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 一:美人恩 ------------ 美人争锋 一 夜色已深,宽敞的书房内依然亮如白昼,盛夕钰一拢白衣,玄纹云袖,坐于檀木案几前,他眼脸低垂,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令一张翩若惊鸿的脸隐没在大片暗影中。 “主子,北苑的小主子又闹脾气了,素颜传话来说梅主子今儿一天都没进食,主子您看……”管家福伯叩门而入,声音虽低缓,却依然碎了一室的安静。年迈的老人小心地观察着主子的颜色,候着主子的令。 “今儿都未进食,如何现在才来报?”绝美的男子依然是眉眼低垂,声音清冷,犹似二月泉水磬石,煞是好听。 福伯一听,脸色大变,当即衣袍一撩,叩首请罪:“老奴该死,珠翠姑娘今日传话多次,只是老奴见主子带着疲累回府,便自作主张,将此事压后,请主子将罪!” “罢了,吩咐厨房做些清淡怡口的粥食送去北苑。”合上卷轴,终于抬眼正视跪地的福伯。眸光溢彩,潋滟流转,惊艳了一室静物。 “老奴遵命!”福伯起身便亲自往厨房去,北苑的小主子是王爷身边最久亦是最亲近之人,众多小主子中,王爷最宠的就是北苑这个。所以,即便是福伯,也不敢怠慢。 福伯走后盛夕钰再次翻开卷轴,良久却不见翻动,许是心思远去。良久,他放下卷轴,素手轻抚额眉,抚平那一抹眉峰之壑。 夜凉如水,移至窗前,抬首望月。前一世活得糊涂,这一世却活得可笑。本是女娇娥,却着了男儿装,这里,终有道不尽的血泪与心酸。 十七年了,何时才是尽头? 罢、罢、罢! 何须强求? 踩着青石路,刚进北苑便听见摔碗呵斥的声音,低哑的骂声不似平日温婉,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怒极之声入耳: “都是一群畜生,都给我滚,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他来操心?我比不得西苑的大度,比不得东苑的手巧,他就是嫌弃我,不如让我去了干净……” 这音未落便听得屋里的丫鬟婆子甚至还有管家福伯的声音,皆在急急劝阻:“梅主子,王爷自是最心疼您,别院的就是瞧着您得宠眼红了,那些个嚼口舌的小蹄子让王爷查出来定不轻饶,您何故因这些个小事跟自己怄气,跟王爷怄气呢?” “……” 盛夕钰听至此便明了几分,心底感叹,这后院换做哪个朝代都是个是非地,有女人就有斗争,不想,男人争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事又扰了你,连身子也不顾?福伯你再去传些吃的来,你们将这厅中收拾了。”北堂夕钰好似随着夜风迈步而入,厅中光辉的映衬下他越发显得姑射神人,绝世独立。 “参见王爷,王爷金安!” 盛夕钰无视请安的婢子奴才,眉眼直看向那独自泣于贵妃椅上的绝美男子,榻上的男子一袭红衣着身,本是妖娆之色,在他身上却愣生有股高洁之气。盛夕钰缓步走近,轻语道:“再是生气,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出气,你这是成心要本王不安?” “王爷日理万机,还不忘梅生这等蝼蚁贱民,梅生自是不敢当。王爷若硬说因梅生而心生不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梅生认了便是。若是爷想着法子让梅生离开,梅生也不是非赖着不走之人,只要王爷开口,梅生明日便走,不劳王爷费心。”梅生轻声哽咽,底声抽泣,一双狭长的含情凤目泪眼欲滴,青丝尽散,垂落在身前尽显妩媚娇柔。 蛊王盛夕钰好男风,这在天遂不是秘密,府中四大美男一个美过一个,比之燕国伶人还胜几分。曾经有人戏称,天下美男,除去燕国伶人外,皆被收进了天遂蛊王府。而当今王上对其不仅不制止,反倒大力促成,据传,蛊王府伶人美男大部分都为王上所赐。 “你说你这话可对本王公平?难道日后心里因人添了堵都要赖上本王,恼上本王不成?”盛夕钰一撩锦衣长袍,倾身坐于榻前,这话落之时转身朝屋内众人挥手,示意退下,随后再转向梅生道: “莫再生气,这气可当真不值得。若不,明儿本王便将恼了你的婢子奴才撵出王府,可好?” 梅生听了此话当即一顿,渐渐停下啜泣声,良久方才转过哭得红红的狭长双目,眸含春光迎上盛夕钰的眼神,哽咽之音依然清晰: “爷此话当真?” “当真!” “若是如此,此事便是全由梅生做主,爷不得参与?” “自然!” “既然爷答应了梅生,到了明日,可不得推脱此事!”梅生双目清冷道。 “是,全全依你!”盛夕钰依然应下。 “爷……”梅生双颊飞速窜上艳丽绯色,一双狭长水眸脉脉含情直望向盛夕钰。爷心中是有他的,若非如此,怎会这般将他纵容?思及此,梅生修长双臂柔若无骨地直攀上盛夕钰肩颈,娇艳红唇渐渐靠近。 然,就在唇瓣相贴之时,盛夕钰竟无声将梅生推开,看他面有异样,当即起身匆忙丢下一句“本王还有公务要忙,你先歇了吧,本王明日再来!” 梅生眉眼轻抬,他们似乎从来都是发之情,止乎礼。都说王爷心里的那人就是梅生,然而梅生自己却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爱意。 王爷对他当然好,却也只是好。 “爷……”梅生轻咬红唇,眸光闪动,雾气渐起。 然盛夕钰却快步踏出梅园,似在逃避。 梅生快步追去,不慎绊倒在门槛,素手轻扬,泪眼欲泣:“爷心里当真不曾有梅生么?” 盛夕钰闻声脚下一顿,浓眉深蹙,不再停留,长步迈出梅园。 屋里的丫鬟婆子快速上前搀扶相劝: “梅主子,您别气王爷,王爷今日为国事操劳,待王爷空闲下来,一定会来梅园陪梅主子。” 梅生任由丫鬟婆子将他搀扶起身,绢子拭干泪痕,轻语道:“可知爷近日有在其他主子那留宿?” “没有,昨日奴婢为王爷送主子熬的汤时,顺道向福管家打听了些许。王爷近日忙于国事,就连其他主子的院门都未曾踏进,更别说留宿了。梅主子,您别太忧心,王爷对主子您的好,这蛊王府上下谁不晓得?就连府中王爷那些门客平日里见了主子您,都恭敬有加,别院的主子,哪有这样的待遇?”身边婢子珠翠细细说道。 这婢子生得眉清目秀,又是个手脚麻利听使唤的人,有这梅园起,珠翠便在此伺候着。这两年来深得梅生欢心,早已由粗使丫头升为大丫鬟。不但在梅园,就算整个蛊王府,这婢子也是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不因别的,主子受宠,做奴才的也高人一等。 珠翠话落,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也连声附和。那管事的婆子见梅主子面色缓和下来,心下放心,请了安也离开梅园。 这管事的婆子正是那管家福伯的发妻,也算得上是个左右逢源的主,府里各院的大小事务都由她提点着。这倒也没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是各院子里头都清楚得很,在她跟前不小心着,没准下一刻院里头不妥之处就会得传到管家耳里。以王爷对管家的倚重,管家眼里的事,王爷能不知道?各院里的主子因着这里头的关系唤一声'婶娘',也在情理中,既不刻意亲近,也不显生分。 盛夕钰往自己的主院去,途径望月亭时听得饮酒畅谈之声,心下一动,脚步便移去。 “王弟何时来的府中,如何不让人知会王兄一声?自顾与冷兄在此饮酒作乐,当真将王兄我无视得彻底。”盛夕钰看清了两人,正是康靖王之子劾硕小王爷与府中门客冷萧在把酒言欢。此二人平日与他关系极好,这厢话便说得直爽了。 “王弟是怕叨扰了王兄与美人的好时光,遂找上冷兄。王兄既已脱身,不如一起喝上一杯。”劾硕王端起金樽便迎向盛夕钰,朗声笑道。 盛夕钰抬眸望月,方才的团团乌云现已散去,随即接过金樽一口饮尽,道:“皎月破云,甚好,本王今夜便与二位贪上一杯。” “王爷请!”冷萧剑眉星目,当即起身礼让。 酒能助兴,三人高谈阔论,劾硕小王说的是趣闻,冷萧谈的是奇事,盛夕钰道的是至理名言,既能附和劾硕小王的趣谈,又能攀谈与冷萧神秘诡异的见闻。 金樽相碰,馨香的酒水随着三人笑谈飞溅而起。“王爷博古通今,殚见洽闻,实乃经天纬地之大才,冷某钦佩!” “冷兄过誉了,愚弟拙见,受之有愧啊!”盛夕钰饮下美酒应道。并不是他自谦,只是有着两世记忆,如此被赞,大有'胜之不武'之感。 “王兄就别自谦,若不是王兄的惊世才华,王弟会甘心情愿任王兄差遣?”劾硕小王嬉笑道。 这话倒是实情,两年前的劾硕小王是京都百姓避之不及的小恶霸,嚣嚣张乖戾,飞扬跋扈。痛恨人人称颂的蛊王盛夕钰,竟提出要同蛊王一较高下,胜者赢得'贤王'之名。 大遂的两位小王爷要比试,阵势颇为壮观,就连当今王上都被惊动,并且亲自命题,万两白银,半年为限,再创价值高者胜出。 劾硕小王生在皇族,除了欺善作恶外,哪里为金银想过,王上命题一下,便如无头苍蝇四下乱撞,三月过去依然毫无头绪。这比试前王上就已下口谕,两位小王身边之人不得作半点提示。说这劾硕小王性情坏了些,却是骨气之人,不愿接受平亲王的接济。 半年期限到时,劾硕小王万两白银所剩无几,而蛊王除去万两本银外,尽赚两万余两。并且蛊王在这半年内,仁德贤良之名民间广传。 大遂凉州北地,深山丛林中多珍贵药材,却因山中迷障和猛兽出行,开采率极低。蛊王用前两白银向当地官府包下其中的山头,作为药材采集之地。于此同时在当地开医馆,赠医施药。此举可行之后,蛊王便将连绵几座山头一同包下,医馆开了数家,遍布整个凉州。两万两白银不计医馆盈利,单单是变卖山中药材所得。 蛊王医德忍心,此一举,令劾硕小王输得心服口服。至此,劾硕小王便跟前跟前讨得蛊王好。这样一个心系百姓的人,劾硕小王岂能不叹服? ------------ 美人争锋 二 盛夕钰看向劾硕小王,眸光闪烁。一时间,三人无语。劾硕小王饮尽金樽,轻叹一声,道: “王兄,今日太师连同几位大臣再次弹劾与你,君上已信了大半,依王弟看,王兄还是不要再为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了。” “王弟,你今夜来此愚兄便已猜到你会说此番话。平西将军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如今却遭奸人所害,背上通敌叛国大罪,祸及族人。我信他是忠诚之士,平西将军一族蒙上此等不白之冤,愚兄岂能坐视不理?”此时盛夕钰方才显露情绪,但见他双目冰寒,内有隐隐愤恨之色。 “王兄,此事绝不简单,连太师都暗地阻止,王弟恳请王兄莫要再淌这趟浑水,明哲保身呀!” 此事若非与太师无关,太师又何故暗里阻断蛊王侦查?太师是两朝元老,是两朝君主的授业恩师,在朝中德高望重。此次联名其他重臣再次弹劾蛊王,明上是直谏蛊王'陋习',实则是警告蛊王莫再轻举妄动。 然,此事连劾硕小王都看得明白,盛夕钰如何不明? 倒也难得劾硕小王正经了一回,然,盛夕钰却不接话,手持金樽不语,垂眸间暗敛眸光,随后抬眼,眸中一片清润之色,看向冷萧,道: “冷兄认为如何?” 冷萧是府中的门客亦是家臣,盛夕钰自不拿他当外人,又因冷萧本身好本事,自然颇受盛夕钰重视。 “劾硕王爷说得有理,王爷,此事暂且搁置一段时日吧。” “此事……我自有分寸……”于此,便不再多言。 “王兄――”劾硕小王眉头立耸,活像那自云雾袅绕中凸起的青峰山头。他是实实不忍心,便欲再劝道:“君上对王兄已有芥蒂,如何要在这么个处地让君上再对王兄凭添了顾忌?” “莫要再说,君上乃贤明君主,断不会是非不断,听信小人谗言。此事无须挂心,本王定不会令那奸佞之人寻了空隙去。”盛夕钰语气冷硬三分,当下便堵回小王爷脱口欲呼的劝词。 “已过子时,明日还需早朝,王弟今夜就在我府里歇下,省得那一回奔波。”盛夕钰待僵持气氛散去几许后便提议。 “只要王兄不嫌弃,那王弟就叨扰了。” 翌日,朝会后 “王爷请留步,王上召见!”朝后盛夕钰本欲打算速速回府休息,昨夜因劾硕小王提及平西将军与王上之事,她愣是鲜有的失眠了,以致今日在朝堂之上竟在慌神。 因着这缘由,此刻又见王上召见,暗里已是冷汗直冒,只怕是王上看出了她今日的心不在焉,心底顿生惶恐,不知该用何等说辞才能搪塞那英明睿智的君主。 “公公可知君上因何事召见?”盛夕钰免不得出声打探。 那高高在上的九五尊者虽是自己亲皇叔,却也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单独召见于御前,皆不是好差事,也只因那王上风云变幻的性子,以致连盛夕钰这般八面玲珑的人儿在王上面前,心都是被高高提起的。 “奴才不知,王爷随奴才去便是。”这公公倒是个伶俐之人,进退得当,并不妄自揣测天意。盛夕钰听得他如此说,便也不再相问。 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面前宫殿稳稳深扎于地面,其形挺拔,威严耸立。外形宏伟壮观自是不用多说,就连殿内园子,林子,廊子,亭子…哪一处不是精心描绘筑造而成。 盛夕钰无暇顾及眼前精致景致,只由着身前太监领着匆匆往上书房走。 “王爷,王上在里面。”领她一路而来的太监躬身而退。 盛夕钰轻轻推门而进,偌大的金殿中一应宫婢太监各司其职,无半点喧哗浮躁之气。安静而诡秘,殿中焚的香是南海进贡的龙涎香,相传此香出自深海抹香鲸腹内,故此而得名。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闻之有行气活血,提神养精之功效。 “王爷万福!”宫人见盛夕钰进殿皆搁下手中活计,齐齐请了安。盛夕钰暖风一笑,免了见礼。此时一宫婢上前,不敢偷窥蛊王好风貌,低垂了头谨言道: “王爷,王上在内殿!” “好!”盛夕钰应着便径直进了御书房内殿。 “臣,参见陛下,陛下金安!”盛夕钰朝服一撩,半跪于地。 “起吧。”良久坐于金銮椅上的年轻帝王懒懒出口。随后潋滟眸光懒懒地投向盛夕钰,唇角扬起的弧度一瞬消散,玉指轻抬,指向身侧椅座道: “过来,坐。” 一代帝王,万千风华尽显一身,盛绝眸子浅笑,两道精锐之光时刻不离盛夕钰之身。眉似黛,眸若星,唇如涂脂肤胜雪。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这般颠倒众生的天姿国色,羞煞了多少世间美人,而天下能与之争锋者,唯蛊王盛夕钰也。 盛夕钰心中惶恐,站定不动,恭手道:“陛下,臣站着即可。” 终是不肯近我一步,盛绝暗了眸色,因她的生分心底隐隐作痛,不言。 盛夕钰深知君主脾性古怪,君上沉默,她亦不敢多言。此刻内殿中仅剩他与君主二人,这无疑是添了莫大压抑,犹如夜间独行,黑暗编织的巨网当空罩下一般,使得盛夕钰冷汗直冒。 她心思几转,将近日的言行反复思虑多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于是稍稍松下一口气,今日君上召见,不是问罪吧。 “昨夜与劾硕畅谈,可是愉快?”久不出声的盛绝终是开口,温润之声犹如天籁,划过这一室的沉寂,袅绕语音,清馨于耳。 “请君上降罪!”盛夕钰怎么也没想到,竟是昨晚之事。看来,府内线人不少,只是,君主为何在他府里插人? 当真,不再信任? 盛夕钰双膝而跪,匍匐于地。 盛绝眸光一闪,脸色大不悦,她为何如此惧惮于他?他并无它意,仅仅,想与她闲话家常,仅此而已呀。 “何罪之有?”语气渐冷,字字珠玑抛落于地。盛绝不再看他,潋滟之光移回手中的寒玉扳指,状似无意拔弄。 “臣,臣不该在府中私会亲王,坐实'勾结内臣'之名……”盛夕钰谨言道。 勾结内臣? 盛绝拔弄玉扳指的手指一顿,忽又记起前不久有大臣上书弹劾蛊王,其中便有这么一条。他淡淡一笑,她倒是记得清楚。既不让盛夕钰起身,也不即刻说些对汝忠诚之心从未怀疑之言。而是再次玩弄起手里的玉扳指,好久,待盛夕钰手心冷汗失了个遍君主这才漫不经心道: “兄弟相聚,也能落个罪名,我大遂岂非家家妻离子散了?” 这话说得隐晦,好半响盛夕钰才惶恐着抬起头来,待确定君王确实无半点怒意,这才抬头谢罪: “臣多谢陛下抬爱!”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三 这话说得隐晦,好半响盛夕钰才惶恐着抬起头来,待确定君王确实无半点怒意,这才抬头谢罪: “臣多谢陛下抬爱!” 然而盛夕钰才一起身,便撞上已近身前的君主,好――快! 本能的惊讶之下,妙目微征,片刻后忽地后退几个大步,又跪地直呼: “冲撞圣颜,臣请责罚!” 盛绝已是不悦,她不肯靠近他,他亲自走近她,这,难道也不行? “在你眼里,孤王是洪泉猛兽,要如此避之不及?”这厢君王颜色已经冰冻如霜,寒气逼人地欺近盛夕钰。 盛绝在她身前三尺站定,精锐眸光缓缓垂落在俯首扣罪的盛夕钰身上,如此近的距离,忍不住细细打量。削肩纤腰,肤如凝脂,纤指莹玉,芙蓉如面柳如眉,如此人儿,世间仅有,为何,为何不是女子? 为何不是女子? 盛绝一时心底急怒,抬手扣上盛夕钰莹润下颚,直面与他。 眸光在那一刹交错,盛夕钰心底一惊,适才君主还面无怒色,此刻为何动怒?难道自己方才的冲撞恼了圣颜?盛夕钰快速别过视线,不敢直视圣颜。免不得胆颤,连呼出气息都觉压抑。 盛绝哪管她心中如何想法,端地自顾自打量手里这张绝美容颜。这眉,若再细一些,这双颊,若着些靥红,这唇,再绘上脂,如是,这张脸,如何是男子? “钰儿,孤王近日烦闷,可愿着上宫装,戴上钗环,令孤一乐?”红唇轻起,缓缓嚼出这些话,等着身前人儿的反应。 盛夕钰心头大惊,多年来君主一直怀疑她的男子身份,难道……忽地她再次叩首道: “士可杀不可辱,臣乃堂堂男儿,红妆,即为对臣的侮辱,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盛绝微愣,手还滞留在空中,目光移上空滞的手掌。面色一凛,罢了,多少次的试探,暗查,早已确认他并非女子,为何还要如此难为她? 他只是,想瞧瞧她换上女装,会美得如何惊心动魄。罢,她既不愿,何须勉强。男儿身如何能着女儿装,何况她是万人之上的亲王。 “罢!” 盛绝转身离开,下一刻,君王清冷的声音自龙椅上传来:“跪安吧,孤乏了。” 盛夕钰闻言如同大赦,即刻跪安。出得金殿,适才发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上性情古怪,圣意无法揣测。盛夕钰每每单独面圣,免不得一场煎熬。她终不知晓,王上对她时而亲近,时而冷戾是何原因。只能越发谨言慎行,唯恐行错一步。 殿内,盛绝近身宫婢奉茶而上,宫婢转身,一股清幽馨香萦绕盛绝鼻端。盛绝当即心神一震,眸中寒光立现,手一伸,瞬间生长尺余的指甲扣上宫婢脖颈,音似地狱传来,阴狠冷戾: “蝼蚁贱婢,如何配用此香?” 话落,宫婢双目凸出,喉断毙命。立时,殿上侍卫将宫婢尸体拖出。 盛绝浓眉深皱,许是厌恶那婢子的血渐污在手上。伶俐的内侍即刻呈上香巾,盛绝拿在手里,不由自主趋于鼻端轻闻。是方才那婢子身上同样的熏香,他如迷醉一般,随后唇带点笑,缓缓擦拭已恢复正常的手上血迹。 此香,只可你用,我用,任何人休得染指。盛绝浅浅地笑,为这两人共有的东西而欢心。 那香为沉香,是蛊王夕钰衣料上常年熏染的香。早年间,君王下令,此香民间禁用,偷产私卖者,凌迟。 盛夕钰回到府中之时便有小厮惊慌而报,府中出了大事。盛夕钰面色一凛,快步而行,一路上小厮已将事情的始末大致道来。 原来是北苑的梅主子今晨一早就以'盗窃'之名杖毙了东苑里的大丫鬟,原本主子杖刑一个下人不足为怪,可难的就在这杖毙之人是东苑的大丫鬟。谁都知道东苑的大丫鬟兰香是其主子兰君颜带入府的,而兰君颜却是王上赐给盛夕钰的美人,兰香虽是婢子,身份再卑微,那身后代表的也是王上。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梅主子此次闯祸了。 退一步讲,即便王府会将此事封锁,王上不会知道这一个小小女婢的事,即便知道,也大不会为一个小小婢女惩治蛊王。然,君主性情古怪,谁又知道此等小事会不会触怒圣颜。再者东苑主子为人再是和气,杖毙他的贴身侍女岂能善罢甘休? 而此一刻,正是两主子僵持不下之时,这小厮受着福管家的指示已在府门处寻了盛夕钰好几回。 “王爷到――”宫墙外那小厮高呼,而盛夕钰在他音未落便进了东苑的宫门。 那一刻梅生从兰君颜手上脱离,寻常人会以为梅生只是被兰君颜大力推了一下,但她却看得清楚,兰君颜出手那一下用了真气,他会武功? 盛夕钰立马心底警铃大响,兰君颜是王上赐给她的伶人,既是王上送来的,那么深藏不露也在情理中。只是,倒委屈他这两年来的伪装了。 梅生不是他的对手! “参见王爷,王爷金安!”院里上下的婆子丫鬟匆匆行礼请安。 盛夕钰眉目深皱,大步而至,行至梅生身前倾身扶起高出她整整一个头的清瘦男子,语气尽显责备道: “如何到此地来闹腾?你在北苑如何放肆,烧了宫殿也好,毁了梅林也罢,本王都不过问,可你为何恃宠而骄,偏生闹到此地来,叫别人不得安生?” 梅生平日仗着盛夕钰偏宠,性子多有骄横,如今被兰君颜这一推,当是扶了他颜面,这当下已是生怒,偏得盛夕钰此时出现,端的是撞上枪口。只见梅生凤目怒瞠,伸手一把推向盛夕钰气道: “别人不得安生?王爷,你原是答应此事全全由着我,怎的,今儿我犯着兰君你倒是心疼起来了?”由着女婢珠翠将他扶起,再道: “我不过是杖毙一个丫鬟,怎的,王爷是要计较上了?” “究竟何事又将你恼了?”盛夕钰暗自叹息,这梅生,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了。 “哼!”梅生俏脸一撇,撒气不理。 梅生不说,盛夕钰只得转身询问另一个当事人兰君颜。她抬眼看着俊逸出尘的兰君颜,心道此男子倒也是世间仅有,只是,王上将他安插在她身边是何用意? “所为何事?”对其他人自没有对梅生那般惯纵,声音也冷了几分。 “那贱婢盗了我的玉,如今人赃并获,杖毙她以树王府的规矩,给这些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婆子警个醒,王爷,您说梅生错了么?”梅生在兰君颜出口前抢先道。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四 盛釸玉侧身看向梅生,又瞥见被他紧握手里的上等白玉,那玉出自西域,是日前进贡的贡品,君主赐予她的当日她便赐给了梅生。 倒也奇了,什么不好盗,偏生盗这块。盛夕钰转向兰君颜确认道:“确有其事?” “王爷,东苑与北苑往来甚少,王爷赐给君颜的稀罕物事也不少,这婢子怎的舍近求远,盗上梅君的东西了?”兰君颜不答反问,言语间尽是不卑不亢,对上盛夕钰的眼神不偏不倚。 “哦?兰君言下之意是梅生将你婢子冤枉了?”盛夕钰面色不悦,兰君颜竟是这般无惧地与她对视。 真是反了!她这王府里养的人,怎生一个个都窜上她的头顶了。 “请王爷明察!”兰君颜似乎觉察到盛夕钰动怒,当即埋头跪于地面。 皆传蛊王为人亲和,只有她身边的人才知道,蛊王本也是个心性高傲之人,容不得人忤逆。 “兰公子,我们北苑与你东苑虽无往来,可我们主子的玉却是在你苑里兰香姑娘来过后不见的。而今日又在兰香房里收出我们主子的玉来,人赃并获,这是不是冤枉,还不清楚吗?”说话的是珠翠,她的身份与那丢掉性命的兰香是同等的,前者却因自家主子受宠,在府里的位置自不可小觑,此时说话,除盛夕钰外没人觉察到这是以下犯上。 “梅君,那玉是不是我婢子所盗,你比任何人心里清楚,你能对天起誓,那玉出现兰香房里不是另有隐情?”兰君颜抬头清冷的目光直视梅生,神情姿态自有一番傲骨。 梅生冷不防兰君颜将矛头直转向他,退了一步,冷哼道:“区区一个婢子,如何堪得我如此?” “心虚么?”兰君颜咄咄相逼道。 “好了,兰香已死,此事就此作罢,同在一府里过活,不求和睦,偏要争锋相对寻刺激么?”盛夕钰冷声道,转向梅生同样道:“回北苑去,禁足一月。” 话落大步跨出东苑,实在令人心烦,清冷不留半丝余温的声音传出: “日后再如今日这般胡闹,本王便通通撵了出去,没个清静!” 众人附身跪安,大气不敢出。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内有蹊跷,而精明如王爷,岂会不知,那兰君的婢女明显被栽赃,王爷却一味偏袒北苑梅君,这两位公子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孰轻孰重,还不清楚?只怕是所有真凭实据都指向梅君,王爷也会似若不见,将此事作罢。 晚间,梅生端详着白玉,不看跪在地上的珠翠,清冷的声音缓缓吐出,犹如细品龙井一般优雅: “幸得王爷罢了此事,那兰君是王上赐给王爷的,他若不肯善罢甘休,生要你偿了他婢子的命,只怕王爷都敬三分。” “主子,王爷如何不会帮衬主子?今日在东苑,王爷可是连正眼都没瞧兰君一眼,今日之事若换得其他公子,想是早被王爷撵出府了,哪会有现在的平静。”珠翠虽是在罚跪,面色却不惧。 “大胆!”梅生冷眼而过,凌厉道:“你那点手段你以为王爷会不知?日后再敢自作主张,我便撵了你出去,省得给我舔乱。” “奴婢该死,奴婢只是给那些个多嘴舌的贱蹄子一个教训,谁让她们私下说主子您的不是。那东苑的兰香仗着兰君是王上赏赐,便自居高人一等,哼!说到底,在府里,也只是个不受宠的主,他得意什么?” 这珠翠是个心性颇高的丫头,因着梅生的地位,在府里哪个下人敢不给她三分薄面?偏那东苑的大丫鬟兰香也是个不肯饶人的性子,自家主子是王上钦赐,地位那是不同凡响,北苑的再是受宠,那出身却只是官窑,伶人而已。 说到底也是各为其主,平日里没事的丫鬟婆子也爱比较一番,二人的着装啊,手里得了主子的什么稀罕玩意啊,都是大丫鬟,地位相当,谁也不愿屈居人下,以致此二人积怨久深,时常背后嚼几句是非,给对方使点乱子是司空见惯的事。 两丫鬟互不待见府里人都是知道的,两苑的主子却从不照面,睁只眼闭只眼也是默许了。 梅生当然知道事情始末,昨日里的折腾不就是因为此事?各苑里的公子丫鬟虽是表面上对他敬重,可私下里哪个不嚼他几句毒舌。出身卑微又如何,同样受到王爷偏爱,索性惩治了东苑的,杀鸡儆猴,东苑那位他都不怕,看这府里谁还敢背地里嚼舌。 只是,这事原本也只想给下人一个教训,却没想珠翠这婢子擅作主张,竟要了那兰香的命。已经闹出了性命,索性也要横一回,反正王爷昨日已应下他的要求。 “敢说你没有私心?”梅生看着珠翠道。 “奴婢……奴婢却有私心,只是兰香那贱婢太猖狂,仗着自己曾为御前侍奉,欺压奴婢们已久,奴婢,奴婢实在不堪忍受……” “不堪忍受?”梅生反声逼问。 “主子,主子饶命,奴婢一心为主子着想,今日之事也是为主子在这府中树威啊,求主子饶了奴婢!”珠翠此一刻才现慌乱,慌忙磕头认罪。 “罢了,你起来吧,王爷都不追究此事,我何故追究?”这话似说给自己听的,又对珠翠道:“你且记住今日之事,日后若敢再犯,我绝不姑息。” “王爷到!” 苑外有人通传,须臾,见得盛夕钰进得堂上。众人请了安后自觉退下,梅生施施然立于厅上,见着盛夕钰微微福一礼,对上盛夕钰的清冽的目光出声道: “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今日之事,给本王一个说法。”盛夕钰一撩锦缎玉绸,坐于厅中桌前,神色凛冽。 “王爷不是已说此事作罢,为何还要追究?”梅生走向盛夕钰,玉手纤纤置于盛夕钰肩颈处,前几日听得她颈椎酸痛,想是晚间批阅奏折辛苦所致,这简单的穴道推拿是这几日向太医署里人特意学来的。 “你且回我,此事是否与你无关?”盛夕钰暗自叹息,这个男子总是令她生不起气来。这府里上下,处处都是各处安插的线人,她能信的,怕也只有这个她亲自带回府中的男子。 梅生推拿的手微微一顿,复又继续,柔和应着:“王爷信梅生么?” “你说,便信!” “此事,与梅生无关!” 此事确实与他无关,所以他回得心安。 “嗯!”盛夕钰不再追问,只是心下已了然。梅生的性子她自然清楚,虽说娇横了些,却不至于害人性命,怕是他底下那些个搬弄是非的下人。这北苑,看来得清理一番了。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五 “听闻王上在护国寺祈福,王爷会御驾随行么?”梅生一边研墨一边闲话相问。 “不,压了一堆子朝里事物没处理,如何腾得出那个空?”君主忙里偷闲,有好兴致出宫游走,可公务全全压在她一人肩上,游玩,她想啊,得有分身术才行。 “王爷日理万机,王上如何忍心王爷昼夜操劳于此?朝中没有贤士么?”梅生不平,心有不忍,却不敢多说君王的不是。 盛夕钰听得梅生这几句似是为她鸣不平的话,一时竟觉有趣,这是个专制的封建王朝,臣民对君主的遵从等同神明,岂会有梅生这般大逆不道对君主妄加评论的刁民?看来这梅生倒是个天不怕的主儿。然而此话若是流传出去,被那有心人拿去故作文章,怕是脱不了死罪。遂即提醒道: “此话本王听了便罢,日后切莫呈口舌之快,免得招来杀身之祸。这里是皇城,可非襄城。” 襄城是梅生的祖籍之地,也是二人相识之地。梅生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这皇城下,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而被抄家的不在少,王爷提点他自然担心得有理。 “梅生谨记!” “王爷,禁卫军徐副统领求见!”门前侍卫来报。 徐捍?他此刻不该随身保护在王上身边么?难道,王上有难? “快传!”盛夕钰扔下手里狼毫径直走出书房,梅生跟上两步,又生生停下,朝廷大事,岂是他能探听的? 盛夕钰出得书房,便看见徐捍满身血迹蹒跚奔于身前,叩首相告: “王爷……救王上……快!” “徐副统领,你且说清楚,究竟出了何事?王上安好?”盛夕钰大惊,强压心内恐慌。 “王爷,末将等人随王上便衣出行,途中却遭贼人突袭……随行之人尽数伤亡高统领带着王上避于城外百里外雾山中一处洞穴,命末将……回城搬救兵。”说完这些,徐捍已是面色惨白,满头虚汗,许是已快支撑不住。 “王爷,王上出行所知之人甚少……王上嘱咐,王爷慎行!” 具体地点,事发何因,贼人是谁,王上是否安好都未来得及相问,那徐捍已是奄奄一息,盛夕钰深蹙浓眉大喝: “来人,传太医,徐副统领,你且先安歇于本王府内。” 话落,转身调兵乔装前往城外雾山。 之所以被称为雾山,是因为此山中年浓雾不散,山体不大,进山之人却极易迷失方向。所以,此山也被鬼神化,是百姓谈及色变的不祥之地。 天色渐晚,盛夕钰一行百余人终于行至雾山下,众人下马后将马匹拴于山脚,准备进山。因此山常年无人问津,肆意生长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虬枝粗干,生生添了几分生冷之气,又因此时山风凛凛,越往里走,光线越弱。盛夕钰清冽的眸子一扫众人,不少人已面露惧色。眉心郁结,要尽快找到王上,这样的环境,也不知王上是否安好。 “鬼啊……” 突听一人惊慌哀嚎,声音凄厉在这山林中扩散开来更添几分鬼魅。 “大胆,修得胡言!”盛夕钰见这一突变,身边众人纷纷后退,当即不由大怒而喝。不退反进,大步行至最前。 原来是探路之人手里的火把突然被山风吹灭,又在火灭那一刻撞上蜿蜒虬枝,本就高高提起的心惊这一变数,当下当是不顾男儿好汉而恐惧惨叫出声。 盛夕钰抬眼朝前方望去,雾气越发浓厚,可视度不过丈余。身边侍卫怎么也着不上熄灭的火把,已骇得双手颤抖。盛夕钰心中叹息,着了不了火是因山中风太大,太寒,并不是这侍卫所想的鬼怪作怪那般。 “罢了,就这样吧。”盛夕钰道,话落,独自前行开路。 身后众人见王爷竟然独行于前,纷纷退下惧意,紧步跟上。也有三三两两的侍卫越过盛夕钰在前面开路。 天色已暗,前行之路越发艰难,荆棘丛生,深山雾林中少不得有蛇虫鼠蚁出行。盛夕钰这些年披着男子声名上战场,杀敌寇,猛兽豺狼,亦或者乱坟岗都不能令其心生惧意,却唯独怕那些毛茸茸的软骨爬虫。一见到那种蠕/动的虫子,她就头皮发麻,全身都不自在。那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总有错觉,那些虫子会在皮肤上爬动,蠕/动在人的血液。想想,都觉后怕。 不是她娇贵,这天昏地暗的,也瞧不清具体物事,她生怕这其中会从某一枝干上掉下只杀千刀得爬虫,天,自进得山中她便凝神静气,神经如绷弦即发的箭羽,高度紧张啊,愣是被自己吓得毛栗子一阵阵儿地起。又不好唐突地戴上披风上的帽子,就怕在士兵口中落得‘娇贵’二字。 这雾山说大不大,可说小又不小,要以这般搜山的方式怕是三天三夜也寻不到王上。这深山树林中,若是大张旗鼓地呼喊,定会惊起一片飞禽走兽,若因此令王上身处险境,众人够几个脑袋砍的。 雾山中,另一方向不明的山洞里,燃起一堆柴火,柴火上还架着两只烤得半熟的野兔,野兔肉上的油滴入火堆,发出‘哧哧’的响声,在肉味飘散的同时也助长了火势,燃得越发的旺。 靠着岩石处,离火堆不远,而柴火的暖气也刚好够得着的地方,用干树叶厚厚铺将了一层地铺,犹如软垫,树叶上还盖一层衣料,是上好的绸子,细细辨来,那是男子的外袍和深衣。 躺在树叶之上的男子容貌脱俗,一头如同墨染过的发丝松散束于身后,为清冷气息凭添了几丝媚。潋滟眸光所到之处皆黯然失色,可这位看似清冷之极的男子却心似故意,眼波不时流转于山洞各处,非要那粗简糙物生生羞了颜色。 他好整以暇地斜躺,似漫不经心,却有不可否认话里的几分在意,只听他字字珠玑,似在凝思苦想: “高贤,你说钰儿会来么,会来救孤王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六 这男子一出声,才知竟是大遂九五之尊的君王,难怪光华照人,也幸得他好兴致,荒山野林,岩石山洞他竟处得如此安逸。 “王上,王爷对王上衷心无二,定会以身涉险前来相救。”高贤一介武夫,道出的话自是最实在的实话。 这里可是他费尽辛苦才寻得的隐蔽之地,也不知她寻不寻得到: “是么,孤王就怕钰儿过于冷静,识破孤王的伎俩,反扣押前去报信的徐捍。唉,孤王那钰儿,真令孤王可惜了,生得太过聪颖。”盛绝苦恼,钰儿聪明过人,于他却不是好事。 盛绝这话,高贤是听不明白的,王爷聪明,王上不该高兴么?为何会这般苦恼?他记得王上因蛊王爷太过聪明,叹息过不知多少次了,然而他却始终不明其因。难道,是怕王爷太聪明,王上有所顾忌?高贤如此一想,便生生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揣度圣意,死罪啊。 “钰儿,可来了?何时寻到孤王?”盛绝早合计好了,此次若是盛夕钰寻不到他,他便削去她'蛊王'之衔,贬其为贫民,也好趁势将她从朝上拉下,仅作他一人的钰儿。她的笑,她的愁,她的怒,她的忧,她的一切,都只为他拥有。 这时刻,不时望向洞口,期待璀璨如玛瑙的瞳孔中下一刻就出现她的身影。却又可恨的矛盾着,不希望她出现,他便好落实她护主不当的罪名。 “钰儿,钰儿,你可别令孤王失望啊……” 终究这古怪的君主自己也不能确定,不令他失望该是哪一桩。 高贤耳力极佳,却听不明白君主口里的念念有词,一心专注于烤这架上的兔肉,生怕稍一恍惚,兔肉出了一丝纰漏。 而盛夕钰那方的搜寻依然紧张进行着,漆黑的树林中,偶有几声受惊的鹰叫,凄厉尖锐之声如闪电破空而过,冲击人的感官,令人闻之'精神抖擞'。 “大家站近一些,听王爷吩咐!”出声的是盛夕钰贴身护卫林凯,他的声音本不大,或许带着刻意的压抑,但在这寂寥的深山中却颇为突兀,不仅大声,传出去还碰着大块岩石打了几着翻儿有回声响,可细听来,又不尽像回声,因为太空旷没有被传回来,以至于听在众人耳里便成了悚然的怪异声。 这里一百二十命侍卫都是王府千挑万选看宅子的精卫,平日也不少操练,这荒山野岭的虽少不得心里发毛,却都是堂堂的昂丈男儿,即便心里虚得紧,也没人在这么个当口表现出来。所谓的,那都是咬着牙在撑。 很快,众伙儿集中在一处,盛夕钰提了提气,声音清而不冷,响而不亮,镇定自若地吩咐: “现在分成十二支小队,每小队十人,按照在府里当值的顺序站队,队长为年长者。站队!” 一声令下,人群的小声喧哗在空寂山野里宣起不小波动,临近的夜莺被惊醒,拍打着翅膀穿过树林窜往别处时扰了不少安眠的飞鸟,以至于林间振翅疾飞的生物一触即发,仿若遭到猎人生杀仓惶逃命一般。 须臾,仅有几人找不到组织,盛夕钰再道: “剩下的人跟上林大人,大家分开行动,注意每一处山洞,留意亮光,切勿大肆碰撞灌木,以免惊扰山中猛兽,切记,安全第一,不管找到与否,天亮在此地汇合。行动!” “遵命!”一行人立马分头散开,盛夕钰领着林凯等十余人继续前行。 “林凯,用剑在经过的树前留下印记,雾太大,以免寻不到返回之路。”盛夕钰冷静地说道,此刻她是全身紧绷,时刻警醒着。而她是越恐慌无助时,头脑越清晰之人。 “王爷,那边山腰处有火光闪烁。”林凯忽然手指一边惊喜道。 “当真?”待盛夕钰顺眼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那方灌丛太过葱翠,即便真有火光,也被隐没在树丛中。 “属下确定不是眼花!”林凯应着。 盛夕钰一听这话,顿了顿,若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接句'你也会冷笑话'夸赞一番。这一顿之后,便直接走向荆棘丛林,朝那不真切的地方走去。 因为盛夕钰毫不犹豫的信任,林凯心底一震,也不知在矫情地感动什么,随即迈开脚急急跟上。 穿过密林丛棘,行至山峰脚下,盛夕钰抬眼望去,腰峰中却又一缕若隐若现的亮光出现,穿透密集的叶锋飞散开来。 “王在上面!”盛夕钰肯定的断定。 林凯不解的看向盛夕钰,“属下冒犯,王爷是如何断定得出的?” 盛夕钰玉白面颊上泛起一丝潋滟笑容,道,“直觉!” 话落便首往腰峰攀去,身后铁骑侍卫紧跟而上。虽然众人行走间皆谨慎小心,却依然惊扰了密林间的飞鸟虫鼠,一时间鸦鹊声起,扰了林间安静。 腰峰处,山洞内,高贤拨弄柴火的手微顿,侧耳向外细听。须臾,转身面向君主,喜道: “王上,许是王爷到了。” 顷刻,盛绝细长凤目潋滟睁开,“哦――来了?” 尾音徐徐拖长,是高兴,亦或是不高兴。 心底轻叹,果然是他的钰儿啊,真来了。这般一想,又禁不住失望。 不出片刻光景,盛夕钰便已到得洞外,她弯腰往里看去,压低声问: “可是君上?” 高贤大喜,当即起身迎出去,“王爷,正是君上,请王爷入内!” 盛夕钰面色一喜,随即命了随从在外等候,一人进入洞中。洞内本是寻常得紧,却令盛夕钰此刻惊讶了些许,心底默念,难不成因了君上在洞中,所以感觉这里面别有洞天? 近了君王前,匍匐在地,“臣,盛夕钰护驾来迟,请君上降罪!” 盛绝潋滟眸光微微开合,从细长的眼底露出些许精光打在匍匐在地的盛夕钰身上,神色间皆是不满。早知她会这般模样,君君臣臣,道不成他二人间除了君臣关系就再无别的了? “钰儿……”盛绝久久才出声,愣是让盛夕钰冷汗冒了半斗。 盛夕钰自君主出声就开始竖着耳朵听令,赖和又是好大会儿时间没任何动静。这洞里这时刻安静得诡秘,就连身后高贤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据闻只有功夫绝顶的高手才不会暴露自身的气息,盛夕钰就从未感受到过君主的气息,她功夫不弱,可以此看来,比起君主,她还差了好大一截。 “起吧,钰儿。”盛绝总算出口,盛夕钰暗自松气。 起身,却不敢直视君主,待令中。 方才气息太过紧张,令一旁的高贤很不明,见蛊王都小心翼翼,他亦不敢乱动。而他不明的是,分明王上对王爷爱戴有加,为何却相对无言?这气氛,愣是往僵了去。 “与孤挽发!”盛绝缓缓出口,细长白皙的手指拈一缕黑色发丝在手,看向盛夕钰说。 “是!” 盛夕钰走近君主,跪于王身旁,起手将他垂散开的黑发收拢一手,用明黄色的绸带在发中断系了节。 盛绝身后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当她打结之时,他的心,微微震动,悸动不已。她用那根绸带,绑住了他的发,系住了他的心。盛绝微微合眼,不忍再看。 “钰儿,你我不仅是君臣,你我还是血亲,可明白孤之心意?”盛绝缓缓而道,他信她明白所说之意。 “臣…钰儿明白。”盛夕钰总算在君主面前卸下过硬的伪装,以亲人的目光看待君王。 身在帝王家,她太明白亲情是多难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七 盛夕钰伺候了君主然后回王府,刚进府门福伯就迎了出来,说东苑的兰君颜等候多时。盛夕钰愣了几愣,平日里这兰君是极少踏出东苑,性情孤高,也从不做那攀附争宠之事,而今日如何亲自来见他了? 一边思索边往她的蛊风居走,与此同时,北苑的珠翠一路小跑,到得园里时已是满头大汗。 “主、主子……主子快,王爷已经回府了,您快些准备吧。”珠翠在梅生身前急急顿住脚步,气儿都没喘匀。 梅生正浇花,王爷爱这幽兰,他这梅园本是冬梅的世界,可为了王爷,愣是种了满园的幽兰,时值秋季,正是满园花香之际。梅生平日里也爱摆弄这些个花草,王爷说过,侍弄花草可修生养性,他便信了,也照做了。 梅生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很恼旁人扰了他,即使身边伺候的婢子呼吸都不可让他听见,许也是恃宠而骄娇惯出来的怪毛病,想曾经在勾栏院里成天想的是怎么留住恩客的心,哪有这会子这些个毛病? “那便回了吧。”梅生仅是面色不悦,上挑的丹凤眼起眼扫了眼珠翠,不悦,而后缓缓开口应着,继续侍弄他的花草。 王爷说,做事的时候不能急不能燥,要心平气和,即便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也能感觉到人的感情。 “主子啊,您成天精心种植兰花,可那东苑的兰君就以幽兰自居,您为何还要…若是王爷当真爱兰花,为何对东苑的兰君那么冷淡?”珠翠面色急道。 梅生手上动作一滞,这是他最不愿承认的。投王爷所好以幽兰自居又如何?同样被他踩下去了,缓缓道: “让你少说别苑的事,如何总不长记性,这话要给外头人听去了,少不得又说我如何仗着王爷偏袒怎么欺压别苑的主子了。” “主子,您还是赶快准备吧,您是占了王爷眷顾,不愿意时刻围着王爷转,以王爷为中心,您就是不想着王爷,王爷也自会先来梅园来看您。可主子您有没有想过,兴许别苑就因为您的傲气而钻了空子,主子,您这是得不偿失啊!”珠翠满面焦急道来,主子和婢子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一荣俱荣,所以珠翠这婢子倒是当真为着梅生着想。 梅生缓缓转头看向珠翠,微微挑起两道浓而不粗的眉,他何尝想清高?他何尝不想时时刻刻与王爷相处?他是怕爷厌了他,烦了他,所以才若即若离。 可这样,谁又能知,他的心里是如何痛苦? 盯着珠翠问道,“是谁?” “正是东苑的兰君,早已经候在爷的蛊风居多时了。主子,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赶过去?”珠翠总算脱口说出来。 “兰君?”梅生轻启朱口反念着,眸光从细长的凤眼中泄露而出,转而扫落在手上侍弄的兰花上。他么?终于按捺不住,要出击了? 梅生丹唇微扬,冷笑泄露而出,他倒要看看是他兰君本事高,还是他和王爷的感情深,想跟他争么?尽管来好了。 “主子……”珠翠眼看梅生转身进屋,情急之下顾不得主仆尊卑,小跑上前拉着梅生的袖袍急唤道。 梅生挥手闪开珠翠的手,怒喝,“放肆!” “主子赎罪!”珠翠跪地求饶。 梅生进得殿内才道,“去告诉王爷,我卧病在床,不能亲自迎王爷回府,请爷将罪。” “是……”珠翠心底大疑,主子分明好得很……忽然间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主子即使这时候赶过去,那也是落后一步,何不以退为进,请王爷过来?主子真是太聪明了! “奴婢遵命!”珠翠起身转身就往苑外快步而出。 梅生是知这婢子是个谨慎聪明的,也她是一心为他,所以才一再容忍她的越矩,若换得别的婢子,顶他一句早发落进窑子或者军营了。 盛夕钰还未进蛊风居,半路就被珠翠拦了去,盛夕钰一听梅生竟然卧病不起,自然心急,所以当下未作停顿便转去了梅园,兰君等候她之事早被她抛诸脑后。 王爷忘了福管家不能忘还有个兰君在蛊风居候着,既是王爷已经去了梅园,那么管家有义务让兰君先行回苑里,王爷在梅园待的时间长短都有,未避免兰君空等,王爷回蛊风居后再差人去东苑传个信。 蛊风居的外院里,兰君颜身长玉立,伫立于桂花树下,有几许清风过去掀起了他单薄的青衫。略显消瘦的身影在清冷的晨风中越发显得孤冷,兰君颜青丝并未像生那样披散下来,以一柄蓝宝玉冠于头顶,耳鬓处有两缕青丝垂散,令清俊的面容显得神采奕奕。 兰君颜远看福管家进院,侧身迎过去,急道,“福伯,王爷……” “兰君,”福管家有些不忍启口,兰君颜甚少主动向王爷示好,偏巧赶好这一回北苑的主子病了,这……“兰君还是先请回东苑吧,王爷须后才能回来。” 兰君颜凝眉微蹙,道,“我听王爷已回来了……” “兰君主子,北苑的主子卧病在床,恐……”福管家左右为难,还是说了实话,王爷偏护北苑那位,这是王府上下皆知的事。几位主子中论出处,北苑那位最不堪一提,也只叹其他几位主子没有那等争宠的心,若非如此,哪有北苑那位独领了风头? 兰君颜瞬间后退一步,是了,北苑的主子,“我明白了,福伯,那我先回苑里。” 兰君颜缓缓几步走出院门,清瘦的身影在早风中显得孱弱不堪,相比北苑主子的风光,福管家有几许不忍看这东苑主子的落寞。 其实若东苑主子有心争,未必就得不到王爷垂怜,毕竟东苑的是王上钦赐,人才半分不落北苑主子之后,性子又甚好,王爷如何会不肯亲近? 怕只是东苑这主子不肯低头,不屑与争那些个虚荣。 盛夕钰快步到了梅园,刚踏进园子,一股子药味儿窜出来,拧了拧眉头,当真病了? 入了殿内,重重帘子揭开,榻上梅生一脸的苍白入眼。盛夕钰轻叹,梅生这身子骨须得好生调理调理,天气一变就犯病,还是体虚所致。 “爷……”梅生见盛夕钰进来勉强起身,纤手抬起,一出声又是几声重咳。 “别动别动,怎的就病了?近日天气渐凉,身子不好,怎的不多注意着些?你那些个婢子也不多盯着,回头撵了出去,本王给你再换几个激灵的用,如何?”盛夕钰好声劝慰,被子给梅生往上提了些。 盛夕钰这话也是有根据的,当年梅生才随她入府,因出处遭人嫌弃,连服侍的下人都不给好颜色。梅生生性怯弱,在她面前也不说,若非盛夕钰亲自撞见梅生遭下人欺辱,也不会得知梅生的处境有多难。自那之后盛夕钰便在梅生身上多添了几分心,后又觉此人是个本分的,便有了王府里专宠一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八 一旁的珠翠慌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是奴婢疏忽,奴婢愿意领罚,求王爷不要撵奴婢走……” 珠翠跪地,屋里的女婢一应跪下磕头。梅生不忍,抓着盛夕钰的手,羸弱道:“爷,是梅生自己的错,爷,饶了她们吧。” 盛夕钰轻叹,道,“知你是个心善的,可饶是全听了碎嘴的奴才谗言,岂不是违了心?” “爷……” 盛夕钰当即打断道,“好了,本王自有定夺,无需多言。不撵出去也行,既是犯了错就该受罚。”转向外间喝声: “来人,将这等贱婢拉出去杖责二十!” “王爷饶命!”一等婢子跪地直呼,梅生惊得脸色越发惨白,拉住盛夕钰的锦袖求情: “爷,二十刑杖她们如何受得起?爷是要她们的命吗?” “你是要本王即刻要了她们的命还是杖刑?”盛夕钰反问,这罚是言出必行了,梅生松了手,颓然倒在床榻上,不忍看跪了一地的婢子,转过头撇向里间。 盛夕钰挥手道,“拉下去。” “是!” 一应家丁尽数涌入,带走女婢。少时,院外悲惨声响起,许是杖刑的主事怕扰了王爷清静,遂命人用布条封了女婢嗷嚎哭喊的嘴,只剩闷声呜咽。 盛夕钰轻声安慰着梅生道,“此事与你无关,无须再伤神,近日你屋里没人使唤,明儿本王让福伯给你拨几人过来。好了,本王回去了,换一身衣裳还得入宫面圣,你且好生休息,本王回来再来看你。” 梅生一听立马转身望着盛夕钰,伸手抓着她锦袖急切问道,“爷还要进宫么?” “嗯,本是耽误不得的事。”盛夕钰低声应着。 “梅生有罪!”梅生撑起身来,王上传召,他却因妒心耽误了王爷进宫大事,这罪若是王上怪罪下来,王爷免不得受罚。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王爷受到半分伤害。 这回当真是受了婢子挑唆,若王爷回了蛊风居,兰君即便候着又如何,王爷也是即刻要面圣的,如何还生怕兰君抢了先机去? “何罪之有?你好生养着,公事一完本王就来看你。”盛夕钰拍拍他肩道。 梅生点头,盛夕钰这才安心离开。 若说对这个男子,盛夕钰是当真有几分不舍的,一是同病相怜,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而梅生来到王府同样一切都是陌生的。再来梅生心思纯粹,对她没有二心。这王府上下三百余人,她能信的有几人?如此对着心思纯粹的男子另眼相待也在情理中。 盛夕钰早想惩治梅园那些个心气浮躁的婢子,梅生是何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今日梅生称病卧床她本是没有怀疑,可在扶梅生之时探了他的脉象,她虽不通医术,基本的医理是懂的。 梅生脉象平稳,并无抱恙的症状。而若非他身边婢子嚼舌,梅生如何有称病一着? 这梅园自上次东苑窃玉事件后她就想整顿,如今倒是撞上这刀刃了。 盛夕钰回主院换朝服时福管家再次提及东苑兰君求见之事,不过并未上心。盛夕钰明白福管家希望她能对兰君多些许恩泽,毕竟那是王上钦赐,如何也得看在王上面子不能太过冷淡。 可盛夕钰有她自己的苦衷,坊间都传蛊王好男风,其实当真好男风么?她即便是真男儿,又何须如此来毁自己清誉?一切左不过是君主强加,只为一句戏言,便铸就如今局面。 盛夕钰父亲嘉靖王爷曾出战北国,收复失地后先租便划地凉州与嘉靖王爷,只可惜嘉靖王爷壮年便病殁,未待盛夕钰及冠之她便已承袭王位,而现今君主收回封地,接盛夕钰入朝为官,赐封号'蛊'。 当年入朝之时王曾戏言,是否寻一良女与之匹配,盛夕钰答曰:臣未及弱冠,不得染女色。王当时哄然大笑,对着文武百官笑指盛夕钰道:吾儿不爱娇娥,莫非有分桃之好? 盛夕钰初入帝都,亲王回朝,君王免不得心有异议,当时未避免祸端,并未做多辩解。也自那后,蛊王好男风在坊间传开。 盛夕钰两年来对梅生另眼相待仅仅因为那一分怜惜,并未有'专宠'之意。如今面对王上所赐的兰君,又令他如何'宠爱'得起来? “此话今日日便别再多提。”盛夕钰已经微恼,话落一弹袖袍出了主院。 兰君颜远远看见王爷自蛊风居出来却不敢近身,见王爷形色匆匆怕是有要事在身,目送王爷远去才转身离开。 “主子……”由外屋服侍升为大丫鬟的兰梅底唤,有些为主子抱屈。 自家主子不比北苑主子差,她眼里自家主子是远胜过北苑那位,又占了王上钦赐,可主子就是不愿主动接近王爷一步,这才令王爷对主子越来越冷淡。 “说。”兰君颜清冷的开口,这兰梅比之没了的兰香要稳重些,可也少了几分胆识。 “在主子刚入王府时王爷也曾时常来我们东苑,可主子您……” “我不识时务是吗?”兰君颜同样清冷的语调接话道。 是,那时的他确实不识时务。兰君颜本是罪臣之后,曾也是风华帝都的贵公子,可父亲遭奸人陷害落得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幸得好心人相救,改名换姓后苟且偷生的活着。在入宫为王献乐后被王钦点,送入蛊王府。 那时的他,何其愤怒? 颜家仅剩他一个男丁,进了蛊王府,要他如何面对颜家的列祖列宗? 可如今,他想明白了。要为颜家翻案,要为颜家复仇,他唯一能靠的就是这位受百姓敬仰的王爷了。一年的相处,蛊王是何等人,他心里自有定数,最终将希望寄托在蛊王身上,只因蛊王的为人。 为了让含冤的颜家上下百余口人瞑目,即便让他牺牲自己又如何? 兰梅在东苑的时日也颇久了,虽一直都在外屋伺候,可对自家主子的性情多少也是了解的。所以在听得主子这话时已知主子恼了: “奴婢不敢。”当即噤声不再多言。 兰梅行事自比兰香要稳妥得多,心思也缜密一些。她自然也知晓兰香之所以枉死,全因平日里口舌不饶人,如今得了这个结果,她自是要谨记教训的。 盛夕钰回府后在院外遇到兰君颜,介时才记起来他早起便来候她,而她自面圣出宫后便于劾硕小王论朝事去了,直到这傍晚才抽身回府。这一整日,她倒是当真忘了这个清高男子主动求见她之事。 有些许内疚,终究也是对他不住,走上前先出声道:“进院再说吧。” 兰君颜还没见礼,盛夕钰已经踏步入了院内。兰君颜微愣,福管家轻咳出声提示。兰君颜垂头答谢,紧跟着入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美人争锋 九 盛夕钰入得内殿,兰君颜只能站立于厅内听候,未敢跟进去。 早有婢子上前与王爷更衣,这等伺候人的事情兰君颜即便为乐伶,也极少做过。华美屏风后,兰君颜放眼过去,王爷摊开双臂任婢子更换外袍的轮廓大概看出。兰君颜轻移两步,又停住,该进去么?他若进去,王爷是否会认为他故意丰辰的心太过了? 这边犹豫着,盛夕钰已经换了身平日穿的袍子出来,抬眼扫了眼兰君颜,挥手让不相干的女婢下去。紧跟着坐于堂上,再抬眼,精锐的眸子射向兰君颜,半晌才道: “何事?” 兰君颜却仅被这二字问得哑口无言,他来是为了何事? 盛夕钰多少有些提防东苑的兰君,这兰君可是不简单呢,看他脚步轻盈,气息平稳,功夫该不弱。盛夕钰猜不透这君上的意思,还是此人是混迹皇宫辗转到王府的。 “无事就回去吧,本王今也乏了。”盛夕钰直接逐客。 兰君颜眸色闪过一丝急切,抬眼急呼,“王爷……君颜是道,爷已经很久没去东苑了……” 后面那声音极小,盛夕钰听了,却狐疑的看向他。这话,岂会是孤傲清冷的兰君所说? 起身走向兰君颜,盛夕钰身长不算短,可在府里几位美人前,她就显得'娇小'了。 盛夕钰心底好笑,如何现在肯放低身段向她示好了?兰君从入府以来一直视她无赌,瞧不上她这亲王,怎的今日自己上门来了? “是么,君颜不说,本王倒真是忘了,是本王忽略你了,”盛夕钰近身,即使身躯矮上一截,气势犹在,抬眼看向兰君颜渐渐染上绯色的俊颜,素手直接向他腰间抚去,扣上她黑色锦缎腰带,再道: “不如,颜儿今夜就在这歇下?” 这话落,兰君颜的腰带也松下一寸,事即,兰君颜骇得慌忙后退,又知拒绝便会恼了王爷,当即跪地请罪: “爷,俊颜今日身子不适,请爷……” “下去吧。”盛夕钰一拂锦袍,转身离开,冰冷的声音至后传出。 兰君颜匍匐在地,当即白了颜色。想挽回,却跪在地上未动。盛夕钰进了书房后,兰君颜才踉跄而起,跌跌撞撞往蛊风居外跑。 这点辱都忍不了,如何光复颜家?何时才能还颜家清白? 兰君颜一路跑回东苑,过锦园时西苑主子恰好出来散步。这锦园本是处中心的花园,各苑主子偶尔会出来走走,西苑主子临江极爱近西苑处的那一方池塘,因处西苑极尽,每日傍晚出来在池边喂食已然成为习惯。 今日鱼食刚撒下,成群的游鱼刚浮上水面争夺就被人惊吓。 临江抬眼而去,只见一男子跌撞慌步经过木桥,震动了水面。临江不悦的拧起眉头,王府内怎会有如此冒失之人? 身边婢子无心飞身几起几落,挡在兰君颜身前,兰君颜本是气愤自己无用,心底怒极,而此时又有人拦路,一时竟忘了伪装,出拳相击。 无心本以为是王爷的某位门客,然这挡在兰君颜身前才看清,是东苑的主子,本是退身想让却被兰君颜出拳相击。无心心底微愣,兰君会功夫?心底疑惑,手上动作却不落下,几招过后退开一旁: “兰公子,奴婢无意冲撞,还请恕罪!” 兰君颜怒视一眼,快步离开。 临江这时候走近无心,目光却紧随兰君颜,那武功招数,很是眼熟,是什么门派的功夫? “是何人?”临江道。 “主子,是东苑的兰公子。”无心回道。 “兰君?”临江大为疑惑,兰君会功夫,此事王爷定不知吧。转而看向另一方,那是蛊风居的方向,难道,兰君是从王爷那过来? “主子,兰公子是从蛊风居出来的,兰公子是不是……”无心欲言又止,抬眼望着自家主子。 如今王府除了王爷外,是主子的仅是北苑那位,她不明白,也为自家主子不甘心,为何王爷偏宠北苑主子?自家主子俊美如谪仙,岂是北苑那等俗物可比?王爷眼里,怎的就没有自家主子? 临江淡淡浅笑,良久才道,“兰君怕是按捺不住了。” “那主子我们……”无心急急道,东苑主子都行动了,他们是不是也该做点事了,难道真要让王爷忘了这王府里还有西苑? “静观其变。”临江向池中撒着鱼食,他进王府是最早的一个,也是第一个被王爷赐苑阁的男子。王府四公子,他是第一个,即便现在梅君得宠,也撼动不了他大公子的地位。 东苑的兰君坐不住了,该是想通了这一世的活法儿。也是,即已成为伶人,伺候谁不是伺候?王爷仁慈,换别家姥爷,谁还能过得这么安稳? 想通了好,可兰君想通了又能过得了北苑那妒夫那关?他且先看着,看北苑的如何闹腾,他也想知道,北苑会是什么反应。 梅君啊梅君,不是大家不与你相争,是大家不屑争,如今东苑兰君出动,看你如何捍卫自己? 兰梅早苑外,看自家主子踉跄回来当即骇然,慌忙迎上前: “主子……” 扶着兰君颜进了厅内,兰梅沏茶递与兰君颜,道,“主子,还是没见到王爷吗?” 兰君颜摇头,他何其没用?如果他忍得一时,过了今晚,兴许他颜家不久后就能沉冤得雪。可他…… 兰君颜怒极,挥手推了桌上的茶水,茶水飞溅在地面,茶杯同时滚落在地。兰梅吓得当即跪地,“主子,您可得保重身体,怒气伤身。王爷对主子也是极好的,主子,我们来日方才啊!” 兰君颜抬眼,满面哀伤,“还有机会么?” 兰梅连连点头,兰君颜起身往后堂去,“我乏了,你退下吧。” 兰梅望着自家主子落寞的背影走进后堂,良久才转身离开。 北苑也听到消息了,梅生卧床生气,王爷说过回府就过来,可她却见了兰君,王爷当真喜新厌旧了吗? “珠翠,去,把铜镜取来。”梅生忽然慌忙道。 “是!” 珠翠取来铜镜递给梅生,道,“主子,怎么了?” “你看我的脸,王爷是厌了吗?”梅生一手抓着铜镜,一手捂着脸抬眼问珠翠。 此时他颜色惨白,倒真有几分病态了。 “怎么会呢主子,王爷不是喜新厌旧之人,您该信王爷呀。”珠翠好生安慰着。 梅生放下铜镜,仰躺回去,良久才道: “你说,是我美,还是东苑的兰君美?” 珠翠低低的笑起来,道,“依奴婢瞧啊,当然是主子您美了。东苑的兰公子虽是出色的好男儿,可太冷了,任谁见着他就跟欠他银子似地,哪比得我们主子灵动?主子虽经常使性子,可这才是真性情,王爷不就爱主子的真性情吗?” “当真?”梅生瞬间两眼放光。 “嗯!”珠翠点头,梅生也轻笑起来,王爷倒也说过类似的话,想来,是他多心了。 ------------ 美人争锋 十 盛夕钰刚歇下,就听传梅生入院。盛夕钰轻叹,快速起身将自己整理好,待梅生在屏风外相侯,盛夕钰这才出声: “这么晚了,过来何事?” “爷说过,回来便去北苑,却……”梅生低声啜泣,听似好不委屈。 盛夕钰坐起身,以指腹按压太阳穴,她是真忘了这回事。听得梅生啜泣竟添许无奈,昂丈男儿,如何跟个姑娘似的,时时啼哭?欲出口训斥,忽又想起梅生本与常人不同。他所在的身份,自是比花娇都不过分。 要她如何说? “是本王的错,改日、不,明日便去你梅园如何?这天色一晚,回去休息吧。”盛夕钰声音压低了几分道。 梅生当即抬眼望向屏风里面,心里是满腔酸楚,他都过来了,她当真还要撵他走? 王爷从未在各苑留宿,也从未让各苑的公子在这蛊风居过夜过,东苑的兰君走了府里上下此时已经传遍了。他此时来蛊风居,府里人同样皆知,难道,当真要让他就这样回去? “爷,梅生愿意……” “本王今日乏了,你先回去,明日我便去梅园。”盛夕钰出声打断,不留人过夜,这是她的原则,不可坏。 “可爷想过没有,梅生这一出去,明日便会遭人口舌……爷,梅生是粗人,幸得爷的眷顾,所以才在这王府里有一席之地……倘若爷真要赶梅生走,梅生便也、无话可说……这一切,本也是爷给的,爷要收回去,便收回去就是……” 盛夕钰当即打断梅生低泣话语,道:“怎的又说上这些混话了?” 无奈下榻,仅着中衣就走出屏风,抬眼看向这个梨花带雨的娇美男子。 “本王何时说过要收回什么了?” 梅生怔怔的垂眼看着王爷,脱下外袍的王爷,越发消瘦较弱了。爷本是生了天下无双的好样貌,耐何小时候被河水淹过,以致身患弱疾。若是没有那一场意外,如今的王爷,那定是举世无双的铮铮好男儿。 盛夕钰玉白莹润的脸在柔和的烛光下比白日里显得越发柔美,单看这副容貌,那定然是雌雄难辨,连他日日跟在王爷身边都错觉以为王爷是女子,王上、朝堂上的百官更不必说了,王上一直有所怀疑,这,在情理之中啊。 梅生看着盛夕钰绝美的脸有片刻的失神,待盛夕钰走近跟前才回过神来,道: “爷回来就见了兰君,自是觉着兰君比梅生好,便不愿去梅园……” “胡说!”盛夕钰蹙眉低喝,抬眼看他,又不好相责备,“兰君来,几句后边离开,如何是你想的那样?本王知你现在离开有诸多顾忌,如若这样,那边在偏厅歇着,明日清晨再回梅园?” 她能让步的也仅是如此了,也是因了这脆弱的男子,若是别苑的,她岂会这般低声下气?也只有在面对他,才会让她心生怜惜,只想多护着他一点。 “爷……梅生……” 盛夕钰起手食指中指封住梅生朱唇,接话道,“本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这是本王的最大的让步。” 梅生忽然‘噗呲’一笑,适时抓住盛夕钰的手道,“爷,梅生只是想说,梅生可在爷的床榻边铺层棉被,伴着爷睡,仅是这样。” “不可!”盛夕钰当即拒绝道,“天气转凉,地面生寒,你身子本就不好,怎可在地面睡?” “爷,有爷这句话,梅生已经足够了。”梅生双手握着盛夕钰的手,脉脉情深的看着盛夕钰。 盛夕钰拿他当知己,却不想令他错情于她,当即抽出手来道,“去偏厅休息吧,你的心意本王明白。” “爷,让梅生守着爷吧……爷心系万民,是助王上指点江山的大人物。梅生区区蝼蚁之躯,能伺候爷左右已经福分,这点苦算什么?无论爷嫌弃也好,厌恶也罢,梅生只愿时刻伴在爷左右。”梅生低低说道,盛夕钰欲接话,梅生却紧接着再道: “爷,梅生知道不能帮爷任何,可梅生只想陪在爷身边啊。” 盛夕钰暗自叹息,她此生最对不起之人,怕就是这多情的男子了。 不在拂了他的好意,只传人送几条锦被进来,女婢退了出去后梅生显得破高兴。进了屏风后一一打量起盛夕钰起居的地方,他来蛊风居多次,却从未有机会入得这里来。 “爷,我来……” 梅生还在打量着床榻的雕花檀木柱,回头便看见盛夕钰在为他铺地,当即心底窜过感动,转身上前接过手。 盛夕钰再摊开另一张锦被边道,“夜晚地面凉,多铺一层。” “嗯……”梅生面颊突增红晕,垂着脸不敢直视盛夕钰此时柔和的脸,只低低的应着。 盛夕钰三两下给铺实了,起身时伸手拍了拍梅生的肩,无意识道:“睡吧,晚安。” 梅生忽然抬眼看着盛夕钰上床榻,紧接着掀起锦被入睡,殷红的唇低低的念着“晚安”二字,随后面带满足的笑意躺下。 梅生想,这辈子跟了爷,不枉他生这一回。他相信爱没有界限,即使同为男儿,又如何?他念的,想的,爱的,是“盛夕钰”这个人,与她的身份,地位,性别都无关。 盛夕钰本以为会失眠,与男子同屋而眠,她这是头一回。可不过半响,她便睡沉了。 天启明后梅生就回了北苑,盛夕钰上朝走后府里已经传开了,昨日东苑和北苑的主子都去了王爷房里,可东苑主子却被赶了出来,而北苑的梅主子却留在了王爷房里。 王爷从不在各苑留宿,也不曾留任何人过夜,如今却为北苑的梅主子破例了,爷心里有谁昭然若揭。 西苑的临江依然在给池塘里的游鱼喂早食,晨风掀起他胜雪的白衣,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与世无争的仙气,也不愧为王爷曾夸他的‘飘飘欲仙’四字。 临江淡淡的听着,手上喂食的动作很轻很细,心里同时佩服着北苑的好手段。东苑的兰君仅有一个苗头,就被北苑那妒夫完胜性的压倒。如今府里上下热议或许并非北苑的主子如何得宠,该是东苑主子如何自不量力吧。 任谁都不能挡住流言的传播,自古也甚少有人能完全漠视舆论的压力。正如府里众人猜测,东苑的主子并不好。 兰君颜自昨日失控后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又听得北苑那位再次得宠,这原本是他的机会就这样拱手让了人,当即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 美人争锋 十一 王府内今日一直不安宁,盛夕钰在朝堂上同样不得安生,与太师政见不同,竟在大殿之上争辩起来。 盛夕钰当然知道自己是晚辈不该如此以下犯上,可她不得不说出自己的意见。一向拥护她的和硕小王当然不让的护着她,同于太师党争辩,一时间朝堂之上议声四起,哄闹不断。 君主稳坐与上,群臣争乱,王依然闭目静坐。不堪烦扰,不听,不看,省了心烦。 群臣中渐渐安静下来,跪地请罪,忽视君主,是大不敬之罪。 盛绝此时才缓缓睁开眼来,起眼那瞬间,眸底精光一蹿而出,冷戾眸子在偌大朝堂上来回扫过,缓缓出声道: “今、无视朝纲法纪者,无论王侯,皆罚俸一年,退朝!” 君主声音清寒,戾气不减,虽听似无意,却掷地有声。朝臣当即面色大变,跪地谢罪。三呼万岁,互拥君主退朝。 君主离去后太师起身冷眼扫了眼盛夕钰,盛怒下拂袖而去,盛夕钰衔着谦和之笑微微垂首相送。 和硕小王见太师那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当即冷哼了声,道,“不过一介迂腐顽固的老臣,真当他自己是博学多才了……” “和硕!”盛夕钰低喝,此时众臣都未散去,如何就这般排腹太师?这不给自己平添麻烦? 和硕怒哼退步,却也不再出言。 盛夕钰正欲说话,远远便见高公公面含笑意朝她走来。盛夕钰心下一慌,有些个急切欲走。 高公公乃君上身边的内侍,他出现,盛夕钰已成了魔怔,转身便走。千万别是王召见,她真是…骇极了单独面圣之时。 和硕看她急着走,正想拉着一起去城里十里飘香喝一壶,身边高公公就到了,出言比和硕还快: “王爷――王爷请留步,王上传召。”高公公是君王身边服侍的人,少不得几个眼力见,远远便瞧了蛊王有脱逃之意,愣是迈了莲花快步赶来。 盛夕钰当即眉峰堆叠,形同那远山的山峦叠嶂,扶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盛夕钰转身即可恢复那一脸的温和儒雅的表情,问道,“高公公可知王召见,所谓何事?” 高公公垂首笑道,“王爷,奴才岂敢擅自揣测圣意?还请王爷速与奴才走一遭。” 和硕自是瞧见了盛夕钰眸底那一抹无奈之色,十分了解她此刻心静,单独面圣,那可不是什么美差,也是蛊王了,若换他,他怕是在王上面前,半句话也说不利落。 “王兄,去吧,臣弟在宫外等你,你我今日再喝一壶。”和硕状似轻松道。 盛夕钰点头,紧随高公公入了王的乾元殿。 “臣,参见陛下,陛下金安!”盛夕钰自踏入殿内便未曾抬眼过。 一如既往的压抑,王的气息如同天罗地网扑向她,令盛夕钰无所适从。安静的待命,君王此次开口,比任何一次都久。盛夕钰冷汗如雨下,她今日既无深夜与和硕饮酒,也无各大臣有私交,王此次召见,又是为何?难道是适才殿上与太师争执一事? 君主一时不开口,盛夕钰便猜测一时,不安一时。 “昨夜……”盛绝缓缓出口,声音出口,生寒得没有半丝温度,与那冬日大雪纷飞时的生冷一般。 盛夕钰竖耳细听,昨夜?昨夜如何?昨夜她并未有任何过分之举。难道,又是大臣密奏弹劾与她? 盛绝转动冰凉的玉扳指,殿内龙诞香焚起,香味迅速扩展并嵌入整个空气分子中在这金銮宝殿上肆意纷飞。盛绝闻着这香,片刻后幽幽睁开犀利眼神,看着匍匐跪地的盛夕钰,道: “钰儿,孤、听闻你昨夜宠幸了个伶人?” 盛夕钰当即吃惊不小,即刻磕头请罪,“臣……” 何罪之有? 盛夕钰怎么也没想到,君王传召,竟为这等…小事?试问,此等小事,如何堪进君王耳? 盛绝眸底生冷的杀气氤氲翻腾,龙纹锦袍一挥,强大的气流瞬间自君王处席卷而出,携翻了桌、几一应物事。 盛夕钰身躯微微颤动,知君上盛怒,却不敢抬眼,额头紧贴于地。伴君如伴虎,即便这君与她有着血亲,可身在皇家,这血亲又岂能护得住她的性命? 她当年归朝时,通过君主重重考验才幸得一命,王念她雄才,留她为国效忠。如今,传言今年科举,有几位出将入相、踔绝之能的大才入朝,是以,她便是王可废弃的臣子么? 盛夕钰早料到有大祸的一天,她世袭亲王,本该承封地在凉州驻守,却被王收回。她为亲王,如今凉州内有动乱,她功高盖主,王早有戒心。 她不能赢得王的全部信任,却只愿自己能走得更久远。 君王性情极端,生性薄凉残忍,王乃先王第九子,然王登基之后,各位亲王健在的仅剩和硕小王的生父康靖王。 皇室中,为稳固王者地位,血刃手足有何奇怪? 盛夕钰叩首不语,大粒冷汗淌地,紧闭双目。然,下一刻劲风而至,盛夕钰身躯被王至地提起。 “王……”盛夕钰对上君上血红眸子当即骇然,低唤出口。 盛绝戾气散发,眸中血色浸染,本已是怒狂之相,却在对上她惊骇目光时渐渐冷静。 盛绝手松开,盛夕钰跌落在地,盛绝转身,冷声道,“退下。” “臣,告退!”盛夕钰连滚带爬的落荒而去,出得大殿后依然惊魂未定。 她本事在身,却抵不过君王三分。若是适才王手上再用三分力,她必死无疑。 盛绝侧身看着盛夕钰惊慌而去,心底恼怒,她怕他,她竟如此怕他?盛绝怒气渐盛,那刚进殿内拨香的宫婢见着王的模样,顿时吓得跪地求饶。盛绝挥袖而起,瞬间一股真气而出,那远在三丈开外的宫婢下一刻竟被盛绝卡住咽喉动惮不得。 “王上,饶……” 这最后一句求饶声未落,盛绝瞬间升长尺余的指甲嵌入宫婢喉咙,立时毙命。另一起身欲逃的宫婢未挪动一步,盛绝那无尽延伸的指甲便已刺穿其心脏,婢子即刻倒地身亡。 不知盛绝练的是何功夫,那指甲延伸尽在自己控制,并且坚硬如铁。见他一挥手,殿内几子凳椅瞬间粉碎。与此同时,王怒吼一声,犹如狂龙卷云,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不足片刻,亲卫进殿,跪了一地,“王……” 盛绝挥手,亲卫拖着宫婢尸体出去,合上殿门。盛绝双手恢复正常,身体撑在龙椅上,面色苍白起来。 ------------ 美人争锋 十二 盛夕钰随高公公刚行至出宫的宫墙处,就听得王的嘶吼,盛夕钰面色一白,心底隐忍的痛楚隐隐发作。王究竟是为何,才这般愤怒? 高公公见盛夕钰驻足望天,便低声叹息,道,“王爷,王上昨日练功时听得些有关王爷的事,以致走火入魔……今日早朝,王是勉强而为之呀――” “王上是因我而走火入魔?”盛夕钰震惊不小,待高公公确认后她转身飞速折回乾元殿。 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亲皇叔,父亲曾经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皇弟。父亲走时千万年叮嘱过,不要仇恨大遂,更不要仇恨王上,王上所做一切,都有他的道理。他身处高位,自有他顾忌却身不由已的理由。 父王是如何死的,她能不知道? 可父王临终遗言,是要她入朝为官,代父辅助年轻的君王。入朝,是王的圣旨,她愿意,是父亲的遗愿。可此刻,王还是王,除了是万民之主外,他还是她的亲人。 盛夕钰狂奔而至,殿门已然紧闭,盛夕钰独闯亲卫,破殿门而入。君王依然扶着龙椅背对她,盛夕钰走近,然后跪地。 “九叔……” 盛绝身心巨震,缓缓转身看她。半晌,终走向她,纡尊降贵蹲于她身前,起手抬起她下巴,看着她精致玉洁的脸颊上滑落的泪,斜飞的浓眉深蹙,道: “哭了?为何而哭?” 盛绝的手指,一如他的声音一样,没有半丝温度,冰凉的。他起手滑去她脸上的泪痕,道,“钰儿,皇家男儿,岂可如此感性?这泪,收着,不能再淌。” 盛夕钰咬合唇齿,点头,“钰儿谨记。” 盛绝看着她,本该放手了,却不曾想起身的下一刻,把她的头拉近了身边。 盛夕钰脸贴着王的腰腹,有丝慌乱,抬起的手却不敢将王推开。闷声道,“九叔,您…侄儿听高公公言,九叔练功过度,伤神伤身,如今可好?” “甚好。” 盛绝伸手顺着她的发到肩膀,拍了拍,然后松开,转身上了龙椅,又是那一人之上、睥睨天下的君王。 盛夕钰抬眼,见王的气色教适才好了许多,便宽了心,遂又道,“王,臣告退!” 盛绝瞬间凄厉的眸光射向她,盛夕钰垂首待命毫无觉察君主目光。盛绝看她如木头般处在那,一时无奈,挥手让她离去。 盛夕钰出了大殿后,高公公进殿请罪,盛绝冷声道: “掌嘴!” 高公公跪地掌嘴,却坚持道,“王上,奴才是不想王爷误会了王上,王上对王爷的厚爱,王爷却一直误解着,奴才、奴才不忍心……” “继续掌!”盛绝生寒的语气没有半点迟疑,他的事,轮得着卑贱奴才自作主张? 盛夕钰出了皇宫心情依然未平复,和硕小王果真还在宫门处等。见盛夕钰出来,赶紧迎上前急急问道: “王兄,王上召见,为何事?” 盛夕钰摇头不言,和硕见盛夕钰面色不佳,再问,“王兄,王、为难你了?可是因太师一事?” “并非。”盛夕钰轻蹙眉上了马车。 和硕小王一愣,急道,“王兄本是答应了王弟是十里飘香,这如何就回府了?” 盛夕钰撩开窗幔,目光对着和硕道,“不如一同去愚兄附上饮上一杯?” 和硕一听,眸间亮光乍现,忽又黯淡下去,抬眼道,“王兄那府邸可谓'机关阵阵'呐,王弟怕了……” 盛夕钰轻声叹息,明了他所隐射的是指什么,下了窗幔闭目静坐:“走!” “是王爷!”前头侍卫做好准备,一甩马缰,如同日冕的车轮快速转动起来。 “王兄好走!”和硕见盛夕钰离开,自己便也入了马车。 盛夕钰回了王府休息半日便去了东苑,昨夜梅生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进这蛊风居,全府上下都眼睁睁瞧着的,进来了再出去,那必会惹来众议。她是为梅生想了,可适前却只顾试探兰君,已然令兰君陷入如此境地。 盛夕钰毕竟不是血冷之人,思及此便往东苑去。他此去,仅是为此事的弥补,希望能稍稍堵住悠悠众口。 东苑被千夫所指,苑里气氛很是萧条,下人们都嚼话呢,猜测自家主子不得宠,如今又病下了,也不知还会有几个喘气的时日。都议论着自家主子这是自不量力,偏生要和北苑那位争宠,如今未能成功身已先死,是否在北苑主子欺上门前,先'弃暗投明',去别苑里当差。 苑外头的家丁敞亮的声音顷刻响彻东苑: “王爷到!” 苑里上上下下的婢子奴才皆是一愣,紧接着是惊喜,苑里做活儿的女婢个个兴高采烈往屋里去传告。 兰君颜卧在床榻昏睡不醒,却在那一声敞亮的通传声响起时忽然睁开了眼,令榻前伺候的兰梅惊骇不小。 “主子……”兰梅当即上前扶着兰君颜挣扎欲起的身体相问,“主子可好?” “王爷、王爷来了……”兰君颜微弱的轻轻吐出,一动,又深咳不断,兰梅扶着自家主子,拍着背使其顺气。听得主子病里还记着王爷,又忍不住心酸。 王爷,哪会来东苑?可兰梅此时不愿说,主子这病,本因王爷而起,她此时若毁了主子的信念,只怕主子会再熬不住。 这半响功夫,盛夕钰已进得屋内,那前头报信的婢子刚急急道完,那厢兰梅竟未反应过来,王爷当真来东苑了? “主子……”兰梅竟喜极而泣,扶着兰君颜竟忘了给此时入内的王爷请安。 “王爷……”兰君颜仰脸望去,兰梅这才反应过来,盛夕钰此刻已近榻前,兰梅慌忙让位,将自家主子交给王爷,然后才急急行礼: “王爷金安!” “起吧。”盛夕钰应着,再看向兰君颜,神色黯淡下来,深蹙墨色眉峰道,“昨日还是倾城颜色,今日怎就病得如此严重?” 兰君颜苍白冰凉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眼里盈满泪光,不言。兰梅忧主心焦,主子不言她欲言几次终跪地直言: “王爷,主子一心为王爷,自昨夜回东苑后便大病不起,主子是思虑之疾,若非王爷,主子无药可救……” “大胆婢子…怎可、怎可在王爷面前乱了、规矩……”兰君颜完整言语未落,便大咳不断,因着盛夕钰在身旁,本是极力压忍咳嗽,哪知这时一出声,那重咳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盛夕钰蹙深了头,眉端飞扬向上,转向屋内侍立婢子道,“可有请大夫?” “请了,大夫言,主子这是心病,又添顽疾复发,以致如此重病。”兰梅以泪如雨下,跪地回话道。 盛夕钰微顿,摊手道,“请,门客冷萧来东苑。” ------------ 美人争锋 十三 冷萧精通医理岐黄之道,对疑难杂志也多有研究,请来于兰君颜瞧病是最合适不过。 然,盛夕钰仅仅考虑冷萧的医术,却忘了身份。兰君颜虽同为男子,却身份特殊,即使入了后院,便与为人妇的女子无异。而盛夕钰直令冷萧入后院,自是于理不合。 “王爷……”兰君颜欲说话,出声又是连声重咳,以致未说出半句完整言语。 “门客冷萧医术精湛,请他来瞧最是放心。”盛夕钰劝慰道,依然半点未觉此事有何不妥。 兰梅抬首望着两位主子,王爷说冷萧医术精湛,令她心里颇为欣喜,只是,这礼节……有王爷在,自是不会招人闲话,再者,有什么能比自家主子性命要紧? 即刻起身应着便吩咐了出去,千万请得冷萧到东苑来。 冷萧本是江湖儿郎,自是不在意这些个虚礼,再则也因王府后院养的都是男儿,行动间自然方便许多,提着药匣子便随护苑一道来了东苑。 因同为男儿,连纱帘都省了,兰梅本是有话要说,却见王爷面色不佳生生忍住了。又见冷萧径直向兰君探脉,当即取出随身绢子要搭于自家主子腕处。 盛夕钰见这多事的婢子早欲开口呵斥退下都忍了,这厢见她竟愈发主张,当即薄怒低喝: “你这遮着掩着,如何让医者把得清楚脉象?请出去那些个先生不是无能,而是你们这些多事的奴才碍了事。退一边去!” 兰梅慌忙跪地求饶,捡着绢子退一边候着。 兰君颜面色微恙,却不出言。盛夕钰浓眉堆叠,耐心等着冷萧出诊的结果。 须臾,冷萧兀自微微点头,收了手看向盛夕钰恭手道: “王爷切勿忧心,兰公子顽疾在身,久病体虚元气不足,以致身倦乏力,面色淡白,也因气虚不能营养于元神,因此会有头晕目眩、少气懒言之症。此病需常年药膳与饮食配合,调理得当,顽疾自会消去。而引起此症发是因兰公子心火攻心,身体不支,旧疾心病便是一病不起。” 顽疾? 这在盛夕钰意料之外,遂问,“可有良药?” 冷萧道,“王爷若想医治此病也不难,只需兰公子平日膳食稍作改变,再配合药膳一同调理,假以时日顽疾自可痊愈。另、在下再与兰公子写一方宁神静气的单子,连服两日,早晚各一服便可无碍。” “有劳冷兄了。”盛夕钰面色稍有颜色道。 冷萧转身之时再次嘱咐道,“兰公子此病全因个人而起,情绪至关重要,切记莫再大悲大怒,宜静气心和为佳。” “多谢冷少侠忠言。”兰君颜点头谢过。 “严重了,”冷萧转向盛夕钰恭手道,“王爷,在下告退。” “有劳了。”盛夕钰点头应允。 众人都随冷萧一同退出屋子,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盛夕钰置于床榻,亲手于他盖上锦被,少时,问话道: “可是遇着难事了?” 若非有事相求,如此心性高洁的兰君颜,怎会向她低头?她并无心强迫他,却还是令他误以为她有目的。她本以为她的为人各苑男儿多少明白些,即便平时相交甚少,可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两年是不争的事实。她若当真有私藏了那起祸心,这两年来又如何过得如此安静? 嗨――终究还是她做人失败,本以为可以征服天下百姓,却连自己府里的都信服不了她,她何谈仁义天下? 兰君颜起了这心思,起步便就是将她放在了小人之列。所以死他才以身相许,以此为条件。 盛夕钰心底苦叹,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够。和各苑男儿相处几年,虽未强迫于他们,却也并未言明自己的意思。当初是为保住自己性命,才顺着王的脾性收下王钦赐的十余伶人,以此开了先例。 如今她人头依然悬于项上,府中各苑的男儿和后院的伶人,她此生定是注定辜负了。 兰君颜仰面与盛夕钰对望,久久不愿说一字。 颜家惨案王上亲自结案,两年来不少为颜家翻案的良臣先后遭贬官流放,以此朝中大臣便再无人敢为颜家求情,颜家将永世背上叛国通敌之罪。 兰君颜依然犹豫着,颜家当年满门抄斩,他唯一的幸存者。若蛊王并不如表现的那边仁义,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兰君颜再一想,蛊王为名请命,一心为民不是虚假,多少事他也亲自鉴证,并无地方官衙善事的黑幕。他,如何不能信她? 兰君颜思来想去,终于掀被下床,双膝碰地,跪在盛夕钰面前,痛声疾呼: “君颜求王爷为我颜家翻案,洗去叛国通敌之大罪,复我颜家清誉。君颜愿为王爷肝脑涂地、竭尽忠诚在所不惜。” 盛夕钰见兰君颜急切跪地,当即后退半步移开距离,再听他所言当即惊愣,眸光深邃,轻声念道,“颜家?” 遂将目光投向跪地磕头的兰君颜道,“可是平西将军一族?” 兰君颜再次磕头,抬头相望,点头,“正是!家父颜程及,曾亦挂帅出征的将才,平西将军乃君颜祖父。王爷,求王爷成全!” 盛夕钰眸光瞬间惊变,“兰君竟为忠臣良将之后?本王,委屈你了……” 平西将军一族遭人陷害,满门抄斩。行刑当日,乌云蔽日,百姓暴乱,然,王圣意已决,即便违天意逆民心,也未收回成名。 “平西将军一族百余口人全被行极刑,兰君道自己为颜家后人,可有证据?”盛夕钰眸光一层不变,是与不是,她早有了定夺。 两年前,兰君颜自王赐予她之时见的第一眼,她便觉得此男儿非一般儿郎。即便为了乐伶,身上那与身俱来的贵族气息犹在。她曾道兰君如幽兰高洁,原真是有根源的。 兰君颜自衣内拿出贴身物事,双膝依然跪地,缓缓朝盛夕钰一区,双手相托呈于盛夕钰身前,道,“王爷,此为颜家信物。” 盛夕钰结果古玉,古玉莹润通透,背刻'忠君爱国'四字,正为麒麟浮雕而成,下方刻有三个字'颜君澜'。 盛夕钰目光微凝,颜君澜?颜君澜,兰君颜,原来如此。此玉她曾有幸见过一次,是平西老将军身上佩戴的,玉身玉型都如出一辙,如今细看,不同之处,应该是这证面刻身份之处。 兰君颜此时道,“颜家人自出身便佩戴相同的玉,不同之处便是自己的名字,人人佩戴刻名区分。” “为平西一族平反并非易事,王上甚为反感此案重议……不过,本王答应你,必会竟全力为之。然,颜公子还请看清事实,此事胜算不大,若不能,切勿劳心伤神。”盛夕钰微顿,少时方出言道。 “颜公子?”兰君颜低声轻念。 自他入蛊王府后,他便不再姓颜,改姓兰,夫随君姓――盛! “爷此刻欲与君颜撇清关系么?”兰君颜面色苍白道,相望的眼里满目幽怨与哀伤。对上盛夕钰目光时头磕向地面低泣,道: “君颜入了王府,便是王府的人,爷若嫌弃,便遣了君颜送人。君颜如今还是爷后院中人,断不得再添一重身份。” 盛夕钰微愣,轻叹,良久才道,“你身份不可泄露,我王府东苑自然是处安全之处。也罢,委屈你且暂做王府院中人,本王答应你,有本王在一天,便护你一天周全。并,本王允诺,颜家翻案后,定当还你自由身,你为乐伶一事不会有人得知。” 兰君颜泪洒两行,道不明是心酸不舍还是喜极而泣,王爷此般大义,难道,对他真无半分不舍? ------------ 美人争锋 十四 “爷……”兰君颜已泪流满面,言语哽咽。 “君颜,并不想离开王府,爷明鉴……”兰君颜跪地磕头,低声道。 盛夕钰自当兰君颜此举定是恐她不竭尽全力为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也罢,此时便应了他,让他心里安慰些个。 “你且安心住着,此事本王定会放于心上。”盛夕钰将人扶了起来,环视屋内,再道,“屋舍简陋,明日本王差人送些摆设的东西过来,过冬事物也齐了送过来,本王常日公务在身,少走动,忽略了这些个必须的,莫要往心里去。” 盛夕钰最不擅这场面虚话,她平日公务缠身,忙是自然,可那北苑却是样样齐全,她也知此话甚是敷衍人,可此时却不得不出口安慰兰君颜,不管是否真心,必然也有了个念头。 兰君颜当即问道,“王爷待君颜如此,是因君颜是颜家后人,还是这王府后院中人?” 盛夕钰微愣,缓了片刻才道,“兰君现已入王府,自然是这后院中人,然,兰君是颜家后人这是千真万确之事实,本王又如何忽略?” “王爷……” “好了,你且先休息,身子好好调理,勿再忧虑,本王应你之事定会尽全力。”盛夕钰将兰君颜拉至床榻,扶他上榻。 兰君颜点头,却依然不甚明白王爷究竟是何意。他并未发现,自己纠结此事是为何,他并非分桃之好,这一刻却贪上了这分温和。 盛夕钰未出东苑,北苑的梅君就到了,梅生入了东苑,抬眼便见盛夕钰从屋里出来,微愣,当即行礼: “爷金安!” “你如何来了?”盛夕钰面色不佳,各苑甚少有走动,这她很清楚,抬眼看着一身火红衣衫的清俊男子。 “梅生往蛊风居找爷,却听素言说爷来东苑了,又问及兰君病卧床榻,梅生欲来找爷,也一并瞧瞧兰君可安好。”梅生如实所答。 盛夕钰薄怒当即消散,后院男儿姿态各异,各领风骚,可她却独愿与梅生亲近,为何?梅生心口如一,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隐瞒,这样简单的人相处,不累。 “既是来了,便去瞧瞧吧。”盛夕钰道,梅生垂首应着,盛夕钰走动两步顿住,侧身转头看他再道: “兰君需要休息,你也不要叨扰太久,瞧瞧便可。” 盛夕钰本欲脱口叮嘱,让梅生别留太久,兰君重病在身,那屋子少不得病菌,他身子骨若,别把自己染上了。可话到嘴边终是咽了下去,这身后皆为东苑的婢子奴才,她这话一出,岂不辱了兰君?挥手让梅生去了,自己则往苑外走。 梅生今日到显得大方起来,也是,昨夜留宿王爷房内,他还需争抢什么?昨夜一过,他早就在王府立下威信。他此时与别苑主子亲近,多温和也不为过,相反会显得他大度,并不是不能容人之人。 梅生与兰君颜相交甚少,少有的一回交集便是上次梅生杖毙东苑大丫鬟兰香那回。紧那一回两人便在心底烙下隔痕,可今日梅生却未说半句奚落言语。只劝说了几句,又让珠翠回北苑拿了些凝神静气的香料来,当下唤婢子焚上,没多久便领着随身侍婢离开了。 梅生一离开,兰君颜便重咳不停,满面通红之时,连血丝都咳了出来。兰梅见主子咳血当即吓得慌寸大乱,如同热锅边的蚂蚁晕头转向没个主意: “怎的就如此了?适才还好好的,奴婢这出去一会子怎的就严重了?主子,主子奴婢再去请王爷……” “别,别去……”兰君颜伸手拉着兰梅,“无碍,别再劳烦王爷,王爷身心百姓,怎可时时将心放在我等蝼蚁贱民身上?你且扶我坐起来,我休息片刻便好。” “可主子您……已经咳血了。”兰梅忧心道。 “切不可声张,也不可告诉王爷,我不想她烦忧。你别担心,并无大碍。”兰君颜声音微弱吩咐道。 他这是气血攻心,郁结之气全全於赌在心口,气血不顺,重咳下才会咳出血来。 梅生表面看似无半分杀气,那平和的样子令兰梅都信了。许是梅君本就如此不计前嫌之人,她却不知,梅生虽没提和兰君颜两人的过节,可一句一句都刺痛了兰君颜的心。 梅生每话话都未曾离开过王爷,就连最后那香,也是因为王爷担心他睡不好,所以将御赐的香送给他,而他适才却将如此名贵的香转赠给兰君颜。 这是为何?屋里一应的奴才女婢都对北苑主子改了看法,如此好脾气又事事为自家主子着想,都想着北苑主子心地善良。可梅生那一举动说好听了是心地善良,有福共享。可现实来说,梅生那就是显摆来着,也是给兰君颜一个够分量的下马威。 内里的弯弯道道,下人看不懂,可兰君颜懂啊,以致气怒攻心,咳血而出。 梅生去了蛊风居,盛夕钰依然在批奏章。各地上奏的奏章她会先过一遍,重要的无法决策的或是她看不明的才呈于王眼前。 “何事?”盛夕钰问道,专注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奏章之上。 “梅生为爷研墨。”梅生起砚缓缓碾动,盛夕钰不再出言,这已然成了习惯。梅生一下一下碾着,状似不经意问道: “爷叮嘱梅生叨扰了兰君休息……”说至此便停住,抬眼看盛夕钰。 盛夕钰将目光从奏章上移开,看他道,“如何?” “梅生心里不平,爷从未如此在意过梅生……今日兰君却得爷的垂怜,梅生心有不甘。”梅生实言道。 盛夕钰眸光微顿,道,“你身子弱,本王原是为你着想,不想那在东苑,这话说不得。本王以为你会懂,可你却把那小心思往心里去了。” 梅生当即目光闪动,微微低垂了头,不再言语。而清俊脸颊上笑容轻扬,心静顿时轻松起来。 东苑今晨起就遭府里人议论,自王爷亲自探病,又不顾礼节请了门客冷萧前去为东苑主子诊病后,东苑那被众人嫌弃的局面瞬间扭转了回来。而东苑当差的下人从未有如今这般长脸过,走出苑里,别苑当差的人见着都给足了脸面,回苑里后个个儿都眉开眼笑的。 ------------ 誘君颜 一 盛夕钰入朝三载,从未与大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可即便不入各党派,也少不得各种应酬。也正因了她不属于任何党羽,应了一家便是了应下百家,推谁都不可。 今日这宴本是要推,却因着邀请之人中有太师之子蘅滨公子。盛夕钰日前因为平西将军翻案得罪了太师,后又因政见不合与太师已有争执,此番横滨公子相邀,再不愿也得前去。 盛夕钰应了约,而赴约之时又觉自己与那些贵公子们不甚相熟,虽是饮酒作乐,却难免尴尬,遂,赴约之前先去了康靖王府,将正在酣睡的和硕小王拖拽了起来,一同前去。 “王兄,何事如此急切?我这还没睡醒呢。”和硕行一路竟是抱怨了一路。 盛夕钰但笑不语,拉着他上了马车便往十里飘香去,还未到酒楼门口,和硕小王便已闻见十里飘香的酒香,当即从昏昏欲睡中精神过来,抱住盛夕钰胳膊喜道: “王兄竟是给弟弟一个惊喜?甚好甚好啊!” “愚兄难得有这闲情,饮酒之事岂可少了王弟?”盛夕钰顺着和硕的话道。 到了酒楼和硕便跳下马车,等着盛夕钰一同入内,边上楼边道,“也不知这十里飘香究竟是何方高人所开,两年多了,幕后老板竟一次也未出现过。甚奇,甚奇呀――” 达官贵人、皇族中人在这酒楼中自有他们固定之处,和硕上了三楼便直奔老地方。和硕那都是自言自语,若得盛夕钰回应,那自是高兴,若盛夕钰不应声,他同样可以自顾自说下去。再道: “王兄,你说这十里飘香会不会是朝廷某位大臣的私产?” 盛夕钰加以思索,道,“否。” “怎么不是?这幕后老板你见过吗?我见过吗,大家见过吗?幕后老板如此神秘,不是为了掩饰身份?可若不是朝廷大臣中饱私囊,用得着掩人耳目?”和硕立马反驳,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 盛夕钰微顿,转脸看他道,“此等与朝事无关之事你倒是上心得很,如何不见你将心放在朝政之上?” “王兄以为我是你么?”和硕轻声反抗道。蛊王有经纬之才这是天下人皆知之事,而他如今远离恃强凌弱之暴行,修身养性并入朝为官已是了不得之举,她还盼他什么? 和硕当年顽劣不堪,可谓帝都一霸。自打赌输于盛夕钰后边诚心拜倒蛊王名下。也至那比试之后,便痛改前非,受盛夕钰教诲后入朝为王分忧。康靖王府因此事对蛊王盛夕钰感恩戴德,康靖老王爷亲自送匾额“仁义天下”到王府,一表谢意。 盛夕钰不言,拍拍和硕肩膀道,“这间。” 和硕微愣,以往不都是长倾上房么,今儿如何进了这飞雪上房了?未来得及问出口,两人皆以入了内。 “可是热闹啊――”和硕抬眼一声感慨。 蘅滨公子,尚书大人长子清原公子还有各大臣家的公子,作陪之人亦是不少。盛夕钰与和硕小王来得稍迟,这座位,已然坐起了。 众人见盛夕钰与和硕进来,皆是一愣,竟跟着起身行礼:“蛊王金安,和硕郡王金安。” 盛夕钰赶紧伸手扶起身前人道,“快起快起,这等时光,何须讲那些个虚礼?都快快请起。本王平日政事繁忙,甚少与各位走动,然,各位公子饮酒作乐、谈诗作画的雅兴本王是早有得知。横滨公子与众公子组成的蘅滨诗社尤为本王向往已久,以诗画会友,与民同乐,此举令王上都甚为欣慰。今日能与各位举杯,乃本王的荣幸。” 盛夕钰此等半真半假的说辞几欲令和硕笑出声来,平日只道蛊王为人谦和,竟是不知如此正义慷慨之人竟也有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好本事,佩服! “哈哈……王爷客气,只顾着说道这些,两位王爷快请入座!”蘅滨公子朗声道。心下却是对这蛊王大有改观,父亲常言蛊王盛夕钰狂妄自大,目无尊长,只会耍些手段蒙骗君主。然,今日见来,竟是如此随和好结交之人。 蘅滨公子一早有心结交盛夕钰此类朝堂政绩显赫、民间百姓推崇的德才之士,所做一切皆为日后仕途铺路。 蘅滨公子曾两次入朝未能通过王的考核,如今与各家官公子成日厮混在一起,太师怒斥起不学无术,辱没家门。蘅滨公子便与公子们组成蘅滨诗社,以此名义光明正大的“厮混”,并与此同时,还能向自家附上每月索取一定银子作为开支。 蘅滨诗社成立,却也并非为众公子吃喝玩乐的幌子,成立之初确实做了些个正事,也结交了不少民间有才又能之人。这也是盛夕钰明知事情原委始末,此次也来赴约的目的,自然不全因着太师之子蘅滨公子而来。 太师曾一再受到蛊王威胁,朝堂之上也曾几度勃然大怒,令太师在百官面前失了两朝元老的颜面。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非也,官位越高越容不得人忤逆,太师那是心如针尖小,哪里能容盛夕钰这般猖狂? 蘅滨公子急于拉拢人才,为日后铺路,然蛊王却是太师极力反对结交之人。蘅滨公子只道父亲并不疼爱他,只因他是庶出,若非家中独子,又岂会正眼看他?两次入朝未能成功,父亲即不向君王推荐,也没有任何助助他的举动,蘅滨公子看来,父亲那本不想他入朝为官。如此,他便自己想办法。 如今再见蛊王本尊,心里自当再怨了父亲太师大人几分,如此好结交好说话的蛊王,定是怕他结交后与父亲为敌。哼!父亲总说眼里无嫡庶之分,如今看来,他那都是一面之词。 蘅滨公子身边坐的是尚书大人长子清原公子,清原公子为人较蘅滨公子谦和得多。今日蘅滨竟然连蛊王都请来了,心下有几分欣喜与迫切。 清原公子同样是未踏入仕途之人,今年科举选出的才人皆为地方上来的无名人士,他们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要想入朝,又不愿参加仕途,那就必得人引荐,即为出师有名。 蛊王今日一现身,同桌之人心里皆如清原公子同样,如能投蛊王名下,由蛊王引荐入朝,那是自然是上上选。谁都知道,当年的恶霸和硕小王,便就是投于蛊王名下,后来挤身入仕途的。 一席人当即将目光全全投入盛夕钰身上,目光灼灼,说如狼似虎也不为过。 “适才王爷说,连王上对我们的蘅滨诗社都甚为认可,此话可是当真?”清原公子举杯问道。 “自然。”蛊王淡笑,举杯同饮。 蛊王举杯,众人自然一同举杯。 和硕小王依盛夕钰而坐,同样随盛夕钰举杯,一饮而尽,再抬眼向席间遍览,这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公子们,皆是未曾踏入朝门的朝外人,什么诗社、什么以诗会友,这些个假把式能被王看在眼里?王兄这么说,那是抬举,这些个没眼力见的公子们想什么,他都能一眼看出,王兄如何看不出? ------------ 誘君颜 二 酒过三旬,席间气氛已经活跃,蘅滨公子此厢已经把蛊王看成志同道合的挚友,大叹相识甚晚。又听盛夕钰的谈吐及作风,心底再次连生敬佩,此等高高在上的王爷,君王手下第一位重臣,此刻竟与他们此等无名小辈同坐同饮,他是何其幸哉。 清原公子听了蛊王一席见地心下更是肯定了要入蛊王名下,今日蛊王一出现,这蘅滨诗社又算得了个什么?能入朝吗?不能,只是图了个虚名。 席后,盛夕钰道府中还有事情需处理,需先行,然公子们哪里舍得放这贵人走? 蘅滨公子竟为讨好盛夕钰,当即带着众人去了帝都最大的一间伶人馆,梦漪园。 入门时盛夕钰见进出宾客有男有女,年纪上下皆有,只当是乐坊或可作乐的酒肆,并未想其他。进了梦漪园便见大堂上方搭建的台子,想必是此处常有伶人舞姬表演助兴,而且有此表现应该已是颇具规模。大堂布置甚是奢华,可撇开装饰过重外,竟有几分妖娆,暧昧暗藏。盛夕钰未作他想,兴许这园子老板为一介女流,装饰有几分女气也在情理中。 二楼便是雅间,每个雅间推开窗户便能将大堂的一切尽收眼底,而蘅滨公子领着众人径直上楼,进了一间雅间,熟门熟路,应该是此处常客。请盛夕钰坐于窗前,倚栏而坐,看楼下视线刚好,又是面对大堂舞台而坐,便是上佳的位置。 横滨公子道,“王爷,今日有这园里头牌伶倌献艺,这艺子那一段娇舞分外妖娆,王爷见了必定大为欣喜。” 横滨公子本以此为盛夕钰献宝,哪知和硕小王却不讲情面的拆了个台,道,“我王兄什么舞没见过?区区一民间艺子能让我王兄眼前一亮?” 此话令蘅滨公子颇为尴尬,面色微恙,他本是讨好,却不想弄巧成拙。蛊王是大遂朝第一亲王,颇受王的青睐,时常进出皇宫,传言君王好大喜功,极爱乐辞歌赋,宫中伶人自比那燕国不弱,而蛊王得圣宠,王曾赐伶人无数。想来,还有何舞艺会令蛊王称奇的?只怕这民间艺子的技艺入不得蛊王的眼。 蘅滨公子被和硕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点头应道,“是,是,郡王说得极是。” 一旁清原公子细细观察二位亲王,蛊王仁义这是毋庸置疑,而这和硕小王,为人犀利,仅对蛊王有那好颜色,看来此二位亲王都与传言相近,只是蛊王比传言更容易亲近,和硕小王教传言越为跋扈。 清原公子倒是故意与和硕小王亲近几分,想来倘若日后当真拜于蛊王名下,他与和硕那便出同门而出,这感情只是与别人不一般。 如今朝局复杂,飞禽择良木而栖,入朝为官者岂能不选个好出处。忠臣获益终身,若是奸吝之臣,那便终生背负'乱臣贼子'知名。蛊王受百姓爱戴,君王倚重,那必是最好出处。 盛夕钰没多言,只在和硕小王出言时抬眼扫了他一眼以示警告,转而道,“横滨公子切勿放在心上,和硕顽劣,自当笑话听了。这明间技艺千奇百怪,各领风骚,技艺百家争鸣亦是我大遂昌盛繁荣之景象。” 蘅滨公子当即对盛夕钰再次另眼相看,清原公子与在座的公子们皆拱手道:“王爷,受教了!” 这本是艺人本是俗物,伶、妓、娼皆为下下层人,被世人所不屑,而此等俗物蛊王竟也能与国家社稷连为一体,果真是心系天下之人。书曰,心正,端其行。蛊王心系大遂江山,心无旁骛,又如何玩物丧志? 这说话间,大堂轻奏的乐声已换,音乐声渐起,忽然音乐一边,轻音流转,即刻一种低沉却又飘然入世的感觉闯入感观,仿佛一切尘嚣都已远去,独剩自己在这音律中沉醉。 盛夕钰本是觉得此乐便足,哪知此时那被蘅滨公子推荐的伶倌才出。抬眼而去,唯见他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行云流水若龙飞凤舞。 一舞罢,众人呆愣,盛夕钰缓缓念道: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不想,此诗句竟被清原公子及时抄录而下,以致隔日后,便流传于大街小巷,此乃后话赞不多提。 蘅滨公子当即回神,朗声笑道,“王爷好文采!” 盛夕钰微愣,当即道,“然也,蘅滨公子抬举了。” 和硕小王微恼,早明了此为何地,这些酒囊饭袋、终日不学无术之人竟将王兄带来此处?和硕眸色生寒的看向蘅滨公子,想来定是受太师意思,带王兄来此处,再向君上参上一本,王兄便再次落下个恶名,如此当是司马昭之心,何其可恨! 蘅滨公子转向清原,使眼色让其行事,清原公子当即明白,起身离席。 待得盛夕钰饮下一杯薄酒后,清原竟然带着适才轻舞飞扬的伶倌入了房内。伶倌缓缓行礼,姿态蹁跹优雅: “小人璇玑参见王爷,王爷金安!” 盛夕钰早知民间技艺不可小觑,如此高艺,她如何不欣喜?遂不吝出口当面夸赞: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此为东坡大学士名词菩萨蛮,此处蹭与此男子半点不过。 “璇玑请起。”盛夕钰出声道。 璇玑心底浮动,为伶人多年,即便地位已高,却终不遇懂他之人,如今……得知今日蛊王盛夕钰在园内,他心早已起伏。 虽,蛊王为多正义之士不耻,然,蛊王确实伶人们的最好去处。谁都知,蛊王为人和善,府中伶人艺子无数,却个个不受半点委屈。他知以色伺人终不长久,可若得蛊王这等良人,便一生幸事。 遂,璇玑在听得盛夕钰这首辞令时,当即哽咽而至,再次跪地叩谢。 盛夕钰眉间微蹙,不明这璇玑为何又跪了下去。 蘅滨自是看得真切,与清原交换一个眼神,道,“王爷觉得这璇玑与府上艺子相比,如何?” 盛夕钰忽然警铃作响,蘅滨此言何意? “自,各有千秋。各位公子,本王却有公务,不可多耽误时辰,少时,便还得入宫,本王这先自罚一杯,先离席,日后再聚。”盛夕钰兀自喝上一杯。 此为何地,她到此时还能不知?来此地已是污了她名声,若再带个人走,恐君王震怒,她性命难保。 世人都道蛊王蒙受圣宠,然也,她如履薄冰,谁又能知其中几分? ------------ 誘君颜 三 盛夕钰与和硕匆忙而去,蘅滨公子当即勃然大怒,迁怒与舞伶璇玑。 梦漪园的主事不敢得罪璇玑,竟是掩下了此事。 清原与蘅滨耳语一番,蘅滨冷眼扫向璇玑,离开之时竟为璇玑赎了身,接回太师府中安置不提。 盛夕钰本以为此事已过,哪知竟被太师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将此事说了出来。盛夕钰德行败坏,坏了大遂风气,满朝文武皆弃。 盛夕钰一人跪于金銮殿上,等候王上降罪。忠臣皆不知,君王心思远去。 盛绝眸色犀利,额间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熠熠生辉,手中把玩的两粒珠子也非凡品,出自东海,是日前进贡的罕世奇珍。共有三珠,一珠被王命宫人镶于王冠之上,手上把玩两珠。 斜眯的眼眸散散落在盛夕钰身上,她发丝光亮乌黑,若冠上以这东海明珠为配饰必会为她大增异彩。心道:钰儿灼灼其华,世间已是少有能配得上她的物事,这明珠倒是为她量身定夺一般。 退朝后盛夕钰毫无悬念的在被王宣召,盛夕钰近来已感到君王多有不耐,恐大难就叫将至。遂,几次传召,她都惶恐不安。 她一人性命无关紧要,可府中还有三百余人性命与她身系一脉,她若遭难,府中之人必会受到牵连,即使可抱住性命,然,男子发配边疆,女子为奴为娼,这是比死还残酷的大罪。 此次王宣召,和硕也在其中。 高公公行至前,盛夕钰与和硕忽视一眼,心底已明白此去王必然大怒。 “王兄,倘若我们抵死不认,王也不会私查我们,可否……”和硕话未落,盛夕钰断然拒绝道: “千万不可,欺君是死罪,难道,你想死得更快?” 和硕拉着苦瓜脸,道,“王兄,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说笑?” “我道是实话啊,倘若……”盛夕钰微顿,并未说下去。别人多少她都能看透几分,可君上,她是半分也看不明白。 王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谁知他下一刻会有何决定? 高公公领着两位亲王到了'飞云逐月',王已经安稳坐于内了。和硕和盛夕钰入楼阁时再次呼换眼神:王此番、何意? 不知, 不知。 盛夕钰和和硕入了楼阁,王便起手,停了楼阁内的雅乐。潋滟眸光微抬,手指向楼阁中央台桌上的宝盒,字字珠玑,缓缓出口道: “钰儿,起开那盒子瞧瞧里头的东西。” “臣遵命。”盛夕钰谨言慎行,稳步走向中央早已布置妥当的台桌,心底心思百转,王这是何意?要让她看什么,锦盒内是索要她性命的圣旨还是一方毒药? 和硕垂立一侧,腋下已汗湿,心里担心盛夕钰,却半句也不敢多言。平日那嚣张气焰也只敢冲着百姓或家里姨娘、母妃去,在君王面前,他那是从未抬起过头来。 盛夕钰怀揣着不安之心接近,近了,素手轻抬,缓缓试着角度,在想若是里头暗藏了什么机关,她便好生第一反应。 然,如此小心谨慎的解开锦盒,却只见盒子内静静躺着一粒明珠,时间有龙眼大小的明珠已是罕见,可此锦盒内静静躺着的竟比龙眼大出两倍。此物堪称绝世了,可,王让她看这明珠,是何意? 盛绝抬起眼来看她,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带着丝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盛绝轻轻撩动垂直身前的发丝,道,“钰儿,此物可入得了你的眼?” 王出声,盛夕钰才想起早朝时她便见了王挽发的王冠上嵌了一珠此般大小的明珠,当时未敢多抬眼,而此时近看,此物色泽莹润剔透,富有光泽,颜别也少有,当是世间罕有。 盛夕钰如实道,“此珠可遇而不可求,罕世奇珍当之无愧。” 盛绝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他不过问一句是否喜欢,怎的总这样左躲右闪,对他的话闪烁其词,避而不答? “钰儿只道喜,或是不喜。”王冷声而出。 “喜,”盛夕钰如实答,出口之际又觉得这番或许显得太过贪娈,即刻补充道,“臣的意思是,此物乃聚天地灵气而成,世间少有,臣更少见,今见之,眼前一亮颇为震惊,是、欣喜之意。” 盛绝点头,难不成他听不懂她的意思?何故多一番解释呢? 王走下龙椅,器宇轩昂的立于盛夕钰身前,道:“钰儿,念一遍昨日为梦漪园艺子所填的词,孤王、便将此物赐予你如何?” 盛夕钰一听当即慌忙跪地不起,和硕小王同样惊骇不轻,一同跪在地上。盛夕钰语气不稳,急欲辩解道: “臣,臣有罪……请王降罪!但,臣仅承认德行有辱国风,拒不承认拉帮结派,勾结大成之罪。” 盛绝久久不语,他与钰儿之间,似乎大多时候是如此僵硬对立,没有语言的僵持。难道,他的话,她当真听不懂?他仅仅想听那曲词从她口里念出,是何等韵味而已,难道他言语里含了别的信息? 盛绝道: “钰儿可有听懂孤王的意思?” 盛夕钰叩首请罪,“臣,明白,王若是降罪,臣便领罪,只是,那勾结……” “行了,”盛绝眸间不耐烦着,浓眉微微堆成山壑,走近和硕道,“和硕可知孤王的意思?” “王,臣该死,王兄去梦漪园全是臣的意思,若不是臣,太师之子邀请王兄绝不会去。”和硕早已吓得双手发软,单膝已成双膝扣地。 盛绝微微合眼,低声道,“孤王的意思,就是这字面意思。汝等如何就认为孤王要降罪与你们?” 盛夕钰微微太首,偷偷回头去看和硕,可和硕教她不如,头实实的埋在地面。 盛绝不理会二人,竟低低念道: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盛夕钰面上沉沉冷汗顺流而下,昨日一时兴起念出口的词,如何今日连君上都知晓了?她身边细作都是谁? ------------ 誘君颜 四 “王……” 盛夕钰伏地叩首,她命今必休矣! “抬起头来。”盛绝着手拿了锦盒中的明珠,反复端详再冷冷出声道。 盛夕钰心下一抖,提头直面君王。盛绝手执明珠在盛夕钰玉冠上试了试,轻吐气息道,“却仅有此物才堪与吾儿相配,这珠子,孤王便赏你做冠上之物了,还不谢恩?” 这是,强迫啊,也仅有君王一人能把此事做得如此坦然。 “王…臣,叩恩!”盛夕钰头磕向地面,伏地之手皆在颤抖不止。这稀里糊涂间,王又赐了珠稀世罕物于她,可她却还在堪忧性命。即便起身站立,也如木桩一般,目不斜视。 和硕小王那是早已汗湿内衫,跟着盛夕钰一同起身,心底早念了百十遍,如何还不宣退? 盛夕钰那厢已经虚汗肆起,盛绝却似半点不觉察,须臾,竟是好奇问道,“钰儿,可是喜欢舞伶?” 盛夕钰那一听,当即扑地跪下,惊骇之声呼喊道,“王……臣、不喜欢!” 盛绝斜飞的墨眉微微上挑,不喜?不喜如何即兴做得出如此佳作?他知他的钰儿文武全才,可若非喜爱之极,又如何能开金口为一区区艺子赋词? 和硕额间冷汗涔涔而下,王的气势实在甚大,即便此刻受审的不是他,那威严而强大的气势也将他震慑,如同凌迟一般,大刀就悬于头顶之上,可想那是何等惊骇。 盛夕钰跪地等着王的圣旨,然,君王却转身拾步而走,缓缓走动,似乎心思远去。盛夕钰那全身几乎僵在地上,半丝不敢移动。盛绝忽然转身面向盛夕钰,狐疑问道: “钰儿,如何你身量还是如此娇小?连和硕这两年来都拔高与你了,你这骨架子怎的同女子一般不见再长?” 盛夕钰趴在地上,双手发抖。她那是还陷入在前一刻的惊恐中,而君王此又再发问,那心当下一抖,竟一时答不上话来。 身后同样再次跪地的和硕顶着被凌迟的压力,道,“启禀王上,王兄劳心国事,日夜思虑,想是影响了身体骨骼成长。而臣只当不比王兄劳苦功高,臣吃得好,睡得好,所谓四肢发达……” 和硕往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只因这楼阁中此刻安静得诡异,令和硕不禁怀疑是否说错话,当即住口,少说少错。 盛夕钰微微皱眉,怎可在王面前乱扯这些个胡话? 两人跪地不言,王微愣,道,“还有这一说?” “然,忧心思虑却有影响,却不是最主要的。启禀王,臣身形弱小皆因幼时顽劣,不慎落水,被水淹了,几乎丧命。臣的父王轻遍凉州北地所有名医,都无法根治当年失足落水后落的隐疾,臣这个儿不长,固然也是受了影响。”盛夕钰想了想严肃道。 和硕听此话却在心里道:此说话与我说的有何区别?王岂能听不出这是硬扯? “哈哈%”盛绝朗声大笑,遂道:“被水淹了,便不长个头了?” 盛夕钰勉强接话道,“虽不长个头,却长脑子,浓缩便是精华,臣长的都是实用的。” 盛绝当即再次朗声大笑,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听这笑声便知,王内里深厚。和硕那是哭笑不得,趴在地上身体抖动,好不难受。 “都起身吧。”盛绝道。 少时,高公公便领着两位亲王离了皇宫。须臾,高公公侍奉王饮茶时说道:“王今日笑了好几次,看来仅有王爷才能讨得王上欢心。” 盛绝噙着淡淡微笑,他的钰儿啊,不识抬举得让他生恨,可偏又恨不起来,挠得他心痒,又欲罢不能。 盛夕钰与和硕出了宫门二人方才大喘出气,盛夕钰手中拿着锦盒,目光略微呆滞,看向和硕道: “刚才都发生了何事?为何愚兄这脑子你一片空白?” 和硕同样后怕着,心底依然唏嘘着,王那盛气凌人的气势影响就这么大,这都出了宫门了,还依然觉得缓了缓道,“好像,王将这东海明珠赐你了。” 盛夕钰也才缓缓点头,不住的道,“是了是了,王赐了这物事与我……”可时至此她那心也没放下来,遂又出口问道:“和硕,王当真不追究昨日之事了?” 说起此事,和硕才反应过来,他们被王宣见不就是为的此事?不该是将罪,如何又赏赐东西了?此时脑中一回想,又是一身冷汗: “王兄,王究竟是何意啊?会不会是这先给点甜头,待你我二人都到府中了,王降罪的圣旨也就到了?这、仅是让我们有个心里适应?” 盛夕钰本是不明,心里依然忐忑,然,听和硕这话时顿时心中敞亮起来,起手以锦盒向和硕头顶微扣一下,道:“王若想降罪,适才便已经下旨,王何时与人客气过?” 和硕躲开盛夕钰敲打,笑道,“王兄言下之意是王乃阴狠果决之人,从不与人客气?好啊,此话,王弟可是会原貌原样道于王上。” 盛夕钰抽身上了马车,不与和硕再闹,上了马车对和硕邀请道,“过府一续?” 和硕摇头,道,“若是喝酒,你我还是去十里飘香的好。” 盛夕钰放下窗幔,此且不谈。 待盛夕钰回到府中,福管家道今日北苑,东苑和西苑的三位主子前后都来过蛊风居,问王爷是否要差人去报爷已经回府。 盛夕钰微微一顿,心里叹息,定是昨日入梦漪园之事传回了府里,令府中儿郎心起波澜了。唉,何尝是她的不是?想了想,也是她的不是,去就去了,何苦当时要赋东坡学士那一首词?念那一首诗?如今有诗词为凭,愣是证实了坊间传闻蛊王情陷梦漪园艺子的传闻,便是她自己说与那艺子无任何瓜葛,便已觉没有说服力。 倒是她该啊,落得如此下场,不仅坏了名声,还遭府中儿郎猜忌。白白亏空了这几年来苦心经营的好形象,便是她再道无心男儿,又如何解释这梦漪园之事? “然。”盛夕钰道。 晚间便是王府每月一次的家宴,所谓家宴便是王爷与四公子齐聚一堂用膳,这是王府的规矩,各苑不走动,盛夕钰除了北苑也甚少往各苑去,便定了每月初一晚上家宴的规矩。也是强迫自己,不要忽略了各苑儿郎。 ------------ 誘君颜 五 盛夕钰道,“无须去报,倘若有事,晚间便知。” 福伯应下,退身离开,盛夕钰刚退下屋里婢子,准备歇个片刻,然,这一转身,劲风过耳,盛夕钰脚下迅速移开,一并两指宽的飞到划破空气至她耳际穿过,盛夕钰往后一闪,飞刀划过耳际。下一刻'叮'的一声深深嵌入身侧的檀木雕花柱上。 “放肆!”盛夕钰身形站定,转身怒喝。 盛夕钰喝声一出,便至屏风后走出来一位身量颇高,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但看此男子眉目如刀裁,噙齿戴发,双目如火眼晶亮,似黑幕中最耀眼的那一点明星。发丝垂散,冷戾阴沉中又带有一丝捐狂的傲气。面目俊毅,却生生掩于在那股浓烈的黑暗气息中。他行动一步,周身所带的阴沉气息如黑云一般黑压压滚来。 盛夕钰薄怒已然,抬眼直视稳步近身的黑衣男子,道,“夜君如何做起这梁上君子的行径了?” 此人便是终日不在府中的南苑主子夜千痕,夜千痕虽为大臣赠予盛夕钰的厚礼,却是府中男儿中最不受盛夕钰约束之人。当日夜千痕被人以木箱抬入王府时没人知道他身受重伤,体内五脏六腑皆损,多处经脉也被人打断。 盛夕钰终究是为他请了大夫医治,夜千痕在王府两年中有足足一年卧榻养身。自伤势好后,盛夕钰再没踏入南苑,差人请他也多次不见人。 盛夕钰多少也知道,夜千痕身份神秘,长月不在府中,若回府时那定是身受重伤,回王府养伤的。怕是这蛊王府成了这神秘男子的避难之所,想来夜千痕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定地位,在这王府中真是难为他屈身在这后院了。 夜千痕冷笑,有谁比他更可悲? 两年前中了埋伏,被人追杀,命悬一线时救他之人竟是他的大仇家。蛊王盛夕钰,他做梦都想斩杀之人,却天意弄人,他这条命竟是这大仇家所救。 “王爷想来近日多流连风月场所,以致这功夫都生疏了。”夜千痕冷冷讽刺。 曾经王爷何其敏感?功夫再高之人在她丈余外都能觉察到,近日他都已经潜伏在她房内,竟都未曾察觉,想来坊间传说都是真的。蛊王流连梦漪园,情系伶倌艺子。 盛夕钰忽地冷眼射向夜千痕,出声道,“夜君来本王房里不会只为讽刺本王几句吧,有何用意尽管说出来。”盛夕钰说此话时才提眼打量夜千痕,上下一扫,笑道: “夜君未受伤而出现在王府,本王倒是诧异了。” 夜千痕倏然抬眼,反问,“你都知道?” 他倒认为他的事隐瞒得很好,她定会半点不知,竟然都知道? 盛夕钰笑出声,道,“这王府是本王的,本王的府里有何风吹草动,本王身为当家主子岂能不知?夜君真当本王沉迷酒色,愚昧无知?” 这反言相斥倒令夜千痕无话可答,黑沉着一张脸将目光冷冷落在盛夕钰脸上。盛夕钰再次怒喝: “放肆,本王岂由你如此亵渎?”她是恨极了这放肆的打量,成何体统? 夜千痕应话道,“王爷早该被男子这般注视成习惯了,流连风月之人还介意府中人看?王爷,这是厚此薄彼?” “你……”这眼下反倒盛夕钰被赌得哑口无言了,忽又笑道,“夜君竟也承认是这后院中人?倒是稀奇。” “怎么又不是了?千痕从来就是,千痕还要看着王爷如何被君上斩杀,被族人歼灭。”夜千痕凉薄的唇间拉出一丝冷笑,低声道。 盛夕钰听得这话心情舒爽了,近日来一直担心项上脑袋能否保住而忧心,不想此刻被夜千痕一语道破这心中的疑虑,竟然释怀了。如若,这是命中注定之事,躲不了那便坦然接受吧,也好在时刻这般忧心。 “那,便借夜君吉言,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本王便也得解脱了。”盛釸玉朗声道。 夜千痕本想一次话急怒盛夕钰,却没想她竟顺着他的话回应。蛊王盛夕钰是亲王入朝,如今又功高盖主,君王绝不会姑息太久。他本应该早日盼得她锒铛入狱,却在听盛夕钰这逆来顺受的话时心底不安了。 起眼看向盛夕钰转身的背影,她此般风光无限,竟也有惆怅之事?她有何结果,她自己定也了然于心吧? 盛夕钰今年才十七,还未至弱冠之年,寻常百姓人家,她还是一个少年,如此年纪,便已要承担如此重任,想来是极辛苦的。 盛夕钰那都准备上榻了,转身看那伫立在屋中的男子,疑道,“如何还在?夜君是想服侍本王上榻?” 夜千痕闻言当下耳根下方一红,闪身跳窗离开。盛夕钰一愣,缓缓点头:原来是爬窗进来的,可得警醒着这屋里当差的丫鬟婢子,日后把门窗都拴好了。 晚间 同以往一样,每月初一家宴时,到得最早的都是东苑的男主子。 东苑的主子大方谦和,待人温和有礼,东苑自是各苑当差的奴才下人趋之若鹜的去处,只是唯一不是之处,便是不如北苑那主子得王爷欢心。 北苑虽也是和好去处,可北苑主子恃宠而骄,听说北苑当差的下人时刻提心吊胆的过活着,北苑主子要求甚高,错一点都会惩处了人去。下人们私下嚼着,四苑中最好的公子便是东苑兰公子了。 兰君颜今日一如往常,一袭质地上佳的青衣加身,腰佩绿玉,青丝全束于头上,以素冠束发,仅在面颊两侧放下两缕鬓发。面容清俊斯文,安静的坐于侧位。 不多时辰西苑主子到了,临江本自视清高,北苑那妒夫入不了他的眼,可东苑的兰君他却是愿意相交之人。 “临江公子到。”外面婢子传话入内。 兰君颜微顿,随即起身,临江已入堂内,临江今日也如往常一样,一袭白衣加身,衬得他身形伟岸挺拔,面如冠玉。临江先出言道,“兰君已经到了啊,快坐。” “临君同坐。”兰君颜温和回道。 屋内大有婢子在偷偷抬眼打量二位公子,东苑兰公子温润如玉,而西苑临公子美如谪仙,都可堪人间绝色。也怪不得天下多少人羡煞了蛊王。王府中这些绝色男儿,世间有几个女子堪比? 临江刚入座,外面婢子便传话道:“梅公子到。” 须臾,便见梅生一如既往的火红身影,有几分强势的挤入堂内众人视线,丫鬟婢子请了安后,兰君颜起身道: “梅君请座。” 不提梅生上回如何在他面前表现,今日是家宴,怎么也得给王爷几分薄面,不可把这场面气氛闹得太僵。 “同坐!”梅生笑道,随后顺着主位坐下。 临江一直未出声,连正眼也不曾看向梅生,静坐等着王爷。 ------------ 誘君颜 六 梅生自也不是那种想攀附谁,西苑的那位?是,曾经名满帝都的才子嘛,是受人敬重,可与他何干?如今都在这王府内,做主的是王爷,王爷不待见,你再有名,有何用?这种心比天高的人,别说王爷不喜,他也不愿搭理几分。 身子微微斜侧,更多是侧向兰君颜,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北苑主子与西苑那位有过节。兰君温和的笑着,毕竟是出自大家,修养与待人自是与梅生有些区别。不是度量大,而是心境平和。 偶尔间临江与兰君颜说上几句,谈的都是诗词,东苑与西苑两位主子是后院中才子,所以王府中秋苑的伶倌们多也有效仿二位公子附庸风雅。 临江与兰君颜话语不断,却将梅生视若无睹。梅生当然知道这是东西二苑都在排挤与他,可他却无半分窘迫,独享王爷眷宠他早知会如此。有王爷的眷顾,又何须在意这些? 兰君颜似乎意识到将梅生陷入尴尬境地,当即又转向梅生道,“不知梅君对太师这首登高望远的辞令有何见解?” 梅生当即面色一窘,他对这些并无涉及,也不好舞文弄墨,曾经在园子里的时候没个伶人都需一技傍身,而他是乐伶,诗词自不在他学习范围内。他如今虽已入王府,王爷下令不允许任何人非议他的出处,可他是乐伶出身是各苑都知晓的事实。而此时兰君颜竟以人之短当众为难他,叫梅生生生下不来台。 兰君颜本是照顾梅生的处境,却不想这话竟戳到他痛处。 只听临江笑道,“梅君哪懂诗词?兰君莫要抬举人反倒让梅君没了面子。” 临江此话一出,兰君颜这才恍然大悟,然而事一铸成,当即对梅生道,“梅君,君颜并无他意,还请梅君多担待些个。” “哼――”梅生不言,目光撇向一边。 “呵――”临江当即也冷笑一声,转向一边。若不是王爷定下这规矩,他如何能看北苑这妒夫的脸色,还与之同桌而食?也是他没南苑夜君那潇洒的性子,王爷定下这规矩后,一次也不曾出现。 不出席这家宴,自然要受罚,当然罚得也不重,扣其苑里上下一月的月钱。而各苑的主子们谁没有南苑那位洒脱,一月的月钱说来是小,可苑里上下少发一月的月钱,谁还愿意在这苑里当差?各主子皆是秋苑里百余伶人中出挑的,身份地位提升,谁不好那几分面子? “王爷到!” 厅中正气氛严肃着,外间就有婢子传话进来。 堂上神色各异的男子当即起身相迎,“王爷金安!” 盛夕钰迈步而入,抬手道,“都起吧。” 梅生起身便迎向盛夕钰,随其一同入座,入座时盛夕钰便觉察这气氛有几分不同,却为问及。待上了菜后,盛夕钰并未当即就动筷子,爷都未动,自然三位公子也等着。盛夕钰道,“听福伯道,你们今日都去蛊风居了?是有何事?” 盛夕钰这问话刚出,三人神色各不相同,心底皆愣,原来不止自己一人上心这事。事即,临江与兰君颜都将目光投向梅生,此时这话当是梅生问最好,谁也不比他在爷心中地位。 梅生也一惊,他二人也去了? 转向盛夕钰,压低了声音问道,“爷,梅生听闻,昨日您,去了梦漪园?” 盛夕钰微微点头,果然如料想一般,梅生笑容中有几丝苦涩,大胆试探道,“许是爷倦了我们,也怨我们没伺候好爷,爷才会再添新人……” “然!”盛夕钰蹙眉冷声打断,又叹气道,“去梦漪园,是横滨公子相邀,本非本王主意,此事,和硕亦是当事人,若你们不信,此刻便可差人请了劾硕小王来,与你们解释。” 兰君颜见盛夕钰已有恼色,当即出声劝慰,“王爷行事光明坦荡,只是不会为取信我们而有这说辞,王爷金口玉言,我们当然相信。” 梅生扫了眼兰君颜,有几分介意此时说话装好人,如此什么大意,如何不适才先问了? 梅生再道,“那爷可保证绝非如坊间传闻情系那艺子,不会将那艺子领回府中?” 梅生此话一出,临江与兰君颜同时将目光投向盛夕钰,虽心底为梅生这大胆直言震惊,却不可否认这才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盛夕钰轻叹,她堂堂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亲王,竟被府中男儿逼得起誓?何其可笑。偏生又怒不起来,只能道: “那仅是巷里传言,如何可信,你这要本王说这保证,岂非诬赖?既不是实情,当然生什么情,带人回府便更是荒唐。” 盛夕钰此话一出,三人便安了心,王爷自是说话作数之人。然梅生却低声道,“爷自是没那等心思,然,不知那些个想从爷身上寻得好处的人是何居心。梅生自是明白爷的苦衷……” “行了,这明明是无中生有之事,倒令你们上心起来了,平日你本王有何政绩时,却不见你们有此上心?”盛夕钰打断梅生道。 “王爷恕罪。”盛夕钰话落,兰君颜与临江同时起身请罪,梅生微愣,后一步也起身道:“王爷恕罪。然,梅生有话要说,朝政之事历来不是后院可非议的,这爷是知道的。” “本王这才说一句,你倒是顶回来了。”盛夕钰无奈道,“都起吧。” 几人再次落座,盛夕钰却还不动筷,不多时,外面婢子传来话道,“夜公子到。” 三位公子瞬间明白过来,爷等的是夜千痕。遂又同时诧异,据闻夜千痕常年病卧床榻,甚少外出走动,南苑当差的下人都各自投奔去了各苑中,南苑苑中仅剩一名婢子一个奴才。而自有了这家宴的规矩以来,南苑的主子是一次都未曾出面,不想今日竟…… 而梅生入府最晚,仅仅知道四公子之一的夜千痕,却从未见过,听闻是个体弱多病的,他便从未放在心上过。体弱多病,命中注定是福薄之人,他何须针对一个病人? 然,婢子话落,众人皆在神思时,一袭黑衣着身,气息冰冷阴沉的男子入得厅堂来。抬眼一看,此男子生得眉宇宽阔,目光炯炯有神,身形挺拔修长,颇具阳刚之气。 夜千痕一入厅内,便于厅内一众男人形成鲜明对比。梅生微微一顿,此人精神面貌如何是那常年卧榻之容?临江与兰君颜更为震惊,两年前夜千痕被朝中大人以木箱送入王府时,他二人皆在,当时的夜千痕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确实羸弱不堪,因得那张绝色容貌,所以被送与蛊王做礼。 却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般的铮铮好男儿。 “王爷,千痕来迟,请恕罪。”夜千痕并未行礼,而是直接入了座,以往每月家宴,即便他不再,下人都会摆这四公子的座位。 “吃吧。”盛夕钰也不曾答话,提着筷子对大家道。 ------------ 誘君颜 七 翌日,盛夕钰下朝后坐马车回府。然,行至半路时却被人当街拦车,盛夕钰本是眼眸微合,忽听亲卫禀报: “王爷,有人拦路。” 盛夕钰眼眸缓缓睁开,此时马车夫外有女子哭声隐约传来:“求王爷救救我家公子,救救我家公子……” 盛夕钰微愣,须臾,撩开帘子便出马车一探究竟。只见一年纪仅十二三岁的婢子跪于马路中间,令马车无法前行。此厢见得盛夕钰探出身形,当即往地面重重叩头,双膝又往马车移近几步距离,撕心哭喊: “王爷,求您救救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已经快不行了,王爷,只有您能救我家公子了,求你救救我家公子……” 那婢子恸哭不止,又不断往地叩头去。 盛夕钰眉头微蹙,细想之,这婢子的面容甚为生疏,此厢拦路,竟是为求救主。微愣之际,道:“你家公子何人?本王可相识?” 那婢子道,“正是日前王爷以诗词相赠的璇玑公子!” 原来当日横滨公子气恼盛夕钰的拂袖离去,迁怒与璇玑,与璇玑赎身,却并非善待。璇玑入府后,被下人打得伤痕累累,又被横滨公子扔进柴房,整整三日滴水未进,如今,璇玑已经是奄奄一息。 璇玑嘱咐这随身的婢子道,如今能救他之人,只有蛊王。望王爷念其才能,出手救他一命。 那婢子边哭边哽咽道来,盛夕钰眉间拧得更深了,如何是璇玑?她此前因此事而受的麻烦才消停,如何又…… 唉,但,倘若她不出手,任璇玑遭害,便是可惜了璇玑的好才华,少了这般惊才绝艳的艺人,也是大遂的损失。 可她这一出手,那便是更说不清了。 盛夕钰思忖片刻道,“你且先回去,本王自会搭救你家公子。” “王爷,我家公子已危在旦夕,还请……” 那婢子话未落,盛夕钰驾车的亲卫便喝道:“王爷答应相救,你不感恩,反倒诸多要求,你当我们王爷是闲人无事可做专等着大救人的?” 盛夕钰扬手阻止亲卫,对那婢子道,“你且先回吧,本王这也不好冒失往太师府去要人,此事本王会作安排,且放心。” “谢王爷,奴婢谢王爷!”那婢子又在地上连着磕了几个响头,这方才起身。 盛夕钰入了马车,准备回府,此事须得谨慎处理,她并不明白那横滨公子既为璇玑赎身,又为何如此待他。若她只为此事只身前往太师府,怕是又会引来诸多麻烦。马车已经到了王府外,盛夕钰却出声道: “去康靖王府!” “是,王爷!” 亲卫一拉马缰,便开道往回走,那府外已然迎接出来的福管家见王爷的马车走了大为不解,自言自语道:“如何又走了?” 盛夕钰请了和硕小王去十里飘香喝酒,说起此事。和硕道,“这有何难?若救璇玑,自然不能去太师府要人,王兄,我们大可请横滨公子出来一续,顺道说起此事,岂不去了我们别有居心的嫌疑?” “甚是。”盛夕钰点头应道。 少时,和硕便将清原与横滨都邀约了出来,横滨公子与清原公子入得雅间见盛夕钰已经入座,二人当即交换眼神,随即大为热情的寒暄起来: “王爷,早知是你也在,我二人便是插双翅膀也要早些赶来。” 清原公子还惦记着日前陷蛊王于不义之事中,刚坐下便道,“王爷,日前清原与横滨兄一时兴起请王爷于梦漪园放松之事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清原这厢实在无颜再见王爷,还请王爷大人大量,切莫放在心里。” 此事说来真是无心而成,他们当日有此举仅仅为附和蛊王“雅好”,而往梦漪园去,哪知会给蛊王添了这么大的乱子。听父亲提及,太师还因此事在朝堂之上公然批判蛊王,令蛊王下不来台。