出这些纰漏来,便不怕子恪依着这宗卷,将其上问题一一解决。一经发兵,我亦能再找出反攻的机会来,子恪可信?” 凤瑛双眸精光微现,却终是一笑,点头道:“这点凤瑛未曾有过怀疑,我早说过,我之所以认为麟国必败,乃是料定四郎不会襄助麟武帝这等庸庸碌碌之君。” 蔺琦墨不以为意的摇头,沉声道:“子恪说会以静王之愿为己愿,若攻克麟国,定然会善待我麟国子民。然而,此等大事,空口无凭,如何让我信子恪所言?我终是麟国之人,麟武帝虽是庸碌,然而却是我堂兄,于我乃是血亲。叔父对我更是有不可忘不可负的大恩,唯今我虽已离开麟国,然而却仍是麟国的清远侯,子恪之言,言之过早了。” 凤瑛笑容敛却,目光凝住蔺琦墨,沉声道:“我既诚心请四郎相助,定然便会守信。不过四郎所言在理,那依四郎之意,当如何?” 蔺琦墨双眸眯起,目光亦凝在凤瑛沉肃的面容上,缓缓抬手,将身前长盒推向凤瑛。 凤瑛于他凝视片刻,拿起盒子,打开盒盖。入目是一卷明黄的绸缎,只消一眼,凤瑛便知道那是什么。他目光微动,抬眸看向蔺琦墨,见他抬手示意,凤瑛淡然一笑,取出了黄绢。 缓缓打开丝帛,凤瑛的目光极慢的在其上扫过,似乎每一个字都看了许久。半响,他看完亦未放下那绢帛,盯着它沉吟不语。 蔺琦墨也不催他,只依着椅背,漫不经心的品着茶,半响,见凤瑛仍不语,他放下茶盏,微微拍了下衣衫,竟欲起身。 “看来我所列这些条件,子恪是不允咯?” 凤瑛这才抬头,忙抬手制止他,笑道:“四郎且慢。” 他见蔺琦墨挑眉,眉角微微一沉,转而平静,道:“四郎所列这前三条,不欺民,不兴屠戮,麟国子民享受与青国子民同等待遇。不得残害麟国贵族,其土地一律分摊给贫民,甚至这第三条所列,三年免征税役,以使麟国休养生息,等等这些我都可以答应。只是这后面几条……若如此,麟国便是入我青国疆土,俨然也如自立的小藩国,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后面还需得留武帝之命,不得暗害。这些休说我无法答应,便是答应了,满朝文武也是不能答应的。四郎看,你我能否再行商榷?” 蔺琦墨却是挑眉,冷声道:“这上面的六条,缺一不可,若子恪执意请我相助,这上面的六条在三十年内,便是青国对麟国旧地的国策。若是子恪不应,我们便只有战场相见了,再无什么商榷的必要。若是那样,纵是青国攻下麟国,也是鱼死网破,试问陛下要一个满目疮痍的麟国来拖累青国吗?” 凤瑛身体一震,尚未深思,蔺琦墨已经豁然起身,抬手便欲去拿他手中绢帛,凤瑛忙跟着起身,目光于蔺琦墨相触。不知为何,耳边便响起罄冉的话来,他渐渐蹙眉,沉声喃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声音微提,凤瑛蓦然一笑,握紧手中绢帛,扬声道:“好!若异日我大业有成,这上面所列,便是我凤瑛要颁下的第一纸皇卷,绝不食言。” 他说着,坐下身来,将明黄的绸绢缓缓展开,执笔在其上龙飞凤舞的落下朱批,扔了笔自怀中取出一方印来,夕阳的光影滑过,其上繁杂的字样闪过,竟是玉玺。 凤瑛抬眸望了眼蔺琦墨,敛却笑意,手中用力,玉玺沉沉终于印上了那一方明黄丝帛。 尚未待他抬头,蔺琦墨已是猛然退后一步,深深俯身,长揖一礼,沉声道:“墨代麟国百万黎民诚谢陛下大仁。” 凤瑛忙站起身来,将他扶起,两手握上蔺琦墨的双手,两人目光相视,均是一笑。 自左周末,这片大陆便多国林立,战乱不断。土地,百姓饱受战火,屠戮血腥一遍遍的洗着这块饱经风霜的大地,人们早已悲苦不堪。 乱世如无尽的黑夜,漫长的看不到一丝曙光。然而,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傍晚,便是在这座闻名四国的观星楼中,有一张特殊的诏书在默默中签订了。 当六年后,这片大地终于迎来太平时,有人说,乱世纷纭是在青国一统江南时开始的。然而后世的史学家,却一致认为:七国混战,乱世纷纭,和平的曙光是在观星楼上,一代明帅于一代英帝握手笑谈时,在那张青国攻入圣明宫时所颁下的第一道诏书签下时,这片饱经风霜的乱世已经迎来了属于它的第一缕和平曙光。 而这一缕已经让百姓们等待太久的曙光,却是以名将飞云将军蔺琦墨的忍辱负重拉开序幕的。所以后世给青帝这道颁发的传世诏书起了一个名字,名曰“耻诏”。 此名听上去似是一道标榜耻辱的诏书,然而却恰恰相反,当后世之人谈及这道诏书,提及那对留下太多传奇的蔺氏夫妇,那两位传世名将时,又有谁不是眉飞色舞,满腔含着敬服、崇慕和感慨的。 ····················· 翌日,天蒙蒙亮,罄冉尚在睡梦中便被微乱的脚步声唤醒。警觉的睁开眼眸,转瞬,水颜快步入了内室,见她坐在床上,水颜脚步一滞,片刻才呆愕道。 “姑娘已经醒了,是陛下在外面……” “发生什么事了?” 罄冉一愣,却知既是凤瑛来了,定然便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敢耽搁,打断她的话,罄冉一面穿鞋,一面询问着水颜。 “奴婢不知,陛下……” 水颜的话尚未说完,屋外便响起了凤瑛素来清雅的声音。 “冉冉,是翼王自旌国前来,马上便到北门。我欲前往亲自迎接,特来唤冉冉。” 罄冉着衣的动作微顿,心下有疑,望了眼窗户上映出的影子,她忙两下系好腰间绦丝,自水颜手中接过披风,大步便出了房。 门外,凤瑛笑着迎上,温言道:“天寒,快披上。” 罄冉点头,将手中披风一扬,厚重的披风高高飘起,行云流水般落在她清消的肩头。她一面低头束着带子,一面问道:“王爷前来,陛下先前竟不知吗?” 凤瑛眉宇蹙起,沉声道:“这两日我多待在这温泉别馆,令他们非是大事便休要来此烦心,却不想此事他们竟也未曾禀报,若非我今夜通宵翻看奏章,真真要误事了。” 罄冉听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恼意,看向凤瑛,笑道:“非是国君前来,依照国礼,陛下其实不必亲迎。想来,他们也是如此考虑,才未曾禀报。” 凤瑛蹙眉,声音微沉,摇头道:“翼王是要亲迎的,如今青旌马上便要联姻,景轩是公主的哥哥,我早便听闻公主和景轩感情甚好,岂有不亲迎之理?” 罄冉睫羽微闪,深深望了眼凤瑛,虽是他说得合情合理,可她还是觉得那些地方不对。似凤瑛这般精明的人,如此大事他竟果真不知?心中如是想,面上却是一笑,不再多言,跟着凤瑛大步便出了院子。 扬鞭催马,在凤瑛亲卫的护送下来到北门时,那里早已是灯火连天。 罄冉远远便见城门处旗幡招展,数百人的队伍似是已列阵在城外静候多时了。快马飞蹄出了城门,一个着从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忙迎了上来。 他领着身后众人,纷纷跪了下来。 “臣叩见吾皇万岁。” 叩拜声震动旷野,凤瑛傲然端坐马上,却未令他们起身,冷声道:“言简之,你这个礼铭寺卿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啊!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朕严严实实,你这差事可真是越办越好了啊!” 凤瑛的话说的极重,罄冉见跪在马前的言简之身体一震,接着几乎匍匐在地,声音颤抖着道:“陛下恕罪,依着国礼,臣……臣以为不必上奏,这才……这才……” “这才自作主张?言简之,却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给朕砍的!” 凤瑛眸色凛然盯着言简之,话语一出,罄冉分明见那言简之险些昏倒过去,身体摇了几摇,伏在地上哀声求了起来。 听凤瑛冷哼,罄冉忙策马靠近他,笑道:“言大人也是无心之过,青旌两国和亲在即,陛下息息怒,绕过他此次吧。” 凤瑛这才神情微缓,冷声道:“下去吧,革去礼铭寺卿一职,回去好好思过。” “谢陛下不杀之恩!”言简之忙扣了头,爬起身,也不敢抬头躬身退去。 罄冉见他退去好远,才敢抬手试了试头上冷汗,她眉宇挑起,唇边扬起笑意,摇了摇头。看来是她多疑了,凤瑛竟是真不知此事呢。 凤瑛这一来自是惊动了整个谧城,不到一刻钟功夫,不断有朝中重臣纷纷赶来。 燕奚痕是在天色蒙蒙亮时赶到谧城北门的,他此行并未带多少人,只有十数个亲随,十余骑行的飞快,仅用了不足十日竟自旌都行至此地。远远见城门处火光冲天,他微微勒马,双眸渐眯。 身旁程易也勒了马,望着远处,笑着看向燕奚痕,扬声道:“看来此番青国还是蛮重视与我旌国的联姻一事嘛。” 听闻他的话,燕奚痕沉吟不语,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抖,身下飞流嘶鸣一声,再次如暗夜闪电飞冲而出。 慢慢靠近,一抹银白入目,燕奚痕眉宇骤然挑起。 竟是凤瑛亲至! 尚未待他细细去看那银白的身影,目光却陡然凝滞在了他身边马上一个清隽傲然的身姿上,一瞬不瞬,便似被狠狠的吸住了一般,燕奚痕的目光再也移动不开分毫。 那是个女子,一个极为美丽,极为惊艳的女子! 她清冷而傲然地端坐在马背上,欣长的身姿一经落入眼幕,燕奚痕便只觉得天地倏忽之间一阵明暗。 她的身后,万千灯火,漫天旗幡,却都抵不过那盈盈身姿。碧色身影如梦如幻,灯火迷蒙,城墙深据,落入眼眸便似一副美极的画卷。画中,碧衣女子端坐马上,静然而待,身姿清丽,衣袂翩然,恍若仙子。 城门下鼓声响起,震动四野,却再无一声能入得了燕奚痕的双耳。不由得已是加快的马速,近了,近了…… 她的眉是那般舒展从容,曼妙婉约,如同青峰黛色。她的眸一如梦中,清亮清灵,似水中墨石。她的唇淡色轻红,却灿若骄阳。乌发不插朱钗,却如云烟。碧色的长裙,青色的披风,清冷中有着舒卷的媚色,婷婷然,窈窕如一朵盛开在碧池中的兰花,高洁出尘。 燕奚痕本紧握着在手中的马缰险些因为失力而脱落,往事如迷蒙的梦境,流淌过心头。 战场上男装的她初次撞入心中,她枪势凛冽,箭发必中,让他心疑的同时,却在心底为她喝彩。战场下,她大义凛然,冲他怒斥,她舞剑高歌,震撼军营。至到他心动蓦然,为男装的她动了情,日日沉浸在焦躁猜测中。 再至后来,屡屡试探,她从容以对,阵法退敌,智救敏敏。每每接近,越是熟悉越是不能自制,越是沉迷其中。更有后来,在朝堂上她风姿卓然,仅仅半年便成为大哥倚重的臂膀,朝堂股肱之臣。 她的成长,她的美好,她迈出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中,刻在心间。痴迷过,惊叹过,倾服过,心疼过……然而此刻,面对这个清丽脱俗的身影,他,燕奚痕彻底倾倒了。 他知道,此生他再走不出心头早已织成网,做成茧的情网,此生甘愿自落网中,哪怕要面对的会是无边黑暗。他也愿意,愿意自沉网中,单单是想着她,念着她便是此生最美的梦。 双眸越来越清亮,燕奚痕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体内似有什么东西疯狂撕涌着。他大喝一声,越发将马儿驰的飞快,身体几乎腾起在马背上。 终于,近了,更近了! 勒马,定身,静静地望着她,燕奚痕缓缓笑了起来,声音似是发自胸腔,带着沙哑和颤抖。 他在唤:“青……” 眼前女子,这眉眼分明就是那个战场上英挺俊秀、呼啸沙场、从容领兵的易青,分明便是那个朝堂上傲骨铮铮、凛冽不让的易青。可却又似不是,此刻面前女子,如此清丽,如此娇美,这是她吗?这便是她吗?! 燕奚痕心跳如鼓,然而他却清楚,不管她作何摸样,她都是他心中那个坚毅刚强,清骨傲然的易青。是那个他心慕已久,相似如疫的易青。 燕奚痕的声音极其微弱,罄冉并未听到,只是见他的薄唇微微嚅动了下,却似无法发声,只愣愣地望着她。然而从那唇形,她看出来了,他在唤她。 “青……” 罄冉唇角扬起笑容,眼眶竟有些微热,喉咙处微微凝噎了下,才禁不住叫了声:“燕大哥……” 唤罢又觉不对,虽然她现在一身女装,人人都知燕奚侬不会再容她重回朝堂。但是,毕竟旌帝还不曾下诏罢免她,她此刻还是旌国派往青国的使臣,不能丢了国仪。 罄冉忙翻身下马,也不管女装衣物,只作势撩袍,铮然跪地,扬声道:“臣易青拜见王爷。” 四周顿时哗然,人人目光都凝滞在了这里。似是在猜测着燕奚痕会有的态度,以此来断定这位旌国近年来的新起之秀,这位仅仅数月便令旌帝倚重万分的幸运儿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 却在众目睽睽下,燕奚痕几乎在众人不及观察时已经翻身下马,尚不待罄冉拜下便亲切的扶起了她,朗笑道:“易大人幸苦,此番前来青国,皇兄特意交代,说卿爱食京城凤阳居的糕点,特让本王每样都带了些来。如今见卿似是瘦了些,想来这糕点是带对了的!” 罄冉忙笑道:“易青多谢陛下,谢过王爷关心。” “哈哈,早闻旌帝体恤臣子,果不其然。景轩风尘仆仆,怕是赶路也劳累了,朕当亲送王爷回鸳清馆休息。景轩请!” 凤瑛笑着上前,拉了燕奚痕的手,朗笑道。 燕奚痕这才看向凤瑛,笑道:“不想竟劳陛下亲迎,我已是受宠若惊,岂能再劳陛下送我。易大人到青国时日也不短了,想来对别馆已经熟悉,我看便由她” 燕奚痕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凤瑛笑着打断,但见他摇头道。 “马上朕便要成景轩的妹婿了,景轩自然当得此送。敏敏怕是早想你这个大哥了,景轩不可再行推辞,请!” 燕奚痕见推脱不过,微微一笑,翻身上马,随着凤瑛,一行人缓缓向城中鸳清馆而去。 一路笑语宴宴,待大队到鸳清馆时天才见亮,太阳刚刚爬出云层。行馆中却是静悄悄的,于馆外喧闹的大队相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燕奚痕微疑的看向凤瑛,却见他笑着道:“原怕景轩来时会是夜半,便未曾通知公主,想来此刻敏敏还睡着呢,景轩可不要怪她没来迎接你这个二哥啊。” 燕奚痕一愣,便是罄冉也微微动了下眉宇。 “无妨,哈哈,敏敏有此福气,我高兴还不及呢。” “如此便不必去惊扰公主了。”凤瑛笑着吩咐馆中侍从。 自有官员安排大队,几人说笑着进了别馆。待行至绯院相连的舒院门前,凤瑛停下脚步,笑着道:“景轩便住在这舒院吧。那处便是公主所居的绯院,离得甚近,景轩稍适休息便能见到宝贝妹妹了。” 燕奚痕笑着点头,正欲举步,却见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满脸惊慌失措得跑出了绯院。他一面跑,一面还回头去看,险是生怕身后有人追来。 跑出院子,回头看到凤瑛几人,太监面色顿时惨白,“啊”得惊叫一声,脚一歪便摔在了地上。 见凤瑛蹙眉,薄公公忙走向那太监,怒喝道:“陛下及各位贵客在此,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要脑袋了吗!” 那太监顿时身抖如糠,也不知是不是深知闯了大祸,竟突然胆大了起来。跪着便快爬向这边,一面哭喊着。 “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实是奴才奴才看到看到” 他一面哭着一面扑向凤瑛,凤瑛蹙眉,目光渐转凛冽。冷哼一声,一脚踢开那小太监,看向凝眉的燕奚痕,笑道:“景轩莫怪,真是不知死活的臭奴才。” 燕奚痕沉吟不语,只目光掠起瞟了眼绯院的月洞门。 却是凤瑛盯向那声泪俱下的太监,撇了眼薄公公。薄公公上前一步,沉声道:“你看到什么?陛下看在贵客的面子上给你个申辩的机会,可你若说不出个一二来,便是死罪。” 那太监似是怕极,双手握了几握,突然抬头,一语惊人。 他说:“今日早起打扫绯院的活计落在奴才头上,奴才看到看到公主的房间有个男人,还还和公主和公主搂搂抱抱的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 第39章 设局留她  “今日早起打扫绯院的活计落在奴才头上,奴才看到看到公主的房间有个男人,还还和公主和公主搂搂抱抱的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太监的话刚落,便惊得众人面色各异,齐齐的抽气声传来。罄冉不曾回头,便能想象的到身后那几个青国老臣的神情和面色。 身旁燕奚痕的身影分明有一瞬间的紧绷,罄冉望去,见他目光凛冽盯着那小太监,双眸中溢着的满是怒火,不由都为他惊出一身汗来。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太监便这般大声说了出来。他若不是一时胆惧,不知道他此言足以要他性命,便是受人指使,早已视死如归。 需知,燕奚敏且不说乃是青帝未曾迎娶的王后,她此番传出丑闻,无疑是给青国抹黑,在扇凤瑛的面。便不顾及此层,燕奚敏也是青国的贵客,堂堂旌国的长公主,岂容他一个奴才如此乱言! 这等事一经传来,便是凤瑛能绕过他,依燕奚痕对敏敏的兄妹情谊,也不会允他存活于世。 这事便是稍有头脑,必知纵使万死也不能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口来。方才太监分明可以提出只悄悄告知薄公公,由他代为传与凤瑛的。可是为何,他竟这般吼了出来?!如此激烈?!当真是被逼无法?不是,绝不是! 若这小太监是受了指使,那么那个指使他的人会是谁?不欲青国与旌国联姻的战国?或是已和青国有剑拔弩张之势的麟国? 不知为何,罄冉心中微光一闪,猛然看向凤瑛。此刻凤瑛的面容铁青着,双眸中竟写着分明的屈辱和恼怒。 罄冉目光扫过他握着的,骨节名分的双手。她几不可查的摇头,心道:不会的,不会是他安排的。世上没有一个男子会自行给自己扣上一顶绿帽子,何况此刻应该没有人比凤瑛更期盼着青旌两国结成秦晋之好。 罄冉思虑间,凤瑛已冷声启口,目光凛冽盯向那太监:“你可知在胡言些什么?!来人,将此奴拖出去,乱棍击毙!” 他此言一出,那太监身体抖动的越发厉害,立马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抖如糠筛的太监。太监却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无错抬起,大喝了起来。 “奴才没有乱言!奴才真的看到了!奴才看到了,陛下请信奴才!”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转瞬便被拖出了院子,不见踪迹。罄冉冰冷的目光却久久未从那早已空荡的月洞门处收回。 她清冽的眸微微眯着,双手握起又松开,此刻她心中已有定论。方才那太监表现的可谓毫无破绽,然而却有一点令她起了疑。太监虽是力持慌乱,他被拖走时嘶声力竭所喊的话,带着临死之人无望的挣扎。然而,罄冉还是找到了破绽。 他说:“陛下请信奴才!” 一个“请”字,已足表达许多。一个已害怕至此的人竟还在注意自己的措辞,用到了敬语!这岂不奇怪!太监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凤瑛的敬畏和尊崇,再加上今日这太多太多的凑巧,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只是罄冉实不明,凤瑛为何要这般!?到底是为何?! “此奴才无状,无言乱语,惊了景轩,是朕之过。景轩请!” 罄冉回头时,凤瑛文雅如常的笑容映入眼眸,一如他的话语,温润无波,他竟表现的仿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罄冉的心狠狠一抽,她并不愿如此猜测这个自己唤过“凤大哥”的男子,几乎当即便要将方才的推断打翻。可是心底却有一层隐隐的烦闷涌动着,她知道凤瑛此刻是在做戏!因为他料定他越是表现得如常,燕奚痕及方才听到太监之语的众人便越是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轻撇了眼凤瑛身后错愕之后,便欲开口的众位青国大臣。燕奚痕率先开口,冷声道。 “太监之言有辱吾妹闺誉,更有辱我旌国颜面,如今有当青旌两国和亲之际,岂有搁置不查之理?!还请诸位随本王一起前往绯院,以还敏敏清白!” 燕奚痕此刻虽知这是个陷阱,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此刻他若表现得稍有迟疑,今日之言一经传出,燕奚敏的清白便果真毁了! 相反,若是他坚持和众人前往查探,却或可有一线生机!毕竟燕奚敏是他的妹妹,他心知她的心性,也信她不会做出令旌国蒙羞的事情来。 纵使真如太监所言,那么这便是一个圈套,既为圈套,便必然能够查出真相,还给小妹清白。可若此刻不查,那便是百口莫辩。 燕奚痕说得愤怒铮然,凤瑛却是一笑,抬手抚上燕奚痕的手,朗声道:“不可!朕信公主!若果真前往查探,朕心有愧公主!往后还有何颜面对公主!” 他此言一出,燕奚痕面有动容,反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敏敏得陛下相怜至此,本王实为她高兴。” 他语气一转,凛冽的双眸扫了眼凤瑛身后众人一眼,再次启口:“然,今日之事必要一查。清誉于女子如若性命,若今日不查,众口铄金,敏敏将如愿背负恶名。陛下若真怜惜她,便请随本王同入绯院!” 凤瑛对上他坚持的目光,蹙眉一下,终是点头道:“景轩之言有理,既如此凤瑛便恭敬不如从命。请!” 两人说着,同时迈步向绯院走去。罄冉眉宇蹙起,紧跟而上,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她知道这是圈套,她更是百分之百的确定,此番若这样前去,在燕奚敏房中会看到什么情景,那太监口中的男子定然便是苏亮。 燕奚痕之所以这般笃定,一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再来,他心中深信着自己的妹妹。但是他却不知,在这区区的几个月中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足够令他那本纯洁不知情为何物的妹妹心中装进一个男人。 然而罄冉却是清楚的,在这数月中,她见证了燕奚敏的挣扎,更看到了苏亮的变化。他们,一个由天真烂漫,骄纵任性的天之骄女,变成了成熟隐忍的沉静少女。一个则由开朗跳脱,爽朗不羁的大男孩,变成了焦躁抓狂的男人。 尤其是,从前几次和燕奚敏的交往中,罄冉分明察觉到,她对苏亮动了情。此刻,且不说是中了别人圈套,便是没有今日之事,保不准苏亮都会闹出些动静来。 眼见前面凤瑛和燕奚痕便要入了月洞门,罄冉忙快步跨上,扬声道:“且慢!”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承接着各方火辣辣的目光,罄冉淡淡一笑,扬声道:“诚如王爷所言,闺誉对女子尤为重要,更何况这被质疑的乃是堂堂公主?所以此事不可不查。只是若因一个小小奴才之胡言便对我旌国高贵之公主任起疑心,相信也终非青国待客之道吧?相信今日之事若是传至旌国,我旌国百姓定然群情激奋。” 她望了眼微笑看来的凤瑛,见他点头,又道:“再者,公主闺房,岂容这么多外臣随意进入!便是事出突然,也万无此理!当然,我也知道出了这等事,关乎青国颜面,众位大臣激愤也是理所应当。可是,还请诸位也考虑下我旌国立场。” 她这番言辞一来是要阻止众人一同进入绯院,留下退路。再来便是拖延时间,她欲再试凤瑛。试问,若是这么大的动静,时间又隔了这么久,待真一探究竟时仍无人为奚敏通风报信这是青国别馆,能做到如此,仅凤瑛一人! 迎上罄冉微带犀利的目光,凤瑛神情丝毫不乱,点头沉吟,道:“确实如此,那依冉冉之意,此事当如何?” “王爷乃公主之兄,陛下乃公主未婚夫婿,二位自然入得这绯院一探,以证公主清白。陛下可令众臣止步,侯于此。若众位大臣不心服,可推一位德高望重者同往,一证清明。” 她的话句句在理,原本面有激愤的数位大臣便安宁了下来。罄冉满意一笑,目光落在当前白须的老者面上,又道:“德郡王乃当世贤者,又是名儒,门风甚严,传之四国,若我旌国公主当真如奴才所言不堪,他老人家定然最为愤慨,不会假言欺哄大家。依易青之意,便由德郡王代表众位大臣前往,不知” “下臣愿侯于此。” “下臣信服德郡王,亦侯于此。” 凤瑛见诸位大臣都表了态,目光掠过罄冉,闪动了下。抬眸,笑道:“如此甚好,景轩请。” 凤瑛、燕奚痕打前,罄冉和德郡王居后,四人很快便入了两进院子,进了燕奚敏闺房所在的善院。 由于入住在此的是异国公主,所以青国负责保护鸳清馆的侍卫皆在三喜门之外,可这绯院一路竟未遇到一个宫女太监,静悄悄的,便似这是一个空院!罄冉的心也随之沉入了谷底,望着越来越近的善院月门,蹙眉敛眸。 却在此时匆匆而碎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太监宫女转过回廊,低头屏息奔了过来。 见他们在面前纷纷跪地请安,神色惶恐,凤瑛冷哼一声:“不在此处伺候,都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众人似是不明陛下为何如此动怒,大气不敢抽,目光却落在了打头的大宫女身上。那婢女察觉凤瑛冷冽的目光,忙是一叩,诺诺道:“回陛下的话每日此刻绯院的奴才们需得到杂房签点,安排当日事宜况况公主素来喜静,身边又有两位姑娘伺候,甚少允奴婢们进入善院奴婢们知错了,陛下饶命。” 凤瑛冷着面,沉声道:“都退下。”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快步躬身退下。罄冉由不得冷冷得盯向凤瑛背脊。真是巧啊,一切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便是她都要忍不住喝彩了。却不知凤瑛如此处心积虑得亲自出演这一场戏,为得到底是什么!她实在不明白,想不到他的理由。 待宫人退去,四人再次迈步。这次再无任何事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直直走至燕奚敏的门外,四人停下脚步,目光皆看向罄冉。 这里只有她是女子,这推门的事自是落在了她的头上。罄冉抬步却未走向正室,反倒向东面耳房走去,敲了半响门,门扉才吱呀一声打开。 清荷一张圆脸上还带着几分睡意,见门外站着的竟是几日不见的罄冉,她惊讶的眨巴了几下眼睛,随即惊喜道:“易大人回来了!公主昨儿入睡时还惦念大人的病呢,我这就去唤公主,她若知道大人回来定然欣悦。” 清荷说着抬手系着颈下匆忙间未曾拉拢的扣子,一面向外走。一出门,顿住了脚步,这才发现了站在燕奚敏门外的三个男人。她半响不知说谓,待反应过来,忙上前冲燕奚痕及凤瑛见礼。 起身后见众人面色不对,清荷双眉蹙起,自觉出了事,也不敢多言,低着头偷偷去瞄罄冉。 “清荷,怎生如此贪睡!公主宠爱你,你便越发没有规矩。” 燕奚痕的话语带着几分怒意,清荷一惊,却自知犯了过错。她也不明为何会睡得这般沉,竟连众人入了院子,天色已亮都不自知。燕奚痕没有降罪只是薄责已是大恩,她正欲跪下,却听燕奚痕又道。 “公主尚未起身?” “是。”清荷忙恭敬回道。 院中似有片刻死静,接着燕奚痕平淡的声音又起。 “公主可是一人在房中安睡?” 清荷似是不明白燕奚痕的意思,更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燕奚痕,迎上他微眯的双眸。她心一颤,低头间忙答道。 “是。” 刚说罢,脑中明光一闪,想着面前几人沉重的面色,清荷直惊得瞪大了双眼,面色微白。幸而她低着头,但是那微晃的身体却泄露了她的担忧。 她和燕奚敏情同姐妹,燕奚痕和苏亮的事她自是一清二楚,何况清荷幼年如宫,早已练就的心思机密。此刻,已从当下情景,猜到可能发生了何事。 “去,将房门打开,唤敏敏起来。” 燕奚痕的声音传来,清荷并没有动,相反她竟本能抵抗的缩了下肩。 “还不快去!” 燕奚痕厉声再次传来,清荷这才一步三晃走向房门。颤抖着手,她终是推开了房门。顿时,清荷本便颤抖着的身体一个虚软摔倒在地。 随着她挡着视线的身体移开,院中空气骤然凝结。燕奚痕面色铁青,骤然转身,大喝一声。 “还不关上!” 凤瑛和德郡王在他转身之际,亦先后移开目光,转了身。 罄冉站着未动,眼睁睁看着清荷爬起身来匆忙关上了门。可那一幕,却印入了脑中。 当清荷打开门时,外室一目了然,一架轻纱屏风实遮挡不住多少内室春光。宽大的床上,一男一女相抱而眠,虽是盖着锦被,然而从男子早已划出被子的精光上身,以及女子光裸的肩骨便不难想象,被下两人乃是赤身相拥。 罄冉眼眸越发的冷,余光瞥了眼身影僵直仍在做戏的凤瑛,她心中忽而涌出万千繁杂的感情。最后那复杂的感情终究汇集成一股深深的怒意,一股彻骨的失望。 罄冉胜怒,她甚至压不下越来越火热的眼神。不管凤瑛出于何种目的,如此设计于一个女子在罄冉看来都是卑劣的。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与他有着婚约的女子。 如此令一个女子不堪,令其尴尬,何其过分!凤瑛,好狠! “本王无颜面对陛下。” 燕奚痕的声音似是发自胸腔,极低极压抑,但是却字字清晰。他说罢,对着凤瑛长揖一礼,大步便向院外走去。 罄冉一愣,如此情景,他竟撒手而去?悲愤涌上,转而罄冉却明白了过来,心中一伤。她原以为燕奚痕真是气恼燕奚敏辱没了旌国,转而又觉不对。依燕奚痕对敏敏的爱护,便是盛怒也不该在如此情景弃她不顾。 是了,依着燕奚痕的心智,她都能想通的事情他岂会没有想到。他这是已猜到凤瑛所为,亦猜到凤瑛不会真令此事传出。此刻他留在此地,敏敏面对他这个兄长,才真真是难堪羞愧。 他分明便知妹妹受了委屈,心中恼怒,心疼,万千情绪定然不下于她。然而为了青旌和好,他终是什么也未做,甚至俯身一礼,默然离去。这份隐忍,令罄冉的心微微一揪。 “老王爷,此事事关我青国” 这厢,凤瑛的话尚未说完,德郡王便开口道:“老臣知道该如何说,陛下放心,这点轻重老臣还是能够掂量出的。老臣这便出去,恐呆久了众臣会疑。只是陛下,此女如此不堪,万不再入陛下后宫,老臣老臣实为陛下屈啊!” 德郡王说着已是声音哽咽,眼见便要落泪,他忙一昂头,转身快步而去。 罄冉冷冷看着这一幕,待德郡王离去,院中顿时沉寂了下来。眼见凤瑛便要转身,罄冉却忽而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门边依着六神无主的清荷,冷声道:“还不快进屋收拾一下!” 见清荷一下子回过神来,匆忙入了房,关上门。罄冉才迎上凤瑛目光,未待凤瑛开口,她冷声道:“真真是一场好戏,却不知是何人所谋。” 对上她清冷锐利的目光,凤瑛面色不变,只是眉宇微微跳动了下。却见他目光转向他处,微有遗憾道:“发生这种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如今,青旌联姻怕是不行了” 他说到此,忽而又移回目光,盯向罄冉,沉声道:“冉冉,你若留在青国,我愿与旌国签下一份国书,永远言好,互为友邦。” 凤瑛的目光甚至是带着几分期许和不安的,他紧紧盯着罄冉。却见她忽而仰天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正当他眸底出现从未有过的恐慌时,罄冉突然停了笑声,一瞬不瞬的盯着凤瑛。 她本是想质问他的,本是想嘶吼,想冲他怒骂的。然而对上他那急切的眼,对上那早已熟悉的清和面容,罄冉忽而没有了力气。 她只觉好累,却不知是在为自己而觉累,亦或是为眼前人。她只知道,她不喜欢他的世界,不喜欢他们的世界,不喜欢她现下所待的圈子。这里充满了欺骗,阴谋,算计。人人都似带着一张假面具,便是正直伟岸如燕大哥,也会在这等情况下带上面具。 在朝堂上,她亦是为自己覆上了面具的。然而私下对人,罄冉自认尚还保留着几分纯善,她曾为这个而窃喜,以为没有迷失真心。然而此刻,她却深深厌恶,觉得那曾经的窃喜变得那般可笑。 无力,真的很无力。这便是他费尽心思想要的吗? 留她在青国? 何其可笑,她早已决定留在这里,留在蔺琦墨身边。然而这样的决定她却不知为何终不愿对凤瑛说出,可是便是此,致使凤瑛设下此局。她不明白聪明如他,为何会这般做! 今日之事,若凤瑛是主谋,她便是帮凶啊!有何资格发怒? 罄冉唇际缓缓逸笑容,鼻翼轻煽了下,似有讽意。然而她转身便向屋中走去,沉声道。 “我应你便是。” 听到她的话,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身影,凤瑛本以为该有的狂喜便没有来,他的心只是极没规律的跳动了下,便涌上了一股烦躁,一股茫然。 关门声传来,屋中响起一声男音,凤瑛知道是苏亮被唤起来了。隐约传来罄冉的几声责骂,接着他听到苏亮在撕声喊叫。 “我就是爱慕她!我爱敏敏!我必娶她!” 苏亮的喊声极大,用尽了全力,清晰的传出好远。凤瑛身体顿时一僵,双手蓦然握紧。 爱着便该如此嘶喊出来吧? 此刻,忽而心中很是羡慕屋中的苏亮,羡慕他能爱得坦荡,羡慕他能如此将心头说爱喊出。望着空荡的庭院,凤瑛忽而觉得心中也空空的,空的令他发慌。抬步便向院外走,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身后传来两声清晰的耳光声,伴随着还有罄冉微带尖锐的声音。 “你既爱她,便该保护好她。以爱她为由,行此伤她之事,将她陷于此境。你的爱对她非是幸,已是祸!这便是大丈夫之爱否?!苏亮啊苏亮,你还好意思喊!我都替你羞愧!” 罄冉的话清晰传来,那一句“以爱她为由,行此伤她之事”,不知道为何令凤瑛生生顿住了脚步。半响,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脚步更快的出了院子。 凤瑛脚步甚急,出了绯院,仍觉心口堵闷,烦躁难挡。原来预计要做的事,此刻已是无心去忙。直直出了鸳清馆,登上龙撵,即可便回了皇宫。 待坐到尚言殿,胡乱批阅了两道奏章,他不知为何,蓦然烦闷,不觉间已是将手中一张奏本狠狠捏在了掌中。 片刻,他身体渐渐放松,豁然起身,扔下那奏本,大步便向外走去。 见他一阵风般出来,躬侍在殿外的薄公公一惊,观凤瑛神情也不敢去问。轻步跟上,可他哪里能跟上凤瑛的脚步,转瞬便没了凤瑛身影。 薄公公气喘嘘嘘绕过回廊,出了尚言宫,待问了禁卫,却说凤瑛御马往清露山去了。薄公公一愣,心道前几日陛下日日往山中温泉别馆,晚间又回宫通宵批阅奏章,那是因为清华君住在山中。 可现下姑娘没有回宫,陛下怎生又往别馆去了。 凤瑛策马急冲,到了温泉别馆,翻身下马,随手扔了马缰便向罄冉这两日多待之所直直而去。 一路宫人纷纷行礼,他也不搭,入了那熟悉的院子才渐渐慢了脚步。目光不知怎的便看向那颗高大的香樟树,想着昨日便是在这里,他偷偷的吻了罄冉。 凤瑛脚步越发得慢,眉忽而凝起,忽而又是展开一笑,眼中神采几经变换。 听到声响,凤瑛猛的收敛神色,见是水颜打帘而出。凤瑛不等她反应,便沉声道:“退下。” 水颜不知他的话语中为何带着怒气,她脚一软,忙匆匆一拜,躬身而去。院中恢复宁静,凤瑛渐渐迈步,入了房,忽而心便一静。他的目光轻柔的划过屋中每一个角落,忽而觉得空气中都是她的气息,他不觉中缓缓勾唇。 漫步走至内室梳妆台前,台上,铜镜映出他清雅的身影。凤瑛望着那镜中影子,想着罄冉每日便是坐在这里对镜梳妆,不由间便是痴了。 片刻他自嘲一笑,低头间一把木梳斜斜放在铜镜一侧。阳光由窗外透进来,铜镜发出的明光刚好打在其上。凤瑛抬手拿起那木梳,拈起梳齿上的一根长长黑发,轻柔的放在指间缠绕,蓦然笑了。 冉冉,不管如何,我终是将你留在青国了……如此便好。 ------------ 第40章 奚痕的爱  罄冉自屋中出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抬头望了眼耀眼的阳光,她微微一笑。 罢了,凤瑛此番这么做对燕奚敏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坏事。起码她能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不必再背井离乡的嫁来他国做一个变相的人质。 如此算来,方才她并不该生那么大的气的。一张两国签订的和平国书,白纸黑字,代表一个国家的承诺,说起来比一个女人所起的作用怕是更加牢固。 她不该生气的,可是方才对凤瑛……罄冉眸中闪过茫然和烦躁,避开刺眼的阳光,低了头。心中几分沉沉的闷,理不清辨不明的。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的缘由,头一阵阵的痛,索性不再多想,摇摇头迈步向院外走去。 也许,她只是受不了有人如此设计自己吧……毕竟鲜少有人在被他人设计后还能心平气和,如此想着,便真就抛之脑后了。 出了绯院,罄冉直直便向于其挨着的舒院走去。先前罄冉住在鸳清馆早已对这里的建筑极为熟悉,阻了欲前往带路的太监,罄冉孤身便入了院子。 舒院的建造明显有别于绯院,宽阔大气一些,倒是与燕奚痕的王府有几分相似。一路并未见到什么侍者,罄冉穿过两处游廊,直接便到了主宅。 入了院子,一眼便见程易站在东首屋外,似是极为烦躁的来回迈着步子。 程易乃是燕奚痕的心腹亲卫,是燕云卫的老人,罄冉也算是半个燕云卫,自是识得他。不再犹豫,迈步向院中走去。 程易听到声响转过头来,见是罄冉,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燃起亮色,忙迎了上来,一脸焦急道:“易青,你可算来了。王爷自入了这院子,便进了那屋,也不让我进去。我可真担心会出事,王爷从前没有这样过。你快去看看吧,可急死我了。” 罄冉蹙眉望向他身后屋子,门窗关的死死的,未曾靠近,似乎就带着一股压抑。她点了点头,徐徐道:“程大哥还没用早膳吧,你快去休息吧,我进去看看。” 她说着绕过程易向房门走,程易回头望了眼她的背影,心中微安。见她推门进去,他叹息一声,转身迈步而去。 尚未关上门,内室便传来一声低吼,虽是不见有多凶愤,可却带着分明的不耐烦。 “出去!” 罄冉是熟知燕奚痕的,他的沉稳天下皆知,自相识,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声音。触在门上的手微微一颤,罄冉无声叹息,转身进了屋。 罄冉的脚步极轻,可燕奚痕何等能耐,自是听到有人进了房。先以为是程易,正欲再喝,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蹙眉睁眼,便一下子迎上了罄冉水波明溪一般的双眸。 她淡笑而立,女装的她眉眼间多了一种媚惑的温柔和恬静。这温柔和恬静是他所陌生的,他熟知的她常常清冷而犀利。然而便是这温柔和恬静,便似一缕春光,一脉细雨,吹过干涩的心田,令燕奚痕的心蓦然一静。 见他望过来,罄冉唇际笑意扩大,迈步走向他,弯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凳子。在燕奚痕跟随的目光下,如他一般席地而坐,抱着膝头,扭头迎上燕奚痕沉沉的目光,罄冉嫣然而笑,丹唇轻启,却道。 “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一愣,微微蹙眉,抿唇问道:“何喜之有?” 罄冉微敛笑意,目光盈盈,回视他:“恭喜燕大哥找了个好妹夫啊。” 这下燕奚痕的眉峰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浮沉间竟有杀机。半响他才将握起的手松开,冷声道:“凤瑛?我当初便不该毫不坚持的便允了大哥送敏敏到这里来!” 罄冉挑眉,颇有诧异道:“燕大哥怎以为我说的是凤瑛?冉冉说的可是苏亮。苏亮这小子对敏敏一片爱意,可是日月可鉴。他会一辈子对敏敏好的,我云罄冉可是极会识人哦。” 燕奚痕再愣,转而却松开了紧蹙的眉峰。是啊,发生这种事,休说凤瑛不会再迎敏敏,便是他改了主意,他和大哥也不会再同意这场婚事。便是不与青国结盟,他也不能送妹妹入火坑。 对于苏亮燕奚痕自是比罄冉更加了解,苏亮和敏敏并非认识一两天,由于苏亮是他的亲随,可以说是他手下第一心腹,敏敏和苏亮也向来亲厚。只是两人似乎脾气不合,每每碰到不是吵嘴就是打闹,这些年苏亮没少受敏敏的捉弄和欺负。 发生这种事,苏亮定然是不会逃避责任的。于敏敏,倒也未必便是坏事。 燕奚痕叹息一声,迎上罄冉笑着的眼眸,亦是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对,该高兴才是。” 他说罢,却分明心中难受,转开目光面色又沉了下来。 罄冉却是挑眉一笑,扬声满是轻快的道:“可不就是该高兴嘛,我也为敏敏高兴呢。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更快乐,更幸福的事。” 燕奚痕诧异回头,盯向罄冉:“和心爱的人?你是说敏敏和苏亮,他们是两心相悦的?!” 罄冉笑着点头:“当然,若不然,我岂会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眸有茫然:“敏敏和苏亮,他们不是向来不合,我一直以为他们……” 他说着说着面色已是好了许多,忽而一笑摇了摇头,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忽而他猛地回头,再次紧紧盯住罄冉,蹙眉道。 “凤瑛为何这般做?” 这次换罄冉愣住,避开燕奚痕的目光,望向别处,缓缓道:“他要我留在青国,他愿意和旌国签署和平国书,永结盟好。” 微微一顿,罄冉看向燕奚痕,不知为何,望着他紧蹙的眉,他微咬的唇和他垂在身侧骤然握起的双手。罄冉竟有些不敢看他此刻波涛狂涌的双眸,可她知道她必须看着他。 目光闪动了下,罄冉盯着燕奚痕,缓缓道:“我答应他了。” 燕奚痕只觉脑中轰鸣作响,握着的拳无力地松开,他想要嘶吼,想要质问她为什么。可是紧闭的唇却沉重的犹如锁上了一把重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他岂能不知! 旌国需要这份和平,需要与青国言好,需要这份国书。也是因为这个方才明明知道敏敏受了委屈,他这个做哥哥的甚至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压下心头的恨。作为哥哥,他更知道。敏敏也需要这份国书,若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是会想不开。 对于大哥,罄冉留在青国也不算坏事。自她的身份揭开,朝堂上诸大臣纷纷进言,言罄冉一介女子不守妇道,亵渎朝堂。吵闹着要大哥以欺君之罪,治罪罄冉。 对冉冉,此刻她留在青国怕也是有益无害。这些他都清楚,可是心为何便似一下子空了,一想到她要离开便难受的抓狂。 一股无力层层包围了他,是的,无力。从来都没有过的无力,令他觉得身体一阵虚弱。靠向身后墙壁,燕奚痕受不了的大力吸了一口气。 耳边响起了罄冉清浅的声音,她说。 “燕大哥,我留在这里对谁都好,你不用难受,我……是我自愿留在这里的,即便不是因为凤瑛今日……” 听她说到此处,燕奚痕猛然直起身体,骤然一转,双手紧紧地扣住了罄冉的肩膀,急声道:“我不瞒你,对你,朝堂上确实多有争执。可是也有不少大臣是敬服你的,大哥一直不曾表态。他是舍不得你,不愿你离开朝堂。你的才能旌国上下有目共睹,冉冉,你信我。我定会说服……” “燕大哥,你知道的,那不可能。” 罄冉轻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很弱,交杂在燕奚痕不觉扬起的声音中几乎听不清楚。然而却轻易的便打断了燕奚痕的话,令他紧紧抓在罄冉肩头的手一僵。 默然,死寂的默然,燕奚痕睫毛眨动几下,终于启口:“冉冉,若我请你留下呢?” 罄冉的心一触,蓦然垂下头,双唇几番蠕动,半响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轻轻道:“燕大哥……我……我已经决定了……” 一直扣在肩头的手骤然滑下,罄冉望着他缓缓收回的双臂,微微蹙了下眉。 屋中再次陷入了静默,死寂的静默。 忽而燕奚痕轻轻一笑,罄冉诧异抬头,但觉他的笑意满满的全是苦涩。她的心一揪,正欲蹙眉,却听燕奚痕道。 “是因为他吗?四郎……” 燕奚痕深深的盯着她,似是不容罄冉回退,他的眼中浮光幽暗,仿似这个阳光微弱的角落,所有幽暗都落入其中,带着些许执拗,些许忧伤与执著逐渐蔓延到心口,漾得满满的,轻凉而涩楚。 罄冉只觉心沉重又艰难的跳动着,几乎无法承受他这样的目光,可她还是点头,咬唇坚定道:“是的,因为他。” 燕奚痕的身体一晃,罄冉分明看到他的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接着他笑了,温柔而包容的笑了。 在罄冉的目光下,他缓缓抬手,轻轻拢起罄冉发鬓一缕长发别在她的耳后,他说。 “丫头,你高兴便好。以往,我总觉你心思太沉,这样早晚会伤及身体。每次见你遇到伤痛都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每次见你遇到挫折便挺起胸膛,独自面对,不愿任何人帮你,我这心里便……很是心疼。” 他的声音微顿,似是接下来的话要说出需要很大的力气,罄冉分明见他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下,这才又道。 “今日再见你,我便觉得你不一样了。似是多了几分柔弱和轻灵我便在想可能可能有个人走进你的心了。丫头,我做梦都想想那个人会是我。可是现在看来,燕大哥的魅力真的不够大呢” 短短几句话他换气几次,说到这里又是一笑,苦涩轻嘲,看得罄冉忍不住便想蹙眉。 燕奚痕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又道:“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都为你高兴。四郎……他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可是丫头,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一生我祝福你,但却不会放手。你不必顾念我,只需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燕大哥。旌国也永远都是你的母国,是你的后盾。但有一日,蔺琦墨他敢欺负你,你便回来,旌国的国门永远都是为你开着的。” 说罢这些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是一笑,道:“今日你要离开,我不留你。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给你。只是丫头,你……燕大哥请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便是来强的,也要困你在身边,好好守着。” 他说这话时一瞬不瞬的盯着罄冉,他的呼吸吹过她的发际,丝缕纠缠,罄冉几乎可以听清他跳动的心。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丫头,同样的唤声蔺琦墨也有过。一样的温柔,一般的宠溺,初听蔺琦墨这般唤自己,罄冉的心中有淡淡的甜蜜。然而此刻听着燕奚痕这样的唤声,罄冉一样觉得好温暖,暖的想要流泪,眼睛有些发涩,一层层的酸意涌上,罄冉双眸越来越红,缓缓启口,声音微颤,她说。 “好,我定幸福。” 罄冉的眸中,她的话中透着浓浓的感动和愧疚,然而这些看在燕奚痕的眼中却如冰凌钻心。此时此刻,他不要她的感动,更不愿看到她愧疚,那比无情更让他难受,憋闷。 眼中闪过疯狂,闪过不甘,侵满涩触。燕奚痕猛然抬手,狠狠抚上了罄冉的双眼。这一压,分明感到手心微湿,他知道那是她的泪。 罄冉知道,此刻不该哭的,感受到压在双眼上的手一僵,她知道她终是伤了他,负了他。不知为何,越是慌乱的想要制止眼泪,却越是忍不住,几滴泪水淌落。 对燕奚痕,虽然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可是却有一种感情在细水流长中滋生。可以说燕奚痕是自苍岭那场大火后,走进罄冉冰封已久心田的第一人,她信任他,崇敬他,也感激他。 他便似一个大哥哥,在她最需要帮助时给了她机会,给了她勇气和支持,默默的伴着她成长。在罄冉的心中,他就和白靖炎一般,是她在乎的,爱着的亲人。 所以此刻,听着这个从来都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的男人说了这么些话,罄冉是感动的,是愧疚的,她压不住涌出的泪,至到察觉燕奚痕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的有那么一瞬,罄冉能察觉他放在自己唇边的唇型。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要吻上自己了,被燕奚痕压在掌下的双眸不停颤抖,忽而她不再心慌也不再抵抗,平静的等着这个吻。 然而却在这时,双眸上的压力没有了,同时他的呼吸也慢慢远去。罄冉缓缓睁开眼,却正见燕奚痕转开视线,低下头去,说道。 “敏敏此刻怕是不愿见我,还请冉冉待我多关心下她。” 罄冉不想他便这般转开了话题,双唇几番张开,却心知他不愿再多提,也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响只轻声道:“我会的,燕大哥好好休息。敏敏方才已经醒来,她替苏亮求了请,让你不要怪苏亮。还让我转告你,她说对不起,她给旌国丢人了。她心里不好受,燕大哥此刻不见她也好,我这就去劝劝她。” 见燕奚痕点头,罄冉咬唇起身,最后看了眼依旧低着头的燕奚痕,转身缓缓步出了房。 ··· 两日后,凤瑛举行了一场盛宴,在宴席上翼王婉言提到承敏公主思乡情切,日日不能成眠。不想青帝竟以心怜公主,不忍公主日日垂泪为由,取消了青旌两国本以敲定的和亲。 翼王大喜,提出愿以旌国任一适龄郡主送往青国,被青帝婉言谢绝。翼王感念青帝厚情,再次提出愿于青国结下永世之好,青帝欣然。之后,便在宫宴上,两国互换国书,青帝于翼王在百官面前饮下血酒,已示结盟。 这便是史上著名的“杯酒之盟”。这一次结盟,奠定了中原大陆中部及东北部的太平于安宁。更在间接中影响着一直以强者自居的战国,自此战国的强势扩张开始走向衰退,和平的曙光在局部已经出现,并渐渐蔓延。 “杯酒之盟”虽是来的突然,然而青旌两国的结盟早已在计划之中,百官虽是不解为何和亲突然变成了签诏,但是这并不重要,并不影响大局。猜疑过后,宴席继续,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宴尽,翼王向青帝提出辞别,青帝婉言表达了挽留及遗憾之意,爽然应允。 翌日,天空竟飘起了大雪,尚未天亮,旌国的大队便出了谧城。这次凤瑛并未前来送行,但却令百官相送,锦幡飘扬,仪仗如龙,直送出城门一里之外,足显示了深厚的情谊。 青国的百官直到目送旌国大队消失才转身而去,这是史上唯一一次和亲失败,两国却结成友好的特例。 然而这日,有细心的官员却注意到,在旌国的大队中少了一个本该出现的引人注目的身影,那便是那个搅起太多风云的红妆侯爵,旌国的清华君,云罄冉。 自“杯酒之盟”后,这位巾帼红颜便留在了青国。有人说“杯酒之盟”于这位绝代女子有关,野史也曾有多种记载,然而一切谁又能真正说清。 ··· 旌国的大队行的并不快,拖出很长很长,冬季的原野,万物凋零,风雪袭来,冰寒刺骨,一如现在燕奚痕的心。 他数次回头,希望能看到那个清丽的身影,然而青国的送行队伍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唯有风吹着雪,在辽阔的原野上打着转儿,她,始终没有出现。 微微摇头一笑,苦涩难当。燕奚痕想,不送便不送吧,便是见到了又如何,徒增伤感罢了。 身后突然传出声响,燕奚痕回头,却是燕奚敏猛然推开了车门,身体探出车子,蹙眉大声问道。 “二哥,求你告诉我,那日的事果真是战国所设吗?为何出了这等事,凤瑛会毫无条件的依旧与我旌国结盟,还这么爽快的签订国书,甚至还帮我掩盖。果真只是因为青国也需要这场结盟吗?若真是这样,你们当初就不会把我送到这里!二哥,我不是傻子,你别瞒我了!你告诉我,为什么冉冉她没有一同与我们回去?你告诉我啊!” 那日,有人在她和苏亮的食物中下了分量极足的药。醒来时面对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清荷,和嘶吼着要娶她的苏亮。接着罄冉告诉她,一切怕都是战国设的局。再接下来的两天似是做梦,本要出嫁和亲的她,此刻却坐在归国的马车上。 她并非傻子,她知道这次定然有人为她的过失付出了代价。看着消沉的二哥,她知道他有事瞒着她。 燕奚痕见她如此,微微蹙眉,别开头,道:“别胡思乱想,罄冉和哥哥有何理由骗你?她不一同回去,自然是有她的缘由的,敏敏,你非得这般揭二哥的伤口吗?” 那日罄冉于她告别过,说是要留在青国,她的理由是要留在蔺琦墨的身边。 可是她总觉的这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今日看到失神落魄的二哥,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是此刻听到二哥这般寥落的话,燕奚敏歉疚的低了头。 垂眸间,却无意瞥过什么,她猛然又抬起头来,目光凝住,惊呼一声:“二哥,看!” 燕奚痕诧异扭头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心猛地一震。只见远处的十里亭外俏然立着一个身影,白裘乌发,远远的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却已捕捉到她的目光,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在冲他笑。 不觉得燕奚痕也笑了开来,猛然提缰,回转马头,双手一抖,飞流直冲而去,扬起一阵飞雪向罄冉冲去。 不管如何,她来送他了,他很高兴! 眼看那身影越来越近,近到他已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忽而另一个身影出现在眼中,那是蔺琦墨。 他自十里亭的廊柱后转了出来,于罄冉并肩而立,也望了过来。眼前这两人,男的是俊美的英杰,女的是绝代的佳人,两人同样白裘加上,乌发高束,衣袂飘拂,并肩而立的身影宛如神仙佳侣。 燕奚痕的心再次被什么东西狠狠碾过,楚楚的疼。笑容在面上渐渐凝结,半响才缓缓又掠过弧度,只是略有僵硬。 在两人身前勒马,燕奚痕翻身下马,走向罄冉,笑笑道:“以为你不来相送了。” 说罢又看向蔺琦墨,抱拳道:“多日不见,四郎风采依旧。” 蔺琦墨挑眉一笑,不无调侃道:“景轩兄却似有疲态,不过依旧是堂堂英俊啊。” 两人相视而笑,燕奚痕转眸再次看向罄冉,却见她转身向亭中走去,拿起桌上一个包袱,及一杯早已倒好的清酒,缓步走出。 将包袱递上,见燕奚痕接过,罄冉笑道:“天寒了,这是我这两日才赶制的一件大麾。我不擅女红,第一次做衣物,做的不好,燕大哥别笑话我。” 见燕奚痕眸中闪过喜色,罄冉忙将手中清酒呈上,又道:“喝了这酒暖暖身子吧,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逢。燕大哥,你定要保证。” 燕奚痕眸有动容,缓缓而笑,接过罄冉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不烈,却有芳醇香味回味口中,余味清爽柔顺。一如此刻他的心,此生得她如此相待,足矣。 久久得望着罄冉,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然而燕奚痕终是一笑,轻声道:“你也保重。易府,我会交代何伯好好管着,那里终是你的家,累了空了记得回家来看看。你走后,雪琅甚是想你,每日都赖在你房中许久。我回去会令人将它给你送了来,可还有什么重要物事要一并带来的吗?” 罄冉一双如清泓般的双眸禁不住微微一漾,隐约有水光浮现,浅浅暖暖一笑:“天为盖,地为被,都是身外之物,便都留在易府吧。再者,燕大哥也说了,那里终是我的家,早晚是要回去的。雪琅,谢谢燕大哥。” 燕奚痕右手抬起,似是想去触碰罄冉,却终是又放了下来。转头看向蔺琦墨,笑意微敛,属于两个男人的目光久久相触,半响燕奚痕沉声道:“好好待她。” 蔺琦墨低头,温柔看向身侧罄冉,目光似是柔进了无限情意,抬头时他舒缓一笑,点头道:“当珍之胜过吾命。” 燕奚痕眸光闪动,多少繁杂的情绪在那幽深的眼中一晃而过,终沉浸为满满的安心。 旌国的大队缓缓靠近,罄冉见打头的马车中燕奚敏早已翘首而盼,对燕奚痕笑笑,大步便迎了上去。 身后,两个男人的目光久久跟随着她的身影,痴痴的眷,满满的怜。 “四郎,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燕奚痕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嫉妒和不甘,在这风雪中犹如一声轻叹卷入蔺琦墨的耳中。 目光不曾从罄冉身上移开,望着和燕奚敏抱在一起恬静笑着的罄冉,蔺琦墨唇际笑意扬起,俊美的眉梢挑起,朗声道:“你确该羡慕!若你我互换,我定会嫉妒的发疯。” 燕奚痕不想他会如此答,目光自罄冉身上收回看向蔺琦墨,只觉他唇边笑意着实刺眼。然而他承认,他的话听上去让人舒服。一拳击上蔺琦墨的肩头,燕奚痕叱道:“混小子!” 待罄冉和燕奚敏及苏亮话别之后,旌国的大队便再次向远方驶去。风雪越来越大,转瞬那一行人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蔺琦墨伸手揽住罄冉的腰,将她强行拉入怀中,委屈的嘟了嘴,不无酸意道:“别再望了,你再望下去,我可要被醋意泡死了。” 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加之那语气酸意浓的吓人,罄冉莞尔而笑,不无委屈道:“是吗?可我都没有怎么样呢。本来想拥抱下燕大哥呢,都没好意思做。” 蔺琦墨顿时面色便是一沉,搂在罄冉腰间的手猛然一紧,将她死死扣在怀中,扬声怒道:“拥抱?你敢!云罄冉,我再次郑重的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以后休要给我招蜂引蝶,我的好脾气是有用尽时候的,若是惹恼了我,我” “你怎样?”罄冉不怕死的扬眉而笑。 蔺琦墨面色更沉,怒道:“若是惹怒了我,我便炼一条碗粗的铁链,非要将你我死死栓在一起不可!” 罄冉微愣,唇角笑意越发甜美耀人眼目,几分娇羞却死死盯着面前男子,一字字道:“那便锁吧,我心所愿。” 蔺琦墨万不料她会如此说,隔着飞舞的雪,女子双眸盈盈,娇俏羞涩,动人的无言形容。蔺琦墨的心失了跳,此方天地,再容得它物。满心满眼,皆是她。 “冉儿。” 动情的唤,清浅低语,唤声情深,眉间眼底,是无尽的轻柔,万分怜惜。 “嗯。”罄冉温柔的应,笑意宛然。 蔺琦墨手臂再次一紧,长叹声中低头覆上她醉人的红唇。雪色飞卷,扬起两人碎发,丝丝缕缕,尽皆纠缠。 半响,两人才缓缓分开。十指相扣,紧紧相握,蔺琦墨的眸星光清柔,深亮幽灿,唇角餍足令罄冉瞬时红了双颊。 低了头,微微一挣,不无嗔怪道:“不是说辰时要到军营去吗,怎生还在这里磨蹭。” 蔺琦墨的脸一垮,本修直的腰身顿时便是一软,可怜兮兮得竟将高大的身体依向了罄冉,不无撒娇道:“冉冉真是不懂风情,此刻却赶我走。不走!军营好无趣,抵不上抱着冉儿万一,军营好臭,冉儿香,四郎抱着冉儿哪儿都不去。” 罄冉顿时傻眼,半响才是一笑,推开蔺琦墨,收了表情,沉声道:“我云罄冉才不要这等胸无大志的男人,快走快走啦!” “冉儿好狠的心。” 蔺琦墨不无委屈和指控的说着,话虽这般说,手却抬起,两指撮起,一声清啸自唇间传出。不远处登时便响起了马蹄声,大白清风并蹄破雪而来。 蔺琦墨回头,迎上罄冉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同时飞身而起,向马儿迎去。几乎同时,两人落在各自马儿的背上。蔺琦墨诧异扬眉,不无赞赏看向罄冉,道:“不错,轻功又精进了,都要超过夫君我了,不好不好!” 罄冉得意而笑,抬手指向茫茫前方:“再来塞上一程?此次我定要赢你!” “有何不可!” 两人相视,同时扬鞭,两骑同时踏雪向远方驰去,大雪狂卷,那两骑交错的身影似乎慢慢融在了一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风卷雪舞,吹散了一切痕迹,只有那飘荡的雪依旧在见证着这世上的万千感情,纯美如爱情,纯善如亲情,真挚如友情 ------------ 第41章 凤瑛救美  旌国大队离开青国后,罄冉便无欲再住在鸳清馆,温泉别馆更是不能住的,若不是前几日失了内力,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在那里久留的。现下功力已经恢复,又一下子离了庙堂,罄冉但觉甚不习惯,仿似一下子时间都空了出来,无所事事,无处着力,心里有些空荡。 送别燕奚痕,蔺琦墨便于北郊于罄冉分开,绕道去了孜军营。罄冉独自回到谧城,此时雪已飘停,太阳便已迫不及待的从云层后露出脸来。雪洗寒冬,天高清亮,厚雪覆盖了所有房屋,白茫茫亮晶晶看上去有些不真实的纯净。 白衣乌马,长街闲闲而行,竟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闲散。漫无目的地置身在谧城的城坊肆舍间,满眼的人来人往,对四周的热闹视而不见,罄冉下了马,牵着清风慢悠悠的穿梭在人群中。 熙熙攘攘眼前人影如云浮烟过,明明身在其中,热闹无比,却越发茫然失落。 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竟停在了一家酒楼外。闻着自高阁楼台中传出的香喷喷酒肉味,肚子传来一声怪响,罄冉回过神来,摇头而笑,这才察觉早已有些饿了。 抬头一望,“呈庆楼”三个鎏金大字,异常惹眼。罄冉挑挑眉,牵着清风便向酒楼走去,候于楼外的小二似是神情愣了一下,接着便满脸扬笑迎了上来。 小二一面指挥着杂工将清风带下去喂食,一面引了罄冉便向楼中走。 此时正值用膳时间,酒楼异常热闹,客朋满座,倒也并不喧哗,可以看出在这里用膳之人皆衣饰华美,轻言轻语,看得去有极好的含养。 罄冉扫了眼,撇撇嘴。早便闻这呈庆楼是青国酒楼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楼,用膳之人皆乃京城显贵,看来倒真如此。 罄冉虽是一身女装,又相貌脱俗,然而呈庆楼中凡食桌皆被屏风所隔,垂纱相遮。再加上这酒楼由于出名,偶也有贵家小姐前来用膳,一女子出现在这里倒也不惹人瞩目,并没人特别留意她。 小二将罄冉引至二楼最东面的一处雅间,推门便欲迎罄冉进去。罄冉撇了眼小二,却绕过他向西面置着的普通食桌走去,挑了个临栏杆的僻静位置落座。抬眸看向正殷勤倒茶的小二,问道。 “你认识我?” 若不认识她,便定然不会对她如此特殊。她身上虽穿的不俗,但是这里可不少贵人,这般打扮随处可见,不能构成小二高看她的理由。 小二似是不想她会如此问,稍有愕然,面上笑容更大,伶俐着道:“云姑娘的美名四国小儿皆知,小的有幸伺候姑娘也不知道祖上烧了什么香。” 他见罄冉蹙眉,忙又道:“那日蔺将军和弩王爷为姑娘闯宫,小的远远见过姑娘一面。姑娘仙人之姿,今儿小的一见便将您给认了出来。” 美名四国皆知?却不知她有什么美名,不骂她女子祸国就不错了。罄冉不无讥讽的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挑眉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红玉辣鹅,冬笋炒肉丁、秋葵红柳排、姑娘不妨再尝尝我们的红莲杞子鹌鹑,能清湿热,再来个暖胃的汤,薏仁猪脚汤,这些滋味都不错,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 罄冉见小二不过十二三的小小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又异常伶俐,心中喜欢,便自腰包摸出一锭碎银赏了。那小二似是极为高兴,双手接住,握的紧紧,眼眸晶亮。 “姑娘稍等,您点的菜马上就到。” 小二朗声说着,转身出了纱幔,却突然又止了步,走了回来,望着罄冉,说道。 “姑娘是我们穷人的大恩人。小的哥哥是读书人,小的一家都指着哥哥能出人头地,可穷人的孩子想当官太难。哥哥给小吏做门人,满腹墨水却只能每日做着杂役干的粗活。如今好了,陛下已在青国也科举取仕了,来年我哥哥定能中那进士,到时候我便也能去读书了。姑娘,您是大好人,为我们穷人做主,请受小的一拜。” 他说着便跪在了地上,异常虔诚的拜了一拜,之后也不再看罄冉,一溜烟便跑远了。 罄冉有些愣然,半响才缓缓笑了起来,心情已是好了许多。 却在此时,一声清朗笑语传来。 “看来冉冉在青国也是颇得民心啊。” 罄冉望去,顿时大愣。竟是凤瑛挑纱走了进来。白袍玉冠,玉树临风,笑容如三月春风,清雅静逸。 罄冉微微蹙眉,这酒楼中多显贵,虽是能见天颜的不多,但是凤瑛以前乃是丞相,这京城见过他的人怕是不少。他竟就这般出了皇宫,进了这酒楼,也不怕出个好歹! “你怎么来了?!” 话语脱口而出,带着几分易于察觉的关切,罄冉微微一愣。 凤瑛俊雅的眸中不易察觉的漾起一丝欢悦,撩袍洒然落座,笑道:“冉冉来得,我怎就来不得。” 罄冉见他笑得舒心,不知怎的便无法迎着他的目光,转开眼,见回廊上凤戈、凤捷垂首而立,想着他既敢这般出来,定然便做了妥善的安全措施,暗中怕是还不知有多少人在警觉四周,罄冉便也不再多虑。 自那日鸳清馆事件后,罄冉便没有再回温泉别馆,宫宴更是以托词没有出席。这是自那日不快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罄冉竟觉有些尴尬,不愿去看对面的凤瑛。凤瑛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是无话,一时间四周有微妙的静谧弥漫着,浅浅的心慌。 不一会酒菜被端上,凤戈拦下小二,将菜肴一一摆上。自怀中掏出丝绸包裹的银针来,正欲去试菜,凤瑛却忽而摆手,道:“不必了,下去吧。” 不知为何,他便肯定,试菜会令罄冉不高兴。 凤戈一愣,面有忧色,犹豫了下才慢慢退下,待他就要退出纱幔,却听罄冉轻声唤住了他。 “等等,还是试试吧。” 凤戈闻言,欣然回身,很是快捷熟练的将桌上菜肴一一试过,见没有异样,这才对凤瑛点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开动吧。” 罄冉早已饥肠辘辘,说罢便执起了筷子,却突然觉得不对,抬头时正撞入凤瑛笑意朗然的眸子,其中似落入了窗外阳光,眸心金光绚烂,带着几分宠溺? 罄冉猝不及防的心跳微乱。 “不想冉冉竟这般关心我。” 凤瑛的话传入耳中,几分清明的悦然,罄冉低了头,禁不住喃声道:“这菜我也是要吃的,我怕做了某人的替死鬼而已,才没关心你。” 话语一出,便觉其中竟带着分女儿态的欲盖弥彰,不免有些后悔的咬了下唇,匆忙夹起一块冬笋咬了起来。察觉到凤瑛的眸光一直都留在面上,罄冉微微蹙眉,胡乱吞下那冬笋,便又去夹那秋葵红柳排。 谁想那柳排以蜜汁浇过,异常粘连,扯了几下罄冉都不曾将那块红柳夹出。忽而眼前伸来一双象牙白的筷子来,帮她压住了那一块连着的柳排。沿着那月白的筷身,修长的手指,修韧的手臂,再次对上凤瑛含笑的面容。 他的眼眸已没有了方才那份令人不自在的微热,罄冉莫名松了口气,浅浅一笑,道了声谢谢。 凤瑛只笑笑,便也夹起一块放入了口中。酸甜酥软得当,还算可口,抬眸见罄冉似是极饿,吃的极欢。不觉间凤瑛也觉胃口大开,执箸也频繁了起来。 便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罄冉抬头去看,正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一满身褴褛,瘦小不堪的老儿扔出了酒楼。老儿花白凌乱的头发在眼前一晃,如飘飞在雨中的风筝带着死亡的气息消失在眼前。 罄冉蹙眉,那老儿本就瘦弱,如此被大汉一扔,怕是要伤及筋骨。 “去问问怎么回事。” 凤瑛的声音传来,罄冉望去,却见他面色微沉,正侧面吩咐着凤戈。 凤戈非但没有远去,反倒上前一步,轻声道:“回陛下的话,这呈庆楼自诩接待的都是京城贵人,从不让贫民及乞丐靠近。先前几年还有汉子在门口守着,后来弄死了几条人命,京城的乞丐便都避而远之,这两年连平民都不敢接近这呈庆楼太近。刚才那老儿,怕非是京城人不知道这点,这才触了呈庆楼的禁。” 凤瑛听罢,冷哼一声,沉声道:“这个萧贺贵,天子脚下,竟想翻天不成!” 那萧贺贵正是呈庆楼的老板,家中历代显贵,其父萧鼎林现任一品司察院卿,罄冉倒是也听闻过。她见凤瑛分明动了怒,知道这事他一定会管,便也不再多言,低头又夹了几口菜。 然而却似一下子失了胃口,恹恹的只用了几口便放了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凤瑛见她吃的也差不多了,便点头起身。几人出了酒楼,罄冉一眼便见方才那老汉缩在远处墙角,面上几处青肿,他似是伤到了腿,扶着墙想要站起身,奈何几下都不能起身,每每快要站起,便又重重摔下。 街上熙熙攘攘,富人居多,满眼绫罗,唯有他一身褴褛异常惹眼。虽是如此,却也没有一人过去施以援手。 罄冉禁不住心头一酸,抬步便向那墙角走去。身后凤瑛望了望老儿,目光凝滞在罄冉背影之上。初识的情景在脑中一晃而过,清晰的如同印刻在那里,只待他轻轻翻起,便跃然纸上。 心头涌出酸楚的心疼,凤瑛脚步不停也跟了上去。 罄冉快步走近,见那老儿又要摔倒忙飞身靠近,伸手便搀扶住他,急声道:“老伯,您没事吧?伤到哪里了?” 那老儿似是伤的很重,罄冉的手虽是扶住了他,然而他的身体还是一软,脚一歪便向下倒去。罄冉一惊,忙弯腰欲再去扶他,然而却在此时,一声惊呼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大力,眼前白色一闪,罄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已被一股强劲的外力带开极远。 “冉冉,闪开!” 是凤瑛推开了她! 罄冉回头,却正见老儿直起身来,一道银光自他怀中刺出,迅捷犹如闪电直直刺入了凤瑛如离弦之箭挡在她身前的肋下。 寒光暴起暴落,她似乎听到了血肉被利器刺破的声音,听到了鲜血涌动的声音。剑光抽出,带起一股红雨,洒了那老儿一脸,映着老儿阴毒的目光越发骇人。 凤瑛一掌击出,那老儿被打得脱了手中寒剑,身体飞出撞上墙面,然而凤瑛的白衣也瞬时便已红透,如一朵妖艳的花层层盛开在心房处。接着他似站立不稳,身体直直向后倒来。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太快了!眨眼间便已发生,然而每一幕却都似慢电影,在罄冉眼中清晰的如同一副副画面。 脑中轰鸣一声,那血色的红,让罄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惊恐地望着凤瑛的胸口。她本能俯身,抬臂接住凤瑛倒来的身体,右脚探出,一挑一踢。那掉落在地上的剑被她大力踢出,旋转着直直飞出,尚不待老儿踹过气来,那剑已没入他的心窝将他生生钉在了墙上。 这时凤戈,凤捷才似刚反应过来,大声喊着。 “护驾!快护驾!” 眨眼功夫,隐在暗处的护卫便将这边护了个严实,将尚未回过神的百姓阻拦住。 罄冉却只怔怔望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凤瑛,他的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异常骇人。似是看出她的惊恐,他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却又引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罄冉大惊,忙手忙脚乱去擦他面上血迹,她知道现在要快些去找御医,要快些给他包扎。然而脑子却似突然不是自己的了,茫茫然,她竟分不清皇宫的方向。 至到凤戈接过凤瑛,用带子狠狠勒过他的胸前,抱起他飞身而去。罄冉这才清醒一些,忙起身飞身匆匆跟上。 呈庆楼本就离皇宫甚近,片刻凤瑛便被安置在了寝宫。罄冉被阻在外殿,听着里面老太医微急的声音在命令着“针线!”,“止血!”,“绷带!” 隐约尚有几丝未及发出便已消失的shen吟,那声音却异常清晰得留在了心间,罄冉但觉胸口说不出的难受。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那剑刺在了凤瑛的肋下心房位置,只记得那被血色染红的白衣,记得不断从他口中涌出的血,记得他苍白的笑。 那老儿是世间少有的高手,那一剑的力道罄冉看的清楚。身体不由发软,扶着门框,罄冉再受不了踉跄着出了房。 他会死吗?会死吗?他为何要拿命来救她?到底为什么? 此时罄冉六神无主,那里能想到,若是真刺中了心脏,此刻哪里还用包扎,人怕是早死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罄冉猛然回头,急速步入房中。凤捷快步出来,一面接过医侍早已备好的汤药,一面便欲迈步入房。罄冉忙大步跟上,凤捷脚步一顿,目光在她苍白的面上一滞。眼神有些奇怪,半响似是叹了口气,冷声道:“陛下真龙之身,没有危险,姑娘且回去吧。” 察觉到他的敌意,罄冉不以为意,却因他的话松了口气,见他转身入房,这才扶着椅子坐下,发觉竟是捏了一手心的汗。 又过片刻屋中人纷纷退去,凤戈最后出来,见罄冉站在一旁,微微蹙眉,说道:“陛下唤云小姐进去。” 罄冉本能的“啊”了一声,待凤戈出去关上殿门,她才缓缓移步向里走。然而脚下却又似灌上了铅,沉沉的重重的,怎么都跨不过那高高的门槛。 屋外,凤戈耳听着屋中动静,蹙眉摇了摇头。凤捷却冷哼一声,压着怒火道。 “主子为她都这般了,怎生那般心冷!” “凤捷,闭嘴!” 罄冉身体一震,握着门框的手一个用力,睫毛眨动几下,抬脚入了房。 凤瑛静静躺在龙塌上,层层金纱落下,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床很大,那身影莫名显得有些消弱,罄冉心一触,慢慢走了过去。 在床边跪坐,细细端详,凤瑛闭着眼,面色苍白,双唇更是因为失血显得有些发青。罄冉忍不住有些微哽,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唤了声。 “凤瑛……” 凤瑛微微动弹了一下,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以往清如朗月的眼眸显得有些迷蒙,对上她的眼,唇角动了下。 罄冉却似不敢看他,匆忙别开了脸,一下子却又望到他半掩在被下的手,上面星星斑斑有着血迹。 望了眼床边铜架上放着的水,罄冉正欲起身,凤瑛的手却忽而动了下,冰冷的指尖无力地触上了她放在床边的手。罄冉忙看向他,凤瑛轻咳一声,喘息道。 “我有话……” 见罄冉没再动,他才又闭目片刻,说道:“那人是冲你来的……这些天哪儿都别去,呆在这里,好吗?” 罄冉不想他要说这个,愣了下只觉心里很难过,有些歉疚,有些不解,有些楚痛……在他满含关切和期盼的眼神下点了点头,嘴张了几下,终是开口问道。 “为何?” 然而问出很久,却都没有听到凤瑛的回答,细细一查,他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罄冉怔怔的望了他片刻,这才起身,洗了毛巾将他掩在被下的手拉了出来,慢慢擦拭干净,又掩上被子。坐在床前发了会呆,眼见阳光隐去,屋中光线越来越黯,这才起身一一点起蜡烛。 回到床前探了探凤瑛额头,发现不曾发热,这才迈步出了房。 刚出房,凤捷便带着她向临着的殿室走。罄冉望了眼他冰冷的背影,默然跟在后面,待进了房,却传来凤戈的冷声。 “属下请姑娘老实呆着,待陛下伤好了,姑娘想怎样便怎样。” 他说罢也不待罄冉反应,“啪”得一声便关上了门,罄冉半响望着紧闭的门扉,面色沉静。许久,她转身走向内室,在床上坐下,望着透窗而过的光影发起了呆。 心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压住,沉沉的发闷。她想蔺琦墨能在身边,她想问问他该怎么办。可是等啊等,一直到月华漫天,蔺琦墨也没有如往日一般来找她。 生怕凤瑛发热,又心有歉疚,起身,却又觉凤捷不会让自己进门。在屋中走了一圈,罄冉才推门而出。待走至凤瑛殿前,守门的果真便是凤捷,吸了一口气走向他,忙讨好一笑。 凤捷望了她一眼却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怒气汹汹的扔了过来,罄冉忙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却是一愣。收入怀中,上前一步,道:“陛下可醒来了?” 凤捷却不回答她的话,反而转开了目光,又扭了头。 罄冉叹息一声,她害得凤瑛这样,现在没有凤瑛的传唤,凤捷果真就不让她进去了。 正欲转身回去,却见一婢女端着粥走了过来,婢女尚未走近,凤捷却突然抬臂揽住了她,一把夺过她手中托盘尚未待罄冉反应便塞在了她的怀中。 罄冉诧异接过,抬头时凤捷已转开了头。 这是?让她进去? 动了一步,见凤捷没有拦,罄冉推门而入。屋中点着数盏明灯,燃着安神香,凤瑛依旧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脸色黯淡,嘴唇干裂。 罄冉放下托盘,正犹豫要不要唤醒他时,回身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她。罄冉不由一笑,忙端起碗便坐在了床边,试了试温度,感觉并不烫,便将瓷碗递上,问道。 “喝点粥吗?补血的。” 见凤瑛眨了下眼睛,她忙又将碗放下,回身把床内未用的被子叠了下,双手抱起凤瑛上身起来一些,一手扶住,一手忙将被子尽数垫在了他的腰后。 两人的身体如此接触,罄冉能察觉凤瑛喷吐在脖颈上的清浅呼吸,痒痒的麻麻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只觉心里有些慌乱。 扶他躺好,罄冉便忙退开,拿了碗便递了上去。见凤瑛不接,抬头去看,却见他面有委屈,舔了下干涩的唇,苦笑道:“没照顾过人?” 罄冉一愣,却想到上次在苍松密谷蔺琦墨受伤,她喂食的情景,在凤瑛的注视下,莫名的双颊一红,说道。 “照顾过的。” 说罢,执起了汤勺,舀了一勺轻碰碗沿,发出细微声响,衬的屋中格外安静。将粥送至凤瑛唇边,半响也不见他吃下,疑惑抬头。 “不烫的。” 凤瑛这才张了嘴。罄冉一勺一勺的喂着他,凤瑛很是配合,只是一直凝视着罄冉,眸中若有所思,弄的罄冉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待尚有小半碗时,他便轻轻摇了下头。 罄冉将碗放下,心道要不要出去问问凤捷,是不是还有汤药。还没起身,便听凤瑛说道。 “给我梳梳发吧。” “啊?你说什么?” 罄冉本能得反问一句,回头时却见凤瑛面色如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乱了。” 若非他这话,罄冉险以为听错了。见他神色无常,发丝确实凌乱,虽是心头跳动,还是走向了梳妆台。拿起上面的橡木梳子,脚步又顿住,怎么也转不过身来。 咬了咬牙,心道,反正前世也给弟弟梳过头,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梳了几年的男儿发髻,又不是不会。 猛然转身,快步便到了床边。将凤瑛歪了的发髻散开,用梳子慢慢疏通,再一点点梳起。凤瑛的头发极好,如女子的发,柔软而滑顺,在指间滑过有丝丝的清凉。 他一直闭着眼睛,待罄冉将散开的发慢慢梳笼,便要挽成发髻时他却忽而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向罄冉。罄冉吓了一跳,心一跳,手便一松,险些将梳好的发又散开。忙又用了下力扯住,却似用力过大扯疼了凤瑛,听他吸气一声。 罄冉无措的看向他,却见他又闭上了眼睛,脸上却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罄冉忙三两下将发髻整理好,扯过床边明黄的缎带给他扎好。 收拾了掉落的头发,这才又在床边坐下。凤瑛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罄冉纳闷的听了一阵,竟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犹豫着张了几回嘴,终是压不住心口的躁动,再次问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 半响,凤瑛还是那般睡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罄冉眨巴了下眼睛,慢慢靠近他。 没有反应?想来是那粥中放有安神的药,他又睡着了,叹了口气,不免喃喃道。 “原来是睡着……” 起身小心地抬起他,将他身后被子又抽走,将他身体放平整,掀开被子望着他胸前包扎着的白色绷带发了半响呆,这才为凤瑛盖好被子,端着托盘出了房。 回到房间,净了面这才在桌边坐好,自怀中摸出凤捷甩给她的那封信来,是蔺琦墨的信。也不知怎么会在凤捷的手中,叹息一声,将信封缓缓拆开,看了眼不免蹙了眉。 上面写着,临时有事,要去峻州,离开三日必归,要她注意安全。字迹了草,似是事发紧急。末了还写了句,想你。 罄冉盯着那一页扉纸半响,叹了口气,蹙蹙眉,抬手便重重的戳了几下那信,闷声道:“坏人!” 接下来的几日,竟要在凤瑛的寝宫渡过吗? ------------ 第42章 凤瑛表白  翌日,罄冉起来便又去照顾凤瑛。他的面色经一夜休息已是好了许多,但因失血过多,双唇还是显得异常苍白。 罄冉不想,如凤瑛这般的人生起病来竟一点也不比蔺琦墨矫情,一样的不好对付。蔺琦墨是事事耍赖,不行便是撒娇装疼,也非要她事事亲力亲为的照顾他。 凤瑛虽是不耍赖撒娇,但是更厉害。一个理所应当的眼神便能把罄冉所有的拒绝都堵回去,轻描淡写的表情便就让她说不出一句拒绝来。 也许是那日的情景太过骇人,再加上以往对凤瑛就多有猜忌,现下一下子欠下了大恩情,弄的罄冉又是歉疚又是无措,对于他提的要求,不是大事便也都照办,就当是还恩,再者照顾病人本就是应当尽可能的顺着他,要他开心才能好的快。 这般说服着自己,罄冉翌日已经没有那么紧张,凡是凤瑛所提照做便是。其实他也并不过分,如昨日一般也便是要她给他喂食,梳头,时不时送个水,净下面,或是扶他起来片刻又说累了再令她扶他躺下…… 如此,都是些事杂,片刻也离不开,倒也不算过分。每每他但有所言,罄冉必耐心去办。许是真伤了身,凤瑛也不多话,只是用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时时盯着罄冉,偶尔又奇奇怪怪的面有笑意。 