甚至,连君上都已知晓此事,想来蛊王定是怀恨于心。 横滨听清原这当下就提及此时,便也顺口接话道,“王爷,我实在不知我父亲会因此事而在朝堂让你难堪,横滨此厢带我父亲向王爷赔罪了!” 横滨顿了顿再道,“正因为那艺子令王爷名声扫地,我便将那艺子买了回去,以严刑加之,专为王爷解恨!” “什么?”和硕当即反声怒喝,这横滨公子究竟是何居心?自己作的孽还硬往王兄身上推,天下间竟还有这等好事情? 盛夕钰虽也是诧异横滨竟会如此说,却还是赶紧拦下冲动的和硕,道,“横滨公子怎可伤及无辜?倘若,真是因本王而严惩璇玑,那本王便像公子讨璇玑一命。璇玑才艺双绝,世间少有,若是因此而丧命,此乃我大遂损失。” “王爷何必自谦?区区一个艺子,如何能牵扯到大遂国运?王爷此言严重了。”横滨不以为意,当即反言道。 横滨那话刚落,清原便转眼看向横滨,示意他此话过分了。横滨当即又改口道: “既是王爷相求,我便随了王爷这一个情,饶了那艺子便是。”横滨豪言道。 横滨公子话落,清原又道,“王爷,这十里飘香听说又研制出了一种新酒名曰'霜凝露',味甘甜馨香,入口酒香久久不去,甚是香醇。今日难得再聚,清原便请王爷喝上一盅如何?” “自然是好!”盛夕钰爽快应道。 事即,美酒送到,有酒相助,气氛便轻松活跃起来。觥筹交错,不知觉间已过晌午,四人饮了酒,又吃了些菜,便各自回府了。 盛夕钰喝得不少,今日是有事相托,这酒是免不了的。所以,回到王府,入了自己便合衣睡下了,整整一个下午未曾醒来。 梅生知道王爷回府,这后脚便从梅园过来,可刚进屋便闻得那一股浓郁的酒味:“爷并不擅喝酒,怎的喝了这许多?” 梅生入得里屋,穿过屏风,看盛夕钰合衣而卧,心里心疼又担心。遂命人取了水与毛巾来,就着盛夕钰此刻的姿势与她净面。 梅生轻轻擦拭盛夕钰如玉的面颊,毛巾所擦拭过的地方竟然白了很多,梅生当即诧异。遂将她整张面庞都擦拭干净,一张嫩白莹润的绝美脸颊出现在眼前。梅生震惊不小,目光看向手中已被黄渍浸染的白色毛巾,为何爷要掩盖倾城容貌?将脸涂黑,虽是掩不住她绝色清秀的面容,可那面容和现在这剔透水灵的容貌相比,自是相差甚远。 梅生手指无意滑过那柔嫩的肌肤,令梅生心底顿生荡漾。一过,眸底神色闪烁,温软的指腹又似留恋一般再次轻轻滑动那娇嫩的脸颊上。 “此般肤如凝脂,那便是女儿家也不可比的。”梅生目光深幽起来,“为何爷不是女儿身?” 盛夕钰晚间才起,可这刚起,便得了个令她头疼欲裂的消息。 ------------ 誘君颜 八 福伯传话进来,横滨公子送了份大礼于她,此厢这份厚礼已经安置在了秋苑。 何物会被安置于秋苑? 当然是美人! 盛夕钰乍听吃惊不小,当即便觉此事不对,前后想来,原来早入了横滨、清原二人的套。横滨公子为璇玑赎身,后又虐待璇玑,本是说不通。这厢想来事情已经明了了,恐是横滨公子当日便设下这局子,等着她钻呢。 横滨公子是早算好盛夕钰会出手相救,这便又是卖了人情给盛夕钰,又大张旗鼓把璇玑送进王府。瞧着吧,事情还没完呢,这套子也下了,礼也送了,目的该就来了吧。 盛夕钰连叹三声,竟遭了横滨与清原的道,是她太愚蠢还是怎的? 本与各家公子甚少往来,横滨公子当日相邀便已疑,偏生那正是与太师政见不和之时。倘若她在那时候不应邀,便是应了舆论传言,她与太师已反目成仇。事后坊间传闻她并未深究与横滨公子,只当是横滨公子为父亲出气所谓,哪知,此事竟还有后续。 罢,事已至此,便等着横滨公子与那清原公子的最终目的吧。 梅生并未离去,待福伯离去便走向盛夕钰,眸光生怨,道,“爷昨日才金口玉言,答应了四位公子,然,今日就……” 盛夕钰抚额,竟忽然觉得头疼,须臾,道,“这并不是本王的意思,是那横滨公子……唉,想来,定是横滨公子有求与本王。” 梅生敛下目光道,“梅生知此事并非王爷本意,送礼之人居心叵测,爷当是要小心。不如,爷将那‘大礼’遣送回去,免得落人口舌,说王爷徇私枉法,收受贿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梅生这话也在情理中,盛夕钰确实怕麻烦得紧,她这颗头颅随时都有搬家的可能,朝上之上君主面前,她时时提心吊胆,句句谨慎,就怕触怒圣颜,惹了大罪。 可今日此事,却是推脱不得。 横滨公子在璇玑一事上早断了盛夕钰的后路,表面看来,横滨公子是看在盛夕钰的面子饶璇玑一死,然后顺水推舟又将璇玑以‘大礼’赠于盛夕钰。倘若盛夕钰将璇玑送还太师府,璇玑必死无疑。 她本是救人,却还是在害人。 此事也怨她,若不是她当日一时兴起,卖弄文采作那些个诗词,让横滨与清原误以为她对那璇玑别有情意,又如何会陷璇玑于危难中? 横滨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可璇玑被牵扯进来却是因她,如今她当然不可为了撇清麻烦而置璇玑不顾。 “此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盛夕钰道。 梅生看盛夕钰的神色,便知王爷被人牵制,不能自已,当即道,“爷,横滨公子乃太师独子,怎会有求王爷之事?” “你如何看?”盛夕钰知道他有话说,当即问道。 “太师多次针对爷,梅生恐横滨公子另有阴谋,而此事一切都是太师在操纵,为的就是要将王爷推下朝堂。” 盛夕钰点头,道,“自然也不无此种可能,可如今,不可退。” 梅生不言,须臾,竟低声道:“那艺子先得王爷赏识,亲赋诗词。后再得王爷相救,爷为他宁愿自己招人牵制也不愿将他遣送回去,爷对他……” “梅生!”盛夕钰冷声而出,梅生有些幽怨的住口,盛夕钰再道,“本王已经再三否认的事此厢还要质疑,本王不说也罢。” “爷,梅生不敢。”梅生自知僭越了,当即缓下眼眸不敢再多言。 盛夕钰拂袖而去,梅生慌了,追出几步急问,“爷要去何处?” “秋苑!” 盛夕钰此话倒不是气话,既然人已经送来了,她当然不能避而不见。再者,撇开别的不谈,璇玑的绝技确实令她心生敬佩。身怀绝技之人都该受人尊敬,她自不会怠慢。 梅生当即面色骇白,秋苑?爷要去秋苑?那边是去见那艺子了? 梅生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而盛夕钰确实往秋苑去了,秋苑里有上百名伶人,全是各家大臣和王上钦赐的伶人,也不少身怀真本事的男儿。 然,盛夕钰并未到秋苑,便被夜千痕拦住去路。盛夕钰身形一顿,待识得身前这挺拔健硕的男子时再次薄怒: “夜君如何还在府中?” 盛夕钰与夜千痕的对话从来不是从属间的尊与卑,颇有几分冤家、仇家的剑拔弩张。夜千痕想要盛夕钰的性命,这是在夜千痕入府时盛夕钰就知道的,可夜千痕的命她还是救了,她也不明白当年是脑子锈逗还是如何,竟给自己按了颗不定时炸弹在身边。 夜千痕极少在王府停留,两年来即便回王府,那也是重伤之后,将王府当做避难之所。而此次,完好无损的回来已是稀奇,还在府里住了下来。 是想她性命了?等不及了? “拿你性命!” 夜千痕戾气一出,鹰爪急如闪电般向盛夕钰身前突袭,盛夕钰闻劲风起时急中生智抽身后退,盛夕钰一退,夜千痕变换招式紧跟而上,腿下劲风而起,扫向盛夕钰下盘。盛夕钰当即脚点地面身体纵身跃起两丈至高,落地后稳住身形面对夜千痕大喝道: “放肆!想逼本王以三千精卫对你么?” “你也就这点本事!”夜千痕冷眼讥讽,话落一起一落再次向盛夕钰出手。 盛夕钰当真怒了,真是反了,这王府里竟是人人都能将她牵制,她今日便出手在这王府中重立声威。当即大喝一声,断树枝当剑,气运手臂左右两招后树枝便光落,外形极似利剑。右手提剑,长剑指向夜千痕。 夜千痕见盛夕钰凌厉的剑气传出便知她此时已然大怒,同样赤手空拳迎向盛夕钰,两人即刻打斗在一起,瞬间招式密不透风,外人仅见快速移动的二人,只见其形未见其身,跟是看不清他二人的招式。盛夕钰、夜千痕二人出手都快疾如风,招招狠戾,都誓把对方拿下才罢休。 盛夕钰咬牙,大喝一声犹如蛟龙破冰,冲出二人僵持不下的阵势,再如凤凰万丈高空冲刺一般击向夜千痕,期间所带气势洪大冷戾,盛夕钰剑锋一过,夜千痕不得不后退数丈方方才稳住。 盛夕钰落地,随即将树枝弃于一旁,对着夜千痕冷声道: “日后再敢如此狂妄,本王便赐你万箭穿心!” 盛夕钰转身离去,各苑探消息的婢子们全被吓得颤抖不断,待盛夕钰一走,个个儿吓得屁滚尿流的回了各苑。 王爷从未如今天这般发火,南苑的夜公子有难了! 所以人离开后,强作镇定的夜千痕突然口吐鲜血,身形踉跄。适才那一招‘凤唳九霄’是九霄山的武功招数,蛊王竟是九霄山杨公之徒? 可据他所知,凤唳九霄传女不传男,蛊王如何学会的? ------------ 女娇娥 一 盛夕钰那‘凤唳九霄’绝非浪得虚名,剑气洪大,内力深厚,出招之时本是将内力凝集于剑端,夜千痕虽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却还是被剑气所震慑受了内伤。所以,这厢是名正言顺在王府内住了下来。 夜千痕与盛夕钰兵戎相见之事极快传遍各苑,王爷武功高强,这是早有耳闻,今日夜千痕冒犯王爷,王爷未取他性命已是幸事。各主子虽唏嘘不已,却不得不重新审视南苑的‘病秧子’。那般冷戾的气势,有深藏功夫,怕不只是伶人那般简单。 一时间各苑对夜千痕的身份皆起了疑心,敢对王爷出手,难道是刺客? 盛夕钰经夜千痕这么一闹,当即也没了去秋苑的心情。去秋苑,当然要与各位男儿见面,只是他长时间未去,这厢过去,便更是不好,微顿之际,这又回了蛊风居。 她这王府本是个不安稳的避难之处,府里的男儿她自会一个一个遣送出去,当然不是让他们再入奴籍,卖笑为生,府中成百男儿,她当然知道大多并非男风之人,只是被迫入了蛊王府,在她大难之前,她会为每一个男儿打点好一切,给他们银两,还他们自由,让他们娶妻生子重获新生。 盛夕钰是想,既然璇玑是因她受牵连,她自然会第一个把他送出府去,以璇玑的才能,去民间乐坊或教坊做个舞艺授业之师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进府时人人都看着,她需好生合计再将璇玑送出府的理由。 晚间,膳后,盛夕钰在堂后洗浴,温水浸泡后身子才缓释过来。她并不知道夜千痕功力如此深厚,她的凤唳九霄天下间能应对之人寥寥无几,而夜千痕在毫发无伤之下竟还将剑气反弹回来,令她被功力反噬而受伤。 她受伤之事当然不能声张,一是这面子上过不去,再来又会落人口实。 盛夕钰洗浴时从来不用人伺候,所有婢子一应在外守候,另有精卫把关。她这蛊王府两处有重兵,一处当然是书房,另一处便是她这蛊风居偏厅的洗浴之地。 夜千痕是行走江湖的人,疗养之事再是精通不过,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恢复了个七八层。夜千痕收功之时忽然想起盛夕钰收手时那一闪而过的停顿时才发现原来受伤的不止他一个,王爷怕也被自己的内力反噬。 思及此,夜千痕立马起身往蛊风居去,他非得拿下这个假仁假义的够王爷性命不可!即便拿不下,也要杀了她的威风。 夜千痕直奔蛊风居书房,王府中精卫把守的书房,可他却来去自如。平日他进不去,那是因为盛夕钰常在里面批阅奏章,甚少离开。而她又是个谨慎之人,他若进去便会令盛夕钰有所察觉。 而今日夜千痕去时盛夕钰并未在里面,上了屋顶往下一跃,进了书房。 盛夕钰之父嘉靖王当年收复北地之时,将迁徙于凉州内的寮国百姓全部斩杀,而他便是当初被斩杀的寮国人中的幸存者。此事他本后听凉州人说起,却并没有证据下令屠杀者就是嘉靖王,两年来他一直未出手,一是惦记盛夕钰是救他性命之人,再者是他本无证据。如今,大遂将嘉靖王此举看成大捷,便定有记载。 倘若此事为真,父仇子报,父债子偿,他便定要拿下蛊王性命,以告五百余寮国百姓在天之灵! 夜千痕快速翻过书籍,当真找到了史册,当即快速翻阅,史册载:大遂二一一年冬,亲王嘉靖带兵北征,一月后大捷,收复之地北境。于二一二年夏,北境易名凉州,划地嘉靖王驻守。二二八年,嘉靖殁,凉州归于大遂,同年嘉靖独子盛夕钰世袭亲王,入朝为官。 史册并未记载当年屠杀寮国百姓之事……夜千痕眸光生寒,当年究竟是嘉靖王爷下令还是朝廷? 夜千痕再翻,凉州五百多百姓被屠杀,不是小事,定有记载。 再翻,终于找到一本凉州记事,当即翻阅:……北境沦陷,百姓不看寮国奴役,四处逃亡,被杀无数……大遂二一一年,大遂亲王嘉靖王爷带兵收复北境,百姓安乐,二一二年改名凉州……大遂二一四年,凉州郡主身带祥瑞降世……二一四年东,凉王下令斩杀寮国百姓…… 夜千痕即刻合上书页,面目狰狞。 凉王下令斩杀寮国百姓,凉王便是曾经的嘉靖王,亦是蛊王盛夕钰父亲。 该他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夜千痕身形一闪出了书房,鬼魅的身影在整个蛊风居搜索盛夕钰。行至缨泉池外时微微诧异,他竟不知,王府除了书房还有一处同样守卫森严之地,书房重地着精兵守卫,这在情理,然此地? 夜千痕闪身进了阁内,屏风后烟雾袅绕,如梦如幻,缨泉池――原来是洗浴之地。 以往盛夕钰洗浴之时是非常警惕的,可此次是因心中有事思虑,一是夜千痕的身份,再是璇玑之事,夜千痕入内之事竟没察觉半点。 夜千痕站在屏风处,透过浅薄的纸看向里面,偌大池水中,氤氲雾气里隐约可见女子娇容,冰肌玉骨浸泡在水中,容颜如娇花照水,轻言脱俗,夜千痕竟有一刻慌神。 女子?! 何来女子?蛊王府中皆是男儿,何来的女子? 瞬间,那一行篆体古字浮现:大遂二一四年,凉州郡主身带祥瑞降世…… 凉州郡主! 史册记载嘉靖王即凉王一身仅得一子盛夕钰,当今王赐封号‘蛊’,即这王府的主人。若是郡主,那盛夕钰这世子又是如何来的?推算盛夕钰的年纪,未及弱冠,一十又七,大遂二一四年,今年正好是大遂建国二三一年…… 盛夕钰是――女子!? 夜千痕顿时惊讶后退一步,因此失态而将忘了收敛气息,令里面的盛夕钰立时有所觉察。 “谁?”盛夕钰喝声而出,‘嗖’地一声自池水中飞身而起,落地之时已将衣物披上,提剑而出。 “夜君!”盛夕钰冷冷出声,利剑指向夜千痕,眸间寒气氤氲,一片嗜血杀气。 既已发现她的身份,他必死! ------------ 女娇娥 二 夜千痕面色无异,同样目光森冷的看着面前怒气腾腾的绝美女子,如此绝色,扮作男子竟无人怀疑,是她太会伪装,还是世人皆愚钝? 抬手握着指在胸口的利剑,冷声而出,“王爷?郡主?” 盛夕钰杀气立现,全身真气集于手上,夜千痕合上掌心,'哌'地铿锵一声将利剑震断。断落的剑端掉落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声响。盛夕钰断剑在手猛地朝夜千痕刺去,夜千痕快速后退,连连闪过她的剑锋。 比起下午时她的剑风更加凌厉,下午竟是给他一个教训,而此时,她是要拿下他性命。招招致命,夜千痕却恰好相反,此时已然没有下午那股怒气,而是招招避让。 一侧身,身后的屏风砸向地面,再一个转身,盛夕钰紧跟而上,夜千痕连连后退闪躲,撞到了一拍家具。 守在缨泉池外的精卫听得里面的打斗,当即全部现身,围在阁楼外待命: “王爷……”王爷曾下令,没有她的亲令,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入内。 盛夕钰微微一顿,屋外精卫的身影出现,而她此时半点伪装也没有,必不能让精卫入内。 夜千痕知道身形微顿,扫了眼屋外整装待命的精卫道,“你若再打,我便令你多年的努力付诸白费!” 盛夕钰收了断剑,对外一喝,“下去!” “是!”训练有素的精卫瞬间隐入暗处。 盛夕钰目光如炬,冷冷看向夜千痕,厉声道,“你想如何?” 夜千痕被问住,他想取她性命,然,此时却迟疑了,道不明为何这样,却道:“待你内伤全愈后,再取你性命。现在就算我赢你,也胜之不武。”活落,转身离去。 盛夕钰知今日放过夜千痕,终究是个祸患,而此时却如他所说,她被内力反噬,受了内伤,不一定就能降得了他。并且再打斗,势必会引来各苑的人,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盛夕钰快速将自己整理,然后离开缨泉池。 翌日,朝会后 “王兄,你面色为何如此差?”和硕今晨一见她时就发现了,却未来得及询问。 “无碍,昨夜睡了半个时辰而已。”盛夕钰敷衍道。 “哦――”和硕小王顿时眼尾一勾,心底起了无数个旖旎思绪,瞅着盛夕钰左右转着,嘻嘻乐道,“王兄,房中也不可太放肆,伤身呐……” 盛夕钰侧目横他,和硕当即一本正经下来,佯装那话不是出自他口。和硕这刚噤声便见高公公,小王这已经是见高公公如见大敌,当即转身提着正二等官袍溜之大吉。 “和硕……”盛夕钰微愣,出声时和硕人已走远,这小子…… 盛夕钰这还叹声呢,高公公便至她身后,毫无预兆的出声,“王爷,王上召见。” 这阴测测的声音一出,盛夕钰当下一阵鸡栗子起一身,两道眉上调,总算知道和硕那小子如何开溜了。 “好。”盛夕钰叹息,最近王召见频繁,是已经到最后期限了吧。 盛夕钰随高公公入了帝王殿,依然是那份压抑和严肃,盛夕钰一入殿,殿内宫婢全数退下,王已瞬间移形居高临下的立于她身前,起手捏着她下颚抬起她的脸,冷声道: “让孤王好生瞧瞧。” 盛绝的指腹轻轻婆娑在她柔嫩的下巴上,指腹下的触感滑腻温软,盛绝当即眸底起了一丝暗红。 “王……”盛夕钰低呼,却不敢动半点。 盛绝幽暗眸子如同暗藏了千年玄冰一般冷戾,目光灼灼的将她注视,“孤问昨夜你与院中男儿一同入浴,是真是假?” “王……”连精卫都不曾知道夜千痕进了缨泉池,王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如此隐秘,除她与夜千痕外并无他人知晓,王究竟按插多少线人在府中? “昨夜侍寝之人,可是那横滨赠予你的民间艺子?”盛绝声色俱厉,语调不变,可气势却在瞬间冷戾。 “王,昨夜、并没有侍寝男儿,臣……”盛夕钰面色微窘,此等细枝末叶的锁事,王当真想听?王到底想知道什么?又在试探她什么?就算怀疑她的忠心,又与此事有何关系? 盛绝眸底闪过一丝亮光,瞬间消失,快得令人觉察不到。微顿之际,却忽然再问:“那、是谁伤的你?” “王上,是臣自己急功近利,以至被内力反噬,受了些许轻伤。”盛夕钰心里胆战心惊,若是王连昨夜有人入了缨泉池都知道,又岂会不知昨日下午与夜千痕打斗一事。此一顿,才惊觉她这是其君大罪,其罪当诛啊! 瞬间额间冷汗直冒。 盛绝孤美的嘴角噙着几分笑意,她平日不是对她这颗项上人头珍惜得紧吗?今日如何这般大意,不知道欺君是死罪,真想脑袋搬家? “钰儿,孤王赠你份大礼,收是不收?”盛绝跳开话题道。 “……收!臣谢圣恩!”盛夕钰已然看到她人头搬家的景象了,此次怕是在劫难逃,可惜,府中男儿都还未送离出府,若是牵连他们,她当是死也不瞑目。 盛绝手抚上她额间,凝眉,“钰儿总是这么害怕孤王,孤王对钰儿不好吗?” 他修长纤白的手指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密集的细汗,一擦,眸色当即暗了。却也仅在瞬间,眸色又恢复过来,情绪变幻间快得令盛夕钰豪无所觉。盛绝不动声色的继续轻拭她玉润的额间,顿了下,收回手来,背身道: “回吧,孤乏了。” “臣告退!”盛夕钰有些恍惚起身,看来圣旨很快就要下了,她是该感谢王在处决她之前向她只会,让她还有时间处理府中之事。 盛夕钰刚出殿门,高公公便进殿。盛绝道: “将那南苑之人,杀之!”他这钰儿啊,有时聪明得不是常人,有时又犯糊涂,他连何人出入禁地都知,难道不知道那大庭广众下伤她之事吗? “是,王上。”高公公顿了下,再大胆询问,“王,还要下圣旨吗?” 盛绝眸光凝视指尖,道,“下!” “奴才遵命!”高公公当即转身退出大殿。 而盛绝目光凝聚之处,便是适才轻拭盛夕钰额间的指腹,白皙的指腹上赫然出现一小块暗沉的黄渍。 ------------ 女娇娥 三 盛夕钰浑噩片刻便强压心中忐忑,马不停蹄赶回到府中,即刻准备遣送府中上下出府,可这才将福伯传来,外头圣旨已到。 盛夕钰听得通报,面色瞬间骇白,血色全无,当即跌坐于红木雕花椅上。 来了,当真还是来了。前脚刚入府门,圣旨即刻就到了。 王啊王,臣对您的衷心天地可表,您当真不愿再信任?当真连这最后一次机会也不给?王,臣即便血溅三尺也要向您表明,臣非谋逆之心,凉州北地再强也万万抵不过大遂一处边角啊,您当真不能容忍么? 九叔啊九叔,钰儿唤您一声九叔,那是因为您是钰儿的至亲。您手刃血亲,残害手足,亲王一一离世。您的地位是稳了,可您却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您、心疼吗?钰儿愿意忘记父亲的死因而入朝为官,钰儿是真心想助您。您有太多的不得已和别无选择,钰儿都能理解,可九叔,您却终要怀疑钰儿是带着为父报仇的目的入朝,而以先除之而后快,为何? 盛夕钰面如死灰,手脚都在抖动,如今,可还有退路?若是即刻令各苑逃离出府,必会引起动乱,兴许,王的军队已经包围了王府,他们是插翅也难飞啊! “王爷,您面色似乎……”福伯担忧道,王爷神色太不寻常,难道王上下旨,是降罪于蛊王府的? 福伯连唤两声,盛夕钰都没听到,福伯大胆上前再道,“王爷,请去前厅接旨吧!”待见得盛夕钰眸中神色复燃了些许后,福伯再道,“高公公亲自宣旨,迟疑不得啊。” “本王、知道。”盛夕钰竟是全身犹如脱力一般,手脚瘫软,还止不住的颤抖。撑着红木雕花扶手站起来,却在站立时踉跄不稳。 “王爷,可是请冷萧大侠为王爷瞧瞧?王爷气色很差啊。”福伯顾不得尊卑,赶紧上前搀扶。 盛夕钰伸手止住,稳了稳身形道,“无碍,切勿大惊小怪。” 该来的始终都要来,怎么躲都躲不过的。 盛夕钰缓步步入前厅,高公公依然是那副和善的笑,阴测细尖的嗓音,“王爷,接旨吧。” 盛夕钰还是有些个恍惚,却撩开官袍跪地,低声应道:“臣接旨!” 屋内及早就等候的四苑四公子及身边婢子,所有人一应下跪,高呼万岁,听宣。 “……孤,今念吾儿日夜辛劳,特,赐燕国伶人一十二名。钦此!” 什么? 什么? 所有人同时反问,赐燕国伶人一十二名?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此等艳福,可是万人都羡慕不来的,领旨谢恩吧!”高公公尾端音量往长里拉,别有深意的笑着看盛夕钰道。 高公公一出声,四苑再不服气也必须一同出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无一人抬头,依然跪拜着。盛夕钰听着这声声恭喜,犹如被剑刃剜耳。前后落差与心想的差距甚大,令盛夕钰无措起来。 能不接吗?这旨一接,又让十二个男儿陷入府中,她如何救得到?王是要拿人命牵制她么? “臣,领旨谢恩!”盛夕钰接过圣旨,跪地谢恩。一众人再叩首,跟着起身。 “王爷,王上知王爷您对舞伶尤为偏爱,这不,一十二名伶人便是王王燕国精挑细选回来,赐予王爷王爷,他们个个身怀绝技。王爷,可不要辜负王的一片心呐!”高公公再次道。 “是!”盛夕钰有些摇摇欲坠,谁来告诉她,王究竟是何意?这是逼她如绝境啊,令她如何面对信任她的百姓,如何于府中男儿交代? 王是要一步一步将她毁灭,可怜了这些无辜儿郎。王,何苦令她罪孽深重? “既然如此,王爷就请入宫谢恩吧?”高公公依然是一脸喜色相看,可盛夕钰此时却面如土灰。 进宫?是,应该进宫谢恩,皇叔,您如何要如此对钰儿? “王爷请!”高公公俯身做出请的姿态,盛夕钰点头。 出走时转身看着身后四苑中个性不一的男儿,梅生早已白了颜色,兰君颜与临江虽还保持了那分飘逸之资,可眸中却是不见底的不明情绪,唯有夜千痕一如既往的面色僵冷。盛夕钰伸手摆了下,道: “都回去。” “是,王爷!”盛夕钰转身,身后传来整齐的声音。 适才才马不停蹄的从宫中出来,这又要进宫。她这面圣的次数是否过于频繁?这再踏入大殿才想起,王适才说那份大礼。她以为是要她项上人头,原来是这些燕国男儿。 从她入朝这三年来,王往她府里送的伶人不下百了。令她一次再一次落了个骄奢淫逸的骂名,百姓如此信任她,然,她的作风却令大遂上上下下所不耻。王的目的,是令她受尽千夫指吗? “王!”盛夕钰跪地,却只字不提恩。 盛绝仰躺于王榻,手里把了个精致的物事。这是香炉,内焚有淡淡清香,是平日里常见女子把玩的玩物。然,此时君王手里握了此等物事,竟也出奇的和谐。 “钰儿,上前来,瞧瞧这小东西,倒是精致得很。”盛绝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和颜悦色的出声。 盛夕钰跪地不起,王此般折磨,何不给她个痛快,令她不再终日惶惶不安。 盛夕钰无动于衷,好半晌,盛绝才微微抬起眸光,精锐之光投在盛夕钰身上,面色已有不悦,却神色不动,双目如寒冬飓风行动,扫向她。 “钰儿,气焰不小,为何?”盛绝开口道。 他自问对她百般忍让,对她用尽心思,她却连一丝亲近都不给他,他当真该做孤家寡人?他对她,她当真没有所察?她既爱娇美男儿,他的天人之姿天下间谁人抵得过?为何她不肯认真看一眼? 他一代君王,却为她弥足深陷。 他爱的是谁?他不知,不问,他只知,面前这孩子无关性别,他早已经将其影子揉入骨血。 她爱什么,他哪样不是大度的赐予她?就连男儿,他都大度的往她府里送,他做的还不够?为何还要这般对他? ------------ 女娇娥 四 盛夕钰跪地,她知道王已然发怒,却不肯开口求饶。这一刻,她或许是真起了一死的决心,势要惹王上一怒,于她降罪赐死。 “钰儿,抬起头来!”盛绝声若磬竹,清冷孤寒,字字吐出,声轻却音冷。 盛夕钰微顿,缓缓抬起头,螓首蛾眉,双目如寒星晶亮,眼里载满的是不屈和倔强。面颊也微微覆盖了一层薄怒,只是隐藏得极好。 盛绝精锐目光即刻投向她,她此般绝强烈性,他却心中颇为高兴。她几时如这般对他放开过她的情绪?从来都噤若寒蝉,口里念的都是些个尊卑礼数。她的反应令他欣喜,她的遗世独立令他成痴。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只叹息她终究是男生女相,如此男儿是他的臣,亦是他的亲侄。 盛绝缓缓抬手伸向她,他是这大地皇者,是真龙在世,世间一切美好事物都该属于他。她,此般美好的男儿,也该属于他! 盛夕钰不明王向她探出手是何意,微微动了下,依然笔直的跪着,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坚定而绝强。极不出言,也不作出任何反应。 她这般如同木雕般神态,令盛绝有些恼怒,心底墓地腾升了几个不快,他竟不知她在闹个什么?平日里不是忧心她那颗脑袋得紧吗?如何此时又这般任性? 盛绝放下手,将另一手中的香炉置于榻上,走向她,强大的气势犹如山洪滚滚排山倒海而来,逼迫得人无处遁形。 当盛绝带着强大的气流接近她时,盛夕钰突然间慌乱了,漆黑的瞳孔中惧意闪动。仿佛有声音从脑中传来,让她即刻快逃。她知王并非无血性,并非滥杀无辜,可每每如他如此相对时,她都觉得如同面对洪泉猛兽一般,她若不先出击他便会要她性命。 “王……” 盛夕钰嗫嚅出声,唇间颤抖,跪得笔直的身板儿因王的接近,而后仰,以致无力支撑而跌坐在地。 盛绝起手抬起她的脸,即刻将她扯进身前,眸里暗潮涌动,他当真不明,她究竟怕他什么!盛绝心底怒气升腾,扼住她脸的手掌使了力。 “不是绝强么?为何又怕了?”盛绝冷冷出声。 盛夕钰闭口不言,瞳孔里依然是脆弱的倔强。双目大撑,直视圣颜。 盛绝胸腔盛怒抨击,犹如擂鼓。漠视一切的君王,也有她,才能牵动他的情绪,令他即刻欢喜即刻大怒。 少时,盛绝松手,盛夕钰再次跌在地上,须臾,她从地上爬起再跪下。盛绝压了怒气问:“蛊王的大礼,不喜欢?” “是,臣、不喜欢!”盛夕钰垂首鼓足了一口气应道,再是不敢与王对视。王的眼睛似漩涡,会吸住她所有的目光抽尽她的思想,令她片刻间便脑中空白。 “钰儿说接受,孤才将礼送出去,如何此刻来怨孤?”盛绝当即气道。 适才下旨,他没问么?他问过,钰儿应了他才下旨,以此讨她欢心。岂不知,她此时又再恼这些个?他怎么不是了?他一代君王,如此来将就她,还不够么? 盛夕钰悲愤磕头,道,“请王赐臣死罪,臣这条贱命偷得三载余生已经足够,臣请王赐死罪,让臣与泉下父王母妃相聚,臣、叩谢圣恩!” 此言一出,盛绝当即勃然大怒,拂袖一挥,强大的气势如风卷云涌般推出,殿内物事当即毁掉一半,顷刻间碎成粉末。盛绝转身大怒,道: “孤王待你不薄,你竟时刻想着死?你既如此思念你父王母妃,孤只恨当年带你入朝,而未将你遗弃任你自生自灭!孤王多般纵容你,你未曾感激竟还以死相逼,孤养你这些个年头有何用?不如养头畜生来得亲近!” 盛夕钰已然心死,抬眼望向君王,大胆问道,“九叔后悔了吗?九叔是后悔当年取父王母妃性命却让钰儿活命,可如何要留下钰儿却又时时提防钰儿?九叔应该让钰儿随父王母妃同去,便可不用担忧钰儿是否忠心。” 盛绝盛怒于心,正面对她,眸间火焰翻滚,怒火中烧,怒手指她,急喝: “你竟以为你父王母妃之死是孤王造成?原来你这些个年头你都将孤王当做杀父仇人,枉孤对你百般纵容,你竟是如此想的。哈哈……是,孤王真后悔当年未将你一并除了,当年若不是一时心软带你入朝,如今又岂会令孤如此愤怒?” “王是承认了吗?”盛夕钰瞬间面如死灰,失望的望向盛绝,眼眶中盖满厚厚一层泪光。 盛绝冷声道,“钰儿这些年来可是提心吊胆的活着?日日都怕孤王取你性命是吗?哈哈……” 盛绝有几分捐狂的大笑起来,笑声里尽显苍白和无力。 这些年来,竟是他在自作多情。他竟还可笑的等着她去参透,等她参透?她将他视作杀父仇人,怎可真心待他?他总算明白她如何面见他时,总是那般诚惶诚恐。 哈哈……甚好,甚好!如此他便也无须多顾忌,她若这般想,那便随了她。 盛夕钰不言,话已挑明,她死期将至了吧。 “九叔,钰儿是真心敬您,钰儿也是真心把九叔当成钰儿唯一的亲人。钰儿冲撞圣颜,最该处斩,钰儿求九叔看在钰儿三年来尽忠职守、为九叔分忧朝政的份上,放了府中男儿,赐他们一条生路!九叔,钰儿求您!”盛夕钰声聚泪下,沉恸道。 盛夕钰不断磕头请旨,盛绝却无动于衷,背对她立着,浑身被罩上了一层寒冰似地,他周围三步内的空气都被冻结。 良久,大殿之上再无任何声音传出,盛绝方才转身看她,缓步走近,蹲在她身前道: “当真不喜欢孤王今天赐你的大礼?你告诉孤王,你可喜欢长袖善舞的舞伶?” 王的性情无人能猜透,盛夕钰终究跟不上王的节奏,少时,才认真应道:“王,臣乃男儿,如何不爱红妆喜蓝颜?王,臣并非分桃之好,臣爱女子,臣也想如寻常男子一般娶妻生子,享尽天伦。” ------------ 女娇娥 五 王的性情无人能猜透,盛夕钰终究跟不上王的节奏,少时,才认真应道: “王,臣乃男儿,如何不爱红妆喜蓝颜?王,臣并非分桃之好,臣爱女子,臣也想如寻常男子一般娶妻生子,享尽天伦。” “胡说!”盛绝墓地怒斥起来,她如何不爱男儿?如何不爱? “孤赐你美人无数,你都甚为欣喜受之,如何此刻告诉孤王,你不爱男儿?”盛绝没察觉,他竟有几分气急败坏。 盛夕钰苦笑,道,“王不记得了么,当日……是王一言将臣的喜好定夺,自那后便无法扭转事实,臣初入朝堂,胆小甚微,王说什么,臣便是什么。臣想护住这项上人头,想在朝中站稳脚步。待臣有几个地位时,这胡乱应下之事已经无法更改。臣是欺君,更欺了天下百姓,对不起府中上百于人……臣,愿以死谢罪!” 盛绝忽如狂风骤雨袭来,将他袭击了个彻底。 原来一切都错了,她视他为杀父仇人,她不爱男儿,她一直都想着下去陪她父王母妃…… “孤王何时想过杀你?孤若真想要你性命,当年便不会会将你从凉州北地带回来?女子……钰儿真爱女子么?既然如此,那孤……孤便赐你美人……” “九叔!”盛夕钰出声急呼,大胆打断盛绝断续而不稳的话,道,“九叔,请赐钰儿自己找寻中意女子的权利!” 盛绝有几分失魂,早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她若爱女子,他便是强求于她也不可能…… 盛绝不愿说及此事,不愿世间之事不在他的掌控中,对他的请求视而不见,道: “钰儿,你且告诉孤,你那脸上为何要以浊物将原本容颜遮盖?” 盛夕钰大惊,却当下思忖大片,“王,臣乃堂堂男儿,如是这面白如玉,那必会招人看轻。王可知史上有位男生女相的王爷,因为太过俊美,上阵杀敌时都戴面具出征之事么?臣不敢与那兰陵王相提并论,臣此番亦是效仿,不想被朝臣太过看轻,请王明鉴!” 盛绝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男生女相的王爷?哪国的史事?” “呃……臣亦不太清楚,”盛夕钰冷汗即刻而下,她如何脱口而出了这个时空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当即解释道,“臣自小便听凉州城中百姓说起,这兰陵王男生女相,俊美非凡,上战杀敌神勇无比。但其因一副绝世容貌而被将士看清,被敌军嘲笑,遂,在行兵出征之时,都面带凶神恶煞的面具,一遮盖原本倾城容貌。臣将脸涂成此般,便是效仿这位传说中的战神。” “原来如此。”盛绝微微点头之际并未接话,想是已经有几分相信。 “起来吧。”盛绝忽然道。 盛夕钰跪着不动,虽然此刻已经不再想请旨赐死,可她自觉冲撞圣颜,不该站起来。 “又如何了?”盛绝看着她道。 盛夕钰不动,亦不开口。盛绝压低了冷戾的声音道,“钰儿,可否将真心交予孤?你我不可坦诚么?你口里念着孤是你的亲皇叔,可你有真心将孤当做你的皇叔么?你可曾对孤敞开过心思?” “九叔,钰儿……”盛夕钰垂头,心底顿起愧疚,“钰儿不敢造次。” “适才如何又敢了?钰儿,孤是你亲叔叔,你不肯给孤王一点信任么?”盛绝这话说得好生讨好,他一代帝君,曾经叱诧六国的战神,如今果断狠戾的君王,竟然对她如此讨好,这叫盛夕钰压力何其大。 “钰儿当竭尽全力。”盛夕钰道。 “罢,”她这话,应得甚是敷衍,再道,“起身吧。” “臣莽撞,冲撞圣颜,该罚!王,不可因血亲而纵容,臣请罚!”盛夕钰当即铿锵出声道。 盛绝眸光微微闪烁,他不与她计较,她倒使上小性子了?此刻却偏又恼不得她,无奈道,“跪安吧,孤也罚了。” “臣,叩谢圣上,臣告退!”盛夕钰磕头离开。 盛绝自她身影消失时,眸间神色暗灭。 盛夕钰还在回府的路上,徐将军便带着了一队人马在王府外候着,徐将军与副统领高贤手持圣旨进府,将王钦赐的一十二位燕国伶人押走。 盛夕钰回府时人已经走了,府里人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此事。福伯几次欲言又止,却不敢发问,盛夕钰无奈,她也不知王究竟何意,圣旨都下了,如何又将人带了出去? 难道,是因她适才的肺腑之言?王不再勉强她了? 盛夕钰还未理出一个头绪来,福伯派出去的家丁就来回话说,徐将军与高统领把人押去了城外的树林――射杀了! 一个不留。 盛夕钰震惊得掉了手上茶杯,半天没回过神来。 九叔,您如此,究竟又为何?非要钰儿背上这么多的罪孽吗?王说,他是她的亲叔叔,要她于他坦诚相待,可她能吗?她若稍有差池,便得今天燕国令人的局面,她这在刀口上煎熬的日子,还有多久? “福伯,你速去将王府中有可换银两的东西和财务在这两日内清算出来。”盛夕钰低低的吩咐,面色冷静得可怕。 “是,老奴这就去办。”福伯恭敬应下,却又不放心,走了几步再折回来,问道,“王爷,是王爷最近急需银两周转还是……为何要清算王府中的所有财务?是清算王府的,还是各苑主子的也一起?” “不,万不可打扰到各苑主子,将王府的财务一一清算便可。其他的事,莫要多问。”盛夕钰依然那副死灰复然的神情,冰冷的眸子冷静得令人生畏,待得片刻再道: “福伯,书一份府中人物的名册给我,即刻去办。” 福伯觉得此次事态严重,再次开口询问,道,“王爷,您又要点算财务,又要看名册,王爷莫非想,送各位主子离开?王爷,是王有所动作了还是朝中局势将您牵制了?” 福伯是她当年从凉州带来的,当初是凉王身边的精卫统领,念及凉王对其的恩惠,所以对凉王一家忠心耿耿。如今盛夕钰是凉王唯一的后人,他誓死也要保护好。而盛夕钰如今的局面,他当然知晓几分,所以有此一问。 ------------ 两情才相忆 一 福伯再问,盛夕钰无心解释挥手令其退下,晚间福伯便书好一份王府名册与盛夕钰。 盛夕钰拿着名册看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名册上圈了一批名字,让福伯一一记下她圈画的名字,然后依据进府的时间长短,分发多少银两。也是将这全府上下名单呈现在眼前时,她知道察觉,原来后院中当中有这么多她辜负了的男儿,有些甚至都未曾会过面。 福伯看了看记下的五十余伶人,欲言又止,实在忍不住了,道,“王爷,为何遣散秋苑的公子们?” 盛夕钰缓了一缓,才道,“我罪孽深重,因我而死之人太多,能救一个是一个……” 福伯听盛夕钰此言便以想到王有动作了,再者王爷许是因日里之事受了打击,那十二名燕国伶人虽不是大遂子民,可也是人命,王爷是耿耿于怀此事啊。 “可,恼怒担心,既王已有动作,我们在府内有如此大的动作,怎可能不会惊动王?万一王盛怒之下,即刻下旨该如何是好?今日燕国伶人被射杀之事传回府中,后院中人心惶惶,若王爷在这时候将秋苑的公子遣散,怕是会令大家慌乱。”福伯谨言慎言道。 盛夕钰微微敛下情绪,严肃道,“所以此事需福伯你亲自去办,将秋苑中暗中遣散,不要惊动任何人,最好是全服大家自愿出府。你且道王府并非安乐之地,本王自顾不暇,为保他们性命,只能出此下策,相信他们都会理解。” 福伯面色有些僵硬和为难,此事要办起来,何其难?王这几年在府中安插的线人不少,连续遣送这么多公子出府,怎可不引起注意? “你莫为难,王并未为难与我,只是,此事迟早要处理,不想再拖。他们早一天离开王府,便早一天安全,你尽管去做吧,王如今并未扣住我任何大罪,即便扣住,也不会一两日就下旨。”盛夕钰思忖几分后,便宽慰福伯道。 “是,老奴这就去。”福伯稍稍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他誓死也要跟随王爷,当年踏入这帝都起,便料到今日之日,他是凉王的家臣,即便终老也要随了凉王一族才是他的去处。 后院中人确实都怕了,王这半刻钟不到,先后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还下狠手…此事乃府中人不敢多想的。蛊王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又处在什么样的特殊位置,这府中之人多少都知道几分。如今,王圣意下达,是否是蛊王即将失势的征兆? 福伯才离开,便有人来了。 盛夕钰走出去,院中一袭白色锦袍的临江站在桂花树下,长身玉立,飘逸如仙。这秋色已近,晚间偶尔也会扫来些许清风,临江发丝被风带着轻轻飘动,与衣摆在空中舞出绚丽的弧线。 “如何来了?”盛夕钰先开口。 临江在她心中一直是仙人一般一尘不染,是四公子中第一个入府的,盛夕钰当初看他性子平稳,便派了他与福伯一同管理府中大小事务,所以临江是王府的第一公子。 他甚少令她烦心,不论他先前是谁家的人,这是她信得过的男子。 临江淡淡欠了安,直言问道,“王爷,是王要动王爷了么?王爷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此事瞒不住他,他协助福管家打理府中之事,管家下午找他书名册,又让他钦点王府的财务时,他便已经猜到了。 “本王以为大事将近,却终究猜不透王的心思。然,府中男儿是本王最担忧的一处,早送走一日,他们便早一日安全,本王也早一日安心。”盛夕钰坦言道,临江聪颖,此事瞒不了他,实言相告最好。 “临江知道王爷宅心仁厚,但此举恐怕会令王多了顾忌,提前下旨……”临江担忧道。 “不会这么快吧,王若要杀,早杀了。只是,我始终不明,王是何意。本王此举,亦是旁敲侧击,若王因此有顾忌,那本王便大限已到,若王无视此举,本王便有机会将你们都送出去。”盛夕钰道。 临江面上忽然换了颜色,急道,“王爷连临江也要送出去?” 盛夕钰严肃道,“你知道本王的处境,你应该明白,只有与王府没有关系,圣旨下来才不会祸及你们。” “王爷可曾想过,我们出了这王府,何以为生?”临江反问,盛夕钰浓眉轻蹙,此事也是她迟迟未定之处。临江再道,“王爷,临江与四公子、秋苑的公子们大都为伶人出身,王爷不曾想过,让我们出府,性命是保住了,可还让大家再色、艺示人?” “本王会力所能及的帮你们,只要本王在一日,便不会令你们受委屈。”盛夕钰坚定道。 临江忽然轻声笑道,“所以王爷令管家点清王府的财务,将之分给大家,让大家出府后好各谋生路?王爷给了养活我们的银两,能不能走下去便是靠我们自己了?王爷真是想得很周到啊。可王爷有没有想过,会有人不愿意离开王府?” “不离开王府那边是愿意跟着本王同赴刑场了?”盛夕钰怒声道。 临江当即伸手紧紧握住盛夕钰的手,道,“我愿意跟随王爷,同生共死!” 盛夕钰当下被堵得无言以对,甩开他的手怒道,“糊涂!蝼蚁尚且贪生,你大好年华,如何就想着那个死?” “梅生也偏想着那个'死'!”盛夕钰话未落,梅生未进通报边从院外而来,一袭红衣与面上的痛苦悲愤相辉映,在夜色中显得甚是鬼魅,他近身,抬眼目光灼灼的与盛夕钰对视。 盛夕钰头疼,一个已经够她乱了,又来一个?她是那种走黄泉路非得拽几个搭伴儿的人吗?很是无奈道,“你身子弱,这天冷了,何苦这大晚上的跑过来?” 梅生避开她的话,接着再道,“梅生只愿追随王爷,王爷生,梅生便活。王爷死,梅生便亡。王爷,此生别想让梅生离开你。” 临江与梅生从来没有意见相和的时候,此刻竟显盛夕钰不够招架,当即也出言:“临江也只愿与王爷左右!” “你们……你、罢,此事以后再议,都回了吧。”盛夕钰怒气积压于胸口,愤懑而不得发,当场拂袖而去。 “王爷……” “王爷……” 梅生与临江同时出口。 ------------ 两情才相忆 二 今日是首次家宴外的日子,四公子同坐一桌用饭。饭桌上气氛很是压抑,盛夕钰轻咳,掖着笑打趣道,“今儿日子赶了巧,四位都齐了。既然齐了,不妨,大家喝上一壶,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何?” 几个大男人还需她一介女子来哄么? 都不语,端坐着,一脸的苦瓜色。盛夕钰有几分微恼了,搁下筷子道,“怎么一个个都跟人欠了你们银子似地,本王这还好端端坐着呐,你们这……是不是都盼着本王大难临头啊?” 喜也无言,怒也无言,盛夕钰无语了,行吧,你们想如何便如何,不管了总成吧。 几位坐得依然端正,面色凝重,如同冷霜盖面一样,无半丝颜笑。良久,兰君颜终于道:“王爷说得甚是,管他明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话落,执起一盅酒向各位一一敬向各位,盛夕钰同时执起酒樽道,“切莫紧张,王定也不舍得我这项上之物,既然大家都不愿离开,那我们还有些个把酒言欢的日子。都起了杯,大家喝上一壶。” 梅生、临江一同执起杯与二人相碰,夜千痕面色依然是那刚从冰窖起出来的僵硬肘子一样,又冷又硬,却也在此时将杯执起,未与人碰杯,却道,“你曾就我一命,我便还你一命,定不会叫你魂断于此!” 盛夕钰心里直叹,她以为他是要自刎将性命还之,听他此言,难不成待她行刑之日,他飞刀上期,要劫法场? “今日都别再说这些个丧气话了,此事还远远不到如此紧迫的时候,都宽些心,适才本王那些混话,也仅是说说而已,切莫当真。”盛夕钰率先将酒喝了个见底。 成为男子后,唯一练就的本事便是这酒量,也极爱这香唇甘甜,却入口微辣的味道,就如她的人生一般,时时刻刻都陷在水深火热中,却时时又能体味这日子的乐趣。 几位公子皆不再言语,举杯饮尽。秋苑中百余名伶人妓子这两日都被遣送了出去,璇玑本不愿走,盛夕钰以知己相交,将东江之上楼外楼的房契交与他,嘱咐道:“本王的几处产业,便只这一处与皇家无关,你且于本王好生打理。倘若,日后本王有脱身重生之日,便最需这里,若命到此处,你只管将此当做你自己产业经营下去。璇玑切莫再推迟,本王需要你的相助。” 璇玑听及此便不再多言,拿着房契于秋苑中余下的十几名男儿一同去了楼外楼。 盛夕钰将府中打点好后,便觉一声轻松。 以往人气鼎盛的王府,今日,竟清静如此了。虽极少走动,却也与众人相处两年甚至更久,这一时全走了,还真是静得不习惯了。四苑的四公子定也是要送走的,她不愿再背负多余的性命,人命太沉重,她担不起。 游湖。 以往这等雅致之事万轮不到盛夕钰这等忙人行乐的,然,盛夕钰近日心情颇好,又想通了些事情。既然这一劫避不了,那不如泰然处之,及时行乐,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她入朝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百姓,对不起的便是自己与那府中男儿,既然这一世即将走完,在这段时间里,为何不能宽待自己? 盛夕钰是豁出去了,所以她既想之事便开始着手做。为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举荐清原公子与横滨公子入朝,南方水患,她以身作则,率先捐出一年俸禄…事无大小,只要与她有关,或是有人登门求她,若为正义之事,她义不容辞。 所以,这短短一月间,蛊王在民间再得'贤王'之名。 盛夕钰因举荐横滨与清原入朝,遂与二人走得极近。这不,今日这游湖便是应横滨、清原二人相邀。 这入朝为官也讲个官龄,再者横滨与清原是出自盛夕钰名下,这厢对盛夕钰更是恭敬,因着都是朝廷中人,这安排与之前助兴的乐子也雅致了许多。 倒是盛夕钰嫌之不过瘾,愣是让和硕上岸,去那十里飘香提了两坛子酒上船,使大碗饮之。 “王爷,好性格!”清原赞叹一声。 江湖两岸,酒楼艺馆林立,盛夕钰等人的画舫在湖滨中间缓缓游走,盛夕钰依然大叫不过瘾,拉着三人出了船舱,将矮桌摆在船头,青天白日下,对着朗朗乾坤举碗豪饮。 和硕很是不明盛夕钰今日如何如此失常,何时见过她此般洒脱? “王兄,可是需要几个唱曲儿的上船来助助兴?”和硕挑眉道。 盛夕钰咽下舌尖攒动的甘醇美酒,转头看他,眼神已有几分恍惚,原来放开来活,当真此般快活。卸了那一身女儿身,化身男子着实潇洒肆意得紧。手拍向和硕额头道: “然、然也,去,上岸再去端几坛酒来,切记,还要这霜凝露。本王、就爱此酒。” “不如,让小厮去将酒取来,小王爷还需得留下与我三人酗酒呢。”横滨公子当即道,话落,便唤了船上待命的小侍划小船上岸去取酒。 蛊王俊美无双之名因她贤能之名而掩盖,百姓记得她的贤能,可湖滨两岸立的艺馆苑楼中艺子却是记下了蛊王的俊美无双。此刻间,滨湖岸边,阁楼中朝湖心大胆挥动绢子的姑娘可谓不少,甚至还起歌引之。 盛夕钰朗声大笑,提酒壶立于船头向两岸敬酒,明朗少年迎风而立,意气风发,豪情而洒脱,对两岸念道: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顿时湖江两岸掌声雷动,好些个半遮半掩的美娇娘推窗露出面容来,酒肆中也不少喝声鼓掌之人。 “王爷,此番扬名天下了,哈哈……”横滨公子笑道。 “然也,”盛夕钰转身坐下,道,“横滨兄,放开来喝,才堪'饮酒作乐'四字,切莫让那些个俗物锁了心。” 勿等横滨、清原、和硕三人接话,盛夕钰便大声说道:“疯子请客请了风子,风子醉酒成了疯子,疯子买酒花光了银子,风子借酒却壮了胆子……” “大俗既大雅,清原今日再次领略到王爷的豪情,清原愿与王爷同醉。”清原本是儒雅公子,话落之时竟是一甩青衫袖袍,抓着酒壶效仿盛夕钰,大口将酒吞下。 “好,横滨今日也舍命陪君子,今生有幸结交王爷是我一生之荣,来,干!” “怎可少了我?” 和硕在横滨之前抢了酒壶四人起壶对饮,与两岸酒肆艺馆中人举杯之人同饮。 盛况空前! ------------ 两情才相忆 三 百人欢呼,千人举杯,两岸佳人拨弦相迎,一派盛况中,盛夕钰却独独对上了百千瞩目中那一眼。 冰冷的寒光,从万年寒冰中透析出来,与她的目光隔空相交,交织在一起。深邃如海啸翻腾中的漩涡一般,盛夕钰目光交织停留在空中,带收回来之时面色骇白。 怎么会是他?他怎会来了此? 两岸人欢呼依然,盛夕钰却似霜打的近冬茄子,焉了。不忘向两岸人恭手以礼还之,转身便吩咐道:“上岸!”此后便领着酒坛子入了船舱。 正是酒兴正浓时,却听得盛夕钰此言,立在船头的三人皆不明所以,相互对望,紧跟着进了舱内,和硕与盛夕钰并坐,问及,“王兄,这酒兴刚起,便要上岸么?王兄难得卸下朝中事务,若不尽兴而归,岂不辜负了这难得的好时光?” 盛夕钰伸手拿着矮桌上的酒壶,闻了闻,一股馨香灌鼻,令人闻之神清气爽,可惜了,叹道,“没了这好兴致,便尝不出这美酒的味美来。想来一醉方休,但看今日是不行了。” “为何?”三人一同问道。 盛夕钰前倾了些身躯,向三位摆手道,“附耳过来。” “王兄作何如此神秘?”和硕虽是口上疑问,却毫不迟疑的附耳前去,横滨与清原同时欺身而去,同问:“王爷请讲。” 盛夕钰低声了三个字,三人一听,微愣,而后便面色微变。天子出?可是在这两岸之上?横滨公子当即对外面吩咐道,“即刻上岸。” 盛夕钰叹道,“君上对我严苛,怕是各位日后都需谨慎,放肆不得了。” “王爷严重了,我们都是仰慕王爷才万般请愿入王爷门下,自也是愿随王爷一同规范以往那些个放肆不羁的性子,为国为民……”清原那话为落,盛夕钰急急打断道: “切莫诸事都与国、民牵扯,百姓与国如何要时时为我等担此罪。无论何时,真性情都比装腔作势来得重要,只是今日……尚需收敛则个。” “是,王爷说的极是。”清原当即道。 盛夕钰上了岸,几人便往那间酒肆寻了去。 而与此同时,那临湖而立的一间茶楼兼酒肆的楼中,一间别致的雅间内有一站一立二人。乍一看,那坐着的男子气质容貌俱佳,眉目间寒气凝聚,唇若含丹,眸若星,明明姣姣容貌,却因那一生强大的气息无形间袭了先机,逼得人遮了眼,闭了目,不敢直视。 立在身边沏茶之人却面白如涂了女子脂粉,双目细小如线,然而那上下眼缝中露出的眼睛却光亮犀利得不似常人。此间二人,正是天子盛绝与随身内侍高仁。 “高仁,”独坐的男子微微启目,眸间泄露一丝潋滟之光,声音如他眸光一样清冷孤绝,“钰儿平日便是如此纵情放肆的?” 真真儿好潇洒,于他面前那边噤若寒蝉,哪知她本性竟是如此洒脱肆意,是可是他将她束缚了?她如何,他可以不插手,可与男子拼酒,这…… “主子是担心钰公子吃了亏去?主子多虑了,那和硕小王、横滨、清原三人皆是公子提拔,引荐入朝,就因此三位也必不会对钰公子有任何越矩。况且,老奴看来,他们仅仅与公子是君子之交,主子尽可宽心。”高仁如何不明主子那欲言又止的下文?遂即出声劝道。 盛绝不言,高仁斗胆再道,“主子可还怀疑钰公子的身份?” 钰公子都表明了一生愿娶妻生子,过寻常男子生活,主子为何还怀疑钰公子的身份?再者,钰公子可是将府中的男儿一一都送了出去,还有疑处? “钰儿此举,那是此地无银。”她越是将这身份撇得干净,越表明她在心虚。 高仁略微一想,主子虽说得不无道理,可终究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钰公子是女子,就连派兵在北地凉州城内去打听的探子回报,凉王膝下紧一世子,并无郡主,主子为何还有怀疑? 主仆二人谈话间,楼下便有人上来,高仁耳力极佳,想来也是会几手的练家子,道,“主子,公子来了。” 这说话间,房外便起了盛夕钰清润的声音:“爷,蛊王、和硕郡王、横滨公子与清原公子今日过茶间酒肆,路遇爷也在此,望与爷一叙。” 盛绝眸光微微敛了敛,少时,令高仁开门。 “几位公子请进。”高仁待人都入内后退出房间,再将门合上,高仁则守在门外。 “参见爷,爷金安!”盛夕钰跪地请安,后面三人一同跪地,却不见声音传出。盛夕钰难得有心回头扫了眼身后三位。 盛夕钰是久经盛绝的强大气场熏染,如今这一身便服的君王她倒觉得甚为亲切,可哪知身后三位却依然惊恐无度。她哪知,当他们入内时,便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袭来,如排山倒海之势,压抑得人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哪还能如盛夕钰那般磊落? 盛绝曾经嫌盛夕钰在他面前太过拘谨,不想今日与此等几人相比,那便是可爱多了。他很可怕?他这已经够和气了。 “起吧。” 盛绝清冷之声自丹唇吐出,二字即出,如金玉砸地一般清脆响亮,听得和硕等三人一身寒栗,心窝子都被凉了些许。 盛夕钰应声而起,目光里三人还跪着,顿了顿,往和硕身边缓缓移去,随后用脚踢了踢和硕,示意他们起身。盛夕钰出脚,和硕几人才起身。 盛夕钰竟觉得好笑,适才三人的豪情此刻给藏在了哪个心窝子底下了?面圣确实需要勇气,她面圣哪次不是冒了一身汗?想想,实在汗颜,她也没底气笑他们啊。 盛绝抬眼看向盛夕钰,朝她招手,示意她近身。盛夕钰这是因着有三人在场,她得有个好表率,又因今日的王确实比如以往金殿上的霸气。所以盛绝一招手,她便当真前去了。 “爷?”盛夕钰欺近身,在盛绝前三步打住,低低询问道。 ------------ 两情才相忆 四 “爷?” 盛夕钰欺近身,在盛绝前三步打住,低低询问道。 “坐。”盛绝轻吐一字。 盛夕钰心下一抖,果然言简意赅啊,可她敢与君王同坐吗?盛绝这话一出,后头跟木桩子一般立着的三人同时朝盛夕钰看去,皆有几分紧张,也都瞧着盛夕钰会有何反应。 盛夕钰果然背上冷汗下来了,半响道,“臣、我……” “来,于我身边坐。”盛绝哪里听她那些个字不成词,词不成句的话来,当即执起她的手往身边的圆凳拉。 他的掌,厚实干爽而温热,她的手,纤巧汗湿而冰冷,这一相碰,绝了,盛夕钰那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那手啊,抖得个不停。 盛绝抬眼,眸光闲闲散散的全部打在她的脸上,盛夕钰面色再一窘,脸红了。 盛绝心下微微一顿,抑制不住的涟漪一圈再一圈在心底间漾开。他的心是一湖如镜面平静的心潮,她便是这拂动水面的春风,她这春风,暖了他这湖水,也荡漾了他的心。 哪有男子的手、如此柔若无骨? 盛绝抬眼再看她熏红的面颊,因黄酱涂脸,盖过了红晕,细看却不免看出熏红的迹象。是男子,何须羞涩这些个? 钰儿啊钰儿,你叫我如何是好? 盛夕钰人是坐下了,可如坐针毡呐,臀下似火烧般。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王会不会因此举而揭了她脑袋?与君王平坐,传将出去那边是谋逆的死罪,要诛九族的。当然,九族是不可能,诛她一族是够的。 “适才喝的是何酒,与九叔也喝上一杯?”盛绝清冷孤傲的声音缓缓吐落,他的声调总是那么漫不经心,明明屋任何冷戾之色,可听在人耳里却是不寒而栗。 就和硕三人,那是只听王的声音,那便也是双腿发抖的。瞧这进屋半刻功夫了,三人那头是越低越下,几乎快埋进胸膛了,竟也未觉憋气。 “九叔……钰儿今日……” “喝多了?”盛绝那语调看似缓慢,却及时劫过她的话反问道。 “不,不,钰儿今儿还能喝,适才是有些个晕了,可过了这会子功夫,这头脑又清醒了。能喝,还能喝。”盛夕钰头冒大汗,立马接话道。 “汝等如何?”盛绝倒还仁慈,竟未一门心思扑在盛夕钰身上,侧目而去,问和硕几人。 和硕几人本就意志快被摧毁,盛绝这一出声,那当下便跪地不起,横滨、清原二人便是更不用说了,只待和硕抖着音量回道: “回爷,我等、酒量浅薄……不如王爷、不如钰公子,还请王……” 和硕那磕磕巴巴的请辞呢,盛夕钰当即出声道,“弟弟真是说笑了,平日你我二人拼酒,为兄可不是你的对手呐,横滨与清原皆是有酒量的好男儿,今儿我们难得一聚,就陪我九叔一起喝上一壶?” 笑话,她能让他们安生了?她这被针扎得厉害着呢,岂能让和硕这小子得了便宜这么快就走?他们一走,岂不独剩她一人与九叔相对?要死,也得抓个垫背的,兴许有他们在,这气氛就好了呢? 盛夕钰笑意浓浓的看向盛绝请示,盛绝墨黑清冷的眸子独独注视着她,少时方反问道: “拼酒?” 盛夕钰嘴角挂的笑意凝了凝,九叔,您老人家如何听话听不到个重点?她那话总的来就表达了这意思? “偶尔,偶尔。”盛夕钰当即解释道。 盛绝略微点头,盛夕钰以为这岔子过了却听盛绝再道,“酒虽是好物,却也不可多沾,你身子弱,浅尝可以,多饮便会伤了身体根本,往后需忌口。” 盛夕钰连连点头,道,“是,是,九叔教训的是,钰儿谨记。” 盛绝对她那态度还是不太满意,他是为她好,如何她却说是'教训'?不过,今日她这表现,已经好过以往太多,便也罢了。 “那便,齐坐饮上一壶。”盛绝对跪地三人道。 “九叔说多饮会伤身体根本……”盛夕钰那话没说完呢,盛绝眸光便扫向她,当下一股清冷之意灌顶,即时闭口。 和硕平时也算个猖狂人儿了,可今日,竟是小媳妇般扭捏起来。说起横滨、清原二人心悸情有可原,那毕竟是极少面圣,唯有的几次,也是在朝堂之上。然,即便是朝堂之上,天子高坐金銮殿上,他们身为臣子岂可偷窥天颜?而和硕与盛夕钰面圣次数不在少了,却也这般惶恐。 盛夕钰心里叹了几叹,确实为难与人了,这要是王不怪罪还好,一怪罪,那都是以下犯上的死罪,她这当真就是在害人了。起身将人拉起来,一一让人坐下。 盛绝左右两边是他的两个侄子,盛夕钰和和硕,横滨与清原因不敢直视圣颜,所以坐得稍远。 盛夕钰让高仁换来小二,给了银子让小二去十里飘香去买两坛子霜凝露过来。那小二拿着沉甸甸的银子,眼里冒出亮光来,盛夕钰道: “你只管去取,剩下的便都是你的。” “欸,小的马上就去。”店小二立马一点头,一溜儿转身去了。高仁问盛夕钰可要进去伺候,盛夕钰摇头,还是守门好些个。 因其他三人正襟危坐与那木桩子无差别,而盛绝又是活祖宗,这进进出出便是盛夕钰担了。店小二脚程到快,不到半刻钟酒便取来了,足足四坛。 酒一上桌,立时酒香四溢,下酒的菜肴一一上齐。自然了,这桌上伺候的也得她亲力亲为,没人可使唤嘛。 盛夕钰揭开酒盖儿的瞬间,这雅致的屋子里瞬间被香醇的酒香充斥满了,盛绝当即出声赞道:“如斯佳酿,难怪钰儿贪杯。” 盛夕钰兴许当真未把今日的盛绝当成帝王,应对起来比往日轻松许多。听得盛绝这话,眸光闪烁,看向盛绝,瞳孔中满是笑意与满足,道: “九叔,今儿喝不完,钰儿便扛回府中,改日再请九叔入府中再接着喝。” 盛绝漆黑如墨的眸光看着,这样毫无顾忌的钰儿,他喜欢。 “甚好。”盛绝道。 盛夕钰在倒上第一杯酒时,道,“九叔,钰儿等今日越矩,还请九叔万莫恼怒,事后再将钰儿等几位好友问罪,钰儿再此便要九叔一言,只要九叔首肯,钰儿等便放开一喝,与九叔同乐。” ------------ 两情才相忆 五 “好,依你。今日,我、与各位宗亲之后相交,如钰儿言,不涉及朝堂。”盛绝当即道。 盛夕钰总算放了心,这便开始喝了。 三杯下肚,和硕渐渐有话了,横滨与清原二人虽不及盛夕钰与和硕,却也不似最初那般木讷。 外面的高仁进屋来伺候,盛夕钰见高仁进来,门外定是来了接应之人,再者楼下还有她们四人的家将,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这高仁进来却是端着一盅汤进来,盛绝将盛夕钰的酒杯扫近他面前,与她跟前放了只碗,将盅内的热汤倒入碗种。盛夕钰不明,出声问道: “九叔?” “适才我便说你该忌口,今日你已喝下不少,喝些这汤,让胃里缓缓。”盛绝声音压低了几分,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淳厚温和。 盛夕钰嗫嚅着唇,其实她当真喝不下了,在船上她可是喝下了整整三壶,早就过了她能承受的量。适才的清醒,那因为面圣的紧张,都是潜意识里逼出来的,这一时放松下来,醉意上头了。 捧着碗咕噜几口喝下,菜未吃几口,这胃就已经装满了。 和硕确实能喝,和硕有一半北疆的血统,北疆人天生能喝,游牧民族有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性子,和硕留着北疆人的血,自然也随了北疆人的性子。几人中,就和硕还能硬撑着,横滨和清原与盛夕钰一样,上岸是已有醉意,适才未倒下,是因为恐慌至极,这一刻松缓之际,哪还压得下一波一波上涌的醉意? 和硕听盛绝那话,向盛夕钰调侃道:“九叔,钰哥确实得好好管管,家里头还没个贤内助,这些寻常间的小事也无人提点,所以钰哥那日子过得相当凑合。” 和硕那意思是,盛夕钰身边没有女人,生活上自然就会放纵,也不知和硕是不是故意说此话。若是曾经,这话当然不可说,谁都知道蛊王喜好男儿,可现在蛊王已经在澄清这荒唐传言,表明她是正常男儿,所以和硕此言倒是应对得紧。 盛夕钰感激的看了眼和硕,不愧是她的好兄弟,这时候还想着为她说话。 盛绝侧目看她,她那面色酡红更甚了,黄酱已经掩盖不住透露出来。盛绝恍惚了神色,问道: “和硕所言当真?你身边连个使唤的女婢都没有?” 想来她身子虚弱,定也与身边人粗心有关,盛绝当即心中愤怒,只想端了那王府,将她拿进宫来自己守着护着。 “听他胡言,和硕的话岂能当真?九叔,我好歹也是圣谕亲封的亲王,身边婢女丫鬟数十,怎可像和硕说的那般不堪?”盛夕钰笑道。 盛绝目光如炬,与盛夕钰对视,盛夕钰在王面前,即便一句戏言那便都如跳梁小丑一般,自惭形秽。盛夕钰缓缓缓下眼睑,悄悄将目光撤退,不敢再接着王的目光。虽说王的目光不似平日冷戾,这瞧得片刻心下还是惧意肆起。 盛夕钰岔岔的笑了几声,有些个干,侧目横了眼和硕,和硕哈哈大笑起来,又喝了几杯。 午时已过,王出宫的时间已久,高仁已大胆提醒两次。盛夕钰侧目看向面有难色的高公公,心里叹着,都说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伴的是她九叔这只喜怒无常的猛虎。理解,甚是理解。 “九叔,政务重要,还是……”盛夕钰出声了。 盛绝看向她,沉默少时,点头。当即盛夕钰等四人立马起身跪地,“恭送爷!” 盛绝身形微顿,侧身回头看她,须臾,道,“钰儿,随我一同走?” 这是邀请,还是圣旨? 这是盛夕钰第一个反应,然,这片刻时间,如何让她猜得出这是邀请还是圣旨?然,无论是邀请还是圣旨,都是圣意,还能说个‘不’字? “钰儿遵命!”盛夕钰起身,跟上九叔。 盛夕钰出门时,身形恍了几恍,真是喝多了,适才坐着并未觉察,这一站起来,果然,感觉来了。 “公子可好?”高仁及时扶了一把,前行的盛绝如同后脑生了第三只眼一般,灼得高仁手上一瞬震痛,当即收手。 “还好。”盛夕钰无所觉察,稳了稳身形,跟着王下楼。 后面和硕依然恢复了郡王平日的颜笑,起身把横滨和清原二人拉起来,谁知,他一碰,两人就那么倒了,这个和硕登时吓得跳开好几步。 “二位这是……怎么个意思?”和硕稳了稳,这才再次接近,双双往鼻息一探,绝了,二人都醉沉了! “二位哥哥――真乃神人也!”已是如此烂醉如泥,竟然在君上面前半点无失礼之处,这也算是好本事了。和硕心里叹着,也真是难为清原与横滨二位了。 盛夕钰走出酒楼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候在外面,适才进来时还没有。盛绝上前,早有奴才跪地,盛绝踏上那奴才背脊上了马车。盛夕钰微愣,她甚少踏过人背,总觉如此做太过分,毕竟还受着前世教育的影响。 “钰儿,”盛绝清冷如冰雪融水一般的声音至车内传出来,即刻探出一只厚实宽大的手掌来,道,“来。” 盛夕钰心底微微顿了顿,不知起了何般心思,须臾,竟当真将手递上前去,由王握着,踏上那奴才背脊上了马车,入车后觉得身为局促,即便这车内算得宽敞了,可她却觉得空间不够,一时间又紧张了,惶恐得很。 盛绝侧目看她,伸手再次握上她的手道,“钰儿手凉了,秋冬将至,这天气一日里几个变化,你身子弱,多注意些。” 马车晃悠,坐垫柔软,车内还焚有淡雅清香,微醺之际又听得甘醇如清泉一般的男子声音,低低响起。盛夕钰晃神得越发厉害了,霜凝露甘醇清甜,后劲儿却很足,这一入马车,盛夕钰便已经睁不开眼了。眼睛微微合上,又使劲睁开,大力甩了下头,清醒几分,才道: “是,九叔说得是,钰儿谨记。” 这酒劲上头,熏香燃起之时,盛夕钰再也支撑不住,神志混沌间只觉满天飞花撒下,心湖如被暖风轻抚一般,起手拈起飞花一瓣,往鼻尖轻闻,竟然又是一股幽香袭来。 盛夕钰微合眼眸望着盛绝,盛绝潋滟眸色看着盛夕钰,伸手拿下她细闻的发丝,低哑沉声道: “钰儿,醉了。” ------------ 两情才相忆 六 “醉了?”盛夕钰微微一笑,贫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忽见眼前人俊美得不可方物,竟比她北苑的梅生还要美,又自言自语道: “色不迷人人色迷……” 盛夕钰确实醉糊涂了,目酣神醉,眼前一片洞天福地,风月无边。竟连盛绝,都不认识了,仅残存半丝神志,竟还色心肆起。 盛夕钰手扶着盛绝的冰寒面颊,平日里真真是忽略了王的好容貌,只道是王有雄才,王性情古怪,哪里敢当真窥视天颜? “钰儿好美人,可满意九叔这容貌?”盛绝执起她玉白的手,轻轻递至削薄冰凉的唇边,她的指尖亦是冰凉,如玉般磬润。指尖微动,微微卷曲,盛绝却张口轻轻含了这玉般青葱指头。 如此极具挑逗的动作,若是盛夕钰在清醒之时怕早就吓得滚落了马车。可现在比不得往常,她已毫无意识,只觉心底微微发热,连心窝都酥痒了起来。一时间又是几个恍惚了,微微合上眼。 “钰儿……” 谁?是谁在含情脉脉的唤她?如玉石之声一般,是令人迷醉的慵懒。盛夕钰恍惚听岔了音,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把车内飘飘扬扬的香气,而那令人迷醉的声音,也如那丝香气一般,她怎么都抓不住那尾巴。 盛夕钰闭上眼前那一刻,又爽冰凉而惑人迷乱的唇轻轻贴上了她馨软的唇,她一个血气上涌,昏睡了过去。兴许,是兴奋的。 盛绝在她唇上扫了下,却在此时马车停了,高公公的声音即刻传进来,“主子,王府到了!” 盛绝当即微微恼怒,暖意如春的车内顿时寒意四起,高公公顿了顿,不见里头出声,亦不敢起手掀帘,只得等着。 而王府的福管家恰好出府,这抬眼一瞧,双腿顿时一个趔趄,那马车上绣的可是金龙腾飞,试问,大遂天下,有谁用得此图案?难道是王出宫了?又一想,该不竟然,许是王用御撵送王爷回府。思及此便上前,拱手问道: “可是王爷?” 高公公回头扫一眼福管家,福管家见得高仁便已然确定,车内之人是盛夕钰。当即又施一礼,“原来是高公公,敢问,马车内可是我家王爷主子?” “正是!”高公公点头。 “主子……”高公公再次请示,福管家一听高公公呼的那声主子,心里大骇,当即跪下身去,道:“王、主子金安!” 盛绝有几分恼怒,为何没直接进宫,先到了王府?犀利的眸光刺透帘子看着眼前的府邸,是否应该送她进去? 此一想,盛绝便横抱着盛夕钰,稳稳踏出马车,前面的卒子立马奔来,匍匐跪地,高公公也同样跪地,盛绝抱着盛夕钰依然身轻似燕,稳稳的踏上那卒子背脊下地,福管家额头冷汗直冒。 福伯曾经也随凉王上战场杀敌无数,官至统领,比常人气势自然更稳。可王出马车那一刻,福伯却瞬间感到迫人的压力。常言百姓见天圣,必被天颜折煞,这话此刻想来,倒是半分不假。 “带路。”盛绝缓缓吐出二字,声音不大,却清冷极致,犹如绵绵银针四面八方袭击而来,令周围人胆颤心惊。 福伯微微一顿,当即扣恩:“老奴遵命!”起身弯腰在前引路,那上身几乎都完成了直角,倒真是为难他了。 高公公从旁提点道,“大管家,我们家主子今儿是暗访,我们家主子,这仅仅是送了小公子回府,且不可声张,扰了主子清静。” “是,是是,奴才遵命。”进府时精兵侍卫不知来人是谁,也只当一般来客,随了简单的礼数。入了园子,福伯领着大遂帝国高高在上的天子直奔盛夕钰的蛊风居,半刻不得怠慢。 盛绝踏入这王府便觉得清静,清静得过分。秋高气爽,园子内本该繁花似锦才是,她这园子倒好,尽是些低等的野花野草。他曾经赐她的那些个奇花异草呢?珍奇异兽呢?如何这般寒碜了?若非他亲眼所见,还当真不相信堂堂大遂的亲王,竟会过得如此凄苦。想来和硕小子于酒桌上那席话,也是真话。 盛绝未开口,倒是高公公觉得不对劲儿了,曾经宣旨来过王府,可那是前厅,并未进得这后院。朝廷里,别家哪家大人的府邸不是山池亭阁,花团锦簇,偏生这受百姓推崇的亲王府邸如此、如此寒碜。 禁不住出声问道:“王爷这府内如何连一件上眼的物事也没有?就说王上当年也是赐了不少稀奇玩物与王爷,如何……” 福伯哪敢隐瞒?当即回话道,“大人有所不知,因南方水患,王爷日夜焦心,为南方受灾百姓募捐善款,率先捐了一年俸禄和府内所有财务。府内别说奇珍异宝,就连百两物事都没有,能搬的能抬的,都让人搬出王府典当了,一大半银子做了募捐,令一半银子都散给了秋苑的公子们。” 福伯说及此事,也有几个心酸的。他是当真未王爷心疼那些个财物,他知道王爷是何想法,大限将至,能为百姓多做一事是一事,所以才如此亏了自己。就连四苑坚持留下来的四公子,那日子也相当凄苦。王府中的下人也遣散一半,仅留了些供使唤的人。就连这月下人们的月钱,都是璇玑公子托人私下接济的,而此事王爷还并不知道。 王爷宅心仁厚,世人仅看到她表面的风光,可谁会相信,蛊王府已是如此境地了? 盛绝听着,垂眼看向沉睡的容颜,心底陡然窜起一阵怒意。他大遂江山,国富民强,即便百姓受了水患,如何就要她堂堂亲王如此了?她这是为朝廷做表率,还是想告诉他,她是如何忠君爱民? “主子,王爷的居所到了。”福管家那腰一直未直起过,佝偻着随王进院。 盛夕钰一向喜静,伺候的奴才本就少,如今更少了,她这院子里加上外间的粗使丫头总共也才七八人。屋里伺候的就一两人…… 盛绝已然盛怒于胸,将人放于软榻上,拂袖便走。 她要做贤王? 好,他成全她! ------------ 心在相思碧波上 一 盛夕钰大晚上才清醒过来,醒来时头疼欲裂,稳过片刻后觉得事情不对了,她这睡在自己榻上,谁送她回来的?依稀记得与王同驾而坐,然后呢? “爷,你醒了。”梅生端了醒酒汤进来,将盛夕钰已经坐起了身,便将汤端进屏风后。坐于榻前,亲手匙着汤吹了吹,往盛夕钰跟前递。 盛夕钰见梅生那张俊俏的脸,忽然有桃花在眼前飘落,想起闭眼前的亲吻,那是谁?情景熟悉,香味不在,看着梅生眼里的醉意,是他么? “爷?”梅生轻唤,盛夕钰微顿,这才清醒过来,张口喝了热汤。却一边轻轻抬手,纤细的手指微微点在梅生唇上,眸光仔细打量着。 梅生猛然间面色一红,垂下眼睑,遮了目光,低声道,“你知道了?” 盛夕钰微微一顿,眉头微微堆叠,反问,“是你?” 梅生抬眼看她,欲语还休,有几分羞赫,却也微微点头,他是受了蛊惑,为她擦了面,见她貌比花娇,面色白里透红,娇艳欲滴,是男儿有几个受得住如此的诱惑?便是趁她昏睡之际,偷偷吻了她。却不想,还是被她知道了。 “爷,你生气了?”梅生未听盛夕钰有何话说,抬眼看她有几分焦虑的问。 盛夕钰摆摆手,“没有。” 看来是她记岔了,适才以为是九叔,吓得她冷汗湿了一身,虚惊一场,眼下听梅生说起,这才稍稍安稳下来。比起九叔来,她倒更愿意是梅生。倘若真是九叔,她就当真该死了。 这一刻细细回想白天醉后有没有逾矩之事,冥思苦想了片刻,想起王亲口应下的承诺,心里这才当真全全放下心来。 “爷,让梅生给你揉揉。”梅生说着已经调了位置,坐在盛夕钰身侧,素手轻扬,轻轻按在盛夕钰太阳穴位处,力道刚好的轻轻按揉。再低声劝道,“爷,酒虽好,多喝对身体也无益,能答应梅生,日后少喝几盅可以吗?” “好。”盛夕钰应着。 “爷,我听院里的奴才说,今天送你回来的,是为大人物。这大遂朝上,还有比您还大的大人物么?”梅生好奇的问道。 一听说王爷过来,他便赶过来了,一路上都听得院里奴才说今儿府里来了大人物,大家都背对着不敢偷窥,愣是无人看到大人物是何模样,是男是女也不知。梅生听得也觉得稀奇,什么样的大人物,连瞧也不让瞧上一眼的。 “有这事?”盛夕钰微愣,如此,那便是九叔了。原来真是九叔送她回来的,一思及此,心里竟添了几分温暖。 “如何没有?下午梅生见了福伯,福伯仅仅说了几句,却不肯与我说那大人物是谁。爷,到底是谁送爷回来的?”梅生再问道。 盛夕钰想了想,说,“本王见了都要行跪拜之礼之人,你说是谁?” 梅生吓了一跳,面色白了些许,他是有些猜测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真是那位大人物亲自送王爷回府的。 “是……” “嘘……知道就是,别说出来,那可不是你我能非议之人。”盛夕钰转头看他,轻言警告道。 “是,梅生谨记。”梅生虚汗肆起,妄言君上,那是要遭绞刑的。 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盛夕钰让梅生回去歇了,次日还需早朝,梅生便不再多留。 梅生走后,盛夕钰却没有睡下,睡了整整一下午,这时候头脑倒是清醒得很。起身批了件衣裳往书房去,刚出院子便见临江站在院中,如仙人一般遗世独立在晚风中。盛夕钰没见临江一次,便被他那纤尘不染的气质折服一次。 “夜了,过来可有紧要事?”盛夕钰走近临江轻声询问。她与临江,老友的关系倒更像。 临江如轻风一般笑着,道,“王爷,你在临江最困难之时伸出手救我与水火中。若,王当真不放过你,你且放心,临江拼了性命,也能护你周全。” 盛夕钰对上临江坚定的眼神有几许微微慌神,不怪她定力不够,实在是她这后院男儿个个都是才貌双绝、品貌非凡之人,她非草木,如何又不会倾心? 须臾,盛夕钰笑道,“今日怎么了,如何寻这个点来与我说这些?” 临江俊颜上那笑容在盛夕钰眼里都是虚无飘渺的,目光灼灼的看着盛夕钰,手微微抬起,放在盛夕钰肩侧,道,“你且知道,我许了你一诺,便是大可放心。临江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嗯,然后?”盛夕钰不免好笑,临江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与世无争的性子怎的忽然说起此事了来了? “没有然后,只是告诉你此事,让你宽心。”临江依然面色认真,轻轻应着。 盛夕钰点头,“好,我便放宽心。其实生死于我真的无惧,天命难违,我做好我自己,便已足够。” “你能如此想就好,夜了,你早些歇着吧,注意身子。”临江声音又放缓了几个调,总是心疼着她,却又不能表露太多。他何尝不知,她这相敬如宾、进退有礼,其实是在疏远大家。就连北苑那妒夫,他也看出了她并不是真心喜欢,紧紧是亲近几个而已,并无掺杂任何感情。 盛夕钰点头,看着临江转身离去。 盛夕钰这才微微合了眼,临江好像是楚国人吧,三年了,她差点就忘了此事。他说护她性命,是因为楚国太子?临江当初是楚国送往大遂的质子楚国太子的近侍,遭宫人虐对,差点惨死刑杖下。她救起临江时,他仅剩一口气残喘,盛夕钰考虑再三便想楚国太子讨了他回府。 自临江进了王府后,便与楚国太子断了来往。而楚太子三年质子期限就快到了,临江是起了随楚太子回楚国的想法吧,固对她才有此一说。 “或许这是个好办法。” 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悄无声息的在她身后响起,盛夕钰微微一顿,转身看着一身黑衣的夜千痕。 “怎么?不杀本王了?”盛夕钰一见夜千痕,便没了任何好颜色,他是如今唯一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的人,当然不会以好颜色相对。杀了他是下不了手,放任他又于心不甘。 ------------ 心在相思碧波上 二 夜千痕不语,却在盛夕钰转身离开之际快速移到她身边,伸手勾住她腰身,脚下轻点,带着她上了院墙边的桐树,稳稳落在粗大的枝干上。 盛夕钰颇有几分恼怒,却很快被吹来的凉风带走,微顿,侧目看夜千痕,道,“这么熟门熟路,难道你常来?” 夜千痕也不反驳,等于默认了,盛夕钰忽然道,“你是早发现我的身份,所以才闯入我的浴池?” 夜千痕却忽然看向她,目光凌厉。然而看向她时,才发现她眼里的戏谑,顿了顿,道,“不是。” “解释就是掩饰。”盛夕钰又加了句,目光看向蛊风居墙外的园子,中间湖水在夜色中很安静,从丝丝乌云里洒下来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洒落在水面,韵了一湖的银子,冷风带着湖面轻扬,水波一圈一圈的散开,也散了银光,就那么肆无忌惮的飞舞在月下,精灵一般快乐。 夜千痕看向她,薄唇龛合几下,却不再说话。 盛夕钰换了个好位置,背靠着主树干,将脚抬上树枝来,双手撑在膝上。这么好的位置,还在她眼皮子低下的,竟没被她发现,可惜白给这小子使了。 凉风习习,倒是把头脑吹得清醒了,侧目问,“你就是带我上来吹凉风来的?” 夜千痕薄唇再次龛合,还是没说话。盛夕钰看着夜千痕,好像这人一直都很沉默,即便在府中,若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如此刻,全身穿得就跟黑乌鸦似地,往夜色里那么一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为什么一直要杀我?是家仇吧,我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盛夕钰顿了下,目光深幽的看向他,问,“喂,你是寮国人吧。” 夜千痕瞬间目光森冷的看向,杀气即刻凝聚。盛夕钰摆摆手,压着他的掌道,“你做人就不能轻松些个?总把神经绷这么紧,万一哪天给绷坏了怎么办?想问我如何知道你是寮人的?本王此刻心情好,就告诉你。你进府时深受重伤,昏迷之际说的胡话,我细听了些许,便有此猜测。” “你如何能听懂寮话?”夜千痕道。 “寮国曾占领凉州北地数十年,寮国往北地迁徙了不少百姓,寮国百姓与我大遂百姓融合,通婚早已视为一家亲,就是如今凉州城内,也有不少是寮国人的后代,懂寮话的人也颇多。”盛夕钰大义凛然道。 夜千痕暗合眼眸,眸间冷光收拢,半响才道,“不错,我是寮人。我当初杀你,是想为族人报仇。凉州建城后,凉王下令屠杀寮国百姓,妇孺孩童无一幸免。你是凉王唯一血脉,父债子偿,我杀你,是天经地义。” 盛夕钰眸中闪过疑惑,“有此事?” 她并不记得凉州自建城以来,有任何大规模的屠杀事件,再者,她父王一身仁义,如何会因曾是寮人而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这其中定有隐情。 夜千痕并未回答,盛夕钰叹气,这人怎么是个如此的说话模式?说话说一半,等着人去猜?当真令对话之人好生气恼。 “如何现在又不杀我为枉死的人报仇了?”盛夕钰凉凉的声音问道。 好半晌夜千痕才吐了口浊气,道,“那是常瘟疫,凉王当年为避免瘟疫扩散,而下令屠杀,当时的十里雪村寮人、遂人都无幸存者。” “可是北地大旱之际的事?我听父王提及过,当年北地连旱三年,农家颗粒无收,又缝瘟疫四起,无药可救。因瘟疫而死之人每日都数十。当年父王为避免瘟疫蔓延,便下令将所有感染者集中在十里村。但、仅仅是封了百姓的出路,却并未下令屠杀。我父王一直愧对横死的百姓……你是从何得知,是我父王下令诛杀的?”盛夕钰拉开思绪,缓缓道。 “凉州城内知道当年事情真相之人甚少,我便四处打听,辗转得知凉王下令之事。而你书房内有本集子,也记录了此事……” “是那本北地怪谈的集子吧,你可曾往后翻翻?”盛夕钰无奈道,“那本是江湖术士瞎编之本,当年我父王为了不让此类扭曲事实的集子引起动乱,早将此集子焚烧,我房内那本,是唯一的孤本,你倒好运气。” 夜千痕眸光微微闪动,他是没往后翻,也并不知道那集子是如此来历,少时,再道,“几日前我派去寮国的人回来说,当年十里村无一幸存,是被大火烧尽,火是村里人自己放的,为了不让凉王为难而选择自焚。” “呵呵,”盛夕钰轻笑起来,道,“这才是真相?” 她就说嘛,这人两年来对她都横竖不是个颜色,这几日却突然转性了,还会留下来与她共患难。许是知道这两年来多次暗算她,心中有愧吧,所以留下来与她共患难。 夜千痕点头,看向,微微合了眸光,面色并无任何异样,道,“倘若大遂君王真要你性命,你大可放心,即便到了法场,我也有办法于你脱身。临江的话你也可好好想想,事后定不能再留在遂国,楚国民风开放,倒是好去处。” 盛夕钰有些哭笑不得,似乎她这个当事人并不担心脑袋一事,反倒急坏了身边之人。欲开口,夜千痕再道: “临江的身份远不止太子近侍,兴许,他的身份,保你一世平安是可以的,但这前提必须是楚太子能安全回国。”夜千痕神色微微凝重道。 盛夕钰点头,这点她曾也有过猜测。一个内侍,怎会有临江那般的好气质?他的一举一动,都隐隐藏着一股贵气,若说只是内侍,她便是不信的。但,这都是他人之私,如同她一样有不可告人之事,她又何须强揭人之短? “楚太子回国之限就快到了,我担心……”盛夕钰微顿,据闻楚太子这几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自不会病殁在大遂,可,伤了根本即便回到楚国,也命不久矣。如今,他是否能安然回去这都是未知。 “不用担心,君上该不会招上这个麻烦,即便要向楚国交战,也断不会从楚太子这里下手,所以临江提议还是可行的。”夜千痕思量道。 盛夕钰道,“然,你我话开题了,我并不关心如何脱逃之事,都是天意,我自无愧于天便可,若是注定的劫难,我不会躲。你们也不必再为我忧心,一切都自有定数。” ------------ 心在相思碧波上 三 夜千痕半晌不语,最后轻点树枝下了桐树,冷冷的声音飘回来,“你真愿看到四公子与你同赴黄泉?你明知他们不会舍下你不管,即便不为自己,也不能如此轻生。” 夜千痕的声音渐渐飘远,盛夕钰靠左在树干上,听他那话,觉着好笑,怎么就看出她轻生来了?若是躲不过的劫,她挣扎又有何用?她这是看破生死,懂否?反正她已在阎王殿走过一遭,大不了再去阎王老儿那续杯茶,何须贪恋这些个尘世纷扰? 盛夕钰微微一顿,难不成她在大家眼里,竟成了消极轻生之人? 先是西苑的临江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再是夜千痕鬼鬼祟祟的冒出来,不想,她这蛊风居倒成了热闹地。 几日后。 朝会刚散,和硕小王便凑近盛夕钰耳边道,“王兄,喝一盅去?” 盛夕钰不给好颜色,给了他一眼,转向不远处的横滨与清原,随即道,“你且叫上横滨与清原二人,若他们去,为兄便一起?” 和硕一想,立马点头,“好主意。”当即大步向横滨与清原二人走去,远远就喊:“横滨、清原,你二位且站一站,小王有事与你们说。” 横滨与清原二人正讨论着南边水患之事,听得和硕出言,当即停下,转身看去,“和硕郡王,有何事?” 和硕那眼尾微微斜勾,露出个'你懂得'的表情,向他二人招手,“附耳过来……”二人当下配合的将头探过去,和硕道: “与我王兄,咱们四人去十里飘香喝上一壶,如何?” 横滨与清原一听,当即面色骇白,“喝?” “不,不,我家里有事呢,父亲一早便与我交代,今日必须尽早回府,郡王你看……要不,你陪王爷去喝一杯?”清原神色慌张之时赶紧出口推脱,清原一出口,一旁的横滨当下接话道: “哎呀,真是不巧,我父亲也正好交代我今日早些回府,这时间还真是赶巧了,郡王,要不,咱们改天再聚?” 和硕狐疑的看着二人,当真有这么巧的事?莫不是唬他的? “太师大人能与尚书大人同时有同样的交代,莫不是今日不宜出门?当小王是三岁小儿――”'哌''哌'两声,和硕抬手一边一下往横滨清原二人额头拍去。清原二人当即后退几步,横滨面有难色道: “郡王,此事大可问家父,为何今日让我早些回府,这我也不知,只道府中姨娘又为太师府添丁,这喜庆之事,我身为太师府长子,理应在场,你多体谅才是。” 和硕沉着目光看向横滨,道,“姨娘添丁?是,却是喜事儿,太师已是花甲之年,还能生出儿子,小王还真是佩服,佩服……你呢,清原公子,贵府可也添了丁?有喜事儿需你在场?” 清原一脸苦涩,道: “唉……还不是我那未嫁先休的妹妹,府中因此事已经翻天了……小王爷,您说这时候我如何能舍下家人,独自享乐?” “那被岭南世子退婚的姑娘是吧,行,行,你们且回去,都回去,本王自个儿去,喝着香气四溢的霜凝露,听着软糯糯的小曲儿,你们都且回去,回去吧,本王不勉强,只为我王兄不值,想她为你二人入朝之事受了多少君上的刁难。而你们不说回报,这陪着喝上一壶都推三阻四……行,行,府中都有天大的事儿,本王理解,理解,你们且都去吧,本王自会与我王兄好好细说――”和硕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只当是他想了,也不管别人有何难处,全全随了他才好。 “小王爷――这,家父当真……” “小王爷,我家中……” 横滨与清原急忙解释,这倒是如何是好,若是往常,不用和硕亲自来请,只是他们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请了王爷一同去散散心,可自那日遇见君上后,他二人生生被下破了胆,当真不敢再与蛊王一同出游。 他们与和硕小王不同,和硕怎么说也是郡王,是皇家血统,论资排辈,那也是君上的亲侄子,与蛊王身份是一样的。而他们却是朝中一二品大臣府中的公子,皇家人犯错,自有天子庇佑,他们若犯错,怕是脑袋不保,谁敢拿性命开玩笑?谁都知晓天子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倘若一个不小心,那便是性命攸关之事,二人哪里还敢放肆? “和硕,何须强人所难,横滨与清原已说明了家中有事,怎可还如此不依不饶?”盛夕钰清润的声音由远及近,横滨与清原见盛夕钰走近,当即面色几分欣喜。蛊王可比和硕小王好说话多了,想来王爷自是明白他二人的苦衷。 “王兄,他二人分明就是……” “行了,若康靖王叔交代你朝会后即刻回府,你能不拖延?”盛夕钰笑道。转向横滨二人道: “你们且先回去,他日再聚即可。” “多谢王爷!”横滨、清原二人拱手先行,和硕气道: “王兄,他们的话你相信?老太师已过七十高龄,还能生儿子?清原他妹妹未嫁先休与他又何干?那两兔崽子分明就是搪塞我们。” 盛夕钰轻声笑道,“你若信他们,那便不是搪塞。据我所知,太师府近日红灯高挂,确实有喜事出。尚书府的小姐未嫁先休,这也是事实,尚书大人膝下仅一位嫡出的千金,成亲当日被退婚,尚书府受了此等屈辱,清原哪还有心思在外寻欢作乐?” “即便此事是真,与他有何干系?”和硕依然愤怒不平。 盛夕钰顿了顿,道,“这么说吧,倘若当日被退婚之人是你的姐姐和韵郡主,试问你此时可有与我喝酒的兴致?” 和硕沉默半晌,勉强才道,“好啦好啦,真是烦人,有那些个恼人之事,就更需喝酒消愁了,何须左顾右盼?” 和硕那厢抱怨着,盛夕钰已上了马车,和硕当下拦在盛夕钰马车前,大声道:“王兄,你也不愿陪弟弟喝上一壶?可是你府中也有事?” “确有!”盛夕钰撩开帘子道,“让,是不让?” 和硕咬咬牙,只能闪身让道,看着盛夕钰的马车前行。 ------------ 心在相思碧波上 四 盛夕钰回府刚换下朝服,福管家便传来帖子,盛夕钰莫名,又是谁家送来帖子? 打开一看,两行苍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纸上,这样刚劲浑厚的字体,她也只在奏折上偶尔见到。都道是字如其人,这字却如写它之人一般霸气凌然。 写道:钰儿,十里飘香,不见不散――绝。 绝――当盛夕钰目光触及这个字时,心下当即震动不断,恍然觉得竟有些许情愫在之上跳跃。不是'九叔',不是'王',单留一个'绝'字,王究竟是何意? 九叔约她去十里飘香,只是与她喝酒?是同时叫了和硕还是只约了她?她心中忐忑,被大遂天子邀约,这滋味可不是想象那般美妙。盛夕钰甚至有称病不愿去的想法,若和硕小子在她倒还自在些许,倘若当真只有她和九叔两人,苍天――这叫她如何面对? 盛夕钰想来想去,奏章一合,去,必须得去。 她的性命紧紧系着后院四公子的性命,她倒是无所谓,这一世本是赚的,可他们不同。这活着一日,便多快活一日,为她,也为大家。所以,何须因这些小节而恼了圣颜,顺着便是。 心想,应该也无甚大事,约在十里飘香,应该是喝酒。本是相安无事,她又何须庸人自扰,一切到了再想应对之策。 盛夕钰穿了一身轻便的月白袍子,在腰间扣上了蓝田暖玉,本欲带上王曾赐她的东海明珠做王冠,然,素言与她戴上之际,她却觉得分外扎眼。当即道: “不可不可,太招人厌了,拿下来,还是带平日常戴那冠。” 她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让福管家搬出去典卖了,却独留这颗南海明珠,一来这是供物,再者晚间用处甚大,去了烛火,这颗珠子可供照明,倒是能省下几吊香油钱。 素言好笑,又亲手将缀了明珠的王冠取下,换上平日的玉冠。 盛夕钰起身一撩衣袍,在素言面前转了小半个圈,贫道,“素言瞧本王这玉树临风的模样,比那天下第一公子如何?” 天下第一公子便是困在驿馆三年的楚国太子,当年她也仅仅见过一面,一袭白衣胜雪,似乘风而来,飘飘欲仙。日后临江到府上后,她一度花了眼,错把临江当那第一公子,同样的纤尘不染。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想来临江那谪仙气息是随了楚太子。 素言轻笑,道,“爷,奴婢可从未见过什么第一公子,奴婢眼里啊,爷是世上最俊美的男儿。倘若真有第一公子,奴婢肯定是世人不曾见过爷的绝世容貌。” “哈哈……”盛夕钰朗声大笑,还是她这婢子嘴皮子找人爱,爱听什么她便说什么,盛夕钰带着一身好心情出府。 盛夕钰今日踏进十里飘香,感觉有些奇怪,这大堂饮酒吃食的人看似百姓,却又凝聚着浓浓的冷冽之气,若是伪装,却又不明其中道理。盛夕钰上楼时侧目看去,心底顿时明白了,当即面色无异的上楼。 堂中人处处都掩饰得甚好,只是那一双双军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那是王的精卫。盛夕钰也微微放下心来,她出府时,也暗调了一对精卫过来,藏匿在暗处。王虽是微服出宫,却也不可疏忽了这守卫。 “钰公子,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高仁也换了一身便衣,见盛夕钰上楼赶紧上前迎着。 盛夕钰见高仁,笑道,“大人如此穿着,倒是精神了不少。除了我以外,九叔可还约了别人?” 高仁被盛夕钰那一夸,颇有几分高兴,当即回话道,“小公子进去便知。” “好,那我这厢便进去了?大人不进去?”盛夕钰前脚踏入回头对高仁道。 “是,是,小公子请进,老奴这门口候着,主子们饮酒取乐,老奴在倒是扰了主子好兴致,老奴这候着便可。”高仁点头哈腰招呼着。 盛夕钰笑了笑,这才抬脚进去。听高仁此言,那便是还有别人?定是和硕小子也来了,这一想,心下便放开了些许。 “九叔,九叔钰儿来晚了,九叔千万莫怪……” 盛夕钰人未至声先到了,她本是以为和硕小子已经在了,却不想,穿过花厅,再入雕花屏风之后,抬眼一瞧,煞时对上盛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双腿一软,'嘭'地一声跪地,顿了好半晌才嗫嚅出声道: “王……臣参见王上,王金安!”顿了顿,又道,“臣,臣惊扰圣驾,臣请罪――” “呵呵……”盛绝清凉温润的笑声低低响起,提一壶白玉酒壶,将身边两只酒杯倒满,兀自饮上一杯,香醇甘甜的味道瞬间侵袭他的口腔味蕾,霜凝露独特的香味瞬间在房间中飘散。 盛绝品了一杯,看向盛夕钰道,“钰儿,这霜凝露的味道确实令我回味,思之如狂,今日,钰儿可愿与我再饮一杯?” 盛绝再满了手上的空杯,端着缓缓走近盛夕钰,盛夕钰背有冷汗,涔涔而下,为何只有九叔一人?和硕呢?她能临阵脱逃么?她能――尿遁么? 盛绝气势逼人,即便浑身寒气收敛,那与生俱来的王者气息也是掩不了的,强大的气场,和浑然天成的霸气,居高临下的睥睨盛夕钰,盛夕钰能不感觉压抑? “王,臣臣……九叔曾嘱咐钰儿,不可贪杯,钰儿,近日已、开始戒酒……”说出这些那冷汗便是大颗大颗滚落。 盛绝缓缓点头,他是说过,“然,然也,九叔说的是,莫贪杯,喝少许是可以的。”盛绝蹲身在她身前,抬手扣上她柔和的下巴,注视着她紧张惊恐无度的脸,将手中酒杯缓缓递于她唇前,低哑醇厚如同这霜凝露的甘甜一般的嗓音缓缓吐出: “来,喝了它。”似诱哄,是命令,因他并没给她半分拒绝的可能。 “九叔……”盛夕钰张嘴轻唤,盛绝却适时将酒水灌进她口中,快而准,扼住她下颚的手掌及时合上,不让她吐出。 盛夕钰连抗拒都没有来不及,一杯酒已然下肚。 ------题外话------ 8月4号起,请假一周。。一周内留言暂不回复。。存稿在后台,这期间每天九点五十五准时更新。。妞们不用担心断更。。。感谢支持。。。 一直在怀疑这文有没有人在看。。这文是奕构思了近一年时间才动笔。。只希望得到认可,而现在文却收不见涨,推荐被一压再压,实在很闹心,也很无奈,在承认‘技’不如人的同时也只能无奈的表示我尽力了。。。在此很感谢妞们的支持,不用担心弃坑,奕会写完的。。。 ------------ 心在相思碧波上 五 “九叔……”盛夕钰张嘴轻唤,盛绝却适时将酒水灌进她口中,快而准,扼住她下颚的手掌及时合上,不让她吐出。盛夕钰连抗拒都没有来不及,一杯酒已然下肚。 “九叔,九叔想品尝这美酒,钰儿觉得人多热闹些,钰儿这就去唤了和硕来,与九叔助兴……”盛夕钰跪地的腿起了一边,已成单膝跪地,盛绝却适时按住她的肩,道: “和硕?钰儿与和硕感情不浅呐――”盛绝微微收了收目光,若有所思道,沉默片刻,须臾才道,“不,九叔只要你――钰儿陪我就好。” “九叔……”盛夕钰抬眼望他,眸光微微闪烁,隐隐颤栗着,不怕么?不,很怕。 盛绝无视她的恐惧,她这副栗栗危惧,诚惶诚恐的样子他早见怪不怪了。起手执起她的手,他能感觉到她顿时微僵的那一刹那,在她欲缩手之际他紧握了几分,拉着她坐下。 “今日我们不谈国事,不谈家事,你且只当我是你的酒友,至交,将我当做、和硕也无妨。”盛绝何曾将高高在上的颜面拉得如此低过?偏生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她不懂盛绝是何心意,便就不明他的心思。 “来,干了。”盛绝将装满的酒杯往她面前推,吐出的声音清冷的同时却含了几分霜凝露的甘醇,就连欺近她时吐出的气息都带了几分霜凝露的馨香。 盛夕钰有些个恍惚,竟豪不犹豫的将酒喝了。盛绝的笑,绝美而慑人心魂,看着她,眸光潋滟,笑容再次扬起三分。又亲自装了一杯,他起手端着,往她身前欺近,低沉酣醉的声音仿佛也加入了酒精,有迷醉人的功效。他道: “钰儿再来,喝了。” 盛夕钰在无所察觉间收了几分微醉,她竟是由他在摆布,一直是她在喝,而他却久久才喝下一杯。 “好香……”盛夕钰目光已有些迷离,自从她进这屋子便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而此时那股萦绕鼻尖的香味更甚。有些许龙诞香,却又混合了别种香味。 她不知,是醉了酒,还是醉了香。 “是么?”盛绝越发坐得近了,甚至一手揽过她的削肩,酒杯至他的手再往她唇边递。 “九叔,钰儿、好像醉了。”盛夕钰觉得心慌难耐,燥热且心跳加速,胸口悸动有几分不受自己控制。她的酒量如何,她自己清楚,然,这才几杯下肚,竟然已有几分醉意。今日,她怎么了? 盛绝挂着潋滟绝美的笑,挡开她的手,低声道,“就这一杯,嗯?喝了这一杯,我便让你休息……” 他不等了,若等她这榆木脑袋开窍,他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无论她心思如何,无论她是男是女,无论她是臣还是侄,他爱她这个人,他只要她,只愿将她占为己有。 待她将酒喝下,盛绝用同样熏了香的锦帕将她的脸轻轻擦拭,盛夕钰睁着迷离的眼望着,就那么望着大脑没有做出任何应对的反应。盛绝手中的锦帕香味越发刺激了她的感官和血液,被锦帕擦拭过的地方一寸一寸娇艳莹润起来。很快,整张脸如同出窑的细腻白瓷一般,玉白剔透,粉颊微微泛着嫣红,眸子水漾,唇不点自朱。 “钰儿……”盛绝气息粗重了几分,缓缓欺近她,大掌扣住她的后脑,潋滟红唇缓缓欺近。 盛夕钰眸底深处有几分挣扎,她在干什么?他是她的九叔啊,怎么会这样?然,理智的另一半却急切的渴望他的接近,迫切的想要承受他的气息,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轻轻勾着她的身,缓缓欺近,带鼻息都已经打在她脸上时,她才有了些许反应。柔若无骨的手轻轻熨帖在他精壮的胸膛,炙热的温度通过上等料子传递在她手心。他的温度,热了她的心,灼烫了她的手,跟掀翻了她的理智。 “九叔……钰儿想……” 她内心深处的道德枷锁再也捆不住此时的她,明明知道这是她的九叔,却还心甘情愿的陷下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她的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就想他狠狠的与她融为一体,交缠不分彼此。 道德与理智的抗拒下,流下滚烫的眼泪。 “钰儿,相信我,我会让你一生无忧。” 盛绝的唇贴向她温软的唇,还是那么甘甜,这种味道,沁人心脾,让他的身心弥足深陷,也同时醉了他的灵魂。思之如狂,说的便是她这唇上的味道。相思凄苦,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早已因此而疯狂。 盛绝抱起她的身,转身往身后的床榻走去。清冽冷戾的双眼此刻载满浓浓深情,蕴涵着浓浓的相思和爱怜,与她迷离却又挣扎的目光对视,一步一步越来越接近床榻,他的目光便越来越似烈火一般,炙热,瞬间可以燎原。 盛夕钰有意识,身体却发软了,想拒绝,却也出不了口。她知道这不可以,'不论'二字深深嵌进她心底,可她却阻止不了,痛苦的同时竟在渴望着,连可耻的灵魂都在期盼着。 “九叔……”她的泪,滴滴滚落。 盛绝将她放入床榻,轻轻吻去她的滑落眼眶的泪,暗哑清润的声音低声道,“钰儿,我们很快就能彼此不分了,我们很快就能属于彼此,只属于彼此……”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盛夕钰望着九叔近在咫尺的俊脸,泪涌得更厉害了。 盛绝轻轻吻着她的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一点一点的描绘着,情之深意之切,吻她一下,她在他心底的烙印便加深一分。 “九叔……”她低低的喊,希望他能停手。他对她起这样的情,是何时开始的?为何要这样?为何要把她推进这禁伦的罪孽深海中? 盛绝的手缓缓往下滑向她腰带,灵活的手指在她的腰带处轻轻逗留着,来回婆娑,然后随着她滚落泪滴的同时,轻轻解开玉带。她的手,缓缓握上他的,盖住他的手,神色痛苦的望向他。 不要…… “钰儿……”他低低轻唤,她似被蛊惑,缓缓闭眼。 ------------ 心在相思碧波上 六 却在此时屋外有异动,似乎伴有打斗声,很快传来和硕急切之声: “王兄,王兄你可在里头?你不是让我约了那位姑娘在楼外楼见面吗?我们等半天儿你怎么还不露面,那姑娘可是说了,你要再不去,她这辈子都不见你了,王兄,你可得想好了……” 和硕声音极为嘹亮,不是是心急还是心慌,尾音竟有丝许颤抖。 屋内盛绝瞬间寒气凝聚,该死的和硕――而盛夕钰听得和硕的声音,当下清醒了,陷入泥潭沼泽的意识也在这一刻被拉了回来,伸手欲推盛绝,却浑身使不出力气来。惶恐下望着盛绝冷戾的眸子,唤道: “九叔,你醒醒,我是钰儿啊――” “我就要钰儿……”盛绝已是被激怒的兽,再也没有适才温柔相对,猛地朝她压下,削薄冰凉的唇紧贴她莹润剔透的脸颊上。 “和硕……和硕……”盛夕钰用尽力气呼喊。 “王兄……”和硕心里一震,“王兄,你当真在这里?快些去吧,你那心仪已久的姑娘可就要走人了,她可是说了,你若不去今后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屋内情况紧急,盛夕钰被盛绝堵住了双唇,连外袍都拉开,露出半个圆润的玉肩。 和硕呼喊的声音仍在继续,盛夕钰知道他不敢进来,而她自身又无法做出任何反抗,推拒着盛绝,下一刻双手被盛绝禁锢在头顶。盛夕钰望着盛绝蒙上赤红的冷戾眸子,知道已无路可退,闭目,两行清泪滑落。 “钰儿……” 却在此时,门'嘭'一声震响,门闩被震断,和硕的危急低沉的声音即刻传来: “不能进去,你……你大胆,不能进……” 伴随着和硕和高仁焦急的声音,另一浑厚的男子嗓音即刻随着脚步声传来,“爷,奴才来带爷与那位姑娘见面……” “千痕……”盛夕钰心中一喜,竟是夜千痕。 夜千痕声未落人影已入了镂花屏风内,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近了床榻,劲风一到便于盛绝交手。盛绝浑身寒气迸发,反手运功,指尖伸长尺于,带着强盛的戾气一扫,夜千痕移形换影速度虽快,却依然被盛绝凌厉强劲的戾气所伤,当即臂膀衣裳开裂滑出三条口子,血肉模糊。 “御龙鹰爪?”夜千痕连退几步避开盛绝掌上的戾气,黑沉的目光看向盛绝已然变异的手,一代君王,竟然练此等邪功?不待他多想几个移形换影声东击西再次靠近床榻。盛绝已然大怒,全身阴气翻涌倾泻。 盛夕钰从未见过盛绝的功夫,经方才那一招便已知道,夜千痕根本不是盛绝的敌手,挣扎着身子,在盛绝出手之时抱住他腰身。盛绝浑身一震,盛夕钰被盛绝压下的内力震得内脏剧痛,'噗'一声口吐鲜血。她此刻毫无内力护体,以致于连盛绝将内力压制之时都被震伤。 “钰儿……” “主子……” 盛绝收手侧身看向她,夜千痕停在不远处,和硕和外面人听得屋内停止打斗后立马入内。 “王兄……九、九叔?”和硕何其惊讶,却不得不开口道,“原来王兄在陪九叔喝酒,喝酒……这个,王兄,那位姑娘可真是生气了,您还是快去吧,兴许这会子赶过去还来得及。九叔,您看……” “九叔,钰儿心仪那位姑娘已久,还请九叔成全。”盛夕钰接话道。 因这楼上打斗,楼下的精卫,以及盛夕钰的精卫全都出动,这时候正在屋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片,等候主子下令。 盛绝面色阴沉如同狂风暴雨即刻要来临,冰冷刺骨的眼神将她直视,眸中藏着惊涛骇浪的气息瞬息万变,黑沉沉的漩涡誓要将她即刻埋葬一般。盛夕钰已然无惧,撑着上身与他对视。经此事后,她命不久了吧。 “主――子……” 高仁出声喊道,此事已然不可收拾,切不可再什么都不顾,与王爷撕破脸呐,王爷好歹也是大遂亲王,如此众目睽睽下,如何也要顾及她的颜面,倘若一意孤行,怕是再没有挽回的机会。几年的努力,也也就前功尽弃了。 “九叔、醉了……千痕扶我一把……”盛夕钰压着眼眶的泪,低声道。 夜千痕这才真正靠近床榻,盛绝目光依然将盛夕钰直视,强大的气场足以将在场之人全全镇压。夜千痕拧了一股气,出声道: “这位公子,还请放开我家主人!” 盛绝抬眼,眸光瞬间阴寒数十度扫向夜千痕,夜千痕当即将视线调转,俯身将盛夕钰抱走。 盛夕钰要下地自己走,挣扎下地时,却双腿绵软,没有半分力气支撑,和硕和夜千痕一左一右即刻搀扶着。盛夕钰转身之时泪再次滑落,背对高仁道:“有劳大人送我九叔回去,九叔有些许醉意了……” “是,是,小公子走好……”高仁见人都走后,喝退了精卫,当即跪地叩头。 “王,奴才该死!”高仁连扣几个响头,王对王爷的心思他不敢猜测,可王对王爷用的心思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王此次…是否太过莽撞了?他眼里的君王从来没有如此失常,即便倾心王爷,这也不是好时候,心急成不了事啊―― “孤……错了么?”盛绝有些颓废的反问,眸间凌戾全扫,神色黯淡迷茫。 他是心急了,是等不急了,才会这样做,急功近利如何会有个好?他真走错了,真走错了…… 盛夕钰上了马车,瘫软成一堆,夜千痕将她扯近身边,她伸手推开。夜千痕冷了脸,索性将她打横抱住,盛夕钰捏着拳头捶了他几下不动了,只剩泪水。 和硕心生几分怜惜,却不乐意见夜千痕像抱女人一样抱着盛夕钰,本欲开口,又见盛夕钰满脸泪痕,凄楚更显得冰肌玉骨,娇花照水,和硕当即心中一动,如此媚态横生的王兄他是从未见过。急急别过去,心忽然惆怅起来,莫不然――他也有分桃之好? 不能吧―― “王兄,大男人如何哭哭啼啼,又不是小娘子受了委屈……”和硕声音已然不再如往常自然。 但听盛夕钰伤心欲绝道,“我禽兽不如,禽兽不如……竟对、竟对皇叔起了肮脏龌龊心思……我如何对得起父王母妃……” ------------ 心在相思碧波上 七 但听盛夕钰伤心欲绝道,“我禽兽不如,禽兽不如……竟对、竟对皇叔起了肮脏龌龊心思……我如何对得起父王母妃……” 和硕一听,有些发傻,他进去时确实看见王兄和君上抱在一起,明明是喝酒,如何喝到床榻之上了?难道…… 夜千痕面色阴沉,良久才道,“与你无关,那屋内的焚香有催情作用,龙诞香与依兰混合,提炼出比原本作用强十倍的香料,常人一闻便会失去常性,因你内力深,所以仅仅迷了意识。” 龙诞香是取自东海抹香鲸腹内,本身有催情成分,而依兰花更是媚情迷香之最,两者混在一起制成的香料,常用在妓馆、或婚房。 和硕大为吃惊,惊声道,“强十倍?那岂不是春药?” 盛夕钰微微疑住,“催情媚香……当真与我无关么?那么,九叔应该也是这样,所以才失了常性……对,一定是,一定是这样……” 深吸缓缓闭上眼,不愿再想此事,那是精明神武的王,那是她敬仰崇敬的九叔。这一定是意外,一定是意外。 “和硕,你回去吧,改日再请你来府中喝酒。”盛夕钰低声道。 和硕看向她那贴进夜千痕胸膛只露出些许的脸,微微一顿,并没有做太多犹豫,跳下马车,道:“王兄,那我这这就回府了。” 和硕走了几步,又转身提醒道,“王兄,可别忘了找个心仪已久的姑娘,此事若是君上追究下来,我们可都是欺君死罪。” “好。”盛夕钰低声应着,随即由夜千痕扶着下了马车,往府里去。 蛊风居 “天寒了,你若泡进冷水里,身子如何受得住?”夜千痕沉着脸道,这说话间,素言和婢子们已经将水打来了。盛夕钰让人全部下去,才道: “无碍,帮我守门?”盛夕钰侧目看他。 夜千痕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盛夕钰进了凉水中,火热的身体一阵哆嗦,确实够凉啊,皮肤凉了,可心火难熄。抬眼看向门外立着的夜千痕,苦笑了声,不用吧,还没到那个地步。 “若受不住了,别勉强。”夜千痕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嗯。” 盛夕钰懒懒散散的应了声,好似操劳了几日几夜一般,神情倦怠至极。试图运功,还是徒劳,盛绝不仅布置了熏香,在酒水里也入了药,她想自欺欺人,那一切都是巧合和意外,可,摆在眼前的事实,瞒得别人瞒得过她自己么? 九叔,您究竟是何意?为何要如此对钰儿? 盛夕钰在冷水里坐了近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神思早已远去。门外的夜千痕有些个急了,出声问,“可好?” 盛夕钰听得夜千痕的声音,愣了愣,远游的神思拉了回来。没想到今日救她的竟是往日里咬牙切齿喊着要取她性命之人。 “和硕是你找来的?”盛夕钰问,这厢清醒后,才想起来这茬子,他们来得实在是时候,差一点九叔就揭穿她的女儿身份了。 “不是,我是接到临江的消息,才赶过去,到的时候郡王已经候在门外了。”夜千痕如实道,临江告诉他王爷危险时,他根本来不及多问,一路往十里飘香奔去,踩着别人屋檐上了酒楼,他到的时候,和硕小王一边与高仁周旋一边朝屋里大喊。他情急之下,才踹了门进去。 盛夕钰目光一顿,临江?从凉水中起身,边拭干身上的水问道,“临江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我没问,你可以自己问他。”夜千痕道。 盛夕钰微微叹息,她以为这极隐秘之事,竟然把府中之人扯了一半进来,看来知道者不少。 盛夕钰正挽发之际,屋外临江飘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何事要问我?” “夜兄,她可好?”临江先与夜千痕说话,他知道夜千痕这人面冷,也不屑与任何人为伍。临江性子孤高却也随和,府中之人他唯不待见之人便是北苑的妒夫,其他即便是下人,他都是好颜色。 夜千痕微微点头,道,“休息几日便可无事。” “爷,可否进来?”临江轻声问。 盛夕钰神色慌了一瞬,道,“不可。” 临江面色无任何异样,就好像盛夕钰的回答他早就料到一般,须臾,盛夕钰道,“进来。” 二人推门,相互礼让,却同时踏入屋内。少时,素言便遣了鼻子奴才将屋里收拾妥当了。 “王爷,面色发白,还是让素颜姑娘于你熬碗姜汤吧,天气寒凉,别在换季时惹了风寒。”临江面色如常,仅在眸底有隐隐的担忧之色。 “嗯,找我有事?”盛夕钰问出口,便又反问,“你如何得知我被困?” 临江看向盛夕钰,半晌才道,“十里飘香是临江名下产业,酒楼内任何不寻常之事,或者有关王爷的消息,临江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盛夕钰墓地看向临江,讶然,“十里飘香是,你的?” 帝都人人都猜测十里飘香幕后老板究竟是何人,而这大人物竟然就藏在她府中,更荒唐的是,她竟半点不知。 “和硕是你让人通知的?”盛夕钰顺着话问。 “是,情况紧急,那位尊贵的爷不是我等草芥贫民可触犯的,只能拉下和硕郡王。无论怎样,郡王还有康靖王爷为他撑着。”临江回道。 盛夕钰轻笑出声,无奈的点头,“是啊,有父王正好,和硕小子还有康靖王叔撑腰,九叔不会不顾兄弟情义……”盛夕钰感叹身世之时,又不着边际的说了句:“我这大院后宅中卧虎藏龙的可真不少,个个都有来头,大家都有底子,就我是一根野草迎风摇摆着……” 临江却笑出声,温和的声音犹如天籁,道,“王爷,我们的底子,不就是您的底子?如何说自己是根草呢?” “这么说,我赚了?”盛夕钰朗声笑道。 临江看着盛夕钰苍白却依然明媚的绝美小脸,有片刻的失神。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平安带她回楚国,在于她一世安定。 盛夕钰自言自语道,“和硕小子要知道十里飘香的幕后老板在我后院里,不惊翻了天去才怪。”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一 帝都丑闻上到天子行宫,下到坊间百姓都在私下议论着尚书大人千金未嫁先休之事,尚书府无颜于世,府门一紧闭十余日,不许任何人探访。 然,世人只道是岭南世子拒婚,大婚当日一封休书将新嫁娘撵出世子府,令尚书府千金受尽天下人耻笑。尚书大人之女清月小姐乃帝都官宦千金们中的翘楚,素有帝都第一才女的美誉,亦是多少名门公子仰慕的佳人,如何会遭岭南世子无情休妻?坊间众说纷纭,猜测不断。 世人多为清月小姐惋惜,岭南世子薄情寡义,真真辜负了如此好女子。然,世人却不知,此事却是清月小姐自己所为。 原是清月与府中下人互生情愫,却因与岭南世子早有婚约,不得相守。而这清月小姐亦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为了真爱竟与情郎私奔。她二人又如何敌得过尚书府的势力?情郎在途中被府中侍卫拿下,清月受困,不得不再回府中。 也正因尚书大人以清月心中人性命要挟,清月这才答应遵守婚约,下嫁岭南世子。那本该次年三月的婚期被急急提前半年,原因也正因此。 此事已定,尚书大人夫妇与岭南王府都松下心中大石时,却不知还有变数。大婚当日清月得知情郎猝死,愣是横了心要一死相随。尚书大人无奈之下只能将清月打晕,抬进岭南王府。本以为清月进了王府大门后会有所反省,哪知清月性情刚烈,竟以死相逼,岭南世子不忍心心相念的女子死在眼前,被迫休书于她,宾客未散尽之时,便将她送回了尚书府。 外人皆知是岭南王府退婚,却不知道竟是尚书府在退婚。因儿女婚事,尚书府与岭南王府一夜成仇,互不往来。 也在此事后,尚书府与清月断了亲情,清月虽是拿着休书得了自由身,却已成了有家归不得的可怜人。 秋夜,秋风萧瑟。 东临涪江西月湖,西月湖水往下走便入了这东临涪江,这深秋之夜,水面寒气层层潆绕。而在这寒气逼人的江岸石桥上,站了位弱柳扶风,天姿国色的清丽女子。只见女子娉婷而立,白色纱裙在秋风中飞舞飘动,墨色长发随着裙摆在空出画出同样又美的弧度,迎着夜风飞扬。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凄美的身影遗世独立。滴滴冰凉的泪珠洒落于那桥下的涪江水中,与流动的涪江水融为一体。 听她轻道: “萧郎,今生无缘相守,来世有缘再聚,只愿你我皆做平凡人,做一对平凡夫妻。” 女子闭上双目,终身往涪江一跃。 却在此时,聚她不过十丈远,一道白色身影如清风越过,急速截住女子下坠的身子,脚尖轻点涪江水面,微微一顿微沉,提气而上,下一刻便稳稳落地,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功夫间。 “生命诚可贵,蝼蚁尚且偷生,清月小姐是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道理?” 那轻生的女子正是近日名动帝都的才女清月小姐,而救起她之人身量于她高不了多少,只见此人眉目如画,精致绝美的五官在这夜色中更显得如梦似幻,美得不似真人。即便是同样拥有倾世容貌的清月,此刻也不得不为这绝色容颜屏神。然,如此倾世容貌,竟是男儿? “与你何干?”清月字字清脆,如新莺出谷,只是这音色略微寒凉了些许。 此人浅笑,不答反道,“清月小姐若当真从这桥上纵身而下,当真就是解脱?倘若小姐当真急欲追寻情郎而去,可曾为你腹中并未足月的孩儿想过?可曾为你那枉死的情郎想过?可曾对得起你那至亲至爱的夫郎和他的骨血?” 清月清冷的目光犹豫了,素手轻轻附在尚未隆起的腹部。 “我已无路可退……”少时,才听她轻声道。 “跟我走。”俊美男子在清凉如水的夜色下向她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胜过任何男子,甚至连女子的手都不几她的手如此美态。 清月看向她,目光缓缓落在她的伸出的手上,“你?” “为何?”清月问道。 “你我皆是亡命人,不如,做个伴?我给你腹中孩儿一个光明身份,于他一生安乐无忧,条件是你嫁我为妻,如何?”男子目光潋滟,看向清月的眼神真诚而澄澈。 “你是谁?”清月手轻轻抚在小腹,她何尝不想孩儿健康出世? “北地凉州凉王之子盛夕钰,当今君上赐封号'蛊'。”她道,依然笑着,绝美的潋滟微笑令这天地都羞涩。 原来是蛊王爷,哥哥清原便是这位仁义天下的王爷推荐入朝。在府中时,少不得听长兄说起这位王爷的贤能仁义。 须臾,清月双膝跪地,叩头道,“清月谢王爷救命之恩。” 盛夕钰松了口气,俯身将清月扶起身,道,“我不瞒你,我如此做,并非全全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既答应许你孩儿安乐,便会护你们母子平安。但,我此时的处境也要与你说清楚,你我今后性命同系,我的事不会瞒你。” 盛夕钰握住清月冰凉的手,清月微征,想缩回手,盛夕钰却紧了几分,道:“我说过,你我性命系在同一根绳上,我自不会瞒你任何,你且来……” 片刻功夫后,清月震惊,双目微微失神,任由盛夕钰拉着往王府去,好半晌功夫才回过神来。 女子?女子?竟是女子! 清月震惊后便拉回了理智,这初相见,便将这惊世秘密告诉她,这是用行动在证明盛夕钰的诚心。盛夕钰的处境,从盛夕钰的三言两语中,清月已然了解了几分。既然盛夕钰如此信赖她,她自会尽全力配合。 王爷带了个女子回府,后院公子们还未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那厢王爷已经抬着聘礼去尚书府求亲去了。 盛夕钰此举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各方久久不能回神。后院男儿个个伤心欲绝,金銮殿里那位更是气得疯狂成魔,竟连那平日喜笑颜开的和硕小王爷心底都隐隐酸涩起来。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二 尚书大人何其震惊,望着坐上神清气爽的男儿,他那辱没家风的女儿竟然与蛊王暗生情愫?这是何时之事?不是曲萧那畜生么? 盛夕钰一脸笑意迎着尚书大人的打量,于堂上坐得端正,背脊挺得直直的,她心自岿然不动,神色如常,喝茶文雅而不失洒脱。待一杯茶尽,她道: “大人认为,本王为何无缘无故出手相助令儿?” 尚书大人眸光微微一沉,难道,竟是月儿的原因?当初蛊王于君上推荐清原入朝,他便觉得此事蹊跷。蛊王为人清廉,向来不参与朝中各党派纷争,更不拉帮结派,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由蛊王推举入朝之人甚少。三年来,也就康靖王爷之子和硕郡王有这个荣幸。 而清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尚书大人顿了顿,不敢接话,有些个接受不了这等突如其来的喜事,生怕话出有错,便道: “王爷,微臣可否失陪少许,微臣今日吃坏了胃有些个急……可否……” “哈哈,去吧去吧,秋末冬至,大人还需好生注意身体才是。”盛夕钰笑得,她何尝不知这张尚书是何意?怕是要与人商议揣度她此行有几分诚意吧。 “微臣谢王爷!”尚书大人提着锦袍便退身。 尚书大人这一退,清原这才有说话的机会,急急坐于盛夕钰身边,神色有几个焦急,又生怕问出口越矩,愣生憋了个脸色通红。 盛夕钰笑道,“你我二人,不放直言。” 清原横了一颗心,问:“王爷,可是当真?我妹妹是因王爷而以死相逼岭南世子退婚,这一切都是因你?” 盛夕钰一副却是如此的神情看着清原,清原双手急得无处可放,竟是一拍双腿,再道,“可,我妹妹与那曲萧暗生情愫……”此话一出,盛夕钰面色微微暗沉,清原当即知道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 “我妹妹……” “过去之事,本王不想提,清月早已向本王坦白与曲萧之情。本王不介意清月的曾经,只在乎珍惜现在拥有的感情。你大可想想,若不是有本王为她撑腰,她能做出以死逼迫岭南世子之事?”盛夕钰弹弹缓缓说道。 清原暗暗惊讶,“当、当真?” “比那真金白银还真三分。”盛夕钰微微靠近清原一本正经道。 清原本以为妹妹被父亲逐出府,此生已被毁,却不想竟是峰回路转,遇到王爷。可他不明,“王爷,我妹妹是何时与您……清原是想问,王爷是如何认识我妹妹的?” “这个,”盛夕钰目光微微拉远,神色漂了漂,似已陷入回忆,冗长了音调道,“那是个晓风残月的清冷夜里……唉,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有空,本王便细说与你听,如何?” 清原明显被勾起了兴趣,又听得盛夕钰这推脱之词,不好再问,顿了顿,却仍是不甘心,又道,“那,是何时认识的?” 盛夕钰真想扣他脑门一巴掌,哪那么多问题?大家都是适婚年龄的青年男女,一不小心偶遇了,一不小心一见钟情了,才子佳人瞬间看对眼的事儿多了去了,如何要对她如此刨根究底?她就这么没信誉? “此事还得追溯到……”此话一出,盛夕钰适时一顿,好在没顺口说出十几年前,十几年前她还在凉州北地呢,话锋一转,“三年前本王回帝都那天,街上百姓来往拥堵,我一眼看出去,便对上人群中清月那双明亮的眼睛,你可知,滚滚红尘中那一眼,已是令本王沦陷……至此,她的眼睛便时常出现在本王脑中。本欲及时找寻她是谁家小姐,却因当年本王刚入朝,并未在朝中站稳脚,只能将此事延后……唉,却不知本王这一延误,中间竟凭生了这许多事情来。” 别看盛夕钰平日一本正经,要她睁着眼睛掰瞎话竟也是信手拈来,毫无压力。 清原听着有几分感动,原来是一见倾心,也感慨王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他在回想,当年王爷回朝之日,妹妹可曾出过府? 这厢盛夕钰稳住了清原,那厢张尚书却没理出个头绪。 张尚书的正房张氏卧病在床,尚书府嫡出的便就是这一儿一女。儿子在朝为官算是无愧于祖宗,可女儿这……实在有如家门。张氏先因女儿与那贱奴私奔伤心欲绝,后又因岭南世子退婚,这先后心火旺盛,气怒攻心下,竟然一病不起,终日卧于床榻。 张尚书自从将女儿撵出府后,便甚少来张氏房里,对张氏重病也不曾过问。可此时竟是急急忙忙进了张氏屋中,与她商讨这诡异之事。 张氏见得张尚书来有几分欣喜,却因终日卧病,全身无力,连起身都没了力气,只能躺在床榻望着老爷。 张尚书言简意赅将此事前后说了以一遍,再看夫人的神色。问道: “你看这事……” 张氏也惊讶了,蛊王是何许人也,即便她们这些深闺人妇也耳熟能详了,那是满京城帝都里的管家小姐、达官贵人们争相巴结的对象。自从蛊王澄清好男风之事后,各官家谁家不眼巴巴的盼着这位君王面前的红人看上自家女儿? “月儿何时结识的王爷?”张氏兴许因此事高兴傻了,竟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张尚书看向她道,“夫人是月儿亲娘,难道不知此事?” “老爷,月儿自小独立,甚少将心思说出来,妾身即便是月儿亲娘,却半分不知她的心思。就是与那贱奴的事,若不是三妹揭穿,妾身还被蒙在鼓里。”张氏叹息道。 曾经张氏因生了这样一个女儿而骄傲,如今,她却因这样的女儿无颜抬头,更愧对张家祖宗。张家就清月这么一个嫡出的小姐,大婚当日被世子退亲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令张府一同蒙羞。老爷将清月赶出府,张氏也知情,却不敢多言。 想及此,又恨及三姨娘将此事抖搂出来,若不是三姨娘揭穿清月与曲萧二人之事,他们又如何会被逼得走上私奔这条路。不私奔又如何在把人抓回来后将那曲萧严刑拷打而死?倘若三姨娘不见曲萧之死再透露于清月,又如何来今日的满城风雨? 罢了,一切都是命。 ------题外话------ 感谢支持。推荐新文《重生一大小姐嫁到》,稳定更新。欢迎跳坑…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三 “夫人觉得,王爷此次提亲,有几分诚意?”这才是张尚书关心之事。 倘若蛊王当真倾心于月儿,那么他在朝中便不再是独树一帜,有蛊王这等贤婿在,谁人还敢看清了他张家? “月儿之事京城之人谁人不知?王爷竟然肯在此时不拒非议上门提亲,足以见得王爷的诚心。不知月儿心意如何,王爷此番心意确实诚心的。”张氏缓缓道。 张尚书沉思片刻,道,“那,老夫这就前去应了这门婚事。” 微顿之时再道,“只是,委屈了王爷。毕竟我们月儿……是被休弃妇……” “老爷不是常赞赏王爷的为人么?倘若王爷与我们月儿当真情投意合,便不会在意这些。”张氏宽慰道。 张氏此话免不得儿女情长了些,蛊王那是心系于朝之人,如何会拘泥于男女感情?可此刻张尚书却不得不相信。当即应了几句,便匆匆往前厅去。 翌日 朝堂上依然是政见几分,盛夕钰不愿再多参与这政见相斗,只想王提及她连日上奏为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之事。 当年平西将军一族的案子是王上亲自落案,若要翻案,那边是掌了君王嘴巴,叫君王颜面无存。可她硬要往这石壁上去碰,不是自寻死路,而是相信君上那公证之心。 张尚书因应下了蛊王的亲事,今日在朝堂上说话都硬气了几分,竟与太师党正面交锋,反驳了太师的政见。太师反对在水患刚过后大修水利,此举为劳民伤财。而张尚书却是强烈支持兴修水利,劳民一载,得益数年。 那些个平日与张尚书私交不错、忌惮太师权势的同时又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大臣们,今日因着张尚书的带头,扬眉吐气了一次。 太师一党今日在朝上与张尚书等人唇舌交锋,连连被反问得哑口无言,逼得无言以对,以致失了颜面,一退朝后,太师便拂袖而去。留下张尚书等人在原地讨论着兴修水利之事,个个面色激昂,正气凛然。 和硕今日焉了,失了往日的朝气。走近盛夕钰却相对无言,他也不知此时究竟矛盾个什么,他更不明白他心底又在愤懑些什么。曾经王兄府里成百的艺子,他都无半分异样,却在此时听得王兄即将大婚之事,心底攒动不安了。 为何,究竟为何? 王兄会娶妻?将来还有可能会与人生孩子?一想及此和硕那心就有些撕裂一般,不堪忍受。他心中的王兄是天人,人神不可侵犯,不是凡人,所以她后院养了百余男儿他都觉得是应该的,不走世人寻常路,这就是王兄。可如今,他心中的天人竟然要回到人间,当真要过平凡男儿娶妻生子的凡人日子…… 不,他当真接受不了。 若是女子,他宁愿王兄豢养成千上百的男子。 盛夕钰暗暗叹息,伸手拍向和硕的肩膀,不悦道,“哥哥我要成亲了,你如何不为我高兴,反倒挂着一张苦瓜脸?和硕,你什么意思呢?” 和硕抬眼,满眼满眼的不懂,出声凄凉问道:“王兄,你如何能成亲呢?”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王兄如何就不能成亲了?王兄是健健康康的男儿,如何就不能成亲?可他就是想问,心底莫名其妙悲痛着,如同一根生满荆棘的藤蔓拉扯着他的心脏,令他疼痛不安,不堪忍受。 “我怎的不能了?和硕能一辈子不成亲么?”盛夕钰啼笑皆非,笑着反问道。她知道这小子一时间拧不过来,毕竟他曾表示过对男儿有兴趣,成亲之事本是决定得仓促,和硕终日与她厮混在一起,忽然出了此事,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中。 和硕冲口而出道: “若王兄一辈子不成亲,和硕便一辈子不娶妻,陪着哥哥――” 盛夕钰嘴角僵住,眼皮子跳了跳,怎么、怎么个意思? 和硕傻了,适才,他说了什么? 颓然转身,轻飘飘的话传进盛夕钰耳里,“恭喜王兄成亲,弟弟这就回府为哥哥准备大礼去……只担忧哥哥成亲后,便不再理会弟弟,与弟弟一起对饮美酒,月下吟诗作对……” 盛夕钰眸色不明,顿了顿出声喊道,“和硕――” 和硕回头看她,眸色暗淡无光,眸底一片死灰。尽管如此,却用了全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王兄,何事?” 盛夕钰疑惑道,“你是不是嫉妒我先你之前娶妻?若是如此,你也该找个好姑娘了。” 秋日里的阳光透明却刺眼,钻出云雾洒在那明朗的小伙子身上。和硕迎着透明的阳光朝着盛夕钰笑得极开心。弯了眉,眯了眼,露出白牙,缓缓点头,却很快转身离开。 笑还持续着,眸里死灰一片,无尽悲凉和伤感。他该找个姑娘了么?别家世子郡王在他这年纪即便没有正妃,也有好些个通房丫头和侧妃了,可他却从未想过此事,为何? 真该找个好姑娘了么? 盛夕钰管不了和硕突然上来的莫名情绪,只能摇摇头感慨,少男情怀确实不是她能理解的。如同少女心思一般,谁能猜得透呢? 侧目便见高公公快速朝她走来,盛夕钰那心下一顿,当即提着官袍转身就走。 她快步而走,可就苦了高公公在后头好赶。 “王爷,王爷留步,王爷留步,君上传召,王爷请留步――”高公公边走边喊。 盛夕钰只当未曾听见,脚下生风快步而去。 若是以往,兴许她能脚底抹油避过此事,然,如今不同。忘了她那才结下的岳丈,盛夕钰刚快走几步,便被张尚书给拉住了,还一脸好心的说道: “王爷,高公公口谕,君上传召。王爷不曾听到么?” “啊?是吗?”盛夕钰适时还四下一探,伸手抹开这未来岳丈的手,边道,“没有啊,岳丈大人您听岔了……” “哎呦,我的爷,可教奴才好赶……王上传召,快随老奴觐见吧。”盛夕钰那话未落,身后立马传来高公公的尖细的嗓音。 这魔音……盛夕钰当真忘了,高公公脚底那功夫可不在她之下。 ------题外话------ 感谢支持。推荐新文《重生一大小姐嫁到》,稳定更新,欢迎跳坑… ------------ 相思雨,美人如玉 四 ”参见王上,王金安!”盛夕钰依然是跪地大礼参拜。 她来这行宫的一路上,高公公便已告诉她,王连日来食欲不正,三日仅仅进食了一晚浓粥。高公公怕龙体熬不住,来之行便多言请她务必提点君王此事。 盛夕钰自然不知她的话胜过任何人,即便此事高公公说于她,她便也不信的。只当是高公公担忧君上身体,病急乱投医,这厢见着她,便拖了她此事。 因先有此事,所以盛夕钰此厢起身时目光便向王投去,咋看之下,似乎一切如常,可在眼底确有一抹倦怠之色。 ”坐!”盛绝清冽的声音今日听来微微暗沉,这异样是适才在朝堂之上并未发现的。 盛夕钰微微动容,这毕竟是她亲皇叔,与她有着骨血亲情,即便日前有过失礼与不妥,可……让她如何摒弃这份亲情? 盛绝迎着她的目光走近她,执起她的腕往一旁的椅子去,亲手将她按在椅子上,道,”可想过孤今日召你何事?” ”未曾想过。”她能说想过么?揣测圣意是死罪。 ”钰儿越来越不诚实了,孤记得三年前钰儿随孤回朝之时答应过,今生都与孤赤诚相见。可如今钰儿却似乎忘了此事。”盛绝立在盛夕钰身前,居高临下的吐出这番话。 因她身量未足一般青年男子,这又坐着。而盛绝本来身量颇高,如此居高临下的睥睨她,加上那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与冷戾气势越发令盛夕钰难安。 ”九叔……”盛夕钰嗫嚅轻唤。 盛夕钰觉得九叔似乎有种魔力,只要不小心对上他的冷戾清冽的双目,便会无可自拔的往里深陷。 ”钰儿瞧瞧,九叔美吗?”他真担心,这年纪已经与她相配不上了。 他弱冠之年是她出生之时,他还记得当年皇兄向他捎来喜讯,喜得郡主,北地三年大旱,郡主降世之日天际云彩弥漫,次日便天降甘霖,所以他深记皇兄书信一句'小郡主身带祥瑞而来,佑我凉州北地,兴也'。 小郡主,可当他去北地贺喜之时,皇兄与众人却说是小郡王。书信中'郡主'与'郡王'仅一笔之差,可他也不会有如此大意看错。 郡主成郡王,这一变,已经十七年了,事到如今他还不甘心,郡主如何能成郡王? 盛夕钰唇际龛合,不该如何作答。王是天神而降,自然是无可挑剔。然她若以此话而出,那便又是敷衍,又违背了'赤诚相见'四字。 见她不答,盛绝自己出口道,”钰儿曾说,九叔很美,比起钰儿后院那些个男儿,美多了……” ”九叔,钰儿死罪,不该拿王与蝼蚁贱民相提并论,钰儿死罪!”盛夕钰这一刻真有些许慌了,她是何时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混账话来? 盛绝无视跪地惶恐的盛夕钰,再道,”既认为孤美,如何不愿侍君,反娶妻?” 盛绝此话如同平地惊雷一声,'轰'地在盛夕钰脑中砸响。盛夕钰震惊得当即直起身来望向盛绝,眼里全然的不可置信。 ”臣、臣……臣,深爱清月……” 盛夕钰身体已有几分摇摇欲坠,有种想即刻落荒而逃的冲动。 九叔是考验她,还是当真…诸多猜测她已无力仔细揣测,盛绝那话给她冲击太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承受得起的。潜意识的忽略九叔前面的发问,避而不答。 盛绝缓缓点头,低声道,”何时将那位名满京城的姑娘带来于孤看看吧,孤还真的好奇钰儿心仪的姑娘会是何等模样。” 盛夕钰此时面色才稍有缓和,一提起清月,她面色便起了不同往日的沉醉之色,双目神采洋溢,嘴角不期然的起了一丝弧度。盛绝将她这些个细微表情看在眼里,双掌已是不能自已的紧紧握拳。 ”清月乃世间奇女子,她在钰儿心里的位置无人可取代。钰儿得知月儿恢复自由身,便是这第一时间往尚书府下了聘礼,以求贤妻。清月不仅样貌出众,而且颇具才华,是钰儿仰慕已久的红颜知己。他日若真有机会面圣,九叔定会为钰儿高兴能取得如此贤妻。”盛夕钰的声音些许陶醉的道出,面颊泛春,眸色潋滟。 盛绝忽然转身,盛夕钰这才松下一口气,心底鼓跳如雷。继而开口道: ”九叔,钰儿听闻九叔已多日不曾进食,为何会如此?是近日国事操劳么?” ”孤,心气郁结,食之无味。”盛绝低声言。 ”可曾让太医瞧过?良药苦口,若九叔不愿服用,可讲用膳食调理。九叔身系天下百姓,切不可有任何闪失,钰儿还请九叔为大遂百姓着想。”盛夕钰即刻道。 ”钰儿是关心孤王这身体多些,还是为百姓请命多些?”盛绝侧身看她问。 一般能有此发问,那就表明上头这位已然恼怒,而恼怒的原因自然就是她那话不中听。任谁如此问,都希望对方将自己看重些,即便这君王也一样。所以盛夕钰即刻出声道: ”自然是九叔了,王,您可是钰儿的亲叔叔,百姓虽亲如子民,这博爱自有九叔给予,钰儿此刻,更愿见九叔欢颜,龙体安康。” ”哈哈哈……”盛绝当即朗声而笑,颜色逐开,道,”钰儿这嘴啊,若时刻都能如此识时务,孤王何须什么良药?” ”哦?九叔言下之意是,若是钰儿常来逗九叔一笑,九叔便能活龙鲜健,精神抖擞了?”盛夕钰紧跟上一句贫道。 盛绝此时但笑不语,看向她,道,”与孤一同用了膳才出宫吧。” ”是。”盛夕钰见王又忽然收起笑颜,这当下也急速将笑容敛下,垂眼应声而出。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五 盛夕钰何等聪颖之人,盛绝已经暗示如此明显了,她还能察觉不出王对她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回避,既要顾及王的感受还要护住自己及身边人不受牵连。王的心思,她不愿多做猜想,一切,但愿是她多想。王还是王,即便不是王,也是她血亲的九叔。 盛夕钰连日都在尚书府耗着,全然不理会什么礼节。如此那后院公子们想见一面都没有机会。盛夕钰自察觉王对她不同的感情后,便更庆幸此时有清月相助。但愿他在娶了正妃后一切能归于平静。 原是存了暂时避开后院公子们的想法,可今日十一月初一,又是初一了,家宴啊,别日能避着闪着,今日如何能闪得了? 晚间,盛夕钰着了身淡蓝色的袍子,一身清爽的去了厅里。来的时辰不算晚,可四位却早已经聚齐了。 “我倒是以为今儿会早到一回,然,几位公子都来了。”盛夕钰朗声而出,率先道。 在座的四人却无一人出声,盛夕钰干笑了两声,竟先看向夜千痕,问道,“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夜千痕抬眼看向盛夕钰,目光幽深冷冽,他是知道她这般做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非要当真娶个女子回来?若是她不愿在应付坐在金銮殿那位,直说于他,他即刻就能将她带走,直往燕国或楚国,只要过了遂国边际,金銮殿那位还能拿她如何? “王爷近日繁忙,竟还有心关心我这小伤,千痕如何担当得起?”夜千痕冷声回应。 盛夕钰眼含点点笑意看向夜千痕,并不恼,曾经在他误将她当做深仇大恨之人时对她多次冒犯都未曾生气过,如今在他救过她之后出言无状又如何会添气? “千痕何须如此挖苦我呢。”盛夕钰道。 她自四公子表明决心誓死跟随她之后,自她曾经亲口允诺和平相处,平等扶持以来,她在四公子面前便没有‘王爷独尊’的优势了。想来,这时代的礼数还是不能全作废的。习惯了前呼后拥,而眼下却是谁都能给她颜色好瞧,多少也有几分失落感。 梅生却先为自己斟满了樽酒,一饮而下,抬眼看向盛夕钰,面色凄楚,眸色悲凉,满是失望: “王爷娶正妃进府,可曾想过将我们四人置于何地?我道是君上逼压下来,所以令王爷急迫的将府中伶人全全遣送出去。原以为王爷仁德,却不想,竟是为自身辟谣,遣送伶人之举却只是为了迎娶王妃!呵哈哈,连我等都被王爷一同欺瞒了下来……” 梅生声冷音厉,满是失望与嘲讽。梅生从未以此态度与盛夕钰对峙,想来是气怒攻心,此时不曾掀桌倒真是他大度了。 “梅生……”盛夕钰微微拧眉底唤,几人都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若讲理,都会听,然,这实情如何能相告?即便误会,也只能如此先如此。 “有何难言之隐,王爷但说无妨,我们自是相信王爷的。”兰君颜轻声道,侧向盛夕钰,目光却并不看她,眸子微合,目光落在桌面。 兰君颜此言一出,其外三人都看向她,盛夕钰抚额,实在头疼。她在后悔一件事情,这几日应该一个一个好生安抚着,安抚了一个也不至于此时全部来针对她,一抵四,如何应付得了? 临江轻声笑道,“王爷既然不想说,我们就别再问了。王爷所做的一切,临江都会选择相信。” “临君所言也正是君颜之意,王爷,君颜相信你有你的考量。有些事知道的人多了,确实是隐患。王爷不说,那我们就别再问了……来,王爷,君颜为你斟上,听闻王爷是最爱这霜凝露的,临君下午让人送了好几坛过来。想来今日是我们最后一次家宴,爷,不如我们一同畅饮?”兰君颜边执起酒杯边出声道。 盛夕钰看向座上几人,夜千痕虽面色森冷,却不难看出他并没有如何耿耿于怀,毕竟他是唯一个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临江与兰君颜本是识大体之人,一个出身大家一个在楚太子身边左右十余年,宽阔胸襟只不是寻常人能及的。这看去,就只有梅生依然闷赌着,不愿敞开心扉。 盛夕钰叹气,想来他在梅生心里那印象已经差到极点。其他几位口头上虽是体谅她,心里难免不痛快,只是不像梅生这么全全表露与面。 “好,今夜不醉不归!”盛夕钰与几位一同举杯,仰头尽了金樽中的美酒。 然而,盛夕钰本以为这气氛就要缓和,却不想却在此时,梅生竟将酒樽气愤的往地上掷去,在地上弹起落下几次,酒水溅了一地。 众人皆一愣,盛夕钰当即面色不好。临江率先出声指责,“梅君如此是不给王爷面子还是如何?梅君如何放肆也别忘了尊卑忘了身份而以下犯上!” 临江本是不愿与北苑的梅生有任何交集,此时出言虽声色俱厉却也是敢在王爷盛怒之前先发制人。哪知梅生却不知临江此意,摔了杯子不说,还俯身推了一桌子的菜肴,瞬时间汤碗碟盘稀里哗啦摔落地面,碎了一地,汤汤水水更是浆在地上狼藉不堪。 梅生看向盛夕钰,声声质问,“爷如此做,可曾想过对得起我们四人?枉我们痴心相对,却换得爷如此结果。王妃?爷当真要迎娶王妃?爷可曾想过,王妃进府,我们四苑可还有何立足之地?王爷将四苑又置于何种尴尬境地?难道,爷日后每月初一的家宴,便想让我们与王妃同座?爷可曾想过我们?” “大胆!梅公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质问王爷?”一直在旁伺候的素言当即往前一步厉声呵斥。 兰君颜面色同样焦急,与临江一样生怕梅生此举将王爷激怒,王爷平日温和确实好说话,然,愤怒下的王爷可不再是那么仁义。即刻出声道: “梅君,快于王爷道不是,快呀――” “哼――我不过是说进各位心坎儿里去了,怎么,大家只敢在心里想么?如此假惺惺的劝说有什么意义?见我做了恶人,都装起好人来了?”梅生不屑众人,依然冷声讥讽。 夜千痕冷冷的看着,在座唯有他依然声色不动。心道,北苑的不仅是个妒夫,还是个蠢货! ------------ 相思雨,美人如玉 六 盛夕钰是当真怒了,拂袖便走。素言紧跟着出去,临走时极失望的看了眼梅生。 北苑的公子人是不错,就是仗着王爷平日偏爱越发专横起来,如今竟连王爷都敢顶撞,真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临江与兰君颜二位公子明显是为他开脱,他却半点好歹不知,反向以对,真是无药可救。她真是不知,王爷当初为何对他另眼相看了去? “王爷,王爷……”即便再呼唤,盛夕钰依然决然离去。 “她即不把我们放心里,我们何须真心待她?”梅生痛声急呼,却是因盛夕钰拂袖而去,没有再如以前那般牵就安抚于他而动怒。 此话,也只有梅生敢说,临江瞬间面色冰冷,冷冷看向梅生,道,“你既如此说,那便王爷将我等四人遣送出去呢?” 梅生瞬间面色惨白,是,王妃进了王府,最尴尬最无地自容的便是他们四人。王爷会因此而内疚,可倘若都不依,如梅生这边胡闹,以王爷目前的做法,如何不会将他们遣送出去,以图王府清静? 不过伶人而已,王爷能抬了他们奴隶身份让他们翻身做主子,自然也能收回恩赐。毕竟王府主人还是她,再越矩也莫忘了自己身份。 此时连兰君颜都没有好颜色,目光淡寒几分责备。王爷要迎娶王妃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梅君如此,又有何用?不甘谁都有,然,能因此尊卑不分,冲撞王爷? “我……”梅生面色惨白更添几分凄楚,已是有些接受不了,曾经王府他独大,连王爷都时时顺着他,如今,竟…… 换做谁,谁能甘心? 爷曾答应过他不再让任何男子进后院,是,她做到了,不是男子却即将迎娶正妃。梅生眸中万般不甘不屈服,悲怆凄凉丝丝缕缕绕满整颗心,踉跄后退,竟是不小心绊倒椅凳摔倒在地。 “主子……”珠翠含泪将跪在梅生跟前,伸手去扶他,梅生此刻已经血色全无,被珠翠扶起来整个人留了三魂丢了气魄,连站立似乎都没了力气。 兰君颜毕竟心善仁厚,出声相问:“梅君可好?需要大夫吗?” “呵呵……好,好得很……王爷要迎娶王妃,我高兴极了,我实在高兴极了……”梅生转身抓着桌上唯一没被他推倒在地的霜凝露,拔了盖头大口灌下。 “扫兴!”临江一拂白色衣袍转身离开,王爷这是唯一一次在家宴上恼怒而去,可见是当真怒了。与其在这看北苑这疯子撒泼,还不如回西苑得个清静。 这本是他们几人独有的最后一次家宴,就被梅生这无理之举给搅和了,兰君颜看着不慎酒力的梅生想阻止便,始终没说出口。梅生郁结于心,在场之人谁心里痛快了?他倒是好生佩服梅生直率而为的性子,将心里的不痛快抒发出来。他们呢,却如他所说,只能在心底焦急罢了。 夜千痕最是不屑一顾梅生这般小性儿之人,弹弹衣袍,转身离开。兰君颜见了夜千痕也走了,也不便多留,走时叮嘱了北苑的大丫鬟珠翠让她赶紧送主子回去,切莫再添事端。兰君颜一离开,这花厅里瞬间清冷下来,最后一次家宴不欢而散。 夜千痕倒是没有回南苑,几起几落跟上了盛夕钰等人。盛夕钰知道夜千痕跟来了,他的气息她现在熟悉得很,即便在如此森冷的夜中,气息一再收敛,还是掩藏不住那自然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盛夕钰有时候心里排腹,夜千痕这类人不去当杀手实在可惜。 盛夕钰进了蛊风居,退了素言等人,侧身等着夜千痕开口。夜千痕站在她身侧,良久才说,“不是非得真娶位王妃进府。”顿了顿,又说,“既然帝宫里那位对你已经开始怀疑,即便你如此做,同样打消不了他的怀疑,反而会认为你在欲盖弥彰。” 夜千痕平时话极少,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开口吐几个字,难得他真这么在意她的事。而他知道她的一切,盛夕钰就算对夜千痕有所怀疑,这时候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我能做的只是如此,拖一时是一时吧。”盛夕钰缓了下再道,“只有迎娶王妃,才能将你们安全送走,只是,对不起清月了。” 夜千痕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从准备遣送第一个伶人出府时就开始了。这之后即便没有帝宫出宫这事,她也会迎娶王妃,借此名正言顺的将府中一众男儿送走。只有以此名义,被送出去的人才不会有麻烦。她为后院中人,竟良苦用心至此。 曾四公子发誓誓死跟随她,她却还是选择自己面对,不愿牵连任何人。 夜千痕突然无言以对,只是在想若当时真错手杀了她,他如今该会如何悔不当初?还好,他并未铸成此大错。 冬夜寒凉,霜降也早,地面结起了一层寒冰气息,使得脚下一片冰凉。而夜色中的二人却无心此事,各有所思,好久夜千痕才出声道:“你还是要将人送出去,那,清月姑娘呢?你如何又愿意与她共存?” “说到底不该再拉她淌下这趟浑水的,可她意志本以消极,若不给她个继续活着的理由,让她明白她活着还有自身价值,以她的刚烈性情,怕是早已香消玉殒了。清月所作所为与世俗不融,但在我眼里她是最值得敬佩的女性。”盛夕钰浅笑低语,清清凉凉的声音在这夜色显得格外清脆,如同雪断松枝的清冽声响,不大,却令人为之一振。 夜千痕单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北地短短十余载就兴盛的原因,凉王是何等仁义为怀又仁义天下?盛夕钰是凉王唯一血脉,她自是秉承了凉王所有的优厚。 唐突道: “你可想过,回北地?” 他想说,既然帝宫那位无情,休怪我等无义。帝宫那位在凉王和王妃去了后急切的将凉王一脉带回帝都,并收回封地,此举自然是忌惮北地这些年来的发展。若是她肯回去,占凉州北地划地为王,帝宫那位能奈她何?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七 盛夕钰淡淡笑着,她真的想回去了,那个自小长大的地方,她的故乡。只要回到北地,她连呼吸都是畅快的。多少回梦中,她已经赤足踩遍了凉州每一寸土地啊,那是她的家乡,她落地生根的地方,她如何不想回去? 夜千痕看进她眼中的向往,再道,“回北地吧,我们都会全力相助于你。” 盛夕钰目光微微一顿,抬眼看夜千痕,这才明白他言语里的意思,忽而笑道,“千痕当真将我作为大志在胸的丈夫了?即便我回了北地又如何?” 盛夕钰是瞬间对夜千痕有了莫大改观,竟煽动她带领凉州叛变,划地为王,拥她为女皇?呵,真是好笑了。此时看来,夜千痕倒也不是迂腐守旧之人啊。 夜千痕微微一愣,是,他竟忘了她是女儿身,要如何以王者自居,呼北地百姓反遂? “若……” “然也!”盛夕钰适时截住夜千痕的话再道,“我是皇家子孙,曾在父王坟前起誓,全心拥戴九叔,若有二心,天理难容。千痕,你今日的话是谋逆大罪,日后万不可再提。” “是。”夜千痕道。 半晌又道,“既已如此,不如携上几位公子,我们一起离开帝都,远离朝纲。” 盛夕钰但笑不语,夜千痕无奈,帝宫里那位如此逼迫压制她,她为何还不肯走,究竟是为什么?她若此时离开,是最好的时机,既不会连累清月姑娘,也能保住几位公子的性命,为何不走?她常说希望有朝一日能孜然一身,泛舟碧波游历天下,如今还不是时候么? 盛夕钰看向面前这个一身寒气的内敛男子,淡淡笑着,“为何如此牵就我?以你的身手和游历,不该留下来的。” 夜千痕却在这时撤离了目光拉向别处,他也不明究竟为何留下来,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处事风格。盟主早下达了新任务于他,他却将时间耗在这里不愿离开。 仅仅纯粹的不想看到她有事,两年来,她对他的放纵令他在这一刻很是感激。挂了四公子的名,却从未在后院留守过一日。仅有养伤或被仇家追杀时才回来,这里,曾经是他的避难之所,从未想过这该、是不该。如今,她遇此劫,他如何能在此时离开? 盛夕钰再次笑了,“如你一样,你孜然一身本是来去随心之人,可你却留下来,你有你的原因,我也有我的不舍和不愿。我并不想因我个人而连累任何人,清月我救了她,可也是害了她,若能有一日不可避免,我希望你能护她母子周全。” 夜千痕目光微微一顿,母子? “你呢?” “九叔既容不下我,我这条命不给他,我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又何须此一举呢?”盛夕钰低声道。 北地版图的扩大,如今已成大遂的威胁,君主三年前在凉王离世后便收回封地重新纳入大遂国土。世袭亲王本永世不得回朝,他却一意孤行将这亲王之子带回盛都,让年纪尚幼的少年从此踏入朝门,与他君臣相称。 与其说是厚爱,不如说是另一个'质子'。三年前一同入驻盛都的还有那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的楚国太子,那是楚国送入大遂的质子。盛夕钰何尝又不是凉州北地的质子?只是她教楚太子自由些个。 君主早就忌惮北地,凉州封地收回以来,短短三年北地爆发了大小不下十次的动乱,不服大遂管束,民心齐发上表天子言,望君主能将他们凉王之子归还。 有如此背景,君上如何能放过她? 可即便她深知自己逃避不过,她也不愿离开。 这其中究竟是因当年对凉王起誓终身效忠君主的誓言左右,还是掺杂了别的因素她不得而知,仅仅简单的想法,不愿离开。 夜千痕微微碾动唇际,却始终欲言又止。 “我答应你。”久久才吐出这句话来,盛夕钰微微侧目,夜千痕道,“护清月姑娘母子平安,既然这是你愧疚之事,我便如你所愿。” 盛夕钰爽朗笑出声,如此她便放心了。 “多谢,明儿让临江取些十里飘香的霜凝露来,爷请你喝酒!”盛夕钰笑道。 夜千痕发愣的看向她,是因为月下少女明媚娇艳的笑容,明明是豪爽大气的男儿做派,可他却看到了她掩藏的那一丝少女娇态。 “你倒是自觉不生分,临公子若不同意呢?”夜千痕出口才警觉,他竟也会如此打趣调侃人? “怎会?临江是我后院中人一天,他名下的产业便一日为我所有,我取自家的酒水,有何不妥?”盛夕钰笑道。 夜千痕淡淡的笑容不由自觉的拉开,盛夕钰抬眼望进清凉的月色中,夜渐渐深了,霜寒露重,还真有几分凉意。 “夜了,回吧。”盛夕钰低低出声道,随后转身往屋里去。 夜千痕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不明所以的眼睛酸胀,她如此年纪就需背负此等大事,她所承受的压力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 次日。 如盛夕钰所言,她确实有将四公子送出府的意思,只是,身边东西该拿的该当的都没了,再没有任何好东西给他们带走。 盛夕钰在前厅召集四公子议事,今日眉目含笑,似乎早忘了昨夜拂袖愤怒之事。看向四人淡淡而笑,也不曾避开梅生情深意切的注视。 然,当她说明了状况后,梅生、临江及兰君颜一同跪地,请她收回成命。若要他们离开,便是将他们逼入绝境。梅生向来是冲动那个,悲愤难耐又凄凉哀怨,望着盛夕钰泣声道: “王爷若赶我走,我便此刻撞死在此!” “王爷迎娶王妃,我们几人并无异样,若是如此王爷容不下我们,当真是要把我们几人往死路上逼?”兰君颜道,无论如何,他不会走。留下来,即便身份在尴尬,即便让处处让着王妃闭门不出,他也情愿。 盛夕钰抚额,她以为此事做到这个份上他们已经失望寒心,迫不及待想离开,却……抬眼看向夜千痕,她是希望他能领个头,如此僵着,她实在为难。 ------------ 相思雨,美人如玉 八 “王爷,从今日起,我不再是王府四苑之一的主子,不再是四公子其一。”夜千痕从容的表明了态度。 跪地的三人听夜千痕此话,即刻抬眼扫向他,目光无不寒冷鄙夷。夜千痕毫无异样,盛夕钰颇为满意,正待她话出要以此为表率之时,夜千痕却接话道: “然,我即便做王府的家丁也不会离开!” 盛夕钰脸色瞬间一僵,有些惊讶的看过去,跪地的三人也微微一顿,似乎一同有所反应,皆跪地道: “我也一样,即便做家丁也不会离开!” “王爷,我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魂,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王爷!”梅生斩钉截铁的望着盛夕钰发誓道。 盛夕钰语言又止,微顿之际一声叹,低声道,“你们可真会折磨我心脏,罢了,随你们吧。” 帝宫 王道,“钰儿可有心愿未了,孤许你一愿以贺你新婚之喜。” 盛夕钰微微俯身,道,“钰儿此生只愿与心爱之人携手相伴,再无其他心愿……倘若九叔可以,便准了平西将军一族翻案一事,钰儿为此事伤神数月,人证物证全齐,望,九叔成全。” 盛绝目光依旧冰冷,寒光肆意的洒落在她身上,沉默片刻,几分不明为何她要执着于此事,平西将军一族早被诛杀,翻案与否都已无大碍,即便准了,又能如何? 盛夕钰心底一横,抬眼望向君上,再道,“九叔,平西大将军忠君爱国,为大遂鞠躬尽瘁,倘若天子能还他一个清白,平西大将军在九泉下也能瞑目了。” “妇人之见。”盛绝冷冷吐出几字来,盛夕钰目光诧异,望向盛绝。 盛绝凌厉的眸光射向她,道,“孤王乃天子,天子如何能犯错?钰儿是想天下人质疑孤王的威信?” 这言下之意是,平西将军是否含冤而去都已成定局,原因很简单,此案是君上亲自断案,诛杀平西将军满门亦是天子亲下诏谕,如今要翻案,岂不是置王于舆论而不顾? 一朝君王的威严重要,还是一族将门的清白重要?君王就是国体,代表的大遂,他是天子,天子即便错,也是对。 盛夕钰微愣,有几分错愕此话竟当真出自她推崇敬仰的君主之口。一国之君又如何?一国之君也有犯错的时候,最主要的是及时改正,连君王错了都大方承认并改过,传将出去不是更可贵? “九叔知错能改三岁小儿都知道的理……” “钰儿!”盛绝微怒,低喝出声。 盛夕钰心中一震,停下话来,望向盛绝语言又止,少时才微微俯身妥协道,“钰儿知罪。” “北地之事改日再议,下去吧。”盛绝挥手道,面色已是无力,他不明,为何与她说话就如此累心。 她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却只是为黎民百姓着想,为忠臣良将着想,为她那些个后院男儿着想,从不曾为他细想过。她若肯体谅他,何须今日这般累? 盛夕钰有些不甘心,抬眼见王面色稍显几分倦怠,便不再多言,行礼离开。 高公公入内候着,忧心忡忡的瞧着君上,王这些天未进一点食物,还是上次与王爷一同用膳时吃了些许,这么多天了,他真怕王熬不住啊。唉,王爷也真是,分明知道王忌讳平西将军,却生要三番五次的提及,如何不令君上恼怒? 王当年登基,平西将军凭手中握有番南兵权而一再不服,多次揣嗦忠臣废帝,重立大殿下为新君。平西大将军为大遂立过无数汗马功劳,却有反帝之祸心,平西大将一族军位高权重,王如何能姑息? 当年之事王爷年岁尚小,不知内里原因是在情理中,然,王爷为何再而三的挑起这茬子令王不高兴?究竟那平西一族与她何关系? “王上,御膳房今日又研究了些新花样,王可否尝尝?”高公公小心翼翼道。 盛绝闭目,缓缓摇手,实在没胃口,以为招她入宫便不会如此烦闷,却不想胜过先前。他这钰儿啊,总是好本事,轻易而举就能左右他的情绪。 “王上,您已经五日未曾进食了,王上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千千万万的百姓着想啊,王上,请您进食吧。”高公公一脸悲愤。 盛绝闭目,再次挥手令他下去,半句也不肯多言。 他近日身心倦怠,连每日打坐也荒诞了。他练的御龙鹰爪本是御龙神功与天鹰爪相结合的一种极阴极寒之功,倘若多日不练,再次接触便会被自身寒功反噬,伤及心脉。若能坚持,便能成功练至十关而成为一代霸主,天下无敌。 盛绝久未调息,昨夜打坐之时即便小心谨慎也被内力反噬,伤及肺腑。倘若这般颓废下去,他这躯身体便很快就千疮百孔了。 高公公出了殿门吩咐人前面拦住王爷,他从后赶过去。 盛夕钰微愣,问道:“公公何事?可是君上有何口谕?” 高公公一边抹去汗水一边苦大愁深道,“王爷将大婚,老奴这还不曾恭喜过王爷呢,王爷大喜啊,改日一定备上大礼送往府上!” 盛夕钰笑道,“公公抬举了,此等小事哪还劳公公亲自赶过来,公公心意本王领了,大婚之日,还请公公一定赏脸来舍下喝上几盅。” 高公公也附和着笑了几声,随即又沉下脸来,那等欲言又止的表情是等着盛夕钰相问。盛夕钰心如明镜,配合问道:“公公烦扰何事?” “唉――”高公公果然如盛夕钰想那般是有事而来,他道,“王爷新婚在即,自是每日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然,王上却……” “王如何了?”盛夕钰万万没料到是君上之事,这当下也有几分情急,即刻出声相问。 高公公叹息,道,“老奴就知道,王爷还是心系着王上的。王爷,王上已经连续五日未进食了,任御膳房的厨子如何变着花样烹饪,奴才们等如何劝说,王始终不愿尝一口,小主子啊,能劝王上的只有您了,老奴这是再次厚颜恳请小主子您再次同王上用膳。” ------------ 相思雨,美人如玉 (二更) 盛夕钰心底涌起伤来,点头,“高公公带本王去御膳房,本王亲自于君上做几道点心过去。” 高公公面上一喜,立马点头哈腰的前边带路。 “小主子啊,王上真的很关心您,也很在意您。老奴看得出,小主子您心里也在意着王上,可为何每次你们叔侄二人见面,总要把气氛弄得如此僵冷?老奴实在不忍心啊,小主子,您和王上,这是相互折磨啊。”高公公边走边道。 作为奴才,他这些个话语早就越矩了,妄议天子,那是死罪。可即便除此,他也不在乎了。 看着什么都不肯说出口的君上,和一个性子倔强,脾气执拗的王爷,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分明可以好好相处,天知道王是多想好生与王爷好好说话谈心,却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王的关心,本王明白,可终究是君臣之别,本王又如何能越了这君臣之礼?”盛夕钰不愿碰触藏在心底那块尘封之处。 “可王爷,您记得这君臣之礼,却忘了王上还是您的亲皇叔。自打王上出生,老奴便伺候左右,王上自小寡言少语,他的性子老奴多少知道几分。皇子九人中王上最亲近的便是您的父王三殿下,当年三殿下受封嘉靖王,整军北上攻打寮国,王上为此消沉了整整三月,直到北地传来捷报他才展露笑颜。”高公公慢慢的讲述这些个经年往事。 盛夕钰一边掌着火候,边认真听着高公公的话。九叔与父王感情深厚,此事她知晓,若不是因这一层,父王也不会逼她发一心为朝,衷心护主的誓言。 然,她尽忠职守,她做到了。可那份亲情,她也渴望,却始终不敢亲近一步。他是王啊,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她如何在自称臣的前提下还敢奢望这份亲情? 高公公再道,“当年只有凉王力排众议,拥立王继承大统,解内忧敌外患,为王上坐稳这社稷江山。小主子啊,王上是念旧记恩之人,您是凉王唯一的血脉,而您如此忌惮王上,是否对王上有何误会?您如此对王上,可曾想过王上心里也会失落?” 盛夕钰手微微一顿,失落?这二字令她的心跟着轻轻颤动一瞬,如同一颗石子被人置入平静的湖面,荡漾起的一圈再一圈的水波,心湖不再平静。盛夕钰眸光微滞,九叔他会、失落么? “嘶――”盛夕钰晃神间手指被火烫到也无察觉,直到灼痛感钻心时才惊觉过来。轻呼一声即刻缩回手,右手纤白的食指已被烫红并且灼痛瞬间袭遍全身。 高公公当下大惊,“王爷您可好?天,伤了,这可如何是好?小李子赶紧传太医!” 盛夕钰赶紧将手放进冷水里镇痛,笑阻止道,“无碍,别为本王这点子小事儿弄得宫里人仰马翻,又不是什么大伤,过会子便可大好。” “都怪老奴多嘴,令王爷分神了……小主子,这鸡肉已经好了,是否此时把枸杞和核桃仁包进去?”高公公歉意说着,微顿之际一旁的御厨已经将去骨的鸡肉取出,这当下便转移了注意力。 “是,高公公,还是本王亲自来。”盛夕钰那厢将手从水里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枸杞与核桃仁混合,然后放在鸡肉块上卷成同型,再用银线捆紧,认真而专注,带做完将全部的鸡卷放入已经沸腾的卤汤内。 盛夕钰叮嘱一边的小厨子道,“切记二刻时辰后捞出来,凉冷后去线,刷上本王适才做的酱料与芝麻油,再切成圆片,切好既可,本王来摆盘。” 待这边的桃杞鸡卷脱手时盛夕钰着手开始做淮药芝麻酥,又御厨们照她的要求一起烹饪别的菜肴,不过一个多时辰,一桌适合秋冬进补的药膳菜肴便齐了。 “王爷是如何会这些菜式的?这些各色菜肴连御厨们都未曾听过,王爷真乃大才啊!”高公公欣喜道。 盛夕钰笑笑,君子远庖厨,高公公今日若不是因有事相求,怕也不会这么客气的说这番话吧。 “略有涉及,都跟我母妃学的。”盛夕钰淡淡笑着。 高公公一愣,“素闻凉王妃性情温和,贤良淑德,乃大遂女子的典范。身为王妃还亲自下厨,真乃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啊!” “母妃确实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她能为父王下厨,亦敢随大军上沙场杀敌,贤良温婉,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女子。”盛夕钰说起凉王妃眼里一片柔和,凉王妃对她的影响极大,正因她与凉王妃如此深厚的亲情,当年凉王和王妃之死才令她痛不欲生。 高公公将膳食传进乾元大殿便退身出去,盛夕钰在外间站着,满桌菜肴香味扑鼻,心道难不成九叔当真未闻到此香味? 盛夕钰在殿前站着,这大殿内的奴才婢子都退去了一半,如此清静,莫不是九叔在休息? 盛夕钰走进后殿,两宫婢为其卷起卷帘,并不多言,适才高公公已经吩咐过了,莫挡王爷出入。 “九叔?” 盛夕钰入内,明黄的床幔掩盖了龙床里的一切,看不真切,也不知道王歇下与否。盛夕钰再近几步,忽感胸闷气短,一股极阴之气罩面而来。盛夕钰一顿,即刻撤退。 盛绝瞬间睁开狭长凤目,紫色眸光立现,于此同时面色一白,口吐鲜血。 盛绝打坐调息之时,最忌运行之时被打断,本是强压体内四处窜逃的阴寒之气,刚见好转,然而运行一周天不到,便听盛夕钰在外轻唤,一分神导致岔了气。盛绝再次闭目气沉丹田,将瞬间翻江倒海的阴寒之气强行压制。 盛夕钰哪里知道此无心之举差点害了王的性命,自她入内便已觉察到有一股莫名的气流在流窜,也猜到定是九叔在打坐练功,以致她现在不敢乱动,生怕乱了气流对九叔不利。 不过半晌,盛绝下榻,面色微微灰白,神情有几分倦怠。 “九叔,可是钰儿扰了您?”盛夕钰担忧问道。 “没有。”盛绝看向她,眸光淡淡,也不曾问为何没出宫。 “九叔,钰儿亲自去御膳房为您做了几样菜,您可千万尝尝。”盛夕钰笑道。 盛绝侧目看她,明白她为何去而复返的原因,定又是高仁多嘴了。盛夕钰仔细看着王的面色,却发现不了有任何情绪。 良久盛绝才道,“钰儿会下厨?” “曾经于母妃学的,母妃为父王下厨时,钰儿便在一旁看,久而久之便也会了。九叔,您可得尝尝,您着帝宫里的御厨啊,可是做不出钰儿这几样菜呢。”盛夕钰道出此话时颇有几分得意,眉间浅笑滟滟的看着盛绝。 “好。” 盛绝应下。 ------题外话------ 二更咯,感谢支持,强推新文《重生――大小姐嫁到》,看到的丫头动动可爱的手指头帮奕收一个哇… ------------ 鹣鲽情深 一 十一月十五,盛都一片欢腾,沸腾热闹的气息驱走了冬日来的严寒。透明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三丈外拉起一片天幕,形成了天然屏障。盛都长街百姓欢声雷动,载歌载舞。而蛊王府中尤甚,一早开始锣鼓喧天,盛况空前。 原来今日便是王妃进门之日,王府内席开百宴,宾客如云,座无虚席。整个热闹气氛持续了一整日,直到夜半三更王府中还依然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盛夕钰被众朝臣灌了数十盅,平日好推辞,可今日却是万万推辞不得的。 蛊风居内,清月已由素言及几个老婆子伺候梳洗好了,正坐在床榻上等待盛夕钰回房。然,这三更已过,却还不见她回来,心下有几分着急。出言道: “素言姑娘。” 素言正掌灯,听得王妃唤赶紧将灯罩合上走上前请问,“王妃,有何吩咐?” “王爷如何还不回来?差人去瞧瞧,别让她喝太多酒伤了身子。”清月低声轻道。 素言笑道,“王妃竟是这般关心王爷,奴婢这就差人去前院瞧瞧。王妃,王爷一早便嘱咐奴婢,王妃若是饿了,便可先用膳,无须等他。” “这如何使得,于理不合。”清月淡声而出。 素言道,“王妃,我们王爷与别家主子不同,王爷体贴王妃,王妃也需尊重王爷呀。王妃大可随性而为,王爷必不会怪罪,以往各苑公子行任何事前,也无须问过王爷,王妃已入了王府,成了我们王妃的女主人,便与王爷是同等身份,所以,王妃当真无须多虑。王爷对奴婢等下人都是极好的,王妃大可宽心为之。” “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清月应下,心里为盛夕钰的细心感动几分。 “是,王妃。”素言转身出去,唤了院里的奴才去前厅打探,不过听前院传来的热闹声,这宴席怕是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 素言刚离开,梅生同样一身火红的袍子进了厢房,他眸中含着怨毒之光,一步一步走进雕花屏风后,静坐床榻上的女子头顶盖头,安静与整个室内融为一体。 她就是王妃?那个王爷舍弃他们一心想娶的女子? 梅生瞳孔中愤怒的火苗再添一筹,清月听得脚步声入内,却又不见任何动静,遂出声提醒道: “王爷,王爷?” 梅生脸色一寒,手上利剑一挑,喜帕瞬间被挑开由空中盘旋而落。 清月浅笑间抬眼,即刻笑僵于面上,惊呼声被掩在手下。清亮的眸中惊恐一晃而过,很快镇定下来,站起身与身前一声大红衣衫的男子对视。 “你是何人?竟私闯王爷内阁,可知这是死罪?”清月冷声发问。 面色镇静,心底却心思几转。此乃王府重地,此人能进入王爷的院落,还能躲过外头候着的丫鬟婢子,想必不是外人,而是这后院之人。她倒是听王爷说起过四公子之事,单凭此男子的衣着和过人的样貌,她便已得知这便是四公子之一的梅公子。 王爷曾提过,北苑公子爱梅,极喜红衣。东苑公子独爱兰,平常多为青衫在身。西苑公子则有谪仙气息,一袭白衣飘飘若仙,而南苑公子则寡言少语,黑衣加身。样貌王爷倒没有多说,只道四公子性情迥异,样貌却是万里挑一的。 而眼前这位眉目如画的男子,又对她如此深仇大恨,不是北苑公子还是何人? 这一来得了答案便笃定道,“梅公子可想过这一剑若是向清月刺来,你能逃脱得了?” “我并非想逃脱责任,杀了你,我任凭王爷处置!”梅生愤恨出声。 要他看着王爷与女子调笑,又将他置于何地?即便如此被王爷处罚,他也要杀了她,不让王爷被此女子魅惑! 清月心底叹息,能得如此男儿一生相随,夕钰是何等幸运?直可惜…… “梅君,你我同伺王爷,为何不能和睦相处,生要争锋相对?我知道王爷对你与其他公子不同,但我并无意与你争任何,也不会改变任何在王府已成的规矩与形式。能与王爷相守,清月已经知足了,梅君,难道你不是如此想的么?” 梅生依然用剑指着清月,冷哼道,“清月姑娘还真是会说,你以为你这番花言巧语就能骗过我了?你是王爷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妃,岂能容得下我与其他公子?你以为我会信么?” 梅生冷冷的注视着面前天姿国色,仪态万方的清丽女子,冰冷的剑刃指向她离她不过三寸距离,倘若一般女子早被吓得恐慌无助,而她却无半分惧意。王爷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清月摇头,“梅君,你我共伺一主,为的都是王爷,我何要如此敌视清月?清月今日才进府梅君便断言清月是不能容人之人,是否太过武断了?难道梅君亦是如此猜忌各苑公子的?” “你胡说!”梅生似被说中心中痛处,当即怒吼出声。一双修长双眸瞬间怒火迸射,顿时极其败坏来。 “梅君,不能容人的是你,不是清月。”清月再道,她只想说清楚自己的立场,她这王妃仅仅做给天下人看,做给文武百官看,做给盛金帝宫里的那位看,对府中后院的公子,她并无它意。 梅生听得此话瞬间恼羞成怒,“狡辩!” 剑身一闪,寒光立现,清月大惊连连后退,梅生提剑上前朝她刺去,却在进身之时,'嘣'地一声清响,一物击剑,瞬间剑身断裂成两截。夜千痕在下一刻闪身入内,冷言道: “梅生,今日是王爷大婚之日,你欲如何?” 因断剑之时力道太大,梅生毕竟不是练武之人,当下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上的断剑紧跟着落地。夜千痕入内,他瞬间侧身,冷眼相看。 “我道是夜君口是心非,何时才肯说句真话来。怎么,王爷不在也要如此假仁假义?”梅生冷声讥讽。 清月微微皱眉,看了眼适才入内的黑衣男子,此人定是南苑公子夜千痕无疑,果然如夕钰所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气息。不曾多想便再次将目光投向梅生身上,心道梅公子太过偏激,又因王爷曾另眼相看,怕是在这后院之中树敌不少。 ------------ 鹣鲽情深 二 清月当即好言道,“梅君,今日毕竟是王爷大喜之日,你如此是对王爷之大不敬,趁王爷没回来,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哼,哈哈,哈哈……果然一个比一个会开脱啊,”梅生晃着身体指着二人讽刺道,“别以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惜了,王爷不在,你这宽厚大度是得不到王爷的赞赏了。你还是收起那副惺惺作态的表情吧,骗得过这个莽夫,骗不过我!” “你——不知好歹!”夜千痕怒道。 清月多少已知梅生生性偏激,此时正当胜盛怒下,劝他怕是不可能,又担心王爷快回来,遂即侧身向夜千痕道: “还烦夜君送梅君回北苑,王爷就快回来,切勿令梅君冲撞到王爷。” 夜千痕看向清月,心道此女子心地善良,也难怪王爷牵就与她。点头,转身点了梅生穴道,扛着人跳窗而去。 清月看着被撞开的窗户发愣,如此粗鲁的离去方式令她有些瞠目结舌。半响才回神,蛊王后院真是卧虎藏龙,据闻四公子个个丰神俊朗,有的仅是色艺双绝,才貌双全,能得如此男儿衷心相随,可见夕钰常日来的看和为人,礼贤下士。 “王爷到。”素言的声音很快在外响起,即刻,一应齐整的步子入内。 盛夕钰便由丫鬟婆子簇拥而来,喜婆抬眼一瞧,愣住,“王妃这……” 盛夕钰抬眼而去,忽地大笑起来,清爽气息中夹杂着丝丝甘醇酒气,抬步走向清月道,“可是王妃等得不耐烦了,遂自己揭了这喜帕?” “王爷,此举于理不合,怕不吉利啊……”喜婆在一旁叮嘱道,她是君上从帝宫调来的老嬷嬷,宫中的繁文缛节今日在这蛊王府已经简化得七七八八,如今这洞房内还出了这一茬子,她这回去如何向王回禀? “无碍,王妃今日也累了,二位嬷嬷这些个规矩不如就算了吧,还请嬷嬷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向王回禀。”盛夕钰笑道。 “可这……”洞房内的礼数一样未作周全,如何回禀王上? “二位麼麼大可不必为难,只道这婚宴一切即刻,王上朝政繁忙,务虚将这些个细处禀报。”盛夕钰解释道,她如何不知道九叔下了口谕要两位老嬷嬷好生盯着,切莫出了乱子。想来麼麼们回禀时王也不会细问,这便不是担忧之处。 两婆子互视一眼,这才勉强应道,“是,王爷,奴婢告退。” 人都走完了,盛夕钰这才坐下,随意扯开袍子,夜间凉,遂又加了件袍子,然,这一喝酒,那体内热气直往外冲,这眼下还真有些热了。 清月赶紧上前服侍着,为她一一解下外衣,边道: “这酒虽好,却也不能多喝,伤身。来,先喝杯茶缓缓,我让素言姑娘去厨房煮碗姜汤过来。” “呵呵,今儿是我大喜之日,如何能不喝?”盛夕钰笑道,忽又暗下神色来,陪笑了一整日,此时才轻松下来。 “也要个分寸才好,岂可将酒当茶水来喝?那些个大臣也真是,竟趁着今日欺负人来了……”清月说着要出去喊人,盛夕钰伸着拉住她,道: “月儿,陪我坐坐吧。” 直到到此时,心里那几分失落才逐渐清晰。一静下来,心里就莫名的慌乱,如猫爪一般,分外不是滋味。 清月微顿未曾拒绝,坐下身看她,“钰儿,你不开心?” 盛夕钰看向她,欲言又止,她不知道此时为何如此,是因为没见到他? “让我猜猜?”清月看着她,又满了一盏茶,娴熟灵巧的手将茶杯推至她身边,轻声再道:“清月今日已经听素颜姑娘说了,和硕郡王不曾来贺喜,钰儿,你是烦心和硕郡王,还是在意帝宫不曾出面那位?” 盛夕钰眸光微微闪烁,酒后那清亮的眸子此时水波滟滟,似被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忽而握着清月的手道,“月儿当真蕙质兰心,竟说中了我的心思。” 然,她失落是因为和硕,还是因为王? 今日是她大喜之日,即便不是真的,可这日子不同寻常,是人生的大日子,她最期待见的还是他,盼了一整日,始终没来。她知道他心是在意着她,否则也不会命高仁派人来府中打理,大到修葺整座王府,小到一花一木都重新修整摆弄过。今日一切,都号上皇家字样,那也是代表他的意思。 然,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却始终未曾露面。 他心里气恼着她,却又不愿她在众臣前失礼,事无巨细都为她办妥当了。他的纠结与矛盾,令她此时更为难受。 他不来,不来便罢,毕竟他身处高位,她体谅。可和硕呢?和硕为何又不来?亏她将那小子当兄弟看,康靖王爷的解释是这天气寒凉,他染了风寒卧榻不起。 和硕是何体质她能不清楚?白雪皑皑中打着赤膊儿练拳都无任何异样,风寒么? 难道,她成亲,真把这兄弟友情给弄没了?这两者间有何冲突与矛盾么? 清月道: “钰儿与和硕郡王这三年来惺惺相惜,情同手足,对他的感情清月明白,今日和硕郡王不来清月也觉得奇怪。康靖王爷说小王爷染了风寒,那便就是染了风寒,钰儿你且信了,如此心里好过些个。清月相信以小王爷对你的感情,今日若非重病,不会不来。” “如你所说,今日便是天上下刀子,以和硕小子的个性,也会来的。可……或许,我在何处忽视了他,以致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不来。”盛夕钰苦笑着接话道。 一向清明透彻的盛夕钰,此时却显现出了少有的迷茫,清月轻轻叹息,此时的她就是个为友情、亲情所困的孩子。她也会迷茫和无助,清月紧紧握住她,轻声道: “你别想太多,三日后在朝上遇着,你当面问问便是,小王爷定有他的原因。”见她满面愁苦,便再道,“钰儿,日后有我,你便再也不会将所有苦水吞入腹,有我在,你可以尽情欢笑,流泪,你要如何我都陪着。” “月儿,谢谢。”盛夕钰眸中已积满水雾。 ------------ 鹣鲽情深 (二更) 盛夕钰撑起身,“扶我去洗浴吧,也乏了,好在九叔还是向着我的,于我免了三日朝。” 清月淡淡笑起来,扶着盛夕钰入后房。自从上次被夜千痕闯入浴池,她这洗浴之地便搬进卧房了,掩藏在密室后,因这池子在修葺时经过特殊处理,所以同样有天然的温泉汤池可用。 所以她这屋子是别有洞天,知道这密室的也就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 “这静坐之后再动,便觉头晕了,看来我真是醉了。”盛夕钰笑道。 清月叹息道:“如何能不醉?我听素言姑娘说,大臣们灌醉就当白水似地灌,你来者不拒,看得一旁的人心惊胆颤的。不止我挂着心,四公子个个都忧心着,明日你起身了可千万得去四苑走走,好让他们放心。” 盛夕钰忽而清朗笑道,“本王真庆幸娶得如此娴熟的王妃啊!” 清月不与她打趣,只为她备好单衣,却在此时外头丫头奴才们哄闹起来,不久便听素言拍门,急切的声音道: “王爷,王妃,和硕郡王闯进后院来了,外面奴才阻拦不住,又怕强行阻止伤了郡王,王爷,您还是出来看看吧……” 这嘈杂声中隐约听得和硕粗喘着气大声道:“王兄,王兄……你在何处?弟弟来了,弟弟来敬你一杯,贺你新婚之喜……王兄,王兄……” 盛夕钰微愣,和硕来了? 清月一怔,小王爷怎么在这个时辰来啊?片刻不耽误,赶紧将盛夕钰平日穿的衣裳取出来,快速于她穿戴上。 “钰儿,你过了酒量,且先稳住小王爷,万莫先质问他原因……”清月话未嘱咐完,盛夕钰便已急急推开她,大步走出去。 “王兄,王兄……” 寒风瑟瑟,因和硕的硬闯,院落里四周灯火通明,和硕俏生生立在院中央,神情如同这寒风一般萧瑟,眸间神色并不清明,面色有几个惨白,因拉长的人形所以显得他衣衫单薄,有种迎风欲倒的脆弱。 他面色苍白,面颊滑泪,发丝并未束冠,全部披散开来,飞扬在寒风中。手中抓着两壶酒,在盛夕钰出现之时他便立着不动,远远的与她隔空相望。 盛夕钰眸间微凛,张口欲语,对着那神情失落凄凉的少年忽而有几分心灵触动,一时间什么也不说不出来。 “寒风肆意,你这般变过来了,不冷么?”盛夕钰久久才道。 和硕以为他硬闯后院,定会被她大骂一通,或者她定会大发脾气。然,却是如此简单的一句问候,瞬间热泪如喷泉涌出。然而他却傻兮兮的笑道: “王兄,弟弟特意去十里飘香取来霜凝露,愿同哥哥喝一盅,贺你新婚。” 见他自取了酒盖,闻着,然后再道,“王兄,弟弟知道你今日已喝下不少,然,王兄最爱的霜凝露如何能少?定要在这大喜的日子喝一盅的。希望……我没有来晚。” 素言走近想接下和硕手里的酒,任谁都看得出小王爷今晚情况不对,素言心思也巧,想趁这个时候接近,边道,“郡王不知,今日宴请百官的酒便是这霜凝露,我们家王爷已喝得够多了,现下实在不能再喝,郡王不如今夜在府里歇着,明日待王爷清醒几个再陪您?” 素言手刚碰触酒瓶,和硕便手一转,手臂大力挡开素言,怒道: “好猖狂的婢子!区区一个贱婢敢抢本王手中之物,不想活了是吗?”转而又望向石阶上的盛夕钰道:“王兄就是心太善,才令这些个婢子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嫂嫂,您日后,可得好好管制管制这王府了。” 清月与盛夕钰对视,盛夕钰挥手令人都散,切莫惊动后院和留宿在府中的宾客,独自走近和硕,对着和硕似恳求的眼神,叹道: “哥哥今日喝了太多,此时酒劲已有些上头,让愚兄休息一晚可好?” 和硕抬眼看向盛夕钰身后不远的清月,低声道,“王兄定是想陪嫂嫂吧……”说着绕开盛夕钰径直走向清月,后方盛夕钰微微拧眉,生怕和硕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当下急急唤道: “和硕……” 然清月却无半分惊骇之色,依然面带微笑,和气的看着和硕。和硕先道:“这便是王兄日日念着的王妃么?果然好样貌好气质,然,和硕眼里即便是天下无双的女子都配不上我王兄,嫂嫂这般姿色与那天下无双者比就显平庸。所以嫂嫂,你说,你哪里能与我王兄相配?” 清月依然浅笑,并无半分恼怒,低声道,“郡王,清月自知姿色平庸,然,倘若心有灵犀,样貌优劣又有关系?” “嫂嫂这说辞可真有趣,若非貌美,男子又为何娶?自古英雄配美人,依嫂嫂这番言辞,可有丑女配了英雄的?我王兄乃大遂亲王,受百姓爱戴拥护,只是配那世间最好的。”和硕半醉半醒间却步步紧逼,不肯就此罢休。 “世间最好无须天下人认可,只需王爷心中认可清月,那便已足。”清月依然神色不变,轻声道。 “好,好……我明白了,只要王兄喜欢,我便也无话可说,王兄,弟弟祝您百年好合,早得贵子!” 和硕在风中飘转着身子,踉跄晃着身形大声嚷道,盛夕钰有意上前制止,却在这当下和硕手中两瓶酒坠地,稀里哗啦砸碎了一地,瞬间满院酒香腻满,墙垣关不住,酒香已经被夜风带走,醉了整座寒风中的王府。 '嘭'一声轰响,和硕倒地不省人事。 盛夕钰大惊,慌步上前,“和硕,和硕……” 伸手轻碰他额头,温度滚烫得灼人,清月道,“小王爷当中染了极重的风寒,钰儿,快将他抬进屋里,不能令他越发严重。” 清月话落把和硕推坐起来,准备与盛夕钰一左一右抬进屋去。盛夕钰却挡开她道,“我来吧,你从后面扶一把。” 清月有些质疑,盛夕钰无奈道,“别担心,我是习武之人,可以的。” 进屋后,盛夕钰道,“月儿你且帮我先照顾着他,我去请冷萧来一趟。” ------题外话------ 二更咯,感谢支持,强推新文《重生――大小姐嫁到》。妞们,收一个哇。 ------------ 归兮,寒梅傲雪开 一 次日,和硕风寒再度严重,盛夕钰于床榻独守了整日。中间和硕清醒了,半卧床榻道: “王兄,你可会怨我独占了你这假期?” 王特恩准三日婚嫁,却不想这一日全给和硕占了去。和硕也是,养病竟养到蛊王府来了,康靖王府中有康靖王妃照料着,养病不是更好? “莫说这些混话了,好好养着,王兄哪会嫌弃你?”盛夕钰低声道。 和硕带着笑容又躺下,谁也不知他此番的用心良苦,从未病过,这忽然就病了?原来是这小子几日前在夜里浇了自己几桶子凉水,又迎风站了几个时辰,这番折腾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昨日来之前又着单衣淋了几桶子冰水,所以来之时已然浑浑噩噩,意识不清。 对这些天的反常,他不想去深究,只愿肆意妄为一次。王兄聪慧如此,不会不知道他是何想法,即便如此,他还是来了。 外院忽然吵闹起来,盛夕钰眉头轻皱,侧身看清月,清月明了的点头,转身与素言走出去。竟又是北苑的梅生,清月有几分焦急,昨夜是因王爷不在,今日梅生又这番折腾,一而再的碰触王爷的底线,究竟有没有将王爷放在眼里? “梅君还是快些回去,和硕郡王身患寒疾,需静养,切莫再扰了郡王休息,令王爷添忧。”清月冷声道。 这梅君如同被宠坏的孩子,一旦偏爱少了心里便会有极大的不平衡。无论如何,这不能全怪他,夕钰在此事上并没有处理好,未曾安抚好后院之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梅生的心结还待夕钰亲来解。 清月不愿多话,那是不愿梅生多想,奈何梅生性子执拗偏执,认定了清月'狐媚惑主',她的话全然不听。 “我要见王爷!”梅生大声道。 这是蛊风居的偏院,梅生便被下人挡在院门处,这也是盛夕钰院里的人才敢拦他,要是别院的谁敢?梅生自入府以来就没受到如此对待过,整个王府他横着来都行,如今却被挡在了偏院外,这一切,不是这王妃授意又是谁?这才进门就妄想篡改王府的规矩,日后还得了? “王爷,王爷,梅生要见你,王爷……”梅生在院外大肆呼喊,清润嗓音已渐沙哑。 和硕睡得不安稳,这期间又被院外的吵闹声惊醒,一直浑浑噩噩着。 盛夕钰安抚了和硕带着盛怒走出去,院门处梅生发丝飘扬,平日光鲜的男子此时的样子如同市井撒泼的妇人。眸中竟是怨毒与不甘,见盛夕钰出来,忽而大喜,眸中亮光闪现: “爷,爷可记得梅前月下,不离不弃之誓言?如今,迎娶王妃,却又是为何?” 盛夕钰实在恼怒,手指门庭,大喝:“梅生,你不要恃宠而骄,越发猖狂!” 梅生被盛夕钰一喝,眸色一痛,微顿之际竟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笑得身子摇摇欲坠,似被惊雷所震,万万没想到王爷竟会如此待他。果真,新王妃进府便没了他的地位,瞧瞧,王爷何曾如此对他过? “爷,有了新欢竟半点不愿怜惜旧人了?如此爷与天底下那些薄凉男儿有何不同?只因相识不过几日的女子,便舍了整个后院,爷,您当真是用心良苦啊……”梅生声声如泣如诉,飞扬的发丝带着无穷无尽的凄苦与哀凉在空气中酝酿。望着盛夕钰是满眼满眼的失望与不甘,如此薄幸,曾经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王爷……”清月欲劝说,盛夕钰侧身扬手阻止,转而大声道: “令,今日起,北苑梅君禁足一月,即刻执行!” 这话出,便有婢子奴才上前'请'人。这本盛夕钰之意,然,看在梅生眼里却是清月授意。是她,是她处处针对他,不让他见王爷,此时又将他禁足,好狠的女人,王爷,你可知娶的王妃是何等蛇蝎心肠? 梅生转眼时,盛夕钰只看见飞扬的发丝与他洒落的一地清泪。失望,绝望,凄凉,哀怨……一切,都在那洒落的清泪中。 “爷,何必呢,你可以解释的。”清月轻声道,梅生的绝望,她懂。梅生痛的是被爱人被心中的神抛弃,所有的期望朝夕间残破得支离破碎。那样的无助和绝望,在那样清瘦偏执的男子身上,如何不是一种痛? 梅生被禁足,后院总归宁静了下来,除了北苑偶尔有些动静,其他苑里相当安静。 听闻梅生不吃不喝,次日清月便带了些亲手做的糕点去北苑,希望能缓解些他心中的郁结。她也清楚梅生如此做,是希望王爷亲自去,然而和硕那病反反复复,一离人便又复发。一边是手足情谊,一边是蓝颜知己,王爷如何不为难? 所以清月去了北苑,然,那最大亦是最关键的秘密不说,梅生如何相信清月的诚意?只道是清月口蜜腹剑以此拉拢人心,若真如清月所说她是如此在意王爷,又如何愿意与四公子和平相处?他自小在复杂环境中长大,见多了争风吃醋,面上伪善,背后下黑手的事情。清月无欲无求,他如何能信? 所以,清月亲自去北苑和解,无果。 此事本不是大事,然而,当日晚上便出大事了。北苑哭声哀天,大丫鬟珠翠更是哭昏了好几回。 梅生死了,七窍流血中毒而亡。珠翠发现之时,梅生眼耳口鼻里全是黑紫色的血污,死不瞑目,样子甚为骇人。 盛夕钰接到北苑消息之时当下如遭雷击,死了?那个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清瘦男子,那个所有重心都在她身上的绝美男子,那个总是一袭红衣出现在她面前的艳丽男子,死了? 盛夕钰站立的身躯微微一晃,有些个不稳,清月赶紧伸手扶住,“王爷,节哀!” 岂料清月出声时已是颤抖之音,她怎么也料想不到,下午才见过的人,那么鲜活的生命,几个时辰不到,便没了。她心里如何不难受? 和硕已经能下塌,旁边侍女扶着慢慢接近盛夕钰,轻声道, “王兄,去看看吧,见梅公子最后一面。” ------------ 归兮,寒梅傲雪开 二 盛夕钰转身大步而出,寒风过际,他却感觉有股热液淌了出来,悄无声息的滴落。心底在呐喊:梅生,梅生,你且等我,我来了…… 盛夕钰奔往北苑时,内屋跪了一地丫鬟婆子,奴才跪在外间,个个哭天抢地,伤痛欲绝。梅生虽骄横了些,可平日里待下人却是极好的,如今突然就这么没了,大多婆子丫鬟们倒是真伤心。 “爷金安……”屋里头三三两两参差不齐的请安,盛夕钰缓步走进去,脚下步伐有些许踉跄,目光直直的看向床上还七窍血污,眼睛还未闭上的男子,如此狼狈的离开,那便是他最不愿接受的方式。 梅生爱美,何时何地都把自己打扮得极为精致,她曾记得,即便发髻稍微乱了,他都会一整日不安,虚得及时整理好才罢休。然而此时,那张曾经绝艳俊美的脸,此时血污紫涨,令人目不忍睹。 盛夕钰还要走近床榻之时珠翠扑将过来,双手抱着盛夕钰足下官靴,痛哭道,“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家主子报仇,一定还我家主子一个公道。我家主子死不瞑目,王爷,主子他死不瞑目啊――王爷,奴婢求您看在曾经与主子的恩情上,为主子做主,求您为主子主持公道,为主子报仇啊……” 盛夕钰僵滞的目光微微下拉,睥睨着身下丫鬟,“何意?” “王爷,我家主子是被人害死的,王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啊……是她,是王妃,王爷,是王妃害了我家主子,求王爷为主子报仇,让主子在九泉下瞑目……”珠翠忽然指着此时进屋的清月,越发声嘶力竭的大声嚎叫,悲痛欲绝。 清月入门时便已怔住,一是远远看见梅生的惨状,再者是因珠翠的指控,当即面色惨白起来,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素言赶紧上前扶住。 珠翠继续哭诉道,“王爷,我家主子下午就见了王妃,便谁也没再见。王妃送了糕点来,我们主子就是吃了王妃送来的糕点才中毒的,王爷,您可一定要为主子做主,为他伸冤啊!” 盛夕钰眉头紧蹙,转身看向清月,清月亦同时望向他,摇头。 “王爷,主子一向安守本分,即便常日里甚少与各苑公子交好,却也不是生事之人,不曾与任何人交恶,如今王妃一进府,我家主子就遭了毒手……王爷,您一定要为主子做主啊……”珠翠哭天抢地一番指控,已经认定了弑主之人。 盛夕钰看向清月,清月那一汪清水剪瞳此刻已然被愁绪注满。清月才进门,后院便出这等事,无疑矛头在这最开始变齐齐指向清月。 “王爷,王妃性情温婉贤淑,如何会害梅公子?王妃来探梅公子只是一片好心,却不知会出此等大事,王爷,王妃是冤枉的,求王爷明察!”素言也蛊风居的大丫鬟,平日在府里也是个能说几句话的,此时珠翠是失主心痛,如此哭诉情有可原,除她外,满屋子丫鬟婆子谁能在此时说上话? “王爷,临公子、兰公子、夜公子、冷少侠到。”院外的人通传声传进来,即刻几人已经入内。 “王爷金安,参见王妃。”几人皆是快步赶来,匆匆见了礼便看向屋里。 盛夕钰一时有些乱,目光看向冷萧道,“冷兄,你可知这是何毒?” 冷萧穿堂而过,走近床榻,伸手小心翻看了梅生充血的眼,转向跪地的珠翠问道,“梅公子是中毒而亡,断气不过半个时辰,今日他可食了何物?” 珠翠慌忙爬起身,将清月送来的点心全拿过来,“主子近日来甚少进食,只今日吃了些王妃送来的芙蓉糕。” “这便是王妃送来的糕点?”冷萧边问便以银针试毒,全屋的人将目光皆投向那枚银针上。 “是的,这就是王妃送来的糕点,一直放在桌上。”珠翠急急点头。 银针取出,插入糕点的一端已经发黑,清月瞬间脸色苍白。冷萧抬眼看了眼清月,转而对盛夕钰道: “王爷,这是千蛛红。此毒乃岭南岳峰之巅千只毒蛛所吐的毒液所炼而成,中此毒者七孔流血,半刻钟内便会毙命,至今无药可解,其毒性堪比鹤顶红与窜菱红。” 盛夕钰目光微沉,缓缓看向清月,若没记错,清月月前才被岭南世子退婚返京,这屋里,除了她,还有第二人去了岭南? “你且说为什么?”盛夕钰有些无力,看着清月问。 清月清眸微蹙,不敢置信的望向盛夕钰:你也不信我么? 缓缓跪地,却无任何话语。 “王爷,王妃是什么样的人,王爷还不清楚么?王妃怎么会害人呢?梅公子与王妃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如何会害了梅公子性命?王爷,您想一想,王妃才进王府,诸多事都需谨慎小心,即便容不下几位公子,也断不会在这大婚次日便害了梅公子,如此做不是众矢之的吗?王爷,求您明察呀――”素言也急急跪地哭诉,只因清月不为自己辩解一句而急上心里。 素言话落那厢珠翠立马接话,“可谁又知道王妃不是拿住了这种心理算好这一举所以才顶风作案?明知不可能而为之。” 素言有几分怒上心来,不求王爷转向珠翠,这婢子平日来与她主子一样不是个和善的主,竟连王妃都敢冤枉,随即道: “你为何一口咬定就是王妃害了你家主子,我看是你家主子自己结了仇家要了他性命,赶巧我们王妃撞上,这便是害了我们王妃。” “你胡说,我们主子平日虽甚少与各苑走动,如何结交仇家?难不成素言姐姐是想说各苑公子害了我们家主子,而以此来嫁祸王妃吗?”珠翠神情异常激动,有此也可见她与梅生主仆感情异常深厚。 这话落不给任何人插话空间,转而又跪向王爷哭道: “王爷英明,近日来除了王妃便无任何人再来北苑,主子是吃了王妃送来的糕点中毒而亡的,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 ------------ 归兮,寒梅傲雪开 三 清月一直未曾出声,眼睛此时一片清亮,已经没有适才的慌乱。 毫无疑问梅生之死就是针对她而来,今日只有她来过北苑,梅生也是吃过她做的糕点中毒的,而梅生中的毒是岭南才有的千蛛红,这里,只有她去过岭南,若论人证物证,她现在是推脱不了了。 毒不是她下的,明显有人想嫁祸与她。王爷的身份隐瞒着,她在这后院便是危险的,不排除各苑公子为争一席之位而借刀杀人,除了她这个王妃的同时,还一同拉下最得王爷在意的梅生。 可一般这是宅院之争,王府的后院里是青一色的男儿,岂会同妇人一般计较这些? 四公子中仅有梅生的个性她显有了解,其他三位公子品性如何她并不知情,东苑的兰君颜与西苑的临江亦是此时才见第一面,如此,她实在不敢断言。 清月冷静的看着屋里各人,白衣的临江面色虽有不忍,却依然镇定,自是无愧于心才有此表情。青衫的兰君颜一脸慎重,专注的看着盛夕钰,眸里是全是关心。只是关心,并没有别的情绪,那自然也是此事与他无关他才会在此时对王爷露出关心的神色。而黑衣的夜千痕仅在进门之时面色微微诧异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对夜千痕,她看不出任何变化。 除了后院中人便是冷少侠,此人侠肝义胆断然不会以此卑鄙手段害人,还有谁?管家?和硕郡王?或者,北苑这个叫珠翠的大丫鬟? “王妃,你说话啊,此事与你无关,王妃你说句话呀,快向王爷解释啊王妃……”素言急得眼泪直滚。 满屋子的人,各苑公子,和硕小王,冷萧,管家及各苑里头管事的,除了素言,无一人为清月求情,就连夜千痕都未出一声。 倘若别家后院出了这等事情,无疑是正室不容人,可此事出在王府,清月没有理由如此做,这点盛夕钰心里很清楚。然,此时却不得不将清月扣押,所有证据指向她,而她又一声不为自己辩解,等于默认了这罪名。 “把她关起来。”盛夕钰挥手让下人把清月带了下去。 转身把梅生抱起来,合上他双眼:“安心走吧,我定会找出真凶,为你做主。” 素言哪料到王爷当真将王妃关了起来,当即跪地又磕头又求情,然王爷半点不动情。 盛夕钰亦在观察清月被带走时各苑公子的表情,一一扫视过去,未见任何人脸上有不妥之处,难道,下毒之人并非后院中人?可若不是后院中人,为何目标会在梅生和清月? 死的是梅生,可受害的却是清月,到底只在清月还是清月与梅生二人? 盛夕钰看着清月被带走,面露不忍,各苑公子相续离开,此时却听和硕道: “王兄,死者已矣,万莫因此伤了身。” 盛夕钰微顿,抬手为他拢了一把加身的大衣,“你如何也过来了,夜里风大,小心吹了风又一发不可收拾。” 和硕看着盛夕钰眸间一抹疲倦,缓下眉去,转身与冷萧一同离去。 梅生也是个可怜人,生前无名无姓,即便去了,也不能魂归族谱,只能做孤魂野鬼,去不得地府路。盛夕钰也念其跟在身边近三年,一心为她,便不顾福管家劝说,硬在北苑办了法式,借此超度,让他魂魄安宁。 北苑缟素满挂,一片凄凉之色。偏缝今年比往年都要冷,这几日里夜间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飘雪裹满了世间万物,愣是将整个王府都盖上一层低靡消沉之气。 “主子,真要去么?奴婢听闻北苑夜里不安生,想来是梅公子魂魄不愿离去。公子,梅公子生前虽未曾与主子结怨,心里却是极不待见主子的,奴婢怕公子这一出现,令梅公子的怨气更不易消散……” 说话的婢子乃西苑的大丫鬟无心,见自家主子往北苑去急急上前劝阻。然,这片刻间临江打断她的话道: “鬼神之说,如何能信?” “可……主子,北苑办丧事,那死人的地儿总是晦气,莫不如过几日再……” 无心说到此临江再次打断,“我虽与北苑的人无甚瓜葛,却也曾共伺一主,也算缘分。如今梅君走了,我即便曾有再多不瞒,此时也该放下心怀,亲自去送旧友一程。” 无心欲言又止,是不愿主子理会此事,却又不敢再多嘴。 良久,临江才道,“梅生,终究也是可怜人啊……” 暗自叹息着,随后道,“我知你那心思,你曾与北苑里的大丫鬟有过过节,然,如今那丫鬟没了主子,你也别在心里记恨了,同在府里当差,心思放宽些个。” 无心埋头不语,那不是她要与珠翠交恶,实在是珠翠欺人太甚,时常仗着梅公子得宠便在下人及各苑里跋扈起来。主子如何知道那贱婢如何欺凌她们的?如今那贱婢没了主子便就没了靠山,那是她该了去。曾经开罪了王府里多少人,日后有她受的。 临江哪知道无心心里想什么,顿了顿,再道,“你且一同去,毕竟也是一苑的主子,你且去陪着哭一会子,莫教人捏了这坏心冷漠的笑话。” “奴婢明白。”无心应着,与珠翠不和,倒与梅公子无关,梅公子也是个体贴奴才下人的主子,虽与西苑奴才下人无恩惠,不过因了这样的主子,她也该去陪着哭一会子的。 艺子、伶人死后是归不了族位到不了地府的,如同孤儿一样,无名无姓,魂无所归。好在王爷仁慈,考虑周全,将梅生过继与福管家,赐他姓氏。 临江到北苑时,东苑的兰君颜及一应婢子都到了,南苑的夜千痕也在,只是南苑原本下人少,来的也就一个粗使的奴才在帮着做些搬抬抗的事务。 临江与兰君颜、夜千痕照过面后便前去寻盛夕钰,盛夕钰这三日都守在灵前,可想而知梅生在她心中的地位。或许也因她亲自守陵,所以东苑和南苑的手脚才这么快吧。 “王爷,您歇一歇吧。” 如今梅生没了,王妃又被关,整个王府里能与盛夕钰说上几句话的便只有临江了。 ------------ 归兮,寒梅傲雪开 四 究竟是谁下的毒,各苑都在猜测,然,即便此事都上心,却都不想惹祸上身。来了这北苑,个个谨言慎行生怕错了半点都被王爷怀疑。 盛夕钰三日后去了牢里,清月身怀有孕,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盛夕钰到了牢里,支开旁人,这才与清月道,“你受委屈了,可曾怪我?” 清月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倘若有人真有心加害于我,这地牢中才是最安全的。” 盛夕钰笑道,“月儿聪慧,无人能及啊。对了,你可想到谁最可能下毒?” 清月摇头,“不曾,一来,四公子我紧对梅公子有些许了解,其他三位所知甚少,不敢妄加猜测。二来,我并不知道那暗中之人下毒的动机,目的只是梅公子或者只是我,亦或是梅公子与我二人,以此两点我便就无从头绪。” 如盛夕钰所说,清月果却是心思缜密的聪慧女子,她所困惑之处也正是盛夕钰所猜不透之处。如今他们连暗中之人的真正目的都不知,还如何从源头起将人绳之以法? 清月见盛夕钰不语,再道,“不过,我在你将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时注意过屋里的几位公子,单从他们的反应上来看,并无任何异样,或许,此事与几位公子无关。” “他们跟我已久,他们的为人我自是最清楚,无论谁断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盛夕钰久久才道。 清月明白盛夕钰此时的心情,毕竟是身边最亲近之人,即便再清醒的头脑在对身边人做出判断时也会不能自已的偏袒。然,她此时的偏袒却也并不全无道理。 清月沉默了片刻道,“下毒之人定是王府中人,且据珠翠所说,梅公子身边无人也仅半个多时辰而已,若是生人接近,梅公子定会出声喊叫,然而北苑所有丫鬟奴才都说那段时间里梅公子很安静,所以以此能断定,那段时间接近梅公子之人是府中人,且与梅公子相熟,并且此人就是下毒之人。” “嗯。”盛夕钰点头,感叹清月思路清晰,看来她已将整件事情看得很清楚了。盛夕钰直接问道,“有何猜测尽管说。” 清月想了想,换了种说法,道,“钰儿可在当日观察过这几人?” 盛夕钰微愣,目光随即往清月手下看去,青石板上早有几个名字赫然而现。可以看出她也正往此处推敲:管家、冷萧,小王爷。最后一个名字已经被她划了叉,应该是被排除了,那是珠翠。 盛夕钰发愣的看着剩下的三个名字,当日她首先便将怀疑扔向屋内的三位公子,并未考虑到梅生出事之时,所有在王府中的人都可能是下毒之人,所以当时也只观察了几位公子。 清月看她面色便已明了,不多问,只道,“管家一直在我身旁,我偶尔扫过他的脸时,他的神情有些紧张,我当时多半心思落在三位公子身上,并未仔细看他,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并不能推断福管家那神色究竟是担心你,或者不忍心见梅公子惨状,还是、他心虚,在紧张。” 清月说完看着盛夕钰,结论只有她能给,王府中人,没有比她更了解的。清月相信以她的智慧,判断一个人的能力还是准确的。 盛夕钰微顿,道,“不会,且不说福伯如何衷心于王府,撇开王府一职,他曾经是父王的将领,是忠臣良将,无论如何不会是他。” 清月看着她,见微知著,心里对盛夕钰已做出判断,夕钰虽是人中骐骥,却过于感性,不是看不清事实,而是性情会影响她的决断。 “冷萧呢?”盛夕钰不得不问出。 清月看着她,已经察觉她有一丝闪避的心。埋头用碳划去冷萧的名字,道,“他应该是最先就该排除的人,一,他没有下毒害人的动机。二,他没有任何与他有利的目的,三,他的身份,侠客。” “我自然是信冷萧的为人的,此事断断不可能是他所为……那么这个呢,这个叫珠翠的,为何也划去了。”盛夕钰即刻接话道。 清月冷静的注视她,无奈道,“她是梅公子身边的大丫鬟。” “身边人才最容易得手,而且不会被人所怀疑。”盛夕钰急急道。 “动机呢?目的呢?害了梅公子对她有何好处?钰儿不会不知这后院中奴才同主子是'一荣俱荣'的理吧。这婢子曾经身仗梅公子得势开罪了多少人?主子一旦倒了,她如何能自保?梅公子的性命与她这贴身大丫鬟的性命是连在一起的。”清月是明白盛夕钰其实是最想避开最后一个名字,所以才尽量往别人身上想。 “真没人了……和硕呢?”盛夕钰终于问了。 清月缓了下,道,“所有人我都观察了,却独剩了他,甚至,我连小王爷何时进屋的我都不知道。” 盛夕钰微微皱眉,虽然清月这话令她松了一口气,却也又提了一分心,沉声道,“说来也怪,我也不知他何时进屋的……不过这无足轻重,那日你我都在偏远,我更是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他没有做此事的时间和机会。” “嗯,也是。”清月轻快的点头应着。 盛夕钰面上一喜,“你也如此认为?” 清月笑笑,道,“钰儿,如此,便找不出下毒之人了。找不出,那便是就是我下的。” 盛夕钰拧着眉头不言,走时让素言又送了好些细软棉被进去。 盛夕钰再次进了北苑,她还记得一到冬季时,这北苑是最热闹之极,然而此时北苑却是如此萧条,空放了一园子的红梅啊。她踩着松软的雪走进厅里,过了花弄进内屋,仔细的看着每一次可能会藏着蛛丝马迹的地方,甚至连床榻低下她都探视了。 然而,在她一退脚时却愣了下,转身看向脚下,蹲身捡起刚才踩了一脚的东西,是一截断香。盛夕钰捡起来未至鼻端便问到一股幽兰香,盛夕钰瞬间瞪大眼。 幽兰香? 此香出现在东、西、南苑都不足为奇,可偏生在这北苑就不寻常了。梅生素来爱梅,屋中的香自也是如梅花一般的清新,即便偶尔焚香,那也是极淡的梅花香。 盛夕钰微微思忖,便提步踏出北苑。 ------------ 归兮,寒梅傲雪开 五 盛夕钰出了北苑直往东苑去,只在院墙外便听见院内哄闹,盛夕钰停住脚步,守院门的家丁一见盛夕钰便即刻要往里通传,盛夕钰扬手阻止,只问: “院内何事吵闹?” 那家丁不明王爷是关心主子成分多一些还是单就院内吵闹之事,想了想回道,“回王爷,兰梅姐姐失踪,我们主子近日一直心神不安。又因着北苑主子的事,府里上下都人心惶惶,院里丫头婆子因着主子无暇管制她们,这厢便是议论北苑之事……” “行了,守好院门,此事不是你们下人该议论的,护好你们主子才是正经。”盛夕钰忽然怒喝出声,那家丁一愣,当即跪地: “奴才遵命,奴才谢王爷提点。” 盛夕钰转身离开,身后的家丁赶紧问,“王爷不进院里么?” “本王有事,无须将本王来此通报你家主子。”后面家丁还在点头哈腰的应着,盛夕钰则大步离开。 她只想着兰梅失踪一事,偌大个王府要说忽然没了个丫鬟也不是怪事,可这时间为何如此凑巧?兰君近日心神不宁是为何? 转眼梅生头七了,据说不愿走的冤魂只要在头七这晚做河灯,在等上点上香油,再将他的生辰八字写在穿船上,让它顺着河道飘走。如此,冤魂再大的冤屈与怨气都会被河灯带走。 兰君颜如今的大丫鬟是兰心,兰梅的亲妹妹。晚间风大,又直天寒地冻,兰君颜与兰心皆裹了大衣出门。这已经是深夜了,只见他二人手里拿的正是香蜡纸钱及河灯,正往湖心中。 王府的湖是活水,水域是与城内的西月湖相同,最终流向涪江。 只见兰君颜与兰心往湖边走,到府中的下游无人处,这才将带的供品与香蜡纸钱一并拿出来,兰心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梅公子,你安心去吧,别再留恋了,我们家主子一心想与你好,那日也并非有心冲撞,只道是梅公子能想明白,我们主子是真的一片好意,可哪知梅公子你遭遇不测竟是这般突然……你安心走吧,别再留恋了……” 兰心烧完带的纸这才与兰君颜一同将花灯放入湖中,然而那灯却半晌不动,兰心心里阵阵害怕,轻声道: “主子,为何花灯不走?” 兰君颜愁容上眉,低声对河面道,“梅君,走吧,我明白你执念什么,你放心,王爷我们会好好照顾……” “主子,花灯动了……”兰心高兴起来,再看湖面,花灯果然缓缓顺着水流往外飘走。 主仆二人正松口气转身回院里时,抬眼便见王爷立在他们身前不远。兰君颜骇得面色大变,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王、王爷……” “兰君与梅君果然交情不浅,这头七之日仅你如此上心。本王只是好奇,兰君为何如此心急将梅君送走?兰君,本王不想乱作评断,你且说,梅君的死,是否与你有关。”盛夕钰朝二人走近。 她面色森冷,语气也没有半分情绪,兰君颜张口欲言又止,盛夕钰步步逼近,只把二人逼近河岸边退无可退。兰心心急,当即跪地求饶: “王爷饶命啊,不是我家主子,真的不是我家主子……” 盛夕钰无视跪地求饶的兰心,手中的一端幽兰香递至兰君颜面前道,“此香为何出现在梅君房内?你的贴身侍婢又为何失踪?” 兰君颜面色再次白了一层,轻声道,“此香,是我送与梅君的……” “你的侍婢呢,为何失踪?”盛夕钰再问。 “不知。” “不是畏罪潜逃?”盛夕钰接话道,双眼时刻注视他的神色。兰君颜一听此话,瞬间抬眼看向盛夕钰,道: “王爷怀疑是我指使的?不错,当日我确实在王妃去北苑之后见了梅君,然而我也只想借着送香的时候宽慰他而已,哪知两句不合他便勃然大怒,摔了我赠他的香将我与兰梅推了出去……” “人证?”盛夕钰冷声道,“你没有人证,你的人证便是那失踪的侍婢与死去的梅君。” 兰君颜面色瞬间死灰,这便是他一直不说出来的原因,因为没人能证明他的清白。 “不,还有,梅君的大丫鬟珠翠!”兰君颜瞬间眸中光亮,想起那日里离开之时与珠翠正面经过,珠翠是一直候在屋外。 盛夕钰看着兰君颜,眼神似乎要他看穿一般,兰君颜无惧与她对望,“我之所以当时不说,是因为梅君已死,而我身边的兰梅无故失踪,毒不是我下的,我自然不愿揽祸上身。我也知道王妃是冤枉的,因为王妃送去的糕点,我也吃过,可我并没有中毒。” “你明知王妃是冤枉的你却不愿于她开脱罪名,是因为你也想除去她是么?”盛夕钰忽然心中异常愤怒,她万分维护他们,然而他们竟是如此对她,有些事她是不是应该重新考虑?人都有私心,只怪她将人设想得太好,不是所有人都该照着她设定的方式在走。 兰君颜话结,半晌才道,“王爷,君颜跟你的时日不少,你却不愿维护我?若我为王妃开罪,此刻在地牢的便是我,王爷希望如此是么?那既如此,便将我押起来吧,换回王妃的平安。” “你……”盛夕钰已然动怒,当即拂袖而去。 北苑此刻已经暗黑一片,在黑暗中一个行动不算利落的人影从北苑中悄声走出,看那样子是对地势十分熟悉。那人走出北苑之时,回头看了夜里的北苑半晌这才朝隐秘的小路离开。 此人便是珠翠。 然而珠翠未走出十步,便被精卫团团围住,忽然点亮的火把高举,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 盛夕钰从精卫中走出,珠翠已知事情败露,颓然跪地。 “为何谋害你的主子?”盛夕钰冷声质问。 在兰君颜说出实情之时,她便已断定此事定是与珠翠脱不了干系,珠翠明明在清月之后见过兰君颜,却供出了清月,只字不提兰君颜。而适才从井里打捞出来的兰梅尸体,便也是这贱婢所为,目的只为将兰君颜至于孤助无援的处境,便是他知道事情,也断不会说出。 所以这目的便已明确,要害之人便是清月,而梅生是诱饵。 然而盛夕钰怎么也想不到,竟当真是珠翠这贱婢,如清月所说,珠翠的性命与梅生是相连的,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被迫? “王爷,奴婢一辈子终于主子,主子去了奴婢也知道时日无多,只求王爷看在我家主子面上留奴婢一个全尸,奴婢也好在下面伺候主子。”珠翠声聚泪下,额头连碰青石地板。 “你背后主谋是谁?你若说出来,本王便饶你一命。”盛夕钰再问。 “奴婢没有主谋,主子去了,奴婢这条命留着已无用处。王爷,奴婢临死之前想提醒王爷,身边之人未必可信……”珠翠话落,转身便扑向其中一名精卫,长枪刺穿胸腔,当场毙命。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一 盛金帝宫 高公公接到暗卫急报便速往御书房去,大殿内灯火通明,低声道,“王上,奴才有事上奏。” “进。” 冰冷的声音中所藏的阴气如排山倒海而来,高仁自问内力不弱,却在入大殿之时突感气压变强,空气凝结。 高公公躬身走近王,低声道,“王上,那贱婢自刎了。” 盛绝微顿,即便目光如此寒凉,却依然半丝掩盖不了眸中的潋滟之光,只道,“她如何?” “小主子放了王妃,已将此事压了下去。”高公公回道,但见王并不多言,又不放心问,“王上,小主子不再追究,是否已起了怀疑?老奴怕小主子……” 盛绝眸色微沉,挥手令高公公下去。 次日 在蛊王府还未从梅生一事中缓过神来,君王一道岳山祭祖,亲王伴驾的诏书即刻下达。王府刚历经白事,这厢又值王爷出行,没了当家人,这王府上下必定人心惶惶。王爷在府中,北苑主子都遭人加害,这王爷一走,整个蛊王府岂非陷入囹圄境地?然,这是圣旨,即便盛夕钰再不愿伴驾,也不可抗旨。 盛夕钰出发之日加了两队精卫护卫王府,并且出动了队暗卫暗中保护,做了完全之策才与清月离开。 圣旨旨意是祭祖,清月才入皇家,这是必然要随行的。 然而让她在皇家先租灵位前执起清月之手于先租上香,不知这是否又是王的试探。倘若她在先租灵位前撒谎,她便是皇室罪人,王还是在试探她吧。 盛夕钰与清月进了同一辆马车,外间大雪纷飞,然而这马车内却温暖入春,还有一席仰卧之地,较于一般的马车便已是宽敞许多了。 清月身怀有孕,不能受冻,入了车内时便送散了僵硬的身子,素言为清月取了狐裘大衣,取了暖炉与清月捧着暖手,再伺候着随之入车内的盛夕钰。这车内二人在便已足够,要容下三人就显窄小了。 这边伺候妥当了素言要下车,清月道,“姑娘只需留在这便是,外面冷。” “王妃,奴婢们的马车虽不如这里面暖和,但也能避风雪,奴婢入了车内多裹几层便是。王爷、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差人告诉奴婢,奴婢们的马车紧跟着这马车之后。”素言笑道。 盛夕钰点头,清月见盛夕钰并未说话便不再坚持,遂也点头让素言下车。 素言离开这车内便仅剩盛夕钰、清月二人,盛夕钰瞬间轻松多了,只她二人相处才自在,这是她未出声留素言的原因。 这厢舒服了便侧躺在卧上,清月侧坐着看她,半晌才道:“钰儿若是为难,我只需称病便可避开这次伴驾。” “称病可不是好理由啊,九叔会信么?他既已下了圣旨便是心意已决,倘若称病,你可曾想过九叔若派御医来如何我们该如何搪塞?”盛夕钰低声笑道,此时说起这敏感话题却无半分不耐,兴许是这室内缓和的环境所起。 清月浅笑着,道,“是我疏忽了。” 才行半日路程,前面高仁便亲自传来口谕,说王请她过去,反复强调,只请她。盛夕钰微愣,照理说这侄儿媳妇是应该亲自去王的车内请安,然…… 清月微笑,摇头,让她前去,便取了狐裘与她披上,“外面天冷,又吹着雪风,出去时可千万小心被冻着。” 清月话还未完,盛夕钰便笑道将她推进了马车,“好了好了,本王都知道,王妃且好生等着我回来便是。” 盛夕钰下了车骑上马,高公公一脸的笑意,探测道,“小主子与王妃好感情啊,叫人见了好生羡慕。” “本王与王妃真心相待,感情自然很好。”盛夕钰和声道。 盛夕钰入了王的撵驾方知差距,室内不仅暖和,就连车外的行军的嘈杂都能隔断,在这样的时空里隔音效果竟能做到如此好,想来修造这撵驾之人是费过一番功夫的。入内之时便闻到淡淡的香味,车内一如帝宫的奢华,比起她与清月的马车要大出两倍有余。 “九叔这好暖和。”盛夕钰出声道。 高仁并未进来,室内也无任何待伺的婢子,盛绝早已下榻,见她进来便向她走去,自然而然的伸手为她解开狐裘,应声道,“那钰儿便与九叔同坐一撵?” 盛夕钰笑道,“这怎么可以……九叔我自己解。” 盛绝无声挡开她的手,亲自解开她的大衣挂在一旁,再执起她的手往榻上去,“榻上更暖,上来坐着,适才在外面吹了雪风,可别受凉了。” 盛夕钰这次没拒绝,兴许这环境的原因,令她有几分懒惰不愿多想,上了榻靠坐着,盛绝扯了锦被盖在她膝上不让受凉。这些也只能在如此情况下才能做得这般自然,他做的心甘情愿,她也受得理所当然,就如同单纯的长辈照顾晚辈一样。 盛夕钰妥帖了盛绝才坐下身,他并未离她太近,而是自在一方盖了锦被看书。 “九叔在看什么书?”盛夕钰好奇问道。 盛绝扬起书于她看,《帝王策》,盛夕钰点头,却眉头纠结,道,“九叔在帝宫已经被这些束缚了自由,如今难得出来,身体自由了如何还要拿本书来诓住精神呢?” 盛绝面色微动,墨染的琉璃眸子看向她,道,“那钰儿说我该看什么?” “杂记,野史,都不错啊,这类书可不全是无用之术,里面记载了甚多天下间的奇闻怪事,正史中找不到答案的兴许都能在野史活杂记中找到答案。”盛夕钰扬起笑靥道。 盛绝今日确实温和不少,更主要的是他的目光如同他此时的人一样,散发着温和的目光,与帝宫里的九叔有天壤只差。所以盛夕钰才感觉相处得甚是融洽,以往在帝宫内,两句不到他二人气氛便已冷了。 今日真是大不同,二人似乎都察觉到了,并未出口。 “那回宫后钰儿便借九叔一些?”盛绝笑道。 盛夕钰轻叹,“九叔那藏书楼什么书没有,偏还瞅着我那书房里的几本。” 盛绝不明她这打趣之言,抬眼见她,见了她眸中那一抹喜色便笑了,伸手点了下她前额道,“你呀……” ------题外话------ 这是卷一的最后一节,这节完后进入卷二君王侧。所以妞们表催了哦…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二 盛夕钰躺了会,身子懒了下去,斜躺着侧向盛绝低声道,“九叔可是于和硕派了什么任务?为何我方才过来时见着他喊他一同来,他却策马前行?” “和硕么?”盛绝反道,侧眼看她,她那眼神已经疲倦,似合非合,如同疲惫的小兽,极惹人怜爱。 盛绝往她移近了些,伸手轻轻顺着她玉冠后的发,轻声道,“想是见了新奇物事,不愿与你同来。” “岂会?”盛夕钰当即直言,“定是怕了九叔,所以不愿来。” 盛绝半晌不语,盛夕钰等得困意十足,烛光摇曳间,意识已渐渐抽离,脑袋一歪,竟就那么睡着了。 盛绝那厢是久久目光才走完一页,低声道,“就钰儿与九叔二人不好么?” 话落却未听她回应,盛绝此时才侧目看她,这一看才发觉她已然睡去。盛绝目光直看向她,微顿之际伸手将她的头太放于他双腿上,拇指指腹轻轻触及她莹润的脸颊,自她成亲之后,这便已恢复原来样貌。瞧她这张小脸生得绝美如此,如何叫人不爱? 和硕骑着高头大马已经在王驾旁来回走了好几圈了,盛夕钰进撵驾时他见着的,看看时辰这进去已经够久了如何还不出来?他反复强调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这千人队伍前少不得该避嫌,对,他是顾忌着别给人嚼了话去。 “小王爷这是……闲着呢?”高仁那眼观鼻子鼻观心意有所指道。 和硕顿了顿,道,“我在前方瞧见一处梅园,思及王兄爱梅,便来唤她一同前去瞧瞧。” “如此……可小主子正与王对谈,小王爷还是莫在此时打扰了。”高公公提醒道。 和硕忽然眸光暗沉,君上对王兄的心思,王兄不知,他这个旁人可瞧得清楚,曾经那些个'巧合'且不谈,那日在十里飘香之事他可是真真实实瞧见的。君上百般为难王兄,又诸多借口留她,其心思还不昭然若揭? 如今王兄已经进去颇有些时间,和硕越想便越心急,竟开口唤道,“王兄,王兄可在?” 这一声盛绝瞬间寒气迸发,眸光如剑,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也在这晌头睡得正好的盛夕钰便醒了,一顿,睁开眼来。盛绝瞬间敛去寒光,道:“醒了?” 盛夕钰撑起身来,道,“我如何枕在九叔腿上了?真是该死,九叔怎么不推开我?” 盛绝但笑不语,又听和硕在外头喊了几声,侧耳听去,“是和硕啊,他如何在外面喊不进来?我去叫他进来……” 这说着时又听和硕喊话道,“我在前面寻了片梅林,开得极盛旺,还有些雀儿在雪地上觅食,王兄我们一同去逮几只雀儿回来,你也好于王妃解解闷?” 盛夕钰一听,“诶,这主意不错,想来月儿也是极闷的,九叔我去与和硕捉几只雀儿。”盛夕钰这说着就掀了锦被下榻,盛绝眸色一片暗沉,也随即下榻。盛夕钰再道,“九叔不用管我们,我们定不会误了行程,会跟上来的。” 盛绝依然不言,只从一边另取了件白色貂裘大衣与她披上,这披风比盛夕钰那件跟暖和,毛色更美也更柔软。盛夕钰看着愣神间盛绝已经给她系上绳结,盛夕钰还是出言道,“九叔,这不是我那件……” “这件暖和,这么大的风雪,在外间玩闹你先前那件挡不了雪风。”盛绝并不看她眼睛,只于她搭理好大衣,再给她戴上斗篷上的帽子,因这处理后的貂毛柔软,颜色洁白,帽檐上一圈白色绒毛,盛夕钰那张剔透的小脸顿时就被白绒绒的貂毛围住,一张如玉般剔透莹润的小脸独独露了出来,眼睛因为灵活而显得特别有神,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分外惹人怜。 盛绝恍了下神,可盛夕钰却道,“那九叔可要将我那件好生放着,我过会儿来取,那是清月赶了两天才赶制出来的,可不能落下了。” 盛绝听她前半句倒是无甚感觉,可这后半句时面色僵了,盛夕钰伸手抚了下帽子然后说,“九叔我现在出去了。” 盛夕钰的马如他此刻穿的大衣一样,通体雪白,当她跨上马时忽然想起,她这是白马王子还是唐僧呢?想想又笑,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皇族中人,当然是王子了。 盛夕钰那边自己笑着,和硕瞧了心里不痛快,哼哼道,“与九叔在一起就那么高兴?王兄可别忘了九叔曾经对你……” “和硕!”盛夕钰也拉下脸来,几分呵斥,但见和硕脸色当即又软下心肠道,“那日之事是意外,九叔与我都被那香说惑并不是他本意,日后不得再此事!况且,如今我已娶妻,九叔待我亲近也仅是叔侄关系,并无它意。” “自欺欺人……”和硕低声道。 二人策马往前行,岔入另一条小道,盛夕钰见和硕似乎很熟悉这里边问,“你如何知道前面有梅林?” 和硕眼下脸色好了些,应着,“这离盛都不过几十里,周围有些什么我太熟悉了,自小便在这些山林和小市里走,王兄可别把我也当成那帮只会在盛都花天酒地不知天外事的公子哥儿。” 盛夕钰一听和硕这话便低声笑起来,她可记得才回盛都时和硕小王可是京城一霸啊,如今倒想一把抹平了那往日之事。她也只笑,不曾答话。 行军中,盛夕钰出了撵驾后盛绝再次拿起书来,却觉得索然无味,目光触及那依然关在一旁的紫色狐裘,眸光一寒: “高仁!” “王上,奴才在。”高公公佝偻着身躯即刻进来。 “把那东西扔了,越远越好!”盛绝冷声道。 高公公大眼而去正是盛夕钰来时批那件衣裳,微微一顿,盛绝当即眼神划过去,高公公立马取了斗篷行礼而去。 盛夕钰同和硕在雪地上还真逮着了两只雀儿,和硕别的不行,这脑子倒真的好使,点子多,愣是用碎石子把饿极的雀子给骗了。 这眼下正是高兴,却在此时盛夕钰忽然僵住笑,那一堆山竹下,被扔弃的赫然是清月连夜为她缝制的狐裘。盛夕钰直感觉一瞬间跌入冰窖,王送的貂裘再暖,也暖不了她此时的心。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三 盛夕钰刚入了马车,和硕那边便跟了上来,也不嫌挤得慌,更不嫌打扰了人家二位。 他拿了个笼子来,盛夕钰把两只雀儿装进笼子里,道,“月儿你瞧,这两小家伙多欢腾啊?” 清月放了手中的书看过去,道,“人若被困心便不安,它们也一样,你年岁也不小了,何须作这些个孽呢?放了它们吧。” “皇嫂言重了,我们捉它们回来兴许还是救了它们性命,这冰天雪地里它们也找不到吃食,我们这能给它们粮吃,便是救了它们,可不是在作孽。”和硕赶紧出声接话道。 盛夕钰连连点头,道,“甚是甚是,还是和硕想得周到。月儿你如何同九叔一样,在府里还不够闷的么?难得出来就别再捧着书看了,过来逗这两小东西玩一会子解解乏闷。” 清月微笑着看向盛夕钰,心道她毕竟还是孩子心,便与她同和硕二人一起玩闹了会儿,和硕道: “原以为皇嫂是个故作姿态的人,今日处了才知皇嫂竟是这般好亲近的,那日后皇嫂与皇兄二人一起时,我便也好加入了,我就怕皇嫂心眼子如一般妇人似地爱计较,今儿知皇嫂性情如此好,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你皇嫂啊,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和硕若是羡慕了便也娶以为贤良淑德识大体的女子回家好好疼惜?”盛夕钰接话打趣道。 清月一听此话便也有几分正经起来,道,“小王爷若要娶妻也到年岁了,可到及冠时娶正妃,如今倒也可先娶位侧妃回去,皇家皇子王孙甚少,若能为康靖王府添加子嗣那便是也是极好的。” 和硕一听这话便不乐意了,拉了脸色道,“刚才好夸皇嫂是个知人心的人儿,这片刻功夫就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了,唉,无趣!” 盛夕钰用手推了下和硕道,“你如何对皇嫂说话的?” 和硕哈哈笑道,再道,“皇嫂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把皇嫂当知心人儿了这才口无遮拦的。皇嫂,瞧我王兄,多护着你,瞧着真叫我心生羡慕了。可皇嫂也别顾着说教王弟,凉王叔一脉如今只得王兄一人,这最该延续子嗣该是王兄才是。” 和硕此言一出清月同盛夕钰二人皆一愣,清月不由自主的看向盛夕钰,眸中有些许担忧,若是钰儿当真有事,那忠义的凉王一脉便就此断了。 盛夕钰岂不知清月心中所想?伸手拍拍她的手道,“此事何须你担心?王兄我就快当爹了。” 和硕那还逗着雀子的手忽然僵直,半晌才缓缓抬眼看盛夕钰,反问:“王兄,你刚说什么?” “嗯,你快当王叔了,如何,可算惊喜呼?”盛夕钰笑道。 和硕似乎有些惊吓,看看盛夕钰又朝清月看去,转而又看盛夕钰,“什么时候的事?” “刚足月,此事你听着便好,可别在外宣扬,如今这行走在外,知道的人多了可不是件好事。”盛夕钰道。 和硕道不明心里是个什么心情,瞬间无精打采,机械问道,“此等大喜之事如何不禀报君上?皇家好久没有出喜事儿了,正好在这寒冬里可以乐上一乐。” “回盛都再向九叔禀报。”盛夕钰应着侧眉看着清月,清月的孩子她自然会视如己出如亲生骨肉疼爱,并且允许入祖籍,她相信泉下父王母妃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和硕再坐着也没了乐趣,挨了挨便借口走了。有些个暗藏之事旁边人看得才是最清楚的,清月何等心思敏慧之人,和硕那前后态度宛若两人她如何不知?她心如明镜,只是对盛夕钰闭口不谈。 和硕才离开不大一会儿,前头高公公便又来请人了。可这回盛夕钰却不愿再去,清月诧异,道,“王口谕,你如何能违?切莫恃宠而骄,助长自己这乖吝性情。” 盛夕钰有口难言,看了眼挂在一边的两件披风,道,“那便你我同去,我与九叔有些许不愉快,你与我同去看着些我,以免我冲撞了圣颜。” 清月原是想拒绝,毕竟王的口谕里并没有要她也前去。然,这听盛夕钰的话便犹豫了,又思及她如今的身份是皇家儿媳,于情于理都应该亲自去请安才是,如此一想,便同意了。 清月的披风同样是紫色,与盛夕钰之前那件是同款式,绣花都用的是同种手法,清月自己加了件厚的袍子披上大衣,看着盛夕钰在两件大衣间犹豫,最后拿了紫色的,清月即刻出声道: “貂裘是王所赐,此刻前去还是穿着它前去吧。” 清月说着伸手拿了白色的貂裘再解开盛夕钰的大衣换了去,盛夕钰张口欲言又止,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二人入了王的撵驾,皇家儿媳初见王是需三跪九叩的,盛夕钰在清月身边站着待她行完礼等着王发话。然而盛绝半眼也未看清月,亲自下榻走近盛夕钰,依然为她解了大衣执起她的手上坐。 盛夕钰忽而有些恼怒,九叔如此忽视清月那便也是要她难堪,挣开手道:“九叔,月儿还未起。” 盛绝微愣,片刻后侧身看向清月,道,“你便是钰儿的王妃?抬起头来。” 清月只觉寒气迎面袭来,这室内温暖如春,却不知为何她此刻寒意四起,几乎有些开不了口。缓缓抬起头,一张娇花照水的倾城容颜此刻却略显惨白,少了几分生气。 盛绝本有过人容貌,天下间少有与之能匹敌的,如今清月这张脸在他眼里不过是过得去而已,若以他来说,帝宫内御前奉茶的宫婢好些都比这有过之姿。 清月是顶着惧意与王对视了,可她在这片刻时辰里却脑间空白,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慌乱无措。 盛绝清冷的声音缓缓吐露,“身份已是不配入皇室,这容貌就更差一截…起吧。” 这话可真够直! 他是九五之尊的王者,他要说什么不该? 清月那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此刻一片死灰,王如何为难盛夕钰她不会有半句怨,可今日经过狐裘大衣一事再见王此般为难清月,心里顿时起了几分怒,转身扶了清月起身。 盛绝看着盛夕钰焦急的脸,她当真如此在意此人?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二更) “钰儿来,”盛绝也够直的,完全不管人家小两口亲近,直接伸手执起盛夕钰的手往上坐,盛夕钰愣了下,几分恼怒的缩手,盛绝却再次伸手改手腕直握手心,道,“榻上暖,别凉着了,你身子弱。” 盛夕钰怒而不发,转而看向清月道,“月儿快些脱了大衣,这里头比外间暖和。” 清月这才有所察觉,回以浅笑,自己取了大衣。盛绝抬眼看过去,清月那件衣裳也是紫色,顿觉心头一根刺哽着。盛夕钰察觉到王将目光投在那件紫色狐裘上,她本以为他会说几句解释,然而半晌无话。盛夕钰微顿之下又是几分气恼,倘若不是她发现狐裘被弃,九叔便就将此事托了去? 盛绝撤回目光,斟了杯酒道,“这是西藩进贡的果酒,有酒味却不醉人,你尝尝。”这话落,酒已经递在盛夕钰唇边,盛夕钰再一愣,盛绝那厢已经将酒于她口里灌了下去。 盛夕钰如同木偶一般于王摆弄,本是恼怒间,入口的果香甘醇却令她瞬间改了颜色,手掩了去,然后道,“好香……月儿来,你也尝尝。” 清月此刻虽惶恐难安,然而王对钰儿的情思她想不见也不可。哪有长辈如此厚待晚辈的?钰儿怕还蒙在鼓里呢,此厢便也明白了小王爷为何如此不喜钰儿与王独处,原是有这层深意。 直叹息钰儿好颜色,即便着了男儿装,装了男儿身还是惹来这些凡尘孽债。清月自也是愿钰儿有个相思之人,然,这小王爷、君上却都是万万不可的选择。若是不能,那便远离,此刻清月心思有些远去,想着夜千痕的提议倒是可以考虑,不如,这次回宫便远走,今日暗藏的隐患不重视,必将成为他日灭门之灾。 “好。” 思及此,清月也顾不得君臣之礼,只得落落大方的坐于盛夕钰身旁,如何,也不能令王与钰儿再如此独处了下去。钰儿心思单纯,哪里思及王对她的种种都大大越过了常人之举,偏生她自己是个护短的,即便察觉了些许不对,也不愿将王想得太过不堪。君上如此,小王爷亦是同样。 唉――是缘,亦是孽啊。 清月上了榻,要为了盛夕钰想,就不能顾着自己是否会惹怒圣驾。盛夕钰往里间去了些,踏上小桌横在清月与盛绝之间,盛夕钰此时便成了上首。清月上榻,盛绝也仅微微蹙眉,并无他话。 盛夕钰将酒递给清月,道,“很香呢,尝尝,九叔这里的好东西,王府可是没有的。” 清月浅笑,袖袍掩了半张面,将酒喝了,点头道,“确实味美甘甜,齿颊留香,有些许酒味也有浓浓的果香,味道多重甚为奇妙。” 盛夕钰自然不会觉得新奇,可在这里能喝到这种果酒也算不错了。这厢与清月说笑,明显也是要'冷落'君王,那心里自然是为清月抱了几分不平。可即便如此,却又不忍心,所以偷偷又使眼神去瞧他。哪知盛绝面上并无异色,他饮酒之时似乎接受她的注视,狭长凤目微启,目光径直与她相遇。 盛夕钰那目光相交那一刹那忽而脸红心跳起来,当下收了眼神慌慌忙忙的去拿酒壶满杯,却不知越慌越乱,越乱越不知所措,手一伸,竟握上盛绝先她一步握上酒壶的手,盛夕钰此厢心悸异常,慌忙又收回了手,莫名的动作竟将身前的酒杯打翻。 “哎呀……如此不小心,王爷还真是孩子心性,酒杯是满的也要与王相争,唉……王上可要恕了王爷不敬之罪才好。”清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急急出声缓了盛夕钰的尴尬。清月是一心向着盛夕钰,自是管不得君王如何,只打眼往盛夕钰而去,竟发现她红霞布面,眸中激动不似常色。 心道不好,钰儿可千万别对君上起了不该有的心……他们…如何可能?她不愿钰儿如她一般再受苦,宁愿从了普通百姓,也莫走这禁伦深渊,如是,是比她要痛苦万千倍。 盛夕钰只觉莫名的慌张,竟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是女儿家娇羞低垂了眉眼去,只道适才王那温而深邃的目光忽而打进她心里一般,瞬间心跳加速,令她慌张莫名。 眼下也听不见清月为她缓解的言语,心间软如麻。 而这一切瞧进了清月眼里,又如何未落进盛绝心里?盛绝是何等睿智之人,她此刻的心思怕是没人比他更了解。 酒杯再去,递在盛夕钰唇边轻道,“来――” 清月张口欲语,盛绝瞬间寒气生冷的目光扫射而来,清月当即如同被寒冰封冻,全身冰冷僵直。心里大急,君王此番,是告诫她不可多事还是如何? 她乃钰儿正妃,君上却当着她这正妃的面如此挑衅她的夫君,内里心思何不昭然若揭。清月要开口,却猛然发现此刻竟已开不了口,张张唇,半丝声音也发不出。 盛夕钰咽下酒水,目光随着盛绝而去,盛绝削薄紧抿的唇角竟然拉出些许浅笑。盛夕钰微愣,竟见他就着她喝过之处斟满酒喝下,盛夕钰微愣,方才道: “这是……九叔的杯?” “是,钰儿喝了。”道不清盛绝是何等意思,看着她讶然的目光应道。 盛夕钰瞬间懊恼,转而看向清月,“我糊涂了,月儿如何都不提点些个?” 清月张张嘴,道“臣妾也、并未注意……”这开口之时却发现又能出声了,方才噤声似乎是她自己的幻觉一般。 盛夕钰心里藏了些个心思,盛绝说话她听一半糊涂一半,清月心里急却每当她出口之时声音又发不出来,再一开口又是正常无误,这当下二人心思各异,便没了对谈兴致,盛夕钰几次说走,盛绝便也不在多留,放了她们回去。 西去岳山行程两日一夜,中间这一夜需在晋州刘太守府中宿一晚。 为了迎接圣驾,太守府早前一月便已准备接驾,府中为迎圣驾又即刻扩建,焕然一新,奢华的同时又忌讳着不能太过铺张,以免圣上问罪。 天色刚擦黑,圣上亲王的军队便已至州郡,州郡各府各县数百名大小官员冒着寒风飞雪在晋州城外接驾,红毯从城门口直扑向太守府门外。鹅毛飞雪厚重,竟在此同时红毯上依然整洁如新,片刻之余便有人清扫。 “君上到――跪――”一声锣响,宣礼之声远在二里之外却如同过耳之声,同时传入天际,响彻云霄。 百姓官员士兵齐跪高呼:“吾王万岁――” ------题外话------ 哈哈二更咯。感谢支持。在此推荐新文《重生――大小姐嫁到》,也可以看看奕的两篇现代完结文《妆・嗜宠》、《特种军官的腻宠》。不一样的风格哦。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四 晚间太守府中宴开百席,迎接君王到来,盛夕钰身为亲王出席是必须的。 兴许是因为难得出了盛都,这和硕与盛夕钰二人在这席上都放肆了不少,酒水更是喝下不少。盛夕钰这厢是高兴了,可盛绝却在整个席间冷了脸。 为何? 只因盛夕钰来时批的那件大衣赫然正是日里他让高公公扔的那件紫色狐裘,她此般只为做于他看吧。盛绝心底藏了些个不舒心的想法,期间百官敬酒皆来者不拒,多少也是气了那小东西的几分才如此。 盛夕钰无疑也是同样心情,夜里过来时就故意着了那件大衣,还耿耿于怀君王背后那番举动,日里是希望他有几句说辞哪怕有个交代也好,他却半句不提,只当没这档子事,这叫她心里如何乐意? 倒也不是多喜爱那紫色狐裘,而是介意君上未曾将她的话放心里,说了过后会去取,他倒好,转身便于她弃了。 因着心里藏了这些个别扭,宴上君王特意授意她坐身旁,而她却不怕死的博了王的颜面与和硕同桌而坐,且在王投来眼神之际与和硕相谈甚欢。只是这期间,也没少喝酒。 盛夕钰毕竟是个心慈心软的,几次趁王的视线移开后抬眼偷偷望去,王都在饮酒,一盅紧跟一盅,下腹的酒水比她多了几倍。她眼里瞧着心里也犯急,王如何不吃些菜果腹,豪饮了这许多酒水下腹身体如何受得了? 心里明知他在自虐就要博她同情,可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起来。 和硕与盛夕钰坐得最近,自然明白她时刻都在走神,仅有王的眼神看向他们这边时她才假意与他欢笑。而他却看得清楚,一旦王的目光离开,她的目光便粘了过去。 和硕心里着急,难道王兄真的对王……知道自己定又是疑心又犯了,可他就是免不了的会多想。 下了宴后盛夕钰由和硕搀扶着回了房里,盛夕钰也似乎有些故意要从盛绝面前经过似地。又不愿他看到,又万分想引起他的注意,别扭得跟孩子似地。 盛绝回了太守为他准备的干净院落,一直静立窗前不动。 适才她的目光在他身上之时他如何不知?本以为连连灌酒她会心疼,岂料她…… 难道日里他见着她的情动是假?她的情动不是为他? “王上……”高公公又掌了两盏灯进来,这室内瞬间又亮了两层,高公公掌灯后退下待伺的婢子他自己却并未退下。 “何事?”盛绝并未回头,却一切了如指掌。 高公公顿了顿,道,“王上,请恕老奴多嘴,小主子今晨里心里甚是好,却在下午时与王上添了间隙,王上可想过小主子是为什么生气了?” “生气?”盛绝微愣,她在生气么?生他的气? 高公公等不到君王的话只能自己接下去道,“老奴在入席前见了蛊王妃,闲扯了几句。老奴得知日里老奴丢弃的那件衣裳是王妃为小主子熬了两日才赶制出来的,老奴分明是将那衣裳扔了,今晚却又见小主子披着衣裳而来。很显然小主子已经知道这件事……想来,小主子气的是这件事。” 盛绝眉宇深皱,她当真是因着那件衣裳而与他置气? 高公公忽而笑道,“王上,老奴能化解小主子心底之气,只需王上您的配合,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盛绝那正是愁眉不展,岂有不同意之理? 另一处盛夕钰回了房中坐立不安,清月还在抱怨她如何又喝这么多酒时她掀了锦被下地匆匆穿好衣裳袍子,披上大衣。清月微愣,道: “这半夜里,你还要去哪?” “我去瞧瞧九叔,也不知他今晚是怎么了,百官敬酒,他一个没挡,全喝下了。不知现在如何了,九叔是个性情极强之人,定是不愿喝醒酒汤之类的物事,我得亲自去一趟。”盛夕钰急急说道,又匆匆套上毛茸茸的厚底靴子。 清月下了地便于她搭理着边道,“我一起去吧……入席前你于我抱怨王的无情,偏偏你又是最担心他的一个,唉……” “好了好了,我去去就回,你快回榻上躺着,别着凉了。这夜里你去自是不合适的,还是好生歇着吧。”盛夕钰拍拍清月的脸颊说。 “那你一人小心些,多带着些人掌灯,下了雪,路滑。”清月不放心的叮嘱道。 盛夕钰一边应着一把自己收拾妥帖了,转身欲走之时想了想,又脱了紫色狐裘,换上了王赠的白色貂裘。心里叹息,她如何同孩子一般于九叔置气起来了?九叔是九五之尊,他要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她如何要苦苦等他一句解释? 瞧吧,别扭了大半日,这先低头的还是自己。 盛夕钰刚出园子,那边高公公便来请人了,两队人半道儿上遇见,高公公直言王醉得厉害,又说是被小主子伤着心了,弄得盛夕钰那心愧疚得不行。这之前是高公公揽下了扔衣裳之事,只道是那件衣裳未曾出现过,以为是哪个待伺的婢子故意留下要起别的心思,他恐对王上不利,这才即刻将衣裳扔了去。 盛夕钰又听高公公这一番解释心下的愧疚更甚了,心道高公公也是八面玲珑之人,御前伺候之人他自然会多几百个心留意着。照高公公的话讲,王的室内忽然多了出了件衣裳,起了疑心这自然是常理之中。 都怪她小人之心冤枉了九叔,也怪不得日里她提示再三,九叔却无动于衷,她当时只道是九叔心肠冷硬,原来竟是误会了他,此事他还并不知晓。 高公公见盛夕钰一脸愧疚,当即再相求着,希望她开恩,万莫将此事告发,否则他人头不保。盛夕钰千万保证了,高公公才放下心去。 “九叔……”盛夕钰急急入内,坐于榻前,王半醉半醒中,听得她的呼声又缓缓睁开眼来。盛夕钰急急伸手探向盛绝额头,侧向高公公道: “快去准备醒酒汤,再煮些姜汤来,夜间寒气重,还是需要喝些姜汤去去寒。” 高公公转身于下人吩咐了,不久汤水便送来,盛夕钰各样喂了盛绝半碗,高公公道:“老奴见小主子也喝了不少,也喝些吧。”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五 盛夕钰道,“适才王妃已经灌了本王不少,这厢满着呢。” 高公公端着碗不退,主子不喝他做奴才的能如何?抬眼看王的脸色,却得不出任何法子。盛绝伸手抓着盛夕钰的手腕道: “钰儿,你喝!” 盛夕钰再侧目看向盛绝,只见他深邃的双目中满是关切,心中忽而一动,转身接过高公公的碗,看着盛绝道,“九叔,我喝便是。” 几口喝了,高公公接过碗转身退下婢子,盛夕钰本欲伸手拦下他,无须将人都退了,她这等王安稳些许也快回去,可哪知一屋子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愣是不待她出声全退了个干净。 “唉――”盛夕钰轻叹。 “钰儿为何叹气?”盛夕钰回头盛绝已撑起身,上身离她很近,她欲移开些距离,可盛绝没了她的支撑却显得有几分不稳,盛夕钰无奈只能坐近了些,扶稳他道: “九叔,好些了么?” “还有几分头晕。”盛绝轻柔太阳穴低声道。 盛夕钰却忽而有几分生气,道,“九叔当酒是水在喝,如何不晕?” 盛绝闷声底笑,低沉的笑声撞击胸膛的震响盛夕钰都听得真切,竟有几分面红起来,微微撇开目去。盛绝伸手握住盛夕钰的手道,“钰儿还关心我么?我以为钰儿只顾着同和硕好,早忘了九叔了。” 盛夕钰一听此话,思及他日常从不愿表露心迹,如今若非喝了太多酒,这心底之话便也不愿说吧。想来她今日当真伤了他的心了,实在不该啊。忽而急声道: “九叔,你罚钰儿吧,钰儿今日……今日是故意不理你,全因……”这话一出才记起来时应了高公公不将此事说出来,适才心急,竟差点言而无信了。 盛绝看向她,岂会不知她顿下之言是何?却故作不明,接话道,“全因何?” 盛夕钰抬眸望他,一脸的苦相,盛绝大笑,喷出一口暖暖的酒气,道,“不愿说,我便不逼你。” 盛夕钰看着盛绝眸子闪亮,忽而道,“九叔不是喝醉了么?醉了也如此会揶揄人?” “钰儿便是我清醒的良药。”盛绝道。 盛夕钰愣了几愣,此话若是情郎出口,那便最是面红的,可她明知王并无他意,此时也禁不住红了颜色。 “钰儿歇在九叔这里可好?”盛绝低声道,握住她的手,进而将头枕在了她腿上,一如昨日她枕于他腿上一样。 盛夕钰猛然间心慌意乱起来,心跳乱了秩序,垂眼看王,他已缓缓闭了眼。盛夕钰推拒不是,不推更不是。心想这一夜未出王的房间,外间多少人瞧着的,明日出去,定免不了的言语,她无关紧要,可九叔是九五之尊,如何能遭了口舌之论? “钰儿身上好香……”盛绝呢喃轻语,似在梦中的呓语,盛夕钰欺近了些细听,盛绝再道:“女儿香……” 盛夕钰猛然清醒,仔细看王,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当真毫无意识。底唤,“九叔,九叔?” 盛绝却在这当下将推倒,即刻压上她身,是毫无意识的重压,整个身躯都在她上方,盛夕钰那被压得快断气,使手推,怎么也推不动,“好沉啊――九叔,九叔你先醒醒再睡可好?” 盛绝听她的话便又微微开了眼睑,微微给出了些空间于她。盛夕钰趁机双手横在二人之间以免再被他突然下压,急道: “九叔安寝,钰儿便先退下了。” “钰儿,钰儿?你是钰儿?钰儿怎会来我这里?她已经同和硕好去了,怎会还记得我?我是孤家寡人,无人记得……”这话便显小家气了,盛夕钰又愣住。 须臾,再道,“九叔,你还记得钰儿的错么?钰儿并不只同和硕好,钰儿也真心向着您的……”心道这话此时说又有何用?王本无意识了,即便此时说了他也记不得。可此时说了心里便也痛快了,索性趁他不清醒,一道将心里的话说个清楚,也好有个痛快。 “九叔只记着钰儿今日的错,却不想想九叔一直是如何对钰儿的。九叔以皇权压着钰儿,叫钰儿日日提心吊胆,九叔每一句话钰儿都要思忖再三才敢出口,钰儿是一心向着您,您却时时怀疑钰儿的衷心,钰儿也只想有个安稳日子,只想令身边人不再悬着一颗心过活……我知九叔心中关心着钰儿,然,九叔可否多于钰儿一些自由?钰儿爱这颗脑袋爱得紧,九叔可否……” 盛绝满心不愿听她这些混话,压下唇紧紧封住。 盛夕钰不期然会惹来此举,愣是瞪大了眼骇得方寸大乱,潋滟眼眸一眨,再眨,呼吸忘了,心跳是快还是慢,或许停了?她不知,此刻脑中一片空白。 盛绝分寸拿捏极好,在她唇上碾了几下,头滑落在她颈项间。 “钰儿,孤心――悦之――” 盛夕钰傻了! 孤心悦之,孤心悦之?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王此刻说喜欢她,是真还是……她又多想了,闭上眼用力甩开一切不该有的杂念,心底恼怒:盛夕钰啊盛夕钰,你如何起了这等混账想法?王可是你亲皇叔,你醒醒吧! “……钰儿亦然……”盛夕钰咬牙,却口是心非,连她自己都不明为何会出此言。话一出顿时面红心跳,须臾便又庆幸王此番是醉后,否则,她这是千古大罪! “王兄,王兄――”和硕奔跑而来,退了两队精兵,在院门处被重重精卫拦了下来。 他是不放心盛夕钰,席上瞧她酒喝得多,睡下后又起身去她院里,哪知王妃说她来王这里了,算算时辰,心下一慌。清月自然也是明白之人,当即让和硕即刻去寻她。 席间,她与王二人皆饮了不少酒,可千万莫在这个夜里出了乱子! 和硕如同一头豹子一般少见的英勇了一番,在院门处被拦住,当下提气大喊。高公公亲自出身拦下人不允许入内,和硕一见高仁便眼红了,当日在十里飘香便是这狗奴才守在外间,想是王那心思早已与他通了,这才联合起来将王兄骗了去。 当即大喊: “王兄,皇嫂腹痛难忍,大夫说许是动了胎气……王兄,快些回去看看皇嫂吧……” 和硕的声音隐约传来,盛夕钰微愣当即侧耳细听,一听清月腹痛,当即顾不得许多,推开盛绝:“九叔,月儿已有钰儿的骨肉,钰儿不可不顾……” 转身便走,盛绝伸手握住她,急道:“钰儿――” 她方才明明答应要歇在此处,如今话还暖着她便要食言吗! “你没醉?”盛夕钰侧目看向盛绝,他眼中此刻的清明哪里是酒醉之人所有的? 盛夕钰当即恼怒起来,甩开他大步而去。 “钰儿――”盛绝急呼。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六 有孕? 盛绝碎了一屋物事,那贱人如何能有孕?荒唐,真真荒唐! “来人!”盛绝一掌推出,屋里家具又碎了一地,高仁那吓得噤若寒蝉,提着老命入内听命。 “令,太医院判亲自于那贱人诊脉,孤不信此事,不信――”盛绝满面阴寒,状若癫狂。 高公公即刻应声,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滚了出去。 盛夕钰与和硕回了院落,进屋清月便披着大衣出来接她,盛夕钰双双扶住她双手,急切道,“月儿,身子可好?可有大碍?” 清月与和硕对视一眼,然后摇头,入了厅内便将前后细说,盛夕钰这厢才松了口气。然,静下心来时,却直想自我了断,她适才对王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她如何如此不检点,竟对王说那些个混账话来? “王爷何事懊恼,我真无大碍,无须担心。”清月只道是她还在忧心方才之事,又恐她多心,便再道,“王爷,切莫怪罪小王爷,他亦是受我所托才如此放肆。你已去多时,我仅有此担心,也念及你虽乃王之亲侄,然,这夜间过去,即便坦荡,也免不得遭人话柄。王爷若要怪,怪我便是……” 和硕立在一边并无出言,他去之时四周重兵把守,屋内无一待伺奴才,这如何叫人不起疑心? “王兄,你且说王可曾对你,对你有过越矩?”和硕毕竟忍不住,怒声质问。 盛夕钰本是愧疚懊恼,此厢又得和硕怒言,当即愤慨异常。和硕见她不答,便坐于她对面再问,盛夕钰又不能于他怒言相向,只得压下心中火气道: “王醉得不省人事,能将我何?” 和硕愤愤看着她,显然不信,“那为何屋内无一待伺奴才?连高仁那阉狗都守在屋外,你且说这是为何?” “和硕!”盛夕钰不厌其烦,当即提了音量呵斥。 清月见气氛紧张起来,当即劝道,“行了,王爷,小王爷也是关心你才出言莽撞。”见盛夕钰扭头撇向一边,清月转而对和硕道,“小王爷,今夜之事清月在此谢过了,天色一晚,明日还要赶路,小王爷还请去歇息吧。” “我不走,我不放心她,今晚我就在此守夜,皇嫂若是累了,自个儿歇着去便是!”和硕这明显是气话,然而看他脸色却异常认真。 盛夕钰一愣,竟是被他此言气笑了,无奈道,“你若在此守夜,与我在九叔那屋有和不同?你小子究竟是要置我与不义?” 和硕也是一愣,怒视盛夕钰,胸膛起伏,明显是气怒不休,心有不甘。半晌才道,“王兄今日依或不依,我都便如此做了,只道王兄会不会让侍卫将我扔出去!” “和硕,你是故意在此耍浑,要于我为难?”盛夕钰无奈道。 “倘若不叫我为难于王兄,那便离王远些!”和硕气结,起身在屋内直打转,来回走动,然后再道,“你当真不知王对你藏了何等心思?你当真还要自欺欺人?连皇嫂都看得明白,你却要装糊涂?王兄,你是真糊涂,还是心意驱使?” “和硕……” “小王爷,此话可说不得,你想害了我家王爷么?妄议君上是死罪,你活够了,万不可拉着我家王爷!”清月也急了,只道和硕太大胆,且不说外间侍卫、奴才不少,即便无人之地也万不可将此话说出来。 和硕也是气极了,才口不择言,他知道他是多心了,本是个粗线条的人,却在她的事上多疑起来。他也想信她,可他信她,却不信王。 和硕之言有过激之处,却也触到了盛夕钰心中最痛之处。 连清月都看明白之事,她还要自欺欺人么? 孤心与之―― 这是王亲口说的,她原以为他是醉后之言,不明她是何人,当不得真。然,他根本没醉,那,此又当如何解释? 正值这屋里一片混乱之时,外头太医院判与高公公来了,盛夕钰微顿,王动作如此快?当即与和硕对视一眼,双双扶着清月上了她,然后做一番伪装,再宣人入内。 院判亲自把脉,确实是喜脉,不过这…… 盛夕钰眉头微蹙知道院判在猜疑什么,当即倾身过耳道: “大人,本王与王妃乃――奉子成婚,所以……还请大人顾念王妃之清誉,只道有孕月余……如此,本王便感恩戴德,日后定当重谢!” 那院判微微思忖,这蛊王与王妃成亲不过月余,然,王妃却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若蛊王这番解释,倒也合情。蛊王为人仁厚,即便违了这伦常,索性也并未辜负王妃,将王妃迎娶进门,只此一点,他便也寻了这私。 微微点头,即刻便随着候在屋外的高公公回去复命。 盛夕钰转而握着清月的手,此刻竟是满身虚汗。倘若太医院判不肯徇私,她们此厢必定逃脱不了。不仅她,清月及腹中孩儿也将不保。太医署的执事院判大人为人刚直不阿,她本以为必死无疑,还好,有惊无险。 清月也受了些许惊吓,王亲自派来的太医,要瞒定是瞒不过的,好在钰儿机智,躲过一劫。 和硕仔细思忖盛夕钰之言,院判低声自言自语时说的,王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照此推算,两个月前,清月还与岭南世子有婚约之时。即便那时她二人便已经暗同曲款,然,以王兄的为人,怎会做出毁人清白之事? 奉子成婚?可知这理由有多荒唐么?王兄为何说谎?清月的孩子究竟是何人的,为何王兄要如此说? “王兄。”和硕出声,他总感觉她在隐瞒什么。 “好了,夜深了,回去睡吧,王的士兵可是又调了一队过来,别惹人闲话,走吧。”盛夕钰拍拍他肩膀无力道。 高公公与院判回去复命,盛绝万没想到竟然当真有孕,有孕那便,那便她是女儿已不攻自破? 怎么会?她分明就是女儿身,如何能与女子有孕? 盛绝暗暗握紧铁掌:钰儿,你竟为了骗孤,何事都能做得出来,看来,孤王不必再等了……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七 次日天明便已启程,这一日比昨日来整个行军安静了不少,王派人去请了盛夕钰多次,盛夕钰未曾出去,下午便也消了那念头。 到岳山时天刚擦黑,前方侍卫打着火把将上山的路照亮,石阶上的白雪已被山上的姑子清扫,露出干净的石阶。这皇家灵位皆供奉在岳山之巅,除了先帝的宫妃宫婢奴才外,还有姑子每日诵经念咒,如今殿里上至老宫妃下至待伺婢子早已在山门处恭候迎驾。 盛夕钰下车来扶着清月,轻声道,“积雪已清扫,然,这石阶仍有些许滑,小心着踩。” 清月低头微笑,低低应着。已上台阶的盛绝转头看下方,恰好看见盛夕钰与清月情意绵绵的景象,盛绝胸口处微微疼痛,冷了颜色转身上山。 晚间老姑子与老宫妃们已将斋宴备好,盛绝吃了少许便见盛夕钰与清月、和硕等人离去,当即面色更为骇人。 盛夕钰扶着清月回房,清月现在已开始有呕吐的迹象,适才便是觉得有失礼数,这才匆匆离席。素言取了暖炉回来,于清月捧着。 “王妃可觉着好些了?”素言在屋里又加了些炭火,令屋内升温,“王妃没吃多少,要不,奴婢去小厨房里熬些粥来?” 盛夕钰此厢进屋,素言赶紧上前于她取了大衣,然后道,“爷方才在瞧什么,这会子才过来?” “瞧那院里的红梅,这山间的梅竟有股别样的清新,想着进来换身衣裳,再去折几支在屋里放着,也好将去去屋里的浊气。”盛夕钰去了厚重的斗篷将手于屋中暖炉出烤火,回头看向清月道: “可好些了?脸色还是如此惨白,可需请太医过来瞧瞧?” 清月却实被这孕吐折磨惨了,这厢已无任何心思做别的,只得抱着暖炉软软的躺歇在床榻上,听盛夕钰问话,便低声应着:“切莫再折腾些事情出来,我如此躺着便已大好。” 盛夕钰烤暖了手,然后走近她,在床榻上坐着,伸手握着她的手,道,“我知这是最痛苦的日子,你且熬过这数月,到春日里便好了,到时候我便驾着马车带你与世子出去透透,可好?” 素言在一旁听着便好笑,打趣道,“王爷,王妃这才月余,就想着小世子出世了?看来王爷是真想当父亲了。” “若是郡主,岂不辜负了王爷的厚爱?”清月道。 “郡主又何妨?郡主自比世子更好,更贴爹娘的心。”盛夕钰认真道。 盛夕钰起身脱了外面的袍子,让素言找了件月白色加棉的厚袍子穿上,清月撑起身子问,“晚间凉,山上风比山下雪风更大,还是别出去了,明日里再去折。” 盛夕钰摇头,道,“月儿不知,这晚间的梅啊,才好呢,我若明日再去,指不定被些个奴才把好的折去了,我还是这厢去折回来才放心。你好生歇着,过会儿与你瞧山间的红梅。” 素言道,“爷都是要当父王的人了,这偶尔的孩子性却还有。” “一同去?”盛夕钰披好大衣问素言,素言轻叹,点点头,道,“奴婢是不愿去的,可奴婢想着爷需要个掌灯的奴才,奴婢这是没了推脱的理由。” 盛夕钰转而对清月笑道,“瞧瞧这丫头,定是被你教得越发没大没小,连我都挖苦了。” “王爷可别怪王妃,奴婢这性子啊,自是王爷教出来的。”素言又回话道。 二人出门之时将门掩好,外间院落的梅开得极好,素言本是与盛夕钰说笑着,这一走出门便瞧见怒放的红梅,当即惊呼,甩了盛夕钰急急跑去。 “爷,好美啊――” 盛夕钰直笑,让素言退后,她需将树枝上的厚雪摇下,才能折梅。素言提着灯站得远远的,怪不得王爷要换衣裳,若不穿得厚些,积雪打在身上即刻便浸湿了衣裳,大喊: “爷,还是奴婢来吧,莫凉了身子!” “去去,你靠后些个便是于我帮助了,爷这就折下来。”盛夕钰踢向梅树上,枝上的积雪如秋日落叶般纷纷飘落,落了她一身,顾不得拂去身上的雪,脚点地飞身而上,折下繁华簇簇的那一枝,这落地之时却被人纳入怀中。 盛夕钰诧异回头,竟不知盛绝何时到的,再看身后,哪还有素言的踪影? “九叔……” 盛夕钰仰头轻唤,微顿之际即刻推开他往侧边移去。 盛绝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于她拂去身上的积雪,道,“天冷,若爱这梅,明日孤便让人折来于你送去。” “不用,一枝梅已够,王,臣告退!”盛夕钰一见他,思及昨夜里那些混账话便又恼又悔,羞愤得无处遁形。 她转身便走,盛绝伸手握上她手腕,“钰儿……” 盛夕钰心中一震,转手却摆脱不了他,只道,“九叔,清月还等着我……” “钰儿忘了昨夜对孤说过的话么?钰儿承认……” “九叔!”盛夕钰回头看他,声色俱厉,那厢是她最不愿提及之事,他这是无情的曝露她不可告人之事,叫她如何能接受? “钰儿犯浑,九叔岂非也糊涂了?” 转身愤怒而去,然,仅两步便没了知觉,软软的瘫倒在盛绝怀中。盛绝抱着她不忘捡起那一枝梅脚下轻点,上了墙几起几落没了踪影。 素言醒来之时不见盛夕钰的人,四下寻找无果,以为爷回了屋里,提着灯便转身回去。 盛绝将盛夕钰抱进屋中,一件一件除了她的衣裳,低声道: “钰儿,你可真令孤又爱又恨,孤王真想狠狠的罚你,却又不知该将你如何。” 夜里三更,整个山庄静得可怕,偶尔只听得几声雪断松枝的脆响。 盛夕钰缓缓醒来,开眼,盛绝一张俊脸近在咫尺,盛夕钰虚合着眼睑看他,一刹那有些许恍惚,九叔? 微微侧身,当即吓得面无血色,翻身滚落在地,撑起身仰面望着王,“你……” “钰儿,可安寝了?”盛绝带着微弱的笑容缓缓走向她。 盛夕钰慌慌掩好已经开襟的衣裳,遮去胸像细腻白皙的肌肤,惶恐不安的望向他。 他,竟脱了她的衣裳!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八 盛绝缓缓走近,蹲身看她时,盛夕钰扣动左手的玉扳指,瞬间洒出白色粉末,盛绝此刻要退已经来不及,竟吸了不少。盛夕钰得逞后翻身而起,点了穴,抱着衣服匆忙逃去。 “九叔,对不起!” 盛夕钰带着清月、素言等人连夜下山。 素言还有些慌,她从盛夕钰回盛都时就跟在她身边,朝夕相对,却不知她竟是女儿身。然,这一震惊后便很快恢复神智,与盛夕钰扶着清月匆忙从山后小路走。 林中积雪甚厚,脚陷下去足以没过膝盖,盛夕钰是习武之人,腿脚灵活,方能行走,然,清月与素言却是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娇弱身子,如今清月又有孕在身,这脚程自然更快不了。 盛夕钰拉着清月,在前开路,边道,“月儿,你踩着我的脚印走,踩稳了再踏步。素言你在后方扶好月儿,切莫让她摔着,踩稳了再行步。” “是,王爷……”素言知道如今该改口为郡主,然而这三年来先入为主的称呼,却不是这么容易改得了的。 “钰儿,王是否已得知实情?”清月急声相问,脚下踩着盛夕钰的脚印快速移动着。 “是。”盛夕钰久久才出声。 清月深吸口气,看来此劫终是躲不过,“钰儿,你先下山,别再顾着我与素言姑娘,恐连累你啊。” “事已至此,还言这些混话作何?