如此,一日下来,两人相处的倒也和谐。 这晚,夕阳静好,罄冉推开窗,阳光斜入窗扉,暖暖的将屋中晕上了一层盈盈淡淡的柔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沐浴静谧。 凤瑛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罄冉则端坐桌前执着那本《经解录》看的认真,便这么,一人躺着,一人坐着,屋中安静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偶尔传来书页翻动之音,便再无其它。 院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凤瑛睁开眼眸,只扭头看向罄冉。她依旧那般靠着椅背歪头看着手中的书,似是看的痴迷,没有察觉院外声音。 她上身穿着高竖领的绯色斜对襟滚边长衫,宽舒的水蓝长袖露出玉腕纤细,下身一袭素雅及第儒裙,洒在地上如盛开的白莲花。柔美的鬓发向脑后梳去,散于肩头,垂下纤腰。 窗外暖色夕光在她的面上笼上了一层金影,那优美的面颊曲线,柔和的令人叹息。她是那般安静,高雅,姣好。 凤瑛忽而便看的痴了,这两日罄冉无疑是温柔的,突然便让他在这种和谐中,明白了什么是寻常百姓夫妻间渴求的知热知冷,知心知肺,甘苦以沫。 在这种氛围下,他会会心微笑,他小心翼翼,甚至觉得多余的哪怕是话语都会惊走她,惊走这美好的一切。 如此望着她,思绪开始游移。凤瑛在想,倘若给他一桌、一椅、一盏青灯和满屋厚重的古卷。窗外,月光如水,或是雨雪霏霏,偶尔来一两声遥远的犬吠,得她共和诗画,共弹琴瑟,共剪西窗…… 那情景,那滋味,便是做个寻常凡子,当比这孤寒国君,坐拥天下,美人万千,要来的自在胜仙吧。 直到多年后,凤瑛扔保持着屋中景致,不允任何人移之,每每对窗凝望,面有笑意。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罄冉转头望了过去,背着光影,凤瑛看不到她的面容。在她的目光下,他猛然回过神来,微微一怔,不明为何自己会有这般荒唐的想法,复又淡淡而笑,目光不转,温润如兰,启口道。 “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眷属疑仙,文章华国……” 凤瑛的话几近叹息,声声传入罄冉耳中,惊的她手中书卷险些脱落。直直望入凤瑛眸中,正欲探究他所言为何,脚步声却已离近。凤瑛转开了头,同时凤戈大步而入。 罄冉怔在那里,微微蹙眉,方才在凤瑛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是痴迷? 怎会!罄冉忙摇头,收了心,再次看向手中书页。 却在此时,凤戈的声音响起,成功引起了罄冉的注意。 “陛下,一切都已查清。昨日那刺客乃战国江湖上绰号“云中一哭鬼”的袁烈,此人在江湖少有敌手,做事毒辣,杀人如麻。每过一处,必有哭声,故而扬名。后来不知何故便消失在了战国,销声匿迹多年,却不想竟是做了战英帝的爪牙。此人行事阴毒,喜独立特行,属下已细细查明,并没发现他有其它同伙。” 凤瑛面色如常,轻轻抬手,凤戈躬身而出。罄冉却只是一笑,便也不再多想,又看起了书。 倒是他小看了战英帝,现下距狄飒一行离开谧城只有短短数日,本以为战英帝便是复仇也没有这么快,所以并未太过注意防护,失误啊。 战英帝既未能如愿,定然还会派人前来。微微蹙眉看向罄冉,凤瑛目光沉沉。见她面色如常,仿似一切都不关己,不免宠溺的笑了下。他双唇开启,正欲说话,却听院中又传来脚步声,凤瑛眉宇蹙的微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传来凤捷的声音。 “惠妃娘娘,陛下正在静养,不见任何人,请您回去。” “静养?静养便不用喝药了?本宫是来送药的,这耽误了火候你担待的起吗?让开!” “请将汤药交于属下,属下自会……” “你粗手粗脚的,陛下身边岂能没个女眷照料着,让开。”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垂帘一晃,一个身穿淡绿色繁花宫装,外面披着金色薄纱,衣摆便锈着紫色花纹的女子迈步入了房。 罄冉望了她一眼,恰遇上惠妃投来的目光,她头梳飞云髻,鬓间还松松地斜插了朵紫金牡丹绢花。浅笑吟吟,仪态万千,只是笑着的眼睛锐光薄闪。 罄冉别开头,不以为意的一笑。惠妃已转身走向床上躺着的凤瑛,顿时便笑意凝滞,一双杏眼挂上了泫然欲滴的晶莹泪珠。 “陛下……” 她一面唤着一面匆忙福了一礼,扑向床榻俯在凤瑛身边拉了他的手臂便呜咽着哭了起来。罄冉望了一眼,觉得颇为尴尬,人家两口子亲热自己杵在这里做什么电灯泡,将手中书卷合起,起身便欲出房,却听凤瑛微冷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哭什么,朕还没有死呢!” 凤瑛便是动怒也多是语气冷淡,惠妃几时听过他这般生病带着分明怒气的声音。顿时一惊,眼泪便停在了眼眶,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显得楚楚可怜,小心翼翼的又颤着声唤了下。 “陛下……” 半响不见凤瑛又任何反应,惠妃鼓了勇气抬头望去,这一眼正迎上凤瑛冷冷注视着她的目光。惠妃身体一颤,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觉便收了回去,面色已经惨白。 “你来做何?” 听凤瑛说话,惠妃才略松了口气,稳住便似随时都会倒下的娇躯,颤声道:“臣妾……臣妾听闻陛下受伤,特来……特熬了汤药,送了过来。” 凤瑛双眸眯起,声音平静:“听闻?惠妃的消息可真是精准啊。凤戈!” 侯在屋外的凤戈听到凤瑛唤声忙快步而入,却见凤瑛冷眸盯向他,问道:“朕受伤的消息要你妥善处理,你是如何处理的?” “回陛下,属下早已严令宫中私传陛下受伤的消息。这龙祥宫的宫人近些日禁足外出,属下实不知惠妃娘娘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还启陛下明鉴。” 惠妃一听他这话顿时身姿抖动的更加厉害,感觉到凤瑛目光掠在面上,她吓得一缩。 “惠妃,你不打算为朕解惑吗?” 惠妃忙诺诺道:“陛下……陛下受伤在……在呈庆楼外,离……皇宫甚近。今日巧嫣出宫,是……是在呈庆楼无意听到的。陛下,臣妾只是担心陛下啊。” 惠妃的话一出口,罄冉分明将凤瑛眼眸挑起,唇角滑过一丝冷意,她兀自为这满口胡话又自不知闯了大祸的惠妃捏了把汗。 这惠妃的父亲是青国朝中要员,治粟使监兵马司司马吴蒙。吴蒙其人在凤瑛尚为丞相时便是耀国重臣,凤瑛登基时,有传闻曾招揽过吴蒙,然而却被婉言推辞。他虽未相助,然其手握的三万轻甲军却也未有保皇举动,保持了中立。他那三万轻甲军本就离京城甚近,乃耀国皇室拱卫京师所用,他的中立于凤瑛已是大有益处。 故而,吴蒙虽未明显投靠凤瑛,但是却算是一大功臣。凤瑛登基后,也对他格外倚重。更是令其子做了宿州骁骑营都督,统管着十四万兵马。 可这吴蒙为人素来狂妄,这一年来由于位居高位,满门显贵,更是有些无法无天。其女入宫便被封为惠妃,可是一直不得凤瑛恩宠。然而便在今冬,忽而间凤瑛频频留宿惠妃处,惠妃其势于后宫大涨,嫣然已是青国第一宠妃。 朝中众臣都在猜测,此次出兵麟国,凤瑛怕是要重用惠妃兄长。一时间吴府门庭若市,可谓风光无限。 只是在罄冉看来怕不是如此,凤瑛其人向来运筹帷幄,心如毫发,不容半点不再掌控之中。吴蒙既是治粟使长使,掌管钱粮,若再使其子胜任大将,坐拥兵权,其女又宠冠后宫。这意味着什么,怕是不言而喻了。 先前她以为只是自己多想,也许那惠妃真有过人之处,令凤瑛刮目相看。现下看来……怕凤瑛真是在玩欲擒故纵之计,吴家的风光背后怕架着一把钢刀呢。 只是这惠妃实在愚蠢,此刻不老老实实的呆在宫中,却为争宠跑到这里来。大臣私下探听皇帝病情图谋不轨,怕是这个罪名按在吴蒙头上,便有够他吴家受的了。凤瑛何等人,惠妃竟然在此刻还说着瞎话。罄冉摇头,别开了目光。 “爱妃的心意朕领了,将汤药留下,你且下去吧,朕有些累了。” 凤瑛的声音传来,惠妃那里还敢多言,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便往外走。行至门前,却还是忍不住盯向罄冉,神情满是嫉恨。 罄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目送她出去,这才转身看向凤瑛,俯身道:“既然凤大哥累了,那我也……” “我该喝药了,凤戈将那汤药端进来吧。” 凤瑛舒缓的吩咐声响起,不但打断了罄冉的话,更是明明白白的表示: 我要喝药了,服侍我用药吧。 罄冉无奈,只得上前接过凤戈端入的托盘。走向凤瑛,将汤药小心翼翼的呈上。凤瑛接过,却并不去喝,只笑望罄冉,道。 “后宫的争风吃醋,让冉冉见笑了。” 罄冉撇撇嘴,不及多想便回道:“只怕不止后宫吧。” 凤瑛一愣,眉梢轻动,却没有接她的话,又是一笑,微微抬起身子凑近罄冉,轻声道:“冉冉也会为男人争风吃醋,费尽心机吗?” 罄冉毫不犹豫的摇头,本能的已是失笑,挑眉道:“我?怎么可能!” 凤瑛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清湛的眼中却多了份别样。特殊如她,果真是不屑的。她和周围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独立,坚强,骄傲。亦有傲然的资本,便是这些忍不住让他总想靠近她,探究她,从当年庆城一见到她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偏偏她却总是一步步得躲着他,防着他,甚至离他越来越远。 凤瑛清苦一笑,盯着罄冉柔美的面颊,不自禁的轻声道:“冉冉果真是不同的……” 他温润如玉的声音淡淡的,静静的,似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却便又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罄冉抬头,却见他扬手饮下了手中汤药,面色如常。 三日过的很快,凤瑛的伤虽是看着骇人,却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他身体极好,修养几日便已面色大好,精神也好了很多。 罄冉也总算松了口气,想到再一日蔺琦墨便能回来,一时只觉阳光也明媚了许多。 用过早膳,罄冉并未如往常一样去照顾凤瑛,反而沿着殿前小道向小花园走去,心想折上几支红梅擦在瓶中,给病人调剂一下心情也是职责所在。 日前的落雪尚未融尽,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水气,扑面而来,芳香暗涌,脚步也越发轻松。随意折了几枝梅花,正欲转身,却见一颗高大梅树高枝处有几枝梅花落着冰霜,阳光下似是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外壳,如一朵朵冰花,清透明媚,冰蕊含香,异常惹眼。 她兀自挑眉,身体轻轻一跃便落在了花枝间。刚欲伸手去折,却听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我也听说了,都说惠妃娘娘是得罪了陛下宫里的那位,这才落了此等下场。” “还什么惠妃娘娘,现下也就是冷宫里的疯子。不过也是,这才几日功夫,先还那么得宠,怎么一下子就……真是……” “听说陛下宫里那云姑娘,比吴瑶儿可美多了,就似一仙人儿。陛下藏的那般紧,自是疼到心坎上了,吴瑶儿真是自作自受,竟去触新人的霉头。依我看真是自作自受,听说连她父亲和哥哥也都下了狱,正查办呢。” “是啊,这下惠妃是真栽了。我们娘娘自今儿一早知道这事,都没停过笑,还赏了我一盒点心呢。” “哎,你说这就一夜功夫,怎滴……” “一夜?这宫里的事可是说变就变。依我看,马上这后宫便要多个新主子了,依着陛下对这云姑娘的心,怕是立后都不为过呢。” …… 话语由远到近,再由近而远,罄冉半依着梅枝,面上已是再无一丝笑意。 神情几变,才松开了紧蹙的眉,跳下梅枝向凤瑛寝房走去。 入了房凤瑛正依着龙塌闭目休息,听她进来睁开眼笑了起来:“冉冉今日偷懒。” 罄冉目光在床边小几带过,上面放着半碗粥,想来凤瑛已用过膳。她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梅枝便向窗前小桌走去。 “给凤大哥这屋添点新气象。” 一面说着一面取过书架上的青花缠银花瓶,将梅枝一枝枝插入。 凤瑛目光含笑望着她,轻红的花瓣片片轻绽,细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轻盈的衬着她柔软的手,他似是嗅到了腊梅独有的醇质的香气。闭目一笑,手指触上袖中压着的一个木质小盒,凤瑛笑的更加温和。目光落在罄冉不施叉环的乌发,心想着盒中那支他亲手雕刻的梅花簪别在她一头乌发上,该是多么美丽惑人。 见罄冉将梅枝插好,走向他,凤瑛忙收了笑意,道:“冉冉,我还没有梳头呢。” 罄冉一愣,目光落在凤瑛发间,果真是凌乱的。方才在院中听到的话一时间又句句响彻在耳边,罄冉眉宇一动,咬了下唇,在床边落座。 蹙了下眉,终是道:“凤大哥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注意修养便能很快痊愈。这才蒙凤大哥相救,冉冉感激不尽。我……我先前对凤大哥多有得罪,在这里冉冉给凤大哥道歉了。还请凤大哥别和我计较,凤大哥的恩情,我已想好一定是要报答的。罄冉别的本事没有,功夫倒还可以,此番凤大哥用兵麟国,冉冉愿献微薄之力。说出来不怕凤大哥笑话,以往我便在军营呆过,后来又登庙堂谋社稷,此番下一子闲了下来,真有些不习惯。凤大哥如今有受了伤,若是信得过冉冉,便让冉冉前往军营为凤大哥做些小事吧。” 凤瑛面上笑容微微凝滞,定定望着罄冉,半响才又一笑,挑眉道:“冉冉这是在跟凤大哥告辞?” 罄冉点头,却不相避的回道:“是,还望凤大哥成全。” 凤瑛见她如此,原本清湛的眸中顿时翻涌了起来,冷声道:“我的伤还没好,冉冉便要离开。” “我没有要离开,只是想到军营去,尽一份力。” “冉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 “我只是说要留在青国,我我并没有想要离开青国。” 凤瑛见她冷面厉语,竟是分毫不让,毫无留意,竟似全然不在乎他。不觉间已经双手紧握,广袖下的右手触上那盖着的长盒,竟有种将它远远扔掉的冲动。 心口生生的疼,别开目光冷声道:“我不允,你既留在了青国,便必须留在我的身边。没有我的许可,一步也不能离开!” 罄冉一愣,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睁大了眼睛,脑中轰鸣一声。 他这是,要软禁她?! 从未有过的愤怒冲上心头,罄冉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话语也不免冷了起来,沉声道:“这便是陛下救我的目的吗?” 她的话冰冷刺骨,字字伤心,她的面容清冷疏离,再没有了几日来的温柔,她的眼神满是冰寒,尽是控诉。凤瑛万没想到,只一句话竟让她动怒至此! 几日来的相处,几日来的美好,便如一场梦在眼前破碎。引得他苦笑一声,频频摇头。 蔺琦墨要回来了,她便这般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他!想着凤戈的回报,她在温泉别馆时,夜夜蔺琦墨都前往相伴,两人簇拥而眠。 凤瑛心头如有一把利刃在一刀刀的割着,又似有一把火瞬间熊熊燃起。面上翻腾着数种表情,他忽而冷冷一笑,扬手便在罄冉腰间三处大穴点过。 再一瞬,一股大力传来,一阵眩晕,罄冉已被凤瑛大力拉入怀中,一个翻身,他将她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其实刚刚说出那话,罄冉便已经后悔,心里一阵内疚,知道说错了话。凤瑛这次伤的极险,差点便被刺中心房,试问谁会用命来做戏? 然而她正想着要如何弥补却忽而被凤瑛点了穴道,她尚未惊呼出声,转瞬已被他压在了身下。身上男人面上翻涌着狂怒,显然已经失控,罄冉顿时心跳如麻。 却是凤瑛再次冷笑,一瞬不瞬的盯着罄冉,眉宇间满是冰雪的寒意。 “云罄冉,你没有心吗?!” 他嘶吼一声,在罄冉满是惶恐,略有歉意的目光下骤然掰过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使劲一扯压在头顶。 “我居心不良,阴险叵测,满腹心机?好!好!好!云罄冉,如今我便让你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凤瑛说着,目光落在罄冉轻颤的双唇上,眼眸一眯,狠狠压了下去! ------------ 第43章 马车尚未进到内城,宽阔的官道上已是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车驾将八马并驱的大道塞的满满的,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粗俗的吆喝。 车夫眼见马车根本无法通过,回过身来,请示道。 “姑娘,这路上车驾太多,拥挤的不行,你看我们……” 罄冉听到车夫苦闷的话语,掀开帘子望了出去,不免微微蹙起了眉。眼前之景又岂止是一个热闹了得? 大道上一排排的车架完全堵住了前面的道路,想来都是去参加“选才”的。想到酒楼中大汉的话,说是胭脂铺子将门槛都拆了,再看眼前景象,罄冉又觉好笑。却不知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冲着那四个知名的公子而去,她黛眉轻挑,思忖半晌。 “就送到这里吧,你可以走了。” 罄冉说着便轻摆罗裙跳下了马车,女子这般下车着实特别,可她动作间满是优雅和从容,竟是说不出的风姿。 车夫一愣,罄冉已是从腰际挂着的锦袋中取出了碎银。车夫眉开眼笑接过,躬身道:“谢谢小姐,小姐定能应选。” 罄冉微微点头,淡然道:“成你吉言。” 那车夫又道几句,屁颠屁颠地赶着马车而去。 罄冉站在道路尽头望着人头攒动的内城,轻轻叹了一口气,抱紧怀中乌尾琴穿梭而行。 裳阅衙前如所料一般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放眼望去莺莺燕燕,当真是一场色彩的盛宴。前来选才的少女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为的就是能进得宫内,一展芳泽,希望能得到王公贵胄们的青睐。 罄冉见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淡笑一声,排在了队伍的后面。女人多的地方话自然也不少,罄冉多年习武,耳力自是极好,她留意听了下,竟十有八九是在讲那四个少年英杰。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兀自想起了心事。 裳阅衙前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年过花甲的太监正把着关,不少女子方走到门前便被撂了牌子,打发而去。 老太监这样的岁数自然是在宫内见惯了美女,所以这一轮的把关,进行的很快,只听一声声宛若公鸭的嗓子喊着。 “走。” “留。” 这样,不多时便轮到了罄冉,老太监见她带着纱帽自是以为她容颜低陋,眉宇一挑,尖着嗓子便欲挥手。 罄冉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轻轻撩起面纱,见那老太监瞪大了眼睛,目有光亮,竟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她微微颔首便又放下了面纱。 老太监不明显的喉结上下几动之后,哈哈一笑,仰手挥向身旁的小太监。 “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带姑娘进去,非要咱家吩咐不成?没长眼睛的残骨头。” “姑娘请。” 罄冉微微点头,心道看来今日的一翻打扮没有白费心神,轻移碎步在老太监及众人灼热的目光下,跟着那小太监缓缓向衙内走去。 衙内正进行着第二轮筛选,正是才艺的表演,各式各样的乐器早已经备好,大堂前方仍旧是一排的太监,自然是才艺表演的监考官。 那小太监上前对着一三角眼的太监耳语了几句,那人忙望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道:“姑娘善于那种乐器?” 罄冉单手抱住乌尾琴,微微敛襟一礼:“自备乌尾琴一把。” “姑娘请。” 罄冉点头,迈步至檀木桌前,已有太监将上面原先的古琴挪走,她将琴放下解开包锦,撩衣坐下,动作清雅之极却又撩人心扉。 抬手将纱帽上的轻纱挑起,轻轻搭在帽檐上,抬眸一笑间十指轻挑。顿时琴弦上便犹如溪水落涧,流水一抹,琴音袅袅升腾,萦绕梁间。这一刻,连天上的浮云也不忍离去。 抬眼间,见众人神色痴迷,她手指飞走,音调猛转,琴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一时间衙内众人齐齐失色。 眼见已至云霄,琴音却又忽转轻柔,如白羽自空中飘落,低至尘埃,泣噎呜咽。 直至低到极致,琴音终于弥散在空中,一曲已毕,大堂之内竟鸦雀无声,只是怔怔的望着端坐在琴前的罄冉。罄冉见此淡淡一笑,轻启朱唇。 “献丑了。”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但是玉珠一般的话语,却如雨点溅入深湖,在每个人的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不错,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恍若仙音。” “恩,对对。” 罄冉听着几个太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觉嘴角又挂上了一层笑意,看来这测试是通过了,这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下来便是狗皇帝的寿宴了,她云罄冉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 ------------ 第44章 四郎归来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最后一缕阳光洒向天空大地,给一切都镶上了一道金边。罄冉坐在绕山而过的一条小溪边,身后是广阔原野,身前连绵的山峰下星罗棋布的矗立着一座又一座军营。辕门上战旗在旷野晚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透出几分军营特有的萧飒来。 罄冉托腮而坐,溪水未曾结冰,却隐有寒意透出,空气中都有着冰结的湿寒,而这种清冽,却能让心沉静下来。 那日凤戈送来令牌便匆匆而去,罄冉独自入了孜军营,以代君劳军的身份。她此番前来军营虽说穿了男装,但却并没有刻意隐瞒女子身份,不曾易容。 孜军营的领军统领白鹤是高门子弟,见的世面也多,常混官场,异常精明圆滑。见她呈上凤瑛亲赐的令牌,又系女子,也不多问,便直呼云小姐。安排她的住宿、膳食、甚至沐浴等小事皆事事躬亲,办的妥帖周到。倒是让罄冉生出几分怪异和尴尬来。 由于凤瑛并未给她安排什么实际的职务,罄冉在军营可谓无所事事,出了营帐更是引来兵勇门侧耳相顾,暗自议论。罄冉便索性整日的呆在帐中,翻看兵书,独自对弈,只每日清晨练会儿剑,傍晚出来散步,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蔺琦墨却迟迟未归,本说是三日定归,现下算算竟一晃已有七日。两日前,他着人送来军营一封信,说是事情不太顺利,迟归几日,让她勿忧。短短几字,倒是令她安心不少。罄冉倒也不奇怪他会将信送往军营来,虽说她不让他安排人跟着自己,但是他定然也不可能将她交由凤瑛,完全不担心的。只不知她和凤瑛间发生的事,他是否已经知道。 昨日凤捷来了次军营,给她送来了几套衣服,及一些女子用的物品。罄冉见他一脸铁青,满是不愿,自是知道若没有凤瑛的吩咐,他怕是恨她还来不及,自是不会主动来关心她。 想到凤瑛的处处关心,想到他奋力挡在身前,迎上那寒冰一般凛冽的剑锋和那日屋中凌乱的血迹。罄冉心里一时歉疚、一时担忧、对那日他的失控已是不太介意,只是心里却似结下了一个疙瘩,想到要留在青国,时不时于凤瑛相对,罄冉便无措的心慌。 忍不住询问了凤瑛的伤势,凤捷却不愿搭理她,只甩下一句:“想知道就自己去看。”便留下郁郁的她,兀自出了营帐,策马而去。 想着凤捷对自己的敌意,想着他临去时那控诉的眼神。再想想凤瑛毕竟是为她受的伤,那般不顾性命的救了她。便是他对她做了那等荒唐事,但毕竟后来他还是不忍真正伤害到她,算起来这种事情是互相的,在她觉得受伤的同时,他定然更不好受。如此想着,她欠下凤瑛的,怕是更多。难道,她真的是个白眼狼,真如凤捷所说是个冷心冷情的女人? 罄冉重重的,不知厌倦的又叹了口气。托腮望着溪水缓流,她想,在感情上,她果真是个糊涂虫,是这世上最不解风情的女子了,真真不知凤瑛到底看上了她的哪儿。 夕阳打在面上暖暖的,让人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睛,脑子也微微迷糊。忽而,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罄冉骤然睁开眼睛,心一惊,猛地回头,一望之下,却已愣在当场。 但见余辉下,一人一骑快马而来,扬起一阵尘土。她愣愣凝视着那旷野上一点傲然的白,望着那一人一骑快速逼来,眼中掠过欣喜的光泽,仿似痴望间已是不知何所,四周皆空。 蹄声清扬,带着晚风快意夕光轻柔,白马飞腾,白衣呼卷,霞光辉煌,映的那人美如冠玉,皎若清月,那白色的身影越驰越近。 望着呆愣坐在溪边的罄冉,蔺琦墨面上笑意越发耀眼,他如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丝带挽着,舞动在身后,乌发下,星眸熠熠,眉扬鬓角,笑意疏朗。仿佛清风舞动朗朗明月,又似流云漫卷满天红霞,让罄冉猝然失神。 片刻间,他已驰近,竟不减马速,反倒清喝一声将马儿驰的更快。他双宝石般闪耀的眸子紧盯罄冉,在她的惊呼声中,于交错之际,弯腰伸臂将罄冉带起。 罄冉愣愣的,见他横冲过来,尚未反应,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过,身子一轻,惊呼未落,人已被蔺琦墨揽腰带起。她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扬起优美弧度,接着便落在了马背上,被扣在了蔺琦墨怀中。 大白兴奋的嘶鸣着,前蹄踏入溪边浅水之中,溅起一片水花,交杂着罄冉飞起的衣袂。在罄冉的惊呼声中,白马腾空而起,蹄扬清空,身下粼粼波光闪过,清溪在夕阳下飞逝身下,犹如飞舞于漫天星光之上。 罄冉扬唇而笑,一股痛快之感油然而生,禁不住让人心情也跟着飞扬。 马儿带着两人自溪河之上一跃而过,落在对岸,又奔出一段,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间晚风寒意拂面,身后坚实的怀抱却驱退了凉意,似乎只要这样呆在他的怀里,纵使冰结万里,也能并肩而行,踏碎天长日久的冰寒。 蔺琦墨一手揽紧罄冉,一手微提缰绳,大白缓缓停了下来。扔掉马缰,将头深深埋在罄冉颈窝,吸了口气,挑起唇角,蔺琦墨喃喃道。 “真香……” 身后传来他心房有力的震动声,罄冉浅勾唇角,面上红霞染起。却听蔺琦墨慨叹一声,又道。 “数日不见,渴卿若狂。” 他说着便拿他生了胡岔的面在罄冉耳根,脖颈处一阵乱蹭,痒痒的,一阵酥麻由颈部蔓延而下,合着他动情的话,温热的呼吸,闹的罄冉又羞又燥,忙向前倾身,拍向他紧扣在腰上的手,嗔道:“油嘴滑舌。” “怎会是油嘴滑舌?天地可证,我这可是字字发自肺腑!” 蔺琦墨将罄冉前倾的身体拉回,话语委屈的凑上俊面,笑道:“来,冉儿给四郎香个,以慰我相思之苦。” 罄冉嗔恼的抬手,想拍上他挑笑的俊面,可侧目间见他眉宇上凝着重重的疲倦,星眸晶灿的眼中血丝密布,抬起的手便一下子改成了抚摸,划过他清隽的面颊,眸有疼惜。 蔺琦墨哪里受得下她如此目光,只觉这丫头简直就是在勾引他,他双臂一紧,眼中精光大胜,俯身便欲吻上她桃红妖点的双唇。罄冉一惊,忙退了下,撇了眼不远处的军营,辕门处还能看到守军将士的身影。 她急声道:“别闹了,快让我下去,让人看见了!” 蔺琦墨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困的她更紧,朗声道:“看见便看见,爷我和自家娘子亲热,还怕别人看不成!冉儿,我好想你,你想我没?” 见他又凑过来,罄冉只觉自己这个现代人怎生还没他这个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古人来的开放,她发现竟有点害羞,完全承受不住这人的热情。见辕门处兵勇分明已经注意到这边,纷纷翘首望来,顿时心头大燥,大声提醒道。 “这可是军营,你快放开我!这般样子让将士们看见,看你还怎么树立威信。” 蔺琦墨却不以为意的一笑,眨眼道:“军营怎么了?我蔺琦墨风流荒唐又不是第一天被世人知道。” 他说着,不理兀自瞪眼的罄冉,俯身便在她红唇之上重重的落下一吻,吸允几下,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直恼的罄冉低了头,这才望着她粉粉的后颈哈哈笑了起来。 罄冉听他大笑,心口失跳,怕他再行疯癫之举,忙收了女儿娇态,抬头问道:“你去做什么了,这么些日,累成这般?” 蔺琦墨怎会不知她意,笑意微敛,道:“是小殿下的事,嫂嫂将小殿下送来了青国,我去安置了下。” 罄冉一愣,挑眉道:“小殿下?静王的遗腹子?” 见蔺琦墨点头,罄冉眸有所思。青麟马上便要开战,静王妃却在此时将独子送到了青国,这份心智不凡啊。早就闻静王王妃袁小妹聪慧过人,韬略类男儿,果真名不虚传。 “袁烈武功不弱,冉儿没有受伤吧?” 蔺琦墨没头没脑的话吹过耳边,罄冉回过神来,迎上他关心打量的目光,罄冉莫名有些不敢对视。低了头,心里忐忑,他既连刺客的来历都已查清,却不知凤瑛的事,他知道多少。 罄冉实不欲隐瞒,但却无从说起。若是那日他在身边,许还有倾诉的冲动,可现下已隔数日,气也消了,怒也没了。再加上蔺琦墨和凤瑛现下又是合作关系,罄冉实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虽然他什么都没问,她莫名已是想到了那日情景,微微蹙眉,面色已有些微恙。 蔺琦墨见她这般欲言又止的,轻轻摇头,抚了两下她的头发,笑道:“这次还真该好好谢谢凤瑛,为此我也得将这孜军营给他调教的变个模样。” 罄冉听他故意带开话题,微微一诧,抬头凝眉道:“你没话问我?” 蔺琦墨却是一笑,满含包容,望着她满是忐忑的面容,定睛道:“冉儿,我们虽倾心相许,但却不代表你事事都得向我说明。你不说,自是为我好,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只要知道你是我一生要守护的冉儿便好。不过你心里有我的吧?冉儿快告诉我,有没有想四郎想的睡不着觉?” 他明明前一刻还是深情款款的,一本正经的,转瞬便变了个模样,又嬉闹了起来,惹得罄冉一阵愕然过后便也轻松了起来,心底却因他的体贴和包容漾起了层层暖意。 ------------ 第45章 四郎立威  翌日,罄冉醒来时便听到一声声喧哗自帐外传来。她的帐子是白鹤亲自安排的,离练兵场极远,于士兵们的营帐也刻意隔开,异常安静,平日便是兵勇们练兵的声音,并不闻这般的吵闹声,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匆匆起身,洗涮过后,出了帐篷便遁声寻去。一路营帐连排,却静无一人,一声声喧闹竟是从练兵场方向传来。罄冉微感诧异,徐步走近,直至临近校场才听出了端倪,微微蹙眉,脚下不免加快步伐,转瞬便到了偌大的练兵旷野。 但见练兵场上密密麻麻全是兵勇,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一眼望不到边际。想来竟是孜军营这前后两营驻军一共三万军士全部都聚在了这里,满眼望去,铁甲在曦光下熠熠生辉,蔚为壮观! 她站在最外缘,她的身前尚聚集着一众杂役,十数人,十数人的驻足站定,皆看向远处点兵台。此刻台上,十个穿戴高级统领甲衣的将领团团围着一个昂然而立的白色身影,正是蔺琦墨。 他被拿着不同兵器的众武将围在中央,不似他们穿戴军甲,只穿了件白色的窄袖武士服,阳光下显得十分英挺。似是并未将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放在眼中,在他们的森寒兵刃下,他很是欠凑的整理着衣衫,复又弯腰慢悠悠的弹了弹衣角上的尘土,动作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可恶的漫不经心。 虽是隔的极远,罄冉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却知道,他此刻面上定是带着能让人气急败坏的笑容,这厮向来有让对手抓狂的潜力。 这孜军营为青国护卫京畿两大营地之一,是耀国文帝为将时一手创建,军中兵勇多是显贵子弟,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由于孜军营担负着拱卫京畿的大任,这里的将士,甚至每一个兵勇都可谓是皇帝的心腹,在朝庭有大事发生时,孜军营将士们也最有机会建功立业,所以许多朝中将领都是自这孜军营中提拔的出众之辈。 因此京中贵族也都乐意将子弟送到这里来,一是得到提拔的机会多,二来这是皇帝的亲卫,军中待遇自是一般军营不能比拟的,再来,即是拱卫京畿,自是不必前往前线,要冒的风险却是少的。 这是个乱世,是个尚武的时代,便是冲着这三个好处,多少贵族,乃至皇亲都将子弟往这里送。只是这孜军营挑选兵勇时要求极严,但有入者,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也是如此,这里上至将领,下到每一个兵勇自是有着于普通军营相别的傲气和清高,向来不服管教。 蔺琦墨虽是威名在外,为帅时震慑四国,但是他终究是一个异国人,凤瑛将这孜军营交由他调教。这些人自视出身高贵,又作为皇帝亲卫,实乃皇帝心腹,日后定将前途无量,青国的将领他们都未必会放在眼中,更何况蔺琦墨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叛国求荣的异国人?能有现在这一幕,倒也在罄冉意料之中,并不觉得诧异。 “要开始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赢!” “怎会赢不了!方才那姓蔺的虽是独挑了三十个千总兵,可现在的十个可都是咱军中的将军,哪个武功不是一顶一的高!我看这姓蔺的这次要栽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 各种议论声,唏嘘声不绝于耳,人人目光都凝滞在那点将高台上。罄冉望去,眉宇微蹙,为蔺琦墨捏了把汗。那台上十人,皆是军中高级将领,功夫可都不弱。白鹤便在其中,听闻他在青国军中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将领。 罄冉凝眸,转瞬间台上已人影纷错战在了一起,早已是一片刀影剑网。 蔺琦墨手中寒剑横空出世,白衣腾矫,身姿潇洒,剑舞游龙,罄冉凝望着那个从容游移在众将之间的身影,微微摇头。 这个混蛋,都到这时候了竟然还在装酷,用这般花哨却没什么威力的剑法,简直就是找死!他也不瞧瞧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十个将领出身尽皆高贵,纵他是凤瑛派来接掌孜军营的,这些人也不怕伤了他。 台上的蔺琦墨岂能不知这点,他知道面对的十人武功都不弱,尤其是白鹤,乃是青国年轻将领中的楚翘,不容小觑。 故而他才不急于迎敌,只用花哨的剑招,以极好的轻功避其锋芒,寻找反攻之机。如此在台下人看来,只见一个白影纵横在众将间,竟是那般从容不凡,众将领手忙脚乱,竟连他的衣边都摸不到,要知道高手并不多,在众多的兵士眼中花哨便是厉害。 而在台上十个将领眼中,蔺琦墨这样分明便是不将他们放在眼中,怒气上涌,手中兵器越发寒意暴起。这些人个个自视甚高,蔺琦墨观察片刻,已将每人功夫都摸了个底,瞅准他们个攻个路,根本不知晓配合联手,蔺琦墨唇角勾起,开始蓄积反击。 风吹过,卷起了漫天尘土,蔺琦墨手中剑气忽然袭出,天地间骤然便充满了凄凉萧杀之意。他反手刺出一剑,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寒剑也化做了一道飞虹,人与剑已合而为一。逼人的剑气,摧得尘土飞扬,众将的眼眸也都眯了起来。 蔺琦墨飞身而下,手中长剑旋舞着,转瞬间已和众人拆了几十招。瞅准白鹤等四个较为难缠的不及回防,他暴喝一声,连续击出七剑,一剑比一剑更快,一剑比一剑更凌厉。 剑光如漫天清霜,在台上弥漫开来,卷向东面四人,他们怎能抵挡,纷纷横刃相避,连连后退。 蔺琦墨已是纵身而上,连踢数脚,转瞬间那四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竟如被折翼的蝶被抛下了点兵台,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时间偌大的旷野响起阵阵抽气声,接着便静了下来,仿似无人之地。罄冉见此,微微松了口气,蔺琦墨虽是年少,但却为帅多年,倒是她多虑了。 台上白鹤等人见此,顿时便对视一眼,谨慎了起来。然而蔺琦墨不待他们形成联盟,右手如同莲花般绽放,连换了数种手势,以各种剑式攻向他们,剑气在空中似划过长音,延绵不绝。 先前虽是见过蔺琦墨使剑,但是那多系玩闹,他从未使出全力。罄冉早便闻蔺琦墨擅剑,一把寒剑天下少有匹敌,现在得见,不免暗自称奇。 她还未见过有人能将剑招使得如此之快,剑招变动间连贯的毫无破绽,犹如一气长虹几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剑,哪是第二剑,让人眼花的只觉一片青光铺陈蔓延,目眩神摇。于他对招,怕是在尚未适应时,已被击败。 蔺琦墨连续三剑逼退以长枪攻向他下盘的白鹤,随即并不相追,陡然偏转剑势,又是连续三剑,剑势不衰,如同水瀑飞泉般卷向另外一人,变招之巧妙利落,那人不防登时狼狈后退,蔺琦墨飞身折起,以诡异的姿态顿时在空中一个跟头,以后脚腾起之力,以将那人踢下了台。 顿时旷野上已有惊叹声传出,此时台上已只剩下白鹤等三名将领。罄冉放了心,不再多看,转身向营房处走。缓步刚走出百步,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声震大地,接着便是静默。 罄冉回头去望,但见那高高的点兵台上,此刻只剩下两人,白鹤愕然站在台上,而蔺琦墨手中寒剑正抵在他的前胸一寸处。 不过短短片刻,竟已如此情景,怎能不让人惊愕,骇然。乌压压的旷野竟没有一丝声响,安静的连风吹甲衣的声音都能听到。 却见蔺琦墨洒然将剑归鞘,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扬声道:“还有没有谁欲来赐教?” 连军中最高一级的统领都已败阵,谁还敢上前,瞭旷的原野,三万人竟鸦雀无声。 蔺琦墨双眸四望,忽而仰天而笑,收了笑意,他面色转冷,沉声道:“有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既认是个军人,便休要如骂街泼妇以口舌见长。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军人只以拳头说事!我蔺琦墨是不是卖国求荣之辈,自有后世评点。身在军中就该有个男儿丈夫样,我蔺琦墨纵是异邦之辈,既功夫强过尔等,尔等便该好生习练!你们可以心中不服,可以暗中于我较劲,但是身在军营,便是同生共死,军人休做文人态,口蜜腹剑,巧言说事!滋事哄闹算什么大丈夫的行径?军人服从命令乃天职所在,孜军营名声在外,竟是如此无君无纪的乌合之众吗?!” 在军营中,用拳头往往是最直接,最见效的,蔺琦墨的一番话运气丹田,朗朗传出极远,便是这纯厚的内力便让人心服。 军人崇尚英雄,蔺琦墨纵是异族,此刻又背信弃义,然而这都不能抵消他曾经有过的功绩。 这个男人,在少年之时便以他传奇一般的神勇和智慧,领着一支残军出荷州,战泾阳,取钧关,救其叔父于滕城。一手组建了腾元铁骑,领军北战,辅佐其叔父慕王登基为帝。后又攻城掠地,扫荡麟东反军,一力促成麟战和盟,挥师北上顷刻灭燕。 这个年轻的男子,有着骇人听闻的战绩,纵使多少老将都望尘莫及,更何况这些未曾做过战,不曾立过功的孜军营兵勇。 他们虽是眼高于顶,虽是心有不服,然而此刻,在见识到蔺琦墨吓人的剑术后,均心有戚戚,不敢再言。 罄冉望向台上蔺琦墨,但见他白衣俊朗,却又着平日不多见的凌洌孤峻,身姿挺拔傲然台上,丰神绝世,星眸俾倪间有着唯有在沙场之上厮杀磨砺过,才能拥有的摄人气魄,豪情威势。 罄冉凝笑转身,心没来由的重重一跳。这个男人,倾心于她呢 直至天黑,灯火连营,蔺琦墨巡视军营一圈,这才闲下,回到营帐。尚未走至帐前,远远便见帐中灯影卓越,幕帘上引出一个婉约的影子,柔和的线条,长长的睫毛。 蔺琦墨唇角扬笑,大步轻快,一把撩起帐帘,迈入而入。 罄冉正坐于案前细细的看着一张地图,听他进来也不抬头,只专注的看着。 蔺琦墨笑笑,兀自将满是尘土的外衫脱去,随手便仍在了塌上,净了手,这才走向罄冉在她身边落座,笑道。 “怎么?竟在看麟国的地形图?别费神了,好不容易得闲,让我好好抱抱。” 他说着推开那地图,便欲去搂罄冉。罄冉大惊,瞪了他一眼,已是站起,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颇为严肃的道:“这可是军营,你这做统领的怎一点也不注意。我是来给你抹药的,休要再闹。” 蔺琦墨见她一本正经,一脸的大义凛然,但觉好笑,也果真朗笑出声。见罄冉蹙了眉,忙收敛了笑意,乖乖将上身衣衫褪去,露出精壮伟岸的上身来,轻眉道:“有媳妇真好,怪不得军中的臭小子们个个都想着能早日回家,娶上一房媳妇。” 罄冉听他虽说的玩笑话,可话语间不无感慨,望着他背上、腰上、肩头……满身遍布的紫青,一时心酸,没有应声。只拨出瓶塞,剜了药膏向他肩头一块青痕涂去,那知刚触上他的肩膀,蔺琦墨便极为夸张的颤抖一下,尖叫连连,呼着疼痛。 一张俊面上,便似小儿摔了跤,楚楚可怜,闹的罄冉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指尖动作也越发轻柔缓慢了起来。 细细的给他涂抹着,帐幕忽而被人大力掀开,白鹤愕然望着他们,愣了下忙歉意一笑,神情尴尬的放下幕帘。 罄冉面颊微红,匆匆忙给蔺琦墨背上涂了药,将瓷瓶往他怀中一扔,便向外走。手腕一紧,回头却正迎上他凑上的唇,在她面颊重重啄了一下,蔺琦墨才眨眨眼放开罄冉。 罄冉瞪他一眼,快步出了房,对候在一旁的白鹤点头一笑,迈步而去。 对蔺琦墨,孜军营上至将领下到兵勇,并未真正服从。翌日蔺琦墨又于将领们比试了马术和箭术,第三日他挑出两千人的小队,单独训练阵型攻守,一个时辰后竟生生击败了白鹤等将领带领的六千兵勇,一时威慑全军。 再加上他在军营以身作则,不畏辛苦,早起晚归,训练得法,终令众将士折服,对他的军令再无左顾而言他。 在孜军营投入严谨训练的同时,也迎来了新的一年。谧城张灯结彩,异常热闹,百姓们都在期许着新的一年能够五谷丰登,能够平安太平,少受战火。 凤瑛在皇宫设下了宫宴,罄冉却未去参宴,却不知是心里还在计较那日的事,不愿过早面对凤瑛,还是真不愿和一干不相识的人庆祝新年。 蔺琦墨是必须要去的,因为他马上要带兵出征,这场宫宴他是第一次顶着众人目光和指点出现在青国庙堂。想来翌日,麟国少帅叛国求荣这个惊人的消息便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四国,引起轰动。 罄冉有些担忧,却也知帮不上什么忙。他既已打定了主意,她便唯有默默支持,在他迷茫时在他脆弱时但求能给他些许安慰和温暖。 军营中的新年也很热闹,将士们虽不能和亲人团聚,但也饮酒欢歌,对天而拜,闹的极晚,满满的军营都飘荡着烤肉的香气,酒的醇清。 罄冉借用了军中营灶做了一桌简单的饭菜,备了清酒,燃上蜡烛,在帐中静候蔺琦墨。 蔺琦墨回来时已是夜半,两人一起用了饭,相依一夜,低言细语,彼此讲述着往事。听着军中传来的声声马儿嘶鸣,望着接天连营的万重灯火,倒也有着别样的柔情和安宁在心中滋生。看着新一年的太阳自天边缓缓升起,照耀整个大地,相视抿笑间已是有别于往年的飘零孤独,落了满心的欢悦和轻暖。 上元节过后,青国的细作开始不断在麟京之中散布凤瑛有攻麟之意,一时间引得麟国朝中谣言纷纷,民心不安,人心浮动。 同时,青国各处却纷纷传来奏报,什么天现异状、火日当空、帝星北移、天诏现世、等等奇之又奇的景象层出不穷的显于青国,诸态皆表明青国举兵攻麟实乃天意所在,一时间百官纷纷上奏言战。 终于,凤瑛准众臣说请,顺从天命,颁召于永徽二年二月初二誓师谧城峒坤门,发兵东西两路大军,共计四十万,御驾亲征。 ------------ 第46章 掳她出营  历来皇帝亲征,总会在朝堂上引起关于帝王安全的争论。然而凤瑛御驾亲征的国诏却并未在青国掀起什么反对的风浪,或许大臣们早已洞察,这个年轻的君王意欲亲自统一斐江南北分裂已久疆土的决心和大志。 亲自扩疆开土是历代帝王莫大的荣耀,凤瑛欲建立宏图伟业的决心和志向,早已是无人可挡。为这次的御驾亲征,他也早做下了完备的安排和部署。国诏颁下,大臣们纷纷上表歌功颂德,他们也都相信早已烂到骨髓的麟国,经不住青国精兵的虎狼一击。 永徽二年一月凤瑛颁下了改元诏书,改永徽二年,为建统元年,崭新的年号昭示着青国年轻帝王统一东南疆域的魄力。于此同时,青国大军已正装完毕,带着充足的粮草,分东西两路奔赴边关。 建统元年二月初二一晃便到,这日阳光异常灿烂,照在身上已经有了早春的暖意,映得峒坤门外三万孜军营将士的铠甲反射出粼粼寒光,耀得人双眼半眯。 凤瑛一身金甲,亲乘御马,在数千禁卫军的拱卫下来到峒坤门。看到凤瑛身影,顿时雷鸣般的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声势惊人。 凤瑛在高呼声中从容下马,步履稳健登上阅兵将台,他微微抬手,顿时军容肃整,再无一声,只闻四周招展的战旗猎猎作响。 嘹亮的号角声忽而响彻京都内外,号声一落,凤瑛左手扶上腰间宝剑,身形挺直,待礼炮九响。他骤然将宝剑高高举起,随着他的手势,数万大军齐齐怵变,百官将士齐声跪拜,震天的呼声响彻天际。 “吾皇万岁!” 凤瑛岿然而立,面容沉肃,踌躇满志地站在皇城的峒坤门上,傲然睥睨着下方林立的将士,接受这万军一拜。 战鼓擂响,蔺琦墨穿戴银色盔甲,雪白战披,走上城楼。他与凤瑛对视一眼,忽而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双臂抬起,凤瑛郑重的将手中帅印和兵符交给他,并躬身亲自将他扶起。 两人相视而笑,蔺琦墨回身将兵符高举,战鼓顿时齐齐擂动,众人再拜,高呼着。 “青国必胜!” 这一刻九城失色,兵刃的寒光映得太阳也为之避闪。罄冉遥望着城楼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睥睨天下、风神绝世;一个铁血峥嵘、风华狂肆。 这一刻凤瑛是意气风发,满腔踌躇的,而蔺琦墨呢,当他听着这一声声震动九天的呼喝,不知心中作何,想来万般滋味,定如一杯醇苦的酒,只有自己品知。 罄冉叹息一声,却闻四周蓦然一静,再去望,凤瑛于蔺琦墨已是相携着步下城楼。他们分别跃上马背,凤瑛率先拨过马头,其身后阵营兵士突然同时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凤瑛飞骑前驰,所到之处军阵早已一一中分,他金色的甲衣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光芒。 蔺琦墨一骑紧跟在他身后,只落下一个马头,手中寒剑高举,随着他剑光移动,万军依序转身,列队上马,纷纷而动。那一黑一白两骑裂阵而出,黄衣游龙,白袍胜雪,披风高扬肆虐在风中,如同两支夺目利箭将玄色军阵一划为二。 罄冉本便一骑列于孜军营的最前面,跟着队伍翻身上马,随大队策马相追,向南而行。四周龙旗卷扬,尘土漫天,铠甲擦响,她回头,极目远望,高大巍峨的城门已渐渐消失在滚滚的黄尘之中。 虽则大军早已奔赴边关,然而孜军营一行却还是风餐露宿一点也不敢耽搁,行得极快。对麟的战争早已小规模打响,一路不断有战报从各路送达凤瑛军帐,蔺琦墨于凤瑛也常常秉烛夜谈。 两人似是都有意不让罄冉牵连进战场中,虽是将她带了来,可却从未邀她进入主帐。罄冉便一下子闲了下来,每日无所事事,只看着他们相谈甚欢,怨念着自己的女儿身。 这日兵行角柳坡,天色已晚,又赶路两日,兵士们早已疲累。蔺琦墨下令在山坡下扎营起灶,一晃便又向主帐而去。 罄冉忙瞅准时机大步跟上,至帐前一把夺过小兵手中拎着的铜壶,尾随蔺琦墨便到了帐前。蔺琦墨余光自是早已留意到了她,岂能不知她的心思,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脚步却越发得快,掀了帐幕便欲跨进营帐。 罄冉见他分明就看到了自己,却又这么无视,心头一急,忙大步拉了他的衣袖。蔺琦墨一脸茫然的回头,迎上罄冉期盼的眼眸,他夸张的睁了睁眼眸,惊疑道。 “怎么还不去睡?到这里做什么?” “你们渴吧?我送茶来了。”罄冉忙拎起手中铜壶微微一晃,冲蔺琦墨再次讨好一笑。 蔺琦墨从未见过她如此姿态,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和俏皮。他的眼中有笑意闪过,却一个海底捞月夺过了罄冉手中铜壶,轻声道:“冉儿有心了,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他说罢,转身便入了营帐,察觉到身后罄冉怨怼的目光,和她轻微的跺脚声,蔺琦墨肩头耸动几下。将夺来的铜壶背于身后,不再逗弄她,轻轻的摇晃了几下。 罄冉愤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见他如此,知被戏弄,气闷的嘟嘴,复又一乐,忙轻步入了营帐,自他负于身后的手中接过摇晃的铜壶,弯唇一笑。 帐中灯火通亮,凤瑛正盘膝坐于塌上,俯身盯着摊开的地图,手指顺着图上红线标着的沟壑慢慢移动着。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朗声笑道。 “四郎这份图果真要详尽的多,我观月儿山并非无处可破,虽说天险陡峻,又有交越关遏山道而守,但这月儿山谷中水源皆引自一处” “月儿山的水源都来自西谷雪岭积水,现在恰逢干季,想要掐断水源却也不难。只是这交越关虎踞险关,易守难攻,又是南北相通的要道。若是将对方逼急了,其自毁交越关,纵使我军顺利通过月儿山,到时候大军军粮自此通过,遭敌方堵截的机会可就大了,防不胜防啊。” 蔺琦墨一面脱下军靴,上了塌,盘膝而坐,一面接过凤瑛的话头沉声道。 凤瑛眉宇微蹙,点头道:“四郎所言不无道理,军粮关乎要害,看来这月儿山只能缓攻,急不得。” 罄冉也不打扰他们,拎着铜壶,将茶杯洗好,斟上茶,奉于凤瑛。 凤瑛似是心思都放在图上,并未留意,随手接过茶盏凑近薄唇,蓦然手微微一抖,猛地抬头看向罄冉。 这些日子虽是同在军营,但是两人并未近距离接触过,算起来这是自罄冉离开皇宫后两人第一次正面相对。罄冉见他未曾留意自己,本已松了口气,奈何他忽而又抬头目光灼灼盯向她。 罄冉倒水的手顿时失了分寸,两滴水溅出茶盏落在手指上,滚烫的顿时便起了两点红色,她本能抬手,禁不住蹙了眉。 蔺琦墨本也注目于地图上,听闻她清浅的吸气声,扭头望来,俊美微蹙。抬手便拿过她执着的铜壶,薄责道:“怎不小心些!行了,想听便上塌老实坐着,这些事用不着你来。” 他说着将茶盏填满,推向桌案里侧,示意罄冉上塌。余光见凤瑛并未反对,罄冉忙低着头脱下鞋子,爬上塌便端端正正坐了下来。见蔺琦墨去拉塌上叠着的锦被,罄冉忙自己取过,压在了腿上。 自始至终都能感觉凤瑛落在身上的犹如实质目光,余光下他拿着茶盏的手似是几番用力,骨节分明。 蔺琦墨却仿无所觉,给罄冉压好被子,这才笑着回头,看向凤瑛,道:“子恪也不必心急,月儿山虽是险峻,然其于关、原两城互成犄角,向来一方有难,三方皆有所动。关城防守一向松弛,只要拿下此处,再发兵原城,原城定会向交越关发出求助,将关中兵勇调出月儿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其中还需细细筹谋,此事不急。倒是这江州的攻势不能再缓了,若是六月不能兵行斐江,只怕汛期一到,想突过江去就难如登天了。” 凤瑛点头,目光注于地形图上,缓缓饮了口茶,道:“江州倒是不难攻下,刚刚来的军报,西峰军已攻入启城。启城乃是江州的门户,待我们赶过去,江州应该已经攻克。只是西峰军的主将一直不曾定下,此次兵发江州在整个大战中起着开局作用,不知四郎以为谁为主将更加合适?” 迎上凤瑛微眯的双眸,蔺琦墨淡笑,摆手道:“任命将领乃陛下权责,再者四郎于青国将领并不相熟,此事四郎可没什么主意。” 凤瑛却摇头,坚持道:“四郎乃主帅,此战对我军至关重要,这任命将领关系全局胜败,朕还是得听听四郎的意见才好做出决定。依四郎看,如今西峰军中两元大将,程曲与陆君峰何人更为合适?” 见他执意,蔺琦墨笑道:“那我便向陛下举荐一人陆悦峰。” 凤瑛目光一闪,点头沉吟道:“仲卿处事果断,不乏沉稳,堪当大任。只是……他终是年轻,未曾立下战功,在军中只怕威望不足。不如程老将军经验丰富,在敌军中也素有威慑。” 蔺琦墨听他否定了自己所言倒也不介意,只淡淡一笑,道:“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 “如此,我便遣人把将令送过去了。” “一切听凭子恪,今日天也晚了,我送冉儿回去,子恪也早些歇下吧。” 罄冉跟在蔺琦墨身后,出了营帐一阵冷风吹来,才觉消减了那份无形的压力,想到不管怎样,都算是和凤瑛近距离接触了,他也没有为难自己,不觉又松了口气,双眼一弯抬眸望向蔺琦墨。 却不想正撞上他眯眼望来的黑眸,眨动了两下眼睛,罄冉忙道:“那个程曲我听说过,虽是勇猛但为人鲁莽。陆君峰这人我见过,一表人才,心思缜密,和凤瑛又素来亲厚,凤瑛为何弃陆君峰却用了程曲?” 蔺琦墨抬手将她微开的衣领笼住,收了笑意,缓声道:“程曲虽不及陆君峰沉稳但也算一员猛将,重要的是程曲乃凤府旧将,他跟随凤瑛之父多年,且膝下三个儿子皆战死沙场,于凤氏一门是有大功的。这些年青国少有战事,程曲在左翎将军职上已有八年,不过是个四品小将。如今程曲年事已高,这怕是他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昨日程曲送来自荐奏本,你说陆君峰便是再神勇,岂能争的过他?” 罄冉一愣,微微侧头撇了眼身后营帐透出的朦胧灯光,倒不想凤瑛亦是重情重义之辈,说不出为什么,心里便又涌上了愧疚,又道:“听闻武帝急调了二十万大军开赴江州,还任命了童珉怀为前军主帅,程曲哪里是对手……江州这一仗怕是不好打。” 听闻她的话,蔺琦墨眉宇间也凝上了一层阴云。抬头去望,月儿不知何时已慢慢隐入黯黯轻云之后,夜雾翻涌上来,将他的心牢牢笼在其中。远山在暗影下黛色越深,蔺琦墨只觉像是沉沉的都压在了心上,半响屏息,终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 “别多想了,早些去休息吧。” 三日后,大军行至寇城,罄冉正于蔺琦墨对弈,一名小兵却未经通报一溜烟的入了营帐。罄冉蹙眉,蔺琦墨却将手中棋子丢回盒中,拍手起身。 “公子。” 小兵恭敬地行了一礼,自怀中掏出一份图来呈给蔺琦墨。见蔺琦墨摆手,一溜烟便又出了营帐,轻功竟是极好。 罄冉挑眉,心知小兵该是蔺琦墨安置在军中的密人,便也不多问。却见他摊开地图伏案仔细的看了起来,罄冉起身走近,细细一观只见图上标记了数条红线,列有兵马数量,却是西峰军在江州一战的兵力部署,进攻线路。 罄冉望了一会,抬头见蔺琦墨微微蹙着眉头,目光紧盯那地图。她心有疑惑,便沿着他的目光望去,凝视片刻,顿时一惊。抬手指着那处三面环山的小土寨,惊声道。 “这个土寨可是要害啊,怎么西峰军似是没有所觉,竟只派三千人前往攻打,这若是给了敌军警觉,增派兵马,此寨易守难攻,只怕想一举拿下便就难了!” 蔺琦墨似是不想她这么快便看出了端倪,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盯住罄冉,不乏赞许,笑道:“冉儿好眼力,倒有做大将的资质!” 罄冉瞪他一眼,沉声道:“现在尚未发兵,此处距启城只需三日,派快马前往提醒应该还赶得及的。” 蔺琦墨却将那地图一卷,迈步绕过桌案,手一扬那地图便直直落入了炭火盆,卷起一阵烟火,腾起又落下,瞬时便没了一丝踪影。 罄冉惊疑一声,忙上前一步,见已然抢救不及,止了脚步蹙眉看向蔺琦墨,不明他这是何意。 蔺琦墨却仿若无事的缓步走至案后落座,语气微倦,揉捏了下眉心,道:“这一仗严格算来是两国的开局之战,我不希望青国打的太顺当。凤瑛其人多狡,我恐若此战太顺利,在合约上他会想办法大打折扣。” 罄冉没料到他是忧心这个,只觉蔺琦墨是多虑了,凤瑛既已在诏书上盖下玉玺,便是金科玉律容不得更改,再者凤瑛其人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可是念及到兹事体大,毕竟关乎整个麟国,蔺琦墨又付出那么多,他会做如此想却也不为过。望着他眉宇间深深的疲倦,罄冉又觉他夹在两国之间,也挺为难。 再想凤瑛,这些日子以来,他甚为倚重蔺琦墨,两人也常常秉烛夜谈,互相欣赏。她常见俩人相视而笑,四目中晶灿相惜,本以为两人已互相引为知己,却不想触及利益,仍是防备猜忌。想他如此猜忌凤瑛,凤瑛怕是也亦然。 想想在这政治场上竟是没有纯粹的感情,以前倒是她钻了牛角尖,太过苛责了。 罄冉但觉心口有些堵闷,唇角轻扯了几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响才缓步走至蔺琦墨身后,抬手抚下他揉捏着眉心的手,代他轻按着额角和两鬓。 半响两人都未再说话,只静静的感受到此刻的安宁和恬静。案上烛花忽而一爆,蔺琦墨睁开眼眸,拉下罄冉的手,仰头去望她。 十指相扣,四目相对,蔺琦墨的眸子星光清柔,深亮幽黑,点点照亮了心里的每个角落,她报以微笑,同样温暖了他的喜怒哀乐。 “冉儿,再等等,等此战结束,我们便离开。从此,海阔天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再不管这世事纷扰,可好?” 他的目光柔和的似有如水月光自其中流淌,罄冉目光便再移不开分寸,只欲点头应声,帐幕却一下子被掀了起来。两人一惊,同时回神,罄冉忙抽出被蔺琦墨握着的手,见白鹤几个站在帐幕处目光戏谑望着他们,罄冉顿时一囧,红了脸。 她大步绕过桌案,不忘顺手抄起蔺琦墨丢在椅塌上的衣服,匆匆便向帐门走去。 “你们谈吧。” 出了营帐,便听身后响起白鹤几人的打趣声。 这几人说起来倒是和蔺琦墨不打不相识,自蔺琦墨那日调教了孜军营,白日虽是严肃,晚上却常常与兵勇们一起欢闹,倒是和白鹤几人熟稔了起来。男人的友情说来也奇怪,一时为敌,一时为友,来的快,去的也快,有时更可以亦敌亦友。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欢笑声,罄冉摇头而笑。忽而察觉到一丝异样,她笑容微凝,抬头去望,却是凤瑛站在主帐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帐内,烛火通亮,映着他默立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罄冉先是一惊错开了目光,随即又慢慢移回目光直视着凤瑛,浅浅一笑,点了下头。 凤瑛似有一愣,接着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罄冉见他越来越近,顿时心有微乱,却始终站着未动,只笑着望他走来。 凤瑛快步走近,却又在一步开外突然停下脚步,定定望着罄冉,神情中有丝极易察觉的疑惑。似是不明她为何突然就不再躲着他,惧怕他了。 罄冉见他眼中带着分明的欣悦和探究,唇角的笑容便不觉更大,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实不知应说什么才算恰当。 凤瑛的目光渐渐由翻涌到沉定,缓缓掠过罄冉臂弯搭着的白色衣衫上。罄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去望,一怔之后抬头又是眉眼一弯,道:“凤大哥可有衣服要洗?我去拿了,一并洗了再给你送去。” 凤瑛却不答她,只目光幽深盯着罄冉,盯着她面上嫣然如花的笑。忽而,他抬手便固住了她的手腕,转身拉了她便走。 罄冉一惊,挣了下只觉手腕发疼,怕再触怒他,便放弃挣扎,只扬声问着:“去哪里?” 凤瑛却也不答,拉着她绕过营帐,随手解了匹军马便将她甩上了马背。罄冉正惊异,他已翻身上马,一抖马缰,马儿便扬蹄而出。 “开门!” 马蹄声踏破了军营的宁静,守夜的兵勇们自是大气也不敢出,冲至辕门,凤瑛扬声一喝,便带着罄冉一阵风般冲出了营地。 蔺琦墨听到声响待步出营帐,只远远看到凤瑛坚挺的背脊,以及自他身前滑出的一抹碧色的衣袂。 “那,那不是陛下和云” 马承瞪大眼睛,抬手指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一骑嚷道。 “闭上你的臭嘴,就你看到了!” 白鹤忙拉了他一把,小声嚷道,余光瞥了眼身前的蔺琦墨。但见他身影僵直,连拳头都不自觉握的紧紧。 察觉到身后一众人的目光,蔺琦墨眉峰紧蹙,目光闪动了几下,终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吩咐道。 “派一队人远远跟着,此处已离近江州,不安宁。” 说罢,也不看众人神情,转身便入了营帐。 ------------ 第47章 罄冉心一紧,瞬间便将殿门处情景收入眼中,只欲在大队禁卫军到来之前脱身。她心知摆脱不了狄飒便无法顺利离开,眼见狄飒尚未动作,她飞扫高殿之上,冷冽的双眸带过殿上三个身影,暗念,只要那三人不出手,她还是有信心逃脱的。 思虑间只觉一道金光夹带着雷烈之势横向扫来,罄冉双眸骤敛,御势向后错身,心中暗惊,这狄飒的金轮果真厉害,轮未到攻势已近,森森呼啸下,金光毕现,金轮夺命果真名不虚传。 狄飒十指插在金轮指洞中,双臂疾走,纵身便向罄冉扑来,招式不断,锯齿翻转,一时间大殿之上金光游舞,金轮带动风声鼓鼓而响,便如夺命鬼音,说不出的恐怖。 大殿上未及退出的百官更是战战兢兢缩在桌下不敢露头,那些武官眼见七皇子轮风狠辣,根本无从相帮,便纷纷散开在殿内四周,防守有序。 罄冉飞身间将殿内情景收入眼中,心头冷笑,却也不惊。目光瞥向殿外,只要冲出大殿,夜色掩身,他们便再奈何不了她了。 她手中并无顺手的武器,是万万不能与狄飒纠缠的。狄飒金轮虽是厉害但她不欲相争,只欲脱身,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武艺,还是有机会逃出大殿的。 她提气纵身,身影如一道鸿雁在大殿之上疾走,她躲闪着狄飒的攻势不断找机会向殿门靠近。可显然狄飒也看出了她的意图,他紧紧追随着罄冉的身影,金轮呼呼而响,声声响彻在罄冉周身。 罄冉身影飘然如羽,轻灵如燕,一时间大殿之上两道红影被金光隔开,相互追缠着,红影层叠地幻出,若流光溢彩一般,两相飞舞。 狄飒眼见罄冉轻功厉害,又异常灵动,他竟无法靠近她,他惊喝一声,足下连踏。御气右手,铁腕翻滚间飞轮带出一声尖锐的鸣响,直直冲前方罄冉背部旋插而去。 风雷之势飞快压来,金轮未到罄冉身后衣衫已被轮风扫到,锦裂之声传来。她面色微变,目光在前方所站一名武将面上带上,薄唇轻挑,身形旋转,金轮从她肋侧旋转着飞过,青丝飞舞被锯齿扫到,黑发飞扬而落。 那金光被罄冉避过直直冲向站在殿侧的武将,那武将只觉罄冉身影一闪,金轮便从天而降,他惊呼一声,金光已到,一身惨叫传来,右臂飞出,他面色苍白倒在地上捂住被削掉的肩膀大叫连连。 罄冉冷笑一声,回头间狄飒已接住旋转飞回的金轮,她眉宇微动。 金轮的威力所在不仅仅是它的五个利齿俱锋利无比,更因金轮急速旋转时利齿便化作一个巨大的碾命车轮,而在狄飒的手中,这把金轮居然能够回旋飞转,而且转动间狄飒竟能飞接入掌,可见臂力强劲。 狄飒双手翻转金轮再次扑来,罄冉身影再闪,串花拂柳一般精妙闪过阴霾无比的攻击。飞动间一个熟悉的面孔闪如眸中,罄冉双眸瞬间眯起,似有冰破飞激而出。 曲东平!是曲东平狗贼!他正趴在桌下探出头向外看,纵使面容苍老不少,然而罄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她心胸间一股愤慨涌上,正欲扑向那边,狄飒再次冲来。 罄冉眼前闪过爹爹的音容笑貌,爹爹一杆长枪挑遍三军,从未遇敌手,不想竟然死在乱箭之下,心中不禁一股激荡的冲动翻腾。 她清冷的眸底暗云涌动,隐约可见竟是杀机,不再回避狄飒手中金轮,双掌探出,灵蛇一般绕过金轮,紧接着五指委曲,指若葱削的纤纤玉手,顷刻间已如鹰爪一般袭向狄飒的手腕,动作间竟是灵狐般的敏捷。 狄飒一招攻来,见到她竟然没有躲闪,心头诧异间撞上少女雪寒的冰眸,不知为何,她那双清冷似腊月寒潭一般的眸子竟闪耀着莫名的熟悉。 人生数度轮回,总在不经意间便会涌上一股莫名而又冲动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瞬间而已,但是高手对决岂容瞬间走神?便是眨眼的瞬间,罄冉的右手已经攻到,他只觉得左手手腕一麻,金轮已经脱手掉落。 而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待两抹身影再次错开、站定,众人所见之下,七皇子手中的金轮只剩下一个,而另一把金轮已经被握在了罄冉的手中。她白皙的右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兀自低落一道殷红。 狄飒刚毅的薄唇紧紧抿起,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那丝震惊。金轮脱手,二十余年这是第一次,望着女子冷清的双眸,他只觉心中五味杂陈,额际青筋跳动。 殿上本慵懒而依的那抹轻逸白影微微一震,缓缓将手中的玉杯放下,目光望着罄冉指尖不断滴落的殷红,唇角微挑,神思不辨,而那晶亮的眸中却是闪过耐人寻味的色彩。 凤瑛微微侧头看向蔺琦墨,嘴角勾起,玩味而笑。 “怎么了?四郎好像有些紧张。” 蔺琦墨轻笑,抬手执杯,俊逸回眸迎上凤瑛秋水含笑的深眸,他亦是笑容如风,举杯含酒,目光再次望向罄冉,毫不避讳,淡声清越。 “这般美人儿受伤,四郎自是心疼,狄飒真不会怜香惜玉。都说氿乾王君子如玉,最懂怜香惜玉,难道氿乾王不紧张吗?”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凤瑛一直握着的双手,轻笑挑眉。 凤眸灿若繁星的眸子笑意更胜,点头回首,便也举杯轻呷,目光却不再离开殿中半分。 燕奚痕淡然的目光滑过两人,目有所思,看向场中的目光不免又认真了几分。 狄飒虽然一把金轮被罄冉夺取,但是他手持单轮,攻势依然不减丝毫,金光大盛之处,狄飒身影猛然拔高,高高跃起,金轮自上而下攻至,罄冉猛然错开的瞬间,狄飒紧接着扔出了手中的金轮,罄冉身影未定,金轮再次攻至。 望着这场厮杀,殿中众人俱是一惊,七皇子自是不必说了,如今竟有一名妙龄女子能与其平分秋色,望向女子的目光已是不经意中多了些它意。 见狄飒手中金轮脱出,燕奚痕身后的苏亮惊呼一声。 “雪轮舞,狄飒的杀手锏。” 燕奚痕微微侧头,苏亮撇撇嘴,却见凤瑛和蔺琦墨目光也在他面上稍纵停留,不免茫然瞪眼。 罄冉何等耳力,自是也听到了他那声惊叫,神思一紧,眼见金轮已经闪到她的身前,带动金光闪晃,果真如一场金色狂雪激卷而来。她不及细想,挥出那把夺来的金轮,挡在身前。 金轮飞冲而来,刺破金雪,她只觉手臂猛然一震,身影已被震出一丈之外,胸中似被挤压而过,难受异常。罄冉面色一变,不想那飞旋的金轮竟然有如此雷霆之势。 她强忍住胸口的那阵翻涌,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金轮,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那一缕笑意,倾国倾城,只见她手一扬,金轮骤然飞出,竟似在空中擦出火花一般。 众人猛吸一口冷气,想不到少女掷金轮的手法这么高明。等到众人眸光落定,却见那把明晃晃的金轮赫然飞上了屋顶,半个轮身没在房梁之中,抽气声不断。 凤瑛深潭般的眸中闪过一丝轻笑,扭头看向四郎,清淡无比开口道。 “果然是个才智双全的美人,四郎好眼光。” 四郎斜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鼻翼轻轻扇动几下,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狄飒何曾受过如此羞辱,见罄冉目有挑衅,他双瞳猩红,眼见女子飞身向殿门而去,他御气掌中单轮再次飞出。 罄冉却似早知他会如此,猛然翻身,右手抓过裙摆处,手中已是多了五个泪珠形的铃铛,铃铛一端极为尖锐,她瞅准时机,在金轮闪至身前之际用尽全力向旁飞闪,同时回身将手中银铃执出。 场中众人望见她的动作皆是惊异,然而下一刻就在金轮拍上殿中朱红龙柱时,那五个锥形的铃铛也直追而上,尖尖的一端撞上金轮,擦出金光四溅,尖端直直没入龙柱,徒留五个圆头将五指洞填满。金轮已是被死死钉在了柱子上,带起殿中一股震动。 狄飒只觉双手空空,望着自己的金轮竟是无力抬臂,而罄冉方才躲闪间却被他轮风扫到,身上多处衣衫已裂,她忍住疼痛,长长的披帛挥出,宛若一道红桥,在众人尚未反应间便缠上了曲东平露在桌外的双脚,狠力一扯。 一声杀猪般的尖叫传来,曲东平已被她长带拉起,瞬间便被她扣住了喉咙挡在身前。 看到这一幕,凤瑛面容微变,而蔺琦墨身影微动,两人余光互扫一眼又瞬间移开。 两人的动作落入燕奚痕眸中,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几分。 罄冉挑眉望向冷冷看来的狄飒,拉着面色惨白的曲东平不断向后退,直到退至碎琴处才停下。 目光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上带过,最后依旧停留在狄飒面上。 “你不会以为凭他便能救你的命吧?”狄飒冷声道。 罄冉失笑,笑声竟是叮咚如铃:“谁人不知七皇子狠辣,六亲不认,他?算个什么!” 罄冉冷眸撇向曲东平,手中传来阵阵哆嗦,她目有不甘,有愤怒,有激狂。 她宁愿这人现下有些骨气,她不愿相信英武的爹爹,聪慧的娘亲,刚毅的姐姐,她们便是死在这种孬种手中。见狄飒身影微动,罄冉咬牙回神,手腕一动,咔嚓一声响彻殿宇,她脚下同时狠踢而出。 十道琴弦便如破风而出的利剑,颤动着飞驰而出,又宛若十道流星,飞闪着纵向殿口。那里一排弓手正执弓而立,琴弦来的太快,快到他们尚不及反应,已被琴弦穿喉。来不及呼声,便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伤了你们禁军统领。” 于此同时罄冉高呼一声,扯过已经死去的曲东平闪身便纵出了大殿。 一切来的太快,连凤瑛都以为女子是要用曲东平做人质,却不想她说杀便杀,这女子够胆量,也够聪明,更够果断。 蔺琦墨眼见罄冉当着狄飒的面杀了曲东平,再听她那声高呼,他禁不住灿烂一笑,看向殿中冷冷而立的狄飒,歪唇摇头。 身影拔起,高呼一声:“哎呀,怎么跑了,快追啊。” 起身间凤瑛和燕奚痕也已撩袍而起,三人对望一眼神色各异却齐齐下了御台红阶。 此刻狄飒已经飞身出了大殿,殿外一众禁卫军箭驽齐发,箭羽声响彻夜空。大殿之上的文臣们终年在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个个静若寒蝉,有的已抱成一团,瑟抖不已。 罄冉闪身而出,虽是用曲东平护着身体,可奈何箭支太多,仍免不了臂上受了一箭。好在她轻功奇佳,转眼已冲破箭阵纵向了殿角。 耳听前殿三面皆有威沉的脚步声急速而来,她在殿角处一闪,将手中已被射成刺猬的曲东平扔出,一个纵身便向殿后而去。 ------------ 第48章 割袍断义  蔺琦墨将手中宝剑高高托起,目光精深的掠过殿下诸将,沉声道:“今陛下汇精兵于此,是役战则青国兴,败则青国亡。唯今除了打赢,吾辈别无选择。若要打赢这一仗,必须取下三尾寨。只有占据三尾岭,江州腹地才能暴露在我军面前,战场的形势才能逆转,不使我军久困于此。这柄乃是皇上御赐的宝剑,从今日起这剑便悬在这帐中,我蔺琦墨虽是麟国人,但此番既已追随陛下,便绝无二心,诸位若发现我蔺琦墨有异,尽可用这柄宝剑取我项上人头。但若诸将有谁畏惧避战,我亦会用这柄剑取他项上人头。诸位可有异议?” 他言罢,目光如剑扫过帐中众人,沉声道:“诸位若无异议,本帅现在就点将了!” 他这一番话虽是不见多锋利,多豪情万丈,但也不偏不倚、晓以大义,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诸将垂首以待。 蔺琦墨肃然落座,取出了一道令箭:“西峰军前军行军总管陈绍。” “末将在!” “今日拂晓,允你从左翼出击,辰时三刻必须突到三尾峰以东。” “末将领命!” “左军都督全万贵。” “末将在!” “命你发金州六营在三尾峰前线布阵,不许进不许退,不许擅自出战,只原地待命。” “末将得令!” “西峰军前军副将刘潜。” “末将在!” “令你调配攻寨器械,以备调运,数目以二十营为基数。” “末将得令。” “西峰军右军都督朱继光、前军总将陆悦峰。” “末将在!” “尔等即率所部兵勇开拔于三尾寨正面伏击布阵,一切按军令从事,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得令众将及部下退下,即刻执行军令,不得有误!” “是!” 一时间,大帐内人走的七七八八,只留下凤瑛及凤戈几位亲卫还在。蔺琦墨笑着从帅位上走下,凤瑛亦起身。 “四郎这就前往督战,誓要拿下三尾寨,陛下可在军营静候佳音。”蔺琦墨笑道。 凤瑛却摇头,望向帐外肃然而动的大军,道:“既已到此,今日朕便要亲自坐镇,给将士们鼓气。” 凤戈一听,忙劝阻道:“陛下,刀枪无眼,况且……” 凤瑛抬手,沉声道:“刀枪无眼,朕也非任人捏揉的泥人儿,不必多言。” 罄冉却是一阵兴奋,凤瑛要亲上战场,多半她是能够跟着的,到时候再趁机溜到战场 今早她曾和蔺琦墨磨了半响的嘴,他却说“你是女子,前面拼命的事是男人干的”,任她怎么说,他死活都不答应让她跟上山去,这下倒是个机会。 一个时辰后,青国的将士们已在三尾峰排开阵势,辰时一到,战鼓擂动,震的山谷颤抖。麟军也已出动左右中三军,集于山塞侧围,摆开了防势。 凤瑛站在山谷半山腰搭建的高台上,凝望着远处双方阵势,面色沉重。三尾寨据守险要,被麟军防守的若铜墙铁壁,那童珉怀不愧得蔺琦墨“有勇有谋,沉稳持重”的称赞,大军阵型严密,将三尾寨防守得密不透风。 从这边看去,依稀能看到高高的围墙上站满了弓箭手,箭已上弦,作势待发,厚厚的山寨大门紧闭着,擂木滚石堆满了城楼。寨门外三道沟壑,道道布防,麟国的大军则防守在三道防线外的小土坡上。 休说攻上山寨难,便是突破寨前三道防线,攻至寨前亦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如此天险,怪不得西峰军连攻数日都不能拿下。凤瑛双眉凝起,面色已见阴冷。 便在此时,青国帅旗挥动,高高举起,东西交挥数下,山谷间空气有些凝滞,接着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大喝,震的山谷都似颤了颤。 攻击战开始了! 青国兵勇嘶喊着黑压压开始向寨上攻去,同时麟国兵勇也动了起来。依队形或蹲或立,拉弓抱月,对准青军便是一轮狂射。 箭羽的鸣响刺的双耳微疼,遮天蔽日的流箭如被捅破的蜂群刺向青军。 麟军本就占据要害,青军队形瞬时便被这迫人的箭矢所阻,倒下大片,冲锋势头立时微减。蔺琦墨剑眉凝起,稳住身形,冷声高喝。 “盾牌手掩护,不许退,上!” 青军前军盾牌手高举手中盾牌,迈过同伴的尸体,向前缓缓推进,弓箭手位于其后进行还击。但毕竟受地形限制,弓箭不能发挥优势。随着麟军箭旗落下,鼓声急促如雨,又一轮的漫天箭矢射出,令丽日为之一黯。 惨叫声不绝于耳,青军吃不住箭势,再次被攻退,队形已是不稳。麟军紧抓时机,投石机急速跟上,在箭兵掩护下,不断向青军投出巨石,盾牌手纷纷倒地,弓箭手失去掩护,瞬时便惨叫着倒在了箭雨中。 蔺琦墨看得清楚,眼见青军纷纷掉头,他回头冲持旗的兵勇大喝:“跟上我!兄弟们,陛下在远处看着呢,不怕死的弟兄们跟我冲。” 他说罢,夺过兵勇手中方盾,身形拔起便向前冲去,身后数千青兵紧跟其上。蔺琦墨一面以盾挡住飞来的流箭,一面挥舞长剑,自漫天的箭矢中劈开一条道来。 他身后青军被他锋锐的气势感染,顿时大受鼓舞,也不顾死伤,嘶喊着向前冲去。 两翼被打的节节后退的青国兵勇见帅旗一路向山间迅速移动,登时齐声高呼,士气大振,再度拔头回攻。 蔺琦墨瞅准麟兵换接箭兵之际,身形拨起,双足在凸石上急点,白袍挟风,手中长剑拔开漫天矢影,左足蹬上一颗松树,身躯回旋间已将身后大麾扯下,一面旋舞,轻轻松松便将射来的数十支箭羽兜住。 他大喝一声,正欲将麾中箭羽尽数执出好杀出一条血道来,余光却见一个人影如一缕青烟自青军中闪出,在山石间一个飞掠,那人于空中弯弓搭箭,十余支长箭瞬时便如流星般自她指尖射出,无一虚发,转瞬便将麟军十余名弩箭手毙于箭下。 由于蔺琦墨的冲锋,麟国前阵的弓弩手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谁料想半路杀出这么匹黑马来,尚不待麟军做出反应,那人身形在山石间腾移两下,避过敌军箭阵,冲到阵前,右手擎过腰际悬着的长剑,气贯长虹,横扫而过。瞬间敌军前排弓箭手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箭矢攻势略减,两军一片哗然。 “兄弟们,冲啊!” 陆悦峰回过神来,一声大喊,带着青军向前冲去。 蔺琦墨看得清楚,那如青虹一般的身影分明便是罄冉,他震慑之下,咧嘴一笑。 这个死丫头,倒是会捡空子,趁着弓弩手攻势都在他这边,她倒最先冲过了箭阵。 青兵嘶喊着趁势急冲直上,蔺琦墨也不落后,收了笑意,双唇抿起。一道流光飞来,他忙将目光自罄冉身上收回,挥剑挡开那直冲面门而来的箭,左手大力一挥,随着旋转的披风,数十支箭自掌中飞去,直逼麟军。 那箭虽是气势不强,却也伤到数名麟国弓弩手,阵型微乱,蔺琦墨再运真气,落于麟国阵前,迅速解决了两名弓弩手,向那冲入箭阵独自厮杀着的青色身影掠去。 罄冉扬剑劈入一名麟国兵勇肩头,只觉一股杀机自身后逼来,她正欲错身避过,却听惨叫声传来,身体一错,一个麟兵仰面倒下,胸口赫然已被穿洞。 罄冉回头,正迎上蔺琦墨闪动着光亮的黑眸,熠熠如碎散了满天阳光。罄冉一笑,一剑挑起,蔺琦墨身后一声惨叫传来。于是她笑得更欢,扬声道。 “扯平了!” 蔺琦墨不置可否得挑眉,唇角轻掠,无奈道:“扯平了。” 两人对视一眼,互受后方,背靠背发起了攻势。剑光如雨,眨眼间麟军第一防线上的弓弩手已死伤大半。 此刻,陆悦峰也已带着青国兵勇杀了上来。他枪舞游龙,寒光凛冽,奔走如风,三人在敌军阵中冲前突后,挡者披靡。 “退守二线!” 麟军纷纷撤退,青国军队亦迅速结队追击,相互呼应向山上突去。蔺琦墨见麟军迅速在第二道防线结成箭阵,双眉一拧,大喝一声。 “冉儿助我!” 罄冉一剑刺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第二道沟壑后,一玄甲虎背的中年男人正肃然指挥着麟军迅速结阵。她见那人目有神光,气质不凡,便知定是麟军主帅童珉怀,心知蔺琦墨是不欲麟军结阵,忙扬声应道:“好!” 蔺琦墨闻声,身体一纵飞掠而出,罄冉稍待一瞬,跟着飞起,便在蔺琦墨气力衰竭之际,她恰纵于空中,双掌击向蔺琦墨足底,蔺琦墨清啸一声,借她一击之力,在空中又飞出甚远,直扑麟军。 他手中长剑如雷裂闪电,一路划过,劈波斩浪,血雨飞下,麟军纷纷倒下,带起一阵惊慌。青国兵勇越发气势高涨,呼喝着不畏死伤向上冲去。 两翼将士兵勇见帅旗一直向前,亦是分毫不敢懈怠,嘶吼声,喊杀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纵使如此,麟国兵勇在稍许的慌乱后便又结成了阵势,双方在第二道防御线上再次激斗,厮杀得天昏地暗,直至酉时,双方人马俱疲,青国才攻破了第三道防线,将麟国兵勇尽数逼入了山寨。 然而山寨得天独厚,设有成排成排的机关弩阵,不仅发射的箭支甚多,且力度也比寻常弓弩来的强劲。火箭如流星又若飞蝗,所经之处火光漫天,惨叫声中一轮又一轮的青兵倒地,兵勇们尚不及冲过弩阵便死亡殆尽,鲜少冲过箭雨射程的又被滚石檑木砸死。 直至夜幕降临,山寨前,早已经是血染旌旗,一片火海,发出如人间炼狱般的焦烧味。退下的中箭兵勇在地上打着滚,浓烟逼得人眼睛猩红,到处都是抽搐着的哀叫声,尸横遍野,鲜血将苍凉的山峰染得血红一片。 眼见一日的冲锋已让将士们疲惫不堪,蔺琦墨凝望将山寨护得犹如铁桶般的机关弩阵,缓缓抬起了右臂,挥动几下。 号角吹响,青军在暮色下,携着伤病,井然有序回撤。这日虽是冲破了三层防线,但是青军的攻击战终是再次以失败告终。 军帐中,昏黄的烛影摇曳着,在帐幕上打下两个清隽的剪影。 “你倒是拼命!” 罄冉将蔺琦墨腕上的伤口细细包好,扎成结,不无嗔意道。 蔺琦墨抬眸,被她清澈的目光一扫,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怔了下才笑着道:“冉儿也不逞多让啊。” 他听罄冉冷哼,便又轻声笑道:“这可是我在青国的第一战,若不拼命,如何服众?” 罄冉知他所言有理,眉宇微蹙,不再多言。闷了一会儿,又抬头道:“依你看,这三尾寨何时能拿下?” 蔺琦墨目光沉肃盯向摇曳的烛台,摇头道:“有珉怀镇守此处,要攻下怕是难……山谷狭窄,青军不能展开攻势,这般硬攻,便是日夜不歇,怕也极难。纵使攻下,伤亡也甚重……” 却在此时,一名近卫进来禀道:“大帅,陛下召集了全体将领,叫您过去一趟。” 