你切莫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但需下山。”盛夕钰一步一脚印,步履沉稳,眸中虽神色紧急,面上却一派冷静。 到山下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好在盛夕钰知道夜千痕为暗中保护他也到了岳山,下山之时便已用竹叶吹响信号,令夜千痕在山下等。 夜千痕并未料到盛夕钰还带了个丫鬟在身边,身后的马车仅容二人,盛夕钰来不及说别的言语,将清月和素言推进马车,道:“你我二人赶车,今日之内一定要赶回盛都,我怕王会下杀令!” 身份已败露,欺君是死罪,王定不会再容她。他们一行必须在王的圣旨到达前回盛都。王府上下本被她早打点好,却在娶亲之时,王又往她后院充了不少奴才丫鬟,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可如今她已没有办法再保全他们,只愿王不会迁怒与他们。 盛夕钰与夜千痕赶着车彻夜狂奔,盛夕钰担心的是清月的身子熬不住,竟没想到担忧在心,清月竟连孕吐的现象都没有,一颗心悬得老高,紧紧抓着素言的手。 在下午申时初四人总算到了盛都,清月奔波劳累,此时已经面色苍白。一行人停在王府侧门的小弄里,不多久夜千痕便将兰君颜与临江带了出来,几人马不停蹄,转身便走。 此时一行六人加上不多的盘缠与细软,一辆稍宽的马车便急急出了城。出城很顺利,想来是圣旨还未到。 盛夕钰略微估算时辰,圣旨应该即刻就到,遂令夜千痕快马加鞭,先行至月亮河再小做歇息。月亮河是一座古老的城池,民风朴实,是南下的必经之处。她料想王定会以为她会北去凉州,然而她反其道而行,先往南,再向北。 天色将暗,盛夕钰令临江与夜千痕入车内避风雪,她与兰君颜替换着驾车。兰君颜身怀绝技这盛夕钰早就知道,令她诧异的是临江居然也是个中高手,功夫不弱于夜千痕。早料到她王府后院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不想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风很大,此刻虽未下学,但坐在车外赶车,雪风刮过脸颊生疼得厉害,盛夕钰一张脸围得只剩下眼睛,这不大一会子功夫,眼睛被吹得又干又涩。 四匹马的带一辆马车,速度很快,应该在天黑之时便能到大月亮河。兰君颜侧目看她,日里接到消息时的震惊此刻还未完全消化。她是女子,夜千痕在从岳山回盛都的途中便飞鸽传书,让他与临江收快速收拾,东窗事发,需即刻离开。 他感激在如此紧张时刻,她还会回来带他们一起走。心中的弦被拨动,绷得很紧。 没多久夜千痕便再出来,伸手接过盛夕钰的手上的缰绳,迎着雪风道: “我来吧,你进去避避风,别凉了身子。” 盛夕钰执意不肯,伸手要去夺,厉声道,“你别逞能,换着来是为大家好。” 夜千痕并不多言,握着她的手臂将她一提,然后把人推了进去。盛夕钰微恼,她此时不是王爷,他们谁还愿听她的? 抬眼对上临江澄澈的双目,临江温和一笑,道,“他是为你好,切莫怪他。” 盛夕钰愤然,须臾方道,“这并不是逞能之时,日夜兼程他能撑得了几时?轮换才是长远之策。” 临江笑得一脸温和,那份超然气息是她无法做到的,少时临江道,“夜君必然是应付得来才有此举,你只应了他这份好意便是。” 临江半晌才道,“我们不要去北地,君上定会猜到你最终去向是凉州,兴许早就在凉州境内驻兵等你入境,还是去楚国。楚太子三年期限已到,我们正好去楚国暂时投奔与他,只要出了大遂边境,君上便不可大张旗鼓追拿我等。” 盛夕钰眉间轻蹙,她只愿有一日下朝能回凉州北地,那是她这一世出生之地,于她有太多的不舍,她的父王,母妃还有凉州百姓,都是她的牵盼。倘若东去楚国,她何时才能还乡? 盛夕钰看着榻上躺着的清月和一边坐得摇摇晃晃的素言,只道是苦了她二人,清月是大家闺秀自然是养在深闺未曾出户,素言虽是下人却也是从未做过苦力的娇贵身子,如今她二人却要跟着她亡命天涯,心中不忍,却无他法。 临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清月有孕,此事他已经知晓,只是他疑惑的是,清月腹中孩儿的父亲是何人,岭南世子还是尚书府那个做了冤魂的下人?若是岭南世子的,清月大可不必跟着他们逃命,四处奔波,岭南世子念及亲生骨肉也会好生待她。倘若她是遗孀,那如今只能跟着他们。 清月惨白着一张脸,撑起身来,盛夕钰赶紧坐上榻将她扶起来靠着,看看外面道,“委屈你了,还需半个时辰便能到月亮河,到了那里便可休息些时候,你且再忍耐些个。” 清月摇摇头,道: “钰儿,如今大难之际,蒙你不弃已是我最大安慰,可此时我与素颜姑娘若再与你们同行,只能拖慢行程,连累于你。你且不要管我二人,到了月亮河放我们下车,你们继续前行,我与素颜姑娘往北,过赤水往东,去楚国找你们,到那时与你会合。” 清月此言便已是认可了临江的提议,她一开始变不赞同北去凉州,若去凉州,便是自投罗网。她是当真怜惜盛夕钰,也明白她心中牵盼,可如今保住性命才是紧要的。 ------题外话------ 感谢支持,推荐新文《重生――大小姐嫁到》,看到的妞给个收藏吧。。。推荐完结文《妆・嗜宠》《特种军官的腻宠》。。不一样的风格,妞们可以去瞧瞧。。 ------------ 情根种,缘起缘灭 九 盛夕钰急声道,“我如何能弃你们不顾?你们终究是未出门的姑娘家,这里东去楚国千里之远,我如何放心让你二人独行?” 清月浅笑,道,“切莫担心,我们是妇人,又仅有二人,官兵自不会与我们为难,东去楚国虽远,可钰儿要相信我,我们定能东去找你们。再者,这日夜兼程的赶路,舟车劳顿,我怕腹中孩儿会不保,我知钰儿怜惜我与孩儿。然,钰儿也想想实处,切莫在此时再感情用事。” 要盛夕钰中途放下清月,这便是令她承担了背信弃义之名,她做不到。清月与素言二人皆柔弱女子,素言即便会几招拳脚,却终究只是花拳绣腿,倘若途中有任何异动,她们该如何自保? “本是我连累于你们,即便性命不保,也不能将你们中途扔下。”盛夕钰坚持道。 清月还欲再说,盛夕钰强硬道,“你好好休息,莫再多想。” 临江深深看了眼清月,心里赞叹此女子的善良,但如她所说,清月与他们一行确实多有不便,一来会拖慢行程,若没有她二人,他们四人单骑而行会更快。二来清月身怀有孕,途中波折诸多,如此恐伤腹中胎儿。 然而,盛夕钰不是不明此理,她是不忍心。 天黑之时几人到了月亮河,素言与夜千痕采了些干粮与热食,几人在车里囫囵填肚,休息不过半个时辰,变又要启程。清月身子本就弱,实在不能如此颠簸,执意下车,分作两路而行。 若要保住全部人,清月此举是明智的。盛夕钰没法子,只能答应清月与素言直接往东去,不再跟着他们绕。但条件是必须有人保护她们。盛夕钰是先行之列,这毫无疑问。就是谁来照顾她二人,夜千痕、临江与兰君颜自是不愿与盛夕钰分道而行,几人皆不让步,到最后也没能商议出个所以来。 清月当即发怒,红了颜色道,“钰儿,既商议不出结果来,那便一起入地狱吧,只可怜了我未出世的孩儿。” 盛夕钰深吸气,看着清月却无话可说。 夜千痕一直坐于马车头,此时喝着酒,几人争吵于他只当未闻,如此,他自是不会让步之人。以致此时临江与兰君颜开始动摇了,盛夕钰是断断不可与清月、素言二人一行,那么此行必是他二人其一。 临江微顿,兰君颜却先出言: “若,姑娘信得过君颜,便令君颜与清月姑娘一行吧。君颜功夫虽不如夜君,却也自小习得几招,保她二人安全自是可以。沿途我等三人化作归家探亲的夫妇,定不会招人生疑。只是,要委屈清月姑娘了。” 盛夕钰看向他,再转向清月,清月笑对于她,转而道,“兰公子不必多虑,如此时刻,无须介意此等小节。” 临江转头看了眼坐在车前的夜千痕,夜千痕明显不会退步,而他更不能,若去楚国,有他才能更安全。 商议之后一行六人至此分道而行,兰君颜与清月、素言三人转回月亮河城中,休息一晚天明之时转路北上,过赤水东去楚国。而另一行便是盛夕钰与临江、夜千痕三人。 他们三人一行,马车自然要留给清月,四匹马正好分开一匹驾车。三人骑在马上,待见马车进了月亮城后这才扬鞭而起,马蹄卷起残雪,不久,三人便消失在天际。 且说君王处,在盛夕钰一行刚出盛都,圣旨便已下达。圣旨落,蛊王府便被精兵围得水泄不通。王府许进不许出,王府上下丫鬟奴才连同盛夕钰护卫王府的三队精卫一同被软禁在府中。 罪名是――叛国! 自古被扣上叛国通敌大罪之人,那便如同永世不得超生的冤魂一般,将背上株连九族的大罪。幸而这罪并非落在盛夕钰头上,若真扣实了此项大罪于她,论及九族,君王亦在内。落罪之人乃叛国通敌平西一族的后人――颜君澜,因蛊王私藏于府,包庇通敌罪人,遂削去其爵位,除去皇室身份。叛国通敌乃大罪,由此而祸及整个王府。 王下杀令,三日后盛夕钰与王府上下同受焚刑。 圣旨到达之时并未捕获盛夕钰本人,遂,朝廷即刻调动军队北上缉拿逃犯,与此同时严刑拷打府中下人,福管家与几个管事的奴才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更有各苑中说得上话的大丫鬟被下人供出皆被带走,受尽凌辱折磨不算,鞭笞拷打更是毫不留情。 然,既是受了此等苦,府中人连盛夕钰回府之事都不曾得知,又如何知道如今下落? 不过半个时辰,盛都大街小巷贴满告示,缉拿叛国罪人盛夕钰与颜君澜,同时被缉拿的还有尚书府千金清月与丫鬟素言,此外夜千痕与临江的面目未曾被供出,仅有几个被恐吓的女婢含糊形容出西苑与南苑主子的样貌,然而画师所出之图却与本人相差盛大。 为缉拿出逃罪人,君王不惜调动禁卫军,统领徐捍亲自带队追捕。一时间盛都被搅得人仰马翻,牵连诸多无辜。就连曾与盛夕钰有过交往的横滨公子、清原公子等都被暂时押回了天牢。 朝廷下令:宁可枉杀千人,绝不姑息一人。遂,深受蛊王恩惠的城中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话中论及蛊王便被官兵扣押。百姓心中惶恐,不甘却不敢多言,早早闭门不出。 还是变天了,夜色下来时,雪片又开始纷纷扬扬的洒下来,本该归于安宁的夜里却开始不平静起来,街上至深夜都有禁卫军踏着积雪一遍一遍经过,骑兵带着厚重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响起,令城中人心惶惶。 君王圣旨一下,朝中百官谁不知王这是打着灭国贼之名以绞杀蛊王?凉州近来动乱不平,多次有民兵暴动,凉州府衙更是被暴乱民兵,才任职不到两载的凉州府役被暴民所杀,凉州如今是大遂的心腹之患,盛夕钰乃凉王世子,凉州百姓曾多处血泪上书,请求将世子送还,如今动乱如此,王岂可再容蛊王? 叛国大罪,王是起了必杀之心。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 王府 被带走的西苑大丫鬟无心与东苑大丫鬟兰心已经被送了回来,一厅子丫鬟围着残喘一息的姑娘痛哭不断。 “姐姐,主子不是乐伶么,如何会是罪人之后?”守在兰心身边哭诉的是个身量未足的小丫鬟,如今王府被困,各苑之人全在前厅守着福管家,独独孤立了他们东苑之人,只因一切祸端都由东苑主子所起。 “主子的事,我们做奴才的不可妄加议论,主子带我们好,我们定要向着他才是,万莫像那些个卖主求荣的小蹄子一般,害了主子,自己也得不到个好下场……”这没说几句兰心便痛苦的咳嗽起来,又遭凌辱,又受鞭刑,痛晕之际又被冷水泼醒,在牢里时便已身染重病,无可救治。 这些个官婢虽只是下人,却也是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吃过这等苦?眼见便已是奄奄一息,只等她们的主子回来再瞧最后一眼。 这厢又有丫鬟惊吓哭泣:“兰姐姐,主子会不会不要我们了?我们会不会当真被处焚刑?我听别苑的人说王爷带着王妃和几位主子已经逃走了,姐姐,他们抓了你,也是要你说出主子在哪是么?” 兰心连声重咳,一咳便牵动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势,费力道,“莫如此说,主子定不会扔下我们的,主子不会弃我们而去……” 东苑院门被落锁,里头人无法与外头取得联系,与此同时前厅依然一片哀声。福管家下午被带走,这深夜才放回来,可此时已经面无人样,被严刑拷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一厅子奴才丫鬟哭声不断。 福管家曾是凉王旧部,远跟盛夕钰来盛都,如今王下杀令已是早就原料之事,无论王爷是否与平西将军一族有接触,这圣旨都会下。只是太突然,也幸而王爷顺利脱险,否则他就是丢了这条命也无颜下去见凉王与凉王妃。 王在圣旨下的次日返回盛都,君王还朝,更多的无辜被卷入,和硕郡王,甚是连楚太子都押入天牢,街上一旦出现为蛊王求情之人无论高官、百姓,一律收押天牢。这一举更令人心惶惶的盛都陷入无边地狱般的恐惧。喧嚣的大街上,甚至无人高声喧哗,农市上连叫卖之声都没了。 在盛都一片仓惶之时,盛夕钰一行人风餐露宿,在与清月三人分道后的第二日便折回去。 只因朝廷的圣旨已经遍布大遂,且不提君王如何在一日之内便将圣旨下达到各州郡,就算是各城镇也贴满了缉拿逃犯的官文。仅此可见,君王背后的暗卫实力多强大。 盛夕钰最终选择折回找清月,是因兰君颜,他是头号缉拿的逃犯,朝廷悬赏与她同等的百两黄金,如此,她自己不放心再有他与清月、素言一行。 她自然知晓此次回去凶险万分,倘若在寻至清月与兰君颜三人的途中被抓,她也认了,也好歹于王府上下有个交代。她如此带着几人离开时,不顾王府百余人性命实在良心不安。若能同死,也无惧了。 王有能力在一日之内将圣旨传至各州郡,某种方面亦是再警告她,即便她逃之天涯,亦飞不出他掌心。 ------------ 情根种,缘起缘灭 (补更) 兰君颜与清月、素言三人在月亮城中安度一夜,次日天明之时便北上。他们不知,刚出城不久,城中便骚动不安,马蹄声震响,缉拿朝廷逃犯的官文已散发在城中各处。 兰君颜三人行了一日,无间在车内休息了约莫二刻钟便又启程,天擦黑之时正好到达河镇,过了河镇便也就出了月亮河的范围,只需再往北三十里便是赤水。 镇上很静,不知是天色已暗还是别的原因,并不宽阔的街上安静得鬼魅,好在日里放晴,积雪不厚。三人到一家客栈前停下,客栈内仅掌了盏微弱的油灯,前柜处有先生在写账本。三人入内,先生抬眼看去,脑中嗡响,很快转头呼喊小二出来招待。 兰君颜要了两间房,只吩咐店家做些酒菜上楼,除外不可再打扰他们。 小二搭上谄媚的笑送三人入房后快步小楼,捉住账房先生神色慌张道: “先生,那,那是……” “嘘……切莫声张,你先去准备些吃食送上去,莫让他们起疑,我这就去告诉掌柜的,让他拿个主意。”那先生镇定道,小二当即应了话,转身入厨房。 热菜送上去,兰君颜侧目看向小二,伸手欲赏他几个钱,却不知那小二吓得面色一白,连退两步,道: “客观慢用,小的下面还有活儿赶,若有需要大声唤小的,小的即刻就来。” 话落便逃将了出去,兰君颜手上一顿,眉间微锁,转身即刻挡住清月夹菜的竹筷道:“且慢,小心。” 清月微顿,即刻明白他有何担心,待兰君颜用银针试毒后三人才放心用食。菜都吃完,那一壶酒却没动。 小二再上来收拾时候见酒水未动,便问,“天寒,客观为何不饮些酒取暖?” “在下不胜酒力,甚少沾酒,在此谢过店家好意了。”兰君颜笑道,小二噤声应下,收拾了便出去。素言至此才发现兰君颜有所怀疑,便问: “兰公子,那酒可有毒?” “然。” “那为何……”素言不明。 “还是小心些为好。”兰君颜应道,须臾再道,“你二人夜里多提防些,后半夜我们便离开,我感觉这小二与那账房先生藏着别的心思。” 清月点头,兰君颜出去时趁入厕之际在整个客栈走了一圈,客栈不大,后方是院落,左侧有两间矮房,应该是柴房或杂物,旁边是仅用稻草和木桩撑起的草圈,马匹便拴在里面,院落与后街仅一堵矮墙相隔,兰君颜瞧了地形后便回屋休息。 三更敲响,深夜却有私语声,兰君颜墓地惊醒,当即着了大衣带了佩剑闪身在清月房外,轻轻叩门,不想清月与素言很快便出来。 “姑娘适才便已醒来,正欲唤奴婢去叫公子。”素言抖着声音道。 兰君颜面色凝重,并不多言,带着二人匆匆下楼往后院去,然而牵马而出时院门却被落锁。 “该如何是好?”清月探出头来急问,“前门可走么?” 兰君颜摇头,哪知这说话间外间便已马蹄声震响,少时便将客栈前方围堵。三人当即面色一惧,兰君颜提剑大力往门上踢去,院门即刻破开,回头急道:“上马,你们先走!” “我不会骑马……”清月面色骇白,哪知此话落,整个院落都被官兵包围。兰君颜来不及多话,浑身寒气迸发,手握长剑蓄势待发。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一 领军竟然是徐捍,火把将简陋的院落照得敞亮,徐捍身披战袍持长戟待战,面色威严,喝声而出: “罪臣后人颜君澜,还不快束手就擒!” 兰君颜曾与徐捍有过数面之缘,只是认得,然而此时见追兵竟然是徐统领,心下便有几许骇然。徐统领即已亲自带兵出城缉拿他们,想来圣旨已下,而能在两日之类朝廷能将圣旨传至这里,朝廷背后密布的关系网可见一般,不知钰儿可否知晓此事,倘若如他们一样全然不知,若投诚,岂不是自投罗网? 兰君颜心下心思几转,面上不动声色,如今要紧之事是如何带清月、素言脱身。 徐捍见兰君颜无动于衷,当即下令缉拿。即刻,训练有序的禁卫军瞬间将兰君颜团团围住,兰君颜如何能束手就擒,拔剑而出,寒冷的剑气瞬间冲出剑鞘,与禁卫军厮杀成一片。 徐捍大怒,长戟一抖,大喝,“君王令,逆贼反抗,杀无赦!” 此令出,另一队精卫即刻加入,以命相搏,而当地官差却节节退后,最后只得站在外围手握大刀只瞧场中的混战厮杀。 兰君颜杀得眼红,一套棉柔的剑法此刻在激战中却被他使得刚柔并济,禁卫军虽人多,然而在这并不宽敞的院落中却不在优势,一时竟也讨不得好。徐捍独站高处,大喝一声,挥动长戟,令一队禁军撤退,即刻团团围住的禁军撤退一半。御敌禁卫眼见地面几具同僚的尸体,当即杀气立现,虎视眈眈与兰君颜对峙。 兰君颜持剑,星目眯成一条线,紧紧锁住身前数十人,眸间一合,瞬间四周数十个持长枪人举枪刺去,兰君颜脚点地忽地离地跳高三尺,数十名禁卫军持枪待立。兰君颜下落之时手中长剑卷起雪花脚踩十几柄长枪刀刃之上,大喝一声,长剑连挥数十下,以快打快,霸气凛冽的剑气如山洪一般倾泻而出,围剿的十几人当场被剑气震伤,枪阵松散,竟被兰君颜顺利落地。 而在兰君颜落地之时又接着连刺数十招,瞬间交错混杂着极速刺向快速涌来的禁卫,一时间刀剑相碰,混乱不堪。 “素言,带姑娘上马!”兰君颜自知寡不敌众,长剑刺出之时全力大喝,声音破膛而出。 厮杀外围,素言与清月早已经惊吓得慌乱无助,二人躲在马车内探出头来观望,数千人围攻一人,兰君如何能敌?清月见兰君颜被困,却有心却无力。 “月姑娘,上马……”素言强作镇定,哪知出口之却已抖得不成形,她二人岂会骑马? 兰君颜不见二人上马,却再也顾不得许多,下一刻头上素冠被一枪挑散,瞬间头发散乱,迎着雪风中飞舞狂啸。他怒喝一声,矫健的身形如同发怒的熊豹一般在禁卫军中如浪翻滚,青衣斗篷早破烂不堪,浑身带血,亦不知是他的还是禁军的。只见他杀到癫狂处手中长剑化作片片飞雪临风飘散,每一道剑花飘逸如同有幻影相随,看似轻飘飘的剑气却是沉重如山倒,数十声刀剑碰撞之声惊响,周围十余个禁卫被震飞,个个身中数剑穿心而亡。 “兰公子小心――”清月面色一白,几乎欲跳车前冲,素言即刻紧紧拉住。而在清月出声之时,兰君颜已被拿刀的官兵偷袭,后背结实挨了一刀,顿时血肉飞溅,兰君颜怒吼一声,转身一箭穿心,抬脚将那官兵踹出老远。 即刻兰君颜煞血暗红的眸子微合,提剑踉跄直步向前,瞬间下一队禁卫蜂拥而上,兰君颜持剑划破呼啸的雪风凄厉之声破空而出。向前退敌数步,忽而转身扑向清月二人,同时大喝: “上马!” 清月、素言二人虽不会骑马,而在此刻却不得辜负兰君一腔赤诚,清月二人笨拙的爬上马背,兰君颜奋力而进,欲冲过去,然而早有边上守望的官兵提刀向二位姑娘砍去,兰君颜左手刺伤一人,动作极快的缴下刀,当即大喝一声,提刀朝清月全力扔去。 “啊――”清月惨叫一声,然而中刀之人竟是那欲偷袭的官差。 下一刻兰君颜将手中长剑向素言一抛,大声道: “砍断缰绳,用手中长剑保护姑娘,走!” 兰君颜长剑离手即刻左肩挨了一刀,血流如柱。素言一咬牙,挥剑砍断与马车相连的粗绳,往马后座刺去,瞬间马惊痛长嘶,叫声冲入天际,即刻托着二人冲出院落,马蹄狂奔,不久消失在镇上。 而兰君颜缴得长枪拼力最后一搏,长枪所到之处闪出道道银色气浪,快速变换的枪尖如蛇吞信,他本是将门出生,使枪更为得手,一套颜家枪法使得行云流水,忽长忽短,前后夹击,出击迅猛刚健,枪枪朝禁卫头颅刺去,而一击之下,头颅粉碎,血雨纷飞。 徐捍大喝一声,至高处快奔而来,手中长戟变幻莫测,至其身后长戟穿透兰君颜的身体。 事即,兰君血溅三尺,长枪落地,身躯迎风而落。 那厢奔出河镇的马沿管道狂奔,素言抱住清月,清月紧紧拽住马鬃毛,二人不会骑马一心只愿不被马甩飞出去。终在狂奔四五里之后收了疯性缓缓减速,素言一手抓着清月,俯身去捞缰绳。 二人下马之时素言持剑再向马后座刺去,即刻这马再度狂奔出去。她二人则转身快速往林间奔去,只因身后马蹄声响,追兵将至。 林间冷风穿过,阴风阵阵,树木纵横交错,挡了可通行的小路。参天树木蔽下微弱的亮光,以致林间漆黑一片,如同无尽头的深渊一直伸向远处。视线穿不透这层黑幕,更刺探不了树林尽头是什么。此生死之际,二人早已忘了害怕,深入林间身后官兵已远。 清月只觉小腹震痛突然,如此颠簸,定然动了胎气,见她面色惨白,额间细汗层出,撑着素言道: “素颜姑娘,你且走吧,别再管我,你一人目标小,定可保命……” “姑娘,眼下光景如何再说如此浑话?奴婢断然不会一人离开。”素言心中惶恐若擂鼓,然,惊恐的眸子已然镇定,面色坚决。 “你且听我说,”清月手捂小腹,靠着树干喘气,“兰君凶多吉少,倘若我二人一行,定然被抓。你定要保住性命过赤水,只要过了池水便可东行与钰儿汇合,我们三人若无一人存活,钰儿定会愧疚一生,你且告诉她,我已中途转向岭南投靠岭南世子,至于兰君,也万莫说实话,且说他脱身只是下落不明。” ------------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二 素言岂可就此扔下清月一人逃命? 正欲多说便听得林间飞禽而起,清月面色一骇,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然,追兵如此之快便能识破她们的伎俩追至此处,定是对此处地形十分熟悉。素言扶着清月往林间深处走,脚下小路全然不见,只能浅一脚深一脚的摸索前行。 她们毕竟是娇弱女子,又甚少出门,这般环境下叫她们如何快行?没被吓成软脚虾已是女子中强者。 身后追兵已近,素言心下着急,脚下步子越来越慌乱,直往深处走,清月咬牙挺住,快步换脚。终于寻到一处稍大的岩石,侧面有一处里坳的穴口,不深,却尚可勉强能容一人,素言将清月往里推,底声道: “姑娘,你且在这里躲些时候,待我引开追兵,天明时便来寻你。记着,万莫出声,也莫走动,官兵动静甚大,即便离开也扰了林间走兽,若遇走兽便再不能脱身。” “等等,你不能去,太危险,我们在这里躲一躲,兴许能避过此劫。”清月当即拉着素言急道。 素言摇头,脸上已然没有骇意,此刻的娇小女子哪还有半分王府内养尊处优的娇气?握着清月的手道: “不,倘若我们二人在此,官兵定会很快找来。姑娘,你吉人天相,我信你定能脱险与我家主子汇合,若他日你见着我家主子,且与我带句话,就说,”言及此竟有几分哽咽,微顿,再道,“就说素言回家侍奉老娘,便不能伺候于左右……” “素言……”清月反握素言之手,竟是无语应答,素言忽而笑道,“姑娘莫担心,我答应姑娘定在天明之时回来寻你。兰公子命我用手中长剑护你,我定会做到。姑娘,你有身子,夜里寒凉,大衣你且披着,我批这么件厚重衣裳手脚也不灵活。” 清月已然泪湿双颊,素言提剑离开,回头清丽的笑容在夜色中绽开,轻声道:“姑娘,一定要活着见到我家主子。” 清月点头,素言快速离开,又扯了藤蔓掩好,追兵声音越来越近,素言从前面往另一侧跑去。不多久便听追兵声音: “在那,快追!” 清月在大石后方侧耳细听,紧攥披在身上还有余温的大衣,心狂跳不止,她很想此刻出去,若如此就负了兰君与素言良苦用心,她心有万分不忍,却不能做任何。想她清月本是遭天下人唾骂之人,只因进了王府有钰儿护佑,她身边之人竟全力护她,她何德何能啊? 思及此,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她定要活下去,定要保住性命去见钰儿。 素言并未逃出太远,这林间本无路,脚下不利落眼又看不真切,如何能与那些个熟悉地形的衙役们相比? 火把高举,将人团团围住。 “徐统领,她是不是王妃?”期间一人问道。 素言持剑对峙,面上毅然沉静,她已知无任何退路面上无任何惧意。 徐捍令人高举火把,蛊王妃画像他是见过,真人却并未得见,然,这画像多少有些失真。出逃中仅两名女子,而王妃与婢女,而眼前这位眉眼间全是肃杀与沉静,性命攸关之时,若是婢女岂会如此从容冷静?然而看她却是着了下人衣裳。莫非,是王妃与婢女互换了衣服以此金蝉脱壳? 素言听此言,当机出声道,“徐统领,我家王爷与你同朝为官,三载与你兄弟相称,你却不顾半分情意欲赶尽杀绝,难道真如世人所言,徐统领尽忠职守却是不顾道义之人?我家王爷是被冤枉的,徐统领难道不知?” 徐捍一听此言便已然断定眼前的清丽女子便是蛊王妃,冷言道:“王妃,得罪了,卑职是奉命行事,拿下!” 此言一出,几人握刀向素言逼近,素言竟会几招拳脚,如何能敌?徐捍见禁卫诸多顾忌,当即一喝: “君王令,逆贼反抗,杀无赦!” 此言一出,禁卫瞬间一偏肃杀,提刀向素言砍去。素言早将生死弃之,持剑乱砍一通,因她毫无顾忌,毫无章法的利剑乱刺,还当真刺伤了不少人。 徐捍此行两队禁卫出城,河镇微兰君颜一截便已损伤不少,如今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能伤人,当下大喝一声,手上劫去身边官差所持佩刀,几步上前提刀刺去。 素言口喷鲜血,身形渐落。 盛夕钰三人已于日里往回折,估算清月三人定在还在月亮河一带,若日里快马而行,此厢定在河镇歇脚。盛夕钰一行往回时绕过月亮城抄小路背上,一日策马狂奔到暮色下来时才稍作休息。 如今全国大范围缉拿他们,自是不能投店自投罗网,在林间下马,人与马的精力都已快透支。 不得不佩服夜千痕野外求生的本事,盛夕钰与临江累得无力,捡了柴火着取暖,靠着树干坐着。夜千痕却依然精力十足,配着短刀往林间走,盛夕钰自己累得够呛,知他却打野物并未出声。 不过半刻时辰,夜千痕便领着两只野鸡回来,就着未融化的冰雪将野鸡解剖清理,然后三人饱餐一顿。 休息不过三个时辰,正是深夜时分,几人再上马策马背上。 “天明便能赶到河镇,希望能与他们会合。” 盛夕钰上马出此言时正是徐捍围杀兰君颜之时,彻夜狂奔之时终在天明之时到了河镇,然而马儿也累死两匹,好在早市已开,几人简单易容后进了早市,重选良驹。 “欸,你知道吗?兴隆客栈被官兵烧了,是因为反贼住店被朝廷的人追来,听说死了不少穿玄甲的禁卫呢……” “怎么不知道,我一早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还去看了……” 盛夕钰三人正在挑马时,马夫与旁边小贩小声议论着。声音极小,然三人皆是耳力极佳,自然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盛夕钰易容的面上看不出表情,那双清亮的眸子却瞬间暗沉下去,不动声色的挑马与马夫说价,暗中令夜千痕去查看,她与临江牵着马速往往镇外去。 临江将马拴好,任几匹马随地啃地上唏嘘的草,眉间忧心忡忡道:“不知兰君能否脱险。” “我想,他们定已离开。倘若被抓,朝廷不会半点动静没有,镇上也没有出示相关告示,还有那客栈被烧就更蹊跷了,我猜测定是官差恼羞成怒之举。”盛夕钰思虑再三方道。 临江微微点头,道,“如此,我们便更难找到他们了。” “不尽然。”盛夕钰眸光闪动,缓缓出口。 临江取了水囊,去河间取水,盛夕钰在附近观察地势,若他们逃生,定会先从官道而行,在前方行小路往赤水去。她在想,以适才听闻,定然是狼狈出逃。那般狼狈,岂会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也亏了盛夕钰心细如尘,连滴在草间的血都被其发现。盛夕钰蹲身细看,面上一喜,起身在附近找,果然不出三丈,路旁一处草地被踏乱,仔细一看,草间血迹很多。盛夕钰目光微沉,侧目往林间看去,想来是他们在此下马,刺伤马弃之往林间躲避。 如此,他们定然逃脱。 盛夕钰在入林出做了记号,以免林中大雾找不着回走之路。 再看清月,这厢是僵着身子总算熬到天明,身上两件大衣在骤冷的林间依然不低霜寒。林间遮天蔽日,她仅仅从细微的叶锋中瞧到些许亮光,便起了身子,缓过身上的僵硬提步走出石坳。 不知素言如何了,这是她眼下最为关切之事。 清月不明方向,仅凭直觉往外走,究竟是越深入林中还是能顺利走出去,她并不知道。走了约莫二刻时辰,竟见前方有动静,清月心下骇然,转而闪躲在一颗大树之后。 然而待动静越来越大时方才看出是人形,清月看清来人面容,当即一喜: “素言——” 来人身形微顿,待清月走出之时素言面上微愣,清月顾不得许多上前走近素言,满面关切,“素颜姑娘,你没事就好。” “王妃……”素言亦有几分激动。 清月微愣,然而却在此时听见令她泪奔之声: “月儿……” 清月寻声望去,只见一身形清瘦的普通男子立在她二人不远处,清月皱眉轻呼,“钰儿?” 盛夕钰大喜过望,几步踏过荆棘走近二人,“月儿,总算赶上你们了,我就怕北上之时与你们失之交臂。” 清月无法抑制此刻的激动,热泪如泉涌,盛夕钰看素言满身是血,衣裳也被划破多处,便道,“可伤着?” “王爷,奴婢没事。”素言即刻摇头。 ------------ 第一卷 ------------ 卷 一:美人恩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三 盛夕钰微愣,出城之时便已叮嘱,莫再如此称呼,如此几天不见便忘了。而此时清月却并未发觉异样,是经过一夜的神经紧绷,此时见了盛夕钰,紧绷之弦骤然而松。潜意识里的信任,令她只觉此时便已得了安全。 盛夕钰带着二人走出树林,边道,“此地久留不得,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兰君在何处?” 清月不言,她虽不确定兰君颜的生死,然而依昨夜的凶险,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却是素言接话道,“主子,昨夜在河镇兰公子一人敌千军,护得奴婢与月姑娘出逃,至此时并未与我们取得联系,他……” 素言顿下话来,后续如何想来主子已然明了。 盛夕钰不做声,眉间皱出丘壑,却在思量,官府并未贴出已获逃犯的告示,若真被捕,官府定不会如此毫无动静,兰君如今是生是死? 揣着心思走出丛林之时见临江在路边守望,当即愧由心生,她离开之时并未与他招呼。临江面上有易容膏粉饰,少不得掩去面上神色,然而那眸中的焦虑却实实在在印寸出来。 临江本在四下守望,他取水回来之际盛夕钰便不见踪影。她并不是无心之人,定发现什么才离开。而他在原地等,好过四下寻找双方错过费去更多时辰。 这厢心焦之际,远远见得丛林中有人出来,临江转身立在马身后掩去半个身形再定睛望去,很快,眸中闪出亮光,心中欣喜却并不表现。 “公子,回来了。”临江低声而出,将水壶递于盛夕钰道,“水凉,且少喝些许润喉。” 盛夕钰刚接过,临江对清月、素言微微点头,道,“总算找到你们了,公子为追上你们连坐骑都舍弃了,也不枉我们日夜兼程。” 清月含笑,却对临江之言有几分莫名,“为何弃马?” 盛夕钰带口中冰水有了些许温度这才下肚,接话道,“累死了。” 清月一愣,忽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钰儿,也只有你在这时候还能让我笑。” 素言也低声好笑,临江目光露出快意来。侧身抬眼,当即大喜,“公子,他们回来了。” 盛夕钰转身,面露喜色。她就知道,兰君吉人自有夭相,定不会有事。清月、素言与兰君颜经过昨夜一战,已是生死之交。清月再次喜不自禁,洒泪道,“钰儿,若不是兰君,我与素言便早成了禁卫军的刀下亡魂。” 盛夕钰侧目看清月,带了几分调皮道,“别多想了,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此时便可坐等后福。” 清月本已红了眼眶,却生生因了盛夕钰此言而再次破涕为笑。夜千痕牵着马,马背上驮着兰君颜,走近几人,目光看向盛夕钰道: “客栈被烧,我出镇之时听人说起在庙里藏了个死人,前去看时竟发现是兰君,只是他身受重伤,后背一刀极深,若再深三寸便足以要了他性命。” “可上了药?”盛夕钰急道。 夜千痕点头,将听来的事简单扼要的说完后这厢才与清月、素言照面,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几人休息片刻,待夜千痕架着马车回来时便起身,“钰儿,还要过赤水么?我怕朝廷已然知晓我们的方向。” 盛夕钰微微思忖,道,“圣旨下,北地动乱,我舍不下凉州,王自然知晓,如此,王定会在凉州边境设下埋伏,令我等自投罗网。我能想到之处王定然也清楚,倘若我们弃北地而另选出路,王自然也能算到。” 清月眉间紧蹙,君王何等睿智,岂能洞悉不了? “如今我们已然如笼中雀,飞不出大遂这个笼子。”清月眸光微暗,低声道。 几人待盛夕钰的决定,少时,临江道,“公子,东行吧。君王既已布下密网缉拿我们,我们往任何方向都一样,若往东,只要过赤水,再经襄阳郡便近大遂边境。算来,东行是最快出境之处。” “好!”盛夕钰应道,“襄阳城主与父王乃八拜之交,情意匪浅,我想,城主定不会在此时落进下石,兴许,襄阳乃我们逃生转机。” 此言一出,几人面露喜色,临江道,“即,过赤水我们便安全了。” 许是朝廷并未料到他们会往东而不会北上,小道上行了两日都未曾遇到麻烦。这二日里,兰君颜伤势大好,已经能坐起身来。两日里,几人风餐露宿,过村镇时绕道而行,仅差夜千痕下马去镇上换些食物回来。 几日东去之时,盛都近日肃杀一片,因蛊王府被焚烧,王府内百余人口与千人侍卫被处焚刑,火烧庄园三天三夜,火势凶猛,浓烟四起。期间府内哭声震天,府中千余人活活烧死。五千禁卫包围王府,一旦有翻墙出逃者,当下射杀于火场中。 头一夜王府中哭天抢地之声势若掀顶,几若压制卷入天际的火舌,呼啸的雪风与助长火势将漆黑的天幕照得通红一片,如同蜿蜒在盛都城中震怒咆哮的火龙。大火焚烧两天一夜,次夜间便已无人声哀鸣,仅有浓重呛人的躯体烧焦的气味越过经久不息的大火往外间弥漫,尸油触火急烧,迸发出再一轮滚滚火海,如同山崩地陷之巨变。第三夜,天降大雪,焚场火烧渐弱,三日前的红砖绿瓦,高墙宅院,此刻几乎被大火夷为平地,仅剩主院中几根顶梁柱屹立未到。千余冤死亡魂盘旋于盛都上空,化成鹅毛大雪向整个盛都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王府被焚,上下千余人葬身火海,整个盛都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中。而在此时,君王昭告天下,蛊王被处焚刑,其人已逝,念其生前赤诚为主,遂,复其爵位,并进封为贤王加以厚葬以资圣恩。事即,盛都百姓终于发泄哀恸之声,在蛊王入殓之日盛都风云变幻,天地为之变色。 据闻,蛊王入殓之日,君王将天牢中无辜牵连之人放出,无辜百姓归家,清原、横滨、和硕一同放行。而同被此事牵连之人楚太子也在次日被放,在拜别蛊王灵位之时,取得君王册印启程回国。 和硕、清原与横滨三人披麻戴孝跪于坟前长期不起,蛊王一生短暂,膝下无任何子嗣。三人既为投身于蛊王门下,同承师恩。如今恩师远去,他三人戴孝亦为合理。 皑皑白雪中,首跪和硕三人,身后每日有百余城中百姓前来磕头陪哭,此厢都是曾受蛊王恩惠的普通百姓。 遭此变故,和硕大病一场,竟卧床不起。 蛊王仁义天下,如今横遭不测,百姓敢怒不敢言,民怨冲天。于此同时康靖王连夜与百官商议,名为追悼贤王实乃控诉君上为保其位滥杀无辜之暴行。蛊王仁义,虽甚少与官僚结盟,然其大义形象深入人心,君王此行实乃冒天下之大不违,而康靖王打着贤王名义招揽了朝中众多大臣。短短数日,不闻朝纲的康靖王爷竟然笼络各级人心,异军突起一跃成为朝中最大的一股势力,直逼太师党。 这变故之际,和硕倒真真是伤了心,病卧床榻,不见君王亦不见任何人,只拿了盛夕钰那件紫色大衣每日细瞧。 这衣裳本是去岳山之时她从雪地里捡回来,说那是清月依着她要的花样连夜缝制出来的,本是极为舍不得,而在那夜她匆匆离去之时并未带走。也幸得她未带走,否则他便连这唯一睹物思人的机会也没有。 和硕抱着狐裘昏沉睡去,屋外康靖王来探视,婢女行礼道:“王爷,郡王歇了。” “开门。” 康靖王文武兼备,文有将相之才堪比两朝元老太师大人,武能战场御敌平定九州堪比战神北地凉王。而如此雄才伟略之人如何肯屈膝于君王,行那三跪九叩之大礼? 康靖王膝下嫡出仅和硕一子,自小也是百般宠爱,如今见爱儿深陷迷障不可自拔,他心自然万般痛惜。在床榻坐了半晌,离去之时道:“硕儿,且待父王些时日,父王定将高位于你。” 和硕眸光微启,却仅见一线天光之处,父王离开的身影,而那番话他自然也未曾听清,翻过身子,抱着狐裘再次陷入昏睡。 蛊王已逝,官府追拿逃犯却依然刻不容缓。似乎不想再打草惊蛇,竟在蛊王入殓之日,王下令揭了告示,却未收回成命。 * 这日,盛夕钰等人终于到了祁岭,天明之时便能可到达赤水。 “幸得这几日放晴好赶路,才没误多少时辰,只要过了赤水便可入襄阳,我们便安全了。”临江看来有几分欣喜,楚太子已经东去,出城之时他便接到消息,只要顺利到达边境他便能恢复身份,只要到了楚国,他便能与她长相守。 临江如此想,抬眼去看盛夕钰,她脸上依然被易容膏掩去本来容貌,盯着一张平凡普通的脸那气定神闲之态却半分不减。倘若,她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是吃惊还是愤怒? 盛夕钰拔了火堆,让清月与素言离火近些,兰君颜康复的速度极快,如今除了猩红结痂的伤口外已无大碍。兰君颜默不作声将干树枝堆起来,又去山泉溪中取了些回来。 盛夕钰拾着树枝往火堆里放,并未抬眼,道,“临君出了盛都这性子竟也活跃了几分,不像兰君,越发沉默寡言了。” 临君眸中闪烁着亮光,眉目清扫兰君颜并不多做解释,转而道,“公子,到了楚国可有打算?” 盛夕钰但笑不言,抬眼看着身边之人,还是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吧,她虽在凉州经营了数十家药堂,可如今北地动乱,想来也无稳定收入,倘若不能自给自足,怕是要让身边之人受苦了。 “临公子已问过多遍,是不信钰儿么?”清月浅笑道。 盛夕钰忽而含笑看向清月,清月当真聪慧无人能及,竟又道出她心里之言。 临江含笑向盛夕钰看去,盛夕钰亦然笑道,“若,我等都无生存之技,那便随我编草鞋卖吧,听闻那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哈哈……”临江与兰君颜都笑起来,临江道,“堂堂大遂亲王,即便流落他乡也是留着尊贵血统之人,岂能做那些个?公子莫担心,生计之事便交给我等三人,至于你们三个女儿家嘛好生在家拈针绣花便是。” 盛夕钰那笑颜即刻苦拉,反问,“临君之意是要我手拿针线?倘若绣帕子与编草鞋,我这双手倒更愿意编草鞋去。” 此言一出几人又是好笑,只是期间无人注意到兰君颜那看向盛夕钰的古怪生情。夜千痕依然在极短时辰里拧了几只山鸡回来,这一路上也多亏有他才令众人没有三餐啃干粮充饥,在山野里能吃上熟食,不论味道如何都是奢侈。 夜千痕回来见气氛极好,也未曾多问,他本是极沉默之人,热闹与否于他无任何影响,盛夕钰坐地上,侧目看向夜千痕刨山鸡的利落手法,忽而问道: “千痕,你究竟是何人?有好功夫应急求生也远胜常人,说说,你究竟是何身份?” 此话也仅盛夕钰才能相问,自出得盛都虽有追兵在后,她却放松了些许,如临江一样是那出笼之雀,将这些时日当做偷来的,所以她那心态倒不像逃命,而是观光。 “不肯说么?我们如今是生死之交,还不能换得坦诚相待?”盛夕钰欺近夜千痕,湛亮之眸含着笑意看他。 夜千痕面色如常,耳际却已飘上一丝绯色,只因他背火而坐,愣是没叫人发现他此时窘态。他几下将山鸡处理,转而走近火堆将两只山鸡夹在树枝上娴熟的翻滚着烤。 盛夕钰一路无聊此时难得起了促狭之心,竟又往他跟前凑,再道,“让我猜猜,是隐士,剑客?还是杀手?” 盛夕钰最后二字出口时夜千痕手上微顿,侧目看她,声音并无波澜,道,“你真想知道?” 盛夕钰见他如此认真的神色便收起了玩闹之心,人人都有隐私,她何须如此为难与人?当即摆手,道,“见你如此闷,与你逗趣呢,可当真了?” 夜千痕不言,抬眼看临江,在坐之人也并非如她所想赤诚相待,她终究太过善良从而轻信于人。兰君颜是颜家后人,临江身份更是大有来头。他们不说,她便也不问,只愿多信任一分,却不知都在将她欺瞒。 临江抬眼与夜千痕对视,依然从容带笑,他的身份,他自会亲自告知。 “后者。”夜千痕半晌才道。 盛夕钰但笑不语,她早已料到,不是杀手谁能有他这份求生的本事?又有几人能有他这身功夫?常被仇家追杀,却在一次失足身受重伤,而阴差阳错中被人抬进蛊王府,这期间的弯弯道道足以够得上‘缘分’二字了。 夜间女子在车上歇下,临江三人分别在于三个方向将马车围在中间稍作休息。 盛夕钰在清月与素言睡熟后起身悄声下马,往山涧流水去,这林中溪水不成结冰这倒令她分外诧异,想来是水往低处走的的冲力才令奔流不息的清泉没结成冰,蹲身在袭遍手浸入水中,顿时间寒意入骨周身都打了个冷战。 她捧水将脸浸湿,然而入骨冰水却令她怯意。此时身后有声响渐近,她即刻回头,临江含笑而来,也难为他将一身粗布衣裳穿出几分仙气来,虽少了几分飘逸,那笑容却依然出尘。 盛夕钰轻声感慨,身边男儿个个拥有天人之姿,枉她身为女子都生出几分妒意来。 “发什么呆呢?”临江走近,在她身前蹲下,掬一捧冰凉刺骨的溪水在手中,盛夕钰莫名,问道:“临君这是?” “我在捂热溪水。”临江笑意满满看向她,眸底浓浓的怜惜毫不掩饰的显现。 “捂热溪水?”似乎此言甚为稀奇,盛夕钰竟然笑出声来,璀璨如宝石的眸子闪亮异常,嵌入他心里。 临江并不狡辩,却依然固执的捧着手中之水,寒意入骨他似无察觉,时间越久掌心中的水便越少,却开始有些暖意。临江眸中欣喜,当即出声道: “快,钰儿,喝些润润喉。” 他想过终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唤她一声‘钰儿’,竟没想到此刻出声是这般顺口自然,抬眼见她并无恼意,心下又添几分欢喜。 盛夕钰有些哭笑不得,他捂暖这溪水竟是要于她喝?是拒绝不了他言语中隐藏的那几分欣喜便倾身前去,埋头在他掌心中将剩余不多的溪水吸入口中。 “甜的。”盛夕钰笑道。 “当真?我也尝尝。”临江说罢便再掬一捧喝了好大一口含在口中,少时才吞咽下肚,盛夕钰笑问: “如何?” 临江微微皱眉,道,“太凉,未尝出味道来。” 盛夕钰听罢大笑起来,笑声如同串铃迎风而响,竟是惊醒了林中沉睡静物,融化了山间冰雪,更温暖了临江那被冰水洗漱得心。 她不知,他为的,仅是她此刻对他一人毫无保留的笑。 临江浅笑滟滟,取出锦帕湿了水,再握于手中捂着,边道,“易容膏不透气,可不能留在脸上太久,恐伤了皮肤。钰儿肤如白雪,万不可因此伤着。” 说话间手拿已有暖意的湿帕浸湿她面颊,动作轻柔而细致视若珍宝。盛夕钰忽而面上一热,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伸手接过锦帕道,“我自己来。” 临江抬眼看她,墨色瞳孔如宝石闪亮,轻声道,“好。” 就那么简单一字,竟然令盛夕钰有几分招架不住。拿着锦帕湿了面颊,伸手轻轻缕开边沿缓缓揭下已经干掉的易容膏。临江看得皱眉,伸手挡下她的手接着一点一点将面皮与脸颊揉开,然后再揭去,边道: “轻些,要慢慢来,不可大意……一路上并未再见追兵,想来我们已成功摆脱,明日就别在涂这些个物事了。” 完后一张清水芙蓉面终于出落人前,临江洗了锦帕同样再捂热递给她,盛夕钰接过倒并不在意这些,随意将脸擦了擦,临江似乎又嫌她粗鲁了,赶紧接过锦帕动作轻柔的擦拭,边道: “你是千金之躯啊,如何如此随意?真真儿着了几日男儿装便把自己当男儿对待了?可是委屈了这好颜色啊。” 盛夕钰笑得颇为怯意,临江这言下之意是再说她不似女子爱容颜,笑话她粗鲁呢,只道,“非常时期,哪还注意这些个?” 临江手上停顿,抬眼看她,二人眸子皆闪亮,两两相望竟如宝石对星子一般璀璨耀眼。她素面朝天,玉白脸颊潋滟而现,在这夜色中如那未曾融化干净的冰雪一般耀眼。 他如墨宝石的双眼直直看着她,神魂颠倒。 须臾,临江道,“钰儿,若我能许你一世荣华,可愿与我携手相随?” 盛夕钰接过他手中锦帕自己俯身沾了溪水洗净,边道,“一世荣华不如一世安乐。” 富贵荣华皆虚无,不如逍遥自在天地游,倘若此行不是狼狈逃命,她定会恣意洒脱,即便冰天雪地她也能快乐无比。 盛夕钰拍拍身子站起身,转身往回走,边道,“走吧,别令他们急了。” 出言时转头看他,迎着从树叶缝隙中欢快洒下的月光潋滟一笑,顿时天地惊变,日月光华都被她黯淡下去。 林中的少女,笑得那么美,远处夜千痕依然静静伫立,默默远望,那么美的笑,不是为他却依然深深嵌入他心底。他明白,只有临江那样的身份才能于她幸福,他能守护左右已然知足。 临江亦被她潋滟笑容震慑,少时点头应下。盛夕钰待他走近才道,“临君,你绝非楚太子身边伴读那么简单吧?” 临江忽然站住,“钰儿--”他轻唤。 盛夕钰亦顿住,转身侧目看他,临江轻启朱唇,两鬓两缕青丝被风带入空中轻扬。他道,“我姓楚。” 盛夕钰眸色微暗,楚乃出国国姓,他是…… 并不多言,莞尔一笑,道,“嗯,走吧。” “千痕?”盛夕钰先走几步,夜千痕来不及闪躲人已近身,夜千痕依然冷面道:“见你久不回来,便来看看。” 盛夕钰点头。 次日天明之时几人便开始赶路,盛夕钰本可换回女装,然,这几载男装已然习惯便不曾换装,只是拆了玉冠仅仅将发丝高高绑在头顶,利落而清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模样。 午时时分他们正好快到祁岭山边境,然而几人正啃着干粮稍作休息之时,夜千痕至后方策马狂奔而来,远远便大声喊道: “速速上马,后方有追兵!” 盛夕钰等人一惊,当即扶着女眷入车内,架着马车往赤水奔去。夜千痕赶上他们,道,“是官差。” “可看清了,不是禁卫军?”盛夕钰在探出头来问。 “不是!”夜千痕肯定道,禁卫军统一身披玄色战甲,而追上来的人马数以千计,着的却只是地方官衙兵服。想来是昨日入祁岭山境内之时被当地人瞧见,报了官,才有今日千骑追兵。 盛夕钰心下稍稍松一口气,然而即便地方衙役却不可掉以轻心,毕竟他们仅牛人而对方却千骑人马。 临江与兰君颜同驾马车,抽打马身的辫子越发狠厉,马嘶长鸣,往赤水狂奔。然而即便如此,后方马蹄奔腾,崩山之势越来越近,临江抽打马身的同时回头道: “不出二里就到赤水了,撑住!” 马车颠簸剧烈,清月与素言惊叫连连,临江当即出言安抚。 不出一刻,后方黑压压一片骑兵奔腾而来,呼啸之声令山河皆震,夜千痕一扬鞭快马前行。到赤水之时便跳下马,水边幸而有船只停在岸边,当即给了银子原地接应后方的马车。 ⑴ ⑶8看書網到赤水,马车却被骑兵围住,临江将马鞭交与兰君颜,提剑与汹涌上前的官兵迎面交战,盛夕钰当即跳下马车拔箭迎敌,兰君颜面色焦急,却听盛夕钰大喝: “快走!” 兰君颜眉间紧拧,一甩马鞭将围上来的官兵甩开,抽打马身往赤水奔去。然而眼看离水中船紧十来丈的距离却是过不去,马车早已被团团围住,兰君颜看向后方,盛夕钰与临江同样被官兵围住。 兰君颜顾不得许多,双手大力甩动马鞭将马上官兵卷落在地,再令清月与素颜二人下车,他护其左右往船边走去。然而四面都是官兵,清月被兰君颜拉来扯去生生甩晕了头,天地方旋转起来。好在夜千痕凌空而下,暗器如雨点洒落,离他们最近的官兵应声倒地。 “快走!” “救钰儿!”清月回头急呼。 夜千痕将清月、素言交给兰君颜转身朝盛夕钰狂奔而去,混战中暗器声声呼啸,围住盛夕钰的几十人当场坠马惨叫,紧接着再被马蹄疯踩,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夜千痕即刻冲入重围,与盛夕钰背靠而战,二人双目充血如野狼一般闪烁着嗜血光芒,虚合目光紧盯又一批迅速围上来的官兵。 “你前走。”夜千痕低沉道。 盛夕钰微微侧目却并不出声,她如何能做背信弃义之小人? 她性情倔强,夜千痕又岂会不知她此时心中所想?当即再道,“我自有办法脱身,信我,走!” 夜千痕一声大吼,提剑杀入肉墙中,瞬间血雨飞溅。盛夕钰心下横,脚点地一跃丈余,犹浴血凤凰直击九霄,落地之时凤鸣长啸,风卷云涌,震惊山河,瞬间强大的气势犹如江海奔腾排山倒海而来,洪大气势直逼前方官兵,落地之时瞬间将重重围堵的官兵撕破一道血口,数以百计之人封喉而亡。 盛夕钰提剑向前冲去一路斩杀,再几起几落将奔至清月等人身边,一剑毙了后方袭击清月的官兵,带着清月脚下轻点上了船,当即道: “开船!” 那船家似乎极其镇定,并未被如此大规模的厮杀所下,即刻解开绳索快速乘船往对岸划去。很快,兰君颜提着素言也飞身上了船,盛夕钰面色焦急,朝岸上大喊: “临江,千痕上船!” 夜千痕与楚临江相视一眼,飞身而起,脚垫兵刃几起几落上了船。岸上后方赶到的官兵黑压压一片压在赤水岸边,而同时铺天盖地的箭羽也随即而来,盛夕钰将清月护在身后耍出剑影将射来的厉箭挡开,楚临江与夜千痕配合着一同撑着船篙加速往对岸划去。 清月立在盛夕钰身后转身却见船夫扔了船篙从衣袖里掏出把刀尺余长的刀迎面砍来,清月惊叫一声,只身挡刀,而就在刀刃扎进清月身体的瞬间,夜千痕手起起船篙将船夫手中利刃挑开,二人当即缠斗起来。 而在此时,却不知从船舱中钻出几人,拿着同样长短的刀向船上之人砍来,这船原来早在他们到赤水之时便被人换了。 清月顾不得其他,捡起地上的刀紧紧握在手怒目盯着近身之人。对岸的箭羽渐弱,盛夕钰收回剑侧身一脚踢飞清月身前之人。 眼下撑船之人紧楚临江一人,对方剩余三人尽齐齐转身向楚临江攻去,楚临江一篙入水来不及收回,竟当下被三人踹下船掉进赤水中。盛夕钰当即大惊失色,侧身挥剑前刺,可哪知对岸头领早已将箭绷于弓上,在盛夕钰转身之时箭羽即刻离铉朝盛夕钰后背射去。 清月瞳孔大撑,惊叫之声都未发出,身体早已挡在盛夕钰身前,下一刻箭‘哧’一声带起血点飞溅刺入左肩。 “月儿--”盛夕钰大喝一声,兰君颜即刻将清月接住,盛夕钰转身蹲在她身边,眸中愤怒闪动,又是万分不忍,“月儿……”然,此时却不能多说一句,紧握她双手只化作一句:“撑住!” 如此时节冬洪已发,赤水水岸上升,水流也比往日湍急,无人撑篙,船在赤水中飘摇已被冲往下游十几丈远。夜千痕虽赤手空拳,却招招致命,快速将船黑衣贼人打进赤水,再度掌篙。 而那楚临江在水中挣扎,冬衣厚重增加不少负担,他努力往船边靠,却无奈翻腾湍急的水流将他越带越远。 “钰儿,钰儿……” 楚临江在水中呼喊,盛夕钰一心在清月身上,快速而专注的处理伤势哪里注意细听这奔洪大水声中楚临江那微弱之声? 而,兰君颜与夜千痕各在一方配合着乘船渡江,兰君颜立在船头面向楚临江背对夜千痕,此时也仅他一人看到江中与奔洪抗击的楚临江与那脸上的悲切。他本可将手中竹篙伸出便能救楚临江一命,然而他却漠视,侧身立在船头视而不见。 楚临江被奔洪卷走之时双眼紧紧盯着盛夕钰:钰儿,我的钰儿,若有来生…… 他眸中的悲恸与万分眷恋在顷刻间被汹涌澎湃的江水掩埋,人也被推出老远,兰君颜再次侧目之时,楚临江已只剩漩涡在水面打转,很快,连那漩涡也消失不见。 对岸无穷无尽的追兵正渡船而来,盛夕钰上岸之时满身是血,“月儿,月儿你撑住,再撑一撑,我们马上就到襄阳城了,你撑一撑啊……” “钰儿,快走!”夜千痕冲口而出,身后追兵已至,夜千痕提剑满面肃杀,转身看盛夕钰,她竟满身是血,当即大骇,抬眼对兰君颜大喝: “带她走,快!” 清月小产了,左肩鲜血还未止住下身奔流的鲜血如同这奔腾的赤水一般凶猛,而她人在此时已然陷入半昏迷。 盛夕钰满身所染鲜血全是清月的,抱着清月双双跌倒在地,怀里清月已经不省人事,盛夕钰脑中嗡然炸响,她与清月二人此刻如同被浸泡在鲜血池中一般。她就这样看着这个令人钦佩的女子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怀里而无能为力,她心中悲恸全然将理智掩埋,如同奔腾咆哮的山洪崩塌无情的击毁她的坚强与理智。 “月儿--”盛夕钰悲恸大吼,如凤凰泣血仰天长鸣。 江面一波一波的官兵已经上岸,夜千痕双手持剑冲出去挡在前方,回头朝兰君颜怒吼: “带她走--” 兰君颜心一横,蹲身扯开清月去抱盛夕钰,素言似乎也被吓傻了,见兰君颜如此,当即伸手帮着拖开清月。 “主子,月姑娘已经不行了……”素言拉不开,哭着道。 盛夕钰怒吼一声,泪雨飞溅,“你们干什么?滚开,滚--”提剑相对二人,眸中燃烧着似要毁天灭地的熊熊烈火。 “公子,带着她我们都得死。”兰君颜目中坚定,冷声道。 “我盛夕钰岂非贪生怕死之辈?即便死也要带着她!”盛夕钰将清月抱起来,回头看夜千痕,泪雨染湿面颊: “千痕,活着来见我!” 夜千痕早已杀得癫狂,却在这紧要关头回头于她坚定眼神。盛夕钰抱着清月往襄阳城狂奔而去,身后兰君颜提剑与素言紧跟而去。 夜千痕眸子血红一片,如同入了魔障一般,身中数刀却依然矫健如风,手起刀落又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他仅存的念想便活着去见她,活着,去见她! 盛夕钰抱着清月狂奔数十里,到达襄阳城时远远便见城门大开,城主早已亲迎出城。 盛夕钰此刻早已管不得襄阳城主为何会得知她将入城,而又在这么赶巧的时候在此迎她。她只知此刻需要大夫,即便襄阳城内是龙潭虎穴她亦要闯。 “贤侄……”襄阳城主分外热情的向他们快步而来,面上欣喜之色如假包换。 “城主,救命!”盛夕钰紧说完此话便轰然倒地。 兰君颜大骇,“公子--” * 盛夕钰从睡梦中惊醒,从而翻身滚落在地,外间待伺婢子推门入内将她扶起来,“公子,可无恙?” 盛夕钰抬眼见二人容貌端正,却未未曾谋面,出言问“这是何地?” “襄阳城。”女婢乖巧回道。 盛夕钰微顿才记起昏迷前的所有,当即往外奔去,却在出房门之时见到兰君颜,“兰君?清月呢?她可好,可已醒来?” 兰君颜看着她并张口欲语,盛夕钰心中腾升恼怒推开他往外而去,兰君颜当即出声: “清月没事,但临君……” 盛夕钰身形一晃,临江!似乎她在此刻才想起临江来,他们逃往襄阳途中并未见临江。墓地转身,嘴唇颤动,急声轻问: “他如何了?” 兰君颜缓下眼睑,沉声道,“死了,身中数箭被赤水卷入江海。” 盛夕钰如遭雷击,那飘逸如尘俊美如谪仙的男子,那永远温和不曾对她有任何怨言的男子,那么温和的笑。 “我在捂热溪水。” “快,钰儿,喝些润润喉。” “钰儿,若我能许你一世荣华,可愿与我携手相随?” “……” 昨夜那暖如春风淳淳如山涧清泉的声音此刻还萦绕耳际,而人却已经不在。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连经清月与楚临江的变故令盛夕钰再不能接受,竟然再次昏厥。 清月与她情同姐妹,相处时日不多却是肝胆相照的知心之人,清月对她百分百的信任在她无能为力时事实摧垮她所有坚强与理智。而临江是她回朝之时便已在身边,三年来默默无闻于她打理王府琐事,事事为她所想,他于她不是后院中人而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亲人。 亲人的分量在盛夕钰心中所占甚大,这也是她明知王欲先除她以安北地而后快,却依然眷恋着那分亲情,对王的种种不予深究。因她的善良,此刻才令她痛得彻底。 …… 我心以为今天能写完这一节进入第二卷,看来还有一章,好吧为了弥补俺的错剧透一丢丢,王在襄阳城等着夕钰呢,嘿嘿…。 ------题外话------ 嗯,今天v,感谢支持俺滴妞妞,如果你觉得这文还可以,那请支持俺,支持正版…俺这文熬到今天实在不容易,潇湘古言的大神太多,俺这文等于沧海一粟早被淹没在海底层了,推荐被压,少推或者不推。唉,算了,俺这文也确实不如人,自怨自艾还不如多花点时间来写文。所以如果喜欢这文的朋友,请支持家奕,支持正版,家奕感激不尽,鞠躬致谢! 好吧,我啰嗦了,俺再厚颜无耻的说句,如果喜欢这文,请为家奕留张票,鲜花、钻石、打赏什么的就不用了,真的太贵,还是留着看文好使。上一本时候俺被某位亲的‘…才这么几张票,我都后悔投了’这话刺激了,票子不用花银子,只希望朋友们小小支持下俺,俺也不贪心,别让这文裸奔就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 卷 一:美人恩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四 盛夕钰再次醒来天色已黑,素言一直守在床前,两眼哭得红肿。盛夕钰心里叹息,坐起身看着素言又有几分不忍: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素言一愣,扔了手中锦帕扑进床榻哭得越发厉害:“主子,您可千万保重啊,兰公子、夜公子都不愿看到你有任何闪失,主子……” “省得了,快起来,别哭,我没事,真的。”盛夕钰神情极淡,眼底翻涌沉痛的悲伤被掩饰得极好,面色清冷至极。 下榻扶起素言,在她肩上轻轻拍了几下,道,“好了,擦干泪,泪水不是这时候流的,嗯?坚强点,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带我去见清月,想来她是极想确认我无恙。” 素言抹了抹眼泪,跟着盛夕钰走出去。 清月身子受了重创,中箭之时又小产,性命去了大半,也幸亏襄阳城主仁慈,为她请来全城有名的大夫,千金难求的药材补了不少,才总算捡得一条孱弱性命。 盛夕钰那一身血衣已经换去,此身是一身月白袍子,室内温暖,未披上大衣就此看她,身形显得极单薄。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她依然还是那个谈笑风生的蛊王,似乎昨日的肃杀于她不过是梦境一场,并未有任何影响。 清月醒来时见到盛夕钰,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挣扎起身,素言即刻相扶。盛夕钰按住她身,道,“别起身,躺着吧,你身子还很虚。” 清月半躺着,垂泪不断,“临君之事我已知晓,是我连累你了钰儿,若不是因我连一招半式都不会,又如何在那慌乱之际弃了临君?是我对不起临君……都是因我……” 盛夕钰坐近清月,与她轻轻相拥,顺抚着清月后背低声道,“死者已矣,别再想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都没错。” 清月本是贵族小姐,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是她将她牵连,这场变故她早就料到却依然将这无辜可怜的女子拖下水,倘若她不是如此自私欲偷生几日,又岂会令清月遭受如此横变? 她本身如遭切肤之痛,却在这时还要强装坚强安慰身边人。她知道她在他们意味着什么,她好了,身边之人才会好。 “恨我么,月儿?” 盛夕钰低声道,这话是她不愿碰触的,却终究不忍。清月有多期待孩儿的降生盛夕钰最清楚,府中她为孩儿缝制的衣裳都已备到两岁,满满一箱,然…… 清月摇头,“孩儿寻他爹爹去了,有他爹爹护着也好过我这做娘亲的带着他日夜奔跑,我,于心不忍……” 音调越发颤抖,最终落下泪来,她心痛,那毕竟是自己血肉相连与自己同呼吸已足三月的亲生骨肉,是她对萧郎的唯一冀盼,却,没了-- “月儿,若想哭,便哭出来吧。”盛夕钰低声道。 清月到底不比盛夕钰能忍,痛失骨肉之痛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当即抱着盛夕钰恸恸哭而出,如杜鹃泣血,声声哀鸣。 清月睡下之后盛夕钰留了素言时刻照料,她只身走出去。襄阳的冬日与盛都皇城一样冷,晚间又起了风雪,不多时便将天地裹上银色,院中的苍松也一点一点被掩去原本翠绿颜色。 她站在院中,任由纷飞大学飘落在身,一点一点盖在大衣上,一动不动,几乎要融化在这么冰天雪地中。 她的痛,若能被这冰雪暂时也好,前路茫茫,她携家带眷出逃,却同样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当初坐等圣旨下,一倒头落地痛快而干脆。如今,苟且偷生的代价却是要尝尽亲人、朋友离去,手刃自己的良心与天搏斗。 为了什么?她不过芸芸众生中一粒渺小的尘埃,她没有反天之心,三年忠君护主,依然换不来一分信任。 盛夕钰闭目,天地间的素白刺痛了墨色瞳孔,汹涌着毁天灭地的悲恸将身心全全掩埋。不知该向何处,她问上苍,前方可有路? 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开,她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晶莹剔透的泪滴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她还能承受失去多少?不要在挑战她的极限,努力堆筑的坚强与信念就快崩塌,她终究,也不过凡人一个。 盛夕钰是到达襄阳城才得知王已厚葬‘蛊王’,并昭告天下同时进封蛊王为贤王。如此,王是收手了,有留她一命之意。然而,为何在收回成命之时还要赶尽杀绝?她终究是猜不透他,从来不明他心中所想。 “九叔,你对钰儿可曾有一丝不忍?”她轻声低喃,冰凉的泪早已湿了面。 “公子,追杀我们有三路人,君上的禁卫,官差,而昨日来的千军并不是官差也并非禁军。”兰君颜缓缓接近,脚下踩出声音以便不会突然惊着她。 他言下之意是暗指有人借君王之意除去她,而杀她并非君王本意。 “你如何得知?”盛夕钰并未回头,低声问道。 兰君颜话结,须臾,道,“君王并非要你性命,若非如此便不会昭告世人蛊王已殁。” 盛夕钰轻笑,“可圣旨是王亲下,连禁军统领徐捍都出动王当真不想取我性命?兰君,你何须生要为他说话,王待我如何我自己清楚。” 兰君颜看天,半晌不语,她是失望吧,带着他们出逃也是堵上王对她的几分亲情,却没想到,王当真下了杀令,将她最后一丝念想扼杀。 兰君颜心思几转,却不料身前盛夕钰竟然毫无预兆的瘫倒,如重物砸地。兰君颜当即一惊,大呼:“公子--” 声音未落,身侧一道强劲阴风扫过下一刻盛夕钰已被人卷入怀。兰君颜定睛看去,来者身披深紫色大衣迎风而立昂丈威武,半面玄色面具掩去本来面容,暗沉强大的气息斡旋于伟岸身形与天地间,宛如神祗至尊莅临。 兰君颜往前迈步的身形即刻停顿,屈膝单跪于雪地:“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降罪!” 男子一身戾气,暗沉之气在急速凝聚的冰冷空气中扩张,单单斜睨一眼兰君颜后并未多言,随即抱着盛夕钰转身而去。 盛夕钰多年未曾卧于病榻,此厢竟是连夜高热不退,昏迷了整整两日才苏醒,她是郁结成疾,发了这次大病人总算清醒了。 一醒来榻前便坐满了人,盛夕钰微动,奚城主与城主夫人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城主夫人慈祥道,“你已经昏迷两日两夜,清月姑娘来守了颇多时辰,适才你的婢女才将她送回房去。” “城主与夫人大恩,夕钰没齿难忘。”盛夕钰坐起身诚心道,如今她是逃犯再不是朝堂之上百官敬畏的贤王,在此时未曾落井下石已是难得,哪里还能求得城主与夫人如此相助? 然而在盛夕钰俯身之时长发垂散于身前,盛夕钰当即惊骇,面色骤然煞白。抬眼看着面带笑意的城主与城主夫人。而奚夫人当即了然而笑,坐近她身旁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道: “姑娘日前与同伴晕倒府外,我见你面含贵气,又生得及讨人喜欢,而我与老爷膝下有三子,盼多年想添个女儿无果。我越看姑娘越是喜欢,便想收姑娘为义女,不知姑娘可应了此意?” 盛夕钰当下吃惊,转而看向奚城主,奚城主依然含笑对她,眉目里尽是慈蔼。盛夕钰知他二位是想以身份护她,然…… 奚城主见她犹豫,便再道:“老夫已于三日前受君王进爵,加封为襄阳王,自主管辖一片城池,身份与凉王同等,夕钰若肯改姓随老夫,身份同样尊为郡主。” 盛夕钰浅笑莞尔,摇头道,“小女多谢城主抬爱,并非因身份尊卑,只是小女有未完之愿不能落脚在此,望城主与夫人体谅。” 奚夫人目光为难的看向奚城主,而城主微顿,却当即大笑出声,道,“无碍,你父亲乃老夫义兄,他离开之时本该有老夫这个手足照顾你左右,既然你无此意,那老夫便也不再强求,这襄阳城会一直为你而开。” 微顿之际便岔开话题再道:“夕钰,老夫进封大礼在次月,介时你可定要前来见礼。你虽未女子,却也曾位居高位受百姓拥护,你来见礼老夫面上有光啊。再来晚间宴席你也于前厅一聚,闷了这些天,也巧着好热闹热闹。你婶婶与兄长都会前去,也正好与你见见,瞧瞧我大遂女英雄。” 盛夕钰有些受之不起,蹙眉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奚夫人赔笑道,“钰儿,婶婶是真心喜欢你,既然无缘做母女,也愿在这相处之日亲如母女,也了婶婶此生一愿。” 城主与夫人如此盛情相邀,盛夕钰推辞不得只能点头应下,轻唤,“婶婶……” 待屋里人都退却后盛夕钰下榻在屋里走动,抬眼细瞧这屋里的装饰,流苏帐,琉璃灯,轻纱罗幔这些个物事从未在她的屋中出现过,此一时乍然全现竟有些恍惚,如梦境一般。身子轻飘飘来去如风一般,是大病无力的缘故。 连轻垂于身前的青丝都令她觉得异样感觉,原来她也有一头令人艳羡的发丝,素手拈起一缕发丝又松开。 她是女子了么? 身上的罗裙为何她会觉得如此怪异?果真如临江所言,着了几日男儿装便将自己当成男儿了。一想起临江,盛夕钰胸口又是一阵闷痛,有几许踉跄不稳,手赶紧撑住厅中桌面缓过那一阵闷痛时面色已然煞白,额上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姑娘--”少时,叩门声响起,是兰君颜的声音。 盛夕钰刚动唇却垂眼见这一身衣裳快走几步欲换,然而几步后又停下,她这身份谁还不知?既已知为何还要再做掩饰? 门外兰君颜等了半晌不见里头动静,便再唤,“姑娘,君颜可否能进?” “进……”盛夕钰为掩饰那一抹心慌即刻出声,然而却又不是她心中所想,以致兰君颜推门而入之时她面上表情极为错愕,而即刻错愕被尴尬代替,随即笑得勉强,道: “我这样是否,很奇怪?” 她自小被扮作男儿,犹记得年岁极小之时母妃在房里背着父王偷偷于她梳了发式打扮,也仅在那偶尔的一时换上过女儿装,到如今已是多年不提,。而在此刻,难免她会觉得怪异。 兰君颜一脚踏入门之时抬眼看她,却生生愣在当下,连脚下步子都忘了挪动。厅里的女子蹁跹而立,因屋内炭火足而温暖如春,她身上也仅仅着了件极简单的白色衫子,丝带将柳腰芊裹勾勒出娉婷姿态,剪水秋瞳中一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色更是我见犹怜,且看她素颜未抹任何粉黛却依然眉目如画,颠倒众生。 盛夕钰见兰君颜愣在那方,自以为这身有欠不妥,慌忙转身道:“我就知道很奇怪,我即刻去换……” 自己也乱了,毕竟女儿装来她自己也不自信,自己都尚觉不妥旁人岂会自在?还是换回原来装束好,唉,也因奚夫人一片心意未与她商量便她身份揭穿,她昏迷不醒自是应对不及。 兰君颜微愣,即刻入内,因急切而卷入一股寒风,盛夕钰身侧一凉兰君颜伸手拉住她手腕固执不放,盛夕钰后头看他。兰君颜紧绷的面颊有丝动容,接而道:“别,很美,真的很美!” 他重复着。 盛夕钰站住身子,伸手推开他钳住手腕的掌笑得不自在,道,“可我自己觉着不好,还是换原来的衣裳自在。” 兰君颜怕是从未如今日这般越矩过,快步上前拦住她,令慌乱的人儿撞上他这堵肉墙,峨眉微蹙,兰君颜道: “多穿几日,便也习惯了。” 盛夕钰即刻推开,若是男子她此时应对自如,可这身女儿装实在给她太多束缚,多做一分便越矩于理不合,少做一分又显得生疏,生生叫她为难。 本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却要硬着头皮请兰君颜坐,道:“兰君来可有事?” 兰君颜听她称呼未变心下当即一颤,这是她对后院男儿之称,而在这途中对夜千痕与楚临江都改了称呼直唤其名,唯独对他却不改,似乎他与她还是不同的?道不明是喜还是忧,只紧紧将她凝望。 然而兰君颜所想,却不是盛夕钰思虑之处,只是顺口未曾多想如此称呼有何不对,却是兰君颜多想了。 “为何拒绝奚城主的提议?王昭告天下,先王盛夕钰已殁,你始终要……” “改名换姓的苟且偷生是么?”盛夕钰接话道,仅仅这片刻功夫她便又恢复曾经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洒脱如初。前后如此变化怕是连沉思的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兰君侧目将她凝视,她果然是不同的。 “如何此般挖苦自己?难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好么?”兰君颜低声呢喃,她的好贵在她这分浑然不觉,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不刻意,却是这般特别。他也总算知道为何盛金帝宫中那位会对她如此念念不忘,竟连彼此身份都不顾忌…… “你在想什么?”盛夕钰应了话却久久未见他回应,侧目看他,他却已然神思远游。 兰君颜一愣,面上几许尴尬,为掩饰那分不自在转而提壶与她斟茶,茶入杯中即刻芳香四溢,道,“适才说什么?” 盛夕钰笑出声,一派自得,捻起茶杯轻嗅,笑道,“我道,我本是被君上逐出宗谱之人,即便复了爵位又封君王,亦未提重归宗谱之事。只怕王杀心未灭,而我所在之处终会祸及于人,倒不如趁此机会运走他乡,重新过活。” 兰君颜面色凝重,看向她,半晌忽而道,“姑娘对圣上恐多有误会,还是……” “兰君如何开始为君上辩白了?你可是他要缉拿的头号钦犯呐。”盛夕钰打趣道。 然而盛夕钰这无心之言却令兰君颜面色大变,盛夕钰看向他缓缓敛下笑容,“兰君可有事瞒我?还是你已……” “并未!”兰君颜脱口而出,急切之色甚至有几分气急败坏。 盛夕钰微微点头,她这是怎么了?如何在历经生死之后变得如此敏感,竟开始怀疑身边之人了? 摇头,轻叹一声,兰君颜见她颜色不大好,便道:“我先去了,姑娘好生休息,莫多想,奚城主此处暂时还是安全之地,待养好了身子姑娘若执意离去,君颜定会天涯海角相随,不离不弃。” 盛夕钰抬眼看他,适才那抹疑虑顿然飞逝,浅笑嫣然,原来她想听的竟是此话来哉,是吧,也知女儿家心思难琢磨,竟连自己都无法看透,想来是极愿意听旁人言好话。 兰君颜见她笑得如此释然,继而也陪着笑,然后转身退下。 三日后,夜宴。 盛夕钰若为奚城主的义女出席,那便无可厚非,然而她这身份既非朝廷官要,也非亲戚族人,来此处身份上甚是尴尬。 进封之礼她并未参与,只待前来贺喜的宾客三跪九叩入席之后,她才姗姗而来。奚夫人似乎一直在等她,见她与清月二人携伴而来即刻甩下周围官家女眷迎向她二人。 “王妃金安!”盛夕钰与清月行礼道。 这礼数也多亏清月在屋中提点,此时才未叫人瞧了笑话去。也因她是个心思灵巧之人,这些个礼数虽生疏练习几回后便做得也有模有样。 奚王妃见她二人仪态万方娉婷而立,眼下是越瞧越喜欢,眼里那抹惋惜亦越发浓厚。紧握二人之手不放,带着她二人于前来贺喜的夫人女眷们见礼,十足已视她二人为己出。 盛夕钰眉目如画仙姿佚貌,清月冰肌玉骨秀外慧中,二人往人群一站即便简单的妆容与衣裳便也轻易艳压群芳,惹来不少艳羡与瞩目。 盛夕钰到底不习惯被女眷围着,中间寻了个理由便离开。本欲拉着清月去后院看梅,听闻府里别处的梅都不如大公子院里的梅开得好,也争得这一时机好去瞧瞧。 清月自然知道中场离席是多失礼之举,然而盛夕钰本是个随性之人,她若不愿便无人能勉强,心里叹道:罢,在这襄阳城终究不会久留,如钰儿所言,如何要顺了别人之意而令自己不快? 当即便由着盛夕钰将她从席间拖走,悄然往大公子院落去。 “都在前院吃酒,怕是院门落了锁,我们如何进去?”清月跟着盛夕钰小跑,刚调理好的身子哪比得盛夕钰这般生龙活虎?自然几步后便已开始气喘。 盛夕钰听得她此话当即好笑,回头道,“你且放心,定有那不甘寂寞的梅探出墙头来,我只好奇那白梅的模样,盛都见的可都是红梅呢。” 清月与她相视一笑,道,“慢些,钰儿,我有些累。” 盛夕钰缓下脚步,拉着她慢走,边道,“开春了我便教你些拳脚,你这身子须得好生连连,太弱了容易染病,苦的还是自己。” “是!”清月笑着回应。 冰天雪地中,两位绝世女子迎着寒风站在院墙下仰望出院的白梅,盛夕钰有几分眷恋的看着,不知梅生可有见过这白梅,他若见到,不知会如何高兴? 清月有些受冷,侧目看盛夕钰,却见她脸上的笑凄美哀伤,轻声叹息,是又想起梅君了吧。可惜了,那个如红梅绽放的男子,亦是她最放心不下之人,然而却走得那般匆忙。 清月扬起浅笑,道,“如今看来,梅君倒是个有福气的。” 盛夕钰微愣,侧目与清月相对,竟又被她猜中心思。 清月道:“梅君走得匆忙,不幸却亦是大幸,免了这一路的奔波之苦,他那么个妙人儿怕是受不下这些苦头的。” 盛夕钰眸色暗下去,是啊,梅君去得匆忙却也是大幸,离开之后该有的礼数全都做了周全,而临江就…… 已过了月余,也不知千痕如何了,望上苍给条生路,她盛夕钰愿折寿十载换得千痕一命。 “钰儿,别难过了,至少,我们还活着。”清月轻拭她面上滚落的泪滴。 盛夕钰忽而笑道,“我并非难过,我是庆幸,至少我给了梅生一个好的去处,我这一生也并非全对不住身边之人。”也并不是那么、无用之人。 看着身边的清月,执手相握,这个曾经娇弱寻死的女子,如今却已经破茧成蝶变得如此坚强了,她刚经历丧子之痛,却依然如此坚强。 “姑娘,姑娘可算找到你们了。”素言的声音由远及近,喘着气跑来。 盛夕钰目光看向素言脚下,这丫头脚程倒是轻便了不少,若非是常年跟在她身边之人,以月前跟在她身后狂奔之态,怕是定会令人误以为她怀绝技了。 “何事?”盛夕钰抬眼而去,廊子上一应婢女提着灯笼而来。 素言道,“王妃在找姑娘呢,问了好些人,可急坏了。姑娘快些回去吧,这大冷天的别冻坏了身子。” 盛夕钰忽然道,“素言你瞧,大公子院里的白梅开得多好,比我们王府的梅还开得旺呢。” 素言当即陪笑道,“是啊姑娘,王府的白梅可从未开得如此旺过呢,想来是树种不同的,若姑娘喜欢,明儿我就向大公子请示,于姑娘折些回去。” 白梅? “嗯。”盛夕钰轻巧脱开素言扶她的手,淡淡回应。与清月二人互视一眼,并不多言。 上了廊子时兰君颜神色慌张的出现,“姑娘岂会来了大公子这边?王爷正四处寻你。” 盛夕钰轻笑,道,“我如何成了如此紧要之人了?月儿你说说是为何?” 清月莞尔一笑,“钰儿如此聪颖都猜想不透,我如何得知?” 便是一旁掌灯的婢女道: “席间来了位大人物寻着王爷要见姑娘,王爷命王妃寻你,府里奴才这半会儿都将姑娘好找呢。” “哦?来了位大人物。”盛夕钰反声道,清月亦同微微蹙眉,皆在猜想这大人物究竟是何人。 盛夕钰忽而侧目对兰君颜道: “兰君你瞧,大公子院里的梅开得多好。” 兰君颜侧目望去,簇簇白梅探过院头迎着风雪开得正旺。兰君颜不言有其他,当即道,“原来姑娘是为白梅而来,想来树种不同,盛都可没有白梅呢。” 盛夕钰当下轻笑,牵着清月往宴席间去。 而身后素言却大变了颜色,低声道,“盛都没有白梅……” 兰君颜回头给她一记狠眼,多事的奴才! 盛夕钰手握清月,手上越发用力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此素言非彼素言,她的素言呢?她那心灵手巧的单纯女子素言呢?心里忽地一痛,身形微微踉跄。 清月在过赤水前便已提醒她留意素言与兰君,却因当日事态紧急疏忽了此。怪不得,追兵来得那么突然,素言同样不会功夫,会那几招花拳绣腿形同摆设,而她却在万剑舟头安然无恙。 “钰儿,”清月轻声唤她,盛夕钰深深吸气,稳住心神,回握她的手,轻声应着:“嗯。” 穿廊而入,然而盛夕钰却瞬间伫立廊间,双眼直直望向席上那面带玄色面具的男子,即便他静坐,那浑然天成的霸气依然外露无疑。只见他与襄阳王平坐,然,他的气势却足足狠压襄阳王,席间他是众目焦点亦是宾客敬畏不敢举杯之人。 他似若有所觉,双目寒凉之光从玄色面具下迸发而出朝盛夕钰的方向精准射来。盛夕钰身形一震,拉着清月转身落荒而逃。 他来了,他亲自来了,他果真还是不放过她,亲自来了! 清月不明所以,却依然随着她快跑,出了前殿候在院里的兰君颜和素言当即迎上前: “姑娘,出了何事?” 盛夕钰抬眼看向二人,略微思忖,“走!” 兰君颜侧目回望,难道…… 当即跟着盛夕钰离开,来不及准备别的,四人别开府内下人从后院离开连夜出城。城门今日未关,是因着襄阳王府内宴客,须得宴会散去时城外宾客出走后方才关城门,也因此盛夕钰等人出城时未被阻拦。 盛夕钰两骑出城,在这时候她不能将素言扔下只能一同带走,然而又恐兰君颜不知素言底细不曾留意,便令兰君颜带清月上马,而她与素言一骑,放在身边她自己心里放心。清月自是明白她的用心,然而兰君颜却有几分莫名,却不知,将清月交给他这是盛夕钰对他最大的信任。 “前方可有路?”盛夕钰微微皱眉。 兰君颜策马前去,即刻折回道,“是官道。” “不可走官道,回去,从小路走。”盛夕钰策马先行,兰君颜即刻跟上,大声道:“那条路并非去楚国之路……” “不去楚国,往北上凉州!”盛夕钰迎风大喊出声。 然而彻夜狂奔却在出境之时被官兵围住,盛夕钰心下大骇,若前一次是消息走漏,那今夜临时起意又如何再被人洞悉?盛夕钰并不硬闯,若硬闯那便是送死,转而策马掉头,将岔路便上,并不多想此道通往何处。 “姑娘,前方无路--”兰君颜身后的话被风刮散,盛夕钰紧紧听到些许尾音却未能辨别。 天方亮,盛夕钰眼前一片开阔,然而开阔不久却忽然惊骇,双目大撑。与此同时素言惊声尖叫: “啊--” 盛夕钰手上用力紧拉缰绳悬崖勒马,马蹄停在悬崖边上不过一丈之远,马嘶长鸣响彻深谷。 “果真天要亡我!”盛夕钰下马,素言被吓得面色惨白,抓着马鬃毛缓缓滑下地。 身后兰君颜与清月也到了,只是在他们身后是千万铁骑紧随而来,红尘滚滚,马蹄声声,震得山河欲坠,连地面都跟着有频率的晃动,脚踩地面触感清晰。 盛夕钰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不怕了,或许这本该就是她的归宿,这三年本是她偷生而来。兰君颜的勒马而停,清月下马二人朝她走近。盛夕钰面上的笑容凄美绝伦,道: “月儿,从这里跳下去,怕么?” 言语极轻松如同嘘寒问暖一般还带着丝丝暖意,清月亦然轻笑,摇头,不禁揶揄道,“看来我们当真不是长命之人,都已如此努力,却还是摆脱不了。” “嗯,来世还做姐妹。”盛夕钰低声念着,清月望着晨雾缭绕的天,道,“做亲姐妹,我当姐姐,我来疼你。” 盛夕钰莞尔浅笑,“好!” 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马嘶响彻天地晃动天地,而策马领军之人赫然是那昨晚带玄色面具之人。伟岸身形立于宝马之上,浑身散发的生寒气息势吞山河,天地间唯吾独尊,王者莅临。 勒马而立,与她不过数十丈距离。双目灼灼,如带着锁扣的目光片刻不移打在她身上。 钰儿-- 盛夕钰面上扬着极轻浅的笑容,偷得这一刻偏生她还有心思与清月谈笑风生。清月并明白,想着这一转身便去了,也没有任何顾忌,便问: “来者何人?” 盛夕钰侧目看她,眸光潋滟,道,“我的九叔。” 清月恍惚,她竟将此话说得如此轻松?看来是当真存了下去之心,忽而也笑,道,“我们好大排场啊,君上莅临,亲自送我们这最后一程,啊,也值了。” 盛夕钰潋滟眸光深处是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伤痛,强撑着,“是,九叔来了,他终是舍不得我的,他终是来了,不枉我们叔侄一场,让我带着这些个念想走,也心安了。” 转身抬眼望去,轻启朱唇,底唤:“九叔。” 她相信他看得到她在唤他,今生如此亲唤,也就这一遭了。她眸底深处的眷恋,谁也看不真切。 他终究未说任何,即便在如此时候,他还是不曾开口。 盛夕钰等了些时候终是等不来他的言语,转身道,“走吧,想来,他能来送我便已是他最大让步。” 清月伸手顺着她长发,牵手与她上前。 然而变故却横生在这一刻,清月手为碰触到盛夕钰,下一刻便被兰君颜扣着身体大步后退转入两方中央,手掌扣在清月脖间动脉处。盛夕钰忽而大惊,侧目愤怒相向,怒喝: “兰君,放开她!” “姑娘,与圣上回去吧,圣上是来接你的。”兰君颜眼中诸多不忍,盛夕钰一动,兰君颜三两步再往大军退去,早已跨出同等距离偏向大军。 盛夕钰骇白颜色,“你到底是谁?” 兰君颜面色凝重,眸色微沉,当下撕了面上易容物事,“卑职徐捍,逆贼颜君澜已殁。” 清月与盛夕钰同时面如死灰,压抑的心恸瞬间翻涌排山倒海而来。兰君颜早在河镇已死,首级次日被悬挂在月亮城上示众,如今月余已过,那悬挂城门的首级经历风雪怕早已被风干。 他控制福伯威胁珠翠毒害了梅生,令千军手刃兰君,万箭刺杀临江,就连羸弱女子也不放过!盛夕钰忽而癫狂,手指君王怒声质问: “你究竟为何要如此狠绝,痛下杀手?我与你三载呕心沥血,尽忠职守,竟连几条蝼蚁贱命都换不过来?你如此赶尽杀绝你不怕因果轮回,苍天报应吗?” 声声悲恸,音绕深谷天地动容,她血泪尽涌,问天咆哮:“我死非你亲眼所见你都不安心是吗?你一代帝王却无容人胸襟,大遂迟早败于你手!” “钰儿!”君王终于发怒,如狮吼声出响彻天际。 “恼羞成怒?”盛夕钰放声嘲笑,身后素言却有异动,盛夕钰转身拔剑一剑穿心,瞬间鲜血飞溅,溅了她一手。 “姑娘,我只想于姑娘说,说……素言并未害……你……”言未落身形已坠落,盛夕钰血泪淌落抽剑转向君王持剑相对。 “我若有机会,便会坐实那叛国大罪之名,带我凉州北地百姓掀了你这荒诞朝纲!”盛夕钰发丝风中飘散,凌乱飞舞,长剑回抽: “月儿,我先走一步!” 话落提剑自刎。 电光火石间一枚细小银针破空而过,在她下手之际刺进她手腕,这变故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一人发现。即刻,她应声落地,鲜血横流。 清月瞬间崩溃,痛呼一声,“钰儿--” 欲往前奔去,却在下一刻被徐捍打晕。 一代传奇女子终究结束了她这短暂一生,千军下马,单膝下跪。君王沉痛,缓步朝心爱的女子走去。 他亦痛,却因她恨他入骨而痛。于他,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而于她,却是灭她族人杀她亲人的血海之恨。 在她死前他总算听得她几句真话,寒风呼啸,这清晨之风便已冷冽如此,吹得人摇摇欲坠,沙走石飞。 盛绝蹲身小心抱她入怀,“地面寒意重,别凉着了。” 伸手轻抹去面上的血迹,呢喃,“孤的钰儿啊,你即便有机会,孤王也不会放任于你将我大遂天下推翻。” “我们回宫,日后再不叫你吃这苦头。” 盛绝宛如魔君,抱着盛夕钰策马再入襄阳城。 ------------ 卷 二:君王侧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一 恍惚入了阿迷鼻祖天地混沌不明,盛夕钰一人在无人的官道渐行渐远。这一路本是好生热闹,花开绚丽,姹紫嫣红。她身边的男儿前前后后将她簇拥环绕,梅生、璇玑、兰君颜、楚临江、夜千痕,还有素言与清月,一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 然,忽而一阵阴风刮来,待她再次睁眼之际人去留声,她心慌如溺水之人在水里浮沉,只闻得笑声依然不断,人已踪影。她心下骇然快步前奔,然而过耳的却不再是他们的欢笑,而是凄厉的风声与惊悚的子规啼。 “别走……”盛夕钰努力想握住那一丝欢笑却即刻烟消云散被阵阵阴风吹散。 她身心巨震,由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口里任不断呼喊:“别走--” 时下惊觉,已泪湿满面。 “钰儿,孤不走,孤会陪着你……” 神色还未从梦魇中完全恢复身后便贴上一具热烙如火的躯体,盛夕钰当即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即刻拥被侧坐紧靠墙面,待看清踏上之人容貌时恍若惊雷击中,轰隆而响,震得她神魂俱散。 “你--”她那璀璨瞳孔瞬间剧烈收缩,他一张刀裁剑削的俊毅面颊强势而无情地深嵌入她双瞳中。他噙着浅笑,想她靠近,缓缓伸手: “钰儿,是孤王啊。” 盛夕钰面如死灰,紧拥锦被紧贴靠墙,唇色惨白颤栗不断,带着几若崩溃之声颤抖大喝:“别过来!” 盛绝深沉睿利的目光将她紧锁,亦不让她乱动分毫。而,于她未有任何动作之时他即刻亲近卷她入怀紧扣。 “钰儿,你我已成夫妻,如何还要拒绝我?”盛绝以绝对强势将她锁纳,抬手轻抚她芙蓉面,他二人此时仅着素色亵衣,非他出口却已成事实。清冷之声由他刻意压低:“事实你改变不了,不如从了孤?” 盛夕钰清泪滑落,满目悲情,“你一代帝王,为何生生于我犯难?我即便不为臣,也是侄,你如何能有如此天理难容的悖伦之心?你真不怕百姓怒指,群臣反驳?” “与我何惧?孤心悦之,岂容他人妄议?”盛绝深沉而道,玄墨双眸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一如他君临天下的霸气。 “王,您可曾想过我?王将将罪臣置于何地?你杀我凉州无辜百姓,灭我身边至亲亲人,你我间有血海深仇相隔血脉之亲相阻,何以做夫妻?真乃滑天下之大稽!”盛夕钰声声质问,痛心疾首。 盛绝盛怒于胸,胸腔起伏如海啸。她以为他会给她个痛快,岂料他竟生生压下震怒侧卧在榻并将她一同带下。 盛夕钰心有不甘,本以为早入了阿弥地狱,却不知她又醒了过来。身边之人全都离她而去,她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恼羞成怒,她心中何尝不愤怒? 推不开他,再道: “王是九五之尊,一声令下便可要千人性命,酿成世间疾苦,王当真以为大遂天下已固若金汤而如此肆意挥霍百姓之信任?岂不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总有一天你便如陈祖一般做那亡国之君……” “钰儿!”盛绝面色生寒,薄唇紧抿。她当真越发放肆了,“你此言孤王足以杀你千百次,莫再挑战孤的底线。” “王怒了?是否会一声令下将我凌迟?王便如此,高兴了做臣子的命便安然,怒了做臣子与那奴才无丝毫之差随时提头觐见……”盛夕钰轻言而出一再触怒君王,盛绝当即翻身起掌扣上她肩颈令她不得不咽下未出之言,即刻钻心之痛由左肩袭遍四肢百骸。 “我说错了么?”盛夕钰面色苍白,冷声反问,咬牙忍下彻骨之痛怒视君王。她本不想再苟且偷生,这条命给他便是。 “没错。钰儿对孤良苦用心可见一般,朝堂之上都未曾如此犯言直谏,而在孤王枕旁直言相告岂非不是坦诚相待之礼?孤王可谢过爱妃美意!”盛绝撩起一丝轻笑孤傲以对,盛夕钰咬牙怒目相对。 若曾经她的唯唯诺诺与三缄其口与此时这般怒目横瞪极尽嘲讽,他倒是更喜此时的她,至少,他感受她的心了,不会如当初那般遥远碰触不及。 盛夕钰对他这般直言狂妄无言以对,侧目而去不愿多看。 盛绝终是松开她起手板正她的脸,盛夕钰忽然怒喝,“别碰我,你仅仅批了身道貌岸然的人皮实里却是个浑身污浊的浑物!你自己心思肮脏便罢还要嫁祸于我么?你怎的不瞧瞧你……” 盛绝怒气上涌俯身压近她双唇,堵住那骂咧之口。 总得清静片刻。 他的火热袭卷她的唇齿,极尽缠绵缱绻,强劲势头若暴风雪雨肆虐几近将她整个唇舌吞噬。而她如一叶孤舟飘摇在苍茫海水中孤助无依,却在此时偏生还被他卷走微弱呼吸被迫承受他连津液一同度来的气息。 他从来如此强势,以绝对强悍霸道之势左右于她,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他为她设定的局面。 “放开……” 她终得一口气,然,呼声未出再被他堵住,即刻龙舌以强劲之势再度卷入她口中带着山崩地裂之势将她生生掠夺,汹涌的热情如惊涛骇浪将她神志袭卷吞噬。 他终将勉强餍足起身之时,她竟被他这激吻吻去了半条性命。双颊绯红,眉眼翻飞,朱唇微启喘息,一副娇艳欲滴催人采摘的模样。 盛绝恐将把持不住,伸手揽她入怀中紧拥,同样飞上好颜色的俊颜贴于她青丝间,强忍不再看她这娇媚模样。少时,待他气息稍作平稳之时便唇贴她耳际道: “贤王盛夕钰已殁,如今的你是襄阳王养在深闺之女沅殊郡主,年十七,今待字闺中,姓奚名钰。钰儿,你是奚钰而非盛夕钰!” “我乃皇家盛氏子孙,即便背上不白之冤也不会更名改姓。”她声若出谷之莺,因中气不足所以这即便愤慨之声此厢听来也极软而细。 盛绝忽而抬首垂眼看她,盛夕钰不期然与他目光相对,那未退尽的脂色即刻再次翻卷上来,轻咬唇侧脸而去。毕竟是未经任何情事的身子,适才那面红心跳的口津深吻哪是她所能承受住的?不见便罢,这即刻便四目相接可叫她怎生能安? 盛绝忽略她那几分难为情,提出事实道:“孤王早已以皇族之名将你逐出皇家族谱,你何来更名换性之说?” “你……”盛夕钰面色怒红,此厢也辨不出那是羞的还是怒的。 “钰儿,开春孤便亲自来迎你进宫,你且再等孤月余。”盛绝面上是志在必得之笑,目光直落入她怒火燃烧的双瞳中,令她心生厌恶。 盛夕钰怒极反笑,“王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为?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盛绝眸色微沉,避而不答,却只道,“孤之帝妃唯钰儿一人,能入主盛金帝宫做这大遂国母与孤王共享江山之人,亦唯钰儿一人。” “我不要!”她怒喝。 “可由不得你了,你逃一次,孤令王府上下于你承担,倘若此次你再离开,孤王便推了这襄阳城,令襄阳城上下万人为你承担,襄阳王一同受刑。钰儿可信?你身上已背负千余人性命,可想再度任性?”盛绝温润之言缓缓吐出,却是令人憎恨之语。 盛夕钰缓缓摇头,不可置信望向他,“你怎可如此心狠?他们亦是你的子民,你枉为帝王!” “钰儿,无论你做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还是做母仪天下的帝妃,孤王都随着你,即便以大遂半壁江山做为代价亦不悔改。” 盛绝起身穿衣,回眸道,“钰儿如今仍待字闺中,孤王便不多留。虽,开春钰儿便为孤之帝妃,也不便此时多留你闺房毁你清誉。” “那你夜宿我床榻又是何意?”盛夕钰嘲讽道。 “孤是君!”盛绝整理好装束难得如此神采飞扬,侧目于她狂傲道。 他是君,道德礼数也约束不得他,不服,又当如何? 盛夕钰闭目不见,她几乎就要为君王的好算计而拍案叫绝了,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谋算她的?他大费周章算尽一切目的仅仅是如此?她总算懂了他志在必得的原因,她不会拒绝,亦拒绝不得他早就算到的。千万人的性命,她背得起么? 这个魔君! 他竟拿自己的子民与她做赌注,他如何堪得上大遂帝王? 听得房门关阖,盛夕钰才坐起身。她还未从劫后余生中清醒便被君王这般言语再度刺激,下榻之时身体还略显不稳,拿着一边衣裳快速穿上,将一头青丝简单绑在头上。起身之际,却见铜镜内女子娇艳如花,两靥微红眸若含春。 她一愣,她如何成这般模样了?往日的清新俊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娇美脱俗的貌美女子,女子-- 她伸手微触红唇,那被王肆意碾磨之处竟微微肿胀着,心中悸动,却极快被她刻意压下。不该乱了心智,不该被他蛊惑。 盛夕钰提剑奔出屋中,立在院中手持长剑身形快速翻飞,挽起剑花朵朵,剑气一触即发,卷起千层浪。院中劲松上层层白雪纷飞,顺着寒光乍现的剑气洋洋撒下。娇喝声随风而出,怒气顺着剑气冲天而发。 “郡主,世子与二位公子到。”侍女立在廊上战战兢兢低声相告,生怕那不长眼的剑花飞上身惹来横祸。 “滚--”盛夕钰大喝一声,人间如一化为一型,最终如重物一般横倒在地。 那女婢如得了大赦一般快速奔走,独剩院中仰躺地面的盛夕钰。 她大声喘气,不再顾忌任何礼节,就那么随性的倒在残雪依旧的地面,双目发直睁眼便是天。 不多久,听得脚步声乍响,她亦无动于衷,由远及近传来少年之声,“大哥,她是睡着了么?” 并未听得任何应答,极快,几人脚步便停立在她脑后。 “沅姝妹妹,地上不凉么?”乍听男子清润嗓音缓缓而出,带着淡淡笑意温暖之声足有融化冰雪之势,煞是好听。 这声音与王那孤高清冷之音温暖人心多了,盛夕钰心中排腹。许是这劫后余生令她颇多叛逆,竟时刻拿君王来编排。曾经,她可是忠君爱民的愚臣。 “沅姝?何人?几位公子不曾见我在沉思么,何故扰我呢?”盛夕钰睁眼头上几双炫纹滚边雪靴倒立入眼,嫌头晕碍了眼,便闭目养,不见不闻。 “沅姝是你呀姐姐。”这声音便是适才人未到声先至的少年之声,很干净的声音不含任何杂质。他蹲身在她身边,好奇将她凝望:“沅姝姐姐在沉思?为何要躺在这硬邦邦的雪地中沉思,不觉冷么?” 少年是好奇的,瞪大了双眼细瞧着她,似乎闻到一缕幽香,便俯身去闻,边道,“沅姝姐姐身上可是用了香,为何如此好闻?” 盛夕钰幕然睁眼,与少年四目相接,在他讶异声中道,“你怎的如此多疑问?” 少年欢喜笑道,“早就听闻姐姐美名了,娘亲和父王都道姐姐是大遂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能过千军而毫发无伤,良华好生羡慕也好生敬佩。” 世子见盛夕钰并无拒人于千里便当即道: “宣城听闻沅姝妹妹极爱梅,那夜宣城并不知晓妹妹独立院墙之下赏梅,遂,今日令人折了几枝开得甚好的梅来与妹妹赔罪。”此言出,身后便有婢子拿着白梅入了屋。 “世子言重了。”盛夕钰再次闭上眼慵懒之声淡淡而出,并没有起身之意,她不让步他们总该识趣离开吧。她这十七年已经太过被动,不想再被人牵制了。 须臾,宣城世子似乎觉着这气氛尴尬,遂再道,“今日宣城奉父王之名令家中兄弟姊妹来与妹妹见礼。” 话落,那适才令她觉得温暖的男子声音即刻应声而出,不论她此刻仰躺姿势如何不雅,躬身作揖,道,“陌云见过妹妹,妹妹安好。” 再来是蹲在她身旁的青衫少年嬉笑接话道,“我叫良华,沅姝姐姐可要记着。” 接踵而至的是庶出的几个姊妹,襄阳王妃曾言膝下无女仅有三子,想来是她无所出,而嫡庶有别,庶出她自是不愿抬爱。如此看重盛夕钰也因盛夕钰这凉王妃嫡出长女,又曾在朝为官,襄阳王都美誉有加襄阳王妃自是不提。再来清月亦然乃盛都尚书大人唯一嫡出之女,礼数上自然做得周全。 饶是盛夕钰再装面皮厚也再也拉不下脸来躺在地面受这些个兄弟姊妹鞠躬作揖,心中一叹,当即坐立起身,一一还礼,再道: “外间凉,姐姐们还请入内喝盏热茶。” 而她此言基础良华便十分不留情面的笑出声,道,“沅姝姐姐心疼她们,如何不心疼自己?我道是姐姐被冻麻木了,已不知这外间天寒地冻。” 盛夕钰侧目横扫,这小子如何此般会拆人台?她本是装模作样竟叫他接了此话后无所应答,宣城当即解围道: “姊妹们手上都有活计,这厢也仅是过来于沅姝妹妹请安问好,这会子功夫便要回去,妹妹的茶只得改日再喝。” “世子言重了,如今即为一家姊妹,又何须如此生分?”盛夕钰赔笑道。为不令几位庶出姊妹心生异样,她便主动上前亲热问道: “姐姐手上都有些什么活计?改日也教妹妹些许。” 那年岁稍长的姑娘据闻已许配人家只待夫家来迎娶,她不曾想盛夕钰会迎面而来与她说话,当即有几分受宠若惊,当即道,“姐妹们都是做些针线活计,近来在试图绣出双面花样……” 盛夕钰瞬间有几分尴尬,她果然不是如假包换的女儿家,这些闺中女儿活计她哪里懂?竟是半分也不知晓,可好,本以为能应付却是于自己下了套。 二公子陌云上前解围,笑道,“沅姝妹妹双手如何能拈绣花针?妹妹经纬之才是匡扶君主之大用,何须介意这些个。” 陌云话落,宣城世子上前道,“既是如此,宣城便领姊妹们离开了,沅姝妹妹好生歇息,我等明日再来。” “世子好走。”盛夕钰面色极为尴尬,实在是她不懂与女儿家谈话,清月与她一起时亦从未说及此。 宣城世子领着奚家姊妹穿廊而出,出了庭院便对几位姑娘冷声训斥:“母妃严厉教导如何恭敬有礼,你倒好,竟与郡主攀比起来,你们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活计也好在郡主面前炫耀,也不觉着臊得慌?” 奚家姊妹上下垂首而立噤若寒蝉,那为首的姑娘心内委屈,她哪里知晓那郡主竟是连这女儿家的活计都不会?大遂女子以贤淑为名,女子不会闺中活计将来如何持家,即便入了夫家也恐不受待见。就连那王公大臣家中的夫人小姐,待字闺中之时这女儿活计也都是免不了的。这本是寻常想法,她哪里料得那郡主还有例外? 盛夕钰见人走了又想躺回去,可这厢却没了那意思,进屋,身后陌云和良华都跟进去,盛夕钰给二人沏茶。她沏茶少了些花样,就单单满上而已,少了那些个花样倒也显得几分随性洒脱。 盛夕钰之言道,“二位不与世子一同回去,可是要在我这偏院讨顿吃食?” 陌云极有礼的品茶,捻杯先闻其香,近唇边轻吹二下浅抿,继而再抿。盛夕钰侧目看过去,如此斯文有礼倒是令她想起昔日的兰君。陌云是个温暖的男子,即便不说话也会温暖于人。 良华哼声逗趣道,“沅姝姐姐可是瞧二哥瞧得痴了?姐姐可知这襄阳城内妇孺皆爱陌云,选夫当选奚陌云这可是襄阳城人人皆知的,莫非沅姝姐姐也瞧上二哥了?” 盛夕钰转而看向已坐近身边的小鬼,道,“难道王妃未曾于你说,姐姐已许配人家了?” 她此厢承认沅姝郡主的身份,那便是接受了君王的安排。 而她此言一出良华与陌云皆抬眼看她,眸里满是疑问,盛夕钰干笑,继而道,“说笑来哉,莫当真。” “哦,原来沅姝姐姐是想嫁人了,良华晚间便告知娘亲,也好让娘亲为姐姐选门好亲事。”良华笑而答。 陌云看向她,他仅仅得知她的身份,如今委屈在襄阳隐姓埋名是不得已之举,而这身份才昭告天下便已许配人家,如此确实快了些。再者,尘世男儿谁能与之匹配? 盛夕钰岔开话问,“你二人是为何而来?” 侧目看陌云,陌云微顿不料她问得如此直接,须臾便应道,“陌云仰慕妹妹盛名已久,有缘得见特前来拜会。” 盛夕钰眼角微抽,直言道,“酸!” 侧目看良华问,“你呢?” 良华听得盛夕钰刚才那一字已然大笑出声,道,“良华学问没有二哥深,不会说好听的,良华只是来瞧瞧让父王和娘亲推崇的沅姝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生得如何样貌,仅此而已。” 盛夕钰点头,这话实在。期间便刻意疏远了些陌云与身边那小鬼头畅言起来,陌云并不觉任何不妥,依然含笑而待,偶尔问得他一句时他便耐心应答,然盛夕钰却不待他答完便与良华再说别的,既如此陌云也无任何恼意。 送走二人后盛夕钰颓然而坐,陌云身上有太多她熟悉的东西,兰君的恭谦有礼,临江的温润尔雅。心中一痛,不忍多想。而抬眼看去,那一簇簇白梅赫然立现,眉目轻拧当即闭目不忍多见。 她本是及洒脱之人,而如今却有诸多回避之物。 三日后,盛夕钰正式‘认祖归宗’,入了奚家族谱,奚氏姓,取名钰。行了跪拜礼后再入奚家宗祠叩头,与奚家列祖列宗上香。镜湖水如月,耶溪女似雪。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她改名换姓后迎来的新生,两日繁文缛节总算走了齐全,她亦正式成为奚家待嫁之女。 想来她身份特殊,府里并未对她出行有任何限制,这日她策马出城往赤水奔去。她实在需要宣泄之地,再走一遭赤水。 犹记得那日她抱着清月由赤水往襄阳城狂奔数十里,一口气下来早已完了劳累,今日策马再走,适才觉得有一段距离,人之潜能当真是无限,连自己都无法预估能到达什么限度。 骑马沿着赤水岸边走,今日水岸停靠了数只渡船,船夫三三两两在闲聊,今日赤水已渐平静,那样的惊涛骇浪依然不再,如此平静的赤水,而当日的凶险似乎只是镜花水月恍然如梦。 临江便被这看似平静的赤水卷入江海没了性命,千痕也在此处与她失散至今无任何音讯。她下马渡河,到了对岸。祁岭郡与襄阳城仅赤水相隔,到对岸当日千军而至厮杀的画面再次袭上脑中,嘶吼尖叫声不绝于耳,血雨纷飞掩盖了眼中一切画面。她看不到任何,只知道提剑,怒吼,刺杀。 奚钰跪地不起,泪水溅落,冰凉刺骨。往赤水下游磕三次头,忏悔之意无法表达,深附在地不愿起身。她身上背了太多人命,作孽太多今生如何偿还? 时光飞逝,岁月蹉跎,天色都已渐渐暗沉,奚钰跪得双腿酸麻,全身已无任何知觉。 “够了,钰儿。”盛绝清冷之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奚钰无任何动作,依然叩地不动。盛绝上前,下跪,冷言道,“孤王这一跪,饶是再有冤屈之人也该瞑目了,钰儿,孤王做到如此你还不满意么?” 奚钰依然无任何动作,亦不出声,盛绝起身弹去袍沙土,深沉目光蕴含滔天惊变的力量,如同两团火紧紧炙烤在她背上。 她久久才启口,低声道: “可否,扶臣女一把?” 盛绝微愣,风卷云涌的眸色一变继而平静下来,蹲身将她上身从地面扶起顺而抱入怀。奚钰微愣,急呼: “别动,麻!” 盛绝不觉好笑,却还是依了她僵持半跪的姿势等她缓过来。他垂眼看她,满面泪痕,泪已干痕还在,这便是故意于他瞧的么? 约莫二刻钟而过奚钰才稍稍能动,缓缓筋骨起身,转身便走。盛绝大步上前与她并行,“外间不安全,你还要去哪?我与你随行。” “不用,在不安全,与你相比也能好太多。”奚钰冷言道。 盛绝心中恼怒,沉声出,“钰儿忘了我与你说的话?你此番抗拒又有何用?” “没忘,”奚钰淡淡回应,“开春再说吧,现在我还是我,请您远离!” 盛绝不再回应,只与她并行。他一代帝王,如今将颜面踩于脚下,此般讨好于她还不够么? “夜色近了,回城去。”盛绝伸手拉住她不让再往前行。 “要回你回,我本没有要你跟着来的意思。”奚钰冷声应道,摆脱他的手往前跑去。 不多久入了祁岭郡的小镇上,这天色将暗,几日又未曾下雪,镇上出没之人多倒是极热闹。奚钰入了这市集听着处处喧闹声心里总算平静了些许,不再孤独得发疼。若是素言还在,此时定是最欢喜的那个。 盛绝与她始终保持三步,他给她的也就是三步距离的空间。各种小玩意她都有兴趣,油纸伞、香囊、手绢儿,有的她一一看过去,却并不见她掏银子买。盛绝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看似很欣喜,那笑却从未深入眼底。 盛绝走过,随手拿起她适才放下的白玉簪,眸光闪烁,然后放下。 奚钰忽觉周围涌动的气流不正常,却装作无恙,并在此时转身挨近他道,“王,我们去那边瞧瞧……” 她此言一出,人群中几双凌厉目光随即投射过来。盛绝只当未觉,并不恼怒她刻意暴怒他身份。依言跟着她前行,穿过花灯满挂的拱桥越走越清静。 盛绝握上她的手,低声道,“钰儿,夜色凉,该回去了。” “好啊。”奚钰不再反抗,二人上马出镇。 然而却在途经小树林之时奚钰突然勒马而停,前行的盛绝又折回来,见她已然下马眉间紧扣,环顾四周,听他音色渐冷道:“钰儿,何事不走?” “我有些难受,看来得歇会儿。”盛夕钰面色惨白不顾形象坐地不起。盛绝浓眉凝聚不散,即刻下马走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怎的如此冰凉?”话落解下身上大衣围在她身,再道,“再忍忍,许是着了凉。” 奚钰眸色微沉,忽而伸手推开他大喝:“不要你管!” 起身之时拔出短刀往盛绝马后座狠狠刺去,马当下受惊狂奔出去,她一刻不停,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冷风如利刃一般刮在脸上生疼,冰凉的泪水滑落,伸手解开他的大衣弃在荒岭。 “君上您也尝尝被千军围剿的滋味!”她心中悲恸难挡,却还是策马离去,将他置于十面埋伏中。 或许此时她相信当初追杀她之人有一路并非君王授意,然而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下圣旨的事实。以一己之私屠杀千余无辜性命,如此残忍暴戾之人不配做大遂君主。今日他若能死里逃生,他们之间的深仇便就此不提,他若死在贼人之手,葬送了这大遂万里江山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奚钰挥动马鞭不愿听见后方厮杀厉吼之声,快速逃去天际。 然而,越走远她泪涌却越来越凶猛,她反复强调不值得为他哭,不值得为他伤心。因果循环,这是他自己招来的杀身之祸。 奚钰策马狂奔数十里终于到了赤水,然,下马之时却并未过赤水而是双膝重重下跪在地,多日集聚在胸腔的悲鸣此刻如洪水倾泻,哀声恸哭,天地动容。 她心中之痛,不忍,矛盾与仇恨尽数化为哀嚎倾泻而出。她只问,如此复仇可以么?倘若他当真丧命于此,她泄了私愤却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他再残暴始终是君主,并非昏庸无能。 奚钰啊奚钰,你岂能如此糊涂? 他跪地叩首,已为他的暴行有所担当,她如何还要执念不肯放手。 “九叔--” 奚钰沉声悲恸,望天一声长啸,翻身上马,挥动马鞭狠抽马身,马蹄狂奔往回赶。 她错了--她知错! 她只愿他身边的暗卫能在此时起些作用,至少,拖到她赶回去。 然而来回几个时辰,带她赶回小树林时却已是血雨腥风弥漫,尸横遍野,几千具被黑衣包裹的尸体成堆堆砌。 奚钰胃里被浓浓的血腥味搅得翻腾,抑制住连声干呕,双腿一软,跪地失声痛哭:“九叔,钰儿错了--” 奚钰泪流不止,半晌终是醒悟过来,起身踏着尸身在几千具尸体中翻找,一遍一遍,没有? 奚钰眸中瞬间闪亮,一丝侥幸滑过心底,他功夫深不可测,区区千人于他算什么?他定无碍,然,他去了哪里? 她起身往林中看,用火折子然起火把顺着血迹往林中走。这里她并未来过,越到深处浓雾越重,火把几乎熄灭。奚钰提着心往上走,林中鸦雀声起,阴风阵阵,往前便已无路,血迹也到此没了。她扬起火把细看,树叶上赫然一滴未干的血迹。 难道在上面? 然而她人在下方看不到上方是否有实处可踏,微微思量,脚点地借着树干之力腾空丈余。然而藤蔓后方果然有一方落脚之处,山洞内燃着火光,盛夕钰即刻借力往对面越去。 “何人?” 而在她刚落地脖子上便架来一柄钢刀,她不动,应道,“襄阳王之女,沅殊郡主。” 身后人微微思忖,便收了钢刀,道,“主上在里面。” 奚钰这才定睛打量这洞外不宽之地,然而几个皮开肉绽的暗卫倒在地上,稍好一点的便是方才这提着最后一口气将刀驾于她脖子上之人。奚钰眉毛深皱,心跳飞速,快步而入。 洞内燃着火堆,奚钰往里走,轻唤,“九叔?” 盛绝在有人入内之时便将手中断剑握手,然而见得是她时便卸下心防,断剑落地人也昏沉过去。奚钰快步而至,跪在他身边,侧目看洞内才发现徐捍满身是血,伤得不比外头那些轻。而再看盛绝,他已然奄奄一息。 盛夕钰看他仅背上中了一箭身上别处并无大碍,可为何如此虚弱。忽而心下一惊,伸手三两下扒开他的衣服,后背已然青紫一片,怪不得连唇色都暗暗发紫。 “这是何毒,为何毒性如此强?”她拧紧眉心下思量,若千痕在多好,她此时也不会如此手足无措。 翻过盛绝身躯,他衣裳料子太好撕裂不了只能全部扒了露出精壮的上身,顾不得以下犯下将他往火堆旁边拖。手握残箭,闭目,深呼吸,全身力道往手上集聚,一起劲箭身由他背上一句拔出,紫色淤血飞溅。盛绝闷哼一声,身形微颤。 “九叔,你撑着!”奚钰话落,附唇而下,将毒血吸出,然后往一边吐。 她并不知如此做是否当真能将毒吸出,然而此厢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就此一搏。 而此时徐捍却睁开眼来,有几许动容,如此以身犯险,为何方才郡主会扔下主上一人离去? 奚钰见箭伤处依然渐红恢复正常肤色,她心中一喜,果然有效。盛绝此时悠悠醒转,许是被她粗鲁拔箭之时痛醒。 低声道:“徐捍身上有伤药。” “是。”她起身走向徐捍,然而徐捍身上的伤也够惨不忍睹的,她蹲身道,“对不住了……”伸手往他怀里摸,徐捍睁眼,奚钰当即吓得手一缩,她可不是趁他受伤而占他便宜,天地良心她真真儿只想拿点伤药而已。 徐捍掏出伤药给她,低声道,“若不够,外间兄弟身上还有。” 奚钰立马点头,“紧够紧够!” 拿着药给盛绝伤口敷上,再撕碎襦裙于他绑上,若毒清除,便就是普通的箭伤,如此他定能极快恢复。 “钰儿……” “嗯。”盛夕钰架起他上身将布条前后绑住打上结,只在他胸膛忙活,却未意识到此时距离如何暧昧。直到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时她才后知后觉,面上一红,即刻想退。然而盛绝却伸手将她带回来,薄唇压近,她侧头,他炙热的气息便全数喷洒在她耳廓处。 “钰儿,你不怕也中毒么?我若中毒而亡,你不高兴?”盛绝轻碰她耳廓低声问道。 奚钰伸手挡开他的脸,眸色微沉,心中确实不甘,然而天下苍生与她一己私愤相比她的算什么?她若想报复便如同他先前手段有何区别? “钰儿终究是舍不得我的。”盛绝脸贴近她挡在耳边的手心里,微微轻蹭,忽然探出火舌舔了下她手心,奚钰岂料他有此动作,身子当即莫名一颤,心底悸动已然。 “你……”恼羞成怒,慌地缩回手藏于身后,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眸光似水怒目将他横瞪。 盛绝大笑出声,伸手抓过她唇贴过去,微微轻触,她欲推之际他却晕厥过去。 “你……九叔,九叔?”奚钰半晌不见他任何动静遂轻轻摇晃,然而一摇,他人就那么后倒下去。 奚钰大惊,后背才上了药这要砸下去岂不更糟?当即⑴ ⑶8看書網伸手去拉他,却未曾预估他的体型,没能拉住他倒是把自己给带了下去,身子一同压在他身上。但见他眉头紧锁,却不再松开。 “九叔?”奚钰轻摇,他亦无半分动静。须臾,将他翻转,拿着衣裳披在他身上。 转而走向徐捍道: “我给你上药吧,虽然你骗我罪大恶极,然而看你死我却终究不能。” 徐捍固执不从,道,“男女授受不亲!” 奚钰咬牙,吸气,怒哼一声,疼死你得了!转身走近盛绝不再多言。 ------------ 卷 二:君王侧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二 次日盛绝便已大好,奚钰有些不信,然而看他矫健身形却不得不信。奚钰瞧着已然昏迷的徐捍道: “他不让开襟,你给他上药吧。” 盛绝坐着不动,奚钰抬眼以为他在打坐便不再多言。然而少时却见他碾平了衣裳极优雅的着衣。奚钰愣住,盛绝狭长凤目中眸光外泄,低声道: “若非昨日你还想置孤于死地,孤定以为你是瞧上了这副身子。” 奚钰红唇微启,这厢才觉得如此盯着他看是于理不合,忽而面红,即刻背过身去。盛绝却在即刻于她靠近,伸手将她环住,低声道,“钰儿,你能回来,便已放下,是么?” 奚钰伸手将他手拿开,走出山洞,传来的声音毫无情绪,“徐捍外伤极重,若再不上药,恐感染。” 然而奚钰走出山洞之时洞外的人已然不再了,忽而一慌,转身入内急道,“九叔,暗卫消失了。” 盛绝已将层层衣袍整理好,听得她此言继而一笑,“何为消失?” “不见了。”奚钰走近他,再道,“他们身受重伤,个个仅剩半口气吊着,如何能离开?” 她是恐有埋伏,才如此情急,然,盛绝一派气定神闲,撩开衣袍将地上伤药捡起,无论他此时身着普通袍子,那举手投足间却依然那般贵不可言。这类人,即便他做任何,依然是高贵的。 他抬眼看她,眸间全然洞悉她此刻所想,道,“没有埋伏,昨夜孤已令人将他们带走。” 奚钰撑大双眼满目惊讶,盛绝将伤药收起,奚钰微愣,方指向徐捍问道:“不管他了么?” 盛绝转身伸手轻刮她鼻尖,笑道,“他已上了药,你不成发现么?孤的钰儿着上女儿衣裳人美了,却也笨了。” 此言甚是--直接!令盛夕钰即刻满面不悦,她道,“不是钰儿笨了,是九叔太狡猾,比狐狸还过,世人又有几人能猜得过九叔心思?” 昨夜她沉睡之后毫无任何意识,是被盛绝点了穴以致夜里一切她半点不知。而在她醒来之际便已躺在他身边,回避还来不及哪里细瞧徐捍? 而她也并不知昨夜暗卫伤亡惨重,他亦同样负伤,这其后究竟还有任何隐情。早在市集前他便已发现有异动,那厢才将她始终锁在三步范围之内,是恐她有任何闪失。而在她发现有异动之时故意泄露他的身份他也仅仅一笑置之,并未在意。甚至于她在小树林下马他都早已洞悉她定有此举,那日悬崖逼她,他早看出她眸中翻滚的血海深仇与求死之心。倘若他不用一命相抵,此生都无法得她释怀。 而昨日的贼寇虽数以千人,却并不是他的敌手,暗中相随的暗卫任何一人都有以一敌千军的本领,而区区数千人他又岂会放在眼里?尸横遍野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然而他不负伤,暗卫不伤亡惨重,又如何平息得了她心中郁结之气? 暗卫自残,他身中毒箭,一切,不过都只为配合她而已。 盛绝灼灼目光将她注视,潋滟光华,眸色如海,而眼底那一抹宠溺极好的藏匿在深海之下,眸色中全是她颠倒众生的模样。她终被他瞧得面红,欲转身闪躲,盛绝长臂探过将她带回,道: “钰儿,你若与我从来这般直言,你我之间又如何会添如此多误会?” 奚钰半晌不言,低声问了句,“我们之间有误会么?” 他此言何意,难道还想抹去他欲除她之本意?圣旨已下,凉州百姓被朝廷暴力镇压,死伤无数,她身边之人连柔弱女子都未曾逃得余生,他还有何话要说?他下跪叩首对得起枉死之人,却抹不去这血书的事实。 盛绝伸手拉她一同坐下,沉声道,“对昨日的伏兵有何看法?” 奚钰一愣,当即道,“此事可与我无关,你的生死我仅仅不想搀和而已。” 盛绝伸手顺着她的发,道,“倒是直接,孤出宫南下襄阳连朝中大臣都甚少得知,为何孤的动向会被人掌握你可想过其中深意?” 奚钰心中坦荡,草草收起男女之防,她近日是因多了重女儿身份行为甚至思维都受了影响。而此刻盛绝与她对坐而谈撇去男女关系,他二人还是君臣。她毕竟还是身系朝中局势,并未因这数月来的颠沛流离便只顾逃命而忘了庙堂之势。如今再提朝堂局势,她自然极快融入。 王此言定已将局势看清,奚钰微微思忖,道,“这二月来朝局可有大动静?” 她指的自然是太师党的文臣与朝中的武将,这两方势力虽大却也相互牵制多年来也相安无事。而第三方势力便是以尚书为首的贤王党,这贤王自然指的是已殁的蛊王盛夕钰。这第三方势力虽强大,却终究没有任何界线和具体目标,唯一共同的便是忠君爱民,只是不愿同流合污所以便在尚书府与蛊王结亲之后自成的一脉。 然而贤王殁,逆贼之名令众臣望而却步,那曾经本没有任何约束的地方势力不攻自毁。而与此同时却再被康靖王钻了空子,迅速集结摇摆的大臣,打着贤王名义短时期内拉拢了众多忠心不二的朝臣。其中,文官武将皆有。 而后起的康靖王一派奚钰自然是不知晓的,遂,当下盛绝发问之时她便只从太师党考虑了。 然而一想,太师虽势力庞大,却也不敢揣有另立新君之意,太师如今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早已位居高位,即便另立新君,他的前途亦不会比现在更好。 除非,自立为王。 然,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差事,她想太师的老谋深算定不会行如此极端之举。 她将心中颇多疑问抛出,用石子在地上堆起三小堆以示一一分析,说到贤王殁时仅仅微顿,紧跟着将代表贤王的势力推倒,然后说出她最终所想。 抬眼看他,毫无意外对上他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四目相接,她微愣,润了下唇道:“有何不对么?” 盛绝眸中起了丝微笑,转身伸手又将贤王的势力堆起来,奚钰莫名,不解的看着他,他道:“康靖王以贤王的名义大肆招揽幕僚、大臣,如今在朝中之势已不可小觑。” “康靖王叔?他?”奚钰墓地惊醒,康靖王与父王嘉靖王亦是后来的凉王是曾经九王中唯一拥护九叔登位的两位亲王,然而九叔继位后多年相安无事,难道,康靖王当真人到中年还要如此犯浑一次?他若真有此祸心,是嫌命太长么? 当年九王中亲王除了康靖王还健在,其他七位亲王早已先后离世,如今大遂国土八郡分别握在几位年纪尚轻的世子手里。除去王土外便是咸阳、沁阳、襄阳、凉州、漓州、岭南、秭归八郡,以君主而言,年幼的世子与文武兼备的亲王自是更容易掌控世子。 这便也是当初盛夕钰断定凉王与王妃是被君主所害,如同各郡亲王一般,只为巩固他的帝位。 而与此同时盛绝再道出个她并不知情之事,“凉州莫名动乱,我怀疑有人挑唆,愚民不自知,一味只听信谗言,那便是连真相也不愿听。” 凉州百姓毕竟是奚钰的子民,听得盛绝如此嘲讽百姓之愚,心下涌起几分不悦,却又碍于尊卑不得反驳。奚钰道: “他们以为的真相是何?” “世子被困帝都,终日软禁,形同死囚。”盛绝言语间未起任何波澜,平淡得只是阐述件无关紧要之事。 奚钰听闻,怒极反笑,“我若形同死囚,如何能居高位站在庙堂之上受百官叩拜?无疑此消息是那无耻之徒故意在百姓中散播谣言,扰乱民心,北地才三番两次有义军起义。” 奚钰心下愤然,于此不够竟双手拍膝怒喝一声,“实在可恶!本王竟被那宵小之徒连番利用而不自知,愚昧之人是我才是!” 盛绝见她如此愤慨也无半句劝解,只道,“现在可知为何孤当初多次未准你北上之意了?” 奚钰依然有些跟不上王的节奏,怒着一张娇花容颜看他,却是莫名。盛绝微微叹息,反而道:“你聪明,却也糊涂!” 奚钰低声反唇相讥,道,“九叔以为是人便有你这般好心思么?” 盛绝亦不动怒,扫了眼已然清醒的徐捍道,“你若出现在北地便是最好的证明,谣言亦然不攻自破。然,你可曾想过那幕后只手会如何令保证他们的谋划不会失利?” “杀了我?”奚钰恍然道。 “如此孤还会让你回北地么?”盛绝无奈道出此言,只因她这偶尔含糊的性子。奚钰眸光微闪,当初那上书被拒之怒意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还有些许感动。盛绝叹息道:“人与你的恩情你深记于心,然,孤对你的好你却半分不记。” 奚钰当即讶异,是未曾料到君王会于她计较这些,抬眼望向他,将他投过来的目光时又即刻垂下头去。 “对不起……” 盛绝此时微微停顿,继而淳淳善诱,“现在可知并非孤王要取你性命了?” 她墓地抬头,强硬道,“圣旨是你亲下这是事实,我王府中千余人葬身火海也是事实……” “孤下圣旨治你罪是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然,你却始终未曾信过孤王半分,携人边走,你将置孤于何地?孤若当真要你性命当年在凉州便已动手,何苦孤于自己添了这桩麻烦拖到今日?”盛绝提及此事便恼怒异常,这本不喜多言之人,却因她这榆木脑袋不得不再三费这唇舌与她多番解释。 累! 盛绝当初本意是先扣上大罪与她,待行刑之日以死囚替换,同时将蛊王殁之事昭告天下。他便于她新身份,将她放在身边。岂料这气人的小东西却生生乱了他的谋划,本欲烧那王府的孔宅子,放无辜之人归家,是她叛逃,他是盛怒之下以此于她警告,如此,怪不得他! “可……”她欲反驳,盛绝却冷眼过来目光幽幽的打在她面上,令她生生将话卡在了喉,颇有几分被强势所迫的意味。 盛绝目光含笑,道,“孤若真要你性命,何须早早昭告天下将‘贤王’入殓?孤本欲再随在外头多吃些苦头,却不料暗中那波势力已倾巢而出,欲借孤之手将你杀害,孤得信不得不亲自赶来。” 奚钰眸光再度疑惑,继而了然,之后便闪分愧疚,不得不再度垂脸认错: “对不起……” 想来他并无杀她之意,那她认错便可以。盛绝见她此时态度颇好不由会心一笑,执起她的手轻轻捻稔,略微粗糙的大掌摩擦着她细腻手心带出点点暧昧火花。奚钰有些个难为情,想缩手,他却反握得越发紧。她撑目看他,而他却似乎没有半点挑逗她之心,面上一派严肃之色。 她敛下眼睑,好吧,她承认,此厢是自己多想了。 可如此要她如何收敛心神说那正事?奚钰只能再试图缩回来,终是被他握得太紧索性她再加了只帮手连收带拔的将紧握在他掌中的手拔出来。继而再慢搭斯里的揉揉,正儿八经问道: “依你之见,是康靖王叔还是北地义军?” 她指的是那出动的暗中势力,存了心并未说明,不过他自比那狐狸狡猾三分想来是完全洞悉她心中所想。 盛绝似乎是被她方才动作惊扰,目光冷幽幽的停在她手上。奚钰只当未见,一副大义与严肃模样。然盛绝却不多理会她此刻如何义正言辞,只一味盯着她手瞧,想来是没闹明白,她如何把手拖了回去? 奚钰终究败给他了,迟缓地将手往他掌中递去,其势犹如羊入虎口。 盛绝对她如此上道一举颇为满意,执起她的手细细把玩凝视,而犹此她亦只能额上黑线满布,终不能斥责他。 盛绝此厢心想:终究名正言顺将她握在掌中。 心思微敛,道,“以这两年来观之,北地义军有所动作都在明处,义军首领张远乃凉王妃族人,其为人磊落。此厢暗中之行不是他所为,再者,北地再要反,也是终于凉王一脉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之举。” 北地义军首领乃凉王妃母系族人,论资排辈起来虽隔了一代却仍是奚钰的舅父。而三年前凉王离世后封地被收,凉州三年来两换州郡刺史却都被义军所杀,凉王一脉如今在北地呼声极高少不得有这位舅父从中斡旋。 奚钰道,“如此说来,那便是康靖王了?” 盛绝并不再应答,不过照这位高深莫测的君王向来的手段,既已早有觉察便早作了打算,想来近日对康靖王未曾有任何动静,亦是给他最后机会。 “你作什么?”奚钰正思虑认真,然指尖一热,即刻被湿濡的唇舌卷过,她当即微征侧目望去,面上一片羞赫。 盛绝握着她的手轻吻,低声道,“真香。” 这便是哧裸裸的挑逗,她不得不再次抽回了手眸子微恙,满目恼怒。道,“君王如何能做那些个浪荡子的动作?没的叫人笑话了去。” “这便已是在训夫了么?”盛绝含笑道。 奚钰微愣,心下气恼却并不再多言,侧身而坐。盛绝起身道,“诸多事情还是先回襄阳城再细说,此地不可久留。” 这便是君王,他若玩闹之时大可不分场合与环境,而身旁之人就必须得配合。 奚钰起身,盛绝立在徐捍身前,冷声而出:“可能走?” 奚钰当即错愕,徐捍伤得如此重,他竟还如此冷酷,真真为替他卖命之人不值。出声道:“背他一截吧,我的马就在小树林外,出去便将他用马带着。” 徐捍此次外伤确实颇重,前一次为扮兰君颜后背一刀至今为痊愈,而昨夜被暗卫下手也未留余地,就生怕被奚钰看出破绽,新伤旧伤一起,也怪不得昨夜高烧不退了。 盛绝浓眉深皱,道: “孤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 言下之意他乃九五之尊,断不可做此事将自己委屈。奚钰再度瞠目结舌,没好气道,“你如何不想想他是为谁受此重伤?你不愿意我来!” 盛绝将她这孩子气当即好笑,道,“他曾欺瞒与你,此厢死了更好,你如何还有这般对他?” 奚钰怒火中烧,恶狠狠道,“王,您真是冷血无情!臣女蝼蚁贱命,性命无甚要紧,自比不得王身娇肉贵,想来也是委屈了您,臣女请罪。臣女虽命贱,却也做不来视人命如草芥之事,如此,便不劳王费心,臣女自己来。” 盛绝眉宇微锁,为这,她也要与他置气?若不是瞧得她一脸愤怒,他终归会认为她这是在无理取闹,叫他一代君王屈身去背那奴才不是将他为难? 奚钰蹲身将徐捍扶坐起来,那徐捍虽伤势甚重又染病在身,此刻却也并非脑子糊涂,多番推脱不肯,撇开男女有别,也忘不了主仆尊卑。 奚钰抬眼盛绝又看身侧这头犟牛,心里那股气赌在心口上不来也吞不下,难受至极,愤怒道,“那你便死在这山洞吧,本王不伺候了!” 奚钰大步跨出,盛绝在她身后好笑,走出去,吹响哨音,即刻暗卫出现:“主上!” “带徐捍离开。”盛绝道。 “属下领命。”即刻,二人带着重伤的徐捍迅速消失,来去如风。 盛绝向奚钰走近,“如此可好?” 奚钰回瞪他,飞身下了这洞崖到了林中,并无等他之意,快步而行。她也不知此厢在气恼个什么,他并非寻常人她又何须因寻常事将要求于他?如此,岂非与自己添堵? 理虽明白,然,这心却依然不痛快。她就如同泼猴儿被他戏耍玩弄于鼓掌间,煞是气人。 奚钰一口气上来竟是出了树林才方觉身后人未至,若此时再回去寻他又拉不下这脸来,只能亦步亦趋的挨,牵着马绳漫步走。 盛绝在后见她回头伫立三回这才现身,至她身后而出,手一过接下她手里的缰绳与她并立而行。奚钰斜眼看他,无言。盛绝久久才道: “明明担心孤,为何不说出来?” “王身系万千百姓,身为人臣不将王之安危记挂在怀也是大罪。”奚钰应道。 盛绝伸手将她拦住,她侧目而望,目光所及之处是他抿得极紧的薄唇与刚毅的下巴,往上是立体的鼻子与深邃的眼眸,眸中风卷云涌的情绪极好的掩饰在平静的眸色之下,叫她瞧得莫名心慌。 “再说过。”盛绝道。 奚钰咬牙,似遭了强迫一般,勉强改口道:“钰儿担忧九叔,是遵循尊卑、长幼之礼。” 盛绝眸色微沉,道,“不妥,再说过。” 奚钰怒红颜色,道,“你想听说何直说与我便是,何苦要我来猜?妄揣圣意亦是死罪,你便是如此胁迫于我多回。” 曾经她是榆木疙瘩,常因他前后不着边际之言吓得惊慌失措,又不敢妄自揣度圣意,生生令她见了他就怕,如今这惧意还半分未消。 盛绝眸中讶然,如此? 他道:“钰儿心系夫君,理所应当将夫君记挂于怀。” 奚钰诧异,他竟……遂即不得不生硬咬字重复,道:“钰儿心系…夫君,理所应当将夫君记挂于怀。” 话落她已满面蒙羞侧身而立,堂堂君王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时?这与适才万不肯纡尊降贵的君王如何相差这么许多。 盛绝朗声大笑,笑声冲撞胸膛发出声声闷响。揽手置后方于她抱入怀,赞道:“嗯,此话孤爱听!” 奚钰竟是怒极反笑,拆了他环在身前的手臂,道,“如此厚颜怎不觉与圣颜相悖?” 盛绝似乎认真思虑了片刻,随而道,“因,孤将为钰儿的夫。” 这又跳了她的问话,本是他会肯定的应着,继而她问为何,之后他便如此回应。这是她对他再了解后才思索出来的结论,若以往,便需得理好大一会子。 二人往前走,官道上久久才见行人,他二人如此倒显得清静无比。奚钰道:“九叔,心中可愧对皇家祖先?你执意娶钰儿,百年后如何于我父王交代?” 盛绝久久才应道:“皇兄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孤便答应皇兄,此生将你好生照料。孤想,没有做夫君更适合照顾于你。” “你已经将钰儿照顾得很好,虽曾经我于你有诸多误会,然,九叔对钰儿的好,钰儿明白。我们同为皇家……” 她话未落盛绝道,“错,如今你已非皇家中人,你我还有什么相隔?”微顿再道:“孤不想再忍受你于我间的十步距离,孤不愿你再叩首于我面前,孤想与你平坐,与你不分彼此。孤想如此呵护疼爱你并非君臣,钰儿可明白?” “我即便不为皇家中人,我也流着皇族的血,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她无奈道。 即便误会解除,她亦无法接受这叔侄之情,他无惧,因他是雄霸天下的君王,可她不同,她愧对先租,愧对父母,更无颜于天下百姓。 “留着相同的骨血不令你我更为亲近?”盛绝忽而道,奚钰叹息,她说不过他,索性闭口不言。 过市集之时正是热闹,他二人本是生得好容貌,二人并立仿若集天地之精华璀璨夺目。市井之人哪里见过此等仙貌般的妙人儿,至他二人一路便少不得尽收艳羡目光,就单为瞧他二人的都围堵了不少。 二人并立,人声鼎沸中盛绝缓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干爽厚实,暖暖的将她的手包裹其中。她心微动,红了颜色,敛下眸光。 人群有人起哄猜测他二人的关系,盛绝却视若无睹,拉着她往一边稀奇玩意走便道: “娘子,瞧瞧这个如何?” 盛绝拿起一只摇鼓询问于她,奚钰还未从他那声‘娘子’中清醒过来便瞧着他手中之物莫名看他。盛绝笑得风华绝代,他道: “买回去于我们孩儿玩耍。” 顿时围观之人哗然一片,奚钰那面颊臊得只愿钻了地里去,拖着盛绝快步出镇,因着此生了大半天闷气。 盛绝在襄阳仅停留了三日便启程回宫,晚间襄阳王为王设别宴,奚家上下自是全程相陪。奚钰作为奚家唯一的嫡出之女自然会出席,只是那位置安排得甚是有心。想来也是受襄阳王嘱意,将她与盛绝的位置安排得虽不近,却是最易将二人相互间的言行瞧得清楚的。 盛绝依然带了玄色面具,府上之人少不得猜测这位盛都来的贵人是和身份。 中场之时良华趁襄阳王等吃酒吃得正兴浓,便悄声而至将奚钰拖了出去。这本也正好应了奚钰心思,她向来出席此类宴席都会中场休息,这吃酒助兴的少不得个把个时辰才结束,她向来不喜这种热闹太甚的场面。 “沅姝姐姐,良华带你去个好地方。”良华边说边从女婢手中接了奚钰的狐裘于她系上,接着道:“你且随我来。” 良华拉着她的手过庭院穿廊入了东厢,奚钰微微蹙眉,道,“你带我来世子的院落作何?” 良华笑得极开心,指着墙头探出的白梅道,“姐姐,我知你当晚为何站在这里望梅而不进院里去,因此处瞧着的才是最美的,进院里花枝了应接不暇便也令人不知所措了,对么?” 奚钰微愣,是么? 她当日与清月未曾想过进去全因与那时的大公子并不相熟,不好贸然打扰,仅仅在院墙之下望梅而已。岂料被这小鬼强加了些缘由,倒也说得过去,微顿道: “乱花渐欲迷人眼……” “对,对,沅姝姐姐大才!”良华大笑,拉着奚钰后方走,奚钰不明,却又只得跟上去,“去哪?” “你来便是。”良华拖着她的手只顾走却不相告。 须臾,便到了一处稍矮的墙垣之处,少年回头看她,指着墙头道:“姐姐可知坐上墙垣看梅的妙处?” 奚钰当即汗颜,他不会是想让她上去做那墙头之君吧。然而想法一出再看良华,他竟已赫然坐在墙头,奚钰大惊,急道: “你快些下来,若是跌下了墙垣恐将元日都只能躺在床上过。” 良华笑道:“我道是沅姝姐姐与府里姊妹不同,然,亦是这般无趣。” “我不同你贫嘴,快些下来,别令奴才们瞧见将当贼子打。”奚钰好笑,相劝道。 良华不以为意,伸手指着院里道,“沅姝姐姐,你快些上来瞧瞧,这里望去才是好景致呢,梅开得甚好别有意境。” 这小鬼在诱惑她呢,倘若她还不上去恐遭这小鬼笑话。脚点地踩着墙垣上去,良华坐的旁边一被他清扫,她坐上墙头,很有一番心慌的滋味。抬眼而去,此处看去,院里的梅如海浪翻涌,层层递进景致极美。 “美吧?良华没骗你吧?”少年瞧着奚钰脸上的震撼极得意道。 奚钰偏头看着他不言,目光再望过去。坐了好些时候良华忽然跳进院里,回头对墙上的奚钰道:“姐姐快下来,我们偷梅去。” “偷梅?你何须偷,与你大哥招呼一声光明正大去折不是更好?”奚钰问道。 “姐姐有所不知,大哥院里的梅可是他的宝贝,这院里除了照料这些梅的奴才便不许任何人入内。要折他的梅,怕是连父王和娘亲他都未必能允。上回折梅与你送去,那可是我和二哥头一次见他如此大方将梅送人的。”良华一一回道,见她还坐着不动便催促: “姐姐快些,莫惊动了里头的奴才,那些个奴才凶起来可是要放阿毛的。” 奚钰犹豫,她再如何也不到偷这地步吧,然而良华已经下去她不得不跟着走,问道:“你如何得知从这里进来那些奴才不会发现?” “姐姐放心好了,我从这里来过多次里头奴才都没反应,许是在前面守着,这是最薄弱之处。”良华信心十足道。 他出此言时奚钰依然跳下院墙,往里走了几步,抬眼望上去,簇簇繁花枝头,开得极艳,果然应了那句‘乱花渐欲迷人眼’。良华随意道:“姐姐别细瞧了,快挑几支,我们折些回去摆屋子里喝着热茶慢慢赏。” 奚钰笑出声来,这小鬼倒是个有趣的。此般被繁花紧簇,她当真忘了此厢的‘偷’,一跃上树折了两支开得极好的梅,乐滋滋的握在手里顺道问: “我瞧着你门路子走得极熟,你且老实道来,从此处进院来行窃了几回?” 良华半点不犹豫道,“这是第一回。” 奚钰大惊,侧目瞧他,少年笑得好生灿烂,堪比枝头怒放白梅。伸手弹他额头道:“适才你说来过多次?” “次次都在墙头,今儿正是因着姐姐来良华这才壮了胆子进来的,若非因姐姐,良华哪有那个胆子招惹大哥?”少年义正言辞说理道。 奚钰顿时觉着被这小鬼算计了,她果然如九叔所言,看似聪明实则却是极糊涂之人。瞧着已经被折在手的白梅,忽地将其往良华手中推拒,道,“全因你挑唆我才犯了浑,你且拿去,我们快些离去别让人发现。” 良华喜不自禁,道,“良华多谢姐姐了,我正愁是否要爬上树去折。” 奚钰瞧着他笑心里颇不痛快,良华再道:“姐姐,既然来了,多折几支?也不枉我来过一回,出了这园子便无人认得这就是大哥院里的。快些吧,这梅如此多,我们这两支算什么?大哥不会发现的。” 奚钰伸手戳了下良华额头,道,“你这小鬼,我可是堂堂郡主啊,怎可做次行窃之事?” “不可做也做了?再做一回又何妨?”良华扬起手中证据笑得无比喜悦。 奚钰咬牙,说得也是。她不知,无形中竟被这小鬼影响,破罐子破摔了。又折了两只落地之时忽而道:“你适才说得阿毛是何物?” “狼犬,有犬之灵敏狼之凶狠。”良华还欲再要,却忽然间听得犬吠声声,奚钰脚下一软,真有狼犬? “跑啊--”良华大惊,拉着奚钰往墙角跑,奚钰匆忙之下一跃上了墙头,然而墙角下方少年口中含着两支梅正狼狈不堪的奋力往上冲,然而毕竟不如猫爪,上得两步又滑下起,反复几次也为爬上墙。 奚钰欲哭无泪,当真作孽啊-- 又下去手环着少年腰间将他带上墙头,然而,这厢却落得进退两难。墙里院外犬吠声声,一片火把灯笼高照,院里院外的家丁奴才齐齐拿着棍棒追了出来,里头是养梅弄花的奴才手牵十几条体量颇大的狼犬,墙外头是手持木棍守院的家丁,立在墙头仰望的亦然是几头半人来高的犬蓄势待发。 看得她心惊胆颤,双腿发软。杀贼寇她无惧,可与这些畜生斗,她没试过。 奚钰与少年站立墙头,无语望天,须臾她道,“良华,你害苦我了。” “沅姝,你若一开始便记着我不会轻功带着我上来,便也不会被堵着了。”良华苦拉着脸道。 瞧瞧,这小鬼到此时还死不悔改,她如何一时魔障竟手贱去折了梅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百口莫辩。 正欲好声与众人商议,那边一行人提着灯笼如条长龙一般往这边过来,奚钰心叫不好,这回是丢人丢大发了,想她贤王一世英明今日竟在这院墙之上毁于一旦。天,她还不如索性去了干净。 奚钰想着脱逃之际,低声询问,“良华,还有个出逃的机会。你怕狗么?” 良华一拍胸膛道,“狗是何物,男子汉何惧乎?” 奚钰喜上眉头,当即道,“巧着,你先下去将他们碾开,我再带你离开。” 良华忽而瞪大双眸望她,半响抖着唇道,“沅姝,良华不怕狗,良华怕狼犬!” 奚钰一咬牙,“你闭着眼当它们是犬不得了?” “沅姝!”良华大声道,“你亦可将这些个庞然大物当猫。” 这小子! 两人还欲争执,那厢便传话进来:“世子爷到!” 奚钰一听,好在来的是世子,想来她这身份世子即便动怒亦会给几分薄面吧。只要不见此丑事宣扬,奉上前两白银以作赔偿她都愿意。 世子前来,早有家丁将墙角的猎犬牵走,家丁后退,举灯高照。 世子本一脸怒容,然而瞧清了墙头所立之人大惊,当即道:“沅姝妹妹这是……” 奚钰望望天,难道还需她再解释? “如世子所见。”她苦笑,她相信此时那笑比哭还难看。 奚钰见墙底大物已然被拉走,这才勾着良华下地。而适才与她斗嘴得厉害的小鬼此时却焉了,躲在她身后不敢露脸更不敢出声。 奚钰此厢手中还拿着两支梅,她羞愧得只想撞墙,却还死拉着面皮硬撑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她正酸不拉几念诗之时身后良华着急得不行,沅姝啊沅姝,都这什么时候了你还酸个什么劲儿? 奚钰微顿,接话再道,“沅姝正是被大哥院里的梅香吸引而来,这一时忘乎所以,便……”手贱折了两支,“看在同为痴爱梅的份上,沅姝愿大哥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相信聪明人定能明白她故意省略放空之意,满怀希望的瞧着世子,她都唤他大哥了,冲这也可算了吧? 宣城世子微微思忖,细嚼了两遍她出口诗句,暗生佩服,当即道,“妹妹言重了,宣城并非为难之意,妹妹请--” 奚钰微愣,如此简单?不放狗咬人?不索要赔偿? 看那世子面色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奚钰当下赔笑,“打扰了,失陪失陪。” 拖着良华欲快步离开,然而她抬眼之际,竟与廊上那玄色面具下的目光隔空相对。 奚钰如当头棒喝,心中一声长啸:完了! ------------ 卷 二:君王侧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三 奚钰如当棒喝,心中一声长啸:完了! 她怕是此厢最不愿见的便是他了吧,何苦瞧她这糗态来哉?此事又偏生在他离开之即发生,还叫她要不要这张脸了?拽着良华灰头土脸的离开,那是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下去,真真是想撞南墙了。 良华出了世子院落人便活泼了,拉着奚钰沾沾自喜,道:“沅姝好生厉害,就念了几句诗大哥竟然不追究了。沅姝你不知道有一回四姨娘的奴才不晓得这院里头的厉害,爬上墙头去偷梅,结果你猜怎么着,生生给阿毛咬死了。四姨娘还跑去于父王叫冤,冤没申成倒挨了一顿板子。哈哈,所以沅姝你可知方才有多惊险了?不过我瞧着大哥待你极不同,下次我们还来……” “还来?我可不奉陪了。”奚钰心中悔恨交加,瞧着手中两支梅越瞧心里不痛快,她这厢是阴沟里翻了船,毁了一世英名啊―― “沅姝沅姝,你不去吃酒了么?”良华这厢是混熟了无人之时便已直呼其名,奚钰本是心中添堵,哪里还能顾及这小鬼? 他快步跑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沅姝沅姝’不断的喊,笑得意气风发,奚钰沉下眸色道,“叫姐姐,怎的如此没大没小?小心我今儿晚上便告诉王妃,可仔细你的皮。” 良华依然笑得浑不在意,道,“沅姝,你与我大不了多少,我如何要唤姐姐?大哥二哥都唤你妹妹,何苦偏我不同,若早知生来能与你相见,我便早些投胎赶在你之前出生了。” 奚钰无奈好笑,弹了下他额头道,“如何此般疯言疯语的?叫王妃听了何等伤心?你如何不学你二位兄长,学那治国之道为官之术,也便叫人好瞧了去。” “真真儿无趣,如今父王已为贵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统领一方的王爷,上有长兄于我顶着,这太平盛世里容我做个闲情逸致的逍遥郡王岂不更好?”良华理所当然道。 “你的道理我不与你争辩,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你既认为尚可,我不便干涉。”奚钰心中烦闷至极,只愿早些离开将自己锁回院子里。 奚钰绕道前行,良华身后跟上去,道,“沅姝,你叫我功夫如何?你教我一招飞上墙头的功夫可好?” 奚钰本欲不再将他搭理,然他此言却令她好笑,道,“教会你,那世子院里的白梅岂不就残了?” 良华微愣,不明何意,细细想来,奚钰见此便避开他快步穿过阆苑消失。待良华抬眼之时却仅仅只捕捉到她衣裳的一角,继而一慌,大呼:“沅姝,沅姝……” 奚钰将折来的梅随意扔给院里的婢子,接住梅的秋果当即问道:“郡主可是要将花摆屋里?” “随意。”她此刻当真无任何心思想这些个,满脑子闪现的都是他在廊下投过来的目光,一想,便寒意四起。 她于他面前是甚少出现纰漏,且今日便将三年来辛苦耕耘的形象一朝尽毁。秋果很快便拿着梅进屋,将花瓶摆了个最显眼的位置,见她愁思满怀便不再打扰,关了门出去。 奚钰连声哀叹,抬眼,那两支梅赫然于眼,愣住,这丫头如何于她摆进屋里来了?还叫她不够闹心的?这花摆在这屋里是叫她生生不忘那偷窃之耻啊! 起身走近白梅,拿着剪刀准备毁尸灭迹,然而剪刀划过梅朵又不忍心了,再叹一声,“我自己作的孽何苦要你来担呢?” 这忽然间氛围渐冷空气仿若瞬间被凝固,奚钰忽地转身,盛绝已然立在她身前,她大惊,抬眼望向门窗,那便还依然纹丝未动。 “你,你如何进来的?”她竟未半点觉察。 盛绝起手取了面具,放在桌面,再解开身上的厚重狐裘大衣挂于一旁,与她那间衣裳紧紧相挨,继而再走向圆桌一弹衣袍坐下。即便这寻常得过分的动作,他坐起来都带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平稳而坐,抬眼看她,犀利眸光未见半点情绪她却已然感受到压迫。 盛绝将目光冷幽幽的落在她脸上,她被瞧得头皮发麻,身体挡在白梅前,然而他的目光紧跟着便往下,犀利之势几若穿透她身躯。好大会子功夫他才有了头一个动作,右手置于桌面,指节轻轻敲击。道,“这便是不惜翻墙折来之物?” 她本已懊悔不已,偏得他此厢还以审讯犯人姿态问话,叫她如何心里痛快?偏生又不敢说任何,只道: “自是没料到会如此……” “未曾料到宣城世子院里放了狼犬还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能顺利逃脱?”盛绝一针见血指出丝毫不见姑息,责备意味令她良心无处遁形。 奚钰咬牙却不得不认错,态度极端正跪于他身前道,“臣女知错,君上责罚。” 盛绝冷眼睥睨,冷言道,“离了孤才数月这性子便野了,倘若孤王此厢未曾前来将放任于你,半载不到你怕便与那江洋大盗齐名了。” 这话便是直指她作风不端正,言语里满是训斥。奚钰咬牙受训,并不多言,然而她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倒令盛绝平添了几分怒意,起手抬起她柔和下颚,直视她如月光皎洁的面颊,道: “不服气?说出来孤王听听,如何个不服法。” 当她傻的么?说出来便是以下犯上冲撞圣颜的大罪,咬了牙关敛下眼睑并不应话。 盛绝指腹磨着她柔嫩脸颊,如此暧昧不明的动作他嘴里却吐着冷傲之言,“孤予你机会你不说,事后便来指责孤王的不是,直指孤王独断,你且说此话可是出之你之口?” 奚钰心道,他怎的如此记仇?毫无君王胸襟,她日里不过是陈述事实,如此竟被他此刻拿来反将她一军。 道,“是钰儿所出。” 盛绝点头,再道,“那此厢呢?” 奚钰苦恼之色尽显,抬眼不耐喊,“九叔……” “嗯?”他清冷之声即刻从鼻音而出,奚钰心下一紧,又垂下眼睑,道:“是钰儿无中生有,冤了九叔,日后钰儿再不提九叔强迫钰儿之事。” 此言说得口不对心极委屈,然而盛绝听得颇为满意,见她态度极好,便令她起身道,“那梅,你喜它什么?竟与黄口小儿一道越墙却折?” “良华已满十五,并非黄口小儿。”奚钰低声辩解,恐恼圣意出口却不大声。 盛绝只当未见,双眼看她要她作答。奚钰略微思忖,轻声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它极美却极孤傲,如此美却是经过一番寒彻骨才有,不容易吧。” 盛绝执起她手,道,“钰儿悟性倒是颇高,若当真喜爱,便诚心向宣城世子讨要,付些报酬都可以,切莫再做如此失身份之事。孤王不愿日后有人拿此事直指国后行为有欠妥当,恐不能服人心。” “钰儿受教。”她应道,微顿便坦言再道:“九叔,钰儿还没想好。” 盛绝看她,“有任何影响么?” 言下之意是,她想没想好并不影响开春迎她回宫之事,然而此次他确实为她着想了一回,道:“若没想好,那便用这月余时间好好再想想,开春后我便亲自来迎你。” 奚钰在他对面坐下,“九叔,钰儿能拒绝么?” “你说呢?”盛绝反问,继而道,“你可以考虑,然,不可拒绝。” 这便是他退一步却依然能将她封得死死的厉害之处,她能怒指他前后强迫不予她任何空间么?允了,只是那结果如何都是一样。 奚钰趴桌上耍赖,盛绝瞧着好笑,伸手轻抚她头发顺抚宠物般对待。奚钰不曾抬眼,只着手挡开他,道,“世道难容,你不怕,我怕。” 良久,盛绝问,“钰儿心下对孤如何?” 奚钰咂舌,哪有他此般直接的?奚钰抬首端坐,道,“钰儿对九叔仅有敬意。” “那日孤王分明听得你说心悦之,如今欲矢口否认了?”盛绝不给她退路,直视她眸底再道。 “我……”她缓下眼去,不答。 “孤不逼你。”盛绝微顿再道:“夜了,歇吧。” 奚钰微征,“你不走?” 盛绝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一缕青丝道,“孤为何要走?” “这,我…这是我的闺房,既为闺房便是不得男子入内,九叔若彻夜不走,恐坏钰儿名节……”最后那话明显势弱,这话可是他亲口所出,不怪她放肆吧。 盛绝道,“钰儿开春便是孤之帝妃,孤于此有何不妥?” “于理不合。” “你我于理不合之处甚多,岂还在意这些?你且宽心,无人知晓你房内私藏男子。”盛绝颇有些大言不惭道。 奚钰翻眼面露无奈,好话歹话都被他说尽了她说什么。苦道,“那便请九叔上榻休息,钰儿于你守夜。” “嗯。”盛绝只声即出起身往里走,内卧于这厅堂仅以流苏垂帘做隔断,他撩开帘子入内,旁若无人般宽衣卸带,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神情亦极为隘意。 奚钰抬眼瞧进去,他当真此般自在?他如此是将她置于何地? 她这还闷闷不乐,里头便传来盛绝清冷的话,“钰儿熄灯。” “是!” 她将外间灯熄了,然而黑灯瞎火的她自然会移驾于内屋,将矮凳搬进去一撩衣袍坐下。想来这便是她与那些个守夜的宫婢不同之处,可坐着便也是得了恩惠。 然而不久,盛绝轻声起,道,“钰儿加些碳,有些个凉。” “是。” 她再应着,便起身出去外头待伺的婢子这更天都歇去了,仅有守夜的奴才在房外裹着铺盖守着。见奚钰推门而出即刻爬起身,道:“郡主有何吩咐?” “屋中炭火弱了,烦劳你添些。”奚钰道。 “奴才这就去取碳来,郡主您先进屋去奴才即刻便回。”那奴才心里狐疑,屋内炭火可是夜前他亲自加的,前些个夜里都能过去如何今儿便少了? 自也是不敢多问,只得领了令牌去取府里取。回来时瞧得奚钰在屋外等,心下惶恐,“郡主如何等在此处,夜里如此凉。这是郡主要的炭,奴才这就于郡主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歇着吧。”奚钰好言接过,她如何能让这奴才此时进屋?里头还躺着位大爷,这要是传将出去她怕是没脸见人了。 奚钰进屋开了厅堂的暖炉瞧,里头炭火极旺,若是再加那便过了。想了想便进内屋轻声询问:“九叔,炭火足够,你若冷,我便于放几只水鳖子放被里如何?” 久久没听他应话,奚钰微顿便转身出去,那奴才刚裹好棉被听得开门声便立马又爬起来,伫立于寒风中道:“郡主可有何吩咐?” 他只奇怪,屋里怎可无一人守夜? “实在有些个对不住,炭火是足的,然,任觉着有些凉,这里可后备着水鳖子一类供暖的物事?”奚钰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本该休息之时却要如此使唤与人,再是奴才那都不应该,指不定明日府里上下便有传言说她这郡主为难下人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有的有的,奴才这就去拿,只是再烧热水前后怕是要郡主多等一会子。” “无碍,我等得。”是怕屋里榻上那大爷等不得。 待那奴才再回来时已经二刻过后,奚钰再三谢过拿着满了热水的水鳖子进了屋。进屋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气,暖阁春初入,温炉兴渐阑。晚风犹冷在,长遣四时寒。她很是奇怪,这屋内分明暖如春,他如何感觉冷? 拿着水鳖子入了内屋,轻言道:“九叔,我于你放进被里,过会子便暖了。” 盛绝依然为应话,只待她做完又坐回矮凳上准备守夜。盛绝再道:“钰儿,这锦被有些潮,且与孤王换一张。” 奚钰微愣,是么,如何她并未觉得?想来是这冬日里甚少有阳光下来,这锦被翻晒得次数便也少了。他本是高高在上的王,这里的条件与盛金帝宫相比自然比不得的。 “哦,是!”依然未察觉此有何不妥,半点不恼。转身去翻衣橱,她似乎记着秋果说起过,屋里有备用的锦被,就是不清楚放在何处。 好在这屋子不大,从柜子里取出锦被来抱着往床榻去,走近之时与开眼的盛绝四目相对,即刻颇有几分尴尬,道,“换这张被子试试。” 盛绝未出声,她思及他定也烦了连话都懒得回应。她快速换了棉被然后退开,抱着刚换下来的棉被很是温暖,上面留有他身体和水鳖子的余温,当即不愿意撒手。想着这也是要守一夜的,便将棉被裹在身上坐下。 待盛绝睁眼朝她看去时便只能瞧见只裹得像熊一样的动物,这回好久他并未再有要求,只待她头在紧裹的锦被里上下运动时他才幽幽出声: “钰儿,掌灯。” 她本是存了分心在伺候,即便睡着了这一听他的声音便如同魔咒一般瞬间清醒,即刻起身回应道:“是!” 将内屋的灯燃起来,盛绝却道:“太亮。” “是!”当即熄去两盏,这厢还没脱手盛绝又出声了:“太暗。” 于是,她便又燃了一盏,本以为合适了却再听到他不满的声音:“太亮。” 奚钰脱手,转身看他,总算明白他这晚上前后要求就是无故折腾她来着。咬牙,不干了,走近榻前去了靴子合衣上榻躺在外方。盛绝终于睁眼来,侧身看着她,眼底满是笑意。 奚钰为自己辩解:“如九叔所言,钰儿将是你的妻,妻便与夫平等不做那下人奴才做的事。” 盛绝只字未出,却即刻翻身压在她身上眸间热火洋溢,薄唇紧跟而上攫住她脱口而出的惊呼,搅翻了她口中平静也碾碎了一片嘤咛。 此厢便是与上次更为放肆,炙热铁掌已往她身躯上探索,压在柔软之处揉稔。她吓得瞪大眼眸,曲腿欲踢却即刻双腿被压下。待他疯狂强势的唇离开她唇舌之时她颤抖轻唤:“九叔,不可,不可……于理不合……” 他依然疯狂,火热唇舌扫过她满脸落遍她白腻的脖颈间,往下即刻间对襟扯开衣衫,唇落冰凉光滑的肩颈,胸前诱惑当即呼之欲出。奚钰心跳如擂鼓,丝毫推荐不动身上这座大山。 然而,在这热情翻江倒海之际他却骤然而停,刚毅俊脸从她身上抬起,散开的青丝将已染上色彩的俊颜凭添了几分妖媚,眸底情欲、冰火夹杂,散发出魅惑众生的光彩。 他忽而将她提起,二人对面而坐,仅这片刻间他的热情不在,瞬间散发出寒冰之气全然将她笼罩。阴冷刺骨的眸光摄取她心魂,眸底一片惊涛骇浪翻涌。 奚钰莫名,前一刻的缱绻旖旎片刻不到全然消失,接踵而至便是他此厢骇人神情,望着他,眼里有着倔强。盛绝手一伸在她来不及躲闪之时扯了她衣裳,外袍翻飞落在地面,紧跟着手扯上她内里衣襟往身前带,喷着迫人气息质问: “为谁穿的缟素?” 她里间赫然裹身的是件素白的缟素,她终算明白他此刻为何突然大怒。既已被发现便大方承认:“亲人。” “亲人?那些个活该千刀万剐死上千万次亦不足惜的奴才是你的亲人?你堂堂亲王需将那些个蝼蚁贱民放在心上而与孤王作对,这便是你所谓的亲人?”盛绝语气生冷,寒气逼人。 “至情之深,莫逆相交何须讲那些个身份?若如此说来皇家盛氏先租曾经亦是耕田种地的农人,身份比之更为不堪,当日的先租,何来高贵而谈?”奚钰同样怒而回应,更不愿苟同他的想法。 她也明白他所处高位,深受尊卑礼教禁锢,深远的奴隶制度进化到如今的封建王朝,制度迂腐却依然屹立不倒那便也附和了世风发展,这耐以千年维系的帝国统治便就是以君王有道,君臣之别等伦理纲常所维系,以下犯上乃大不敬,正因这些个繁文缛教封建帝国才得以匡扶。她是明白,却不苟同。 “钰儿,你当真还要因那些个已死之人与孤王相对?”盛绝怒问,他怒的便是她这心分多人之处,他予她是全部,她予他却微乎其微。他是君,是王,她亦然同等对待,这叫受尽了千拥万戴的君王如何能平心中怒火? 奚钰推开他坐得远远的,忍下心中恼意,“陛下,请您讲讲理好么?” 盛绝怒而视之,不愿多听。奚钰没法子,又往他身边坐,他伸手抓她的手她一怒拍开。盛绝被拒,眸里当即蛇毒信子嘶嘶迸发,瞧得她心里一个哆嗦,乖乖的又自己将手递上去。盛绝握住她的手,以为她这厢是认错求和。然,却听她道: “我与临江相处三载,至来了这盛都他便跟在我身边为我搭理府上杂务,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梅生、君颜、千痕相随两载,惺惺相惜荣辱与共。清月与我情同姐妹,比之亲人更近,我能肯定,倘若你当日当真送我去刑场,他们亦会相随,如此盛情我今生无以为报,难道他们人已去我这般都不能为其而做?九叔,钰儿并非向着他们而与你相对,难道钰儿所为九叔不能理解么?” 盛绝瞧着她一张极为认真严肃的脸怒得来恐伤她心,不怒得来他自己内伤,阴沉着脸色久久不语。 他是君,自小便在兄弟相残的恶劣环境里成长,他本是大妃所出是嫡子,然,大妃离世二妃成了国母,他便至那时起不再受先帝宠爱,小小年纪便要学会如何忍耐如何保命。身边之人无一可信,不是他人情淡漠,而是他生来所接受的与她所接受的便有天壤之差,她不苟同他的思维,他同样不赞成她的想法。 奚钰见他不言,再道,“你虽不曾杀人,他们却因你而死,我如今是对不起他们而同你在一起,九叔你不能谅解一些么?” 盛绝脸色更为不悦,道,“孤杀该杀之人,你说之人与孤王有何关系?” “临江与千痕与你无关,可梅生与兰君呢,素言与清月呢?你将我身边忠于我之人全部除去是欲完全掌控于我么?”奚钰痛声反问。 盛绝忽而冷声道,“那颜君澜本是罪臣之后,苟且了多年如今杀他并不为过,你后院中的梅生善妒成性,不除恐扰你心安。而那素言区区一个蝼蚁贱婢孤王还不放在眼里,她的死是她自己酿成。尚书之女清月人健在又何须赖于孤王?你是找不到元凶便通通将怒火往孤身上撒?” 奚钰当即被他那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言语噎住,与他而言,哪里懂得亲人朋友是何概念?再说,那便显得矫情。生生压下话来,抽回手背身而坐面色极难看。 盛绝至后方将她揽进怀里,道,“莫再因那些不想干之人与孤置气,你曾经便是如此将孤王重重误会,可知,孤王也会伤心?” 奚钰终究是个心软的,他是铁石心肠之人要他退步万分艰难,终究还是她让步。他环着,手往她怀里去,趁她不注意还是将一身缟素剥了去。奚钰回头怒目相对: “九叔――” “孤不喜欢,孤不愿意你将任何人挂在心上。”盛绝直言道。 他从来直言不讳,实在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半点不知该如何。盛绝哪容她多想拽着人圈着卧榻相拥而眠,此厢也安静了些并未再越矩。 然而她躺下便想起他最后一句,忽而转身面对他问,“适才你说清月健在?” “嗯。” “在哪?”她急问出声。 “不明。”似乎不愿再提,紧了铁臂上的力道,道,“钰儿,明日孤便回盛都了,你答应孤,这一月好生在此处呆着,开春孤便再来。” “为何要我答应?”奚钰反问,盛绝顺抚她发丝道,“你若不答应,开春孤王将迎谁进宫?” 他此厢声音低沉缓缓吐出,听在耳里甚是好听。她将头贴近他胸膛,听着那心跳搏击胸膛的闷响心里悸动莫名。 盛绝离开之时她并不知道,想来是被点了穴,待她醒来已见日头,想起九叔今日离开便即刻起身,她未问秋果边将消息露了出来,府中那位大贵人今日回程了,说早上相送之人将府门都压垮了一般分外热闹。 他走了,奚钰心下有些许黯然神伤。 在府中休息了几日奚钰准备出门,想去月亮城一趟,听闻兰君的首级还悬挂在城楼,她于心不忍,势必得她亲自带他离开,不能再令他孤助无依。 秋果从院外带了几支梅回来,颇为高兴的进屋边道:“郡主,世子差人送了梅过来,您快瞧瞧开得多好。” 然而进屋便瞧见奚钰在收拾细软,一惊,问道:“郡主,你又要出门么?” “嗯,出去一趟,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总之在元日前定会赶回来。若王爷、王妃问起你便说我有事出去处理,若未有人问便不要说。这院里你多少看着些,回来我与你带礼物。”奚钰说完,最后对她眨了下眼。 秋果还与说话又听得她后面之言当即受宠若惊,一副想道谢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模样。奚钰笑笑,这姑娘有素言的活泼,却没有素言的大胆。心中叹息,终究不是她的素言啊。 奚钰极快整理好提着包袱便出门,秋果急急跟出去,“郡主这便就要走了?” “怎的,不舍得么?”奚钰促狭之心即起,伸手刮了下秋果的脸朗声而笑。她今日劲装而出,大把青丝捆绑于头,身上大衣款式极简单无任何装饰,干净又利落,生生跳脱的俊美少年,乍一看雌雄难辨。 秋果一路跟着她出了侧门,她极潇洒的翻身上马,门口的秋果依依不舍的挥手,想喊又不知如何出口,只在奚钰策马而行之时急急出口道: “郡主保重,奴婢等您回来!” 奚钰回头看她,点头,下一刻便策马而去。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心道这小丫头也是个惹人怜的。然,她如今不愿与任何人亲近,恐有一日再遭变故连累他人。 过赤水时伫立良久方才离开,赤水是她心中之劫,临江与千痕都在此处与她分手,她心中多有不忍,不愿多去碰触却又不得不来面对。过赤水后连夜翻过祁岭山,入了月亮河境内才下马休息。 奚钰过市集之时眸光往后划拉,转身在身边摊上拿了个面具: “这怎么卖的?” 问话之时注意着身后异动,早在过赤水之时便觉暗中有人跟踪,只是不清楚是敌是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 “两文钱,自己做的,要在铺子里卖得花二十文呢,您要吗?”摊主极热心的介绍。 奚钰点头,掏了两文钱给摊主拿着面具往脸上一试,双目恰好透过镂空处四下环视,心中了然。拿了面具插在腰带上牵着马投店,人和马都需要休息。 “两间上房,吃的送到房里来,没有事不要来打扰。”奚钰利落的吩咐道。 掌柜的收了银子又往她身后瞟了眼,心想这定是后面还有人,便也未曾多问,叫了小二带她上楼休息去。 奚钰在床上打坐调息,客栈不比襄阳王府有暖炉供暖,这外头取暖的物事也就是单单用火盆装了些次等木炭放屋里。既不暖和又呛人,若烧一晚上里头人准得熏死要么就是二氧化碳中毒。所以她便仅让小二取了几只水鳖子上来暖床,并未接受店家好意的供暖。 奚钰打坐便是两个时辰,此后便令小二送些吃食上来。 有酒有菜,甚是享受,忽而她手拍桌面,那桌面早摆好的竹筷瞬间往门外飞去,‘叮’一声深嵌进门框上,继而听她道: “出来吃些东西吧,想来跟了这一日一夜早饿晕了。” 此言刚落,便听得少年清爽的笑声,很快见他推门而入,入门之时瞧见门上嵌进足有半截的竹筷面色微微一白,定然心存侥幸,好在这物事是嵌在门框上,这要是往他脑门上一扎那还得了? “沅姝你好不够意思,枉我视你为知己,你出门也不与我商量。”良华奋力将竹筷拔出关上门往屋里坐,不客气的坐在奚钰身边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真如她所说,他确实早已饿得两眼发晕了。 “我为何要与你商量?”奚钰喝一口酒反问。 良华抢过桌上酒壶嗅了嗅,“好香,我能喝么?”与自己满了杯继而道,“我好与你同行保护你啊,要知道你虽有功夫在身,可毕竟是女儿家。你出门,还需得我这个男子汉大丈夫来保护为好。” “嗯,我恐无福消受。”奚钰眉眼不抬应道,保护她?不给她添乱她便谢天谢地了。 良华并不理会她是真心还是另有其意,只当她是盛情难却了,端着酒杯呷了口当即口吐舌头,面色通红:“好辣好辣,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奚钰眸光微抬,诧异看他,“你既不会喝又何须逞强?这可是我花了银子买的,可不是府里白拿的可明白?” 不会喝酒就不要浪费,这可是宝贝来着,她平生金银美女不好,就好这口儿了,难得自己出门在外无人管束,借此好好享受他却如此浪费叫她真真好不心疼。 “沅姝你如何如此小气了?给,银子本公子有的是。”良华兜里一摸,钱袋子全给她,她面上一乐,伸手一抄而过,笑道: “那便谢了,来,吃菜,这物事不醉人。” 良华凑近奚钰问,“沅姝,你只身出府是为何?有何紧要事非得在元日前办完,开春了我们再出门不是更好么?” 这里的元日便是后世的春节,辞旧迎新,是一年中极为盛大的日子。 “刻不容缓之事……你此厢出府王妃可知?莫叫你院里那些奴才好找。”奚钰岔开话道。 “我昨日出来之时便说了,过来找你,想来晚上没回去那些个奴才也晓得我在何处,必定再过几日才会往你院里去寻。沅姝,我昨日本是找你去市集里走动,哪知还未到你院子便见你与那秋果小丫鬟鬼鬼祟祟的往侧门去,见你上马我便即刻跟了上来。也正好,你要出门,我便跟着你一起,也好躲几日夫子唠叨。”少年这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起来,愣是没给奚钰插话的机会。 奚钰吃了个八分饱将剩下的菜全全往他跟前推,边道,“我曾听王妃道,小儿良华最是贴心,是个谨守本分的孩子。从那日见了你我便已知王妃所言不实,这些年来定是被你那些个表面功夫所欺了。” “咳咳……”良华一听她此言当即咳出声来,通红着一张脸来,道:“沅姝,此话你可千万莫与娘亲说,我不愿她伤心。” 奚钰听得他此言便又薄怒上心,是想起那夜偷梅之后王妃问起此事,这小鬼竟将事情全全往她身上推,前后将他自己撇了个干净不算竟还说已经好言相劝,这令奚钰心下恼怒,偏那知情之人宣城世子并未多言为她辩驳,如此,她这郡主‘好’名声在府中不胫而走。 当即将他面前几碟菜揽回身边,道:“你这小子最是阳奉阴违,小小年纪心计不输你两位兄长,你竟还于我面前装兔子?” 这腹黑的小鬼,她在襄阳王府才几日这便已为他背了几起黑锅,真真恼心。 “好姐姐,这便就恼了?良华是当沅姝自己人方如此不拘小节,你可曾瞧得良华与府中别的姊妹走得近的?”良华大言不惭道,一副‘我如此对你是于你之恩惠’,伸手抢过菜起手便抓,毫不顾忌他王府公子的形象。 奚钰面色极无奈,索性让给他自己坐远些。 “我一世英明全全毁在你这小子身上了,真真恼人。”奚钰低声念道,偏生良华还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她如何也不能同个身量未足的孩子计较,这亏只能自己咽下。 良华几下扫光所有食物一抹嘴搬着凳子往她跟前凑,他道:“好沅姝,你何时教我功夫?” 奚钰伸手拿起面具挂在他脸上省得她瞧着这张笑得如花似玉的脸心生恼意,“心情好时。” 良华摘下面具细细瞧了敲评论道,“比上个月二哥送我那个差多了,色泽极差,做工粗糙,珍珠还是假的。” “二公子那个多少银子买的?”奚钰斜了目光看他问道。 “二三百两吧,据说是华南人称第一巧手的收山之作,有幸被我二哥买到,回来便送我了。然,我瞧着也无甚新意,玩了几日便扔了。”良华道。 奚钰嘴角微抽,好小子,二三百两银子的物事便被他玩几日就扔了,真真是个败家的货,“那你可我这独一无二世上仅此一张的面具多少银子?” “沅姝你怎可胡说呢?我分明见你是在那市集摊头买的,哪里是独一无二,分明那摊上还有好几十张。”良华当即撑大眸子揭穿道。 “然,如此样式的却只有这一张,正因了它的特殊我才百里挑一拿了它。怎的,你不信?”奚钰心中好笑,面上却一般正经。 良华似乎在将她前后考核,良久才道,“当真?”见她神色认真便又欢喜起来,道:“我就知道沅姝对良华是最好的,这是良华今岁收到最好的礼物。” “你喜欢就好,也就二百两银子,就当你方才将钱袋给我的还礼了。”奚钰面不改色道。 “甚好甚好。”少年再次捧着面具反复细瞧,如若珍宝。 晚间夜色拉下已多时,奚钰总算把良华撵去了隔壁,这耳边才得片刻安静。 合衣躺在床上轻声叹息,眼前闪过梅生、兰君几人的脸,混沌中睡去。 后半夜奚钰猛然惊醒,而床前已然立了个黑影,想是以来多时。她心下一惊,她真的如此大意,翻身坐起,紧扣身边长剑: “何人?” ------------ 卷 二:君王侧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四 “参见世子,属下张丛家父张远。得知世子在月亮河境出现属下便连夜赶来与世子会和。”身前黑衣人当即跪地行礼道。 奚钰缓下眸色,略微思量。张丛?张远?并未有任何异动,目光在夜色中将跟前男子打量,须臾,道: “令尊可是北地义军首领张远?” “正是家父!”张丛道。 奚钰心下已然明了,略点头,道:“你起吧,你我非上下属无须跪我。”奚钰下床将张远引向圆桌前,“张少侠请坐,此虽为深夜,却也不免隔墙有耳,你我虽未做那不见天日之事,却也不可大意招人话柄,还请少侠海涵。” “世子思虑周全,张丛佩服。”张丛坐下之时并非拘束,想来这便是江湖人不拘小节之处。 “你如何确定我便是凉王之子?”奚钰摆弄桌上茶具边问道。 “家父自有情报来源,张丛得知世子落脚在此便连夜赶来相见。”张远应道。 晚间小二送上来的茶水此厢已然冷却,奚钰想了想还是于他倒了杯,她本是歉意欲出口,而那张丛却双手至她手中接过仰口而下,当即切入话题,道: “世子请坐,无须对张丛如此客气。张丛此次前来便是将北地之事告知世子,家父现如今已招揽了北地各大豪绅并且结下联盟,蓄势待发只待我主归来,带领北地子民推了这昏庸无道的君王统治自立为王。” 奚钰心下一骇这一开口便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非她得知张家是母妃族人,此厢定会疑心此人前来是否是趁机试探于她。当日悬崖前激愤之下而口出狂言道若有机会便带领北地子民推了这大遂王朝,然,这仅仅是那当下怒极而出,并非她真言。而今,张丛这般直爽之人她自然不能拿话于他搪塞,半晌才道: “我本无此野心,当今君上虽政策上实施略有弊端,却不可否认他是位明君,万不到推翻朝纲取而代之之时。” 张丛闻言想了想,亦赞同道:“世子所言甚是,家父亦劝慰各大豪绅家族此时恐还不是推翻昏君之时,所以在确认世子无恙之时便令张丛带着千余义军南下找寻世子,并接世子回北地再从长商议。” 奚钰微敛神思,北地义军受人挑唆公然与凉州州牧作对,欲将朝廷推翻已是众人心生,与此同时将反遂之心向百姓推广继而便是所谓的顺应民心。起初定也无心反遂,只怕是后来遭奸人挑唆才真正走上这条离经叛道的不归路。而她被王赐死,便是推动北地义军起义之导火线。 听张丛方才之言,便已然断定张丛已被其父洗脑,认为推翻朝廷自立为王便是拯救天下之义事,未有自己的想法空有一腔激情。想来此厢她与他多说作用不大,看来此次必须得回北地一次,倘若她此时再不出现,恐北地生出大乱子。 她在朝为官时,北地之事王向来不允她插手,上呈的奏章涉及北地之事便从不经由她手。而被地动乱,二刺州牧公然与朝廷作对之事她亦是事后才得知。王的良苦用心她身在其中之时不明白,此厢想来却是极为感动。 片刻间她心思几转,张远半晌未听得她回应便出声道:“世子意下如何?” “此事,我需再斟酌,介时自会亲自与令尊张大将军细谈。”奚钰略微思忖方道。 倒不是不信任张丛,而是张丛心思过于简单,她只怕他在转达她原意之时出现纰漏以至于再令北地翘首以盼的众人误解。既已决定回北地一趟,此事便自然亲自细说为好。 张丛当即点头,道:“如此甚好,是张丛鲁莽了。张丛是粗人,自比不得世子饱读诗书通晓大义,若对世子若有不敬之处,张丛在此谢罪,往世子见谅。” “哪里,少侠侠肝义胆在下颇为敬佩。”奚钰客气道,毕竟深夜会见男子有些许不自在,不说如今即便当日在王府后院,亦没有任何男儿夜半入得她房中的。 等着张丛离开,却不想这是个心思颇为简单之人,毅然未曾想过此时有何不妥,微顿之时便问及:“那世子决定何时北上?” “这……我身边还有事情未处理,待我将事情处理之后便即刻北上。”奚钰坦言道,这厢出来只为兰君之事,然北上之行不在计划中,若北上,这行程不免吃紧,待元日怕不能确定能回襄阳。 思及此心里又颇为头疼,偏生良华那小子此厢也跟了出来,倘若她要北上,良华该如何?眼瞧着身前之人,突兀道: “张丛可信乎?” 饶是张丛性情直爽,也不免因她此时的坦言相问而侧目,微征之际当即起身单膝而跪,指天起誓道: “我张丛对天发誓,张丛愿为世子肝脑涂地义不容辞,丛对我主之衷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他此举令奚钰颇为诧异,当即将其扶起,此类铁血男儿最是激不得,她最怕的亦是此类认真之人,道: “快起快起,我非不信任与你。君上昭告天下我已离世,世人皆以我被君上所刑,其实不然,君上早知有歹人暗中加害便下此道圣旨令我脱身。而如今我改名换姓寄身于襄阳王府中,姓奚名钰。” 奚钰话未完,张丛出言打断道,“如此说来那昏君倒还有几分人性,毕竟你是他亲皇侄,听家父说当年便是凉王殿下力排众议拥他坐上高位,而如今他如此做自是应当的。” 奚钰示意他别急,道,“且听我说来,钰有事拖你代行。” 张丛毕竟是军中之人,礼数一类甚少在意,即便奚钰如此说他为表忠心当即再插话道:“世子所托张丛定竭尽所能不负世子所望。” 奚钰微笑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道,“襄阳王之子昨日与我一同出府,我欲北上自是不便带他。钰将拖少侠代为送其回襄阳,以免长途恐有闪失。” “张丛领命!”张丛拱手正色道。 此人若不直言他便不懂其意,奚钰当即再道,“已过四更,钰便不再留少侠闲叙,请--” 此言对文人而言甚是无礼,然张丛却半分未觉,当即道:“属下告退!” 奚钰侧目看着他从窗户飞身出去,心里狐疑窗户比大门好走么?躺床上静思,张远并非一般武将,乃当年凉王麾下第一将领,亦有雄才大略。曾得凉王夸赞: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北地。凉王对其如此高评价,定不是看不通天下局势之人,如何会被人挑唆而走上反朝廷之路? 思虑良久无果,奚钰翻身便睡。 次日醒来与良华在楼下大堂吃早食之时竟瞧得张丛从楼上下来,心下微愣,他亦住此家客栈,昨夜为何跳窗而去? 良华性子活,这出得院墙后自然觉着新鲜,面上喜笑颜开。与奚钰争抢吃食,边道:“沅姝你何时才心情好?我此时心情便不错,要不,过会子你便教我功夫如何?沅姝你要知道良华心性颇高,拜师极慎重,你能叫良华便是你的幸事。” 奚钰不言,竹筷所到之处他便也跟来,她让开,夹了些小菜在碗里吃自己的。对这小子她已经寻得法子,若与搭理他他便与你说上三日三夜也可,若不理他兴许他自己觉着无趣便闭了嘴。 奚钰抬眼而去,那张远还在堂中四下张望几次与她擦过目光却始终不愿将目光停留,她心中疑虑,莫非他在等人而并非找她? 终究她先出声,是想着还有事将托他不妨请他吃个早食顺带再嘱托几句,便出声喊道: “张少侠,张远张少侠……” 良华咬一口面饼抬眼瞧她,“沅姝你叫何人?” 奚钰瞧了他一眼转而对上张远投来的目光,她赫然微笑,道:“少侠也下来吃早食么,不妨与我们同坐,请--” 张远瞬间瞪大双目,瞧着她发愣。世子他并非没见过,早年间世子三四岁时他还抱过世子,然,哪里料到成人后的小娃娃竟能生得如此俊美?也只怪昨夜里太暗未曾见得她容貌,此厢看来他着实惊讶,那般俊美竟雌雄难辨极安静的坐着,与周围嘈杂之氛围极为突兀却又是那般和谐。 良华嘴上一哼,道:“哪来的乡野汉子?如此盯着沅姝瞧真真好生无礼!” 奚钰侧目看一脸愤怒的良华轻声而笑,道:“他可是手握千军之良将,自比那些个酸秀才要生得粗犷些个。即便此,你亦需小心些说话,他毕竟年长与你,你无礼失身份便罢没的叫人误会了王妃教子无法。” 良华是极羡慕武将,岂料襄阳王并不崇尚武力,世子与二公子亦然是饱读诗书之人。而到良华,他虽自小爱耍些个棍棒却未得父母之允正式拜师学艺,这也是为何他如此心甘情愿跟着奚钰走的原因。 “当真么?他是大将军?果然是不同的……”良华态度前后截然相反,赞叹声后便侧目瞧着奚钰道:“沅姝,你适才又拐着弯说教与我了?” 奚钰并未再与他应话,只因张远已近身,拉了条凳与他侧面坐下。只听张远惊道:“世子怎的生得跟女儿家一般貌美,张远瞧了世子好几眼都误以为世子是女子才未与你招呼。” 奚钰轻笑,简单将此话插过道:“好些人如此夸赞,然,样貌如何是其次贵乎心灵。听少侠之言,适才便是在寻我么?” “正是,世子是所托便是这位小兄弟么?”张远抬眼往良华瞧去顺道而问。 良华总算等到大将军正眼相看了,立马摆出他自认为颇具魅力的姿态手撑桌面点头笑道:“在笑奚良华,望将军多关照。” 张丛微愣,继而朗声笑道:“哪里哪里,世子嘱托,张远定当尽全力为之。” 良华不明,侧目看向奚钰,难道她背着他与人达成了眸中协议?奚钰夹了个面饼于他道:“快些吃,吃完张少侠送你回襄阳。” 良华一听面色立沉,竹筷一甩道:“我不回去,沅姝不回去良华便也不回去!” 奚钰并不多言,对付他还不简单?待他吃完往他后颈一掌,继而在他再醒来之际便已回了襄阳王府。 倒是张丛瞧着良华这大怒之势有些个迟疑,侧目看向奚钰,奚钰依然面无任何情绪,将面对往良华面前推,夜里吃得多饿得快,昨夜里吃了那许多今晨定饿了,道:“快些吃。” 良华一推,桌面上一应物事全全被推下了地,瞬间摔了个粉碎,叠碗砸地碎裂之声惊起了堂内吃早食的食客,皆侧目而来,那厢小二神色慌张的往这边跑来。 少年怒发冲冠,道:“我不吃,也不会回去!你若执意将我送走,良华便至此与沅姝断交再不往来!” 奚钰微恼,“良华,坐下!” 张远立时道:“世子,若这位小兄弟不愿走那便留下,随你办完了事属下再来接他。” 奚钰还未应出声,那小二与掌柜都奔了过来大呼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几位客官坏了东西可就得赔啊。” 良华那不敢其扰,往怀里一摸,然而手揣进去才想起昨日已将钱袋给了奚钰,继而转眼看她,眼里又是不低头的倔强。微顿道:“无论如何,良华是不会走的。” 话落一撩衣袍往楼上房间跑,摔了房门裹进褥子里。 楼下奚钰面掌柜而赔笑道:“一并损失算在账上便是。” 那掌柜听说如此便放了心,便再问:“那客观可还需要些个吃食?我这好叫厨房再做来。” “不必。”奚钰笑道。 她话落待掌柜离开便转身上楼收拾,张远紧跟其后,边问道:“世子……” “少侠无须客气,直呼名讳即可。”奚钰好言道。 “直呼名讳万万不可,张远万不能以下犯上。”张远当即正色应道。 奚钰莫名,说他是不拘小节豪爽之人,然此时却又执着于称呼,真真好生矛盾的人,便揶揄道:“少侠都要反朝廷了,还有何比此更大逆不道?” 张远一听面上即露出少许不自然,继而又一想,当即觉着此言在理,便道:“那张远便随那小兄弟一道于你称呼沅姝可好?” “随意,名字仅代号而已。”奚钰将细软收拾妥当便准备出门,张远紧跟而上,奚钰回头瞧他道:“少侠昨夜答应在下之事还望即行,良华年岁不大路上恐需大哥多多照顾,沅姝在此谢过了。” 张远即刻道:“世子…沅姝,你当真还要将那小兄弟送走?我看那小兄弟性情颇为固执,属下恐他不听。” 奚钰轻蹙眉宇,道,“大哥一介武将曾亦是固守边疆双手杀过贼人的铮铮将士,如何能将个半大小子都拿不下?”轻拍他肩膀道:“软不得行,来硬的。” 话落便转身离开,良华躲在房里不出去,以为如此她便会拿他无法,哪知等了一上午都不见她前来叩门,微顿之时也有些个慌了,即刻翻身下地几步走去开了房门,然而一开门便对上张远憨厚的笑。 “沅姝呢?沅姝在哪?”良华急吼道。 “她已上路,你此厢若追怕是已是来不及了,小兄弟,还是随我回襄阳吧。”张远实话道来。 良华气上心来,他都说得那般决绝她还是走了,面色愤怒当即一跺脚,“我不回去!” 然此话刚落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张远扛着少年下楼,心道:还是沅姝思虑周全,这时候拳头才是硬道理。 奚钰策马狂奔,数日后终于到了月亮城,在城外稍作一番修饰将长袍于周围农家换了身粗布短衣着身,将脸涂黑眉画粗,帮着农家大爷挑着菜担子进城,一路上与老人家攀谈借机得知了月亮城近来的情况。 近城之时奚钰远远抬眼朝城门望去,心下骤然一痛,泪湿眼眶。兰君的首级依然悬挂在城楼,只是饱经风霜后那曾经风度翩翩的温润男子如今已只剩下层干涸的皮,包裹着头颅悬在城楼上吊挂。曾经他离她那般近,如今却阴阳两相隔,终究是她害了,若非是她,王断断也不会再将目光于他身上集中,以致惨死。 老人家久久未听她出声侧目望去,顺着她的视线当即解释道:“那是朝廷钦犯,据闻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有幸我们月亮河官府将此贼人拿下,圣上为嘉许城主特允将叛贼首级悬挂于此,以资彰显月亮河对朝廷的忠诚。” 奚钰心中有股悲愤如狂龙一般在体内咆哮,似要冲破胸膛奔腾怒吼。 兰君,我对不起你!奚钰心中默哀,最无力的是她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她却无能为力。 “城主曾下令不许将那叛贼首级取下,要永挂城楼知道灰飞烟灭。那首级才悬挂此处时那几日进出城之人少了许多,是怕那恶灵相随,而如今大家已然习惯。”老人家再道。 奚钰微微点头,挑着担子进城,过城门之时已然将地势瞧得清楚。入了月亮城将菜担子转交于老人家她只身离去,要上城楼只待天黑,而如今还有一整日时间,便只能投店先歇息。 这已是残冬初十,还有二十日便是元日,她想带兰君回盛都安葬,然后再北上凉州,然而这一来一往元日怕是要在返回襄阳的途中过。 思及此恐襄阳王妃记挂便书了封信函捎去襄阳,她知襄阳王受王嘱托所以对她百般照顾,不论如何她应将归期告知。信中只提及尽可能在元日赶回,却并未相告有何要事,也未提及良华之事。 书信差人送走不久良华便与张远一同出现在她面前,她当即微愣,算时日良华此时应该已在襄阳王府,如何又跟来了此处?转眼看张远,下一刻才发现他二人甚为狼狈,御寒的衣裳脏乱不堪,蓬头垢面形同乞丐,惊讶半晌问道: “出了何事?” 哪知此话一出良华便扑进她怀里嗷嚎大哭,眼泪鼻涕一顿往她身上蹭:“沅姝,沅姝我可找着你了,我们回去之时被草寇打劫,我报出父亲名讳他们却浑然不怕还将张大哥身上所有财务洗劫而空,张大哥历经九死一生才将我救出,我们过不去祁岭山便只能回来找你。” 奚钰微微侧目,张丛被草寇打劫?他南下之时可是带了千军,区区草寇能拿他如何?再见张丛微微敛目并不看她,心中便已明白了几许。 让良华先去梳洗好好休息,待小二领着他离开后才看向张丛,道:“说吧,怎么回事?” 张丛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少时方道:“属下早知瞒不过沅姝,那日我将良华打晕带他离开,哪知半路却被他逃脱,我恐有负沅姝所托便回程找寻,然他却被山寇所劫持,我当时并未多想只想将小公子救出哪知却中了对方计谋反而被生擒。而最后才得知,良华小公子竟以千珠收买了山寇,而此计便是小公子所出。张丛被生擒已是无颜,只能听从小公子再带他来月亮城找你。” 奚钰一咬牙道:“这狡猾的小子!” 她早知这小子非池中物,小小年纪虽还未出门有多少见识,然心思却比他那大哥二哥深得多,此事她早有领教,却不知打晕他他还能作出这些个花样来。 张丛继而再道:“不过,沅姝你放心,张丛已与良华说好只待你办完事办送他回去,我们回北地他不会再同行。” “你与他说了我要去北地?”奚钰大惊当即反问。 “未曾。”张丛虽心思不多,然,她的行踪却还是知道保密。 “你下去吧,换身干净的衣服好生休息,晚间与我出去办事。”奚钰道,继而再看他,“身上可还有出使银两?” 此一问,张丛便再次涨红了面,奚钰了然,从钱袋里取了些碎银于他,道:“顺带与良华买一身粗布衣裳。” “是,张丛这就去!”张丛几若感激涕零的接着,心下一阵懊恼,想他再不济也曾上马杀敌,生擒过辽兵副帅之人,今日却载在一身量未足的毛头小子身上,这叫他心里如何能平?而此厢却又做不得任何,只能咬牙忍了这奇耻大辱。 晚间待奚钰与张丛离开之时良华猫着腰紧跟着出去,他虽不懂功夫,却手脚极为灵活,这夜里自是不便唤醒小二于他开门放他出去,所以当下便撕了棉被里布结成条长绳,推开窗将一头捆绑在窗柱另一头往街上扔,一切就绪之后便翻身出了窗户抓着绳索跳下地。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定不是做什么好事……”良华落地之时心里念着,转而往城门跑去,也幸得他身量小,在如此夜色里他那身影便可忽略不见。 奚钰与张丛到了城门下,张丛低声问:“沅姝,此厢城门已关,如何出城?” “并非出城,我只想取那城楼上的首级,他是我至亲友人我不能再将他一人留在此地遭人唾弃。”奚钰沉下声音道。 “颜大将军一生为国为民,杀倭寇平边疆为国捐躯后竟得昏君如此对待,实在天理难容!”张丛此厢已然怒容满面,他本是个不善掩藏情绪之人,此时的愤怒自然昭然若揭。 奚钰不欲多辩,无论王如何对她,然平西将军一族的血案她却始终未曾认同过。敛下心神,微顿便道:“要取首级需上城楼,然一旦上城楼便会被守城士兵发现。” 张丛点头,这倒是个隐忧。然,正值此时,城楼下燃起了烟火,一时间烟火冲天瞬间在天际砸向,繁星般的火花高高的从夜空撒下,一发接一发冲入天际气势磅礴,打碎了城中一片安静。 “看烟火咯--”不知是从谁家屋里传出来的欣喜之声,紧跟着半夜间不少人家推开窗户望天,自然也少不得被突然惊醒的人在骂骂咧咧。 “好机会!”奚钰面色一喜,二人隐没在城脚下,抬眼望去,城楼上官兵也立在城墙之上观望。当即道: “你在此接应,我去取。” “沅姝还是我去,你在此接应。”张丛自然不愿她去冒险,然而奚钰道:“你功夫有多高这我不知,然你轻功定不会强于我。信我,你在接应便可。” 她得九霄山杨公真传,轻功在十四岁时杨公便喜道当今能敌之人已寥寥无几,而今她再上一层楼在这功夫上自然更自信。 带她轻飘身姿跃然而上之时张丛恍然点头,这等功夫他此生怕也练不成。 奚钰为夜里行动着夜行衣,因身形极轻极快上了城楼之时城墙上的官兵竟无一人察觉。她攀爬在城门吊脚上,目测与兰君首级的距离,然,却在此时厉风划破空气直面她而至,她心下大骇反手抓住近身暗器,即刻抬眼四处观望,难道被已被人发现? 心思刚起紧跟着再是几枚暗器飞来,奚钰不得不松手跃下夺过利器,她刚离开几枚暗器便‘叮叮’几声深深嵌入吊脚之上,好在如此声响与天际爆炸的烟火声相比算不得什么。 奚钰刚落地还未出声空拳便迎面刺来,她身影连连后退,手上过招,张丛即刻赶来,奚钰出声道:“缠住他!”话落便脚点地再次跃上城楼。 张丛与奚钰功夫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奚钰手法轻盈招式极快变换有度,而他却是实打实,兴许这便是武将特色,马步扎得极稳手上颇有力气,然动作却并不灵活。想来对方也是冲着首级而去,也庆幸在张丛这这蛮力虽打不到对方也能将对方缠住。 张丛见奚钰已然得手便退开数十步不再出手,城楼打斗动静再小都极易被城墙上的人发现。奚钰将兰君首级用布裹着抱在怀中,低声道:“走!” 背后身影听得她声音当即一愣,出声道:“钰儿……” 奚钰心下一怔,即刻转身,只见那人解了蒙面黑布朝她走近,奚钰瞬间喜出望外几步走近他,“千痕,千痕你真的回来了!” 夜千痕冰冷的面上终于拉出丝笑容,伸手抚上她面颊隔着黑布感受她的温度,“我回来了,我活着来见你了。” 奚钰情潮百般汹涌,眼眶一热投身与他相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是临江与兰君都……” “我知道,我们先离开此处。”夜千痕抬眼看了眼城楼之上冷静道。 奚钰吸了下泛酸的鼻子点头,转身与张丛点头然后急速离开。三人回了客栈这才将话说开,好在此时外间不少屋舍又燃起了油灯,他们便也将灯燃上。奚钰将张丛与夜千痕相互引荐,之后便道: “城楼的烟火是你放的?” 夜千痕摇头,道:“我本欲今夜取临君首级取下,却并未做此部署。” “那烟火是谁放的?”明显燃放烟火之人是有心助她,然而此人是谁? 正值此时良华声音在外响起:“沅姝开门,快开门!” 几人互视一眼,夜千痕右手习惯性扣住暗器,奚钰恐他无辜伤人摆手道,“自己人,他乃襄阳王幼子。” 张丛即刻开门,良华从外间跳进来喘着气拉着矮凳毫不生分的于桌前坐下,头往奚钰凑去道:“我知道,你一定在猜是谁帮了你是么?” 奚钰微愣,惊讶道:“是你?” 张丛与夜千痕也一愣,夜千痕当即打量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生得颇为激灵,眼睛眸光分外狡黠是还未褪尽顽童之色。 “怎的,不信我有此能耐?”良华瞧得奚钰那⑴ ⑶8看書網,当即转身向张丛求证道:“张大哥你说良华有没有这本事?” 张丛一张宽脸瞬间涨红,想来是想起日前之事当即憋闷。 奚钰道:“这夜里你如何找来那么多烟火?” “我自有我的法子,沅姝你终于信了?”良华讨笑道,瞬间又喜笑颜开,转而对夜千痕道:“大侠,你功夫了得,良华已暗中观察你多时,如不嫌弃请收良华为徒,教良华个一招半式傍身。” 奚钰对这小鬼头甚是无奈,然,若千痕肯指点他一二也是他的福气。她此时不出声,不愿于千痕任何压力。果然夜千痕即刻抬眼看她,似有征询。 “你随意,无须顾虑我。”奚钰笑道。 “好,我教你一套拳法,你只需每日勤加练习,保住自己不成问题。”夜千痕道。 “大侠果然爽快!”良华眼瞅着奚钰夸赞,继而跪地装模作样的跪拜,“徒儿奚良华跪拜师傅!” 夜千痕倒也沉得住气,待良华自己起身才道:“你我并非师徒,我仅教你一套拳法此等大礼受不得。” “不行,教我功夫便是师傅,良华已认定了你便是我师傅!”良华坚持道。 夜千痕本不喜多言,见少年颇有主见并不再争辩,目光越过良华看奚钰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张丛的名声他听过,千痕是住在凉州北地的寮国人,北地张家是凉王旧部,统领三军,张远曾在敌退寮军战役上功不可没,在北地呼声极高。而这张丛少年得名,‘马上长戟战天下’乃当年凉王美誉,北地百姓无不知晓。 如今张丛南下找来,定是起义之事。倘若她能答应,他便此身跟随,助她一臂之力。 奚钰微微思忖,道:“先去盛都,将兰君安葬,之后再做打算。” 此言自然是因良华在所以留有余地,她并不想这个少年与自己有过多交集,她已经害苦了身边之人,这个少年她无论如何不能再连累。 夜千痕点头,奚钰看着双手托腮的良华忽而笑道:“沅姝带你往盛都走一遭,可愿意?” 良华当即弹跳而起,道:“愿意,自然愿意!” “然,你需应下我一个条件。”奚钰好生说道,良华撇了下嘴,随即又开怀,道:“好,你且说来,只要良华办得到的,莫说一个,百个也愿意。” “去了盛都后我便让人送你回襄阳,我还有事情要办,也就于你晚个三五日,带你回到襄阳休息好了我便也回去了。你可愿意?”奚钰道。 良华略微思索,道:“何事要回避着我去做?良华又不会泄露沅姝的秘密,何苦如此防我?” 奚钰拍拍良华的手,道:“我是为你好。” 良华良久才出声,道:“好,那,我师傅何时才教我功夫?” “这几日只要他得空,便教你,你且记熟回了王府关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练习,带我们回去时再看进步如何?”奚钰退一步道。 “当真?师傅也会来襄阳么?”良华面露欣喜,侧目看着夜千痕。夜千痕略一沉思,道:“若钰儿去,我便会去。” “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沅姝听我的,师傅听沅姝的,终究师傅也会听我的,极好极好!”良华喜不自禁,即刻托着夜千痕往外走,再道:“师傅,事不迟疑,此厢便叫徒儿两招吧。” 奚钰当即叹息,无奈道,“这三更里教你无妨扰了别人可如何是好?此地可不是襄阳王府。” 良华瞬间焉了下去,须臾,奚钰将人往外撵,道:“明日天亮启程,别想赖床。”话落瞅了眼良华,这便是于他说的,良华缩着脖子转身离开。 四更敲响后夜里再归于宁静,奚钰也在这时候才稍有些睡意,然而却在她翻身之时房门被人撬开,紧跟着猫着腰鬼鬼祟祟的进来,奚钰只当不见闭目睡她的,心想这小子手脚倒是好使,让他拜江洋大盗为师或许成就更显著。 钱袋她随身携带,所以随他翻找。良华那身夜行衣明显比他大了好几个尺寸,小身板儿在宽大的衣服里晃荡,惦着脚尖在屋里来回摸索。终于在摸到他想找的宝贝了,抱着盒子往桌上放。 他倒要瞧瞧,他们几人抢的是何宝物。 奚钰已坐起身,本欲好声提醒岂料良华已然惊喊出声,整个人跌坐在地,吓得面色惨白,抖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奚钰轻叹,起身走近他道:“你以为是何宝物么?” 伸手将少年拉起来,良华站起身如同软脚虾一般往床边跳去,死也不再接近。吞了口水道:“你们半夜冒着生死去抢的便是那物事?” 奚钰点头,“难道你不知道城楼之物是首级?” “我从哪里知道?张大哥也未提醒我,就想着追你来了,哪里会往城楼瞧去?”良华怨声即起,心下骇然恼怒并加。 “你既想知道这匣子内是何物直问便是,刻苦偷偷潜进来偷看?”奚钰当即好笑道。 良华哼着声贴着墙赶紧离开,接下来去盛都的几日途中他都远离着这匣子。看得出他极想亲近奚钰,却又实在害怕那匣子,一路上面色都不成好看过。 残冬十二,四人终于入了盛都皇城。 奚钰牵着马走在街上,这数月不见竟恍如隔世般,再回到这里心下情绪异样。绕着远道往蛊王府去,远远的便见曾经的高墙红瓦如今已被大火焚尽,再回首,已沧海桑田。 便是这场大火烧死了千余人,不知这片土地里圈锁了多少恶灵。 夜千痕目光悠远,此处亦是曾经庇得他多次性命之处,那时的王府门客众多,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何其繁华,而如今,就只剩这片灰烬在低泣。 奚钰看过去,刺痛了眼,牵着马离开,便道:“走吧,先投店,再安葬兰君。” 曾经她将楼外楼转赠于璇玑公子,如今难得回来,也应当见见这位老友。 ------------ 卷 二:君王侧 此情魂断肠,颜如玉,月如霜 五 大遂盛都皇城的宫殿与城楼健在御龙雪山之下,御龙雪山地域绵延千里,象形势之腾伏‘广借龙之全体,以喻夫山之形真’。观之其形与势有别,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是远景,形是近观; 继而,势如城郭墙垣,形似楼台门弟;势是起伏的群峰,形是单座的山头;认势惟难,观形则易。势为来龙,若马之驰,若水之波,欲其大而强,行而顺,说的便是这龙脉之象。 奚钰回朝之后闻得平西一族血案多次垂泪,后幸得人暗中告知有人夜中将身首异处的大将军族人埋于雪山之上,闻此她多次上山祭拜。后才得知安葬平西一族人便是兰君,而如今,她便也要将他送去。 也好,她终也让他与家人团聚了。 从雪山下来后又顺道去瞧了梅生,在梅生坟前坐了良久才离开。回客栈后奚钰心情极低沉,久久未出一言,良华与张丛在客栈的后院里玩闹,千痕前后于她跟着,他本是个极安静之人,此厢二人一站一坐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安静得如同屋中无人。 良久,夜千痕问道:“明日便北上么?” 奚钰缓缓点头,眸光依然放空呆滞,夜千痕继而道,“那我便去出去置办些干粮,也为长兄和良华在回襄阳一路备上。” 夜千痕话落便于转身,然奚钰终出声唤住他,道:“此事交与张丛去办,你随我去一趟十里飘香吧,临江未亲自打理,都不知酒楼生意如何了。” 夜千痕点头,与奚钰出门,他道:“十里飘香在临君离开盛都之时便交由璇玑公子代为掌管,听闻璇玑公子将楼外楼经营得颇好,想来十里飘香定也不差。” 奚钰点头,但愿如此。 奚钰一声短衣打扮,又涂了层易容膏掩去本来面具,她此时与大户人家后院的家丁无二,与夜千痕并行少不得被认为是跟班,甚少有人将目光往她身上投。 入了极为熟悉的酒楼大堂,一切都还是那般模样,昔日与和硕、清原等人饮酒作乐,举杯豪饮的画面接连闪现,她微微闭目。君王一道圣旨在顷刻间碾碎了多少繁华梦?空葬了多少伤心泪? 掌柜的未曾留意奚钰倒是注意到夜千痕了,他自家主子便是四公子之一,以致蛊王府后院的几位公子他都有幸见过几回。而今日夜千痕虽有些掩饰,识得他之人自然还是认得的。 掌柜即刻放了算盘出了柜台亲自迎接:“夜公子,您来了。” 掌柜如此在意,那自然是想打听些许他家主子的事,虽然主子离开后璇玑公子将十里飘香打理得极为仔细,对他们这些个老人也颇为照顾,然,终究还是觉着自己主子亲近些个。 领着夜千痕上楼,去了曾经蛊王极为钟爱的雅间,此间在王府大变之后便甚少于人使用,只偶尔王爷曾经的几位好友来时才得开放些时日。 掌柜令小二取来霜凝露,于夜千痕满上,边道,“老朽记得啊,当初的贤王爱极了这霜凝露,在贤王大婚当日宴请宾客的便是这酒。也是我家主子好脾性,这酒是店里的三大名酒之一,主子自己也极爱,却甚少自己取来品尝。却在贤王大婚之日一坛一坛的往王府里送,唉……” 老掌柜心底叹息,又道: “那日也是夜公子与我家主子来点数的,主子虽面上欢颜,心里却是疾苦的。贤王堂堂男儿始终要娶王妃,主子终究真情错付。那日取酒时老朽心疼,眼睁睁的瞧着店里的宝贝那么送走,与主子商议道宴请宾客无须用此上等好酒,酒窖里还有几种口感都极不错的酒亦可代替。然,我家主子却道‘王爷平日里叫朝廷百官看够了笑话,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叫王爷失了面子’。” 老掌柜陪坐着,情绪极复杂,缓了缓情绪再道: “老朽其实明白,我家小主子啊,那也是极舍不得的,然如此做却只为博王爷欢心。想当初我家主子得知王爷有此乐趣,便一心酿酒,吃了多少苦头没人知晓。然而,贤王如今去了,主子亦再也不再出新酒讨王爷欢心了……唉,十里飘香不再推陈出新,待酒客厌了酒楼中现有的酒这十里飘香便也该结束了。” 夜千痕颇为意外的是,这酒竟然是临江为奚钰亲自酿的,还为她开了这家酒楼,如此看来,临江对她用情至深可见一般。 然,只可惜临江已被江海所吞再无回天之术。 夜千痕是唯一知道临江便是楚太子的人,然而真正的楚太子命丧江海,那常年被软禁在别苑的假太子如何回国复命?兴许,会死在途中。 当年别苑中上下串联演了一出绝妙好戏,真假太子调换之后便寻了个理由将楚太子送出别苑免遭盛金帝宫的君王残害,而送人选便是那同样刚进盛都的亲王盛夕钰。虽以伶人之名进了她后院,却因那时的盛夕钰年仅十几岁楚太子自然不会受任何委屈。而在楚太子被送走不久,别苑便传出消息太子中毒。 这三年来,那假扮之人是拖了一口气在,如今挨到回朝之日空性命亦不久矣。 然,这数月过去,却未从楚国传来任何有关楚太子之消息。以此,夜千痕不确定临江是否当真葬身在了江海。他有疑问,在确定奚钰无性命之忧时便沿赤水往下游走找了数十日无果。 此事,他亦只在心底思虑,并未告知奚钰。如此,也仅仅恐于她再添烦恼。 奚钰转身垂泪,心中悲恸莫名,今日因兰君终归乐土又去瞧了梅生,心中本已情绪颇重,此厢再听得临江之事,她顿时觉得自己混账。身边之人因她一一离去,而她却依然活得潇洒,她再无颜面对泉下有知的他们。 奚钰与夜千痕离开之时正巧遇见撒酒疯的和硕小王,只瞧得他一手提一壶霜凝露在廊子上摇摇晃晃,口里不断念念有词: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何须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这是当日他与奚钰痛横滨、清原二人泛舟游湖之时奚钰随口而出之词句,如今已为盛都皇城百姓流传,连那街头巷中小儿都朗朗上口,同时被谱成曲广为乐伶传唱。此厢和硕小王便将此首辞令即唱又念,摇晃身形极尽痴傻疯癫之态。 “而等不知,倘若我王兄还在,这坊间便已满街漂传她的旷世佳作……只叹,只叹那圣明之君并非圣明要了我王兄性命……”和硕小王终日酗酒,人亦在半醒半梦之间。 然,此厢掌柜送夜千痕下楼听得和硕小王那番言辞当即吓得面色惨白,往一边小二使了眼色,他亦同上去将小王爷拉着上楼进雅间: “郡王殿下此话可乱说不得啊,您是皇亲贵族您有免死金牌,然我们这些个穷苦百姓哪里能如您一般?你此言若传将出去,小老儿这酒楼怕就开不成了。” 和硕喝得不省人事,被小二架着往楼上去,似乎不同意口里不断大呼小叫着:“王兄,王兄……王兄,和硕又瞧得你了王兄……” 奚钰身形微愣侧身抬眼而去,见他人已经被送入了房里。掌柜的这厢于他二人解释,道: “说来这和硕郡王也是个重情义之人,自贤王殁以来他一直如此,想来与贤王的兄弟情义非同一般,常在醉酒后痛哭流涕,唉,想来是极伤心的。” 奚钰抬眼看着已然关闭的门,这厢里还能听得他的胡言乱语与恸哭声。奚钰心中叹息,鼻子泛酸。康靖王如今行大不为之行,她与和硕终究会走上敌对之路,如今她自是不便在与他有何牵扯,如此对他,是无情了些。然,只当、只当盛夕钰已殁,与他的情意便也,随之而去吧。 奚钰终究没再回头,她不再是曾经的她,与他自再也已回不到过去。跨出酒楼,天色已经暗下来,夜千痕从后方跟上,将锦帕从侧面递给她,低声道: “为何不与他相见?” 当知道失去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心痛的如刀绞的滋味他很清楚,即,和硕小王那种痛苦他能体会。她如此便离开,是对怀念她的人最残酷的惩罚。 奚钰将锦帕递还于他,低声道:“相见不如怀念。” 选择王,那便要与康靖王兵戎相见,介时他们再相见,定是敌我关系,如今少分执念于他们都好。 夜千痕不言,如今他又如何去怜惜别人?和硕郡王再不济也再世,来日还能有相见之日,而梅生、兰君几人却再也没有机会。 奚钰回了客栈心下又是一阵愁绪上涌,这盛都皇朝本是她第二个安居之所,然,如今回来却要屈膝在客栈,如此一想不免再添几分伤感。 “你将此信转交于璇玑公子,约他今夜子时相见。”明日便北上,恐天明赶路受耽误只能今夜相见。夜千痕会意,接过信转身离去。 晚间瞧了良华那还并不连贯的拳法,略微指点一二,天晚了便各自进了屋,良华因着天明便要分道扬镳,所以在奚钰房里磨蹭了好些时辰才回房。这厢夜深人静,她却越发精神。 她在这盛都,与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此时不知他可安睡,亦或是还在批阅奏章?她知他最是心烦那些个奏章,她在朝堂之时都由她先代为过目继而再将筛选后的一部分于他批示。而如今所有冗杂的折子都需他一人批阅,说来虽只是些个过目批阅的易事,实里却是长坐费神的苦差事。 莫名的,想起他曾经对她的点点滴滴,那时她那般畏惧他,如今,心底却又此般牵肠挂肚。她终究不明,对王是何种心思,想来君臣、尊卑在她思想里更彻底,对王那一丝牵挂与伦理纲常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然,正是那不值一提微如尘埃的感情开始丝丝发芽,在此时占据了心神。她明知如此,会对梅生与兰君有愧,却抑制不住此刻跳动的心。 奚钰洗了把脸,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往盛金帝宫奔去。自她身影隐没在夜色中时,夜千痕从暗处走来,望着她去的方向心中愁绪万千。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愤怒与恨,她对盛金帝宫的那位依然如此放不下。 奚钰对帝宫路形极熟,宫中夜间换班时辰她亦了记于心,再加上她轻功绝顶,避过重重禁卫军和暗卫自然不难。 她快速往御书房去,远远的便瞧见高公公候在大殿外待命,殿内灯火通明想来王还在批阅奏章。奚钰待一对禁卫走过之时即刻往大殿前跃去,几起几落便一落地。 高公公亦是个中强手,奚钰轻功如此了得在她落地之时高公公已然出掌迎面招呼过来。奚钰大骇,险险避过高公公迅猛招式侧目看他急道: “高公公,是我。” 高公公一愣,眸中欣喜立现,“小主子,当真是小主子!老奴此生有幸,竟还能再见……” 奚钰点头,侧目往里看,高公公会意,继而开门让她入了大殿。 如今她再次踏入着金銮大殿心中少了几分惶恐多了一分悸动,快步撩开垂帘入内。远远瞧着案前那正襟端坐的刚毅身姿,朗眉星目,英气逼人,她心下暗道: 吾王好风姿! 王之风华绝代此厢瞧来竟远甚她身边环绕的众多男儿,即便那为世人追捧的璇玑公子都不如王的好颜色。这便是她头一回卸去所有负担以男女眸光细看王,那曾经的百般畏惧何曾敢将心思往这上头放? 掌了盏灯放于案上,道:“夜了,明日再批。” 盛绝心神巨震,早察觉出入殿之人气息与往常不同却并未在意,岂料…… 他侧目看她,漆墨眸色蕴藏着如同通今博古之圣人博大精深的底蕴,犹如狂风海啸前宁静的汪洋,那般的看似平静,却任谁桥上一眼都能看出他眸中集聚的滔天翻涌之深意。 奚钰未曾料得他此番神情,当即为他那看似宁静实则蕴藏惊涛骇浪的眸色所震慑。呆愣,唇际微开,竟这片刻间忘了该有的言语。四目相接彼此为相互吸附,在间隔极近的距离中碰撞燃烧出强烈的火花,气氛,莫名变得暧昧。 他眸中她近颜近前,明眸善睐,娇花照水,美得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叫人瞧了好不心惊,只愿将她捉进怀中肆意爱抚,诉他一腔情意。 “钰儿来了。”盛绝起手抚上她冰凉莹润的面颊拇指往她唇间轻按,继而勾进她脖颈薄唇覆上去。轻微碾磨含弄,口津湿了她略微干涉的唇继而再定睛瞧她。 他低声轻唤,如山涧清泉潺潺而流,音青无杂质丝丝扣人入心怀。眸中激漾而起的宠溺情愫似海天波浪层层翻涌,顷刻间将她卷入溺海里无处逃生。 她面色忽而绯红,仿若周围空气被凝固呼吸变得紧张,四下温度骤升有种令她快要窒息的情愫在攒动。 盛绝瞧得她眸底情愫忽而底笑即刻将她拉入怀中打横而抱,奚钰瞬间慌张,适才的洒脱此刻荡然不见,急手抓着他衣襟侧目瞧他,眸中娇嗔之色闪过。盛绝笑声闷响于胸腔中,呼出热气全然往她面上喷洒。 道:“如何深夜来?在襄阳等着孤去迎你不好么?” 奚钰绞着玉白手指眉思紧蹙,不愿欺瞒他却又不能实情相告,微顿便道:“我有些琐事想着在元日前办完,便离了襄阳,既想着已离了襄阳便来瞧一瞧你。” 此三言两语若能瞒过英明的君主那可就大错了,盛绝眸中撇去惯有的清冷含笑瞧着她,道:“钰儿此厢可是口蜜腹剑?如此好听的言语孤却听着惶恐,你且说,当真只为孤王而来?还是为那些个乱臣贼子?” 王即有此一问想来已知晓什么,她若再搪塞怕是又遭他盛怒。想来也是,王暗中的信息网那般强大,定是将她的一举一动瞧得仔细,再来她离开襄阳之时并未有心掩人耳目,她的行踪他岂有不知晓之理? 唉,心中叹息,他此般究竟是关怀还是监视? 如此,想来明日北上之行怕也不能瞒他,若借他人之口转述还不如她自己亲言相告,如此也恐小人钻了缝隙令他多生猜疑。 便实言相告: “九叔,可许钰儿越矩一回?” 盛绝眸光滟滟,高深莫测的瞧着她,似乎心中早已笃定。半晌才道:“好。” 奚钰道:“我取了兰君首级回来,他是盛都人,即便身首异处也应让他叶落归根。” 盛绝眸色乍冷,她当真敢说?唇际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情绪看不真切,奚钰心中有些个不安猜不准他何心思。只见他手起一封奏折递于奚钰,道:“瞧瞧。” 奚钰莫名,却还是接了。因着曾于他批阅奏章的先例此刻看奏折竟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展开定眼一看,赫然是月亮城急报,奏折中告知叛贼首级失窃与月亮城主痛心疾首之忏悔之言。 奚钰忽而合上折子侧目瞧他,道:“你早知道是么?” 怪不得他瞧见她此厢出现并非太大震惊,那些许错愕想来是因她此刻出现吧,连她会来帝宫他都已然猜测到,她在他面前,当真已此般透明了? 瞧得她眸中微恼,盛绝缓了语气道:“只猜测而已。” 还用猜么?除了她还能有谁如此大胆,怕是她也仗着圣宠才如此放肆吧。 “钰儿并非与九叔相对,只是,兰君身前为叛贼之后我不应与他有任何往来,然,死后我仅尽一分对他的愧疚如此做,九叔,你能理解么?”奚钰忧心道。 若盛绝而言,他定然是不理解的,然,上回与她据理力争最终换来不欢而散,如今事已成定局他还在意那些个有何用? “嗯。” 他低声应着,将她往怀里扣,君颜往她冰凉面颊贴去削薄唇际似有似无的蹭着她红润脸颊,她忽觉太过亲密心中有几分忐忑,随即伸手隔开他的脸欲推开。盛绝以退为进张口将她青葱指头吸进了口里,敏感的手指即刻被温热的口室包裹惊得她一震,心悸阵阵。 盛绝扣着她不安的身子低声道:“继续说。” 他亦继续轻轻浅浅的与她亲热,宽厚大掌轻轻重重走在她婀娜身形上。只见君王膝上的翩翩美少年此厢已然眉眼翻飞,气息紊乱。 她欲伸手抓住他不许乱动却不料挡住了一处挡不住另一处,有些急慌,轻唤:“王……不可……” “孤说可,便可!”盛绝咬上她耳际吸吮热气喷洒在她耳廓,阵阵悸动酥痒由心底深处窜出萦绕心间,叫她慌了心神,手无力攀在他身。 盛绝志在必得的将她逗弄,瞧着她媚态横飞的摸样自己竟也禁不住心神荡漾,他道:“钰儿,继续说,你还未曾说完。” 奚钰涨红了一张玉白之颜,心中悸动阵阵却还要强行稳住心神道: “北地义军首领张远之子张丛已与日前寻到我,我从他处得知北地情况严重刻不容缓。钰儿思及,此厢朝堂不安,康靖王取而代之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倘若此间康靖王遣人与北地义军联合,恐我大遂国难将至……” 她额上早已细汗淋漓,羞红了颜色,原本还有些清楚口齿越发间音侬软语,嘤咛娇哼。慌慌捉住他的手不再允许往里探,继而道: “王,不可,于理不合!” 然,君王此厢看来平静,却不知他心中情愫早已翻江倒海的颠覆,只愿此刻将她生吞活剥了去。轻贴着她诱红面儿道:“真想马上开春,如此,孤便能与你相守。” “王,北地义军……”奚钰还欲再言,盛绝却道: “孤明白,安抚北地只能你亲自前去……”盛绝似欲言又止,却对上她眸色之时不再言语,将她往胸膛紧了几分,道:“小心,若不能安抚回来便是。有你,孤便安好。” 奚钰点头,盛绝忽而道,“去北地前,此处需得你安抚。” 奚钰抬眸望他,他抓着她的手往薄唇轻放,奚钰面上一红,道:“适才你得了的还不够么?” 盛绝冷哼一声,反问道:“这便就够了?” 眸光直直将她瞧着,静待她的主动,奚钰这才压下的悸动这厢生生又被勾了起来,怒嗔道:“君王如何记挂着此等淫逸之事……” 盛绝未待她话完张口咬在她脖颈间使力一吸,她即刻惊呼当下断了后话,眸中微恼,抬手捂在被他轻薄之处。听他道:“圣人言饱暖生淫欲,孤王愿为钰儿做个风流夫君。” 奚钰瞬间臊红了大片面色,脸耳廓都微微生烫。 此时外间高公公声音响起:“王上,已亥时二刻,今夜是移驾乾元寝宫还是、就歇在御书房?” 奚钰侧目瞧他,盛绝面色已然森冷,她心下好笑却未敢出声。盛绝起手握住她的手带了几分力,道,“在笑孤王?” 有如此明显?奚钰即刻讶然撑大眸子望他,岂不知她如此反应却是证实了他的话,事即面色越发骇人。奚钰即刻开口道: “并未,钰儿只……”忽而转身直上,惊道:“已经亥时二刻了么?” 糟,她令千痕与璇玑公子送信,约了之时相见此时竟已经亥时了,急道:“九叔,钰儿需离开了,你夜里别太晚龙体要紧。” 盛绝将他慌张神色瞧进眼里却并未顾忌,转而只道:“来,今儿得不到孤王令,孤便不放你走。” “王乃圣明之君怎的如此强迫于人呢?”奚钰合眸低声抱怨,话虽出却也遂了王心思,环住他肩颈娇唇轻轻熨帖于他,唇际相贴轻轻辗转犹如落话旋转惊滟了一室光华。 手松继而起身快步退开,道:“王,臣女跪安!” 话落当真转身离去,盛绝伸手而待,却已只瞧得她衣袂翻飞的弧度划过,即刻人影已隐没。殿门出高公公躬身而立,只待君王下令。 盛绝手压心脏,来去如风她于他,总是这般令他无助,始终抓将不住一般。 奚钰奔出帝宫一路往涪江拱桥狂奔而去,都已过这许久了不知璇玑还在不在。早知会去帝宫见王,就不该再令千痕将书信交与璇玑,如此令人空等。 唉,她这笨脑子啊,怎的尽做些伤人心之事? 盛都比襄阳还要冷,这夜间如此跑一跑倒也暖和。夜间的天际如同被块黑幕遮了光线,月儿娇羞被云层遮了颜,不久竟从空洞的天际纷纷扬扬的洒下雪花来,零零落落的铺在地面,雪薄,落在地面即刻便化成冰水。 奚钰远远瞧着桥头戴着帽子挡风雪之人,心下一喜,他还在。却不料这厢脚下一滑,身子前扑,‘嘭’地一声闷响少年摔趴倒在地。奚钰疼得呲牙,岂料在这极尴尬的瞬间那桥头所立之人竟转身相对,瞧到扑倒在地眸中惊讶立现,而即刻快步上前搀扶。 “王爷,可还好?”璇玑匆忙将她扶起身,眸中担忧尽显。 奚钰一张玉白面颊尴尬得只想钻地,瞧他一身傲然淡雅如风,而她却是满身狼狈,同穿白色袍子与大衣,璇玑是风姿卓绝,器宇轩昂,而她此厢却满身尘土,污渍沾了一身脸。 想她堂堂亲王何曾如此难堪过? 好在璇玑公子为人极温和,并未曾嘲弄她半分,亲手与她拍去身上尘土,边道:“下雪了,路上滑,需慢些走。” 奚钰轻咳以掩饰面上尴尬神色,道:“实在失礼,望君莫怪。” 璇玑于她整理衣衫之手微顿,继而道:“爷言重了,璇玑与梅君、兰君等人是同样,爷如何待他们便可如何待我。” 他是后来的,她与他生分他自然知晓。又因着王府劫难,她千方百计遣散后院他也明白,然,如与她此厢的生分相比,能与她共生死即便如兰君一般,死了也甘愿。 奚钰道:“终究是不同的。”微顿便道,“我此厢回来是送兰君回故里,明日便要离开,思极日后不知何时才回来,所以便约了今夜相见,只是我,有事耽搁了时辰。” 璇玑温和道:“我明白,爷从来是守信之人,爷说会来璇玑便相信爷一定会来,即便到天明璇玑也等。” 奚钰叹息,又是个榆木脑袋思维,反问道:“倘若我天明未出现呢?” “璇玑便一直等下去,爷不来爷定有事耽搁了,璇玑会一直等下去,终有一日爷会来赴约。”曾经他以为他是她遣送出去之人,与后院百余伶人一样打发了了事,临别之时的好话语都是宽慰他的,即便知道等不来她却还是天天念着,想着,即便王府大劫,蛊王已殁世人皆知之时,他毅然苦苦再等,终究于他等来了。 奚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傻子!” 璇玑听她此言当即笑出声来,好久未曾如此轻松一笑,灼灼光华的目光瞧着她,道:“爷,可否去楼外楼小坐片刻?外间风雪大爷身子如此单薄,恐爷着凉。” 奚钰抬首望天,继而点头:“甚好。” 入了楼外楼,楼里因夜里而显得格外清静,这里比在她手里经营时更显雅致,处处彰显得主人之精细。奚钰上楼之时在楼道处瞧见镂空扶手中放的小玩物,不由眼前一亮,起手拿出来,是一个木雕的娃娃背靠一朵极大的山茶,物事虽小,却眉目清晰,奚钰细瞧之下竟觉分外熟悉,便问: “此物谁人所出?甚是精致。” 半晌不见应话,遂而抬首,璇玑正含笑与她对视,见她将目光投向他,便道:“是璇玑闲暇之时作来玩的。” “哦?璇玑竟还有如此本事?如此小的人儿,竟于雕刻得如此生动栩栩如生…欸,道是我觉着如此眼熟,难道此人儿是你依人而刻?”奚钰侧目见眸光潋滟疑问道。 璇玑不答反问,道:“爷瞧着像谁?” 眉目如画,虽束了男儿发冠然精致容颜却貌比西子,又细瞧然而瞧着那冠上的夜明珠眉间一抖,惊道:“是我么?” 璇玑点头,奚钰忽而拧了两道眉,苦道,“分明她比我貌美啊,璇玑你这本事可神了。” “璇玑谢爷谬赞。” 奚钰放下手里的木刻小人儿一路上楼,扶手每处镂空之处都有一尊木雕娃娃,有的极简单有的雕刻得极精细,听璇玑道这些木雕简单的三五日变成,精致的要细琢十天半月甚是数月才能完成。 奚钰闻言暗暗生佩服,此项本事应予良华那小子学学,他性子活半刻钟也坐不住,若能学得这手艺也能收手性子。 上了楼入了璇玑放间,在堂里坐下,璇玑取了好酒又将暖炉中早就备好的菜肴取出,与她满上,道: “璇玑蒙爷相助才有今日,也一直未得这样的好时候让璇玑亲自感谢,这一杯璇玑敬爷的再造之恩。” “好。”奚钰并不推辞,璇玑本是极重情义之人,倘若推辞,便是生生叫他心里一直愧疚着。如此,索性接受了,彼此也有个痛快。 “这一杯璇玑敬王爷,璇玑请罪,请爷恕璇玑未与爷生死与共之罪,璇玑先干为敬。”璇玑一口吞下杯中酒,奚钰道: “我并未有此要求,倘若你当日与我们同走,如今便不会有这对饮之时。” “这一杯璇玑再敬爷,愿爷今后事事顺心,不再奔波天涯!”璇玑仰头而下。 奚钰微笑,点头道,“好!” 二人三杯下肚终开始闲聊,菜未动酒却喝了不少,休息少时,奚钰便起身相告。璇玑继而请她留步,道: “爷稍安。” 奚钰微顿,脚下有些虚浮,想来是太久未曾如此饮酒以致酒量退化。瞧得璇玑入内屋,极快抱了只小匣子出来,放于桌上道: “爷,这里面有三千两银票,是这半年里楼外楼一部分的盈利,璇玑接到夜公子信时便将银票准备好了。此厢爷离去,定不可少得这些盘缠,望爷收下。” 奚钰开了匣子,三千两整的银票叠得齐整放于匣内,抽了一张出来,道:“我拿这一张便可,剩下的你先放着,我出门在外不便带如此巨额银票在身。” “爷……”璇玑眸中闪过失落,正因他思及出门在外所以才拿了银票而非银两,便是想着银票携带方便,然,她… 璇玑未答话继而又往内屋去极快出来拿了着块形山茶花开的暖玉于她,道:“爷若需要银两之时只需拿着此玉去天下通钱庄,便能支取现银。” 奚钰觉得这物事极好,想了想没再拒绝,毕竟她将来会如何她自己料不到,还是为日后留条生路为好。 “谢了,奚钰有璇玑如此良友是奚钰的福分,来日再会!”奚钰将暖玉以银票包着往怀里一塞,拱手还礼后便离去。 璇玑目送出去,直到她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收回仰望的脖子。 次日奚钰差点未起来,张丛几人都已收拾妥当她才被良华从床上拖起来,起身之时头昏脑胀,定是昨夜喝太多酒的缘故,因只睡了半个时辰想来那酒还为醒所以才如此痛苦。 “让店家煮碗醒酒汤来。”奚钰按着头对良华道。 良华不明,嚷道,“沅姝未喝酒,何故要和醒酒汤?” 奚钰现下头昏沉难耐,实在无甚精力再应付这多话的小子,只得敷衍道:“兴许夜里着了凉,你去便是。” 良华却碎碎叨叨,再问道,“如何着凉要喝醒酒汤,煮姜汤可好?” 奚钰叹气,“我夜里睡不好偷偷买了酒喝可好?” 良华似乎明白,当即点头道:“如此,那便煮两碗混在一起,你看如何?” 奚钰强忍着未出掌,须臾无力道:“你随意。” 喝不死人便可,待良华离开她撑着身子快速换了身短衣,修整了面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被她涂得蜡黄,此厢面容又极普通合上她这蜡黄颜色像极了大家院里病入膏肓的奴才。 奚钰打坐调息了会儿良华便端着一碗浓浓的汤水与张丛、夜千痕一道进来,良华将碗递给她,道: “沅姝,这可是我奚家祖传秘方,普通人用不到的方子,你快喝了,良药苦口,你喝了便能好了。” 她信就不是她了,只当未闻,端着几口咽下肚,口中余味扔在,她一不小心稍稍一品,那叫一个难受,胃里一抽差点将刚灌下去的汤水倒腾出来。 奚钰瞬间抬眼瞪他,“这是什么水?” “我让小二煎了两碗一碗是醒酒的,一碗是祛风寒的,两碗我恐你喝不下便又倒一锅里将两碗熬成了一碗,药效可全都浓缩于此,你放心,即刻你便生龙活虎了。”良华大言不惭道,似乎还未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 夜千痕眉间紧拧,面色极阴冷,双拳捏响,想来这要不是个半大孩子他定然出拳了。那张丛虽未听过此种方子,然而瞧得良华那自信颜色又有些将信将疑,继而问道: “当真是你家祖传之法?可曾与别人试过?万莫令沅姝吃了更严重。” 良华一拍胸膛道:“那是当然,我试过多次了,用过此方之人都能药到病除。” 张丛将信将疑,瞧了瞧奚钰,又看向良华,道: “沅姝这是第几次?”张丛顺着再问。 “第一次!”良华应着,当即张丛眼睛瞪大如铜铃,伸手去捉那顽劣少年: “别的都能玩笑,你岂能以沅姝性命来玩笑……” ------题外话------ 今日家母生辰,所以更晚了,实在抱歉! 这一节完后就进宫了哈。群么…。 ------------ 卷 二:君王侧 盛金帝宫 君王宠妃 一 奚钰与夜千痕赶往北地,一路上风餐露宿,越往北走风雪便越大,雪风呼啸几若将人马都掀翻。奚钰三年未回来,此厢突然而至,竟有些个不适应。 到北地之时已经是残冬十九,二人为不耽搁时辰入了凉州城便直奔义军统领张将军府上。 张远曾是凉王旧部,衷心为主,因不满朝廷将凉州封地收回而两次刺杀入驻凉州州牧,多次百姓小规模起义都少不得他的原因。张远是凉王妃母系族人,又是凉王旧部,如今在凉州说话只是比奚钰更有用。 奚钰想,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凉州城民走上叛国之道。 奚钰终见得张远本人,张远一边与奚钰浅谈一边暗中差了人去请凉王妃的娘亲施太君。张远是有怀疑,眼前之人与他印象中的世子容貌与身形都相差甚大,再者便是听她所言与张丛汇合,然,此厢却未见长子一同回来,这心下不免猜疑。 而这问题却并非奚钰所考虑,未路上方便掩了本来面目又风餐露宿,形容自然萧瑟不少,此厢她看来比这张将军府里烧火的家丁都不如。 张远与凉王妃母系族人虽为同宗却并非同脉,张远乃张家旁系所出,因着这层关系对外只道是凉王妃母系族人。待施太君到之时奚钰终究忍不住多年的心酸与背井离乡的痛苦,祖孙二人抱头痛哭。 那张远虽为旁系中人,却也因着施太君的身份将其尊为本家长者,亦同小辈们唤声‘主母’,如今瞧得那堂中哭泣不止的祖孙张远即刻戒心顿消,晚间,便请了奚钰密谈要事。而在次日,张远便又将各方权贵豪绅聚集一一为奚钰介绍,只道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待少主登位,一声令下他便鞍前马后候令。 奚钰在未到北地之时心中还颇多忧虑,担心张远亦是如康靖王一般表面喊的口号与实际的行动不相符,毕竟她整整三年未回北地,而至君上收回封地的圣旨下达后,她便也不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她入朝,还留在这北地的旧部难免不会打着她世子之名行不义之事。 然,今日她却信了,张远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虽在拉拢各方势力之时耍了些手段,然而对凉王的衷心天地可表。如此性情的武将,也难怪教出张丛那般直爽之子。 推翻朝廷自立为王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要想说服众人怕是还要下一番功夫。这其中张远的作用甚大,说服了张远便说服了各方势力与豪绅,说服了这些大老爷们便能说服百姓。 如此,奚钰特意买了好酒陪将军对饮,又以佳肴诱之,以小见大,由狭到广,道尽天下事,说尽古往今来纷乱战争。二人从席上论驳到盘腿于毡毛地毯上指点江山,手在秀丽江山上指点争论不休,终究张远败下阵来,叹得一句: “凉州有如此明主,百姓之兴也!” 张远作为五十万义军的统领向朝廷提出的条件便是北地再为封地自制,并要求再封凉王之子为凉州王。 然,前者可行这后者嘛,奚钰略微思忖,她是已死之人又是女儿身,如何为王? 那张远亦是个有法子之人,急书奏折一封要求君王昭告天下,凉王流落民间之女找回,而为安抚凉州百姓与对贤王之敬意,厚赏家人。北地再为封地,自然郡主亦可守一方城池。 奚钰觉此法子甚为荒唐,凉王离世三载,在世之时这么多年未曾有任何消息说凉王还有流落民间之女之事,这说法如何叫人信服? 然,奚钰正苦闷之际,八百里加急密报送入凉州。 王竟允了! 奚钰此厢实在不明王如何会同意如此荒诞之说,然,当圣旨昭告天下之时她方才明白,王早已安排了。 残冬二十八,三道圣旨先后飞入凉州。 第一道,凉州北地重新化为亲王管辖范围,允其自制,具体条文发令与各州郡相同。第二道便是昭告凉州百姓,凉王流落民间之女已找回,并将承袭王位管辖凉州北地。而这传奇身世亦清楚解释,郡主流落他乡机缘巧合下为襄阳王夫妇收养,即,便是那襄阳王嫡长女沅姝郡主。第三道,便是婚诏。元日后第十日帝王将迎帝妃入住盛金帝宫,帝妃正是襄阳王嫡女沅姝。 这三道圣旨道道分量颇重,如同三道惊雷于凉州北地上空轰隆炸响,惊得百姓无所适从。三日里,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家家户户门庭若市,百姓高兴得痛哭流涕,对天跪拜,只愿凉王一族再回来为他们做主。 他们穷苦百姓想的仅是过几日安生日子,若不是逼急了谁愿意去反朝廷?如今几道圣旨如同大赦天下般令百姓不再殚精竭虑,声声跪地于君叩首,高呼君上英明! 元日还是来了,并未因凉州诸多大事朝夕间发生而有任何迟来的现象,如她所料,若圣旨到那日便离开,奚钰今年的元日便将在途中过。而如今她却被留在了凉州,与民同乐,再一次在元日之夜与百姓融为一体,踩着熟悉的步伐唱着熟悉的歌谣幸福着,快乐着。 第三道诏书言明,初月初十便是迎亲之时,她须得赶回襄阳做君王的待嫁娘。 叔娶侄女,此际与天下人有颇多微词,然,古往今来的先例并非没有,大遂炎帝与帝妃银姬便是不论关系却成就了一段旷世奇缘,再往后的成帝与二妃云氏同样留着相同血液…此厢若为君王,天下人虽多有不耻,却并非半点不能接受。 而凉州百姓就更无此忧虑,百姓只为郡主欢呼成了一代帝妃,这是凉州有史以来第一位入驻盛金帝宫并位居帝妃之高位的贵人。在此等荣耀下,那长幼尊卑又有何关系? 为着能赶上日子,奚钰与夜千痕二人一路马不停蹄往襄阳城奔去,途中换了三匹好马,总算在初月初八天黑前入了襄阳城。 然,人也累得不清。 元日之后王府便已忙着筹备,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欢天喜气当中。然这到初月初五六了都还未见郡主身影,这便开始着急,日日派人出去打探,整个王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到待嫁之日郡主未至。 “郡主回府!”声声高喊通传,即刻惊了襄阳王府上下,即刻全府轰动。 奚钰进了一片红火似的襄阳王府,跨入大门当即人便倒了下去。身后夜千痕面上亦是风霜残重,并未好到哪去。见着奚钰应声而下,即刻上前将人抱起来。 即刻王府众人与还有不少早来贺礼的宾客前后快步而来,远远的便跪于偌大院落:“臣等(妾身、臣女)叩拜帝妃,娘娘金安!” 一同而来的还有襄阳王老母,八十高寿的老夫人此时同样叩拜在雪地中等着帝妃大赦。 夜千痕满面的风霜有些裂痕,抱着奚钰越发瘦弱的身子立在台阶上,动唇却始终未出任何声音。垂眼看奚钰,她已是疲累之极,体力透支,这厢到了信念之地强撑的意志自然轰然倒塌,昏厥了过去。 夜千痕缓步走下石阶,穿得陈旧早已不妨寒的雪靴停在为首的襄阳王与老王妃面前。 襄阳王缓缓抬头,大怔,急道:“帝妃她……” 夜千痕极平静的说了句:“体力不支,晕了。” 襄阳眸中闪过担忧,想来是忧心明日能否能行嫁娶之礼,据闻君王迎亲队伍已快入襄阳境内了。 “都还愣着作甚?速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来,女子们速去帝妃院落看看可有不妥当之处,好请帝妃休息……”襄阳王面色一急即刻吩咐下去。 襄阳王口中‘女子们’所指的是府中姬妾所出的女儿,因是庶出,所以有姓无名,待字闺中,待的便是将来迎娶她们的夫君亲自赐字,介时,这些庶出之女才有真正的名字。 襄阳王吩咐即出,奴才、女子妻妾散了大半。襄阳王妃瞧着奚钰惨不容睹的面色心中担忧,即便不是亲生,如今也是在她名下的亲女儿,她自然心疼得紧,眉目里瞧着奚钰那脸即刻便沁出热泪来。 心道别家女儿出嫁之前都在闺中好生调养着身子,偏生这大遂最尊贵的女子无福受之,临近大婚还劳累如此。心中如此想着便又添了不少伤心来,又瞧着奚钰还被个男子抱着,当即大骇,这男女有别怎可如此越矩?遂,唤了长子宣城来,将奚钰从夜千痕臂弯中接过。 宣城虽同为青壮男子,然这身份却是长兄,有这层关系便已显得恰当,女眷都随着宣城世子与王妃往奚钰曾住的院落去。身后的夜千痕目光紧紧跟着人却早被良华拖走,只听良华喧嚷道: “师父师父,快随我来,瞧瞧我功夫有没有长进。” 襄阳王早得知良华拜了位武师,今日又见这位侠士乃帝妃身边之人,想来官位不低,想着应是禁军统领之类。然,在盛金帝宫当差如何也比他人威风几许,幼子倘若当真愿意习武,如今又有好出处和投奔,那便也允了。 西厢楼阁中上下忙做一团,其实本不需如此忙碌,因着王妃与宣城世子皆在,府中姬妾与女子们总不得站立着无所事事,都想争着机会一一做表现。这世风里,贵族院落中从来都是嫡庶有别,姬妾再得宠也从不会嚣张过正室,后院中正室自有任何人的生杀大权。即,如此世道里,妾侍风头甚过正室之说甚少出现。 因着此因,这西厢楼阁中便出现了眼下这忙得‘热火朝天’、‘应接不暇’的场面。 想来奚钰是累极了,王妃与秋果等贴身女婢将她整个人里里外外梳洗打理,从下午忙到夜间,她竟无半丝清醒之象。也总算在夜里将她收拾妥当,王妃还不愿离去,静守于奚钰床前。 王妃对奚钰的关怀少不得有君王之因,然,撇开君王之因对这个即为帝妃的女儿还是颇为喜欢的。如她所言,多年盼女未得,如今得了个举世无双的女子于膝下为女,她何其感谢? “王妃,奴婢瞧娘娘到醒来还要些时辰呢,王妃还请先歇息,此地有奴婢守着断不会出任何岔子。”秋果掌了灯入内,再用红色灯罩将烛火罩住以令火光均匀分散。 王妃轻轻摸着奚钰光洁的额,瞧着她瘦尖的下巴心里不免又是疼惜,轻声叹息,道:“也好,你且好生照料着,待娘娘醒来你便叫厨房弄些热食于她,需爽口又暖胃的,万莫怠慢了。” “是,奴婢遵命,恭送王妃。”秋果礼下乖巧应道,待王妃出了屋这才起身,规规矩矩的守在奚钰床前。 然,瞧奚钰这情况襄阳王妃是多虑了,直到第二日晌午人都未醒来。 期间良华与宣城世子、陌云二公子都来过两回,坐等些时辰又离去,此厢良华已是第三回来了,秋果瞧得三公子这满面焦急忽而笑道: “三公子急甚?娘娘连日奔波睡这些个时辰自然是要的,你且先回去,娘娘一醒,奴婢便差人去请你?” 良华心下烦躁,道:“好个不知规矩的丫贱婢,我担心沅姝来这守着又如何?” 明日便是大婚,她便要随着君王去盛都,这厢若再不醒来他便再无机会与她说话了,他就盼这着会子相聚也不成?瞧着时辰点点流逝,他那心便越发难受,秋果这话若是常日里说是无碍的,可巧此厢不是时机,即,这当下便已恼了良华。 秋果因着在奚钰身边伺候,与良华也相熟,日前比这话放肆的也有却也未见得他生气,哪知今日是为他着想的几句话竟将他恼了。这突然来的脾气使得秋果微愣,即刻跪地求饶: “公子饶命,奴婢越矩,求公子开恩!” “拖走拖走,烦人!”良华怒道,即刻在外之人将声声告饶的秋果带了下去。 良华站立不住,便入了奚钰闺阁,有守在屋中的女婢瞧得良华入内欲出声将其请出去,然适才秋果的下场却与她们惊了个醒,不敢多言,要好在三公子还是未束冠的少年,即便于理不合也无甚大碍。 良华撩开珠帘入了内屋往柔软的床榻上一坐,即刻定睛瞧去,她果然睡得极沉,看那光景若不唤醒她怕是还要睡上一个对日。良华瞧着她心里便踏实了,然而未过多久便想着明日便是嫁娶之礼,她明日便要与君王离开,心里又颇为失落。府中姊妹都是无趣之极的人,极难得来了位与他志趣相投的姊妹,这才数月便要离开,一想便愁死满怀。 “沅姝,沅姝你醒醒,良华瞧你来了,你快醒醒。”良华竟大无畏的使手推熟睡的奚钰,越推越使力越喊越大声。 厅里待伺的女婢吓得面无血色,那屋里熟睡之人可即将为大遂一国之母一代帝妃啊,三公子如此不怕遭罪么? 然,外间女婢虽心焦,却也只由得心里着急,想着万莫将自己连累便可。 良华越发放肆,竟然欺近奚钰的脸,使手将她闭合的眼眸扒拉开,还边说:“沅姝,沅姝醒醒,你那匣子里的首级不翼而飞了快些起来寻……沅姝,沅姝……” 这小子下手倒是不轻,扯着奚钰那排睫羽往上提着,还鼓着气息往她眼里吹。奚钰那厢再是沉睡被良华这般捉弄那也睡不着了,伸手挡开他胡闹的手翻过身蒙了锦被再睡。 良华一愣,急道:“这瞧着已醒了如何又睡过去了?沅姝,沅姝……” 侧目往那桌上的壶瞧去,即刻起身往外奔,奚钰松了口气以为这小子总算走了,哪知才安心的闭眼,一杯冰凉的水往她脸上来,顺着面颊往脖子里流。 “死小子--”奚钰咬牙即刻腾身而起,良华一声欢呼,大喜道:“沅姝你可算起了……” 这话未落脑袋身板儿即刻被奚钰带着一个旋转仰趴于床榻,下一刻少年屁股便被剑鞘毫不客气招呼,奚钰咬着牙一鼓作气拿着剑下下不留情,怒道: “今儿我若再不收拾你你便越发没大没小了,这等猖狂性子日后出了这王府在外头耍横,丢了自己的脸不说没的叫人笑话王府没规矩。母亲下不得手那是心疼你,我可自不相同,今儿我打了你,你便出去与人说是我性情嫉恶故意于你为难也好,说我代母训斥也罢,这板子你便是吃定了!” 良华乃襄阳王幼子,自幼聪明襄阳王与王妃视如掌中珍宝,哪里得来如今这般抽打?剑鞘下落先头几下他便是挣扎反抗得厉害,嘴里头自然也嚷着不服管教的话,然而到后来被抽得越发狠了便不吭声了,咬着牙挺着,一张脸涨得血红。 奚钰也是怒极,然这抽得二十来下便收了,气消了大半松了手坐在床榻一旁将剑悬挂于一旁,轻声叹息,实乃喘气。几日奔波劳累,又睡了一个对日米水未进,适才抽人的力气已将储存之余挥霍完。 抬眼往外头喊:“来人!” “娘娘请吩咐……”外头待伺的女婢即刻滚进内屋跪在地上抖着音道。 奚钰微愣,这称呼…这反应…想来她这确实过分了。干咳了声道:“于我准备些暖胃的吃食,即刻送来。” “是,是奴婢马上去。”女婢跪着往后快速移动这才起身,奚钰瞧得眉间紧锁,当即再唤:“慢着。” 那婢子一转身又‘嘭’地往地上跪去边磕头道:“娘娘您吩咐?” 奚钰这厢是确定这丫头在怕她了,侧目瞧了眼双目通红的良华微微叹息,为何她一世英明总在遇着这小子时毁于一旦呢? 道:“日后不用跪,去吧。” “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女婢从地上迅速爬将起身风一般退了出去,三公子都打,何况她们这些个奴婢?只怕她们的性命在帝妃眼中如草芥卑微,只得尽心服侍生怕错了丁点便去了这条性命。 奚钰往外间瞧,秋果那丫头呢?难不成被调去别院了? “秋果,秋果……”奚钰轻唤。 然,良华却在她出声时身形一抖,奚钰侧目瞧他,喝道:“你还不走?还想吃板子?”这说着便作势再伸手去取剑。 良华心下大骇,立马弹跳起身双颊淌泪,双手往后兜着臀屁滚尿流的逃将而去。奚钰微微摇头,想来此事会令那小子记上颇久,便再唤: “秋果……” 介时外间待伺的丫鬟战战兢兢入内回道:“回娘娘,秋果姐姐被三公子关了。” 奚钰一愣,这死小子,她院里的人也敢动?早知此事适才便多抽他两下让他记个狠,看他日后还如何狂。 将郡主令牌交与那丫鬟道,“去,把秋果领回来。” “是,娘娘。” 女婢离去不久饭菜送了进来,奚钰瞧着却有些没胃口,将粥食喝了便再次倒头大睡,胃里存了些东西这厢睡起来便舒服多了。 今日初九,照理说君王队伍明日才抵达襄阳城,然,今日天色擦黑便有士兵快马传来消息,君王以至城门二里外,请襄阳王等速去接驾。 这一消息如即刻在襄阳郡邑内炸响,襄阳王速速着上宫袍与外间襄阳各县官吏往城门处迎驾,官员们刚到城门便远远瞧见军队而至。皇家旌旗迎风飞扬,御撵如仙家之物华丽而来,禁军肃穆而至。 而最前方骑在汗血宝马上俊毅如天神莅临的伟岸男子便是大遂君主,千骑精兵强将唯其马首是瞻,君王左右分立而行的是禁军统领尉缭及副统领徐捍,三人领千军英姿飒爽而来。 盛绝率万军而来,仅带了千骑入城,其余将领已在城外扎营。 襄阳王等朝臣领着襄阳城百姓远远跪地叩拜,千拥万戴。盛绝勒马而至,浩荡深谋喷江海,纵横逸气走风雷,王者霸气昭著如斯,畏得叩拜之人心惊胆颤,心中崇敬之意惊震心神。 襄阳城内百姓高呼拥戴,终到了襄阳王府盛绝大衣掀飞翻身下马,府门前王府上下男丁女眷跪了一地,盛绝粗粗扫了一眼独独少了一人。即刻面色暗沉,襄阳王叩首低声道:“启禀君上,帝妃娘娘此厢在、歇息。” 盛绝即刻会意,襄阳王得大赦起身,随即跪地的男丁女眷们跪着让开道路恭请君王圣驾。 奚钰再度昏睡,此厢府里沸腾毅然她却半点不知,夜里府中设宴,幕天席地,灯烛荧煌。筵排异皿奇杯,席展金毗王学。珠吞壮成异果,玉盘簇就珍羞。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饬;硫刀杯中,粉面丫鬟斟玉液。以此,君臣共欢。 是夜,盛绝入了奚钰房内,卸下浑身寒气除去狐裘大衣缓步而近,立于床榻之际。眸光如玛瑙光亮潋滟,细瞧她粉面罗腮,只见她面颊为锦被中热气熏染,绯红一片,定睛而去,煞是娇艳。红唇轻抿,亦是莹润欲滴。 盛绝上榻,起手将她拉进胸廓,此厢奚钰才得微微醒转。她本是习武之人,天性敏感此厢若不是疲累之际,如何反应如此迟钝。 她眸光荡漾荡开了一眸软化人心的春水,浑浊之光投在他刀剑削裁而成的面颊之上。手上抬抚上他的面,轻呼: “王……” 盛绝心底层层暖意铺展而开,遂,索性将她从温暖的锦被中全全拖出来往怀中抱着。 “如何瘦得如此厉害?”盛绝锁眉轻问。 “嗯。” 她神思未动,依然处于魂游之状。将艳若桃花的面颊转贴他胸怀,不言。 盛绝微愣,垂眼而去,继而浑厚铁掌扣上她瘦尖下巴将脸抬出迫使她对望。只听他语气森然,道:“钰儿,可还认得孤王?” 奚钰心底叹息,她若不认得他此刻便同样遭了和硕同样待遇,哪还能如此? 却道:“九叔。” 盛绝森冷之势方才收敛,轻抚她青丝,以鼻尖相互碰触,继而错过将唇贴合而上,如吸盘一般将她小口吸入口中逗弄吸吮。此一回较前两回怜惜得多,前二回是疾风骤雨试将她拆吞入腹般凶猛,此回他极尽温柔怜爱,鼻息缱绻。 如此爱抚她倒是愿意接受,合上眸与随他来。盛绝垂眼瞧她,她俨然一副‘任君采拮’的模样令他颇为好笑,道:“累了?” 奚钰开眼,眸子倦怠,低声道:“臣女自不量力,然,如此不是王想瞧的么?” 到大婚之日他还要与她一记下马威,二十八下旨,初月初十大婚,即便下旨当日她便启程在初月初十前赶到襄阳亦非易事,何况她在元日还在北地未走。半个月的路程她日夜不休八日八夜终于赶了回来。如此路程,他岂会不知? 想来他是于她擅自主张讨回封地一事的惩罚,遂,于她个教训。即便如此,她自然也受了,无论如何,北地现在已从王土划分,她既得了便宜自然要附和这位爷的脾性?凉州百姓安居乐业于她如此小小惩戒相比又算何? 这便是盛绝的处事手段,恼了他,他不说,用行动告诉她。而她却做不到如此高深莫测的部署,她在他面前永远差一大截。 奚钰从他怀里离开缩回锦被中捂着,瞧着他面色暗沉便道:“你身上还有雪呢,又是一身寒气,我这衣裳本就薄,冷。” 盛绝点头,不语却往她近坐了些许,伸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稔。奚钰缩了两回他越发紧便由了他去,只道:“王,还不走么?恐叫人嚼了话去。” “钰儿是我的妻,我于此多陪你些还有何不妥了?”盛绝反问,奚钰点头,他那番帝王强势理论她不便与他相争,争论一次无果日后便无再次争论的必要。 奚钰往外间道:“秋果可在?” “回娘娘,秋果已在屋外待见多时。”外间婢子即刻回应道。 “叫她进来。”奚钰道,转而再瞧盛绝,讨巧道:“九叔,可否为钰儿代劳?” “何事?”盛绝道。 奚钰当真指使道,“那边的放铜镜处下方有个盒子,你将那盒子于我拿来。” 盛绝抬眸扫她一眼,松了手走过去将她所说的盒子拿出递于她。奚钰从盒子里翻出个小物事随手便将盒子递给盛绝,未出声但那意思便是要他放回去。 盛绝接了瞧着她又瞧这盒子心下忽而有些许古怪,如此被人指使多少年不成有过了?自母妃离世后便不曾有过。将盒子放回原位,再折身坐于床榻边。 秋果这厢进终进得屋里来,知圣君在里间她便在外间跪下叩头,道:“秋果参见娘娘,娘娘金安。” 奚钰继而对盛绝嗔怒一眼轻言道,“都因着你,这些个丫头子如今畏我如虎。” 盛绝眸中闪过笑意,但见她手中物事极小巧精致,是颗原形之物外形镂空,在往里间细瞧中再为镂空,层层而进仅有三层,且质地奇特并非市井常见之物,因刷了层金漆更难分辨其颜色,轻闻还有淡淡幽香传出,上方有红色吊绳下方缀有流苏,整个物事不大却极为讨巧。 “好看么?”奚钰问道。 盛绝微顿,勉强应声,“嗯。”叫他如何说呢?毕竟男子在意的物事与女子相差甚远,倘若她此厢将她床头悬挂的宝剑执手问他如何,他定于她说个一二来,然,这类女儿物事终究不是他所好。 她如何不明他心思,但笑不语,又瞧了瞧便朝外间道:“秋果进来。” 秋果忐忑而入,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有面圣的一朝,此厢她早已双腿发软,颤抖不稳。入了内屋腿一软便再次跪地,头埋得极低。听闻圣君之颜并非人人得而所见,偷窥天子容貌者凌迟。她为保住性命,这厢怕是要将头往地里埋了。 奚钰再向盛绝莫名瞧去,心道:瞧吧,这都是因着你。转而道: “起来,别再下跪。” 秋果起身,头却埋进胸口,奚钰到:“我离开时说回来与你带小玩意可还记得?这是凉州北地特有的物事,乃吉祥之物,带身上可保平安,还有香味散发亦可同等这里姑娘们带的香囊。凉州城内女儿家不论官家小家还是百姓家姑娘身上都带此物。小小物件,你瞧瞧可喜欢?” 秋果未曾想到奚钰能将那话当真,主子一句戏言做奴才的哪里能句句都当真?然而此厢,她忽地讶异抬眸望向奚钰,忽而跪地,双手接过,叩头道:“谢娘娘,奴婢谢娘娘。” 奚钰摆手令她出去,就瞧不得这又磕又拜的样子,佛家曰:众生皆平等。她如此受人跪拜,怕是会折了她阳寿。 往床榻躺下,道,“九叔好走,钰儿不送。” 盛绝侧目再瞧她,伸手撩开锦被俯身而上,道:“当真越发没规矩了,是欲撵我走?” 奚钰轻呼,手挡开他面颊道,“九叔,明儿的礼数定会样样周全,我须得补这一回体力,否则明日若出纰漏,丢的可是国颜圣颜,难道,九叔愿天下人耻笑?” 盛绝伸手捏了下她的脸,点头,继而起身离开,待他取了大衣欲走,奚钰唤道:“九叔,钰儿幸不辱使命。” 盛绝回眸而笑,道:“孤王知道。” 奚钰忽而轻笑,让他快些离开。 翌日起了个大早,因催妆物事早由宫中婆子送了来,此厢只需全全往奚钰身上堆去便是。她是忍着这番折腾,深知这一处不妥便是于王落颜色,无论如何为难她都受着,想来此生也仅此一次。 王府中高朋满座,瑞霭缤纷,香烟缭绕,府门外重重锦绣,紫微堂处处笙歌。右栅左厢,花团锦簇。回廊复道,鼓拍乐通。绣幕高悬,五彩璎珞悬挂纷飞。朱帘半揭,高控着八宝流苏。金炉内暗香焚得馥馥霏霏,玉盏里美酒斟得浮浮煜煜。酒席上满排紫绶金章之贵客,丹墀畔尽列弯弧挂甲之将军。 乐作营中,吹的是太平歌、朝天乐,指日声名播四海。歌喧庭下,唱的是福东海、寿南山,即今功业焕三台。 正是:华堂今日绮筵开,香雾烟浓真盛哉!谁发豪华惊满座,肯将红粉一时回。 外间热闹非凡,闺阁中忙碌一日终将满意而成,瞧她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密态随羞脸,娇音逐软声。奚钰往铜镜瞧了瞧,怔住,此厢面貌璀璨如画,眸间顾盼甚星华。她自己都微微怔住,便也理解适才那些个于她梳头上妆的婆子丫鬟怔愣之因。 终听得君王到,一应喜婆丫鬟鱼贯而入,奚钰跟着被人接出。去了奚家祠堂祭拜祖先后又入了正厅。正厅处银烛光生,红蜡影映成双字。门悬彩幕,恍似五色云流。奚钰跪别襄阳王夫妇,再受兄弟姊妹见礼。 待得良华出,奚钰定睛瞧去,他眸中于她竟有畏惧之意。心想着难道是昨日下手重了,瞧他近身与她拜别,跪地之时的不便,心底顿生愧意,亲自将她扶起,过耳之时凤冠擦过少年发丝,她轻声耳语: “若愿随沅姝同去盛都,便差人告诉我,待你随你师傅学了好本事沅姝便许你官职,如何?” 但见少年眸中火光簇簇,定定将奚钰瞧着。 奚钰且笑而还之,早看出这小子并非池中物,倘若家奕锻炼,他日毕成大器。如此,也为报恩于襄阳王夫妇。 盛绝一身暗红绣金龙西服勒得人丰神俊朗,俊逸之气逼得人不可直视。接了帝妃拜别襄阳王夫妇,送奚钰入了御撵率领千军策马而去。身后王府中毅然欢声笑语,举杯畅饮。 然,良华却退了外间宫袍,从侧门狂奔出去,口里大呼: “沅姝,沅姝--” 尽管少年竭尽全力,亦不能追上军队,马蹄国际尘土纷扬,他所到之处留下的便是在空中纷扬的尘土。 少年爬上城楼,立在城墙之上,双目朝军队望去,伸手挥动。他知道她已看不见,然,他却固执的挥着手直到长长的军队没过天际什么都不剩才失落离开。 良华下得城楼,城墙处夜千痕站在他面前,良华继而喜道:“师傅,师傅你带我去盛都,我要做官!” 夜千痕半晌才道:“你本事未成,只能于她添麻烦。” “师傅你教我吧,良华发誓定用功学习,不负师傅所望。”少年脸色严肃,直直望向夜千痕。 “沅姝说了,让我学成本事去盛都找她,我只想去盛都不想在这王府过逍遥日子。我想像沅姝一样手拿利剑,能过千军而不倒,我将来还要上战场杀敌,卫我大遂河山!”良华一字一句道。 夜千痕瞧着认真的少年,从他的顽劣到此刻的雄心壮志,当即心生几分折服。奚钰曾与他打赌,说良华性情虽不羁却是好苗子,她说这小子将来必成大器。那时奚钰说这话之时良华还将逍遥二字挂嘴边,他自是不信。 上战场杀敌之人有几个是出身贵族?已经封王拜相此生便可安乐一生又有几人还会舍了现状去拼搏?岂知,这才几日,便已有转机。对良华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对奚钰的远见添了几分佩服。 ------------ 卷 二:君王侧 盛金帝宫 君王宠妃 二 君王喜,大赦天下,免农商一年苛捐杂税至此百姓欢呼,大赦待罪之人三日内,各州府中牢门大开,至此,顽劣宵小之徒都叩拜天恩,改邪归正。初月十八,帝、妃终于入了盛都皇城。这日祥云缭绕,百姓欢乐长街恭迎,笙歌一派声齐。 宫中摆开盛大筵席,于长乐大殿中官分大小,位列左右而排开,大殿之内皆为皇亲国戚,绵延到殿外席地摆桌吃酒的便是百官与地方官。 只瞧得这长乐大殿喜气飞扬,水晶帘卷虾须,云母屏开孔雀。盘中珍馐麟脯,君臣同欢笑捧紫霞觞。中有丝竹之乐起奏,羽衣霓裳起舞。因着大婚之喜,王早已敛下戾气把酒与臣同饮,觥筹错杂,食色缤纷,高兴之处一一谢过王公大臣们为国为民之衷心,百官感恩戴德,饮尽壶中琼酿。一时间文官作诗贺君王之喜,武将耍枪为众人助兴。真是‘捷闻异域欢无极,功著边城喜倍多’。 终得了后半夜,尽情欢闹的一日才慢慢过去在这寒冬深夜里安静下来。君王喜,百官敬酒来者不拒生生了喝了不少。筵席终散尽,他归心似箭,上了御撵却几乎昏睡在上面。 乾元寝宫早已因这帝妃入住而里外大肆翻修过一遍,劳民伤财的结果便就是如今这座宫殿极尽奢华的金碧辉煌。宫门今日亦张灯结彩,红毡愣是由殿内铺到了乾元宫外。 再瞧这寝宫内,文几上,龙涎香喷金猊;花屏中,连理枝高莲蕊。银灼辉煌,色映堂前明月;凤箫雅奏,声飘帘外春风。内殿里貌美宫婢面贴花红垂首待立,龙榻上娇儿静坐,只待夫君归来。 鸳鸯枕上谐连理,悲翠衾中品兰香。夜了,奚钰不止一次起身将目光外探。想来他今夜定喝不少酒,遂又命宫婢让御厨准备醒酒汤水,然,汤水送来凉了一次又一次,还不见王归来。 终待她再受不住,连日奔波在途中,虽御撵舒适却依然令她困乏不堪,子时末便再也等不得侧身睡了。 王入内时恐惊了她即刻令屋里待伺宫婢出去,他在屏风处静立半晌转而去了后方浴池,去了这一身浊物又里外打理完整这才入内瞧她。 奚钰睡着只觉呼吸渐急被憋醒过来,掀起眸帘,原来是他将她唇舌所附吞了她所有气息。伸手将他推开道:“喝醒酒汤没?” 盛绝点头:“爱妃心意,孤如何不受?” 她被他瞧得红晕散开,眸色含春,自撇开目光往别去瞧去,他则不依将她脸儿扣上,衔着她两瓣唇低声问:“怕么?” 她目光游离,应着:“嗯……” 能不怕么,今夜便要成妇人了,做了十七年的男儿,一朝红妆加身便是这凤冠霞帔。叫她如此短时间里如何适应?各种惶恐纷至沓来,心跳得异常之快,面色也红得越发不正常。本欲强装镇定一回,哪知因着他这二字所以努力付之一炬。 他底笑,伸手为她除衣,只剩件金线所绣龙凤呈祥的大红兜儿,有此还不如没有来得实在,这一刻君王冷静的眸色即刻燃烧起妖冶嗜血的火焰来,瞧得她心惊胆颤。不是怕他,是他此厢这模样太过骇人。 忽而一丝退却双手掩胸,他则扯了自身衣裳继而将她卷入炙热胸膛双双滚落龙榻,放下金色床幔,掩去一室旖旎。 她记不得他是如何将她引诱如何弄得她如溺水便痛苦犹如飞天般快乐,只记得在他将入内之时,他执手紧握,于她耳际发誓:“此生相随,白首不离!” 晨间醒得极早,她起身瞧得这金龙云纹幔顶微征,心中突地一跳,即刻意识到她已为新妇,心中百般滋味上涌,道不明是喜是忧,侧目往身旁瞧去,却不期然对上盛绝含笑的眸。她心中一慌,欲起身逃脱。 忽而床榻间会多出一人来,还如此颇具危险之人,这头一日自然不能习惯。起身却极快被拖了回去,她不安,昨夜的荒唐羞人一幕幕闪现,臊得她即刻面颊绯红。 盛绝翻身将她压在身旁侧卧着瞧她,手往她衣内去,她浑身一震,那些个羞煞人的记忆再次无情袭来,她轻呼:“王……” 盛绝含笑,眸间一片温柔,粗糙大掌带起阵阵别样电流在她身体流窜,轻触肌肤转而瞧着她咬唇红艳的面儿,轻声道:“我的娇儿……” 帐内再度春宵,君王榻上寻欢之强劲不逊色他为人的捐狂与霸气,他还未尽兴,倒是弄得她讨饶声连连,只愿就此活活去了了事,偏生他依然生猛进攻,逼得她吐出满口淫靡之声,羞得她左躲右闪。 贺迎帝妃之喜,免三日早朝。盛绝自是可放肆寻欢,晨间之乐自然较新婚夜里生猛,所求无度,倒是日头穿过云雾之时二人才起身。 着了繁琐宫装,再梳上复杂发髻,钗环装饰,如此她便如活脱脱的美艳宫妃静立。盛绝亦着了飞龙图案的华丽衮冕,入内瞧宫人与她着衣继而退却众人,他亲自上前,她面色绯红并非胭脂所晕,唇红如血他垂眼而瞧,瞧得他心神荡漾。继而附唇轻碾,鼻息缠绕,她避开,眸中赫然一片娇羞: “好不害臊,大白日的也不避讳。” 盛绝微微点头,应道:“嗯,钰儿言下之意便是夜里随孤随便弄之?” 奚钰那面色即刻血色纷飞,绚丽了一室静物,侧身而立,轻呼:“王如何这般不羞不臊了?有失帝王之仪。” 盛绝近身,于她身后环扣锁入怀中,道:“还记得么,孤为钰儿做风流夫君?” 与他说理她几时占得先机过?解开他紧扣的手臂道:“快些吧,太妃定等颇久了,她虽嘱咐了这跪拜之礼免去,然这头一日还需于她奉茶的,王定不想日后太妃因了这茬子寻我的不是对么?” 盛绝道:“太妃非孤生母,你自待她恭敬无须多做任何,她若说日后免了跪拜之行你不便多坚持,于她瞧来,你做诸多皆无意。再者,她有儿孙尽孝,你无须去添那些个堵省得自讨没趣。” “于太妃是康靖王叔的生母么?为何没去那岳山之巅守着先帝灵位?”奚钰微微诧异,岳山之巅不正是先帝宫妃最好的去处?王为何还要将康靖王叔生母于太妃侍奉在帝宫?而如今康靖王有谋逆之心,于太妃在宫中岂不是做了无间道? “先帝宫妃五位,大妃乃孤之生母,早年便离世,二妃顺位而上便是如今的于太妃。母妃离世后孤还是孩童,先帝便将孤过继于于太妃,如今,她为正宫太妃乃情理之中。”二人上了御撵往圣徳宫去,同时盛绝恐她疑惑便细心于她解释。 奚钰自己想得入神,盛绝话落目光往她身上过去,半响不得她应话便将她脸颊勾了过来,自己瞧着问道:“想什么连孤王说话都听不见?” 奚钰抓下他的手认真道:“这于太妃在宫中少不得掌握了宫中诸事,而今康靖王又生异心,倒不如让康靖王接了于太妃出宫养着去。” 盛绝眸间含笑,奚钰瞧着他目光微愣,记忆里甚少瞧得君王带笑,如今这个温润男子与曾经孤高傲绝的君王相差甚大,令她忽而有些个恍惚,错认了夫君。 他轻点她鼻尖,道:“你这想法何其任性?于太妃在世人眼中亦是孤之母妃,如何能令康靖王请出宫去?太妃不在帝宫而在亲王府里,这叫天下人如何论孤?没的叫人以为是孤王容不下先帝后妃,生将太妃撵出去。” “嗯!”也是,如何王当年是先帝过继于于太妃,世人眼里那便是太妃亲子。然,如今于太妃所出的康靖王有异心,她作为生母自然向着的是康靖王,谁做这大遂君主,太妃之人都是她。 王手段狠戾,在当年登基之时便以铁血手腕朝夕间嗜杀手足,当年的康靖王与奚钰之父嘉靖王力排众议助王登基,而嘉靖王终未躲过一劫,三年前离世。如今先帝九子在世的便仅有康靖王一人。 如此看来,当年王留得康靖王性命并非因念其拥护有功,而是因着这帝宫后的于太妃。多年康靖王相安无事,这位久居深宫的太妃定然作用不小。 盛绝瞧她神思再去,心下无奈,当即将唇附了过去,奚钰即怔,速速将他推开,道:“你作何?” 盛绝暗下眸色,他这娇儿真真是好不可爱,让他亲近一回都需得瞧她脸色,他道:“你心思尽往别处飞去,叫为夫如何心甘?倒不如亲近些叫你把心思全全放在孤王身上。” 奚钰闻之深深汗颜,无奈道,“你是君王,君王德行操守岂能如此轻浮?” “孤是君,亦是钰儿的夫,夫君如此,娘子你说有何不可?”盛绝轻言反问。 奚钰被堵得无言以对,本是有礼却浑不过他三句。盛绝得了胜利自是越发放肆了,勾过她唇好生逗弄了一番,将她嘴上唇脂吃了个干净,也印得他唇色艳红,极为妖冶撩人。她本是怒而气他,却抬眼瞧去时生生心惊了片刻,忽而又笑,道: “我家相公好颜色,涂上胭脂胜娇娥。”又起绢子于他一一擦了去。 盛绝当即正色道:“如此,我们的孩儿定是这世上最美之物!” 奚钰再次无言,盛绝觉着极有趣,她的一切他都觉新鲜。往她身边挨近,轻嗅女儿清香,道:“娘子都同为夫同塌而眠了,还如此害羞?” 奚钰真真想封了他的嘴,盛绝却在此时正经道:“你切勿担心,太妃年事已高,且她身边之人都为我掌控,再者康靖王甚少入宫,圣徳宫的宫人若要出宫便都有禁卫跟着,即便太妃得了任何消息想于康靖王通信也不会那顺利。” 她侧目,瞧他如此自信便放下心来。想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王是何等睿智之人,岂容身边之人有何动作? 到了圣徳宫外,盛绝先下撵轿继而伸手去扶她。奚钰出来脚轻抬却微顿未曾落脚,只因匍匐在地的奴才以后背相乘做那踏脚凳,她脚收回,一手交与盛绝紧握而另一手扶着额上钗环竟从撵驾上跳下。 盛绝忽地眸色阴冷,奚钰却无视他此时表情只道:“奴才也是人,并非畜生。”转而对匍匐于地的宫人道:“你起吧!” 那宫人待君王与帝妃入了圣徳宫内才起身,奚钰不知,今日这无意之举竟得了他日大恩,后日忆起她却言笑已忘了此事,而这宫人却是将此事挂记了一辈子。 因帝妃入,这头一日定要于祖宗跪拜,再于太妃奉茶,皇家之人亦会在次日前来跪拜帝妃。 奚钰以为今日与和硕定会与和硕相见,搪塞之词都想全了,入殿内才知和硕并不在,奚钰当下也松了口气。 在拜了皇家祖上后便奉茶于太妃,奚钰跪地,趁着将茶递于太妃之际她打量了这位看似无害实则却深藏不露的老太太。 即便这位太太用了如何的滋养驻颜之术,岁月依然很不客气的在她眼角深凿了两道纹,光洁的脸瞧起来即便肤色再好,依然将她年岁出卖。发丝光亮倒是难得,双目慈爱平和,乍一看倒确实是位温和的宫妃。然而,那双温和目光下的眼睛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犀利与谋算却不曾令人得知。 奚钰仅扫一眼,便缓下眼睑。太妃早有言,帝妃入宫面其每日跪拜请安。遂,她与这位颇为厉害的太妃日后是极少有交集的。 太妃饮了茶递于身边的婆子继而亲自起身将奚钰快快扶了起来,手握着奚钰慈爱道:“这下总算好了,君上总算迎了你进宫,这后宫总算有了女主人,大遂天下也有总算有了国母。沅姝啊,我这做母妃的就盼君上两件大事,这头一等便是迎娶帝妃,这二一件自然是子嗣了。如今你已进宫,便多上些心,为我大遂绵延子嗣,我这做母妃的便也安心了。” 奚钰面目娇羞,一副初为新妇之色听得太妃如此说又难为情又不得决绝,只得一一应下。太妃话完了便向康靖王见礼,因君臣有别,敬康靖王只是因着长辈关系,她不用再跪拜只敬一杯新妇茶便是。 说来她身份颇为尴尬的,那太妃来说若以她的身份自改是唤声皇祖母,而今身份转变,‘奶奶’成了‘母亲’。这康靖王亦然,曾经唤的是王叔,而今却唤了王兄。而由此康靖王之子和硕郡王便在辈分上生生小了一辈,曾经唤她皇兄,辈分平等,而今再见着怕得唤声婶婶了。 当奚钰将茶盏递于康靖王之时,康靖王抬眼间赫然惊吓,眼前帝妃眉目如画,巧笑嫣兮,生生比那月上嫦娥都美艳了几分。他震惊的并非是帝妃貌美无双,而是帝妃这容貌,这容貌分明就是已殁的贤王盛夕钰! 康靖王心中大骇,微愣之下竟大胆直视。然,贤王分明是亲王,眼前却实实在在是女子,难道,君上昭书天下,曾,凉王之女流落民间是真的,并非因对北地控制的手腕? “沅姝敬礼,见过康靖王叔,请受茶!”奚钰将康靖王眸中的震撼视若不见,并不以为意再一次说道。康靖王在震惊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自然也要当做不知道。 盛绝冷声而出:“康靖王是嫌帝妃这茶水不合,所以不受?” 康靖王当即大骇,即刻下跪,道:“臣惶恐!”又起身接过帝妃之茶道:“臣受茶,谢娘娘!” 奚钰往一边退去,康靖王时不时将目光投过去。贤王在世时他见过多次,因着和硕与贤王来往甚密,贤王去康靖王府次数自然不少,常有碰面。虽然不曾深接触却也能肯定,帝妃容貌虽近,性情、举手投足间与贤王相差甚大。 盛绝来这圣徳宫每回都不超过一刻钟,今日陪着帝妃在于太妃这里坐了二刻时辰才走。 君王与帝妃离开康靖王便将宫婢遣出外殿守着,他与太妃入了内殿。康靖王神色凝重,道: “母妃,这帝妃当真是凉王之女?” 于太妃适才那温和慈爱的神色即刻隐去,眸光犀利,微合道:“当日诏书下,本宫以为是王上随便找了个女子搪塞北地那帮愚蠢百姓,这凉王之女一说便自然当不得真。而今,这帝妃音容与当年的凉王妃极像,那股子举手投足亦是贵气十足,定不是随处拉的普通女子凑数。” “倘若如此,儿臣便猜不透君上是何意了。若帝妃身份是捏造随意找来的女子假扮,仅以此身份安抚凉州百姓,而他虽下了旨将北地重新化为封地,若这女子是假,那北地便与没划一般同样还掌握在他手里。然,帝妃身份却是真的,君上这步走的是什么棋?”康靖王眉思深锁。 于太妃忽而气怒道:“罢,已成定局之事还有何好在意的?未曾在王上之前将北地拉拢,这就是你的失误!本宫早令你做此准备,你若早听本宫之言先做部署,这帝妃如今在的就是你康靖王府,而非帝宫中。你若早一步,这沅姝成了你儿媳,那凉州便就是你的!凉州虽是个蛮荒之地,然,义军五十万,又对凉王忠心耿耿,你若收了这五十万兵何愁不敢与老九对抗?” 