罄冉见那小兵异常恭敬,汇报的声音都比昨日响亮了几分,不免挑眉。看来今日蔺琦墨的冲锋,果真是极有效用。 初春的夜风仍带着寒意,军营中除去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声,极为安静,想来一场大战兵勇们都已累极,亦未从白日的沉痛中恢复过来。 中军大帐火光洞亮,蔺琦墨步入大帐,虽是站了一帐的将领,却个个屏气敛神,面色沉重,显然未从白日的溃退中回过神来。 凤瑛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见蔺琦墨进来他笑着站起,迎了上来。拉了他的手臂,目光关切落在他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上,感念道:“今日辛苦四郎。” “陛下折杀四郎了。”蔺琦墨淡笑,被凤瑛拉着在次位上坐下。 “陛下,已经查明了!今日西峰军战死者一万三千八百余人,重伤两万八千六百余人。虽是比前日稍减,但依旧伤亡惨重。属下估计了下,敌军伤亡怕是只有我军七分有一。” 陆悦峰快步入帐,语气沉重道,见凤瑛点头,他扬麾落座,蹙紧了眉。 “这么硬攻,不是个办法啊,连日来我军在此已伤亡太重。我右军攻打左谷,那里地势最为陡峻,连日来死伤已有大半。”陆悦峰刚刚落座,右军都督朱继光便肃然扬声。 “老朱,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左军虽攻山势平缓的西谷,但那里布防的可是麟军精锐,这几日兄弟们哪个不是豁出了命。”刘潜冷声接道。 “是啊,这么硬打终不是个办法,敌军占尽优势,我军伤亡太惨重了。” “不硬攻还能如何?狗娘养的!老子还不信就这么一个小山头还拿不下了!” “高进,陛下面前,休得无礼!” 陆悦峰蹙眉打断高进的话,登时帐中陷入了沉静,唯有蔺琦墨茶盖轻叩杯盏,发出一声声清悦的脆响。 凤瑛目光清淡在帐中扫过,最后落于蔺琦墨面上,微笑道:“童珉怀无论排阵、战法还是为人,四郎都是最熟知的,今日一战,四郎可有什么发现?” 蔺琦墨察觉帐中诸将目光都移了过来,舒缓一笑,将杯盏放下,抬头望向凤瑛,清声道:“诸位将领说的不无道理,这般硬攻确实不是个办法。珉怀乃我旧部,于我本是生死之交。对他,我可谓知之甚深。” 坐在主帅的位置上大言与敌军将领关系亲密,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说,此刻蔺琦墨应该撇清关系才是,他却反道而驰。然而经过今日他的冲锋,再有此刻他话语坦坦荡荡,不卑不亢,众将倒觉出一股真诚和肃然来,不觉已是收了不服之心,听得认真。 “珉怀其人一身是胆,领兵却异常沉稳,喜谋定而后动。排兵布阵机动灵活,其为将谦和亲厚,每有战必亲涉陷境,冲锋陷阵。对兵勇,军纪严明,以身作则,擅于将心,能令兵勇合力团结。故而同样的兵将,在他手中常常能发挥双倍甚至多倍的战斗力。” 凤瑛眉宇微锁:“四郎对其评价倒是极高啊。” 蔺琦墨淡笑:“陛下今日也看到了,麟兵便是撤退,也不拉下受伤的兵士,攻防有序,丝毫不乱。这守在三尾峰上的四万麟军,乃泷州军、沽州军整编而成。这两股大军皆是珉怀旧部,更是精锐之师,是珉怀的死部。这场仗……不好打。” “蔺将军,你这不是长敌军威风,灭我军士气嘛!”高进不满的粗声道。 凤瑛却历目扫了他一眼,微笑看向蔺琦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一扣,道:“泷州军、沽州军与其说是童珉怀的旧部,倒不若说是四郎的旧部,便是那童珉怀亦是四郎啸北营出来的将领。” 凤瑛语气微缓,停了下望着蔺琦墨低垂的双眸,又道:“朕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四郎” “陛下是想令四郎前往劝降吧。”蔺琦墨忽而抬眸,打断了凤瑛的话,语气却是平淡而肯定的。 凤瑛面上笑容扩大,朗声道:“知我者四郎,却不知此事四郎可愿意?” 蔺琦墨别开目光,睫羽跳动数下,终是点头:“四郎愿意一试。” “好!仲卿,你这便令人前往三尾寨,传信于那童珉怀。明日辰时,朕亲送四郎上山。” 凤瑛击掌起身,一面吩咐着陆悦峰,一面握了蔺琦墨的手,诚挚道:“如此,明日便辛苦四郎了。” 蔺琦墨点头,却淡然道:“陛下莫抱太大希望,珉怀素来刚直不折,忠烈不屈,这也是麟帝分明知他与我的关系却依旧敢任他为将的缘由。若要劝降他” 见蔺琦墨连连摇头,凤瑛略微扬起的心又是一沉,却依旧笑道:“四郎尽力便是。” 喷薄的骄阳冲破云层,拂晓时分,两军已按约定在三尾寨前休战对持。两军阵前约千米的小土坡上早已摆好了一案,置有清酒。 辰时一到,蔺琦墨回身对凤瑛点头,转身便向山坡走去。于此同时,麟国军中童珉怀带着两名大将亦缓步而出。 罄冉一见对方三人出列,一个闪身便从凤瑛身后跃了出来,也不多言,迈步便向蔺琦墨追去。 她动作突然,凤瑛抬手只指尖滑上她的衣角,转瞬她便冲出了大队,跟上了蔺琦墨。凤瑛缓缓收回伸于空中的手,双唇禁不住抿了下。 蔺琦墨听到声响,微微侧头,见是罄冉追了上来,微微蹙眉,道:“回去,不会有事。” 罄冉却不言语,只抬眸给了蔺琦墨一个坚持的眼神。 他相信童珉怀不会伤害他,但是她却担忧!毕竟在童珉怀眼中蔺琦墨怕已不再是他的上峰、兄弟,而是个欲除之而后快的卖国求荣之辈。 蔺琦墨若有防备,她倒可以压下担忧站在青国队中老老实实的等着。可他偏那般相信童珉怀,那般确信童珉怀不会玩花样伤害他,这叫她如何能够安心!? 蔺琦墨见罄冉目光坚持,微微摇了下头,似是颇为无奈。接着便不再看她,目光直视前方,笑容闲适,缓步而行。 迎面而来的童珉怀亦直视着蔺琦墨,两人目光相交,缓缓走向对方。而童珉怀身后两人,面色复杂,那年轻一点的青年更是满脸都写着挣扎和激愤,烧得双眸通红,直直盯着蔺琦墨。 罄冉想,这两个将领怕是亦和蔺琦墨关系匪浅,不然岂会如此情绪激动。 待双方走上小土坡,蔺琦墨于童珉怀在方桌两侧站定,其身后两名男子握剑而立,满面防备。 蔺琦墨也不介意,面有微笑,一一扫过三人,目光柔和,最后落在了那名双眼通红的青年身上,笑道。 “一年未见,黑虎倒是精壮了不少。” 陈黑虎没想到蔺琦墨开口会说这个,便如以往万千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大帅会把着他的肩,笑着说。 “小子,不错,功夫有精进。” 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他太熟悉了。所不同的是,以往听之会高兴的一天都眉飞色舞,会逢人便讲。 “大帅今儿夸我了!”语气中满是骄傲和欣喜。 可现下听来,却如鲠在喉,难受的他想冲口质问,质问大帅为何要弃国求荣!可面前人终究是大帅,是心中的信仰,陈黑虎双目圆瞪,终是什么也没说,冷冷的哼了一声,扭开了头。 蔺琦墨淡淡一笑,望向童珉怀,抬手道。 “童将军,请。” “不敢,大帅请。” 童珉怀面色肃静,沉声回道。蔺琦墨却也不客气,点头便率先坐了下来,童珉怀这才于另一侧落座。 蔺琦墨执起桌案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向童珉怀。两人相视抬手举杯,也不多言,各自便饮了一杯。 西周很静,桌案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挪来的,隐约可见斑斑血迹,印证着这里乃是修罗战场。小土坡的两边分别驻守着两军共计十余万大军,此刻却悄无声息。 “珉怀,你我相交已有十三年了吧?” 蔺琦墨抬手为童珉怀填上酒,又续上自己的,执杯轻抿,这才神情感叹地启口。 童珉怀颔首还礼,道:“是。珉怀于大帅相识时还是肃帝身边的一个小侍卫,后来肃帝被先帝诛,是大帅求情,先帝才留我一命。那时大帅尚是少年郎,距今已有十三载六个月。” 蔺琦墨微笑:“今日我要说什么怕是你都清楚,我为何有今日抉择,你也清楚吧?” “正是,珉怀都清楚。素烟阁中,大帅曾于万先生讨论麟国局势,当时先生便言,‘凤瑛为帝,麟国大祸’。珉怀记得,那日先生走后,大帅书房灯火彻夜未熄,那时珉怀便已隐隐觉得会有这么一日。” 蔺琦墨听他如此说,眸有微光滑过,叹息一声,低声道:“我与珉怀今日对决沙场,幸甚,悲甚。” 童珉怀亦是眉宇耸动,双眸翻涌,半响才平静下来,肃然道:“能与大帅交手,珉怀今生足矣。大帅,珉怀不是看不清世事之人。跟着大帅多年,大帅为青国做了多少事,珉怀时时铭记于心,常以自醒。麟国本落后三国,且立朝以来久经动乱,叛乱三朝。本已到了非大治不可的地步,然国人却忙于争权,诸侯分崩,朝政混乱。大帅数次欲行革新,却次次受阻难行,大帅为此日日难眠,珉怀也都看在眼中。珉怀虽非良才,却也并非榆木。大帅清楚的,珉怀亦清楚。自今上继位,麟国四代乱政,财富人口空前流失,年年有战,库府早已消耗一空。大帅年前领兵北征,虽一举灭燕,但实乃饮鸩止渴之举,是欲将内斗外引,延缓麟国衰败。然而陛下却不明此理,欲置大帅” 童珉怀话语顿住,似不忍出口,叹息一声,才又道:“故而大帅毅然离开麟国,珉怀本期许陛下会因大帅的放权而想开,到时候大帅便又能回来了,可凤瑛的继位令麟国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消失殆尽。麟国虽表面风光,灭了燕国,然这仗是越打越穷的。此番出征,牧场已无战马可征,府库无囤积可调,兵器作坊已断铜铁原料大帅,您是大仁大义的雄才,然珉怀却只能做据守小义小恩之辈,麟国是珉怀母国,今上曾三次施恩于我。大帅对我的恩义,若此战结束,珉怀尚能有一命留下,定当衔首以报。” 他一翻话说的动容,听的其身后两人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 罄冉听他话语间不乏对蔺琦墨的敬重,句句锥心,字字沉痛,不免呆住。 蔺琦墨却是久久不言,半响才抬手拍了拍童珉怀的手,道:“我早知你!这次非是来劝降,只要和你说一句话。既然各有抉择,自此便是各事其主,珉怀万不可顾念旧情!自今日,我亦不会再存异心,当全力以赴。” 他声声铿锵,童珉怀身体一震,两人目光相交,瞬间便已洞察对方。 罄冉忽而觉得自己果真是多虑了,这两人对对方的熟知令人慨叹。所谓知己当如是吧,然而命运果真戏人,却将这样的两人摆在了生死相对的刀尖之上。 两人双手紧紧相握,蓦然童珉怀松开握着蔺琦墨的手,霍然起身,后退两步。但见他右手运力一撕,“撕拉”一声,左臂袍袖已被扯断。松手间,那一角袖襟在空中一卷,落于斑斑血迹的尘埃之中。 “今日童珉怀在此,从此你我各事其主,再无旧义!” 他说着径直摸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竟直直向腰际刺去。罄冉尚未从方才的割袍中回过神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见蔺琦墨倏忽起身,右臂已是探出,紧紧得握住了那锋利的刀刃。 晓是如此,那匕首也已刺入了童珉怀的肋下,而蔺琦墨的手紧紧握着未及刺入的寒刃,血瞬时便自指缝渗出,滴滴答答的沿着寒光刺目的匕首向下淌落。 蔺琦墨却似并不觉得疼痛,双眸望着童珉怀殷红猝染的甲衣,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童珉怀却一个用力将没入腰骨的匕首抽出,肃目而笑,道:“这一刀是在关山血战时欠你的,当时你便是以右腰为盾为我挡去了致命一剑,今日还上,来日战场必不再留情。还望你好自为之,告辞。” 童珉怀言罢,再不看蔺琦墨一眼,捂着腰转身而去。那跟随的两个将领早已看得呆愕,此时才反应过来,用复杂的神情望了蔺琦墨一眼,跟了上去。 罄冉忙撕下一块衣角,缠上蔺琦墨兀自淌着鲜血的手,蹙眉不语。 蔺琦墨久久望着童珉怀的身影,半响才叹息一声,弯腰拾起那一角断袖,毅然转身向青国大队走去。 罄冉快步跟上,又回头望向那低落了两人血迹的方案,叹息一声。 “早知如此,又何必前来互相伤这一回何苦来哉” ------------ 第49章 何其有幸  何苦来哉? 蔺琦墨唇际掠过一丝苦笑。 凤瑛岂会不明,今日他蔺琦墨这个说客是无论如何都万无成功的可能!可他为何还提议要他前来劝说珉怀? 凤瑛此举意不在劝,而在将心,将的乃是麟帝之心。依着他和珉怀的关系,麟帝虽是信了珉怀,将大军交由他,但是心中怕多少是有刺的,是不放心的! 从他派遣的监军便能看出一二,那监军姜公公和珉怀有仇,早已是人尽皆知。 此番凤瑛让他来劝降,虽是不能劝服珉怀,但是这事经由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一说,怕是在麟帝心中会埋下一根深深的刺! 凤瑛心思,蔺琦墨早在昨日他提议要他来劝降时便已明了。然而凤瑛既提出了,当着诸将的面,蔺琦墨便没有任何理由回绝。再来,终究要走向对立的,能以此事,和珉怀敞开心扉,倒也不算一场坏事。若麟国需要一个将领挑起大任,蔺琦墨是乐意的,那个人是有着清晰头脑的童珉怀。 一方面帮着青国攻打麟国,一方面又不希望麟国惨败,蔺琦墨敛了苦笑,叹息一声。 珉怀恐是刚刚才想通此节,这才以那自残的一刀以表清白,但是怕只怕已是徒然……麟武帝多疑,岂是一刀能安其心的? 若再有青国在麟都的暗探们兴风作浪、鼓噪民心,麟国换帅怕也就这些日了。 余光见凤瑛迎了上来,蔺琦墨收了思绪,微整面色,抬头望向凤瑛。 凤瑛已是快步走来,执起了他的手,望着他那斑斑点点渗透血迹的手,蹙眉关切得急声唤道:“军医,快!” 蔺琦墨淡笑:“无碍,谢陛下关心。只是四郎终是让陛下失望了,并未说服” 凤瑛忙摆手,道:“四郎休要如此说,快快去包扎伤口。今日四郎受伤,朕心有愧。这样吧,传令下去,既青麟两国主帅都已负伤,便休战三日。四郎觉得可妥?” 迎上凤瑛笑意闪动的双眸,蔺琦墨眸中锐利一闪终是沉静如潭,笑道:“一切听凭陛下的。” 停战三日?罄冉一愣,但觉不对,她思绪斗转,顿时抬眸盯向凤瑛,明白了过来。 好一个离间计! 这一停战,那童珉怀怕是真真有口也说不清了 事情确实是如此发展的,自江州到麟国都城快马日夜驰骋只需三日。青麟于三尾峰休战的事怕是斥候在第三日晚便送达了敕权宫。 自第四日起,青国便开始以各种形式骚扰麟军,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攻寨手段,延续到第六日的正午,双方都等来了那个预料中的圣旨。 麟帝果如所料以童珉怀受伤为由,撤去了他的统帅一职,令其即可回京。随同而来有御医为其诊治伤口,显示了帝王对臣子无限的恩宠。 可这些都是表面文章,真正代表着什么无需多言。 童珉怀怕也早料到会有此结局,沉默的接了旨,傍晚时便离开了三尾寨,启程归京。 前来接替童珉怀的乃是高郡王简文达,此人虽有些军功,但素狂妄鲁莽,乃是武帝淑妃的生父,半个国公爷,自是得武帝信任。 消息传到青国军营时,凤瑛正于蔺琦墨对弈,罄冉分明见蔺琦墨的眉宇拧了下,探究的撇了眼淡笑不语的凤瑛。 罄冉想麟国的朝中,怕是有凤瑛安置的细作,且是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不然麟武帝换简文达为将,凤瑛不会表现的那般平静,便如事先知道一般。 简文达并非草包,在朝中还颇有几分威望,这样的人堪得统帅。然而此人性子鲁莽,生性狂妄,派这么个人来防守三尾寨,对青国来说简直就是福音。罄冉觉得这简文达简直来得太及时了,她甚至怀疑这个统帅的任命只怕是凤瑛那说得上话的细作对麟武帝的撺掇。 果然,这日夜蔺琦墨便令人去查证,是谁向武帝举荐了简文达,然后他半响沉默,苦笑道。 “冉儿,你看吧,麟国确实已无药可医我心甚痛” 罄冉只觉他的话便犹如白发苍苍的父亲面对吸毒至深的儿子发出的最后叹息,包含着所有深情、绝望、伤痛和惋惜,她一时怔住,竟自无语。 简文达接掌军权后,青国并未即刻强攻三尾寨,转而改为日夜骚扰。蔺琦墨将营帐直接移到了半山,带着一队孜军营精锐日夜守在山腰上,白日派士兵前往骂阵,夜晚则不停击鼓骚扰,闹的简文达没有一日安眠,气的在寨墙上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可这简文达虽是狂妄鲁莽,脾气暴躁,可终究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任蔺琦墨骂了三日,他虽是生气,却未曾出寨迎战。偶尔还放冷箭偷袭青军,倒是未让蔺琦墨占到任何便宜。 这夜,罄冉出了帐便见白鹤指挥着兵勇又抬进来十多个伤兵,身上的箭羽在火光下翎羽白花花的刺目。罄冉微微蹙眉,转身向蔺琦墨的营中走去。 入了帐,却见蔺琦墨正斜靠在塌上,右腿交叠左腿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得打着节拍。塌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叠花生米粒,他右手拿书,左手不停拈起花生,两指一弹便能准确无误的令花生粒落入口中。样子倒是悠闲自在的很! 罄冉摇头迈步,将他的腿自塌上拉了下来,落座其上。还未坐稳,蔺琦墨的头便顺势靠了过来,依上她的肩膀。 望着帐幕上显现的相依人影,罄冉脸一红,推他一下,奈何蔺琦墨竟靠的死死,她愣是没有推动,索性任由他靠着,低头望向他手中的书。一看之下顿时瞪大了眼,双颊更红。 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她本还以为是什么兵书,哪诚想他竟在军营翻看着一本书页已明显发黄的《绣榻野史》!更让她结舌的是,那书页上的字分明便是蔺琦墨的真迹,无假包换。 罄冉正愕然,却听蔺琦墨极为得意的道:“冉儿,瞧瞧,为夫当年是如何刻苦用功,通宵达旦的抄书苦读呢。” 罄冉顿时便忍不住得翻了个白眼,通宵达旦的抄黄色还这般炫耀的怕也只有他了!察觉到蔺琦墨身体向怀中探来,放在她肩头的脑袋有向下掉的趋势,罄冉直惊的向旁缩了缩,忙开口道。 “我来可不是跟你讨论这个的,你到底怎么想的,骂阵好像对简文达没有用呢。今晚麟军又放冷箭了,我刚刚进来时见白鹤正安排伤员,伤的不少啊” 蔺琦墨不甚在意的挑眉,靠着罄冉的身子一软,顿时便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目光灼灼盯着罄冉,坏笑道:“明儿这骂阵定然钓出条大鱼来。冉儿,咱不说这个,如此良辰美景,我们不妨” 罄冉见他双眸微眯,其间迷离的流动着晶灿光泽,禁不住身体一抖,一个大力将他推开,拔腿就跑。一阵风般奔至帐外,却听帐内传来蔺琦墨的笑语,吓的罄冉脚步一个踉跄。 “冉儿,这书中有一十八式甚为有趣,四郎等你下次来,我们好一起参详参详啊。” 他的声音极大,显然守在帐外的兵勇都听到了,齐齐抬头看向她,罄冉只觉头皮发麻,双颊瞬间烫的能煮熟鸡蛋,拔腿就跑。 走出极远,却听一个士兵低语道。 “蔺将军可真用功,这么晚了还在和云姑娘一起参详武功” “是啊,怪不得功夫那么好” 罄冉脚下再次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 翌日,三尾寨下上演了一出极为精彩的骂阵秀。 “你知道个屁!那简震雄就不是简文达的种,简文达养着他就不错了,还给他求官?简文达这绿帽子戴的也太窝囊了!” “哦~怪不得简震雄身为国舅,已过而立却未有一官半职!啧啧,这简震雄的娘是简文达的二姨太吧?真够风骚的!” “那可不,和别的男人搞,还能让简文达心甘情愿认下野种,这娘们不简单,哈哈,不简单啊!” “简文达这孙子当的,哈哈,也不知那野种叫爹,简文达是啥感觉?” …… 寨下几个青国兵勇兴致极高的谈论着,他们个个都是怀有内功之辈,声音异常清亮浑厚,直传到了寨楼之上。 罄冉穿着小兵的衣服,混在骂阵的队伍中,听着耳边兵勇讥笑谩骂的声音,抬头望向那寨楼。寨楼上早有个小将装扮的青年,双目猩红盯着这边直跳脚。三五个小兵拉着那人,显然是怕他冲下寨来。 罄冉撇了眼悠哉悠哉坐在马上的蔺琦墨,勾起唇角,凑近他:“那人就是简震雄?” 闻言,蔺琦墨亦凑近罄冉,眸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赞赏,挑眉道:“冉儿好机敏。” 罄冉目光不动,仍望着寨城,蹙眉道:“你是想把简震雄逼出寨来生擒?可他若不是简文达的亲子,便是他出了寨,简文达也不会乱了方寸,不是吗?” 蔺琦墨却挑眉,嬉笑道:“冉冉也信这些疯话?依着简文达的性子,会给别人养着野种?” 罄冉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三日连着骂阵,简文达看出青国并未存心攻寨,已失了警惕,不再守在寨上。想来那简震雄的头脑定然比其老爹简单,蔺琦墨这是要将简震雄引出城来。 “简震雄,你个野种,你爹是哪个啊?” “哈哈,要是不知道,老子愿意认了你这儿子!” …… 叫骂声依旧不断传来,且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简震雄早已怒不可遏,望着城楼上分明极有兴趣地偷看着自己的兵勇,他怒喝一声,双眼已是猩红。 下面青国兵勇们骂的话,并不是完全空穴来风。早年这简震雄的母亲确实和一男子有过暧昧关系,却也是在那时候有了简震雄,左不过是因为后院争宠,在他母亲怀孕八个月时,突然和那男人的事就被翻了出来。 简文达震怒,不过后来到底还是弄清楚,他母亲和那男人并未发生过分的关系,简文达杖毙了两个嚼舌的人下,自此压下了这事。自简震雄出生后,长相越来越肖似其父简文达,这事也就慢慢的淡了,无人再提及。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往往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简震雄隐约也曾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此刻青国人这么一吼,他还真有些拿捏不准真假,心里顿时便如有万千小手在抓,又有一把大火在烧,直气的他一声怒吼,甩掉拉着他的几个士兵,抓了长枪,就冲下了寨楼。 罄冉正低头把玩着剑穗,却闻一阵喧哗传来,她匆忙抬头,正见寨门洞开,一人一骑冲了出来,后面呼啦啦得忙跟出一队麟兵来。 蔺琦墨正等的微急,只怕简震雄再不出来,待简文达赶来就没了后戏,此刻见简震雄上当,他双眼一亮,策马便冲了出去,转瞬已和简震雄激战在了一起。 青军的中军观战台设在半山腰的小丘上,凤瑛负手立在台上,见寨门处简震雄被激出战,他眉宇一亮,呵呵而笑,抬手道:“快!令大军攻入三尾寨!不可延误!” 他身后大旗挥动,顿时山下便响起了震天的鼓声,喊杀声随即而起。 鼓声一起,简震雄便知上了当,欲马上回马寨中,可此时哪里还由得了他?! 蔺琦墨将他缠得死紧,他此刻只有不断挥舞长枪抵挡的份儿,也不知是怕还是急,直出了一身的汗。 蔺琦墨却也不急着拿下简震雄,只将他稳住,目光留意着寨楼。忽而他双眸一亮,手中寒剑骤然飞舞成片片凛冽的剑光向简震雄铺天盖地罩去。 简震雄双目圆瞪,吓得脸色惨白,本能的挥舞着手中长枪抵挡,然而长枪刚触上剑气,竟被截断,接着他胸口被剑气所伤,顿时便喷出一口血来,身体一软向马下倒落。尚未落地,便又一道白光逼来,他知道那是蔺琦墨的剑,顿时心如死灰,只道,吾命休矣! 却说其父简文达听到兵勇的汇报,待自寨中冲来已经晚了,只看到寨下于蔺琦墨战在一起的儿子。此刻他知道当立即关闭寨门,放箭逼退敌军,然而简震雄是他唯一的儿子,是根独苗!他是万万下不了这个狠心的,眼见儿子凶险异常,他只觉头脑一黑,来不及细想已提刀上马,直冲而出。 “奶奶的,跟老子冲出去夺回公子!” 他想,趁此刻青国大军尚未赶来,先救下儿子,马上回寨,一定来得及的!大喝一声,便带着众多麟兵拥了出去。 这边蔺琦墨的剑刚逼至简震雄胸前,一道强劲的枪影便直击他的手臂,心知是简文达已到。蔺琦墨唇角一勾,忙翻转手腕,迎上了那枪影。 却听一声清润的喝声传来,正是罄冉。 “兄弟们,随我冲进寨去!” 喊话间,她已带着青兵不顾一切向寨门冲去。今日前来骂阵的兵勇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虽麟兵众多,但恐危及主帅,此刻寨上的箭阵便失了效。麟军虽多,匆忙中难免慌乱,一时竟真给罄冉冲出一条血道来。 蔺琦墨余光望去,但见罄冉手中寒剑一剑快似一剑,一招接一招卷起来的剑气慢慢成团,呼啸着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攻向涌着的麟军,竟是所向披靡!她的发带舞动间散开,一头墨发在空中旋舞着,交错间能看到那一双清湖一般晶亮的眸子,竟是如斯炫目。 蔺琦墨不觉一愣,看得已是微怔,肩头瞬时传来一股疼痛,他骤然回神,忙一个错身避开了简文达迎头劈来的枪,惊险得在马背上一个翻转。 心跳加速,惊出一声冷汗来,虽是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可肩上还是被枪影扫到,顿时血红一片。简文达武功不弱,并不好应付,他竟在这时失神,蔺琦墨暗自惊醒,再不敢多念,收敛心神将手中长剑舞得左右生影,如银龙呼啸,寒光凛冽,威不可挡。 此刻罄冉已带着众人冲至了寨门,喊杀声越来越大,青国的后续大军也已冲近。 寨中副将陈宫见此情景,顿时再顾不得主帅安危,忙嘶喊着:“关寨门,快关寨门!” 寨门兵勇忙依令行事,罄冉眼见寨门缓缓关上,双眸眯起,自马上飞身而起,在马头一踏,身姿跃起,直直向寨门逼去。她双脚在数名麟兵肩头踩过,如一只飞掠的燕子转瞬便到了寨门,手中寒剑挑起层层剑光,如波斩浪,一路划过,麟军纷纷倒下,寨门处俨然已乱,待她落地,身边已倒了一片麟国士兵。 被她这么一阻,白鹤也已带着兵勇突到寨前,厮杀声响彻四周。 三尾寨是在这日傍晚彻底攻破的,虽是以计破寨,然而这一战打的还是异常惨烈,麟军死伤三万,主帅简文达被生擒,只有副将陈宫带着不足一万的残兵向宁城撤去。青军伤亡也不少,可终究是拿下了三尾寨,在胜利面前那些死伤便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夕阳渐渐沉下,火把依旧点燃,在寨楼上绵延成龙,然而这座孤寨却已换了国主。抬手抚摸过被染成暗红的青石寨墙,罄冉长长的叹了口气。 转身下了寨楼,却见远处蔺琦墨正和简震雄说着什么,那简震雄满脸愤怒,正挣扎着想甩脱牵制着他的士兵,奈何挣的满脸通红也无济于事,接着他愤怒地冲蔺琦墨吼了一声,朝他面上吐了一口痰。 蔺琦墨似是未料到他会如此,竟没有躲开,罄冉一惊,蹙眉便大步向那处走。待走至蔺琦墨身后,士兵已强行压着简震雄向远处拖去。 蔺琦墨自怀中掏出巾帕擦拭着脸,面沉如水,只冷声道:“将他们父子看管好,若掉了一根汗毛唯你等试问!” “是!” “蔺琦墨你个孬种,你个贼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简震雄被压着,一面还回头大喝着,双目愤怒。 蔺琦墨却只淡淡一笑,冷声道:“哦?那就老老实实呆着,留着命也好等着看我的下场。” 罄冉听简震雄又骂,只觉心里难受异常,低咒一声。 “不识好歹!” 她说罢,快步便向简震雄走去,小兵见她追来便停了脚步。罄冉走至简震雄身前,抬手便是两个狠狠的耳光,响亮的两声令寨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也成功的将简振雄谩骂的话尽数堵回了嘴中。 罄冉冷冷盯着简振雄,见他显已呆愣,她冷声讥讽道:“简公子骂的好啊!若他是贼子,却不知简公子父子二人又算什么?辱国贼?哼!由于你的愚蠢,致使三尾寨被夺,如今你还有脸在此叫嚣,真真是长脸啊!我告诉你,他蔺琦墨便是再不济,也是英雄!以往是麟国的英雄,现下就算麟国人辱骂他,他仍然是英雄,是青国人眼中的英雄!而你呢?蠢材一个!他蔺琦墨是否乱臣贼子史书自有评论,后世自有定论,而你简震雄,在史册上却永远都是个致使国土丧失的无能之辈,是罪人!” 罄冉非常生气,语速极快,一口气骂完,喘息一下,才冷声吩咐道。 “带下去,每日只送水,给我饿他三日!” 罄冉在军中虽是无官无职,可她的来历将士们却都是知道的,对于这位连皇帝都似忌惮三分的云姑娘,小兵自是不敢忤逆的,震惊过后忙应命而去。 罄冉回头,正迎上蔺琦墨深沉的眼眸,似是要滴出水一般的涌动着情潮,眸底浓浓的温柔似要将她溺毙。半响,他才展颜对她倜傥一笑,满是轻松和风流。 他心中再次融了满满的幸福和满足。今生,得她如此相待 罄冉见蔺琦墨笑得开怀,正欲瞪他一眼,宣泄心头的难受,却忽而感知一道尖锐的目光,她扭头看去。 凤瑛一袭黑衣站在不远处,正冷冷望着这边,不知是不是他身后火光太过浓烈了,他的身影笼在暗处,让罄冉觉得异常阴冷,莫名一颤。 ··· 大军休整了两日乘胜追击麟军,因敌方主帅被擒,又有蔺琦墨在麟国威名震慑,致使麟军军心动摇,国人惶恐,守军在青国大军的攻势下,连连败退。青军一路顺利,连下余城,棉东、柯阳等十多座城池,至五月十七日已兵逼江州最后一座城池,金彤。 三尾寨陷落,青军步步逼近,麟武帝重新启用童珉怀。童珉怀接旨后便马不停蹄赶往前线,重整麟军,经过汜河一战,终将气势汹汹的青军挡在金彤城外,两军于金彤再次形成对峙。 青国大军在金彤城外十里的安溪坡安营扎寨,休整一日。 这日阳光甚好,大军一早便压至金彤城下。凤瑛端坐龙撵之上,看着肃整有序的金彤城楼抿唇不语。 此时已是初夏,阳光将大地照得有些燥热。大军前方,蔺琦墨一骑独立,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大军,肃杀之气笼罩了这个旷野。 罄冉策马端坐,立于大队前方,同样遥望着高高的金彤城楼。 城楼上,童珉怀黑亮的盔甲闪烁着金光,沉肃而冷清地于蔺琦墨对望着。罄冉侧目看向蔺琦墨,他身影不动,马上坐姿并不端正,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却依然静如狡兔般彰显着独有的大将风范。 他缓缓抬手,一名小将忙策马快奔至城下前往叫阵,城楼上却半响都没有动静。缓缓的在万众瞩目下,紧闭的城门被打开了一道缝,沉肃中两人慢步走出。 那行在最前方的,乃是一名女子!一名身着素服姿态娴雅的女子。那女子在万军阵前,在麟青两国将士的目光中一步步向青军走来,步履坚定,目光却紧紧地盯着队前的蔺琦墨。 那女子一走出,罄冉余光分明便看到马上的蔺琦墨一下子直了背脊,身体骤然变得僵直。他勒着缰绳的手蓦然一紧,大白急躁地扬蹄来回跳动几下,发出沉闷的嘶鸣声。 那女子缓缓走近,面容一点点清晰,待看得清楚,罄冉顿时愣住,亦不觉握紧了缰绳,眉宇缓缓蹙起。 ------------ 第50章 阵前质问  女子慢步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定,却又似异常艰难。她一身素服,腰系麻布,乌发高挽鬓角簪着一朵白色绢花,双手垂在腰前,稳稳地抱着一面牌位。 那身影越来越近,待罄冉看清,心头一跳。女子黛眉舒展,凤目轻挑,分明便是四郎的二姐,蔺琦茹。再望她手中牌位,其上端庄得刻着篆体红漆大字“慈父靖边侯蔺啸之位”。罄冉不由蹙了眉,看向蔺琦墨的眸中闪过几丝担忧来。 蔺琦茹一步步走近,她较十多年前消瘦了许多,眉眼间带着岁月的印痕,却显出别样的韵致。素面朝天,脸上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却将双目映衬的更加漆黑。她眉目直盯蔺琦墨,目光冰冷而沉冽,其间汹汹的怒火和愤怒似要将蔺琦墨吞没。 蔺琦墨身体僵硬半响,见她走近,才恍然过来,忙翻身下马,甩了马缰便迎了上去,轻声唤道。 “姐,你怎么来了,黑伯,你怎么也不拦着……” 蔺琦墨蹙眉,恼怒地盯向蔺琦茹身后的黑伯,黑伯面有难色,喃声道:“少爷,老奴” 他的话尚未说完,蔺琦茹便冷声打断他,沉肃道:“黑伯,不必和他多言。他要当乱臣贼子,怎地还不容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看看?!” 蔺琦茹说着冷冷盯向蔺琦墨,蔺琦墨何曾见过二姐这般。自小痛失亲人,他和蔺琦茹是蔺家仅存的血脉,自是亲厚相依。两人虽是不常见面,但是仅有的鲜少相处,蔺琦茹都待他慈爱如母,疼惜爱护。他何曾见过二姐这般肃冷,一时只觉心痛如割,面色便微见发白。 他眉宇蹙起,再次上前,伸手便要去接蔺琦茹抱着的灵位:“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先听我说” 蔺琦茹却身体一闪,躲过了他的碰触,后退一步,沉声道:“给爹上香!” 蔺琦墨整了神情,上前接过黑伯手中的香,点燃,恭恭敬敬得插在了黑伯抱着的香坛中。 待他上完香,蔺琦茹将怀中牌位微微抬起,厉声道:“跪下!” 蔺琦墨望了眼面前黑沉沉的牌位,心一触,双膝直直便跪了下去。 城楼上下,旷野千里,万军阵前,一时静得似能听到他铠甲撞击地面发出的金石之音,能清晰看到他一跪之下激起的尘土扬卷。 罄冉蹙眉,望着蔺琦墨微躬的腰脊,心里酸涩难抑,翻身下马,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步,无言得望着他跪倒的背影。 却在此时,蔺琦茹突然上前一步,盯紧蔺琦墨扬声问道:“我且问你,太宗安德七年,权相郭怀义串通成王谋逆,是谁领着由各府家丁组成的护卫军死守真武门,血染城楼,誓死等到援军的?” 蔺琦墨面有震动,深深一扣,肃声道:“是我蔺氏第四十代嫡宗,蔺泉。” 蔺琦茹面色稍缓,目光却越发执着,沉声又问:“好,我再问你,怀帝敬轩二年,逆臣高德贵挟天子以令诸侯,将七岁的怀帝囚于凤藻宫,持圣旨要斩威远大将军的人头,满朝无一人敢言。是谁白衣高呼,带领京城文士,在城天门外击响登闻鼓,在全京都百姓面前痛斥高德贵的大逆之举,从而血溅登闻台,以身殉国的?” 蔺琦墨恭恭敬敬得又叩,道:“是我蔺氏第四十七代嫡宗,蔺国书。” 蔺琦茹点头,再问:“穆宗德武元年,高昌、北褐结盟,意图共犯天朝,裂土而分,敌我兵力悬殊。是谁手执王杖栉节,只带一百随从,绢衣素冠,刀斧肋身而不退,直入敌军王庭,辩战群臣,舌利如刀,从而令敌军联盟瓦解,令王师乘胜反攻,得解危局?” 蔺琦墨深深再叩,回道:“是我蔺氏第五十一代嫡宗,蔺寂。” “庄宗孝杰八年,天朝于北柔交恶,是谁力挽狂澜,率残破之军出征,血战白洞关,将敌军生生挡至关外,至死被剖开肠胃,只树皮麦糠,令敌将无不动容?” “是我们的太祖父,蔺敏之。” 蔺琦茹声音渐哽,微微点头,再问:“庄宗贞元二十年,庄宗皇帝病危,是谁临危受命,领着不足百人的敢死家奴,万里护送终迎徽帝入京克承大统,从而击败萧后篡权的?” “是我们的祖父,蔺远山。” 蔺琦茹双眸微红,低头抚摸着怀中灵位,望着深深跪伏在地的弟弟,又问:“前朝末年,反军四起,是谁誓死护卫沥王,终被燕帝逼入绝境,于雁城成就忠义,血溅城门的?” 蔺琦墨身体一震,缓缓俯身叩头,微哽道:“是我们的父亲,蔺啸。” 蔺琦茹睫毛一晃,顿时淌下两行清泪,望着蔺琦墨深深拜倒的身影,怒斥道:“好!你记得便好!我来问你,我蔺氏上下五十七代,可出过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 蔺琦墨面色苍白,抬头急声唤道:“姐,你听我……” “你休要叫我姐姐,回答!”蔺琦茹厉声打断他的话,沉肃道。 蔺琦墨蹙眉,却老老实实回道:“未有。” 蔺琦茹面色徒变,目光尖锐,一瞬不瞬得盯紧蔺琦墨,怒道:“那你呢?你难道要做我蔺氏第一个不忠不孝之辈吗?!” 蔺琦墨大惊,忙抬头争辩道:“姐,我没有!” “没有?我且再问你,当年叛军攻下雁城,血屠蔺府,你我姐弟失散之时,是谁费尽千辛找到了你,将你带回视为亲子的?” “是叔父。”蔺琦墨面有追忆,哑声道。 “我再问你,这些年来,姐姐一介女流,无力教导于你,是谁延请名师教你武艺,授你兵法,教你做人的道理,将你从懵懂孩童培养成赫赫有名的飞将军?” “还是叔父。” 蔺琦茹咄咄又道:“我再问你,你现在带着这些青国兵勇,气势汹汹所要攻打的可是叔父一手建立的麟国?麟国的国君可是你的堂兄,你的长辈?” 蔺琦墨面沉如水,点头,只道:“是!” 蔺琦茹见他答的毫不愧疚,声音沉定,只气得面色微变,上前一步,跺脚怒道:“你竟还好意思承认,那你来说。青国大军来犯,当此国难之际,你为何要行此无君无父,叛国贼子之事?当年父亲为你取名为墨,墨者从黑,父亲是希望你能黑白分明,明辨黑白曲直,可你呢?你说啊!” 她的声音极大,由于情绪激动,甚至带着些尖锐,在这静的能听到风声的旷野上,似是清晰的传到了青国每个将士的耳中。众人呆愕的看着这一幕,眼中亦是困惑不解。 当初听到蔺琦墨归顺青国,要领兵攻麟,每个人都异常震惊。他们猜忌过,更谩骂过。可后来蔺琦墨用行动来表明了他果真是归顺了青国,他的才能,胆识,及不卑不亢更是令他们信服有佳,这才压下了青国军中的震动和流言,让他们不得不相信了这个看似很荒谬的事实。 虽是面上服从命令,虽是不再辱骂蔺琦墨为卖国贼,但是对蔺琦墨投靠青国还是有着不同的猜测。有人说蔺琦墨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麟帝对他的猜忌,防备,甚至刺杀,已经让他恨透了麟帝,他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更有人说是因为蔺琦墨识时务,知道麟国定挡不住青国的攻击,蔺琦墨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毕竟识时务方为俊杰。 如今听到蔺琦茹的质问,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有之众人面色各异,齐齐盯着跪在万军阵前的蔺琦墨。 罄冉忍不住举目四望,一张张面容在眼前划过,各种各样的。他们的目光此刻都汇聚在那个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她只觉心一阵阵发寒。目光扫过凤瑛微沉的面,罄冉回头也看向蔺琦墨。 他静默无声得跪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研判的目光,他的背挺得很直,阳光照在银色的甲衣上,反射出粼粼的光,那身姿却似是紧绷到了极致,稍稍用力便会折断,却又似蓄积着力量,无畏而刚直。 罄冉想要冲上去,想对着这些面色迥异的人嘶喊。他们凭什么这么看他,凭什么这么研判他,他们有什么资格如此做?!然而此刻,她能做的仅仅是双拳紧握,无声地站在远处,默默的支持他,唯此,她什么都做不了。 却在此时,沉默许久的蔺琦墨终究有了动作,却见他抬起头来,直直盯着蔺琦茹,御气扬声道:“姐姐你错了!叔父于我大恩,墨从不曾有一刻或忘,时时记于心头。父亲为我取名,我更时时自警,父亲遗训不敢有一丝忤逆。然琦墨今日所为,亦是为全忠义。为全对这天下苍生,对吾主之忠义。” 说罢,他面色一整,竟兀站起身来,又道:“姐,你质问的都对,我是要领青兵攻入麟国,也这么做了。可我不是叛国贼子!相较谁来主政,老百姓更关心吃饱穿暖的问题。姐,这一年多来您一直呆在麟国,难道看不到百姓的疾苦吗?现在麟国吏治腐败,皇权分落、赋税甚重、民怨弥重,青国欲取而代之不过是顺天而行。并不是我蔺琦墨造下这等杀孽,我不助青国,这场战争也是不可避免的,麟国多年乱政,已抵挡不住青国一击,只有我助青国早日拿下麟,方能早日实现安定,大乱之后的大治方能早日到来。我蔺琦墨终此一生,只有一个主上,那便是已故的静王殿下,静王遗愿廓清天下,若青帝能成全,我为何不能相助?” “说!继续说!我倒是要听听你如何能将黑白颠倒,看看你是如何在爹爹面前巧言令色,舌辩如簧的!”蔺琦茹冷叱一声,转开了目光。 蔺琦墨面有痛色,握拳半响,松开手,这才扬声道:“姐姐,当年父亲与叔父便政见不合,父亲誓死忠于沥王,欲扶左周王朝于将倾,可最后换来的却是雁城的血溅满门,沥王自缢城下,左周彻底倾覆。叔父却执念以为左周覆灭乃大势所趋,早年便离开雁城前往江南谋求明主,后辗转投入高熙王的义军之中,建功立业,辅佐熙王建立麟国,之后才终有机会成就了帝业。可是姐姐,当年叔父悖左周而投义军,后领川州军起兵逼京,这在姐姐眼中,是不是也该算是不仁不义之举?” 蔺琦茹震怒盯着他,半响才愤然道:“你个死小子,竟在此诋毁叔父!他老人家当年从未授左周官衔,投义军也谈不上什么悖主!后来叔父川州起兵那更是民心所向,你怎能和叔父作比?!” 蔺琦墨摇头,叹息道:“姐姐又错了,这天下从来就非一人之天下,唯能者居之。何谓麟国?何谓青国?百年前她们不都是左周的天下?四郎之愿,唯百姓安居。谁能令麟国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便辅佐谁!这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天道,当年茂帝杀戮成性,肆意屠杀诸侯百姓,叔父川州起兵是为民心所向。今日四郎助青攻麟,又何尝不是为了统一南北,早日结束雯江南北分裂局面,这也是顺天而行。青帝文武双全,天纵英才,更有经世济民之大志。我选择辅佐于他,只希望能早日在麟国这片饱受风霜的土地上推广德政,使百姓安居乐业。姐,四郎没有错!” 蔺琦墨说的这些,蔺琦茹并不十分懂,只是看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一时有些困惑不解,冰冷的神情也变有些消融。 罄冉望着蔺琦墨,但见他几分期盼,几分哀求的看着蔺琦茹,阳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目间,将那晶灿的双眸映得似是碎散了漫天金光,耀耀不可直视。 四周依旧静的吓人,蔺琦墨的一番话用了内力,传出极远,众人闻之,面色已是变了数变。半响,蔺琦茹才语气疲累的缓缓道:“小四,姐姐知道你不是贪图富贵,忘恩负义的人,你说的姐姐一介妇人并不懂的。只是姐却知道,麟国是叔父一手建立的,武帝是我们的堂兄,你不能帮着外人去攻打麟国!你这般要姐姐死后如何去见父亲和叔父!小四,姐姐这一年多来承蒙陛下收留照顾,此番恩情,不能不还。你既可助凤瑛攻麟,为何便不能助堂兄抵御外敌,整饬朝堂呢?陛下说了,只要你愿意重回麟国,他可以既往不咎,即刻任命你为” 罄冉一惊,万没想到蔺琦茹会当着众将士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无疑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猜忌的炸弹。她目光一转看向凤瑛,果见凤瑛微微眯起眼眸,直盯蔺琦墨。 “姐!你休要如此说!小四既已归顺青国,便从未想过第二条路。我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青帝对我恩宠有佳,信任重用,倘使我左右摇摆,那才是真真做了不仁不义之辈。姐姐,青帝答应我会善待我麟国百姓,使四海清平、百姓归心。四郎助他,不是为他开疆扩土,四郎欲守护的是麟国百姓的生死安危,这个不会因为一人一姓之江山社稷而改变。我相信青帝既已答应了我,便会信守承诺,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竭尽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蔺琦墨从不怕褒贬毁誉,但求无愧于心。青帝若是能一心为民,能使麟国这片热土早日安宁,不再徒受战乱,我便将这条性命交予他也虽死无憾。来日,他若玩弄阴谋权术,撕毁合约,置万民于不顾,我纵万死亦不会放过他!” 蔺琦墨说罢,再次跪下,对着蔺琦茹深深一拜,起身冲她身后的黑伯吩咐道:“这地方不是姐姐该来的,黑伯,扶姐姐回去。” 蔺琦茹却移步甩开黑伯的搀扶,肃目盯着蔺琦墨,她尚未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润悦耳的声音。 “姐姐。” 蔺琦茹尚未回头,右臂已被一双柔夷搀扶住,抬头正迎上一双轻柔如水的明眸,没来由的让她的心沉静下来。 罄冉对蔺琦茹微笑,轻声道:“一别多年,姐姐一向可好?罄冉时常想起姐姐,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姐姐,姐姐可愿于罄冉到营中一叙,一诉思念?” 她见蔺琦茹神情稍霁,又是一笑,柔声道:“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姐姐既然相信四郎不是卖主求荣之辈,为何不愿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来证明他所做非错呢?姐姐,四郎的性子您定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是任谁都劝服不了的。姐姐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待去过了,您若还觉得四郎是错了,觉得他有辱家门,还可以继续责骂他,教导他,他跑不了的姐姐” 罄冉说着,祈求的看着蔺琦茹,微微摇动着她的手臂。迎着她清水潋滟的目光,笑容温和的面容,蔺琦茹终是轻轻点了下头。 ------------ 第51章 劝服二姐  罄冉带着蔺琦茹并未一路回营,而是于黑伯三人打马来到了离金彤东面的一个偏僻小镇。此时正值当午,阳光极大将小镇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照的明晃晃泛着白光。 这个小镇上的很多年轻男人都到金彤参军了,再加上青兵一来,镇中多数人家都已举家逃难,故而留下来的尽是老弱妇孺。小镇无关紧要,在这里并未发生战斗,但是镇子却四处一片狼藉,满眼萧瑟。 家家户户都闭着门,哭声不绝于路,许多人家都挂着白幛。许是镇子偏远,涌入了不少流民,于镇中路上,镇门外男女老少或站、或座、或躺、或蹲,满脸疲惫,哀戚之声不绝于耳。 罄冉三人穿梭在镇中,倒是也碰到了两个巡视的青国驻军小队,他们军容齐整,对百姓倒是秋毫不犯。 蔺琦茹一路行来,不断下马将所带不多的银两施舍给灾民,面上神情沉重中透着愤怒和愧欠。罄冉只默默看着,却也不吱声。行至镇北,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声,罄冉于蔺琦茹对望一眼。 “娘,娘你起来,你醒醒,别抛下妞儿一人……娘……” 那哭声自屋中传来,异常清亮刺耳。这一路虽哭声不断,但许是怕招来杀祸,纵使哭也多是哀哀切切,压抑着声音,未曾听到这般凄厉的哭声。 罄冉蹙眉,蔺琦茹已是翻身下马,推开院门走向那半掩的屋子,罄冉忙快步跟上。屋中光线很暗,环视屋内,只室内一床一几,破旧不堪。一名白发老妪躺于床上,双目凹陷,面色发青,骨瘦如柴,无声无息的。 床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抓着老妪的手摇晃着,发出凄厉的哭声。蔺琦茹面有痛色,闭了闭眼,上前一步,触上姑娘的头,温柔的抚摸着,轻声道。 “小妹妹,别难过,以后姐姐来照顾你可好?” 那姑娘却猛地回过头来,一把将蔺琦茹推开,大喝道:“走开!我要我娘!” 她喊罢,便又扑到那老妪身上呜咽着嘶喊了起来。 蔺琦茹不防,被她大力一推,跌撞着险些摔倒,罄冉忙上前扶住她。却见蔺琦茹满面哀戚,眼角蕴泪,伸手推开罄冉的搀扶,便向外屋走。 依稀罄冉听到她一声哀骂。 “小四啊,你做的什么孽!” 罄冉眉宇蹙起,心里不是滋味。听那姑娘哭的凶,便几步上前,观察两眼,将手伸向老妪鼻端。 那姑娘伸手便欲来推罄冉,罄冉早有防备,一手握住她挥来的手腕,沉声道:“也许她还没死,你最好让我看看。” 姑娘听她虽是话语冰冷了些,但眼中却无恶意,神情愕然了下,忙似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般,拉紧了罄冉衣袖,哭道:“您是大夫吗,您快看看我娘吧,快看看我娘吧……” 罄冉叹了一声,将手伸到妇人鼻前,只觉鼻息若有如无,她又看了看面部,并不僵硬。再将头埋到老妇胸前,还有心跳,于是扣住她的脉,心里一窒,眉头微皱。这妇人怕年纪并不大,可面容已被岁月折磨的满是风霜。她虽尚有心跳,却已是油尽灯枯,便是救醒怕也撑不了两天,回天乏术了。 在战场上看多了生离死别,罄冉面上已不会再有太多的感情流露于表。本只欲叹息一声,告诉姑娘老妇已去,省的那姑娘有了希望再跌入绝望,然而迎上她满含期盼的眼神,终是摇头道。 “你娘还没死。” 姑娘的神情霎时便转悲为喜,连外屋的蔺琦茹都禁不住快步入了房。罄冉也不多言,迅速上床,便压着老妇的胸膛做起了人工呼吸,按压几下,那老妇竟果真悠悠转醒。 姑娘欢喜着拉着老妇的手说着话,罄冉叹息一声,转身便出了屋子。刚出屋便见一个老伯端着个黑乎乎的破碗,匆匆忙忙地进了院子。看到她分明一愣,接着才重新迈步。 “姑娘是?” 罄冉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老伯手中药碗:“我们是路过这里,听屋中有人哭泣,这才进来看看。老伯是给屋中婶子送药吧,快请吧。” 那老伯这才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 罄冉在院中矮石上坐下,没一会蔺琦茹也走了出来,神色沉重亦坐了下来。 罄冉望向她,开口道:“姐姐定越发气恼怨怪四郎了,姐姐可是觉得这都是四郎造下的罪?” 蔺琦茹面有痛色,目光翻腾,蹙眉怒声道:“这混下子,我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难道这哭声满野,他都听不到吗?真真是给猪油蒙了心了!我真的不明白,小四他怎就……” 她先是满腔愤怒,胸膛起伏,可说着说着便有了颤音,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显示伤心异常。 罄冉暗叹一声,自是知道蔺琦墨那一番言辞,蔺琦茹一介妇人,每日隐于后院,自不是一时半会便能理解的。何况蔺琦茹来之前,怕是那麟国武帝已在她耳中灌输了错误思想,在蔺琦茹心中,怕真觉得蔺琦墨是鬼厉上了身,猪油蒙了心。 罄冉见她伤心,凑近她,握了她的手。此时那老伯出了屋,罄冉忙站起身来,笑着道:“老伯慢走,晚辈有事相询!” 那老伯愣了下,走了过来,诧异地看着罄冉二人,道:“两位姑娘还是快写离开吧,别过了晦气,哎” 罄冉淡淡一笑,却示意老伯坐下,道:“如今走到哪里没有死伤,还怕过什么晦?老伯坐。这姑娘也怪可怜的,怎地家里也没个男人呢?” 那老伯见她如此却是一怔,随即也摇头晒然,在石头上坐下,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屋中妇人已经熬不住几日,心中受了触动,气闷的慌,一时竟真想找个人好好说道说道。 于是老伯深深叹息一声,道:““别提了,这一家本七口人,妞儿爷爷本也读过几日私塾,在这镇上也算有些声望。妞儿爹很是能干,她娘也孝顺,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听话,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和乐,镇上不知多少人看了都眼红。却不想那年皋王作乱,妞儿爹被抓了壮丁,这不一去就没再回来,一家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老崔头一听儿子死了,连尸骨都没找回来,一下子就垮了。那时孩子都还小,这一大家子的生计都落到了妞儿娘身上。一个妇道人家,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干农活,还得照看老崔头,哎,不容易啊,没两年就落了一身的病……” 蔺琦茹眉宇蹙起,忍不住问道:“军中抓壮丁,难道没有抚恤金?这人没回来,都是要发安抚金的,这家里不至于……” 那老伯仿似听了笑话一般,瞪大眼睛看向蔺琦茹,忽而又是嘲讽一笑,冷声道:“这位妇人定是好人家出身,抚恤金?安抚金?老头子在这镇上半辈子,年年有抓壮丁,咱可从没听过哪家能领到官家的钱!能留着条命回来也就不容易了。” “怎么会这样,朝廷法令都有明文规定的,你们可以去告啊?”蔺琦茹蹙眉道。 “告?去哪里告?头几年还有去告的,可非但没能要回银子,还赔上了几条人命。后来妞儿的大哥便带着几个汉子上了京,找了什么马大人,那马大人倒是个好人,收了诉状。可后来却说壮丁是皋王私自抓的,这事朝廷根本管不了。妞儿的哥又带着人到皋王府评理,结果就那么乡亲们只带回了他的尸首,那浑身上下,是没一处好的。老崔头一看,一口气上不来便也跟着去了。再后来便没人再敢去告状子,只在抓壮丁时,就让汉子们出去躲些日。那些兵爷见男人们不在,抓不到人就哄抢东西,可那都是身外物,没便没了,总是保住了男人。” “怎么会这样” 见蔺琦茹面色惨白,喃喃着,罄冉暗叹一声,又问:“这么说妞儿该还有两个兄弟才是,怎么如今” 老伯摇头,又叹了两声,这才道:“妞儿大哥一走,她二哥便闹腾着要上城里告状,妞儿娘哭死哭活这才拦了下来。可前年纳粮,她二哥挑了一担谷子去县衙交粮,收粮的官吏,非将好谷子说成是劣谷子,将一百斤的谷子说成只有六十斤,好从中赚油水。这是历来的规矩,可妞儿她二哥是个楞子,一根肠子通到底,就这么便与官吏争了起来,结果自然是挨了一顿毒打。他不服,上州府告状,结果被生生打了一百板子,回来当日就染了风寒死了。留下妞儿娘和两个半大的丫头片子,惨啊。” 老伯连声叹息,罄冉见蔺琦茹面色苍白,便也不再问这家的事,目光转向屋中,疑惑道:“这时候镇上还有大夫吗?老伯端来那药是?” 那老伯似是一惊,啊的一声忙跳了起来,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那草药都是镇西头军爷带来的,说是还要舍粥棚子,还让老汉找几个汉子帮忙支起灶火来。你说这事稀罕不稀罕?真是做梦一样。我得走了!” 老伯说着快步便欲向院外走,罄冉忙揽住他,问道:“军爷?您说那些军爷是青国的西峰军?” “是啊,真没想到,这青国的皇帝真是个好皇帝,对咱麟国人也能这般好。这要真能一直这样,这仗倒打得好” 老伯最后几句似自言自语,声音喃喃的很轻,但蔺琦茹和罄冉却是听到了。 罄冉见老伯消失在院中,这才走过去拉了蔺琦茹的手,说道:“姐姐要不要到镇西头看看去?” 蔺琦茹面色复杂,半响才摇摇头,叹息道:“罢了,也许小四说的对,这凤瑛若果真能这么善待麟国的百姓,我” 罄冉却是一笑,握了她的手,打断她:“我的好姐姐,您也不想想。凤瑛就算是有心善待麟国百姓,现下战事当先,他怕也没那能力四处施粥,设救济棚的。他能做到令青兵不扰民已是难得了。” 见蔺琦茹愣住,罄冉微笑道:“这些都是四郎的功劳,这些日子有不少他往日的旧部前来投奔,四郎不欲他们加入西峰军,这些人也都不愿将枪口对着自己兄弟。故而四郎便将这施粥,安抚百姓的事交给了他们。这处镇子小,又没经过战,所以运过来的救济品也不多。像启城那些大城外都设有上里的难民营呢。至于凤瑛,这事对他百利无一害,自是乐的成全。” 蔺琦茹顿时呆住,半响才回神喃喃问道:“做这么大的事,他哪里来的银子?” 罄冉知道蔺琦茹心里定已不再怨怪蔺琦墨,她心头一舒,忙笑道:“打燕国时,他将燕帝的小金库给挖了出来,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虽是顶不了多久,但也能济点事。再有,现在这仗一打,不少富贵人家都高价请护院什么的,四郎那些旧部如今也是左右为难,倒有不少愿意委屈自己去当护院的,挣的银子也都汇总了过来。这事还没开战时,四郎就在筹谋了,不少粮食药材都是从青国商号弄来的,着实费了些功夫。” 罄冉说罢,见蔺琦茹不语,眼睛却有些泛红,她拉了她的手,越发轻柔道:“姐姐,您就原谅四郎吧。他这也是不得已,您不知道,自打开战,他就没睡过一日的安稳觉。” 蔺琦茹闻言,半响无语,眼睛却忍不住有些发涩,背过身抹了下眼泪,这才回头。她反握罄冉的手,哽咽一声,道:“这混小子,自小便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便又好强,便是被人误解了,也不吭声,怎这脾性这么多年都没改。” 罄冉失笑:“若改了也就不是他了,这么说,姐姐是原谅他了?” 蔺琦茹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轻拍罄冉的手,望着她半响,待罄冉都不好意思的红了面,她才一笑,道:“原谅了,纵使这混小子再荤,冲着他为我蔺家找了这么好一媳妇,我也不怨他咯。” 罄冉面一红,却也不避让蔺琦茹的眼睛,只道:“姐姐别笑话我了,能得他真心相待,也是罄冉的福气。” 蔺琦茹眼圈又红,重重的拍了几下罄冉的手,转身向屋中走去。罄冉见她放了一锭银子在小桌上,便又走了出来,望着站于门口的黑伯道:“黑伯,咱们走。” 罄冉一愣,待快步出了门,蔺琦茹已翻身上马,她忙上前,惊问:“姐姐这是?” 蔺琦茹笑望罄冉:“武帝待姐姐不薄,叔父于我蔺家有大恩,姐姐心有愧疚,此处是不能再留了。早年我便想前往北疆观黄沙落日,大漠孤烟,如今倒可得偿所愿了。小四是个让人不放心的,以后我就将他交给冉妹妹了。黑伯,我们走!” 她说罢,冲罄冉一笑,一扬马鞭,疾驰而去。罄冉望着二人消失的背影,终是一笑,翻身上马,掉转马头。 ------------ 第52章 罄冉扬威  长空万里,大地披金。远方山脉层峦迭嶂,于微弱的夕光下翠色葱茏,朦胧如画。 罄冉回到军营时一日的攻城战已经结束,战争的阴云暂散,夜幕悄然降临,月光透着白玉般虚幻的光泽。这营地本就临山靠水,如今静谧安宁得沉睡在山谷中,让人无端安心。再想到蔺琦茹已释然,罄冉心头一舒,微微翘起了唇角,御马越发轻快。 火光笼罩着接天的营帐,初夏的风还有丝清凉,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清新而辽远,仿似能在无声中抚平将士们的心。军营中不时传来男儿的歌声,马的嘶声,让人精神一晃,越发觉得夜色迷蒙。 罄冉入了军营,将清风安置好,喂了草料,用马梳打理好它的毛发,这才缓步向蔺琦墨的营帐走。却不想刚转过营角便见凤瑛负手站在火堆旁,原先围坐在那里的几个小兵已经不见。他的目光清冷望着天际,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未曾回头。 这处只通往马厩,毫无疑问,他在等她。火光跳跃在凤瑛的身后,将他面容笼上了一层虚幻的淡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那清透的眸子闪着几丝幽光,罄冉莫名的有些心颤。 眉梢跳了下迈步走向凤瑛,这处压抑的沉默让她有些难受,于是她尚未走至那人身边,便故作轻松的一笑,道:“陛下怎在这里?一日劳累,明儿还要攻城,该早些歇息的。” 凤瑛转身,目光却清冷无痕,挑起薄薄的唇角,几分讥讽地道:“他的事你倒是上心。” 哼,平日这丫头总是想尽了法子往战场上跑,根本就是哪里危险她便在哪里。今日却笑呵呵的拖着那蔺琦茹离开了战场,直到现在才回,天知道他心里为何这般不是滋味。 罄冉听凤瑛话不对味,有些不敢触怒他,只淡淡道:“不是你们说的,女子要离开战场远点,我想通了还不成嘛。” 凤瑛却冷哼一声,欺身上前,罄冉不敢退,只能低着头任由他将满是压迫力的胸膛抵在了她的额头前方,然后他向她探出手来。 罄冉却在他手未触及小巴之前很有自觉地抬起头来,目光盯着凤瑛,然后很无辜的笑了下。 近些日子在军营颇多接触,罄冉已有些摸清了凤瑛的脾性。凤瑛看似温润,实际控制欲极强,且在她面前极易恼怒。 她越是反抗,他便越是不依不饶,真真是应了那句莫要逆龙鳞,触虎须。因此,近来罄冉对凤瑛总是能顺着便不逆着,能应着便不反着。 果然,见她抬头,他便放了手,凤眸微挑,对罄冉的笑不置可否,只轻声道:“我倒不知冉冉这么快就有了自觉。既如此,我也不忍让冉冉真如寻常女子般呆在军营,怪无趣的。不如便向凤戈一般呆在我身边,既能看到战况,又不至于太危险,冉冉以为如何?” 凤瑛这人绝对是见缝就能插针的主儿,罄冉讨好一笑,尚不知如何回应,透过凤瑛肩头却见一人快步走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人看身形正是凤戈。 凤戈乃凤瑛亲随,现在匆忙而来定然是有事,罄冉一乐,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抬手指指他身后。 凤瑛自知来人是谁,眼神微冷,却后退一步,自身后甩出个包袱来。罄冉本能抬手接住,凤瑛已是丢下一句话,转身而去。 “好好保着你的小命。” 罄冉一愣,解开那包袱顿觉明光刺眼,一阵微凉传来。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看清,那竟是一件发着寒意的薄丝甲衣。 这是什么?莫不是传说中那神秘的防身甲衣? 手触甲衣细细滑滑,柔软却又异常坚韧,看来真是件宝贝。罄冉心头有暖意划过,笑了笑便包好包袱向营帐走。 她将甲衣送回帐,这才直奔蔺琦墨营帐,却不想扑了个空。问了小兵,说是去了主帐,罄冉也不急,随手扯了本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开,不一会帐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罄冉笑着抬头,片刻蔺琦墨风神俊朗的身姿便晃了进来。 看到罄冉他也不诧异,目光柔和,浅勾唇角,仿似她本就该在这里,本就该这般在此等着他。 “二姐走了。”罄冉放下书,起身走向盆架,湿了巾帕递给蔺琦墨。 蔺琦墨笑着接过,抹了把脸,将巾帕随手一执,恰落于面盆中,激得水花四溅。水光中他已揽了罄冉的腰,一晃坐在了床边,将她带入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头埋在她微寒的前襟深深的吸了口气。 罄冉任由他揽着,抬手轻抚他绸缎般的发,半响才轻声道:“可是累了?” 蔺琦墨一笑,他虽仍将头靠在她胸前,但罄冉却分明感受到了他弯起的唇角,似是那轻巧的弧度扫过了心房,直入心头最柔软的所在,激起柔情暖暖。 “冉儿,若没了你,我不敢想会怎么样一日都不能” 他的低语近乎呢喃,绕在心头,搅动着涟漪。罄冉微笑,半响才推推蔺琦墨,笑道:“你不问问二姐去了哪里?” 蔺琦墨这才抬头,挑眉道:“去了北疆吧?” 他见罄冉一愣之后点头,不觉叹了口气。 他面上带着几分悲,几分忧,罄冉心一沉,问道:“怎么了?” 蔺琦墨却是一笑,摇头道:“没什么,姐姐果真心里还惦着廉哥哥,当年廉哥哥便一心向往大漠孤烟。去了北疆也好,也算圆了二姐一个梦。只是最近北边不太平,自打塔素罗一统草原六大部族,就开始不断南下骚扰叩关。塔素罗骁勇,虽然他的政权是建立在杀戮之上,但自古成王败寇,又经这几年的修养,草原各部已融为一体,对他异常敬佩,此人野心不小啊。” 罄冉也微微蹙眉,蔺琦墨见她面色微沉,却忙一笑,安慰道:“我多派人暗中护着二姐便是。” ··· 翌日,金彤城下。 阳光刚刚自天际升起,辽阔的城门外已列阵黑色如浪的青国铁甲兵勇,城楼上麟国兵勇亦不敢懈怠,弓拉满弦,逼视着远处的青国人,双方目光焦灼,擦出激烈火花,猩红血眼,仿似要将对方吞没。 城楼上童珉怀双手撑着城墙,目光微眯望着青国大军阵前那个银甲寒衣的身影。城楼上还有昨日攻城留下的血迹,斑驳在阳光下见证着昨日惨烈的攻城战。 金彤乃江州最后一城,亦是进入贺州的最后屏障,双方显然都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其实童珉怀心里清楚,金彤守不住,可他不得不在此死守,因为他必要将青国大军拖在此处,起码在雯江汛期来前,金彤丢不得。可照青国这样的打法……童珉怀眉宇微蹙,撑在城墙上的手不知何时改为紧握。 忽而青国队中一名小兵出列,挥动了几下手中旗子,扬鞭冲了过来。 叫阵? 童珉怀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看来昨日那样的强攻青国亦是吃不消的,今日竟改了策略。如此甚好,拖一日是一日,若日日强攻,金彤怕真要早丢。 罄冉端坐马上,望着冲至城楼上叫阵的小兵抿了抿唇。所谓叫阵是敌对双方交战时,其中一方将领或军队对另一方实施挑衅,邀其出战,当然也可以是单挑。 其实叫阵是在玩弄心理战术,主要目的是为了激怒对方,迫使敌方出战。叫阵首先便在心理上压倒对方,给敌方一个下马威。当然若是敌方不应战,或是出战不利,那么无疑士气会被压低,这时候主方再攻城,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然更多的叫阵或者是实施某种计谋,迫使敌方于己交战,趁机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前些时日在三尾寨前的叫阵。 不过今日这叫阵……罄冉挑眉,怕是以童珉怀的沉定,任那小兵喊破了喉咙都不能将紧闭的城门扣开。 果然,来回换了三个小兵,城楼上下依旧一片沉静,只有阳光缓缓上升,将将士们的双唇蒸的微干,汗水也在不停蒸腾。 罄冉抬头望了望当空的太阳,双眼眯起,眼前有一阵发黑。她扭头望向前方的蔺琦墨,却见他银甲岿然,坐姿却依旧不端,斜歪在马上,闭着眼,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享受模样。 再去看凤瑛,那厮更懂享受,大大的伞盖下,凤瑛龙袍着身,姿态慵懒地靠着宽大的椅背。他身前的长案上一套茶具摆在冰台上,绿玉杯盏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也将把着那杯盏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的修长手指映的异常优美,仿若玉雕。 许是察觉到罄冉望过去的目光,凤瑛目光一转,瞬间便锁定了她。罄冉尚在愣神中,并未看到凤瑛眸中闪过金色光芒,半掩的双睫抬起撇了眼身侧的凤戈。 接着他耳语几句,凤戈便快步向罄冉走来,一晃便到了罄冉马前。直至他开口,罄冉才将目光自那杯盏上移开,面有茫然。 “姑娘,皇上请您过去品茶,君崖山的梓茶,配上陈年的梅花冰,最是消热。” 罄冉愣了下,迎上凤戈微挑的唇角,这才心道: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愣神了,尤其愣神的目标不能是凤瑛。 笑话,现在顶着上万人的目光,她要是真上了他那龙撵,和他一起品茶逍遥,只怕晚上就会被口水淹死,要知道男人毒舌的时候并不消女人差。 罄冉忙是一笑,道:“不必了,麻烦凤大哥跟陛下说,我在这儿就挺好。” 凤戈待听到罄冉的那声称呼,顶着大太阳生生得打了个冷颤。那日陛下听到罄冉这般唤他,撇过来的目光宛若刀子,只吓的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心惊肉跳。 “姑娘还是别这么唤凤戈了,属下担当不起。陛下的性子姑娘也知道,您还是过去一下吧,别为难属下了……” 凤戈话虽说得严重,面上却没有惊惶之意,罄冉自然知道。凤戈是凤府家奴,更是凤瑛贴身护卫,自幼陪同凤瑛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有别,但他和凤瑛的关系亦不是常人能比,凤瑛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他。 可她还是望了眼远处的凤瑛,笑道:“你只需说,我今儿穿了那件冰甲,蛮凉爽的,就不过去了。想来陛下不会恼的。” 凤戈这才点头,转身而去。罄冉不敢再东张西望,再次盯向紧闭的城门。就在她以为今日那城门不会打开的时候,却惊异看到,城门非但打开了,而且有一人自那一线门中策马而出,重要的是,那竟是个女子! 罄冉一愣,本能看向蔺琦墨,他此时双眸已经睁开,只是向来俊逸舒展的眉,此刻却蹙了起来。 显然众人也被这一幕煞到了,昨日攻城便是先出来个女人,不想今日又出来一个,这、这、这……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那女子已飞冲过了护城河,手中一把弓弦拉的饱满,一声鸣响,那弦上所搭箭羽如流星般滑出,顷刻间前往叫阵的小将手中旗帜应声而落,没入黄土之中。 接着那女子一个利落的提缰,马儿嘶鸣一声,稳稳的停在了护城河边。旷野上一时鸦雀无声,接着城楼上暴起一阵阵如雷的欢呼。 “大小姐!” “大小姐!” …… 一声声欢呼响彻整个旷野,在城楼上空荡起,似是连天际云朵都颤了几颤。 听到呼声,那女子越发挺直了腰背,回头冲城楼上扬了扬手,英姿飒爽。 接着吊桥被缓缓放下,女子扬鞭冲上吊桥,眉采飞扬,扬声喊道:“喂,对面的青帝小儿听着,我乃……江宁童红铃,有种的速速出阵于我决一死战!” 那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八芳华,一身白衫,未着盔甲,只胸前垂了两条乌黑油亮的大麻花辫子,模样娇美。现下虽是语出脏话,可不知为何自她口中说出,竟不让人看到讨厌粗俗,偏偏觉得娇蛮可爱,另有一番风趣。当然怕那被点名辱骂的凤瑛不这么认为。 罄冉听她报出名号时分明停顿一下,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报才够响亮,不觉微微勾唇。 女子的话刚一喊完,城楼上便响起了麟国兵勇哄笑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罄冉偏头,却见凤瑛表情淡淡的,倒看不出恼意。 她回头见白鹤等三名武将正围着蔺琦墨低语,心知他们是在商量由谁出战。她右臂一抖,清风便向蔺琦墨靠去。 “我去吧!” “还是我去吧!” “对付个小丫头片子,白大将军还是别跟我抢了,省得我青国落了欺负女流的恶名,还是我去得当。” 白鹤几人正吵着迎战,却闻一个清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还是让我去吧。” 三人回头,正迎上罄冉含笑的眼睛。 “对方出战的既是女子,又非军中之人,我去最为恰当,不是吗?”罄冉微笑说着。 白鹤几人对望一眼,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蔺琦墨,等他裁决。罄冉亦将目光望去,微微挑起。 “她是童珉怀的妹子,也是童珉怀仅剩的亲人,养在珉怀跟前,自幼便长在军营,骄纵了些。疯丫头一个,冉儿去挫挫她的锐气也好。”蔺琦墨说着,冲罄冉扬了下手。 “遵命!”罄冉含笑领命,策马而出。 “我给云姑娘助阵!” 白鹤扬声说着,翻身下马,一跃便上了鼓台。他夺过小兵手中鼓槌,一通战鼓激昂震响。 罄冉双眸微眯,策马在阵前一转,夺过箭兵手中劲弓长箭,一夹马肚,飞冲而去。 她今日穿着一悉青衫,墨发依旧高高束起,只以银色发带系着。飞驰间激起一阵尘土,青色的长衫随着长风鼓动着,墨发在身后游舞,凛然飒爽中偏又透着清丽脱俗。 但闻她清喝一声:“云罄冉前来应战!” 那一声清喝虽然简短,却蕴藉了纯厚的内力,传出极远,竟将战鼓的声音都生生压下。众人哗然,单此一声已足以震慑两军。 接着她飞驰而去,抽箭,力运双臂,弯弓,怀抱满月,三箭搭弦,行云流水。破风之声响起,气势骇人,眨眼间,弦作金声,三道白光飞冲而去,三箭同发,却是向着不同方向。 那动作太完美,太有力度了!两军将士的目光顿时齐齐跟随那箭光而去,空气为之一凝。 翎箭破空疾射,如流星般瞬间便到了童红铃近前,那箭的力道极大,竟不似女子所发,童红铃一惊。但她长在军营,又颇有胆识,功夫虽不及罄冉,也算女中高手,此刻一惊之下,还知道如何应对。 她听声辩位,在那箭羽逼近之时轻灵向右侧身,避过了一箭,可尚未起身破空之音又止,第二箭竟是射向她搭在左边的腿,童红铃匆忙之间甩脱脚蹬,抬起腿来,那箭几乎同时穿过腿于马儿之间空隙一掠而过。 马儿显是受了惊吓,前蹄高高扬起,现下童红铃侧倒的身体不及直起,右腿又脱离了马镫,顿时险些掉下马背,发狠的拽着马缰,这才勉强稳住身子,马上身姿已显狼狈。然而这还不是让她最心惊的,更严重的是,待她稳住,却发现不对。 来人分明射出三支箭,为何只避过两支!? 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童红铃转头,却见城楼上一面绣着“童”字的黑旗,正飘飘悠悠落下城楼。 童红铃大惊,不想来人竟这般厉害,竟有一箭在她不曾发现时已至城楼射掉了一面战旗! 望到这一幕的众人亦是大惊,此刻城楼上下,两军将士面上带着的表情显然都是一样的,那绝对是目瞪口呆! 紧接着不知是谁起了头,青国军阵爆发出一阵喝彩,气势冲天,振聋发聩。 “云姑娘!吼~~” “云姑娘!吼~” …… 在这战场上,数万将士一起喝着“姑娘”,其实是很不合时宜,也很怪异的,然而此刻竟无人发现,一声声喝彩助威,震彻了整天大地。 也无怪乎青军兴奋,实乃罄冉那一箭惊人,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且不说她是在疾驰中出箭,单是自七百米外射中目标,这已经需要精准的眼力,和强大的内力。怕是在场者能站立徒射达到这个水平的都少之又少,何况她刚刚还是三箭同发,无一虚发,而且力道方向掌握的都恰到好处。 待青国将士们从兴奋中渐渐回过神来,罄冉已一骑冲至护城河前,在离童红铃百步的位置勒马停下。待身后呐喊声渐歇,罄冉冲童红铃挑眉扬声。 “云罄冉前来应战,童小姐请!” 她说着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反射阳光,一道明晃的寒光映亮了她的面容,将那本就清丽绝俗的面颊照的更加冰雪般清冷高贵,让人不敢直视。 城上城下再次寂然无声,辽远的风吹来,扬起罄冉高束的墨发,又缓缓垂落。 童红铃神情由惊讶转而变为好奇,一双侬丽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罄冉。似是要将她看个明白,眼中灼灼,有好奇,有探究,有惊叹,更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唯独没有害怕和恶意。 罄冉忍不住浅笑,再次扬声道:“童小姐,请!” 童红铃这才回神,眉眼一弯,竟是灿烂一笑,径自从腰间抽出两条长鞭来,冲罄冉扬了扬手,眨巴了下眼睛,道。 “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她声音不大,只够罄冉听到。罄冉怎料她会坦言承认不敌,居然还要她手下留情,一闻此言,罄冉便愣住了。这丫头片子,态度好生奇怪。 然而就在她愣神的当口,童红铃已是飞冲而来,手中长鞭破空而出,弹向半空,化成万道鞭影,顿时便向罄冉罩来。 罄冉也不惊慌,却也不敢怠慢。这童红铃的功夫虽是不及她,但也着实不差。她手腕翻转,一团剑芒由身前暴起,犹如银龙腾空,卷起满天剑花,隔裂鞭影已攻向童红铃。 瞬间劲鞭打上寒剑的声音,锵锵不绝,气劲将尘土激的狂飞,笼罩在二人身侧。 剑气如潮,滚滚翻涌,鞭影如虹,雷霆滚滚,相击之处如春雷乍响,碰撞出万千光芒,城上城下,万众瞩目,看的已是目不能转。 但见寒光纵横中,白影俏丽灵动,而那青影却飘渺空灵,交错间真是让人目眩神迷,分不清哪个是麟国的大小姐,哪个是青国的云姑娘。 斗得片刻,罄冉已有些摸到童红铃鞭法的路数,稍稍跑神,想起了它事。 方才听童红铃报名,和城上将士们的呐喊罄冉便猜出她的身份来了,只不想童珉怀倒有个这么特别的妹妹。既然是童珉怀的妹妹,那蔺琦墨于她自然也是熟识的,他让她来挫挫童红铃的锐气,语气倒似在责备不听话的妹妹,想来蔺琦墨是不希望童红铃受伤,当然她更不能将童红铃擒回营去。如此,便只叫她认输便是。 罄冉想着,唇角一勾,手中长剑舞动的快了起来。罄冉的武功在这里怕只有蔺琦墨,凤瑛,童珉怀能与她一较,虽童红铃不弱,但还是和罄冉不在一个层次上。打了这一阵,罄冉想也差不多该收了。 于是她长剑呼啸着便劈开鞭影,直扫童红铃面门,童红铃急闪而过,尚不及扭转身体,罄冉的剑便又自肋下刺来,逼着她用鞭子护体。长鞭挡上寒剑,童红铃只觉虎口一震,右臂一麻,鞭子险些脱手。 罄冉竟也不乘胜追击,撤了剑再次逼向她的下盘,童红铃急忙掠起,在马背上一个翻跃,落下时长鞭再次甩出。然而罄冉似正等着她此击一般,将手中寒剑斜斜送出,鞭与剑在空中交会,那剑似有灵性一般竟缠住了长鞭,接着剑身一抖,剑尖穿过鞭子直刺向童红铃的心脏。 童红铃大惊,又被那寒剑一抖之力震到,手一软,鞭子已脱了手。然而那一剑却并未到来,剑走偏锋,在半道一转便将她的长鞭甩飞了去。 被算计了,童红铃气恼的蹙眉,却迎上了罄冉笑着的明眸。没关系,她还有一条呢。 童红铃将左手副鞭换至右手,她左手鞭子本就是备用,缠在手臂上,如今挥出,瞬时便又是虎虎生威。童红铃心有不服,舞出的鞭影竟更凛冽了。 罄冉却不与她正面碰触,待她一鞭挥出,调息之极,她手中寒剑微微平晃,阳光灿烂的光芒投在剑刃上,令童红铃双目一晃,心一惊,只觉千道寒芒,声如龙吟向自己扑面而来。 她“啊”的惊叫一声,本能已是抬手,挥舞着长鞭欲去缠住那森森逼来的寒剑。而且,很顺利的她缠住那剑了,接着她便是一惊,又上当了! 罄冉的内力远远不是一般女子能够比拟的,这内力本就是女子的弱项。而罄冉在别的孩子尚不懂事时已经有了惊人的领悟力,后来又一心想着报仇,苦练功夫,她的内力休说是和女子比,便是在男子中亦是个中楚翘。 童红铃哪里是她的对手,罄冉要的就是鞭子缠上长剑,这样她只需以内力相击,便足以让童红铃受不住的脱手。 一阵酥麻传来,童红铃不敌,长鞭果真应声而落。接着罄冉唇角一挑,却非但没有停下攻势,反倒挽出个巨大剑花直抵童红铃前胸。 童红铃再次呼叫,柔软的腰身忙向马背压去,匆忙地躲避着。 随着罄冉一声清喝,一切已是尘埃落定。目眩神迷,眼花寥落后,众人终于看清。 旷野上,童红铃仰面躺在马背上,而罄冉背脊清隽挺立,手中寒剑,正发着幽幽的亮光抵在童红铃的脖颈上。 此时,罄冉被剑气扬起的衣衫似是才缓缓落下,她面容沉静,青衫微摆,执着寒剑的手探出了宽大的衣袖,皓腕白皙。衣摆随风轻扬,如风卷青荷,一朵洁白的莲冲破一池碧波,绽放在万军阵前,骨骼清秀,却自有凌然傲骨,令人观之无法呼吸。 扬尘飘落,童红铃缓缓睁开眼睛,入目阳光绚烂,将罄冉面容罩在一团金光下,但是她分明感受到了她柔和的目光。 青国阵中开始爆发出惊天的喝彩,童红铃冲罄冉眨巴了几下眼睛,颇为委屈的道。 “都求了嫂嫂要手下留情的,怎还让人家输的那么惨。” 罄冉再次愣住,她发现这丫头思绪真真有些跳脱,不过倒是极讨人喜欢。玩心一起,罄冉肃整面容,目光沉冷盯向童红铃,哼道。 “手下败将,现下便提你人头以消凤大哥之怒。” 她说着手中寒剑顺势向前送去,可也是在这时,三声异常强劲的破空之音划过长空,在罄冉耳中划过。 她骤然收剑,欲去挡那正破空而来,直逼自己胸口的箭羽。却不想几乎和她同时,童红铃突然直起腰来。 罄冉的玩笑让童红铃愣住了,但是转念间,她便察觉罄冉是在逗她,哪里有前后态度变幻这么明显的。于是当那三支利箭自城墙破风而来时,童红铃兀自沉浸在玩笑中,根本就没注意到。 何况,两军阵前,将领单挑,若放冷箭,那是会遭到鄙夷的,所以童红铃也根本没料到会有利箭自身后射向罄冉。 于是当罄冉剑一弹开,童红铃便绚烂一笑,自马背上直起身来,口中还说着。 “嫂子,我知道你……”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接收到了罄冉突变的面色,以及惊慌的眼神。接着她只觉胸口一痛,在两声大喝中,她的身体已被一股大力向下压去。 “铃铛,不!” “小心!” 那前一声吼撕心裂肺,太熟悉不过了,童红铃想,这是怎么回事,为何锵哥哥这么痛苦得唤她。 而那后一声喊,清越如珠,来自身前的罄冉,可她为何让她小心。 童红铃迷糊时,罄冉已挑剑瞬间挡飞了一支骤然而至的飞箭,然而那第二三支箭竟是同至,罄冉回剑只能来得及挡开一箭,可以预计若不顾那一箭,它定会穿透童红铃的后背,因为箭已至,而她竟还茫然得半躺在马背上。 再击她一掌已是来不及了,罄冉目光一闪,飞身便扑了上去。 “冉冉!” “冉儿!” 于此同时,她的身后亦响起了两声惊呼,同样的焦虑,同样的蕴含神情和忧心,惊慌和撕痛。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直直穿透了整个左肩,力道之大,冲的罄冉身体一晃。那刺痛来的太揪心,太猛烈了,罄冉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顺着那箭势向后倒去。 恍惚间看到童红铃惊慌的双眼,看到她张大的嘴在叫着什么。而后似是发带开了,柔软的长发眯了眼睛,交错着天空明晃晃的太阳,有东西从肩头涌了出来,滴在面上,黏黏的,是血吧 罄冉想着,便迷迷糊糊得闭上了眼睛。临近黑沉时,她在想。 战场这么严肃的地方,果真不适合开玩笑 罄冉的身体便如一片飘零的霜花,墨发交织着自肩头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扬起惊悚且妖艳的画面。便如一幕放慢的镜头,盛开在凤瑛和蔺琦墨眼中,两人平日的优雅,镇静早已是灰飞烟灭,纷纷大喝,面色骤变,向场中急掠。 那三箭,凭借罄冉的功夫完全是可以挡开的,所以早先当看到城楼上那玄甲将军弩箭弯弓时,蔺琦墨只是心里跳了下,而凤瑛也只是停下了转动杯盏的动作,握紧了杯壁。两人都未出声示警,或是弯弓替她阻挡。 可谁也没有想到,半道会出了童红铃的事,便如那射箭之人一般,那三支箭因为童红铃的坐起,让罄冉已无足够的时间反应,故而也大大偏离了男人们的预计。 蔺琦墨大喝一声,坐下小白早已如电闪出,他的身体几乎腾起在马背上,向罄冉飞冲而去。凤瑛几乎与他同时做出了反应,身姿从龙撵上如白鹤扑翅,掠过数名青兵,一脚踢飞一名小兵,落马时一骑已经冲去。 两人先后奔出,麟国那边也做出了反应,城门洞开,童珉怀于方才弯弓那青年将领同时掠下了城楼,落在马背上,亦向着场中奔去。 见罄冉倒下,童红铃惊呼着飞身而起,只来得及接住她落马的身体,望着满眼的血,她已是傻愣了,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为何一下子罄冉便躺下了,方才她分明还用剑指着她的。 蔺琦墨最先赶到,他不及勒马,已经跳下马背,一掌打在童红铃手臂上,童红铃痛呼一声,手臂一松,罄冉已掉在了蔺琦墨的怀中。 他将她轻轻揽住,慌乱地看着那支穿过罄冉肩头的黑头利箭,血已经染遍了她整个上身。蔺琦墨的双手发颤,他竟慌乱的不知该如何。 “军医在哪儿?!带她回去!” 凤瑛的喊声莽莽撞撞而来,蔺琦墨瞬间回过神来,抱起罄冉便向青军营地发足狂奔。 凤瑛目光冷寒盯着蹲坐地上的童红铃,眼一眯,腰际宝剑已然出鞘。他的剑携着寒气逼向童红铃,她竟似尚未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那剑。 “小妹!” “铃铛!” ------------ 第53章 对决  “小妹!” “铃铛!” 两声大呼传来,童珉怀于那青年将领已经赶到,童珉怀惊呼中也不及下马,弯身将身体挂在马背上,一手拉着妹妹便向旁拖去。 而那青年将领已是将手中劲弓甩出,身体后发而至挡在了童红铃之前,那弓打偏了凤瑛的剑,然而他那一剑高寒,只剑气便将童红铃面颊化了两道血印,更将那青年将领扑来的身体挑出了数道剑痕,鲜血淋漓。 