此言落于太妃面色早已气得面色铁青,她被盛绝困在这圣徳宫十多年,精心部署了这么久,竟未料到这个混账儿子如此不中用。 “少了这唾手可得的五十万兵力本宫又需部署多少年才得到?没用的废物,早知你如此没用,本宫当日保你有何用?还不如老五!”太妃拄拐大怒道。 当初舍弃老五保老大,只因老大她更能控制,老五是几兄弟中唯一能同老九这匹野狼抗衡之人。当年兵败城下,她即刻扶起老大令他率领禁军从侧面进攻,佯装成讨伐老五之象,以令老九信他是拥护他,再加上太妃力保如此才了条性命。 于太妃愤怒如此康靖王也握紧了拳,他是兄弟几人中资质中庸的一个,是比不得老九的明见万里,比不得老五的雄才远略,可若不是他此等资质,母妃能在最后选择他? 他们同父所出,老九有的他没有?老五有的他没有?到底谁才是最后赢家?储君之位始争之时,老五与老九便注定其中一人登位,康靖王敌不过老九的智谋势力又远不如老五,他只能韬光养晦坐等时机。 他在等,于太妃亦在等。老九和老五无论谁最后成了储君,对于太妃都不利,索性让他二人蟹蚌相争。当初老五兵败城下,若于太妃肯出手老五定能反败为胜。然而于太妃却选择康靖王这腐朽之人,为的就是日后能控制。 康靖王等来第一个契机便是得到于太妃的相助,这眼下是第二次契机。 只待,康靖王坐上高位之时,这控制了他几十年的深宫妇人怕是命亦不保。 然,此时只等认错,康靖王跪地叩头,连声自责。北地之事他以为挑起了与朝廷的矛盾便能内乱一段时间,然而老九竟下手如此快,一招釜底抽薪便将局面稳定。是他疏忽了,看来,他不能再拖,需加快步骤。 奚钰那方回了乾元殿便令人将头上沉重的金步摇除去,极复杂却极压人的花开富贵髻也一并拆了。身后盛绝笑意不减,于她身边坐着,她苦着颜色道: “女子当真不易,我为你做了如此多牺牲,你日后便再不能将我欺负!” 盛绝朗声而笑,轻点她鼻尖,道:“好,日后,孤王任你欺负。” “娘娘,这是将送去上衣宫订做的宫装款式,您过目!”在君王、帝妃说笑间这不期然的声音至天而至。 “嗯,随意吧。”奚钰侧目而去轻笑道。 宫婢微顿,却依言端了花样离开。奚钰忽而叫住她,道:“等等,你回来!” 那宫婢即刻又折回来垂首待命,奚钰上下瞧着,忽而欣喜大笑,扔了夫君起身去抱这宫婢: “月儿,真的是你月儿,我差些就让你去了!” 清月抬眼瞧她,叹息道:“娘娘金枝玉叶,自是高不可攀贵不可言,哪里还记着臣女?” 奚钰笑出声来,捏着清月脸蛋细瞧,倒并不将她揶揄之言放在心上,再左右上下瞧了瞧,又量了量,道:“嗯,很好,气色好了很多,虽比之前养胖了些,倒是最最合适的。如此佳人,自然堪得上倾国倾城。” 清月叹息,好言提醒道:“娘娘,您失仪了!” 奚钰瞧瞧回头瞧自己夫君,盛绝满眼温柔的瞧着她,这厢恰巧对上她的目光。奚钰讨巧一笑,继而拉着清月细细问她这期间的事。盛绝瞧着小东西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瞧瞧她此时那眉开眼笑的。 唤了两声不见她应,索性于她身前站了颇久她依然无所动。还须清月提醒,奚钰侧身瞧他问:“王,可有事乎?” 这令盛绝眸色即刻暗沉,又听她道:“王政务繁忙,且去处理朝政无须顾忌臣妾,也容臣妾同清月说说话?” 盛绝心中思虑他这岂不是于自己弄了个情敌出来?以为肃清了她身边那些杂草便可高枕无忧,这清月…继而目光扫过去,当初可是她的王妃,他如何也忘不了她二人还曾同榻而眠过。 盛绝未出声她目光便又离开握着清月的手二人相谈甚欢,盛绝那目光死死扎在她手可憎的玉手上,平时他把玩时她还不于好颜色,此厢竟…… 冷言出:“张贤人不适在这内宫服侍,孤欲将其调至外伺。” 贤人,女官官职,对等二品。 奚钰一听,继而惊觉,回眸薄怒却轻声而唤,“王……” 好歹也是堂堂一代帝王,岂有如此假公济私的?奚钰心中敢怒不敢言,清月即刻起身躬身行礼,不敢多言。 盛绝与她对视,半分不退让,奚钰终于妥协,起身扭捏着扯着对襟儿又羞于怕清月瞧了笑话,也好在宫人不得直视圣颜,清月供着身想来是瞧不见的。奚钰快速的拉低盛绝脖颈,在他唇上印了下。离开之时盛绝却未松开,奚钰大惊,惊慌失措,水晶眸子飞转流盼。 盛绝低声以仅二人能听的声音道:“夜里……补偿…嗯?” 奚钰臊得满脸红,推了他去,道:“省得了,你走吧。” 盛绝对她这态度极不满意,心道夜里再将他这娇儿好生收拾,顿了顿,便转身出去。 想想,他好歹一代帝王,竟被帝妃撵了出来,心里百般不是个滋味。 奚钰瞧着盛绝出去,赶紧吐气,继而正儿八经的又坐回去,对清月道:“月儿快来,我们继续说,他走了,我们怎么自在怎么玩。” 奚钰在盛绝面前终究不是那么自然,并未因夫妻而令她与他相处更自然,想来许是因着他的身份,须得叫她顾忌许多。与盛绝相处,便自然没有这些个曾经的好友相处洒脱自然。 清月自当装作未见奚钰面上红晕,瞧得奚钰眸底的幸福她心里总算安心了,她就怕奚钰走不出心里阴影,即为帝妃也不肯接受君上。然,这厢算是松了口气。 道:“倘若王当真令微臣去了外间待伺,你我见面的机会可又要少了。” “他敢?”奚钰脱口而出,然,话出口才意识到她出言的对方可是君王啊,一时面色尴尬,颇为难堪。 清月竟半分不留情面的笑出声,眼泪都将笑了出来,她止不住笑意道,“微臣适才瞧着娘娘在王面前,怕得很呐……” 奚钰毕竟曾经也是万人之上受尽千番拥戴之人,如今委屈要做那相夫教子视夫为天的妇人,一时间自是不甘不愿,她总认为自己与别的女子总还是有些区别的。遂,自是不容人这般生硬的将事实说出来。如此,她哪还有几分颜面?少说她曾也提刀持剑不是? 反驳道: “我自是于他面子顺着他,我的脾性你也晓得的不是?若我恼了,那后果也是严重的。”渴望被她认可,奚钰反声问道。 她的脾性身边之人自然晓得,然,她那脾性能对君王使么? 清月窃笑,“钰儿嫁人后性子倒越发可爱了,只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顺应夫君是天经地义的,钰儿不用诸多顾忌。” 奚钰被清月说教,心里好不乐意,若要令她事事以夫为尊,那她当真做不到,不说上一世里的婚姻制度,即便这一世里,目睹了父王与母妃的伉俪情深与相濡以沫,她并不认为在这里女子出嫁就必须得从夫。极为夫妻,那便是平等的。 她道,“月儿,这些日子不见,你定是被他收买了是么?句句向着王,你需向着我不是?” “天地良心,娘娘这话当真将微臣误会深了,清月只道出事实来,却被你如此误解,如此,那清月便不说了。”清月敛下眉眼状似苦涩道。 ------------ 卷 二:君王侧 盛金帝宫 君王宠妃 三 转眼姹紫嫣红的春天便来了,奚钰再次将目光从史书往宫墙外眺望。知道那高墙外面还是高墙,如此也仅是于自己安慰说那外间便是春天罢了。 奚钰心中烦闷,放了书带了清月往御书房去。随意拿了桌案上折子瞧,心中奇怪,这折子是前日从沁阳递上来的,昨日她便瞧见而今日怎的还在?因着曾经她为他批奏折的缘故,此厢拿着折子顿了顿,还是翻开。眸色微沉,听君已下朝回来,便又将折子合了下去转身往殿门出迎。 盛绝见清月在殿外候着便已知她来了,步伐大了些快步入内。 “王……”盛绝即刻扶起她行礼身姿拉着她入内道:“怎的又过来了?让你好生歇息将身子调理好,这春日里风依然凉,别在外间见风着了凉。” 奚钰缓下眉眼,道:“倘若因这些个而要成日在后宫里待着,臣妾闷也得闷出病来。再有今日天气极好,我便过来瞧瞧你,想来下雪天里也是不愿出门的。” 她如此说着不经意再拿了适才沁阳的折子,盛绝却在当下眸光渐沉,在她随意放开之际伸手接过她手中折子往文案另一方扔去,语带无奈道:“朝中之事孤自己会处理,日后你无须再添这些个劳苦,好好养着身子孤王便欢喜了。” 奚钰微愣,因着日前也于他批阅折子并没觉得此厢有何不妥,便指着那沁阳上书道:“沁阳遭匪患,杀了沁阳三个县的县令,匪患如此猖獗,若非事态严重,沁阳王不会上书请君相助。王,你会出兵镇压匪患么?” 她望向他,盛绝眸色隐晦不明,半晌才反问道:“钰儿认为当如何?” “自然是出兵!”这还有何可疑惑的?“这是快马急报,王还是早些定夺。” 盛绝起手拿了折子侧身看她,须臾方道,“沁阳地大物博,沁阳王手中握有兵十万,在他的管辖内出现事端为首先出兵镇压的便是沁阳王,然,沁阳王却为保存实力而上书请君出力,钰儿认为如此也可?” 奚钰微愣,“一个州郡如何会有十万兵?”屯兵亦是谋逆大罪,沁阳王岂会如此做? 盛绝没做太多解释,只道,“有些个狼子野心之人即便穷途末路了也还妄想着再放手一搏。” 那沁阳王是五王爷之子,当年五王爷兵败城下自刎谢罪并未将兵权交出。除了临阵倒戈向他投降的将领外,还有整整十万大军。这是十万大军在五王爷之子受封后便一同去了沁阳,虽多年来盛绝一直找机会削弱沁阳实力,然其发展还是抑制不住。 沁阳王上书所奏言明兵将在却形同虚设,十万兵早已卸甲归田、年迈体衰,再有庞大的军队便需庞大的开支,然沁阳每年上供之税务是其他郡守的几倍不止,就因君王要削弱其实力。如今匪盗猖獗,上书请助是不得已之举。 盛绝向来以强权牵制各州郡,如今沁阳遭劫他自然不会出兵,沁阳兵力状况他自然知晓,却还欲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压下一把将沁阳势力再狠狠削弱。至于盗匪,这位姿势奇高的君王却并未放在眼里。 “何意?”奚钰半晌仍未明白其中之意,她并不知道那沁阳王便是五王爷之子这是其一,其二她更不明白盛绝会以断自己左膀右臂之残忍方式来牵制沁阳。 盛绝走近她伸手轻轻顺抚着她的发髻岔开话题道: “今日这凤髻极好看,步摇样式也选得极好,衬得钰儿别样娇艳。”又将她拉进怀中轻嗅,道:“今儿焚了何香?甚是好闻。” 奚钰微微锁眉,躲开他贴上来的薄唇问道,“王是担忧沁阳王此意是借皇家兵力镇压匪盗而以此保存沁阳实力,而他如此王是担忧他会起异心?然,沁阳远在南方如何能反了这天?王定是有所误会,沁阳王断断不会拿自己子民的性命做赌注。” 她本是凉州之主,她很明白作为一方之主有多爱自己的子民,如何也不会用自己子民的生死与王来这些个心思。 然,她此言一出盛绝面色当即便沉下去,冷眼道:“妇人之仁!爱妃如何能肯定沁阳王不是在置之死地而后生?” 奚钰气节,置之死地而后生此类决绝手段怕也仅有君王才用,州郡之主皆爱民如子,谁能看着自己子民受苦?她心中忽而恼怒,道,“王该提防之人不多做提防,这个已被赶出盛都皇城的世子有何能力再反?” 盛绝不愿与她争论,倘若这折子一批,那明日别的州郡便又上折子有要求,这大遂护国之兵是上阵杀敌的岂能周旋于各州郡? “爱妃若无事便先回去。”明显盛绝火了,奚钰闻言一愣,继而弱了气势道:“臣妾只是关心陛下。” 盛绝见她眸色神伤,只得叹息,将她拖进怀中道,“朝中之事自有孤王处理,你切莫担心。你只需将身子调理好,让孤王瞧着你的好颜色孤王便已欢喜。” 奚钰了然,退身而出,“臣妾告退。” 她真真是大意了,后宫不得干政,曾经的她身份是亲王位居一品,处理朝政乃她的本分,而今,她亦是宫妃,再如此便是干政。君王如此决断之人,又如何能听女子之言?如此,也损他天威。 高公公在外候着,见帝妃面色不悦便跟上前去出言道:“娘娘不知,沁阳王乃五王爷之子,即便沁阳王已远离盛都,可当年他确实是带着十万大军离开的,王定然不得不防。” 奚钰侧目而去,“沁阳王乃五王叔之子?” 这点她是当真不知,如此,她便了解王为何迟迟不发兵,想来是颇为忌惮当初的五王爷,那沁阳王已被封王却有带着十万大军南下,如此岂不就是告诫君王他有谋反之心?奚钰叹息,如今沁阳王这是栽在自己手里,她即便再担忧百姓也不能为其说任何,唉,也难怪王适才那番言语。 奚钰回乾元殿后便着了便服出宫,出了宫门顿觉神清气爽。这厢直奔十里飘香去,她虽也眷恋外间景色,却当真不敢在外停留多时。 到了十里飘香掌柜的便将她领去楼上,璇玑已经等候多时了,这厢终瞧得她来便即刻行礼。奚钰拦着,说:“以前怎么称呼现在也怎么称呼吧,无须多礼。” 璇玑虽不确定她会不会来却早已为她备下酒菜,这是极殷勤的为她倒酒,奚钰急急挡住,道:“你喝便是无须与我斟,我早已戒了。” 这要是喝了酒,王那比猎犬还敏感的鼻子不闻到才怪,她这出宫岂非不打自招了?再者,她也确实甚少饮酒,毕竟帝宫里头与她当初的王府规矩要多些个。 璇玑微微怔住,手握着霜凝露停在空中看她,瞧得她眸中无奈心中隐隐作痛,她,过得不好么?都说那深宫是嗜人之处,她定然处处受牵制,连这等口食都得不了自由。 奚钰自是没注意他有何心思,起了竹筷吃了几口菜便问:“有何事么邀得如此急?可是酒楼出了什么问题?” 璇玑微微敛神,其实算不得什么问题,他就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也深知她在宫中要出来定然十分为难,然而他却想亲自再瞧瞧她。再来夜千痕日前捎信来问她过得如何,他只叹息道夜君高估了他,那是盛金帝宫,岂非他一介平民百姓能进得去的。 然,他进不去,只能万般请她出来。 微微一顿,道:“楼外楼今日生意逐渐清冷,因涪江对岸开了家叫仙岳楼的艺苑。如此不算,仙岳楼用了些奇招将我们楼里的常客吸引了去,连楼里的姑娘都有想投奔之心。尽管璇玑为楼外楼做了诸多改善,依然无力回天,所以……” 奚钰锁了眉,在楼外楼对面开艺苑,这不明摆着要于她抢生意? “那仙岳楼用了何奇招能将固定客源都吸引过去?”她问,若不难,如法炮制便是,反正大遂律例中没有相关商业产权一说。 “据闻这楼里主事的是个从异域来的蛮人,里面每日奏的乐曲亦是异域曲子,极为欢快热闹,更甚者是跳舞的舞伶亦是异域女子,她们作风大胆舞步轻浮不堪,实在,实在……”璇玑有些为难表述。 奚钰即刻明白,作风大胆?便问:“是印度舞吧,不,应该是天竺舞,或者,脱衣舞?” 璇玑点头,却讶异她是如何得知的? 奚钰叹息,人家跳的是脱衣舞能不把客人都抢走么?就是她,也会选择瞧那异域风情。不过,这便不能如法炮制了,总不能他们也请几位姑娘在楼外楼跳那抖肚子的舞,这极不现实。 奚钰微微点头道:“你容我想想,实在不行该做酒楼也罢。” “如今那些人全往仙岳楼去是因新鲜,等过了那股子热乎劲儿他们定不会日日去。而我们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只等那些回头客,需主动拉拢,得想个好点子在这清冷之期维持楼外楼的开销。”奚钰缓缓道。 奚钰竹筷贴着瓷碗蹭着,她这脑袋休息了这么久突然开启还有些不灵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道:“除了这个还有何事?” 璇玑顿了顿,再道:“日前太师府上的管家来十里飘香与掌柜的谈了,说太师欲将十里飘香买入,此事璇玑定也拿不准主意便等着爷来说句话。” 奚钰一听,当即薄怒于面,道:“不卖!这是临江辛苦经营,不说赚赔银子我也需留着。此事你回了太师府的总管,请他们别将主意打到这来。” “是,璇玑明白。”这是他早就料到,当日掌柜的于他说起此事时他便已决然回绝,此厢说来,也仅仅想多与她相处些时辰。好声应着,又于她添菜。 “可还有事?”奚钰再问,璇玑还真有,拿出了对雕得栩栩如生的木偶于她。 道:“前次见你喜欢,便特意为你雕了尊,闲暇之时便拿来瞧瞧。” 奚钰接过,有些欣喜,这对木偶雕得极为精细,男子面目俊朗,女子容貌秀美,忽而笑道:“谢谢,很漂亮。这女的是我么?”瞧着挺像,“这男的又是谁?”不像九叔啊。 璇玑但笑不语,又将些挑事上门的客人或者楼里姑娘们不和等等总之称得上‘事’的他都一一说了遍。 奚钰听了他说的便极快收敛神色将木偶往兜里揣边认真听,她倒不认为他有别的心思,这些事虽看起来是小,但每一件处理起来都极麻烦。例如楼外楼的姑娘内斗那便是于别家得了机会,处理不好事情恶化便再不能收拾,楼外楼的损失将不可估量。 二人你来我往的商讨,清月突然推门而入,奚钰抬眼瞧去,喜道:“你不是当值么?适才叫你一起出来你不来偏着自己跑来了,来,吃些酒菜。” 清月喘着气稳了片刻这才道:“你还有心思说笑,王来了,璇玑公子快些离开,不能让王瞧见你出宫是为私会男子,否则璇玑性命不保,快洗吧,王着了便衣正骑马而来。” 奚钰一听顿时煞白了颜色,即刻起身,“这,这如何是好?”当即亦不顾形象拖着璇玑道,“你快走,别给人瞧见,清月须得嘱咐掌柜不能……” 这厢话未嘱咐完便已听楼下马蹄声已近,马嘶长鸣奚钰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适才气定神闲的偏偏佳公子与此时恐慌无助的模样竟有天壤之别,瞧她抖着声音慌道:“如何来得这般快?” “我是听得王欲出宫来才从东华门而出,王于正宫门出,我仅仅比他快片刻而已。”清月也慌道,奚钰已慌得没了主意,清月继而转向璇玑道,“宫妃私会男子是死罪,男子将行车裂之刑,璇玑你可否躲一躲?” 璇玑顺着她指着的桌底,此处何以藏他这般身长的男子?奚钰即刻摇头道:“不可不可,这屋里有任何异动王都能察觉,你另璇玑藏身于此还不如直接令他面圣。”继而再转向璇玑道: “今日委屈你了,你可会功夫?不会功夫也无大碍,从二楼跳下去定不会摔得终生残疾。你且宽心,倘若有任何闪失我便书信于冷萧请他亲自于你护理。” 璇玑瞧得她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颇有不忍,盛金帝宫那位究竟是如何待她的,如何令她一听名字便惊慌失措至此。为不令她为难,便点头,毫不犹豫推开窗欲往下跳去。 奚钰抓着他手道:“楼外楼之事我回宫后想出法子了再书信于你。” 璇玑点头,便再不迟疑的抬脚跨上窗户纵身跳下。奚钰终究不忍,侧目瞧了眼坠地的璇玑,那般冰清玉洁的男儿竟被她逼得如此地步,只见璇玑如重物一般砸向地面,挣扎片刻才爬起来,抬眸望她给她一记安好的眼神,这才强撑着身体往巷外走去。 奚钰坐回桌前,心跳如擂鼓,手竟然抖得个不停,她双手相握住,她如此惊慌失措便是此地无银啊,咬牙狠声出:“你给我争气点!”抓着桌上一壶霜凝露大口的灌下,面色瞬间被酒气冲得绯红。 即刻门被推开带着凉风贯入,奚钰手端着酒盅侧目,瞪大眼眸微愣,张口欲言却似乎被惊得忘了言语,盛绝不动声色的将眸光往屋里扫了眼,继而阴鸷目光停留在另一双竹筷与碗碟处。 “惊讶么?”道不明盛绝是何情绪,走近手轻抬她下颚,温润指腹划过嫣红面颊,道:“真是不省事,就如此馋这酒?让孤也尝尝。” 说罢便俯身压上她的唇极尽捐狂将她口舌翻卷吞噬,吸尽了她口里的甘甜,继而在她耳廓便轻吐气息道:“确实味美,还鲜……” 奚钰那脸红得不正常,眸光缓下,这才出声道:“九叔怎么来?” 盛绝提了櫈与她身边坐去,不答反将眸光往对面那碗筷扫去道,“钰儿不是早知孤会来,又岂会早将碗筷都准备了?” 奚钰心中微震,睫羽掩下了眸中惊慌,盛绝再次欺近,抬起她的脸轻哼,灼热气息全全喷洒在她面上,奚钰张张唇,道:“并非于九叔准备……”她如何瞒得过他? 而此时隔间的清月推门而入,“咦?王何时来的?” 盛绝侧目看向清月,只见她同样着了男儿打扮心下这才放下些许芥蒂,清月大大方方的坐在奚钰对面拿着筷子继而又放下,道:“微臣该死,微臣这就去唤掌柜的再添双碗筷。” 这话落又起身出去,全然不顾帝妃二人的目光,清月再出得门时背上早已冷汗涔涔。王那目光就跟利刃一般,生生要剜了她血肉去。既已如此,希望奚钰能过关。 奚钰暗中松了口气,要再被他这迫人的目光盯着,保不准会自己抖出来了,介时璇玑就大难了。 若能选清月是万不愿再进去,然而为着奚钰她是硬着头皮再进去。掌柜的又添了些吃食来,有清月在又稳了些许这厢奚钰已经开怀了,为盛绝添酒,又为他添菜,还说起曾经与和硕、清原几人吃酒之事,说话间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盛绝倒是很给她面子,只要她放进碗里之物无论什么都吃了,酒也喝,她不于他添菜他便放了筷子。奚钰巴不得多添些,桌上一应菜色捡样的给他添。 清月那边味同嚼蜡,埋着头不敢抬眼,毕竟不如奚钰抵抗力强,良久才道:“微臣想,微臣是否应该出去?” 奚钰一愣,“为何?” 清月抬眼望向奚钰,眸色意味不明,就因适才助她一次,这厢他也该放人吧。奚钰岂有不明她眸色之理,转眼看着盛绝,他并无任何情绪。再对清月点头,“那你下去吧,要是没吃饱带一盘走?” 清月咧咧嘴因着君王在她生生压了回去,恭敬的退出房去。 清月一出去奚钰又忙着为盛绝布菜,又添酒,自己也喝。盛绝伸手挡下她入口的酒盅自己抄过一口而下,迎着她惊疑目光道:“少喝些,伤身。” 奚钰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点头,他总有股强劲之势令她想做些努力试图迂回都不能,只能听之。二人终于出了酒楼,清月与徐捍在楼下等着。奚钰本欲再逗留些时日,难得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然而盛绝却在下一刻将她捞上了马背,忽略街上众人怪异目光,二人共坐一骑。 “就要回去了么?”奚钰苦着脸问,这结果是显而易见,也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她很清楚,只是心里不痛快。出来就喝了几口酒,觉着极划不来。 盛绝将她裹进大衣中策马而行,应道:“这出来已两个时辰了,还不够么?” 奚钰心中烦闷,有不甘和些许委屈,可敢怒不敢言全全如同那被关在了茶壶的饺子,吐不出来,闷得相当不痛快。 趴在王胸膛,手在他对襟处扒拉扒拉,忽而又问:“九叔,狩猎是何时?快了么?” 她记得每年春秋二季都有狩猎,介时王将领着文武百官一同狩猎,为时半月之久,如今她也只能翘首以盼这些个难得的日子。 盛绝垂眼对着她,半晌清冽之声才传出:“今年起已经取消。” 娇儿都已娶回宫中养着了,他何须还用办那些个?往年弄那些个花样,不全全因着她?动不动便是狩猎大会,或是南下体察民情,来去便是半月甚至数月,为的就与她多出些日子。 “什么?”她惊呼,继而从他大衣里钻出身来,“何时的事?” “三日前。”盛绝答得毫不含糊。 奚钰望天,欲哭无泪! 盛绝接了奚钰回宫便又回了御书房,奚钰那厢抓着璇玑送的木偶哀怨声声,她何时才得自由?此厢才知道曾经身为贤王之时是何等潇洒。 清月是后宫的女官,她有权利出入各宫。回宫后应了几宫里来汇报的老婆子便往乾元殿而来,进内殿之时瞧得奚钰拿着木偶在喋喋不休,清月微愣,走近她身边轻问道:“娘娘在做什么?难道,是在想璇玑公子?” “什么?”奚钰侧目瞧她,清月目光落在她手上,奚钰垂眼这厢才意识到手中之物是璇玑赠的木偶,继而叹气将其放一边,道: “我心中烦闷啊,月儿,你说说,九叔为何要限制我的行动?我去御书房帮他整理折子他不高兴,我出宫走走他立马就追来,难道,做了宫妃当真就要一生都在这宫殿里困着?” 清月轻笑,道:“娘娘还有不甘心呢,想必是娘娘还为将王看得太重要,若是娘娘心中王是第一,娘娘便不会如此想了,你为其留守在宫中便会心甘情愿。” 奚钰苦道,“他如何还不是第一呢?如此强势的出现我也要有那个反抗的本事啊,我将他看得极重,处处为他想,他却还是那般强势并非与我平等相处。” “那是因为在王的心里你是他需要爱护之人,他才事事为你考虑处处放着他的关心。你想想,他若不真心在意你,岂能在你身上花如此多心思?”清月耐心说着,虽王对奚钰关爱过分,然,君王那份心是真的。 “如此,我便要全全受着?”奚钰捂头哀声道。 清月叹息,道:“女子出嫁从夫,即便寻常女子到了夫家便都会如此。娘娘,君上已经于你厚爱了。” “我都明白。”岂会不明白?只是她以为她能不同的,当年父王待母妃极好,并非处处关爱那般,而是事事都与母妃商议极尊重彼此。而王,兴许王者天生强势,并不认为相互尊重便是最好,他心里,他对她的付出便可以,她无须做什么,只需要乖乖受着。 奚钰将清月打发了下去,自己发着呆,忽而想起楼外楼之事,便叫宫人拿来纸笔,寻着依稀的记忆将‘沧海一声笑’曲子谱出来,又将词填上。整首下来畅快淋漓,奚钰即刻弹唱了两遍,沧海中一声笑,多少凡尘俗世至于胸外,怡然风流,天地间只剩下这云山苍苍,山高水长。琴音落,她心情顿时开阔。 清月去而复返,欣喜得不自持,快步入内,捧着那词曲道:“钰儿大才,这曲子绝妙,既有大气磅礴之势又有涓涓细流之情,清月今日开眼了。” 奚钰笑道,“我也是抄来罢了,并非我所作。” “哦?那是何人?若见得谱写这曲子的高人,这一生也足了。”清月当即道。 奚钰叹息,“怕是见不到了,此人已西去。” 奚钰将仙岳楼之事说与清月,知她非一般女子只识得针线活计,便问:“若楼外楼用此曲对仙岳楼的劲曲艳舞可行么?” 那西域风俗在大遂百姓眼里难免有伤风化,去仙岳楼之人怕多都不是些心思正经之人,倘若她们抓住此时机将楼外楼与仙岳楼拉开距离,将楼外楼贴上‘雅’楼标签,这便跳脱出来了。日后在皇城里,怕是最为传说的还是楼外楼。 清月略微思忖,道:“甚好,这曲子打破了当今的音律模式,又如此的雅致,自然能吸引不少人。仙岳楼虽有他的特色,却终究不入主流,我们还是潜力的。” 奚钰笑声即出,拍着清月道,“我想把盛都的繁华带到北地去,让我凉州子民也能听到这丝竹之乐,你觉得如何?” 清月笑道: “微臣可没有娘娘这等大才,只是竟然娘娘提出清月觉着此提议甚好。听闻北地没落,想来这些个娱乐也并不兴盛,若在凉州落地,客源定是有的。” 奚钰喜的就是清月的聪颖,她说得极对,凉州虽没落,商农都不发达,然而腰缠万贯的老爷却也不少,那些个土豪绅是揣着银子没处使,所以,市场是极大的,她须得将楼外楼往凉州去,定不会赔了本钱。 收了豪绅的银子便可多为百姓修座桥、加固河岸,即便不能,哪怕与百姓换个新犁头都好。 依君王之理,他定然不会将财力放在农商上,他在意的是军队。大遂这泱泱大国不能说国富民强,然在他的治理下没有食不果腹的已经不易了。大遂自去岁襄阳从王土中划出后便是就揍郡,要管理这九州就不得不采取王的政策。 州郡若富强过王土,那君王天威何在?各州郡深知此理,若想民富,便只能靠自己。 说来这大遂制度确实有待完善,大遂九州那是生生将国土分成了九份,每个州郡都为亲王管辖,如此各州郡在殚精竭虑王将如何对付他们的同时,亦在想着如何摆脱王的控制,自己州郡中强盛起来便也有了反抗朝廷之力,此事在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封王拜候还不如许个官职驻守。 当然,要将九州郡收回并非一道圣旨那般简单。想来当今君王也意识到这其中的威胁便从北地开始,然,才将北地收回三年不到,北地便爆发多处动乱,最后还是不得不在将封地划出。 所以,这君王确实不好当。 奚钰微微愣神,她是帝妃,本该为帝君考虑却不得不因私欲而偏向北地。连她身为宫妃都不愿意割土,更莫说别的州郡。 “又在想什么?”清月推推她,瞧着她神思远游便问。 奚钰笑道:“我在想,这帝妃的差事远比亲王难多了。” 她曾经为亲王之时,只需站在朝堂阐述自己的见解,若王有疑虑还可不顾盛怒相劝。如今身为帝妃她才明白,他原来有如此顾忌,而因着这身份,她亦然要做诸多顾忌,再不能如当初那般只想着对与错。 遂,也明白了他如何婚前婚后态度不同,想来他也是忌着她另一从身份吧。毕竟不在是他的臣子,也不仅仅为他的宫妃,他们各还代表着一方势力。 清月有些心疼的瞧着她,道:“会适应的,别多想。” 奚钰点头,并不在多言。然,心里却已经开始为北地之行筹备。她这‘吃里扒外’的事定然不能于王知晓,介时还不知道怎么于他解释。 奚钰次日将曲子和书信交给清月,让她带出去与璇玑,不日璇玑便回了信,只道她若需要,他定竭尽所能。且,于当日便派人去北地查探选址,若此行能定,他便亲自往北地将此事于她办妥。 奚钰收到此信时颇为兴奋,又连夜写了书信叮嘱了些事宜,此外还于张将军书了封信,介时璇玑北上之时将信交与张将军定能事半功倍。 璇玑办事颇有成效,一月后楼外楼依然宾客如云,而仙岳楼虽屡出奇招却客源平平终不敌楼外楼一曲接一曲新颖别致的曲子在次月中便关门大吉。而此时北地也捎来消息,不日璇玑将北上开楼外楼的分楼。 本着低调行事,奚钰坚持将北地之处取名为‘第二楼’,这名字落成之时清月便皱眉,颇不赞同,然而奚钰却拍拍她让她交给璇玑便是。倒是璇玑干脆,瞧了眼奚钰起的名,什么也没说当即应下。 又是月余过去,奚钰仍没接到北地来的消息,清月只得安慰这,璇玑才到北地又不经熟悉当地,又建楼又要训练伶人,叫他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写信?奚钰自也是明白,却终究想着。 这一月来她没了事情做人有闲散下来,又因着这天气闷热得不像话,便是连动也不愿意动了。虽不愿意动,却是又将心思放在了几月不曾关心的自家夫君身上,他不愿她过问朝政,她便不问。遂,日日叫宫里丫鬟顿了解暑汤冰镇后与他送去,她也不出面,怕热。 这人却是会越养越刁,越来越懒的,想曾经这大热天里她裹着多层衣裳还与和硕比剑斗武来着,可现下,她是想想都觉着心里燥得慌。 哪还会伸手提剑啊? 料得这白日里王也不会来后宫,便将层层衣服剥了去,就穿了件束腰加里忖的薄纱,躺在凉榻上闲散的翻书,因着屋子燥热,于她打扇的宫婢都使了两名。 终将是乏了,再闷热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子骤然空,如同置入云端一般,吓得她即刻惊醒,然,屋里哪还有宫婢,盛绝已将她从凉榻抱了起来: “王……”她微恼,他怎的过来了? 即便清醒了还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喘气,又往他对襟处抓,嗔怒道,“你当真吓着我了,如何不将喊醒?” 盛绝眸间含笑,道:“孤王一清闲些便过来瞧你,你倒是先抱怨起来了。” 他抱着她上了床榻,她面上一红,许是知道他将作何便急急推他道:“别,这日里进出的人多……” “孤王早将她们撵出去了。”盛绝堵住她的唇道。 他身躯的炙热比这炎热的天气还过,生生似团火要将她吞噬,奚钰那还没开始便满身是汗,嘴里娇娇呼呼喊着不依,她受不了,盛绝不放,直接入了去叫她再也退不了。 兴许这天气给了计猛药,她虽是排斥的却也被他行得极欢,满身的薄汗喷发,她喊着受不了,盛绝没法子只能兜着她起身,行走间她那魂儿都要被他弄飞了去,她抓着他娇喘: “你要去哪?你先饶了我再走……” “怎可饶了你?”盛绝猛地将她往身躯压近,她脱口而出的叫声从喉咙挤出,他眸中炙热着火焰笑着瞧她,继而往她适才躺的凉榻去,那榻子容她一人绰绰有余,然而再加上君王这伟岸身躯便就窄小了。 “快些将我放开…”她面颊酡红不堪,他再度将她压下咬着她唇儿道: “还不行,为夫还未到!” 她百般讨好告饶,他竟听得极享受,不依反越发猖狂,倒是尽了兴。他畅快淋漓了,抱着犹如被暴风雨摧残的娇花一般的她往浴池里去,清了身子出来她软乎乎躺在榻子不与他说话,心里添气,只恼怒他怎的就不能温柔些个,生叫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盛绝在她身边坐着,边道:“夏日里天气确实炎热,孤闻秭归地形奇特,夏日依然凉爽,孤在秭归建处行宫,待来年夏日我们往行宫避暑去可好?” 奚钰眼儿倦倦,嘴里哼哼,只道,“修建行宫便意味着劳民伤财,百姓又将受苦,我大可忍忍也无须为此大动干戈。再者,秭归并非王土,秭归城主如何能愿意王的行宫健在他的封地?你莫要往心里去,我这会子是觉着热,心静下来便凉爽了。” 盛绝伸手顺着她的发,当下应着。 待她困倦睡去,盛绝便令人从冰窖中搬些了冰块放在殿里,不多久便有凉意。而此番,她才睡得安稳。盛绝守在她身边再坐了坐,这才往御书房去。 然,他应了奚钰的这厢入了书房便命工部上下觐见,在秭归修建行宫之事在他看来是刻不容缓,他不想到明年夏日她还受着如此的煎熬。 “启禀君上,照圣上的要求,行宫怕是一年内建不成,须得两年。”工部为首之人惶恐道。 为首之人出声继而便再有声音道:“君上,行宫工程浩大,若一年内就要完工,怕是达不到皇家要求,跟彰显不了天子天威,往君上明鉴。” 盛绝略微思虑,一年不成那便是明年她还需受这炎热之苦?然,若行宫修建如同民居,又如何彰显天子威严? 继而道,“准!” 遂,浩荡的人力物力次日便往秭归去,工部之人与圣旨一同到达秭归。 ------------ 卷 二:君王侧 醉里挑灯,相思扣尽成灰 一 眨眼便是年终,又是大雪纷飞的日子。听闻楚国新皇将在迎春登基,宴请天下储君前往观礼。 楚国新皇登基作为接壤的邻国自然将之视作大事,然周边外围并不接壤亦没有任何往来的国家便可无须在意。而大遂作为楚国最大的毗邻之国,又是多年的盟友,这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遂国北接寮国,东承楚国南为吴国,西乃天山,而承天接地的天山将这块大陆上所有国家一分为二,大遂等诸多国家所在地域称之为东土,东土国之人称西方人为西域蛮人,也皆因未曾见过仅听些游历天下之人传说,究竟天山另一侧是否当真有国度亦或是人瞎编胡诌这不得人知。 自然,那盛都皇城里仙岳楼里的人证实了西方确实有国度在,至少有活人。 再说这楚国新主登基,大遂定会派人前去观礼,并同时重修盟约,与楚国先帝之盟约自然做不得数。 而这些朝中大事本不该奚钰多管,然,她接到夜千痕的书信中言明,让她务必亲去楚国,奚钰虽觉疑惑却还是开始考虑此事该如何与王开口。 晚间盛绝进来时她下了榻于他除去大衣轻扫了他身上落的雪,道:“明儿早些回来,这几日夜里都下着雪。或是若瞧得地上雪厚了便宿在那边,不用来回跑。” 这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然而这个几百个日夜她却已经将当初心中不甘淡化了去,只全心做他的帝妃,日夜想着他,逐渐的已经学会如何为人妻。当初躁动不安的性子也已平缓下来,也是习惯了一日的等待,每日夜里能瞧见他,心便也觉着够了。 他向来宠着她的,无论她无心一言,他都能听进去,然而今儿这话他听了却当即锁眉,垂眼将她瞧着,道: “你夜里睡不好,若掀了被子我不在没人与你添上容易着凉。你且宽心,晚间下雪,一会子功夫也就湿了地面无甚大碍。” 奚钰叹气,为他宽了衣再为他将青丝梳理,边道: “日里殿外扫雪的婢子忽然倒在雪中,我瞧着可怜便将她领进了殿里,继而却发现这宫婢好模样生得极好,遂一时起意便问了她几句。听了她的回话才知,原来是各地送于你充实后宫的美人,我听了百般心疼,王不于她们名分便罢,何苦将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冲了奴役?如此劳苦倒不如做了姑子干净。” 盛绝握住她有些凉意的手把玩揉捏着,瞧她这青葱指头倒是如她脸颊一般越发水灵光润起来,也叫他越发爱不释手。 他道:“你就爱多心,想那些个作甚,那些个蝼蚁贱婢如何能得你垂怜?你可想过那贱婢如何晕倒殿外又恰巧与你瞧见?怕是早藏了些心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奚钰道,“她在殿外晕倒又知道我那时会出去自然是早做好了打算,然,那宫婢说得并非虚言,我让清月去瞧了瞧宫人们所在之地,那些个美人确实生活得不好,管事的婆子为人极凶狠,稍稍一个不留意便又得一顿鞭子,瞧着叫人心疼。” 她说着,便细瞧了他神色,见他并未有恼意便再道:“那些个粗使杂役实在不是宫婢能做的,还是将她们送去各宫里或放在四库里听差你看如何?” “你觉着可以做主便是。”盛绝握着她的手粗粝的大掌相互磨蹭着,抬眼于她道。 二人躺下后她又想起千痕的书信便问:“楚国新皇登基,你会亲自前去么?” 盛绝微愣,顿了顿道:“不,让礼部的人便是。” “可,”她撑起身来瞧他,生生泄了胸前好景色,他瞧着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她却视若无睹,继而道:“要重修盟约,立盟约之事可非儿戏,倘若礼部大人前去虽不会置大遂于不义,然而思虑的方面免不得狭隘,怕不利于长期利益。” 他翻身将她压下,张口咬了下她冰凉的鼻尖道:“你欲如何?” 她能出此言定是心中有数,她有多久不曾主动问过朝事了?且听她如何说。 “我去,我代你去,当然我一人也是不可的,还需礼部大人从旁提点……”她的话被淹没在他突然而至的热情中,后面劝说之言全全被赌了回去。 然而即使热情后她还惦记着,只剩了喘出的气来问,他被问得烦了只能应着。听他答应,这厢才安心睡了去。 楚皇登基若盛绝不亲自前往她确实是好人选,签订盟约绝非小事,即便盛绝不出面也应派亲王前去,然而帝都就康靖王一位亲王他本存着狼子野心如何能此重大之事派与他? 自然也要防着康靖王会派人捷足先登,于楚皇先修了条约,如此,大遂便很快陷入内忧外患中。想来盛绝也是多有考虑才松口让她前去,只是她的安全是他最挂记之事。 次日朝堂,百官待立,未出所料便有大臣提到楚君之事,即刻便有大臣进言推举康靖王爷代大遂东去观礼。 盛绝不动声色扫了眼出言之人,并不多言,而此时张尚书却出言以康靖王乃闲王并不曾关心朝政,只怕在签订盟约之时考虑不周,遂提议别人。而张尚书进言后便接二连三不同的声音出现,大多是支持康靖王爷带君东去。 盛绝声色不变的瞧着大殿中众臣,并未做出选择便直接退朝,而此后多日都不曾再提起。 康靖王还未发难倒是于太妃坐立不住,他们已失去北地的机会如今自然不能再放过东盟的机会,连夜修书于康靖王,令他务必去楚国争取楚国新皇的支持。 康靖王自然知晓此次机会难得,然而君王已不再提此事,若他突然以此事进宫怕会遭得君王诸多猜疑,思来想去便已大义为名还是去了帝宫求见君王。 盛绝眸光隐晦不明,康靖王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九弟自小心思就藏得比别人深,否则也不会韬光养晦那么多年最后一朝爆发惊骇了所有人。康靖王一脸平静低眉顺眼的扮好他忧国忧民的亲王,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他如此请愿也没有什么不可。 康靖王等待多时,盛绝久久才从折子堆中抬眼起来,半晌才道: “此事已定,帝妃与工部同去,康靖王无须多虑。” “一个女子…”康靖王似乎即刻意识到此言不对,当即改口,再道:“即使帝妃非一般女子可比,然,大遂派帝妃去终究不合时宜,还请君上明鉴。” 盛绝并不多言,又埋头于折子中,再抬眼已是二刻钟后,只道:“康靖王若无事,便下去吧。” 康靖王还欲争取,哪知盛绝已然起身先他一步往大殿外去,如此康靖王只能行礼恭送。心道:难道他已开始怀疑本王了? 再看那和硕小王消沉了一年,今日终开始上朝,只是眉目少了几分年少的欢乐多了几分沧桑与稳重。极难想象这一年中小王爷是以何种姿态在过活,酒肆中,茶馆里无一不是对他的褒贬之谈。 和硕立志为贤臣,自然秉袭了贤王之处,大遂两位少年王爷天下人皆知如今独独剩他一人屹立朝堂,再次踏上进殿,和硕感慨颇多,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站在他身旁从来都为他开脱的王兄已然不在。 高公公尖锐之声响起:“…无事退朝!” 和硕微微愣神,即刻上前启奏:“禀陛下,臣以为楚君新立,前往观礼之人非康靖王莫属。康靖王乃大遂亲王,自然能代表皇家。” 盛绝颇有几分不耐,冷言道:“此事以交由礼部,无须再议!” 盛绝大步离开高公公即刻高喊:“退朝!” 和硕小王眉头紧皱,总算明白王兄当年的无奈了,当年王兄多次冒着大不为而直言进谏,如今他亦然。他认为此事理应如此便再次冒死觐见。遂,下朝后他便急急往御书房去,长跪于殿外以表赤诚之心,也颇有几分当日贤王顽固之态。 高公公在内殿伺候,见王合了奏折便即刻进言道:“和硕小王爷还在外头跪着,王上是宣他进来还是……” “让他跪着!”愚昧之人,盲目跟从,如何不看清形势? 高公公从旁退下,继而出了殿外,和硕即刻相问:“高公公,君上可有宣召本王?” 高公公叹气,道:“小王爷,您还是回去吧,此事王已定了人选您就别再执意了。也恕老奴多句嘴,康靖王乃一介闲王,不理朝中事多年,对当今天下局势亦有不明,康靖王代君东去楚国,如何能行?” “我父王乃大遂亲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难道公公认为礼部之人便能合适?”和硕有几分愤怒,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为何王会反对? 高公公面上当即有几分挂不住,只道:“此乃圣上决意,王爷还别再执意了!” 和硕跪了好几个时辰,君王依然没有要召见之意,只能起身出宫。他不明,圣上分明是明君,却为何要执意用礼部而不用父王。无论如何父王是大遂亲王,于情于理都应他才是。那礼部之人其心如何能比亲王还诚? 和硕有些失意的往宫门外去,然而过回廊竟然瞧见一身女官服的清月领着一对宫婢往后宫去,和硕当即一震:“皇嫂?” 潜意识的跟着走,跟到乾元殿外和硕抬眼望去,心下狐疑,这是帝妃寝宫,难道皇嫂在后宫当差?怎么会可能呢,王岂会不知皇嫂的身份?想想觉得这事情蹊跷,便一直处在回廊处观望。 清月领着奴役库的宫婢在乾元殿外候命,这些宫女曾经都是千般宠爱在身的美人儿,有的是郡县以下的官家小姐,有的是红楼艺苑中的伶人,都生得极好样貌。原以为被州郡大人看中献给君王能荣华一世,岂料连君王面都未曾得见便直接进了奴役库,做那些个连宫婢都不做的苦差事,受尽宫人们的百般欺凌。 如今是得帝妃仁慈,从奴役库往各宫里调,这里头好些是早年间送进来的美人,如今年华已逝心也被折磨残损,早就认了命。而今不曾想还有出奴役库的一日,竟惹来声聚泪下。 清月在殿外候着,不久奚钰便裹了身白色狐裘从宫殿内缓步出来,左右掺了宫婢,俏生生将她衬了出来。她面上带着和煦的浅笑,如同三月春风拂面,暖了寒冬天里挨饿受冻的宫婢们凄凉的心。 一应宫婢齐整的跪地叩拜,奚钰一一瞧了去果真都是些好模样的姑娘,在深宫里虚度这些大好年华真真儿可惜了,然,她能帮的也仅仅将她们从奴役库调去别处当差,若要放出宫怕是不行的。遂,令清月分派人手。 清月点头,将花名册展开只道:“我念着名字的十人一列,往右边站。” “是!” 这一清点下来便出了一半,十人一列站在右方,清月道:“你们四列各分在四库,掌管各库里的物事,为首的便为管库的司制,其余人等都为司制调管,扫庭院的,除灰去尘的任司制安排。” 清月顿了顿,又道:“司制出列!” 右方四十个宫婢中排首的四名年纪稍长之人即刻出列,清月下了石阶瞧着一一瞧着她们,继而道:“别以为掌管各库是个好差事,库里的物事若少了一样便从你们月俸里头扣,还须得捡样儿陪了去。若是有赔不起的,便拿性命去抵,少不得让你们安生了去,今儿个是帝妃娘娘仁慈放你们出来,你们且好生当着差,莫要给娘娘丢脸!” “是,奴婢们谨遵教诲!”四司制恭敬的退下。 清月再点剩下的宫婢,同样分了四列,往各宫里分派,人都轻点完后这才与奚钰说话,二人说笑几句清月便领着剩下的宫婢离开。 和硕久久才从震惊中清醒,瞧着她就要转身和硕跟头疯牛一般冲出去,近身之时奚钰两边宫婢吓得花容失色,和硕从后拉着奚钰的狐裘大衣一个大力往后扯,即刻双手将她扳转全全捉住,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眼里的震惊,欣喜和不敢置信全全涌现。 他唇际颤抖,眨眼间眼眶都红了,泛起了一层雾气,装载着极度委屈和哀怨。颤抖着唇却说不出话来,双眼就那般泛着泪光紧紧将她盯着。 奚钰冷静的瞧着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眸光状似无意的将他打量。一年不见,他拔高了不少,一年前还比她高不了多少,今儿再见,他却已然高出了她整个头。而原本俊朗的脸如今消瘦得厉害,身子也跟竹竿似地在极厚的宫袍中晃动。 又想起曾经瞧得他半醉半醒的在酒肆里撒酒疯的样子心中一股愧疚油然而生,却并未表现在脸上,她目光平静的将他瞧着,终于出声道: “你是何人?可知私闯后宫是死罪?” 和硕瞬间撑大眼睛紧紧将她盯着,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良久才哽出句话来:“王兄…你安好,如何不、不于我捎个信来…”叫他如此牵肠挂肚,叫他几若从生死里走出来,真真好狠心。 “本宫并非你口中之人,本宫与长兄样貌极像,你若识得他如今见了我认错也难免,就是陛下当初也本宫我认错了,本宫名讳‘沅姝’并非贤王盛夕钰。”奚钰冷静道,无视他眼中的不信,松开他的手顿了下再道: “你定是世子吧,帝都皇城只住了以为郡王那便是康靖王之子和硕,所以,你便是和硕郡王本宫猜得对么?” 和硕绕过她,依然不死心的瞧着她的脸,喃喃低语道:“你分明就是她,你分明就是……王兄,你为何不认我?” 奚钰面上有些许不悦,眸光微沉,只道:“小王爷可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清楚,本宫是男儿么?本宫自幼为襄阳王夫妇养在闺中,视若珍宝,如何在你眼里竟连女儿身都怀疑,小王爷如此以下犯下当真不怕本宫恼羞成怒治罪于你么?” 和硕面色微顿,待她拂袖转身之际他即刻拦在她面前只道:“你本就是女儿身,你本就是对么?王一直怀疑你的身份,我也曾怀疑,然而…是你对么,钰儿,告诉我,就是你?” 奚钰面色忍住恼怒道:“堂堂郡王如何像个疯子一般到后宫来撒野,又胡言乱语说些个疯话来扰乱人心。来人,将和硕郡王请出去,日后不得再踏入后宫半步!” 奚钰话落殿外即刻涌出禁军将和硕团团围住,和硕见她愤怒而去紧跟着往前追却被拦在了刀枪中。 “钰儿,钰儿--为何不忍我?为何?钰儿,难道你心中当真只有他么?你可曾忘了他一早便对你存了狼子野心,对你用了诸多计谋,谋的便是今日的你,钰儿,你莫被他骗了,你莫要信他……”和硕顾不得刀枪奋力往里冲,大声呼喊。 他能肯定,她就是他心心念念之人,三年朝夕相处日日相对,她的一个眼神他都记得清楚,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如何认不得?她向来如此狠心,只将他扔下,没了她他如同没了头脑没了思想,浑浑噩噩的过活着,如今再见,她还是那般,连相认都不肯。 和硕被禁军押回了王府,康靖王送走了禁军将和硕押进了书房厉声斥责。和硕半天不语,任父亲责骂。待康靖王话落,他道: “去楚国之人王已允了礼部的人去,任孩儿多番劝说亦无果,父王的一片赤诚怕是要辜负了。”顿了顿又气恼于胸,“当今圣上枉为仁义,父王你本为一介闲王经久不理朝中事,如今因国家需要你挺身而出,却被那些个宵小之辈认为你别有深意,依孩儿之间,父王你索性不撒手不管,这大遂亦是君王之事,随他自己做主!” 康靖王细看和硕,料不定他是想通了还是如何便探视道:“当今圣上虽没有显著功绩,却不失为一位明君,你如何对他有此愤慨,可是朝上受了辱?” 和硕一声叹气,道:“并非,只道君王……唉,父王你别多心,孩儿只与说不要再管去楚国之事,圣上并非、你心中那般仁义,他、不值得我父王效忠!” 康靖王心底扫去疑问,当即面色如常,须臾道:“说来为父也确实有些个不满,然而那是圣上的决意。和硕,你可知君上令何人代君东去楚国观礼?” “礼部之人。”和硕道。 “并非,礼部之人自然会去,然而为首之人你可知是谁?”康靖王再道,和硕疑惑,难道并非只有礼部那些人王还派了别人前去? “何人?”倘若是张尚书一类的两朝元老倒也无妨。 “帝妃娘娘,”康靖王声落成功看到和硕面上的震惊之色,以为他亦觉得荒唐,便即刻趁机道:“唉,为父心中悲恸,如何为父也是大遂亲王,君上竟荒唐的任命一介女子去做那签订盟约之大事而将本王这位亲王兄弃之,实在令人惋惜与不甘!” 康靖王本欲得到儿子的认可与共鸣,然而和硕在惊震之后看向其父,道:“父王,您见过帝妃么,您可是帝妃是何人?” “圣上大婚次日倒是见过一面,怎么,难道帝妃不是凉王之女?”康靖王疑惑道,不应啊,凉王妃他曾见过,当今帝妃虽与凉王妃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那气韵却是如出一辙,应该不会有错。 和硕点头,道,“帝妃是凉王之女,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贤王盛夕钰!” 康靖王猛然撑大老谋深算的眼睛惊道:“什么?帝妃是贤王?贤王一年前已被君上赐死如何……” “一年前贤王离世,却在同时时间多了个沅姝郡主,还有襄阳王夫妇作证,父王,您不觉得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和硕冷静道。 康靖王面色难平,倘若帝妃就是贤王,那此番定不能让帝妃去楚国,此人不除,恐日后还添更多枝节,这贤王可是比朝中张尚书那一群迂腐之人更难对付。 康靖王继而道:“怪不得圣上会有此决策。”他以为帝王已经昏庸至此,竟然… 和硕得知是奚钰去楚国心里便暂时放下芥蒂,奚钰东去倒确实比父王更合适,毕竟父王久未理朝,而奚钰的本事他自然是晓得的。 和硕离开书房后康靖王便已开始不熟如何将帝妃擒杀之策,想来这贤王未死是他大业途中的绊脚石。 而当日和硕在乾元殿外撒疯之事即刻便传入君王耳中,盛绝锁紧了浓眉,半晌道:“好生盯着。” 高公公小心应下继而退出王的视线,盛绝手中狼毫一抖,继而搁置一旁,起身往外去。她此刻在做什么?可有因和硕的出现而受影响? 盛绝踏入殿内时奚钰正在绘制些小东西,因着璇玑前日来信,北地较盛都严寒数倍,当初按照帝都酒楼的修建方式修筑的第一楼如今到了冬日极为严寒,室内放火炉远远达不到取暖之效,因而客源也一落千丈,问她可有改建之策。 璇玑写此信的原因一是确实问题存在,二则是寻了个理由与她通信,每每接到她书信那几日他都会兴奋难抑,瞧着她为他书下的字,他能将其当做精神粮食几日不进米水。自然,他从未想过是否有她不能解决的问题。 而她此刻绘制的便是房屋改造,如今要拆了重建只怕是来不及,只能尽量弥补。此外还绘制座酒楼从结构到整体一一详尽的绘制,这一座酒楼她起名为‘第二分楼’。而这座楼从建筑上来说边解决了冬日取暖夏日通风的问题,夏日通风这只需要选址妥当,按照她的图纸便可做到。 稍微麻烦的是冬日取暖,屋内需供暖有两种方式,低下供暖为其一,第二便是屋上供暖。地下供暖又有两种,一是在整座酒楼在打地基之前便下方修建通道,如同陵墓一般将承重计算好后开道,到冬日里便可在下面烧炭,而酒楼之内便能感到暖气四溢,其次是修筑管道,冬日里将管道内注满热水同样能达到取暖效果。 再来便是屋顶取暖,在搭建酒楼之时在顶上采用拱形设计,以便承重,再建隔层,而隔层材质则避免木质一类可燃烧物,选用铁、亦或者土胚,从而在天冷之时将木炭往阁楼放,继而屋内便可供暖。 她从昨日便开始伏案,到此时已完成多张图纸。盛绝进来之时看她埋头于案,瞧她极认真的模样便不曾叫她,拿起一张图纸细看,微微诧异,又翻看了后面的酒楼设施眸中当即闪射出如琉璃般光彩。 帝都同样寒冷,然,连帝宫内都未曾有如此严密的供暖设施,她倒是于他了好惊喜,见她在楼牌上细心写下‘第二分楼’的字样便再也忍不住,道: “为何叫此名,可有何含义?” 奚钰闻声笔锋一抖,继而‘楼’字最后一捺成了只蝌蚪匍匐在纸上,她微微懊恼,瞧着这一整张的图纸又不甘心因这只蝌蚪而重来过,抬眼笑道: “这会子过来可是忙完了?”见他不答,目光直盯着她桌案的图纸,她便极大方的将图纸拿起来吹了吹墨迹递于他,道: “并非有和含义,因那边有一座楼名曰‘第二楼’,然而那座楼在修筑之时有些许弊端,这便准备重修一座,所以起了这个名讳。” 盛绝笑道:“你倒是极省事,不过,虽听起来极怪异到有几分新意。”翻过图纸,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是啊,”奚钰见他瞧得认真,心中高兴却又有些个难为情,只道:“拙劣之作,还是别看了,对了,你朝里都忙完了么?” 她伸手去接图纸,却被他挡了开去,不答反问:“帝宫可如此修建?据你这图纸上所计算的能否承重?” “陛下之意是欲在帝宫下修建行宫,以此供暖?”奚钰反问。 盛绝抬眼看她,眸色极为认真,道:“不可么?冬日如此冷,若帝宫能从地下取暖,你夜里推了锦被便也无须担忧会受凉,再者这炭炉取暖空气不好。” 奚钰心中极为欢喜,她本以为他会不屑,即便认同也不会轻易表露,毕竟他是王,她如此小小伎俩怕入不得他的眼。却不想,他竟如此认真,继而拉着他坐下,道:“当然而已,地面建筑多大能不能修建是两回事。” 千年以后英国的圣保罗大教堂面积同样不小不照样承重了?只是圣保罗大教堂地下并非供暖设施而是陵墓。 “只要计算精确,在哪里修道又在何处建窑,还有离地面的距离以及地下的大小,只需将地宫的承重都计算在内便可以。”奚钰认真道。 而盛绝却突然道:“如此,那便在帝宫下修建地宫又如何?” “嗯?”她诧异,为何要修建地宫,该不会也放皇家棺材吧,奚钰如此一想即刻由背脊窜出一股凉气,“可想过作何用处?” “作用很多,如同密室一样。”盛绝言简意赅。 “密室……我倒是觉着修条通向宫外的密道更实用。”奚钰忽而笑道,这帝宫内处处守卫森严,还需要在地底下弄个密室么? 盛绝听她此言当即将目光扫向她,“密道修成,岂非方便于你了?” 奚钰瞪大了眸看他,他倒真会联想啊,她如今已很久没出过宫了,提都不曾提过,他竟还盯着呢。她就是想修条密道防着日后用,可这样一想即刻摇头,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呢,他们何须要到逃命的一日?看来确实也不适用。 奚钰笑得极讨好,须臾再道:“那,地下供暖还要么?”她轻声的问。 盛绝点头,再瞧得她案几左侧还有一沓纸,便拿了过来,是一辆普通的马车,然而却在转轴处做了改良,画了细节图,仅仅在转轴处做了小小改良。奚钰见他有兴趣便道:“你可别小瞧那根轴,可提速比普通马车快两倍不止,如此即便在雪地也能极快驾车。” 盛绝道,“你何时开始对这些个工匠感兴趣了?师承何处?” 奚钰开怀而笑,在他对面站着问道:“那,可否对臣妾有一丁点刮目相看了?” 盛绝不答,只道:“还有么?” 奚钰心想,今儿她的本事都于他瞧了,他竟也半分不夸赞。想来他是她的夫,他若有用她又何须斤斤计较这些个?便将另一些图纸与他看,但都是些极为常见之物,却并非他想要的。 她有如此天分,若是他的臣,他便即刻下令命将军队所用之物一一改良,但想想,兵器一类物事怕也极难再做改良,有此心却未曾出口。 她如今是他的妻,不再是他的臣,他只需将天下最好之物奉于她令她开怀,如何还能从她身上得到别的什么?他是她的夫,理应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也正因为盛绝如此介意,奚钰才久久未问朝政,然,她并未得知他心中真正所想,也紧紧猜疑他是防范着她,后宫干政的后果教训历朝都有,他如此小心也并非不能理解。 奚钰于他瞧了样小玩意,盛绝只觉着眼熟,奚钰将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的是玉扳指,盛绝对这物事倒是印象深刻,思及当日她便是扣了下这物事便挥洒了阵毒烟令他吸入不少而反被她点穴,以致令她逃脱,如今得意细瞧,才发现其中之精巧。 原来里面是空的暗合,拨动外间凸起暗扣便能将扳指打开,最底层有弹簧连接,一旦开合后便将内置之物瞬间已平常物事十倍之力弹出。盛绝心中颇为称奇,若战场之上远射的强弩在发射之时借助此力,射杀力岂非惊人? 盛绝抬眼瞧向奚钰,见她眸光滟滟正笑着看他,他微微一顿,虽不愿意利用她,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此物可用在别处?比如,兵器?” 奚钰这当下是没明白他所指何意,只当是他指的是这扳指呢,她道:“这扳指就可当武器,是暗器才对。”接着带进手指瞧了瞧又拔下来,道: “是我现在用不着了,它便也无用武之处。”是想着将这物事一并捎出去,令千痕交与良华防身。 盛绝微顿,点头,将图纸一应都放于案几之上,道,“别太累了,歇会儿,我去处理些事。” 奚钰拉着他,道:“就要走了么?” 她抬眼忘他,其实心里还是极愿意他多留些时候,但他是君王,朝中需他打理之事物颇多,她若于提要求便就过分了。便又故作大方道:“小心些,外面积雪厚。” 他点头,转身离开,奚钰见他当真就如此走了,便急急跟了出去又道:“九叔,”盛绝侧目看她,她带笑道,“钰儿今日已将那些宫婢重新发落了。” 盛绝微微皱眉,什么宫婢?片刻后才想起是那些个美人,便点头道:“嗯。” 奚钰瞧着他又准备走,便匆匆喊了声:“九叔……” 君王当即伫立转身看她,眸间笑意颇深,摊开双臂看她道,“钰儿,来--” 奚钰心底一暖,即刻奔向他扑进他怀里,盛绝紧紧于她拥着,手轻轻顺着她的发,低声道:“不舍得孤王么?” 她点头,“嗯。” 盛绝轻笑,道,“那今日孤便早些回来,不叫你如此挂念,可好?” 奚钰连连点头,其实,她更愿意随他同去御书房,不参政,于他磨个墨汁也好过在后宫无聊。 须臾,她推开他宽阔而温暖的怀,见他不走她便提了宫群转身入了殿内,边道:“陛下你去吧,钰儿等你回来。” 盛绝抬眼看去直到她身影被殿门所掩这才转身,奚钰在他转身之时又极快的奔出大殿望着他离开,倒是高公公回头来对上她探望的眼神,忽而极为风情一笑,接着似乎于王说了些话,之后便出了乾元殿宫门。 奚钰这才进了内殿,瞧着桌上一堆的宣纸,心中叹息,他还是很介意吧,明明看得出他也对几样东西也有心,却除了供暖外未曾与她所要分毫。当真要分得如此清楚么?他在防着她什么? 拿着扳指发了好大会儿呆,再与千痕书了信,再将扳指包起来,忽而想到适才他为此物可否用在兵器原来别有深意,他指的并非扳指,而是扳指内的构造吧,用于别的兵器,他关心的定不会是刀剑一类,定是想于军队武器做改良。 如此一想心下当即欢喜起来,起身便往宫外去,然而却在行至一半时又折了回来,为何要她送上门去?他即便是开口都不愿意么?军队所用的兵器可是大事,她相信他定会再提起此事。 帝宫中的元日极热闹,通常会在元日之夜邀请百官同贺新春,元日后便又迎来新岁,国之昌隆便由这新春开始。 转瞬便近了楚皇登基之日,奚钰也开始准备行装,她是一礼部文官一职代君出面,然而到签订盟约之时若楚君认为官员不够分量与他签订盟约,她再以帝妃身份出现。 盛绝面上从来不会有太多的表情,他心里担忧着,记挂着,却在她上马之时只字未提,紧紧言简意赅的道了句:“路上小心,安好便可!” 奚钰还等着他的后话,哪知他此言完了后便闭口不再言语,倒是一旁前来践行的官员长短的问候着交代着。奚钰忽而面色倔强的瞧着他,二人目光在寒冷空气中交汇,有些个委屈,她都要出国了,他竟连好听的话语都没有。 想想昨夜里他的反常,压着她入了一次又一次,原以为他今日多少有些话要讲,却等到现在都未曾提半字,她忽而发狠的转身,策马先行了出去。 盛绝眸中一痛,她走了,此去须得月余,他已然习惯了忙碌一整日后与她相聚,习惯怀里有她。而她这一走如同抽了他的骨血一般似乎将他心都一并带了去。 盛绝上了城楼,远远将她凝望,她与礼部周显策马并立走在最前头,后方是千军与赠送楚皇之贺礼。他目光悠远紧紧盯着她坐立在马上雪白的身影。 奚钰终究是不忍心,回头瞧他,城外官员已散去,她眸中瞬间失落。而在转眼之际瞧见了城楼上挺拔刚毅的身姿,他见回眸,竟抬手挥动,奚钰完全形容不出当时是何心思,只觉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忽然照射来了万丈温暖阳光一般,令她瞬间展笑融化了冰川雪山。 他心中何曾没有她? 她即刻左手拉着缰绳,右手用力挥动,神色兴奋不已,适才的懊恼瞬间荡然无存。身侧的周显见她挥手,回头一瞧,心下一阵惶恐,城墙之人竟然是帝王,继而与众人拼了命的挥手。 总算走得远了,双方都已看不到对方,奚钰身边之人才停下酸麻的胳膊,奚钰好笑,道:“周大人不知么?王早已离开了。” 周显道,“即便早知,本官亦会如此,这仅仅是对君上的敬意,” 奚钰点头含笑,不欲再搭话。 长途跋涉,十日后总算如期到了楚国,也幸得在途中未遇到任何麻烦,曾经皇家之物被劫也有过先例,所以这带着贺礼上路一路上都令随行官员绷紧了神经,生怕出一点岔子。 这日终到了楚国皇城当夜楚皇便将人安置于行宫,而在大遂使臣来之前,寮国与越国等其他小国都已到了,未到的便是吴国与两国。这些都是楚国的贵宾,与他们并无甚关系,然而寮国使臣在那便令大遂使臣们刚松下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寮国来的是太子完颜四羽,寮国曾与遂国恶战,两国边境之战维持了近二十年,最后才被曾经的嘉靖王亦是凉王攻破寮国防守,将寮国兵驱逐出境,收回北地自制。 如今虽又是二十年过去,然,两国使臣相见却分外眼红。 特别是奚钰身边的周显,一见寮国使臣全身倒刺瞬间就立了起来。奚钰伸手稳住周显,轻言道: “周大人稍安,这是楚国,切莫轻举妄动。” 周显皱着眉与含着笑意的奚钰等人与寮国太子、使臣擦肩而过,看得出双方亦在极力忍着对遂国的怒气,怕想着地方不对,若非如此双方定要起一场恶战。 ------------ 卷 二:君王侧 醉里挑灯,相思扣尽成灰 二 也不知道是楚国有心位置还是如何,竟将遂国与寮国的使臣安排在同一处别馆内,难道楚皇就不怕他们两国将这别馆掀了? 晚间用餐时遂国与寮国同时拒绝到正厅,都在自己的别苑。奚钰看看昔日在座的同僚,周显是以宽厚闻名,在朝中颇有地位,然而此时却见他一脸的愤怒,奚钰刚欲劝说几句,那周显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竹筷一拍,对着在座众人道: “想那寮国蛮人当年屠城残杀我大遂多少无辜百姓,北地被侵占长达五十余年,幸得神勇无以匹敌的嘉靖王将寮国蛮人驱逐出境,可如今想来,这口恶气依然难平!” 周显此言一出,当即随即众人附和,奚钰见在座之人即刻面上难掩愤怒,生怕此时惹出祸端,当即提醒道: “各位大人,且听在下一言。眼下我们的身份并非自己,如今身在楚国你我行动皆代表代表大遂,若此时意气用事落了那有心之人的部署是其一,令楚皇为难是其二,而这第三便是极可能再挑起二十年来遂、寮两国的战乱,两国虽然冰火难容,但自寮国出境后北地边境二十余年未曾起大的战乱,望各位三思啊!” 其实她想说这最重要的是若闹出事端,岂不是将帝王的脸面丢到国际上了?她身为君王妻,怎么也不能令自家夫君在这里丢脸不是。 周显虽然由怒在心却还是听进了些许,脚下踏的是楚国土地,并非在遂国,如于大人所言,莽撞行事后果不堪设想,可就这么忍下实在心中难平,良久才道: “于大人说得极是,是我等鲁莽了。” 周显这一势弱在座的其他官员闹将几句也都沉静下来,连日赶路,这难得的热菜热饭众人却吃得不欢而散。 然而,遂国这边没动静,倒是寮国倒是出动了。想来那位完颜太子是个狂妄之人,因着一国太子之身份没有寮国这边这许多顾忌,只要他一句话,那便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奚钰临睡前心里总觉着毛毛的,总感觉寮国会来什么事情一样。那寮国曾是北夷蛮帮,百余年前大草原一带才被寮国先租完颜烈统一,到如今虽也有百余年的文化底蕴,却到底是个彪悍的民族,起民风开放,且人性颇为嚣张,瞧那完颜太子便也知一二。 也因这北方民族彪悍,大遂边境百年来才不堪其扰,更过分者是将爪牙深入遂国,厚颜无耻的占领北地辽阔的土地疆域长达五十余年,当年辽军南下,北地城池被血洗,数以万计的百姓死在寮人刀下,二十余年前,康靖王挥兵北上,几场主导大战打得甚是漂亮,一举将北夷蛮人撵出了北地,也结束了两国边境纷争半个世纪的局面。 而今,那寮人更是恬不知耻的对天下人宣城,北地乃他们的领土,二十年过去,更有磨刀霍霍准备挥军南下进攻之狼子野心。 两国有如此深的渊源,水火不容自是在理。而遂、寮两国被安排在同一使馆想来也是楚皇的良苦用心,为报当年在遂国为质子时三年的忍气吞声便想趁这天下人聚首之时令遂、寮两国互殴出丑。 要说那楚皇如此用心,怕也怪不得他,听闻当年在帝都为质子时常食不果腹,连宫人都能将其楚人欺负,多次上达天命,却无功而返。而今日遂国来人了,表面上客气周到,这实地里用了什么心谁人知晓?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那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叮嘱了周显大人晚上多留些个心。那周显反应颇为有趣,面色沉静,眸色却光亮非同一般,那样子倒令奚钰以为他是颇为希望寮国有何动静一般。遂即拍拍他肩膀,点头然后入了屋里。 奚钰越躺越没了困意,索性坐起身来打坐,待乏了时这才躺下入睡。 子时过,正是夜半无人时。奚钰却猛地睁大了眼,目光射向门外,果然有身影出现,想来是静待里头的动静并未有任何动作。奚钰屏住呼吸,正当她想对方欲何为之时,却见一根竹管从糊在窗柩的纸缝中往里穿插了进来,继而一阵白烟飘了进来。 奚钰唇际含笑,她说呢,原来是这些把戏。这些个物事虽被江湖上称作下三滥的玩意,却在当初无聊之时与和硕二人玩腻了,还在这些个竹筒吹入、挥洒等法子中颇有研究。 想来颇有些好笑,寮国人动手用的确实遂国的迷魂烟,这就好比‘你打我,却用的是我的手,然,我的手是我能控制还是你呢?’。 奚钰只猜了一件事,这来的人是谁?完颜太子身边那位御史大大夫,还是完颜太子本人呢? 约莫片刻过去,外面人终于推门进来径直走向床榻,撩开床幔帘帐伸手扯开锦被当即一愣,人呢? 奚钰好笑,这人进来怎么也没瞧瞧床边呢?她可就站在此处等他呢,伸手轻轻拍来人肩膀,还好心的怕吓着他手上都未曾用太大力气: “找在下么?” 来人一惊,立即转头看她,奚钰面上笑得灿烂,完颜太子是否太自信了?单单蒙了脸就过来了,连衣裳都不曾换,难不成他当真以为遂国人就如此之愚蠢能中计? 完颜四羽见她笑得如此当即心下怒火上头,短刀如疾风般迅猛,即刻往她身上招呼,然而身形未扑近身,人已经倒下。 奚钰蹲下身轻声叹息:“太子殿下,您被人涮了,这物事在我大遂连盗贼都不屑用,你既选了此物也该与时俱进呀。” 再瞧了瞧手上的玉扳指,无色无味,这才叫‘杀人于无形’,也道是这完颜太子太自负,明目张胆的来,瞧瞧他这身张扬的衣裳,你真以为遂国人都是饭桶你出手便可手到擒来? 奚钰出了房间正瞧见周显也刚从屋里出来,她莫名,难道他也反攻成功了?她心下狐疑继而在廊柱边站立,却瞧得周显仅仅去了西阁(因这时代的茅厕多设在西方或南方,遂,茅厕也有西阁之称),奚钰睫羽上掀,欲准备离开。 然而却在此时两人鬼鬼祟祟抬了个不明之物往周显屋里去,奚钰即刻警觉起来。她早料到寮国人的目标是她与周显二人,因他二人为遂国使臣之首,他二人出事寮国人目的便也达到了。 周显很快回了屋里,倒也仔细,进屋时候将门栓得极好。周显往里走刚走几步便被眼前之人吓得一抖,奚钰即刻用绢子塞住他呼出声的嘴: “嘘--” 示意他捂住鼻子,周显觉得莫名其妙,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然而见她如此认真便照做,奚钰示意他回头,果然,如出一辙的伎俩,一根竹管往里伸进来继而一阵白烟在屋里散开。 周显当即瞪大了眼,这般寮国贼子,竟然做这种卑鄙下流之举! 奚钰回头往床上被拔得精光却已经昏迷过去的侍婢瞧去,原来他们的点在这,想来这侍婢是这别馆的婢子,今儿却被寮国那帮人迷了用来设计周显。等着侍婢醒来一声大叫,遂国便就‘扬名’了。 奚钰将他往床上拖,周显睁眼询问她何意,奚钰哪有时间于他废话,他此刻不自己躺上去,即刻外头人就进来帮他,还不如先配合着。 “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她动着嘴型,极小声道。 然而周显撩开床帐脸色大变,怎么也不肯躺下,奚钰懒得跟他废话两指往他身上几处大穴一点,周显动不了也不能说了,只能愤慨的将她瞪着。奚钰心想瞪她做什么,瞪寮人去啊。 动作极快的将他推倒在床,继而隐身在暗处。 外面人听得里面的声音相互点头,动作娴熟的撬了门闩进去查看,果然,已经晕了,确认之后才转身离开。 奚钰见人离开,这才解开周显穴道,周显即刻从床上弹跳而起:“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奚钰禁不住好笑:“呆子!” “于大人,现在该如何?”周显默念几声后背对着床榻问奚钰,这点子他自是比不得她多,这厢只能听她的。 “这美人我们是消受不起的,还是送还给完颜太子吧。”奚钰说着就要将床上侍婢扛起来,那周显即刻道: “还是于她裹条单子吧,这外间凉得很……” “怎地?怜香惜玉了?要不,你拿去?”奚钰忍不住调侃,却是头也不回的扛着姑娘往寮国那边去。 次日,一声凄厉的女声尖叫而出,各方人鱼贯而入全全挤入正厅,门庭若市,遂国这边同样也往那边去。奚钰与周显二人在后方说笑着,他们到时厅里已经围了各国使臣,周显莫名,奚钰叹息道: “想来寮人为嫁祸我们早就部署好了,否则今日怎么会来得如此齐全。”她往人群里扫去,脸楚国接到各方使臣的大臣都在,还能不是寮国人早就部署的? 那寮国御史大夫想也没想专等人到齐,接着领着人就往遂国馆这边冲,终是那越国大臣终将忍不住提点道: “御史大夫,似乎声音是从、寮国馆传出,并非遂国馆。” “是啊,我等听得都从寮国馆这边传出……”继而有人附和。 那寮国御史大夫有些懵,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昨夜里他与完颜太子兵分两路,太子激进,非要亲自动手,而他则带人负责与各国馆走动,千方百计说服了各方今晨早些来别馆里欣赏寮国的精彩节目,说是为了与各国交好,特从寮国民间选来技艺最为之精湛的艺人,如此才能确保遂国丑事即使被众人知晓。 因着有这么一层,所以这哄闹间大家聚集才如此之迅速。 而这寮国御史大夫却并不知完颜太子实际上的部署有何改动,心里思量着难道太子将人弄到寮国馆来了?可如此寮国不同样被扯了进去?心里边想便又暗道太子太过鲁莽,如此我行我素终究会坏大事。 凄厉的女声尖叫而起,众人皆愣,楚国接待的大臣面色微变,率先领着人往寮国馆去,越来越近众人莫名,莫非、由完颜太子的房间传出? 楚国大臣推开门,面色一骇,大喝:“住手!太子手下留情!” 原来侍女清醒之时吓得惊慌失措,而完颜四羽被惊醒后方觉事情不对,然而却阻止不了侍女的尖叫,他知此时各国使臣定已经聚在前厅,遂起了灭口之心。 那侍女一见太子拔刀即刻从床榻翻滚,手臂挨了一刀,吓得花容失色,喊叫声连连。而楚国大臣推门之时,正是完颜四羽手持钢刀即将取命的瞬间。 就这坚持间身后各国使臣速速赶来,涌入了这并不宽敞的房间。众人瞧得那侍女衣不蔽体,又被完颜太子持刀威胁,只要长眼之人都能明白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当即有人道: “完颜太子如此饥渴,为何不将府中美姬一同带来,何苦为难这里的侍女?” 这话一出那完颜四羽即刻如黑熊暴跳如雷,牛眼瞬间撑大,眼珠仿若瞬间就要被瞪出来一般,他大喝道:“本太子宫中美妾如云,看得上这等蝼蚁贱婢?这定是遂国那帮奸臣贼子栽赃嫁祸!” 奚钰一听,这完颜太子是否狗急跳墙?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虽如此,那完颜四羽话落倒是大部分人将目光往外投去,屋外张望的是遂国与其他小国使臣等人。奚钰见人将目光投过来,便急急推脱道: “完颜太子怎的如此血口喷人?男女房中之事还能我遂国人强加于你?真真好笑。太子殿下堂堂铁血男儿莫不当真是敢做不敢当之人?再来,你且问那侍女昨夜可曾到我遂国别馆伺候过?当真不是你瞧着人家姑娘生得水灵,自己动了邪念,如今完了事被我等撞见生怕丢了颜面便又抵死不认。” 奚钰话落周显即刻接下话来,道:“各位大人看看我等,我遂国人光明磊落岂会是如此宵小之辈?” 继而遂国人当然一脸正气,眸光刚直,坦坦荡荡,哪像大奸大恶之人? 奚钰再次接过话道:“又说回来,我等昨日才到楚国皇城,连日赶路身心疲惫,天色刚擦黑我等便早早熄了灯休息了去,一夜酣睡半点动静都无,哪里还有精力如同贵国御史大夫一样还去各国大人处串门子?又哪来的精力为贵国太子考虑安寝之事?” 周显唇际颤动,这于大人看似正儿八经之人,竟揣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奚钰这话还是有些技巧的,一来提示众人他们舟车劳顿,确实精力不足。二来提醒各国使臣,昨夜里可是寮国御史大夫百般邀请他们来此,而谁都看得出各国齐聚再此怕目的不是那么简单,若当真是遂国故意栽赃嫁祸,昨夜出现在各国别馆之人自然不应该是寮国之人。 想想这寮国此次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吃瘪之气怕是要好一阵子才会消化了去。 各国也不是蠢的,当即了然这寮国御史大夫为何夜来串门子,想来这是存了害人之心,结果却反倒将自己黑了进去。各国中也少不得本事极高的谋士,此等事常人或许瞧不出端倪,那高人怕还是将事情来龙去脉猜了个透。 当即,几道精锐之光齐齐打向奚钰,奚钰只当未觉,含笑等着楚国大臣说话。 楚国大臣想了想,为顾全大局还是息事宁人,说大了也不过是命侍女,当即道:“倘若太子当真看上了这名侍女,本官便会奏明陛下,请陛下将此女子赐予太子。此外,还望各位能看在我朝陛下的面子上,往日恩怨暂且搁置,和睦相处些许时日。” 实在要遂国与寮国等人和睦相处有些为难,这楚国大臣倒是好生着词,些许时日,言下之意是只要两国待楚皇登基后离了这楚国之地,愿怎么样就怎么样。 众人一一点头,如何也不能不给东道主这面子。 楚皇登基,国宴盛大,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结彩飘巉,香烟馥郁。桌挂绣纬生锦艳,地铺红毯幌霞光。各国使臣欢聚一堂,倒是难得的盛况。 兴许也是意识到遂国和寮国确实相互容不下,不仅调开了两国别馆位置,在这国宴上亦将两国位置在使臣中排得最开。遂国是礼仪之邦,可那寮国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北夷蛮人,倘若一句不合这楚国天子登基大典岂非成了闹剧? 奚钰入宫后便甚少饮酒,盛绝于她没有太要求,仅有两点一是时时将他记挂,再来便是口忌,自然,这要忌些什么须得他做主,而这酒是排在首位。 然而今日各国大臣都举杯恭贺,她自然不能不如此做,当酒入口中之时如同郁香瞬间呢沁入心脾,甘甜、浓郁、芳香滋味甚是绝妙,忍不住大赞一声: “妙,极妙!” 她抬眼一扫,众臣同样甚为欣喜,想来是从未饮过如此绝妙的美酒,不过二刻,武将已将酒盅撤下换了大碗豪饮。奚钰瞧得心痒难耐,她也极想如此放肆一回,心中那匹狂肆野马即将奔腾。遂转了身于周显道: “大人,不如你我也将酒盅撤了,换大碗喝酒?” 周显微微诧异,继而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他们可是遂国的门面,岂能如那些个匹夫一般粗鲁?此举若是传回国内令圣上得知,他头顶冠带怕是不保。 奚钰大叹一声,转而与身后之人换了位置,躲在前面周显二人身后换了大碗喝,那与她添酒的宫娥细瞧了她多眼,心想着此人瞧着似文弱书生,却生得如此好酒量,不仅心下生了几分佩服。 奚钰举碗瞧这粉面宫娥,倒也生得好模样,便笑道:“可否也来上一碗?” 那宫娥不曾料到这官人如此大胆,当即面红离开,离开又躲在宫柱后偷着瞧。 前方周显侧目带笑看,道:“于大人当真少年风流,连这宫娥都需戏耍一番,可莫要忘了完颜太子的前车之鉴。” 奚钰哈哈大笑,只道:“周大人多虑了,下官省得,省得。” 她也就调戏小宫娥的恶趣了,难道她还能对那小宫娥作何不成?即便她有心也无力啊。奚钰笑着朝大殿上瞧去,各国使臣位置并非在这大殿之上,几若要出了这大殿门,且也并非在最前排,上位与前排的都是楚国的将相大夫等一品官员。 往楚皇瞧去,依稀只辨得楚皇是位年轻男子,面目轮廓被旒珠遮挡看不真切。楚国天子衣着与遂国相差甚大,遂国天子以紫色、绛紫色、明黄色为尊,而楚国则以黑色,连天子加冕的朝服都为黑色云纹,与汉朝服饰有几分相同。 遂国帝王戴冠不加冕,而楚皇既带了玉冠又加冕,想来‘冠冕堂皇’便是如此而来。冕上长形的板为延,延的前后沿各悬挂着十二串的玉石珠子,叫做旒。听闻这挂旒珠的作用是提醒天子,对待臣子要宽容,如同隔着帘子看人一般,不要总是明察秋毫。而冕到耳朵的地方左右各有一块玉为‘充耳’。想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也是这么得来。 奚钰目光过去有些个怀疑,那旒珠真正作用怕是遮挡天子颜色,令朝臣不得以窥见天子真容私议揣测才是真吧。 遂国这边吃得尽兴,对面寮国人却在窃窃私语并不与邻桌之人攀谈。晚宴到尾声时便有人将酒醉的使臣先送往别馆,奚钰喝了不少,自然是先走的一批。 然而本来一同出宫有七八人,走到最后就甚她一人跟着领路的侍卫,回头还纳闷着,“怎的又回去了?难不成还未喝够?” 这一转身前面的侍卫也即刻转身,手上的钢刀迎着惨白的月光投射下显得越发寒气森森,奚钰一愣,“完颜四羽!” “哈哈,本太子今日就宰了你,看你还如何嚣张!”完颜四羽眸中喷火,想来那栽赃令他颜面扫尽,索性下了杀手以解心头之恨。 奚钰即刻后退数步,道:“你可想好了,这里是楚宫,并非你寮国皇宫,我乃大遂的使臣,倘若死在这里你可知后果?” “有何不知?正好令你们遂国与楚国结盟不成,若能打起来便是更好,哈哈…”完颜四羽张狂的笑着。 奚钰有些个不大相信此话竟然是一国太子所出,既要为储君之人竟藏如此祸心,倘若寮君当真顺位与他,寮国百姓便有苦头吃了。 “此等宵小之徒,难怪寮君欲将二皇子抚上太子之位,你这等卑劣之心如何堪当帝王?”奚钰当即出声驳斥,心中却在想如何脱逃。 完颜四羽顺眼眸色阴狠,他最忌讳的便是此事,如今被奚钰这般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可见其恼羞成怒的程度,当即持了钢刀如同豹子一般朝奚钰砍来。 奚钰一个愣神,人已近了身前,兴许是吃酒吃得人糊涂了,这般近了身前才后退险险夺过刀口,当即也惊出一身冷汗。这刚避开那完颜四羽便又紧追了上来,奚钰暗沉气体在他手起刀落之时身子一矮从他面前忽地窜去了他身后,再次后退数十部,此刻酒意醒了大半。转眼脚点地上了宫墙,出了完颜四羽的视线,只听得身后发怒的咆哮。 奚钰几起几落下地之时却转丢了方向,一拍脑袋:“糟糕!” 酒意又上来摇摇晃晃的在竹林里走,穿过林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院,索性往院门边一坐,只待酒醒。正值昏沉欲睡之际,听得纤细声音道: “你是何人,如何在此处坐着?瞧你身上的服饰不是楚宫中人,你是使臣?哪个国的?如何到这后宫来了?” 奚钰一个惊醒,后宫? 即刻起身,身子又是一摇一晃,道,“我并不知这是何地,那……如何出宫,可否告知?” 那宫人身后隐在暗处中人缓缓走来,目光灼灼将奚钰注视,容貌再改变,她的声音他不会听错。难道,遂国来的使臣,是她么? “钰儿……” 干净清润的嗓音如涓涓溪流淌入心间,奚钰猛地一阵抬眼望去,光影中的男子迎着月华款款而来,笑得那般温暖,即便此刻白衣换成了黑衣炫纹,却依然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谪仙气息。 奚钰忽而笑得好生灿烂,伸手指着面她而来的男子,道:“临江临江也来了啊……”忽又拍拍脸,再摇头,以为醉得糊涂了,瞧着的人是幻象。 她也朝他走去,近身边伸手朝他脸上招呼,使手又捏又拉,道:“有弹性,有温度,莫非不是鬼?” 一旁的宫人气怒得跺脚,刚吼了声‘大胆’就被男子以眼色瞪回去,那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当即退下。 此人正是楚临江,亦是当今楚皇,只是此刻去了冠冕,冕服回到一身儒雅的他与在堂上相差甚大,又添上奚钰吃了太多酒,半点没想其他。 楚临江依然那般温润,将她扶着道,“不是鬼,我还活着。” 对她之后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他同样被人左右,做不了任何,如今见她是愧疚和自责。 “钰儿,我送你出宫。”临江握着她冰凉的手稳步走,奚钰混混沌沌的跟着走,努力转动脑子想想此事,却还是想不了浆糊一团。 楚临江面带笑意很高兴这般带着她走,这是曾经他奢望多次而为实现的梦,今日当真成了。 二人走穿过道道宫墙,猛然间奚钰眼睛大睁,“完颜四羽!” 忽地挣开楚临江的手发疯一般朝已经拐角的完颜四羽冲去,完颜四羽只听得煞吼,这刚回头便劈头一张巨网兆头而来。 “谁?敢偷袭本太子,本太子诛他九族!” 可叫嚷声未落奚钰已经抽着棍子往他身上招呼,竟然敢杀她?敢嫁祸遂国让她夫君丢脸?看她不给点厉害,棍棒交加,那吃醉了酒的人哪里能注意个力度,完颜四羽生生被打得嗷嗷直叫,哭爹喊娘一顿乱豪。 奚钰打累了,棍子一扔靠着墙头歇气,她以为这太子有多牛气,怎么挨打了也吼得这么大声?丢不丢人? 楚临江站在不远处瞧着她,满眼含笑,面色又有些许无奈,想来是她这行事风格不大苟同。她可真会于他添事情,寮国太子被打明日他耳根又不清净了。 奚钰歪歪倒倒的转身,伸手指他,“咦?你还在?” 临江走近她将地上的大衣捡起来于她披上,她却即刻嫌弃道:“不要不要,裹了污秽的物事我还要它作甚?” 临江无奈,只好将制剂室的披风往她身上批,系上了绳带着她的大衣走了,她这衣裳自然不能扔在此处,遂国的织绣天下一绝,单凭这狐裘上的滚边便能找到她,犯了事如何能留下证物? 临江带着奚钰快步离开,身后那完颜四羽被伤得不轻,连爬都爬将不起来。 奚钰只当做了回梦,因她如何回到别馆她确实半点记忆都没有,次日还未曾睁眼,外头周显便将门拍得震天响: “于大人,于大人,喜事,喜事啊--” 奚钰被闹醒,饮酒过量醒来便头疼欲裂,爬起身来坐了好些时候才穿衣开门。开方开,周显便伙同其他官员往她屋里冲,丝毫不避讳,周显拍手道: “于大人你可知,昨夜里寮国太子被人打了,听说今儿早晨被宫人发现都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了,哈哈……当真大快人心啊。” 奚钰打着哈欠的动作即刻停住,侧目瞧着周显等人极严肃道:“不会是尔等为之吧?” 周显面色一沉,认真道:“于兄什么意思?我等是那种暗中偷袭的小人么?此等小人行径与那寮国嫁祸有何不同?哈哈,想来是寮国结仇太多,而众多被寮国欺凌的小国平日敢怒不敢言,这才寻了这机会一施展报复。” 不是他们做的就好,奚钰放下心来接着将哈欠收尾,继而坐于桌前提壶倒茶,叹息道:“别高兴得太早,此事没完呢?” “此话怎讲?”周显与周围官员不明所以,侧目看她。 奚钰叹口气,这还不简单?“敢问,诸国中,寮国最深恶痛绝之人是何人?” “自然是我等遂国人。”周显身侧一人立马出声应道。 “寮国太子被打了谁最高兴?”奚钰再问,那人继而再次配合答道,“自然也是、我等。” 奚钰一副事实如此的表情将他看着,再问,“那是我们做的么?” “当然不是!”那官员已经拍案而起,有几分恼怒,周显即刻将人拉着,转而问奚钰,道:“依于大人所见,莫非,当真有人要嫁祸于我遂国?” 这不显而易见么?奚钰瞧着众人,认真道:“想来各国中是有人故意挑起我遂国与寮国夷人之战,以坐收渔翁之利。可这背后之人是谁呢?” 那些小国不大可能,即便是遂、寮开战,他们也动不了两国中任何一国,可此等手法风格若说不是那些部落小国又是何人?难道是完颜四羽的仇家? 瞧着这伟大的帝妃娘娘,想来昨夜之事她已全全忘了个干净。 奚钰等人还在商讨,那厢便已听得寮国御史大夫与楚国大臣进了别馆,而寮国人早已磨刀霍霍满脸杀气腾腾,满口叫嚣着要为太子仇,还文绉绉的打着口号曰:士可杀不可辱! 御史大夫率先冲进屋内,手一指众人侧身朝着紧跟其后的楚国大臣道:“看,他们到此时还在密谋如何加害我寮国之人,罪证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 奚钰张口结舌,证据确凿?哪里,哪里? 不由得反问道:“难道大人所谓的证据便是我等清晨一起品茶?” 那御史大夫满脸怒红,大声嚷道:“大清早的品茶敢说不是聚众密谋害人?” 奚钰不怒反笑,“嘿,品茶还能与密谋害人牵扯,这是否太过荒诞了?依大人所言推断,那昨夜里楚皇与文武百官、各国使臣还饮酒作乐,难不成也是在密谋害人?真是无稽之谈!” 那御史太夫当即面色红白相加,被堵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大喝道:“我家太子昨夜被人暗算,你敢说与你半点关系没有?” 奚钰当即大惊,面色一怔,瞪大了眼眸反问:“什么?此话当真,贵国太子昨夜里被人暗算?”死了是为民除害,“可有伤性命乎?严重不严重?” 御史大夫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今晨各国使臣都知道了她能不知?还不是装的欲盖弥彰。 而此时周显小声却又足以令众人听到,道:“寮国太子昨夜里被人打了,听闻四肢都打残了,活冻得仅剩半口气吊着……” 奚钰唇形微张,眼睛努力维持惊讶以及惊恐状,听完小道消息后顿时对御史大夫和颜悦色起来,并且为之深深表示理解,道: “下官失礼了,下官并不知道寮国太子被……唉,为此我遂国等人深表歉意,也深知贵国在发生此事之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等所为,然而,且请大人细想想,你我两国水火不容,倘若出事定会首先怀疑对方,我们既然知道此理有何会冒险顶风作案呢?” 此言一出,楚国大臣极为赞同的点头,而那御史大夫也细想了下,确实如她所言,两国正处在风口浪尖,若换得今日出事的是遂国之人,头一个想到的定也是寮国。 奚钰继而再道: “再者请各位达人好生想想,昨夜里我因贪杯喝了不少酒,是走得最早那一批,与我一同走的还有吴国、越国等几位大人,若不信此刻亦可请他们几位过堂问话。当时下官醉得连路都走不稳哪里还有机会行凶?若有怀疑,下官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任何人彻查。” 顿了顿,又道:“再者,周大人等回来因该与御史大人同行,敢问,我们行凶的动机可有行凶的时间、地点极机会?” 转身结果周显递来的茶,极优雅的吹了吹,抿了口润嗓,继而再道:“更重要的是,贵国太子殿下身高八尺,昂丈威武,一把钢刀舞得虎虎生风,若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将他打了,您瞧着像么?” 在场之人无不点头认同,就连适才那些喊打喊杀的寮国侍卫此厢也安静下来。楚国大臣微微思忖,当即道: “于大人所言甚是,如此说来,御史大夫确实冤枉遂国使臣了,想来此事是有人故意背后栽赃,大人若信得过我楚国,便将此事交由楚国彻查,定不会令完颜太子无辜受屈。”转而在对遂国等人道,“自然,也不会叫尔等受了莫白之冤。” 双方点头,奚钰那又忍不住再添了句:“若不然,等贵国太子醒来一问,便知是谁打了他,如此也不用烦扰众人。” 然而此言一出,她背脊一阵凉意肆起,当即怔了微征,心中陡然一股不安袭来。那楚国大臣倒是颇为赞成,“如此甚好,想来完颜太子定看清了行凶之人面目。” 奚钰身子晃了晃,某些个片段闪过,当即吓得一身冷汗。 不是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总算将浩浩荡荡一群人送走了,奚钰也颓了下去,她这次祸端闯大了,严重的极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争,如此,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一想,又是一身冷汗! ------------ 卷 二:君王侧 醉里挑灯,相思扣尽成灰 三 大遂并非雨量充沛的国家,然而史上却有洪灾的记载,史册记:山洪暴发,其形如猛兽,昼夜间良田千亩尽毁,百姓万家遭难。 今岁至开春便雨量充沛,而到雨季雨量便越发教往年密集。短时间内大量水流注入江河导致河水流量猛增,超过河网的正常宣泄能力,继而引起断面流量迅速增加,水位也急剧上涨,从而引起暴雨洪水。而洪水的水流量大,洪峰一大,河网在短期内无法接纳大量洪水,后果便可直接导致洪灾。 漓州位于遂国东南方位,更重要的地理位置是漓江乃赤水的支流,而漓州便处在漓江中下游。山洪倾泻而来,赤水水面高涨,撑在不住的水量全往漓江倾泻而发成了漓江的过境洪峰。 而漓江至中下游地势平坦,流速减慢,泥沙沉积,淤塞河床,河道弯曲过分如同九曲回肠一般,致使水流不畅,而弯曲的河道难以承担过境洪峰流量,同时使泥沙更易沉积,使河床淤塞严重,继而造成了圣天子绝帝即位以来的最大水患。 一夜之间漓州良田尽毁,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漓州遍地嗷嚎痛哭,大地上空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毁灭气息。 漓州水患早已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然,朝廷却迟迟不见动静。 这日,带着良华游历的夜千痕沿着漓江南下到了这漓州,乍见城外片荒芜与凄凉身心具震。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处可去只能全部堆积在城外,啃光了草地剥光了树皮,死伤与日俱增。 夜千痕与良华在城外逗留数日,身上盘缠分文未剩,二人商议进城直闯漓州城主。城主乃七王爷之子和贤,如今和贤世子尚未及弱冠,其母系族人代为管理漓州诸事。夜千痕与良华入城便直奔世子府上,然,府中的萧条令二人震惊。 即便贵为世子同样在这次水患后沦为穷苦百姓,世子府上下食不果腹,世子生母身染重病无药可治,病怏怏的躺在床榻,形同枯槁。世子面色苍白,将糖水于母亲喂去,侧身又忍不住湿了青衫。 夜千痕与良华不忍多见,朝廷的救援未到,请世子先向周围邻郡咸阳与晋阳相借,同为黄氏族人,定不会袖手旁观。和贤世子苦笑道: “我早已书信与二位王兄,至今不见半点回应,想来如此祸端定是人人避之不及岂会有人慷慨解囊?到如今只有那远在中部的襄阳王送了百车粮食来救命,而那些米却已所剩无几。如今只望圣上救我漓州百姓一命,朝廷救济早日到来。” 夜千痕与良华出了世子府,看着萧条衰败的漓州不仅悲从中来,良华咬牙道:“沅姝定不愿看到百姓受苦,她定不会袖手旁观,漓州的百姓亦是大遂的百姓,她不会不管,师傅,我们去盛都,见沅姝,沅姝一定有办法,你觉得如何?” 漓州子民也是大遂的子民,这点毋庸置疑,帝王再冷酷无情,定也不会冷眼看着自己的子民流离失所,只道: “且再等些时日,相比朝廷的救援已在途中,只因连日雨势坏了官道,行程拖延了下来。我们不如在帝都来人前做点别的……” 良华不明,然而又听夜千痕附耳详细说了计划,当即点头,即刻二人不再停留往城外奔去。 原来夜千痕的计策便是向邻郡的豪绅‘借’,一时间咸阳与晋阳城内盗贼‘猖獗’,无论城内如何严防死守,大户人家的银库都无一破例被人光顾。 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十日之后朝廷的救援依然未到,夜千痕与良华决定北上。 在快马加鞭到达帝都时已经又是大半月后,直叹天下苍生现象环生,漓州百姓流离失所,而帝都却依然纸醉金迷。入了帝都当日良华便以国舅的身份入宫,然而二人却被安排在宫内未曾与帝王、帝妃相见,问宫人皆闭口不言。如今投门无路,再急也没有办法。 在二人到帝都第五日时盛绝见了良华,良华性子急话又直,在帝王面前同样直呼帝妃名讳,盛绝本欲以礼相待,终在良华第三次直呼帝妃名讳之时转身离去。 帝王离开,良华愣了半晌,没觉得哪里不对了,这漓州水患之事还未说清楚,如何能走?欲闯禁军,却被禁军扔出了宫墙。 夜千痕与良华在帝都逗留,最后投了贴拜见张尚书,也就是清月、清月之父。据闻太师大人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是大遂少有能尽忠直谏的大臣。 张尚书接到投名帖却有几分疑惑,襄阳王府的世子如何将投名帖送到他这尚书府来了?却还是揣着猜测之心接见了良华二人,张尚书见良华小小年纪却身系于民,实在难得,便留二人在府上用饭,又将朝廷之事相告。 原来这漓州水患刚起圣上便已下了救援圣旨,南下治水的钦差大人乃太师的学生,朝廷粮饷早已分派下去,若他们离开漓州之时还未曾见盛都之人,那定然是在路上耽搁了,这雨季里即便官道也不方便赶路,更何况又运了那么多粮食。 二人一听,这才放下心来,那张尚书见良华二人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便又道: “当今圣上是为明君,定然不会有置他的子民于不顾之理。” 良华突然问道:“大人可否知道家姐沅姝在帝宫如何?可过得还如意?” 张尚书面色一凛,瞧得良华心下骇然,难道沅姝出什么事了?然,继而却听得张尚书道:“即便三公子乃帝妃家人帝妃名讳也万不可直呼,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轻则收押,重则杀头呀!” 良华张了张嘴,有如此严重?可他一直是这么喊的,难道要他改口么? “是,多谢大人提点,晚辈谨记。”良华恭敬回道,再问,“请问大人,帝妃娘娘在宫中可安好?为何君上不让晚辈见她?” 张尚书皱眉,君王为何不让帝妃娘与娘家亲人见面他自然不得而知,想来是君王有君王的考虑,顿了顿,道:“帝妃娘娘身居后宫颇得君王恩泽,君上未曾令你们相见定有原因,二位莫要多想。” 夜千痕二人从尚书府出来又没了目的,漓州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良华见不到奚钰心中颇为烦闷,夜千痕忽而想起一人来,便带着良华去楼外楼: “兴许他会知道钰儿的事情。” 良华跟着夜千痕走一路便问了一路,夜千痕也倒也能忍,愣是没给他半句解释。到了楼外楼却见楼里歇业一日,当即奇怪,但见楼里有人来回便扣门。 里边小倌眉开眼笑的开了门道:“客官明日再来吧,今日休息。” 夜千痕快速伸手挡住关合的门,道:“我来找人,璇玑公子可在?” 小倌带笑的脸微愣,“您找我家公子?” 心中不免生疑,他家公子去了北地数月,昨日才从北地回来,这人来得倒是凑巧,顿了顿道:“公子可否留下姓名,小的立马去报。” “夜千痕。” “好嘞,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小倌继而合上门转身往楼上跑,‘咚咚’踩得楼梯直响。后边良华将眼睛贴近朱色门缝朝里瞧,里头是酒楼么?好生雅致。 璇玑一听夜千痕当即微微一愣,他来帝都了?可她现在没再宫里,怕是要令他失望了。略微思忖,整了装便下楼。璇玑本是好容颜,自然知晓不比曾经后院的男儿差半分,而遗憾的便是与她相见恨晚。 璇玑对夜千痕倒是极为客气,也知他与奚钰感情匪浅,自然不会怠慢。 良华瞧得璇玑亲自迎接出来,抬眼瞧去如同见了仙人一般,这般风华潋滟的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要细说他见过的美人也颇多了,自家府中二公子陌云便是男儿中的佼佼者,气质容颜无双。而那帝王姐夫除去那阴冷脾性容颜更是举世无双。其外,他这师傅也是人中龙凤,然而,眼前的男子却较于这几人却添了别的气韵来,只为他叹道,男儿如此,叫女儿情何以堪? 良华走在最后见璇玑进门便拖着他时候袖袍低声道:“师傅,此人是从天上而来么?竟生得如此好颜色,叫良华瞧了好生嫉妒。” 夜千痕头一次心中有了比较,心中略微不屑,他是没见过梅生的风华绝代和临江的飘然欲仙,就连兰君也是常人不可及的遗世独立。璇玑公子自然是极优雅出尘,然,若与曾经后院男儿相比,怕也并非就能胜出。 然而此想法一闪又觉着有些荒唐,贤王死了,王府后院早已化为灰烬,就连梅君与兰君也长眠辞世,他当初身在后院中时未能与众人和睦相处,如今一切都烟消云散之时才来缅怀,又有何用呢? 良华之言璇玑自然听得清楚,请二人入座时倒也对良华颇多照顾了几分,继而问道:“小公子如何称呼?” 良华立马起身一弹衣袍装模作样的作揖,道,“在下奚良华,大哥教我良华便是。” “姓奚?可是帝妃娘娘族人?”璇玑微愣,难怪夜千痕能将其带在身边,以夜千痕的性子,哪里是肯收人为徒的? “正是,沅姝正是良华家姐。”良华一转身又坐下,璇玑听得良华直呼帝妃名讳当即一愣,又听良华道:“你与沅姝交情很好么?可否能带我进宫见她?” 璇玑微顿,继而道,“在下还没有此等本事,帝宫乃皇家圣地,我等普通百姓如何能进去?” 良华狐疑,转而看了眼毫无表情的夜千痕,再看向璇玑问道,“可我师傅道,你定知晓沅姝的近况,你进不去帝宫,难道她会出来不成?” “倒不是,只是偶尔通得书信。然,帝妃近日不在帝宫,楚国新君登位,帝妃代大遂去了楚国观礼。”璇玑直言相告。 夜千痕这才想起去年书信与她,说了自己的疑惑,便也提过她若可以,务必亲自走一遭,如今他竟一时未想起此事。 漓州。 漓州暴乱,难民纷纷被逼得走上反朝廷之路,就连世子都有心占山为寇,劫持过往商队,在漓州动乱之时太师党终于将救援粮食运到漓州。 太师党虽势力庞大,但其身为两朝元老,衷心可鉴,然而却在这时候临阵倒戈被康靖王所利用。急书交与南下的钦差大人,想来康靖王是早已预料漓州动乱之事,恰逢漓州上下人心不稳之时以仁义之资出现,将朝廷大部分粮食以自己的亲卫早三日送出。 和贤世子被绝境逼得起了反心,本已扎了白头巾欲与子民同反朝廷,却在此时听闻王叔康靖王率领亲卫军运着大批粮食赶来,和贤世子当即对天叩拜,三磕响头,继而率领全城百姓在漓州城外恭迎皇叔进城。 当打着朝廷旗号的百余车粮食在三日后到大漓州之时,和贤世子上下已经被康靖王笼络,反朝之心势不可挡,自然,康靖王允诺的条件中自然有和贤世子一直想争取却没有争取到的。只要他漓州百姓安乐,谁做帝王与他无关。 楚国 总算是将完颜太子之事压了下去,只是可怜了那定罪的宫人。奚钰为此深表愧疚,然而完颜太子似乎没准备就这么算了,别人相信是宫人偷吃了酒撒酒疯将暴打,他自己能相信? 他虽未看见行凶之人如何样貌,但是听声音确确实实是个女的,那宫人声音在尖细与女子声音还是有所出。楚宫中的宫女自然不可能,哪个宫的宫女能有如此大胆?定是遂国中人,即便出手不是遂国,也是遂国人唆使而成。御史大夫能被姓于的小子忽悠,他能被忽悠? 奚钰今日要代君签订盟约,盟约内容在帝宫时她就已经看了,只是质子这一条定不会再出现在盟约上,如今楚国势力并非昔日任人欺凌,楚国的酿酒业驰名天下,并将此收为国有,酿酒工艺严格受官方控制,即便往各国出使的商户都是国家受命。 酿酒工艺能成为一国之经济支柱,反观其国家的农业发展得也相当不错,以楚国当今的经济实力,自然不会再向周边诸国委屈求全。 奚钰换了身黑色衣裳,然而即便穿了两层锦棉在里面依然显得单薄,索性脱了外衣换了身白的,虽然不会好到哪去,但总算不是跟竹竿子在晃了。 奚钰一撩袍子下了石阶,然后脚未落地膝盖处一阵剧痛袭来,她惊呼一声,下一刻竟然跌在了地上,即刻疼得她呲牙咧嘴。那方完颜太子哈哈大笑的从另一边廊上下来,走她跟前说: “哎呀--这不是遂国能言善辩的于大人么?地上如此凉,怎地坐地上去了?难道,是肝火旺盛?” 奚钰咬牙,抬眼瞬间扬起和煦的笑,慢搭斯里的爬起来,一下一下的弹去残雪和尘土,笑道:“咦,这不是完颜太子么?听闻贵国御史大夫言及太子殿下您被宫人毒打只剩半口喘气的分,可今日下官瞧着精神得很呐,可有伤及根本?还能行人事乎?” 完颜太子瞬间脸色暗沉,伸手一掌朝她拍去,奚钰那是条件反射往后一退退开一丈来远,继而笑着看他接着再好好整理自己的衣裳。 完颜四羽当即怒色四起,然而在她转身离开之时他眸色却沉了下去,刚才那小子的轻功步伐怎么眼熟?忽而闪过那晚他与她对打,之后她一跃而起上了宫墙的画面,再跟着之后便是他被大衣蒙住头脸吃了棍棒。 此时细想来,那大衣盖脸之时似乎闻到一股香味,极淡,他能肯定不是男人身上该有的。再将目光朝已经走远的奚钰身后看去,他莫名觉得此事与那小子有关系。似乎隐约听见她骂咧之言,要为夫君报什么仇,究竟是谁呢? 周显等人已经在楚宫外候着了,奚钰颠着腿赶过去,周显本想训她两句不该此时才来,今日如此大事岂可怠慢?然而在看到她颠簸的腿时生生忍下了责骂。 奚钰笑道,“赶急了在出门时后遇了条条,这不,害我摔一跤不过没事,好在赶上了各位。” 这说着宫门宫人便出来请他们了,奚钰赶紧跟上。如今入大殿感觉分外严肃,议政大殿上文武大臣左右分席而坐,中间是一张极长的矮几。奚钰与周显都未曾料到潜力盟约会令文武百官都来助阵,如此一对比,他们遂国可就寒碜了。 周显低声道:“倘若楚皇趁此提非分要求,我们便撤,宁可被他们扣押也不能卖主求荣签任何丧权辱国的条约。” 奚钰点头,显然是他们想多了,楚皇新立,首要是要取信于民取信于臣继而取信于诸国。 盟约签订极顺利,双方所持盟约一式两份,周显等人向楚皇告辞,明日便要启程回国,同时与众朝臣最后拉进关系,互相说些不痛不痒的恭维之言。奚钰在外间等着周显与众人周旋,没多久有宫人请她去偏殿一叙,说是旧人相见。 奚钰有些疑惑,旧人?她与楚皇唯一的瓜葛便是临江曾是楚皇还是太子时的跟班,可临江……忽然想起那些个片段,继而当即惊喜过望,快步跟着宫人去。 楚临江退了龙袍再次穿了一身白衣,背立她而战。奚钰在殿门处朝里抬眼望去,瞬间僵住。心里虽早有猜测,可亲眼看到却不一样,心里的震撼和感动还是抑制不住如江潮翻涌而来。 “临江?”奚钰低声喊。 楚临江转身,温和的笑挂在脸上远远将她看着,奚钰乍看他的脸时心中悲喜交加,忽而朝他奔去,又停在他面前,“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活着太好了。” 楚临江点头,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清润嗓音底喊:“钰儿,你还记得我,真好。” 奚钰心中欢喜难抑,却还是清醒着腿推开他的怀笑道:“我如何能不记得你?你是这般的好,我如何能不记得?对了,你在楚宫,还在楚皇身边当差么?” 她是有心想把他再领回去,可突然想到她要是领个男子回去九叔会如何的暴跳如雷亦或是会冷战三年?无论哪样,她都不敢挑战。 楚临江却挑了最现实的问,“你会带我走么?如曾经那般让我站在你身后?” 奚钰微征,面色微微僵硬。见得她隐忍的眸色他便明白了,她有她的身不由已,何苦如此将她为难呢?继而道:“不碍的,我能理解。” “对不起。”她低声道,忽而又笑道,“你我可是生死之交,倘若日后需要我的只需说一声,我便尽全力助你!” 楚临江也朗声而笑,道,“好,此言我亦然,倘若需要我的,说一声,我倾尽所有也助你!”半晌闪亮的眸子瞧向她,再问:“过得可好?” 奚钰点头,“我过得很好,你瞧,我可是丰腴了不少。” 盛绝是拿她当宠物在养,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动脑时候少动手脚的时候更少,不胖那是不可能的。 楚临江瞧得她眼底隐隐的幸福眸色却忽然几分悲恸升起,她是幸福的,即便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她却还是为那个人努力的扮演着她的身份。她过得好,他便也知足了,手握着她的手道:“你若安好,我便是晴天。” 奚钰点头,“我会好好的,因为有你们我最挚爱的朋友在看着,我会过得很好,不会让你们担心…哦,对了,千痕当日沿着赤水下游寻了你半月之久,以为你遭遇不幸,你是如何脱险的?” 终究都不适合说那些太过煽情的话,当即岔开话题问。 楚临江送了手,原来当日他被浪打翻却未被卷入江海,而是被冲到了下游的浅谈,附近的百姓将他救起,养了数日之后他再过赤水去襄阳时便得知沅殊郡主之事,当时他便猜测是奚钰。几经周折才打听到沅殊郡主的名讳‘奚钰’,如此才确定她的无恙。 他当时本欲去找她,只是那代替他的世子死在途中,他不得不即刻起身赶上回国军队,接受他太子之位。自然,这后话他并未说,只道他被百姓救起后又去了襄阳没找她便离开了去找回楚国的队伍。 奚钰眸中闪现出惋惜,她道:“那时我定也没在襄阳,当日九叔在襄阳将我截获,之后我并未多留,几日后便去了月亮城,想来你到襄阳的时候恰巧与我错过。唉…我在月亮城与千痕相遇,他说找你找了半月之久,我们都以为你已遭不幸。对了,兰君说那日你身中数箭被浪卷走,你的箭伤可还好?” 楚临江微顿,道:“我并未中箭,只挨了几刀…钰儿,那兰君我早察觉他不对,本欲叫你多留意却来不及告诉你。” 奚钰叹息,点头,“我都知道了,兰君早已在河镇…我去月亮河就是带他回帝都入土。”良久她才抬眼对他说,“只有你和千痕了,只有你们了……” 楚临江心底一痛,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紧拥,压了多久的泪终于再次倾泻而出,她轻声哽咽,“我不求你们什么,只愿你们都安好,我身上背了太多人命,多少个夜里我被无数冤魂索命,我死千万次都不为过……” “别想这么多,不管你的事,别想了。你是主,他们是奴,奴为主死乃天经地义你没有错。就算错也是下令之人,你别再如此自责。”楚临江轻声安慰,知道她压抑了太久,发泄出来终是好的。 “不,是我的错……” 她若不信心十足的赌他不会赶尽杀绝,又如何会挑战他的极限带着众人逃离帝都,而以致他恼羞成怒一把火将王府夷为平地,将千余无辜之人活活烧死?终究这是他对她的惩罚,她不怨不说,只希望他能满意。 她对他那几分微薄的爱意同千人性命与父母之仇相比算得了什么? 奚钰发泄完后便如没事人一般,同样可以谈笑风生。次日遂国与寮国同时出城,完颜太子骑着高头大马与奚钰并立而出。因着身形相差甚大,奚钰勒着匹汗血宝马在完颜太子身边竟有楚人将她当成完颜太子的跟班,这叫奚钰气氛难平。 她好歹骑得也是汗血良驹,批得也是上等狐裘,待的更是明亮晃眼的紫金冠,有哪一分像跟班了?有谁的跟班能有如此好的待遇? 完颜太子憋屈男人数日不料今日离城时扳回了一局,看他那眉飞色舞的张狂样子心情定不错。奚钰气得不行,故,将马往完颜太子靠拢朝他招手。完颜太子不料有诈,当即当真附耳过去,奚钰却⑴ ⑶8看書網刹那间伸手一耳光给他挥过去,她本是习武之人,那一掌挥得完颜四羽顿时眼冒金星。 “切磋,纯属武艺切磋,看来太子殿下还需得再练练啊……”一扬马鞭纵贯而去,奚钰一走身后数骑紧跟而上,完颜太子抬眼看去时只看到尘土飞扬,而遂国之人几乎被带起的尘土淹没。 御史大夫勒马上前道:“太子殿下,臣即刻派暗卫……” “不用,用这等手段对付个女人还是不是男人?”完颜四羽吼回去,勒马出城。身后御史大夫愣了愣,什么女人? 她近身时他就闻到股香味,极淡,却也极特别,他当时微征,这味道甚是熟悉。因着怔神却被她甩了一巴掌,待想起这香味便是那夜里将他暴打时盖在他头上那件衣裳传来味道时,抬眼而去,她人已走远。 以后会见的,女人!完颜四羽骑着马在分道之处伫立,目光当即炯炯有神。 奚钰等人扬起马鞭狂奔,那周显等人也是怕寮国人追来,奚钰这一巴掌打得好啊,说实话周显等人个个都想朝那张狂的寮国太子狠狠甩一巴掌,不,一巴掌哪里解气?最好能有机会也能暴打一顿。 在出出国皇城边界处奚钰即刻勒马而停,从马上跳下向另一方奔去,“临江,你怎么来了?来送我么?” 临江含笑点头,今日的他依然是那身飘飘似仙的白衣,站在那方风带起衣衫飞扬那不就是仙人么?奚钰心情颇高兴,一来是适才甩了完颜四羽一巴掌,再来是能在离开出国时还能见他一面。 临江让身边跟的人将早已准备好的酒递上来,与她一人一杯,道:“今日离别,不知何时再见,临江只愿钰儿一身安康无忧,来日,临江卸了这一身重负,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再去寻你,即便,介时临江已两鬓半百,形容枯槁。” 奚钰鼻尖一双,眼眶继而泛红,面上却还带着笑,差点就要出口让他现在就跟她回去,然,他有他的负担,她亦有她的事情未完,此情,怕终究也只能到那时才能重聚。奚钰一仰头吞下甘甜美酒,道: “临江,你我都要好生活着,等着再聚首之日。” 他不知她此言何意,她身为宫妃,即便老死在宫中也无出头之日。他却眸间笑意盈盈,她的话,他从未怀疑过,以前没有,现在、将来亦不会。 “好,钰儿,你要等我,待我托了重负,定来寻你,带你离开。”临江出言如发誓,笃定道。奚钰却忽然调皮道,“可忘了还有千痕啊,哈哈……” “好,还有千痕!”临江眉目间尽是温柔与纵容,应着她的话道。 “于大人,这是公子为大人在途中准备的干粮,这是酒水,请大人笑纳。”一边侍者再将包袱递给奚钰,吃食与酒囊分开而装。奚钰见有酒当即眸间闪亮,堪比玛瑙璀璨。 解开盖子一闻,浓郁香甜,甘畅之意立刻侵入鼻息,奚钰朗声而笑,道:“真香,比霜凝露有过之无不及啊。临江,还是你对我最好,知道我就这么点爱好,哈哈…你既如此耿直我便不推迟了,多谢。我走了,你多保重!” 奚钰抱着包袱往官道走,后方周显已经跟上来,都勒马停住,奚钰将包袱交与侍卫,她自己取了壶酒囊挂身上,翻身上马,侧身与临江挥手道: “我走了,你回去吧,记住,倘若有任何困难,随时到帝都来找我,楼外楼,你知道的。回去吧……”她不停的挥手,却不见他移动,奚钰心下一狠,一扬马鞭策马立马离去。 身后周显等人觉得有些失礼,毕竟楚皇亲自来送如此怕是不妥,正欲行礼,楚临江道:“各位大人且先行,我此行仅仅为朋友饯别并无别意。” 周显抬眼看已经远去的奚钰,几人双双抱拳行礼,继而策马跟去。 楚临江登上高处远望,看着自己心中牵盼的女子就此离去,他只能阵阵心痛:钰儿,等我,我定来寻你! 晚间落脚之时,周显好奇相问,“敢问于大人,是何时与楚皇认识的?楚皇竟亲自出城相送,可想而知于大人与楚皇交情匪浅。” 奚钰一愣,继而笑道,“临江么?他并非楚皇,他紧是楚皇身边当差之人。” 周显更诧异了,往奚钰坐近了些许反问:“于兄难道你没见过楚皇?” “见过数面,”那旒珠挡着脸呢,明显不给人瞧的,“没瞧清楚,再者,天子容颜哪里让人随便看的?你瞧过?” 周显点头,不仅他,想来他们一同的官员都见过。“那送行之人便是楚皇,于兄不知定是玩笑之言吧?当日签订盟约之时与我等对面而坐不是楚皇是谁?” 奚钰有一刻的发愣,临江是楚皇?突然想起曾经逃出皇城之时在小树林中,他说他姓楚,楚乃国姓,当时也未多想,此时再一想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忽而一道惊雷炸响,楚国太子竟在她后院与她管了三年杂七杂八的琐事?她竟然把堂堂一国太子如今一国之君关在了后院整整三年?这是何等震惊之事? 奚钰扒着酒囊揭开盖子灌下几大口酒,怪不得他说他有一身重担,她原以为他指的只是要听命于楚皇之事,岂料他所说的重担是楚国整个泱泱大国啊。瞬间觉得醉了,醉得不轻,抓着酒囊起身摇摇摆摆的往房里去,回头道: “天晚了,周兄早些歇息,明日须得赶路。” 周显眉眼一跳,即刻出言提醒:“小心哪,楼梯……” 可为时已晚,奚钰已经给碰着了,‘嘭’一声重物砸向楼梯,酒水洒了一地,只见她似乎不觉疼痛倒最先心疼起挥洒的酒水: “可惜了可惜了,我的酒,临江于我的酒啊……” 她要早知道楚临江的身份她此次怕是无颜再见他了,楚皇何等尊贵之人,岂能于她做奴仆三年,最后还差点害得他丢了性命? 一夜无眠,到天明之时终于想通。结论是他们之间并非主仆,也并非从属关系,他们是最赤诚的朋友,所以他记挂她,担忧她,她亦同样如此。朋友不在乎身份,性别,年龄,他们是以赤诚之心相交,即便他贵为国主,她亦能与之为友。 这一遭想通后人便也轻松了,一夜未合眼,次日却精神抖擞。 几日的赶路终于离开了楚国边界踩在了大遂的土地,周显等人显然有几分兴奋难以自持,这出国虽是新鲜,然,却怎么都没有自己的国土踩着舒适。 周显更孩子气的下马捧了堆在往脸上轻抚,朗声大笑。奚钰在马上好笑的看着,这都是一群热血男儿啊,若能为她用就好了。 “周大人,下官忽然想起有些要事要从此处转去襄阳城去办,若可以,下官可否与大人再此别过?”奚钰当即恭手认真道。 “哦,有何要事?你我同僚,我周显敬你是血性之人,若有为难之事只需说一声,我等定倾囊相助。”周显本也是性情中人,此去楚国一行又见奚钰为人直爽,待人亲和,心下早已将她视作知己朋友。 奚钰朗声笑着言谢,道:“说来惭愧,下官家乡乃襄阳,自下官入朝之日起便未还家,如今难得有此良机过家门,只愿大人假公济私一回,只当不知道此事,令下官回家探望…” 周显等人一听,虽与理不合,然此行楚国她亦是有功之臣,如今又待这襄阳便是她祖籍,完全可以不用将此事上报,就因着她这份坦诚他为她担下了。当即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去,此去襄阳不远,你莫要在家中逗留太多时日便可。” 奚钰大喜过望,当即抱拳相谢,当即策马便往襄阳而去。 襄阳王夫妇待她不薄,无论如何她也需趁这个机会回来探望,若错过此时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回王府时是以礼部之人投的拜帖,以此不惊动任何旁人。而襄阳王夫妇见她回来激动不已,哪里料得到帝妃能回来?王妃拉着她的手半天不舍得松开: “前两日我便听得喜鹊叫得欢,心里总觉着有喜事临门,瞧瞧,真来了,我的女儿啊,娘亲日夜都念着你,只盼君上能容你归家一叙。”王妃说着便又带泪。 奚钰悲从中来,当即宽慰这王妃,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子话便问起良华可有听话,功课学得如何。 然,一提良华,王妃那刚止的泪便再次话落,奚钰大惊,莫不是自她走后出了什么事? 终得王妃哭过那一回才得知,原来良华跟着他那师傅游历江湖去了,立誓只为有一日能报效朝廷。奚钰一听,当即喜道: “如此,自是极好,良华有此大志,娘亲为何伤心?” 王妃抹泪道:“我心里也是极安慰,却终究不舍得,华儿还是孩子,便要在外吃苦,为娘的于心不忍啊。” 奚钰当即明白,又劝说宽慰了好些个才将王妃劝了下来,只道将来入了朝,有她这位姐姐提点着,自然不会受人排挤。王妃一听,便也放心了。 ------------ 卷 二:君王侧 枕下月光,与君共眠 奚钰次日别过襄阳王夫妇只身离开襄阳,此次过襄阳令她欣慰的良华的转变,她早知道这小子与那些个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的侯门公子是不同的,少年再小,他那双眼睛里闪烁对将来向往的希望是不会错的。 在过赤水发现水面教去年高了不少,便问船家汛期过否,那船家应道今年汛期早已过了,因雨水密集,水面一直持高不下,水面最高时比现在所见还高出两尺,汛峰太猛连行船都不敢走,如今已算好的。船家边与她细说边指着岸边的被洪峰冲过的痕迹,岸边许多植被已被冲刷,只剩光秃秃的一片。 这一带因背靠祁岭山,有天然的屏障,植被、灌木生得极好,所以常年来赤水流经并未受太大影响。而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奚钰眸色微沉,如此大的水流量冲击,加上雨水密集,下游岂不是很危险? 据她所知,赤水下游水流渐缓,而下游流经楚国最终汇入汪洋。楚国她是鞭长莫及,而赤水有一条很重要的风流,从祁岭山东便分流往南乃漓江,她如今很是担心漓江下游的漓州会不会水患。 过了赤水后她本欲南下查看,然而又生怕王会迁怒旁人。君王即便已为她的夫君一年之久,但,他二人除了更亲密外她对他依然不了解。君王本是个性情难测之人,他若心情好即便她逆天他也能包容,然,他若心情不好她便是谨言慎行依然不得他展眉。 都道伴君如伴虎,如何不是? 他提防着她,她如何不是小心应对着借以发展自己的事?终究他二人除了夫妻名分外,什么都不剩。 奚钰转念至此便不再犹豫,直接北上,她已经罪大恶极,如今不能再因自己处事不周牵连无辜,周显等人为人耿直,她如何能陷他于不义? 几日奔波,却在到达帝都之前被人围攻。 奚钰当即警铃大响,得知她出宫之人仅仅只有她的夫君而已,此外便是她曾书信于璇玑提过,然,璇玑人在北地那此刻围攻她之人是何人所派? 王不会杀她,这点她肯定,若要杀她,也不用费尽心思将她接进宫中。可除了他,会有谁想要她的性命? 好在她随身带了宝剑,见势不对当即拔剑挡去身侧左右飞来的暗器,剑刃与暗器在空中汇聚,瞬间火花飞溅,她手抓马缰翻身横在马腹边避开如急雨密布的暗器,忽然,箭啸声划破空气而来,奚钰不得不松开缰绳跳马,落地之时滚开几丈开外才稳住,而此时却听得马嘶悲鸣,当下身中数箭倒地身亡。 奚钰顾不得许多,狂奔出去,敌暗我明,对方人手众多,她自身不可能对付,一年来久居深宫即便偶尔打坐调息,而功夫却已然生疏了不少,叫她一人敌千钧?怕是会在下一刻便被乱箭刺死。 此处离皇城也不过几十里,只需入得城门她性命便可抱住。 忽然灵光一闪,康靖王巧立名目欲借她贤王之名招揽仁义之士,如此她这健在的贤王自然会成其绊脚石,想来这些杀手定是康靖王所派。 奚钰未奔出二里便被层层蒙面人围住,奚钰咬了牙看来今天不得不做拼命三娘了。当即眸中狠色立现,即刻混战厮杀,片刻间这片竹林已是刀光剑影,血雨翻飞。 奚钰招招致命,杀得红眼,若不撂倒对方,死的必定是她。 双方一交手她便肯定是康靖王所派,这些人与当日追杀他们到赤水的假官兵是手法招式一样定是同一路人。 来不及多想提剑便刺,身上大衣被刀刃绞碎只剩破布垂挂,她无从分心,只能全神贯注厮杀的同时尽量自保。然而,终究是太久未曾如此厮杀打拼过,不过多时她已经深感疲惫,体力渐渐不支。 不行,如此下去必死无疑!她心中大骇,只能想办法脱身。 思忖之际手臂竟被割破道血口,布料撕裂之时带着血肉而起,瞬间钻心蚀骨的痛袭来。奚钰眉间紧锁,半点不顾鲜血直流的手臂,忽然大喝道: “我知尔等效忠之人乃康靖王,带我去见你们主子,介时他若再下杀令,尔等再动手不迟!” 对方仅仅微顿却并未就此收手,依然招招狠戾,奚钰再现杀机,一剑挑破迎面而来之人喉咙,瞬间鲜血飞溅四起,不做停顿再出杀招一个回旋剑锋与袭来的利刃碰撞,稳住身形之时长剑一出再次刺进提刀砍来之人的心脏。 “我并不想多伤无辜,若拼死一搏尔等未必就完胜,带我去见你们主子,责罚之事我自己会于你们开脱!”奚钰大喝出声,刀剑相撞,利剑下滑再刺伤一人。 对方见她招招致命正如她所言,若她拼死一搏,并非不能脱险。当即几人示意同时手兵器后退数丈,双方静立相对。剩余之人见几位头目都收兵而立,便同时后退待立。 奚钰强压心头翻涌的腥甜,剑插地稳住摇晃身形。其实并非她所言,适才她已经尽了全力一拼,倘若对方之人不肯收手,她定撑不了多久便体力不支。 “带我去见你们主子,我有要事与他相商。”奚钰稳住气息与左臂传来的阵阵剧痛,往前行,目光如炬看着众人,眸中没有半分惧意。 为首几人眼神交换,继而点头。 奚钰见到康靖王,二人谈了颇久,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奚钰才从康靖王密室中出来。 她会报仇,答应与康靖王联盟,但她的要求只有两点,其一,北地自制,其二,她要他活着。 奚钰进了皇城,有些失神的往帝宫走。 他是好君王,虽不比史上明君勤政爱民,却也未曾有过暴政,心系天下,她身为他的子民,他的臣子,她敬他。而她除了是他的臣子外她还是凉王的唯一血脉,是凉州百姓的寄托,亦是曾经王府千余人的主子。 府中千余人性命与父母之仇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要做忠孝两全之人,曾为他臣子之时她尽心尽力辅佐,没有半分二心。而他的忠臣已被他一纸令下诛杀,如今她是凉王之女,她要尽孝。 推了他的天下够了么? 终究还是不忍心,即便此时她还想留他性命,只是介时,一切早已身不由已。 他防着她,她亦未将全心交与她,一年来演尽了贤良淑德做好了他的宫妃,却依然不得他的信任,既然如此,她还犹豫什么? 奚钰走到宫门时,高公公早已领着一片宫人候在宫门处,见她从夜色中远远走来,当即喜形于色快步上前去接,他依然在此等候两日了。 “小主子您可回来了,昨日王不见您归来发了好发通脾气,至今滴水未进,彻夜未眠。小主子快些……”高公公快步上前,继而身后有宫婢提着宫灯近前,光一亮她身上那些血迹和还未处理的左手臂上的刀伤即刻触目惊心。 高公公吓得不轻,“我的小主子诶,您如何,如何伤成这般?带刀侍卫呢,可要不得了,这、这,叫王瞧了如何忍心?”回头对身边宫婢怒喝:“还杵着做什么,不要脑袋了么?还不去请太医速速前去乾元殿候着?” 奚钰出声道:“无碍,一点小伤,这些血都是贼人的,切莫声张扰了王。”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高公公亲自为奚钰掌灯,身侧有宫娥搀扶着奚钰,却被奚钰面无表情的挡开,她还没弱到这个地步。 是有些激愤,王将她如此关在后宫,是否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让时间一点一点消磨她尖锐的爪牙,到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奚钰让女官上了些药,清月在其他女官宫娥离开之后与她对坐,神色紧张,“究竟出了何事,如何会遇袭的?身边的侍卫呢,我听说王派了侍卫于你们,侍卫呢?你就是性子强,打不过逃命要紧,你功夫那么好护自己性命都不可么?” 奚钰拍拍她的手道,“瞧你急得,一点小伤而已,别担心,并无大碍。” “还是小伤么?染红了多少擦拭的纱布?你何苦非要去楚国,如今你已贵为帝妃,好好养在宫里才是正经生要生那许多事情来叫人担心。”清月满面愤慨道。 奚钰只当她是关心情切,并非当真气恼她。奚钰将半个身子往清月靠去,轻声道:“月儿,还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清月轻轻顺着她的发,道:“好好的又说这些个傻话了,我不在你身边在哪?”说着又揶揄道,“这一生,我便也只有委屈跟着你了,别处,也无我容身。” 清月前后伺候着,待得她一身清爽了二人才又好好说了一会子话,是夜了终于见得君王来。 奚钰侧目而去,竟一时忘了该有的礼数,清月即刻起身行礼继而快速退去将门关了。奚钰见清月转身这才起身于王行礼,然而盛绝却没有让她起身之意。奚钰有些不支便自己免了礼,站直身静待他说话。 盛绝转身看她,她竟自己起身了眸色微拧,奚钰知他介意便又行礼于他。盛绝收了眸色,伸手扶她起来,眸光停在她左臂当即面色阴寒冷戾,半响才道: “如何受伤的?” “今日进城之时遇到匪寇,虽功夫落下许多,却也保住性命了。”奚钰轻描淡写回应。 盛绝抬眼瞧她,如何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在投诉他的不是?并未多言,只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奚钰忽而问道:“漓州遭水患可有治理?几年水患定不小,须得多派些人去漓州查看,更重要是尽快加固河堤,恐洪峰再至。” 盛绝听她此言便以为她在回宫途中见过夜千痕等人,当即薄怒微起,不答反问:“本是昨日回宫,为何今日才到?” 她就知道他会问,“我去了襄阳,先别说这个好么,漓州的灾情可有抑制?可做了良好设施?流离失所的百姓可有好的安置?” 他只问,“见了何人?” “襄阳王夫妇。”她有些恼了,他如此未免显得胡搅蛮缠了,难道她没有一点自己行动的自由? “为何楚皇会出城亲自为你践行?”盛绝当真有些不依不饶了,而此时他才将真性情展露,他并非宽怀之人,愿意她出宫去楚国,也仅是给她个名正言顺出去散心的理由,他当真能期盼她做任何? 奚钰恼了,“昔日旧友,帝都为质子时有幸见得几面。” “单凭此一国之主能亲自出城为你践行么?钰儿,你有事瞒我。”盛绝气怒不堪,若早知如此,不如一直将她圈在宫中,早知道她身边之人是隐患,却不想隐患埋得如此之深,她究竟还有何不满非千里迢迢去见一个曾有几面之缘的人? “那您去问他去啊?我如何得知?”奚钰推开他转身背立,想平息怒火,却在这当下做不到。 她曾也是受人千拥万戴的主子,何时被人如此审问过?既然这般不信任,为何还要让她去楚国?即便她再想去楚国,他不首肯,她能去得了? “钰儿,为何你不对我孤坦诚?”盛绝沉声问道,音色中听得出来藏了压抑的沉痛,奚钰回头看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奈道: “陛下,您讲讲理好么?我如何没有坦诚了?你问的,我都不曾隐瞒,你究竟还在芥蒂何事?” 盛绝将书信递于她,道,“为何要隐瞒?你去楚国的原因难道不是去见故人?到适才你都在隐瞒,孤早知行宫中的楚太子被调换,真正的楚太子在你后院孤说得对么?你一年来不曾关心朝政却在此事上如此关心,此去便是去见他,对么?” 奚钰看着他手上握的千痕的来信,信中仅仅所提临江可能还健在,对其身份也仅用了‘贵人’二字形容,却被他全部猜中。 奚钰有瞬间的无言以对,是气的,不是因为被揭穿事实的恼羞成怒,而是他尽半点隐私不给她,竟看她私下往来的书信。若如此平日里放任她任何作的那般大度是为何?他若对此怀疑,只需说一句她全全相告,为何非要背着她调查? “王,你可知你对我完全的不信任有多伤人心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事事纵容我?您一声令下让我往东我能往西半步么?”奚钰怒声质问,苍白脸色此刻怒红一片,眸中有受伤,即便知道她与他之间隔阂颇深,被如此现实的揭露还是忍不住心痛。她愿坦诚相待,可他一直在回避。 他以为一切都该掌控在他手中,她一切都该无条件听命于他,即便偶尔的开心也是他好心情施舍而来。 盛绝却道,“钰儿此般,还是承认了?” 奚钰一震,道,“我是见了临江,可我并不知他就是楚皇,甚至他出城送我离开之时我也还不知他便是楚皇,如此又何来我是为他而去的?我仅仅是想确认,他是否安在,倘若无缘得见,我也不会令此事影响我楚国的目的。” 奚钰压着心口吐气,道,“您能信我一点,尊重我一点么?” 盛绝走近她,伸手轻捧她面颊道,“钰儿可知,孤王要的,重来只是你而已。” 奚钰竟因他这话笑了,伸手拉下他的手抬眼望他,“可我从你眼里看不到一点爱我的影子,王不信臣妾,臣妾能信王么?” 继而转身,声音清冷道:“从今往后我不再过问朝中之事,你大可放心了,北地亦不会再有异心,若不信,大可再下圣旨将封地收回。” “钰儿!”盛绝瞬间恼怒,他的心她为何还是不懂?竟拿此言来堵他,她当真以为他不会发怒? “孤并非芥蒂你过问朝中事,孤只是不愿你不再被那些个俗事烦扰,孤王一片赤诚钰儿当真不懂?只是不愿你我再添隔阂,彼此坦诚相待。”盛绝低声道。 