童红铃面色惨白,被童珉怀拖上马背。童珉怀大喝一声便掉转了马头,也不和凤瑛纠缠,扬鞭向护城河冲去。 “何锵,撤!升吊桥!快!” 那何锵亦是能将,一面奋力躲过凤瑛两剑,拔转马头亦向城中冲去。童珉怀手中果然没有弱兵,城中防守严密,吊桥已缓缓升起。待童珉怀二人奔至桥头,刚好赶上腾起的吊桥,两骑飞腾而过,吊桥缓缓抬起。 童珉怀和那青年的功夫都不弱,在后军到达之前,凤瑛不可能制服其中一人,要阻拦吊桥升起也很难,何况他现下脑中一直晃着罄冉中箭那一幕。 那一箭虽是不及要害,但那箭力道极大,看那样子怕是射穿了肩骨,若是震碎了骨头,她的手臂便废了。她晕了过去,可见剧痛难当,那么多半 凤瑛心一紧,思绪已不再战场,故而对两人的撤离,他并未阻挡,只望向城楼,怒喝一声,震动九天。 “三日,朕誓破金彤!” 他说罢,掉转马头,弯腰捡起地上劲弓,向青军冲去。 “回营!” 待凤瑛阴沉着面回到军营时,蔺琦墨已抱着罄冉进了营帐,军营中鸦雀无声,已经归营的将士皆面有忧色,不时向罄冉营帐的方向观望。 显然,这个不太爱热闹,又清冷绝俗的女子早已得到了军营中上至将领,下至小兵的爱戴。 凤瑛直奔罄冉军帐,军医早已候在殿外,神情局促的踱着步。一回头恰撞上了目光凛冽,快步走来的凤瑛。军医吓的一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由于凤瑛随军,这军医可不同平常,乃是太医院的御医,医术自是高湛。可纵使如此,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啊。任谁都能看出来陛下爱慕那受伤的云姑娘,可云姑娘伤在肩头,他虽是太医但终归是个男人,罄冉又伤在胸前,这不方便啊。 谁知道那云姑娘会不会有一日成为宫里的主子,这要真被陛下收了,那他可就是杀头之罪。他来给罄冉医治,本就是提心吊胆,可刚入了帐便被蔺琦墨轰了出来。 姚太医顿时便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正局促,凤瑛竟回来了,如何能让他不怕?! “混账,不进去医治,要你何用!” 眼见凤瑛一脚便要踹上来,姚太医忙一哆嗦,也不敢躲承受了这一脚,爬起身来,忙诺诺道:“陛下饶命,是蔺帅将臣赶出来的。” 凤瑛这才想起蔺琦墨是会医术的,顿时心头窜起一阵怒火来,叱道:“药箱呢?” “在……在里面……” 凤瑛不耐的一甩袍袖,虎步便入了军帐。 “滚出去!” 一声压抑的低噈自内帐传来,无限焦躁,凤瑛凝眉,脚步不停绕过了屏风。入目,罄冉静静躺在塌上,衣衫已被剪开,落出半个前胸,虽是尚穿着金丝软甲,但却着实挡不住多少春光,也难怪蔺琦墨不让姚太医进来。 然而此刻,还有谁能留意到那甲下风光?!凤瑛死死盯着罄冉肩头赫然插着的箭羽,双拳紧握。 血迹红透的肩头单薄得起伏着,肌肤如雪交织着鲜艳的红,惨淡的容颜,触目惊心的娇弱和艳色。她染血的衣衫凌乱扔在床边,血的味道充斥鼻尖,让人无法呼吸,全身纠结。 “咣当” 一声巨响传来,瓷枕落地,四分五裂。 凤瑛目光依旧不离罄冉,微微侧身便躲过了蔺琦墨扔过来的瓷枕,面色阴寒。 “我说了,出去!” “蔺琦墨,记住你的身份!休要试探朕的忍耐度!”凤瑛的话如同自牙缝中挤出,一字一字满含愤怒,寒冷的能令空气凝结成冰,说话间他已站在了床前。 蔺琦墨骤然抬眸,素来漫不经心的面上亦风卷云涌,他眼波扫向凤瑛,冷冽如霜,锋利如刃,双目猩红,如同自鬼域步出的修罗。 凤瑛冷冷的牵起唇角,两人目光相对,彼此不让,瞬间塌前已是冰火两重天。忽而两人同时移动身体,骤然出掌。 凤瑛右手探出,掌风凛冽,蔺琦墨亦不逞多让,挟劲风格挡出击。顿时已是衣袂急飘,劲风激荡,不过眨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纠缠打斗间两人亦不忘出言相击,若两只被惹火的刺猬,竖起全身锋刺攻击对方,不留余地。 “你竟还好出手,若非你之故,她何苦受此一箭!” 凤瑛的话如同一根刺,直入心头,这话真狠,轻飘飘却已精准无比的让蔺琦墨痛不欲生。 “她若有失,我必十倍还她!不劳陛下费心。”蔺琦墨咬牙道。 “她若有失,纵你万死亦不能还其一!她若有失,你我便再无话可言!”凤瑛亦分寸不让,显然两人都已在暴怒和痛悔中失去了理智。 “吵死了……” 虚弱的女声悠悠传来,依稀还是一声压抑的低吟,两人身体一震,瞬间回过神来。顿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同时收掌,面色亦是同时变得难看异常。好在他们虽是理智不在,但是本能还知道打斗要避开罄冉,没在床跟儿动手。 “该死的!” “该死!” 发出同样的低噈,二人已同时奔至了床前。心里同样的歉疚,同样不停得闹恨自己,竟在这时失去理智,让她忍受着流血,忍受着疼痛,而他们还…… 简直是疯了! 床上的罄冉依旧紧闭着眼睛,眉宇紧蹙,将头偏向内侧,颤抖着双唇,哑声道:“要打到外面去……让我死好了。” 她的话虚弱无力,绵绵软软,断断续续,却让两个男人无地自容,满面自悔。 随着她的话,肩头又有鲜血不断涌出,她的面颊已经惨白的让人不忍多看。 “怎么办?你不是很厉害吗?!” 凤瑛气急败坏的说着,手足无措地盯着罄冉。 蔺琦墨虽目光慌乱,但人已经恢复了镇定,忙道:“清理伤口,怕是伤到了大血管,出血太厉害,必须马上把箭取出来。扶起她,那紫色瓶子中的药丸,喂她吞下两丸!” 两人同时动作,凤瑛依言而行,片刻也不敢耽搁。蔺琦墨已快速给罄冉清理了伤口,细细查看了一翻。 凤瑛不通医术,见蔺琦墨面色不善,只觉心七上八下,忍不住急道:“怎么样?” “箭斜穿了她的琵琶骨,骨裂约两分半。若非那甲衣挡了下,只怕整个骨头都碎了。” 凤瑛身体一震,双眼狠狠的盯着蔺琦墨。若非甲衣,骨头便碎了?亏他能说出口!他有股上前撕裂蔺琦墨的冲动,然而他却不知蔺琦墨是用了多大力气才将这话脱出口的。 双手握了下,蔺琦墨才执刀触上了罄冉的伤处,柔声道:“冉儿,会很疼,忍着点,很快便过去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沿着箭口割开了罄冉的皮肤,察觉到手下身体的颤抖和压制的shen吟,他手中的薄刀刃险些脱手。 他知道虽是用了麻药,但对骨裂之症却起不到太大效果,何况麻药药效怕是尚未完全散发,她定然很痛……定然很痛…… “冉儿,我拔箭了,很快的,我保证不会有事。痛就喊出来……” 蔺琦墨的话带着无限温柔响彻在耳边,罄冉轻轻点头。蔺琦墨的手终是缓缓抬起,握住了箭羽,一手压住动脉,找好拔箭位置,他抬头瞥了眼凤瑛。 凤瑛将罄冉紧紧扣在怀中,固定住她的身体,对蔺琦墨点了下头。 “啊!” “冉冉!” 一声惨叫传来,鲜血喷涌而出。凤瑛焦急的唤声响起,似是极远,又那么近那么近,蔺琦墨心中剧痛,不敢抬头,忙止血,缝合,包扎,双手本能的飞快处理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待扎好绷带,已是虚脱,跪坐在了塌前。 凤瑛将早已晕过去的罄冉轻轻放倒在塌上,亦觉得浑身无力,刚将薄毯给罄冉盖上外面便传来了战战兢兢的请示声。 “陛下,药好了,可要现在送进去……” “进来。” 姚太医低着头快步而入,蔺琦墨已从地上起身,接过了他手中药碗,挥了下手。 他步至床前,以手示了下温度,扬起手腕便啄了一小口药汤,看都不看凤瑛一眼,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唇,将口中药缓缓渡入罄冉口中。 凤瑛坐在床边,身体剧震,接着浑身剧烈起伏,面上神情犹如鬼厉,直迫蔺琦墨。 感受到他的视线,蔺琦墨睫毛都未眨动一下,昂头又吟了第二口。 凤瑛双手被握得咯咯直响,终是在他俯身之际猛然起身,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他出了营帐,但见帐外不知何时站了一地大小将领,皆面有忧色。显然罄冉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早已让这些汉子们钦服,倒是个个都蛮关心她。可就是这种关心让凤瑛心头又窜起一把火来,面上神情已非言语能够形容。 这位陛下以温和著称,便是生气也向来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众人何曾经见过主上这般面色,顿时哪敢相训,一个个冷汗直冒,脖子一缩跪了下来。 凤瑛却暴喝一声。 “点将,攻城!”…… 金彤城中,童珉怀盯着一动不动跪在面前的妹妹,神情严肃,威沉。 童红铃面色惨白,在大哥的目光下低着头,小脸上满是惧怕和后悔。她心知做了错事,可她本意并非这样啊。委屈、害怕、担忧、愧疚,再加上方才又受了伤,毕竟尚是个不懂事的少女,眼圈一红便“叭叭”得垂下几行泪来。 “捅了这么大篓子,你还有脸哭!?”童珉怀冷声叱责道。 童红铃不语,站在童珉怀身后的何锵满脸急色,见童红铃肩头不住颤抖着,上前一步,跪下道:“大帅,此事不怪铃铛,都是我的错。若非我错以为那云姑娘要杀铃铛,一时情急,云姑娘也……” “你住口!既知道有错,便到外面跪着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童珉怀喝道。 “大帅之令,属下莫敢不从,只是铃铛身上还有伤,大帅……” “锵哥哥你不必为我求情了,这回我闯了大祸。大哥不原谅我,蔺哥哥现在一定都恨死我了,他那么在乎云姐姐……呜呜,看那个青国皇帝那么生气,金彤要是保不住我就是罪人……大哥你按军法处置了我吧。” 毕竟是唯一的亲人,疼爱的妹妹,见她这般,童珉怀要骂的话便卡在了喉咙口,再脱口不出。 半响他才冷声问道:“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我问你,是谁允你私自打开城门,出城应战的?” 童红铃压抑着哭泣,小声道:“是我自己,哥我错了” “胡闹!这是军营,是战场,你以为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吗?” “我这么快,江州尽失,青军来势汹汹,红铃虽系女子,但也看出我军军心不稳,斗志消弭。昨日青军攻城,我军伤亡甚重,军心涣散,大哥一直愁眉不展。要是这次青国叫阵,我们不应战,将士们定然更加心灰意冷”童红铃哽咽一声,有些害怕得抬头瞄了眼一直沉默的童珉怀。 童珉怀瞪她一眼,冷声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就想,若是我出城应战,一来蔺哥哥一定不会伤我,二来我非军中之人,即便输了,我是女子,那迎敌的青国将领也不见得会风光。我军以女子应战,本就是对青国的一个打击。青国定然不会派大将应战,所以红铃赢的希望还是有的,若是若是真让红铃胜了,那岂不是鼓舞了军心?我我没想到青国会让云姐姐出战的。我只知道云姐姐先前出得庙堂,是治世的大才,蔺哥哥很喜欢她,我又没见过她,哪里知道她功夫那么好更没想到后来会那样” 童红铃所言并未全无道理,也正是因为这些,她冲出城门后,童珉怀才无奈之下令兵勇放下了吊桥,算是默认了她的应战。后来的一切,也确实有些意外。眼见童红铃惨白的小脸上还挂着两道血痕,童珉怀已是不忍再责罚她,沉声道。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若是云姑娘出了事,你仔细你蔺哥哥扒了你的皮!去吧,让简伯给你看看伤。” 想着蔺琦墨奔过来的样子,想着他击向自己手臂的那一掌,童红铃便觉手臂剧痛,吓得抖了下。也不敢多言,在何锵的搀扶下缓缓出了房。 “锵哥哥,你说云姐姐不会出事吧?” 童红铃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愧疚,刚出屋就忍不住抬头望着何锵,一脸无助。 “别怕,云姑娘武功好,不会有事的。再者,这事都怨我,来日定给蔺帅赔罪,要杀要刮都成。你受了伤,别想这事了,快” 何锵劝慰着童红铃,然而却在此时,传报小兵飞跑而来,大喝之声打断了他的话,也令所有人心头一惊。 “报!大帅,青帝亲自领兵攻城了!”…… 罄冉只觉昏昏沉沉的,身体一会热,一会冷。迷蒙中有一双手总是温柔地抚下她的燥热难安,令她再次沉入黑甜。 昏睡中,也不知时辰,迷迷糊糊似是醒来过几次,每回都能看到那双清透的眼眸,盛满了温柔和关切,听到他安抚的低声,于是她便再次沉睡过去。 待罄冉完全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睁开眼,半天才看清帐中情景,空无一人的帐子充斥着药味。罄冉正茫然,便听帐外传来了脚步声,闻那脚步声,倒不似熟人。 不一会,帐幕被掀开,进来一个人,屏风处一晃,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 大婶显是没想到罄冉醒了,神情一怔,然后才满脸欢悦地向床前走来。 “姑娘醒了!姑娘饿了吧,失了那么多血,可是该好好补补。” 罄冉一阵茫然:“你是?” 西峰军中是没有女人的,却不知这大婶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附近柳镇的,我夫家姓宋,人家都叫我宋婶。”宋婶倒是极开朗的,已自行介绍起来,见罄冉茫然,一面将她扶着坐起,一面又道。 “是蔺大将军将我带来的,姑娘伤的这么重,身边可不能没个人照顾。好好的姑娘家,年纪小小的,怎生往战场上跑呢。来,把这粥喝了,这是将军专门去打的山鸡,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罄冉一面听宋婶说个不停,一面借着她的手喝着汤,用了大半碗才轻轻摇头,问道。 “他呢?” 宋婶一愣,旋即才明白过来罄冉是在问蔺琦墨,于是忙道:“将军照看姑娘到早上,老婆子一来便上战场去了,真是不容易,眼睛都敖红了。” 怪不得外面如此安静,原来今日又攻城了,罄冉心一紧。怔了一会,看着忙碌的宋婶,微有疑惑:“宋婶是麟国人,难道就不怪他领着青兵进犯麟国吗?” 宋婶一愣,半响才道:“姑娘,俺是个村妇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只知道蔺大将军是好人,要不是他,俺一家早几年就没了。姑娘既是将军重视的人,俺就要将姑娘照顾好。姑娘歇着,药该熬好了,宋婶去端来。” 她说罢对着罄冉一笑,便出了帐,罄冉目光随她游移,发起呆来。 君无戏言,凤瑛果然言出必行,自领军出营便未归营,对金彤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日夜不歇。蔺琦墨自早上走后,也一直没有回来。 罄冉在宋婶的照看下,虽是肩头还疼,但也渐渐有了些精神。醒来也已有一日有余,营地很安静,偶尔传来阵阵哀呼,那便是从前线撤回来的伤兵,每次都引来一阵的喧嚣。听着那喧嚣罄冉每每叹息,怕是前面攻城打的异常惨烈,这般打法,让人竟是心惊…… 蔺琦墨回营已是两日后的晚上,他下了马便直奔罄冉营帐,临到帐前却又顿住了脚步。帐中通黑,想来罄冉已经歇下。他在帐外默立良久,听着帐中呼吸之声平稳而细弱,终是伸出右手,撩起帐幕。 帐中没有燃烛火,他慢慢走近罄冉,长久地凝望着那张明显憔悴的面容,蹙着的眉不觉更加皱起。 虽是没有烛火,凭借蔺琦墨的眼力也已将罄冉看得清清楚楚。她睡的并不安稳,眉头亦是轻蹙着,面颊苍白不见血色。蔺琦墨心揪在一处,缓缓在塌前坐下,伸出了微颤的手。 他轻轻抚着罄冉的眉,见她微微动了下,便忙抬了手。又望了会儿,这才将罄冉探出被角的手拿起放在了被下,用大掌包住。 然后蔺琦墨便靠着床榻闭上了眼睛,片刻便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罄冉醒来时,蔺琦墨已经不在。迷蒙中她似感觉到他来过,问了宋婶才知他确实回来过,只待了不足一个时辰便又去了战场。罄冉叹息一声,想来他是衬休息时间跑回来一趟。 凤瑛这般不计死伤的强攻金彤,怕是两军都受不了了,破城估摸着也就这一两天了。想来两军死伤定然都是极惨烈的。 虽然这一战不能避免,早晚都是要打的,但是因为她的关系,致使凤瑛如此疯狂攻城,罄冉心头总有些难受,沉重中透着一股异样。 一日怅然,没用多少膳食,中午时罄冉便恹恹得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发呆。却在此时传来一阵欢呼,一声大过一声,最后整个军营都喧嚣了起来。罄冉已然有些明白发生了何事,撑着床便要坐起。 “姑娘这是干嘛,伤筋动骨,姑娘可马虎不得!快躺下快躺下!” 她说着便来按罄冉,扶她轻轻躺下。 “宋婶,可是城破了?” 宋婶尚未回答,便听帐外传来白鹤的声音。 “姑娘,金彤攻下来了。这里不安全,再者城里养病什么都比这军营强,陛下和蔺帅走不开,属下来接姑娘入城。” 金彤终于破了 罄冉心里一时微宽,一时感叹,半响才沉声回道:“劳烦白将军了。” 出了帐子罄冉愣住,来接她的竟是凤瑛的龙撵,眉宇蹙起,罄冉不再动步。 “姑娘快上车吧,陛下和将军都还等在城外。”白鹤上前一步,满脸笑意,语气不乏胜利的欢喜。 罄冉目光悄无声息移向白鹤身后的一名小兵,那小兵竟抬头望了罄冉一眼。那人是蔺琦墨安插在军中的,罄冉倒是见过。 “扶我上车,宋婶。” 龙撵果真就是舒服,一路并不觉得颠簸,到城门时果见凤瑛于蔺琦墨并肩立在那里,似是在交谈着什么。远远见她过来,纷纷上马迎了上来。 到了近前,凤瑛下马,一跃便登上了龙撵,也不看罄冉,一脸冷漠地坐了下来,吩咐一声。 “进城。” 望着他冰冷的背脊罄冉觉得有些压抑,右手强撑着将窗户微微推开一点。蔺琦墨打马行在车旁,听到动静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波光流转。 半响,蔺琦墨才对罄冉笑着点了下头,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目光,便策马向前而去。 龙撵在大军夹护下缓缓驶入了金彤,望着一路拜倒的百姓,再看看凤瑛威严的面容,罄冉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贼子!” “打死他,打死他!” “给死去的乡亲们报仇,打死他!” 忽而一阵喧嚣自外面传来,罄冉愣了下,心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拼劲力气坐起身来,一把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 但见前面一群百姓突然纷纷站起身来,扑着向大队这边冲来。一切来的太突然,护道的青兵不及将他们拦住。再来,这些人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军中早就有命,不准扰民、欺民,他们有所顾忌一时便没有拦住。 百姓们呼啦啦得冲向了龙撵前端坐马上的那个清隽身影,他们疯狂地将手中物事扔向蔺琦墨,不停尖叫着扑向蔺琦墨,表情扭曲,似是有天大的仇恨,要将他生吞了去。 只是瞬间,菜叶、土团、鸡蛋如雨一般向蔺琦墨砸去,而他竟似傻了一般,僵直着背脊竟是不避不躲眨眼间那银色的甲衣已挂满了晦物,从未有过的狼狈和不堪。 兵勇们叫嚷着维护着秩序,横起长枪将百姓往外推。罄冉面色惨白,一个用力便站起身来,迈步便要向外冲。 手腕一紧,疼痛传来,罄冉回头正迎上凤瑛冰冷的眼神。 “不准出去!” ------------ 第54章 翩然若仙  凤瑛的目光异常冰冷,可偏又让罄冉觉得灼热难当。方才起身的猛了些,又被他大力拉着回头,眩晕有些迟钝的降临,罄冉眼前一黑,身体便摇晃了起来。 本能意识便是抬手去扶车臂,手一动一股撕心裂肺的疼顿时便由肩骨处蔓延了全身,疼的罄冉shen吟出声。眩晕感尚未结束,便听凤瑛低咒一声,接着他闪身而起,揽住她的腰便强行将她抱了起来。 将她安置在软塌上,查看了伤口,见甲板并未移动,也没鲜血渗出,凤瑛这才舒了一口气。 黑暗过去,罄冉渐渐看清凤瑛的面容。 迎上罄冉,她清如深潭的眸中带着分明的焦急和担忧,心疼和无助。便是这样的双眸让凤瑛心头一阵疼,一阵怜,终是叹息一声,轻声道:“那些百姓没轻重,你这个样子,莫要伤了肩膀,这手可就废了。何况你便是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若他顾忌你再做出什么事来,情况只会越来越激烈。” 罄冉缓缓回过心神,确实,场面已经混乱,真若让四郎因为担心她,而做了伤害百姓的事,怕以后更遭唾骂,百口莫辩。 罄冉别开脸,听着外面白鹤等人指挥着阻拦着百姓,听着那喧嚣渐渐被青兵压下,只觉心连跳动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片哀恸。 渐渐的外面没有了声音,龙撵开始再次滚滚而动,罄冉但觉眼睛潮湿,闭上眼也挡住了凤瑛关切的目光,缓缓的,她说。 “凤瑛,若你不履行那份国书,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满脸疲倦,苍白的双唇说出这样的话来。凤瑛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却不想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不想说出的话竟是这么冰冷。 凤瑛目光几变,倏然转身而坐,车中再无声响,一路无语…… 龙撵一直驶入了金彤的郡承府,待凤瑛下撵,罄冉便也匆匆爬下了马车,问清了蔺琦墨的所在,便直直向后院走去。待到了莫宇轩,罄冉令宋婶退下,独自登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屋中未及收拾,有些凌乱,隔着屏风,内室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罄冉尚未迈步,便听蔺琦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怎么不去休息?再伤了肩,我就真真没有活路了。” 随着那逗趣的笑语,他清隽的身影自屏风后绕了过来,一面还系着腰带。罄冉盯着他,他的面上已清爽干净,只是头发未曾梳理,有些脏乱,眼角处有一丝血痕,嘴角也有一块青色,只是那笑容却如多少次一般带着阳光的灿烂和温度。 罄冉心一疼,怔怔走近,刚要抬手,右手便被包进了蔺琦墨宽厚的掌心。 “别动,骨头差点就碎了,可马虎不得。怎么那么调皮,也不好好养着?!” 他再次笑言,抬起另一只手在罄冉鼻头轻刮,满脸的宠溺。 罄冉望着他,目光沉淀了伤痛,眼圈一红忍不住叱道:“既然不开心,为何还要笑!连你也对我做戏,连你也这样!” 她说着说着竟真哭了起来,蔺琦墨本是怕她担心,这才故意表现的很是轻松,哪成想却把她给惹哭了。登时便有些手足无措,忙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安抚着,一面柔声细语得哄着。 “冉儿,别哭啊。我真的没事,你不喜欢我笑,我不笑便是。乖,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心里可真是针扎一样……” 他这么一哄,罄冉却哭得更加厉害了,一时呜咽声不断从蔺琦墨胸口溢出。蔺琦墨柔声细语得拍抚着她,渐渐却没了声音,只是叹息一声抱紧了她,将头抵在她的头顶。 半响罄冉才渐渐平静下来,只不想明明自己是来开导关心蔺琦墨的,怎反而变成了他安慰她来。羞得面颊微躁,哑着声音问道:“悔吗?” 蔺琦墨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他,当初决定攻打麟国,现下可是悔了。 唇角微抿,他右手在罄冉背上轻轻拍抚,沉声道:“不悔。” “怨吗?” 怨那些百姓吗?他们皆是可怜人,何从怨起…… 蔺琦墨淡笑,又答:“不怨。” 罄冉半响不动,只静静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许久才微微一笑,道:“不想我千挑万选,最后竟寻了你这么个傻儿。” 蔺琦墨一愣,挑眉而笑,叹息道:“我却是寻到了一个宝贝。冉儿,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接下来的数日,大军便驻扎在金彤,休整部署,准备下一阶段的战斗。蔺琦墨依旧很忙,整日都见不到身影。罄冉又因为伤势,每日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小院,唯一被允许做的事便是不停进补,好好养着身子。 罄冉也知道这次伤到了骨头,若有差池真弄成骨碎,自己可就真成了残废,于是也不敢怠慢,每天极为听话的让自己过着小猪一样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蔺琦墨一有空闲便会过来,瞎聊一通,便又匆匆而去,满脸风霜,看得罄冉心疼不已。凤瑛也常来,只是很少说话,常常冰着脸,喝上一盏茶便会自行离开。 似是怕影响到她休息,两人都很有默契的隐瞒了一切战场上的动向,形势。便是罄冉问起,他们也左顾而言它。 罄冉只知道,金彤攻下之后,童珉怀率军退至鸡心关,驻军八万,再次挡住了青军南下之路。这鸡心关,地处天险,乃是南下必经之路,也是攻向麟京的最后防线,若鸡心关拿下,大军只需攻过雯江便能兵临京师城下。 罄冉还知道,这些日子,飞翼军发生了兵变,肇南,越阳,二郡十州,未用一兵一卒归降青国。 而这二郡十州正是蔺琦墨先前在麟国的封地所在,那飞翼军更是他的亲兵营。 在蔺琦墨离开青国后,武帝大规模打压他的旧部,他的心腹在军中受到压制,排挤。降职的降职,关押的关押。蔺琦墨带兵攻麟之后,武帝更是派心腹入肇南、越阳,专门征调了三万大军进入二郡。可在罄冉看来,武帝这些作为都是无用的。 依蔺琦墨的能耐,依他在肇南,越阳两郡百姓心中的地位,依飞翼军的骁勇善战,结果其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罄冉并没有吃惊。只是后来问过蔺琦墨,以往他一直不忍兄弟们跟着他,自己人和自己人动武,这才令前来投奔他的那些旧部去做难民营的差事,为何现在却令飞翼军并入西峰军,跟着他上战场拼杀。 蔺琦墨沉默许久,最后笑道:“冉儿,这些人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兄弟。凤瑛虽是答应我,攻下麟国,对麟国将领官员会知人善用,许以官爵,妥善安置。可是若他们没有一点功绩,怕凤瑛的这份承诺,便是有心履行,也会遭到青国上下反对。飞翼营的兄弟们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我得为他们寻好出路啊” 罄冉记得,他说这话时,阳光恰透过枝叶,洒在他的眉宇间,照得那双眼睛熠熠发光,却又是那般让她不忍相看。 如此修养了有近二十日,日日喝着骨头汤,罄冉只觉闻到那味就头晕恶心。向蔺琦墨再三保证会注意伤处,这才得到他的首肯,将肩头的甲板去掉了,只是仍用绷带将肩头缠得结实,以免骨头错位。 这日,身上没了硬邦邦的甲板罄冉心情大好。一早便换上了新衣,让宋婶好好给梳了个女子的飞云髻,插了支简单的银钗便出了院子。 一问之下,才知道最近几日蔺琦墨都在城南的三原岭练兵。所练之兵,正是刚刚归入西峰军的飞翼营一支。 罄冉在院中闷了二十天,早已浑身难受,此刻一听这话,便一阵兴起,吩咐寻来马车,在宋婶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便向城南飞奔。 出城门,一路向西南行了数里绕进了一座矮山,马车在山道上蜿蜒而上,一路上了山坡,战鼓擂擂,响彻云霄,吼声震天。 马车在坡缘处停下,罄冉刚出马车,便看到了下方山谷中的情形。 曦阳如火,腾腾升起,阳光万丈照耀着山谷中的原野,将士们的玄甲铁衣,反射着明晃晃的冷光。旗帜荡荡,逶迤飘动,喊杀声,声震山谷,回荡蔓延,不绝于耳。 罄冉下了马车,在坡边而立,俯瞰间,戈矛成林,玄甲耀日,胆气纵横。锦旗上,飘扬着龙腾虎跃的金色“蔺”字,熠熠夺目。 “杀!杀!” 喊声不绝于耳,和着战鼓在山谷中回荡,如雷贯耳。这不过三千的队伍却洋溢着冲天的凛冽之气,人走马鸣,秩序井然,刀光剑影在晨光下透着深寒,威慑人心。 罄冉极目远望,不用刻意寻找,便捕捉到了那个清隽的身影。在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的神采可以轻而易举盖过任何人。 此刻他端坐马上,手中一杆红缨长枪,凛冽的寒矛在阳光下倒映着光彩,忽而他舞动着手中寒枪向早已排好的阵营中飞冲而去,奔走飞驰间,枪影飞舞,不一会便将原本百人组成的齐整阵型搅的乱了阵脚。 罄冉怔怔的看着,那银甲驽马的身影,似乎将风流和张狂矛盾又和谐的统一在了一起,风光霁月,华采万丈,叱姹威武,仿若天人。 当罄冉怔过神时,蔺琦墨已将阵型冲散,阵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兵勇,接着他眼见敌人已经抵挡住了首轮攻势,便立即缓下了攻击。在阵东翼策马冲出一道弧线轨迹,毫不留恋得向后回转,竟已从阵中折返。 很快便有小将收拢溃散的队伍,然而这似乎正中蔺琦墨下怀,就在阵型刚稳住之际,他再次清喝一声拔转马头冲锋而来。 凭借一己之力,他再次将阵型撕开一道缺口,再度切进队伍,左突右攻一番,划过一道弧线又冲了出去,此时他已完全扰乱阵型。 这次他很快回攻,将内围混乱的兵勇迅速解决,冲入阵中,放眼一望外围已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兵勇,只有阵中重组的兵勇还在拼力反击。 但见蔺琦墨被围在中间,将虎头亮银枪舞的虎虎生威,挑、撩、蹦、砸……不一会便又撂倒了十数人。场上竟只剩下二十来人再苦苦撑着,他左突右攻,竟是锐不可当。 片刻功夫,围着他一周倒满了兵勇,只那一身傲然的身影端坐马上,长枪背在腋后,枪直晴空,他恣肆洒脱的身姿便如同鹤翔鸾翥,观之心颤,傲立卓拔。 山谷中一阵无声的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无可转移的仰望着那个傲然而立的身影,风扬起他发上系着的蓝色方巾,扬扬卷卷,他银色的战甲外裹着白色大麾,纤尘不染滚着黑色蟒边,翻飞着昭示着威风凛凛,犹如一尊战神。 “大帅!大帅!” “吼!大帅!大帅!” …… 接着谷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喊声震天,便连罄冉脚下土地都在轻轻颤抖,一如此刻她狂跳的心。她的目光紧紧粘着那永隽的身影,一瞬不瞬。 却在此时,蔺琦墨仿似有感觉一般,扭头竟向这边望来。隔着遥远的黑色铁浪,罄冉和那双黑宝石般的亮眸对了个正着,心几乎即刻便漏跳了,四空皆静,天地之大,唯有那人。 罄冉愣愣得看着他,展颜一笑。看他扬鞭向这边冲来,望着那宛若天神的身姿近了又近了,她仿佛受了蛊惑般挪不动脚步,只能任由他给她施了魔法,定定站在那里,和马上那人越来越明亮的眸子交织,纠缠,沉溺,终于她也缓缓笑了起来,无限欢欣。 今日的罄冉穿着一件裙幅极多的蓝色长裙,她于高处盈盈而立,身上裙裾被微风吹动,衣袂飘飘。天际炫目的阳光映着那张美丽的容颜。白晳中泛着浅绯,她双目晶莹,如宝石流光,那嫣然一笑,妩媚俏丽,似落英缤纷,迷了蔺琦墨的心。 校场上悄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山坡上那个美丽的身影上,蔺琦墨所过之处自有兵勇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让他畅通无阻瞬间便奔至了山坡下。 两人一上一下凝望着,忽而蔺琦墨朗声而笑,扬声道:“冉儿既来了,就下来吧,见见我的兄弟们,可好?” 罄冉一愣,回过神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里,这些人皆是他的生死弟兄,便如他的家人一般。第一次见面,她便如此失态,罄冉一时面颊通红,臊得直欲找个地缝钻进去。 蔺琦墨似是看出了她的娇羞,再次朗声而笑:“怎地?还害羞不成?兄弟们,你们大嫂害羞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极大,在山谷中回放着,那声音刚落,各个方阵便争相吆喝了起来。 “大嫂!下来!” “大嫂!下来!” …… 罄冉望着他们晶亮的眼眸,善意的神情,灿烂的笑容,豪气中生,未待蔺琦墨将目光拉回,她足下一点,身影已自高坡上跳落。 蔺琦墨回头时正看到她惊人的美丽,那纤细的身影飘舞在半空中,裙摆起舞,如蝴蝶翩飞,迎着天际骄阳宛若仙人,猝然夺人心跳。 他呆愣间,她已在空中一个旋转,轻松卸去一部分下坠之力,如鹤落平沙,花影摇曳,翩然落在了他的马旁。 场上再次因这一落失了声音,人人皆张大了嘴看着那个蓝衣女子飘然落下了山坡,那风采遮住了整个阳光。待罄冉茫然得眨动了几下眼睛,询问得看向蔺琦墨,山谷中才再次响起了叫好声。 “大嫂,彩!” “大嫂,赞!” 蔺琦墨也未想到她直接就跳了下来,他本想在她点头后上去接她下来的,呆愣了片刻才被喝彩声唤回心智,忙翻身下马,伸手便要去检查罄冉的伤口。 罄冉一惊,忙是一躲,嗔怪又安抚的望了眼蔺琦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接收到她的目光,蔺琦墨玩味一笑,放了手,却在她尚不及回躲之时拦腰将她抱起,飞身便落在了马上,将罄冉轻轻放在马前,揽入怀中,掉转马头便向前军缓缓而去。 所经之处,两旁兵勇纷纷单膝跪倒,行着军礼,却不再称呼大嫂,只喊道。 “见过云姑娘。” 罄冉有些不好意思,只觉自己怎就跟前来阅兵的皇帝似的,一阵窘迫,回望蔺琦墨,道:“你快别让他们拜了,我当不起……” 哪里知道蔺琦墨却是一笑,朗声道:“猴崽子们拜见他们未来的当家主母,这我可管不了!” “大帅说的没错,这事他当不了家,得看兄弟们自己的!” 一个微有沧桑的声音自前面传来,罄冉回头,但见几个身穿军官铠甲的将领大步走来,说话者正是当前那个留着八字胡的清瘦中年男人。 蔺琦墨朗声又笑,扶着罄冉下马,迎上那五人,笑道:“来冉儿,我给你介绍几个人。” 罄冉笑着上前,落落大方,看向那方才说话的男人。 他年过中旬,未着铠甲,一身布衣,却自有一番清傲。一张矍铄精神的面庞,额头发鬓眼角都留着岁月的沧桑,一双眼睛却包含睿智,显得很有神采。 罄冉不待蔺琦墨开口,便笑着先道:“这位定是狂状元苏先生,荆州苏伯明三中状元而不出仕,乃麟国第一才子。先生的《永戈录》罄冉多有拜读,仰慕已久,请先生受学生一拜。” 她说着退后一步,刚欲抬手却想起左臂不能移动,只好笑了下行了个女子的敛衽礼。 苏伯明眸光越发璀璨,望了眼蔺琦墨,冲罄冉点头笑道:“大帅好眼光,好眼光!” 他的话引得其它四人朗笑数声,蔺琦墨亦笑着道:“先生可不常夸人,冉儿好本事。” 蔺琦墨一手拍上离他最近的那人肩头,笑道:“这是宁侣,军中的都尉,在家排行老三,我叫他宁三哥,冉儿跟着我叫便是。这是左郎将马诚,这厮别看一脸忠厚,又叫马诚,其实一肚子坏点子,我们都叫他马大骗。” 那被他指着的黑脸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罄冉一笑,道:“大帅好生偏心,怎的只揭我的短儿。” 望他一脸窘迫,罄冉莞尔,蔺琦墨也不搭理他,又指向略微靠后的两个年轻人中的一个,道:“右郎将,方威,打仗勇猛,是个不要命的,人称方疯子。” 尚不待他介绍,那最后一个年级小的将领便蹿了上来,顶着红红的面颊,瞄了罄冉一眼又赶紧低头,道:“我是陆赢,见过云姑娘。” “陆赢年级小,勘测地形却是一绝,是大伙的弟弟。你叫他赢赢便成。”蔺琦墨一伸胳膊搭在陆赢肩头,便将他压在了身旁,笑容调侃。 盈盈? 罄冉摇头微笑,目光扫过众人,笑道:“以后还请兄弟们多多关照!” 众人一番说笑,蔺琦墨吩咐宁三哥继续练兵,罄冉跟着蔺琦墨向阵前平台上走去。 山谷中再次响起震天的喊声,宁三哥正来回奔走,指挥着兵勇变阵,移动。罄冉看得认真,一双眼睛越发晶彻有神。 “兔崽子们,云姑娘一来,果真卖命多了!光这声音都比刚才大了好几声。云姑娘以后可得常来啊!”马诚哈哈一笑,朗声道。 罄冉也不矜持,点头应道:“马郎将相请,罄冉自是要常来的。” “嘿嘿,蔺大哥,这个大嫂好,我真欢喜。” 那边传来一声轻语,说话者正是那年纪最小的方赢。蔺琦墨回头佯怒的狠狠跺他一脚,道:“什么叫这个嫂子?!再者本帅的女人,你欢喜个屁!去帮三哥练兵去!” 方赢一听才觉自己的话确实有歧义,涨的满脸通红,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云嫂子,比三嫂,方家嫂嫂好,我” 他这话一出,有人不愿意了。 “嘿,赢赢,你脚上穿着三嫂子给做的鞋,还说着三嫂坏话,把鞋给我脱下来。” “兔崽子,来日回了速城,可别再惦记你嫂子做的油饼子!” 马诚,方威纷纷怒目瞪来,那陆赢一个哆嗦,抛下一句话,拎起一根长枪一溜烟便向台下跑去。 “我去帮三哥。” “哈哈。”众人望着他猴蹿的身影一阵发笑,罄冉也笑,仰头望向身旁的蔺琦墨。 他的神情有着几分浩淼开阔,眉宇间洋溢着欢喜,映得出尘的面容有几分的飘然出尘。阳光晓映,他平日的风华疏离悄然而隐,多了几分如悬星般的风仪,罄冉心里一痛。 果然,在这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也是最快乐的他。在西峰军中,他虽已赢得尊重,虽也一语千金,统挥有度,到底是委屈了自个。 “云姑娘八珍阵阻战军于松月道,老夫观研那八珍阵极为精妙,想来姑娘是熟知阵法的。可看出现下将士们排演的这鱼鳞阵有何不足?” 微带苍老的声音自身边响起,罄冉回头正迎上苏伯明温和的目光,罄冉忙颔首,道:“先生叫我罄冉便行。” 见苏伯明笑着点头,罄冉才将目光转向台下,望了一阵,也不客气,沉声道:“这个鱼鳞阵,阵眼在阵型中后,主要兵力也是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前端微凸,是个进攻阵形。此阵在己方优势时倒是极好的进攻阵型,可以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可是由于集中的强兵在中央,所以阵型的弱点便在尾侧,及两翼。这也是刚才四郎单枪冲入阵中,不畏中央强势,直抵阵尾的缘由。” 苏伯明不想罄冉分析的如此透彻,面上微有震动。他早便知道罄冉精通阵法,又熟于兵法。做的许多事也都让他欣赏,但是罄冉毕竟是女子,在苏伯明这种文人心中,素来对抛头露面的女子没有好感。 若非罄冉一直陪在蔺琦墨身边,若非有了罄冉,蔺琦墨改变不少,变得快乐许多。若非罄冉几次三番让他吃惊,便是罄冉是蔺琦墨认定之人,依这苏伯明的性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他虽是对罄冉温和有佳,但是骨子里却是有着那么点酸腐的鄙夷的。可此刻真听到罄冉有如此不凡的见解,他震惊之余,才重新审视起了罄冉。 “罄冉所言极是,老夫也看出此阵的缺陷来了,可几番苦思都不得解。依着罄冉之意,这鱼鳞阵可有办法完善?”苏伯明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 见他这般,罄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本能看向身旁的蔺琦墨。却见他眼中满含鼓励和骄傲,对她微微一笑。 “既然先生问你,你便说说吧,没事的。” “如此罄冉就说说,说的不好,先生莫要见笑。我觉得,这阵型极好,只是在前阵士兵的站位上可以稍做变化,现在这阵型前面呈凸形,是为了整个方阵的机变性,更大的发挥攻击力,这样做却是能提高战斗力。所以先生可能没想过改掉这个前形,但是若抛开这个。将凸形阵,改成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依旧将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令指挥有力的百夫长压阵中后,从容指挥,令两翼张合自如。这样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只要两翼能机动灵活,密切协同,此阵便能成为攻击猛烈,又不失防守的阵型。” 她话语落,身旁几三径自无语,罄冉一阵不安,忙又看向蔺琦墨,却撞上他璀璨夺目的眼神,尚未愣过来,便听方威粗着嗓门扬声道。 “妙啊,这般的阵可谓攻防兼守了。” 苏伯明更是一面击掌,一面激动的道:“对啊!对啊!老夫怎没想到,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来来来,冉冉,老夫这里还有几个阵型,你来于我参研参研。” 他说着竟上前拉了罄冉便向台下走,神情兴奋,一张脸红光闪闪。罄冉被他拖着走了两步,有些茫然,回头去看蔺琦墨,却见他只是耸耸肩,一面无奈。 ------------ 第55章 蔺琦墨走后,罄冉起身在铜镜下坐下,望着镜中自己五彩斑斓的脸,愣了会神,随即淡然一笑。 这妆容不用药水只会越洗越乱,便只能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有追兵来了,只这张脸便能吓着他们。 罄冉这般想着,挑眉一笑,只见镜中那张怪脸亦是一笑,眉眼相连,一团漆黑,很是诡异。她生生打了个冷颤,起身隔着窗缝向外看去。 只见窗外隐约可见亭台曲廊,碧水幽院,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匿在了云层中,夜色漆黑不见一颗星星。 然而月色还是透过浓重的乌云洒落了些许光芒,那光芒遮遮掩掩,影影绰绰,宁静而悠远,照着院中树叶纷落,隐有落雨的趋势。 这次虽说没能杀掉战英帝,可是却让他受了不少惊吓,自从上次火烧皇宫,宫中便传言战英帝为噩梦困扰,想来经她这一闹,他便更无好梦可言了。 最重要的是她手刃了曲东平那老贼。那老贼身为禁军统领,是可以留宿宫中衙署的,这些年他跟着战英帝甚少出皇城,每每出宫身旁总有禁军守卫,她也曾试着接近老贼,可每每失败,倒不想这次竟这般容易就得手。 许是初报小仇,罄冉眼前不断闪现和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兀自一叹。 其实有许多事是不用去想它,它永远在哪里的,好似多少年前的一轮明月,它总是在你的心里悬挂着。 蔺琦墨端着托盘进屋正见少女面朝窗户,微微仰着头,身影清拔,长发微扬。 他微微一怔,关上了门:“你倒不怕被发现,害的四郎我担惊受怕的。” 罄冉回头,蔺琦墨生生打了个冷颤,伸出右手直指罄冉,一脸几欲喷血的表情:“你怎么还是这幅鬼模样!” 罄冉却也不理他,兀自上前接过餐盘便在小桌边落座,待蔺琦墨回神,她已双手并用夹了一口醋溜鱼吃得正香。 蔺琦墨见她这般却又是一愣,倒不想这丫头如此境况还能吃的下饭。 他拉椅在罄冉身旁落座,伸手拿起了碗筷,夹了根冬菜,正欲往嘴里送,却是罄冉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两只熊猫眼瞪得老大,越发显得双瞳黑亮,他微微一怔,她却灿烂一笑,红唇大张,露出白净的两排牙齿,杂乱的面庞顿时显得异常诡异。 “蔺将军可要多用些哦。” 罄冉说着便也去夹了数根冬菜,极不文雅地送入口中,直嚼地口中脆脆作响,一双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瞪向蔺琦墨。 蔺琦墨望着眼前这张脸,哪里还有心思用膳,吞了吞口水,将碗筷一放,讪讪而笑。 “冉妹妹自己用吧,四郎我方才吃过了,我……那个出去看看。”他说着一跃而起,匆匆便出了房间。 将房门关上这才压下心头那股作恶,肚中传来一阵叫声,他回头哼了一声,这才迈步向膳房而去。 屋中罄冉见他起身而去,挑眉轻笑一声,只觉心情好了许多,碗筷齐用,风卷残云般将桌上膳食吃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在房中走了两圈,便盘膝在床上落座,运功疗伤。 狄飒的雪轮舞,她虽是用金轮勉强挡下,可难免受了内伤,如今调理起来,只觉胸间疼痛,浑身虚软,一翻运气周身,待停歇下来,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大汗。 她兀自端坐片刻,待周身舒服些便脱下外衣在床上躺下,心道现在虽是暂时没有危险。可麟国和战国结盟在即,蔺琦墨又是麟国人,她虽是感觉不到他有恶意,可却也不得不防,所以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妙。 那么她便必须休息好,才能有力气逃亡。正欲闭目休寝,却听房门吱呀一响,她扭头正见蔺琦墨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蔺琦墨望了眼桌上,但见碗碟空空,他双眼圆瞪,鼻翼一跳,诧异地望了眼床上的罄冉。 半响才嘿嘿一笑,暗念这丫头可真是好食量,两个人的份儿一人搞定,不知道的还以为几百年没吃饭呢。可真真是他见过食量最大的女子了,怪不得想办法把自己逼走,想来是看上了他的饭。 蔺琦墨兀自好笑,快步走至床前,见罄冉睁着大眼望着自己,花花的面上隐约带着询问,他也不理。自行在床边坐下,兀自便去掀被。 “你干什么?” 罄冉见他这般大吃一惊,钻出被子,怒目瞪他。 蔺琦墨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两脚一蹬,便脱了长靴,兀自一笑,慢悠悠掀开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你说我要做什么?自是睡觉啊,天色不早了,冉妹妹也早些歇息吧。”蔺琦墨睁着晶亮的眼眸,眨眼说罢,竟闭目而眠。 罄冉一时无语,半响才恶狠狠说道:“起来!滚下去!” 蔺琦墨无辜睁眼:“冉妹妹怎么这么凶啊?这可是四郎我的床,为了不让那些坏人发现冉冉,四郎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清白呐。” 罄冉只觉一股怒气上涌,双掌齐发便向他那闪动笑意的俊面击去。蔺琦墨却是身子一滚,躲过一击,右手探出绕向罄冉腰腧穴。 罄冉欲闪身相避,可许是方才运功太耗心力,一阵头晕传来,待她移身已是晚了一步。整个人已经被蔺琦墨抱入了怀中,她急欲挣脱他的怀抱,可双臂失力,她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得无力地伏在他怀中。 更可气的是,那厮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将温热的胸膛整个贴了上来,压得她呼吸沉重,鼻翼间更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冲得她双颊滚烫。 蔺琦墨抱着罄冉,笑得极为得意,只觉出了方才夺饭的恶气,本欲调弄一下她,可如今暖香在怀,不知为何竟一时舍不得松开手。 他身体一个翻转,便将罄冉压在了身下,神态越发悠然自得。 “冉妹妹不想睡吗?也是,冉冉吃了那么多饭,要不我们运动运动消化一下?”他神情认真,可语调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罄冉听他刻意压低运动二字,声音沙哑,他的手指更是不怀好意停留在她胸口上。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说话之间吐出了热气,想到自己面上的水彩画,不免暗自冷笑。 好在没有洗脸,这要真顶着张正常面容,这厮不定怎样呢。对着她这样的面容他都能挑逗的起来,可真是了不起啊! 人言麟国少将蔺琦墨风流,果真没有冤枉他。罄冉心头升起鄙夷,咬牙切齿冷声道。 “你,下、不、下、去!?” 蔺琦墨听她一言一顿说得清楚,显是已经生气,便收了逗弄之心,身体一翻在床边儿躺下。 “冉冉好凶啊,不好玩,四郎要睡觉了。” 罄冉见他果真闭目而寝,竟无离开的打算,目光在房中溜转,眼见只有这一张床,心知他说的有理。 这里毕竟是使馆,人员混杂,各方耳目众多,自己藏身在他的寝房无疑是最安全的。他也确实不益歇在他处,无奈之下她只得妥协。 好在这床极大,她向床里挪了挪,挑起一角被子,面朝里侧躺下,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屋中燃着安神香,没一会便就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境。 蔺琦墨听她呼吸绵长,这才翻身而起,望着依于床角熟睡的罄冉,笑了一笑。 他俯身将她身体放正躺平,取过锦枕垫于她脑后,替她盖好被子,走到小桌前在椅上落座,右肘支桌,手掌托头,闭目间没一会便也熟睡了过去。 ------------ 第56章 一场秋雨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翌日却是金阳洒照,晨光落在宫宇间,皇宫似被洗刷一净,再没有了昨夜的喧嚣,归于静谧。金光打在月琴、顺华、瑶华、玉苑等几处后宫最重要的宫殿殿脊上,金灿灿一片。 早已有宫女太监在亭阁间忙碌着清扫一夜落叶,后宫似还受到昨夜禁卫军的搅扰,宫侍们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多言,只默默低头做事。往日间各宫太监走动遇到,还笑着打趣几句,这日却是兀自谨言慎行。 狄飒带着禁卫军将后宫已是翻了个底朝天,眼见天光已亮却毫无所获,不免心生气闷,整个面容黑沉铁青。 他负手站在重安殿中,望着四处搜寻的禁卫们,眼眸中锐利迸现。这是唯一一个尚未搜查的宫殿了,倘若此处也寻不到那女子,怕是多有可能她已经逃遁出宫了。 “王爷,一无所获。”禁卫军前卫校尉长李扬跪地请示。 狄飒眼见众禁卫已在殿前院子集中,显是没有发现,他双眸紧握,长眸微眯。 李扬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罩顶而来,他心生惧怕,额头瞬间汗珠显露。却在此时一名禁卫匆匆自院外奔来,入了大殿直直跪倒。 “王爷,华英殿一间下人的耳房中发现了一件黑色夜行衣,对比了沉入湖中的那件红衣,上面多处裂痕都相互吻合,应该是那刺客之物。” “走。”狄飒双眸一闪,大步便跨出了高槛。 一行人到了华英殿早已有侍卫捧着那件搜出的黑衣呈到了狄飒面前,一名锦衣卫送上鹿皮手套,狄飒戴上,这才自托盘上取过那黑衣。 一翻搜查,他将黑衣放在鼻翼轻闻,随手将衣服扔在托盘上。冷冷望向耳房中被押出的几个宫女。 “是从谁的物件中翻出的?” “回王爷,那宫女已经投井,正在打捞。不过据查,那宫女名为紫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其母乃是……燕国人。” 狄飒冷哼一声,撇了眼说话的侍卫:“昨夜只有恻云门出去一辆马车?” “是,高顺昨夜把守恻云门,是送蔺将军出宫的马车。” “去唤高顺过来问话。”狄飒在殿前高椅上坐下,轻敲椅背,面色阴沉。 侍卫正欲领命而去,却听一声清亮的喊声。 “皇上驾到。” 狄飒双眸一眯,冷冷望向身旁众人,众人皆垂头面面相觑,皆不知是谁将消息传到了战英帝的耳中。 此刻战英帝已是迈步走了进来,狄飒忙领着众人见礼,一行人进了大殿。 战英帝和月妃在首位坐下,他冷声喝道:“秦妃呢?将她给朕带来。” 狄飒一惊,抬眸望了眼兀自而坐的月妃,低头间薄唇紧抿。 先前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见战英帝面色不好,更是瑟瑟发抖。这华英宫可不就是秦妃的寝宫,想来战英帝是怀疑到秦妃了。 没一会一个宫装丽人在两个宫女搀扶下跌跌撞撞扑在了战英帝面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狄飒撇向秦妃,眉头微蹙,暗道愚蠢。 果然便听战英帝冷笑道:“朕还什么都没有问,秦妃你喊什么冤啊!” 秦妃面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战战兢兢看向战英帝,却见他脖颈处缠着纱布,显是昨夜受了轻伤。秦妃身子一抖便垂下了头,再不敢言语。 月妃起身去扶她:“皇上,秦妃姐姐昨夜在宫宴上定是受了惊吓,今日又被禁卫军吓到,这才语无伦次,皇上莫要怪罪才是。虽说秦妃姐姐的母亲原系燕国,可那宫女已经畏罪自杀,此事定是与姐姐无关的。” “秦妃的母亲是燕国人?”战英帝蹙眉。 “回父皇,秦大人的夫人是缺城人,缺城二十四年前已归入我战国,何来燕国人之说?”狄飒冷冷说着,抬眸撇了眼月妃。 月妃却也不惊,轻笑道:“是臣妾妄言了,皇上还是让姐姐起来吧,臣妾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和姐姐无关。” “起来吧。此事一目了然,那宫女既是燕国奸细,昨夜的女刺客便定然在燕国使馆中藏匿,飒儿,你这就领兵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父皇,此事怕没那么简单,那刺客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小宫女能窝藏得了的?儿臣方才闻过那件夜行衣,上面隐有星海香的味道。星海香极为珍贵,乃是流砂小国送与战国的贡品。儿臣记得父皇似是赏赐给了月妃、瞳妃、如妃,我母妃也得了些。可独独没有赏赐秦妃娘娘,这夜行衣在华英宫出现着实是奇怪。” 月妃心中一惊,暗自握拳,心叹这砮王狄飒果真心思缜密,竟注意到了熏香。也怪她当时情急,没有考虑妥当。 见战英帝面有所思,月妃笑道:“王爷这是在怀疑本宫了?皇上,那星海香臣妾虽有幸获赐,但是却吩咐宫里人分成数份,往各宫姐妹处都送了些。烟尘,可是这样?” “回娘娘,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各宫都有送。秦……秦妃娘娘这里也是送了的。” 狄飒冷笑:“本王并没有怀疑月妃的意思,本王母妃也分到了。本王只是觉得这事蹊跷罢了。” 战英帝面前浮现那闪着蓝光的飞镖,心中惊惧,大喝一声:“好了,都别说了。朕昨日留在月妃处,自是最清楚不过了。先将燕国使馆给朕团团封住,朕倒要问个清楚。这件事就先这样吧,秦妃贬为秦嫔,宫中混入了奸细都不知道,真真愚蠢。” 见战英帝挥袍起身,众人正欲跪地恭送,却听月妃道。 “皇上,臣妾自从昨夜就心有余悸,实在是放心不下陛下,能不能让砮王贴身保护陛下一日,万一那刺客尚未逃遁出宫,有砮王在陛下身边也可确保万无一失。” 战英帝拉过月妃轻拍她的柔胰:“还是你贴心。飒儿,你便留在宫中吧。” 狄飒跪地领命,见战英帝携月妃而去,蹙眉半响,才缓缓起身,冲李扬招手。 “你和高顺带兵去使馆,多留意麟颌院。” 使臣馆本就离皇宫极近,禁卫军训练有素,没一盏香功夫已将燕颌院围了个严实,一翻搜查竟毫无所获。 李扬心中惦念着狄飒交代的事,要他们多留意麟颌院,可如今战麟两国交好,实在是没有理由让禁卫军前往搜查。正思虑间,却见凤瑛一袭白衣飘扬,踏着清风,款步而来。 他忙躬身迎上:“凤相受惊扰了。” “李大人说哪里话,战国发生了这样的事,凤某也甚为忧虑。陛下可龙体大安?”凤瑛温和而笑。 “劳凤相惦念,陛下一切安好。” “凤某也希望能早日找到那刺客啊,既然将军怀疑她藏身在这使馆中,单搜燕颌馆难免有失公允,我耀国为示清白,自愿请禁卫军前往搜查,将军请。”凤瑛说着白袍轻拂,让开了道路。 李扬眼眸一亮:“哈哈,多谢凤相体谅下官,只是耀颌院搜查了,若是不搜麟颌院世人难免说我战国不公,不如全搜,万一刺客藏匿在这使馆中,我战国也需保护各位使臣的安全。” “李大人说的是,请。” 李扬挥手,早就整立在侧的禁卫瞬间散开,向耀颌院,麟颌院分散开来。 许是失血过多,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罄冉一觉睡得极为香甜。待睁开眼睛时天光已是大亮,她习惯性地欲抬起右手抚额,可手一动便感觉不对。 她低头一望,险些尖叫出声,只见一双修长的铁臂横空而出,压过右臂正停留在她的胸前。 “唔……早啊。”蔺琦墨恰在此时睁开了黑亮的桃花眼,不忘冲罄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罄冉怒目盯向他:“拿开!” “什么?” 罄冉见他装傻,左手抬起五指成爪,瞬间袭向蔺琦墨的右臂。 蔺琦墨见到她这般,嘻嘻一笑,旋即,眸中擒住一抹放肆的笑意,右手抬起,灵巧的错开她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头。 罄冉不想他竟还有脸还手,猛然侧过身,双掌齐齐向他拍出。蔺琦墨此刻侧躺在床上,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竟然无法躲闪,他眸光一闪,索性将整个身体压向了罄冉。 罄冉见他非但不躲,反倒整个身体猛然朝自己扑来,心中微惊之下,慌忙张臂阻拦,却是晚了一步,手臂刚好被他环腰抱住。 下一刻他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罄冉双腿正欲曲起,蔺琦墨却似早知她会如此,动作迅捷如同一只伺机待发的猎豹,手腕如铁圈般狠狠锁住罄冉手臂,有力的双腿更上纠缠住她修长的两腿,死死压着她的关节。 罄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贴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颜,挣扎了几下,蔺琦墨压得死死,她根本就没法动弹。 两人这样贴身挨着,恰逢昨夜罄冉又脱了外衣,而蔺琦墨更是只着了件单衣,一时间彼此之间肌肤的热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罄冉一阵恼火,又颇觉尴尬,双颊飞红一片,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一大早的,冉冉就这么热情。是不是看四郎我长得英俊,见色起意了?” 见色起意! 罄冉望着他一脸痞子样,只觉一阵恶心。想起两日来两人的相处,这厮却是没半刻正经样,花花口口的,惹人厌恶。 她狠狠眯眼,正欲臂间用力震开他的牵制,却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禁卫军前来搜查了。” ------------ 第57章 拿下关寨  “此地便是鸡心关了,这是攻入麟都的第一道防线,号称雄关所据,一夫万军。过了鸡心关离雯江便只有不过百里,只要拿下此关……” 蔺琦墨在罄冉耳边低低说着,眼中深邃辽远望着夜色下的险峰,他的语气悠远而深沉,让人听不出情绪来。 但是罄冉却知道,他此刻心里定是苍凉而无奈的,伸手握住他压在剑柄上的手,对上他望来的目光,罄冉微微而笑。 蔺琦墨松开握剑的手,反握住她,亦回以欣慰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继而他转开目光再次看向关隘。 鸡心关罄冉是专门研究过的,它于西面的白云关、东南面的龙口关,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绝壁屏障,将整个绵延的岐山山脉团团围住,成了麟国都城琉城的最大保护伞,又有雯江阻挡,故而琉城可谓是得天独厚,兵家必争的顶都之所。 也有人说,琉城天险,三面环山,一衣带水,沃野千里,得之可雄踞一方,继而图谋天下。 可是如何? 自麟国建国,三十八年,虽国号未改,却先后易主三次,琉城更是两次惨遭战火,血流千里,一度重建。如今青国再度压境,却不知对那座饱经腥风血雨的都城会不会又是一场灾难。 攻到这里,其实麟国灭亡已是早晚的事,怕是凤瑛也没想到这场大战会如此顺利。 其实早在蔺琦墨决定领兵攻麟的那一刻麟国已经输了。想蔺琦墨对麟国朝政、军情、地势的了解,以及他在麟国的威望和势力,他的倒戈意味着什么,怕是连不懂形势朝政的寻常百姓都能体悟甚深。 故而自青国出兵,麟国朝野上下对蔺琦墨虽是谩骂一片,个个义愤填膺,可结果呢?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在麟帝征兵御敌时,依旧是各顾各的,生怕天子会借此将兵权独揽。 表面上同仇敌忾,实则各自为谋,目光短浅,相互掣肘。西峰军这一路对抗的是童珉怀统帅的麟国主力,这才打了几场硬仗,而陆悦峰、关云山的东西路军一路南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抵抗。 也许在那些诸侯的心中,对青国投诚,待战争结束,他们也算的上是青国的功臣,也许凤瑛不会收回他们的封地和兵权。 但若是依麟武帝之意,那便是为武帝守护江山,留自己的血给别人做嫁衣,倒时即便国土保住了,他们也逃不过武帝的屠刀,因为这些年双方明争暗斗已经太多次了。 他们不想最后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不管如何,对青国投诚最不济也丢不了命。 “帅爷,马诚回来了!” 一声唤打断了罄冉的思索,回头去看,正见马诚带着三五个人自山岭上飞蹿过来。 蔺琦墨起身迎上,罄冉也忙几步跟紧。 “怎么样?” 马诚抹了一把汗接过小兵递上的水囊灌了两口,这才回道:“我和高扬潜上后峰看过了,后寨只有两队把守,很是松懈。看样子似是万国候的人,从这处潜上去应该半刻钟就能拿下。只是西面那个箭楼帅爷可还记得?” 蔺琦墨见他蹙眉,知道是遇到了些麻烦,微微一思,问道:“可是悦德三年和交州军交战时摧毁的那个箭楼?珉怀将它重修了?” 马诚点头,又道:“帅爷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我观察过了,箭楼里面布了不少兵,若我们从这里攻上去,一旦被发现,大队可都成了现成的活靶子。那箭楼的威力帅爷最清楚不过了,看来童大哥还是不放心这后寨,有所防备哪。” “得想法子把箭楼拔掉了才行。帅爷,让我和宋青带几个兄弟去吧,此事不宜人多。”方威上前一步请命。 “不!那箭楼我最熟悉,当初便是我带人建起它的。再者我有秘密武器,你们在此待命。”蔺琦墨沉吟一下开口道。 众人似是欲反驳,蔺琦墨却再未给他们机会,沉肃地看向宁三哥,吩咐道:“等我信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后营兵马,大家都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应命。 片刻便有兵勇将准备好的黑色夜行衣拿了过来,罄冉自动上前,利落得帮蔺琦墨将身上铠甲脱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蔺琦墨自是察觉出她的默然,待她将甲衣递给方威,接过那身夜行衣给他穿上,蔺琦墨终是暗叹一声,一把握住了罄冉的手腕,定睛望着她,却对身旁方威吩咐道。 “再去准备一套来,你们大嫂跟我一起去。” 罄冉顿时抬头,眉开眼笑,迎上蔺琦墨微带无奈和戏谑的双眸,挑眉瞪了他一眼。 方威等人自也察觉出方才气氛不太对,现下见罄冉笑了,不觉也是一乐,气氛轻松不少。 片刻后,罄冉也换上了夜行衣,插好匕首,带上绳索,铁钩等物,便跟着蔺琦墨向山上潜去。两人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两道身影异常灵敏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空月色被乌云遮挡着,关塞果真很安静,前寨却灯火通明,能看到成群攒动的兵勇,呐喊声随着风声吹来,空气中还有着血腥的味道,想必前面战事很紧,凤瑛将攻势造的不小。 蔺琦墨和罄冉的目标是后营对面百米远的箭楼,那箭楼孤零零立在山坡上,四周空旷不易靠近。远远的罄冉能看到箭楼上安置的剑弩机关,黑漆漆的箭头在月光下发着寒光。 “跟我来!” 蔺琦墨低声说着,悄无声息向着离箭楼最近的山峰潜去。罄冉紧跟其后,两人隐在草丛中,细细观察着。 蔺琦墨望了一会儿,自怀中拿出绳子,目测了下距离,在绳子一端系上铁钩便欲甩出。罄冉却一把拉住了他,望了眼箭楼顶上光滑的琉璃瓦对他摇摇头。 那琉璃瓦极脆,极滑,定然是为防有人以铁钩潜上箭楼而设。且不说铁钩扔过去能不能勾住,万一力道大了便会敲去脆响,岂不麻烦? 见蔺琦墨望过来,罄冉对他一笑,转身自身后的小包中找出一块木板来,对他示意一下。见他微笑着挑眉,罄冉抿唇一笑,望向箭楼。 箭楼中巡查兵走向另一边,蔺琦墨瞅准时机令真气充盈体内,身形一纵,黑衣悠悠便向箭楼跃去。 罄冉目光晶亮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见他腾起到最高点忙将手中木板用力抛出,蔺琦墨身形落至半空,她所抛木板正好抛至他足下,蔺琦墨在木板上借力再次腾起,转瞬便落在了箭楼的琉璃顶上,那木板则轻飘飘落入了草丛,未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身体如狸猫一般趴在箭楼上,回头冲罄冉一笑,将手中绳索抛出,罄冉眼疾手快抓在手中,御气腾起,身体如飞燕悠忽一飘便也落在了箭楼顶上。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勾住屋檐向箭楼中荡去,泥鳅一般的身影在夜空迅速划过,两人落地已顺手解决了望塔上的两个小兵。 沿着梯子向下望去,箭楼分成好几层,每层都有十数名侍卫各自操控着一台弩机,另有大量的箭羽堆放在角落。 放倒这些人对蔺琦墨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于是罄冉便也不再担忧,转而依着墙站定,冲蔺琦墨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蔺琦墨笑望她一眼,然后却不见他下去,反倒在角落蹲了下来,轻手轻脚的从怀中拿出一支长长的竹管来。接着他身体一闪便到了罄冉身边,尚不待她反应,两手一撑便将她圈在了臂弯中。 接着他迅速压上罄冉的唇,吻了起来。罄冉一愣,睁大了眼睛看他,扭动着头。 这厮莫不是疯了!不知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不知道还有一群人在等着他们的信号?!不知道一不小心他们就会被下面的敌军发现?! 察觉到她的目光,蔺琦墨忽而睁开眼睛,对罄冉眨巴几下,接着罄冉便觉有一样东西自他口中渡入她的,接着被他灵动的舌头一顶,便滑入了她的喉咙。 然后蔺琦墨放开她,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仿若无事得趴在了楼板上。他将手中短竹竖起对准楼下,奋力一吹,一股飘渺的白烟便游了下去,不一会下面便传来了“砰砰”的重物倒地声音。 罄冉睁大了眨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蔺琦墨! 这便是他说的秘密武器?他倒真是好意思向下属炫耀。向来军人都不屑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这厮倒是一点忌讳都没。 看着蔺琦墨笑容得意的脸,罄冉忽而觉得若以后两人潦倒了,倒是可以组合做一对神偷夫妻,联合闯荡江湖。 “走吧。” 罄冉正兀自出神,耳边一痒,却是蔺琦墨在她耳边轻舔了一下。罄冉回神,瞪他一眼,两人迅速出了箭楼,向后营潜去。 飞翼营并未费多大功夫,便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后营兵力。 “一营放火,二营,三营随我冲杀关门,四营五营随三哥突袭中军!” 随着蔺琦墨的吩咐,众人应命迅速向前营潜去。 越来越接近前营,血腥味便越来越重,这几日凤瑛虽是佯装攻打鸡心关,但是为了真实,让童珉怀无疑,青军的攻势造的极猛,战场上伤亡也很重。 “杀啊!” 随着一声声喊杀,飞翼军个个轻装自山谷后如出山猛虎向鸡心关中奋战的麟兵杀去,他们个个武功精悍,身体敏捷,速度极快,犹如一把利剑自背后深深插入敌军心腹。 雕弓强矢,漫空而过,一轮箭雨过好,被杀的措手不及的麟兵倒下一片。直至倒下,他们怕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罄冉跟着蔺琦墨向关口处冲,心里一阵悲凉。飞翼军的喊杀声似是充斥了整个鸡心关,他们个个以一敌百,麟军不知飞翼军人数,更想不明白为何敌人会从背后杀来,一时关内大乱。 “莫要乱!只是小队人马,兄弟们跟我上,一定不要让敌军接近关门!”关寨上童珉怀大喝一声,带着一队人便冲下了关寨。 于此同时,鸡心关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关外的青国大军已察觉到了关中的情形,开始全力攻城。一时间战鼓擂动,喊声震耳。 一阵箭羽射来,罄冉寒剑飞走,将其尽数挡下,眼观蔺琦墨剑走游龙已劈开十数个青兵向关门冲去。显然麟兵也看出他欲急速拿下关门的企图,大批的麟兵向这边涌来。 罄冉自是知道,若是不能全速拿下关门,他们这些人便如入瓮之鳖,任人屠杀。她登时大喝,将手中寒剑挥舞的毫不留情。 此时,隔着关门,青军已经看到了鸡心关中的大火,凤瑛目光一亮,展眉而笑。 白鹤兴奋地大喝一声:“陛下,成了!攻关吧!” “全力攻击!” 凤瑛一声喝下,陆悦峰眼中也多了几分嗜血的腥红,高高抬起右后向下一压。顿时青军齐齐发喊,杀声震天,冲向关塞。 “守住关口!守住关口!” 随着军令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亦有大批麟兵如飞蝗一样涌来。罄冉紧紧跟随着蔺琦墨,两人剑术超群,带着飞翼军飞速向关门靠近。眼见关门在望,童珉怀却带着一对精锐赶了过来。 眨眼间,童珉怀便和蔺琦墨战在了一起,两人杀得难舍难分,罄冉见不断有麟军向蔺琦墨涌去,将他防备围堵的死死。她目光一闪,趁着众人注意不在她身上,飞跃而起迅速向关门冲杀而去。 但见她黑衣服银剑,腾空而起,在麟国数名兵勇肩头踩过,直插关门麟兵阵中,寒剑飞出,那凌厉的一剑直直没入一名小将的胸口,强大的力道将那人身体直直带起,钉在了关门上。 麟军一时哗然,罄冉已飞快撂倒一人,抢过他手中长枪,枪舞游龙,寒光凛冽,左冲右刺,瞬时便又放倒了数人。 飞翼军将士见她如此,顿时个个血脉喷涌,杀声震天,跟着她向关门冲击。这一番厮杀竟势如破竹,瞬时便突到了关门。 “这里交给我!马诚快带人去开关门!” 罄冉大喝一声,转身向涌来的麟兵杀去,马诚也不啰嗦带着十几个飞翼营兄弟不顾一切去搬关门后卡着的三道沉木。 “快,拦住他们!”童珉怀显然也发现了关门处的情形,大喊着下令。 蔺琦墨扭头,正见蜂拥的麟兵将罄冉的身影层层吞没,险象环生。他心中大急,暴喝一声,剑光一闪,顿时便在童珉怀肩头刺了一剑。 此时却听“轰”的一声响,蔺琦墨二人同时色变。 关门被打开了! “杀啊!” 关门一开,陆悦峰便带着青兵呼喝着踩着关门处高高的尸体纷纷涌了进来,眨眼间便缓解了罄冉的危机。 “云姑娘,您没事吧?”陆悦峰一枪自罄冉腰侧刺出,帮她挑飞一名青兵,关切的问。 罄冉回头,却见他一脸担忧地望着她,罄冉忙是一笑,沉声道:“我没事。陆将军,快带人策应蔺将军!” 陆悦峰点头,大喝一声:“兄弟们冲啊!关内的青兵听着,此关已经守不住了!陛下有令,缴枪不杀!” “陛下有令,缴械不杀!” …… 不少攻入关内的青国将领都喊了起来,一时关内麟军乱成了一团。 本来关中的麟军隶属麟帝的军队便只有童珉怀手中握着的神策军,鸡心关号称陈兵八万,其实多数兵勇都驻守在在岐山山岭一线,真正在鸡心关中的兵勇不足五万人。 这五万中又有万国侯,江阳侯的人马二万,这些兵一直不听童珉怀的军令,对青国的抗击也犹豫不决,不是很强硬。如此算来,鸡心关内真正有战斗力的兵勇不过三万。 如今关门一开,再有凤瑛缴械不杀的承诺,顿时便有不少人放下了兵器。 青军不断涌入,关门一破,鸡心关一战已无悬念。到天光大亮时,麟军溃败,童珉怀将麟国残兵汇拢突出了关塞。 关外的凤瑛却看得清楚,他迅速向白鹤丢了个眼神,白鹤带着一队人便向童珉怀冲了过去,很快两人便交锋在了一起。 白鹤武功不弱,一枪刺出,童珉怀只得身形后仰,将手中宝刀扬起架住他的枪尖,暴喝一声,二人瞬间便过了十多招。然而纵使童珉怀已多处受伤,白鹤竟也无法在他手上捞到便宜。 眼见童珉怀一刀劈出,险将白鹤打下马背,凤瑛摇头一叹,只道:“可惜了,非我所用……” 接着他拨出寒剑,腾身上马,清喝一声,如一溜白烟向二人冲去,白色战袍在战场上卷起一团腾云,自两军之中掠过,剑吟声烈,直击童珉怀。 童珉怀听得剑气破空之声,便知是凤瑛亲自上阵,前有白鹤纠缠不休,后面又有凤瑛寒剑,实在是平生最危急时刻。他怒喝一声,血眼猩红迅速向白鹤扫出一刀,接着大刀直接自肩头绕下去挡凤瑛寒剑。 “当!”的一声,童珉怀手中宝刀将凤瑛必杀的一剑挡住,但右肩却中了白鹤一枪。 凤瑛双眸眯起,借力后腾,朗笑一声,剑如风卷,再次攻向童珉怀。 童珉怀却也毫不含糊,刀法天马行空,将他整个人都裹在刀光中,与凤瑛斗得惊心动魄,靠近两人身旁的兵勇,倒是有不少撞上剑气刀光,倒于血泊之中。白鹤见高手对决,他已插不上手,便转而攻向麟国残兵。 童珉怀虽是功夫万里挑一,但终究比凤瑛稍逊一筹,再加上他本就有伤在身,又体力不济,片刻便被凤瑛刺到几剑,身上血流如注。 他奋力挡住凤瑛刺向腰部的一剑,然而眼前寒光一闪,凤瑛的剑竟急转而上直刺面门,童珉怀心呼不妙,电光火石间,他看出凤瑛这一剑竟是中门大开,不及多想,仓促间手腕扬起,刺向凤瑛。 然而凤瑛这一剑竟是虚诏,待他一刀劈出,却瞪大了眼看到凤瑛身体以诡异的姿态自马上腾起,轻轻一转便飞至他的身后。 凤瑛眸中顿时杀机大现,手中寒剑挽出一个剑花反转手腕在童珉怀大刀不及收回时自他身后,将那剑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 这一剑极为狠辣,剑入十分,直穿心脏,徒余剑柄。 童珉怀瞬时目光凝滞,直直向马下倒去,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大喝。 “童大哥!” 四郎,下辈子,我们兄弟但愿再不必刀剑相向! 童大哥一直知道,你是对的,好好活着童大哥先走一步了 童珉怀睁大了眼盯着头顶白花花的阳光,缓缓扬起的唇角尚不待蔓延,便永远凝滞在了唇边。 待童珉怀身体重重砸入尘埃,凤瑛亦飘然落地,腾起的白袍缓缓垂落,纤尘未染,唇际有笑。听到喊声他本能回头向关门看去,正见蔺琦墨血眸猩红向这边飞奔而来。然而待看清蔺琦墨身旁那个清瘦的身影时,凤瑛唇际的笑亦瞬时凝滞了。 那是罄冉,她正瞪大了眼看着他,然而令凤瑛笑容凝滞的不是她目光中的怨怪和愤怒,而是她的头发! 她为何会梳着妇人才会挽的四起大髻?! ------------ 第58章 夹在中间  “童大哥!” 蔺琦墨发足疾奔,望着那个直直跌下马背的身影,片刻功夫,他的背心已透出一层又一层的汗,双拳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双目也转为血红。 那一剑他看得真切,剑穿心窝,毫无转机,一股悲恸和愤怒蔓延占据他的心头,他无视身旁混战的两军,大喝一声便向童珉怀奔去。 看着那刚直的身影生生倒下,砸在尘土中,那重重的一下仿似便砸在他的心口,压得他喘息不得。蔺琦墨脑中轰鸣一阵,脚下越发御气狂奔,他黑色的衣袍飞奔间被卷得猎猎作响,身体几个腾转瞬间便到了童珉怀马前。 望着那个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的人,蔺琦墨面无表情,缓缓跪倒于地,几乎是木愣愣的一直盯着童珉怀那未闭的双眸。 蔺琦墨的左肩受了重伤,此刻正不断涌出鲜血,然而他竟似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地跪着,半响才轻动了下睫毛,抬起颤抖的手将童珉怀的尸身紧紧抱入了怀中。 战场上,早已因为一方主帅的离去而没了声响,安静的诡异。两军将士的目光都盯向了这边,麟国突围的残兵竟缓缓放下手中兵器跪了下来。 而此处似是被屏蔽了起来,一切都远离了,无人敢靠近一步。罄冉默默站在蔺琦墨的身边,直到他抱住童珉怀,她才叹息一声,单膝跪地,挥手如风,帮他点住了不断涌血的肩头。 蔺琦墨却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他的眼中满是冰冷,阴寒的似是连眉峰都带着霜雪的味道。罄冉身体禁不住一抖,有些无措。 蔺琦墨似乎这才发现是她,目光微暖,又低了头。 此时大批的飞翼军兄弟也跟着奔出了军营,瞪大了眼看着这一幕,伤痛跪地,默然无语,四周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悲伤和压抑。 蔺琦墨愣了良久,才咬紧牙关,颤抖着伸出手握住童珉怀后背的剑柄将其一点一点地抽出,他的动作极为缓慢,轻柔的似是怕惊吓到童珉怀。 而童珉怀的双眼依旧圆睁着,无言向天,那紧绷的眼角有一抹鲜血,似一滴血泪挂至耳根。蔺琦墨将沾满鲜血的剑放在身侧,转而便去擦拭他眼角的污血,然而任由他怎么擦那暗红却顽固的不愿离去。 于是他一遍一遍固执的擦拭着,罄冉默默看着,低头无语。飞翼军将士们更是心头绞痛,也不知是不忍看童珉怀的惨状,还是不忍看蔺琦墨木然的神情,纷纷偏开头去。 凤瑛却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白衣微扬,衣袂翩翩,仿似这一切都不是他造成的。他的目光沉冷盯着罄冉,面上神情不辨,只紧握的双手骨节分明,能看出些许压抑的情绪。 罄冉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一来担心蔺琦墨,二来气恼凤瑛的冷酷无情,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停留在蔺琦墨身上,连眼角都不曾撇上凤瑛一眼。 眼见蔺琦墨将衣襟撕裂去压童珉怀仍不断淌血的心口,罄冉叹息一声缓缓蹲下,自怀中摸出一条绷带递给蔺琦墨。 自发现蔺琦墨上了战场常常不自觉便至自己于危险中,每每挂彩,罄冉说他数次,他虽有注意但还是难免受伤,罄冉自此身上便常备有绷带。 蔺琦墨接过她递上的绷带,仔细的给童珉怀扎起伤口,罄冉便一直蹲在他身边,清晰看到蔺琦墨抬手用大掌掩上童珉怀双眼时,他低垂的眼中分明有一行热泪急速地自眼角滑落。 蔺琦墨大掌便一直压在童珉怀的双眼上,接着他缓缓仰起头来,阳光打在他眼角那一线泪痕上,罄冉只觉无言承受,偏开了头。 众人的目光蔺琦墨却似毫无所觉,他只是昂头望着天空炎炎烈日,那灿烂的阳光让他恍然又看到了童珉怀朗声而笑的刚毅面容,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恸发狂般涌出,他仰天长啸一声:“珉怀!”…… 这日,大队便在鸡心关中驻扎,童珉怀的尸身被蔺琦墨带回便安置在他的营帐中。 谁也不敢去打搅他,罄冉虽是担心,却也知道该给他安静的空间。他和童珉怀十多年的交情,此时童珉怀便死在他的面前,罄冉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定然觉得童珉怀的死有一大部分责任都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怕是对自己悔恨不已,无法原谅。 如此,待月色当空,蔺琦墨的帐中竟一点动静也没有。罄冉终是放心不下,端了一盆水缓步入了大帐。 迎面蔺琦墨坐在床边,双手握着童珉怀的手,他的头低垂着,看不到神情。只是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索和痛苦。 罄冉将铜盆放在架子上,轻轻按上他的肩,目光落在床上童珉怀的尸身上。正欲开口规劝两句,蔺琦墨却缓缓松开了童珉怀的手,抬眸望向罄冉,微微一笑。 “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罄冉见他虽神情憔悴,但目光已恢复了神采,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亦笑着回望他。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半响才道。 “他是不会怪你的……” 蔺琦墨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离去的那一刻眼前闪过的却是一张肖似了我的脸,那感觉定然比我亲手将剑捅入他的心窝,更加痛更加涩楚难当……” 罄冉一愣,这才想起凤瑛和童珉怀交手时依旧顶着蔺琦墨的“脸”。一时无语,只能叹息一声,问道。 “你悔了吗?” “没有。”蔺琦墨毫不犹豫回道。 罄冉浅笑点头,片刻才道。 “这是你们选择的路,你不曾后悔,他亦坚持了他的信仰,我想童大哥定然去的很踏实。四郎,给童大哥好好擦擦身子吧,他会很高兴的。” 蔺琦墨点头,抬手拍拍罄冉压在自己肩头的手。罄冉见他起身去解童珉怀的甲衣,神情已经无恙,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她低着头一路心思不属地向自己的营帐走,走着走着却迎面撞上了一人,茫然抬头,正迎上凤瑛翻涌着复杂光芒的双眼。 接着手腕一疼,他已紧紧钳住了她,狠狠的将她拉入了他双臂圈住的空间中,迫使罄冉不得不抬头盯着他。 凤瑛的双眸漆黑如墨,眼底的深沉和愤怒仿佛钉子般要扎入罄冉的心口,他高挺的鼻梁将眉眼间的冰冷衬得强烈逼人,薄薄的嘴唇透红发亮,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红线,显得有些阴冷。 “放开我!”罄冉今日已没有半分耐性面对这样的凤瑛,她大力挣扎着,亦双目圆瞪盯着他。 凤瑛的双眼自大睁转而缓缓眯起,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启口:“放开?怎么?嫁人了倒是性子烈起来了?还是怕你那位了不得的夫君看到?” “既知我已嫁做人妇,陛下还是快些放开的好。想来以陛下的高傲和高贵,该是不会纠缠一个有夫之妇吧?!” 凤瑛的话不客气,罄冉今日也没有心情跟他客气,于是两人一张口便都是火药味十足,相互轰击着,顿时气氛更加剑拔弩张,两人目光相触全是怒火,似要将空气都燃烧起来。 “有夫之妇?好,果真是好!”凤瑛极怒反笑,接着他放在罄冉腰后的手骤然移动了起来,带着几分轻挑几分怒意沿着她曼妙的身躯游走着,挑动着。 “这身体果真还如印象中那般美好,当初冉冉躺在朕的龙塌上时那姿态,那份艳丽朕可是记忆犹新哪。却不知此事你那夫君可知晓一二?” 