奚钰侧目看他,不愿坦诚相待的是他并非她,叹息一声,拉着他往坐上按,道:“好,坦诚相待,陛下对臣妾有任何疑问的现在一次说清楚,臣妾定当知无不言,不对陛下有任何隐瞒。问吧,还想知道什么?” 她态度虽恶劣了些,可此时确实真心有打开心扉之意,然而盛绝却怒在当下,失望的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奚钰目送他离开心中依然愤怒不平,究竟何意? 他可以一怒之下甩袖离开,她呢?不是要坦诚相待么,这又哪里出问题了? 高公公边跟着君王离开边回头看帝妃,好好儿的如何吵了起来?他印象中王与帝妃感情甚好,从未如此吵过,今儿是为何?难道是因帝妃晚了一日回宫? 盛绝几日都没去后宫,也没上朝。曾经盛绝偶有忙碌之时都会差高公公与奚钰知会一声,或许回去晚些,或许不回去。而这几日,竟连差高公公来知会一声都不曾了。 头两日奚钰并非料到他在置气,国事繁忙,偶尔一两日不来后宫也在常理,然而几日过去便觉着事情蹊跷了,他当真因那日而在生气?为何要生气,若追究起来生气的不该是她么?他这添得哪门子气? 奚钰又伫立在殿门处时不时瞧着宫门外,这几日宫门都锁得极晚,虽知他定然不会来,却还是为他留着门。奚钰夜里各宫里都熄了灯火,奚钰心里叹息,他今夜也不会来了吧,往夜色中望去,那里定时会出现他稳步走来的影子,可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了。 清月拿着衣裳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夜了,歇了吧。” 奚钰叹息着,点头,他定不会来了,要来早来了,转身进了内殿躺下。几夜了,都没睡好,夜里至多睡一个时辰,之后便是睁着眼睛等天明。 奚钰转身进去,殿门合上之时宫外暗处的身影才缓缓离开。高公公心里不忍,王分明想去见帝妃,却在这宫外连守几夜都不曾进去。何苦来哉?自己伤心了,帝妃也难过,这两个主子啊,性子都这般强势又别扭。唉—— “君上,都已来了,不如,老奴去叫门,帝妃娘娘定还在等您。”高公公道。 “不必了,她不愿见孤王。”若想见他,为何这么几晚了,她都未曾走出宫门来寻他?定也在置气,定不愿意见他。 高公公提着宫灯在后方急得跺脚,“唉——我的两位别扭主子欸——” 瞧得身边的人不忍,高公公见王落寞离去,又瞧瞧身后的乾元殿,忽而转身不管已走入黑夜中的君王往乾元殿外跑去,用力拍着宫门: “开门,上门的奴才死哪去了?快给本公公开门!” 里头宫人听得是高公公声音当即吓得面色骇白,即刻从被窝里头钻出来开了宫门:“高总管深夜来可有事?” “快与本公公通传,本公公要见帝妃娘娘。”高公公往宫殿瞧去,一半的烛火都熄了,心道可千万莫歇了。王不肯退一步,他只能来求帝妃。 宫人为难,这时候通传若娘娘歇了岂非扰了娘娘?高公公见宫人杵着不动,当即面色一急,一怒,道:“还不快去?不要脑袋了不是?” 那宫人脚下一颤,即刻往殿前去,却不敢大声通传,只叫了守殿的宫婢,那宫婢也探头出来一瞧,当真瞧得高公公来了,心下骇然,高公公来了便是王上来了,即刻往大殿的宫婢传,殿内的再往内殿传话,即刻便传到清月那边。清月听了叫人退下,奚钰抬眼瞧她: “出了何事?” “你随我出来。”清月说着又于她添衣,披了厚的大衣出去,奚钰有些个莫名,“究竟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清月是以为王上来了,在殿外不肯进来,这便是让奚钰亲自去请才能拉下那个脸来。也是,夫妻吵架,一人退一步,这茬子便也过去了。 然而出殿门时却只瞧了高公公在,高公公见帝妃出来快步上前行礼: “娘娘金安!” 奚钰与清月都往他身后瞧去,却什么也没有,清月狐疑,适才传话的宫婢不是说王上来了么?人呢? 高公公起身,清月便问道:“总管大人,王上可也来了?” 高公公见帝妃也看向他,当即为难,却也点头,道,“来了,但又走了。” 奚钰面上欣喜一瞬僵滞,他是何意?来了不进来又走了?奚钰笑道,“公公此厢来,是为何事?可是陛下有交代?” 高公公摇头,继而匍匐跪地道:“娘娘,老奴求娘娘先退一步吧,王上这些日子受尽思念之煎熬,几日未上朝,也几日为曾进食,更是几夜都不曾合眼,再如此下去龙体如何受得住?娘娘不知,这几日夜里,王上都在宫外瞧着您,每次见您关了殿门便再离开,娘娘,王上如此还请娘娘怜惜!” “老奴知道,娘娘心里也难受着。然,老奴求娘娘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大遂百姓着想,王上龙体要紧,还请娘娘看在大遂百姓份上劝劝王上!” 高公公几若声聚泪下,奚钰心中疼痛亦然,抬眼望着高高悬挂于空的孤月,他既每日都来,却终究不肯进来,是因为他心里,错的是她么? “高公公此厢来此,是陛下授意吧?你且回去,本宫乏了。”奚钰转身进殿。 清月侧身瞧着奚钰进殿,叹息一声,高公公急在当下: “娘娘,娘娘留步啊,并非王上授意,一切都是老奴的主意,实在是老奴不忍心王上如此糟践自己,还请娘娘念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去瞧瞧王上,娘娘…” 奚钰身影已入了内殿,任高公公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清月收回目光轻声叹息,继而劝道:“高公公还是请回吧,我家娘娘要歇息了。” 高公公即刻将目光投向清月,道:“张贤人与帝妃娘娘情同姐妹,你的话娘娘定能听进几分,还请贤人看在百姓份上劝劝娘娘。” “总管大人言重了,清月乃卑微女官,岂能与娘娘情同姐妹乱了尊卑,娘娘凤体金安自是不受卑职等劝解。高总管也莫再担忧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高公公就别再多管了。”清月不卑不亢的出声,若不是今日之事,高公公这君上面前第一红人能与她这般低声下气的说话? “张贤人……” “高总管请吧!”清月竟也正了几分颜色道,继而转身入殿。 君上身边之人能使唤呼叫宫人,架子端得比正主子还大。她是帝妃身边之人,她如何要在这时候矮人一截? 再者,她虽听了高公公那些话心里也有几分不忍,也想求帝妃主动言和。可若作为帝妃的人来说,她自然是不愿自家人先迈出这一步,若这头一次认输了日后岂非都要受君上摆布?帝妃已经为他舍弃了许多,这一点骄傲,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高公公得了这般对待还是头一次,想他身为帝宫中第一总管,竟没想到被个二品贤人落话。心下有气,却实在又不得不忍下,别人他兴许能给几分颜色瞧瞧,可这张贤人却偏偏是帝妃身边之人,如何不忌惮两分。 高公公回了御书房守夜,君王见他回来,便道:“孤王早知她不愿见孤……” 高公公当即跪地请罪,“王,是奴才给王上丢人了,帝妃娘娘以为奴才去求她,是王授意,老奴该死,老奴给王上丢人了,请王降罪!” 盛绝已没那个心思将他治罪,叫他起身,道:“你下去吧。” 奚钰又是一晚无眠,清月在外间听得她翻动的声音便起了身在内殿掌了灯,将她扶起来,“还是睡不着么?要不要请太医开些助睡眠的药吃?” “不用了,就是心里有些许难受,不碍事。”奚钰摇头道。 清月叹息,人是她自己撵走的,高公公来便是王踏出了缓和的第一步,然她自己非要倔强不肯妥协,如今又这般难受。轻声道,“何必呢?他毕竟是王,你就算退一步也无甚大碍,何必如此倔强,到头来弄得自己难受?” 奚钰苦笑,却并不多言,清月叹息道,“心疼了还得自己受着,任何人都不能代你承受一分,你何须如此执意?夫妻间吵闹本是寻常,倒是你将此当了真。” “月儿此言对我好不公平,如何是我当了真?我气恼也仅在那当下,偏生他将这气存了这许久,没的叫我也好不安生。”奚钰不甘道。 哪里是她先当真的?她都不曾察觉,他便已然添气不理人了,真真好疑惑,这便是君王的气度? 清月继而笑道:“你既不觉着这有何,便退一步顺着王,王乃九五至尊,终究是要人附和的,你是此般剔透的人儿如何不知?退一步也给自己个安生,嗯?” 奚钰烦,将清月往推,让她快去睡,这夜里起来又没披肩厚衣裳,要着了凉那颗就麻烦了。清月点头笑着离开,于她放了床帐便才离开。 这第二日夜里盛绝依然在宫外瞧着,见不着人瞧着殿内的灯火通明他那心也好受些个。然而,这夜里乾元殿的灯火亮到了半夜,盛绝微微担心,这么晚了她还不睡?想了几次都未曾当真踏出脚往殿里去。 高公公见君王犹豫心里急得不行,心里祈祷再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便可。然而君王终究又收回脚步,未曾进去。终于在殿内的灯火都熄灭后,他才转身离开。 “王……”高公公欲言又止。 盛绝却并不多言,直接又进了御书房。哪知这一进门抬眼便见她站在殿内,他神思一晃,竟荒唐到去揉揉眼睛,以为看花了眼。 “钰儿来了。”他低声念着。 奚钰转身看他,他比高公公形容得更为憔悴,面色苍白,当初艳红的唇际丝毫不见血色,眼眶中血丝尽涌,布满沧桑与沉痛。 “九叔。”奚钰低声唤着,抬眼望着他,是不忍心和关爱。 盛绝终于朝她走近,近身时一把将她拖进怀中,扣着她后脑继而铺天盖地的湿吻席卷而下,干涉的唇际摩擦着她娇软唇瓣生生擦出激烈的火花与电流,唇舌缱绻,口齿缠绕,强劲迅猛的势头几若将她吞噬。 他搂着她一刻也不放过亲吻,直直将她往书案上压。身后高公公早已退了待伺宫人,关了殿门任他二人纠缠。 “九叔,九叔九叔……”她声声在他耳际唤着,张口主动吻着他,衣衫凌乱未退,他却已融入于她。 “我的钰儿……”他低声吼着,重重压向她,将激情与火热发泄在她身子里。 待书房中的暧昧奢糜渐渐退下时,他于她整理着凌乱被他撕破的衣裳,抱着她坐下。奚钰伸手拿了个木偶把玩着,细细瞧着,问道: “这些日里,你便是在做这些个?” 盛绝点头,他瞧见了那对精致的木偶,也着人调查了是谁所出。那一对木偶,明显女的是她,男的却不是他。她将木偶放在内殿枕榻旁,想来是极喜欢的,所以便学了这活计,从她去楚国时便已开始研究。 这本该堆满奏章,笔墨的书案,此厢却摆满了各种雕、篆、刻的工具,和各种木头以及成形未成形的木偶。 奚钰放下手里的木偶,伸手去握他的手,他垂眼看她,奚钰伸手去抓,“给瞧瞧你的手。” “有什么好瞧的?”盛绝手搂着她,手掌掌在她后背不松。奚钰一时气恼,伸手去拉,“你给我瞧瞧,适才你弄疼了我,你手可是受伤了?” 盛绝微顿,眸色赫然变得赤红,继而将头压下啃咬她的唇,“没有。” 她闪躲开,依然要哦拉他的手,“给我瞧瞧。” 盛绝不得已只能与她看了去,奚钰握着他满是伤痕的手眼泪瞬间滚了出来,他的手是握笔批奏折,是指点江山的,不是拿刀篆刻这些小玩物的。原本他手掌中仅有些握刀磨出的干茧,可如今,十指指腹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都是伤痕。 “为什么要这样?还疼不疼?”她侧目看他,盛绝摊开掌接住她掉落的泪滴,道:“不疼,大丈夫这点算什么?” 奚钰吸着鼻子,眸中含泪看他,道,“我恨你的就是这般,什么都藏在心里,你不说叫我猜我哪里猜得到?我恨你,恨死你了!” 她将头埋进他怀里低声啜泣,拳头捶着他胸口,盛绝抓着她的手低声道:“钰儿,我要的只是你,你明白么?” 她不语,却转身伸手拿着案几上的一堆木偶看,轻声道:“你看到我房里有这小玩物,你便也刻了?你可知你是作何的?碰这些个有何不妥么?” 盛绝低头吻着她的发,多沉溺这一刻她的温顺,道:“为夫是钰儿的夫君,能讨钰儿欢心做这些个又有何妨?” 奚钰真不懂他,他不擅说话什么都藏在心里,然而他却极容易说这些个好听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心? “农民耕种,商人经商,⑴ ⑶8看書網,可有听过商人耕种,农民读书的么?若不能各司其职这世道岂不乱了?钰儿的夫君是王,王岂能做这些个工匠之事?”奚钰轻声道,“璇玑刻了这类玩物与我,我高兴,可我的夫君为讨我欢心也做这些个东西,我便心中有愧。” 盛绝顺着她的发道:“为何要想这么多?你只将我看过君王,可有当我是你的夫?夫为妻做任何,还有合理不合理之说么?你心中愧疚,是因你心中顾及太多,并未当我是你的夫,甚至将我远远推开。钰儿问问你自己,你可当我是夫么?” “倘若我什么都不顾忌,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钰儿何来当得起那般大的罪名?”奚钰反问。 然盛绝不同意她这说法,“钰儿眼里孤王与那些末代君王是一类?” 奚钰微愣,当即心下一惊,她此话是暗指大遂将毁在他手里,如何不是与那些末代皇朝的君主一般无能?而他自幼比作大遂开国帝王紫阳君主,其雄心堪比草原上的猎鹰,而她此时这般暗喻,他如何能听进? “臣妾失言了。”继而不再争论,微顿之际再道:“王这些时日都未曾上朝,这是自王登位以来从未有过的,王如此精明睿智何须旁人指点?臣妾只愿陛下万莫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盛绝张狂道:“孤今生得了钰儿,便已足够,还要如何?” 奚钰微愣,无奈道:“王适才才不悦钰儿将王比作末代帝王,然您这话不是那些个自我膨胀的君主的言语么?为何王不心怀天下,将您的子民忧挂于心?” 盛绝见她再次恼怒,便即刻应道:“明日孤便早朝,可好?” 奚钰被他此言堵得无言以对,连声叹息,这是代沟么?盛绝却取了她手中之物,伸手将她的手握住再行温存。片刻再道: “钰儿,是何人伤的你?” “康靖王。”她道。 盛绝吻着她的脸,挑开已经凌乱的衣衫唇附上她雪白肌肤轻轻啃咬,见她眸色滟滟,脸儿娇媚,当下情欲再起,只愿即刻弄了她了事,却依然受着心智。 道:“康靖王如何能放过你?” “为保性命我与康靖王达成了协议,以此,他才放我离开。”奚钰如实回答。 “哦?是何协议?”他说着边吸吮她柔软的一方,极尽逗弄,再道:“让为夫猜猜,可是用半壁江山将你拉拢继而与孤王作对?或许,是更优厚的条件?” 奚钰笑出声,道“半壁江山?那老头儿若有那般豪气我定毫不犹豫便应了他。” 盛绝忽而抬眼瞧她,道:“那他是许了何条件与你?” “要求是我提的,只有两点,其一自然是北地自制,其二嘛,”她瞅他一眼,即刻翻身往外,继而道:“留你性命。” “哦?钰儿在那时都还想着留住为夫性命,看来为夫在钰儿心里位置不轻。”盛绝闻言分外开心。 “钰儿狠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却实实在在爱着钰儿的夫君。”奚钰转而看着他认真道。 “九叔爱钰儿么?”她问。 “爱!”爱入骨髓,你若要我葬送这江山来赎罪,有何不可?只要你还要我! “这便够了。”她伸手抱住他脖子吻他,盛绝抱着半裸的她入了后殿,上了床榻人将她压下再问: “钰儿与康靖王达成的协议,会履行么?” “兴许会,也或者不会。” 她轻声笑着,继而沉溺在他无尽热情中,床榻即刻震动,殿内温度节节攀升,直可惜那芙蓉帐掩去了一室旖旎光华。 ------------ 卷 二:君王侧 帝妃绝,君王怒 君王好大喜功,秭归避暑行宫历时两载终于在大遂二百三十三年初春竣工。 然,避暑行宫落成后秭归百姓却并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只因这两年中朝廷迫压秭归所有百姓日夜不停赶工,为修筑行宫,秭归良田荒芜,百姓饥寒交迫中为工程做着苦役,稍微懈怠便受鞭打暴行。 而,更甚者是始建行宫半年后的一日,中间伫立承重的梁柱竟然断裂,整座已搭建好的行宫框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数以千计的无辜工人、百姓被掩埋地下。 落成后的行宫比之初始规划时地基高出两尺有余,秭归百姓相信那是上千人的尸骸成了这座气势磅礴的行宫的基石。行宫大殿朱红梁柱艳过任何一座宫殿,那是无辜百姓的鲜血染红,如今这座森严而又巍峨宫殿是秭归人劳动的结晶更是深深扎进秭归百姓心中的匕首。 秭归城主和孝世子在宫殿前跪地叩拜,痛心疾首。 为建此行宫,秭归如今上下一片怨声,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盗贼更是横行,却在此时朝廷下旨,春季末,君王将携帝妃入住行宫,要秭归上下奉上奇珍异宝,准备珍馐美食迎驾。 和孝世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拆了世子府将一切折成现银迎接即将莅临的君王。 夏初,君王以视察民情为由,携帝妃西行秭归。 出宫的圣旨奚钰接得很突然,头天才得知要西行第二日便要启程了。五月初热,六月始热,最热的是七八月里,这炎夏她是最不愿动的,然而盛绝却百般相劝,奚钰仅仅瞧着难得外出的机会最终应下了此事。 然而当帝王、帝妃西行数日后入秭归城之时,城民暴动,百姓不惜代价见一辆辆华丽马车驶过便将瓜果蔬菜污水齐齐扔去,和孝世子大惊,骑在马上同样百姓袭击,满身挂彩好不狼狈。一辆辆豪华车驾被挂满了各色的烂蔬菜瓜果,空中屎尿乱泼,满地污秽,一时间全城沸腾,民怒难消。 帝君当下大怒,即刻命禁卫军强制镇压,当场斩杀几十名为首的暴民,混乱场面终于得以镇压。 “民怨肆起,这是为何?”帝妃仓惶大怒,欲出撵驾却被清月与其他女官左右护着,如今情况如此混乱,出去何其危险? 那些暴民也是瞧准了帝王与帝妃这二辆马车最为华丽,便是集中能力往这边打,更有污秽渐湿了华丽的车幔。夏日为通风,又猜了原本做装饰用的帷幔而改用薄纱与竹帘,外间那些个肮脏之物竟因着这原因全全泼进了马车里。 也幸得清月与车内女官以身挡在帝妃周围,勉其受难。 奚钰听得外间百姓凄厉惨叫,面色大惊,不可杀人,不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杀人,如此以强压强哪里换得来真心臣服?只会越发激怒百姓。 奚钰顾不得其他,推开女官们走出马车立在车头大声喊:“住手,都住手,不准伤人,都给本宫住手!” 然她这一声起,混乱中再一轮民愤高涨,烂果子臭鸡蛋全全朝她招呼过来。奚钰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双手捂脸,步步后退,竟有百姓不知死活被护行的侍卫连刺几刀都还想接近撵驾,奚钰手挡着脸无论后退还是如何都避不了横空砸来之物。 忽而她惊叫一声,竟有只鲜血淋漓的手拽住了她的裙摆当下用力往下拽。奚钰身形一晃向地面栽倒,她吓得面色煞白,却在这转瞬刹那间盛绝脚踩前面撵驾顶部至宫中而来。 她眼里,他如天神一般至天上而来,盛气凌人的气势竟将拖拽她宫群之人震慑手一松跌落在地当即被侍卫乱刀砍死,她落地之时他手臂一过将她拉进怀中稳稳立在车上,下一刻将她头脸护住避免四面八方袭来的不明赃物。 “杀!暴乱者,一律射杀!”盛绝暴怒异常,眸色染血,怒吼声咆哮冲破喧嚣混乱的叫喊声卷入天际: “听王令,一律射杀!” “领命!”训练有素的禁卫队喝声出即刻挑起枪刺向如同潮水滚滚而来的百姓,一时间血肉翻飞,血洗街面,浓重的鲜血早已盖过各种肮脏糜烂气息。 和孝世子跪地叩首,额头被磕得鲜血横流,痛哭涕零求到: “圣上开恩,圣上开恩呐,杀和孝一人便罢,求圣上开恩,饶他们不死圣上……” 奚钰听得一片哭喊声,惊得浑身颤抖不止,“王,请收回成命,您杀的都是自己的子民啊,王,王……” 军队已停止前行,随行的议事大臣早已慌了手脚,这厢听得哭天抢地的悲愤声才一个个如龟首一边小心翼翼的从马车内探头而出,生怕再有乱七八糟的物事砸来。 很快,随行大臣在鲜血弥漫的大街跪了一地请旨,车上女官同样滚出撵驾跪地磕头请命。 和孝世子对着百姓磕头,声聚泪下:“和孝无能,令大家受苦陷大家于不义,只恳求大家息怒不要再闹了,救救无辜之人,也求大家救自己一命,恳求大家跪天子,求圣上宽恕,和孝愿以性命相谢!” 和孝侧身抢过侍卫佩刀自刎谢罪,也好在那侍卫反应快竟以手臂挡刀救下世子一命。介时百姓轰动恸哭震天,聚众百姓扔了手中物事一个接一个的跪地。和孝转身再跪君王: “求圣上网开一面,他们亦是您的子民,圣上是宽厚仁君,求圣上开恩!” “求圣上开恩,求圣上开恩……”一时间随行大臣齐呼,百姓同时叩拜亦跟随求饶。 奚钰退开他身边,跪地痛声而下:“求陛下三思,他们是您的子民,暴乱定有因,无论如何罪不至死。求陛下开恩,收回成命!” 盛绝浑身被极阴寒之气笼罩,独立马车之上,傲然霸气,天地间独以他为尊。盛绝绷紧了削薄丹唇,拔剑出鞘之际雪亮寒剑在阳光下映照得熠熠生辉,万丈寒光肆起,几乎耀瞎人的眼睛。 只见他提剑怒指和孝,瞬间面色狰狞剑身出手,奚钰不曾多想在他准备出剑之时用身体朝他撞去,寒剑依然带着戾气脱手而出,当下便听得和孝世子惨叫倒地,奚钰忙不迭地的侧目而去,之间和孝世子周围鲜血一片,一只断臂赫然与身体分离掉在不远处,而和孝世子则痛得满地打滚,肃穆庄严的世子服凌乱不堪。 介时,百姓恸哭,欲冲破层层侍卫上前。 奚钰骇得面色惨白,脑子怔了一瞬,断了臂好在保住了性命,她即刻大声道:“太医,还不快于和孝世子上药?” 当下从跪地官员中几名年纪偏大之人颤颤抖抖的出列往和孝世子去,帝妃之令不可违,同时也害怕帝君迁怒。 见侍卫已将和孝世子抬入马车内,奚钰大声道:“行军!” 继而扶着君王入马车,因王在这撵驾上,女官们只能换车而行,只留下待伺宫婢在外候着。 奚钰看盛绝面色惨白,额上密出细汗沉沉,心下一慌,即刻取锦帕来于他擦汗,然而锦帕却被秽物污浊,随手扔开毫不犹豫掀了衣裙撕了里裙布料于他擦汗。 “九叔,你怎么了?”她握住他的手,却被冰凉蚀骨之气震慑,炎热天气,他全身竟结了层寒霜,速度极快的将他整个人封冻,连泼墨的眉宇间都是冰粒冻结。 奚钰面色大骇,伸手探他脉搏却被寒气震开,她扑近他身边急声道,“九叔,为何会散功?为何?” 盛绝寒气升腾的手将她推出车内,怒喝:“出去!” 奚钰心下不忍被他推开数步即刻又扑了过去,“九叔我帮你,钰儿帮你九叔!” “出去!”盛绝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封寒,她如何帮得了他?稍有不慎便寒毒攻心,回天乏术,他岂能害她? “九叔……”奚钰一意孤行上了榻盘腿而坐,欲运功护住他心脉,然而功未出近身之时身子便被他周身寒气震开,奚钰心血翻涌,喉间腥甜阵阵,猛地一口鲜血喷在地。 “钰儿……”盛绝即刻靠近却在生生停在中间,奚钰撑着身体蹙眉看他,“你练魔功?为何?你知不知道魔功一旦功散便噬本,你如何要冒这个险?” 盛绝终究撑不住,寒气而出,“出去!” 奚钰撑着身下身即刻出了撵驾,她若不出去恐怕下一刻她都会被封冻。再者她忽感寒意攻心,似有邪毒侵体一般钻心蚀骨,想来适才被他那一震,破功的瞬间入了寒毒。若不及时逼出体内后果不堪设想。 奚钰入了君王御撵,退了所有人即刻运功避毒。同时盛绝也在运功,然而气息却瘀堵不畅,运行一周天竟耗了往日三倍时辰。他所练之功乃御龙神掌与邪教的魔鹰爪结合,可谓亦正亦邪,而原本御龙神掌与魔鹰爪的薄弱之处已被他修正。 而能散他功之物也并非普通药物便能成,也并非朝夕能至。定是早已有人为此做了严密部署,而令他不知不觉间陷入其中。而此人,定是最了解他之人。 忽而眼前闪过奚钰见他散功时的惊骇模样,眉间紧拧,不,不是她,她若要害他大可光明正大来,如此行事断不会是她所谓。 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对他用药经年之久? 军队浩浩荡荡停在巍峨行宫前,众臣皆下车跪地迎接圣驾,就连刚刚醒转的和孝世子也跪在人群中接驾。 清月在撵驾外等候,久不见奚钰出来便靠近撵驾道:“娘娘,到了,请下车!” 良久依然不见动静便欲再靠近,哪知刚接近撵驾便被极阴极寒之气弹开,清月惶恐间连退数步,面色大惊,手捂心口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继而面色惨白直接倒地。 那边跪地之人皆惊,几位跪在随行官员中的太医面色微凛,欲动不动心下担心却始终不敢移动前去探病。众人皆以为张贤人定是中了暑热昏倒,暑热虽难受却不是什么大毛病,自我安慰着便也曾多担忧。 奚钰是好在寒毒不深,又及时运功避毒,这厢再经打坐调息人已大好,起身便出御撵。众臣见御撵前待伺婢子掀了帘幔即刻齐声高呼: “臣等恭迎圣驾,圣上金安!” 奚钰立在御撵上,转而往后方撵驾瞧去,眸色担忧,不知他好些没有?只要护住心脉便可无事,希望无大碍。 然而转眸之时却瞧得清月面色死灰的倒在地上,当即一阵,连踏脚石都略过直接跳下地往清月奔去: “张贤人,张贤人你怎样了?” 将清月从地上抱起回头朝一群跪地大臣大喝:“太医何在?” “臣在!” “臣在!”即刻数名太医从人群中起身矮着身子快步过来,太医欲伸手把脉却生生在此时找不到丝帕而无从下手。 奚钰怒道:“救人要紧,如何还在乎这些个虚礼?” “臣遵旨。”为首之人道,继而上手把脉,然而一握便大惊失色,奚钰瞧得太医颜色有变急道: “张贤人可还好?是何病,可要紧?” “回娘娘,张贤人身中寒毒,而寒毒正以极快速度往心脉袭去,只需用银针封住张贤人各处大穴护住心脉便可无事。只是,老臣疑惑,这暑气天里,如何会中寒毒?”太医如实禀报,又不得不心下猜疑。 奚钰心下震怒,几乎动手,大喝,“废话什么,还不快施针施救!” “娘娘息怒,臣这就施针救张贤人。”太医话落命身后之人准备,奚钰也当即令侍卫将清月抬上马车施救。 待太医施针为清月散毒已是半个时辰后,然,太医都已施针完毕还不见君王出来。清月幽幽醒转之际,竟不知道所发生何事。奚钰安慰她只道: “没事,太医说你中了暑热,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暑热?清月半狐疑的看向奚钰,她此刻分明颇感凉意。 奚钰见清月都已醒转,又担忧的瞧着毫无动静的御撵,思及太医那银针此般有用,要不也于他来两针,兴许也能于他护住心脉,只要护住心脉不被寒毒攻嗜便无大碍。 本是午时前到的秭归,然此刻已未时末了君王还不曾出来,众人跪地早已满头大汗,奚钰不忍,多次请忠臣起身,然而君臣之礼令众人不敢逾越。 未时末,盛绝终于从撵驾内出来,奚钰当即大喜定眼朝他瞧去,见他面色已然大好,心下总算放松些许。快步上前,想搀扶又不敢碰他,散功体那等于是个带着寒毒移动的活物,谁碰谁死。 盛绝抬眼看她,给她个安心的笑,她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敢碰,只道:“可好?” “还好,别担心。”盛绝走近她,却也并没有过多的动作,若是以往,他定会伸手握住她并行。此刻他没有,想来也是怕寒毒再侵。 随行众臣随着帝王入了行宫,有兴致的大臣在秭归一些官吏陪同下参观起整个宫殿,累得慌的大臣便早早辞了这差事回安排的偏殿休息。不过半个时辰行宫便已禁军守卫,宫婢环立,一扫空荡之感初具帝宫规模。 奚钰与盛绝众星拱月般过大殿入寝宫时还是注意到大殿中怀抱粗细的宫柱,这几根朱丹宫柱无疑是整个宫殿的中流砥柱,奚钰忽而全身一股凉意四起,潜意识里四周观望,同时与王拉开了些距离,心想怕是这殿内阴寒,离他太近便凉意更甚。 盛绝注意到她的动作,侧目看她,见她神色有异继而问:“怎么了?” “没事,许是这殿内与外间温度相差甚大,身体有几分不适。”奚钰笑道。 盛绝点头,却并未离她太近,倒是将目光往她一直注视的宫柱移去,这大殿的宫柱别其他宫殿的宫柱赤红更为醒目,醒目到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奚钰越瞧,身上凉意便越甚,当下快步虽了宫人入寝宫。 寝宫与盛绝处理朝物的御书房极近,想来是盛绝别有用心的安排。 奚钰一路走来心下暗暗心惊,如此巍峨气势的宫殿工程浩大,定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而这秭归当地百姓定出力不少,适才街市百姓暴动会不会与这行宫有关? 她虽极力反对在秭归修建行宫侵占秭归百姓的土地,然,这宫殿落成,王定会于秭归百姓补偿,于和孝世子补偿,即便征用劳动力,也付了工钱。百姓即便心中有怨恨,也不会暴乱至此,究竟城中百姓为何如此? “我看脸色不好,去睡会儿,嗯?”盛绝低声嘱咐,奚钰点头,看他,“你要走么?” 盛绝笑道:“书房在隔壁,你醒了我便过来瞧你,可好?” 奚钰点头,盛绝见她躺下了这才离开。秭归百姓暴动,和孝世子若不能给他个解释那就以项上人头来赎罪,鼓动百姓暴乱,这谋逆大罪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百姓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岂非如此极端? 动乱定有其原因,然,秭归近年来一没天灾,二没人祸,苛捐杂税也并没增加,而唯一说得上能对皇室有愤怒的,那便是这行宫。然,即便征用秭归的劳动力,却也按人头点算工钱,如何会令百姓如此愤怒? 奚钰本没有睡意,却在躺下不久便睡着了,混沌之际是一片火海,火海过后又仿佛是弥漫的血海,忽然间那平静的血海如同海啸般朝她席卷狂涌而来,她吓得大叫,双腿确如灌铅一般怎么也挪动不了半步,这片刻间血海便已将她淹没,她在混沌的血水中不断下沉,下沉…… “啊--”奚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来终得呼吸,“原来是梦……” “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发梦了?”清月由殿外即刻走进来,轻轻顺着奚钰后背转头对待伺宫婢大喝: “都是死了么?见娘娘发梦如何不叫醒她?” 宫婢一应跪地求饶,纱帐垂下了她们哪里知道娘娘如何了? 奚钰摇头,道:“何怪她们?没事。” 她终于知道大殿内宫柱的朱丹色为何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像血,鲜血淋淋的一片,这一想又是一身冷汗。 “月儿,速换身衣裳,我们出去走走。”她定要知道百姓为何对皇室如此怨愤,定有理由。 清月大惊,“此刻?” 奚钰点头,清月急道,“可外间不太平,适才百姓暴乱你也瞧见了,如何要去冒这个险?等过些时日平静了我们再出去。” 奚钰摇头,“不,民怨极深,定有隐情,王如此盛怒,朝中官员定不会将事情禀告,我怕会伤及更多无辜。”奚钰顿了顿,思及她余毒未清,当即起身又道,“还是我自己出去走走,你身子还没大好,你只需在这守着,别让王发现我离开。” 清月满面愁容,王何等睿智,他若过来还能有不被发现的么? 奚钰拍拍她,“我就出去片刻,不碍事的。” “天就要黑了,你可得早些,莫在外逗留,外面那么乱,小心别让人知道你是皇家的人,否则麻烦就大了。”清月担心道。 奚钰笑着点头,清月从行装中翻出套她常穿的男儿衣与她换上,奚钰再应道“我的功夫你也见识过的,抵不过众人还不能自保么?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奚钰急快速将自己打理好,束了冠从偏殿出去,至最侧边的高墙处飞身上去,继而落在宫殿外的地面。 奚钰落地时有些个不稳,想来是寒毒侵体的原因,这厢未曾大好所以功力有些减退,她手撑着墙闭眼暗暗吐息。 然而就此一刻,自她身后缓缓出现一双赤脚,一根细细长长的木棍轻轻的戳上她后背,触及她之时奚钰猛然大惊,转身精准的握住不明物,开眼之时才瞧清是根木棍,给拿木棍恶作剧之人是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且看不清何样貌的少年。 “你在干什么?”少年莫名的眼瞅着她,又望向高墙宫苑,“哦,你……” 奚钰微愣,即刻接话道:“别说,别说你知我知便可。” 少年不明,莫名看着她,奚钰嘿嘿一笑,道:“我就是趴墙角来着,想能不能弄个洞打这里进去瞧瞧那帝王宫殿是何摸样。” 少年顿时了然,瞅着她手指之处,莫非她想打狗洞?继而自信笑起来,伸手拍着奚钰肩头,手一过,一个黑布隆冬的印子突兀的留在奚钰那这件她最爱的袍子上,只瞧得她俏脸瞬间变黑,苦大仇深的撇向少年。 那少年不以为意道:“你这位置没选对,跑狗洞哪从这里?你家狗洞长在这里么?得在墙脚,不是刨墙,是刨土,得往下,还得选在地基最边层,不然你刨他个几天几夜也是白搭。” 奚钰满头黑线,她如此玉树临风,向跑狗洞之人?什么眼神啊这? “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对跑狗洞此类玄妙之事竟有如此深的研究,佩服佩服,改天定要请教一二。”奚钰违心的恭维着。 那少年叹一声,极悲哀的眼瞅着她,叹息道:“难道你不知刨谁家墙脚都别想刨这皇家墙脚么?难道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奚钰一撩衣袍大义凛然道,“我为何晚上会不着?刨了这里瞧得那帝王行宫我晚上怕是会睡得更好。你不知,听闻那宫殿里美着呢,你不想去瞧瞧?” 少年哧声而出,木棍即刻戳上她肩头道: “你就不怕冤魂索命?这行宫下可是活埋了几千人的坟场,我也就在这附近转悠,指望着里头的贵人们扔些个不要的东西捡了拿去换些吃的,饶是我挖过这秭归城中大大小小府邸的墙洞也从不敢打这高墙的主意,我本是个不要命的,今儿见了你,服了。” 奚钰面上笑容凝固,“活埋千人?为何?” 少年将这宫殿始建之初到今年竣工之中提了几件大小事细说而来,之后还颇有几分仁义劝道: “我看你这小贼是想发财想疯了,我知道你想进这宫墙干什么,不就是想瞧着好时机去顺两件东西出来?你可知这里头住的是何人,那是天子,就他打一个喷嚏这秭归人都要陪葬的天子,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天子的东西都敢打主意。” 奚钰还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少年又道:“瞧见没,说那天子是暴君一点没错,今儿屠杀了秭归多少百姓?就此刻正东上街的鲜血还未干呢,你呀,还是别妄想发横财,抱住小命吧。” “多谢小兄弟提醒,在下会记住的。”奚钰半晌才出声。 那少年以为她被吓住了,继而又道:“并不是危言耸听,我这都是大实话,你也别以为我在跟你抢地头,把你吓唬走了我捡这便宜,没那回事,这一片地都没人抢,你愿占多少占多少,城东那边富人区才是大家抢的地,这坟堆里就是有金子白捡,也不会有人过来的。” 奚钰点头,“我明白了,不知小兄弟现在往何处去?” 少年道:“四处走走,找块好地方歇脚,要还找不到就只能去城外的破庙。” “那在下与你一起吧,也四处再瞧瞧。”奚钰道。 “可以,这一带我熟得很,放心,我看你也是新手,有我罩着你找个歇脚处还是不成问题的。”少年极慷慨道,话落又瞧了瞧她这身衣裳,伸手又摸了摸料子,不住的点头,道:“这身衣裳料子不错,瞧着也挺合身,就跟量身定做一样,小哥,你真有本事,这么一打扮,还真不像个毛贼,走街上准能偏到些个小姑娘。” 奚钰当即一开玉扇,姿态风流道:“确实,想我此般也有玉树临风之资,在下不甚荣幸,也曾有人将我与那天下第一公子相比较。” 少年将细木棍搭肩上似乎半点没瞧到她此刻卖弄的风流,只道:“什么天下第一公子我不知道,我只关心我晚上有没有歇脚处,明日能不能填饱肚子。” “小兄弟言下之意是,你我并非志同道合之人?”奚钰似乎听出他弦外之音,当下反问。 然而少年道:“我们每日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谁还整那些个酸不拉几的玩意?我是很务实的人,与你自然不一样,你就图这些个虚的。倘若我要是你,我就脱了这身衣裳拿去当几个银子买大包子吃,这才叫明智。” 奚钰额上黑线再次出现,继而道:“买大包子的银两在下还是有的,要不,我请你吃?” 少年当即站立,眼中瞬间绽放的亮光比那冬日间玉龙雪山之巅的白雪还亮,继而欣喜道:“此话当真?你竟要请我吃大包子?你可想好,可要两文钱一个呢。” 奚钰笑得诚心,“自然。” 说着便掏钱,她装钱的锦囊极精致,是清月亲自所绣,然而一抖开,糟糕,空的,她极少出宫,这有锦囊却忘了放银子。当即面色不好,愧疚的瞧向少年道: “实在对不住,我忘了放银子……” 那少年严重雪亮之光即刻消失,面色不好,却也没多大反应,叹口气道:“我理解,理解,囊中羞涩就指的是这吧?我明白,你这钱袋倒是极好看,你若真心想请我吃大包子,这钱袋子倒能换个几文钱,不如……” “不可,此物是我重要之人相送,我如何能将它换了银子使?”即便再没法子也不能将清月绣的钱包换了。 摸了摸全身上下,除了手中这把招摇过市的扇子外,她真没别的物事了。 想来少年也是被大包子所吸引,还一直不放弃的瞅着奚钰,他瞧着,她身上都是可以换钱的东西,随便捡样儿换个包子吃何其简单?就看她有没有那个心。 奚钰上上下下摸着,最后一狠心,将腰上配的白玉解下来,少年赶紧夺过去左右瞅了瞅,看不出真假,只道:“小哥,你这一身装束倒是挺齐全的,等我将来求亲时也借你这身穿穿…欸,这个做工挺仔细,瞧着跟真的一般,应该能换几文钱。走,我们去当铺,朝后方走,去西街,那边安全。” 奚钰闻言又是三条黑线划拉,她这起码得换好几百两银子,想了想,又将玉拿回来扣在腰上,道:“不如将这扇子换了钱,少了这玉,我这一身便不成套了。” 少年又瞧瞧她那折扇,心里暗生佩服,赞道:“小哥,别说你是我见过扮得最像的人,没人比你准备得齐全了。” 少年打开折扇,继而扇面清香扑面而来,扇子正面是大学士提的字,反面是山水土,还有几行小诗,倒是附庸风雅不可缺少之物。 “这应该能值些银子。”少年道。 二人换了几个碎银子当即就去酒楼买了两个大包子边走边啃,话说这般是她二十年来最为肆意之举,也幸而这里人不识得她。 奚钰正向少年探话,却久久不听他回答,转而瞧他。少年竟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瞧着街边摆着摊子买手绢的姑娘,奚钰顺眼瞧过去,那摊位前有一位妇人打扮的,还有个婆子在帮忙,旁边是少女在小心的整理绢子。奚钰细瞧三人,瞧其动作与形态尽显大家风范,难道是出自没落的大户人家? 奚钰再瞧瞧身边痴呆的少年,调侃道:“心上人?” 少年忽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失神,当即转头,道:“哪里,我怎么敢高攀她?她是堂堂郡主,我也就这么远远看一眼而已,小哥你别多心。” 奚钰笑容凝固,郡主?秭归就一位郡主,那边是和孝世子的亲妹妹和韵郡主,难道、她是和韵? 无论她是何身份,这些个亲王子女都与她是留着皇家盛氏一族的血液,与她都是同姓兄弟姐妹,如今即便她贵为帝妃,这关系同样改变不了。 “和韵郡主?”奚钰反问。 “嗯,郡主与她嫂嫂每日这个时候都在,我算过了,她们有时候站一晚上只卖出两三条绢子,有时候一条也没人买。想来秀活儿家中有妇人的都会做,极少人买来用。”少年愁苦道,一声叹息: “直可惜我不是有银子的贵人,若我有银子,便天天去买。” 奚钰有些还停留在那少女身份的惊疑中,堂堂郡主与世子正妻如何会到摆摊位买手绢的地步? “世子的俸禄难道不足以持家,还需要女眷出来抛头露面?”奚钰出声问道。 少年白了她一眼,道:“小哥,你又不是第一日才道秭归,难道你不知世子爷为接驾拆了世子府遣散家奴当了所有东西折现银,就为伺候那作威作福的天子暴君么?如今世子一家几口住在这西街小巷里,他们总要花费要吃要喝,若女眷不出来抛头露面,难道如你我这般去偷去抢么?他们再没落,也是贵族,岂能做这等糟践人之事?” 奚钰点头,少年又一声叹息,“唉,我要再近些瞧瞧郡主,死了也甘愿。” 奚钰道:“那便去瞧呗。” 少年微愣,侧目瞧着他,晶亮眸子一转,大口将手里的半个包子往口里塞,奚钰好笑,可还没出声便被少年拖拽过去,奚钰大惊,可世子妃已经瞧见她了,她欲闪躲,回头怒问:“小兄弟你作什么?” “小哥,你行行好吧,假装你要买绢子,我便能近瞧郡主了。”少年低声道。 奚钰不再推,只道:“那你先放开我,形象,形象要紧。” 继而少年放开手,在她身后跟着。她一手拿着咬剩了的半个包子一边玉树临风的朝人走去。 倒是世子妃先出声道:“公子要选锦帕么,看看要什么款式和花样。” 奚钰装模作样的看着,针线极细,瞧着确实很好,想来这等绣工江南最好的绣娘也不过如此了,奚钰拿着一张一张翻开细看。而少年不敢起身,只蹲在摊位下连半个头脸都不敢露出,生怕唐突了和韵郡主。这眼下才明白,小哥这一身装备的要领,合计着改日得了银子攒起来,也须得弄一身武装武装。 世子妃细细瞧着奚钰,心道倒是好模样,生得此般俊的公子身上却有没有浮夸之气,实在少见。继而靠近妹妹,手推着她,示意如此儿郎万莫放过,妹妹大好年华,如今早到了婚配之龄,上门求亲之人无数,倒是少了些看得过眼的。眼前这位,无论品貌都是上上乘,她做嫂嫂的自然不愿自家小妹错过。 和韵郡主侧目,瞧得嫂嫂示意当即微微错愕,继而又羞又无奈。真真是,这大街之上,叫人瞧了不添笑话么?继而无视嫂嫂示意,自己整理着她的绢子。 然,奚钰有心思手上粗粗过着,垂眼去看蹲在身边的少年并未注意手边,那和韵郡主同样目光与嫂嫂交换信息未曾注意,二人竟在同时拿住了同一条锦帕。 奚钰微愣,抬眼看她,和韵也一愣,二人目光对接。奚钰坦然一笑,眸中笑意盈盈如天上星子般明亮,和韵含羞带怯如被雨打的娇花儿一般,速速送了手,让与奚钰。 “承让,承让。”奚钰道,一手往下伸手将少年大力提了起来,不是要看佳人么?躲在下面看岂非耍流氓? 提着少年出来,在对面三人错愕时她面上不动声色将手上锦帕递给少年,问“这条如何?我瞧着这条不错。” 少年羞羞答答的瞧了眼郡主,又往奚钰挨去,表情极不自然。奚钰心中好笑,实在那副自信哪去了? “甚好甚好……”少年哪敢摸那锦帕?手在衣裳上蹭来蹭去,还是那般颜色,此刻都不敢拿出来叫郡主与世子妃瞧了笑话。 “如此,那便这条了。”继而又问郡主,“姑娘,这条如何卖的?” “这条花色与别条不同,做工也极为精细考究,要贵些许,二十纹银。”和韵道。 奚钰心道好险,好在她剩下的碎银子够了,转而向少年道:“给银子吧。” 少年一脸苦样,他哪有银子? 奚钰碰他一下,少年手上硬塞了碎银,他微愣,继而将碎银递去,“给!” 有银子这底气都足了,少年终于抬眼正眼瞧了和韵郡主,当下那叫个心花怒放,拿着锦帕高兴不已。 奚钰与少年分开时,少年郑重其事道:“小哥,我要做官!” “祝你好运。”奚钰笑道。 见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在夜色中越走越远时,她终才转身朝行宫去。 ------------ 卷 二:君王侧 何以望秋风 奚钰回寝宫时清月等宫婢全都已经退到了宫外,她推门进去,盛绝坐在殿内高位上,手中捧了卷书眸光微寒凝聚,却不知方向落在何处。 她进了殿内目光在屋里环视,并未见得任何人,再将目光移向他,心中叹息,定又于她添气了,缓缓走向他轻声道: “九叔,我回来了。” 她是想着要好生与他谈谈,故,这姿态放得颇低,声音极轻,不论他是否心思在何处都恐将惊扰了。奚钰仔细瞧着他脸色,小心注意着他的情绪,知道他性情不可捉摸她却依然试图要在他脸上找出些许微妙变化来。 盛绝总算抬眼看她,精湛睿利眸光将她看着,瞧得她这一身装扮眸色再次微寒。奚钰想伸手拉他却忽而思及他散功之事,便又生生僵了手问道: “九叔,可还好?” 他不言,许是此刻没了说话的欲望,奚钰又近了他些道:“我可以握你手么?” 盛绝目光深幽幽的打在她脸上,却先伸手握上了她的,奚钰含笑坐在他膝下,将头枕在他膝上,轻声道:“九叔,适才我出宫转了转,因着你在与大臣商议政事,便没有知会与你,你,可生气了?” 她抬眼望着他,温顺的靠在他身边任由他大掌如同抚摸宠物一般顺着她的发,她低声埋怨:“九叔,说话好么?” “孤王并未生气,是怒,怒你不顾性命乱走,今日街上之事你已经瞧见了,那些个贱民刁蛮无人性,而你如此人性在此时出去,若有个闪失,叫孤王该如何是好?是掀了这秭归城还是砍了所有人?”盛绝久久才出声道。 奚钰无奈道:“九叔,秭归百姓亦是你的子民……” 她此言即出,他起手握上她下巴,道:“钰儿,”他眸光深寒,对着她的眼睛道:“孤王无须任何人来评断是非,懂么?” 奚钰眸色微沉,如此固执的他,她如何说服得了?他二人一开始这样的话题气氛便僵持,他不听她便怒,二人你来我往彼此都伤了,事情却仍旧未解决。 她缓下心思,点头,转而道:“可查出今日之事的缘由?” 盛绝微顿,才道:“因建行宫百姓积怨,再受有心之人挑唆,便成如今之势。” 奚钰蹙眉当即反问,“言下之意是今日之事并非民心所愿而是受人指使,有人趁机蓄意某乱?” 盛绝不置可否,避而不答,奚钰握着他的掌轻声道:“九叔可否听钰儿说说今日出去都见了些什么?” 盛绝未出声,她只当他已默许,当即道:“说来奇怪,我今日在西街走动,见一处摊子买锦帕,想着如今闺中女儿人人都会的活计而我却半点不会,便起了好奇之心瞧了会子。” 她轻声而出,盛绝倒是极仔细的听着,似乎无关乎朝政之事只要她说他都会极愿意聆听,并给与他的意见,他见她停顿便问:“可有觉着不错?” 奚钰轻笑道,“绣工自然精湛绝伦,不过,令我上心的不是锦帕,倒是那摆摊做买卖的姑娘,生得极秀丽。姑娘是与她嫂嫂一起出来摆摊讨生活,钰儿当时便想,家里要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那是已经艰难到何种地步了才会出此下策?便心下生怜,多嘴问了几句为何不叫当家的去维持生活,王可知她们如何回答的?” 盛绝很配合,微微思忖边道:“家主定是身患重病困于床榻,或者她家里已没有家主持家,故,须得女眷抛头露面讨生活。” 她接话:“钰儿当时也做此般猜测,可惜不是。家主健在,无病无痛,甚至还是领着朝廷俸禄之人。王可再猜猜,为何管家女眷会落得如此田地?” 盛绝此时竟一反常态依着她,却不答反问:“为何?” “因她家家主为迎接我大遂天子到来将家产折了现银以致倾家荡产,如今不得不靠女眷抛头露面维持生计。”奚钰道。 盛绝忽地眸色沉下去,紧了她的手道:“胡闹,孤王何时令官员倾家荡产来迎驾?无中生有之事,钰儿竟也拿来于孤质问?” 奚钰早料得他会动怒,继而道:“钰儿还没说完呢,王可知我说的这户人家是何人么?”并不于他回应的时间直接道:“是和孝世子,那姑娘便是名满秭归的和韵郡主,与她一起抛头露面的妇人乃世子妃。” 再道:“九叔,无论是否无中生有,钰儿只想说,那和孝世子是忠诚之人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即便受人挑唆,主使之人定不会是和孝世子,他是一方父母定不会令他的子民陷入危机。九叔未查明事实便将和孝世子扣押,恐难服民心。” 盛绝起身下了高坐往殿内去,声音清冷传来:“即便此事与他无关,他乃秭归之主如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奚钰看过去,心中叹息,他终究不愿与她谈论朝中之事,他在防她什么? “钰儿,来,于孤更衣。”盛绝清冷的声音在内殿响起,寒凉的音质令她听来浑身有几分凉意,这夏天外间燥热不堪,而行宫内确实极为凉爽。 奚钰叹息一声,罢了,他不愿她管,她便不管了。这想法才过,心中又不忍心,和韵与世子妃二人谦和的笑容总在面前出现。 走进内殿,为他宽衣解带,换了亵衣扶他上榻,他坐在榻前双手掌在她腰侧,道:“钰儿,又在想什么?” “不说了,说了你也不高兴听,我何苦来哉?”奚钰低声道,伸手抓着他手掌不让其在腰上乱动。 他伸手要解她衣衫,她不反抗任他胡来,他将衣衫尽开的人抱上腿坐着,探唇吻着她雪白的脖子,低声道:“我的娇儿,你可站在孤王的位置考虑过?为孤想想,孤弱将此事压下,天威何在?” 古往今来这面子从来就是个最恼人的包袱,百姓暴乱君王颜面扫尽,以他阴狠的性子如今未斩杀暴民已算仁慈了。可,她不明白,为何不做仁君,为何要处处凌驾于人之上?他的骄傲固然重要,可这被佞臣利用便酿成太多无辜与惨案。 她不言,在他情动将她压下身之时她才开始循循善诱,“王,臣妾有些怕…” 他入了去,将她紧紧扣着,吻上她面颊道:“有孤在,别怕。” 她咬着唇呼吸有些急,伸手抱住他身躯翻身匍匐在他胸膛,面色诱红撩人,今夜的她似乎有些主动,叫他心中暗暗欣喜,正为她发狂入魔之时她却道: “臣妾怕…听闻这行宫下活埋了千人…那,大殿上的、朱丹乃鲜血所染……” 她话未落他猛地的将她压下猛烈动作起来,生生断了她后面的话,她不甘心,话还未说完伸手推他欲令他缓慢些。然,她越推,他却越发发狠,叫她生生只出了几声嘤咛。她忽然扭动身子避开他的身从他臂弯里滚进了榻内,转身喘着气道: “九叔,听我说完好么?” 然,他眸色被火烧得极旺,正值兴奋处岂容这般溜走?欺近将她固定欲再行凶,她瞬间气恼,竟扬手打了他一耳光。 “哌――” 她傻了,呆愣着,他亦愣了,眸中火热瞬间冷却。她知道事情搞砸了,欲解释却又不知还如何说起,咬着唇又松开,空气也见渐渐冷却气氛僵持而令人难堪。愣了半晌,她竟伸手抱他,主动亲吻讨好。 然而盛绝却将人推开翻身下榻,随意带了袍子大步离开。 “王……”奚钰急急撑起身目光追出去,但见他清冷背影没有任何回头之意,她心下一阵痛意肆起,垂眼看着手,面色痛苦,她怎么可以出手打他?明知他那般冷傲之人,她怎的就出手打了他? 夜凉如水,适才的激情瞬间消失殆尽,倔强的两人又开始陷入冷战。 盛绝的书房与寝宫一墙相隔,只要奚钰在寝宫外观望便能与候在书房外的高公公打招呼,高公公每每见奚钰出宫来都极想表示然而又欲言又止。 这位孤高的帝王最大的致命点便是内心内郁结时便不理朝政,不理任何人,而最令人头疼的是连自身性命都不顾,他不急,可身边之人是急坏了。 奚钰一听,他又如此将自己与众人便无言以对,他堂堂君王,如何能有这些个脾气? 曾经她还是他的臣时便多次听高公公提及王多日滴水不进,想来那时便已在与她置气,只是她当时并不明白。她苦笑,这是在变相的逼她啊,明知她不会忍心任他如此。 奚钰本欲要僵持,然而张尚书连同太师等朝中大臣多日不见君竟求门求到她这里了,她本已决定不再多管朝中事,可如今她当真能放着殿上跪的一地朝中大臣而不管么? 奚钰叹息,好言退了所有朝臣,道:“本宫自会处理,诸位退下吧。” 众臣交头接耳一阵,想来再跪下去也无济于事,便跪安离了去。 晚间奚钰亲自煮了清凉润肺养胃生津的雪耳汤,屏退书房内宫婢缓步而入。盛绝身姿依然英挺,立在案前作画。奚钰抬眼瞧去,案上地面散落极厚一层画纸,想来这些时日,他便以埋头做画而打发时间的。 ------------ 卷 二:君王侧 君心似我心 奚钰跪地,将托盘高举,低眉顺眼道:“王,请进食!” 盛绝抬眼看她,眸中神色纹丝未变,奚钰早知他脾性如此,便已料到他不会回应,便再道:“臣妾惹怒天颜罪该万死,故,亲自熬了汤前来请罪!望陛下抬爱,受了臣妾这心意。” 盛绝搁了笔墨,除开面色冷戾外并无任何情绪,依然是那磬石般清冷之声,道:“呈上来吧。” 时候有些疲惫,坐下身手轻按眉间。他即便几个日夜未合眼未进食,他自身依然是那般光鲜,绝不会让她看到任何狼狈模样。他这身体本已残破透支,而她瞧见的却依然身姿英挺。 奚钰将雪耳汤放在案上,小心将纸叠起来置于另一边以免溅上汤水,继而再抬手为他代劳。手轻轻按压他太阳穴,连同头部各大穴位都指压过去,力道刚好。 奚钰见他不动口,便道:“不合口么?此汤虽有几分甜,却有清亮润肺、生津养胃之功效,九叔,您喝些吧。” 顿了微顿,又欺近他笑道:“九叔,需要钰儿喂你么?” 他侧目,她正眨着晶亮之眼瞧他,他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道:“为何今日过来了?孤以为你便还有气我一阵。” 奚钰叹息,勾着他鬓间发丝道,“分明是你在气我,却总要将诬赖我,好不公平。” “钰儿不听话,孤王也没有办法。”盛绝道。 奚钰轻轻绞着他垂在身前的长发道:“张尚书带着大臣在臣妾宫里跪了大半日,臣妾实在无奈,只能答应。” “如何想的?”他问。 还能怎么想?倘若她再越矩多问了朝中之事,怕是得彻底进冷宫了。只道:“钰儿是九叔的妻,夫君不愿意钰儿做的钰儿便不做。朝中之事,日后钰儿再也不多问,即便满朝文武全跪我面前,我也不理。九叔为笼,我为雀,只愿做九叔一人的金丝雀。” 盛绝手顺抚着她青丝,这般讨好的话即便不是真心他听着也好。 次日盛绝便接见朝臣了,不用多说这帝妃娘娘起了多大作用。高公公候在书房外见奚钰过来即刻满面喜气迎过去,低声道:“娘娘金安,王上在一朝呢。” 奚钰抬眼望了眼紧闭的御书房,脸上带着笑,道:“那本宫过会子再来。” 她刚转身,高公公即刻又跟上去道:“还是娘娘有法子,王上身边有娘娘提点,老奴也安心了。今晨老奴服侍王上时发现他颜色好多了,还喝了少许粥食。” 高公公满脸都是笑,君王开始进食这在他看来远比上朝重要得多,他本是盛绝身边的老宫人,自然是把盛绝当至亲之人在照顾。他这宫人还有什么可涂的,有个自小便守着的主子说是当真亲儿看也不为过,那份忠诚与关爱旁人是万不能相比的。 “嗯,烦恼公公多照看着些陛下。”奚钰道。 高公公即刻接话道:“主子好了做奴才的才能好,老奴照顾王上几十年自当尽心尽力,娘娘且放心。” 奚钰回了宫又读了次千痕与她的书信,得知南方大旱心中叹息,这时间大旱,想来秋收时怕要闹饥荒了。前一次的漓州水患她同样是从千痕书信中得知具体,想来王并不知太师已偏向了康靖王吧。昨日她见太师竟也跪在大臣中请命,想来是为掩人耳目。 太师党野心昭然若揭,已经离间漓州与朝廷的关系,此次又借修建行宫一事再次成功挑起秭归百姓之怒。负责这宫殿的工部侍郎同样是太师学生,建行宫征用劳动力,男女老少日夜兼程赶工。有吃食却并未结工钱,被埋在宫殿下的几千尸骨对其家人也并没有多余的补给,以致民怨极深,再加上天子莅临,强行向民众搜刮钱财与宝物,百姓被逼到绝境终才暴动反抗。 而这些事实全被太师党上下全全压了去,王所谓的真相便是和孝世子有异心,那怒气如何不往和孝世子身上撒。 奚钰合上书信,旱情严重尚能应付,她担忧的是秋收时。 想想终是烦心的将书信往一边放,昨夜所说的再不问朝中事并非以退为进对付他的法子,她是真有这心。她身为宫妃,长久以来未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插手过问朝中事,而此若换得先帝,怕是早废了宫妃身份撵出了宫。 她一直以为自己曾被封王拜相如今即便成了后宫之妃也与平常女子不同的,她依然还要那份与众不同的优越,却不知这是帝王的大忌。皇族盛氏一族先辈从未有过僭越之例,他若依了她那便是乱了纲常乱了规矩。 罢了罢了,她不管便是。 提笔与夜千痕回信,全全问候了几句便收尾,只字未提旱情之事,她如此,想来了解她脾性的夜千痕是明白的。 这日夜里,太师果真进了天牢,与和孝世子对谈至深夜才离开。次日,和孝世子便被君王放了。 转眼秋季已到,圣驾启程还朝,盛都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奚钰坐御撵上在入城时掀了帘幔瞧外面,满街跪地迎驾的百姓匍匐在地,她抬眼往上过十里飘香时果然见得夜千痕与良华。 良华见到奚钰很是兴奋的挥动手,夜千痕身形微动,倒是将目光直直投在她身上。奚钰对二人微微一笑,伸手挥了挥。三年未见良华,她记忆里他依然是那个身量未足狡黠聪明的少年,而今,他已拔高了身躯,眉目也长开了,生得颇为俊秀,姿态倒是能与他那位温润如玉的二哥相比。 奚钰心中甚是安慰,又思及千痕信中提到,良华曾一人夜闯鹰寨头,以一人之力端了五十余人的贼窝救下十几位无辜少女。想到此当即朝夜千痕投去感激的目光,若不是他守望相助,良华如今还在王府里有一天没一天的混日子,哪里长得成今日这般本事。 夜千痕会心淡然而笑,也不过一会子公子御撵已经过际,他二人便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终于连影子都瞧不到了良华才兴怏怏的收回头来,感叹道:“师傅,沅姝变了好多啊,她如今贵为国母比以前那假小子装扮美多了。”忽而又莫名感伤起来:“见她面上圆润了许多想来是过得极好的,如此我也放心了。”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想来也是跟着夜千痕久了被影响所致。 夜千痕坐回去倒酒喝,良久才道:“她过得很好,无须挂念。” 即便不是她想要的,却也是她愿意的,心之使然只要她愿意便好。 良华还有些闷闷不乐,小声嘀咕,“贵人姐夫为何不让沅姝出宫?我也见不到她,为何?” 夜千痕反问:“良华日后娶妻,会让她外出抛头露面?” 良华一听,极其严肃认真的想了想继而摇头,“自然也不会,但,亲人为何不能相见?不让其出门自然是关心,然而,为何贵人姐夫会阻止我们见沅姝?” 夜千痕不再答话,若非要知道原因,那便是君臣有别,帝王家的规矩,百姓自然不能理解。 奚钰回到盛都心境好了不少,兴许也是秋高气爽的原因,回帝宫时见得御花园各色的菊开得肆意,换了身轻便的宫装便又领着清月侍弄花了。 “以前府里也花开不少,却瞧着你嫌弃得很,这会子娘娘倒觉着新鲜了。”清月笑道。 奚钰手轻轻滑过菊瓣笑道:“以前哪有这些个闲心?整日埋头案前,倒是难得一回放松的也被和硕那小子拉出去喝酒了,哪有在府里坐着赏花的好心境?” “娘娘若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那也是极有趣儿的,无论烦心忧心它们都能陪着你,你心里苦了痛它们说,它们定也把口儿封得紧紧的为你守住秘密。”清月笑道,侯门家的女眷们没有不爱侍弄这些花草的,她曾经闺阁中培植了不少。 “嗯。”奚钰轻声应着,这日子多了没法儿打发,这些个玩物日后定能一一爱起来。 思及以前府中各苑的花草甚多,东苑的幽兰一到这秋日里便兰香四溢,既清新又雅致,花开肆意却同东苑主人一样谦和。而入了冬季,北苑的梅林更是热闹了,满树满树的红梅绽放,羡煞了整个冬日里的萧条景象。而春日里西苑便更加繁花簇簇了,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花种开得异常热闹,夏日里南苑荷塘中的花开得也别样好,如今想想,真真是辜负了好些个精致,也、辜负了好些个人。 “一旦错过即便有心也找不回,曾经错过太多身边美好之物,如今再不能如此浑噩的过,身边之人、物都要好好珍惜。”奚钰低声道。 清月听她这话,便又知她在感伤,当即转移话题道:“娘娘,瞧这朵生得好生奇特,竟然花开并蒂,只听闻并蒂之莲却从未见过菊也有并蒂的。” 奚钰抬眼瞧过去,果然是并蒂而开,当即眼前一亮,道:“倒是开了眼见了,晚间也叫陛下来瞧瞧。” 清月即刻着人把这盆绿菊搬去乾元殿,奚钰好笑道:“你如此做在它们眼里可是在行恶,在此地如此热闹倒将这其中一盆搬走,真真是令人伤心的。” 清月一愣,继而笑道:“既如此,我便多搬些过去与它们作伴?” “搬吧,我们宫里是冷清了些许,让它们住进去也好添几分热闹。”奚钰道,清月却更快接话道:“娘娘若想热闹那便赶快生个太子,只是介时,就怕娘娘都嫌吵了。” 奚钰笑着看她,心中却在期盼着,成亲三年了,为何她这还没消息呢?倒是日子过得清闲,竟没把心思往这方面想,这已经提及,倒真有些期盼麟儿了。她尚可再等几年,可王也该做父亲了。 清月并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已无心思赏花便扶着回了乾元殿。 璇玑送来书信,言及将艺馆批准为官办,令艺馆成为北地的经济支柱。奚钰反复考虑,短短两年北地已经完全接受艺馆这类娱乐并且逐渐成为一种趋势。当然这其中便就不只是璇玑开的分楼,各地挤进北地的商人都有,既然不能阻止那便考虑璇玑的建议,将艺馆之权转为官办,若有外地商人或本地商需每年上缴一定数额以维持经营权。 官家介入,一则保障了她自己的产业,二来也良性抑制恶性竞争。如此一想,便即刻文书与张将军,准立官办。 又与璇玑回了信,再回了千痕的来信让清月一并捎了出去,这些做完便躺在榻上睡了过去,到晚间盛绝过来时才醒。 因着她日里的想法,与他同欢时便留心了些许。她向来在这房事上是被动的,如此主动了自然叫盛绝讶异,二人大汗淋漓交缠着,他将她箍进怀中,轻轻抚着她魅惑诱红的面颊轻声道: “可有事发生么?” 如此热情他甚是喜欢却也令他担忧,莫不是心里添了气便寻着他这里发泄的?细细瞧着她春波滟滟的眸子,她将脸往他胸口埋,道:“没有,不喜欢么?” 他如何会不喜欢?手轻轻在她光滑后背流连,她忽而抬眼瞧他。盛绝叹息,她本是个极聪明的,却总在此事上犯浑,他心中任何都要一字一句与她说清楚到明白她方才懂,总不愿自己揣度,见她眸色询问,便道: “甚是喜欢。” 她笑得魅惑,手在撑起身丰盈的身子全全展现,叫他瞧得口干舌燥,她道: “可再战一回否?” 盛绝不言却即刻翻身将她压下,眸里笑意满满。 … 如奚钰所料,今年旱情严重,南方颗粒无收,百姓饥荒遍野。而却在此时苛捐杂税一加再加,逼得南方连连暴动,朝廷派兵镇压一再急怒百姓,揭竿而起的百姓八方响应。王被逼无奈,只能开国库救济,暂时稳定州郡动荡不安的局势。 税收连年增加却最终未能入国库,当帝王开国库赠银时点算才得知近国库已然空虚。然,诏书已下往各州郡赈银之事刻不容缓。 如今国库空虚,如何向南方州郡交代? 此事在朝堂连议几日终没有结果,今日同样全朝沉寂,百官一言不发而退朝。 盛绝越发无心朝政,身体也越见残破不支,回宫前几日还有心日里去御书房做做样子,只待天色擦黑便即刻往后宫去。如今,他便是连样子都不肯作了,他这身躯活一日少一日,与其关在御书房让她安心倒不如实实在在坐在她面前。 奚钰这几日都见他下朝便回来,也并不多言。曾经知道朝中事是夜千痕与良华二人天南地北的走,了解的情况比从折子上知道的详细得多。 而今即便夜千痕不再告诉她这些,身边也还有个清月,清月自是不愿意拿朝中之事烦扰她,然,清月的长兄清原确实朝中有为之臣,连连告知朝中与南方局势,清月也是不忍,便时不时说上几句。 故,朝中与百姓动乱奚钰从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今日盛绝踏进乾元殿,奚钰还未曾起身,他退了殿中所有宫婢,自己守在床榻边等着她苏醒。 他细细瞧着她,想来这一生怎么瞧也瞧不够。她是越发风姿迷人颠倒众生,而他颜色却愈渐不堪,曾经的绝代风华连璀璨星辉都不及而今,却已渐黯淡。 “醒了?”盛绝坐近她将她扶起来,手极轻的顺着她的发,再轻轻滑着她的脸,这是他的娇儿,一生的痴爱。 奚钰起身,由着他服侍。奚钰坐在镜前,左右瞧着妆后的自己,仰头看他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如何与我挽如此复杂的发?带钗极重呢。” 盛绝极好脾气道:“若重,那便取了,我去折些鲜花来,带上自更美。” 未待奚钰出声,他已然走了出去,奚钰有些个晃神,这是相公为娘子装扮如何也甜在心间。他们若是寻常夫妻多好?便可日日这样。 “钰儿,瞧,就这朵如何?”盛绝拿着花笑得一脸儒雅的进来,清润的嗓音低低而起,涓涓溪流一般清润而温和,生怕惊动她一般。 奚钰点头,却有些顾虑道:“我这般年纪,带花妥当么?” 盛绝怜惜的捧着她皎月面庞,万分怜爱道:“如何不妥?孤的娇儿正值好年华,这般光华是那隽永的星子都不可比的。” 说着将插入发髻,娇花美人,倒将她衬得的越发柔美了。 奚钰摸着发髻轻声道,“九叔说好,便好。” 早食时,奚钰亮起腕上带的碧玉镯子,盛绝瞧了问:“这是何时有的?” 奚钰笑笑,放下碗筷将碧玉镯子取下来递于他问:“难得一见的宝贝呢,九叔说是么?色泽莹润,更主要的是它色系极为特别,我瞧过众多玉中就这色系是最别致的了。” 盛绝点头附和,“是好玉,何时有的?” 奚钰但笑不语,倒是一旁伺候的清月突然道:“回君上,是微臣祖传下来的,前几日微臣母亲托人送进宫来,叫微臣留个念想。娘娘瞧了觉着颜色稀奇,便借去戴几日。” 盛绝眸色微臣侧目瞧她,帝妃如何到借人之物?道:“倘若喜欢,孤便使人去寻些玉饰来,如何要行借?” 奚钰微恼嗔呼道,“臣妾也仅是一时之需,臣妾宝匣子里那许多的饰物瞧得人眼花缭乱,哪里还差这一两件?也就是借来带带新鲜罢了。我借这一物,不仅会原物归还,还她之日还附带宝匣子里别的金饰,她可是赚了呢。” 她拿着碧玉镯子再带进手腕,瞧了一会子又倚进盛绝抱着他身躯道:“九叔难道不知钰儿仅仅是贪图新鲜劲儿么?王如何也不能惯着我这毛病,要去寻那劳什子玉饰。” 清月即刻顺话道:“瞧瞧娘娘说的,君上岂有不知娘娘这些个小乐趣?娘娘就是孩子心,偏生瞧得那些个纸鸢啊、毽子啊、面具啊甚至女官们随身带的香囊,小巧精致的物事她都有兴趣,却兴起也有那么一会子,过了那阵劲儿便淡了,如今娘娘摆弄过的玩物可多不胜数呢。” 奚钰松开盛绝,抬眼瞪着清月道:“好啊,张贤人跟在本宫身边,倒是处处为着陛下说话,如此,本宫便遣了你去陛下身边伺候。” “哎呀,微臣越矩了,娘娘恕罪。”清月即刻请罪,奚钰笑着将人打发了。 盛绝道:“怕是孤王中所有宫人来换你这贤人,你都不舍得吧。” 奚钰轻哼,道:“连九叔也来打趣我了?” 二人好笑着,盛绝陪着她坐玩闹了上午,中午待她睡下后便离开。 盛绝到书房,即刻召见张尚书与太师进宫,国难当即,向众朝臣暂时支借银两先度难关未尝不可。 君王亲自提议,太师与张尚书自然认为可行,次日朝堂之上,赈灾银两之事再次提及,百官无一人出言。张尚书等着太师出言,然而侧目却瞧得太师站得端正,头脸微垂,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张尚书心中颇为震怒,谁提及这让百官出银的法子谁便会被百官所痛恨,张尚书明白此理,太师如何不明?只叹那太师老谋深算,竟然连王都敢公然忽视。 眼看忠臣屏息不言,张尚书只能上前进言:“启奏陛下,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准!”君王冷言道。 张尚书道:“如今国难当前,国库紧缺,可百官一心,各从府中支出些许银两往各州郡支去一部分先安抚百姓以度国难。” 盛绝未出言,倒是太师身旁之人出声反驳:“张尚书此言差矣,将支往南方各州郡的数目巨大,即便从百官府中抽调银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之举。” “国家有难,李大人是担心银两不够还是不愿出银两相救?”张尚书怒声驳斥。 李大人当即被堵得哑口无言,倒是太师出言了,道,“尚书大人此计老臣认为甚可,然,如李大人所说,即便百官出亦是杯水车薪之举,老臣想,倒不如向各方豪绅大户支借,据老臣所知,盛都豪绅大户百余户,倘若他们能慷慨解囊相助,相信定能度过难关。” 太师一言即刻得到众人拥护,若豪绅出银两,百官各自府中便能减少损失,前后修补提议,只待君王点头。 百官言语渐渐安静,君王终于点头,便将此事交与太师负责。 太师当即叩谢圣恩,感恩戴德发誓将此事办妥帖。 不过五日,果真凑齐了赈银数目,此次盛绝倒是上了心,押送官银遣派之人是徐捍,钦差任的是横滨及清原两位朝中新秀。任命横滨与清原倒是好抉择,横滨乃太师之子,而清原是张尚书之子,这倒是平衡了左右势力。 钦差与军队押着官银正快速南下,而盛都城中却并不太平。 太师是将银两数目凑齐了,然,他们用的法子不是借,是抢,披着官家袍子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各大护院抢银子,不仅豪绅贵族遭殃,就连寻常百姓家官兵也一拥而入,短短几日盛都被这几支披着假官衣的军队搅得乌烟瘴气。以致如今闹市无人,酒楼茶肆紧闭,一派萧条。 因国难当前,军队、帝宫一切都缩减开支,奚钰不忍,终究让清月支了万两银子已补宫中所需,宫中她这乾元殿倒是无所谓,那于太妃宫里可断不能扣其开支,还有宫人们的正常开销,即便再如何精打细算每日所用开支都需要。 也千万堵了高公公的口,几位后宫女官协助高公公一起点算宫中所需,与必要的开支,并严查近年来国库开支与收入,账目清楚明了,皆是有出无进。 奚钰瞧了那账目,心下恼怒,当真有如此大胆之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命高公公着人私下严查,万不可错漏一人。 康靖王府中,密室。 康靖王拿着大遂地图,图中王土九州如今已被圈进六处,分别是漓州、秭归、沁阳、咸阳、祁岭、晋阳,康靖王提笔再将盛都皇城圈上,继而大笑。 “快了,只要得到岭南世子的文书,便可动手了!”康靖王道。 太师点头,脸上笑容依旧。 盛都一圈,仅剩襄阳、与凉州孤助无依,即便王有退路,其气数已尽。 ------------ 卷 二:君王侧 锦绣江山不及美人一笑 盛绝下朝同样去了乾元殿,身后高公公满脸的苦色,心里算着这都已经是第十日未进御书房了,那些个积压的折子已经堆积成山了,边关来的急报也未能处理,心里担忧得不行。往日有帝妃提点着,王会为了顺着帝妃也会去御书房,可近来,连帝妃也不管了,这大遂江山…… 唉--只能一声叹,高公公无精打采的候在殿外,整个人跟抽了魂似地。 盛绝倒是心情颇好,进殿之时便料得她还为起,便自己更了衣又上床榻轻轻躺在她身侧,瞧着她睡容心里好不安逸又伸手将她拖进怀里搂着,她潜意识里寻了个好姿势再睡了去。盛绝眸中带着笑意,一下一下顺抚着她的发,继而也闭眼浅眠。 奚钰醒来时盛绝已然睡了去,她起身时极小心简单将自己收拾了又坐床榻看他。他近来越发消瘦了,她分明在他的饮食上做了很大功夫,可还是弥补不了,究竟为何使他伤了根本她不得而知。 偶尔趁他不注意把了脉,可脉相平和她根本也无从得知他身体出了何状况。想来是近日国事太过操劳,以致他伤了根本。前几日寻着太医开的膳食方子须得换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起身走出内殿,在殿外候着的高公公心下一喜,即刻跪地请安,奚钰侧目而去微顿便拾步而出,道: “公公有何事?陛下还歇息,过会子再报吧。” 高公公跪地不起,只道:“娘娘,老奴斗胆请娘娘移驾。” 奚钰缓下眸光,还能为何?高公公要说什么又要提示什么她一清二楚,只是,上次暗里提示陛下向百官支取银子已经是不得已之举,本是可以险险将国难度过,岂料再被小人利用,如今闹得盛都鸡犬不宁。若为朝中之事,她真真是再不愿管了。 王本是睿智之人,她有任何心思他能不知? 朝中之事令他烦心,不愿这后宫也烦他,她能做的便是顺着他,这便够了。 然,瞧着高公公那副若不答应便长跪不起的样子心里又是几个叹息,罢了,且听他说些什么吧。 “起吧。”她道。 高公公即刻叩头而起,就知帝妃娘娘是菩萨心肠,定不愿看到国之衰退。引着帝妃往御书房去,却在殿外奚钰便停住,抬眼瞧了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三个斗金大字,继而道: “本宫曾向陛下许诺,再不踏进这里,公公体谅。” 高公公再次跪地,一片赤诚道,“娘娘,您为一国之母,您理应知道真相,娘娘,天下百姓就指望娘娘了。” “何真相?”奚钰微愣。 “请娘娘移驾。”高公公坚持,想来也是仗着第一总管的职位,才敢这么放肆的要求主子。 奚钰叹息,提步而去,高公公即刻推开殿门,待帝妃进了殿便又将殿门关上。 大殿虽整洁无尘,这第一眼便也能瞧得出王多日未来此处。奚钰抬眼瞧着案子上放的折子,已经堆满了小半张案子,她眉间微蹙,走了过去抬手拿起上面一本翻来,边疆急报。 奚钰心下一惊,边疆?再瞧得上奏日期,已是半月前。又从中间随意抽了张出来,是密奏,举报晋阳城主夜间练兵,似有反朝之心。奚钰扔了即刻将堆成山的折子推倒,随便又翻了几张,面色由震惊再到惨白,最终跌坐在龙椅上。 目光停留在张尚书声聚泪下的折子上,那是帝都近况,奏明了太师与反贼康靖王合谋反朝,同时罗列康靖王与太师合谋离间各州郡的罪状。 大遂如今千疮百孔,回天乏术了,皇土九州反了七州连盛都都被控制,擒王已如瓮中捉鳖。 奚钰忽然有些无力,她虽料到有这一天,却不知竟来得如此快。想来王也知道,只是,她不明白,他如此听之任之究竟是何意。曾经雄心壮志一统九州的君王如今为何会甘愿看着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就如此付之一炬,她当真不懂。 不知坐了多久,殿门被推开,一道白光闪现继而又关上,她抬眼,对上盛绝柔和的目光。他似乎早就得知,却并未有亡国的凄凉。她直直瞧着他,当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盛绝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被她推倒的积压数月的奏折,走向她立在她身前: “钰儿。”伸手滑去她脸上的泪,眸色有几分心疼。 “九叔,为何、为何不早告诉我?”她终究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盛绝屈身半蹲于她身前握着她的手道:“有何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忽然怒了,甩开他的手道:“还不是大事么?大遂气数已近,绝帝将亡,九叔,您究竟怎么了?” 她泪如泉涌,终究又舍不得,伸手抱着他恸哭。盛绝深锁眉宇,轻轻拍着她道:“不好么?绝帝亡,孤便只为钰儿一人所有,孤便可以一心一意做钰儿的夫君,如此不好么?钰儿无心这江山,若钰儿有心,这江山孤便赠于你。钰儿不愿被这些俗事牵绊,孤便依了你,不好么?” “好,很好!”她抬起头来看他,“九叔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我们离不开这帝宫的,九叔。” “可以的,相信我钰儿。”盛绝面无半分凄凉,眸中还有些许期待。 他早就料到今日,是他亲手结束的,他如何不知? 太师与康靖王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哪一件瞒得过他?他有全天下最严密的情报组织,什么事情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他并非就如此不济非要葬送这大遂江山做亡国君主,是他大限将至,不愿将最后的日子耗在朝中,更不愿浪费在这些永远没玩没了的折子中。他只愿陪着娇儿好好过些日子,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早知今日,所以才无限度消耗百姓对天子的敬仰与爱戴。 如他所言,若是奚钰有心这江山,他定也不会如此做,康靖王与太师党这两只大遂的硕鼠他早就铲除了去。可她无心,他也不愿她为这些个俗事烦心。 奚钰痛苦的闭目,任由眼泪淌过面颊,痛心疾首,道:“我的王曾经是雄霸天下的盖世英雄,有雄鹰鸿鹄之志愿,是万民敬仰的天子,可,何时变成如今模样了?是我么?是我毁了我的夫君么?” 盛绝挨近她,将头枕在她腿上低声道:“是孤倦了,孤乏了。孤这几十年日日夜夜都在算计与皇权争斗过着,唯有娶妻这三载是孤最快乐的日子,孤只愿活得轻松些个,与钰儿无关。” 奚钰心中阵阵痛楚,心被拉锯撕裂一般,大遂江山啊,她早就放弃与康靖王合谋的打算,而他却未坚持住。 曾经傲视群雄的一代帝王也有厌倦的时候么?她终究不再信他这些鬼话,到此时他都不愿说出实情,难忍心中痛楚却又不得不心疼。手轻轻顺抚他的发丝,这是她的夫君,愿舍江山随她私奔的夫君。 “我的王……”她低声唤着。 盛绝抬眼看她,伸手捉住她的手问,“钰儿曾说,恨极了君王却实实在在爱着你的夫君,如今呢?还爱为夫么?” 奚钰点头,“爱,一直爱着。夫君在钰儿这里!” 她拉着他的手按向心脏,他一直在那里,从未动摇过,即便她对他猜疑,怨恨他之时,他都一直在那里。 “这便足够了。”他道。 秋意渐深,帝妃生辰将近。 太师上奏,帝妃生辰应与民同乐,摆国宴大肆操办,将皇家喜气带给天下百姓。三日后,帝王准奏。 由此,帝妃宴以极尽奢华铺张,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君臣同乐。 奚钰得知此事时已在生辰当日晚上,盛绝早早为这一切准备妥当,千珠难求的霓裳羽衣全由金线所成,璀璨玛瑙镶嵌,与之相配的凤凰于飞珠钗更是夺目生辉,极尽耀眼奢华。 奚钰瞧着一身的装光宝气暗暗皱眉,再三确认道:“王,您当真要将臣妾穿得像只金凤凰么?”好生怪异,这比凤冠霞帔隆重多了,不过是生辰而已。 然,盛绝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这是他有能力为她办的最后一个华丽生辰,即便付出全部他也在所不惜。 帝王携帝妃出席国宴,金銮殿上满朝文武携同女眷分立左右,擦抹条台桌椅,铺设奇异华筵,叩拜之礼后便一一入座,紧跟着献礼。帝王笑看帝妃,瞧得她无奈便代言将所有打发了去,国宴开始。 席上金盘玉筷,珍馐美味俱全,整整齐齐,煞是一番好景象。殿旁屏风锦帐,绣富贵牡丹、百花齐放,重重叠叠,自然彩色稀奇争艳。一声鼓动,百官敬酒添闹,殿上歌舞升平一派逍遥。进酒宫娥双洛浦,添香美女两嫦娥。黄金炉内麝檀香香雾缭绕,琥珀杯中玉液琼浆剔透。 觥筹交错,酒过三旬,看殿上光景,百官酣醉一半。 帝宫中丝竹之乐交响,歌舞升平百态,却不知这夜黑风高的宫外已翻了天,禁军统领尉缭被害,禁军交班却全被调换,如今副统领徐捍南下未归,宫中禁军一时乱了分寸,在这群龙无首之时被宫外乱党一网打尽,全被扣押。 不到二刻时辰,盛金帝宫所有禁军已换了人。 这帝宫中处处张添热闹,连那圣徳宫亦不例外,于太妃虽因着身体不适未能出席国宴,却一早将贵礼献了去。如今深夜至,于太妃宫中一片沉寂。 瞧得这安静的夜里,竟有那宫人为趁这热闹华筵之时偷得一杯酒喝,下了值后便偷偷往那金銮殿去。然而这一出圣徳宫便瞧见尉缭统领被害的血腥一幕,宫人名唤石未,只是入了宫名讳早已无用,只得人叫了小未子。 小未子见人扒了尉统领的盔甲一行离去后又过了半晌才从后廊出来,把尉统领往暗处脱,小心欺近尉缭轻声道: “尉大统领,尉大统领,您可安好?他们是何人,为何敢在宫中行凶?” 尉缭身中数刀气数已尽,此时竟还留得半口气怕也是只等宫中有人发现,只见他开口便是一口浓稠鲜血喷出,吓得小未子面色惨白,想来只怕是这位将军活不成了,心急的瞧着。 尉缭道:“速去…禀告王…帝宫被围…” 小未子一惊,却又道,“大将军可说个实在的法子,天子岂是奴才等说见便能见的?” “王危难……速去寻乾元殿的张贤人……”尉缭话落便已咽气。 小未子震惊未消,手中握得鲜血满满,掌心中是尉缭适才交与他的军令。此时他只道这小令牌是尉缭大统领的身份象征,并不知这令牌是能调动三军禁卫的虎符。想来尉缭也是赌了一把,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与后宫的宫人。 小未子也颇有几分胆识,并未在见得此事后便慌了心神。确认尉统领断气当下便将尉统领往林中暗处拖去,道:“尉大将军,暂且委屈您在此,帝妃娘娘对奴才有恩,即便大将军不托付此事奴才也定将消息带去金殿之上。” 话落将虎符往怀中一擦,双手在草芥上擦去血迹起身往金殿去。找张贤人,可他哪里知道张贤人在何处? 小未子一路上往前殿去,因着尉缭被害,这一路也尽可能从暗处走,暗里又瞧得不少心惊胆颤之事,心下越发惶恐,难道,这是逼宫? 在大殿外徘徊不得而入,正瞧着送酒的公公小未子想也不曾想便上前招呼:“李大师傅正寻你,叫你备了食物送来,你怎的还在这里晃悠,不怕挨板子了?” 宫人莫名,李大师傅是御膳房的掌厨,他只是个后备小宫人,哪里能得李大师傅亲自点名? “我被派的活计便是送酒,如何成了备食物?”被食物这等事可轮不着他这小宫人管,那都是由宫人老人们管的,宫里头的贵人们的吃食那可是要经过好几道关卡,他哪有那个本事? 小未子一听心道不好,然,他又不知那御膳房是何规矩,既已出口便只能强硬道:“你个该死的奴才,还顶嘴?今儿国宴御膳房里原本就忙翻了天去,难得这节骨眼儿上李大师傅想起你这跑腿儿的宫人是你的福气,还不去与大师傅帮忙?” 那宫人一听,当即喜上眉梢,“当真?” “本公公还骗你不成?本公公在御膳房当差五六年了也没寻着这好差事,到叫你给捞了机会去,你不去本公公可就去顶了。”小未子板着眼掐着嗓道。 那宫人即刻将酒塞进小未子手里,转身便跑:“多谢公公相告,这是张大人要的酒,烦劳公公代奴才送去,奴才日后定不忘了公公大恩。” 小未子拿端着托盘转身便走,连答应一句都省了,入了殿门之时便四下寻张贤人,见着宫娥便问: “姐姐可见着张贤人?” 那宫娥一愣,即刻出声斥道,“张贤人也是你等奴才可见的?” 小未子尽可能低声下气道:“姐姐莫气,小的本是内殿当值的宫人,只因适才张贤人吩咐奴才去取来这帝妃娘娘最爱的酒,如今小的取来却不见张贤人在何处,烦劳姐姐告知……” 那宫娥面色微变,尽是内殿当值的宫人,即刻收起那势力气势,放下语气道:“原来是内殿的公公,张贤人在殿外廊下候着呢,公公去那寻吧。” 小未子谢过后便又问:“烦劳姐姐说个仔细,殿外廊子十几处,张贤人在哪一处候着?” 那宫娥心道这本是内殿当值的公公,如何连这基本的规矩都不知?莫非他并非真心询问,而是借此理由故意接近与她说话来着?心下如此想着,面上便带了笑意认真道:“还有哪一处?自然是正殿外的廊子,那里只有君王陛下与帝妃娘娘可进出之处,张贤人乃帝妃娘娘跟前的女官,她不候在那里还能在何处?” “想来高大总管也在那候着。”小未子心下了然便接话道。 宫娥再一愣,继而道:“总管大人不是在内殿伺候君上陛下么?如何能在那殿外候着?” 小未子一听当即背上渗出一声冷汗,他本是脱口而出,竟猜错了,早知不逞这一回能,当即道:“是,是,倒是小的糊涂了,适才小的当值时还瞧见高总管了。” 话落便逃也似的往前殿去,生怕被身后之人揭穿。 小未子也曾有幸见过一两面张贤人,凭着印象在殿外穿梭,听闻张贤人最是好性子,从未与低下宫人训斥,只要找到张贤人他便能将消息带进内殿。 小未子果然在廊下瞧见了张贤人的身形,只瞧得她身边还站了三两个秀丽宫娥,小未子微顿,便沉住气往那方走去,三步之时便停住: “奴才给张贤人请安,贤人安好!” 清月微愣,转头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宫人,眉间微蹙,继而薄怒而起,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此处可是你来的地方?” 这些个宫人当真越发大胆了,想来她平日里太过好颜色叫这些个奴才以为宫规只是摆设,人人都能擅自越矩了。 小未子当即跪地道:“贤人息怒,奴才有急事禀报,还请张贤人移步。” 随即抬眼大胆对上清月薄怒目光再道:“请张贤人信奴才一回,奴才当真有要事禀报,若晚一分怕也来不及了。” 清月见这宫人面色急切不似有假,心下虽也生疑,却还是令其起来退了身边宫婢道:“有事在此说便可。” 小未子瞧这左右环立,并不开口只是欺近清月从怀中将尉缭给他的虎符塞给她,他心下之意是想取得她信任便将此物交与她,如此后便即刻再推开。 清月见他近身本是有几分恼怒欲喝人将他押下去,却料手中突然落得一物,当即微愣,而这一刻这宫人又退了开去,她便摊开一看,即刻合上手揣进了袖中,已是面色大骇。这小宫人不知这是何物,她知道,这是能调动三军的虎符,尉统领如何将此重要之物如此大意交与这宫人? 心下心思几转,领着小未子转去廊下僻静处道:“出了何事?” 小未子心道不愧是帝妃娘娘跟前当差的,竟然料到出了大事,随即便将所见的前后事告知,又将尉缭临终之言转告。 清月顾不得震惊,即刻转身进了内殿。 殿内依然热闹非凡,歌姬舞姬轮番表演,丝竹之乐从未间歇,百官热闹,君臣同乐。清月深吸气尽可能平静心态,近来康靖王与太师所做即便帝妃未与她说,她长兄也私底下提点过她不少。如今兄长人在南方还未还朝,她便不得最新动静,然而今夜,莫非…… 一派自然的走过去接替宫娥,她亲自与帝妃斟酒。 奚钰平日里极少饮到酒,也难得借了今日多饮几盅,介时伸手端酒时却见跟前伺候之人是清月,微愣,看向清月,目光带着疑问。 若非有事,清月定不会突然出现。 清月将金樽递于奚钰,头脸低垂,以仅二人之音道:“宫中异动,尉缭已死。” 奚钰接过酒盅仰口灌下,清月再接过又满上,转身再垂首递于奚钰,趁机再道:“三军被换,娘娘速离。” 奚钰接过再次灌下,胸口已是震痛相当,清月接过金樽满了酒却不再递于她,而是默默退去,她必须趁机回乾元殿收拾,速速与帝妃离开帝宫才是。 奚钰侧目看着面带笑意的君王,心中越发疼痛不减。盛绝感受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她,伸手握住她,示意她没事。奚钰反握他的手却当即大骇,他的手冰凉半丝力气也没有,继而探脉才知脉相紊乱,气息不畅,再看他唇色微微泛青,他中毒了? 她要起身盛绝却道:“不可轻举妄动。” 想来他已经得知宫外之事,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奚钰看向他,难道他不要命了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清月已换了行装,着了宫人衣裳过来,却不见帝妃出来,心下大急,她一路再过来已经留意到禁军换人,想来那逆贼是在等军队进宫,而帝宫已被全全包围,军队即刻便闯进宫来,康靖王介时当着百官直面逼宫,要君王立下让位圣旨。 然,这圣旨一下,帝君、帝妃二人可还有活命的? 小未子又端着酒挨近清月道:“贤人快想想办法吧。” 清月也急啊,然而她这身行装已经不便入内,若动作太大定会惊醒贼人恐令君上与帝妃受迫。 内殿中奚钰转眼看向殿上尽情享乐的文武百官,目光淡淡扫过太师与康靖王再收回来将目光停在桌上。康靖王当真不怕背上逆天大罪,连龙袍都穿来了。虽只一眼,那黑纱里的绛紫色衣袍上龙纹绣得虽低调,她却能确定那绣的是龙非蟒。 盛绝伸手拿过奚钰再次递近唇边的酒盅,低声道: “别喝太多,伤身子。” “我先走,二刻后去圣徳宫,莫问太多。”盛绝握着她的手唇语道。 奚钰细细辨认出他所出之言,继而点头撇开目光,唤来宫娥添酒。此时盛绝起身由宫人搀扶下去: “孤去去便回,众爱卿继续。” 奚钰含笑送他离去,殿上太师与康靖王互视一眼,太师按住康靖王令其稍安勿躁,军队未进宫小不忍则乱大谋,毕竟那帝妃还在高堂之上,君王定不会如此离去。康靖王细细一想,便稍稍稳住气势。 太师眸色转向康靖王今日的服饰,他竟未注意,康靖王今日这是龙袍。心下即刻对这康靖王有几许不满,生怕别人不知你这篡夺高位之心么?本以为他是只老狐狸,原来也是这般急功近利。 然而此时生出悔意已来不及,这是离弦之箭收不回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君王再次由宫人搀扶了回来,殿上欢乐并未因君王这来回增减半分。康靖王见得君王再次上坐,心下终于稍稍安心。 奚钰万个不明,侧目瞧他,低声道:“陛下,可好?” 君王侧目,道:“甚好,帝妃切勿挂怀。” 奚钰微愣,目光淡淡扫向他眉目,再移向唇际,青色已然不见,她会心点头,不再多言。君王端起她面前酒盅亲自递于她,奚钰接过,却瞧得他手心二字:速离。 奚钰轻抿了口酒放下,起身而去,正当殿中疑惑之时又见帝妃与张贤人再回坐上,竟是取了壶酒来,想来帝妃是亲自取酒去了。 奚钰离开之时被人引去了后殿,扒了身上繁冗国服拆了凤凰于飞,再瞧得一身宫人装扮的清月进来心下便放了心。正欲走之时瞧得小未子,眉间微蹙,“他是何人?” “他是于我报信之人。” “哪个宫的?”这话是奚钰看向小未子问的。 小未子当即惶恐不敢与帝妃直视,当即跪地道:“回娘娘,奴才圣徳宫的。” “起吧,日后这些个礼节也废了,无须跪。”奚钰话落便准备走,小未子依然磕了个头再起身,道: “娘娘随奴才来,此去圣徳宫奴才知道处隐蔽的。” 奚钰顿了顿,此人若有心害她,定不会冒着危险于清月报信,当即便点头由他带路,她与清月跟在其后。 圣徳宫中依然安静,奚钰等人悄声入了于太妃平日诵经的祠堂,盛绝与高贤已等候在此。 “九叔……”奚钰悲喜交加,远远朝他扑去即刻扑进他怀里,她就知道他定有全身而退的法子。从今往后,他们便是寻常百姓了,这一刻竟是喜极而泣,双双落下泪来。 盛绝抬手抹去她的泪,“别哭,我们走,瞒不了多久定会被他们拆穿,我需尽快离开。” “好!”她自己抬袖擦干泪,与他一起,即便亡命天涯也不怕。 忽而悲从心中来,她当真是个祸害,三年前因她连累身边之人与她逃命。今日在她身边之人即便是君王,也难逃这好似被诅咒的厄运,难道她煞星降世? 盛绝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带着她离开,却忽而转身眸色生寒看向小未子。高公公即刻会意,即刻移形换位下一刻便扣上小未子喉咙: “何人?” 清月与奚钰皆大惊,清月道:“大人手下留情,正是此人娘娘才能顺利来此。” 奚钰知盛绝不能容小未子,与其留下他不如一同带走,便道:“高贤,留他性命,一起走。” 高公公微顿,抬眼看盛绝,“主子?” 盛绝点头,高公公当即松手,却依然心有防备。小未子以为这命定是活不成了,却没想帝妃如此信任他,他何德何能?当即跪地磕头。 盛绝带人下了密道连夜离开,奚钰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因取暖一事与他争讨,二人意见不合便就此作罢。却不想,他竟当真于她弄了条密道出来,且这入口竟选在圣徳宫。 实在不得不佩服他的果断。谁能想到于太妃宫中有条通往宫外的密道? 小未子也惊愣许久,他在这圣徳宫当差几年了,日日在祠堂外走,竟不知何时建了条密道。如此隐秘,即便那康靖王得知帝妃二人出逃又如何想得到会是从此地出去的? 盛绝令高贤点燃火药将身后密道炸了,奚钰慌忙阻止,盛绝不解,奚钰纯粹是可惜了这庞大工程,只道:“留着留着,炸了可惜,兴许日后还能回来瞧瞧老朋友,总有用处的。” 她这话是玩笑,岂不知还真有那一日。 盛绝无奈,刮了下她鼻子,令高贤封死了下密道的入口,几人这才离开。 再说宫外三十万大军压境,整个帝宫外黑压压一片人头,铁骑踏得地面震动,全城百姓闭门不出,静候今夜帝宫大变。 三十万大军连夜赶来,就连密道下盛绝等人都感受到来自地面的震动,小未子惶惶恐恐,轻声道:“祖宗保佑,万莫让那些铁蹄子将地面踏穿了!” 此言帝妃等人即刻笑声而出,这宫人倒是胆小的可爱,连清月笑着摇头,只叹息道:“小未子,地面若真被踏穿了,这头一个送命的便是你。” 小未子骇得面色大变,早知道他好好生生在圣徳宫守着,也不该寻着帝妃娘娘人好活该跟了出来。又见得帝妃与陛下都在笑,当即得知被清月忽悠,又是好气,跺脚道: “贤人自是跟着娘娘身边见过大世面的,小的一辈子也未过帝宫,如何能与贵人们相比?竟因此得了贤人的打趣,真真好生气人。” 盛绝神色轻松,一直握着奚钰的手不曾放过,只单单回头瞧了眼闹脾气的宫人并未出声,拉着奚钰快步前行。若途中有这样之人令她开怀,倒也能勉强带着。 清月摆手道:“可莫再贤人这般叫,叫声姑娘便是,出了那劳什子宫,我们便都是新生之人,都是一样的。” “姑娘说的是。”接话的是高贤,如今只有主仆,没有君臣。小未子心中一阵感动,自幼便被家人送进了宫,从未遇到贤人与帝妃这样的好主子,连连头,竟是连话也出不得。 此刻瞧那盛金帝宫外头,大军到,宫门大开,大军长驱直入,骇得宫中内侍惊慌失措,为首将军提着大刀直冲入金殿,刀开鞘血光立现,候在金銮殿外的宫娥与宫人即刻毙命,大殿开,殿上百官女眷吓得四下逃窜,竟是无处遁形,躲无可躲。 将军带刀而入,粗犷面容上带着狠戾,怒目横瞪殿上君王,刀一指,大声道:“君王应爱民如子,百姓凄苦王却罔顾天下苍生好大喜功在此饮酒作乐。今日本将将顺应民心推了你这暴君以正朝纲!” 百官骇然,竟然曹将军竟然公然逼宫? 百官吓得惊慌失措,却见君王面色半分不动,命人取了诏书来:“众臣听旨!” 太师与康靖王互看一眼,不明这君王穷途末路了还在搞什么名堂,微顿之下却依然跪地静待宣旨,众臣见太师与康靖王都跪了地,当即也跪地,那操大将军顿了顿,竟然也跪了下去。 君王面带笑意,示意宣旨: “定天下之大乱者,必待天下之将才,有天下之将才,必当付之以天下之大任。今天下纷乱,黎民遭难,宵小之辈借此煽动,至民不聊生,孤王欲安之而未能,虽良、平无所施其智。今王兄康靖王爷,宅心仁厚,国士无双,足当大任。故择日斋戒,设坛具礼,拜为国君。将责以平南方各州郡,而一天下,如反手也。尔等令其为尊,行拜礼以当天子,屈者,奉其教令以济乃公事。反者,以逆臣之罪诛杀,钦此!” 圣旨一宣,殿上哗然,皆不可置信望向君王,再、看向康靖王。兵变之际,竟得君王此诏书。若今日君王被迫立下诏书禅让高位,康靖王无论如何也会被天下诛骂,终难掩其反朝野心。而今,却是君王亲自拟诏书让位,如此,虽于了康靖王光明正大的理由,却依然难以服众。 张尚书等人怒目相对,当即指责康靖王狼子野心不足以当君王,为得大位便已然将龙袍着身,此乃篡夺高位之心昭然若揭。 太师终究不出一声,以他看透世事之能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君王曾经雄霸天下,何以今日主动让位?曾经君上的铁血手腕令人闻风丧胆,为巩固其位不惜诛杀手足,如今此事,断然不是君王所做。 难道,有诈? 倒是康靖王以为高位已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当即手抢宫人之诏书高举: “尔等还不速拜孤王?” 太师摇头,如今终将看出此人不是君王之才,大遂交与他,绝非长久! 虽如此,却是头一个跪地叩拜之人。太师一叩首,太师门下之臣与摇摆不定之人当即为保命,即刻跪拜。张尚书怒其不争,当即欲夺圣旨,痛呼君王收回成命。然,君王却一脸漠然,任由忠臣跪拜而无动于衷。 张尚书见帝王漠然又急急跪首帝妃,却依然如此。康靖王大笑,当即令曹将军以对天子不敬之罪将张尚书等人押进牢中关押。大殿之上即刻传来老臣声聚泪下的痛呼: “大遂亡矣,大遂亡矣--” 康靖王转身直上高坐,双目直直看向君王,道:“九弟,该让位了,乾元殿乃九弟寝宫,今夜孤便也准九弟回宫夜宿,明日九弟便带王妃出宫,孤早已在宫外为九弟安排了居所。” 此言一出,殿上皆惊,如此,康靖王合谋太师夺位之心昭然若揭。 只听君王道:“谢君上!” 当即与帝妃二人在曹将军‘引领’下入了乾元殿,身后金銮殿上,叩拜新君之声如雷贯耳。 当夜,百官退,和硕提剑进宫逼问父亲为何如此,他虽痛恨君王,却并未反朝之心,他并不想背上反贼逆臣之骂名。康靖王晓以大义将天下事情与和硕分析,动之以情以万千百姓为由,这高位他坐也是万不得已之事。 和硕扔了剑道:“什么太子我不愿当,父王只答应孩儿一件事!” “你且说来听听,若为父能为定答应你。”康靖王见儿子让步总算放下心来。 “孩儿要父王允我九叔性命,孩儿要娶钰儿为妻!”和硕严肃道。 康靖王大惊,“荒唐!那沅姝既非不是帝妃,也是你九叔之妻,你乃堂堂太子,如何能娶那前朝帝妃?这叫天下人如何看待?” 和硕提剑而起,只道:“若父王不允,那便当没有孩儿此人,此刻我便去杀了那暴君,抢了钰儿于我为妻,介时你承认不承认我亦不在乎,带着钰儿远走高飞也只当没有您这父王!” 康靖王当即气得拍案,却知和硕生性历来倔强,他此时若反对定不能安抚,这江山他谋划几十年篡夺而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孽子?当即压下震怒再道: “你若敢如此做为父此时便赐那前朝帝妃三尺白绫!”继而又道,“你若喜欢那沅姝,只待为父想办法,介时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往你东宫送去岂不更好?她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你莫要乱了伦常,只需几日为父便于你个好理由。” 和硕微顿,这才将暴躁之心稍稍安抚下来。 道:“还是父王想得周到,当初那暴君强行娶了钰儿不也是寻了个理由将她娶了回去?如今我便也如法炮制,随便于她个身份便能娶回家藏着,父王英明,是孩儿唐突,请父王责罚!” 康靖王面色终于平缓,这才道:“为父应你之事定不会食言,然,你且应了为父一件事,此事为父便即日于你办了。” “何事?”和硕急道。 “沅姝终究不是清白之人,即便能入你东宫,也不能许她正妃之位,你只需应了此事为父才放心。”康靖王道。 和硕面色凝重,不予正妃之位?岂非委屈了她?转而又想,他此时若不同意父亲提意,怕是难保她性命,且待她到了他身边正妃之位日后再从长计议。再者,无论正妃侧妃,他于她的,都将是他全部的疼爱,身份又有何关系? “好,孩儿答应!”和硕提剑便走。 “你去何处?”康靖王见他眉带杀气心下不由得一惊即刻出声询问。 “杀了那暴君为民除害!”此言出时人已隐没在夜色中,身后康靖王心下一骇,盛绝留不得,但不能死在宫中,还需得留些时日,如此一想又即刻追了出去。 和硕提剑去了乾元殿,因着他现在太子身份,在后宫中横冲直撞也无人敢拦。当即踹了乾元殿大门,持剑而入。 君王到此时还未就寝,见和硕提剑而入当即吓得连连后退,和硕眉间紧拧,堂堂一代帝王竟也怕死么?想当初他畏惧君王仅仅听得声音便惊吓三日,竟没想到今日他能手刃仇人。 “你可知当年你下圣旨要钰儿性命之时,我有多痛心?今日一剑送你归西真真便宜了你!”和硕声落便即刻快速闪身从宫柱后抓过逃命的君王一剑穿心。 血液飞溅,君王撑大眼睛死不瞑目。倒地之时只听得帝妃惊恐惨叫,和硕手中利剑一扔,即刻转身往帝妃奔去: “钰儿,别怕,是我,是我和硕,钰儿……” 帝妃惊骇不定,连连后退,往后推翻了不少椅凳静物,生怕他一剑穿过她心脏,脚下一绊,人竟然摔倒在床榻,见他即刻便追了进来,帝妃不顾头上甩歪了的凤凰于飞顶着满头散乱的珠钗慌慌爬上床榻滚进最里边,惊恐将他戒备。 “钰儿莫怕,是我,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和硕尽可能的轻言细语只为不吓着她,两眼紧紧盯着她魅惑众生的倾世容貌,即便如此狼狈的她,还是这么牵动他的心。 “钰儿,钰儿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和硕边说边爬上了床榻。 帝妃吓得仓惶乱窜,见他近身便又往外爬去,然而却即刻被和硕抓住,“求求你饶了我,别杀我,求求你……” 帝妃吓得语无伦次,和硕浓眉深皱,一把将她抓进怀里紧紧抱着,扒开她头上珠钗低头便狠狠吻下去,用尽力气将她蹂躏:“我爱你,我爱你钰儿,我如何会杀你?” ------------ 卷 二:君王侧 爱,爱,难偿千般愿 和硕瞧得她一脸惶恐,娇媚多情,心下悸动涟涟,竟欲即刻行那苟且之事以生安慰,伸手便去解她衣衫,吓得帝妃惊慌大叫。连连后退,却被和硕往身下一拖一拽,三两下扯去帝妃凤袍,帝妃惊叫不断,不住后退。 和硕紧紧压住帝妃身形,伸手拨开狼狈盖脸的发丝,倾长身躯将她紧紧压住,双手捧起她惊慌失措的脸,眸中眷恋神色翻涌,指腹下揉稔不断。 忽而,他手下一顿,只觉掌下触感莫名,继而仔细瞧去,原来人皮面具边缘已然脱离。和硕瞬间暴怒压胸,伸手揭去她面上人皮。面具下的脸极普通,此刻正吓得脸色苍白全身颤抖不止。 和硕一声大吼,起身一脚将宫娥踢向内殿厅中。当即狂吼咆哮,“钰儿--” 只见那宫娥瞧得身后男子发狂,只怕自己性命不保,不顾摔得浑身疼痛当即爬起来衣衫不整的往殿外跑。 而身后的和硕似中了魔障一般,怒吼一声:“还我钰儿!” 即刻跳下床去,追出大殿捡起地上长剑,自后方一剑刺穿宫娥心脏,不待宫娥一声痛呼,便即刻毙命。 而此刻正巧那康靖王推开殿门,殿门大开,入眼便是帝妃口喷鲜血缓缓落地。康靖王一惊,再见目光看向殿内已经断气的君王,当即怒发冲冠,气得面色红涨,指着那不争气的孽子道: “你可知,你可知此时要了他二人性命,天下人如何评说我等?背上乱臣贼子之名何以安天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孽子,孽子!” 和硕面无半丝悔改,只道:“父王您好生瞧清楚,他二人可是帝妃与那暴君?” 康靖王当即一愣,继而觉察些许不对劲,本因着这高位得来太顺利静下心来方觉不对,然而仗着手中诏书即便有任何疑问都不能阻挡他,故,便也没在多想。 康靖王目光微微一顿,即刻进殿抬脚踢开地上已断气之人,那张脸即便被鲜血所染也能看出那并非帝妃。康靖王压下心中愤怒,即刻跨往君王,那张脸倒是无半分破绽,然而康靖王伸手轻轻在死者下颚轻揉,果然边缘起皱,当即一把将人皮揭开,一张极平庸的陌生脸孔出现。 “竟中了计!”康靖王愤怒扔开手中人皮,怒气升腾。 能提前拟好诏书,便是早已预知今日之日,看来盛绝等人早已开始部署。不行,不能留活口,如今饶他性命便如同放虎归山,当即转身大喝道: “来人,连夜密令,北上通往凉州各州郡设下天罗地网,捉拿钦犯!” 长夜过后,启明星已经遥遥悬挂于天际,盛绝等人终出了密道。这密道出口直通城外,所以几人走了彻夜方才出来。奚钰出来时深吸了几口清新空气,几个时辰被闷在地下,即便有空气进入,依然极难受。 “总算出来了。”奚钰叹息道,盛绝侧目含笑看着她,因长时间在地下憋闷,她此时脸颊有些许红润。抬手轻轻抚开她的发丝,道: “北上的马车已经备好,只是,不能走官道,委屈你了。” 奚钰无奈看他,都这时候了还说此话未免显得生分,反握着他的手道:“九叔,钰儿只愿与你相随,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 此言曾经临江于她说过,此时她自己亲口说来才知道临江的心意。原来心中住着的人,为了他,即便付出性命又如何?要的不过是能相守几日罢了。 盛绝带着淡淡的笑看她,并不多言,拉着她转入小道。身后高贤与小未子几人将出口也封死并掩埋好,即刻跟了上去。 盛绝本欲与高贤驾马,奚钰瞧着心中一痛,即刻将他推进了马车,道:“九叔,我来,你身子不好,钰儿只想与九叔做长久夫妻,九叔的身子自己定比旁人清楚,若珍惜与钰儿的情分便莫再操劳,好么?” “可我是钰儿的夫。”盛绝敛下眸色道。 他眼里,夫为天,好夫君不能让妻子操劳任何事,不为任何事烦忧,这也是为何身在帝王时他那般介意她越矩过问朝中事。他是她的夫,他最该尽的责便是让娘子开心,想尽天下之尊荣。 奚钰将手盖在他手上道:“你我如今已是寻常夫妻,夫妻是相互平等的,我是你的妻,你的事我不代你还有谁更有资格代你?我代你而劳,是最最应该的。” 他的想法她懂,从最开始便明白,当初她会为二人己见不同而与他争执,多次败下阵来便随着他。如今重新开始,他那些个守旧观念她自然是不必理会了。更重要者,他的身子早已不容许他再逞强。 她说完便出去拉着缰绳与高贤一同驾车,奚钰心中颇多惆怅,出了盛金帝宫这便才是她想要的,即便亡命天涯,这样的空气也是她向往的。 本是好生高兴之时,可她眼眶竟然湿了。此生有夫如此她何德何能啊? 她本伤怀时,却听得身旁之人抽泣,奚钰微愣,侧目看向高贤。只见高贤已然双目通红,老泪纵横。想来是知道被她发现,便又急慌慌狼狈的抹泪,却又终将忍不住热泪如泉涌。 奚钰免不得好笑,揶揄道:“高贤这是?” 高贤一张老脸通红,哽咽道:“老奴是欣慰,小主子对主子的好老奴瞧着心里高兴。主子自小与寻常人家的公子不同,即便庶出也是有母亲疼爱,而主子却是从小到大便没有任何人疼。如今好了,主子有小主子疼着爱着,老奴瞧着开心,真的,老奴是开心……” 奚钰听着心里泛酸,她可怜的王啊,想曾经他不过也是想亲近她而已,却被她误以为他有所图而敬而远之,想来那时候是伤他极深的。 故作轻松的拍了下高贤肩膀道:“放心,日后,定会有更多人真心爱他,关心他。” 高贤却趁机道,“是啊,要是小主子早日为主子诞下子嗣,主子便不会再孤独一人了。” 奚钰微微叹息,她何尝不想?只怕他不愿意啊,却道,“夫君从来不是孤独一人,以前不是,日后更不是。” 奚钰自出密道时便与城内的夜千痕捎了消息,她与夜千痕之间联系只要在同一地方便无须任何书信,只需吹响特殊音律,对方便能听到。而辅助之物只需树叶便能作用,其音色极细音律极为复杂,熟练之人以此为消息对接丝毫没有阻碍。 这门功夫是奚钰恩师杨公毕生从未传人之绝学,而奚钰当年仅凭杨公四句口诀便参透其中奥妙并且运用自如,以此便也深得杨公赞赏。而奚钰后来将同样四句口诀告诉夜千痕,夜千痕在数月内参透并运用自如。 北上同时也飞鸽传书,命凉州张将军带兵至边境接应,这一路定有不少追兵,他们只需顺利到达北地边境便可相安无事。 晌午过后,几人再次启程,小未子出去硬将奚钰换了下来,奚钰无奈道: “你会驾车么?若不能便不要逞强。” 小未子自然不会,他曾得几时有这本事?然而此时不是逞强不逞强之时,奚钰毕竟是女子,又是主子,这一行人就他是真真实实的奴才,即便丢了性命也不该如此安逸,叫主子劳苦。 “会的会的,虽然生疏了些个,但也有高伯提点着,磨合着便就熟了,主子您还是先去歇会儿,下午再替回来便是。”小未子笑道。 奚钰点头,转身进了马车。马车为了速度便捡了轻便的车辆,车辆简单要想有速度自然就不能防震,所以当马带着马车飞奔之时坐在车内之人并非那么好受,颠得极痛苦。 奚钰心中不忍,她的夫君何曾受过这等苦?坐在盛绝身旁,他微微闭目,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睡着。奚钰抬眼瞧着清月轻声问道: “他可好?可有异常?” 清月点头:“看气色还好,并未有任何异常。”她一直守着,不曾有任何大意,然而这一路至上车起,他便一直垂目,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看气色无差,清月心下也稍稍放下心来。 奚钰探手把脉,她不懂医术,只知道寻常脉象。然而她手一探过去渐渐锁眉,神色不安起来。清月瞧得她如此模样心下又急又怕,却又不敢出声生怕将她扰了。 奚钰松开手大声对外道:“高伯,小未子停车!” “主子怎么了?”清月惊慌道,不明白奚钰是何意。 奚钰唇际有些许发抖,连手都骇得有些许冰凉,眸中泪光闪闪,轻声道:“九叔脉象极弱,几乎、感觉不到……” 清月大惊,“毒发了么?” “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个…我应该早想千痕学些个救命的本事才是…”奚钰有些慌乱,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惧如黑云压顶般罩下来,逼得她透不过气来。有些慌乱,心里很清楚此时不能自乱阵脚,不能慌。强行压住微微颤抖的身躯,坐在盛绝身边伸手将他抱住: “九叔,你不能有事,钰儿等着你呢,钰儿还等着与九叔做长久夫妻,九叔,我们已经出了那牢笼,你一定要给钰儿机会,让钰儿做你的妻子,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哪怕、哪怕一日也好。九叔,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清月不忍心,转身撇开目光,却已是泪流满面。马车已经停下来,高贤同小未子即刻进来,高贤瞧得盛绝这般当即‘噗通’一声跪地。 “主子,您如何了?小主子,主子究竟如何了?”高贤也慌了,盛绝是他们此行的砥柱中流,是他们几人的精神支柱,若他有事,怕是几人只能束手就擒。 “没事,只是有些个累了,这车太颠,九叔不适应,仅此而已。”奚钰抖着唇压着翻涌的热泪出声道,继而狠狠咽下泪水侧目道: “再休息会儿吧,过会儿再走。” 她知道身后追兵随时会出现,可他们此刻不得不停下来。她仿若无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活动活动,我陪他说会子话。” 清月不忍心,看着奚钰已经逼红了的眼眶鼻尖一酸,两行泪滑出。不想被她看到,清月第一个极快出了马车奔出了好远。高贤转头看跑出去的清月并未多想,起身将完全不明所以的小未子拉出了马车。 “高伯,主子如何了?我瞧着主子面色不大好,当真是太疲劳了么?”小未子不免担心道。他是心思单纯之人,只一心愿着好人有好报。 高贤只知盛绝功力尽散,被内力反噬,并不知盛绝中毒之事,心里合计即便被反噬也不会伤及性命,日后到了北地好生调理定也能调理回来,应道:“许是不适应这颠簸的马车,我一心只图轻便竟未考虑到主子是否受得住,真是该死!” 奚钰将盛绝放上榻,车内不似御撵足够人仰躺,然而屈着身子也能勉强躺下去。这躺着总比硬坐着好些,她挤在他身侧坐着,头埋进他胸口,此刻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已经不在,还有越渐越弱的趋势。 她深知他所练之功为一正一邪,若正压住了邪便能掌控,若邪胜了正练功之人掌控不了不说还会被反噬。如今他功力尽散,被邪功反噬根本,又身中剧毒,如此脉象怕是…… 盛绝已陷入昏迷,奚钰将他抱起来,她亦上榻盘坐,将内力输送于他,希望能撑到与千痕汇合,她相信千痕定有办法。然而奚钰内力传输时体力真气竟不由自己控制,即刻乱窜,与此同时内力更是如同被吸附一般全全被吸走,不到一刻时辰她便全身霜寒,心下大骇,他体内寒毒攻心外力竟已不能左右。她欲收功,却已经无能为力。 车外小未子正躺在地上打滚,这是入宫后第一次出来,真真难得见到这般好风光,然而当他趴在地面时却听得地面如击鼓声震动,他一愣,即刻抬眼望向高贤道: “高伯,是不是追兵来了?” 高伯一听面色大骇,继而也伏地细听,果真地面震动声起,即刻起身叫上清月往马车赶去。然而这一走近马车便被寒气所震,高贤即刻拦住清月与小未子不让其接近马车。 “你们在外面守着,万不可接近!”高贤急声而出,继而大步跳上车入内。 这抬眼一瞧,吓得身形一震,“小主子你怎可如此糊涂,会没命的!” 高贤大呼一声,即刻运内力以第三方之力将奚钰震开。奚钰当即被震退身子撞向马车,继而口吐鲜血。高贤封住盛绝极大穴道运内力护其心脉,继而再将奚钰体内寒毒逼出。 “小主子,你怎的如此大意,您功力尚浅贸然出手不仅会被寒毒入侵还会被反噬,伤及性命。”高贤冷汗涔涔而下,幸而发现及时,这若晚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 奚钰挣扎起身,伸手握住盛绝探脉,当脉动勃起时她总算放了心。 高贤静立在一边,奚钰将盛绝扶起来,轻声唤着:“九叔,九叔你还好么?” 盛绝眼睑微动,终于睁眼看她,唇际微启,“钰儿……” 奚钰大喜过望,高贤也面露喜色,奚钰握住他的手道:“九叔,是马车太颠么?九叔且再忍些时辰,到下一镇钰儿便换一辆好么?” “无须如此劳烦,尽快离开盛都为妥。”握着她的手道:“不用顾及我,我这副身子我自己清楚。莫做太多停留,快些走,大哥的人很快便会追来。” 奚钰担忧的看着他,高贤心下急,却不能出言提醒,只待主子发话。奚钰点头,清月与小未子上车后,马车刚驶出不远,身后追兵便至,铁骑踏过山河,尘土翻飞,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即刻将小小马车围在其中。 奚钰面无表情的看着高头大马上的和硕,昔日阳光少年今日已长成威武将军,如此见得他须发附和着大衣在风中飞舞果然也有了几分将帅之气。 盛绝面色已然无任何波动,心中倒是震惊康靖王竟然发现得如此之快,依他估量,最起码会在三日后,然、不过一夜便已识破,想来康靖王这二十几年来韬光养晦倒是长了不少本事。 清月与高贤同样无惧,对高贤来说,能随着主子一起死那边是无上光荣之事。对清月,她只道这三年来的好时光都是偷来的,若非奚钰,她早已欲当年葬身在涪江之中,如今再次面对这黑压压一片肃杀军队,她已无任何惧意。 盛绝侧目看着娇儿,道:“钰儿,怕么?” 奚钰摇头,这般场面已不是头一次经历了,还甚有几分熟悉,“有九叔在,有何怕的?” 只是抱歉的侧目看向清月,问道:“月儿,怕么?” 清月亦笑道,“横竖不过一死罢了,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如清月一般经历过这等不寻常之事?清月今生能自在活一回已经足够,还怕个甚?” 小未子本出身寒微,莫说见如此千军万马的肃杀场面了,就是宫中禁军守卫换班时,那阵仗也直令他瞧得暗暗咂舌。而如今杀戮就在他眼前,双腿已然抖得不成样子。又听得奚钰与清月二人姑娘的话,心下顿生敬仰,直到贵人当真不同。 他暗暗为自己打气,却始终抵不过死亡的恐惧,身躯已是抖得不成样子。想来这一回是谁也逃不过一死了,他并未有所挣扎,只是潜意识的害怕而已。 “主子,奴才有一事此刻不得不说。”小未子抖着声音道。 奚钰点头,示意他说,小未子道:“主子可记得三年前主子刚入主盛金帝宫,次日随陛下往圣徳宫见礼之事么?” 奚钰不明,见礼之事是有,不过,他此时说来是何意? “当日主子说了一句令奴才终生难忘的话,主子说‘奴才也是人,不是畜生’,主子可还记得?奴才便是娘娘脚下之人。因着娘娘无意一言,陛下便下旨撤了帝宫上下踏背之仪,也叫底层的奴才们终于摆脱跪地受人糟践之苦。奴才们一直想寻着机会报答,却终究没那个机会,如今…奴才能在最后时日里伴着主子,奴才此生也无憾了。”小未子跪地诉说道。 圣盛金帝宫里那些最底层的奴才终日将帝妃以菩萨般参拜,虽奴才是受人使唤毫无疑问,然,即便是奴隶也有想直起腰板挺身做人之愿。帝妃当日那句无意之言虽未能解救那些个底层奴才,却也令其捡回了几分尊严。 奚钰有几分莫名,倒是侧目去盛绝,目光中竟是疑问,道:“竟有此事?” 盛绝不置可否,她自己都忘了还提及作甚?伸手轻轻抚开她面庞的发丝道:“忘了就算了,也不是紧要之事。” 奚钰点头,将小未子扶起来,道:“共患难是最最难得,从你跟我等出宫之时我便没再将你当做奴才看。只是,带你一同离开是想救你一命,岂料反将你害了。” 几人中若说无辜,这小宫人确实是最无辜的,与他们毫无关系,却因报信而被牵连,实在罪过。 和硕按兵不动,只等他们讲话说完,可曹将军却是不耐烦了,粗声道:“太子殿下,还等什么?叫我过马去擒了那前朝暴君来个痛快,何须在这空等时辰?” 和硕侧目狠瞪曹将军,“怎么,曹将军想越俎代庖?” 曹将军被和硕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哼了声勒马退居其次。 和硕牵马上前,大声道:“钰儿,你若肯随我回去,我今日便放九叔一条生路。倘若你不从,我今日便下狠手为民除害手刃前朝暴君。” 奚钰终将抬起目光远远投向他,和硕见她正看着他,心下一阵悸动,面上忽而带起笑意,他记得她曾说过他笑起来能给人温暖,那时候他便成天跟个傻子一般在她身后嘻嘻哈哈缠着她。 奚钰目光淡淡,视若不见,将目光移开,转而看向盛绝,问道:“九叔,用我换你性命好么?” 盛绝握住她的手不曾分开,面上带着难得和煦的笑,道: “不好,若不能同生,便同死。” 奚钰点头,“好。” 看向后方的千军万马,今日如何逃脱?扶着盛绝下马车,身后清月、高贤与小未子左右护着他二人,紧紧跟着。 奚钰目光状似无意扫过周围,已将地形看好,低声笑道,“九叔,钰儿不想死呢,钰儿还想与九叔做夫妻,我们要活着离开,一个都不能少。” 她说得极认真,盛绝眸中一痛,倘若他并没有那般过度消耗,还有当初那本事今日带她从这万军中离开算何难事? 高贤快一步跟紧奚钰,奚钰侧目看他,高贤眸色复杂,奚钰握了下他手腕以此嘱托。高贤终不忍心,若小主子不走,主子哪还能安生? 那边曹将军眼看贼人近在咫尺却不得手刃心中当即大怒,忍无可忍,当即大呼一声: “杀--取暴君首级者重赏!” 和硕当即大惊,并未出声已有一队害群之马冲出整个严整的庞大军队,那是曹将军的精锐军队,和硕当即愤怒异常,身边副将将曹将军已冲出去即刻向和硕请命:“太子殿下,可否出兵?” 和硕手上刀鞘砍过去,勃然大怒:“想造反吗?别忘了今日谁才是主帅!” 副将忍着痛即刻退开,新帝密旨,前朝暴君不可留,今日即便曹将军不冲去,若太子殿下不动兵他的人马也会冲出去。 曹将军一队人马气势洪大奔腾而来,奚钰等人快速后退。转身挡住盛绝,转而看向高贤道:“保护好主子,速速离开!” “小主子……” “无需多言,我自有办法脱身!” 话落便以一人之力迎向百人铁骑,横档在身后几人之前,宝剑出鞘,招招杀气凝重,愤怒混合深寒剑气犹如箭羽般飞射,剑气所到,马嘶悲鸣。只瞧得冲锋的十几匹战马马腿断裂翻倒在地,骑上之人坠地端的不是被身后铁骑踏的头破血流,肠穿肚烂。 奚钰一招杀机尽显,依然愤怒难受,回头怒吼众人:“还不快走!” 清月再一次看见她深陷千军围剿的险境而无能为力,几年来虽也练得些拳脚,可哪里能敌千军?狠咬唇际转身抚着盛绝上马,高贤眸色沉痛,却依然在第一时间封住盛绝各处大穴,带着毫无反抗之力的盛绝离开。 小未子不肯走,甚至恨极清月几人,大声叫道,“你么如何扔她一人再此?我愿以为你们忠义,竟不过是些小人!” 高贤不动声色砍断与马车相连的缰绳,小未子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只挂心自家主子安全,小主子用性命换来的机会,他不可能就此放弃。 清月伸手去拉小未子,愤怒道,“我们安全了,钰儿才放心,留在此处于她更不利!” “你们如何能断定她定能突出重围,你们这些自私小人,小人!”小未子连连甩开清月,欲往厮杀场中跑。 清月伸手将他拽住往后拖,若不是因他冒死报信,她此时能管他? 小未子甩开清月往前冲去,奚钰回旋翻转,一剑挑破身侧士兵头颅,不顾血雨翻飞回头血眸闪烁,大喝道:“夫君生,我生,夫君死我死,你们若不能护他周全,便是置我于死地!” 小未子被那一眼魔怔,血雨飞溅中他只瞧得她衣襟翻飞一柄长剑在百余人围剿中游刃有余的施展,面色沉稳出手刚健。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震撼,一个被千万人爱戴过着养尊处优的柔弱女子,此时却为保亲人而浴血奋战,在尸骨堆里摸爬滚打。 小未子终于明白清月为何毫不犹豫依言离开,只有护住她在乎之人,她才能安心。 如此一想,便拔腿往回跑,大喊着:“盛主子,我定要保护你性命!” 清月见小未子冲回来,即刻将缰绳扔给他,“会骑马么?” 小未子一愣,不会。 清月顿时无力,好在她会,这三年来这些本事她早已练就,“上马,我带你!” 小未子再一愣,今日所见如同火把一般将他平平一生照得敞亮,这些都是天人般的人,贵不可言的主子,身怀的也是常人不能及的本事。 那边高贤已将盛绝放上马,小未子身量未足上马由显吃力。清月见今日的小未子便想起当年的自己是如何连累兰君的,心中愧疚一过,若不是因为救她……抬手扶了一把小未子,小未子当即受宠若惊,清月并不多言,翻身上马。 而此刻,和硕身后的副将眼见盛绝将逃,手持将领递来的弓弩对其三箭连发。利箭划破空气当即朝目标刺去。奚钰正与曹将军缠斗,抬眼见人射箭当即道: “高贤,小心!” 这一分神,厉箭过空之际自己衣料被曹将军手中长戟挑破,“沅姝郡主,太子殿下对你有意还是趁早放下兵器投降吧,跟了殿下日后殿下登基为王,你照样是遂国国母,何必执着?” 奚钰险险闪过身后士兵刀枪,并不多言,不敢在分神其他。那那后方高贤当即挥动剑鞘挡开射来的箭,清月见状即刻策马在高贤身后。 奚钰偷得机会回头,见几人没事,大喝一声:“走!” “想走?” 曹将军令其余将士上前阻拦,奚钰不恋战避开曹将军大刀阔斧的几招快速后退,即刻飞身几丈外再次挡在突袭军队之前,落地之时一招凤唳九霄全力袭来,其气势恢宏犹如排山倒海,瞬间沙飞石走,天地变色。 冲锋之人一路接一路倒下,奚钰落地之时身形不稳,腿一软当即半跪在地,利剑撑住身形一防倒地,内力被盛绝吸走大半如今凤唳九霄全力使出将耗尽她所有功力。 曹将军见之大喜,提着长戟冲锋陷阵厮杀而来。奚钰闭上眼,手握住剑柄紧绞得手指发白,全身之力集一点,不理会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曹将军长戟直朝她刺去,近身即将得手之时哪知她竟腾空而起,双手握剑,怒喝一声吼,白幕一般的剑光一闪,‘嚓’一声震响,剑气至上而下落地,接地之力竟将地面震开了指余宽的裂痕。再看那威猛如黑熊一般魁梧的曹将军,竟生生被劈成两半。 血尸残骸两边倒地,即刻震惊三军,天地变色。 和硕手中瞄准曹将军的弓弩也因震惊被定格在空中,千军万马竟如同被施咒一般定格三秒,围剿奚钰的将士清醒过来之时,见她再提剑竟生生后退三步。 奚钰头晕目眩,即刻要栽倒,提剑指向远处汗血宝马上的刚硬少年道: “我跟你走,你、必须放他们离开!” 和硕难掩心中震惊,缓缓放下弓弩,点头。奚钰身形微晃,哪知却在此时,副将一声令下: “放箭!” 瞬间,千万只厉箭隔空而发,漫天密布的箭羽齐齐朝她身后射去。 那高贤等人早已震惊有余介时见得铺天盖地的箭羽射来,当即策马狂奔,一手以剑挡开近身的箭羽。 奚钰拼尽最后一口气飞身而起,挡在前方,“和硕,你竟言而无信!” 和硕当下气怒不堪,提枪侧马手上劲风一过,一短一长两枪当即在副将毫无防备之时挑去其头颅,当血肉飞溅砸落在地时身后千军才发现。和硕手持军令道: “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当即箭羽气势渐收,奚钰再支撑不住,单膝叩地倚剑撑住身躯。 围剿她之人毕竟是曹将军的旧部,如今将军惨死,自然有那么几个不要命的忠奴要报酬。如今见太子殿下罔顾王命,令前朝余孽逃生,此厢如何也不能放走这惨杀将军的女魔头。 当即十几人提枪而去,奚钰只听得周匝喊杀声震天,却已无半分力气反抗。已经准备受死,岂料暗器破空与空气摩擦的尖锐之声响起,那些个嫌命长之人未近她身便已全数倒地。 “沅姝,沅姝我们来了!”良华的声音由远及近,下一刻绵软身子落入温暖怀中。 夜千痕面色暗黑,满脸杀意尽显,奚钰睁开眼看着夜千痕与蹲在身前的良华,伸手握住良华的手道: “保护好你姐夫,这是沅姝最大的心愿。” “我带你走。”夜千痕冷声道。 “对,沅姝,我现在本事已经练成,我能带你走。”良华紧跟着道。 “不,走不了的,我们几人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我稳住和硕,你们带九叔离开,待你们安然到了北地时,我便寻机会离开去寻你们。千痕,我只能指望你了,九叔身中剧毒,请你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救我夫君一命!”奚钰声音极轻,似乎连那最后的声音都将随着轻风散去一般。 夜千痕浓眉深皱,半晌不出声,良华道,“沅姝,你心中只有贵人姐夫,我们算什么?我与师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便是如此待我们的?” “沅姝这辈子碌碌无为穷其一生,最值得沅姝骄傲的便是交了你们几位挚友,倘若沅姝没有你们,沅姝早已曝尸荒野多年了。你们的大恩大德,来生沅姝做牛做马也将报答!”奚钰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楚,倒像是临终托付一般瞧得良华心惊。 他忽而怒道:“谁要你做牛做马报答了?你此刻跟我们走便是最好的报答!” 奚钰不理会这暴躁的孩子,抬眼望着夜千痕,道:“千痕,我只能指望你了,求你救救我夫君!” 夜千痕心中百般滋味翻涌,压下所有愁绪最终只问:“钰儿,你爱他么?” 奚钰点头,“我爱他,他若有任何差池,我都将随他一同离去。千痕,请你看在当初王府为你避难多次的份上,救我夫君一命。” 夜千痕终将抵不过她这般低声下气的哀求,当即点头,道:“我答应你。” “沅姝,我不放心你。”良华忽而闪着泪光蹲在她身前道,又抓着她的手双手包裹着,今儿才得见一面,又要分开,他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相信我,如今我功力用尽,带我恢复之日,那盛金帝宫如何能拦得住我?只当你们平安到了北地,我便立即脱身来寻你们。”奚钰好言道。 良华点头,虽不同意,却深知不能在此时意气用事,那前方黑压压的万千军队冲过来,百个良华也杀不出重围。若要求得平安,只能依她所说。 “我且再信你一回,沅姝,你定要快些来北地。”良华道。 奚钰点头,反手握着他的手道:“你的姐夫是沅姝一生最爱,你若敬我,便要敬他,不得对他有半分不敬,可答应?” “我答应!”良华认真道。 三人话至此,只听不远处一声大喊:“钰儿--” 奚钰抬眼而去,和硕已然下马大步朝她走来,奚钰推着夜千痕道: “你们走吧,无须挂心我,我不会有事。和硕终究会念及当年情谊,不会为难与我。” 夜千痕看她一眼,起身便走,良华三步一回头,见夜千痕几起几落瞬间没了身影这才飞身离去。 “沅姝,良华定不负所托!”远远传来少年的保证。 奚钰心中大石终落,只要九叔能到北地,便安全了。 身体没了支撑,当即倒向地面。 和硕远远奔来,半跪于她身前,颤动的双手微微轻抚她苍白面颊,是他的钰儿,是的,这是他朝思暮想的钰儿。 “钰儿,我们回家。”和硕抱着奚钰转身大步朝大军走去,他只要她,什么天下什么前朝暴君于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只要她。 ------------ 卷 二:君王侧 与君共生同死+推荐新文《禁药,黑色堕落 奚钰昏睡了整整三日,终于在第三日后醒了。 无力从床榻翻身而起,外间待伺宫婢瞧得她起床即刻往外禀报,一时间殿外忙做一团。奚钰还未从内殿走出去,和硕便如风而至。 “钰儿……”和硕满脸激动,目光盯着她闪闪发亮,想伸手去抱她又怕她不高兴即刻收回手来,只一味的傻笑,努力笑出当年她夸赞的样子。 他想说些二人久违的话,可不知该说些什么,奚钰绕开他往殿外去,和硕疾步而上又拦住她,慌慌道: “钰儿,你还是那么美,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嗯。”奚钰淡淡应了声,撇开头往前走,却被和硕从后一把抱住,箍得紧紧的。 “太子殿下,我即便不是帝妃,也是你长辈,请殿下自重。”奚钰无力拉开他的手,清清冷冷道。 和硕不放,用力将她揉进怀中只道:“九叔能于你按个身份将你扣在身边我为何不能?钰儿,你若当初早对我坦白身份,何须辗转这几年?我们本是青梅竹马,本是天赐良缘,钰儿,不要拒绝我好么?” 奚钰拉开他的手转身莫名看着他,道,“你怎的如此不顾廉耻?我是前朝宫妃,是你亲皇婶,太子殿下竟罔顾伦常说这等混账话,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和硕当即大怒,高声大吼道:“什么宫妃?什么皇婶?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九叔将你禁锢在身边就不是罔顾伦常了?钰儿你与我才是良缘佳偶,与九叔那才是禁伦!我答应你放他一条生路,但你如何不信守承诺跟我做夫妻?” 