罄冉不想他竟说出这样刺耳的话来,气得面色煞白,御气便欲挣脱他的钳制,一面更冷声怒斥着:“凤瑛!你无耻!” 她右手翻转,一个反擒拿挣脱凤瑛抓着的手,手腕一翻便向他胸前攻去。凤瑛目光越发寒冷,侧身避开,右手却将罄冉的腰扣得更紧。接着他迅速回身,趁着罄冉尚不及挣脱之时将她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他的两双铁臂似囚笼一般将两人捆扎在一起,不留一丝空气。 罄冉怎料他如此无赖,这般被他抱住,拳脚功夫根本无从施展,她只能抬头怒视着他,冷嘲道。 “先前以为你只是机谋算计,人本不坏,今日才知,你不仅卑鄙,还残酷无情!” “我残酷无情?” “没错!童珉怀只是不为你所用,你便如此残忍的要了他的命,你这不是冷酷是什么?!”罄冉怒气中烧,瞪着凤瑛大声控诉着。 凤瑛双眸越发眯起,忽而挑唇笑了起来,语气冰冷:“挡朕道者,朕必诛之!童珉怀,他是自找死路!” “你!”罄冉已被眼前人气得双唇颤抖,运起一股真气用力一挣。 “放开她!” 却于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喝,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寒气息,令罄冉骤然停下动作扭头看去。 入目蔺琦墨目光沉肃盯着这边,罄冉顿时僵住,目光急切看着他。 蔺琦墨却只是眯着眼盯着凤瑛,凤瑛亦回盯着他。 罄冉分明感觉凤瑛捆在她腰后的手臂紧了下,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这几日辛苦四郎了!”凤瑛松开罄冉,笑着望向蔺琦墨,神情自然的便似没有方才的一幕般。 他的声音一如平时一般温雅,淡若微风,然而听在罄冉耳中却似风中雪冷,惹人不快。想来这声音落在蔺琦墨耳中也不会中听。 果然,蔺琦墨并未应话,只是冷冷逼视着凤瑛,四周再无声息,逼人的死寂,接着一声寒剑出鞘的锵然之音打破了这股死寂。 蔺琦墨腰际寒剑骤然出鞘,身体如腾起的膺隼向凤瑛扑去。 凤瑛似早有所觉,面上笑容骤然冷却,身体如一片飘叶向后滑去,白光一闪抽剑抵挡。 剑气碰撞的清鸣瞬间便充斥了这片天地,冷风卷尘,杀气徒盛,罄冉被强劲的剑气逼得退了两步,凝神去看,本来还相隔甚远的两人已缠斗在了一处。 剑光相撞,金鸣之声连串迸射,黄土横飞,乱影丛生。面前两人竟都使出了十分力气,招招杀机。 白衣黑袍交错,剑光寒影凌乱纵横,尘土被卷起旋风肆虐,让罄冉有些睁不开眼睛。 眼见两人使出的竟都是毫不留情的打法,罄冉一时呆愣,待回过神来,顿时又急得直跺脚。可任由她怎么喊,两人竟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有越打越不要命的趋势。 衣袂翻飞间,蔺琦墨眼中杀机清晰如冰刃,逼人夺命,而凤瑛白衣飘然进退,手中寒剑亦毫不留情穿尘过风,攻守自如,面色如笼寒霜,一步不退。两人一来一往,直看得罄冉心惊肉跳。 然而却不知为何,数十招过后,凤瑛的动作便迟缓了起来,渐渐的竟有不敌之状,被蔺琦墨剑势逼得连连后退,有两次险些被刺中要害。 蔺琦墨却并不因他的后退而放慢招式,手中剑光反倒暴涨,四周空气都似化成了灼灼寒芒。忽而他清喝一声,遽然攻向凤瑛手腕。 凤瑛面色微变,横剑去挡,剑刃相撞,一声金鸣之音崩裂开来,接着凤瑛手中长剑竟脱手而出,身体连退四步才勉强站稳,唇角顷刻溢出一抹鲜血来。 蔺琦墨却攻势不减,长剑抖动如雷,啸吟长空,如流星飞坠,直袭凤瑛心窝。 罄冉大为震骇,禁不住急喊一声:“四郎,不要!”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依凤瑛的功夫根本不该如此,罄冉眼见那剑已要刺中凤瑛,她也不待细想,人已扑往凤瑛身前。 蔺琦墨的剑势何等凛冽,这一剑更是使出了全部内力,含着雷霆之势,此时罄冉扑来,他面容大惊失色,剑势急收。凤瑛目光亦是骤然慌乱,一把拉住罄冉,飞身错步,单掌去击蔺琦墨那剑。一道血线划过,这一剑一力自罄冉背部错身而过,擦过凤瑛的手臂,才险险地落了剑势。 那回剑之势却也如巨浪反扑,令蔺琦墨踉跄着退后两步,这才稳住身形。他只觉胸中一股气血翻涌而上,腥甜之气瞬间便涌到了喉咙处,生生将其压回,舒了两口气,这才压制住胸中的疼痛。 四周顿时又静的可怕,静的能听到蔺琦墨粗重的喘息声,静的更听到凤瑛手臂淌下的鲜血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罄冉此时才知做了蠢事,一时愣在当场,不敢回头。 “陛下,您没事吧?!” 一声惊呼打破了此处的静默,陆悦峰自远处奔来,迅速地抬起了凤瑛淌血的手臂,自衣襟处撕开一条带子匆忙给凤瑛包扎起来。 凤瑛却抬手将他推开,目光直盯站在身边的罄冉,眼神不测,翻涌着各种情绪。 “退下!” 凤瑛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陆悦峰犹豫一下,见凤瑛面色实在不好,只得望了眼他的手臂,退向一旁。 罄冉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望向冷冷站着的蔺琦墨。 他手中长剑还凝滞在半空,斜点夜空,神情惊怒。他从来未这般看过她,那眼神便似千里冰雪般无穷冷厉,战场的夜色凄迷铺在他的身后映得那黑衣孤寂非常,清拔而疏离。罄冉生生打了个冷颤,眼圈便有些红了。 然而她恳切的目光却不曾化解蔺琦墨眼中的肃冷,他忽而将手中长剑一震,冷声道:“过来!” 罄冉知道他动了真怒,心里有些害怕,却一动不动,风吹起她耳边碎发,衣衫飘荡,显得楚楚可怜。可即便如此,她仍固执的站着,一步不让。 “四郎,你冷静些,我知道你生气,可……” “我再说一遍!给我过来!”蔺琦墨一字字又道,语气已是透骨生冷。 “冉冉,你让开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凤瑛目光转为轻柔,笼在罄冉身上,唇角渐渐有抑不住的笑意透出。 罄冉目光在他透血的胸口划过,难怪他挡不住蔺琦墨的剑势,原来是伤势未好。只是现在蔺琦墨显然已动了真怒,不可遏制,若她果真让开,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 迎上凤瑛笑容微漾的眼眸,罄冉只道:“你回帐吧……” 她的话带着几分恳求,一如方才看向自己的目光,蔺琦墨顿时神色便又冰冷了几分。他握着剑柄的手抖了几下,深邃的眸底涌动出滔天的伤痛,终是锵然一声将寒剑归鞘,自齿缝间逼出几字。 “你既愿意在此,便休再回来!” 接着他再不看罄冉一眼,决绝转身,大步而去,转瞬间萧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罄冉久久望着他消失的地方,眼底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水光,咬唇不语。忽而她肩头一紧,转头时正迎上凤瑛满怀欣悦的目光。 “冉冉,你……” 罄冉未待他多言,便挥开他的手,凝眸道:“今日他若伤你,鸡心关中青兵八万,而飞翼营却不足五千,我不想此处再度血流成河,更不想飞翼军如童珉怀一般埋骨此处。大军攻至此处,四郎于陛下用处已然不大,我更不能给你撕毁条约的机会。” 她的声音沉静的不带一丝感情,凤瑛眼中神采渐渐弥散,转而升起一股涩苦,他忽而摇头一笑,笑暗天地,只道:“原来,你还是为他……” 罄冉神情清冷,却道:“是!他是我的夫君,此生他伤我痛,他死我亦不会独活。” 她的语气平缓而坚定,听在凤瑛耳中如遭雷殛,他身形微晃,仰天长笑,半响才收了笑盯向罄冉,恨声道。 “云罄冉,你真狠!” 言罢,凤瑛再未说一句话,转身而去。 罄冉站在原地,身影像是僵住了一般,默默地生根。一股悲凉自心头涌动而出,蔓延了整个身体,也不知是不是夜风太凉,她生生打了个寒颤,苦涩一笑。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这样做到底对还是错?! 茫然抬头,风吹过涩然的眼,罄冉淡淡一笑,便欲转身,然而这一回身便顿住了身体,却是陆悦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罄冉倒忘了此处还有他在,顿时蹙起了眉,心头一阵懊悔。 方才她为何没有这般真切的意识到此人的存在!若是她不拦着,陆悦峰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罄冉但觉一阵头疼,她今日似是净做蠢事了! 只是,凤瑛都走了,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悦峰见罄冉蹙眉,忙大步走了过来,迎上罄冉不解的目光,沉声道。 “云姑娘,我想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罄冉挑眉:“陆将军也看到了,我嫁人了,您若叫我蔺夫人,我会更愿意听下去。” 陆悦峰一愣,蹙了下眉,微微点头:“以后我会注意,蔺夫人。” “什么事?” “凤捷死了。”陆悦峰也不多言,直点主题。 罄冉似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本能问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凤捷。” 他的话再次清晰传到耳中,罄冉顿时僵住,半响才蹙眉问道:“怎么死的?” “童珉怀似是看出了端倪,虽然这边攻势造的极猛,他却一直未放松后路,陛下不得已只能令人装扮成他的样子乘上龙撵上了战场。原是想只要童珉怀看到陛下和蔺帅都未离开,便定然会放松警惕。谁知中间出了些意外,龙撵入了鸡心关弓弩射程,一阵箭羽下来凤捷为了保护那替身身中十三箭,上身无寸肤安好,当场便去了。凤戈亦重了三箭,现在还躺在床上。凤捷拼死守护,由不得童珉怀疑心那龙撵上不是陛下,当日下午他便将鸡心关后营五千兵勇调离。云姑娘,您也知道,凤捷于陛下感情深厚,自小便被选中守护在陛下身边,二十年不曾有一刻稍离。为此,陛下一整日都一言未发,童珉怀的事将心比心,实在怨不得陛下。” 他说罢见罄冉面色苍白,长叹一声,又道:“末将只是觉得此事有必要告诉姑娘,并无它意,姑娘早些歇着吧,末将告退。” 脚步声远处,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罄冉脑中轰鸣着响,头一阵阵的发痛。 一会儿闪过童珉怀倒下的身体,一会闪过蔺琦墨萧肃的身影,一会又闪过凤捷怒目瞪着她的面容,还有凤瑛仰天长笑的样子。一幕幕直搅的她无法承受,太阳穴突突的跳。 ------------ 第59章 连日冷战  罄冉独自站了许久,思绪混乱,半响她猛然抬手拍拍额头向蔺琦墨的帅帐急奔。进了帅帐蔺琦墨竟不在,罄冉焦急地询问过训营兵勇,却听他们说见蔺琦墨独自上了西面的山林。 罄冉眼见天空乌云密布,竟有下雨的前兆,回帐拿了蓑衣便向西面山林寻去。天光暗淡,摸索着进了树林,林间漆黑一片,她凝神静听,舒了一口气向东面行去。 黑暗处,一个孤独的身影靠着大树站着,夜色将他衬得如黑夜中独行的狼,又似天幕下落单的雁,罄冉脚步顿住,一时竟有些怯步。 这样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他也从未对她这样过,一时间罄冉竟不知所措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她竟是那么害怕生气的蔺琦墨。就向小时候她最不怕的人便是爹爹,每日都没大没小的缠着爹爹,可有次真的惹怒了爹爹,她竟吓得哭了一整日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有时候便是这样,越是在意便越容易忽略,越容易对深爱的人撒娇使性子,待真正意识到危机时,却又会患得患失,害怕退缩。 便似罄冉,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懦弱胆怯之人,可此事竟没有勇气上前。本觉得两人间没有任何事,可看着蔺琦墨如此冰冷的神态,顿时便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大错事! 她默然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缓缓走向那个孤单站立的身影。可谁知她刚走出几步,蔺琦墨却忽而转身,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向这边走来,竟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她,他大步跨过她便出了树林,对罄冉竟是视而不见的。 罄冉身体微僵,半响才回头,望着那道越行越远的身影叹了口气。天际响起一声炸雷,罄冉猛然回神,忙转身疾步跟上。 待蔺琦墨步至营帐,她总算追上了他。 见他一把挥开帐幕,罄冉几步上前,谁知蔺琦墨根本不理她,只顾大步入了营帐,一个用力便将帐幕垂下,将罄冉挡在了冰冷的帐外。 天际此时刚好一记闪电划过,那闪电映亮了蔺琦墨的侧面,他的双眸冷冷的不带温度,面上更是染着九月风霜般的冰凌,刺得罄冉本鼓起的勇气一下子便又缩了回去。僵直着身体望着那垂下的帐幕,呆呆的再次陷入了不知所措中。 如此,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小嫂子,您跟大帅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甜的要腻死人。今儿怎么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蔺大哥那么疼嫂子,嘿嘿,一定是嫂子的错,您是不是做啥对不住我蔺大哥的事儿了?” 罄冉回头,正见陆赢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只是那眼底分明闪着几分凑热闹的打趣。 陆赢性格本就开朗,年纪又小,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倒是和罄冉异常投缘。现下在罄冉面前,他是越发的没有顾忌。 罄冉瞪他一眼,却苦声道:“确实是我的错……” “真给我说对了?嫂子,您真做了对不住我蔺大哥的事儿?完了,完了,嫂子,您怎么这么糊涂,不过……那人是谁啊?竟比蔺大哥还好?” 罄冉见陆赢越发起劲,一脸挖宝的探究,抬脚便给他一脚,怒道。 “说什么呢!仔细你蔺大哥听到拔了你的皮!你找他有事?” 陆赢忙是一抖,收了八卦嘴脸,点头问道:“嫂子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罄冉犹豫一下,终是摇头道:“你们谈事情吧,我回帐了。” 说罢她又撇了眼低垂的帐幕,转身而去。陆赢望着她的背影耸耸肩,不置可否地大步便进了帅帐。 刚进大帐他便觉得气氛极为不对,但见蔺琦墨站在里帐塌前,双眼闪动着冰冷的寒,凌厉地扫视过来,盯着他的目光活像见到了仇人一般。 陆赢抖了抖,忙低下了头。蔺琦墨这才冷漠的移开了视线,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问道:“她走了?” 他那神情,那语气,着实和所问的话不搭调,陆赢愣了下才迷糊过来,忙道:“嫂子说不打扰我们谈事,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气氛又冷了几分,陆赢再次抖了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忙嘿嘿一笑,将手中地图往桌上一放,转身便往外溜。 待他奔至外帐,还是逃不过蔺琦墨的怒火。 “守夜十日!” 陆赢哀嚎一声,却闻蔺琦墨又道。 “十五日!” 陆赢忙苦着脸,大声应命,奔出了帅帐。 外面没了响声,蔺琦墨负手踱了两步,甩袖出了营帐,望着不远处罄冉营帐显出的模糊人影,脸色越来越黑,犹豫半响终是愤愤转身回了营帐。 这夜罄冉也过的不踏实,一夜翻来覆去,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待晨曦打上床头,睁开微涩的眼睛,罄冉叹息一声。暗道,真不想刚刚新婚就分居,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嫉妒前些日她过的太甜蜜了。 洗了把脸,罄冉便向蔺琦墨营帐奔,到了帐外正好见蔺琦墨大步出来。她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谁知他依旧如昨夜一般,便似没有看到她,一面于宁三哥说话,一面大步迈过她向练兵场而去。倒是宁三哥回头望了她一眼,摇头苦笑一下。 罄冉这边刚没精打采地转身,便见凤瑛面色疲倦地自主帐出来,目光和她相接,尙不待罄冉做出反应,他便冷了神情,转身回了大帐。 罄冉只觉哭笑不得,她真不知哪里招惹他们了,弄得里外不是人,个个都像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心里有些懊悔,有些歉疚,又有些委屈,只道算了,也许这两人都在气头上,过两日就好了。 这般想着,罄冉叹息一声,大步向伤兵处而去。心想总得找点事来做的,不然还不烦恼死。 这般状态一直持续了两日,前一日罄冉还不停往蔺琦墨那里跑跑,后来见他每次都冷着一张脸,她想说的话在面对他那张寒冰脸时根本就吐不出,后来罄冉干脆便不再去了。 到第二日,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也没做什么嘛。 好吧,她承认做了件蠢事,可那也是关心则乱,一时迷糊。她是护了凤瑛,可出发点却是为蔺琦墨的,凤瑛生气不理她也就罢了,就这么点事,蔺琦墨居然对她阴沉了两日的脸,罄冉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于是,自这日一早罄冉便进了伤兵营,一日都没再去找蔺琦墨寻脸色看。 到了傍晚,罄冉刚出伤兵营却被陆赢堵了个正着。他拉着她,二话不说便往帅帐的方向走。 “这是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罄冉几番相询后,见陆赢不答,又观离蔺琦墨营帐越来越近,心里一急,甩开陆赢拉着的衣袖,转身就走。 陆赢忙堵住罄冉,大叫一声:“嫂子,别走啊!” “你不说怎么回事,我可就回营了。”罄冉一整面容,抱臂严肃道。 陆赢这才跺了两下脚,一脸苦相的道:“好嫂子,你到底和蔺大哥怎么回事?你们两个都发火,弄得下面人这两日跟在油锅里热煎一样难熬……” “我这两日都在照顾伤兵,怎么就弄得你们下油锅了?”罄冉诧异挑眉,打断陆赢的话。 陆赢忙是一笑,摊手道:“嫂子是没怎么样,可您不知道。这两天大帅像是炸了毛的豹子,从昨晚到现在,飞翼军上下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修理过了。上下一片哀鸿啊。好嫂子,你看,弟兄们都知道嫂子贤淑,要不,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去给大帅服个软?说说好话?您再和大帅闹两日别扭,兄弟们可都没活路了啊!” 罄冉见陆赢哭丧着脸,不觉好笑,复又一整面容,冷声道:“我看你现在蛮好的,上蹦下跳,精神头儿好着呢。你们大帅管教你们,这事我可管不着。” 她说罢,再不搭理哀求的陆赢,转身进了自己的营帐。在塌上坐下,想着陆赢的话又觉得好笑。只道,看来这两日不是只她一人难受,那人也不好过呢。 哼,活该,谁让他两日来冷着脸对她。何况两人还是新婚,要是他以后都这样大脾气,那还了得!就该不搭理他,让他得理不饶人! 罄冉越想越对,顿时便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儿。 那知道一帐之外,蔺琦墨几次迈步,几次回身,好不容易硬着头皮走到了罄冉帐外,结果一听帐中轻哼的歌声,他顿时便火冒三丈,愤然得将脚下一块石子踢出老远,转身就走,惊得路边小兵退避三舍,大气不敢出的。 这般直到夜幕悄然降临,罄冉微喜的情绪渐渐又黯然了下来。胡乱用了点膳,早早便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奈何躺是躺下了,竟如昨夜一般,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她正烦躁,却闻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人快步冲了进来。 平时她的营帐,小兵是不能靠近的,如此横冲直闯的更是从未见过。罄冉一惊,一跃而去,手一卷便扯下了床边挂着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却见宁三哥一脸焦急跑了进来,大喝一声。 “夫人,快!大帅受伤了!” 罄冉愣了一下,才猛然明白过来,大步便向外飞奔,一面焦急问道:“怎么会受伤呢?!” 却听宁三哥悔恨道:“方才白鹤几个和大帅比试,大帅不知怎的关键时刻偏巧走了神,一下子被刺到了腰” 他话还没说完,罄冉便一缕烟般消失在了帐中。宁三哥却没有跟上,反倒将拧着的眉缓缓松开,肩膀上下抖动数下。 这些罄冉自是看不到了,她大步冲进蔺琦墨帐中,风风火火便进了内帐。入目,蔺琦墨正站在床边解着腰带,听闻有人进来,以为是陆赢闯了进来,正欲回头怒吼,却不想眼前人影一晃,一股熟悉的幽香拂入鼻端,接着他呆愕地看到了罄冉满面焦急的面庞。 “伤到哪里?我看看?你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腰被刺到了吗?” 罄冉说着,几下扯开蔺琦墨的衣带便检查了起来,来回看了几下,发现一点异常也没有,她狐疑地又去检查他的胸,手正焦急的乱走,手腕却突然一紧,竟是蔺琦墨死死地拉住了她。 罄冉抬头正迎上他满含笑意,温柔的似要滴出水般的眼眸。她的心一下子便狂烈的跳动了起来,却也一下子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一时不觉双颊微红,一阵尴尬,罄冉微微一挣便欲迈步。 “定是陆赢那混小子出的主意,我去找他算账!” 罄冉刚迈出一步,那扣着她手腕的手再次用力,接着她便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拦腰抱起,一阵眩晕,蔺琦墨一手环住罄冉的腰身,一手环抱在她的臀下,将她放在床上,狠狠压在了她的身体。 罄冉紧贴着那熟悉而宽阔的胸膛,一股想念中的阳刚而温炯的气息使得她一下子便没了呼吸。 蔺琦墨见她不再挣扎,便收缩手臂,将她更紧的抱住,深深的吸吮她身上淡淡的香,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喃喃道:“冉儿,我们休战吧,我投降……你都折磨我两日两夜了,你不知道我这两日过的有多难受……” 他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恳求和难过,罄冉一愣,眼眶便有些红了,声音也带着几分哭腔,控诉道:“明明是你在折磨我,你都不理我,我冲你笑你还板着一张脸,那么凶……你还说让我别再回来,你怎能说那么无情的话!” 她越说越伤心,便真的落下两行泪来。蔺琦墨顿时便慌了,忙用唇轻吻着她的眼角,一面低低的安慰。 “我说的都是气话,他当着我的面抱了我妻子,可你却当着我的面回护他,你还不允我发发脾气吗?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别不理我,嗯?” 他说着一手握着罄冉的下巴,低头便去咬她的唇,趁着罄冉吃痛,他将舌探入她的吸吮舔拭着,畅诉着思念,另一只手更是熟练的探进罄冉的身子,柔捏她的柔软。 他的技巧娴熟而极度挑逗,强大的男性气息顿时便魅惑了心神,罄冉的反抗一下子溃泻瓦解,只得喘息连连,哭声渐渐变成蚊子一般的哼哼。 蔺琦墨在罄冉身上流连着忙碌半天,这才喟然长叹一声,抬头道:“以后不准不理我!不准不听我的话!不准当着他人顶撞我!还有你给我离开凤瑛远些!你要学会站在我身后,相信我,让我保护你!” 他一连串的不准说出,罄冉一下子便冷了面容,别开脸沉声道:“那么多不准,你找别人去吧,我才不要天天被你管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有,这次明明是你先生气的,是你先冲我发火,为什么反倒要我来做这几不准,我才不!” 她说着便欲挣脱蔺琦墨,自床上站起身来。蔺琦墨忙将她压回,无奈叹息,用手压住她的手,语气轻柔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来说,就是一百个不准我也都听着,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了吧?冉儿,我们别闹了,嗯?这两日你不理我,我真真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了,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你和别人亲近,我就嫉妒的要命,我就失去理智。冉儿,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一个人的!” 他的话轻柔的似是要将她融化,罄冉双颊红透,哪里还使得出小性子?!想着那日的事情,确实是自己的不对在先,于是便凑上红唇,轻啄着蔺琦墨的唇,喃喃道:“我也知道错了,我悔不该不听你的话,当众博你面子,还请夫君原谅。” 她的笑容妩媚,蔺琦墨双眸一下子便亮了起来,仿似燃着熊熊的火,望定罄冉:“你这傻瓜!你真不知那日我生什么气?” 罄冉一愣,眨巴两下眼睛:“你气我护着凤瑛,气我不给你面子……哎哟……” 右手一疼,竟是蔺琦墨拉起她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她的无名指,接着他蹙眉沉声道。 “我就知道!你果真不知我在气什么!我生气是因为你为了护凤瑛竟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知不知道,若是那一剑我收的稍稍慢些,我就会伤到你的!若真伤了你,你叫我情何以堪?!” 罄冉一愣,心中涌起浓浓的歉疚和感动,低头道:“我当时没有时间多想,我只知道不能让你伤了他……” 蔺琦墨叹息一声,连连摇头,轻点罄冉的额头,笑道:“原道娶了个精明的媳妇,原来竟是个小糊涂虫!” 罄冉瞪他一眼,忍不住问道:“那日我若不挡在中间,你果真会伤了凤瑛吗?” 蔺琦墨面色微沉,复又无奈的笑道:“冉儿,你的夫君可是趁人之危的人?” 罄冉一愣,明白过来。那日凤瑛身上带伤,她先前见凤瑛几招致童珉怀于死地,以为凤瑛的伤早好了,所以还不明白凤瑛为何才一会就落了下乘。可蔺琦墨和凤瑛交手,怎会不知凤瑛的伤没好。蔺琦墨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纵使他当时怒极,也不会行小人之举。 罄冉顿时苦笑,闷声道:“我就知道!我果真是最蠢的那个!” “所以,要受到惩罚!”蔺琦墨说着,拉住罄冉的手,放在他的胸前,凑上面庞,蛊惑道。 “冉儿,你该怎么补偿我?这两日想的我好难受,抚摸我,吻我,乖……” 他的语调如同上好的丝滑绸缎,又若低沉而沙哑的琴弦缓缓拉响,罄冉不由受到蛊惑,动情的环上他的脖子,凑上红唇。 这一夜耳鬓厮磨,几度疯狂,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直至天边的鸡鸣叫响,两人才沉沉睡去。 有句老话说的一点没错,夫妻打架历来都是床头打床尾合,越吵越甜蜜,越吵越如漆似胶、难舍难分。 自冷战两日,罄冉和蔺琦墨的感情俨然变得更好,每天都呆在一起,甚少分开。 这几日,凤瑛却甚少出现,也许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大帐中。 几日来,将领议事也都在凤瑛的龙帐中进行。罄冉这些日却故意躲着凤瑛,以前常爱跟着蔺琦墨去议事,现在倒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帐中等他。 蔺琦墨和凤瑛倒似都将那日的事忘记了一般,两人相处依旧笑语宴宴。童红铃在翌日来过军营,将童珉怀的尸首带了回去,凤瑛却也并不曾为难他们。 大军休整数日,随着水师的到位,以及水战的临近,蔺琦墨也越来越忙。这场青麟大战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大军只要攻过雯江便能兵临琉城,眼见战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罄冉一时不知该忧亦或该欢。 然而日子却一天天过去,雯江水战还是在众人的期盼下打响了。 麟武帝此番出动了所有兵力,他似乎将最后的希望都压在了这场水战上。期望能将青国大军阻在雯江以北,两国隔江而治。 而凤瑛虽是为这场大战准备已久,但是青国水军经验不及麟国,战斗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水战对将领的统御能力要求极高,一个擅长水战的将领对大战起的作用极大,青国有了蔺琦墨的加入可谓雪中送炭,改变了一些局势,但是麟国的水军大帅却也是擅水战的老将陈宁。 再加上,攻至雯江已是八月中旬,几场暴雨使得雯江水位大涨,双方数次交战青国伤亡甚重,可谓遭到了出兵以来最大的抵抗。 八月末,大江防线的战事还算平静,两军互有出击,胜负各半。只是对青国来说,其空有优势兵力,却只能屡屡出兵,屡屡受挫。再加上大军粮食,军饷,军备供给消耗过大,致使青国上下将士压力很大,斗志也有所消弭,军中气氛一日日低迷了起来。 直至九月初,蔺琦墨亲自带五千精选的水军以计诱杀了江口十余艘港口防御战船,并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潼水港,大肆杀掠一番之后,抢在麟国水师回援之前,一把火将潼水关烧的一干二净安然撤走,这才大大鼓舞了青国水师,使得气氛高涨了起来。 于此同时,雯江夏汛也在时间飞逝中临近尾声,随着形势越来越有利青国,一场彻底的水师大战,也在紧张中缓缓拉开了帷幕。 ------------ 第60章 一项发明  这日,阳光甚好,又逢初秋,空气干爽而清凉,没有了夏日的燥热,清风吹拂,让人的心也轻松自在了起来。 罄冉窝在蔺琦墨的塌上,靠着软垫懒懒的打着瞌睡。也不知是不是冷战后的后遗症,罄冉最近果真听话多了,人也没有以前那么爱操心,近日来她变得能吃能睡,真真应了蔺琦墨的话,成了躲在他身后的女人。 蔺琦墨则坐在案后研究着沙盘,偶尔抬头看看罄冉,见她小脑袋不停点着地,手中的书卷都要落下床榻,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样子,不觉有些玩味。 “大帅,陛下请您过去议事!” 一个小兵快步过来通报,蔺琦墨抬眸望去,是张生面孔。也许他是第一次通报,显得有些紧张,声音也极大。 “啪”一声响自塌边传来,蔺琦墨回头,果见罄冉手中虚握着的书掉在了地上,而罄冉也猛的惊醒,正一脸迷茫地眨巴着眼睛。 蔺琦墨起身,对小兵挥挥手,走出了长案,大步走向罄冉,将那书册拾起拍了灰放在床边。 罄冉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迎上蔺琦墨笑容宠溺的目光,问道:“又去议事?” 蔺琦墨点头,见她苦着一张脸,微微摇头,抚了下她微乱的发,笑道:“若是觉得无趣,便跟着我去吧。大战也就在这几日了,你去听听也好,不定能提些好的建议。” 自那日不快之后,罄冉便有意得躲着凤瑛,蔺琦墨自是巴不得她离开凤瑛远远的。因此罄冉已经好久没有去过中军大帐,此番蔺琦墨竟邀她一起前往,罄冉微愣之后却是一乐。 一方面,这些日她也真闷坏了,另一方面,说明蔺琦墨真的不介意那日的事情了。 眉眼一弯,罄冉轻快起身,笑道。 “好啊,我就拨冗前往指点指点你们吧。” 蔺琦墨失笑,却夸张的躬身抬手以示引路,诚恳道:“夫人请。” 进了大帐,如同平时一样,众将领已围着沙盘讨论的热火朝天。蔺琦墨将罄冉安置在副座旁边的位置上,亲自给她倒了水,这才落座,听着众人的讨论。 凤瑛斜依着椅背,悠然地坐在主案后,一身银白龙袍其上九龙图腾银丝闪闪,威严不可直视。见罄冉进来,他的目光便不时扫过去,不显得刻意,也毫不躲躲藏藏,目光依旧带着他凤瑛特有的压力。 罄冉本还听了两句,奈何多日不曾近距离接近凤瑛,那股压强实在太大,结果听着听着便跑了神,有些坐立不安。后来干脆偏开头,望着帐外高旷的天空发起呆来。 “各位将军,此次我军交锋,水师大军将齐齐调动,大军直接攻打对方驻守的江左水寨。这场大战将在这块水域展开,此处水域辽阔,有利我军发挥人数优势,排开阵型。另外,云大人昨日刚送来了十艘海鹘战舰,灭陈宁水军就在这几天。” 蔺琦墨指着桌上的沙盘,一面又道:“我军在此滞留已有两月有余,此次水军也是该发动总攻了,平时小打小闹也该结束。之所以将这场大战拖了这么久,一来是我军水师尚需磨练,适应水战。再来,雯江汛期对北方水师不利,雯江风向等也影响到了我军进攻。现在雯江退潮,我军休整数日,战备充足,对麟国水军攻击可加强数倍,也正是攻过雯江,直捣琉城之际。大家可有信心?!” “有!”众将士纷纷响应。 “早该如此了,我们几人可是等的人都要霉了,现在汛期一过,正是我们大展拳脚之时。”陆悦峰摩擦双手,笑着道。 一边儿方威朗笑一声,拍上陆悦峰肩膀,调侃道:“嘿,陆大将军豪气冲天啊!” 最近飞翼军一直和青国水师一起演练,蔺琦墨的飞翼军本就精通水战,有其加入青国水师操练起来倒是轻松不少。加之,军人本就多豪爽,一番相处下来,两方将士们的感情倒是增进不少,如这般相互调侃也是常事。 众人听方威打趣,不免一阵哄笑。蔺琦墨却未加入其中,目光沉沉停留在沙盘上一处水域,微微皱着眉头。 却于此时凤瑛起身,走至沙盘前顺着蔺琦墨的目光望去,沉声道:“我军虽是兵力数倍敌军,但是我军不擅水战,加之对此处海域的了解远不如麟军,所以大家切不可大意轻敌。这清河源水域河面开阔,虽是大战选在此处有利我军排开阵型,但这场水战怕是一场硬仗,打下来两军伤亡料想都会极惨。” 凤瑛的话让大帐恢复了沉静,众人面色也渐渐肃穆了起来。宁三哥叹息一声,指着一处两山夹起的水域,肃然道。 “若是能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水域,自此登岸便是小湖口,此处敌军驻军并不多。若能趁夜拿下,待清河源大战打响,我军便可直插敌军背后。只要能令敌军大乱,这场水战也就赢了一半,虽是还需硬打,但这一仗却也能轻松不少,多少能减少两军伤亡,避免正面硬攻。”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面有沉思,但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宁将军说的在理,只是这个方略的前提是要悄无声息的穿过虎口峡,这根本就不可能。” “对!这处水域被两个山峰夹在中间,甚为狭长。且不说悄无声息的通过,便是硬攻,怕是都难。这里白天敌军防守严密,便是晚上,我查探过,两边山崖上也是布满了麟兵,火光将整个峡岸照的通亮,只要有船只经过下面水域,立马便会被射沉!这里是通不过的!”陆悦峰沉肃道。 “船只不能通过,可若是潜水呢”马诚沉思着道。 众人尚在思索他说的可能性,蔺琦墨已是摇头否定:“我计算过,从这边潜水通过虎口峡,便是水性最好的也需两刻钟。其间,就算习练过憋气功的江湖高手,也不可能不浮上水面换气。对于我们的士兵,要通过这里,至少需换气二十次以上此虎口峡敌军确实防御严密,便是晚上这两峰中间水域也是亮如白昼,若以稻草通气,人数少了或许不会被发现。但是多了,水面上动静太大,定是会被发现的。一旦发现,我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到时一阵乱箭下来,便是血流成河。敌军在小湖口驻守了两千水师,若想拿下小湖口,我军起码要近千人趁夜偷袭,方能做到不知不觉,可这么多人通过这里” 蔺琦墨蹙眉再次摇头,未再说下去。凤瑛也是蹙眉,无比遗憾的道:“看来这一仗也只有硬拼了。” 帐内气氛一时无比凝重,却在此时,自众人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那倒也不一定,也许我能想到办法让数百人的大队通过这虎口峡!” 众人哗然,齐齐回头,却见罄冉立在他们身后,正惦着脚从缝隙间看向那沙盘,似是没料到他们会齐齐回头用无比炙热的目光齐齐盯向她,她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清咳一声。 “冉冉说的可是真的?”凤瑛已是代表众人问出了疑问。 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罄冉耸肩,忙道:“我只是说不一定,嗯,我可以试试,但是能不能成功却不好说。只是,有些东西还得劳烦陛下为我准备。” “好,冉冉但说无妨。”凤瑛目光灼灼,即刻应声道。 罄冉点头,笑道:“我还是写下来吧,回来让人给陛下送来。呃,我需要几日试验时间。” “试验?好!” “夫人有几分把握?”蔺琦墨也定睛望着罄冉,问着。 罄冉因他那一声自然而然唤出的一声“夫人”微微一怔,随即便红了面颊,低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众人愕然,倒是蔺琦墨摇头宠溺一笑,沉声道:“这样吧,大战还按原计划筹备。这两日我想过江一次,看看能不能说服麟武帝放弃此战,虽是可能性极小,但试试总归是好的。” 一阵静默,众人顿时大惊。 宁三哥首先扬声道:“不行!此时过江太危险了!” “三哥说的没错,麟帝从来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大帅三思。” “此时战事吃紧,大帅决不能过江。此战既已到了此种地步,便没有议和的可能了,大帅不能以身涉险!” 众人一言一语,罄冉也是蹙紧了眉盯着蔺琦墨。 “四郎还是休要冒险了,别说麟武帝非仁义之君,便是他重情重义,朕也不能让四郎前往涉险!此事,四郎休要再提!”凤瑛亦沉面肃然道。 蔺琦墨却笑着摇头,坚定道:“这一趟我是一定要去的,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此战关系重大,若我果真因为自身安稳而放弃和谈的机会,那我此生都会不安。武帝毕竟是我的堂兄,再者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放心吧,我此去不会有恙!大家不必多言,琦墨去意已决。”…… 三日后,天气依旧清朗,万里无云,空气中带着江水的清新和润湿,是个能让人心情舒畅的天气。然而罄冉的心却有些沉重,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自那日蔺琦墨宣布要过江和谈,罄冉便一直很担心。可心里却也知道,此番他要过江不是一时冲动,定是许久前便想好的。他既然已经决定,便没有人能够说服。 何况自那日冷战,罄冉学会了信任和依赖。便如蔺琦墨所说,有些时候她必须学着,去做他身后的女人,只需靠着他便行或默默支持,或依赖着他,相信他能将一切做到最好。 也是因为这些,连日来罄冉虽是担忧,却从未多说一句。只是默默关注着事情的进展。她知道,前几日蔺琦墨便将和谈书送过了江,双方协议,在今日由蔺琦墨孤身过江,在敌军水师大营,麟武帝会亲自前来和谈。 孤身过江,虽则蔺琦墨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是罄冉的心总觉得七上八下的,麟武帝此刻定然是恨极了他,蔺琦墨此去到底要面对什么真有些不好说。 罄冉也想过要跟着去,但是她便是去了也与事无补,若武帝真要动手,她去只是给蔺琦墨增添负担。犹豫再三,罄冉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呆在军营,做自己该做的事。 帐外号角吹响,竟已是辰时。罄冉扭头,正见蔺琦墨将佩剑挂于腰际,抬头冲她一笑。罄冉回以一笑,笑容终是有些牵强,蔺琦墨却摇头走向她,轻轻抚摸她柔嫩的面颊,无奈道。 “别担心,你夫君我这辈子多大的排场没见过,不都安然无恙的过来了?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最多两个辰时我一定回来。” 罄冉见他话语带着刻意的沧桑和逗趣,极为给面子的笑了笑,转身走向内帐,取下床边挂着的绒缎银色的雪白大麾,亲自给蔺琦墨系上,这才道。 “我等你回来。” 蔺琦墨含笑点头,回步将罄冉的披风也拿了过来,同样给她披上,柔声道:“江风寒,别着凉了。” 两人到江岸时,凤瑛等人已候在那里,小船早已停在岸边。见两人过来,凤瑛迎上前来,撇了眼罄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厚面披风上,微微蹙眉。 “冉冉也去?” 罄冉没有回答,却是蔺琦墨笑道:“内人不去。” 凤瑛纠起的眉头似是跳动了下,接着淡然转开目光,望向蔺琦墨舒缓一笑,道:“四郎执意过江,朕也不好多言,江上风寒,还请四郎饮下这杯酒,暖暖身体。” 他说着回身执起白鹤端着的酒杯,呈于蔺琦墨。 “多谢陛下。”蔺琦墨笑着接过,广袖一掩仰头一饮而下。 接着他将酒杯放于托盘上冲凤瑛点头,大步便登上了小船。站于船头回望罄冉,微微一笑,衣袂飘然。 小船越来越远,终至不见,罄冉叹息一声,这才将睁的有些发涩的眼睛收了回来。转身迈步,刚走出两步,却闻身后传来凤瑛的唤声。 罄冉微愣,扭头望向凤瑛,心中微疑,他怎么还没离开。 凤瑛却蹙了下眉,似有些不知说什么,唇角动了几下,才道:“你说的那个试验做的如何了?” 罄冉笑笑,回道:“有些眉目了,多亏了老郑叔。真想不到军中还有这样的能工巧匠,待试验成功,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凤大哥的。若凤大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见凤瑛点头,罄冉回头大步而去。 这几日罄冉确实在做一个试验,她在试着做一个简易的氧气袋,而且已经有了眉目。 那日大帐讨论潜过虎口峡的问题,罄冉便想到了潜水设备,只要将士们能配备了氧气罐,悄无声息的通过虎口峡并非不可能。于是罄冉一直在试着做这种简单的氧气袋。 一个完整的供氧装置得有贮气钢瓶、阀门、气压表、氧气输出显示器、导管,吸氧面罩等等组成。这样的装置结构极为复杂,而且主要部件制造工艺也能复杂,不是现在这种条件能够达到的。 罄冉要做的,自然不是这种正规的供氧装备,她在现有条件下,花了一日时间草拟了一个图稿,设计了一个简单的供氧袋。 这种小型氧气袋,贮气罐用牛皮密密缝制而成,上部装了一个套箍,并有瓶盖盖在套箍上,瓶盖上有与导管相连接的进气孔,还在瓶盖的内侧安装了一根松紧带,松紧带的两端固定在瓶盖的内侧,穿过两根导管用来控制氧气的流速。 在使用时,只需将导管一端与氧气袋瓶盖上的进气孔相连接,将瓶盖内侧的松紧带拉开,瓶盖就能具备氧气面罩的功能。 简易是简易了点,但是制作起来却着实费了些功夫,主要困难便是很多材料在这古代都不齐全。 好在凤瑛军中竟随军有制作机关武器的巧匠,老人姓郑,军中人都叫他老郑叔。老郑是个极耐心也很有才能的巧匠,罄冉将自己的要求细细讲述,那些找不到的材料,老郑叔竟都能找到相应的替代品,而且做出的氧气袋已大大超出的罄冉的预计。 昨日罄冉曾偷偷下水试用过,牛皮毕竟不如精钢,有些漏气,不过若不出意外,通过虎口峡倒是够了。罄冉吩咐让老郑叔将瓶口处又加了一道控氧的小机关,想来现在他也该改好了。 果然,罄冉刚进老郑叔的帐篷,老头便笑眯眯的迎了出来,一脸兴奋,扬声道:“夫人来了,你要的那东西老头可给你做出来了,你看看合不合规矩。” 罄冉接过他递上的牛皮袋,仔细摸了摸瓶口处,抬头问道:“是在这两根导管中间加了个小机关吗?” 老郑叔点头:“是,都是按夫人的吩咐做的。还在牛皮缝合处淋上一层皮楠树胶,应该不会漏气了。只是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罄冉扬唇一笑,却道:“过几日您老就知道了,我去试试看,若是能用的话,还得麻烦您老带人赶做个几百个呢。三天赶制七百个,应该没有问题吧?” 老郑叔愣了一下,蹙眉道:“既然做出了第一个,再做就容易多了。只是有些材料怕是准备不齐全。姑娘说的这导管,是用马肠经特殊药水泡制做成的,若没个三五日浸泡,怕是达不到这股子韧劲。” 罄冉点头表示理解,却道:“此事关乎大局,您老多费点事,尽量能赶快些。” 老郑叔忙点头,肃然道:“陛下亲自交代了,夫人要什么都必须十二分对待,老头子再想想办法。” 罄冉感激得点头,出了营帐。 回到自己帐中,她便迫不及待的试验了起来。罄冉之所以那日在帐中敢提出意见,那是因为早些日她便发现不远的云童山山石中含有大量的软锰矿。 而软锰矿经过一系列化学反应是能得到高锰酸钾的,而高锰酸钾正是实验室制氧气的原料。 罄冉现代时是学化工的,工业大规模制氧,在古代这种条件下纵使罄冉知道怎么做,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可能做到。 但是用实验室加热高锰酸钾的法子制些氧气出来,虽是麻烦却还难不倒罄冉。虽然如此收集的氧气并不精纯,但是令将士们顺利通过虎口峡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几日老郑叔在罄冉的指点下制作氧气袋,罄冉却也没闲着,自软锰矿中提取了不少高猛酸钾。 她熟练地用排空气法将牛皮袋冲满氧气,以带火星的木条接近瓶口,见木条“轰”得一下大燃了起来,罄冉唇角勾起笑意,迅速压紧瓶口,灭了陶瓷罐下加热高猛酸钾的炭火,拎着牛皮袋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营帐…… 雯江,麟国水师大营,炎炎阳光下,水师大军整队而待,自江边一直延续到中军辕门。他们个个神情沉肃,面朝江岸,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 缓缓的江面上出现了一只小舟,那一叶孤舟摇浆而来,慢慢清晰,众人不免同时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小舟。 这些守在江岸的将士们只知道今日青国会派人前来议和,陈将军也说了,此次议和陛下亲临必须表现出麟国的气势来。这也是他们一大早就奉命守在军前的原因,可现在见江面上只来了一叶孤舟,一时有人震惊,有人诧异,有人不解,有人紧张。 小舟却不受气氛的影响,依然缓缓的向这边荡来,若行在画中一般悠哉。随着江风,隐约有飘渺的箫声传来,如泣如诉,呜咽有音,让人闻之凭添一股伤怀。 众人不免更加用力地盯向那发出箫音的小舟,那小舟舟头立着一人,一袭白衫,乌发高束,离得尚远,看不清那人面容。然而清风吹过那人白色儒袍,映着漫天江水,那人似是踏浪而来,阳光闪烁在他清隽的身影之后,江风将他身后雪白的大麾吹得起起伏伏,光影中众人瞬时被卷入了一场迷离的静谧。 随着小舟越来越近,那箫声也越发清晰,绵绵而来,款款叙述、又仿佛在感念、在回忆,幽幽缈缈、曲调呜咽,便是不懂音律的军旅之人,也能听出箫音中蕴涵的无限伤感,不免沉浸其中。 待箫声渐转消弭,那小舟也已在岸边停靠。 蔺琦墨缓缓将手中长箫收起,跳下小舟,在众军阵前淡然站定,对投向他身上的数千万道目光恍若未见,深邃的目光直逼中军辕门,御气扬声道:“蔺琦墨应约前来议和,还请陛下拨冗相见。” 他这一声仿似并未用多大的力气,声音依旧带着清朗之音,然而却清晰地传出极远,连最后面辕门处的兵勇都听得清清楚楚。 仿似他这一声喝才令众人骤然回神,麟国大军开始出现了一些骚动,众人这才想起持械列阵。显然,虽来者只有一人,但大军还是感受到了逼人的气势。 然而望着那缓缓走来的身影,士兵们还是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虽然陈将军吩咐过,要给敌方下马威,要表现出麟军的气势来。可是此刻面对着这么一个孤身而来的清隽身影,士兵们显然已经不知所措。 更何况,这些士兵中间有不少老兵是认识蔺琦墨的,曾经就是他带着他们练习水军阵型,击败江北怀殃候叛逆的。在他们心目中,虽是不明蔺琦墨的悖国行径,但是此刻眼前人不卑不亢,清华高卓,一下子便又唤醒了他们心中深藏的尊敬。 蔺琦墨所过之处,士兵不约而同让出了通往中军的道路。蔺琦墨缓步走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想着那些曾经的峥嵘岁月,他心中微叹。 此刻已在中军大帐的麟武帝自是也听到了那箫声,待他回过神命陈宁出帐准备时,蔺琦墨竟已然行至辕门。 陈宁出帐也恰恰看到士兵纷纷让道的一幕,那一道白影从容地穿过大军,倒不像是孤军深入敌营,反倒像是将帅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同朝为官,陈宁虽是外将,但是与蔺琦墨却也不算陌生。陈宁又系耿直之人,虽于蔺琦墨没多少私交,但是对这位少年却也是钦佩有之,神交已久。 麟武帝虽是让他给蔺琦墨一个下马威,然而陈宁自己心中却是有些不乐意的,如今出来却见蔺琦墨俨然已过了辕门,正合乎他的心意。 故而,陈宁几步上前,于蔺琦墨客套几句,引着他便入了中军大帐。 他一进中军大帐,气氛便剑拔弩张了起来。帐中除了最上座的麟武帝以外,还有目前尚未投诚青国的白垩候程九贵。帐内站着一圈武士,个个手执长刀,怒目瞪向蔺琦墨。 蔺琦墨却恍若未见,春风一笑,自顾地施了一礼,走向座位,洒然落座。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这首曲子。”麟武帝放下手中杯子,撇了眼蔺琦墨收在腰际的长箫,冷声道。 蔺琦墨淡淡一笑,面有追忆,沉声道:“如何能忘安哥哥过世那夜叔父在舒春阁吹了一宿的便是这支曲子。” 麟武帝面有怒色,瞪向蔺琦墨:“朕以为蔺帅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氏!” 蔺琦墨收了笑意,神情肃穆,即刻回道:“墨一刻不忘,叔父大恩更时时铭记于心。” “哼!一刻不忘?铭记于心?那么蔺帅报恩的手段可还真是跟常人不同哪!毁了父皇一生创下的基业这就是你蔺琦墨所谓的报恩?!” 武帝一手挥下桌案上的酒杯,怒气满面。顿时帐中气氛便凝滞了起来,众人纷纷低头,似是大气都不敢出了。就连白垩候程九贵都禁不住微微动了动端坐的身体。 蔺琦墨却丝毫未受影响,他目光不动,依旧凝视着愤怒的麟武帝,半响才道:“陛下这般想,琦墨无从争辩,今日我来,也不是为了请求陛下原谅的。如今青国大军兵临江北,攻过江来是早晚的事,麟国水师虽勇,但多年内战已经耗空了国库,这场大战麟国支持不了多久。我此来,只是想交给陛下一样东西,希望陛下能再次审视这场大战。” 他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长盒推向桌边,武帝身边公公撇了眼武帝的神情,忙下了台阶将盒子捧给武帝。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份明黄的宗卷,麟武帝狐疑地望了眼蔺琦墨,这才缓缓展开那份宗卷,一望之下不免微怔。右手握了几下,他抬头看了眼坐在台下的程九贵。 程九贵会意,忙起身步上台阶,接过那宗卷细看。接着他微白的眉头蹙起,冷笑一声看向蔺琦墨。 “凤瑛承诺要放过陛下,并封陛下为归宁侯,在陛下有生之年对其封地事宜不加干涉?这可能吗?!历来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对前朝皇室血脉赶尽杀绝,何况陛下!蔺帅不会可笑的相信这一纸黄绢吧?” 蔺琦墨对他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盯着麟武帝,认认真真的道:“我信!便是这只是凤瑛玩弄的一种手段,我今日既拿它来做和谈的筹码,此事便由我蔺琦墨负责到底。我会一直盯着凤瑛,他但有一日违背此约,我便誓于他纠缠到底。皇兄,这么些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蔺琦墨说到做到。更何况,我相信凤瑛既然答应,还是有这些魄力和信誉的。四郎言尽于此,还请皇兄审时度势,三思而行。” 闻言,麟武帝于程九贵对视一眼,面色皆有所变。蔺琦墨却淡然起身,又道:“此事陛下不必着急回复,三日后若陛下还是不改主意,那便只有战场上相见了琦墨告辞。” 他说罢竟转身便走,程九贵忙抬起头来怒目盯向蔺琦墨,高高抬起了右臂。随着他的手势,帐中武士纷纷拔刀,帐外埋伏的刀斧手也瞬间将帐子团团围住。 蔺琦墨却是一笑,微微侧头,只道:“皇兄,青军攻至此处,我蔺琦墨对凤瑛已然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了。没有我,青国大军照样能够攻过江来,直取琉城。相信我,也许凤瑛比皇兄更希望我此番有来无回。皇兄难道这么想给凤瑛提供一个撕毁协约的理由吗?” 那份蔺琦墨于凤瑛达成的协约,早已以皇榜的形式公诸于众,也正是因为那份协约上对麟国贵族及百姓的数条宽慰政策,使得青国大军没有遭到强硬抵抗,能够这么顺利的兵临琉城。 那份协约上也提及了麟武帝,言明麟国灭国后,青帝会宽待麟武帝。所谓的宽待左不过是遭到圈禁,倒是至少能保住性命,能为子孙留一条后路。倘若真的灭国,对于皇族来言,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 麟武帝自然知道,若蔺琦墨死了,这份协约也就不可能存在了。所以蔺琦墨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令他变了神色。他双眼眯了又眯,终是抬手用力一挥。 “陛下!” 随着程九贵的惊呼,刀斧手也霍然让开了道路,蔺琦墨头也不回,缓缓步出营帐。待走出大帐,他脚步忍不住一顿,终是微微侧头,轻声道。 “年哥哥,这是小四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还请三思,保重。” 他的话飘入耳中,麟武帝神情微动,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清隽身影,他禁不住缓缓抬手,疲倦道:“都给朕下去。” 程九贵却是一惊,上前一步,探究地问道:“陛下难道真相信凤瑛会封地给陛下,让您安安稳稳的做什么归宁候?” 麟武帝却未回答他,只是沉声道:“退下!” 程九贵不敢再言,躬身退出了大帐。帐中麟武帝缓缓抬头,望着空荡的营帐,耳边却响起蔺琦墨的那句话。 年哥哥 那年父皇刚刚自雁城带回蔺琦墨,他还是个孩童,那时的他也曾那般日日缠着他,唤着年哥哥,要他武枪给他看他们也曾一起欢笑,一起喝酒,只是何时,那种单纯的岁月已经不再,留下的只是争斗和仇恨。 麟武帝疲倦一笑,将目光缓缓落在手中的黄绢上,雯江是琉城最后一道天险,他该放弃最后的希望吗?…… 蔺琦墨回到军营已是下午时分,隔开很远,他便看到江岸上有个人在来回走动着,还不时向这边眺望。接着那人似是发现了小舟,兴奋的上下跳动几下,冲这边挥动着手。 蔺琦墨眼力极好,一下子便认了出来,那人却不是陆赢是谁。 小舟缓缓靠岸,未停稳陆赢便迎了上来,满面笑容:“蔺大哥可回来了,兄弟们让我在这里候着,若酉时还接不到蔺大哥,我们便直接杀过江去。” 蔺琦墨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一面向军营走:“这世上还没有能困住我蔺琦墨的地方。你嫂子呢?” 陆赢戏谑一笑:“这才半日功夫,就想嫂子了?最近嫂子在做试验,神神秘秘的也不让我看,自蔺大哥出了军营,我便没见到嫂子了。” “哦?” 蔺琦墨挑眉,心里却有些狐疑,奇怪着罄冉这次怎那么沉得住气,他方才见岸上有人,第一反应便觉那是罄冉。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小妻子好像不怎么担心他呢。 两人说话间便进了军营,然而一入辕门便见宁三哥面色苍白慌慌张张自不远处奔了过来,看到两人他神情分明一变,对上蔺琦墨的目光,他竟马上低了头,僵在了那里。 蔺琦墨心中有疑,一种不好预感让他大步走了过去,沉不住气的问道:“发生什么事?” 宁三哥抬头,蹙着眉,唇角动了几动,这才道:“我说了,你可一定要冷静。” 这下蔺琦墨心底的不安更大了,一把抓住宁侣的手臂,急声问道:“可是冉儿出了什么事?!” “三哥,是不是嫂子出了事,你看蔺大哥急的,你倒是快说啊!”陆赢也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头来,忙催促道。 宁三哥这才将神情一横,启口道:“刚刚两个小兵来报,说是在江边见弟妹入了水,两人询问,弟妹说是下江做试验。可是……可是过了好久都不见她上岸,至到一刻钟小兵才慌了神,报了中军,凤瑛带着人已经……” 他的话尚未说完,蔺琦墨身体晃动两下,接着已飞身向营帐后面奔去,凭借他的功夫自是能听到后营靠近江边有喧嚣的人声传出。 宁三哥望着他狂奔而去的身影,眸中净是担忧。他认识蔺琦墨十多年,何曾见过蔺琦墨如此不顾形象的狂奔。宁侣早知道蔺琦墨爱惨了罄冉,却是现在才知这种爱,足以毁灭蔺琦墨。 若是那个清傲的女子真出了事,宁侣简直不敢想象,蔺琦墨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陆赢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宁侣的思绪,他忙跟着向后营奔。陆赢飞身跟上他,一面急急问着:“嫂子入水多久了?” “听那两个小兵的话,到现在怕是已有三刻钟了。” 三刻钟?!陆赢脚下一个虚软,险些跌倒。 蔺琦墨奔至江边那里早已一片混乱,此处两面环山,围着一处江滩,水却极深。此刻不大的江面上飘满了士兵,许多是青国水师营的兵勇,还有不少是飞翼军将士,方威几人已游出甚远,正大声喊叫着。 江面上银白色的身影一闪,分明便是凤瑛。他自水中钻出,大吸了一口气,接着便又一头扎入了水中。 岸上几个大臣半身浸在水里,满面焦急地喊叫着“云姑娘”,他们许是不会水,然而皇帝都下水救人,他们岂敢落后?!另有军医候在岸上,显然已经做好了抢救的准备。 这些蔺琦墨都看不到眼中,他的脑子一阵轰鸣,飞奔过来在众人尚未看清他的身影时,便入一道闪电劈开江水扎入了深水中。 蔺琦墨焦急地寻找着,然而水下的能见度实在太低,四面都是水,冰冷的让他心慌。他不停地游动着,向士兵没有到达的领域搜寻,直到胸口因为缺氧憋得发疼,他才钻出水面,大口地吸着气。更是不忘在水面上来回寻找着,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当他转身,并未看到罄冉,却只看到了刚刚自水下钻出的凤瑛。 凤瑛的面色苍白的似是生了大病,眉宇紧拧着,漆黑的眼眸中写满了焦急和慌乱,发冠歪在头顶,一身狼狈。 同样,在凤瑛眼中映出的蔺琦墨,样子也好不到哪里。 两人只对望了一眼,便各自钻入了水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蔺琦墨的心也一点点被从未有过的恐惧充满,无力,焦躁,绝望使得他只能本能地去潜水寻找,出水吸气,再次潜水…… 他的头脑早已空空,血红的眼睛睁到最大,生怕错过了每一个角落。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能让自己多想。他怕,若想了他会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这冰冷的江水中。他不怕这冰冷的水,不怕这水中的黑,死,他更从未怕过。 然而此刻他却很怕,怕倒下之后再也见不到她的面容,摸不到她的容颜。 凤瑛亦然,他似乎已经听不到江面上士兵喊叫的声音,一切在他的脑中都已经空了,只剩下水,漫天的水。而那个牵制了他所有感情,所有情绪,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是否便永远沉睡在这冰冷的江水中了凤瑛甚至没有勇气去想。 他此刻竟有一个念头,若她能够出现,他定然什么都依着她。她要怎样,他都答应,即使她要离开,即便她再不愿见到他,他也可以忍受。只要她好好活着,只求她好好活着。 似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凤瑛又一次自水中钻出,正欲再次扎入水中,低头间却似捕捉到了奇迹。他迅速地将头抬起,睁大了眼盯向不远处。 那里一人自水下钻出,甩了甩一头长发,正吃惊地盯着江面,满脸诧异,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几块大石挡住了那个身影,只透出精致的面庞,可那眉眼,那面庞分明便是罄冉! 凤瑛定定看着,一时竟呆在那里,似是生恐稍微一动,那人便会消失在江面上。直到有个身影,飞速自江面掠过,若飞鸟一般施展轻功几下点落,在大石上站定,挡住了他的视线,凤瑛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是蔺琦墨 于是凤瑛的身影便更加不能移动分寸,他定定地看着蔺琦墨僵直着身体站在大石上,定定地看他忽而跳下大石紧紧将罄冉抱入怀中,定定地看罄冉茫然的小脸自蔺琦墨的肩头透出,定定的看蔺琦墨微微颤抖的肩头以及罄冉轻拍在他背部的手 一股绝望的悲哀自胸间溢开,凤瑛原以为方才的焦急已是地狱,此刻才知,原来那不是,真正的地狱不是焦急,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此刻的无知无觉 凤瑛苦笑一下,缓缓垂眸,再不看那相拥的身影,向江岸游去。待上了岸,对围上来的众人视而不见,大步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岸边。 此时罄冉才被蔺琦墨抱着上了岸,陆赢忙将薄毯捧上。蔺琦墨几下给罄冉裹了个严实,神情依旧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罄冉能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一直在颤抖,她只能紧紧地回抱着他,心里歉疚万分。 她只是想下水亲自试试那氧气袋管不管用,绝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现在想想,却是她欠缺考虑了,只怪她下水时太过兴奋,完全忘记碰到的那两个小兵。 她本以为他们是巡防的,不会多加注意她何时上岸,方才在水底隐约听到喧嚣声,若不是心中狐疑探出头看了看,真真不知会把大家急成什么样。 罄冉一路对众人报以歉意的笑,一面暗骂自己大意,几乎不敢抬头去看蔺琦墨黑沉的面容。 大步流星将罄冉抱回营帐,蔺琦墨的神情可以用煞黑来形容,一路兵勇纷纷躲避。陆赢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偷偷为罄冉捏了把冷汗。 一入营帐,蔺琦墨便将罄冉狠狠的扔在了床上,接着在她尚为摸清方向时已将她反倒压在了腿上,然后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罄冉的屁股上。 他打的极响,满是怒气,很疼可是罄冉却咬着牙未发出一点声息。她知道,今日怕是吓坏了他,便是此刻,她还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在禁不住的颤抖着。 罄冉微微偏头,想去看看蔺琦墨的脸色,然而这一个偏头,却见他高高扬起了右掌,眼见便要狠狠落下。罄冉禁不住使劲一闭眼睛,然而预料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罄冉诧异,还未睁开眼睛,身体便被一股大力翻起,接着手腕被大力压住,蔺琦墨已猛地将她的手牢牢反钳在身后,环住,一手握住罄冉的脖子死死抵向他,低头便咬住了她的唇,狠狠撕咬着。 罄冉一愣,睁开眼睛看他,却迎上他血红的双眸,那双眼睛灼热了她的心。轻轻闭上眼睛,罄冉挣开他钳制的手抱住他,承接着他的怒火,用热情回应着他的害怕和疯狂。 天地轻转,撕咬纠缠,拼了命地吻,狠命地似要将彼此揉进身体。忽然间,唇上传来一阵痛楚,罄冉愕然地睁开眼,看见蔺琦墨的眼底渐渐恢复清明,嘴角上却染着一丝血迹。 意识渐渐回到脑海,一切都分外清晰,她定定地望着他,歉意的道:“我” 然而刚开口蔺琦墨却再次压下了唇,绵长而温柔的吻,似要将她融在那柔情中,迷迷糊糊中罄冉听到他微哑的声音。 “冉儿,别再吓我,我受不了受不了” ------------ 第61章 并肩一战  虽则蔺琦墨给麟武帝送去了一条极好的退路,然而不得不说人的野心是永远不能得到满足的,而野心会让人迷失判断力,去寄希望于侥幸。 蔺琦墨等了三日也未能等到麟武帝的退让,雯江水战也迎来了最后的两军对决。这次决定性的大战青国水师将倾巢而出,在清河源水域于敌军进行最后的生死对决。 蔺琦墨变得更忙,每日训练水师,排演阵型,罄冉却也未闲着。用氧气袋渡过虎口峡的方案已经得到了上层将领的认可,为了防止军情泄露,此事不宜声张,由罄冉全权负责。 因此每到夜晚,罄冉便带着自青国水师及飞翼营挑选出的水性极好的一个六百人小队到江边进行潜水训练。训练安排的极为隐秘,军中只有少数将领知晓此事,罄冉感受到蔺琦墨对这次潜水夜袭的重视,心中也了解潜渡虎口峡的危险,于是练兵也异乎寻常的认真。 大战定在九月二十七日,转眼已是战前一日。 中军大帐,将领们肃穆而坐,商讨着最后的将领任命,所有任务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敲定最后的统帅。 其实这本是不用商议的事情,水师大军的督练,一直都是蔺琦墨在负责,关于大战的阵型、进攻路线、策略也都是他提议后众人推敲定夺的。 然而此事却因为蔺琦墨决议要亲自带潜水队夜袭小湖口而发生了改变。 夜袭小湖口对整场大战至关重要,若此举能够成功,雯江水战将胜算大增。小湖口虽是驻兵不多,但所驻兵马皆是麟国精锐,是麟武帝为自己留的后路军。 六百对敌两千,虽是偷袭,但胜算并不大,更何况打这场夜袭战只有在悄无声息中解决小湖口驻兵,才能在麟国水师不察觉的情况下直插其背后,打乱其阵型。 小湖口离麟国江左大营并不远,若是稍有差池惊动了麟国水师大军,那么这六百人无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故而夜袭是相当危险的,也非常有难度,万不是一般将领能够胜任。故而,蔺琦墨要亲自前往也非没有道理。 “主帅对整个大战至关重要,我看还是让我负责夜袭,大帅留下来统挥大局!”宁三哥神情沉肃道。 “对,水战不同陆战,对统帅的要求本就极高,这里熟悉水战的也只有蔺帅了。陆某虽是不才,但夜袭倒也干过两次,属下自请夜袭统领一职。”陆悦峰说着,挥袍起身,单膝跪在了帐中。 坐于主案后的蔺琦墨却只淡淡道:“此事前日已经讨论过了,这夜袭必须由我前往,不必再议。” 他说罢,转头望向凤瑛,又道:“水师副都督李将军常年督练水师,亦有水上对敌经验,心思灵敏,堪当大任。宁侣跟着本帅多年,本是麟国西川水军中郎将出身,对麟国水师的阵型战法都比较熟悉。依我来,便由他二人担任此次大战的统帅,副帅,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凤瑛于蔺琦墨目光相交,对望片刻,凤瑛忽而一笑,扬声道:“既然四郎觉得他二人堪当大任,那便如此吧。” 随着凤瑛的表态,众人的目光不免都齐齐移向了坐于下首的李鼎力身上。 李鼎力也未想到竟能成为大军主帅,虽是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辅佐蔺琦墨练兵,但是越是如此,便越能看出差距来。若没有这一个多月的比较,他定然能信心满满地接受任命,然而有蔺琦墨在此,他只觉以往那些信心和自大变得岌岌可危。 此刻,众人目光盯来,他竟觉得有些慌张,心中没底。不免起身,微微犹豫地道:“此战至关重要,属下惶恐,只怕不能胜任。” 蔺琦墨却是一笑,长身而起,绕过长案,步至李鼎力面前,轻拍他的肩头,望定他,沉声道:“李将军休要自谦,本帅相信将军定然能带着青国水师打好这一战!” 李鼎力迎上蔺琦墨的双眸,只觉那眼中蕴藉着信任和鼓励,能带给他无穷的信心和力量,他面容渐渐坚定,退后一步,锵然跪地:“属下定不负陛下厚望,不负大帅信任。” “好!大家可还有什么异议?”蔺琦墨面有笑意,弯身扶起李鼎力,目光肃然扫过大帐。 却是宁侣起身,犹豫了下,目光扫过坐于一旁的罄冉,沉声道:“这次水师演练了几个新的阵法,我等虽是用心习练,但是难免有些不能参透之处,只恐不能灵活应用,致使阵法在战场上不能发挥应有的效用。夫人与阵法一道异常精通,连苏先生都敬服有佳。此次水战,大帅可否让夫人做一回我们的军师?” 他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又将目光移向了罄冉,连一直低垂着眼眸,抚弄茶盏的凤瑛都不禁抬头望了过来,目光虚浮不定。 罄冉无辜地成为焦点,不置可否地看向蔺琦墨,却见他愣了下继而笑了起来,回道。 “夫人的事情你自当亲自去询问她,问我何用?!” 宁侣愣了下,却知道蔺琦墨这么说是同意了,他忙笑着盯向罄冉。此时李鼎力也站起身来,走向罄冉,竟霍然单膝跪地,行礼道:“请夫人相助!” 宁侣提出让罄冉做军师,自是有他的原因。一来他和李鼎力对阵法都不太精通,再来做军师并没太大的危险,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知道水师近来演练的两个重要阵法便是出自罄冉之手。 李鼎力亦是耿直之人,先前他还看不惯蔺琦墨,觉得他出征还带着女人,简直不像话。但是随着不断接触了解,他对罄冉的能耐也有所了解,对这个每每让人出其不意的女子,他和军中多数将领一样已不将她看做寻常女子,对罄冉已是敬佩有加。 李鼎力已年近不惑,他的小儿子李铭和罄冉年纪相当,也在青国水军之中,是个异常开朗的小伙子,这次又被挑选进了罄冉的潜水队。所以在罄冉看来,李鼎力是长辈。 现在见他跪地对自己行礼,惊得罄冉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面虚扶李鼎力一把,一面不迭地道。 “李将军快快起来,晚辈万不敢承您这一礼。晚辈于阵法一道只通皮毛,却承蒙诸位看得起,我定尽全力。”…… 夜色渐沉,灯火连营,江水打在岸上发出清越的拍击声,趁得整个军营安静而肃然。 大战在即,军营在夜幕下有着战前的肃静和紧张,帐外不时传来巡营将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侧头望向帐角,沙漏中的细沙已漏去六分之一,罄冉微微叹息一声。 夜袭小队是时候出发了 她扭头看向蔺琦墨,他已整装待发。一身利落的夜行衣紧紧裹着昂藏的身体,墨发纤毫不乱包在黑锦方巾中,将鬓角拉出刀割般犀利的纹路。整个人显得异常精神,如同一只夜色下伺机而动的豹子。 罄冉望去时,他正坐于塌上,将一把匕首插入绑腿上的束带中。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眸望来,目光立即似水柔和。 罄冉起身,在他身前蹲下,将手中握了半响的氧气袋给他细细绑在腰间,整理了导管,又检查了一遍瓶口,这才闷声道。 “夜袭又不是非你不可,三哥也很擅长你每次都是那里危险去那里的吗?” 蔺琦墨抓住罄冉的手,笑道:“冉儿,你现在变得啰嗦了呢。” 见罄冉瞪他,蔺琦墨忙收了笑意,一本正经又道:“夫人的啰嗦令为夫很温暖。放心吧,你也知道,麟武帝很可能呆在小湖口,让别人去我不放心。更何况,战后我是要离开的,这次水战至关重要,立功的机会还是让给别人吧。被我这个早晚要离开的人占了,岂不是浪费?” 这便是他坚持要亲自前往小湖口,将李鼎力和宁侣推上位的原因?罄冉微微摇头,刚刚认识他时总觉得他玩心甚重,没有担当,油嘴滑舌了解愈多,便愈觉得他将真实的自己藏的深。 平日嘻嘻哈哈,没有半刻正经,总是漫不经心,傲慢气人,然而他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总能做到面面俱到。可令罄冉感动的,令她爱惨他的却不是这些。 她的夫君是个懂爱的人,他细致内敛,总是这般为他人想着,却从不愿表露出来。他为别人做了很多,却从不在意那人是否知道,他忠诚自己的心,不畏人言,不计得失。 罄冉知道这看似简单,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这种豁达是蔺琦墨最大的优点,也是她一步步被他吸引无法自拔的缘由。 “大帅?” 帐外传来方威的唤声,罄冉忙最后检查过蔺琦墨的装束,站起身来,定定望着他。 “小心些,记得我在等你。” 蔺琦墨含笑点头,扣住她的肩头,倾身在她额前印上一吻,这才放开她大步出了营帐。 六百人的小队早已在江边等候,蔺琦墨一到,众人纷纷上船,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地向虎口峡逼近。 这一路江水虽不深,但河床却有暗礁密布,虽撑船的都是熟知地形的老船夫,但大队到达离虎口峡不远的浅滩时也已月上中天。 远处的虎口两崖遥遥对望,夹着一线深水,直通遥远的天际,正是今夜他们要潜过的江域。从这边浅滩隐约能看到那耸立的两崖上麟国兵勇的点点灯火,繁布两山,如同天上繁星,足看见防守严密。 蔺琦墨目光微锐自远处收回,一个手势,众人纷纷下船。 “此处江水极深,虎口两峡夹着的江面下更是密布有许多礁石。江下不能视物,大家潜下水后尽量保持距离,速度不必太快,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身前的气囊,大家要明白,两崖密布了敌人,一旦有一人出事,便极有可能令整个队伍都暴露在敌军面前。所以此次任务不仅危险,而且需要足够的细心,在水下要尽量用耳朵去认路!游过礁石区大家便可潜出水面,可都明白了?” 蔺琦墨微微扬声,清锐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明白!” “好,现在检查各自的气囊,分六队下水!” 蔺琦墨说罢,将腰际别着的导管擒入嘴中,轻扭牛皮袋上的机关,吸了一口气。顿时只觉神清气爽,异常舒服,他微微挑唇,将机关关好,这才将目光扫向四周。 “气囊坏掉的自动出列,随船回营。” 但见先后有六人缓缓爬上了船,他们个个面色失落,但是他们也知自己的气囊坏了,没有神气,他们是不可能通过虎口峡的。 对这个简易的氧气袋罄冉并没有给士兵们解释多少,只告诉他们里面装着神气,于平时吸入鼻子的气是不同的。为了让他们能够明白,罄冉在牛皮囊中分别装上空气和氧气,让大家感受过。 这其实不难区别,若是空气吸入后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若是氧气那么吸上一口便会觉得头脑异常清新,会觉得兴奋和清醒。这种感觉在潜水后,或是疲累时会更加突出。 之所以进行这种训练,是因为这种在简易条件下做出的简单氧气袋毕竟不能和真的潜水氧气罐相比,保不准它什么时候就漏气了。罄冉必须让士兵们在潜水前确定气囊中装着的还是氧气。 令罄冉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这事,士兵们着实议论了两天,而且看她的目光中明显带了仰视和近乎对神明的敬畏,甚至在她问话时,他们都不敢靠的太近,有次罄冉无意听到他们谈论她时用的称呼竟是“神仙夫人”。 这让罄冉啼笑皆非,然而这种情况却也不难理解。毕竟那两日连凤瑛和蔺琦墨看着她的目光也明显不对劲。 主要是空气这种东西本就无形,让人觉得神秘。装上一袋子空气对潜水一点用处没有,然而神气却完全不同,可打开袋子去看,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众人看来确实难以理解,而对于这些古人来说,难以理解的事往往就往神鬼上想。 罄冉当时还想,若今日她帮助的是麟国,怕他们就不会称她为“神仙夫人”,改而称“妖妇”了。 不过,罄冉倒是对蔺琦墨细细讲解过何谓氧气,却也不知蔺琦墨听没听懂。只是罄冉奇怪,在她表现了如此的一面后,蔺琦墨竟也不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他不问,罄冉便也不多言,毕竟前世对她来说已经太过遥远,甚至前世的事情已经牵动不了她任何心绪,便如一场梦一般。不是她刻意隐瞒,只是说给蔺琦墨听了又如何?凭添忧扰而已。 这些暂且不提,却说此刻,蔺琦墨带着众人缓缓向虎口峡游去,待已然看清虎口峡上的灯火,他高高举起右手,接着便率先潜入了深水。身后众人亦紧随着纷纷潜水,摸黑向虎口峡游去。 江底虽是漆黑一片还礁石密布,然而这些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通水性之辈,再加上罄冉数夜的训练,他们已经能够熟练地用氧气袋呼吸,用身体感受水流从而判断方向,用耳朵倾听彼此,从而相互提醒。 小半个时辰后,蔺琦墨率先自水中钻出江面,吐掉口中导管,他抬手抹去面上的江水,顾目四望。江面上一片平静,他却也不慌张,方才在水底他能感受到身后紧跟的大队,他们应该快钻出水面了。 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将腰前气囊取下,蔺琦墨怔怔望了会儿,只觉神奇无比。看着这神秘的东西便想到了罄冉,蔺琦墨微微一笑。 极目远望,此处已经离虎口峡有一段距离了,不必担心会被敌军发现。只是回头望去,茫茫江面竟似没有边际。这里离江岸还有一段距离,而这段距离只能靠他们游过去了。 “哗哗” 水声不断自四周传来,不停有兵勇自水中钻出,个个面上都带着笑容,远望虎口峡的依稀灯火,他们眼中写满了不置信。 竟真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通过了虎口峡呢!太神奇了! “清点人数!” 蔺琦墨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纷纷从飘飘然的虚幻中回过神来…… 翌日,天未亮,整个青军水师便动作了起来,火把映亮了整个江面,将士们纷纷登船,战鼓擂鸣。 九月二十七日,驻扎在雯江北岸长达两个月的青国水师大军终于倾巢出动驶出了港湾,目标直指麟国江左大营。 江风缓缓吹散迷雾,骄阳自天际慢慢升起,罄冉站在两层高的战舰甲板上,顾目四望,大江之上桅杆如林、船帆如云,蔚为壮观。一望之下,让人肃然而叹。 罄冉的身边,站着宁侣和水师中军副将军袁辉等人,和宁侣的一脸紧绷不同,袁辉等人的脸上满是兴奋。罄冉心想,对于他们这样的青年将领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一场期待已久的大战更能让他们高兴的了。 战舰破水,在兵勇奋力的划桨中飞快地行进着,蓦然前方江面隐约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点,罄冉撑着船壁的手微微一紧。 那是敌军的舰队!清河源水域到了! 于此同时,随着主舰上李鼎力帅旗挥动,顿时江面上青国所有战舰同时擂鼓,鼓声在这开阔的江面上传向九天,振聋发聩。 “全速前进!” 随着宁侣的大喝,罄冉分明感觉身下战舰更加快速的破风斩浪,飞速前行。 显然对方也在加速,迎面而来的战舰一点点清晰,鼓声震天,罄冉也迅速跃上船头,捏紧了手中令旗。 两方战舰迅速接近,转瞬间辽阔的江面上便布满了战船,场面十分浩大。 眼见已经到了射程,随着帅旗大动,江面上翻起骇浪滔天,双方已发起了第一轮的火力攻击。 两军战舰纷纷发动箭弩,相互攻击对方两翼。一时间雯江之上箭声飞鸣之音震耳欲聋,火矢如蝗,较之陆上争锋,别有一番惊人的景象。另有大型投石机也在船上架起,石块包着草藤,一经燃起便被大力投出,直扑敌方战舰。 这种火石威力甚强,一旦砸重船体一个两个倒是不碍,但若数个同时击中,便会引得船体剧烈摇动。砸的多了,再结实的战舰也会破损,又有流箭火矢,顿时两方舰队便都有船体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少兵勇被流箭射到,惨叫声不断传来。罄冉将对方舰队阵型看在眼中,目光微眯,忽而高高举起手中令旗,向右面急速挥动三下。 船上顿时便响起了一阵响亮的鼓声,青国战队数十条船头架着连弩的‘崔’字旗号战舰自队伍中冲出,向敌方舰队飞速逼近。 主舰甲板上,李鼎力见此,忙大喝一声:“掩护右舰营,变水禽阵,全速前进,击杀麟军!” 他话音刚落,帅旗一阵挥动,众多战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顶着麟国流矢飞石朝麟国舰队冲去。 罄冉见李鼎力领会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凝目细观。 此时帅旗在箭羽流矢中再度挥动,众多飞冲的战船上弓箭手齐齐瞄准对手,令旗瞬间垂下,连弩火箭遮天蔽日向敌军飞射,对面战船队列与天空顿时火光如虹。 趁着敌军混乱,那一队‘崔’字旗的轻舰已然临近敌阵,然而虽是攻势猛烈,麟国舰队却极快发动了回攻,一番强弩流石向靠近的青国战舰猛烈攻击。 一轮激战之后,两军均有数条战船因损伤过重缓缓下沉,惨象让人不寒而栗。激战继续,两军战斗力不相上下,旗鼓相当,一时间竟分不出个高低。 罄冉见出击的两翼被挡了回来,微微蹙眉。极目远眺,她果断地抬起了右臂,将手中令旗左右交挥数下,压向东面。 瞬时便有四队战船自四个方面冲了出来,这四个战船小队均是轻舟,吃水不重,也未装载辎重,破水而出,速度竟是极快。 小舟所列水阵也很奇特,变化多端,时而相集,时而分散,时而如展翅凫鸭,时而又如鲤鱼摆尾,进退攻拒灵活多变,竟令敌军投来的流石飞箭纷纷射空。 小舟离敌方战舰越来越近,位于最前小舟上的马诚一声大喝,带着数百水性极好的兵勇直接跳入水中,向敌军奋力划去,潜入水底,举起斧子便是一阵猛力劈砍。 瞬间便让他们戳破了对方数只战舰,战舰之上一片混乱。敌军见势不妙,急忙回军,另有兵勇纷纷跳下战舰于下面马诚他们进行近身肉搏。 双方激战打的整个湖面战火不断,湖水激荡,渐染血色。李鼎力见马诚一队得逞,乘着敌军阵型慌乱,忙下令急冲,眼见距离敌军越来越近,却在此时突发意外。 敌军前方战船分裂,竟自后军冲出一庞然大船,那战舰高三层,甲板之上竖起一个十米来高的箭台,安置着连排弩机,一阵激鼓,强弩齐发,威力甚大。 呯呯砰砰一阵巨响,箭羽射上船体,不少战舰燃起了大火,船体在剧烈的冲击下剧烈摇晃,将船上兵勇晃得跌倒极多,干呕不已。有的士兵更惨,不幸被火箭射中,惨叫声一片。 罄冉所在战舰亦没能避免,船体剧晃,罄冉抓住桅杆才勉强站稳身体。此时前方的主舰上帅旗挥动,冲出的青国战舰已被逼退,对面发出一阵欢呼声。 眼见马诚等人由于孤军深入,此刻在水中拼杀艰难,死伤无数,罄冉面色微变。她直起身来,将手中令旗交给身边令旗官,大喝一声,她便一跃自二楼甲板跳了下去。 “摆水蛇阵!” 她的声音传至令旗官耳中,待他反应过来,罄冉已经消失在了眼前。令旗官不敢怠慢,忙东西挥舞着令旗。 青国舰队瞬时便变换了阵型,前冲的战舰迅速回退,阵势变化成一长排,好似水蛇游动,在江面上展开,这下便大大削减了箭台的射击范围。 罄冉跳下甲板,奔至船头,一刻不停便飞身跃起,清丽的身影如飞走在流箭间的燕子,身姿轻盈在江面上一点,再次腾起,转瞬便落在了恰于前面退回的主舰船尾。 不理会船上混乱的兵勇,她直奔正指挥投石士兵瞄准箭台发射的主帅李鼎力,急声道:“此箭台外层包着铁皮,火箭和走石都不好用。不可与其正面争锋,唯有迂回方可破敌。李将军,让右翼以散翅阵型向前冲,掩护我过去。” 李鼎力忙按照罄冉的意思示意控旗手,即刻便有三十几艘小舰飞出水阵,飞快向麟国阵营冲去,似欲强行冲击。然而敌军火力太猛,眨眼间便有数艘小舰被击沉江面。 麟国舰上主帅陈宁见此,面有得色,然而瞬间便察觉不对。但见不知何时一艘轻便战舰已在快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时,从另一侧飞快进逼过来。可那只有一艘船,孤军深入,这分明便是自找死路。 在陈宁惊疑之时,却目光忽而一凝,定在那飞速而来的战舰甲板之上,那里一人白衣飘扬,正是方才站在青国船阵中间挥军变阵的白衣人。 方才离的远,他只能看清那是一个清傲卓拔的身影,立于船头从容变阵,虽身型清瘦,但在这混乱的战场,也压不下那身影的超强存在感。 陈宁先前只道那定是蔺琦墨,然而此刻却发现错了!那战舰快速逼近,白衣之人身影慢慢清晰,分明便是一个女子,一个极为清丽脱俗的女子! 陈宁微惊,却瞬间明了女子乃系何人! 云罄冉,早已名震四国的女子,怕是也只有她才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可她怎孤舰杀来?听闻此女已嫁蔺琦墨为妻,蔺帅又怎会任由妻子如此犯险?敌军主帅乃李鼎力,这指挥变阵的又是云罄冉,那么蔺琦墨此刻又在哪里? 陈宁心头闪过无数疑问,然而既知道来者是名声在外的云罄冉,虽系女子,陈宁终非莽将,也丝毫不敢怠慢,在瞬间反应过来不能让此战舰靠近。他高高扬手,大喝一声。 “速将战舰射沉!” 然而尚未等箭弩对准战舰,罄冉便有了动作。但见她飞身跃起,身姿如轻盈的雨燕,倏然落于战舰前方的弩机之上,落足瞬间,她大喝一声。 “扣下机括!” 青军小兵本能依令,忙扳动弩机机栝,那道白影便如闪电一般,借住着机括之力射向麟国战舰。 那速度快如云烟,陈宁睁大了眼睛,甚至能感受到那白影在自己的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 两军都不料她有此举,震惊万分,凡是注意到这边情景的顿时齐齐哗然,徒来的安宁让陈宁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射!快,拦住她!” 麟国战弩本引弓待发,准备将战舰射沉,此刻便纷纷对准白影,乱箭如雨,激射罄冉而去。 青国阵中顿时一片死寂,众人皆屏息盯着这一幕,面色齐齐煞变,连两军之间的江水都似有一瞬间的凝滞停流。 却见罄冉身体腾转在空中,将白色披风挥舞着旋转成白色的光盾,她揉加内力,竟生生挡住了那飞射而来的箭矢。所谓以柔克刚,在那旋转的白光中昭然而示。 箭矢被挡在白网外,荡落江中,但罄冉被这股强力一阻,虽御气丹田,奋力纵跃,然而仍是气力难续,冲势一缓,身体便向江中急落。 青国大军眼见此景,不由失声惊呼,声震江岸。要知道,此刻罄冉若是落江,敌军箭弩齐射,纵使她武功在高,在水中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便在此刻,形势骤然又变。却是罄冉在落江之际,右手骤然甩出一道长长的白练来,那白练长带若长着眼睛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水线紧紧缠在了敌军战舰翘起的船头上。 紧接着,那道俨然已成万军焦点的白影,如飞鹤腾翅,顺着舞动的白练骤然自江面上飞起,在空中倏地一个翻转,凌空一晃,已到了弩台前方。 她双脚在弩机上连踏几下,人已登上高高的弩机,人未落地,剑光迸射,已将守在弩台上的两名麟兵自高台上扫下。 那两名麟兵自上跌下,发出砰砰两声大响,血浆迸裂。罄冉这一番动作可以说在瞬息之间,一时威震两军,阵前竟有一刻诡异的宁静。 接着青国大军爆发出海浪一般滔天的欢呼声,李鼎力瞬间回神大喝一声:“兄弟们,冲啊!” “冲啊!” 顿时战鼓擂动,青国兵勇大声呼喝着,奋力划桨,战舰乘胜破浪冲锋。 而此刻麟国将士也骤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陈宁一面命令弩台发动攻击,一面抽出长剑,向罄冉杀去。 战舰上麟国兵勇见主帅亲自动手,更是纷纷抡刀舞枪,向弩台冲来,目标均是罄冉。 弩台建的极高,四面都安置了成排的弩机,包皮是一层轻铁,兵勇从弩台里面操控所有弩机。方才一见高高的弩台上面站着两个麟兵,罄冉便断定这整个弩台的出口定然在上面,两个麟兵正是看守出口的,不然他们没有必要呆在上面。 如今两个小兵被扫下弩台,果见脚下有一个通风的铁窗,自缝隙看去,里面的麟军正向上爬来。 罄冉挑眉一笑,自怀中摸出三个手掌大的黑球,顺着铁窗便扔了下去,浓烟滚滚瞬间在弩台内腾起。 罄冉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夜蔺琦墨用mi药拔掉箭楼的事,她跟着他学坏了呢,自那日起她也弄了几样神秘武器带在身上,这烟雾弹便是其中之一,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大用场。 不顾飞身冲来的陈宁,和自四面拥来的麟军,罄冉跪倒在铁窗上,屏住呼吸用带子瞬间便将铁窗揭口于弩台绑了个结实。 弩台虽然四处都是箭口,能够通风,可毕竟弩台里面空间相对封闭,一下子被注满了浓烟,直呛得里面麟军乱成一团,叫苦连天,根本睁不开眼,那里还顾得上其它? 罄冉得意一笑,正欲起身迎战冲上来的麟国将士,却与此时麟国水师后军传来一阵喧嚣。 罄冉心有所觉,举目而望,但见远处水域数十条战舰破浪而来,那最前的战舰上一面腾金黑旗高高竖立,迎风飘舞,上面龙飞凤舞的一字,赫然便是“蔺”字! ------------ 第62章 罄冉有孕  “大帅!快看!” 显然战舰上的麟国小兵也发现了水师后面正飞速而来的舰队,一名小兵满面慌张的惊呼着。 陈宁回头,待看清那黑色腾金的“蔺”字,整个面色都变了。他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置信。要知道水战不比陆战,阵型变动极慢,想掉转船身迎战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 故而,水战最忌后路被袭,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蔺琦墨的人会从天而降,自后路抄袭而来。可如今他确实出现在后方,那唯一的解释便是青军拿下了小湖口! 而陛下昨夜正在小湖口!! 陈宁面色大变,此刻他那里还有功夫去理会罄冉,奔至弩台的身影骤然一转,向船尾奔去,脚步已是慌乱。 罄冉挥舞着手中长剑,白色的纱衣在空中飘扬,她身姿轻盈飞腾在高高的弩台上,剑走游龙竟令冲上的麟国兵勇毫无招架之力。迎着正午金灿灿的阳光,那身影仿似笼在一层虚幻的金光,散发着无穷的美丽,引人惊叹。 虽然她所在的弩台位于麟国水师大军前方,然而蔺琦墨还是一眼便锁定了她的身影。距离太远,依稀可见一个灵动的身影游动在天光间,她的身下腾起阵阵白烟,将那身影笼在其中,便似踏在九天云端,惊心动魄的美。 可令蔺琦墨心惊的是,她竟如此孤军深入,现下正有大批的麟军向弩台上攀爬。更有无数箭羽流星般射向那里,虽则弩台甚高,能真正将箭射上去的并不多,可她所立之处太过显眼,难免招敌。 蔺琦墨蹙眉,微微侧头,看向方威,冷喝一声:“去请陛下,舰队全速前进!” 方威一声令下,舰队飞速前进,此刻麟国水师大军根本还来不及调整方向。惊慌失措下,后军乱成一团,接着一阵如蝗的飞箭,走石遮天蔽日从天而降,火光浓烟瞬时便冉冉而起,片刻便有几艘船损毁严重,带着船上惨叫的兵马沉没江中。 青国大军也已发现了麟军后面情形,顿时大受鼓舞,杀声冲天。麟国水师腹背受敌,顿时前后皆不能顾,陷入危局。顷刻间,阵型便被冲散,哀嚎声遍及江面。 一阵鼓噪如雷霆震响,又一阵箭雨落下,忽而麟国后军遭到的攻势弱了下来。疲于抵挡的兵勇不由纷纷诧异望向敌军,但见那冲在最前的战舰上,高高翘起的船头赫然站着一人,正是众人熟知的蔺琦墨。 此刻他一身黑衣,身姿俊邈,似占尽了天地之锐气,那身影傲然孤立船头,握住一把丈余巨弓,弓身如臂,他左臂轻舒,右手弦筋如满月,张弓搭箭,森寒的箭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出冷光。 他右手一松,只见三道白光连环射出,如追云逐电,飙发电举,瞬间而至。那三箭在诡异的沉静中,在万众瞩目下直直向中军帅船飞去。 三道流光,一道穿过垛孔直没入船舱,一道如流星夺月将桅杆上方招展的旗杆一箭射折,而那另一箭竟险险擦过陈宁的肩头,插在了船壁上,没入数寸。 正对小将咆哮着转换阵型的陈宁骤然一僵,扭头望去,正迎上蔺琦墨肃冷的目光。 蔺琦墨似正等他看来,一见他望来,他沉俊的面上溢出一丝笑意,将手中巨弓一丢,朗声喝道:“陈宁,此战已无悬念,负隅抵抗只会徒增伤亡,麟国水师已无活路,你还是率军投降吧!” 陈宁顿时面起怒色,上前一步,怒喝道:“蔺琦墨,你这小人,悖主求荣,不配站在此处和本帅说话。今日纵使陈宁粉身碎骨,死后也是一条汉子!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对他的谩骂蔺琦墨面色不变,却微微摇头一笑,只道:“陈宁,你先见见一人再言是否投降吧。” 他说着缓缓侧开了身子,他的身后方威神态恭敬的请出一人,顿时麟军哗然。 那人身着明黄龙袍,衣冠微乱,神情颓败,正是麟武帝…… 温暖的阳光自雕花精美的窗棂荡入屋中,拂在面上暖暖的,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新。一场秋雨打落了无数落叶,风过已有了丝丝寒意。 罄冉将身体往厚厚的毯子中窝了窝,伸手取过桌上放着的茶盏,杯中绿叶清荡,茶香袅袅。低啜两口,恣意得望向四周。 入目正见安置在角落的沉木香缭绕着青烟婉转直上,伴着静垂的纱帐飘摇间金丝旖旎。罄冉凝眸看去,屋中的每一栋金丝木梁上都细细雕刻着美丽精致的图案,鬼斧神工极尽精巧,整个宫殿华美奢靡。 这里是麟国的皇宫,罄冉已经在此住了十多日了。望着这精美的宫殿,鼻翼萦绕着沉木香的气息,罄冉莫名竟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那夜蔺琦墨带着六百人奇袭小湖口,竟生擒了麟武帝,麟国水师腹背受敌,国主被俘,陈宁投降。一切来的突然,却隐约又都在预想之中。 接着青国大军兵临琉城,太子率百官投诚,琉城不攻自破。然后,凤瑛顺理成章的进入了麟国的皇宫,成为了这座宫殿新的主人。 大战俨然已临近尾声,琉城一破,麟国已名存实亡。虽是如此,但此刻却万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凤瑛很忙,蔺琦墨却比他还忙。 这场战事不到一年便至如此,不是麟国太不堪一击,也不是青国士兵的战斗力太强,绝大多数原因出在蔺琦墨身上。他对麟国的影响力太大了,相应的此刻要担的责任便也越大。 且不说如飞翼军这样的旧部需要他去安置,便是那些战前对他谩骂诋毁的诸侯大臣们,此刻也都哭哭啼啼地前来找他。俨然,此刻蔺琦墨已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而蔺琦墨也不会置他们与不顾。 大军入城后,凤瑛便在皇宫入住,每日在辰庆宫处理事务。为了方便商讨战后事宜,凤瑛提出要蔺琦墨也住宫中,蔺琦墨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一来他和凤瑛确实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商讨,再来麟国皇族此刻尽数被软禁在宫中,罄冉想,蔺琦墨终究是不放心凤瑛的。 便是这样,罄冉也跟着住进了麟国后宫,而且此刻她呆的还是麟国帝后的寝宫,凤藻宫。 蔺琦墨每日起早贪黑的忙,罄冉这些时日却过的恣意。每日吃喝不愁,还有两个贴心的宫女服侍着。 也不知为什么罄冉一下子变的很懒,这十多年来,起先是疲于练武,每日都起的甚早。后来又参了军,在镇西军中更是没有睡过一日的懒觉。再后来入了旌国庙堂,旌帝乃勤恳帝王,每日都早朝临政。 罄冉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然而这十多日来,罄冉简直变成了一只小猪。每天睁开眼睛便已天亮,连蔺琦墨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晚上也困的极早,绝大多数时间她睡着了,蔺琦墨都还没有回来。 若不是蔺琦墨不管多忙,每日午膳都坚持回来和她共用,罄冉想她怕是几天都见不到她的夫君。 打了个呵欠,一阵困意再次袭来,罄冉忙甩了甩脑袋。眼见外面阳光绚烂,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刚出内殿,坐在窗边发呆的陆霜便忙迎了上来,挑眉一笑:“夫人今儿倒显得精神。” 陆霜是陆赢的妹妹,自罄冉入了这凤藻宫,里里外外都是蔺琦墨安排的人,罄冉的两个侍女更是蔺琦墨亲自挑选的。陆赢再怎么说也是个将领,官居三品,一开始罄冉说什么也不愿他的妹妹来照顾自己,可见了陆霜一面便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爽朗的女孩,于是便像对待妹妹一般留在了身边。 “一会儿就该午膳了,走吧,陪我出去转转。”罄冉说着便跨步出了大殿。 陆霜忙笑着拿了罄冉的披风便快步跟上,一面不禁调侃。 “我道夫人今儿怎这么精神,原来是想帅爷了……” 罄冉大方地扬起笑容,回头道:“小妮子还真说对了,夫人我还真是想你们帅爷了。却不知我们陆霜整日魂不守舍的,心里惦记着哪个帅小伙啊?我可听说飞翼军的前锋少将马左扬天天在这凤藻宫边儿上转悠呢,嗳,霜儿,你说他没事来这儿转悠什么?会不会是找你的?” 见罄冉一脸打趣地凑了过来,陆霜登时便红了脸,却未曾避开罄冉的目光,闷声道:“那个榆木疙瘩,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转悠,有什么用!” 罄冉失笑:“倒不想马左扬在军中豪气冲天,爽朗不羁,在我们霜儿面前倒是忸怩害羞起来了。” 陆霜小脸更红,却气道:“谁让他害羞了?便是他鼓着勇气进来,我也不理他了!” 罄冉摇头而笑:“言不由衷,傻丫头,他不敢进来你不会出去啊!去,你去问问他,这些日帅爷都忙成这样了,他这个当下属的怎就那么闲,日日在我这凤藻宫外面瞎转悠!你且问问他,有这么当下属的吗!” “夫人?你怎么知道” 见陆霜一脸诧异,罄冉轻点她的额头:“没出息的丫头,看你那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就知道那榆木又来了。快去吧,把我的原话传给他,记得回来告诉我他是怎么回答的哦。” 罄冉说着眨巴几下眼睛,一把将陆霜推了出去。见陆霜忸怩一下,低头跑走,罄冉面有笑意,转身向花园走。 秋季的花园显得有些萧索,宫墙处倒是植着两颗灌木大树,在瑟瑟的花园中显得尤其青翠可爱。罄冉漫步向那处走,身影一纵便跃上了宽大的枝桠,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所谓秋高气爽在高处给人的感触更深,罄冉眯着眼仰望蔚蓝的天空,享受着拂面而来的清风,但觉身体一阵舒畅。 “你说你见过蔺夫人?真的吗?她长什么样?听说倾国倾城呢,是不是?” “我也是远远看了一眼,不过那姿态真像天宫里的仙女,连秦妃娘娘都及不上万一呢!” “现在都亡国了,哪里还来的什么秦妃?!我听说那蔺夫人真是月宫下凡的仙子呢,要不然怎么能收集神气,让飞翼军潜在水底一个多时辰都没事?!还有啊,听说那日在战场上,蔺夫人像仙女一样飞在流箭下,那箭落到她身上根本就伤不了她!现在整个青军都在说她是仙人转世,来帮助青国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你们知道以前清元宫的小胜子吗?他是蔺帅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呢,现在就在凤藻宫里当值。他说晚上蔺夫人居住的含清殿都有仙气往外冒,一亮一亮的!” “听说蔺帅可疼爱夫人了,我还听说青国的皇帝陛下也喜欢着蔺夫人呢,还因为蔺夫人和蔺帅动了手。这蔺夫人啊,我看怕真是仙宫的仙女下凡,若不然哪能那么厉害,那么有魅力!” “我若是蔺夫人,哪怕只一日,死掉我都愿意” 几个小宫女说笑着远去,其实她们离的很远,隔着两道宫墙。可归功于极好的内力修为,罄冉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她们的话。这话近来听的倒是不少,那场水战后,令罄冉意料不到的是,她这个蔺夫人竟一跃自凡人变成了仙子。 一场水战,罄冉可谓一战成名,硬生生压下了所有人的锋芒。提及雯江水战,大家可以不提指挥青国水师的主帅李鼎力,可以不提从天而降的蔺琦墨,却一定要说一说她这个有着神来之笔的蔺夫人。 罄冉还记得第一次见陆霜那丫头,她便兴匆匆得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最后念念有词的道。 “果然,不一样,真的有仙气。” 当时她极为迷茫,询问了陆霜之后才知外面已经流言满天飞,将她传的神乎其神了。 后来她哭笑不得地向蔺琦墨提起这事,那知他竟一本正经得道:“我的夫人本就是仙子啊,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仙子。” 她佯怒地气他调侃她,跟着别人起哄。蔺琦墨这才收了笑意,叹息道:“冉儿,你该庆幸凤瑛赢了这场大战,被人当仙子景仰也不错,起码为夫我感觉很好,飘飘然也。” 罄冉无语,不过想想也是。若凤瑛不是最后的赢家,只怕众人要将她当妖魔转世拖出去浇油点火了。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清润的朗声自树下传来,罄冉蓦然回过神来望向树下,入目蔺琦墨仰着头正一脸笑意盯着她。阳光照在他白玉般的面上,将那英俊不凡的五官映得闪闪发亮。 罄冉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恼道:“吓我一跳!” 蔺琦墨却满脸委屈,苦闷道:“冉儿,为夫在对你念情诗呢,你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罄冉却笑的开心,也不打个招呼便从树桠上直直跳下,她这一跳分明便未用内力,更没任何技巧,完全是随意而为。 蔺琦墨一惊,忙伸出双臂微微倾身将她抱了个满怀。听到怀中传来咯咯的笑声,蔺琦墨心头一甜,抱着罄冉便在原地转了两圈。 “回去用膳吧,陆霜说你一早便在喊着说饿了。以后我不回来,便别等我开饭,你自己先用。”蔺琦墨低头说着,将罄冉轻轻放在地上。 迎着他温柔的双眸,罄冉刚想点头,却不想一阵头晕传来,眼前微微一黑,本能地闭了下眼睛,抓着蔺琦墨的手也微微用力。 “怎么了?” 察觉到罄冉的不对劲,蔺琦墨忙将她重新带入怀中,面色关切。 那股头晕转瞬而去,罄冉睁开眼眸,见蔺琦墨满脸担忧忙是一笑,拉了他的手便向前走:“没事,许是刚刚你转的太猛,把我弄晕了。快些吃饭吧,我饿了。” 膳食很简单,四菜一汤,味道却不错。罄冉一阵埋头苦吃,待抬头时却见蔺琦墨端坐在一边正撑着手笑望着她,手中的筷子早已放下,看样子已吃好半响了。 她竟贪吃的没有注意到?!被他戏谑的目光盯着,罄冉也觉最近自己有些奇怪,变得非常能吃。忍不住面颊一红,嘴上却气气地道。 “怎么这么盯着我?嫌我吃的多,怕吃穷了你?” 蔺琦墨忙摇头,扬起他俊逸的修眉,道:“娘子多虑了,为夫虽然没有富可敌国,但是养活家小的本事还是有的。再者,有个能吃的夫人是福。看着你这么狼吞虎咽,嘿嘿,为夫很欣慰!”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便不是这么一回事,罄冉顿时便怒目相向,沉声道:“蔺琦墨!你什么意思?!嫌我吃的多就直说!” 蔺琦墨却笑着凑向她的耳边,颇为懊恼的道:“冉儿,为夫真没这个意思。为夫只是在自醒,这些时日,尤其是晚上,我们的运动是不是太猛烈了,怎么将我的冉儿累成这般!看来为夫以后还是要节制节制的。” 罄冉一愣,随即唰得一下便红了面颊。想来连日来蔺琦墨的予取予求,想到每夜的抵死痴缠,罄冉低下头来,羞的整个脖颈都泛起了绯色,哪里还有方才的凶样? 不过迷迷糊糊她却在想,那道真是因为这个,她才每日食量大增,困倦不醒? 罄冉这厢泛着迷糊,蔺琦墨却不似她一般糊涂。罄冉一向对自己的身体不关心,但是蔺琦墨却熟知她的身体,再加上他精通医术,有些事情自是比罄冉要敏感。最近他见她每日困顿,食量大增,再细细一想顿时便有些猜疑。 压制住心头的微跳,趁着罄冉发怔,蔺琦墨已是忽而抬手扣上了她的手腕。 这本是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然而眨眼间蔺琦墨面上的笑容便凝滞在了嘴边,他的神情变得极为怪异,整个人竟似被人一棒子打下懵了一般怔在那里…… 罄冉这才留意到他的奇怪,正准备问他怎么了,然而手腕一动竟被蔺琦墨紧紧捏在了掌中,他用的力道极大,罄冉惊呼一声。接着身体一动,她便被拥入了一个剧烈起伏的怀抱。 蔺琦墨的双臂紧紧禁锢着她的身体,似是要将她压入他的胸膛。她的心房处密密抵着他的心窝,她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还有他埋在她颈窝处微微颤抖着的面庞,无一不在表露着这个男人压抑的剧烈情绪。 罄冉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抱着,半响忽而觉得不对劲。 脖颈处那湿湿潮潮的感觉那是什么?! 罄冉一惊,忙去推蔺琦墨,哪知他却将她抱得更紧。接着他微微侧头,低声在她的耳边呢喃:“别动,冉儿” 他那声音蕴含着万千言语一般,罄冉一呆,于是便不动了,只能本能问着:“你这是怎么了?” “傻冉儿,我们要有一个家了,一个完整的家!” 他的话一字一顿,说得异常清晰,虽是话语极轻,却似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罄冉却一时不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嫁给他,她便有了一个家了,可什么叫一个完整的家? “傻瓜!我要做爹爹了!而你要做母亲了!” 蔺琦墨的话冲入耳中,罄冉眨巴了两下眼睛,顿时思绪便被轰炸到了千里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接着蔺琦墨欢喜的面容映入眼眸,罄冉傻呵呵的跟着他笑,抬手轻轻抚上肚皮。两世为人,却命运弄人,罄冉一直是个少爱的女子,前世和弟弟相依为命,今生家逢变故,孤苦无依。为人妻,为人母,在她的世界中本就是遥不可及,从来没有想过的。 然而自遇到了蔺琦墨,他燃起了她深藏的激情,她嫁了人,成了他的妻子。这是一场美梦,一场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美梦。罄冉想,她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角色,那巨大的幸福感还没有让她踏实接受,每日都似踩在云端,似偷来了他人的幸福一般!然而此刻,他却告诉她,她居然有了宝宝?! 不是不高兴,只是一时间罄冉真无法将做妈妈和自己联系在一起。这样的她,能做好一个母亲吗? 傻笑抬头,罄冉只能茫然地问着蔺琦墨:“你说我要做娘了?你是说这里有个小宝宝了?” 蔺琦墨似是明白她现在的感受,小心翼翼起身,推开凳子,缓缓在罄冉面前蹲下,紧紧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冉儿,我们会做好父母的,他会是最幸福的孩子,会在爱中沐浴成长。相信我,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双眼中写满了对生活的期待和信心,盛满了欢喜和幸福,温暖而轻柔的笼了她一身。 罄冉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在这个世界,她终于不再彷徨,终于不再有任何不安,望着这双蕴含了神情的眼眸,罄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拥有的一切。 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原来连落泪也可以是因为欢喜…… 笑容缓缓爬上眼角、唇际,罄冉由衷的笑,那笑宛若阳光刺破云层瞬间便映亮了蔺琦墨的心…… 其后的日子变得忙碌了起来,虽然孩子不足三个月,但是罄冉却绞尽脑汁去想她所知不多的孕妇注意事项。她不再随意而为,每日都合理地安排营养、注意饮食、做适当运动。 不光如此,她还常常哼歌儿给宝宝听,偶尔自言自语地讲故事给他,甚至会做以前不喜的事情,比如缝制衣服,习字画画。真真体会到了做母亲的感觉,什么都想让孩子写会,尤其是自己不会的,更希望他能会。 虽然现在胎教还太早,但是罄冉还是固执的坚持着,甘之如饴。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自己,照顾着腹中的小生命。以前她没有信心做好母亲,然而母性似乎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真想不到,夫人您仙子转世,天地不怕,竟这般紧张孩子!” 连日来陆霜总是这般打趣罄冉,然而罄冉却乐此不疲的照顾着宝宝,听着陆霜的打趣,罄冉一下子便有了信心,她相信她一定会是最好的母亲。 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如蔺琦墨说的一般,在爱中沐浴成长。 当然,紧张的也不只是罄冉,首次当父亲的准爸爸蔺琦墨也变得不正常了起来。他留在凤藻宫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每日都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罄冉身上,即便是罄冉做着和宝宝交流这样在别人看来有些好笑的举动时,蔺琦墨也会跟着她一起发傻。 两个人便似拥着珍贵玩具的孩子,似受了惊吓的孩子,生恐别人抢走属于他们的宝贝。他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个孩子,共同期待着宝宝的成长。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深秋,琉城虽是地处南方,可也有了寒意。 这日,阳光甚好,罄冉让人将小塌摆在殿外回廊下,躺在上面轻阖着眼假寐。一旁的梨木栏杆上放着一盘腌制的酸梅,她一面享受阳光,一面时不时拈起一颗酸梅来扔入嘴中,周身都笼着安适和祥和。 这个孩子异乎寻常的乖,除了比较嗜睡,比较能吃,罄冉完全没有害喜的感觉。若非这些日子月事一直未来,有时候罄冉真不相信腹中多了个小生命,对此罄冉十分满足。 挑起一颗酸梅放入嘴中,罄冉舒服地轻挑唇角,人都说,酸男辣女,罄冉想这一胎定然是个男孩儿。 脚步声传来,罄冉抬头望去,正见蔺琦墨迈着轻快的步子入了院子。目光盯着她,他灿烂一笑,兴冲冲奔了过来。 “冉儿,我想好了。所谓‘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我们给孩子取名盼若,将来她定然长的像冉儿一样漂亮!你说好不好?” 这些日子每夜商讨孩子的名字是罄冉二人的大事,望着蔺琦墨发亮的眼眸,罄冉却是摇头。 “不好!宝宝是男娃子,怎能取女孩名字!” “你怎知会是男孩儿?我倒觉得会是个漂亮的小丫头。”蔺琦墨一脸不认同,在罄冉身边蹲下便笑嘻嘻的将脸庞贴在了她的小腹。 罄冉失笑:“听到宝宝抗议了吗?宝宝在我肚子里,我自然知道的!” “呀!你别说,他真的动了一下!”蔺琦墨惊奇的道。 罄冉吓了一跳,忙直起身体,睁大了眼睛盯着蔺琦墨,问道:“真的吗?他真的动了吗?” “宝宝还不到三个月,哪里就会动了!帅爷骗夫人呢!哎,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他们心目中的仙女这么好骗,不知会是何种神情。” 身后传来陆霜的笑语,罄冉看向蔺琦墨果见他一脸坏笑,这才知犯了傻。休说现在宝宝太小,根本不可能胎动,便是宝宝真的动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一时也觉自己傻的好笑,罄冉瞪了蔺琦墨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忽而听到蔺琦墨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边的事情已经快处理完了,再等我几日,我们便一起离开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罄冉一怔望向蔺琦墨,他面上带着轻柔的笑意,眼中因着那份对未来的希翼熠熠生辉,宝石一般明亮,风吹动他的发,俊逸清华,让她砰然心动。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直至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蔺琦墨扭头正见陆赢大步而来,面上神情焦虑。罄冉心头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传来。 果然,陆赢的话证实了罄冉心头的不安。 “大哥,出事了!” “怎么了?”蔺琦墨忙步下台阶,迎上陆赢。 却见陆赢将手中竹筒递给蔺琦墨,急声道:“北边刚送来的消息,夫人被战英帝的人劫走了!” 蔺琦墨面色一变,忙将竹筒打开拿出里面字条看着,面色也渐转阴沉。 陆赢口中的夫人指的自是蔺琦墨的二姐蔺琦茹,罄冉也是一惊,忙从躺椅上起身步下了台阶。 “哥,怎么会这样?!夫人没事吧?”陆霜也满面焦急地询问着陆赢。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啊,大哥,让我带一队飞翼军趁着夫人还未被带出旌国赶紧将夫人救回来吧,若是入了战国,再想救人只怕就难了。”陆赢焦急的道。 蔺琦墨蹙着眉,将手中纸条递给罄冉,她忙接过细细看了,心头不由突突直跳。 当时蔺琦墨为了带蔺琦茹离开战国颇费了些功夫,也暴露了不少他安置在战国的暗桩。之后,为防战英帝追寻报复,蔺琦墨便干脆撤了那些暗桩。 一个后宫女子意外失踪,这牵扯到帝王的颜面。战英帝在蔺琦茹离开后,也确实派了许多人找寻,蔺琦墨是月妃唯一的亲人,战英帝自然知道往那里寻找。这也是月妃离开战国会一直呆在琉城,住进麟宫,又颇受麟武帝照顾的原因。 虽然战英帝因月妃的事震怒,但是一个女子自然还不至于影响两个国家的关系。在战英帝发现蔺琦茹住在麟国皇宫后便对外宣称月妃病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蔺琦茹在金彤城下公然露面,倒是引得百姓们议论了一段时间。但是一来月妃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再来战英帝也不会自揭其短,宣称金彤城下出现的女人是自己逃宫的嫔妃。 众人对一个后宫女子的了解本就不多,百姓们只道蔺琦墨有两个姐姐,议论起蔺琦茹时,也只津津乐道的谈起她在万军阵前对蔺琦墨的质问,倒不曾将她和战英帝的月妃联系起来。 再之后,蔺琦茹有负武帝所托不愿再回麟宫,再加上她整日闷在宫中,好不容易愿意放飞心声到漠北去看看,蔺琦墨自是一万个愿意的。 故而,他虽是觉得北边不甚太平,又担忧战英帝会有所动作,但念及姐姐的心情,又觉得时间过去那么久了英帝当不会如何。出于这些考虑,蔺琦墨还是没有阻拦蔺琦茹的远行,只是派了严密的暗卫,确保她的安全,却不想竟还是出了这种事情。 望着手中的纸条,罄冉也深深凝起了眉头。英帝竟然派了一支军队,化装入旌掳了蔺琦茹!看来他们都低估了蔺琦茹在战英帝心目中的位置,怕是蔺琦茹自己也没想到战英帝竟会为她如此劳师动众。 蔺琦茹是蔺琦墨唯一的亲人了,又为蔺家付出甚多,她若出事,怕是蔺琦墨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罄冉叹息一声,望着蔺琦墨紧蹙的眉头,拉住他的手,沉声道:“不是说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吗?这次战英帝是有备而来,如此兴师动众想要救出姐姐怕是不容易。我看,你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吧,趁着姐姐还在旌国一定得尽快将她救回来。” “对!大哥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这边有我们在,不会出乱子的!”陆赢也忙劝道。 蔺琦墨反握住罄冉的手,却面有犹豫,半响都未说话。 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忽而便明白了过来。 他这是在担心她! 事出突然,蔺琦墨此去必须争分夺秒,必要昼夜赶路,若是平时倒没什么,可依着现下罄冉的身体状态自然是不适合骑马赶路的。 罄冉眉头微跳,却还是扬唇一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英帝的人定然会经过苍松密谷一带,我这就去给靖炎哥哥写信,让他留意此事。”…… 蔺琦墨还是匆匆离开了,不过临走却不忘好生安置了罄冉。他这一走,自然是不放心让罄冉独自留在麟宫,留在凤瑛眼皮子底下的。 于是当夜,罄冉便在蔺琦墨的安排下,偷偷溜出了麟宫,被安置在了琉城南面的一家民居中。蔺琦墨毕竟在麟国经营多年,在琉城的势力还是很大的,做到这些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算难事。 罄冉对蔺琦墨的安排也甚为放心,觉得他找的地方定然是安全的,于是便在民居中安心的养起胎来,只待胎位稳定后便北上去和蔺琦墨会合。只是此刻的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一别竟是三个寒暑,世事百转千回才得重逢。 罄冉刚刚出宫的时日,凤瑛确实派了大批兵勇在琉城及附近城镇大规模翻找过几日,虽军队不曾伤人,但也搅的城中人心惶惶。 青军大规模搜城所用的名目凤瑛遇刺,搜查刺客。然而罄冉却清楚,凤瑛定然是得知她不曾随蔺琦墨北上,他在找她! 一开始她还着实紧张了两日,可青军闯进小院数次,罄冉躲在密道中每次都安然无事,青军搜找数人便没了动静,罄冉便也渐渐放下了心。 再加上小院守卫严密,布满了高手,又有陆霜陪着,罄冉除了极为思念蔺琦墨外,日子倒也过的舒坦。她心里想着,凤瑛找不到她,只怕早认定她已经出城北上上。等再过些时日胎位稳定了,凤瑛的心思也淡了,她便能够北上和蔺琦墨会合了。 日子一晃便过去小半月,这日罄冉依旧依着惯例,用过晚膳后在院子中做了一阵健身操,看了一会儿书便上了床。抚摸着还不见什么动静的小腹,和孩子低声交流了一会便迷迷糊糊得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只觉一阵心慌,接着分明感觉到一股极具压迫力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 屋中有人! 罄冉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目光落在屋门处,顿时便惊得没了呼吸。 那里赫然站着一人,欣长的身体迎着身后凄迷的夜色,月光将那人的声影拉的很长,投在地面上,映着那背光的身体莫名一阵压力袭上心头。 那迫人的视线,超强的存在感,几乎不用眼睛去看,罄冉便知道来人是谁!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既然凤瑛能毫无预兆地站在这里,那便说明院中的暗卫已经被解决掉了!这样的想法让罄冉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的大意。自从有了孩子,她似乎真的变得没用了,警觉度竟变得如此之低。 房中燃着一盏高脚罩灯,昏黄的灯光笼在罄冉身上,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乌黑的发尽数散落在肩头。神情几分不安,几分镇定地盯着自己,这里只有他和她!凤瑛只觉自己的心开始狂乱跳动,一个月十一日了,他没有见到她! 自入了琉城,住进麟宫,罄冉便和蔺琦墨同吃同住。这让凤瑛嫉妒到发狂,可也无能为力,于是他刻意去忽视这个牵动着自己每一根情绪的女人。他从不踏足凤藻宫一步,而罄冉竟也十数人不曾步出凤藻宫,于是凤瑛自大军进驻琉城便再未见过罄冉,直至蔺琦墨离开,罄冉失踪。 凤瑛一直都知道,在麟国的事情解决之后,蔺琦墨有心要带罄冉离开。所以他一直也在暗中留意着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但是他心里却清楚他不愿意,不愿罄冉便这么跟着蔺琦墨走掉,从此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而他到底能做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凤瑛自己其实也是不知道的。但是无所谓,他只要确定不放罄冉离开便是,所以对蔺琦墨的行踪,凤瑛一直都有做安排。 可是蔺琦墨此番离开的太过仓促,这不在凤瑛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失算了。他万没想到,这边的事情还未完全解决,蔺琦墨竟撒手离去!他不在乎蔺琦墨的去向,但是他却在乎罄冉! 罄冉的离开让凤瑛大怒了一场,直到察知蔺琦墨匆匆离开的原因,得知罄冉并未跟随北上。虽不明原因,但是凤瑛的心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迎来了一次机会!于是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不怕大肆搜城会影响琉城稳定,执意令大军全面搜查罄冉的下落。 他甚至动用了所有力量,功夫不负有心人,纵然蔺琦墨将她藏的隐秘,可他终究找到了她! 望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女子,凤瑛心如鼓噪,一股冲动犹如火山喷发般冲入头脑。 他告诉自己,此生,这个女人将为他凤瑛所有,他不会再放开她!纵使她不爱他,纵使她恨他,然他富甲天下,坐拥江山,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拦他的决定。 纵使是罄冉自己,也不行!他会让她爱上他的!而她也只能爱他! 虽看不清凤瑛的神情,但是罄冉只觉他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越来越让她不安,那目光仿似要将她戳个洞出来,又仿似要将她整个吞噬到他的双眸中。罄冉不安的向后靠了靠,忍不住率先打破这股沉静,启口道。 “凤大哥。” 片刻沉静,接着凤瑛轻声一笑,缓缓向罄冉走去。在床边落座,定睛望着罄冉。他的神情异常温和,面上带着清风般的笑意,趁着那眉眼越发如月如玉俊朗舒雅,而罄冉却只觉一阵心慌。 “冉冉倒似丰腴了些。” 凤瑛说着抬手便向罄冉的面颊触去,罄冉一惊,忙侧了侧身子,轻声一笑,急急道:“凤大哥怎么这么晚寻到这里来了?” 凤瑛的手触了空,可他面上笑意却也不减,似是不在意的放下手,目光望定罄冉,回道:“冉冉此番不告而别,凤大哥很是伤心呢。这地方太过简陋,不适合冉冉居住,还是随凤大哥回去吧。” 罄冉却是一笑,抱膝道:“我在这里很好,凤” 她的话尚未说完,凤瑛便忽而倾身迫使罄冉一阵惊慌向后缩去。凤瑛却不在意她的防备,含笑抬手扣住罄冉的下巴,摩挲着柔声道:“冉冉,你一直是个聪慧的女子,我此番来所谓何事,有何目的,你该不会不清楚吧?别和我玩捉迷藏,敷衍兜圈,我不喜欢呢。还是冉冉觉得拖延时间有用?” 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温柔,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严和强势。如今的凤瑛,更加狂傲,更加自我了!罄冉心里有些发凉! 是啊,此刻拖延时间,或是绕弯子又有什么用。纵使罄冉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这外面布满了高手,她不肯能逃脱,更何况现在她有了宝宝,更不能任性妄为。 罄冉抬手拂去凤瑛摩挲下巴的手,垂下的睫毛投在眼底,淡影微微一动,两泓深湖般的眸光幽凉而冷漠的望向凤瑛,肃声道:“你将院里的人都怎么了?” 凤瑛见她冷了脸,却是一笑:“冉冉不高兴,那我便不会将他们怎样。只是用了点药,明日自会清醒。” 罄冉这才松了一口气,识时务的一笑:“凤大哥能否出去一下,容我收拾一下,自会跟你回去的。”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这一笑仿佛令她清丽的面容上落了一抹妖娆媚色,冰肌玉骨,乌发低垂,笼烟般的眉清秀舒展,顾盼生姿的明眸流转生姿,弯弯上扬的樱唇线条淡薄而柔和。 在这样的夜晚,这一笑简直要晃花凤瑛的眼,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把持不住美色的庸人。一股压不下的冲动令他心狂野跳动,而此刻他已无理由压抑自己。 凤瑛双眸一眯,倾身便向罄冉压去。罄冉本是想哄凤瑛出去,谁知竟适得其反,禁不住睁大了眼眸,向后倒去。凤瑛的唇落在她的下巴处,温热的鼻息令罄冉禁不住抽了口冷气。 即便如此,凤瑛也未曾就此放过她。见她为躲避这一吻不得不躺倒在床上,一声低笑自他喉间溢出,接着他缓缓倾身盯着罄冉,竟有将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的趋势。 罄冉一阵心惊,忙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一直喊着,冷静,冷静。而她这一侧头正看到放在床内缝了一半的小孩衣服,罄冉一阵心惊。 不能让凤瑛看到这个! 思绪冲入脑中,罄冉忙又迎上凤瑛的目光,冷声道:“凤大哥,我跟你回去便是,但我的性子凤大哥也清楚。凤大哥多次相助,我感念于心,还请凤大哥珍惜这份情意,莫要逼我厌你,恨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将被子向里侧拉,一面更是万分紧张地观察着凤瑛的神情。 凤瑛目光浮动,凝视着罄冉许久,忽而一笑,终是缓缓直起身体,道:“放心吧,我不迫你,我在外面等你。” 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屋中,罄冉忍不住浑身一松,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小腹,忍不住呢喃一声。 “孩子,这次你害惨娘亲了” ------------ 第63章 水深火热  罄冉被囚禁了!已经整整十日,凤瑛将她困在凤藻宫中,并将里里外外的侍卫,宫女都换了个遍,在暗处布满了他的暗卫。 蔺琦墨离开,凤瑛便将宫中属于蔺琦墨的势力清了个遍,现下罄冉犹如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没有外援,没有出路,四周布满了精锐的眼睛,但凡她有一丝异动,立马便会传到凤瑛耳中。 对眼前的困境罄冉无能为力,她本不是骄纵之人,更非会苦恼耍泼之流,她只能顺着凤瑛的意思,在不触怒凤瑛的前提下保存实力,在没有原则的退让中保护自己。她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寻找一切有利自己的事情,等待逃离的挈机。 这几日凤瑛每日必来,或是陪着她聊天,或是喝茶,或是用恳切的语气婉求她做些什么诸如弹琴之类的事情,有时候他只是安静的坐着用他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着她。 罄冉从不触怒凤瑛,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讨好奉承的、她小心翼翼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凤瑛的态度几近卑微。 可便是她这种不哭不闹,这种讨好般的言听计从轻松地挡住了凤瑛所有的进攻,他无法对这样的她做出什么。 这般的罄冉让凤瑛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疏离,她的害怕,她对他无时不在的警惕和抵触。 面对这样的罄冉,他的任何异样举动都会是罪恶的,是没有理由的。有时候凤瑛想,这样也不错,也许当她慢慢习惯了每日对着他,她有日会离不开他,会爱上他。毕竟这种平静中虽是有着让人烦躁的气闷,但也有着几分安宁的满足。 于是凤瑛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罄冉身上,甚至连办公都从辰庆宫搬到了凤藻宫。有那么两日,他心情极好时竟令宫人在罄冉内殿安置了软榻,便休息在含清殿。 那两夜凤瑛异常老实,可罄冉却是整夜不曾合眼的,也许是察觉了她的紧张,自那两日后凤瑛便未在含清殿过夜,只偶尔呆的晚了,他会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而罄冉每次都只当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相送。 凤瑛俨然已将她视为己物,标是了他的标签,这样的日子罄冉只觉每分每秒都担惊受怕。她心里知道蔺琦墨的人一定在想方设法的接近她,营救她,但是凤瑛将她看守的如此严密,他们一时半会根本接近不了她。 好在离凤瑛起驾回青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也变得越来越忙,罄冉倒是得到了几许喘息的时间。 这些时日,最让罄冉担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当初她有了身孕的事情并未大肆宣布,只凤藻宫的几人知晓,而那些人则都是蔺琦墨的心腹。 罄冉心里很清楚,若凤瑛知道她有了蔺琦墨的孩子,怕是容下这个孩子的可能性极小。 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必须好好保护自己的宝贝,若丢了这个孩子,她无法想象以后该如何面对蔺琦墨,他是那么期待孩子的出生。而她也相信,她定然能保护好她的孩子! 罄冉小心翼翼地掩护着这个孩子,好在她没有害喜的现象,再加上现在孩子月数上下,小腹只能脱掉衣服后能看出微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穿的也越来越多,加上罄冉对衣服的刻意挑选,一时隐瞒倒是可以做到的。 可谨慎起见,罄冉已尽量减少了一切可能暴露孩子的行为,比如沐浴。以前罄冉习惯每日睡前泡下热水,现在她已经尽可能地少沐浴。 以前在军营没有条件天天沐浴,有时候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罄冉也能忍受,可现在明明有条件,隔上三五日不沐浴罄冉便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日,坚持了七日的罄冉终于无法忍受了,只觉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痒。令侍女准备沐浴用水,挥退她们,她脱掉衣物便跳进了浴桶中。 水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纾解了这些日身体的紧绷,慢慢放松下来。靠着桶壁,任由思绪漫游,罄冉好好的泡了个澡。直到水温渐渐转凉,她才骤然回过神来,想到现在的处境,一时难言。 将身体慢慢没入水中,任由水淹没了眼耳口鼻,漫过她的头发,这样被水包围着,罄冉竟觉有些安全。她将眼睛闭得紧紧,放松身体,手臂张开,感受头发如海藻一般的浮动,无声的笑了起来。 外面婢女半响不见她出来,不免有些担心,谁都知道陛下有多重视云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可担待不起。几个宫女一商量,正打算一起进屋查看,便见凤瑛大步而来。 她们忙跪下行礼,远远的凤瑛便见她们似是有事在商量,一面焦急,如今见她们面有惶恐,不免蹙眉,声音微冷。 “怎么回事?” “回陛下……姑娘……姑娘说是沐浴,不让打搅,进去半天了也不见唤我们……” 一个较为大胆的宫女胆战心惊的道,凤瑛听闻面色一变,推门便闯进了殿中。 浴桶安置在内殿,垂着纱幔,凤瑛大步入了内室,一眼便见罄冉沉浮在桶中,乌发散了一池,身体半漂浮着,那样子没有一点生气。凤瑛面色瞬间惨白,大步便向浴桶飞掠。 罄冉沉在水中,又一时放松,心思不属,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潜水一阵,但觉胸口气闷了,便“哗”得一下自水中钻了出来。拔开额前的头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胸前不住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然后便愕然地看到了凤瑛。 他站在几步开外,身体僵直,正面色复杂的盯着她,那神情几乎是有些扭曲的。罄冉一惊,“啊”的大叫一声便双手挡住胸前春光,又将身体沉入了水中,一脸戒备的盯着凤瑛,蹙眉怒喝。 “你要干什么!?” 事出突然,此刻又是这般情景,罄冉那里还有心思和凤瑛周旋,变现出的自是她最激烈的一面,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尖锐。 凤瑛似是被她的惊呼声吓了一跳,僵直的身体缓缓恢复,面色平复了下,温和道:“她们说许久不见你出去,我只是怕你出了什么事。” 罄冉却冷声道:“你出去!” 方才进来看到的那一幕太过惊悚,凤瑛到现在还有些胆战心惊、心有余悸,再加上这些时日罄冉一直很温和,从不曾这样激动失控,凤瑛竟莫名有些害怕,忙点头抬手安抚着罄冉:“你别恼,小心气坏了身子,我出去便是。” 他说着果真便转身出了屋子,罄冉望着他快速而去的身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凤瑛出了大殿,眼见却一直晃动着方才罄冉出水的那一幕,粉色红润的肌肤,精致的锁骨伴着水色,乌黑的墨色丝丝缠绕,别样诱人。 再想到方才她怒目盯着他的样子,凤瑛心头又一阵烦躁,禁不住眉宇蹙起,身上已是不经意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寒意,吓得几个婢女头都不敢抬起。 “进去服侍!” 烦闷的甩甩头,丢下一句冰冷的吩咐,凤瑛大步向含清殿而去。 罄冉穿戴齐整时,便有侍女进来禀报,凤瑛已在含清殿等候。几个婢女忙诚惶诚恐的前前后后又给罄冉检查了个遍,似是力求让她以最完美的姿态去服侍他们的王。 婢女恭敬而细致,一如这里的一切,精致、温存、美丽,可这一切却都是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罄冉苦笑。 罄冉进入含清殿时,凤瑛正坐在椅子上把握着一只雕刻精巧的玉质麒麟,见罄冉进来也未抬头,只是微微一扬袖子,笑道。 “你这处太素净,我给你带了些小东西把玩,看看喜不喜欢。” 罄冉望去,但见殿中的四张桌子上都排满了各种宝贝,首饰、器物、雕品……各种质地,铃铛满目,一看便都是珍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罄冉随意望了眼,步至临近的一桌拿起一枚黑玉棋子,微笑道:“多谢凤大哥,只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没必要将这些送到这里来吧。” 凤瑛却是一笑,将手中玉麒麟随手一执,起身走向罄冉,手指划过阡陌纵横的棋盘,笑道:“这一套棋是用温玉制成的,倒是适合冬日把玩。这几日我会比较忙,没时间来看你,给你带些东西,你也不至于太无聊。东西先放在这里,那些喜欢,到时候回去就都带走。我已经让他们在宫里给你收拾了一处清静的宫殿,你一定会喜欢的。” 迎上凤瑛笑意期盼的双眸,罄冉一时竟有些难受。这些日子她对凤瑛极尽讨好,而凤瑛又何尝不是,他对她几乎是无条件纵容的。想到他方才在浴室表现的惊慌失措,罄冉忽而觉得很累,忽而觉得这样的相处对她来说是一把双刃剑,伤了他,她亦无法安然。 面前的罄冉长长的秀发还未干,拢在一起垂在身前,墨发愈发乌黑,将脸衬得更加白皙莹润,想比这些时日来她一直刻意带着的面具,此刻她的神情虽是带着茫然,烦躁,但是却显得更加真实,美色无边。 此刻她穿着一件雪白色的袍裙,衣襟上用银丝绣着大朵的牡丹,衣领微低,露出半截白皙优美的脖颈,看在凤瑛眼中,一下子便让他想起了方才在浴室的那无比妖娆的一幕。 他似是被蛊惑住了,缓缓凑近罄冉,不自禁的伸手想将她一侧的头发拢到耳后,而罄冉却猛然回过神来,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凤瑛目光闪动了下,空落落伸在半空的手似是动了几动,才缓缓收回。望着垂着头的罄冉,笑道:“冉冉,给我弹首曲子吧。上次听你弹琴还是在战英帝的寿宴上,已经快四个年景了。” 凤瑛的话带着几分恳切,几分怀念,还有一丝祈求。四周很安静,静的罄冉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凤瑛她无法拒绝。 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对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古琴,看样子有些来头。罄冉浅笑一下,点了点头便向那琴走去。 将琴抱起,放在矮桌,随意坐下,拨弄了两下。手感极好,音质流畅,是把难得的好琴。罄冉扬眉看向凤瑛,微微一笑:“想听什么?” 凤瑛却洒然落座,只挑眉道:“你随意吧。” 罄冉点头,手指触上琴弦,许是太久不曾弹琴,竟有些不知该弹什么。这样的气氛下,有种无声的安宁和和谐,罄冉想许是这些时日,他和她都累了,都不想在带着面具应付彼此了。 微微牵起唇角,罄冉跟着心,手指动了起来。琴音幽幽传出,忧伤而缠绵,断肠的愁与怨,透着的尽是哀痛的苍凉与压抑的哀伤。 凤瑛的神色越来越沉郁,目光复杂盯着罄冉,不曾有任何动作,也不知心有何感。 渐渐的,罄冉的手停了下来,幽幽的乐声绵绵而去,似是纠的人的心也跟着隐隐发疼。她抬眸望着凤瑛,一如他一般,一瞬不瞬。 半响,凤瑛起身,一步步走向罄冉,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他直逼她沉静的双眸,眯起双眼。 “呆在我身边,便如此让你难受?” 罄冉并不避让,长长的睫毛颤抖一下,轻声道:“凤大哥,感情向来是最不能勉强的,我爱我的夫君,一如你此刻不愿放开我一般,我也无法放弃对他的爱,片刻都不能。” 她的神情无比平静,目光无比清澄,凤瑛望着她,目光却越来越翻涌,神情也越来越阴沉,半响才压着声音道:“在朕的面前坦言你有多爱他,将朕的感情践踏在地,好,好,云罄冉,你可真好!” 他说罢,神情一拧,钳在罄冉下巴的手骤然用力,狠声道:“你既如此激我,便休怪我对付他。他悖国助我,只因信我能善待麟国百姓,信我能令这片土地清明安宁。冉冉,你说,若是我将麟国的贵族尽数屠杀,将麟国的百姓都变成我青国的奴隶,你那夫君会不会永远遭受世人唾骂,成为遗臭万年的贼子?” 罄冉神情有瞬间的慌乱,然而马上便笑了起来:“陛下,麟国已经不在,哪里还有麟国的百姓?他们都是青国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不会这么做的。” “哦?” “天下万民,皆我子民,如今陛下一统雯江南北,既然是子,难道还要分亲疏远近不同么?泱泱大国,有容乃大。陛下定然知道,若诛杀贵族,压制百姓,只会令其心怀怨恨,时刻想着反抗,隐患一日日加剧,一旦有一天有人起来反抗,百姓怨声载道,官员疲于应付,后果可想而知。四郎和陛下的协约,是份双赢的协约,不然陛下也不会答应他将其作为对麟的国策,陛下是明君,不会因意气之争,而偏失天下。”罄冉徐徐说着,目光不曾片刻离开凤瑛,与其争锋相对。 凤瑛定睛看着她,半响才道:“冉冉,你是认定朕不能将你怎么样吗?” 罄冉却轻轻摇头:“不,凤大哥,冉冉只是想坦言于凤大哥相处。凤大哥,放我走吧,请给冉冉一条生路。” 罄冉目光轻闪,恳切而哀伤的盯着凤瑛。 放我一条生路,放爱一条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吧。凤瑛,你可知道,这世上没有三个人的爱情,如此执着,只能将我们都逼向绝路。 凤瑛却冷声一笑,猩红着双眸,冰冷的话语自薄唇溢出。 “在朕身边让你生不如死吗?那么朕告诉你,从朕出生便从不知道何谓放手。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怀中!” 他说罢,再不看罄冉一眼,甩开扣在她小巴的手,转身便向外大步而去。他的脚步极为匆忙,出了大殿挥手屏退跟随的人,凤瑛匆匆步入一处院落,四周一静,神情即可便痛苦起来。 他只觉心脉紊乱,大口呼吸着,扶住一颗大树,喉间一涌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任由那血迹沿着唇角向下蜿蜒,凤瑛抬头望向高旷的天空,嘲讽一笑。 从何时起,她成了他解不开的心结,不知不觉深入骨髓,揉入血液。而现今,她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心劫,画地成牢,将他圈在其中,在劫难逃,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拉着她和他一起痛,和他一起沉沦。 凤瑛自认从不是懦弱重情的男人,而他却天生有一股极强的控制欲,天生一股执念,认准的事情便不会回头。而如今,她,已经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执念!…… 秋末一场寒雨,将树上落叶尽数扫下,北地即可便有了冬的寒冷。北云山上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呈现一片萧瑟,寒风一吹,越发让人觉得冬天来了。 寒雨一过,阳光虽是钻出了云层,短时间却也没能将寒气带走,空气中还是带着阴冷。太阳虽没能驱走寒意,却是将山脚下环山而过的马儿河照的波光粼粼,如银带缠绕,给荒芜的北云山添了一处风景。 此刻,半山腰上的一处民居小院,一缕炊烟袅袅自屋顶升起,映着骄阳初生,倒是难得的让人望着安宁。此刻不大的院中枪影翻飞,两个人影交织在一起,舞得院中落叶翩飞,树上仅剩的几片枯叶也再无法挂住,扬下了枝头。 “锵!”一声金石撞击之音响起,接着那身着褐色衣服的青年手中长枪突然脱手,向远处墙角射去,直直插入青石墙缝中。 几乎同时,白衣男子手中寒枪,银闪闪的枪头已经抵在了对面青年的脖颈边。一阵静默过后,喝彩声骤然暴响在小院中。 “公子好功夫!” “三虎,功夫还欠火候啊,才过了七招!” 众人纷纷吆喝着,更有一名留着小胡子的清瘦男子将手中长枪一横,扬声道:“这下该轮到我了吧!” 众人哄笑,然而尚未等小胡子走到场中,自屋中走出一美妇来,嗔怪的扬声道:“都歇歇吧,切磋一个时辰了。小四,你过来下。” 这美妇正是不久前被战英帝派人掳去的蔺琦茹,而她口中所唤小四自然便是蔺琦墨了。 其实营救蔺琦茹并没花费太多时间,蔺琦墨昼夜赶路待奔至旌国时,恰逢英帝的人带着蔺琦茹经过苍松密谷一带。 那苍松密谷是白靖炎的地界,有白靖炎的帮忙,再有蔺琦墨亲自出马,英帝的人根本没讨不到什么好处,丢了人不说,还丢盔弃甲跑回了战国。 事情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让蔺琦墨甚至极度后悔,当初真真该让陆赢带着人过来。虽然这样的想法,非常对不起姐姐,但是一想到罄冉还怀着身孕,而他却丢下她来了这万里之外,心里便极度不是个滋味。 尤其是这两天,蔺琦墨的心里总是慌慌的。当时虽妥善安置了罄冉,但总是走的太过匆忙,凤瑛又手段高明,蔺琦墨越想便越是不安。 昨日将姐姐安置在这北云山,蔺琦墨今日便打算离开,回麟国去接来罄冉。昨夜他已经跟蔺琦茹说过要走的事,蔺琦茹一听罄冉有了身孕,便只怨怪他不知轻重,直催着他离开,想来现在姐姐唤他,定然也和罄冉有关。 蔺琦墨将手中寒枪一扔,转身大步便进了屋。 厅堂小桌上已然摆好早膳,蔺琦茹正端坐桌前,见他进来示意他坐下。 “快些吃,吃完了也好早点上路。” 蔺琦墨笑着落座,拿起一个馒头便咬了一口,不忘抬眸看向蔺琦茹,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倒好似小四马上要上断头台一般。” 蔺琦茹瞪他一眼,面色一沉:“口无遮拦!姐姐知道你急着赶回去,但是这一路上该休息还是要休息,注意点身体。接到罄冉也别急着回来,她身子沉,这里毕竟是小地方,怕是没有好的稳婆。依着我看,你们倒不如一起去旌都,等罄冉生产了再过来姐姐这里也不迟。” 见蔺琦墨一面狼吞虎咽地喝汤,一面不迭点头,蔺琦茹这才面色渐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小包,推向蔺琦墨。 “这是早年娘亲挂在你脖子上的长命锁,是娘亲当年亲自上大佛山向光远大师求来的,你带给罄冉,将来给孩子挂上。” 蔺琦墨再度点头,只是这次目光已多了几分认真和感念,将吃光的饭碗大力放在桌上。郑重的拿起那红绸收入怀中,蔺琦墨站起身来。 “这里很安全,战国那边但有风吹草动,靖炎一定会察觉到。姐姐放心呆在这里,等冉儿生产,我们一定带着孩子前来投靠姐姐,到时候还请姐姐一定收留我们。” “你这死小子,竟说混话!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蔺琦茹嗔恼说着,推了一把蔺琦墨。 蔺琦墨面有笑意,转身大步轻快便向外走。然而刚迈几步,他唇际的笑容便微微一凝,脚步也顿在了半空。凝神细听,顿时面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但见他猛然俯身,侧脸便将右耳贴在了地上,神情渐转凝重,眉头已结在了一起。 蔺琦茹也看出他的不对来,见他起身,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有一队大军正从北面向这边急速冲来,听声音起码有数万人!姐,你这些日一直在北边,可曾听说旌帝向南调兵?” “没有啊!倒是这北边一直不安宁,上个月左膺王的铁骑还袭扰了磨城,听说杀了不少百姓,潭州府兵的粮仓被洗劫一空。哦,上月末旌帝还令镇西军将防线自西边向北推了些,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向南调兵!” 蔺琦茹的话刚一出口,便立马惊得面色一变,纵使她是女流,但终究是将门之后,即可便察觉出问题所在。 “姐,怕真出了大事了!快去收拾下东西!”蔺琦墨果断说着,面色沉重,大步出了屋子。 其实这旌国北疆至战国北岭一带,终年都受到草原异族的袭扰,自燕奚侬登基之后,旌国内政渐稳,草原却连年内乱。北边倒是着实安静了一段时间,直到前些年草原一部首领塔素罗以铁血手腕两年一统草原六大部族,建立了图吉国,草原铁骑便频频南下骚扰叩关。 塔素罗骁勇,再加上草原连年内战,已经耗空了内需,向南掠夺是解决困境的好法子。尤其这一年多来,图吉国力日渐强盛,已隐有南侵之意,光夏季到秋季边境便发生大小战争多次。 塔素罗的铁骑虽说厉害,但是旌国和战国也都不是好欺之邦,这些年旌国派大将陈忠镇守边关,塔素罗倒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双方的战事使劲一直都处在局部拉锯的状态,但会不会爆发大战,何时爆发,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现在看来,这场战事,倒是让他蔺琦墨碰了个正着!蔺琦墨现在已基本确定,正向这边奔来的大队人马绝对是图吉异族,因为若是本国调兵,都会事先贴出公告,以免惊民。 只是蔺琦墨却不明白,这北云山西北面不远便是旌国的北境第一关卡燕然关,驻守了旌国兵马两万余人,守将更是旌国数的上号的大将王金斗。图吉的铁骑自北面杀过来,没道理会如此悄无声息啊! 可这个问题蔺琦墨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他刚冲出屋子,院中留守的六个飞翼军暗卫便冲了过来。显然,他们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公子,快带着夫人离开这里吧!听这样子,大队距此不过一刻钟,得快些撤离这里!” 蔺琦墨却眉宇紧锁盯向北方,沉默了良久,他才转过头来,吩咐道:“程志,你现在马上通知村里乡亲撤离。” “马扬,江明,你二人速速到东面岭上,将烽火燃起来。” “高源,三虎,你二人负责保护夫人,一定要将夫人安全带到宿州去!” “程岳腾,你跟着我!现在分头行动,这是命令,各自完成,不得怠慢!”蔺琦墨说罢,历目扫向六人。 “是!”六人应声,迅速分散。 蔺琦墨带着程岳腾转身,正见蔺琦茹蹙着眉头探究地盯着他,心知瞒不住她,蔺琦墨几步上前,沉声道:“姐,这北云山是通往南边的要塞,过了此山南面便是一马平川,若让图吉的兵马冲过北云山,那沿着平原南去能直抵中原腹地,沿着官道甚至能一直攻至旌都去。姐,图吉人凶残,若让他们入了关,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这事儿既然给我碰上了,我便不能置之不理!姐,你快随三虎离开吧,父亲的金甲得留给我!” 他一口气说罢,绕过蔺琦茹便向屋中走。手臂一紧,回头正迎上蔺琦茹蕴着眼泪的双眸。 “姐为你骄傲!去吧,只是你得记住罄冉和孩子还在等着你,你等留着命回来!我蔺家仅百年间已经出了一十九位寡妇,你不能让罄冉成为那第二十个!也不能让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蔺琦墨眼眶微微一热,重重点头,再不做停留,大步便奔进了屋。 蔺琦茹望着他的背影,终是淌下两行泪来,只喃喃道:“小四,一定要活着,不然姐会恨死自己”…… 北云山位于旌国北境,横卧千里,北云山以北数百里乃旌国第一关卡燕然关,山脚又有马儿河天险屏障,穿山而过,便是平原千里,故而这北云山历来都是兵家必争的要地。 只是这些年,一来图吉的骚扰多是挠痒痒般的小打小闹,再来又有燕然关挡在前面,故而这北云山并未按扎驻军。只因距离北云山东北不远便是金州城池,驻守着金州兵马数万。若敌军来攻,便是突过燕然关,金州兵马也有充足的时间赶到北云山布防。 只是这次实在诡异,蔺琦墨怎么也想不通,图吉的兵马到底是怎样无声无息便到了这北云山的!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更容不得他不相信!遥望着远处腾起的漫天尘土,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蔺琦墨已经一万个确定,来的必是图吉兵马。这样的气势和速度,只有在草原上驰骋拼杀过的勇士才能达到。 蔺琦墨的目光沉定不动,直直盯着前方,片刻似乎整个山体都震动了起来。身下的小白似乎也被这样的震动惊到,高高的扬了扬蹄子,蔺琦墨用力勒紧马缰,感受到它稍稍安危才将缰绳放松。低头抚摸着小白柔顺的鬃毛,他眼中闪过几分不舍,可终究还是一个翻身利落的下了马背。 撩起袍子一扯便撕下了一块白布,他将腿上匕首抽出指头在便锋锐的刀刃上一拉,鲜血便滴了下来。 拍拍小白的马背,蔺琦墨笑道:“兄弟,借你靠靠。” 将白布往马背上一按,蔺琦墨挥手便在上面写下了一行血书,目光久久凝在那一行字上,他的神情竟斗转间变了几变。温柔、挣扎、伤痛、不甘、坚定眼眸不自禁得收缩着,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蔺琦墨终是将白布一收,将它紧紧束在马脖下的铃铛上,牢牢的打了两个结。 最后看了眼,抬手两个扬起便瞬间将小白的马鞍卸下扔向了一边的山谷中。小白似是感受到不对劲,睁着一双眼使劲盯着蔺琦墨看。 “这鞍我给你扔掉了,兄弟,以后好好找个林子过日子,别再让人骑你了。去找清风,将这东西带给她,然后你就自由了。去吧”蔺琦墨说罢,抬手拍了拍小白,挥挥手示意它离开。 可小白非但没走,反倒侧身用头噌了蹭蔺琦墨,一双眼睛越发有神的盯着他。蔺琦墨迎上它炯炯幽深的眼睛,蓦然竟觉它能听懂他的话。只觉它那眼中写满了依恋和不舍,让他看着心酸。 “走吧,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小白,你要聪明的马!赶紧走,赶紧走!”蔺琦墨说着,极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小白依旧不动,反倒嘶鸣了几声,仿若哀求。蔺琦墨顿时便变了面色,退后一步,将手中银枪一横,冷声便骂。 “男子汉死便死矣,休做女儿态!你这成什么样子!让你滚,就赶紧给老子滚蛋!”他吼着,将枪头横,对着小白的屁股便是一棍。 小白吃疼,嘶鸣了一声,拔腿便冲向了山道。可跑出十来米却又猛地停住,又扭头看向蔺琦墨。 蔺琦墨顿时吼头一紧,却毫不犹豫地将枪再次一竖,对着小白便做了个极为凶狠的动作。小白前蹄跳了两跳,终是转身撒腿而去,这次它再没回头。 蔺琦墨见它离去,长长叹了口气,银枪斜指,转身向山脚下的一线银河飞掠而去…… 此时马儿河的北面,平原上腾起的尘土越来越高,三万人的图吉精骑正以破风劈浪般的速度直冲马儿河,那气势绝对是震动天地,让山川都折服颤抖。 这三万精骑绝对个个都是草原上舔过刀口的在死人堆中滚了再滚的汉子,是图吉王塔索罗精心挑选出的精骑中的精锐! 三万骑兵冲杀而来,目标正是渡过马儿河,穿过北云山,直插旌国腹地。而冲在全军最前面一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胡子正是图吉王塔索罗。 却见他锐利的目光直盯马儿河上那一座五六米宽的石桥,大喝一声:“全速前进,抢渡马儿桥,杀到嬴城去!冲啊!” 经他这一声大喝,他身下马儿飞冲而出,一人独领阵前。石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就在塔索罗的马蹄要踏上那石桥之极,一股强劲的破风之音逼来。塔索罗骤然提起马缰,马儿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紧接着三道流光闪过,险险插过腾起的马腹,三支金翎箭直直没入了石桥边缘的石缝中,箭没数寸,颤巍巍发着抖。 塔索罗一惊,似根本就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遭到伏击,满色一变,骤然高高抬起了右手。身后万军齐齐跟着停马,然而纵使这三万精骑训练有素,个个都马技高超,但如此急停,也不免一阵混乱。 “父汗,这里怎么会有埋伏!” 说话者是个长相俊美,身体健美,身着一身戎装的少女,她一面紧盯那三支插在桥头颤巍巍抖动着的羽箭,一面急忙打马上问着刚刚稳住马匹的塔索罗,此女正是塔索罗之女东亦歌。 塔索罗却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目光鹰隼般锐利地盯着前方山坡。东亦歌跟着望去,正诧异那里什么异常也没有,却忽而间一道流光自山道的转弯处急掠了过来! 天呐! 待东亦歌看清楚那道流光,不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个人!一个急掠而来的人!他的速度竟可以快成这般! 但见那人一身金色战甲,熠熠流光,飞驰而来,雪白的大麾随着长风鼓动着,将他的身影映得如一只展翅腾飞的大鹏。 那人一面疾奔,一面竟弯弓搭箭,那姿态行云流水,接着自他手指间流泻出三道闪电般的光芒,三支羽箭破风而来。 就在极短的刹那,那尖锐的羽箭长啸声便到了近前,直逼塔索罗面门。 “父汗!” 东亦歌忍不住惊呼,塔索罗却目光一眯,快速地抬起了手中弯刀,他身体向右一侧,背微微躬起,手中弯刀刀背立起,‘当当’两声,那两支流箭已被挡住。然而那箭的力道竟是大极,塔索罗纵有所准备,还是被那箭的后劲冲的身体向后一倒。索性他双腿夹紧了马肚才不致跌下。 可他身后一名小将却惨叫一声,直直跌下了马背,塔索罗知道,那是方才他避开的一箭。 大军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顿时寂然无声,似乎连马儿的喷鼻声都消失了! 众人大骇,不免都将目光投向那发箭之人的身上。但见那人已冲至破下,宛如天神降世,立定在石桥对面,那人身后雪白的披风鼓满了风,像是一对翱翔的翅膀招展在身后,待他立定半响,那披风才缓缓沉下。 此时众人才来得及去看他的容颜,顿时更震在当场,无法言语。那竟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人,面容美如冠玉,皎若雪莲,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俊美的简直不似男人,却偏有一身的阳光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一身金甲着身,身姿挺拔,威势迫人,更让人不能忽视的是那人的眼睛。一双如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眸,流盼之间竟是夺人心魂的锐利和威严。 而此刻那人手持一杆银枪立在桥头,威逼全军,那样子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守住马儿桥,阻万军于桥头。 一时间大军竟齐齐看的一呆,倒是塔索罗最先回过神来,满面肃冷,冷哼了一声。他身后副将吉突忙策马上前,扬声道:“挡者何人,速速离开!” 却听一声朗笑传来,接着那人忽而收笑,目光锐利盯向塔索罗,冷声道:“老子是谁尔等无需知道,只需知晓,今日有老子守在这里,你们便休想踏过此桥一步!” 此人说话极其狂妄,却不是蔺琦墨是谁! 狂成这般的着实没有见过,吉突顿时便被噎得面目通红,没了声音。 塔索罗却是一笑,声动九天:“壮士,本汗观你有几分真本事,惜你是个人才不愿杀你!你还是速速离开这里吧!” 蔺琦墨挑眉一笑,竟兀自一跃在桥栏上歪坐了下来,将手中银枪向桥中间一横,仰着头斜撇着塔索罗,讥讽道:“你便是图吉国主塔索罗吧?老子敬你是条汉子,这桥你倒是过还是不过,休要婆婆妈妈!” 他竟对一国国主如此放肆,顿时便激怒了整个大军,对面一阵喧闹,接着塔索罗高高抬起了手,冲身后四大将领使了个眼色。 本来塔索罗的目的便是尽快通过北云山,此刻当然不该初衷,不能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便阻了大军前行。 四人接受到目光,互望一眼,同时策马向桥上冲去。蔺琦墨却是神情不变,只唇角微微挑起,将手中长枪一竖,飞冲迎上。 四人对阵一人,而且蔺琦墨还没有马,这在图吉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但是他们错了,而且很快他们便发现错了! 简直便是在眨眼功夫,蔺琦墨自桥栏上跃下,猛然屈膝将长枪直直刺出,这一刺看似简单,然而却蕴藉了无穷力量,狠,准,快,一枪刺入那直冲而来骏马的马腹,马儿冲力太强,竟生生被这一枪之力带起,接着蔺琦墨侧开身子,骤然抽出那长枪,以诡异的姿态送出。 那飞冲而去的第一人已被斜穿咽喉,交错而过,他甚至没能闭上眼睛便直直倒下了马背。 那马儿受了重伤,被枪劲挑过,竟仰面翻去,带着悲鸣的嘶声直直向桥下坠去。 这一切太骇人了,冲来的第二三个人惊骇间却不知死亡已经将领。枪影交错着金甲流光,飞舞间如同一场完美的个人秀,晃的众人一阵眼花,只在终于看清时,发现石桥上眨眼间横七竖八躺了四人,正是自己军中的四名参将。而那俊美男子,此刻傲然端坐马上,神情桀骜,银枪斜点桥面,滴滴答答正躺着鲜血,而他雪白的披风,竟依旧纤尘不染。 “图吉的勇士?哼,不过如此。” 塔索罗望着这一幕,纵使他留了半张脸的络腮胡也能看出此刻他的面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必塔索罗发令,早已有八人从阵中冲出,杀喊着冲向蔺琦墨。 蔺琦墨也知道,这一场战将会是他一生最为惨烈的一战,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此生的最后一战。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些恶魔过桥,绝对不能! 御马飞冲而出,蔺琦墨再次投入了激战之中。这是一场无需公平的战斗,塔索罗的目的是尽快过河,不断有人被蔺琦墨放倒,然而不断有更多的人冲上去围住他。他雪白的披风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出那是敌人的血,那是自己的。 从以一抵四,到抵八,到抵十六,到抵……上百! 蔺琦墨死死守在桥头,任凭有多少人冲过来,他的身影依旧稳然,不曾有片刻稍离。此刻的塔索罗已然不知该忌恨眼前这个修罗一般的男子,还是该敬佩他。 可他必须过河,再不欲在此纠缠,塔索罗一个眼神,一排弓弩手齐齐跪地,将森寒的箭头齐齐对准了那个游舞的身影。 一阵震耳欲聋的箭鸣声传来,漫天的箭羽普天盖地向蔺琦墨射去,他却毫不惊慌,御气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一手将银枪舞成光盾,一手抓起一个图吉士兵挡住侧面飞来的箭羽。他的身影移动间,趁着图吉弓弩手交接之际,不断将地下堆积的尸首向后或扔去,或踢去,或以长枪挑飞。 数番箭阵下来,他竟用图吉士兵的尸首生生堵了一道高墙,将马儿桥口堵得严严实实。再一阵箭飞射而来,蔺琦墨朗声大喝:“这就是图吉的雄兵铁骑?!哈哈,好笑,好笑!” 身影一纵躲闪在那用尸首堆成的城墙后,蔺琦墨一阵放声大笑,只间或抬手以长枪挡住自头顶穿过的流箭,姿态慵懒的如同闲院赏花。 一阵流箭,几乎尽数都插入了图吉士兵的尸首上,白花花的箭羽看着惊人,血流满地,早已将桥头染成了一片修罗场,早已染红了整个马儿河。 箭雨稍歇,蔺琦墨飞身而起,孤身站立在那尸首堆上傲视图吉万军,朗声讥道:“图吉的勇士们,瞧瞧你们的王吧,你们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你们的尊严在他眼中狗屁不如,可怜你们竟为他舍生卖命,爷真替你们不值!塔素罗,还有什么手段,尽快使出来!老子等着!” 他说着看也不看便伸手拔出右臂上的一箭,随手一扔,在人墙上翘腿坐了下去。 竟他这么一说塔素罗自不会再放箭,何况放箭对蔺琦墨也没什么用。一声命令,一个参将的奖励,大队大队的兵勇嘶喊着再次向蔺琦墨冲去。 蔺琦墨浑身流血,敌人一拨拨地往上攻,他坐在尸体堆上,不知疲倦地一枪枪挑着,尸体堆也越来越大,将桥口越堵越严,甚至连桥下都扔了不少尸体。 他一面挑着,一面大笑:“狗娘养的,想要过河,就从老子的尸体上爬过去吧!来啊!”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失血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眼前阵阵发黑,风,呼啸过平原,图吉铁蹄声、喊杀声比风声还要暴烈。 血,漫天的血如红雨一般铺天盖地,将面容洗得鬼厉般狰狞,银枪断了,便抽出腰际腰间,寒光乍起,风雷变动,依旧威势摄人。 蔺琦墨记不清,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图吉大兵,四周满目的尸首将他的身影衬得如同孤独的野狼,他眸中充满了血腥和戾气,死死地守在桥头。 天空开始由蓝色变成红色,由红色变成红黑交替,最后那黑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蔺琦墨知道,他撑不住了……心中剧痛,却仍提起真气,暴喝一声:“塔素罗,老子死也拉你垫背!” 他长啸一声,人剑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中,寒剑随着手臂无意识地左砍右劈,挡者无不被他刺得飞跌开去。 砍杀间,他视线掠向南面,心中默念:冉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不停的在脑中回旋,似是天地间言语万千,他已只懂这一句是为何意。 恍惚间眼前闪过她清丽绝俗的面容,笑容依旧温柔恬静,恍惚间他看到她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娃儿走向他,她在笑着,指着他道。 “叫爹爹,爹爹” 背上一股撕裂心肺的疼痛传来,蔺琦墨双目血红,喷出一口鲜血,剑生出浑圆劲气,神勇难当,再有数十名围着他的图吉士兵倒将于地。 蔺琦墨也终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倒于地上,眼睛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朦胧中他想: 凤瑛,他会照顾好冉儿的吧 景轩,他也不会让冉儿吃苦的吧 可为何,他竟是那么不甘!他的冉儿,他不甘交与他人照顾!他的冉儿,他一直以为可以给她幸福! 我的冉儿,蔺琦墨一日活着,你便不准爱上他人! 蔺琦墨若是不在了,求你,爱上他人吧 蔺琦墨眼角缓缓淌下一行血泪,终是抵不住满身的疲惫,陷入了一片黑沉…… 此时的凤藻宫中,罄冉正坐在殿廊下的躺椅中,望着天际夕阳饮着一杯花茶,扭头时却见凤瑛迈步入了院子。 自从那日两人不快后,凤瑛便再未来过她这里,于是罄冉这五六日也过得极为恣意。现在毫无准备便看到了凤瑛,罄冉禁不住心一紧,握着杯盏的手便也跟着用了力。 可她明明未用多少力量,却听‘噗’的一声,手中杯盏竟莫名碎裂,叮当地掉了一地碎片,茶水不意落了一声。手心更是以阵刺疼传来,罄冉茫然低头,呆呆地望着手中鲜血向下急淌,像是决口的水渠一般,一点点落在雪白的衣裙上,瞬间蕴成红色的花朵。 “怎么这么不小心!”凤瑛的微恼的声音传来,接着罄冉的手便被他抓住,银白的带子随即压上了血流的伤口。 “好疼”罄冉喃喃着,一双眼睛没有焦距的盯着那染血的裙子。 “很疼吗?” 凤瑛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罄冉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入目凤瑛正关切而心疼的望着她。而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压在她伤口上的那片银色的布,分明便是凤瑛自龙袍上扯下的! 罄冉一惊,忙抽了手,自行缠绕两下,轻笑道:“瞧我,喝个茶竟能将茶杯捏碎,果真是个悍妇呢。” 凤瑛见她不甚在意的缠绕着手上的伤口,不免蹙眉:“不是说疼吗?怎么也不放轻点!” 罄冉一愣,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他在讨论她的手。刚刚不知怎的,胸口一阵撕裂的疼,让她忍不住低喃了出来。显然,凤瑛误会了,但是罄冉也没打算解释,只微微一笑。 “凤大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明日辰时动身回京,你于我一起,让侍女收拾一下吧。这伤口可不能这么草草处理,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太医啊!”凤瑛历目扫向身旁跪着的婢女,婢女忙磕了个头,匆匆而去。 翌日,天还没亮罄冉就被挖出了被窝,登上马车摇摇晃晃的一路向谧城行去。 这些时日在凤藻宫,罄冉虽用尽了心思找凤瑛的疏漏之处,奈何一直没有谋划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来。这日子一晃竟已一个月,眼见着从秋季变为冬季,罄冉的心也躁动了起来。 一来随着日子过去,她的小腹正一点点鼓起,若非现在是冬季,她又刻意穿着宽松,恐怕早就瞒不住了。再来,凤藻宫还不完全算是凤瑛的地方,她都找不到突破口,若是进了青国皇宫,罄冉只怕自己到时候就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所以罄冉决定,不管再难,在去谧城的路上,她一定要寻到机会离开,寻不到便自己创造机会,总之是一定得逃! 可这机会那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凤瑛回宫虽是没有带上整个青国军队,但是浩浩荡荡护驾的也有近五千人,然而这五千人个个都无功高强,是青国大军中精锐中的精锐。 凤瑛似是料定她在途中会不老实,对她的“看护”可谓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就连上茅厕,都不允许她像别人一般到野地里解决。这让罄冉极度烦闷,心情也因着一日日北上,而一日日低沉下来。 这夜大队行至绮梦山一带,夜色渐深,乌云闭月,排顶压来,呼呼的北风急躁得吹过山岭,将草屑枯枝带得漫天飞,凛冽的风吹在面上似能刮出血口子。 看样子,这天竟是要下雪。果然大队没进入绮梦山,雪花便落了下来,可下的竟是雨夹雪,这雪一落,打得风灯排队熄灭,山路也变得极为难行,整个大队便似爬在蜿蜒山道上的蜗牛,一点一点向前挪。 凤瑛离开谧城已久,如今赶着回去,大概军中后勤也没料到今年的雪会来的这么早,再加上他们这一路甚少在野外过夜,所以队军并未置办炭火。 这日倒好,刚恰凤瑛勒令赶路,不再夜宿城郡,晚上便遇到了这种鬼天气。山风一吹,休说那些衣衫单薄的宫女,便是有着深厚内力的罄冉都不免觉得有些寒。 马车摇晃,灯火摇曳,一晃一闪的根本就看出成书,罄冉索性将手中的书扔到一边,抱着腿缩在锦被中发起呆来。连马车停下她都没有察觉,直到‘吱呀’一声响传来,罄冉扭头方见凤瑛侧身进了马车。 外间的婢女忙起身给他收拾好落雪的衣服,凤瑛将她们挥退,弯腰进了内车。也不等罄冉招呼便在毯子上盘膝而坐,见罄冉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他不免一笑,道:“就知道你会冷,我让人温了酒,等下暖暖身体就好些了。” 他说着便欲伸手去拉罄冉放在被子外面冻得十指通红的手,罄冉却是一笑,忙道:“是啊,太冷了,真是鬼天气。” 一面笑着,一面借势往被子里缩,顺带连手也收进了被子。 凤瑛也不在意,柔声道:“是我太急着赶路了” 话没说完便有宫女进来摆放小桌,安置酒具,待一切弄好,宫人退下,凤瑛才继续道。 “既知你这般怕冷,以后便不再夜里赶路了。” 罄冉笑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高兴。 凤瑛只低垂着眼眸,执起温好的酒壶,手微倾,壶中洒出玉浆一线,缓缓落入杯中。他将酒杯推给罄冉,抬眸:“尝尝,这可是武帝珍藏了数年的佳酿。” 罄冉本就贪杯,更何况是这样的寒夜,也不客套,执杯触唇,一饮而尽。醇酒入喉,暖流下怀,一阵舒坦,罄冉不由挑眉,称道:“果真是好酒!武帝倒是个识酒的!” 她的神情倒有几分似个十足的酒鬼,凤瑛摇头失笑,抬手又给她注满,罄冉再次一饮而尽。 这才凤瑛却未再倒给她,而是定睛望着她,微笑道:“我都给冉冉倒了两杯了,冉冉难道不该回给我一杯?” 他的眸中写着执意,不就是倒杯酒嘛,罄冉不曾多想,执壶给凤瑛倒上,推至他面前,抬了抬手。 凤瑛却没有动作,只望着那杯子笑道:“冉冉没有诚意。” 罄冉一愣,身体前倾,端起那杯子送至凤瑛面前。这下他该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正等着凤瑛去接,却不想他竟抬眸对她清风一笑,接着便直接凑上了薄唇,就着她的水抿起了那杯中酒。 罄冉手一僵,但此刻总不能撤出去吧!于是她便弯起手腕,迫使凤瑛不得不一口将那酒喝下。凤瑛也确实张了口,任由酒水尽数滑入唇中,然而就在罄冉松了一口气,准备将手撤离时,他却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将她手中杯子取下,他缓缓一笑。 “瞧你,都洒到手上了!” 罄冉望去,果见食指上沾着酒珠,在灯光下盈盈发亮,是方才她杯子倾的急洒出来的。 罄冉一笑,正欲将手收回,却不想凤瑛忽而凑近,伸出灵巧的舌一卷便将那晶莹舔入了唇中。 罄冉万没想到他会这般,瞪大了眼,一时竟不及动作。却是凤瑛抬眸望向罄冉,舒雅又笑:“你的手好冰。” 接着在罄冉未从呆愣中回过神时,他已将她的整个食指都放入了口中,火热的舌头一下子便卷上了她冰冷的手指,进而吸吮着逗弄着。 温柔的动作,冰于火的交融,红唇玉指,交杂着凤瑛含笑的凤眸,罄冉浑身一僵,只觉诡艳至极,眉头蹙起,忙欲去抽被他含着竭尽挑逗的手指。 却在此时,马车外响起凤戈的声音:“主子。” 凤瑛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但是自凤捷不在后,凤瑛身边便只剩下了凤戈。他前段时间有因为重伤,一直在休养,不久前才重新回到凤瑛身边服侍,说起来这倒是凤戈重伤后第一次出任务。所以凤瑛面上的不快转瞬即逝,他不舍得放罄冉自由,一面问道。 “何事?” “主子不是说要找个地方避雪吗,这崖下倒是住了两户人家,属下询问过了。山民说,沿着山路下去倒是有一个废弃的村子,那里常年闹鬼,死了不少人,百姓们都陆续离开了,现在整个村子几乎都是空的。属下看了下,那山谷倒是个避雪的好地方,能盛下我们全队的人。只是” “只是什么?!”凤瑛面有不耐。 却听外面凤戈又道:“只是村子怕是真的有鬼,属下担心陛下龙体别过了晦气。属下想,要不陛下和云姑娘便在这山崖处的民居将就一夜?属下们守在外面便是,不怕寒的。” 凤瑛未多想便打算领着罄冉到上崖上的民居借宿,倒不是他真怕过了什么晦气,只是想着山谷里村民都不在,即便是生上了火,一时半刻屋子也暖和不了,罄冉手那么冷,自然是那里暖和呆在那里的。 可尚未等他说话,罄冉却兴冲冲的一把推开的窗户,直吓了外面的凤戈一跳。 “你说什么?闹鬼?” 凤瑛见她半个身体都快要探出马车了,而天上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鹅毛大雪,他忙将罄冉拉回,急声道:“小心着凉,这路上药材都不齐全,得注意点才好。” 罄冉感念一笑,却道:“我好奇嘛,居然整个村子都闹鬼,我还没见过鬼呢,自然稀奇!凤戈,你能将那个村民带过来,让他和我好好讲讲这鬼的事儿吗?” 凤戈的神情简直是哭笑不得的,万没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听到鬼会变得如此兴奋,目光犹豫落到凤瑛面上。 罄冉忙一脸希翼地盯着凤瑛,似乎生怕他说出个不字来。对着她这样的目光,凤瑛怎能拒绝,只要宠溺着一笑冲凤戈挥了挥手。 只是此刻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罄冉低垂的眸底分明闪动着一丝异样的光芒。她正在暗自压制着心头乱跳的心,请上苍保佑一定要让事情是她想的那样,若这“闹鬼”真如她所想,那么今夜便是她逃离之时! ------------ 第64章 鬼村逃路  有了凤瑛的同意,没一会儿凤戈便带着一个村民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青年并不知所见的是青国皇帝,战战兢兢的过来,偷瞄了眼马车周围护着的铁甲战士,尚未走至马车跟前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喊一声。 “官爷饶命。” 罄冉目光在他满是补丁的衣衫上带过,心想这些年麟国诸侯争锋,看来百姓过的确实疾苦,和官府更是没有半点的亲近,只有恐惧。于是便扬起了笑容,尽量和声悦气地问:“你且起来回话,你这样跪着我听不清你说话。” 想来山里真不常见这样的官兵大队,尤其凤瑛所带兵勇银甲铁盔,一看就非常人,那青年是真的吓怕了,竟依旧抖抖索索的跪着。 罄冉正欲笑的更亲近点,却是凤瑛漫不经心地撇了凤戈一眼,凤戈架起那青年便拖到了车前。 罄冉愕然,笑容收敛,只亲和的问道:“你说闹鬼的是下面山谷里的村子吗?” “是” “那是怎么个闹鬼法?鬼会吃人吗?”罄冉尽量表现的一脸兴奋,目光兴趣盎然。 青年吞咽了下口水,才白着脸断断续续道:“不吃人,就是就是索命。” “索命?那鬼是怎么索命的?有人见过那鬼吗?” 那青年分明害怕的要死,脸色白的吓人,罄冉不想他一个年轻人竟这么恐惧鬼神,一时无语。但她还是不打算放过他,坚持问着,有些事她必须得弄清楚。 “鬼鬼上身” “你们放开我弟弟,有什么事冲我来!”此刻后面响起一声大喝,显是满心焦急。 罄冉望去正见两个兵勇架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正对着这边大吼。 “让他过来!” 凤瑛吩咐一声,很快中年男人便跑了过来,一下护在青年身前,虽是面有惧色,但还是中气十足的道。 “你们有啥子话就问我,有啥子事都冲我来,我弟弟是个胆小的你们饶过他。” 罄冉却是一笑:“我们没想把他怎样啊,只是想问问下面村闹鬼是怎么回事。” 她这一笑一言,引得汉子看了过来,一望之下竟是呆住。但见那车中女子,容貌惊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像仙女一样的人儿,隔着天际落雪,美人一笑,真犹如遇雪初融,春花乍放。 凤瑛见汉子脸涨得通红,瞪大眼睛看着罄冉,眉宇蹙起,手指一弹,车窗上挂着的竹制帘子便垂的下来,吓了罄冉一跳。 汉子也回过神来,面色更红,垂头道:“我这弟弟被鬼上过身,你们要是问这事儿,能不能先让他回去?” 凤瑛只觉这汉子也馁多话,蹙着的眉头便一直没有松开,面色也不甚好看。 罄冉可顾不上他面色如何,见凤戈示意兵勇带下青年,忙追问道:“你弟弟被鬼上身?这鬼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听我爷爷说,这下头村子一直就闹鬼,只是这些年闹的特别厉害。鬼上身总是发生,先前那鬼只在晚上来,上一个人的身,要一个人的命。后来鬼一下子上好几个人的身,不但晚上出来,连白天也敢出来。再到后来人越死越少,鬼竟然连家畜都不放过,鸡羊都死了,死状可吓人了。村里请了好多道士来抓鬼,那鬼竟连道士也不怕,还索了他们的命。死的很惨,脖子身上都被抓烂了也没能把鬼逼出来这村里人被鬼折磨的都不成样子,就开始向外面跑,留在村里的都是傻子,再后来连傻子都死绝了,下面的村子也就荒废了。官爷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这地方邪门的很” 汉子倒是个胆大的,说话也利索,几句话说得清晰。罄冉面色渐定,又笑着问道:“那村子很多傻子?” “可不是,被鬼吓的不死也都傻了,真是作孽啊。” “你弟弟也被鬼上过身?他怎么没事?”罄冉笑了下又问。 “我弟福大命大,当时让鬼上了身,浑身抽搐,满身火红,可吓人了。好在那时候起原城里刚巧来了个大法师,我爹连夜将弟弟送到法师驱了邪,这才保住一条命。”汉子一脸后怕的道。 罄冉眸光滑过一丝亮光,却是一笑,望向凤瑛,道:“看来这鬼倒也没多厉害嘛。” “既然那大法师能驱鬼,你们为什么不将他请来给全村驱鬼?” 倒是凤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大汉道:“村子里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地也荒废了,畜生也都死光了,那里还有银子请大法师?爹给弟弟驱鬼,把家里牛都卖了,在法师门外跪了一晚上法师这才救的弟弟。哎,要是有银子,兴许小杨村的人就不用死了” “那法师既然驱出了鬼,你们有没有看到鬼长什么样子?” 想问的已经都问过了,想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想确定的更是百分百确定,罄冉心情大好。只是怕凤瑛察觉出端倪,便顶着满脸兴奋又东拉西扯地问了大汉几个关于鬼的问题,这才挥手将大汉遣退。 罄冉回头却见凤瑛靠着车壁正低啜着杯中清酒,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忙是一笑,道:“凤大哥,你看外面这雪越下越大,让大家伙在外面顶着风雪,我们却在民家享福,这多不好啊。要不我们就去下面的村子看看吧?一来让兄弟们都歇息下,明儿也好赶路。再来说不定真能见识下鬼是什么样子呢!” 凤瑛不置可否得看着满面兴奋说服着自己的罄冉,他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头,似乎对那所谓鬼的事异常上心。 见凤瑛不答,罄冉忍不住心头焦急,挑眉道:“凤大哥不会是怕那鬼吧?” 凤瑛挑唇一笑,扬起手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无稽之谈,却不想冉冉这么上心?难道冉冉相信这世上有鬼?” 凤瑛怀疑了! 罄冉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当然不信,就是因为不信所以才想着去看看的啊!” 凤瑛却微微眯眼,笑道:“倒不想冉儿对神鬼之事如此感兴趣” 罄冉笑容微敛,低了头,语气低沉的道:“以前娘亲每晚都讲鬼故事给我听的,我可爱听她讲故事了,其实鬼也不是全都是坏的。娘亲讲的鬼有漂亮的女妖精,变成人爱上书生,为了书生可以连命都不要呢。所以我小时候一直都想要是能碰到鬼就好了,我好好看看鬼到底是什么样的。” 面色越来越暗淡,罄冉抬头苦涩一笑:“自从我娘离开,就再没人给我讲过鬼故事其实我也就是好奇心作祟,凤大哥若嫌麻烦,不去也罢。” 凤瑛见她这般,那里还有其它心思,只觉望着她那张瞬间黯然下来的脸,他的心里异常的不舒服。伸手拉住罄冉的手,大掌包裹着温暖着她,笑道:“冉冉想去我们去便是,又不是什么难事。以后我给你讲故事,不过这鬼故事凤大哥可不怎么擅长。” 罄冉抬头望他,但见他双眼中蕴藏着怜惜和温暖的笑意,灯光下盈盈然温柔的洒在她的身上。那一张俊雅不凡的面容更是因着笑意显得格外温和,这次罄冉没有抽回手,只浅浅一笑,道:“谢谢你。” 看着凤瑛侧头吩咐大队进谷,罄冉低头,唇际却逸开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来。 今夜,她便要借这“鬼”离开凤瑛…… 大队在山崖下的村落安置妥当天已经完全黑尽,雪还在落,已不再是雨夹雪,大片片的雪花飘飘扬扬,没一会便将山峰埋藏在一片雪色中。 罄冉想,等天亮怕这连绵的山峰便又是另一幅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凤戈令人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罄冉自是要和凤瑛一起的。村子虽是已经荒芜,但烧火的木材倒是不少,屋中已笼上了火,正缓缓驱散寒意。 罄冉却披着一件纯白狐裘,出了屋子。其实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山窑,这村子的居民都是依山建屋,有的干脆挖了山洞修成房门,自成一间房子。 出了屋立马一阵冷风袭来,寒风夹着雪的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在门口两支火把映照下,门前已白蒙蒙一片,银絮飞舞,映着黑沉的天空,有些清寂。 罄冉迎面仰头,任雪花扑上面颊,喃喃道:“这里都下雪了,北边怕是很冷” 心里想着蔺琦墨走时也未置办两件厚衣,也不知现在他冷了没,这般想着,不禁叹息一声蹙起了眉。 “外面天寒,进屋吧。” 凤瑛的声音响在耳边,罄冉扭头时,他已走近和她并肩而立。罄冉淡淡一笑,望向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抬手摇指,道:“从这里隔着两座山峰就是我家呢” 凤瑛一愣,不免顺着她的手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下什么都看不到,可是罄冉的目光却异常明亮,仿似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中。 “你的家?” 罄冉点头:“是啊,有一个很漂亮的院子,整齐的木栅栏,还有几间小木屋,是爹爹和白叔叔亲手建的,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了头,没有再说下去,神情没落,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当年的事凤瑛是见证了的,遥记得当年在庆城初见罄冉的情景,一身褴褛,神情清傲,有着一双明亮如宝石般的眼眸,倔强的睁的大大的。 凤瑛再次看向那西面天空,这才意识到,这里确实离苍岭很近。这绮梦山和苍岭一样,都是蒙山的支脉。 有些心疼她脆弱的样子,凤瑛抬手轻轻扫落罄冉肩头的雪,却只道:“别想了,跟凤大哥回去吧。” 罄冉点头,入了屋,她未曾用膳,便说有点累想先歇着,凤瑛也未在意,只道她是想起父母心里难过。他又生怕罄冉会冷,便呆在外室不停外火盆中放着柴火,偶尔望一眼罄冉躺在里屋的背影轻轻一笑,心里异常安宁。 其实罄冉并未睡着,她将身子背对外屋,微微蜷缩着身体,佯装睡觉。然而每呼吸几下便微微探头送上一个牛皮袋吸上一口气,那盖在被子下的牛皮袋正是前些日子做的那种氧气袋。 方才罄冉在车中便观察到一个现象,这绮梦山上民居都依山建房,这样建屋子倒没什么坏处,但是有一点,所有的房屋都基本没有窗户,门一关,几乎整个屋子都没什么透气孔。 便如她现在所呆的这个两居室,只有外间的右墙上开着一个小窗,此刻还紧紧关着。空气若不流通,会出现很多问题。这些古人不会注意到这点,但是作为现代人的罄冉却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 所以当凤戈说下面山村闹鬼,罄冉便留了个心眼,隔着车窗望了望他说的村子。结果发现村子恰好在一个山谷中,四面环山,地势很低。当时一道明光闪过脑海,罄冉已然有些猜疑到村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唤来村民,一问之下,果真确定了。这村子并没有鬼,所谓的鬼上身只是村民恐慌下的臆想。村民只是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叫做,一氧化碳中毒! 冬季山里寒冷,家家户户定然是要燃烧柴火的,这本没什么。但是这山谷四面环山,屋子又不通风,便使得空气得不到流通,燃烧产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越积越多,村民不中毒就怪了。 四面环山,一氧化碳又比空气要重,聚集在地面常年都不会疏散。 而明了这些,对罄冉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她不把握住怕就只能被凤瑛软禁深宫了,所以她坚持要来这山村。 轻轻睁开眼睛,望着墙壁上跳动的火光,罄冉在等,等着大队集体中毒。 这次真的不得不说是老天在帮她,若是没有氧气袋,怕此刻她也只能错失良机。好运的是,她辛苦一次,为了纪念身边恰恰就留了个氧气袋。当时又觉得高锰酸钾提取麻烦,好不容易弄了些不定以后能用的着,便也留了点。刚刚在车上她借故要加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氧气袋。 夜色越来越深,罄冉已不在着急,静静地等待着。村子情景已经那么严重,说明这山谷的一氧化碳已经严重聚集,休说家家户户都点上火,便是只呆在山谷中,时间长了怕也会头昏脑胀。 现在凤瑛的大队人马都呆在屋中避雪,每个屋子都燃着火,不用多久这些民居便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毒屋。 突然,外面传来了喧嚣声,且声音越来越大,继而有哀嚎声传来,在这凄迷的雪夜,确实如鬼厉到来,将空气都染上了恐怖之色。 罄冉没有动,一直守在外面火盆处却不知不觉睡过去的凤瑛却动了起来,可他睁开眼睛便只觉阵阵头疼眩晕,本能的看向里面躺着的罄冉,视线却模糊不清,心悸的感觉一下一下,凤瑛想要起身,然而刚一动却发现四肢瘫软,竟不受大脑指挥,脚一软跌倒在地。 此时他看到里面一直躺着的罄冉坐起身向他走来,她的面上带着几分笑容,盯着他的眼中却隐约含着一丝担忧。 他这是怎么了? 罄冉在凤瑛面前蹲下,面上笑意满满隐去,望着他的目光有着几分歉意,叹声道:“凤瑛,我得走了。别再追我,也别再找我了。瞧吧,我只会不停的排斥你,气你恼你,算计你。这样的女人你要来何用?” 见凤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绯红的面上却如笼寒霜,一双锐利而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她,罄冉只觉有些无法面对他这样的目光。 老实说,凤瑛对她极好,从儿时的初次相遇他便在帮她,在护她。可她反而处处针对他,事事伤害他,如今将他的军队哄骗到这里,罄冉知道,这些人很多都是凤瑛的亲卫,和他感情极好,听着外面的哀号声,罄冉竟无法承受凤瑛的目光。 抬手轻轻掩上他的眼睛,感受他纤长的睫毛在手心剧烈跳动,罄冉哽了下,继续道。 “凤瑛,你忘掉我吧,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永远只爱我想爱的人,为这样的我,你不值得的。或许你对我,也只是得不到的执着,只是想占有而已,放弃了你会发现海阔天空,会发现其实我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你也会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的。一直以来谢谢你我走了。” 她说罢,骤然抬手一掌劈在凤瑛的脖后,背起他便出了屋子。 院中躺着三个黑衣人,挣扎着神情痛苦,他们并未穿戴盔甲,想来是凤瑛安置在暗处的暗卫。 罄冉走了两步,却见凤戈撑着身体踉跄而来,看到她愣了下,接着神情便变的愤恨起来。 罄冉没有理他,大步向前走,可凤戈却不依不饶的撑着院门,挡在了面前,挤出一句话来。 “你做了什么!” “你此刻的能力拦不住我,我不会伤害他,你们可以到绮梦山口我们用午膳的那个山洞找他。现在若想救你的同伴们,就快去吩咐让大家把屋中的火都灭掉,能动作的爬到高处去,别呆在屋子里。” 说罢,罄冉一把推开他,大步出了院子。大队的马儿也受到了影响,不少已经倒在了地上,呕吐,抽搐的亦有。 清风的情形倒还好些,将凤瑛放在清风的背上,罄冉牵着马快速离开了山谷。 她将凤瑛带到绮梦山口,安置在山洞中,检查了他的情景后,将氧气袋塞入他口中捏着鼻子,令他呼吸了几口,这才放下心来。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又匆匆地生了堆火,这才离开。 出了山洞寻了块大石,用绳子捆绑后勒在清风背上,一拍马臀让它向东北面冲去。接着她却沿着山路向来路潜去,到天光微亮时,罄冉已安然将自己藏在了方才问话那处民家的地窖里。 地窖很冷,罄冉担心冻坏孩子,也不敢沉睡,只眯眼歇会儿,便起来打坐。如此循环,饿了便吃点东西,如此一呆便就是两日。 两日来,上面传来过大队离开的声音,另有一次罄冉听到隐约传来凤戈询问山民的声音,接着有兵勇搜查的喧嚣声,不过也只一会便恢复了平静。 自那次搜查后便再未有任何异动,天渐渐黑沉,带出来的糕点也不多了,罄冉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她早已想好,不能自青国北上,只能绕道苍岭,然后由战国转入旌国,其间留下点记号,应该很快就能联系上陆霜他们…… 三日后,罄冉终于辗转来到了庆城。正午的阳光打在城门上,一如多年前照着庆城巍峨坚实的城墙,让青石发出一片白光。庆城似是并没有多少的变化,只是更加繁华了。 罄冉早已换了装束,一身布衣,头上包着块褪色的方布巾,将长发挽成妇人的包髻。面上抹了层灰,长长的刘海一直遮住眼睛,手中的敛刹剑被土黄色的布层层包住,罄冉偶尔拿它当拐杖支撑下身体,估计也没有人会怀疑那里面包着一把宝剑。 另外她还用包将本就微微隆起的肚子垫高,十足的孕妇相。怕凤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扮成这种样子。 庆城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几日赶路,罄冉不敢疏忽,路过两个小镇子根本就没敢多做停留。再加上在地窖的两日,她的身体已然严重亏损,若是以前到无所谓,现在她必须照顾好宝宝。 所以,今日她必须在庆城找个旅店好好休息下,最好能寻个药店抓些保胎药带着。 绕过一处街角,罄冉趁着无人注意缓缓走向墙边,摸出袖中石块在墙壁上刻了个符号,这才转过街道向一家酒楼走去。 前些日子在小院中养胎,罄冉时不时会和孩子说几句英语,心想这样对宝宝的语言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兴许会有好处。有两次陆霜听到便问起她,罄冉解释说是边远山民的土话,闲着无事还给她写了遍英文字母看,现在她在墙上留下的记号正是英文字母。 陆霜武功不凡,本就是蔺琦墨留下来照顾她的人员之一,罄冉相信她定然一直在和大家一起想法子救她。只要陆霜能发现她留下的记号,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入了酒楼,随意选了个清静的角落,罄冉要了几个清爽的菜,一份馒头,一份补气的汤。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酒楼中客朋满座,心里一阵轻松,然而待留意到楼中众人的谈话,她面上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了。 “你别说,这图吉人可真够阴险的,一面佯装向金州城移兵,做出攻城阵势,一面竟暗度陈仓冲过燕然关闯到了北云山!都说图吉人个大没脑,我看他们蛮懂策略嘛!” “谁说不是啊!这次旌国可真是凶险,若是图吉人攻过北云山,这来的突然,不及阻挡,那可真是长驱直入,要遭大祸!” “是啊,图吉人都是杀人不长眼的恶魔,只会抢东西杀汉子抓女人,听说去年他们袭击围城那次,连孩子都不放过,过车轮子高的男娃一律杀掉!” “哎,我有个远房的亲戚,男人走商就死在了围城。这两年北边不安定,也不知道战事会不会扩散到我战国来。这好不容易和旌国的战事稍微缓了缓,如今” 坐在罄冉边上桌位的中年男人说到这里连连摇头,罄冉眉宇紧蹙,到不想几日功夫旌国竟遭到这样的变故。北云山的重要性罄冉自是知晓的,一听形势,心中担忧。再想到正在北境的四郎和二姐,不由便忍不住了,她微微侧身,问着那男人。 “这位大哥,不知现在战事怎样啊?图吉的兵马被挡住了吗?” 那男人回头不免愣住,罄冉虽抹黑了脸,但容貌还是在的,比之常人总是出色。再加上她又有身孕,如此一个妇人独自坐在这里,还关心战争确实奇怪。 罄冉自然知道他们惊异什么,忙是一笑,面色微哀:“不瞒大哥,我男人是跑商的,此刻就在北边的葱城,家里出了变故,我这正是要去找他呢。” 男人恍然,面有了然。心道眼前人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妾,男人出门跑商,这不怀孕被赶了出来,见可怜的。 于是他很是热情的道:“小娘子也别担心,听说金州城守将陈忠已经带兵在云北山布防,将图吉人挡住了。现在两军正在马儿河一带拉锯,旌帝也急调大军由靖国公统帅挥师北上了。这次图吉人也就是想打旌国个措手不及,奇袭而胜,现在战事一焦灼,估计一时半会也攻不过来。小娘子你那男人在葱城,是在北云山南边一定没事。” 罄冉却又问:“燕然关坚固,图吉攻过来,旌国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呢?” 男人分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竟是一愣,倒是他同桌的惊疑一声:“小娘子知道的还不少。说起来奇,这图吉大军攻过燕然山竟事先一定动静都没,听说燕然山守军两万六,一夜间没发出一点声息,死了个精光。太可怕了!” 罄冉一愣,蹙眉道:“那是何人及时向金州城报的敌讯?” “这位夫人倒是个懂战事的!这个你得问我,我可比他们清楚!”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罄冉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这边的讨论已经引得临近几桌纷纷安静得看了过来,那说话的是个大胡子。见众人都看向他,他站起身,扬声道。 “我一哥们在焦山营当参将,这两天刚巧旬休回来。昨儿我找他喝酒,可不就说起这事。你们不知道,当时那图吉大军已经过了马儿河,图吉大王本想着能长驱直入,结果大军竟生生给一人吓了回去,在马儿桥头足足耽搁了一天,愣是没敢攻过去。” “嘿,你这说的也太神了,谁信!” “是啊,一个人怎么可能吓退野狼一样的图吉军。” 众人纷纷附和,罄冉却微微蹙起了眉。却见那大胡子眉毛一竖,显是生气大家不信他,声调一提,冲口又道:“你们还别不信,还真有这种奇事!我那兄弟说了,现在这事北边都传开了,百姓们都在说道那挡住图吉大军,力挽狂澜的金甲将军!” “真有这事?那你倒是跟我们好好说说!” 大胡子见众人起了兴致,一酒楼子都静静的盯着他,越发起劲,眉飞色舞道:“听说那日,图吉王塔素罗亲领大军气势汹汹,直逼马儿河,刚过桥便飞来三箭,那三箭可谓气势惊人,直接将图吉王吓得掉下了马背。接着先头部队便见一位身着金甲的将军策马而来,一边奔驰那是一边弯弓,没有箭出必有伤亡啊。当时就把图吉军震住了,接着那将军横枪勒马,就堵在桥头,扬言谁要过桥,除非踏过他的尸体。图吉人一看那将军,惊为天人,就像见到神祗降世哪。塔素罗大怒,当然也不会因为他一人当道就不过马儿河,当即那就是一场恶战啊。这图吉人历来都不讲道义,大军那是轰然直上,可那金甲将军竟也不怕,来一杀一,来百抵百,竟是威武天人,就这么生生阻了大军一日。” “你说这也太神了!” “那之后呢?金甲将军死了吗?” 众人纷纷问着,大胡子喝了口水,又道:“金甲将军虽是厉害,可他也不是神人,这么多图吉军那是一人能挡住的,后来他身负重伤,终是倒下。可这塔素罗却也没有令大军前进。” “为什么?” “听说那时已经有人在北云山上燃起了烽火,再来那北云山上满山遍野都有微弱的磷光透出,看着分明就是太阳照在甲衣上反射的光。那塔素罗也不是鲁莽的人,本以为能长驱直入,可这突然冒出来这么厉害一金甲将军挡道,他自然是怀疑旌军已识破了他的奸计,早在北云山布好了陷阱。以为那金甲将军守在桥头是诱敌之计,竟是没敢贸然过河。我那哥们说,当时图吉人见山上燃起烽火,还道定是给金州城报信,这么说北云山就没有伏兵,那塔素罗却说,兵者诡道,讲究虚虚实实,不可贸然。这不,当了回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大胡子说罢朗声而笑,众人也跟着哄笑。 “哈哈,可不!真不知他后来气成啥子样!” “嗳,那金甲将军真死了吗?这般英雄人物,不能是个无名之辈吧,他叫啥?” 是啊,这般人物这天地间又能有几个?!罄冉早就觉出不对来了,此刻更是心怦怦直跳,面色也变了几变。 却是大胡子道:“这还真不知,那金甲将军和数万大军厮杀了一日,怕是尸骨都找不到了,那里还能活着!倒也没人说他是谁,只是当时穿着一身金色甲衣,所以大家都叫他金甲将军。不过” 大胡子话语微顿,罄冉一慌,竟不知觉中站起身来,急问:“不过什么?” 大胡子一愣,才道:“不过我那兄弟说旌国大军在图吉兵的尸首堆下头发现了一把剑,听说那剑是剑影候蔺琦墨的传家宝,历来不离身的。” 他这一句话,让罄冉如遭雷劈,脑中轰鸣一声,脚下一软便倒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阵发黑。 剑影候吗?那正是琉城破城后,凤瑛亲赐蔺琦墨的封号。 而四郎的剑,确实是传家宝,他从不离身。只除了那次她重春药,他不得已将那剑丢在了狄飒处。后来狄飒将那剑派人送回,四郎便越发珍视,连睡觉都放在近处。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众人一听那金甲将军是赫赫有名的蔺琦墨,顿时便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剑影候不是一直都在麟国打仗吗?怎么可能又跑到了北云山,你这人说话越来越不靠谱!” “是啊,再者这剑影候跟旌国半点关系都没有,凭啥豁出命帮旌帝护着江山。” “这可不一定,这世上像这般的英雄人物就没几个,剑影候历来很神,我倒觉得这事像他干的。” “恩,剑影候和翼王燕奚痕那可是多年的好友,保不准是因为这个才豁出命的。” 众人的话罄冉已经听不清楚,似是进入了耳中,又似好遥远,什么都没听到。她只想离开这里,好好的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浑浑噩噩地挤出人群,跑出酒楼,罄冉木然地走在大街上。望着人潮,眼前阵阵恍惚,只觉头重脚轻。不知撞到多少人,她也不在意,只在吼声传来便躬身道歉,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这般一直走着,不知何时已出了城门,进了城外一片林子。耳边清静下来,罄冉才恍惚回过神来,气虚地慢慢跪倒,将头埋在两膝间哭了起来。 虽然那大胡子说的不肯定,但是罄冉知道,那金甲将军定然就是蔺琦墨,她心里有感觉。此刻她只觉得天地再没一丝光亮,无边的孤独,恐惧排山倒海没顶而来,若是不哭出声,她就觉得会疼的心被撕裂而亡。 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渐渐干的没了眼泪,罄冉才缓缓停下,感觉着心一下一下的跳。她将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微微哽了下,轻声道。 “孩子,你放心,你的爹爹不会那么没用。他一定还活着,等着我们去找他。一定还活着,一定,娘有感觉的!” 她相信自己身体本能的感应,若蔺琦墨真不在了,此刻她定然哭不出来,她相信现在心里的所有恐惧都是来自担忧,深深的担忧,所以才会这么无助的哭。 罄冉的话越说越坚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任由风将脸上的泪痕吹干。 可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几声流里流气的笑声。 “嘿,这里怎么会有个小娘子!啧啧,这小模样长的,真不错!” “老大,快看!果真是个美人痞子!” “奶奶的熊,老子没长眼睛啊,要你们多嘴!” “不过怎是个带娃儿的!扫兴!” “扫个屁兴,带娃的才过瘾,又不是没干过,嘿嘿。” “美人儿~” 来者有六人,一个个面容猥亵,形容不端,一看就是流氓地痞。那打头的壮汉更是yin叫一声伸手将往罄冉的脸探来。 罄冉此刻那里有心情搭理他们,面色一冷,抬手便扣上了那所谓大哥的脖颈,手腕一转,只听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异常清晰的传出。接着那人脖子一歪,尚未碰到罄冉面庞的手就垂了下去,罄冉手一松,他的身体也就软软的倒了下去,俨然已经死了! 这一幕来的太快,其它无人同时呆住,再看罄冉。姿容冰冷,眼若刀锋,面如罗刹,吓的他们啊的大叫一声,也顾不上什么大哥,撒丫子就向林子深处跑,一瞬间便没了影子。 罄冉冷冷看着地上的尸体,抬步迈过,心想得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入城。她现在需要休息,还有太多事等着她。 可刚走一步,就觉眼前一黑。她本就多日休息不好,如今身体,精神都是遭受打击,孕期有体弱,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不下去,顿时身体一软,便栽倒在地…… 罄冉觉得浑身疲软,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脑中一会清醒,一会迷蒙。有一个可怕的梦一直纠缠着她,她想嘶喊,想让那些可怕的梦境都滚蛋,但是昏昏沉沉的,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一片血光中,蔺琦墨的笑脸再次由远及近,心跳不断加速,罄冉再受不了这种折磨,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半响,她猛地回过神来,忙低头抚摸向小腹,那里鼓鼓的圆圆的。 孩子还在罄冉松了口气,抬手抹去一头的冷汗,看向四周。是个木屋,很简单的摆设,清晨的阳光照在地板上一尘不染,空气中还有木头的香气,屋中也没有住人的痕迹,倒像是新建的。 罄冉一阵茫然,甩了甩头,撑着微软的身体起身,走出了房。 刚推开门,眼前就是一黑,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便将罄冉一下扑得向后退了几步才看看站稳,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一直蹭着脖颈,脸便更是有个湿软的东西在舔着。 待罄冉看清,登时面上便写满了诧异,惊呼一声。 “雪琅?!” 雪琅银色的毛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听到罄冉的唤声越发高兴地舔着她。 当初要留在青国,燕奚痕便派人将它送来了琉城,可罄冉马上便跟着蔺琦墨出征,考虑到战场凶险怕照顾不好它,罄冉就将雪琅留在了谧城,为此还天天带着饲养员去给它喂食,这家伙不吃生人给的东西。罄冉早就训练雪琅不随便攻击人,也是它性子越来越温和,罄冉才放心将它留下。 可现如今,它怎么会在这里?! 罄冉一阵惊异,拍拍雪琅便出了屋子,望着眼前之景,她呆立当场。只觉进入了一场梦境,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这一房一木,甚至每一道栅栏,分明就是梦中的样子,这是她的家。 是苍岭,那埋在火堆里的木屋再次出现在了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醒了?” 微哑的男声带着几分犹豫传到耳边,罄冉骤然回头,却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房廊下,手中端着瓷碗。面上笑意显得有些不自然,神情也略带忐忑,竟是一个想不到的人。 罄冉面色微变,渐为转冷,目光也从朦胧变得清晰而锐利了起来。 “是你!” 那人面上笑容因着罄冉的面冷而渐为凝滞,终至消失。接着他大步向罄冉走来,刀斧雕凿般的俊美面颊也随着屋檐下投下的眼光忽明忽暗,正是狄飒。 “你身体耗损太大,怎么就出来了,到屋里来吧。” 狄飒说罢,也不看罄冉,转身自行回了屋。望着他笔直的背影,罄冉抿了抿唇,抬步入了屋子。 见她坐下,狄飒将手中药碗送上,罄冉也不抬头,接过那药碗一饮而尽,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带着此次,他已救了自己数次了,罄冉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上次她算计狄飒,回京后战英帝对他的信任果真一落千丈。而且这种矛盾也越来越大,狄飒手中权势一再被削,战英帝也甚少派差事给他。曾经一度,他做起了战国的闲散王爷。 后来听说靖边出了民乱,战英帝派狄飒领兵镇压。那靖边本是燕国疆域,蔺琦墨灭燕后,划入了战国,正在这苍岭南面。 放下药碗,屋中顿时静默了下来。只是雪琅很是兴奋地甩着尾巴,一会蹭罄冉,一会又跑到狄飒的脚下打着滚,显然它此刻很高兴。 见它再度向罄冉大力扑去,狄飒忙低喝了他一声。罄冉知道,他是怕雪琅伤到孩子,或许是刚刚经历一场噩梦,心变得憔悴,变得脆弱了。罄冉心里微微一暖,抬头去看狄飒,禁不住问道。 “雪琅怎么和你一起?” 狄飒愣了下,似是不臆她如此心平气和对待自己,清咳一声,这才道:“已经一个月了,我领兵自棉阳一带经过时它突然冲了出来。这回也是它突然急躁起来,拉着我到了庆城外。” 罄冉倒不想会是如此,一时感触,温柔地抚摸雪琅柔软的皮毛。感受到狄飒的目光,不禁又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靖边的民变已经压下,我奉旨回京,大队在后面。”狄飒的回答来的很急,几乎紧压着罄冉的问声,似是有些受宠若惊。 罄冉笑了笑便没在说话,片刻她起身望定狄飒,只道:“四年前在程英府中,你放过我。上次中毒,你送我到青国皇宫,救我一次。这回,连上我腹中的孩子。一共四条命,而你欠我云家三条人命,如今,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还你。” 她说罢转身向内室走,望着她疏离的背影,狄飒眸中闪过楚痛,却忽而站起身来。 “你非要算的这么清楚吗。” 罄冉却未答他,抬步又走。 “你可是不再恨我了?”狄飒面色微急追上一步。 罄冉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目光冷漠:“房子修好了,可人的心曾经撕裂可还能缝补?弩王殿下,谢谢你的照顾,我休息一日,明天自会离开。” 说罢,罄冉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快步入了房。狄飒久久站立,身影却是说不出的寥落,唇际逸开一抹近似自嘲的笑来。 ------------ 第65章 回到赢城  罄冉是真的疲累不堪,一日来躺在床上,只要闭上眼睛她便能沉沉的睡着。她觉得奇怪,在听到关于蔺琦墨的噩耗后,在深处此种境地时,她竟能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心境安宁地面对一切。 外面那人是她的敌人,是杀了她全部亲人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敌人。然而此刻,她却莫名的相信他,莫名地觉得呆在这里很安全。 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这个小木屋让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家。虽然在木屋中他们一家人只欢度了一日时光,虽然这已经不是父亲亲手建的那个小木屋,但是这里记载了云家最后的欢声笑语,面对恍若梦境的一切罄冉还是不自禁地沉沦其中。 更或许是她从这木屋的一桌一椅中看出了重建木屋之人的心意,感受到他的这份用心,所以有些感触,所以她知道,狄飒在忏悔,纵使这份忏悔在罄冉眼中廉价的可笑,但是她却确定,狄飒起码是不会伤害她的。 这个小屋很安静,狄飒此次回京先于大军而行,随身只带了一个侍卫,虽是奉旨,却也是微服回京。 昨日他本已过了庆城,可临到下午雪琅突然急躁了起来,非扯着他向回赶。雪琅甚少这样,再加上它极具灵性,狄飒心中有异,便跟着回返,不想竟救了昏迷在树林中的罄冉。 他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一幕,她无声无息地躺倒在树林中,身旁还躺着一个面色早已僵硬,瞪大双眼的男尸,月光照在那一片天地,四周都笼着死亡的气息。当时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死掉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天地甄灭。 幸而她还活着,如此对于她已为人妻,为人母的震惊和苦涩,相较而言也就淡了。因为狄飒一直知道,在罄冉面前,他从来连奢望的资格都没有。纵使他的爱来的虔诚,甚至卑微到小心翼翼,然而依旧换不来她一次回顾。这是他的命,此生早已注定的命。 救起罄冉时,庆城早已关闭了城门,狄飒只得将罄冉带到了苍岭。小木屋是他在三个月前亲自重修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罄冉回到这里,看到这个小木屋,能有一点惊喜。他不曾想过用此得到原谅,只是心里想到了,便这么做了。倒真没料到,竟有机会亲自带着罄冉来了这里。 昨夜他一面将罄冉带回木屋,一面已让侍卫潜入庆城,一早那侍卫便带回了安胎药,他更是亲自熬药,不假他人之手。 一日来罄冉很配合,不管他给她端去的是药,还是吃的,她都安安静静的用尽。然后会抬头对他说谢谢,目光神情看不出情绪来。 这夜,屋外月上中天,清辉明照,狄飒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显然这一日和罄冉相处虽是没有欢声笑语,但是却也让他觉得异常宁静温馨,只因有她在身边,便是不言不语也让他贪恋。再想着明日罄冉便要离开,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狄飒犹豫几下还是坐起身来,脚步不受控制地向罄冉的屋子走去。 罄冉睡得迷迷糊糊,蓦然觉得不对,睁开眼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前,罩下一大片黑影来。此刻他正伸手向她探来,大掌便在她面庞一寸处,罄冉心一惊,霍然坐起身向床后退去,满脸警觉地盯着床前的狄飒。 “你做什么?!” 狄飒似是愣了下,面上蓦然由恍惚转而一慌,再转为黯然,接着又是尴尬。似被蛇咬了一般,他忙将伸出的手收入,清咳一声,道:“我我是怕你发烧,昨日在树林里你似是受了寒气。” 今日一个白天,她都好好的,此刻岂会发热?狄飒一点不会说谎。 罄冉愣了下却也没有挑破,松了口气,只冷声道:“我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见她别开头一脸冷漠,狄飒面色再转黯然,他就是那样的招人厌恶,让她这样摒弃。点了下头,狄飒依言向外退去。 许是白天睡的太多,这下又被一惊,罄冉头脑竟异常的清晰,再无睡意。也许是当了母亲,心也柔软了起来。也许是心里压了太多事,有点无法承受,罄冉只觉这样的深夜她无法让自己独自呆着。 撇向狄飒缓步而去的寥落身影,她到底还是启口,轻声道:“你和我说说话吧。” 狄飒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边的话默念了一遍,这才猛然转身,目光灼热的盯住罄冉。 感受到他满是欢喜的眼神恍如实质般落在自己的身上,罄冉忽然抱住双膝,仰头一笑,道:“坐吧,我们说说话,这次你帮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她这一笑倒是让狄飒一阵受宠若惊,忙在床边的小木椅上落座,一时竟有些不知将手脚放在何处的无措,更别提去找什么话题了。 罄冉也只是一时冲动,此刻狄飒真坐在了身边,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和他谈心,向他倾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别的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屋中安静的能听到狄飒微显凌乱的呼吸声。 到底还是罄冉先开了口,平静地道:“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随便什么。” 狄飒一愣,呆呆望了眼罄冉,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从何说起。 倒是罄冉撇他一眼,又问:“你这次脱离大队回京,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为我耽搁了行程,没有关系吗?” 历来朝廷对大将的管理都极严,尤其是在外的将领,没有旨意不能回京,有了旨意也只能按照皇帝的圣旨在规定的限期内抵京。狄飒这么只带一个侍卫,微服回京,很是不寻常。 狄飒再度愣了下,接着忙是一笑,道:“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前些时日京城出了件案子,牵扯到” 他的话尚未说完,罄冉便打断他:“你没必要告诉我。” 罄冉本是想起此事,又觉屋中静的让人尴尬,这才随口提上一下,倒是不想狄飒要将匆忙回京的缘由细细道来。这种事情历来机密,罄冉本无心探究,听他一提话头,自然也就本能出口打断。 可狄飒却一时没了声音,像是说错了话的孩子一般愣在了那里,眼中竟还有着几分无措的祈求,似是生恐罄冉生了气。 这样的他也确实莫名的便让罄冉生起一阵烦躁,别开头,声音微冷。 “我无意探究你们战国的内部党争,弩王殿下若是原意,就跟我说说你的母亲明妃娘娘吧。我听说当年是她提醒英帝处理我父亲的,也是她向英帝替你讨了那份差事呢。” 狄飒不想她会说起这个,顿时身体一僵,看罄冉面色竟瞧不出个喜怒来。他默然良久,才张了张口,轻声道:“你都知道啊。” 罄冉却是一笑:“我还不至于糊涂到不知仇人是谁的地步。” 有多少年,仇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费尽心思才查出当年的一切。多少个日夜,她心里默念明妃和英帝的名字,发誓要手刃此二人,可惜的是明妃没等她寻仇便一命呜呼。 当年的事,狄飒只是个刽子手,若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主上之命不可违,再加上狄飒当年年龄尚小,可能真是无心之过。从这一点来说,或许狄飒没有那么可恨。但是那幕后的指使者便巧便是他的双亲,这让罄冉尤其不能原谅他。 见狄飒不语,罄冉再次问道:“说说她吧,我想听听看。” 看了罄冉片刻,狄飒才缓缓道:“我母妃和那些宫妃们不一样,她没有好的出身,只是乐府台的一个舞女。没想到被父皇看上,得了宠幸。宫里的女人生活本就艰难,尤其是受到宠幸又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母妃在有我之前,也曾怀过两次孩子,但都未曾诞下,虽然她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两个孩子的事,但我多少能猜到发生过什么。母妃是个要强的女人,凭借着姿色和手段,也得到了几年父皇的宠爱。我出生时,母妃已荣升昭仪,父皇也开始越来越离不开母妃。母妃对宫人很凶,宫人都说她脾气不好,是最不好伺候的主子。可我却知道,那是因为母妃没有好的出身,虽是得到了父皇的宠爱,但是下面的人背地里都看不起她,母妃她骨子里的自卑和好强才让她对下人越发颐指气使。可母妃对我却是极好的,总是说她会给我最好的,会让我做父皇最受宠的孩子” 狄飒话语微顿,舒了一口气,他清亮带沙哑的嗓音才继续响起,接着又道:“为此母妃付出了很多努力,那时候父皇确实宠极了母妃,也对我极好,在我四岁时赐母妃妃位,这对一个没有出身的女子来说已是极宠。可宫里的其他娘娘还是看不起母妃,父皇的孩子们也笑话我是舞女的孩子,说母妃阴毒、狠辣害死了许多娘娘、宫人。他们平时都不愿意和我玩” 他徐徐道来,罄冉静静的听着,一时屋中有一种奇妙的气氛蔓延开来,罄冉不觉意识到原来自己深恨的人,竟也有着自己的挣扎和痛苦。 她一直想不明白,狄飒从小极尽宠爱,是英帝最喜欢的皇子,他的母亲又是贵妃之一。何以狄飒的性子冷漠而冰寒,现在才微微有些了然。 “所以,母妃对我的要求极严。从小对我的功课,武艺她都亲自询问太傅,没有一日倦怠,虽然平日极为宠我,可我若在学问上调皮懈怠,她轻则喝骂斥责我,重则挨打罚跪。母妃好强,也要求我事事做到皇子中的最好,常常在父皇面前给我讨要立功的机会,因为我不像别的皇子,在外朝有依靠父皇对我的宠爱,会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失去这份宠爱,我必须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不然便没有活路。这是母妃一早便告诉我的,她是个聪慧的女人,也很可怜” 可怜吗? 罄冉本想讥讽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吐不出口,只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狄飒望着罄冉,目光闪动了几下,神色却极为平淡,缓缓道:“后宫的女人每天都似生活在战场上,随着母妃年长色衰,父皇对她的宠爱也慢慢不如以前。再加上我在朝中越来越站稳脚跟,母妃似是倦了,对争宠也看的淡了。父皇去了,她好好服侍,不去也不再费心思,后来更是呆在宫里吃斋念佛,脾性变了很多。可她放得下,宫里的女人却不愿放过她。再加上我在朝中手握的军权也越来越多,虽说朝堂上事母妃帮不了我什么忙。但她毕竟身为贵妃,又和父皇有些情意。历来皇子的争斗后宫岂能独善?若拔掉母妃,对我的打击也会是致命的。那年圭州叛乱,父皇令领兵剿贼,他们趁我不在动了手母妃没等到我回来,便被父皇一杯毒酒赐死。她一生累于后宫争斗,却不想最后还是死于其间。” 罄冉不想竟会听到这么一席话,一时五味杂陈。只道,怪不得狄飒和战英帝的关系,这几年来越来越紧张了。如今做了母亲,倒是有几分能体会到明妃当年的感受。忍不住抬头,见狄飒面色苍白,不禁低声道。 “她对你倒是极好的。” 狄飒一愣,笑了起来,只是语调却带着几分飘渺的温暖:“是,她虽做了不少错事,虽在你心里十恶不赦,但却是我最亲的人。她因我而死,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一直以来都是母妃在为我忙碌,我总觉她是个强势的女人,不需要我多加照顾,却不知” 他的声音断续,微微一哽没有再说下去。 罄冉也没再说话,一时屋中又陷入了静默,只是这次的静中却透着一股奇异的温暖。 半响狄飒才盯向罄冉,蹙眉道:“四郎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罄冉呆了下,声音沉定:“我相信他定然没死。天亮我便启程到赢城去,我要上战场找他!” 狄飒一呆,双唇动了几动终是将劝语尽数吞下,只道:“若有什么我能帮的上你的,你尽管支人言语一声,四郎也算我的朋友。” 罄冉看向狄飒,他的双眸中有着清晰的真诚。蓦然,她想起蔺琦墨的话来。他曾说狄飒虽外表冰冷的让人讨厌,但却是个血性汉子。 蔺琦墨于凤瑛多番共事,却从未将凤瑛视为朋友。倒是对狄飒又几分惺惺相惜,先前她还不明白,还因为这个心里有些不甚舒服,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微微一笑,罄冉也未矫情,只道:“如此,我带夫君谢谢弩王殿下了。”…… 翌日,早早用过膳食,罄冉便启程离开了木屋。 狄飒虽是不放心她独自上路,奈何罄冉不愿接受他派人护送,于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向山下走,看着雪琅一步三回头得跟着她慢慢远去。 然而罄冉刚走出一段,便发现正有一队人马向这边飞速而来。她微微一惊,疑心是凤瑛派人寻了过来,忙躲到了一处乱石中。 刚在想要不要返回知会一声狄飒,凤瑛奸狡,狄飒又不知她和凤瑛之间的牵扯,别犯傻地将她的行踪说出来。 那知她刚转头便见一道黑影自山岭上如鹰一般飞掠而来,却不是狄飒是谁!显然他已经发现了异样。 狄飒转瞬间已在罄冉身边俯低身子,手按在剑柄上,已然已做好了迎敌准备。 罄冉心中动容,余光掠过他因俯身而紧绷的身体,却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雪琅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低声叫着向狄飒怀中蹭,被狄飒重重拍了下头才安静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一队人渐渐出现在远处,慢慢清晰。罄冉的神情也由冰冷,转而变成了惊喜。她霍然站起,迎了上去。 那来的一队人竟是蔺琦墨留给她的一众暗卫,中间那个纤细的身影正是陆霜,而打头飞驰的俊朗身影则是陆赢。众人看到她也是纷纷扬起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陆霜已双眼盈满泪水的下马扑了过来。 “夫人!快算找到您了!” 罄冉微笑着安慰着她,一面目光在众人身上掠过,看向陆赢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却是陆霜抹掉眼泪,回道:“是夫人留下的那些记号!自打您被凤瑛带走,我们就想尽了办法营救。可是凤瑛的手段实在高明,想尽了法子也接近不了夫人。后来他带夫人离开凤藻宫,我们本已在队伍中安置了几个人,可还没和夫人取得联系,夫人就自行逃出来了。于是我们就四处寻找您,后来发现了那些记号,一路找到了庆城,进了福满楼。一番打听,酒楼中有人说起一个言行奇怪的妇人,我一猜便向会是您。有人见您出了傍晚出了南门,我们一路找寻,却再没线索。然后我就想起,庆城离苍岭很近,以前从听您谈起苍岭,所以来碰碰运气,看您是否来了这里,没诚想还真给我们碰着了!” 罄冉见她欢喜,心情也因为他们的到来大好,微微一笑看向陆赢。面色渐转沉重,蹙眉问道:“可有你们帅爷的消息?” 陆赢面上笑容顿时凝滞,神情沉痛,诺诺道:“嫂子您都知道了?” 见罄冉点头,陆赢忙道:“嫂子你且放宽心,大哥定然没事的!我们已经发动了所有力量,在旌国的暗卫已都发动了起来,一定能很快能找到大哥。他一定是受了重伤,所以” 罄冉见他如此却是一笑,道:“我知道他定然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想她如此镇定,众人倒是愣住,半响陆赢才醒过神来,面有敬佩地自怀中摸出一块叠地整整齐齐的白布,双手呈给罄冉。 “这是大哥留给嫂子的。” 罄冉一愣,目光凝在那白布上,血色点点,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字。罄冉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才伸手接过,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些许情绪。 将那白布缓缓展开,上面只有不多的一行字,可罄冉看在眼中,却觉得犹如一座山压顶而来,让她喘息艰难,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冉儿,每年清明,马儿桥头四郎等你为我洒上一坯黄土。” 字迹很是潦草,能看出当时的紧张情景以及书写人狂乱的心情。 可看着这一行字罄冉竟有些恨起蔺琦墨来了。他这话是在告诉她,当时情景下他的无奈,是在要她好好活着。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却在强硬的要求她接受这个事实,好好活着! 可他怎么能够这样撇下她,撇下孩子!一股愤恨涌上心头,罄冉怒目扬手,毫无预兆地便将心中的白布撕成了数片。 众人顿时齐齐惊呼,要知道若蔺琦墨果真回不来了,这可是他最后留下的遗物! “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陆霜惊呼着,忙去捡地上散落的布片,罄冉却冷喝一声:“不许捡!” 她见陆霜僵在那里,一脸无措,冷着面容又道:“他不会死!若真死了,这东西留着又有何用!能代替他当我的夫君,当孩子的父亲吗?!” 说罢,也不看众人神情,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狄飒,微微俯身:“此番谢王爷相救,告辞。” 狄飒目光久久落在她面上,半响才点了点头。罄冉回身,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 七日后,罄冉一行终于到了赢城。城门处燕奚痕早已翘首而盼,见罄冉一行快马而来,他神情一亮,挥鞭迎上。 此时正值大战,北面的不安宁也影响到了赢城,这些年相对太平,赢城已没有夜禁,城门夜间也不曾关闭。可现在北边战事一起,为京城安全,赢城再度夜禁。 如今已临近关闭城门的戌时,城门处已不见行人,异常冷清,又有赫赫有名的翼王站在这里,兵勇们无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都知道翼王是在接人,下午便站在这里了,如今已足足四个多时辰。能让千金之躯的王爷如此等待,众人早已充满了好奇,纷纷猜想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有这样的派头。 此刻见燕奚痕打马冲去,更是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恨不能跟着冲上去好看个究竟。 此刻天已黑沉,借着城楼上的火光,众人看到燕奚痕在队前勒缰停马竟翻身而下,直直向那队中的马车走去。 接着,那马车的棉布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挑起,微弱的灯影下众人看到了一张脱俗美丽的容颜。 那女子绝美俊秀,如黑缎般的发仅用一支碧玉簪高高挽起,肤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点桃夭,姿态间从容潇洒,风流天成。 她望着燕奚痕微微一笑,众人惊愕的看到他们素来以沉稳著称的王爷脚步竟是一顿,停在了那里,一瞬间后才快步走到了马车前。 王爷和那女子低语几句,竟钻入了马车。那女子身影后移间,众人更加震惊的发现,那女子竟已身怀六甲,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翼王在旌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么看这样子,王爷和那车上的夫人分明关系不一般啊! 难道王爷在边关已有了妾室?可看那女子的气质,几分高贵,几分清冷,几分傲然那风姿竟是和王爷不相上下,同样的让人不敢迎视。女子这气势,怎么看怎么无法和妾室联系在一起。 众人惊愕间,马车已摇摇晃晃过了城门。待大队消失在夜色下,守城将领才猛然回神,大喝一声。 “关闭城门!” 城门缓缓关上,将领一离开小兵们便纷纷讨论了起来。正当众人各执一词时,却有一个瘦高个“啊”的惊呼一声。 “我想起那夫人是谁了!那是清华君,是易青易大人啊!” 见众人愣住,一脸不置信,小兵忙又道:“真的,我曾见过易大人。那样子虽是变成了女子,但绝对是易大人没错!” “是,是!我也见过易大人!是她!” “早听说易大人是女扮男装,没想到竟这么美,简直和仙女一样!” “是啊,这次青国和麟国在雯江的水战你们都听说了吗?易大人,哦,就是蔺夫人她可是出了大力的,我听说” 此刻城楼处已是炸了锅,众人眉飞色舞纷纷议论着。而马车中,却陷入了无言的宁静。 罄冉手指微颤,缓缓抚过小桌上放置着的一柄宝剑,那正是蔺琦墨的无往剑。此刻剑在,人却已不知去向。 她手指一遍遍的流连在那手柄处的篆体蔺字上,半响才抬眸看向燕奚痕,叹息一声,道。 “此刻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还能守着希望。燕大哥,我一直都觉得,他一定还活着。不会就这么丢下我和孩子离开的。” 燕奚痕迎上她盈盈的目光,宽慰一笑,抬手压上她冰冷的手,沉声道:“你放心,他不仅是我的兄弟,更是我旌国的恩人。若此次没有四郎,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旌国怕已经人间炼狱。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将他寻回来的。皇兄也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若四郎果真不幸落到了图吉人手中,只要他们肯开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旌国也在所不惜,定要将他换回来。” 他的手极其温暖,给了罄冉信心和力量,她面上神情微暖,反握了燕奚痕的手,恳切道:“带我谢谢陛下,等我安置妥当,一定进宫谢恩。” 燕奚痕却是一笑:“今日太晚了,皇兄还说明日在宫里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呢。” 罄冉一愣,摇头道:“接风就不必了吧,我身份尴尬。那些大臣们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现在我没心思和他们战斗,只想好好休息几日,然后还望燕大哥能为我在陛下面前谋个兵职,允我到前线去。” 燕奚痕大惊,蹙眉扬声:“上前线?那怎么行!你如今有了身孕,怎么如此胡来,这可是四郎唯一的血脉。不行!战场太凶险,本就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何况你现在有身怀六甲,这简直就是胡闹!四郎现在不在,你得听我的,这事不行!” “燕大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去了边疆,我也不会冒险。我只是想早些知道他的消息,在这里等着实在太煎熬了,我” “不行!不行!这事没得商量。”不等罄冉说完,燕奚痕便断然打断她,一脸坚持。 罄冉见他态度坚硬,便也未在纠缠这个话题,转念问道:“可查出燕然关是怎么破的了?如此无声无息差点坏了大事,守将王金斗不是个玩忽职守的人啊,怎么会出这等事。” 燕奚痕面色沉重,神情渐冷,沉肃道:“这事已经查清楚了,问题出在王金斗的公子身上。王金斗一脉单传,只有一个儿子王义科,历来很是宝贝,一直和他驻守在燕然关。三年前,这王义科看上了一个张姓女子,死活要娶。女子虽出身贫民,但王金斗终是熬不住儿子苦苦哀求,于是那张姓女子成了燕然关的少夫人。此女性格开朗,常常在军营走动,也关心将士,很得将领们的信任和爱戴。可此次燕然关两万多将士无声无息一夜毙命,问题正出在此女身上。” 罄冉不禁蹙眉,却听燕奚痕又道:“我军潜入燕然关的暗探救了几个没有遇难的小兵,经那小兵指认,那张姓女子竟是塔索罗的小女儿,图吉的公主,名叫东亦歌。破关当夜,东亦歌以靠军为名,到过所有军营。将士们的膳食被下了药,当夜关门无声无息被打开,后果可想而知,连王金斗一家都没留一人。” 罄冉的心不由失跳,冷声道:“好歹毒的计谋,好狠毒的女人。” 燕奚痕抿唇,叹息一声:“是啊,可见这次图吉真是预谋已久,塔素罗连女儿都舍得下,定然是决心奇兵制胜,趁我军不备一举攻下京城。到时候旌国大乱,他的铁骑大军便可趁势驰骋南下,这才亏得四郎了” 燕奚痕再次叹息,罄冉心里却一阵悲凉。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原来已是到了易府。罄冉下车,府门高阶之下何伯带着众人早已恭候多时,看到罄冉下车,纷纷跪下,神情激动。 罄冉忙笑着扶起何伯,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观众人神情,罄冉心中一暖,一阵感动。 寒暄几句,罄冉领先向府中走去。待上了台阶,目光落在府门上的门匾却是一愣,但见上面赫然两字:云府。 诧异的看向燕奚痕,他却一笑,道:“早该换过来了。” 燕奚痕将罄冉安置妥当便离开了云府,罄冉望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一时感叹万千。 这夜的月色极好,清辉明照,将院中的一切都映得泛着一层淡淡萤光,本是个美好的夜晚,可是她的心却因为那人的不在而缺失了一半,每次心跳都带着疼痛。 站在院中望着院角的那片竹林,罄冉更是心痛如绞。那日在竹林下,她多年来第一次敞开心扉失声哭倒在他的怀里,他静静的陪着她,若长辈一般开导她,一切一切就在眼前。 那一片冬竹,郁郁葱葱,和那日别无二致,可惜却已是物是人非。罄冉将手缓缓放上小腹,抚摸着那处凸起,越发觉得夜寒冰心,禁不住眼眶微酸。 院外脚步声传来,罄冉忙甩了甩头,目光沉静盯向院门。 片刻后,陆赢领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进来,停在罄冉身前。 “夫人,这便是程岳腾。” 陆赢言罢,那男子已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礼。 “程岳腾拜见夫人。” 罄冉将他唤起,面色平和,问道:“你细细和我说说当时的情景。” 程岳腾面色沉肃,蹙了下眉终是缓缓道来。 “当时情况紧急,人手又不够。帅爷令马扬和江明到岭上点燃烽火给金州军报信,又令高源,三虎保护夫人撤离到安全地带,让程志去通知村民离开,便只带了我一人下了云北山。帅爷给了我一包药粉,吩咐我已最快的速度沿着山谷密林洒上一路。那药粉是帅爷特制的金疮药,我以前用过,知道药粉在阳光下能反射出微弱的光来。心知帅爷是想用此来迷惑敌军,让他们以为那微光是太阳打在铠甲上发出的,以为林中埋伏有旌国大军,不敢闯河。我心知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只能执行命令。然后帅爷便一个人冲下了山道,我将一切都做好只能在暗中看着” 程岳腾说到此处眼眶一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半响,他才接着道:“帅爷一直在和图吉的大军拼杀,我真想冲出去和他一起,可帅爷临去时跟我下了死命令,我后来陈将军便领着金州大军来了,双方在马儿河进行了一场夜战,打的异常激烈。我和旌国的大军一起冲杀下去,我不停翻找着地上的尸首” 程岳腾越说越激动,神情已经变得狂乱,泪水沿着眼角滚滚而落。罄冉只觉心正被片片凌迟着,忙冲口喝住他的话。 “你别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 罄冉的声音微顿,大口吸了两口气,这才颤声道:“你们帅爷他会不会已经尸骨不存了?” 程岳腾一愣,睁大了眼睛,片刻后才明白罄冉在问什么。 到现在还找不到蔺琦墨的人,一来是他已经死了,再来便是他还活着,却被图吉的人带走了。若他已然死去,那么便不可能找不到尸首,除非人已经在战场上支离破碎,找不到了。 见程岳腾久久不语,罄冉的面色已经惨白到了极限,身体也微微晃动了起来。倒是陆赢猛的回过神来,拽了程岳腾一把,怒道。 “你倒是说话啊!” 程岳腾这才回过神来,急声道:“不可能!当时我在山上看的清楚,大帅是后背中了一刀,这才最后倒下的。那时候大帅还好好的,所以不可能已经不可能!” 罄冉顿时如释重负,身体一晃便向后倒去,陆赢眼疾手快忙扶住她。顿时他只觉倒在臂弯中的人虚弱的似是再经不住一点惊吓,他低头间分明看到罄冉的眼角溢出两行泪来。 陆赢只觉一阵心酸,别看头热泪也是脱框而出。 罄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陆赢的扶持,挥了挥手,疲累的道:“你们都下去吧,也都累了,早些歇着。”…… 罄冉就这么留在了赢城,只是到后来,她还是没能去得了前线。倒不是因为燕奚痕的死拦,而是因为到赢城的第二日,罄冉便开始毫无征兆的害喜,而且症状越来越厉害。 害喜本是怀孕初期的症状,可是罄冉却偏偏相反。似乎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抗议她这个做母亲的越来越不称职,开始不停的折腾罄冉。 她开始食欲大减,闻到饭食的味道便恶心,不停呕吐,身体状态也越来越差。这样子休说上战场,便是呆在云府,一日也被折腾的不行。 好在没过多久,蔺琦茹便到了赢城,有她照顾和陪伴着,罄冉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燕奚痕更是天天来,每次都给孩子带各种小礼物。更是早早就请了最好的稳婆,专门住在云府候着。他还请了最好的大夫,想要改善罄冉这种状态,可情况还是不曾好转。 于是罄冉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府中等待北边的消息。可日日等,日日送来了消息都是一样的,不管派了多少人前往寻找,潜入敌军,可蔺琦墨便似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的线索。 罄冉虽是心急,可也因为这没有线索而保留着坚定的希望。一直固执的相信蔺琦墨还活着,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没有消息。 等罄冉害喜好点,肚子已经挺的老高,预产期也越来越近。可又一个晴天霹雳打了下来,极有经验的稳婆经过摸位,竟然告诉大家,罄冉的胎位不正,极有可能难产。 罄冉倒不是很担心,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毅力,一定能安然生下健康的宝宝来,可云府上下,乃至整个翼王府都顿时被低气压包围了。 见身边众人都担心不已,罄冉未免也被气氛感染。想到这古代生孩子乃是女人的一个大劫,她也不敢怠慢。每日都在稳婆的指导下运动,躺在床上让她给按摩腹部,希望能将胎位推正了。 可是经过多日的努力,宝宝愣是不将头脚掉转过来,就这样随着秋天的到来,罄冉的产期也在终在众人的担忧下到来了 ------------ 第66章 寻寻出生  这日傍晚,罄冉照例在蔺琦茹的陪伴下在院子中做简单的产前活动。此刻已是初秋季节,傍晚的阳光照在满园的树木上,将原本发黄的树叶涂上一层暖色,金光点点,晚霞斜阳,秋风飘香,倒是别样的安宁。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蔺琦茹扶着罄冉在一棵树下停步,相视一眼同时望向院门。片刻却见燕奚痕满色微沉地步了进来,身上竟穿着铠甲。随着他大步走来,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罄冉双眸一眯,心莫名一纠。 看他这样子,竟似要出征!难道北面战事吃紧了? 步履匆匆走来,燕奚痕在罄冉身前三步处停下,面色微肃看着她。玄色战袍给他挺拔的身影添了一抹肃锐,整个人便如剑在鞘中,深敛着寒意。 “可是北边战事有变?” 燕奚痕点头,眉宇蹙起,沉声道:“前方刚到的军报,上月二十七号,图吉右翼大军与陈金州大军在明河决战,我军兵败退守明权城,坚守了四日,还射杀了塔素罗的胞弟突骅。塔素罗大怒,竟帅大军弃北云山一线转而攻下了明权,并下令屠城。继而图吉军乘胜南下,竟一路杀到了黑州,两军在黑州一带交战,靖国公拼死才将战线压住。如今侧远山以北,已再无一片平安乐土。我本来想看着孩子出世,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我已向皇兄请命,现在就前往镇西军,帅军北移,应该能缓解靖国公的压力。” 罄冉一愣,只觉手足冰凉。从去年冬季,几场大雪下来,两军便一直在北云山一线拉锯。开春以后战事再次激烈起来,两军倒是几度交锋,靖国公所统大军一直死死咬着北云山一线。没想到如今图吉军竟从明权攻下,拿下了黑州,这战事是越来越不利旌国了。 这一年来燕奚痕几度欲挂帅北上,奈何燕奚侬的身体自去年冬季起便一日不如一日,一来京城事务繁杂也离不开燕奚痕,再来旌帝的龙体太医也已无能为力,只能用药剂吊着,燕奚痕也便一直没能前往边关。 可谁能想到塔素罗竟这么厉害!初闻战事吃紧,罄冉一时担忧战事,一时又觉图吉南攻寻找蔺琦墨的希望便越来越渺茫。 心念急转间,忽而腹部传来一阵收缩,她舒一口气想压下那股子难受,可谁知紧接着一阵更加揪心的疼痛陡然传来,她惊呼一声险些跌倒。 蔺琦茹已发现了罄冉的不对劲,忙一把扶住她,此刻罄冉面上已出了一层虚汗。蔺琦茹一惊,忙看向燕奚痕。 “怕是要生了,王爷,快!” 听她这般说,燕奚痕竟是一愣,接着才猛然回神,跨前两步手忙脚乱的将罄冉抱起,快步便向屋中走。 蔺琦茹已向院外冲去,一面大喝着:“要生了,稳婆,稳婆,快!” 没一会便有大批的丫头涌进了院子,稳婆也已到位。进进出出,瞬间院中便慌成一团。一众人等虽是早准备好一切,等着这一日,可临到此时,却还是难免慌乱。 燕奚痕将罄冉安置在床上,虽是担心,却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乱,忙退出了房,焦急地在外室走来走去。 疼痛来的毫无预兆,一波一波似要抽空灵魂。罄冉的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不停向下滑,只能本能地随着身边稳婆的大喊用力,再用力。可任是她怎么使劲,羊水已经破了,可那孩子便似依旧在贪恋母亲的身体,就是不愿出来。 耳边传来蔺琦茹一声又一声的唤:“冉儿你可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依稀还能听到燕奚痕在外面厉声大叫:“都站着干什么!都去烧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里进进出出送来热水,稳婆邓婆婆将罄冉双腿撑开,不停按压她的腹部,叫喊着吸气,呼气,用力。罄冉茫茫然的配合着,只觉整个人都被那股难言的疼痛撕裂了。 此刻她多希望蔺琦墨能在身边,可是 可不管如何,罄冉知道她一定能坚持住,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宝宝来。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邓婆婆的惊呼声:“不好啊,果真是倒胎!” 蔺琦茹看去,果然孩子先出来一条腿,顿时吓的面色苍白,抓着罄冉的手也不自觉用力,捏的罄冉有些疼。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蔺琦茹盯着邓婆慌乱叫着。 “姐,真不行就按我说的来。让陆霜给我抛开腹部,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我能受得住的!” 虚弱却坚定的话语传来,正是罄冉用力撑起身体,一双清亮而坚韧的眼眸望着跪在床上压着她双腿的陆霜。 邓婆婆见她这般面色一急,大喝一声:“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再想那些事了。留着点劲,还有的罪受呢。给她灌参汤!都别慌,腿出来也不是就不行了!大家都加把劲!再来!” 邓婆不亏是老练沉稳的稳婆,一声令下,二话不说伸手便将孩子出来的一只脚又给推了回去。 蔺琦茹见稳婆面色镇定便也不再慌乱,忙接过婢女手中的参汤给一勺一勺喂给罄冉,心里更是不停的骂着自己,骂着蔺琦墨。 疼痛让罄冉已没有了另一种感觉,不停的用力用力,朦胧中听到燕奚敏也赶来了,正在外面嚷嚷着要进来。听到燕奚痕怒喝她的声音,还有陆赢他们几个不耐的说话声。 蔺琦墨的面容不停在眼前晃过,那些日子,他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们一起照护这个孩子,一起分享初为人母初为人父的喜悦。他是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世,那么深切的渴望拥有一个有她,有他们宝宝组成的完整家庭。 “冉儿,我们会做好父母的,他会是最幸福的孩子,会在爱中沐浴成长。相信我,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她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带着孩子等到他回来,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一定不会松手!一股冲天的勇气和力量如潮水涌上,罄冉用尽所有的力气嘶喊,隔天清晨曙光乍现时,随着她的尖呼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也随着而来。 接着屋中响起邓婆欣喜而嘶哑的叫声:“生了!生出来了!唉哟,是个小子!” 罄冉来不及抬头看上一眼,只觉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已被用光,仰面倒下,陷入了黑甜。 再睁开眼时,窗外竟是又一日的落霞满天。罄冉侧头,身边空空如也,虽然头脑不太清晰,但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昏睡前那声响亮的啼哭声。 孩子呢?! 罄冉一惊,忙得抬头,却在此时房帘被掀开,正见陆霜搅着手中瓷碗进来。看到罄冉呆了一下,立马笑的灿烂如花,回头大喊一声:“夫人,姐姐醒了!” 接着便见蔺琦茹抱着个小襁褓进来,满脸笑意的望着罄冉,罄冉心一松,目光移在那小襁褓上便也笑了起来。那是她的宝宝呢,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小宝宝。 见罄冉移不开眼光,蔺琦茹一面笑着,一面加快脚步。在床边坐下,将怀中襁褓送与罄冉,满脸欣慰地道:“冉儿快看,是个小男子汉,长的可结实了,乖的不得了,不吵不闹的。” 罄冉抱着孩子,禁不住双唇微微颤抖,眼睛更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身边的孩子便会消失不见。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和蔺琦墨共有的儿子,是她血脉相连、骨肉相亲的儿子。 宝宝也似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蓦然睁开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竟是个极为漂亮健康的宝宝。 罄冉看着看着,啪,泪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似是受了惊,又似感受到了母亲的辛酸,顿时竟也跟着嘤嘤啼哭起来。 罄冉一时大乱,忙将他抱紧,嘴里温柔的哼着小曲,一面轻轻拍抚着孩子,很快孩子便安宁了下来。 蔺琦茹本还担心如罄冉这般的女子,整日武枪弄棒会不懂照顾孩子。可现在见她姿态娴熟,那面上神情温柔的近乎圣洁,一时愣住,半响才眼眶微红,转头偷偷抹了下眼睛…… 罄冉身体恢复的很快,翌日便能下床走动。孩子也很是健康,一头密密的头发,发色极黑,小脸蛋儿粉粉嫩嫩倒不似刚刚出生的婴孩。小模样虽是没长开,已能看出模样生的极好。不过这本也是正常的事,有着最好的基因,这要长得不好看才是奇怪。 蔺琦茹直道孩子模样像极了蔺琦墨,罄冉瞧了半天,五官没有长开,倒也没看出来。不过孩子那一双乌溜溜如宝石一样的样子倒是和蔺琦墨一模一样。 也是因为这个,罄冉每每望着孩子便越发的想念蔺琦墨。想着这一年多了,一直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时心里酸涩难言。先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到战场上寻他,却不想因为害喜耽搁了下来。现如今孩子已经出生,而蔺琦墨又一直没有信儿,再加上北方战事吃紧,罄冉心里便再次动了主意。 孩子的名字却一直没有定下来,罄冉的意思是等蔺琦墨回来,让他这个当爹的亲自给孩子取名。见罄冉如此坚持,蔺琦茹流了两行泪,倒再未说什么。只是孩子总得有个称呼,故而要罄冉先给取个小名。罄冉想也没想,便说就叫寻寻,却不想惹得陆霜眼眶一红。 寻寻先前两日似是没有熟悉这个世界,极为安静,每天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四处好奇的看,惹得凡是见过小家伙的叔叔姨姨直夸孩子乖巧,性子随了罄冉。可谁知小家伙才两日就露出了真面目,开始没日没夜的调皮捣蛋。 吃饱了就拉,拉了便哭,哭完了还吃,jing力竟是极为充沛,不分日夜的,一点都不似婴儿那么贪睡。有时候罄冉都苦笑,是不是孕期营养补充的太好了。 虽然罄冉在现代时也照顾过弟弟,对照顾孩子也不算生手。可连日被寻寻折腾的,那也是每日每刻都跟打仗似的。 再加上蔺琦茹和陆霜,三个女人,被寻寻折磨的每日鸡飞狗跳。坐月子期间,罄冉愣是没睡上一个安稳觉。 都说女人生完孩子会身体发胖,可被寻寻这么一折腾,罄冉早早地就恢复了以前纤瘦的模样,不免苦笑,生个小魔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虽说累,但每当看到寻寻小小嫩嫩的脸蛋儿,罄冉的心便会异常安宁,只是看着孩子一天天越来越精神,眼睛越来越有神采,心里对蔺琦墨的思念便也越发不可收拾。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罄冉已熬过了难耐的坐月子时间。其实她终年习武,身体本就极好,怀孕期间又有那么多人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生产不到十日后她的身体已然完全恢复,在罄冉看来没必要天天闷在屋中。可蔺琦茹和陆霜却坚持轮流看管着她,说什么女人月子期间绝对不能马虎,愣是将罄冉闷在屋中整整一个月。 这日总算开释,一大早罄冉便收拾妥当,好好打扮了一番出了房。清晨的阳光柔软地覆盖大地,空气中还带着夜间露水的清香,罄冉大大的吸了一口气,扬起了红唇。 “寻寻,瞧你娘亲笑的多高兴,来,我们寻寻也笑一个!” 身后传来蔺琦茹的笑语,罄冉回头正见她抱着寻寻出了屋子。今日是寻寻满月,又恰逢今日大家都过来给寻寻过满月宴,小家伙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一身的天蓝色新衣,映得小脸粉粉嫩嫩,头上更是带着一定竖起兔耳朵的小帽子,样子和上面绣着的卡通图案都是罄冉亲自手绘了,陆霜亲手绣上去的,将小家伙衬得异常可爱玲珑。 见寻寻睁大眼睛看来,罄冉忙笑着回步,自蔺琦茹怀中接过他。此时陆霜已风风火火的跑进了院子,一面还大喊着。 “姐姐快点,大伙都等不及要见少主子了!都在外面吆喝呢。” 蔺琦墨的兄弟们有不少都不愿意留在青国,又恰逢蔺琦墨出了事。结果经过陆赢的组织,一些兄弟直接上了北方战场寻找蔺琦墨,一些则留在了赢城守护罄冉和小主子。 这一个月来,蔺琦茹怕他们毛手毛脚的吓到寻寻,再加上罄冉月子期间也不方便让他们进来,故而一直都没能让他们看到寻寻。今日寻寻满月,就属这种人高兴。这不,一大早就聚在了院子里,罄冉方才一出屋子老远就听到了前院的动静。 待罄冉抱着寻寻,在蔺琦茹,陆霜的簇拥下迈步入了前院,院中近百人一阵欢呼冲了上来。还没看清人,罄冉手中便是一空,寻寻已然被劫走了。 程锐抱过寻寻,低头凝望片刻,哈哈一笑忽然将寻寻高高举起。众人愣了一瞬,旋即纷纷欢呼。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便涌了上来,瞬间便将抱着寻寻的程锐给层层围住。隔得近的,争相抱着寻寻逗着他,隔得远的,急得要往里面挤。 罄冉一开始还怕他们没个分寸伤到孩子,可看了一阵倒也放下心来。他们动作虽看着吓人,可绝对是小心翼翼轻抱轻接的。于是罄冉只站在一边,浅笑着望着他们。 说也奇怪,寻寻平日甚难伺候,除了蔺琦茹,陆霜他从不让婢女抱,今天却没有反应。反而像是心情大好,任由这群小子们上来这个抱一下,那个摸一把的。 而且这般吵闹,他也不哭,一直睁着黑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那样子竟似极为享受,看得陆霜一愣一愣。 “行了行了,都看够了,别累着小主子!” 一群人闹腾了一阵,眼见太阳越升越高,这才在陆赢的叫嚷下将寻寻不依不舍的交还到罄冉怀中。 接着在罄冉尚未反应之际,陆赢一个手势,一竿子兄弟瞬间安静下来,眨眼间列队齐整,对着罄冉便是一拜。 “拜见少主子!” 单膝跪地,腰板挺直,声喝九天,齐刷刷的动作,响亮亮的声音。 罄冉一愣,还未反应倒是怀里的寻寻忽然将小脑袋自她怀中动了动,摇晃下胖胖的小手。罄冉顿感无语,拍了下他伸出的手,忙将他交由蔺琦茹,上前一步,扬声道。 “兄弟们快都起来!大家都是跟着四郎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寻寻的叔叔,他一个小娃当不得大家这样。” 众人却依旧笔直的跪着,陆赢抬头,神情肃然望着罄冉,代表大家说道:“大嫂,这一拜少主子当的!帅爷不在,他便是我们兄弟誓死也要守护的主子!嫂子您放心,我们也一定会将帅爷找回来的。寻寻长的这么好,脾性也像极了帅爷,大哥回来看到他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罄冉见他双眼微红,见大家神情个个动容,不免心头感动,哽了下忙上前一手一个亲自扶起陆赢和程岳腾,吸了一口气,扬声道:“兄弟们要拜,这一礼我就带寻寻受了。寻寻还小,以后要仰仗各位叔叔的地方还多着呢,各位如此疼他,可别把他惯坏了,他爹爹回来可是要怪到我这个做娘的头上咯。兄弟们都快快起来吧。” 众人哈哈大笑,已是纷纷打趣了起来。 “嫂子,咱们兄弟谁不知道帅爷最怕大嫂,哪敢怪您!” “大嫂给咱们帅爷生了这么好的大胖小子,帅爷心疼还来不及呢!” “咱寻寻是飞翼军的少主子,就是宠着那长大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罄冉望着眼前一张张爽朗不羁的面容,感受着他们对寻寻的这份感情,一时心绪万千,心中默念:四郎,快些回来吧。我,寻寻,姐姐,还有你这一群兄弟们,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众人正欢闹,却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而来,朗声道:“嚯!一大早的可真热闹啊!还是寻寻的面子大!” 罄冉望去,那笑容满面,朗声而语的却不正是燕奚痕。那日他已准备前往镇西军,奈何正赶上罄冉生产,一直在云府守到天亮。接着便接到宫中消息,旌帝突然病重,故而他最后还是没能前往前线。 这一个月来,燕奚侬的病情越来越重,朝政大事一下子便全部压在了燕奚痕身上。一个月来他也只来过三次,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眉眼间总也带着疲惫。倒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气爽,异常精神。 他一面向罄冉走来,一面和众人打着招呼,走近后直直走向蔺琦茹抱过寻寻,低头逗了一会,自怀中掏出一块血玉挂在了寻寻的脖子上。 “哎哟,看咱们这些做叔叔的,都忘了将满月礼给寻寻了!” 陆赢见燕奚痕的这般,惊呼一声,便向怀中摸去,众人亦恍然而笑,纷纷摸向怀中。 罄冉见此,想来他们还要闹上一阵,见寻寻精神极好,便看向蔺琦茹,笑道:“姐,我和王爷说点事。” “你去吧,这里有我。” 蔺琦茹笑着点头,罄冉便和燕奚痕并肩向厅房走去。亲自给燕奚痕奉上茶水,罄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笑道:“让燕大哥破费了,那块玉是传说中的铁沁血玉吧?” 燕奚痕淡笑点头,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许多年前父皇赐给我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听说那玉极有灵性,能守护主人,是避邪圣物,也找不到什么寻寻需要的。再者我可是有意要当寻寻干爹的,拿了我的东西,将来堵了四郎的嘴,四郎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闻言,罄冉笑笑,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燕奚痕本轻松的面容顿时沉重起来,今日来习惯蹙起的眉再次涌上了折痕,叹息一声:“大哥本就身体不好,这些年亏空的太厉害。如今越来越重了,已经卧床三日了。” 罄冉目光也凝重了起来,半响才道:“唯今让陛下放宽心才行,陛下这场病来势汹汹,怕也是被北边的战事急的。燕大哥今日气色极好,可是北边打了胜仗?” 燕奚痕微微舒眉,点头淡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前些日子镇西军北上联合靖国公的穆州军在黑山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反击战,歼敌一万多,还抢回了不少军粮。说起来,倒是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了!” 他说着神情渐渐黯淡,深深叹了口气,又道:“只是靖国公受了塔素罗一箭,怕是伤的不轻。靖国公本就年纪大了,此番伤在左胸,虽是不及要害,但失血过多我已让禁卫军亲自前往边关将其接回养伤。” 罄冉本就要和燕奚痕提她欲上前线的事情,如今靖国公受伤,大将从缺,燕奚痕又无法离开。罄冉在旌国朝堂一年之久,自是了解,如今放眼整个旌国怕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能堪当如此大任的将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神情一肃,霍然起身,单膝跪倒,沉声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她这锵然一跪,直令燕奚痕呆住,半响才回过神来起身便欲将她扶起:“你这是干什么!如今有了寻寻,怎还生着这种念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寻找四郎,一定” 罄冉却固执地跪着,抬头凝视着燕奚痕的眼睛,坚定重复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见燕奚痕蹙眉,她不免挑眉:“王爷觉得我不够资格?” 燕奚痕见她这般,蹙着眉放开架在她腋下的手,沉声道:“你知道的,不是!” “那王爷可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没有” 罄冉霍然起身,逼视着燕奚痕:“那王爷为何犹豫!?” 燕奚痕面色凝重注视着罄冉:“冉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四郎如今已行踪不明,他为我旌国牺牲甚大,如今我又岂能置他的妻子与危险之中。何况还有寻寻,你忍心离开孩子,让他在没有父母的地方长大?冉冉,燕大哥知道你着急,可燕大哥向你保证只要四郎还在,便是翻遍了整个北地,便是追到漠北王庭燕大哥也一定将四郎寻回来!你好好的呆在” 罄冉却上前一步打断燕奚痕的话:“燕大哥,你要说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可当初我既然能够在镇西军中做你的副手,能跟着四郎上阵杀敌,如今怎么便不能再到战场上去?!我去战场不只是为了寻找四郎。燕大哥,自打罄冉在镇西军中效劳,后来又蒙陛下知遇之恩,罄冉便已将旌国当成了自己的母国。如今我的同袍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罄冉虽是女子,但却自认不让须眉,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罄冉毛遂自荐,若燕大哥觉得罄冉不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便就罢了。可如今燕大哥自己也承认了,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那么为何不同意我的奏请呢?还是在国家大义面前,燕大哥更看中罄冉的个人安危?罄冉心中的燕大哥从来不是这般不分轻重的人啊!” 她见燕奚痕面色由坚持便的动容,忙又上前一步,恳切地盯着燕奚痕:“燕大哥,你就成全罄冉吧。你放心,如今有了寻寻,我定然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言罢,罄冉再次铮然而跪,肃声再道:“云罄冉自请剑北军统帅一职,还望王爷首肯!” 望着她挺直的背脊,肃然的眉目,燕奚痕蹙眉良久,终是上前扶住她,沉声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此后数日燕奚痕都没有再来,前方的战事倒也因为黑山一战有所平静,图吉军大败一场自是需要时间休整,而剑北军也因为大帅负伤回京,未有举动,战事再次陷入了焦灼状态。 罄冉听闻朝堂上下一直在商讨信任大帅的人选,然而这些年旌国虽是连年有战,可西面一直由燕奚痕镇守,北面一直是靖国公压阵。虽是有不少如陈忠、高合这样的勇将,但若为帅却终是欠了些谋略,少了点统筹全局的魄力,难当重任。一时间朝堂对大帅的任命,朝堂争论不下,多日悬而未决。 罄冉默默关注着,可心里已有几分确定了燕奚痕的意思。若真不打算用她,他一定不会迟迟不下决定。 终于,这日戌时,罄冉刚给寻寻喂完奶哄他入睡,便见何伯匆匆步入了屋子,躬身道:“夫人,宫里常公公来传话,让夫人即可进宫一趟。” 罄冉双眸一亮,继而笑了起来。 入夜的街上因为宵禁早已没了行人,马车一路驰的飞快,入了皇城,直奔皇宫。进了舜天门,罄冉出了马车却是一愣,等候在舜天门外的竟是太监总管,素来亲身服侍旌帝的高全。 她本以为是燕奚痕找她入宫,此刻看来难道不是? “蔺夫人,陛下和王爷都在乾明宫,请随老奴来。” 罄冉忙点头跟上,夜色下的皇宫也不知是因为北方的战事,还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到处充斥着紧张和肃然。宫人低头快行,神情肃穆,唯唯诺诺,罄冉心情也跟着渐感沉重。 到了乾明宫,高全直接便将罄冉领进了内殿。殿中没有随侍的宫人,显得有些空荡。听到脚步声,坐在床前的燕奚痕站起身来,宫灯下,他的眉宇间依旧噙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见罄冉望来,对她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燕奚侬依着软垫半坐在床上,罄冉偷瞄了一眼,但觉他气色极为不好,面上已有灰败之色,不由心里一揪。她不敢多看,感受到燕奚侬威严的目光,忙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满脸惶恐,道。 “云罄冉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处置。” 殿中半响静默,接着传来燕奚侬虚弱的声音:“当初既敢女扮男装欺瞒天下,如今胆子上哪儿去了?!起来吧,朕如今没精力和你演戏咳,咳” 他话一说完便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燕奚痕忙帮他拍抚着心口顺气。他咳的撕心裂肺,罄冉一惊忙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陛下注意龙体。” 半响咳声才渐渐消失,燕奚侬没有看罄冉,却对燕奚痕道:“二弟先出去,朕有些话要对蔺夫人说。” 燕奚痕愣了下,目光在他和罄冉面上带过,这才应了一声,起身而去。 望着燕奚侬形容枯槁的样子,罄冉心里越发沉重。这一路上她早就发现禁卫军、御林军,京畿卫都和平常有所不同,皇城内外一片紧张,竟是逢遇大变故才有的布局。如今再观燕奚侬的气色,已知这位英年明君怕是大限将至了 见燕奚侬看过来,罄冉竟莫名一阵心酸。一时竟想起自入了殿还没真正行礼,忙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参拜,口呼:“民妇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燕奚侬却似对罄冉的恭敬不太适应,抬手挥了挥,已然有些气虚地道:“起来吧,浪费朕的时间。” 罄冉起身,却见燕奚侬再次咳嗽了起来,她一慌忙上前一步,也不顾什么虚礼如燕奚痕刚才一般给燕奚侬顺着气。片刻燕奚侬神情渐缓,推开罄冉的手,目光沉定在她面上,却道。 “你可知道,若非你已为人妻,朕定然不会让你活在这世上。” 燕奚侬的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杀机,罄冉一愣,继而点头,道:“我知道,可事实是我已经嫁人了,而且我的夫君和翼王爷交情还不错。” 燕奚侬只有一位皇子,如今才不满三岁,凭借他和燕奚痕的感情,他驾崩之后不管燕奚痕愿不愿意,燕奚侬定然是要将皇位传与他的。 而罄冉,燕奚痕对她的感情,燕奚侬岂会不知。作为帝王,也许可以有爱,但是他所爱的女人却绝对不能是如罄冉这般的强势女子!这对江山基业来说太危险了! 当然这是作为明君的燕奚侬会有的想法,罄冉虽然不能认同,但是却能表示理解。而如今她已然嫁人,而且嫁的还是与燕奚痕私交颇深的蔺琦墨。这对燕奚痕来说已是绝了他的所有念头,因为燕奚痕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君子。 他不会夺人之妻,更不会对朋友之妻存觊觎之心。此次回来,罄冉分明感觉燕奚痕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更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她,关心她。虽然有几次罄冉分明感受到了燕奚痕的压抑,但是他从不曾冒犯她一次。 燕奚侬倒不想罄冉回答的如此干脆,微微一怔,却笑了起来。 本来沉寂的面色也因为这一笑有了些许神采,他望着罄冉,片刻才道:“不亏是朕亲封的清华君。去,把那边的屉子抽开,将里面的圣旨拿出来。” 罄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迈步依言而行。转到雕花的梨木柜旁,拉开扣环,果见里面卧着一卷明黄丝绢。伸手取出,刚走至床前,却听燕奚侬道。 “念。” 罄冉依言展开,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州本为藩镇,靖国公随太祖起兵以来衷心可表,为朝廷镇守北地,劳苦功高。今靖国公年事已高,大敌当前,仍披挂上阵,身负重伤,朕心甚哀。依祖例,藩镇爵位,军职可世袭罔替。虽朝廷撤藩已久,然念及靖国公大功,朕特颁此招。镇国公之义女云罄冉虽系女子,然文治武韬犹胜男儿,今朕特允其继靖国公之职,代理靖州事务,并继剑北军统帅一职,一体调度剑北、镇西、金州兵马。钦此。” 罄冉念罢,顿时心口怦怦直跳,半响才缓缓收起圣旨,恭敬跪倒,颤声道:“陛下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将图吉大军赶出旌国,臣宁死不回。” 燕奚侬目光淡然落在罄冉身上,抬手道:“这份圣旨定然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既然奚痕已决定让你出任统帅此刻朝堂不能再起风波,朕只是帮他,你无需太过感念。你我君臣一场,朕最后提醒你。作为女子一旦你出任统帅,这一仗你若打赢了未必便能冯德印祖,可若是打输了那便是死路,到时便是奚痕有意保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想好了?” 罄冉当然知道,若此战她打输了,光是朝堂上那些唾沫星子怕是都能将自己淹死。但是她无惧,她也相信此战自己一定能赢。她不光要到前线寻回自己的丈夫,更要亲手为他报仇,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她云罄冉有能力将图吉人赶出旌国,守护一方百姓! 迎上燕奚侬威严的目光,罄冉锵然跪地,再次肃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心意已定。” 燕奚侬似是轻声叹了一声,接着微微摆手:“你去吧” 罄冉应命,起身将那道圣旨恭敬的放回原处,这才悄然向殿外退去。临到门前,不由停步回望。窗外冥夜寂然,殿中宫灯将黑暗染淡,幽黄的晕开,轻风一吹,龙塌前明黄的纱幔飘忽摇摆。隐约能看到燕奚侬静躺的身影,那两鬓的斑白分外刺目。 燕奚侬今年还不到不惑之年啊,身体竟亏空至此。罄冉想着不禁眼眶一红,微微咬唇大步出了屋子…… 翌日一早便有一道圣旨到了云府,罄冉一跃从旌国人尽得知的清华君变成了靖州府的清华郡主。前来传旨的高公公还道,靖国公已经进了京,这夜燕奚痕要在宫中设宴,一来给靖国公庆功,再来便是将罄冉引荐给大家。 这所谓的引荐是什么意思,罄冉自是清楚,只淡淡一笑,亲自送高全出了云府。 这夜皇宫中迎来了这些时日以来最热闹的一日,宫灯高照,次第铺展。万壑殿此时早已是百官齐聚,谈笑宴宴,众人都知道这次宫宴是为靖国公庆功,还有就是将靖国公的义女介绍给众人。 旌国上下人人都知靖国公的家眷在当年的熙党叛乱时被乱党尽数屠杀了,虽事情已有十三年,但靖国公却一直孤身一人。他何时冒出一个义女来,这女子是谁却没有人知道。 众人只知皇上已赐封靖国公义女为清华郡主,一个义女却能得到这样的封位可谓盛宠至极了。可是这毕竟是国宴,纵使皇帝亲封一个郡王,也没有必要在国宴上专门给大家介绍,可如今一个小小的郡主,出席这样的宫宴已是罕见,还要介绍给百官,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于是,在翼王没有入席之际,众大臣已纷纷讨论了起来。 “这清华郡主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竟要专门引荐给百官对一个郡主如此重视,这可从未见过啊。” “是啊,你说翼王殿下至今都未迎娶王妃,这会不会皇上有意” “这怎么会呢!既是义女,怕出身不会高贵。翼王殿下如今什么身份,这样的女子纵使得封郡主也万万没有资格做翼王妃的。” “清华郡主?清华君?却不知这其中会否有所联系?” “咦?有可能啊!听闻今早高公公还去了一趟云府,却不知所为何事” 众大臣争相议论着,此刻万壑殿的偏殿中,罄冉正一脸诧异地望着那被称为靖国公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面色有些苍白,然而眼神却异常清明,老迈的面上有着风霜刀刻的痕迹,气质威严,一看便是久经战场之人。 可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个老者罄冉分明就认识!虽然只见过两次,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但是她却印象深刻。因为这个老头,他曾到过云荡山,找她的师傅黄石老怪喝酒,而且两次都将她的师傅,那个酒量极大的怪老头放倒了! 见罄冉一脸惊愕的望着自己,靖国公冯愠花白的眉毛一挑,沉声道:“怎么?小丫头不认识老夫了?” 罄冉这才愣过神来,忙上前施礼,道:“侄女拜见冯伯伯。” 冯愠却见面色一沉,肃声道:“冯伯伯?圣旨你没有接到吗?竟敢公然抗旨?清华郡主!” 罄冉再度一愣,接着忙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叩了一礼:“义女云罄冉拜见义父!” 冯愠神情顿时一变,云开雾散,他朗声而笑,起身亲自扶起罄冉:“好!好!从今起,老夫便有闺女了。丫头,今日老夫既承了你这一礼,你便是老夫的亲闺女,来日不管是谁只要欺负到我闺女的头上,老头子定然第一个不放过他。” 在云荡山上罄冉虽只于冯愠有两面之缘,但有次两人却坐在山谷上说了一夜的话,相处的很是不错。如今看着冯愠暖和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师父,再闻冯愠的话罄冉只觉心里升起一股暖意。虽是事情挺出乎意料,但却心里高兴。 她本还想着燕奚侬为了让她顺理成章成为统帅,莫名给她安置了一个身份,又莫名给了她一个义父。这见了面该有多尴尬,此时方知这事怕已早有预谋。 “本王倒不知原来冯伯伯竟和冉冉认识!这可真是太好了!” 燕奚痕也异常诧异,惊奇的道。冯愠回头,笑着拍拍燕奚痕的肩膀,朗声道:“王爷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我冯愠的闺女?再者,这大军统帅老夫若一无所知,皇上就是下了圣旨,老夫也未必便应命。” 接着他看向罄冉,朗声一笑:“冉冉是黄石怪老头的徒儿,做这统帅自是没差的!老夫累了,走吧,赶紧开宴。” 罄冉这才察觉冯愠虽在笑语,但显然体力不济,额头已出了一层虚汗。想到他受了重伤,忙上前搀扶住他,于燕奚痕一起向大殿走去。 “翼王殿下,靖国公,清华郡主到!” 随着传侍太监响亮的通报声,大殿蓦然一静,众人目光纷纷望了过来。罄冉于燕奚痕一人一边搀扶着冯愠,便在众目睽睽下大步进入了万壑殿。 共事一年,大臣们对罄冉简直太熟悉了。此刻虽然她换了装扮,从翩翩美男子变成了清丽女子,但是众人早就知道易青乃女扮男装,其真实身份乃是云艺孤女。 此刻一见罄冉,顿时大殿便陷入了沉寂,个个目光直盯罄冉,似要将其看个洞出来。罄冉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目光,面色无常,步履沉稳扶着靖国公一步步走上高台,在位置上坐下。 待燕奚痕落座,示意开宴,众人才纷纷回过神来。燕奚痕坐于高位,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这才笑着看向冯愠,举杯道。 “靖国公此番在黑山大败敌军,本王代圣上敬您老一杯。” 冯愠刚欲开口,却面色微变,痛苦的低咳了起来。罄冉忙起身,步至冯愠身边轻轻的拍抚照顾,待他神情渐缓,这才回座。 “哎,真的老了,以前受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现在身子骨吃不消了,王爷莫要见怪!” “义父身上有伤,罄冉代义父谢圣上隆恩,谢王爷赐酒。”罄冉接过冯愠的话,说罢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哈哈,好!靖国公收的好女儿,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这宫宴是专门为靖国公庆功,再来便是祝贺您老喜得义女,歌舞还不快起。” 燕奚痕说罢,大殿便响起了一阵歌舞,异常欢快热闹。可罄冉分明感觉殿中气氛不对,众人窃窃私语,目光纷纷向她投来。罄冉正襟危坐,只专注的看着歌舞。 一番歌舞过后,既然王爷已率先敬酒,众人更是不敢落后,纷纷起身向靖国公敬酒。而罄冉也至始至终扮演着好女儿的角色,将所有酒纷纷挡下。 一轮敬酒之后,靖国公便已劳累为由,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殿中气氛再次诡异了起来,现在正主走了,按理说罄冉这个郡主也该离开了,可她却依旧坐在殿上,这是为何?! 众人纷纷猜测,燕奚痕却好笑地愿意揭晓这个谜底了。 “本王这里有一道皇兄昨日刚颁下的圣旨,清华郡主云罄冉接旨!” 燕奚痕说着,霍然起身,绕过长案,自袖中抽出一道明黄的圣旨唰的一声展开,目光落向中台端坐的罄冉身上。 这下罄冉更加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她神情不变,依旧带着一丝浅笑,缓缓起来走向殿中跪下,清雅如珠的声音不轻不重响彻殿中。 “臣女云罄冉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州本为藩镇,靖国公随太祖起兵以来衷心可表” 燕奚痕微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随着他双唇一张一合,随着那圣旨被读出,众人神情那叫一个精彩,不待圣旨读完,竟已窃窃私语,议论了起来。 罄冉余光瞥过殿上早已惊得睁大了眼眸,交头接耳的大臣们,心里一紧,她知道今日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可以预计这一道圣旨会引起怎样的争辩。 “钦此,谢恩!” 待燕奚痕念完,合上圣旨,大殿上已由嘈杂转为了宁静,罄冉再次荣幸的成为聚焦点。 但见她躬身一拜,清亮的声音不带一丝颤抖,平稳道:“臣领旨谢恩!” 接着她直起腰来,双手高举,等待着燕奚痕将圣旨放入她的手中。众人愕然,没想到这样的圣旨她还真敢接! 要知道古往今来,虽是在前朝出过一个女将军,但那也是一个小小的三品将军,只带领了一支军队。可罄冉这统帅,可是一品大员,是要统领旌国全军的!这可是史无前例,亘古未有!而那云罄冉竟真敢应命! 眼见罄冉已接下圣旨,尚不待她起身,已有人率先发难。 “自古哪有女子出入庙堂之理?!更何况是出将入相!这将大军交由一个女子,将我旌国的安危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不仅有违礼制,简直就是荒唐,是匪夷所思!” 一个洪亮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尖锐在大殿中响起,罄冉唇际划过一丝冷笑。 来了! 她微敛笑意,霍然起身,对着那怒目盯着自己咆哮的少府寺卿淡淡一笑,风华绝代,接着她缓步走下台阶,站在那人面前轻轻挑眉,冷声道。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说来,颁下如此圣旨的当今圣上,岂不堪称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 第67章 女帅出世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说来,颁下如此圣旨的当今圣上,岂不堪称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罄冉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目光紧盯那站着的白大人。此人于她素有私怨,那年罄冉在菜市口揪出的刑部偷换死囚案的主犯公司府高国丈,便是此人的亲娘舅。 “你......我何时说过此话?!” “圣旨代表何意我想不用本帅再解释给白大人听吧?皇上已任命我为大军统帅,白大人却在此大肆指责,这简直是对圣旨,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罄冉冷目盯着白囍杰,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令人无法面对的强势和冷冽。白囍杰竟吓得身体不稳,愣是被堵的张口结舌。 “蔺夫人,老夫可没听到白大人提及圣上,倒是夫人一口一个昏君。哼,夫人这分明便是欺白大人忠厚,倒打一耙。诸位大人,我等身为臣子,自有评论国事,辅佐君王之职,若君王做了错误的决定,我等臣子却盲目称颂那才是枉为人臣,枉站在这庙堂之上。” 罄冉淡笑回头,目光落在冷眸看着自己的承付寺卿面上,缓步走近,她挑眉而笑:“哦?那按高大人的意思,凡陛下下达的圣旨臣子若有异议,便可以藐视无睹?” “老夫不曾这么说,圣旨神圣不可亵渎。但蔺夫人以此纠缠,未免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了!” 罄冉笑着点头:“高大人所言极是!既然高大人也说了圣旨不可亵渎,虽则大人对此道旨意颇有有异议,但只要陛下未收回成命,那本帅便是圣上亲命的大军统帅!庙堂之高何来蔺夫人?这里只有云帅!还请高大人分清场合,先将这称谓搞清楚了!” “你?!” 罄冉语气激烈,寸步不让,那高大人气的浑身发抖,甩袖落座。 “我等莫要于妇人争论,当向陛下共谏,请圣上收回成命。王爷,请允我等拜见圣上,这万军统帅万不能用一妇人啊!” 一人出列,扑倒在大殿上,对着燕奚痕声泪俱下,众人纷纷附和,场面可谓壮观。 罄冉扬声而笑,她一笑蕴含内力,轻易便将众人的哭喊声压下。 她这笑极为怪异,且面带讥讽,顿时众人面面相觑望了过来。那拜倒殿中的程大人更是怒目叱道:“何以发笑?!” 罄冉这才缓缓收住些许笑意,迈步道:“程大人,您不觉可笑吗?诸位大家既不屑于妇人为辩,何以此刻满朝上下皆效妇人之态,做啼哭之状?!着实好笑,哈哈!” 她说罢便再次发笑,引得众人面色皆变,难看之极。 “妇人休得猖狂,这高殿之上岂容阴气亵渎!历来何曾听说过女子为帅?!昔日哀帝、合帝败尽家国疆土,皆为女子所误,后有将后为政,祸乱朝纲。我朝当引以为鉴,岂可任妇人为帅令疆土尽毁其手?!” 罄冉回头,对上一殿虎视眈眈的目光,扬唇一笑,这一笑极为冷峻高华,万不似一个妇人。顿时,众人的附和声便小了几许。 要知道他们虽反对,但罄冉的能力他们却是知道的。且不说那些自青国传来的关于她仙人转世的功绩,便是一年来罄冉在朝堂上的表现,已足以让众人惊骇。 “童大人,照您这么说凡妇人于朝政相连,便都是祸国殃民的根源咯?” “然也!” 罄冉顿时双眸一凌,怒言道:“那被责为祸水的子姬,悦心二美不过是寻常妇人,终日守于后宫,敢问何以便有祸国之能?若一个女子的存在便能构成祸国的根源,那天下这么多男人都做什么用了?难道竟抵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子姬,悦心什么都没有做,然天下男子皆责之祸水,何也?那是因为,祸国者乃男人自己!哀,合二帝乃有名的暴君,昏君,亡国乃其自身昏聩无能所致何以归咎弱质女流?!诸君平心而论,若无二美,高韩两国便不会灭亡吗?!” 她声音微顿,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转身又道:“各位只看到了将后乱政,先秦诚德高太后辅佐三代明君,终开创文承之治,前朝昌言郡主领军抗击南方异族入侵,守护一方百姓。这难道也是妇人乱政?祸国则责之妇人,以其掩饰自身过错,这种人亦敢称之为丈夫?!妇人贤德有才,便骂之以妖,矫饰自身无能,这种人何德何能敢在这庙堂之上大言惭惭!真是可悲,可叹!” 见众人面色难堪,纷纷避开她的目光,罄冉越发面色冷然,再度启口:“诸位大人瞧不起本帅无非因我为妇人,然本帅敢问,男人既瞧不起妇人,那君都是从何而来?本帅告诉你们!男人都是母亲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忍受生产的痛苦甚至是生命的危险而换来他们的生命!本帅虽为妇人,但也知道百善孝为先,敢问卿等以妇为贱之想法,是不是不孝至极!妇人对孩子养育之恩,到头来却被孩儿所轻贱,实为心寒!”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据理力争,却又杀气十足,顿时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却有一坐于后面的儒服男人四下张望了下,愤然站起,抬手颤抖着指着罄冉,愤愤然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女子本就该恪守妇道,谨遵三从四德之礼,你不尊妇道却还在此狡辩,实在是无耻之极!” 他的话骂的极为难听,见罄冉转过头来面色沉冷,却半响无语,他虽是害怕却扬起头来,露出可笑的得意来。 却是罄冉忽而一笑,双眸微眯:“敢问张大人,何谓三从四德?” 听她这般问,那张大人一愣之下越发笑得得意,他甚至挺直了腰杆,一脸鄙夷地盯着罄冉,大概是想果然这样的妖女竟连三从都不知。 此时的他已经陷入了一种良好的自我表现状态,哪里还看的到周围众人怜悯的眼光?只见他大声咳了两下,这才回道:“所谓三从自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罄冉挑眉:“哦~~原来是这样。只是如今在此,既无本帅之父,又无本帅之夫……若张大人愿做本帅之儿,本帅倒可以考虑退出这大殿。” “你!你!你竟敢当堂侮辱朝廷命官!你简直……”那张大人气的面色通红,浑身发抖,抬起的手哆哆嗦嗦指着罄冉,声音尖锐。 罄冉亦变了神色,目光冷冷逼视过去,冷哼道:“听闻张大人有一小妾,异常泼辣,致使张大人惧妾成为京中笑谈。每每张大人于自己庭院罚跪,引来小儿爬墙观望。哼!却不知今日张大人何以竟敢站在此处于本帅谈论妇德?难道便不怕回去罚跪吗?!” 罄冉一番话语速极快,边说边迈步直逼那张庭诸,罄冉何等气势,再加上言辞滔滔,杀气十足,那张庭诸直吓得腿下一软,直直倒在了座位上,将桌案上的酒水打的翻掉洒了一身,狼狈之极。 罄冉见他面色惨白,顿时讥嘲一笑,甩袖转身。 “此辈不足与吾语,请勿复言!” 经过这一幕,大殿之上竟再无人言语。一时气氛陷入了冷凝,半响却见一老者似是恍然而悟,“啊”的叫了一声,霍然而起。 见众人颇为期待的望来,那人咽了咽唾沫,刻意沉声道:“世人皆知云姑娘乃战国人,后嫁麟国蔺琦墨为妻。你既为战国人,先前却帮助旌国攻打母国,你的夫君更是公然叛国帮助青国去攻打麟国!你本就不是我旌国之人,先为战国人,后自当出嫁从夫,是为青国人。如尔等这般,对母国尚且背叛,何谈大义?谈何为我旌国守护山河?!” 他一番言辞引得众人纷纷附和,罄冉却已是满腔怒火!他们怎么说她,她都可以忍,可此时此刻,在四郎为旌国做了那么多之后,在她的思念已到鼎盛之时。他竟敢拿蔺琦墨出来说事!这简直就是在罄冉心头点上了一把熊熊烈火! 大步上前,罄冉怒极反笑,接着她忽而冷面,抬手直指那人,怒骂一声:“天下怎会有此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之徒!四郎大义,岂是尔等燕雀之辈能够明白?!” “你!哼,什么忘恩负义?蔺夫人莫不是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了吧?” 罄冉却没有理会那人,只猛然转身目光直逼高台上的燕奚痕。 接收到她的目光,燕奚痕站起身来,沉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当日马儿河挡图吉大军于桥头的金甲将军正是青国剑影候蔺琦墨!” 燕奚痕一句话顿时便在殿中炸开了锅,此事在罄冉的意思下一直被燕奚痕压下,并无多少人知晓。 当时虽然有很多传言,说在马儿河发现了蔺琦墨的无往剑,不少百姓都传言那金甲将军便是蔺琦墨。但是这些终是传言,毕竟这么大的事旌帝和燕奚痕从没明确点明那金甲将军是谁。 当时罄冉是想,若四郎真落在了图吉人的手中。图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反倒会好些,他们定然便不会对他严加看管,这样凭借四郎的能力,自然能逃出。可若旌国告知百姓那金甲将军便是蔺琦墨,那么图吉人会怎么对付他,罄冉无法想象。 可现在蔺琦墨已然失踪近一年了,这一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罄冉已改变想法,也许该公开蔺琦墨便是那金甲将军,这样图吉人知道了他的价值,兴许会用他来找旌国谈筹码…… “王爷此言当真?!” “竟果然是他!这......” 殿上的议论声打断了罄冉的凝思,她骤然回过神来。 “本王岂会戏言!当时在马儿河发现了剑影候的佩剑,并且是万将军亲自送回交由本王手中的。可是如此,万将军?”燕奚痕沉声道。 万亭记锵然起身,朗声道:“正是!另外当时陈将军带金州军赶到北云山时,还曾见到了在山峰上点燃烽火报信的两名壮士,他们都是飞翼军旧将。有一人臣还认识,乃飞翼军左郎将江明。” 燕奚痕点头:“之所以先前未曾向大家透露,是为了保护剑影候的安危。本王早已上奏皇兄,封蔺琦墨为我旌国的英义王,皇兄也已拟好圣旨,只是一直没有颁发而已。此次旌国凶险,若无英义王大义,我旌国......不堪设想啊。” 见众人面色赧然,罄冉回头盯向方才还大言不惭指责蔺琦墨的那位马大人。 虽是他已面露怯意,罄冉却没有那么好心就此放过他。大步逼近,罄冉冷声讥笑:“本帅早就听闻,马大人一直在力劝皇上与图吉议和。听闻当年马大人在江左帐下时就成劝说江左王弃左周,而归顺旌国。如今一大把年纪了,又来劝今上对图吉乞和。哼,本帅看马大人这是旧病复发了!” 那马吉盛顿时被堵的面色难堪,胸口上下起伏,显是气的不轻。 罄冉却再度逼近,连声又道:“如尔等只会摇尾乞怜之辈,有何脸面站在这庙堂之高去评论什么民族大义!牲畜尚有知耻之心,懂得遮其丑态,枉尔舔居庙堂,自揭其短,竟连畜生都不如吗?!” 她此番话说的何等刻薄,那马大人本就是白发苍苍,年近古稀。罄冉本不欲如此,可他偏往她的伤处撞,也只能怨其刻薄在先,才有罄冉反击在后。 被如此辱骂,对方还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妇人,那马大人出了这么大的“风头”岂能安然?此刻他倒在座上,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死灰。 罄冉却将目光扫过大殿上神情不一的众人,朗声又道:“国家之计,社稷安危,历来要靠有主谋的人。而并非那些夸大其词,无理狡辩之徒,那些以虚荣自欺且欺人者,坐议立谈自以为无人可及者,而临危应变却百无一能者,诚为天下之笑耳!如马大人这般终日将大义放在嘴边,临危却只知劝主上投降之辈,不配与高士共语,本帅实不敢苟同!” 她说罢甩袖转身,大步便向自己所在的案席走去。而那马大人一口气憋不过来,竟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倒在地,引得大殿上一阵惊慌。 罄冉施施然在位置上落座,冷眸注视着殿上慌乱之状,不置一词。 罄冉今日穿着高襟的黑色宽袖外袍,襟口绣以殷红腊梅,长发用一条银色丝带高高挽起,整个人冰雪般冷艳清丽。 如今她便那么淡然地坐着,冷目盯着殿下众人,眉宇间冷冽于高华迸散,身影却偏有婷婷清拔,茕茕如月,整个人都似发着淡淡的光晕。 燕奚痕怔怔望着,目光不知觉已闪动着灼热的明辉。对殿下的混乱竟也未有表示,只跳动的心畅诉着激动,以及无言的自豪,便仿似那力辩群臣的是他自己一般。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不动容,让世人如何不倾倒啊! 。。。。。。 这夜罄冉回到云府寻寻早已睡去,屋中燃着一灯如豆,窗户上映出蔺琦茹宁和的剪影,她正轻轻的推着小摇床。罄冉在窗前默然站了片刻,这才叹息一声推门而入。 “回来了……” 蔺琦茹并未回头,只细语问道。罄冉轻轻迈步,在摇床边蹲下,趴在床沿儿上去看寻寻。 小家伙睡的很沉,粉粉的小脸在灯影下显得更加圆润好看,红红的水水的小嘴巴不时还吧唧几下,异常可爱。罄冉目光一下子便移不开了,眼睛也渐渐有些笑意的湿润。 半响她才眨眨眼睛,轻声道:“姐,我怕是不能亲自照顾寻寻了……” 蔺琦茹一愣,接着面色黯然地叹息一声。前几日罄冉已和她商量过要上战场一事,她拗不过罄冉已经同意。现在听罄冉这般说,已然明白,只是还是觉得心酸。 哽咽一下,蔺琦茹才拉过罄冉的手,笑道:“你放心,寻寻有我在,只是战场凶险,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这事都赖姐,若非我四郎……” 罄冉笑着摇头:“姐,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四郎听了也定然不悦。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们会有此劫。姐,我以前总觉上天对我不公。可自从遇到四郎,我便想上天是公平的。他给你多少磨难,便定然会给你相同的收获,若非曾经痛过,又怎能懂得珍惜,懂得幸福的真意?我相信四郎一定还活着,在和我一样想方设法的回家。我也相信,等重逢的那一日,我们会幸福,会永远幸福,会比任何人都更加幸福!” 罄冉的话坚定而有力,她的目光熠熠生辉,蔺琦茹面色动容,流泪点头。轻轻的,她将罄冉的头压在腿上,手指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颤声道:“你说的对,你们会比任何人都幸福的。” 。。。。。。 翌日,天还黑沉着,罄冉却忽而自床上坐起,凝神静听远处传来的隐约钟声。听着听着顿时大惊,那隐约传来的九响钟声,正是帝王驾崩才会震响的九鼎乐! 旌慕帝燕奚侬,这个乱世明君,自其父手中接过一个千疮百孔的旌国,不辞劳苦勤政二十三年,终于在这个秋寒露重的深夜走完了他极为不凡的一生。 顾不得感叹,罄冉忙翻身下床,动作麻利地穿戴起来。待她走出小院,何伯已匆匆而来,面色沉重。见罄冉一身朝服,已然知道发生了何事,何伯便不多言,只躬身道。 “车架已准备好了。” 罄冉点头,大步而出。待出了府,同往皇城的路上已满是大臣的车轿,奔走匆匆。 到达皇宫时,那里已一片肃白,宫人披麻戴孝面色惶恐,来去匆匆,罄冉也不觉面色沉痛了起来。待到了乾明宫,远远便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老太后和燕奚敏。 罄冉无语叹息,于一干大臣跪在了乾明宫外。片刻燕奚痕迈步而出,一身麻衣,眉宇间凝着深深的伤痛,虽然背脊依旧挺地很直,但却让人望之心酸。 传位诏书在高全微带颤抖的声音下传遍了整个乾明宫,接着罄冉跟着百官山呼万岁,跪拜新君。 一切都在无比的沉重和压抑下进行着,慕帝驾崩虽早在预料之中,燕奚痕也早代君理政,可帝王驾崩还是有许多事需要忙碌。 燕奚痕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哀伤,便不得不挺直背脊顶起了整个朝堂。 此后,整个朝堂都在忙碌着国丧,以及新君的登基。可尽管如此,对战事的筹备非但没有缓慢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起来。 朝廷再次征调了东府、健锐两营,共三万兵马随罄冉出征,加上早已奔赴前线的剑北,金州,镇西三军兵马已达三十万之众。 正值战时,先帝丧葬以及新君的登基都办的异常简单,燕奚痕在圣明殿登基,是为旌元帝,改年号为永昌,颁下的第一道诏书便是大军于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誓师出征。 罄冉这个主帅更是在圣旨颁下的一刻便离开了云府,一直住在营地督练大军。新帝的第一道诏令,自是无人敢怠慢轻视。军粮,军备很快到位。 罄冉在镇西军中尚是一名小卒时便能令将士们臣服,更何况是名声在外的此刻!刚到军营,确实有人对她不服,闹事者更比比皆是。然而不出七日,罄冉便以其铁腕手段以及勤恳亲和的态度令上下将士对她心服口服,待大军出征时这支大军俨然已颇具雄风。 。。。。。。 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天晴,微风,京城内外一片肃杀。 天还没亮,赢城北门外三万大军已肃然列阵。辰时一到,燕奚痕及文武百官自贞德门而出。 罄冉并未穿戴铠甲,一身金丝滚边的玄色立领武士袍紧紧裹在身上,发束简洁高高扎起,一双腾云长靴蹬在脚上。腰际悬剑,眉眼染霜,整个人如同敛在剑鞘中的宝剑,虽未出鞘,已迸发寒意。 傲然端坐烈焰之上,御马龙撵之前,罄冉浑身都散发着迫人的凌烈气势,肃杀,冷凝,强势。 自皇城到北门早已万人空巷,站满了送军的百姓,女帅出征,何等罕事,不一而同的目光尽数落在罄冉身上。 而罄冉也未让众人失望,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极强的气场,那气势竟不比旌国战神以往的翼王殿下,现在的旌元帝差,甚至过犹不及。 那女子分明异常年轻,然而眉宇间竟满是不符年纪的沉静,霸气和沧桑,让人观之啧啧称奇。不免心生感叹,怪不得此女能在雯江以一敌万,能舌战百官威震朝堂,果然够气势! 一阵金鼓擂动,燕奚痕带着百官登上城楼,所有人的目光也皆齐聚在了高高的城楼之上。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号角自天际响起,燕奚痕挺拔的身影登上祭台,祭祀天地,祭告天神。 “祭拜军旗!” 随着响亮的喊声,罄冉接过军旗,一手高举,飞快地登上了祭台。英姿飒爽地拂剑跪地,手腕翻飞便将那玄金大旗交给了礼官。 燕奚痕亲自将罄冉扶起,大旗已被两名礼官高高拖起,罄冉大步走向祭台,自绸红锦缎上拿起一把雪峰锐利的尖刀,目光清冷,手腕一挥左手心已有一道血痕,她转过身将那热血滴在玄金大旗上,这才锵然而跪。 燕奚痕接过军旗,郑重放在罄冉高举的手中。罄冉抬头于他对视一眼,霍然起身,直接便自城楼上飞掠而下。 身姿如燕恰落在烈焰背上,烈焰嘶鸣一声,飞冲而出。罄冉将手中大旗高高举起,那玄金的“云”字在长空划过,大旗猎猎响动,在大军阵前呼卷而过。 长风中那一道身影威风凛凛,傲骨铮铮,赫然不似女子,却又扬动着别样的阴柔之美。罄冉自军前挥斥而过,奔向誓师台,运动间三万士兵肃然而立,目光跟随,神色清亮。 一跃驰上誓师台,她翻身下马,看着眼前黑压压铺天盖地的人头,只觉心情激昂,心脏强力而沉稳地震动着,体内热血沸腾。她仿佛已看到了千军万马汇集沙场之上,金戈铁马,呼喊厮杀,一场鏖战转眼爆发。 将腰际寒剑霍然抽出,罄冉高高举起寒剑,以严峻的目光俯视万军,众将士目光触及她寒潭一般幽深而凌烈的眸子,立即肃然而立,静穆如林,三万人汇聚的城外,竟然静得犹如荒山野林。 为将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严!毫无疑问,罄冉身上正具备了这种成为绝世名将的肃冷和威严! 她将头高高扬起,目光带过众军,目光中迸发出摄人心魄的意气飞扬,杀机冷然,催动内力,以清亮的声音大声喊道:“旌国的兄弟们,勇士们,我旌国乃礼仪之邦,历来待人以怀柔。然,图吉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益肆嚣张。图吉不仅欺我国家,犯我土地,还肆意蹂躏我国百姓,勒索财物。凡我国赤子,无不仇怒郁结,这是我等的耻辱!面对入侵的敌人,捍卫旌国的威严是我们不容退却的责任!今日我军誓师出征,必将于图吉一决雌雄,杀敌雪耻!我们要将图吉付出血的代价,我旌国最英勇的将士们,你们可有信心随本帅杀敌扬威,将图吉赶出旌国?” “愿追随主帅,我军威武!” 罄冉的喝声清晰地传到了每个兵勇的耳中,随即震天的呼喊声响彻天地,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对着誓师台拜倒,甲衣擦响的声音振聋发聩。 望着这热浪般拜倒的铁骑,罄冉胸腔内澎湃难抑,待天地再次恢复安静,她扬声大喝:“将士们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我希望你们用自己高昂的斗志、不屈的灵魂告诉图吉人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奋勇杀敌、驰骋千里、建功立业,战斗到底!” “战斗到底!” “战斗到底!杀!” “杀!” “杀!” 震天的喊声将大地摇动,将士们纷纷扬起手中的刀剑用力地敲击着盾牌,用枪戟刀斧将其柄端重重锤击地面。一时间,万里山河一片肃杀之气,杀气,战意充斥天地之间。 罄冉在杀声中飞身上马,将军旗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出征!” 接着她一马飞冲而出,冲过万军大阵,身后大军纷纷转身跟随而动,肃然出征。 城楼上的燕奚痕目光沉静注视着这一切,面上带着刚毅的弧线,眸中却熠熠闪动,直盯那大军最前的中军大旗。 长风下,那黑色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展翅高飞的雄鹰之下斗大的金色“云”字,呼啸其间。 直到那中军大旗被掩埋在铁浪之中,他仍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而一直站在城楼上的蔺琦茹,已眸中含泪望着远方,直到胸口衣襟被扯她才低头,目光落在寻寻漆黑的眼眸上,蔺琦茹抹去眼泪,低声道。 “寻寻,娘亲一定会将爹爹寻回来的。孩子,你可知道,你有这世上最坚强的母亲。” 直到大军行出极远,竟从天边传出一阵激昂浑厚的歌声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一首《满江红》那是罄冉刚到罄冉时教给大军的军歌,此刻歌声久久不绝,仿若天音,自远方传来。 直到数十年以后,清华郡主誓师出征的一幕仍然被老人们津津乐道的提起。她拔剑誓师的一幕更是在场所有将士们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凡是观看了此次誓师的人永远都记得永昌元年的这个清晨,在千军万马之前,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剑指苍穹,如一道闪电划破沉寂的乌云,震惊了整个中原大陆。 。。。。。。 下章三天后更新,素素尽量大完结。另推荐素素的新坑《狸妃》(暂定书名,呜呜,不好听,亲亲们帮忙想想书名)。新文和《云倾》是一个时空的故事哦,链接在书页上,请亲亲们捧场收藏下,群么个。 推荐好友天下归元《扶摇皇后》,归元的书没话说,大气磅礴,文藻华美,赞!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gt; ------------ 第68章 大结局一 ------------ 第69章 大结局全 ------------ 番外 女儿国抢亲记 入目荒凉,满地的沙砾和石丘,这里是春风永远都不会来到的地方,荒漠金沙,火辣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连绵起伏的沙丘,空中甚至能看到蒸腾的热气,袅袅向上的白烟缭绕着模糊视线。 “娘,这沙漠后面真的有女儿国?女儿国的女王是不是很漂亮?她也想抢唐僧做相公吗?” 一声如银铃的童语打破了燥热,糯糯的声音似给这烦躁的大地也带来了一丝凉意。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绿色纱裙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粉雕玉琢,一双清灵灵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尤其可爱。 “臭臭,女王想要相公还不多的是。她是要把唐僧骗去,好煮了吃肉,长生不老。啧啧,位高权重的女人尤其阴毒。” 另一个童音响起,清亮如珠玉碰击,带着几分玩味的轻讥。那也是一个孩子,看上去也就六七岁,可相貌已是超群,稚嫩中已然透出几分小男子汉的风姿来。 此刻男孩端坐马上,正一脸不以为意地看向身旁窝在母亲怀里的小丫头。 “才不是,娘说女王是喜欢唐僧,就像爹爹喜欢娘,追的头发都白了,才娶到娘一样,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小女孩说罢,仰头看向母亲,求证的问道:“娘,哥哥又骗香儿。” 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娃正是初初长大的蔺茴和小他三岁的妹妹蔺香,而女娃现下所喊娘亲,自然便是罄冉。 一晃四年,这四年来罄冉和蔺琦墨虽早已决定远游,可刚出行未及月半,罄冉便怀上了香儿,惹得蔺琦墨惊呼连连,忙收拾行李带着罄冉匆匆回了苍松密谷。 休说是游川涉水,罄冉便是每日多走几步路也会惹来蔺琦墨的口水轰击。香儿出世后,他更是欲把欠寻寻的两年一并补回来,将爹爹的角色扮演的让罄冉这个当娘的自愧不如。 鉴于香儿太小,体质也差,出行自是不便,在谷中这一呆就是三年多。 如今香儿三岁,寻寻也已长大,这小子自记事便一直呆在谷中,早就已经憋坏,故而一家四口这才将远游提上日程。 自谷中出来也已大半年,一家人一路向西北游玩观光,足迹已横穿三个国家,其间曾乘船北行一个多月,此刻他们所在的沙漠早已远离了中原大陆。 自十日前,得知从这黑月沙漠穿过便能到达东女国,一家人便改变了线路,准备了行进沙漠所用的行囊,踏上了探寻女儿国的路途。 罄冉本还担心沙漠荒芜,又恰逢夏季,香儿太小会受不了苦,谁知道两个孩子自入了沙漠反倒兴奋异常,果然是小孩心性,没见过的就是新奇。 见女儿盈盈的盯着自己寻求支援,罄冉俯身,在香儿额头印下一吻,笑道:“女王当然是喜欢唐僧这才企图留下他的,等我们香儿长大,要是遇上喜欢的男子,一定要像女王一样勇敢的追求心中所想。” 蔺琦墨闻言,望向罄冉怀中的小丫头,傲然一笑:“我的女儿自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自有英雄男儿求之,无须如那女王一般。” 一旁寻寻闻父母的言语,对上香儿得意的双眸,对她扮个鬼脸:“臭臭,爹娘急着把你嫁出去呢,你果真不讨喜。” “才不是,哥哥净说假话,长大变成长鼻子!” 听着儿女一言一语,罄冉宠溺而笑,抬眸却对上蔺琦墨温柔若水的目光,相视而笑,不由伸出手。十指即刻相扣,浓浓的流转着牵缠。 行过沙漠,果真迎来了一座大城,人来人往,虽是不及旌国都城繁华,在这荒漠异域也让人眼前一亮。 目之所及,城楼上站立的士兵有男有女,然那些男子显然都是品节极为低的小兵,却是女子铠甲高盔,英姿飒爽,皆是将领装扮,想来果真是到了东女国无疑。 在寻寻和小香儿兴奋的欢笑声中,四人进入高大的城池。此时正值午时,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这里的人虽不是碧眼金发,但外貌已和中原人有相当大的差距,五官立体,头发多卷,身材相对也高大一些。 罄冉一家个个容貌不凡,又系外地人,长相与东女国人不同,气质更是高华出尘,让人观之仰慕。故而,他们一家人一入城便引得街人纷纷侧目。 尤其是蔺琦墨,一头银发随风微扬,卷荡着雪衫飘浮,衣袂飘飘,容貌俊美,宛如仙人。 东女国又是女儿国,女子自不比中原人,见到好看的男人也只能偷偷侧目,这东女国的女人要豪放的多,纷纷向蔺琦墨投来热辣辣的目光。 罄冉想,若非有她这个碍眼的女人在身旁,这些女人们早就上来抢人了。 一路行来,罄冉发现东女国的建筑都是碉楼,贵族住在九层以上的碉楼上,一般老百姓住四五层的碉楼。 这里重妇女,轻男人,国王和官吏都是女人,男人是不能在朝廷做官的,只能在外面服兵役。女王的旨意,则通过女官传达到外面,家庭中当然也是女性为主导,母亲为尊,掌管家族财产的分配,主导一切家中事务。 一路行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市集上竟有一处擂台招亲,台下围满了人,男男女女异常热闹。那擂台上打擂的却是两个女子,但见两人拳风嚯嚯,直打的两颊绯红,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再看那绣楼上,一名中年贵妇坐在正中,目光赞许落在擂台上打擂的两名女子。而那贵妇身后垂纱的帷幕后,隐约可见一个白衣身影。 凭借罄冉的眼力,虽是有帷幕遮掩却仍将那白衣人看了个清楚。 墨发高束,眉眼清晰,鼻挺秀峰,五官深刻,脸型深邃,人美冠玉,却是个不多见的美男子。于那贵妇的容貌倒有几分肖似,想来是贵妇给闺中公子设擂招亲。 罄冉所见的招亲皆是女子,此番女子打擂,男子招亲,倒是异常新鲜。罄冉于蔺琦墨对望一眼,皆是莞尔。 再看向擂台,那身着黑色锦衣的女子一掌拍上蓝衣女子的胸,“砰”的一声将其拍下了擂台,一阵静默后引得观者纷纷喝彩。 “裳将军就是厉害,哎呀,看来明公子要入裳府当七阿肖了。” “是啊,裳将军的功夫是我东女最高,裳将军如此威武,休说是做阿肖,便是得她一夜相顾我便知足了。” “别做梦了,明公子可是京都第一美男子,又是尚言府的公子。你出身低下,又长的如此模样便到裳府,当下人都不够格儿。” 台下看热闹的众人已纷纷讨论了起来,七嘴八舌,鸟语一般,罄冉一句也听不懂。 台上半响都无人上去挑战,寻寻和香儿也不再兴奋的叫喊。想是天上日头当空,再加上一阵兴奋,此刻被晒的累了。 罄冉看向窝在蔺琦墨怀中的香儿,却见她小脸蛋红艳艳,满头的大汗。 罄冉怕她中暑,正欲唤了蔺琦墨离开,却在此刻,那站在擂台上的黑衣女子目光直勾勾逼视过来,锁定在蔺琦墨身上放出万千神采。接着她侧头对那招亲的贵妇言语几句,竟跳下台直直向这边走来。 虽是听不懂她们说的什么,但神情和眼神罄冉还是能看明白的。那黑衣女子看向蔺琦墨的目光中炙热难言,分明写满了惊艳,震惊,占有和痴迷。 她越走越近,众人纷纷让道,也注意到了罄冉一家,神情皆惊,议论纷纷。 罄冉看向蔺琦墨,却见他神情无异,正低头用巾帕给香儿拭汗,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眸望了过来,对罄冉温柔一笑,眨巴两下眼睛,却道。 “四郎如今武功不济,娘子可要保护好人家哦。” 他那样子满是无辜,眉眼间温柔一片,眼底却带着狡黠笑意,罄冉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厮倒有自知之明!狠狠的瞪向蔺琦墨那张仙神难比的俊面,罄冉扭头正迎上阔步而来黑衣女子嫉火烧腾的眼眸。 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抢了她的丈夫!罄冉不由低咒。 “嘿嘿,爹爹又被觊觎了呢,娘亲加油哦。”身边传来寻寻兴奋的话语,罄冉无语长叹。 自打蔺琦墨染上一头银发,虽是少了几分英气,却使本就绝美无双的容貌越发仙姿超脱,明里暗里引来的爱慕眼光着实不少,惹的罄冉早就憋了一股子闷气。 见黑衣女子越行越近,目光毫不避讳地盯在蔺琦墨身上,罄冉面色已黑到了极致。 可虽不知黑衣女子的身份,从她的穿着和随从数量,百姓对他的恭敬态度,以及她不错的拳脚功夫,罄冉已然猜到此女在东女国绝非泛泛之辈。 不欲惹事,罄冉牵了骆驼便走,蔺琦墨自是掉转马头跟随。奈何天不随人愿,那黑衣女子已快步揽在了罄冉马前,许是见她只会逃跑,女子目有鄙夷地上下打量罄冉一番,接着抬手指了指蔺琦墨,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 罄冉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更不欲理会她,牵着骆驼绕过她继续向前,谁知女子竟蛮不讲理,一拳便砸向她的肩头。这下罄冉着实有些恼火,觊觎她的男人也就罢了,竟还如此嚣张。 身体骤然移动避开那一拳,罄冉一个侧身便抓住了女子的手臂,毫不手软的向右扭转。女子似有愕然,但马上也做出了反应,另一只手骤然出击向罄冉面门扑来,罄冉不得不松开她的手,回过身来于她目光逼视。 让人好笑的是,罄冉竟在女子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欣赏和兴奋,接着她双眼直直盯着蔺琦墨,又冲罄冉依依呀呀的一通比划。 其实罄冉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在左丹国他们便听说这女儿国男人身份低下,若有女性贵族看上某男子,即便那男子已有女夫,也是可以通过两名女子的决斗来决定男子去向的。 尽管有句话叫入乡随俗,但罄冉却无法在此事上有一丝让步。如今她倒是后悔来了这女儿国,自进城蔺琦墨惹来的目光便如过江之鲫,已让她很是不爽。 其实罄冉并不知道,蔺琦墨此刻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因为这女儿国虽女子当政,但男子服兵役,来往行商都是没有管制的,并不似寻常国家对女子有种种的禁锢,这女儿国对男子还是给予了很大的自由度。 故而,一入城,跟着罄冉跑的男人却也不少。只是她太过在意那些觊觎他的女人们,却忽略了那些分明向她不停投着爱慕眼光的男人们。 黑衣女子见罄冉满面冷漠,对着身旁女官吩咐几句,那女官点头应命,匆匆而去。 “爹爹,香儿饿。” 香儿软绵绵的唤声传来,罄冉抬头却见蔺琦墨神情温柔的抚摸着香儿的头发,正哄着她。 “香儿乖,没见有母老虎拦道,等你娘亲打走母老虎,爹爹带香儿去吃好东西。” 罄冉闻言,心里的怒火倒是灭了一些,牵过骆驼绕过一脸痴迷已然石化的黑衣女向前行进,寻寻策着烈焰自是快速跟上,可这皮小孩经过黑衣女子时,竟猛然自马上探身,将小脸凑至女子面前,一个鬼脸“啊”的大叫一声。 蔺琦墨的温柔神情显然令女子异常痴迷,此刻她正兀自不觉地盯着蔺琦墨发呆,哪里料到寻寻会有此举,一惊之下竟是身体一抖,向后退了两步。 瞪了眼哈哈大笑的寻寻,许见他不过是个孩子,女子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神情越发坚定地堵在了罄冉身前,噼里啪啦又是一番话,末了还令她的下人将罄冉四人围了个密不透风。 看这阵势,今日若不和她对决个胜负,罄冉便休想带着蔺琦墨离开。 此刻广场上响起阵阵呼唤声,涌聚而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将这处挤的水泄不通。众人早和这黑衣的裳大人一般忘了那比武招亲的明公子,满心思都放在了这边两女争男的戏份上。 罄冉眼见此景,心知若不比试根本离开不了,冷冷的勾起唇角,将骆驼的绳缰甩给寻寻,身体骤然腾起,轻轻一纵,衣袂飘飘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转瞬便落在了比武台上。 方才罄冉已观察过女子的武功,虽刚猛迅捷,拳脚狠辣,但却没什么内力可言,想来这东女国武功不谙内力。她轻功在中原大陆本就已是登峰造极,这一个飞纵更是有意为之,一时令广场鸦雀无声,众人张大了嘴瞪着台上负手而立的罄冉,那神情已不是单纯的仰慕所能形容。 裳大人见罄冉身形秀美,在她的眼中甚至可以说是瘦弱不堪的,本以为她没什么本事。现下她震惊地盯着罄冉,半响才回过神来,大步向比试台走去。 罄冉本欲以此吓跑女子,没诚想她竟毫无惧意,心里倒是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将腰际佩剑取下扔给满脸兴奋的寻寻,罄冉决定不以内力取胜,只和女子比试拳脚。 女子似看出了罄冉的用意,对她点头一笑,接着面容一肃,双眼放出无限寒意盯着罄冉,慢慢靠近。 罄冉只淡淡一笑亦缓缓抬手,两人手腕碰到的一刻,同时发起了进攻。女子掌心霍霍,修长尖锐的指尖直插罄冉双眸,罄冉侧身避过,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自她腋下划过,抓住腰带,身姿一转,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女子狠狠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巨响。 “哇哦,娘亲加油,娘亲好帅!” 耳边传来寻寻的呼喊,罄冉笑着抿了抿唇。女子倒也不气馁,立刻便站了起来,眸中对了份警惕,显得熠熠发光。百姓呼喊着,似是在为她鼓气。 罄冉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出击,出拳快而准,直击女子肩头,胸肋,女子连中数拳,渐渐摸准了罄冉的路数,开始不再狼狈,拳脚并用,每一击都蕴藏着劲道,罄冉亦中了几拳,不敢轻视。 两人的招数都利落精准,皆不花哨,均是实成实的打法,越打越过瘾,体力却也越来越不支,手脚越来越疲软。 当女子再次朝罄冉腹部出拳,罄冉抓住机会欲再次使出过肩摔,然而女子却也警觉,已明了罄冉的动作,快速反手,同样扣住罄冉的腰身,死死抱住她,罄冉一个用力,结果两人同时重重落地,闷哼一声。 接着同时翻身,想也不想对着彼此便是一脚,强劲的力道使得两人朝相反方向滑出老远,彼此累的喘息连连,戒备地盯着对方,目光中皆是火药的烟硝之味。 两人望着望着女子竟仰天朗声而笑,罄冉也是莞尔,低头抹了把额头汗水,淡淡逸开笑容。 见女子起身走来,罄冉也撑身而起。此刻一个蓄着花白胡子的老者忙奔了过来,倒是中原人的模样。 女子对老者说了几句话,老者忙上前对罄冉一礼,道:“这是我们东女国的护国大将军裳大人,她对您的武艺非常敬仰,裳大人说,若您用方才那飞纵之术,她无法和您打成平局,她认输了。您是值得尊敬和结交的人,裳大人愿意和您成为朋友,这是将军府的令牌,请您笑纳来日一定到将军府一叙。” 闻言,罄冉也不客气,接过老者递上的铁牌,对裳大人一笑,问道:“承蒙将军不弃,来日一定拜访。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听了老者的话,裳大人忙是一笑,对罄冉行了个东女国友好的碰肩礼,错开身。 罄冉点头,快步向台下走,可却于此时,那比武招亲的妇人快步上来揽住了罄冉,拽着白胡子老头说了一通话。 老者面有难色,迎上罄冉询问的目光,翻译道:“苑夫人的意思是,您既在这擂台上战胜了裳大人,而且明公子也中意您,那您就得按规矩三日后前来迎娶公子,您看?” 罄冉愕然,抬眸向阁楼看去,果见那明公子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帷幔,正站在楼上目光温柔盯着她。见她望过去,更是朗月一笑垂了眸。 罄冉只觉有些荒谬,还未来得及回话,却是腰身一紧,回神时却是蔺琦墨不知何时到了台上。揽住她的腰身,甩下一句话,纵身而起带着罄冉便离开了擂台。 “想嫁她?让那明公子再等十辈子吧!” 声音未落,罄冉已被他安置在了小白背上,接着他一抖马缰,小白嘶鸣一声也不顾拥挤的百姓飞冲而出。 “爹,等等我们啊!” 可怜寻寻一手抱着香儿,一手拉着骆驼,晃晃悠悠一呼三叫的跟随在后。 蔺琦墨失了内力,虽是再度习练能重新恢复,可他却似没有再度修习内功的念想,罄冉便从未见他打坐练功。 两人已然归隐,青、旌、战三国更相互交好,相互制衡,暂时无战事爆发。罄冉心疼蔺琦墨,再加上又无非修习内力的必要,自不会催促他。 故而,教导寻寻习武的任务便落在了罄冉头上,蔺琦墨也乐得逍遥,只兴致起时便指点寻寻招式。 这次倒是自四年来,罄冉第一次见蔺琦墨施展轻功,虽功夫着实不怎么样,可却让罄冉觉得满心甜蜜,笑弯了眉眼窝在他怀中,享受着他此刻满心满怀的醋意。 一家四口急匆匆穿过两条街道,这才松了一口气,罄冉抬头于蔺琦墨相视一眼,眸中皆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沿着主街行出约两百来米,只觉顶着来往行人的目光着实有压力,有恐再发生抢人事件,眼见有一条清幽的胡同,蔺琦墨便打马而入。寻寻则护着香儿紧随其后,入了胡同,拐来拐去,又穿过两条窄街,眼前忽而开朗。 但见一条红灯高挂的长街蔓延而去,整条街哄哄闹闹异常热闹,不过怎么看都是女子居多,倒没看到几个男人。 尚未等蔺琦墨弄清这是何处,便闻一瞪着他们的女子大喊了一声,接着众人纷纷看了过来,再接着四周鸦雀无声,再接着整条街的商家都停止了运营,呆呆地盯向蔺琦墨。那眼神比方才的裳大人可要恐怖的多! 情况不对,怎么那些女人都似打了鸡血般扑了过来!老天!难道男人不能进这条街!?蔺琦墨吓得面色微变,若真犯了什么众怒就不好了,方才一个花痴都那般难缠,如今一条街…… 太可怕了! “快走!” 迅速掉转马头,蔺琦墨扬声大喝,便欲带着罄冉策马逃难。可显然已来不及了,街上所有女人蜂拥而上,目标直指蔺琦墨。 几乎眨眼间,蔺琦墨和罄冉便被层层包围,人流更是将寻寻和香儿挤到了数米开外。更有些眼见无法靠近,竟将目光瞄向寻寻,大有转移目标的趋势。 罄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数双咸猪手拉着拽下了马背,跌在了人流之中。待她抬头去看,却见一双双早已掩埋了蔺琦墨那张人神共愤的俊面。好几双手中还抓着雪白的布,那布阳光下晃着云纹,好生熟悉啊…… 老天!光天化日之下,这一街的女人竟然公然抢男人,还撕男人衣服,这……这也太可怕了! 直到后来罄冉才知道,他们竟不小心入了东女国的拉郎街,这条街是女王钦点的抢男人街,只要有男人经过拉郎街,所有女人都可以抢,也可以让人帮忙抢,哪一家先将男人拉到街道中部的房子中,就算胜出。而被抢的男人,必需要嫁给这家,否则竟要被官府通缉。 “冉儿,救命啊!” 伴着蔺琦墨的唤声,罄冉却见他已被众女拉下了马背,一身狼狈,声音更是惨不忍闻,实乃罄冉认识他以来听到的最没风度的叫声。 而那厢,寻寻也被围攻,他死死护着怀中香儿,头发衣服已被扯的凌乱不堪,香儿则受了惊吓,在他怀中哇哇大哭,喊着爹爹。 这些女人都是东女国的寻常百姓,均不习武艺,罄冉无法对她们动武,一时被挤出老远,望着被人群拥在中间的丈夫,儿子和女儿,罄冉几欲吐血。 忍无可忍,罄冉御气,扎住马步,稳稳站定,忽而仰天,气沉丹田,接着…… “啊!!!” 一声清啸,震耳欲聋,罄冉这一声吼用上了八成功力,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抵挡,拥在她周围的女人早已双手掩耳,痛苦弯腰。 罄冉忙纵气而起,提起被蹂躏的已无仙姿的某男,飞身便上了屋檐。 “寻寻,护着你妹妹,走!” 寻寻倒反应迅捷,再也顾不得伤不伤人,一脚将拉着他衣角的一女踹开,抱着香儿飞身而起,在小白马头上一踏,施展轻功也纵上了屋檐,紧跟逃亡的父母。 奔出一段,他禁不住回头去看,却见众女已惊呼着追来,而可怜的烈焰正拼命往小白的身边挤,两匹神驹淹没在众女中说不出的可怜。 罄冉拎着蔺琦墨奔出许远,这才在一处清静的小巷停下,恶狠狠的将他扔在地上,怒喝一声:“蔺琦墨!” 却见蔺琦墨抬头整了下被抓的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委屈看向罄冉:“老婆,真的不是为夫的错……” 见他白皙的面上分明有两道抓痕,罄冉气得浑身发抖,再次怒喝。 “从今夜开始,每天打坐一个时辰修习内功,不然你休想睡觉!” 她说罢气呼呼转身,大步便向巷尾走。 “爹爹,抱!” 身后传来香儿的唤声,蔺琦墨回头,寻寻已带着香儿追来。眼见女儿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泪水洗的可怜兮兮,蔺琦墨忙接过香儿,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香儿乖,从今天起爹爹一定痛改前非,好好习武,以后再有母老虎来追爹爹,爹爹一定不让她们逮到。” 说罢,蔺琦墨心有余悸地抬头,盯向儿子,正色道:“寻寻你看,女人是老虎,以后切莫招惹。” 寻寻连忙点头,一副深表赞同的神情,以有生以来最正经的口吻,回道:“孩儿谨记在心!定然远离!” 却是香儿自父亲怀中探出头来:“可是爹爹,娘亲比那些母老虎都厉害呢!” 两父子对望一眼,同时扭头看向愤愤然向前走的罄冉,接着又同时看向香儿,同时开口。 “娘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于是从这日起,香儿立志,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像娘亲一样不能相提并论的母老虎! 此刻身在巷中的一家人并不知,罄冉的威名已在东女国不胫而走,后来更有人在拉郎街的街头塑了一座白玉雕像。 那雕像是一名相貌出众的女子,她正蹲立双腿,双手插腰,仰天大吼。 东女国的人称这雕像为“佐佐肖”,用中原的话翻译过来,意思为最会抢郎的女人。东女国用这雕像来纪念今日自千百名女子手中顺利抢得美男的那名女子,纪念她当日的壮举。 此时的一家四口更不知,自此之后,东女国掀起了一波“练声”高潮,众女纷纷效仿“佐佐肖”练习嗓音。 到后来,东女国竟还生出了一种习俗。每年在拉郎街由女王亲自选拔声音最高亮绵长的女子,并封她“佐佐肖”的称号,无论那女子是何身份,只要获得“佐佐肖”的称号,就可以要求女王将她指定的美男赐给她,而不管那名“佐佐肖”指定的美男是谁,任何人都不得阻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而此刻那引起东女国这番变动的作俑使者,也就是我们的女主罄冉,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 shit!这什么鬼地方!刻不容缓!一定要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