奚钰忽而一笑,转身缓步走近他,道:“太子殿下能许我正妃之位么?太子殿下能休了那太师之女与东宫姬妾专宠沅姝一人么?” 和硕面色微变,奚钰笑道,“你若不能便莫再作任何保证。” “我可以,钰儿,只要你愿意,等我些时日,待我慢慢处理,我定将此事办妥,你信我,钰儿。”他忽然严肃道,面色是一应的认真。 奚钰但笑不语,转身往殿外走,这里是她乾元殿还是乾元殿,所有物事都与曾经一样,只是物是人非,主人已经不在。 和硕跟上来,伸手拉她,奚钰转身看他认真道: “和硕,你可知今日的结果早就在九叔的预料中?”看他面色微愣,她继续道:“九叔那般睿智果决之人,将这大遂江山拱手相让,并不是因为没有能力守护,而是看中了你和你父亲的能力。康靖王这些年韬光养晦做的任何一件事九叔都知道,他并没有插手过问便就是默许。” “我并不想知道这些,钰儿,我没有父王那般雄心,我要的从来就是简单安逸的过活。”和硕出声道。 奚钰叹息,“九叔选中你,自然有他的考量,我相信九叔看人的能力,所以我相信你将来登基为王会是位好君王。” 和硕目光渐渐沉下去,乾元殿内的花开得甚是热闹,宫人只能远远看见二人久久伫立,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夜间奚钰并没睡着,这三日内大遂便已经风云变幻,新帝匆匆登基称帝,虽然有些牵强,当手持绝帝禅位诏书倒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而今她这前朝帝妃再落帝宫,这性命太子殿下是保不住的,康靖王是头凶狠的豺狼,即便满口仁义也掩盖不住他要斩草除根的念头。当太子⑴ ⑶8看書網遣散东宫之时,乾元殿已经血光一片。 奚钰本因近日变动而神经紧绷,这夜里本也异常安静,故外间有任何异动她都能清楚知道。 重重杀气渐渐逼近乾元殿外,奚钰猛地睁开眼,侧目看向殿内守夜宫婢,心道只能对不住这姑娘了,轻声道: “来人。” 守夜宫婢即刻进来,低眉顺眼道:“娘娘何事?” 奚钰仔细瞧了眼这宫婢,不是她宫里原来的侍婢,想来原来的宫人全都调去了别处。宫婢起开帐幔,奚钰即刻掌风而至,人便瘫倒在地。奚钰起身将人搬上床榻,做好一切后走向内殿的香炉旁。 这是内殿中数十个同样的小巧精致香炉,只是这一个有别于其它的是玄色炉鼎下方的承接出有一圈暗红色螺纹,螺纹微微凸起于表面。若非经人提醒,定不会有人发现此处有何不同。 奚钰素手而去,轻轻转动螺纹,先左再右,各三圈,紧接着便听闷声一响,寻声而去,竟是床榻左方的靠近墙壁出地陷了开去,开口大小容身一人搓搓有余。奚钰即刻转身从上跳下,原来此处也是一方通往外界的密道,她下了密道按下墙面机关,即刻密道开口处封闭无一丝破绽。 不过片刻,乾元殿内外一片血海,几十余宫人全部被杀,殿外杀声四起,即刻便有人提刀入内殿,没有任何犹豫一刀将躺在床榻之人了结。 奚钰在一个时辰后出了密道,乾元殿的通道出口并没有到城外,而是在楼外楼。当初建这密道时也仅仅想与老朋友们徐旧而已,今日用来逃命倒是她赚了。 再说盛绝等人策马离开,已是数日之后,夜千痕与良华赶上他们之时盛绝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高贤不敢再奔波恐盛绝坚持不住,只得在边境小镇上停留了下来。 夜千痕进去了大半天终于开门出来,高贤即刻上前问:“我家主子可还好?” 夜千痕并不多言,转身走了,良华从后面出来脸色不是很好,高贤即刻转向良华,“小公子,我家主子……” “护住了心脉,但何时醒来我不得而知。”良华低声道。 清月与小未子在一旁站着,良华转身看她道,“要多留意些,如果出现高热或发寒都要及时告诉我们,还有,贵人姐夫或许会醒来,劳烦姑娘在贵人姐夫醒来时及时告诉师傅同我。” 清月点头,其实照料盛绝一直是高贤亲力亲为,她基本上刚到榻前高贤便将她请走了,想来也是极不放心别人看着。 良华说了这几句往客栈转想客栈后院去寻夜千痕,夜千痕在摆弄晾开的药材,良华走过去轻声道: “师傅,贵人姐夫还有救么?” 有没有救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总觉得还有希望。良华虽对盛绝没多大的好感,可他毕竟对奚钰做了保证,倘若奚钰回来,盛绝人没了他该怎么交代? 良华有这样的想法夜千痕又如何没有? 奚钰将人嘱托于他,是相信他有能力保住盛绝性命,然而,怕是当真要辜负她的期望了。 “不清楚,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这是魔功的代价,有今日的结果想来他亦是早有所料。魔功虽能令人达到武功巅峰,可倘若散功便被反噬其身,如今又遭人长期用药控制,即便醒来,也不过废人一个。” 目前的情况是他根本没有能力救,盛绝体质太过特殊,寒毒攻心,身中百毒,而奇迹的是心脉完好,想来这也是他一口气能撑到现在的原因。可即便心脉未损,醒过来的几率也寥寥无几。 莫说夜千痕无力相救,即便有能力也会考虑,这样的情况即便醒来后半生亦是废人,与奚钰添麻烦。她并不欠他,如何要守着一个废人度一生? 良华沉下目光,帮着夜千痕捡药材良久才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他对盛绝没什么感觉,甚至曾经有几分怨恨,如今他却当真不想盛绝有事,他不想奚钰伤心。 “有,自己能否醒来还得看他自己。”夜千痕面无表情道,如今他已尽力,即便撑不到奚钰来只能看盛绝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良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扔了手中药材转身往客栈跑,上了楼直接冲进盛绝房间。高贤微微皱眉,道: “小公子如何这般莽撞,这要是扰了我家主子调养可如何是好?” 良华摆手让他让开,道:“我有些话同贵人姐夫说,高伯让让。” 高贤不愿意,任何人靠近盛绝他都不放心,这些人是小主子信任的他没道理怀疑什么,可他多谨慎几分准是没错。 良华不管高贤如何想法,拖了条凳在盛绝榻前坐下,低声道:“贵人姐夫,师傅说你能听到我们说话,我便告诉你沅姝的消息。你可知沅姝如今如何了?” 高贤面色已经不悦,良华说话间便已准备赶人,“小公子,烦劳您出去吧,夜公子说了我家主子需静养,小公子无事便莫来打扰我家主子。” 良华烦的就是这老头聒噪的声音,即刻怒道,“你若长久如此,贵人姐夫便永远不会醒来。” 高贤一听这话怕了,想想夜公子的话又看着一脸薄怒的良华,当即不再说话。 良华这才转身又道,“贵人姐夫,你可知那新帝已于日前登基,你的江山被夺,可知你的妻子也即将嫁作他人妇?沅姝被那和硕太子抢了回去,如今已是效仿贵人姐夫当年,重新于她个身份几日就要将人娶进东宫了。” 高贤一听此言当即怒上心头,道:“小公子你是何居心?主子都已如此了你为何还要说这些话来激他?” 良华不管高贤,再道:“沅姝本有那好本事可以脱身,却不料被人所害失了功夫,如今被囚在东宫半步离不得。贵人姐夫,你若对沅姝有情,如何能舍得了她任她遭受凌辱?你快些醒来,我们随了你一道杀回盛都救了她来。” 良华不断的添油加醋,身后高贤急得不行,生怕这么激他家主子会出什么意外,硬要拦,良华心下火起,转身把高贤推了出去,关上门,这边放开胆子一顿胡诌。直把奚钰目前处境说得之恶劣,新帝多想先杀之而后快。 夜千痕在晚间赶回镇上,众人都在屋里用饭,他顶着寒意推开门道: “快些收拾,官兵来了。” 抬眼看向上坐之人,并没多言,他以为盛绝醒来最起码也要月余,竟没想已经醒了。 “好,我马上收拾,这就走。”良华竹筷一扔,转身把细软极快的打包,清月有些慌,道: “可是朝这边来了?若朝这边来,我便不能从此路到边境。” 夜千痕道:“官兵封了路,我们只能翻过兴岭山过境。” “兴岭?”高贤反问,“夜间怎可走兴岭?那是森林即便日间行走都需千人,这夜里飞禽走兽聚拢如何过兴岭?” 别的到不怕,怕的是遇到狼群,兴岭靠戈壁一带夜间有群狼出没,若是遇到,就凭他们几人岂不葬送狼腹? 高贤知道兴岭是何状况,清月同小未子都并不得知,所以这时候面色都还好。良华收拾了包袱过来,夜千痕见高贤僵持,便抬眼去看盛绝: “您怎么看?” “过兴岭。”盛绝道。 他起身,清月同高贤一左一右搀扶着,盛绝即便人醒了,孱弱的身躯也同风中秋叶般摇摇欲坠,面色更是煞白如雪。即便身体已耗损如此巨大,却在他眸中看不到半分痛苦,还是那般清冷孤高。 过兴岭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不走兴岭,便只能在此坐以待毙。奚钰以性命换得他的偷生,他如何也要去北地,在那曾经养育她长大的地方等她。 盛绝等人快马出小镇,可身后官兵已经重重压境,夜千痕微愣,怎的来得如此快? “冲进去!”夜千痕策马大声道。 清月与小未子有些却步,抬眼看前方的黑森林犹如魔窟一般,在这深秋寒夜里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闯入。小未子在清月身后紧紧抓住缰绳与清月衣袍,已经有些发抖: “姑娘,当真要进去?” 清月心里鼓鸣一片,却不得不镇定着,“听主子的。” 夜千痕已率先策马冲进黑森林,紧跟着高贤与盛绝也策马而入,良华在前方等着清月与小未子,见她二人的马近身便道: “小未子你过来与我一骑,老缠着清月作何?” 小未子摇头,这良华小公子脾气可算暴躁的,一不小心他就得吃拳头,如何也不如清月姑娘好,当即道:“小公子莫把奴才当男子看就是,我又不会占了姑娘便宜去,有何不放心的?” 清月抬眼瞧进森林里,当即也道:“还是与我一骑吧,我胆量不如你们,若是一人进去心里害怕得紧。” 良华点头,本也是考虑着男女有别让小未子与他一乘,却忘了小未子是宫人,本与一般男儿有区别,倒是他多心了。让他二人赶紧跟上前面,他垫后。 身后骑兵黑压压一片,领头将军是这州郡的守城大将,见几人竟然进了死亡森林停下大军: “我等再此守着,他们若想要命定会原路返回,即便侥幸过了死亡森林,也过不了断魂崖,令陈将军带兵过官道在断魂崖设下埋伏,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身后将领大声道。 这死亡即便日间进去,都无人能生还,如今夜间进去定会遇上林间迷雾,即便过了迷雾也会葬身兽腹。死亡森林里百兽齐聚,他们如何逃得过饿极的困兽大虫? 盛绝等人入了森林,行到深处马便已进不了,众人只得下马行步。 “怎的这雾起得如此快?适才还没有。”清月低声道。 夜千痕将早已备好的药丸于众人各一粒,道: “这兴岭被称作死亡森林,里面有三大丧命之要,其一是迷雾,只要入得这死亡森林无论日间夜里,都如此般迷雾阵阵,可视度不过丈余,再往深处行,迷雾便有毒,倘若人吸入毒瘴即刻便神志不清出现幻象,以致倒地不起。现在于各位吃的药丸是我日间配置避毒的药丸,可安然度过林间迷障。” “原来师傅日里摆弄的药物是作此用的。”良华恍然大悟道。 高贤吞了药丸即刻问道:“那另外两大要害是何,大家也好警个醒。” “其二是林间百兽,因这死亡森林深处有不少灵芝仙药,死亡之山也是座宝地。百兽占山为王,便是守护仙草之灵物,倘若有擅闯者无论什么目的,百兽皆群起而攻之。”夜千痕冷静道。 此言一落,清月与小未子不寒而栗,眼睛不断环视四周,兴许他们周围不过丈余便已有困兽在虎视眈眈。思及此,便即刻挨近了些众人。 再听夜千痕道:“这百兽虽凶猛无比,可只要我们不碰这林中一草一木,不往深处仙草走便可无事,最主要的是这其三。” “其三是何?”良华问道,虽然他这几年来跟随夜千痕南北跑,出入北地也不少趟,但这死亡森林他却也同众人一样,头一次遇到。 “其三便是这森林边界处徘徊的狼群,因林中有迷雾,百兽出不了森林狼群也害怕入内,只得在边境处等待林中偶尔出来的生物。那是一群经年累月极饿的野狼,若是日间还好,与狼群错过。若在天明时分遇到,那便凶多吉少。”夜千痕接话道。 岂不是横竖都是死? 众人听得心惊,算算时辰,他们出林间正是天明时分,“可在林中休息些时候,到日间才走?” 夜千痕摇头,“我们此刻一举一动这林间上百头困兽盯着,倘若我们多留一刻,便即刻被群兽攻击。这林中百兽占山为王,我们是借过之人,如何能逗留?” “师傅你定有办法是么?”良华一脸期待的望向夜千痕。 夜千痕摇头,他也只是大江南北走的时间多了,了解的事情多,然,再有本事也对那凶猛的狼群是无能为力的。 他最后一线希望是北地张将军已带兵到边境接应,倘若大军压境,狼群自然不会出现,狼群再凶猛也会量力而行。再者,便也不用担心边境埋伏的官兵。 如今过兴岭本是在赌最后这一线生机,倘若张将军大军未至,那便是天意,他们只能与狼群相搏。 清月越走越心惊,这一行就她一个女子,即便心里再恐惧也不能出声。抓紧衣襟,尽量让身子不再发抖,边境狼群什么的她半句未听进去,只是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忽然头上有物事落下,飘飘落落几张树叶落地,清月吓得身子一弹,往小未子一边靠去,压着狂跳的心脏下意识的抬眼望去。上面黑压压一片,少许亮光稀稀落落的洒下来。 恍惚有一处在动,清月拧着眉细看,当即吓得面色惨白,“那、那是何物?” 声音抖得不成形,身体也不断颤栗,小未子抬眼望去,只见一条长约丈余壮汉般粗细的蜈蚣横跨在他们头顶,此刻那百足正随着树叶摆动。 “啊--”小未子吓得弹跳起来,惊声尖叫。 这一叫不得了,隐藏于暗处的百兽纷纷压近,吊睛白虎嘶吼着天摇地动的现身,顿时林间飞禽走兽开始异动。 良华当即将清月与小未子拉近身边与夜千痕将盛绝等人护在中间,低声询问:“师傅,怎么办?” 饶是良华这几年与夜千痕走南闯北勉强称得上个见多识广,然而适才那一抬头却还是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就没想到蜈蚣那物事竟能长得那么大,定是活了几百年已成精的妖物。 夜千痕也抬眼看去,那物事若从上面直扑下来,想必他们几人谁也逃不过。 “那是百足虫,这林间百兽皆是存活了上百年的灵物,大家莫惊慌,只当不见,若我们没有任何异动,它们不会为难我们。”夜千痕低声道。 究竟能不能离开,他心中并没有把握。毕竟这些走兽与人不同,稍微越雷池一步他们便葬身于此。 夜千痕领头继续避开吊睛白额大虫往前行,低声道:“镇定,莫紧张,更不要与他们对视,走自己的,他们不会无辜伤人。” 高贤搀扶着盛绝紧跟夜千痕走,后面是小未子和清月,小未子紧紧抓着清月衣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一颗心更是马上就要跳出喉咙一般。清月也怕得紧,神经绷得死紧,双手捏着衣服死命压住狂跳不止的心,全力忽视周围的一切。良华走在最后,他心中也有几分惧意,却比小未子与清月二人好太多,毕竟他有本事护身,自我催眠效果也强了几分。 几人从困兽身前经过,那些露出身形的百兽渐渐又隐了回去,林中再度安静下来。 到天明之时终于也快走出林中,几人皆一身薄汗。 天际微微亮出些许光晕,四周稍微可以视物,然而刚踏出得这座死亡森林便听得远山的长吼的狼叫声,紧跟着冒着绿光的生物从山上冲下来。 小未子当即腿软,‘咚’一声栽倒在地。 “狼群,真的有狼群……”清月面色瞬间煞白,脚下已经迈不开步子。 “快走,不能在此地停留,我们需敢在狼群来之前过断魂崖!”夜千痕声音已现急色,想来他心底也急了。 “我不走,过断魂崖还一段路程我们怎么可能比四条腿的狼跑得快?”小未子不走,转身往安静的森林跑。 良华面色大惊,转身伸手去抓,小未子惊吓过度竟跑得奇快无比,他不想被狼吞入腹,他不想死啊。 “不能再进去……”良华大喊,而小未子已经入了森林,却在刚入境之时被早已守候的吊睛大虫扑了个正着,当即身体被撕咬成片,血肉翻飞,连多余的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良华瞪大眼睛生生瞧得那血腥一幕,清月虽未看清楚,却也知道小未子身遭不幸,当即腿软的滑落在地,全身都在颤抖。 “快些离开,若再停留身后百兽追出前方狼群围攻,我们即便是神也走不了。”夜千痕回头扫了眼已经血肉模糊的人,冷声对良华道。 良华狠心转头离开,走近清月没出声只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月姐姐,沅姝是我们的希望,我们也是沅姝活着的希望,你要坚持住。” 清月泪淌过脸颊,惨白的面色悲伤立现,点头并未说话。 狼群前行速度快,这片刻间已由对面山间下来,踏翻滚滚尘土如奔洪倾泻排山倒海而来,强大气势震得地动山摇。许是因狼群进攻,惊动了守山百兽,这顷刻间身后百兽出动出山林犹如滚滚江涛翻江倒海涌来。 盛绝、夜千痕等人即刻被百兽与群狼围住,三方对峙。群狼凶狠毕露,绿光乍现,百余头饿狼紧紧盯着中间猎物,后方百兽同样虎视眈眈待立,以防群狼与人再入森林。 “怎么办?”良华声音也有些许颤抖,前方饿狼眼冒绿光,明显是饿了数月之象,上百头饿狼他们几人怎么敌得过?身后百兽凶猛,适才小未子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人就被吞了,他们还有活路么? “别动,静观其变。”夜千痕低声道,神情异常紧张,几人极有默契将盛绝护在其中,连清月都在外围。 而看盛绝,眸色虽无任何惧意,面色却越发惨白,本来醒来已是不易,昨夜里刚醒来便行了大半夜路,到此时还能撑着已是万幸。 与此同时,三里外的边境处,张将军率领北地二十万大军早已等候多时,对面便是朝廷大军,两军对立,张将军早已接到奚钰书信将大军调至边境,却不敢多踏入一步。 而此时探子来报,众人虽出了死亡森林却被群狼与百兽前后围攻,不敢做半分移动。张将军一听面色大骇,百兽围攻?这还有活路?他二十万大军倒足以与禽兽相抗衡,然,对面便是朝廷大军,大军过界定起恶战,再者,群狼攻之被困之人仅仅几人,如何护得住他北地小主子? 当即急得满头大汗,又爬上高处远眺,只瞧得死亡森林外黑压压一群百兽与群狼对立,人在中间甚小。 这边境一带群狼出没,森林中百兽守山,而狼群与百兽对峙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朝廷那边陈将军同样接到急报,听得暴君被百兽围攻当即大喜,同样也爬上了高处远眺,只是黑压压一片长久对峙,并不见百兽厮杀搏斗。 心道狼群忌惮百兽,百兽同样忌惮狼群,如此对峙倒令暴君一行人得了安稳,照这情况看,即便对峙三日三夜也未尝不能。须得挑起势头引怒一方,一方暴动百兽厮杀,中间未被的人类还想活命? “速令弓箭手准备,前去三里处射杀几头狼与困兽。”不怕这困兽之战打不起来。 “是!” 另一方被围的几人屏气凝神,如此僵持已近半个时辰,天色从微亮到此刻也已大亮。 “我们走不了了么?”良华不安道。 “不知道,只要我们莫轻举妄动,暂时没有危险,林中百兽出动是以为群狼将攻入森林,并非针对我们。有百兽在身后狼群亦有所忌惮,我们只须等,百兽到夜间会回去守山,介时再想办法对付前方狼群。”夜千痕低声道。 “要等到晚上么?可这才刚天亮。”良华满脸痛苦,况且这才半个时辰,他已经僵了,如何能等到晚上去? “别说话。”夜千痕再道。 然而几人刚安静,便听箭羽破空之声响起,夜千痕心中一惊,糟! “拔剑!”夜千痕大喊一声。 声落狼群已经动乱,身后百兽之王中箭百兽即刻疯狂厉吼,顿时震得山体震动,气贯山河,狼群长啸震天,声冲云霄。双方暴乱当即朝对方冲去,磅礴气势如同千军万马踏来。 百兽已怒上头,狼群更是野性暴怒,闪电般急速冲出外围。 夜千痕等人咬牙狠了眼准备拼死一搏,却在这群兽激怒的当下,一道清音至天际而来,脆而绵软,缠缠绕绕绕过叠嶂峰峦在群兽上空盘旋,音律犹如魔音一般穿梭在群兽之间,很快便消除群兽暴动的野性。只见狼群狂奔速度渐渐缓下来,紧跟着站立不动,身后百兽同样静止不动。 清音响彻山河,在天地间奏响,平缓而舒心,夜千痕唇际含笑,道: “她来了。” “师傅,谁来了?”良华有些震惊自己所见,震惊之余听得夜千痕低声言语当即好奇问道。 夜千痕并不多言,在听音律已渐渐由平缓静心顺转高昂之调,不多久高昂之音再转为刺耳之声,犹如利剑一般在空中盘旋。群兽即刻抖擞一阵,当即咆哮震天,气势如同天雷滚滚,地动山河。震得人头痛欲裂,血脉喷张。 盛绝与清月都有些受不住,面色煞白不堪,良华伸手捂住清月耳朵,高贤与夜千痕当即输内力与盛绝护体。盛绝好难得醒来,若内脏被此声震碎,便回天乏术。 群兽咆哮终得平静,音律一转,再转入平缓音调,清润悦耳,丝丝入扣。几人神色终于轻松下来,待见身后百兽缓缓进入林中,狼群也往山上走,不多久,群兽已不见踪影。 几人满头大汗跌坐在地,这抬眼间才见奚钰一袭白衣从林间走出来,宛若出尘莅临一般。 “沅姝!”良华从地上弹跳而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见她手中拿着片树叶有几分莫名,忽而想起他师傅也曾以树叶吹出音律来,当即反应过来,大声道: “适才是你吹的?沅姝你竟有如此本领,你好生厉害!” 奚钰走近他,淡淡笑着,伸手拍拍他肩膀。再绕过他蹲下身靠近盛绝,轻声唤道: “九叔,钰儿来迟了。” 盛绝唇际露出浅淡的笑容,低声道,“百兽朝凰,你是九霄山杨公坐下弟子。” 奚钰点头,九霄山弟子个个都是经天纬地、将相之才。传闻仙山圣人甚少下山,倘若有帝王得九霄山弟子辅助,江山必能固若金汤、千秋万代。 盛绝伸手轻抚她面颊,总算知道她为何与众不同,原来是杨公之徒。直可惜,他断了她施展才华的机会,当初并非不信任,而是不舍得。无论她是谁,他眼里,她只是他的妻。 手交给她,她轻轻握住,将他扶起身。 奚钰道:“张将军已经在边境等候,我们此去便能到北地了。” 盛绝握住她的手,并未言语。 六人往边境而去,一路并未多言。难得走过这么安静的路,她抬眼望他,心中暖流阵阵。 踏出边境,右边是朝廷大军已拉弓待立,左边是北地大军战旗挥舞,而前方是断魂崖。 奚钰紧紧握住盛绝的手,几人踏出边境,右边拉弓之声立响。左方张将军见奚钰出现,当即指着对面陈将军大喝: “姓陈的毛将,你若敢放一支箭,老夫今日这二十万大军定将你们踏平,叫你们尸骨无存!” 朝廷大军仅仅来了五万,而北地却有二十万大军压境,对面陈将军浓眉紧皱,伸手挡下众人,此际若交战他们定讨不得好。 奚钰不顾两军交恶,只与盛绝牵手往前走,到前方时方转身对身后几人道: “你们先过去,我同夫君有些话说。” 良华扯动唇际,有什么话回去不好说偏生要在两军对立之时说么?高贤向来是个听命的奴才,听得奚钰吩咐当即应声跨界往北地走。别人他不放心,小主子他是一万个放心。 奚钰含笑看着清月,再看着良华,继而将目光转向夜千痕,轻声道: “千痕,我知道你已尽力,真的感谢你。” 夜千痕眸光紧紧将她注视,有别于往常的深沉。奚钰随风笑着,撇开了目光。 张将军瞧得几人站着不动,心下又担心朝廷那些崽子放箭,心下大急,道: “郡主,为何还不过来?回家磨叽去!” 奚钰转眼看向热血沸腾的张将军,此人虽有几分鲁莽,却是忠臣良将,父王部下有如此良将,父王在泉下也该欣慰了。 “你们先过去。”奚钰道。 清月与良华终于转身过界,夜千痕杵着不动,想说什么,清月转身拽着夜千痕走了,“钰儿想同主子说些话,何故打扰他们。” 奚钰见众人都已到了北地大军旁,这才与盛绝往前中走,那边良华面色微变,急声道: “沅姝为何要去崖边说话?他们为何要站在那里?” 良华声一出,众人全全看过去,一脸担忧。 奚钰与盛绝面向断崖前方,俯视崖底,万丈悬崖瞧不见底,只瞧得仙雾缭绕叫人分不清那是仙境或是险境。 “九叔,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了,真好。”奚钰轻声道。 盛绝将她抱进怀中,低声问:“值得么?” “能与九叔一起走,是钰儿最庆幸的事。”奚钰环住他身躯,曾经刚健的身体,此时已经瘦骨嶙峋,叫人碰了好不忍心。 “钰儿自私,只愿九叔是钰儿一人的。”奚钰低声低喃。 盛绝低声道: “可记得你我第一回相见么?那时的你痛失双亲却倔强得不肯流泪,我逼着你哭出来,你却不顾身份与我大打出手。你是头一个对我放肆之人,待我将你制服后你扑在我怀里恸哭一夜不休,我不得不点了你睡穴叫你昏睡过去。那时抱着你一整天没放手,直到你醒来。” “知道么钰儿,你那么小,那么伤心绝望,痛进了我的心,那时我便想着此生用我的心来温暖你,让你不再绝望让你快乐。”盛绝轻声道。 奚钰抬眼望着盛绝清瘦却依然刚毅的下巴,伸手轻轻摸着他的面颊,轻声唤道:“九叔,夫君……”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她轻出声道。 他终究是怜惜她,早已得知有今日,早为她部署好了一切。为她今后无忧,挪了国库运去了北地。不愿她有任何牵绊,所以她三年来没有身孕。他是此般怜惜她,若不是因那最终的自私想拥有一回,当初在她出逃之际他便已放手。 拥有了,便再舍不得放手,连此去他都不愿将她推开。 奚钰轻声道: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钰儿,我的娇儿……”盛绝单薄的身子在瑟瑟秋风中摇摇欲坠。 “走吧,夫君。”奚钰扬起脸笑得光华潋滟。 回头再看一眼她此生亏欠的挚友们,别了,月儿,千痕,良华,璇玑,临江…… 来生再见,此生情,请容我来生来还。 盛绝抱着奚钰,纵身而下,坠入万丈深渊。 “钰儿--” “主子--” 万军皆惊,瞬间天地色变,狂风袭卷,沙走石飞。 奚钰道: “曾经我质疑过你的情,如今当你执起我的手时我才明白,你爱我有多深。” 盛绝道: “我不能向天下人证明什么,这一世,我能证明的,便是对你的情。” * 本卷终 ------题外话------ …… 如果写卷三,会当成番外更,如果不写,这就是结局。感谢还陪着家奕的朋友,感谢你们的支持。 推荐奕的新文《禁药,黑色堕落》!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一 半年后 这是地处北地凉山中的药谷,谷中如世外桃源一般恬静美好。谷中居民安于天命,勤耕勤种,自给自足,从不问世事。 传言这药谷是药仙一身心血所在,为避俗世纷争而建立的世外桃源。 这药谷最先入驻的一部分原始居民便是当年寮国退兵后留下来的寮人,因大遂收回主权,寮人在北地无容身之处,药仙不忍苍生杀戮,故,带着剩余寮人到了这深山荒岭,开荒僻壤,新建家园。 而迄今几十年来谷中收容之人更是不少,入谷之人多是因战乱、饥荒等无家可归的难民。 药童背着草药从仙雾缭绕的凉山半山腰上飞身而下,身姿矫健敏捷,很快稳稳落地。 这药童面约十六七,生得唇红齿白颇为俊秀。只瞧得他背着草药直接往前方不大的茅屋走去,茅屋是两间并立,一间勉强算是堂屋,一间便是睡房,厨房就在堂屋外间横测借力搭起来的草棚子,三面透风。 这药童环视了一圈,心里极大的不乐意,若不是因着师傅逼迫,他何苦每日来送这个药? “沅姝姑娘,沅姝姑娘在么?小童给你送药来了。”药童站在外面空旷的院里大声喊。 沅姝若不在家,他是万万不敢随意进出这屋的,全药谷的人都知道这里头的人脾气甚大,就连师傅都要回避。他一直不明白,那样的活死人师傅想尽办法续命是为什么,还有沅姝,那么好的女子却心甘情愿守在一个活死人身边。 依他看,倒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小童来了,快进屋里坐。”声音轻轻缓缓的由远及近。 药童转身看去,女子穿的是简单的月白色春衫,纤腰不盈一握,玉洁娇颜蕴含天地万物之光华,周身的灵气仿若那凉山之巅每十年才开一次的天山雪莲。没有任何钗环装饰,素衣素面确实天地间最美的精灵。 药谷中甚少有这般美妙的女子出现,自半年前九霄山杨公亲自拜托师傅药仙,求他务必救那活死人一命。自那之后,沅姝姑娘便一直留在了谷中。这也是药童至今还坚持每天送药过来的原因,他,就是为看一眼这九天仙子般的姑娘。 他也知道沅姝姑娘是里面人的娘子,然,这事实药童固执的拒绝接受,故,他至始至终唤的是‘姑娘’。 “沅姝姑娘去地里了?”药童瞧着她扛着铁锄回来便问,心里又禁不住的心疼。心里只想,若是他将来娶了娘子,定然不会让自家娘子出去干活。 “是啊,大牛昨儿送了些菜苗过来,今日我寻着空便去种下地里。”说话的真是奚钰。 半年前她与盛绝跳下万丈悬崖是决心求死,然而,她却在数日后醒了过来。 当时守在身边的竟然多年不曾相见的恩师杨公,奚钰被恩师点醒,重生活着的勇气,泪水涟涟叩拜恩师,并求恩师救她夫君一命。如此,杨公才带着她与盛绝远赴这深山药谷中来。 盛绝全身皆是剧毒,多是修炼魔功为克制魔性而用的剧毒。而他功力全散,相互牵制的剧毒同时爆发,他那躯身体早已被毒物吞噬得千疮百孔。 药仙当日仅仅看了眼便摇头,并且不顾与杨公多年友情,严厉拒绝相救,厉声令杨公即刻带人离开。 除非大罗神仙降世,否则此人必死。 奚钰却怎么也不肯放弃,只身在药仙草庐前跪了七天七夜,米水未进,昏死两次后药仙才勉强将他二人留下。然而,即便答应相救,也不曾承诺定能治好。奚钰感激涕零,叩拜言谢。 转眼半载已去,盛绝虽不见好转,却已日渐清醒。如今识得人,奚钰已经满足了。才半年就有如此进展,想来定能痊愈。 药童随着奚钰到了茅屋下,将草药给她,又于她分类摆好。 奚钰在旁边舀水净了手,转身也一起将同类草药规整起来。温和道:“小童你若有事便先回去吧,我自己来。” 药童道,“不碍事,师傅去牛二婶家出诊了,须得过会子才回去。我就是想与沅姝多处些个时候,瞧了你我今日再苦再累都有精神。” 奚钰愣了愣,忽而笑出声来,这孩子倒令她想起良华的爽真来。 继而笑道,“原来我还有此般功效,那倒真是荣幸了。” 药童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当即出声叹气道:“唉,可惜了姑娘好颜色,本该富贵人儿却偏偏守着个无用之人……” “小童!”奚钰厉声喝住,药童因她忽然严厉的声音愣了下,生生止住后面的不平。奚钰极快隐去厉色,只道:“虽说童言无忌,可若我再听得你如此说沅姝夫君,沅姝便不再与你做朋友,日后便也不再劳烦你为我们送药。” 药童张张唇,有些许不甘,他分明是为她好,她却如此。 “小童谨记。”她虽依然面带笑容,可他依然看出她眸中怒气,他是真真当她是仙子看待,心中的女神,听她如此慎重之言,免不得心里着急。 “想来药仙已经出诊结束,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让药仙四处寻你。”奚钰再道。 药童在此时是万不敢再放肆,生怕她然后不与他做朋友,叫他再不能这边亲近与她。便即刻起身,道:“沅姝,那我先走了。” 奚钰笑着点头,药童走了几步便又转身道,“沅姝,师傅说明日会来复诊。” 奚钰点点头,她这几日就一直想请药仙过来再瞧瞧,因他近日气色好了许多,她想知道在用药方面是否可再精进些个。 她将草药收拾好,放在炉子上这才进屋里去。脚下放得极轻,就怕扰了他。然而进榻前才知道他早就醒了。奚钰笑着看向盛绝,坐在床头,伸手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九叔,何时醒的?”她柔情蜜意的看着他,声音极温柔绵软,饱含了似海深情爱意满满。 “有一会儿了。”盛绝低声道。 奚钰笑得绝艳,她如今什么都不求不盼,也不抱怨任何。最起码,她的爱人还活着,即便残喘一口气任人唾弃都陪着她活着。虽然动不了,却能说话,能完整无误的表达他想表达的感情,她已经很满足了。 奚钰抱着盛绝,将他扶起来,让他靠近自己怀中,像曾经他无数次抱着她一般抱着,手轻轻在他瘦得只剩头骨的面上滑着,她很开心,此刻。还能抱着他,是她最开心的事。 “九叔,我今日种了菜呢,大牛说只需月余便熟了,还种了瓜,牛二婶昨日说这季节里种青菜过阵子不好管理,天气热起来便有虫子吃,她予了我菜瓜种子,说是这时候最适宜种瓜。”奚钰笑着喋喋不休的说。 顿了下,又有话想起来,便又道:“家里有钱,不如园里有菜,九叔,我们也有菜园子了。清明前后,种瓜种豆,到清明时分时我便去别家借些豆子来种,过得几月菜瓜与豆子都长高了,你便也能下地行走,介时,我们一同去园子忙活,你说好不好?” 盛绝极想伸手抚摸她的面颊,却奈何无半丝力气。 奚钰这半年来日日夜夜朝夕相对,他的一言一行她早已清楚,见他手指微动,便伸手握去,握着他的手盖上自己的脸,亲吻他的掌心: “九叔你知道么?我现在好幸福。真的,你若能快些好起来,钰儿会更幸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好,我快些好起来。”盛绝低声应着。 奚钰抱着他,即便他已瘦骨嶙峋,却依然改变不了他是男人骨架的事实,奚钰毕竟是女子,能撑他几时?不多久她手腿都麻了,便埋头在他额上吻一下。这是对他歉意的表示,继而极轻柔将他重新放在床榻。 “九叔,我去看看药,很快回来。”奚钰握着他的手说,盛绝合了下眼睑,奚钰转身走出去。 奚钰看着药炉子的火,回头朝屋里喊着:“九叔,药马上好了,你再等我会。” 虽听不到他的回应,但只要她在家,无论做什么她都会告诉他,不能进屋在床前说都会如此时一般大声告诉他,让他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知道他心中的苦,曾经…呵,不提也罢,只是那般半点不能动的躺在床上,从他清醒以来已经足足三个月了,常人如何受得了这般折磨? 唉,若不是因着她,他如何会忍下这般煎熬。 “沅姝。”大牛从山林下来,路过这边便走过来打招呼。 奚钰抬眼看过去,笑着回应,“打猎去了么?” 大牛点头,因瞧着奚钰的笑憨厚的脸顿生几分腼腆,急急底了头。大牛自小在这药谷长大,谷中甚少有这般仙人一般的姑娘,即便大家并没有妄想之心,却也抵不过想亲近九天仙子的心。 “沅姝,我今天收获不少,打了两只野鸡,四只野兔子,我这是给你送野味来的。”大牛直接说明来意。 是,大牛谁不敢有任何妄想,却总想对她好,也想亲近她几分。连药仙家的药童都围着她转,他这样的身份就更不需要顾忌。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二 奚钰一听,愣了下,赶紧起身推拒,“不可万万不可,我如何能拿你的东西呢,大牛我不能要的!” 大牛二话不说把兔子直接扔地上转身就走,脚程那叫一个快。 “欸,大牛你别走,大牛……”奚钰赶紧出声,当即一声叹气回头朝屋里喊了句:“九叔,我离开一会,很快回来。” 奚钰话落俯身提起地上两只野兔往大牛家赶去,大牛家就他跟他老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大牛母亲是位笑容可掬的老妇人,虽然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可家里的活儿都是大牛母亲一手包了的。 奚钰到了大牛家门外,喊了声‘大婶子’便推开木栅栏走进去。 “沅姝啊,快来坐快来。”牛大婶从屋里拄着木杖出来,大牛在堂屋往瞅了一眼,大声说:“娘,让沅姝把东西拿回去。” 牛大婶子听了莫名,年纪大了也瞧不实在,这走近了才看到奚钰手中拎着两只兔子。奚钰一边扶着老婶子一边说,“这是大牛刚落我那的,我给你们送过来。” 大婶子瞬间明白了,自家儿子是给这姑娘送东西去呢,苍老枯萎的手赶紧摆摆,说,“不用拿过来,我们家大牛今天打了不少,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别跟老婶子客气,啊?” 奚钰说什么都不肯要,他们在这药谷中住这半年,因了药仙那一句‘大家平日里多帮帮,都在一起住着须得守望相助’,谷中人对她已经分外厚爱了。她并未对大家有任何恩惠,这叫她平白无故收下这些,她心里哪里好过? 大牛从屋里走出来,已经换了身衣裳,为得见他,这是将过年才穿一回的新衣穿上了身。衣服是新料子,可这个时节穿,就显得有点厚了。 “沅姝,你别客气,都是邻居,药仙老人也说了,要守望相助。”大牛直接把兔子又扔给奚钰,动作是粗鲁了几分,可绝对没什么坏心。 奚钰满脸为难,道:“沅姝平日未帮大家什么,却总得你们的帮助,我心中有愧。不如,我给你们银两可好?就当是我买的。” 给银两她心中多少能好受些,总不至于白拿了去。 牛大婶子说,“不用不用,这些深山里的活物也不是我家养的,只是寻了时机给捉了回来,哪里能收你的银子。再来,我们一辈子也没出谷几次,拿着这银子倒真真是没个用处。孩子,听话,莫同我们生分,左邻右舍相互帮点没什么。” 这深山药谷中确实没有使银子的地方,万贯家财在这里到不见得是好事。人一生生老病死最是常事,最担忧的便是身体出什么状况。而这里的药材都是凉山深山供应,谷中还有位活神仙,大家温饱之余健康有了保障,便没有多余的念头。 可牛大婶子越是这么说,奚钰心中便越发不安,日后在谷中住的日子还长,她总不能一直这么依赖大家下去。 大牛见奚钰还是不肯收,便道:“沅姝,你不肯要,可你家里有病人,病人最该补一补,山中活物自是比家禽的营养好,你就别客气了。” 奚钰听了这话倒是顿了下,却当即想起前一次收了药童于她送来的人参,九叔不高兴了好些时日,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收大牛给的野兔了。 “不可不可,我家相公身体自是紧要,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这兔子。若我们想吃野味了,到时候我那菜园里的菜熟了用菜跟你换。就这样,大婶子,大牛,谢谢你们好意,我屋里还煎药呢,就不多打扰了。”奚钰婉言谢过,转身跑了。 “……欸,这孩子……可惜了这么好个姑娘,偏偏相公是个不能动的。唉,这天真是不公平啊,生叫好人受折磨。”牛大婶子住着木杖在地上点了点,一脸的惋惜。 大牛好一会子才出声道,“我听药仙家的药童说,沅姝家的病人已经大有起色,半年前来谷中时连药仙都说那人活不了,如今命救回来了定能痊愈。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想沅姝家相公定是个有后福的。” 牛大婶子住着木杖往屋里去,说道:“我看沅姝家相公定是贵人,听你二婶子说当日送沅姝与她家相公来谷中的那位老先生鹤发须眉,长得就跟神仙一般,听说是药仙的友人,沅姝相公是那仙人亲自带来,想想定也不是一般人。” 大牛听他母亲这一说,倒也想起那日的情形,良久不再多话。 牛大婶道:“沅姝家不肯要也是怕谷中人说闲话,别让人说你是惦记着沅姝娘子。你杀只鸡炖了,熟了后我给沅姝家送一碗过去,这就不怕再有人说。” 大牛一听,觉得还是他娘考虑得周全,赶紧提着山鸡,起刀一下去,给鸡头宰了,三两下处理干净就开火。 奚钰回家时才轻松了些许,将熬好的药倒碗里往屋里走。 奚钰进屋时盛绝睁着眼看她,他全身经脉锯断,眼睛能转动,嘴能开合,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身体苏醒的全部功能。 他转动眼睛看她,因为头动不了只能斜视。奚钰走近他,床榻前有个储物的小柜子,柜面一合便能当桌子使,她将凳子移过去,自己坐在床前,边吹着滚烫的药汁边道: “九叔别急,钰儿这回再没拿别人的东西,大牛给了两只野兔,我已经给他家还回去了。”顿了下,又道,“倒是大婶子太热情,叫我拒绝得好不忍心。” 转头看盛绝,脸颊上满是柔情蜜意,笑道,“九叔今日精神好多了,到这半日都没睡呢。” 盛绝想说什么,唇际微微龛合,却始终没出声。奚钰笑笑,知道他很想回应,他未能出声也半点不恼。端着药碗搅着药汁轻轻吹着,好大会子后自己尝了尝温度,这才放下,起身将盛绝扶起来,靠坐在床榻,用绢子轻轻擦去他滑出唇角的口液,并未觉得这又多让人作恶。为他做任何,她心底都满载柔情。 奚钰一手掌着他,避免他滑到一边,一手端起药碗来,盛绝道: “钰儿,吻我。” 奚钰听了嘴角微微扬起,又放下碗,伸手抱住他,柔软唇瓣贴在他唇际,轻轻了下,道:“好了么?该吃药了。” 盛绝应了声,奚钰调了下位置,自己坐在床头,将盛绝拦在怀中抱着,这才伸手端着碗,一手端着,一手喂他。 奚钰仔细的注意着盛绝的一举一动,每一天她都能发现他在好转。今日她就发现他开合眼眸的次数比昨日多了,要知道这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是极不易的。 奚钰忍住心底涌出的欣喜和酸涩,一勺一勺的喂他。盛绝的手指微微再动,他已经渐渐有感觉,只是经脉俱断,提不起力来而已。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好起来的迹象。 盛绝吃了药,奚钰抱着他坐了好一会子才让他再躺下去,道,“九叔,我烧饭去,你等等我。” 盛绝合了下眼睑,奚钰端着药碗出去。 他们吃的主食里每一样都掺了药在里面,掺在饮食里的做法是奚钰特意询问过药仙才敢这么做。 奚钰这边膳食煮好没多久,便听到牛大婶子喊她的声音,奚钰一愣,赶紧跑出去。只见牛大婶子佝偻着身子拄着木杖三步一喘的往她家来,手上提着菜篮子。 奚钰一看,赶紧跑过去接人,“大婶子你怎么来了?” 一边扶着老婶子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边说,“大婶子要做什么您喊一声,沅姝听了马上就过去找您,何须您亲自走这一趟。” 路虽不远,可老人家这样的身体要是在路上绊一下,那还怎么得了? 牛大婶子倒不觉着有何不妥,伸手拍拍她的手道:“婶子给你送点山鸡汤来,刚炖的,起锅就装了的,还没跑气呢。你家相公病了这许久,哪能不吃点补补?” 奚钰听了心里顿时感激情绪上涌,看着这位拄着拐杖给她送鸡汤的老人心里顿时百感交集,良久都找不到话说。 牛大婶道:“快,孩子,拿碗来装着。” 奚钰咬了下唇点头,心里的感激不能言语,这份情,她记下了,若有朝一日能离开药谷,她定涌泉相报。 进侧边的灶上拿了瓷碗出来,牛大婶子给把撞在罐子里的汤倒出来。确实全是汤,她合计着鸡肉还得煨上一些时候,这先送点鸡汤过来正好就着晌午饭一起吃,鸡肉炖好再送点肉过来。 即便是鸡汤,奚钰也万分感激了。 当初身在高位时不知这一碗汤水的可贵,如今这汤碗端在手中万分沉重。 “新鲜的山鸡汤,补身子最好。”老婶子把最后一滴汤倒在她碗里边说着。 奚钰点头低低的应着,端着碗进屋里用盖子盖起来,跟盛绝说了声送老婶子回去后赶紧出来,扶着牛大婶子回去。 牛大婶边走着边夸着孩子懂事,就是可怜命不好。又叹息当初自己嫁的相公也是个病痨子,生下大牛没多久当家的就去了。她一人养着儿子日子过得心酸,那时候全仗着药仙和谷里人的接济,不然她哪里还有那个命活到现在。 如今是看奚钰跟她当年一般模样,心中那份怜惜便应然而生。 奚钰回来时眼眶有几分发红,在屋外头静了好一会子才进屋里。端着鸡汤和药膳进屋,盛绝看着她。 道:“今日之恩,日后再报,钰儿无须诸多挂怀。” 奚钰点头,当初的盛绝身处云端高人一等,因云泥有别,从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如今,那偏执性子生生已被扭转几分。 奚钰吸了口气,再坐下来,扶着盛绝,道:“九叔,先喝点鸡汤开胃。” 他们快一个多月未沾油腥了,尽管有补药维持,可这样对他康复也不好。可他们家里实在也没有能与人交换的东西,恩师杨公留给他们的银两在这深谷中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等于两手空空。 盛绝对食物从不挑剔,即便当初还是帝王时,他对饮食也甚少在意,而今吃了几个月的素,倒确实有些食不下咽。然而,若不进食身子便不能康复。因着她,他断筋错骨的苦都忍了,咽下糟糠又有何妨。 “你也喝点,我这身子,不宜大补。”盛绝看她的目光柔和,她心中再苦再无助,只需他这么瞧她一眼,她便精神了。 奚钰只顾点头,碗里的汤却给他喝了大半碗,剩下的也倒进了饭里伴着,一勺一勺的喂他。 盛绝今日比往日多吃了几口,奚钰心里欢喜得很,就着他吃剩的饭几口吃了。 盛绝看着她的目光由柔和变得暗淡,他的娇儿,本该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如今却要伴着他吃这等苦。眼眶泛酸,头当即转向里侧,热泪横流。 奚钰吃着饭没注意,吃完后将柜面收拾了出去,把厨房里的事做完这才又进屋里来,这一进来便看见盛绝的头转向了里面。 她心中一喜,即刻奔过去,蹲在床前,压抑的声音中带着克制的激动,伸手握住他的手,道:“九叔,九叔你转头看我?” 盛绝一顿,缓缓转头,他自身到未曾注意有何不一样了。奚钰见他当真能转动脖子,鼻子一酸,即刻眼眶滚出两窜晶莹泪滴来。 “九叔,您又、您又恢复了一些。”奚钰扑在他身上轻轻抱着他低声道。 盛绝这时才发现,目光微征,在唇际拉出一丝笑容。他想试图动动手,手指微微能动,却依然无力。 当初药仙铤而走险,于他断筋错骨,放血散毒,千疮百孔的身躯仅剩一口气吊着性命。连他自己都觉再醒来已是无望,由着药仙更进一步摧残他这尊躯体,只道身上余毒扫除后,他若还有性命在,便为他接骨续筋。 如今想来,药仙确实不曾趁机将他加害,对周遭之人的不信任到今日,他开始敞开心怀。 “会好的。”盛绝道。 奚钰抬起头来满脸的泪痕,看着他连连点头。忽而又笑道,“这是好事,我哭什么呢,九叔可别取笑钰儿,钰儿没哭,钰儿是高兴。” 这话说着声音又禁不住的哽咽。 ------题外话------ 有点冷清哈,过几日老友们找来就热闹了。 真的抱歉,每日稳定更新不行,明天要回一趟老家,接着要陪我姐去趟上海,前姐夫被人杀了,可怜我那小侄子啊,说是哭得连声音都没有了,唉,我们得去把小侄子接回来照顾,唉,家里都乱了套了,老家也来事,家母好几天都没睡着了,事情真的太多,也请大家谅解,唉,最近一天都不知道叹多少次 最后,还是请大家支持家奕,新文已开,昨天已经传了一周的存稿,所以不用担心断更。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三 次日,药仙早早便来复诊了。 药仙是年岁已过九旬的老者,鹤发童颜,宽大袖袍随风飞扬,颇有几分世外仙翁气息。常年拈一根银针把玩在手,即便诊脉之时,银针都不离手。 药仙身形枯瘦,肌肉萎缩的面颊上独独一双眼睛犀利有神。谷中之人与药仙同住几十年,皆以为他是德高望重的仙翁。其实不然,这位老人家生得虽慈眉善目,却真真是位极有趣的老顽童。 仙气、庄重等物事那都是盲目崇拜的外人展露的一面。 精锐目光进在进屋时便扫了眼床榻之人,心道气色是好了不少,想必照顾他那丫头想了些法子的。 不动声色进屋,一手拈针,一手把脉。 每当此时都是奚钰极紧张之时,一来是盛绝的病情,再来是极怕药仙那另一只手上的银针一个不当心往她可怜的相公身上扎去。故,只要药仙把脉,她定在他三步之内,以便真有那不当心的意外发生之时,她好及时拦阻。 “恢复得不错。”药仙起身便收药箱子准备离开,可奚钰哪能如此简单便让他走? 出门时便将药仙连拖带请的请到了堂屋,边上茶水边问道:“药仙前辈,我相公何时……” “这问题老夫应多少遍了?不答,不答。”药仙孩子气的一缕花白胡子哼声道,继而手拈银针赏玩,在他眼中,这银针那是极优美的,单薄得令人怜惜啊。 药童在一边想帮忙说话,开了几次口终于道:“师傅,您来之时不是还说估沅姝相公的病情在您掌控之中么?是如何的结果您告诉了沅姝也叫她不再担忧啊。” 药仙心道,这女娃子就须得急一急,放才知道他药仙是重要之人。 药童这话一出,药仙抬眼便瞪过去,手形一动,桌上的杯子即刻朝药童飞过去,奚钰心疼杯子落地会砸碎,劲风稍启时便出手横空拦了下来,生生断了药仙教训药童的机会。 药仙桌子一拍,道,“好你个女娃娃,你不想要你相公性命了是么?竟敢跟我作对?杯子放下!” 奚钰当即讨巧道:“晚辈这是怕摔了东西,您也瞧见了,晚辈这屋里就这么几件能使的家具,摔一样便少一样,还请药仙明察呀。” 药仙微微合上眼面无任何表情,睁眼之时即刻笑容可掬,道:“不摔便不摔!” 奚钰闻得此言便稍稍放心,可却在她松气之时药仙手中银针当即破空而去,目标只朝奚钰手中之辈,‘嘭’一声杯子瞬间碎裂,清脆之声乍听之下叫人生寒。奚钰哪里料到药仙会忽然出手,避之不及虎口当下被震得生疼。 银针与碎瓦落地,药童低垂着脸即刻上前捡起银针恭恭敬敬给他师傅送去。 药仙心情颇好的抹了下花白胡子,拿着宝贝似地银针得意朝奚钰看去。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这丫头身怀绝技?可偏生她就是不愿同他动手过招,回回都叫他好生没趣。此刻见她面色有变,心下身为高兴。 奚钰稳了心神片刻,她别的倒不惧,就惧惮药仙身上那把银针。自然,这等机密信息万不能让药仙知道,若是被他知道,怕是日后有她苦恼的。 奚钰弹弹衣袍,道:“苍天庇佑,岁岁平安。” 药仙笑得一脸骇人,想想那苍老的面只剩一张人皮还覆盖在头颅上,此刻又笑成这般模样,那光景该是何等慎人。 “丫头,你要跪拜老夫门下,老夫便将老夫生平绝技飞仙针法传授于你,如何?”药仙当真不嫌弃烦,每回过来便要诱惑她一次。 这说话间奚钰已经将地上碎瓦收拾了,抬眼眉间带笑,道:“晚辈蒙前辈错爱,只是,晚辈已经入师门,前辈定然知晓九霄山的规矩,入山者一生一师。恩师杨公待晚辈恩重如山,晚辈如何能背弃师门令择良师?” 这对答言语连一旁小童都能一字不差的说出来了,偏生这一老一小二人每次都说得那般一本正经。 药仙同样一撩胡子,左哼哼了右哼哼,起身拂袖欲走。自然,这每月都要出现两遍的场景今日定也避免不了。 药童拉左边,奚钰拉右边,“药仙前辈若不用了早食再走,便是与晚辈置气了,晚辈无能,只能择日三跪九叩于前辈请罪!” 奚钰这话似乎每次都说得真心,这也是药仙听得舒服的原因。倒是左边的药童背过他师傅极快的翻了下白眼,直摇头师傅这老顽童竟让人为难。 药童不知的是,身边二人不单单只是推攘,而是在斗法。 今日药仙运了六层功力集中在右手,奚钰一碰上他枯瘦如柴的手骨时便被内力震了一下,当即暗暗运功抵制。 三人竟僵持在原地,药童奇怪,脚本不对,以往不是一拉师傅就回去了么?此般为何纹丝不动? 弯腰侧目去看奚钰,却见她面色微白,额上细汗密布。药童没工夫,可他懂医理,瞧得奚钰面色苍白,额上虚汗直冒,那是内力消耗过大之状。即刻松了师傅往奚钰身边去,道: “沅姝你怎么了?可是晚间着了凉,以致今日这般虚弱?”适才好好好的,如何突然就病了? 奚钰不言,药仙面上惊骇的笑容也缓缓收敛,暗暗提功。他是暗暗赞赏这丫头好悟性,前一次他紧紧提示她调戏时顺序,她竟一点就通,这短短半月间功力再次大增。 直可惜,如此天资聪颖的女娃娃却是杨老鬼的弟子,他坐下弟子不少,资质也属上乘,可要拿来跟这女娃娃放在一起,那就差远了。心里好生叹息当初晚到一步,不然,这般好的苗子若跟着他,定有大成。 也是药仙惜才,终究舍不得放弃这么个好苗子,所以才一再提点,助她一臂之力。 药童见师傅与奚钰二人神色都不动,想伸手将奚钰扶进屋里去歇息,却又不敢出手,他师傅在呢,叫他如何敢放肆? 奚钰终究不敌药仙内力,被震开之时接连后退两三步才站稳。 “气虚体弱,肝火旺盛。”药仙说,“练气还需在打坐时调理,注意气息的吐纳。至于后者,少忧心便可。” 奚钰点头,“晚辈受教。” 药仙话落一甩飞袖又坐了回去,奚钰赶紧又上茶。这谷中另一样好处是茶叶都是新鲜采摘的,晨间取那叶尖最嫩之处以甘露煮之,其茶味甘馨香,别有滋味。寻常人自是吃不出那特别之处,药仙却是品茶的个中高手,味蕾极挑。 奚钰往日最羞于出手的便是家中没有东西招待药仙,今日她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昨日晚间大牛给她送来的山鸡肉她本欲推拒不要,喝了汤已经令她感激,再者这鸡肉盛绝也无法咀嚼,可后来思及药仙今日会来复诊,这便才收了。她连尝一块都没舍得,全留下了。 饭菜上桌,药童是一块鸡肉也没夹,频频对奚钰使⑴ ⑶8看書網吃。奚钰笑笑,药仙倒是毫不客气,一派风卷残云之资,见药童与奚钰二人都不动筷,主动将汤碗往自己身边拉,好心道: “不吃啊?不吃可别浪费。” 药童眼瞪得大大的,药仙抬眼给他一眼,药童赶紧垂头扒饭。 离开时候药仙道,“丫头,谷里人给你东西你收着就是,这谷里的人大多命都是老夫救回来的,你吃他点东西怎么了?” 奚钰被药仙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药童提着背着药草篓子准备上凉山采药,经过她时说道:“沅姝,师傅是拿你当自己人,师傅给谷中人诊病施药,从未收取任何财物,所以若有人寻了路子与你送东西,你收着便是,相比师傅施与的,我们收的便算不得什么。” 奚钰听言方才明白,含笑点头,“我省得。” 药童对着她笑,继而道:“那我便上山采药去了,过会子便送药来。” 奚钰点头,道谢又忍不住问,“小童,你可听你师傅说我家相公的状况?” 药童想了想,道,“是听他提及过,沅姝你别担心,我师傅说能好,便一定好。今日我瞧你家相公气色比上回好了很多,还能微微活动,想来师傅已经开始准备为他续筋接骨了。” 奚钰一听面色大喜,“当真么?” “应该错不了,师傅今日来只是确诊你家相公康复状况,想来离师傅预算之日是吻合的。你没发现今日师傅都没骂人么?”药童一脸认真的说,生怕她不信似地。 “是了是了……”奚钰点头,心中期盼再起,等不及将此消息告知盛绝,转身便进了屋,连同药童招呼一声都忘了。 “沅姝……”药童招手还有话未完,却见奚钰已经进了屋,药童叹着气转身踩着轻功上了凉山。 奚钰疾步入内,坐在床边面上眼里皆是满满笑意。 盛绝也勾起淡淡的笑容,道,“何事如此开心?” 奚钰头往他颈项处靠去,轻声笑道,“九叔,药童说前辈此次来是确诊你的情况,据闻离前辈估算时日相差无几。如此,便已经开始准备为你接骨续筋了。” “嗯。”盛绝轻声而出。 此时,深谷外,几人翻山越岭风尘仆仆踏着星月赶来,连着大半月的奔波以令人疲惫不堪,却在见到这最后一座山时几人面色皆欢。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四 四骑良驹在凉山脚下飞奔,马蹄声阵阵,踏过荆棘重生的官道,卷起尘土飞扬。良驹疾驰而过,片刻后尘土再次归于宁静,恢复那无人问津之貌。 “师傅,前方无路。” 说话之人是以为眉目生得极为俊秀的少年郎,木若璀璨星光,灼灼生辉。肤色微黑,使得俊秀样貌生生添出几分刚强来。瞧他一身青衣劲装打扮,想来年纪未到,并未素冠,只是将发丝以青色发带绑在头上。 而此人真是襄阳王府的小公子奚良华,他右侧之人一身黑衣劲装,面色冷酷则是夜千痕,左侧之人虽有些年岁,却依然健朗,他便是高贤,在夜千痕右侧之人便是那曾经惊鸿一瞥的璇玑公子。 夜千痕看着云烟四起的前方,完全辨不清方向,这官道似乎也止于脚下一般。夜千痕微微惊疑,绝不会走错道,起程之时他反复研究过线路。 然而前方大雾越发深浓,夜千痕目光微疑,再次拿出绘制在牛皮上的地图再次确认。身侧的璇玑也勒马靠近,目光看过去。 “药谷在凉山深山深处,我们绕着凉山脚下跑了两日,这标记之处便是前方。”夜千痕低声而出。 良华一听,问道:“会不会是我们在通途岔了道,错过进山的入口?” 高贤一听,觉得甚为有理,沉思道:“这凉山入口有没有任何标志,倒叫人好找。如此定是那药谷主人药仙的注意,想来那药仙定然性情怪,若是常人岂有拒绝来访之意?” 夜千痕并未出言,仔细看着周围地势再反复看了地图,继而确定道:“是这里没错!我想前方定有玄机。待我策马前去打探,你等再此稍作歇息。” “师傅,我同你一起去。”良华出声道。 夜千痕抬手制止,道,“我自有分寸,你在此歇息。此山中暗藏玄机,能避开乱世近几十年不被入侵,定有过人之处。” 夜千痕话落便转身朝前方去,浓雾密布,越接近便浓雾便越重,还未踏进浓雾深处他便已瞧不清地面之路。待头微微昏胀之时方才惊愣着回过神来,立马起剑斩断为身边物事,听得植物断裂之声,当即闻声变位,脚踩轻功退开数丈。 而远处之人瞧得身为不解,他们只看到夜千痕下马后分明离那浓雾甚远,而他却一动不动,甚至拔剑砍了身边茂密的荆棘,众人皆不明所以。 夜千痕往回走,将大家都目光都透着古怪,便问:“何事?” 良华指着他适才挥剑之处问道:“师傅,你为何要砍那边的荆棘,难道那跟入口有关么?” 夜千痕稍愣,回头看去微惊,他分明,已经进入浓雾迷障,而此地看去却仅走了一半。顿时缓下心来,那雾里果然有乾坤。 “如何?可有发现什么?”璇玑问道。 夜千痕微微点头,他行走大江南北,自然是见过些世面的。那浓雾定非普通山中晨雾,而是人为设置的迷障,在环绕的迷障气体中含有别的气体,足以令人产生以假乱真的幻觉。此迷障若是谷中人为阻止外人进入而设置,那便无毒无害,倘若是宵小之辈设置,那迷障中定有剧毒。 夜千痕微微思量,想来此处便是入谷之路,对身后三人道:“前方是迷障,不过,我断定这便是入谷的出入口,这是避毒丸,一人一粒,谨防迷障有毒。” 此言落,夜千痕摊开手掌于各位没人取一粒,继而再道,“我此前分明已入迷障,却仅仅看到幻象,如此,各位看好距离,闭上眼往前走,未走过自己丈量的距离,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千万不能睁眼。” 璇玑、良华与高贤似懂非懂,不过还是严肃点头,这山间烟雾袅绕,阴气沉沉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不过夜千痕见多识广,判断定不会出错。 四人中仅璇玑不会功夫,夜千痕多言了句,“记住,万莫睁眼,只需前走,到心中丈量的地方才可睁眼。” 璇玑点头,心道定不能成为众人连累。 “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为步,此去近十丈需迈足三百步才可停下,都记住么?”夜千痕目测看去说道,若他未猜错,迷障中心便也正是迷障之外,他们此刻看到的浓雾处其实是安全界线。 四人牵着马闭目往前,然而才在半途中身后马便不肯前行,几人不得不停住拉扯缰绳,夜千痕顿时道:“弃马!” 他本是大声一喝,然而其余三人却只听得风声过耳,凄厉之声忽远忽近响起,几人虽未听到夜千痕的声音,却同时选择松开缰绳。 夜千痕是早有所料,故第一个走完三百步走出迷障,此刻他转身看去,只见半途中的四匹良驹在原地打转,忽而一阵烟雾吹去,四匹马被浓雾团团罩住。片刻后,浓烟散去,已不见马的踪影。 夜千痕心中大骇,再看往前行的三人。 璇玑面色凝重,一身白衣随风而起,看他面容有动,想来是听到什么或感受到什么。倒是佩服他的定力,他眉间紧扣,手握成全,冠玉月蓉此刻已有几分狰狞。见他步履维艰,片刻才踏出一步,却一直不曾放弃。 夜千痕试图提示,可显然他未听到半句。璇玑没有功夫,却总算也顺利走出迷障。三百步停住,夜千痕道: “璇玑?” 璇玑闻声这才睁眼,与夜千痕互相点头,夜千痕道,“你适才为何不走?” 璇玑微顿,这厢心下骇然仍在,道,“不过是早年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罢了,想来那迷障厉害之处便是放大人的脆弱与恐惧,好在我以此拉回了神志。” 夜千痕看去,他手腕血迹斑斑。璇玑再不多言,将手腕处的银钗拔下,继而再度插上发髻与玉簪并列。夜千痕也是此刻才发现璇玑束发的除了玉簪外还有根银钗。银钗样式虽简单,不过却是女子款式,料想那钗对他极重要,若非如此,也断不会时刻带在身边。 夜千痕目光回撤再朝后面二人看去,顿时大惊,“糟,良华……” 璇玑也侧目看去,只见良华坐在地上痛哭不断,匕首在他手上挥舞。想来如此失声痛哭应是良华这多年来头一次。 “能救他么?”璇玑道。 夜千痕摇头,一入迷障便是毫无交集的世界,即便近在咫尺也碰触不到对方。 说话间前方的高贤却已经开始动手,招式狠戾,出手极重,呈现与人对打之势,璇玑有几分急,道,“当真没有办法?” 夜千痕摇头,再看去,高贤被自己内所震,口吐鲜血晕倒在地。璇玑欲上前,夜千痕即刻将其拦住,“你进去,便如他们一般出不来!” 顿了顿,再道,“我们先想办法进药谷,药仙是悬壶济世的圣人,设此迷障只为阻止擅闯之人,定不会有性命危险。” 夜千痕这话刚落,便有浓烟瞬间将人掩住,半丝不见,浓烟散去之时良华与高贤已经不在。 璇玑面色大骇,回头看过去,平静得诡异,没有缭绕烟雾,只瞧得杂草丛生的道路绵延出去,眼前没有任何阻挡之物。 “他们……” “要救他们,须得先见到药仙。”夜千痕拧眉道,璇玑不再言语,今日所遇,实在匪夷所思,跟上夜千痕往前走。 前方一直是平路,然而路的尽头却是悬崖。 “这……”璇玑诧异,夜千痕也皱眉,悬崖? 望向对面,对面山峰若隐若现藏在云雾中,难道悬崖下便是药谷?可这万丈深渊谁敢冒然一试?且不说深渊下方是何物,若非轻功绝顶之人,下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夜千痕忽而想起玄音来,手取一叶吹出特殊音律,音色极细,瞬间在深渊峰峦中环绕。若她在此,定能与他回应。 奚钰轻轻枕在盛绝胸膛,低低说着话,大多是些无关紧要之言,但他却听得极仔细。 忽而传入的旋律令奚钰微微一顿,继而坐起身细听。盛绝抬眼看她,道: “何事?” 奚钰细听之下,侧目看他笑道,“有客临门,九叔去去就回。” 盛绝含笑看她,奚钰俯身贴近他面颊,然后起身出门。世间除了恩师杨公与她能吹出玄音外,仅有一人,那边是夜千痕。 奚钰在外听清了千痕的急切,即刻脚踏气流飞身而起,跃上凉山在参天树木间穿梭。崖壁有一根千年藤蔓垂至悬崖中端,奚钰身如飞燕,轻松而上,至悬崖中断微顿,手握藤蔓再度一跃而上。 只瞧得她衣袂飘飘恍如世外仙子飘然而来,玉足轻轻点地,面上浅笑绽放如同那冰天雪地中忽而绽放的光彩一般夺目,叫人心神俱醉。 “钰儿……”璇玑轻声唤道。 “璇玑。”奚钰含笑看他,见到璇玑,倒令她甚为诧异。 夜千痕走向她,奚钰见夜千痕心中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到如今不离不弃之人,竟是当年要取她性命之人。 “你来了。”她道。 万语千言难出口,在这三字饱含了太多感情。 夜千痕点头,深潭幽静的双目将她注视,欲言又止,最终未出声。他虽没说话,然而他心中所想表达之意,她全都了然。 ------题外话------ 推荐新文《禁药,权色堕落》,感谢支持…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五 奚钰带二人到了药谷,请药童将她两位朋友带回来。 药童点点头,目光却一下一下看向奚钰身后两位,来两个不算,还有两个?当药谷是市集吗,想来就来! 高贤与良华被药童带回来,两人面色还有几个恍惚,良华满脸狼狈,发丝打散开乱糟糟披散在身侧,脚步踉跄虚幻。高贤则面色沉痛,双目沉浸如死水。 奚钰远远见得良华模样当即微震,那般俊秀的少年怎会被糟蹋成这般模样? 药童是整日在山间飞走之人,其轻功自然在人上之人,几个起落便稳稳落在奚钰跟前,奚钰面色担忧,“他二人……?” 药童并不奇怪,无所谓道,“他们还沉浸在回忆里,或痛苦不堪或伤心欲绝,并无大碍,过会子便好。” 奚钰稍稍放心,良华深一脚浅一脚走来,远远瞧得奚钰在,当即扒开盖脸的发丝眼神激动,萎靡的精神即刻抖擞,远远朝着奚钰飞奔而来。 “沅姝,沅姝……” 奚钰无奈笑着,适才还担心这小子傻了,这眼下瞧他这般生龙活虎,想来已无事。 良华朝奚钰飞奔而来,犹如猛牛一般撞向奚钰,伸手把下意识后退的奚钰抱进怀里,朗声大笑,肆意而洒脱。 “沅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沅姝,沅姝你说这是不是缘分?”良华大声道。 这一幕叫身旁之人皆皱眉,夜千痕侧目移开,璇玑目光下拉不看。倒是药童惊得嘴巴能塞鹅蛋。直直瞧着相拥的一双人儿,反应过来后跑上前极不客气伸手将两人拉开,嘴里嚷嚷着: “不得了不得了,这成何体统?沅姝可是有相公的,岂能受你这浑人玷污,走开走开……” 良华被药童生生扯开,转眼狠瞪过去,“你是何人?” 药童身为药仙嫡传弟子,他能怕谁?一个不高兴给赏你两针有你好受的,不甘示弱的瞪回去:“我乃药仙尊者身边精明能干、妙手回春、博学多闻、无所不通的药家小童药童是也!汝,又是何人?” 良华撩开披肩发丝,再潇洒一撩衣袍,不服输道: “哼,小爷乃襄阳王府智勇双全、雄才大略、人中骐骥、无所不能的奚三公子奚良华是也!” 药童别的没听到,倒是听到了个襄阳王府,当即撇下上眼皮朝良华瞧去,不屑冷哼,道,“我道是哪来的登徒子,原来是侯门世家出来的轻浮浪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小王就了不得了?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师傅的药谷,在此地,我药家人最大!” 良华,眼一瞪,还没见过这般猖狂小人,竟然与朝廷叫嚣。 “你……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即便此地为药仙所僻,也掩不去皇家天下的事实!”良华冷声反驳。 奚钰眼看这两孩子就要打起来当即出声道:“行了你们,切磋去山里,别当着大家面,碍眼。” 药童立马‘嗖’地一下行至奚钰身边,道,“姑娘,他是你何人?”要是被强迫的,小童扎死他! 奚钰笑道,“族弟,我乃奚家长女。” 药童立马瞪大眼来,皇亲国戚!瞧着奚钰上下一扫,怪不得他瞧着她就是九天外仙子下凡,原来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 忽而又想起那躺在屋里动弹不得病相公,她是郡主千金,想必那病相公也非凡人。 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才配得上这谪仙女子? 继而这又转身冷冷瞥了眼良华,心底冷哼,即便家姐也不能这般放肆吧,要是沅姝家那病相公瞧了,定给气得断气,沅姝家那病相公可不是个善茬儿,脾气古怪着呢,连师傅都敢指责的活死人。 “小童,今日多有麻烦,沅姝在此谢过,也便不多耽搁你了,你不在草庐药仙前辈定不习惯,你还是快些快些回去吧。”奚钰对药童俯了下身谢道。 药童心底生出几分不高兴,好歹这两落魄的是他给带来的,怎的这会子功夫就让他走了? 奚钰再笑道,“今日沅姝挚友远道而来,小童若不嫌弃,也随我一起去家里坐坐?” 药童立马高兴的拒绝,道:“不了不了,我正备药呢,药好后还得给谷中人送去。若寻得空了,我便来找你。” 奚钰点头,看小童身影消失后这才领着几人往茅屋去。 几人虽不再言语,心中却感慨颇多,寻觅这大半年,总算找到了。也是机缘下遇到九霄山圣君杨公,当初杨公正是听得夜千痕吹出玄音才现身,也才有今日相聚之日。 良华行走间还不忘回头看药童,虽鄙夷那药童蛮横,却实在惊讶药童的轻功绝技。良华心中暗道,那小子定是炫耀才那般展示,即便得知如此,他依然震惊。 奚钰道,“你若在谷中住一段时日,那轻功提升两层不在话下。” “当真?你教我么沅姝?”良华面上笑容再起,那伤心往事已早早抛开。 奚钰但笑不语,这山谷中,无论老少脚下皆厉害过寻常之人,虽不会功夫,可整日穿梭于起伏的山地间,谷中人如今皆如履平地,那个中绝技已在无形中生成。若在这深谷中生活,必然会练就十八般武艺而不荒废任何。 到了屋舍,高贤已不待奚钰出声便匆匆进屋见他家主子,听闻主子被药仙那个老不死的震碎了经脉,到如今还不能移动片刻,这事他是半点不敢想,一想,便心口痛,一想便欲将那药仙老头儿千刀万剐…… 璇玑与夜千痕识相的在外间站立,盛绝那边孤傲之人,如今落得如此田地除非亲近之人,定不愿任何外人瞧得那般光景。 瞧得他二人一黑一白并立,暖风过去掀飞衣角,分明矛盾得很的两人,这厢瞧来竟也有几分和谐。若晚间出没,倒是能唬住几个人。 “沅姝,我去瞧瞧贵人姐夫如何了,听杨公尊者言及贵人姐夫虽清醒,却没了大半性命,如今就靠一口气撑着,我得去瞧瞧是真是假。”良华也紧跟着高贤要进屋,奚钰即刻伸手将他拽回,道: “且想将自己打理好再进去,莫叫你姐夫瞧见你这邋遢样。” 良华哼道,“沅姝,你……还是这般护短!” 良华虽这般说,却在左侧茅舍下的敞开式厨房舀了瓢水出来将脸洗了,又把头发打理好,勉强擦去身上的灰,很快,活脱脱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便出现。 奚钰叮嘱他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良华不耐烦道,“沅姝,这些我都明白,你不要将我当做三岁不知事的孩童好么?” “我是担心你说错话。”奚钰道。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成么?我进去看看贵人姐夫去。”良华拍拍奚钰继而抬步便进了屋里。 奚钰走向璇玑与夜千痕,看看这屋舍,便道:“今夜怕是要让你们在堂屋挤一挤了,若准备在谷中留些时日,那便再搭两间屋舍出来。” 璇玑道,“我虽所留时日不会太久,但总也会停一段时间,北地和盛都的各大商铺我须亲自管理,若离开久了我担心会有异数。” 奚钰点头,这点她早就想到,所以在看到璇玑时她才生出几分诧异。 夜千痕只道,“我留下来。”想了下又道,“高大人定也会留下,至于良华,本是来找你的,若你不出谷,他定也不会走。” 奚钰点头,“那便现在就开始打屋子吧,不是很难,这茅屋就是谷中几人同我一起搭起来的。” 璇玑回头看了眼茅屋心中酸涩不已,她曾是何等金贵之人,如今竟…… 夜千痕话不多,然而眸底神色却同样变了便,只听璇玑道:“正好趁大家都在,建一座华丽些的房子,若是到冬天都未出谷,便能挡风雪。” 奚钰叹息道,“可还得过一个夏天呢,若搭厚了,岂不闷死人?” 璇玑闻言瞬间面色微赫,想来这些年他在意的多便是手上那把算盘了,也是北地与盛都两地响当当的大掌柜,对这等民生问题确实久未涉及,所想的自然就无周全可言。 “我们怎么做?” 璇玑退而其次问道,他忽然想起曾经她为北地第二楼分楼画的施工图纸,而自己方才那话在她面前着实班门弄斧了。好在她并无心叫他难堪,无意那话。 奚钰看看天色,今日有一整日可作,她不知他们四人可支配度有多高,所以不确定能不能搭起框架,不过无论如何今晚他们是要躺地上挤一晚的。 道,“这里没有打凿石头的工具,没办法立石柱建墙。在这谷中也没那么多讲究,用木头立轻型框架就行。先去深山木材密集处选梁柱,我们一间一间的来。” 夜千痕点头,转身就要上凉山,奚钰当即伸手拉住,“等等,我去大牛家接把斧子来。再喊着良华,你们一起。” 夜千痕愣了下,有几分怪异的看她,顿了下才道:“不用。” 话落便走了,奚钰回头瞧着璇玑,璇玑笑得风华绝代,道,“夜君功夫了得,钰儿若于他把斧子,倒不知是不信他的能耐么?” 奚钰拍了下头,除了轻功,别的功夫已经很久未有作用了,倒是往了这一茬。 笑道,“我去叫良华,然后去割茅。秋天才是收茅的时候,这时候要用,只能割回来晒干才能用。” 璇玑跟在她身后,道,“钰儿,你别去了,我同良华去便是。” 奚钰回头看他,道,“你们知道哪的茅长得好么?” 璇玑哑然,奚钰笑笑,进了屋里去。璇玑衣袂飘飘的立在屋外等着,自然不敢贸然进去,无论里面之人如今如何了,那始终是天子,天颜便不是他等贱民可见的。 奚钰进屋,盛绝目光看向她,高贤同良华同时让开,屋里这么立着三人倒显得地方狭窄了,奚钰坐床前,握着盛绝的手道: “九叔,千痕与璇玑也来了,此番蒙他们不弃是我们之大幸,九叔,可允许让他们与我们同住?” 此言若是曾经,那定是毫无商量的余地,然而今日,盛绝却不再拒绝,想来也明白了几分那几人于她是何等重要。 曾经他圣旨下,她不顾性命也要带着众人一起出逃,当她富贵之时他们并未有任何索取,默默行走天涯,到她危难之时却再次挺身而出。他们于她而言,便如同高贤于他一般。 他曾妒恨那几人将她霸占,到如今才明白,他们之间的情谊深厚却干净如山涧泉水,正大光明的欣赏着,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奚钰等他应话,盛绝道,“你安排便好,为夫都听你的。” 奚钰心中当下暖流涌过,握着他的手紧贴于面,道,“九叔,钰儿听你的。” 她再解释道,“九叔,屋舍不够,还须在旁边搭几间屋子,千痕已经去寻梁木,我这便带良华与璇玑去割茅。先让高伯照看着你,好么?” 盛绝但笑无语,只让她去便是。 高贤一边一抹泪一边抱怨,道,“小主子,主子是您夫君,当初那药仙老头儿要震碎主子经脉,您为何不阻止?如今瞧得主子这般……叫我好生心痛。” 奚钰多的不便解释,只道,“高伯,九叔身中多种剧毒,伤及心脉,药仙前辈是欲置之死地而后生,铤而走险的一步,如今九叔康复神速,前辈也答应即将于九叔续筋接骨,不日便能好转如常人。” 高贤当即收泪,“当真?” “当真。”奚钰应着,药仙从未妄言,他说能好便一定能好。 领着良华出去,三人朝深谷中走,良华对药家来了兴趣,边大刀阔斧的搁茅草,边问道:“沅姝,那药仙是医者圣人,他也会功夫么?” 至少会轻功,他想,不然那臭小子的轻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便会的么? “嗯,药前辈武学造诣也相当深厚。”奚钰应道。 “沅姝,那药童的轻功与你相比如何?”良华抹去额头一把汗再问。 奚钰如实道:“我远不及他。” 良华当即心生佩服来,奚钰的功夫他过的,轻功更是卓然超群。师傅说良华的轻功世上能胜过之人甚少,可想那药童是何等威武,心道怪不得那般神气。 ------题外话------ 推荐新文《禁药,权色堕落》,感谢支持…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六 良华有些愤愤然,不过轻功而已,若论功夫,还未必胜过他。 夜千痕扛着木头在山间飞奔,想必那足有二三丈长的梁木对他而言当真毫无压力,起落间稳如磐石,毫无倾斜之态。 稳稳落地之时良华正好背着大捆长茅回来,卸下背上之物瞧着他师傅露出羡慕神色。道:“师傅,您何时教良华轻功?” 良华虽习武年岁较晚,可悟性极高,是练武的料,可轻功却是他攻克不了的一门,即便双腿绑沙袋每日跑上几个时辰,坚持半年后他依然进步不大。夜千痕为他想了各种办法,终究无法练成。 有这前因,他对药童那腾空一跃数丈的本事愤懑得咬牙切齿也情有所依了,想必是颇有几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 夜千痕将梁木轻放地面,回来时在山里顺带了几只野兔、山鸡,一掌击晕,然后人在地上。听得良华所言便淡淡瞧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地的茅,转身朝良华回来的方向,不带任何情绪道:“你不行,练好你的拳。” 并非说他不行,若有人带着良华那所学勉强能施展,如没人领着,他那轻功就什么都不算。 良华自讨没趣的跟在师傅身后,奚钰将割成的茅打成捆,璇玑即不是富贵出身,可甚早便如了艺馆,也曾是红极一时舞伶,后即便随了奚钰掌管各大酒楼艺馆,也轮不到他做搬抬抗打的杂事,所以这与奚钰此时的利落相比,他倒显得有几分笨拙。 生茅叶片虽不比晒干的茅草锋利,可若不小心也能伤人。奚钰目光扫过去,璇玑那双纤白的手已经满是红痕,心底叹息却并不多言。 她知璇玑心性强,若是让他停手休息,免不得会让他多想,以为她多嫌弃他。 夜千痕来时奚钰松了口气,她实在意识到自己错了,璇玑的手不是干活的,即便不再拨玉弦,也是握笔写账的先生。兴许高贤都比璇玑实在几分,然而她却不放心让璇玑照顾盛绝,盛绝没有接骨续筋之前,她不会让他见到任何令他心生不安之人。 “千痕。”奚钰抬眼而去,千痕大步而来,身后的尾巴自然是良华。 夜千痕点头,示意都交给他。奚钰也不推迟,松手自己站在一边,顺道拉开还在试图努力的璇玑。 她自己退开其实是告诉璇玑,不用逞强,他们之间没有这般顾忌,可以便可以,不行真的无须勉强。都是生死之交,不会因为此番谁多做少做而另眼相待。 夜千痕确实是万能的主,什么事到他手上都能高效的完成。不过多久,奚钰三人割成的茅草便被夜千痕打成捆,只瞧得他掌风而过,断竹后用割茅的刀三两下削去竹稍枝桠,刀光一闪,两刀下去,竹竿首尾便被他削尖。 将刀收起,示意良华带上,继而用竹竿将成捆的生茅串联,再用剩下的麻绳前后绑结实了,提着便脚踏劲风先行。 这当下是瞧得几人暗暗生叹,璇玑在夜千痕出现之时自然听得奚钰那声音里的欣喜,然而此时却实在有愧。 良华赞了声,转头看奚钰,道:“沅姝,原来你把我师傅当苦力使!” 奚钰瞪他一眼,反手一巴掌将他拍飞,这话能当着本人面说么? 拉了下璇玑,带着他们回屋。 奚钰回去时瞧得地上的兔子面上露出笑来,让没事儿跟着瞎转悠的良华去剖了兔子,特意嘱咐了别弄坏兔毛,到冬天时御寒就靠它们了。 璇玑抬眼看看旁边的厨房,再看看院坝里的树和生茅,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帮良华。跟夜千痕在一起,他实在是相形见绌,曾经便有此般感觉,而如今更甚。 奚钰动手将生茅拆散,准备抱一边围着屋檐铺开,要铺在别处,这院坝上就这么点地方,铺上了就挡道。她敢动手,夜千痕就拉开她,成捆抱过去: “我来。” 奚钰笑了下,紧跟着走过去,一起将生茅铺开,她道,“夜千痕,你来了,我才能松一口气。” 她并非嫌累,而是怕她自己坚持不下来。好在盛绝一日日好起来,叫她压抑苦楚的心里渐渐好受几分。 想当初才来之时当真过得好生艰难,恩师留在药谷陪照顾他们三个月,盛绝醒来后才走。之后便是严冬,就这简单的茅屋也是谷中人施舍下帮忙搭起来的。 寒冬腊月再苦,都没有她对恩师的愧疚来的深重,初来的三月中盛绝深度昏迷,呼吸弱到几乎没有,她每日以泪洗面,顾着盛绝便顾不了恩师。还要恩师于她打理吃食,之后每每思及都痛苦不堪。 杨公乃九霄山一代圣人,门下弟子无数,却在这深谷中为她奔波这些琐事。三月后盛绝清醒,奚钰带笑的瞬间才瞧得恩师杨公又苍老了几分,心中万分愧疚,杨公却安慰她几句终于离谷。 之后的严冬是她与盛绝此生最煎熬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严寒几乎摧垮二人的意志,棉被不防寒,每到夜间谷中寒风肆虐,几若掀翻这茅屋,蚀骨寒风从四面大方侵袭进屋,吹散人最后的体温。 没有多余的任何物事去堵住那如痛千疮百孔的漏洞,衣物还不够当铺盖的,那时她只能抱着盛绝一遍一遍的搓着,盛绝那般金贵的躯体,竟然在那严冬里被大面积冻伤,手上脚上全是冻疮,血液循环本就比常人弱,到初春三月身上被冻伤之处才渐渐好转,於堵的血液也才渐渐疏通。 好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们挺过来了,她很清楚人到一定程度便会崩溃,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最怕的便是自己生病,自己若病了,盛绝怎么办? 终日担惊受怕着,每每午夜都会下意识醒来,伸手探探身边人的鼻息。她什么都没有了,不敢想象这唯一的寄托突然间离她而去的恐惧。 如今挚友来了,她苦撑多日的心总算不再惶恐。 她并非神人,只是尘世中最普通不过的小女子而已,她不敢奢望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没那么大的本事。她想的盼的,紧紧是自己的夫君能早一日康复,仅此而已。 她需要人鼓励,她再苦再怕不能告诉自己夫君,然而日积月累下来,她越发害怕自己快到崩溃那一日,她不敢想象,若真到那一日,他该怎么办? 夜千痕心里明白,她是多么骄傲而自强的女子,这般苦,她一口一口吞了从不与任何人说。盛绝同样是孤傲之人,即便活死人都没离开她这点令夜千痕很意外。那般高高在上之人,无论如今如何,谁都不可否认他的曾经是如何辉煌。 而他却愿意为她,忍受那般痛苦。 她苦,兴许那人心中更苦。 夜千痕心忽然刺刺的痛起来,伸手将她拉近身边,让她靠在肩上。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只要你回头看一眼,我都在。”夜千痕低声道,低沉声音一字一句敲进奚钰心里,引得已经坚强不少的心隐隐沉痛起来。 “我知道,因为你对我的好,我才无所顾忌的期待你,我明白我如此有多自私,我不想否认你对我有多重要。梅生、兰君我已经无力弥补……而你,如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奚钰声音有几分哽咽,欲以低声压制哽咽之音。 夜千痕伸手轻轻拍着她削肩,他愿意站在她身后,不是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是很想同她站在一起,即便不能并立,即便永远在她身后一步,他无怨无悔。 良华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拔毛,让璇玑把宰两只兔子,窄一只鸡,剩下的先养起来,留着明日再窄。 璇玑提着刀自己予自己打气,一手按着半昏半醒间动弹的兔子,一手举起刀,本欲撇开眼不忍看只想一刀宰去兔头了事,然而这一瞥间间却见夜千痕竟然拥着奚钰,自然,他那是角度问题,奚钰紧紧把头抵在夜千痕肩上而已,可璇玑从后看去,那边是极亲密之态。 一刀落下,鲜血飞溅。 “啊--” 手起刀落,‘嘭’一声刀子掉在地上,璇玑痛得面色惨白,当时便倒地痛呼。 良华扔了手里柴火跑过去,大惊:“叫你宰兔子,你如何拿刀往自己手上宰?” 奚钰与夜千痕听得璇玑痛声疾呼,当即跑过去,不大的厨房地面,鲜血满地,只瞧得璇玑那左手那食指与中指前方两根指节都只剩皮肉相连了,真真叫人惨不忍睹。 奚钰瞧得那白骨森森的手指掉在仅剩的皮肉上,浑身都软了,跟手微微发抖。十指连心,那得多痛? 璇玑几乎痛晕过去,抬眼间面色已经煞白,本是痛得浑身颤抖,纤长睫毛柔弱得跟着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看得出他极力克制剧痛,紧紧咬着牙撑着。抬眼间楚楚可怜的朝奚钰望去,是瞧得她裙摆靠近,适才的痛呼声这厢也忍了下去。 奚钰被璇玑那一眼瞧得心都跟着碎了,她那心经过盛绝病痛的折磨本该越发强壮才是,可偏生越发脆弱了。 “忍一忍,我这就去请药仙来,莫担心,及时接上,休养数月定能痊愈。”奚钰声音听来很是不忍,她不忍瞧得这血腥一幕,颜色紧跟着惨白。 “钰儿,你别走。”璇玑痛呼出声,伸手朝她抓去。 奚钰心中一痛又是一软,“我不走,良华,你速去请药仙来,宫中最高的茅屋,这里出去往左望去便是,你万莫入药仙的院落,他院里养的花草堪比猛兽凶猛,沾惹上了定叫你痛苦不堪。切记!” 良华终究不忍,璇玑被伤也是因他而起,奚钰本叫他宰兔子,可他却让璇玑出手,实在心中有愧。点头之后便起身奔出去。 “把璇玑扶到屋里去。”夜千痕道。 “我先给他固定,简单处理下。”奚钰回头道。 伸手从里群撕了一条布下来,双手有些发软的将璇玑那掉着的手指先固定,她怕万一一动,他前方指节就那么掉了。即便知道这需要消毒,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切断的手指若能及时手术,神经还未死,断指也可也能‘复活’。 “忍一忍。”奚钰看璇玑满头大汗,唇际已被他咬出血丝,浑身都在抖。 奚钰心有不忍,此时叫他忍着便是最大的折磨,又道,“若不,你还是晕过去?” 奚钰将他的手见到包扎后,似乎依然止不了血,鲜血瞬间将白色棉布染得通红,耀眼血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边高贤也听见声响出来了,瞧得地上的血和璇玑手指心上微颤,血腥场面他见过不少,不过那些终究是些无关紧要的奴隶,生死并无甚大碍。而璇玑终究是小主子的朋友,为人颇好,这厢瞧来便心有余悸。 “怎么还在地上坐着?地上这般凉,快抬去堂屋坐着。”高贤出声道。 他这急切若是曾经,那定有几分敷衍,而此刻,天地良心,他是当真有几分关心。为他家主子好的人自然是好人,小主子的朋友自然也是可亲近之人。 夜千痕点头,将扶起来往堂屋里走,奚钰拿着宽凳靠在墙面,让璇玑背靠墙面坐着好喘气。 不多久药仙和药童便风风火火来了,良华与药童一左一右搀扶着鹤发苍苍却精神奕奕的老人脚踏疾风而来。 “你等小辈真叫人不安心,宰个生物都能伤着……”药仙念念叨叨翻开药箱边穿针引线边道。 奚钰瞧药仙手上那根银针瞧得心底眼疼,心里直发毛。心想这回药仙能用上他那宝贝想来是心满意足了吧? 璇玑见面前这鹤发仙翁那般神情悠然的穿针,若水秋眸中一片惧意,颤抖着声痛声问道,“……前辈、欲作何?” 药仙‘嗖’地一下将银针递至璇玑面前,亮出寒气森森的针头,笑得惨无人道,好心解释:“衣服破了得补,身体坏了得医,手指断了当然就得缝了。” 璇玑那眸中若隐若现的骇意在听完药仙之言后瞬间乍现,面色惨白中透着死灰,奚钰心中不忍,他此刻怕是恨不得立马晕过去吧? 伸手客气将药仙献宝的手推拒回去,道:“前辈,您还是先给璇玑之痛吧,麻沸散应该有带的。” 药仙瞪开铜铃大小的眼睛,朝奚钰一瞪,手上银针再现,“好生无趣的丫头,你可知我这宝贝的妙处?” 奚钰歉意笑笑,当即点头。 药仙瞧她难得配合度此般高,便网开一面先予璇玑止痛,道:“我先将他皮肉固定,断骨若吻合无误便自己能长好,月余后皮肉重新生长,若那时依然不能用老朽便再予你施针,行针处通脉通血,只要骨节重新长好,便可行动。” 自然,话是这般简单,这其中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璇玑见药仙下针,下意识往后一躲,药仙拈针的枯瘦苍老的手顿在空气,目露凶光。能被他施针,那是这小辈的福气,他还躲? 良华毕竟年少,不大敢看,转身进屋伺候他家贵人姐夫去,高贤看看也无甚意味只待药仙施完针后他再出来,再求这位德高望重的药仙瞧瞧他家主子。他不是不信小主子,而是要自己亲自听到方可安心。 夜千痕是奚钰在哪他便在哪,两眼撇向别处,对此也无甚意思。倒是奚钰不忍心,毕竟这才来,璇玑就负伤,无论如何她心里过不去。 坐近璇玑,将璇玑当盛绝一般轻轻环抱,握着他的手给他鼓励,低声道:“前辈医术高明,想来药仙圣名你定是听过的,他施针定不会有任何差错,你大可放心。再有,我在此予你把关,定不叫他乱来可好?” 璇玑并未料到奚钰会抱他,这眼下煞白的面颊上竟怪异的起了一层薄薄红晕,略微点头,将手递过去,脸却微微转向奚钰,更甚者将脸往她身前贴。虽是想趁机再靠近几分,却不忘她的身份,不敢再造次。 夜千痕目光淡淡的扫了眼,再次移开。 药童瞧来瞧去瞧了个明白,想来那断指公子是觊觎沅姝而不得,这便使上手段了。心里冷哼不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奚钰倒不觉有任何不妥,璇玑如何也算得上她的至交,这本是特殊情况之下,实在无须计较那些个礼节。 低声道:“别怕,不会再疼。” 抬眼示意药仙可以施针,这边伸手轻轻挡住璇玑双眼,低声道:“如果怕,就别看。” 璇玑来不及点头,药童动作迅速的上药,经过几翻折腾后药仙终于开始施针,然而这针一扎进手指皮肉中时奚钰的心跟着跳了两跳,她实在不愿多看。璇玑浑身都在抖,这时代的麻药效果不大,一上针自然药效失灵。 奚钰不管其他,伸手点了璇玑睡穴,让他昏睡过去。 药仙抬眼扫她一眼,道:“早如此岂不省事?” 奚钰但笑不语,依药仙所言点了他手上大穴暂时阻止血,以便他老人家‘缝补’。药童早药仙旁边神情倒是镇定得很,想来跟在药仙身边已见过大大小小不少需要动刀动针线的场面。 晚间璇玑一直昏睡,奚钰担心他醒来受不住那灼痛,索性让他睡过一两日。 因着夜千痕无所不能,这晚间的吃食都包在了夜千痕身上,良华在他身后跟着转悠,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索性就蹲在炤前添柴了。 璇玑睡下后,奚钰心想,若药仙肯为盛绝施针行血,岂不是能好得更快?然而这一说便被药仙当头一掌打来,道: “你那相公余毒未清,你是想他早死么?” 奚钰缩缩肩,她这也是求好心切啊,怎么打人呢?这小老头儿,越老脾气越古怪。 与药仙进里屋,盛绝见奚钰进来,直问:“璇玑如何了?” 奚钰愣了好大会子才回过神来,她记忆里,他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唤过除她之外任何人的名讳。心中高兴之余又涌出酸意,那般光芒万丈的宛如天神的他,不唤任何人名讳她也觉得他是可贵的。 终究这一日他自己愿意放下万丈光芒来附和她,叫她心中如何不酸涩? 奚钰笑道,“前辈已经予他处理了伤口,无须担心。” 盛绝敛下神色,微微点头。 药仙进来,将盛绝所以反应看在眼里,心道此人确实命不该绝,想来是天意。 把了脉,道,“下月便可为你续筋,瞧你这一屋子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有人做,莫再殚惊竭虑,好生养着。” 盛绝含笑应下,这药仙虽看似不在意,却将一切瞧得清楚。几次诊病,他虽康复得很好,却免不得是强迫所致,忧心自是不愿身边人知道。 药仙心底轻叹,这两个心思单纯的小辈,相互关爱着,心里互为牵挂,深深担心,却生要表现得什么都很好,却不知这二人惺惺相惜,连这般心思都如出一辙。 奚钰送药仙出去,高贤紧跟着药仙走,他是万分关心自家主子身体,好歹也得问出个最合理的调养之法。 奚钰靠近盛绝,将他扶住坐起身,再坐于床头将他抱住,让他轻轻靠进怀里,轻声叹息道:“九叔,我们终于、看到希望了。” 盛绝的手微微动了下,奚钰很快伸手握住他的手,盛绝心中极爱极愧极痛着,无言以对,万语千言只化作一声轻唤:“钰儿……” “嗯,九叔……”奚钰握着盛绝的手低声道,“九叔,待你好了之后,请您给钰儿个孩儿,钰儿怕紧是自己还不够让九叔挂念,若再添个孩儿,九叔将来定不会轻易舍弃钰儿与孩儿,定会眷恋着……” 她只想,若将来要走,她一定要先走,这段日子担惊受怕已经够了,再不能看他有任何闪失。 盛绝心中痛楚涌来:我的娇儿…… “为夫答应你,定会守你一生一世,此生,不让你再担心,为夫即便逆了天去,也要多活你一日。”痛失挚爱之人,这等切肤之痛,让为夫来受,待你闭眼之时,为夫便随你一起去。 “相公……”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七 璇玑在第三天醒来,醒来已是饥肠辘辘。 良华早算好了时辰,将璇玑醒来端了一大碗肉汤给他,道:“沅姝真乃神人也,说你今日午时末醒你当真这时候醒。” 璇玑喝着热汤总算了解了饥饿,再看左手,已经固定包得很好。痛楚已经减轻不少,那药仙果然厉害。 “钰儿呢?” “与高大人割茅去了,留我守着贵人姐夫同你。”良华轻松道。 璇玑抬眼看去,在茅屋旁边赫然已经立起了两间屋舍的框架,纯木质,镂空窗户、墙面全是木材,先前围做院落的栅栏也移除了。璇玑看着简单的框架心里陡升几分佩服来,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那般艰难的日子,她竟然只身走了过来。旁人瞧见的是不忍和心酸,却不知她内心到底有多顽强。 她予他而言,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勇敢的活着对一般人而言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事,可对她而言,那好比刀口舔血一般锥心刺骨,病魔碾过挚爱之人,痛的却是她。坚强二字并非口说那般简单,要做到,会是多难? 良华进屋里看了眼贵人姐夫,瞧得他在安睡这才出来。 药童是因着奚钰这里人忽然躲起来,他一日间来这里的回数便也躲起来。之前不敢来,那是怕早人口舌,如今不怕了,这么多人呢。 良华抬眼便瞧得药童拈着两根药草而来,心底极为不耻,为沅姝来直说便是,却总要牵强附会扯些理由。送药草?哼,鬼才信呢,上午送两根来,下午再送两根,晚间还也来,顺带还吃了饭回去,世上倒有这般好事叫他占了去,哼-- 璇玑起身想找些事做,良华转身不看由远及近的药童,只把璇玑拉住,道:“行了公子爷,沅姝本没有叫你做事的打算,你好生养着吧,你恢复好了她也少分愧疚。”这般说着时便欺近璇玑低声道: “那药家小子又来了,我们拿他当透明人,叫他猖狂。” 璇玑莫名,却也不好拂他意思,勉强点头。素来也知晓良华性子顽劣,不过无伤大雅偶尔也可勉强符合。 药童转眼便至眼前,瞧了眼堂屋里外没见着奚钰人,嘀咕了句:“这才午时便走了么?” 遂即转身问良华道:“沅姝呢?沅姝去了哪里,我予她送了药来,这药草可不比普通药草,须得我亲自告诉她如何处理。” 良华心底暗哼一声,一天有事没事就往这跑,索性搬来住得了。两眼长在额头上,瞧不见身前之人。璇玑不好应对,索性闭眼假寐。 药童看着从身前飘过去的人大喊了句:“喂,奚良华,问你呢,沅姝哪去了?” 良华掏掏耳朵,有人喊他么?没有,确定没有。 三两步走院里拿着斧子劈木头,心里狠狠想着:你小子要敢靠近,小爷就给你一斧头!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被忽视了,药童哼了声,朝良华走去,在良华身后站住,双手摊开朝天状,大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啊--” 良华眼不带搭理的,药童收了双手背立着,笑得意味深长。 良华挥动的斧子在空中挺了一瞬,继而‘哐’地一下劈在木头上,这声响的同时发出惊天一声嚎: “啊--痒死了痒死了……” 璇玑睁开眼时,便只瞧得良华如旋风一般从院里飞奔出去,有几分哑然,良华轻功不错啊。 药童阴测测的笑出声,转身离开:叫你目中无人,小以惩戒。 良华几个跟斗栽进冰冷泉水中,使得山泉之上割茅的奚钰与高贤频频探头看去。奚钰略带几分讶异: “可是良华?” 高贤笑道:“准是小公子,这天里就贪图凉泉了,夏日该如何过?” 晚间药童如期而至,良华沉着脸狠狠盯着药童,摆弄着手里的弹弓。药童并没正眼瞧良华,直奔奚钰去,帮忙收茅铺茅勤快着呢。 夜千痕上了屋顶,将已经编制好的茅固定在屋顶,工程不小,可人多个个都卖力,这屋子也算盖起来了。 药童瞧着这屋子心想这么宽,他同师傅都能住进来了。 良华叼着根茅草坐在矮凳上休息,药童离开师傅衣摆扫过良华脸上,良华瞬间抬眼瞪过去,臭小子! 摆弄了弹弓,在药童跃起身时一颗杀伤力极大的石子瞬间发射,竟然将药童从空中如飞鸟一般打了下来。 “唉哎呦--” 药童‘嘭’地一声从丈余高的半空中摔在地上,斜着腰痛呼。 良华面上的笑容一闪而过,他这弹弓技术可是世上无与伦比的。良华心底暗爽,然而这抬眼才瞧得奚钰站在身前,颜色不悦。 “我,我去帮师傅……”良华话落便开溜,奚钰伸手揪住他衣衫,拖着人到药童身边: “道歉。” “沅姝--”良华不肯,已有几分薄怒。 “道歉,别让我再重复。”奚钰声音清冷,面色是不容改变的坚持。 “我……”良华看着奚钰的脸色,心底微动几分,一咬牙,道:“对不住!” 话落转身往里屋跑,想来此时要贵人姐夫做主。 奚钰将药童扶起来,道:“如何,可有伤者?” 药童摇头,他好歹是药家传人,哪这么容易受伤?药童也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就是单纯瞧那奚良华不顺眼而已,没错过这么好的恶言机会,当即道: “沅姝,奚良华心坏着呢,你可得小心些。” 奚钰但笑不语,让药童先回去。 奚钰进屋,良华坐在盛绝前面绷着脸。奚钰坐在床榻,没看良华,只握住盛绝的手,发觉他手有些凉,便问: “冷么?” “不冷。”盛绝道。 奚钰将盛绝扶起来坐着,给他批了件衣裳,一直握着他的手。良华绷着脸,颜色越发不好看。毕竟年少,忍不下几个时候,出声道: “沅姝,你如何总帮着外人?我可是你族弟。” 盛绝侧目而去,若是曾经,他定会护着自己人,可如今某些观念通了,便一通接通,奚钰的想法,他逐渐接受。 良华以为盛绝会为他说几句,哪知半句都没有。 奚钰道:“你也说那是外人,我拿你当自己人,才会这般对你,若你也只是外人,你如何我半分也不管。” “沅姝……” “别忘了你出门在外,言行举止代表的是襄阳王府不是你自己,你若此般斤斤计较,你倒无所谓,倒叫人背后说那襄阳王的不是了。”奚钰缓缓道。 良华忽然接不下话,低眉垂眼,半晌才道:“良华谨记。” 良华转身出去帮忙,盛绝道,“他年岁已不小了,你此般一针见血的说,叫他失了面子,怕会记恨于你。” 奚钰抱着盛绝低声应道:“不会,良华性子活,虽一时想不开,倒也不是冥顽不灵的人,一会子功夫便好。” 不愿说别的,只道,“前辈说你身体余毒已清,这几日便能予你续筋接骨了。” “好。”盛绝手指微微动了动,却依然无力握住她的手。 * 十日后,茅屋旁边的木屋已经搭好,奚钰为方便药仙来回,将药仙接来暂住。 里屋医治施展不开,奚钰将盛绝移至新屋,药仙一切就绪后留下药童,将奚钰等人撵出屋内,通宵达旦,白日苦短,整整两日,药仙终于开门。 门一开,奚钰便起身迎了去,急道:“前辈,可顺利?” 药仙毕竟上了年纪,不比几十年前,这一熬便是两日两夜,这一停下有些个撑不住。身形微微恍惚,奚钰慌忙上前扶住,又急切往里瞧去。 奚钰扶着药仙坐下,良华端着煮好的人参汤即刻奉上,璇玑于药仙伸手捏肩捶背。药仙接过汤碗,双腿一伸,良华上道的伸手捏捶。 “汤洒了,轻点,别捶,使点力捏捏就成。”药仙心安理得的吩咐。 奚钰有些急,不得不再问,“前辈,我可以进去么?” 药仙抬眼,那高贤都进去半天了,“进去啊。” 奚钰闻言即刻往屋里去,良华同样起身离开,璇玑倒是继续努力着。 奚钰与良华进去,高贤急急着手打手语,让他二人轻些,奚钰有几分激动的缓缓靠近。走近屋中央的床榻,仔细看着沉睡的人,想伸手握住他的手,却又不敢碰触。 盛绝醒来后精神很好,夜千痕早就照奚钰画的图样做好了轮椅,全木质的,可质地却极轻。盛绝基本的动作能做,就是有些欠力气。 药仙与药童这段时间一直在奚钰这边住下,每日予盛绝行针三次,走穴过气,再有高贤真气辅助,盛绝恢复得便更快。 “前辈,晚生还能否习武?”盛绝低声问道,如今的他,面上凌戾之气已然柔和不少,多了几分内敛与沉稳。 药仙淡淡扫了眼盛绝,早知此人不会善罢甘休,也罢,个人命运不同,只道:“并非不能,欲得大成者还需从长计议。所谓邪不可胜正,你邪毒入体,所以欲以毒攻毒,奇毒不用欲克制邪毒以达平衡。然,却忽略魔性本质,即便正邪平衡,魔体依然势胜三分。若以正为主,邪为辅,兴许将超越你说期望。” 言下之意,他若再练魔鹰爪与御龙掌,须得在综合之余控制其成分。 盛绝暗暗思忖,谦虚道:“多谢前辈提点,晚生受教。” 药仙还欲多说,却见良华进门,生生住了口。 良华端着熬好的药进来,“贵人姐夫,喝药了,沅姝亲自熬的,特意嘱咐了一滴不许剩。” 盛绝微微含笑,接下药碗一口喝下。她熬的,穿肠毒药也喝。 良华接过碗走出去,奚钰刚倒了药渣,然后清洗药壶。继而将药童采来的草药清洗了,良华走过去,欲言又止,放下手里空碗后,蹲在奚钰跟前,终于道: “沅姝,你当真不好奇当今天下事么?” 奚钰淡淡笑着,摇头,她早已是归隐之人,连北地她都无心去管,大遂么?更不愿多想。 良华心中多少是记着天下事,襄阳乃大遂九州之一,他是襄阳王之子,自然做不到如他师傅夜千痕一般洒脱,他是大遂子民,是皇亲国戚,应当与大遂荣辱与共。 若当初绝帝在位时的暴政令群臣反之,那如今康帝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早该退位了。偏生各州为求自保,不愿出头,襄阳被康帝一压再压,赋税三月一增,民生疾苦。 “沅姝,康帝登基以来,朝中反对他的忠臣全被抄家,尚书大人革职查办,就连拥起登位的太师也被斩杀,新一届出色的文官如横滨、清原等人都相续历朝,如今朝中除了今岁科举入朝的新人外无人可用。”良华抬眼瞧着奚钰神情,见她并无厌烦之色,再道: “据闻国库空虚,康帝新增多掀苛捐杂税,为充国库威逼各方豪绅、百姓交税,以致民不聊生……沅姝,你当真忍心看着大遂子民深处水深火热中不管么?” 奚钰面色不变,倒是想起九叔曾提过,国库空虚是他早将库银支走,康帝继位,承袭的不过是个空架子,如今朝中无人可用,康帝行事定会处处受限。太师虽拥护他登位,却因其势力太大,康帝若不想当傀儡帝王,必须除去。 而太师身为两朝元老,绝帝时未除他是顾忌其盘根纠错的势力,如今康帝竟不顾后果将太师除去,想来眼下康帝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沅姝……”良华见她依然不为所动,还欲再言,却见奚钰起身离开。 “九叔,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有风,怎的没多披件衣裳?”奚钰快步朝院里去,高贤朝奚钰点点头,自动退后一步。 奚钰推着盛绝欲转身进屋,盛绝出言阻止:“屋里有几分闷。” 奚钰停下来,蹲在盛绝身前望着他,盛绝侧目看了眼面色失落的良华,心底有几分不悦,伸手轻轻抚着她垂于面颊的青丝,道,“钰儿,良华成人了,你与他靠那般近,为夫会多想。” 盛绝直言不讳,倒叫奚钰面露讶异,又有几分尴尬。继而又笑道:“九叔,良华在钰儿眼里,始终还是孩子呢。”是不是想多了?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八 虽是这么说,可良华这个年纪娶妻的大有了。盛绝却不再多言,奚钰本是心细之人,他点到即可,多言一句恐她心中不悦。 盛绝恢复大好,手上已渐渐有力,晚间用食都在同张桌上。起初高贤不满,这几日下来瞧得自家主子的变化,终也渐渐释然,夜千痕等人的鼎力相助也担得起与主子同桌用膳这项殊荣,倒是他自己,如何也不肯就坐。 盛绝却用奚钰的话道:“这里没有主仆,没有贵贱,人人平等,高贤,坐吧。” 高贤踌躇不肯,奚钰侧目而去并不多言。高贤瞧了眼自家主子,片刻后依言而坐。 “姐夫,我予加汤。”良华伸手取过盛绝身前的汤碗,高兴道。 这是他们来这里后,大家首次齐聚,也是贵人姐夫首次主动面对其他人。不谈别的,只道他愿意纡尊降贵就已经很难得了,良华心底是当真欢喜。 夜千痕与璇玑有几分不适,夜千痕左右忘不了梅生与兰君的死同这位贵人有关,若不是这位贵人,当初哪会那般逃难?幸得钰儿吉人天相才死里逃生。良华释然是因着皇亲国戚之由,而他,只是一介游侠,心中没有君王只有梅生、兰君的兄弟之义。 璇玑不适却单单因他自知身份卑贱,他娘亲是够兰苑的姑娘,故而注定了他一出生便低人一等,即便后日他勤学苦练成为名满一时的伶人,却终摆脱不了人下人的事实。而他,如何想过能与帝王同桌? 即便盛绝如今戾气收敛,颜色平和,却终究掩饰不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与威严。一桌八人,活跃的仅有良华与药仙,就连那不知事实的药童也有几分拘束,分外惧惮奚钰这久病的相公。 药仙上桌便大快朵颐,奚钰邀请他住在这边他同意的最大原因便是奚钰这边伙食越来越好,自从这几人来了后,桌上吃食每日不同,连熊掌都能出现在饭桌上,药仙大人能不点头过来? 盛绝挑了块鲜鱼,去刺后往奚钰碗里放,却不料,同时伸入她碗中还有另一双筷子。盛绝目光瞬间微沉,却仅仅是一瞬,提了竹筷径直往奚钰嘴里送去: “吃鱼。” 奚钰面色有恙,却依然张口接下。盛绝毫无异样,倒是奚钰面上飞了一抹脂色。他二人这边互动,直叫同样予她布菜的夜千痕尴尬难处,竹筷顿在空间不知该进该退。 桌上安静得诡异,夜千痕旁边的璇玑抬眼看了眼又自卑的低下头去,良华等人直看过去,就连大口吞咽的药仙动作都慢了起来,古怪的瞧着这饭桌上的暗流涌动。 奚钰到底心软,端着碗自动接下夜千痕竹筷上的青菜,笑了笑,又为他添了一筷子菜,道:“你也多吃些,最累的便是你了。” 一桌子人面色各异,夜千痕为奚钰布菜似乎并没有谁觉得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每日用餐不都是他前前后后为奚钰布菜的?偶尔良华、璇玑也会将好的送到她碗里,可今日,在盛绝加入后,这似乎就不是那么理所当然了。 盛绝余光所及,似乎并不介意奚钰对夜千痕的殷勤,又挑了块青菜往奚钰嘴里送。奚钰面上的尴尬有些掩饰不住,果断侧目看盛绝,他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么?他这忽然又怎么了? 即便再沉稳的男人也有孩子气的时候,盛绝从不表露他的缺点。而此刻反常举动无疑是怒了,她却不明白他这般执意而为的动作是为何,她哪里做错了么? 盛绝眸间含笑,看着她的眼温和道:“来,张嘴。” 奚钰无奈,能不张么? 还是张口接了,接下来饭桌上诡异得很,良华也不敢再造次,规规矩矩的吃饭,除了药仙瞥了眼那盛气凌人的贵人后照样吃得欢快外,其他人个个坐得中规中矩,饭桌上一改往日的热闹,大家都安安静静的。 饭后夜千痕出了屋子,往山里走。夜千痕心中的不快璇玑最能体会,便跟在他身后。 夜间的深谷四处都是虫鸣声,空气湿而冷。璇玑抬眼望天,明月当空,星子熙熙攘攘悬在空中。在夜千痕丈余处停住,璇玑一身白衣,夜千痕一袭几乎融入夜色的黑衣,二人并立咋一瞧同那勾魂锁魄的黑白无常一般,甚是鬼魅。 半晌,璇玑低声道:“她注定不是我们可染指的,只有那个人才配得上她。” 夜千痕侧目,声音冰冷,“璇玑,她不是我等销想之人,我追随她并非对她有任何邪念。也奉劝你一句,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璇玑心中一滞,继而苦笑,夜千痕追随她多少占了曾经后院主子的身份,是她的“内子”,而他,却什么也不是。他并非有何想法,只是,怕那位贵人连他站在她身后位置都容不得。 “别多心,我敬她爱她,只因她对我有恩。清者自清,然而,那位贵人可信你我没有非分之心么?他可容得下我们?”璇玑依然低声道,继而转身往回走。 夜千痕眸色暗下去,璇玑说的不无道理。即便那位贵人‘似乎’通情理了些,对她的控制却依然半点不减,晚间便可看出。 中间一声叹息,难道,他当真连站在她身后的机会都不能有? 盛绝本已能上床榻,却坐着不动。奚钰收拾完后进屋,用热毛巾予盛绝擦脸,再为他更衣,接着扶着他上床。 “九叔慢点,脚上力气可开始回升了?”奚钰边问道。 盛绝点头,待她也上了床他便起手放了床帐。奚钰贴着盛绝胸怀,安心的睡着。盛绝手在她背上轻轻滑动,低声道: “钰儿,夜少侠虽有恩与我们,我也知晓你们情意深厚。然而,总归男女有别,日后,少些接触,可好?” 奚钰微愣,抬头瞧他,伸手摸着盛绝的面颊,道:“九叔,你担心的多余了,千痕与我乃生死挚交,早已超乎男女之嫌。我若因此而远离他,是否显得有些无情?本来是至交之情,若因我这刻意回避而身陷尴尬境地,岂不叫人惋惜?” 奚钰声未落,盛绝翻身将她压下,惊得奚钰一愣,撑大了眼望他,低声惊呼: “九叔?” 盛绝埋首吻她,颇有几分惩罚的凶狠意味。温热掌心也往她亵衣里探去,奚钰眉间微蹙,不是不给,而是他的身体…… “九叔,九叔你停下来……九叔,身子还未大好,不可这样,九叔,相公……”奚钰有些慌乱,抬手制止,又恐他多心只伸手会抱着他后背急声说道。 盛绝听她唤了声‘相公’微微顿了下,起眼瞧她,道:“钰儿,你是为夫的。” “是,钰儿是九叔的。九叔,等你身子再好些,钰儿伺候你好么?”奚钰尽可能的顺从他软语温妮道。 盛绝点头,却在她刚放下心时他却入了进去,直撑得奚钰发痛,面色都白了起来。盛绝瞧她冷汗涔涔而下,俯首吻着她的唇,低声道: “钰儿,感受我。” 奚钰咬紧牙配合他,毕竟隔了太久,忽然而来免不得叫她吃痛。却又不得不顾着他的身子,要她主动。故而,这欢爱下来他愉悦了,她却受了罪。 “九叔,康帝残杀忠良,太师党瓦解,您看……”奚钰平静了气息后轻声道。 她并不知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打算,朝廷之事从来是他二人缄口不提之事。然,忠良被害,百姓受苦,他们当真不要管么?送出去的孩子岂能当泼出去的水一般对待,如今限于水火中的百姓终究是盛世王朝的子民。 康帝帝位不稳,这是迟早之事。盛世子孙除了盛绝外,年轻郡王中有谁堪当大任?若盛绝执意抗拒,那么盛世王朝便也走到了尽头。 盛绝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眼睛上,低声道:“睡觉。” 奚钰有些气恼的拉开他的手,他为何还不愿与她坦诚相待?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他心中所想。 “九叔,你一直防着钰儿对么?为何?”奚钰出声质问。 盛绝微愣,防她?防她什么? 微微思忖便明白她恼怒何事,心中叹息,她如何就不能相信是他舍不得让她操心故而不愿她在接触朝堂呢? “钰儿啊,为夫将国库都赠你了,我还有何可防你?”盛绝叹息道,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此事吧,也因他太自我,一味强加,以为她可以接受。她是接受了,却在心里怨着他。 奚钰闻言,当即趴在他胸膛,不依不饶道,“那你告诉我,你如何想的。” 盛绝,手掌在她后背上,热气退后顺带将被子拉上来盖着,道:“如何想的…物归原主。” 奚钰埋头吻在他唇上,轻声笑道:“相公,以后有何事万不可藏在心底,钰儿愚笨,从来猜不透你的心思,只愿你坦诚相待,你若不愿我多管,我便不管,你若愿意听听我的想法,我便毫无保留的告知。相公,可以么?” 盛绝拥她入怀,道:“我妻乃杨公高徒,为夫日后帝业,需你来辅佐,钰儿可愿意与为夫再度携手入朝?” “妾随君心,钰儿此生,只愿与君相随。”奚钰应道。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九 盛绝重新站立的一日,便是药仙诊出奚钰有孕的一日,可谓双喜。 奚钰有几分惊吓,缓缓转向盛绝,眸中是兴奋和喜出望外,有杂糅着怀疑。 一次就有了?曾经她煞费了一番苦心三年都未有任何消息,那一次就……始终有几分怀疑,药仙这老顽童是唬她开心呢。怔坐半响,话来夜千痕问道: “千痕,你瞧瞧?” 药仙不乐意了,“怎么着?区区喜脉老夫都诊不出来?” 奚钰歉意微笑,静待夜千痕的结果。夜千痕也有几分诧异,按理而言应该不会……然而脉下应指圆滑、如盘走珠,半晌后抬眼看奚钰,如实道: “是喜脉,恭喜钰儿。” 奚钰一瞬有些被惊喜冲昏头脑,面上喜色显现。伸手伸手握住奚钰的手,低声道,“钰儿,你辛苦了。” 盛绝情绪也有波动,他从未想过在他有生之年会有子嗣,轻轻将奚钰拥入怀中。奚钰轻声啜泣,竟然喜极而泣。 良华极高兴,分外想摸下奚钰还未隆起的小腹。顾不得奚钰喜极失态,便左右往她身上细瞧:“并未有半分不同,当真有孩子了么?” 高贤喜得直跪地拜天,叩谢祖宗保佑,社稷江山后继有望啊。璇玑同夜千痕高兴并非虚假,也总算苦尽甘来。 药童一边整理着草药边嘀咕:“用得着这边激动么?瞧那一个个的……” 怀胎十月,这日子是疾苦的。山里不比帝宫,虽没有珍馐,每日饮食营养都足了的。身边几位医者圣手,要保住这孩子自然不在话下,连奚钰害喜的症状都比别人来得轻。 奚钰衣不解带的伺候盛绝一年,如今,二人调转,换做盛绝时刻守着她。 奚钰临盆前,北地传来急报,寮国带兵南下,驻扎边关多次发难。张将军书信多封,问奚钰该如何办。奚钰将书信全交与盛绝,而盛绝因奚钰临盆在即,便书信只言,让张将军求助朝廷。 他自然明白张将军多封书信,是急欲请缨出战。然而寮国与北地自嘉靖王敌退寮军后两国一直相安无事,寮国新君登位,自然欲一逞雄风南下进攻凉州。而驻军边界数月仅仅发动几场小动乱,始终未正式宣战,即表明寮国多少也惧惮。倘若此时张将军沉不住气出战,那便正中人下怀。 而求助朝廷,至少摆明凉州的位置依然是大遂皇土,若单单迎战,一来北地受限不提,再来先斩后奏也同朝廷反目,康帝登基以来便视北地为肉中刺眼中钉,只怕介时两国开战,只为免遭殃及而双手将凉州北地奉上,以求安稳。 令张将军向朝廷告急,稍安勿躁,一来想朝廷请示,再来暂时缓下他急欲出战之心。 奚钰难产,盛绝在外焦虑万分,房内惨叫声急欲刺穿他心脏,凌迟他的紧绷的神经。脚下一转,进了屋亲自接生。隔上门叫他心惊胆颤,不如与她平分痛苦。 良华左右跳脚,女人生孩子当真这般痛苦么?真的如同杀人一般?抱着梁柱不停转,瞧得盛绝进去,他也欲往里闯。高贤一把抓住冒失的少年:“使不得使不得,小主子产子你如何能进去?” “贵人姐夫都进去了,我也得进去,看不到沅姝我这心都快被她折磨死了,我要进去!”良华连连甩开高贤,非得要进去。等在另一侧的璇玑与夜千痕也同样虎视眈眈,急欲进去。 高贤托住良华求道:“小祖宗,你不知道避嫌么?即便你是小主子族弟,也万莫坏了这规矩,自古哪有男子入产房的?” “我姐夫……” “我家主子是小主子夫君,虽是坏了规矩,可也情有可原。而小公子你如何能进去?你进去了叫我家小主子日后如何见人?”高贤这说话间便拖着良华退开丈余外。 良华一脸急色又听得里面痛呼喊叫,心惊肉跳的跳起来企图望进屋内。璇玑与夜千痕也担忧得不行,听说女子产子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一圈,大有因产子而丢掉性命的。璇玑担心得攥紧了手,面色煞白煞白的,大有即刻就将晕倒的趋势。夜千痕担心,面色虽无异却锁紧了浓眉,稳坐一旁,看似无异,手上却握紧了剑柄,以掩盖他心底慌张。 药仙听不得这惨绝人寰的痛呼声,起身欲走,生孩子并非多大的事情,哪家娘子不经此一遭?药仙要走,立马被夜千痕拦住。不是他多想,要有个万一,有药仙在大家也能放心些许。 药仙烦躁的揉揉饱受欺凌的耳朵,产子可与他关系不大,却也叫他生生煎熬一回,何苦来哉? 药童无聊的排着草药,挠挠耳朵,看着一群紧张得如同自己生孩子一般的男人有些不明白,至于么?他也担心,可良华那小子似乎过头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沅姝相公呢。 盛绝亲自接生,听着稳婆的焦急声音,稳住心神,推拿,按压,不断唤着奚钰名字,鼓励着。 孩子终于出来了,稳婆从盛绝手上抢过血淋淋的孩子提着孩子一抖,“哇”一声婴儿啼哭传出,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想来他也是真真在娘亲腹中憋坏了。 房门外众人皆一震,连夜千痕都瞬间站起身来往里面望去:生了,生了! 良华抱着柱子欢喜得蹦了两圈,又跑去拖他师傅,兴奋得难以自持,倒真如自己添子一般兴奋:“师傅,生了生了沅姝生了……哈哈,我可是孩子的舅老爷啊,哈哈……” 璇玑双目发光,一张煞白的脸瞬间激动得绯红,快步上了屋檐下,急等着里面人出来。 奚钰奄奄一息,盛绝顾不得看孩子,直抱着奚钰心疼道:“钰儿,你受苦了……” 一言出,万语哽咽。 奚钰缓缓抬手摸他脸,盛绝双目赤红,想来他比她更痛更受煎熬,紧紧拥着她。他依然不善言辞,只能如此将她紧抱。 “九叔,你让钰儿歇会儿,好累。”奚钰轻声道,整个人如脱力一般涣散。 盛绝松了些力气,轻声道:“好,你睡吧,我守着你。” 奚钰本欲想看看孩子,可稳婆已经将包好的孩子抱了出去,她只得作罢,靠着盛绝昏昏睡去。 这时代的止痛散远不能盖去产子止痛,奚钰在床榻间足足躺了半月,才敢下床走动。盛绝是半步不离的护着她,也无所顾忌那些产房晦气之说,一直守着。孩子只在高贤抱来时看一眼,便又专心陪着奚钰。 奚钰喂饱了孩子后想多抱会儿,盛绝道:“等你出了月,他便是你的。” 小家伙才出来几日,一日比一日鲜活。 良华守在盛锦轲身边不肯走,一边瞧着又边笑道:“锦轲怎的长得这般快?出生那日皱巴巴的,丑死了,这不过几日,身量大了几倍,生得也越发漂亮了。” 璇玑也不舍得移开,良华那话是夸大了,可小家伙这几日下来确实漂亮了不少,这孩子将来定如他娘亲一般倾世。 高贤自锦轲出生以来,每日面上挂满了笑,江山有望后继有人了啊,总算对盛氏皇朝的列祖列宗们有个交代了。先帝子嗣繁茂昌盛,绝帝登基二十年不曾有子嗣,这后继无人之事多被朝堂议论,如今总算对列祖列宗有交代,对天下百姓有交代了。 北地战事告急,一年来张将军多次急报请求奚钰批准迎战,寮国一年来虽为正式开战,却在边境处掀起大大小小事端却不少,摆明欺压北地挑衅凉州守军。 奚钰看着膝下少不更事的孩儿,有些不忍,她本已下定决心与盛绝远离尘埃,然而北地始终是她的软肋,无论她身在何方,都不得不牵挂的。 “九叔……”奚钰轻声唤道。 盛绝点头,未出声却依然明白她如何想法。她心中所想,他自然明白。 接过锦轲娴熟抱着,道:“我们的孩儿注定是帝王将相,将来政绩定然超越为父。” 奚钰闻言便已知他主意已定,当下不再多想。 倘若盛绝还有一丝犹豫,那这几分犹豫在麟儿降临时彻底消失。没有比秀丽江山更好的礼物送于自己的孩儿,江山并非易主,而是拿回属于他之物。帝位是他的,山川河海是他的,大遂万千子民亦然是他的,而这些,便都是他予麟儿的礼物。 锦轲周岁时,盛绝一行人出谷。 谷中人人都出来送别,连牛大婶子都拄着拐出来相送。奚钰拜别药仙,拜别药谷中三年为邻的朴实人们,郑重磕下三个响头一一拜别。 药仙终不忍,将药童一并碾出药谷,挥手离去。 “小童出生不久便被老夫带回药谷,从未踏出深谷一步,老夫只愿你带着他见见世面,将来某个职位安稳一生,别的,老夫便也无多求。” 药仙以玄音告知,奚钰微愣,药仙前辈自然神通广大,然,他也会玄音倒是令她诧异。 当即回应:“晚辈定当将自己门生一般对待,望辈请放心。” 奚钰久久等不到药仙回应,这才与众人一同离去。 ------------ 番外 卷 三:锋芒露 章 节十 寮国新皇登基,当今寮王正是当年被奚钰酒后暴打的完颜四羽。 而今寮军五十万大军早已驻扎在边境,对北地虎视眈眈已久。据闻,寮王亲临,势必要收回领地,一震国风。 寮国人喊出收回失地的口号气得凉州驻军一阵捶胸顿足,张将军酒碗一摔:“他孙子的,失地?寮人竟然这般恬不知耻,我北地乃大遂皇朝疆土,何时成寮人那帮龟孙子的了?” 张将军生得虎背熊腰,这一声厉吼愣是吼得政厅内众将领耳膜微震,而此时敢附和的也唯有少将军张丛,但听他道:“父亲,我等还要一忍再忍吗?寮人欺人太甚,边境来报,昨日又有寮人闯进边境小镇扰乱百姓。父亲,我们这样按兵不动,势必越发助长寮人气焰,再不出兵,定叫天下人笑话!” “是啊将军,康帝那狗王帝本就视凉州为眼中钉,凉州即便失陷那狗王帝也断不会可惜一声。” “孙副将所言甚是,朝廷若管,早就有所动静了,不会一拖再拖也没有个准信。一旦寮人失了耐心攻打凉州,康帝定然不会出兵援助。他只等两军开战,到凉州军不敌之时便做顺水人情赔地让了寮人。我凉州于康帝乃首位心腹大患,收拢不了必然会遭舍弃,将军,迎战是必然,与其被动,不如抢占先机,即便亡,也成就了凉州士气!” 此时出言之人是张将军门下谋臣梁翼,当初是凉王府上的门客,凉王离世便转投张远门下。年过而立,政绩虽不突出,却在凉州军中名声颇旺。 众将听听得梁翼出声,当即全全附和。众将君毕竟是久在军中行走,少了文臣那一套虚与委蛇,皆是铁铮铮的热血性情。寮军压境一年以来,若不是小主手令不可轻举妄动,这些个将军就是拼死也早上战场了。如今寮国一再强逼,更添众将怒焰,眼下梁翼之言,便是这等将领心声。 张将军自然也想痛快一战,可凉王后继有人,岂容他们胡来?小主即便是女子,那也是堂堂正正凉州城的城主,小主手令自然如凉王亲令,谁敢不从? “尔等想造反吗?小主手令说得明明白白,不可轻举妄动,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小主?可对得起带我们恩重如山的凉王?”张将军当即怒斥。 张远一声吼,吓得送酒水进来的官婢双腿一软,‘哐’一声摔碎了酒壶,人在地上,当即吓得面无血色,慌忙连连磕头求饶。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不多时额间一片血迹,少将张丛暴喝一声:“扰乱政厅,来人,拖下去斩首!” 其父张远挥手一巴掌拍向张丛怒喝:“对自己子民凶个屁,有种的去寮人面前叫嚣!” 张丛被打得不敢再吭声,他倒是想,这不是您老不让出兵的? 那官婢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张将军厌烦不已,大喝一声:“拖下去,哭哭啼啼,我凉州还没亡!” 众将微微垂眼,不敢再出一声,谁都看得出张将军此时怒火上头,张将军吼完不当事的奴才又对属下大声喝道: “老夫比你们谁都更想上战场,宰得他寮人哭爹喊娘。可你们别忘了,凉王对在座诸位对凉州百姓恩重如山,小主为凉州亦做过不少,难道尔等当真想罔顾小主手令出战?谁不想砍个痛快?今日大家就决定,少数服从多数,若赞成出战之人为多数,那本将便一人担下这逆主大罪。” 终将皆噤若寒蝉,不敢再多提半字。 “哑巴了?刚不是起哄得厉害?都说话,别让人认为本将在逼你们,本将顺应民意。”张将军又是一声。 张丛提了几口气,终于一咬牙,前进一步:“将军,末将主战!” 张将军看着英气勃发的儿子,不动声色。他想出战,寮人欺人太甚这口恶气他已经忍了几十年了,做梦都想砍人。他这番举动确实顺应民意,若是众将领都主战,小主怪罪,他一人承担便是,即便是摘了这项上人头他也得砍几个寮人。 “还有呢?梁翼、张市、赵兵……你、你们都是什么态度?”张将军扫了张丛,再看政厅内端坐的各位将领,心里愤恨,大喝道:“寮人凶狠,如今只让你们说出自己想法都不敢,上了战场还能指望你们提刀杀寮人?都他娘的回家抱孩子去,杀人?别给本将丢脸!” 梁翼即刻出列,双手一恭:“将军,末将主战!” 接着又一个少将出列:“将军,末将主战!” “末将主战……” 即刻,政厅内终将全部出列,要求主战。张将军本自己想出战,生生倒腾了这一出,当即令众将领立下军令状,介时,即便小主责问,也有说辞。 这边张将军捧着一张张军令状当即眉飞色舞起来,站在演武高台上对天大喝一声:“出战!杀得他寮国狗皇帝滚回老窝去!” 这一吼,瞬间士气荡漾,演武场中瞬间吼声震天: “出战!出战!出战!……” 张将军这边士气大震之时,奚钰等人已经到了城楼下。 奚钰一行人个个都乃人中龙凤,一进城门之时便得了不少关注,身子连城楼守将都多看了几眼。 奚钰感慨由心中来,这是她的故土,这些是她的城民,北地,她回来了,她终于再次踏上了这方土地。 盛绝抱着锦轲,一手牵着奚钰走在人前,身后高贤、夜千痕、良华与药童紧随。盛绝英气逼人,俊毅之貌宛如神祗,即便面色温和,却依然掩不去那周身袭人贵气。奚钰发髻并非妇人髻,而是简单的挽在身后,衣服料子也不甚贵重,素衣穿在她身上便是那超凡脱俗的天外仙子也不及她三分。 这么一对天造地设的人儿,羡煞了多少城中男女。周遭百姓少不得驻足凝望,却又仅仅一⑴ ⑶8看書網移开。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高人一等的气场,令旁人相形见绌,多瞧一眼,只会令人觉得自己卑微。 刚入城,璇玑便与人同驾马车迎接出来你。璇玑早他们先出谷半年,回北地后盼他们回归半年来望穿秋水一般,总算盼来了。 数日前夜千痕传书而来,言明今日入城,璇玑自接到信以来便一直兴奋得没合过眼。远远瞧得一行亮眼之人,当即喜不自禁,命人停下马车下马快步上前亲自迎接。 璇玑在这凉州城中是一等一的年轻公子,谁都知道楼外分楼和第二楼的老板便是这玉面的璇玑公子,凉州城中小姐夫人们为一窥公子天颜,不惜为其一掷千金常年包下楼中雅间,更有凉州第一才女日日为璇玑公子赋诗颂词以表爱慕之意。因此璇玑公子在闺中声名颇高,无论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提及璇玑便满面红霞,相思情深。 直可惜,落花有意,公子无心,碎了满城闺中女儿心。 璇玑面上满是笑意,远远朝奚钰等人走去。 “沅姝,你们可算回来了。”璇玑快步相迎,面上带笑,急切之态溢于言表。 周遭之人不乏识得璇玑的,当即连连惊叹有不断猜测,这一行人究竟是何身份,哪家的贵人。凉州城人甚少见到容貌上甚过璇玑公子的,这一想来,观望之人便更多。 奚钰点头,瞧着这即将拥堵的街道,“走吧,别堵了路。” 璇玑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盛绝怀中孩儿。这一瞧过去,孩子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滴溜溜直转,瞧得璇玑当即微征。因着盛绝抱着,叫璇玑不敢放肆,继而向盛绝恭敬作揖,道:“城主请。” 深谷中对盛绝的称呼是件尴尬事,除开良华外,其他人皆不知该如何称呼,盛绝直言直呼名讳便可,然而,众人谁也不曾放肆过。而今到了凉州,自然就轻松了,‘城主’于盛绝最适当不过。 盛绝微微点头,向前走去。璇玑驾了马车而来,本欲出城迎接,哪知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城。这便是弃了马车,与老友们一同步行。 璇玑自然也知晓奚钰不会在外停留多久,盏茶功夫便亲自送奚钰等人去了张将军府上,他自己也在递了张帖子入了将军府。 那方张将军正兴致勃勃商讨着出战战略,府上便来人急报: “禀大将军,郡主与城主回来了,现已入了府中,老太君正率领众人接驾。老太君遣小的来请大将军,并言明务必速速回府!” 张将军一震,回来了? 一半焦急一半高兴,急是因这众将士才立下军令状,兴兵为起便又搁下。高兴是因主子回来了,有主坐镇凉州,将士们出征也名正言顺。 张丛眼前浮现出六年前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心中有几分急切,道:“父亲,快回府吧,不得怠慢小主!一切等告知小主后再做商议。” 行令之事,张将军自然不会越俎代庖,他仅仅一介草莽将军,又是凉王妃母族之人,自然不会有取而代之之心。 微微思忖,大声道:“众将听令,军职在副将及副将之上之人随本将回将军府,拜见城主!” “是,将军!”即时政厅中众人出列应道。 ------------ 章 节十二 数月后,凉州北地大兴商业,大肆提倡文艺,以致短短数月内凉州北地上大到城主府上小到茶馆酒肆,甚至连街头巷尾处处都充斥着丝竹之声以及伶人演艺。这数月内,北地面貌焕然一新,一片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欢腾景象。 而谁也不知,地上欢腾,地下却掩藏杀机。 日夜赶工修建好的皇陵内杀声震震,各种方阵加紧操练,每个士兵手持经过改良的倒钩长枪灵活的变幻队形变,各种兵器为一方阵,短刀方阵后退长枪方阵上前,训练有序,队形变换间快而稳,方阵与方阵交合之时半点不见紊乱。 更有骑兵操练的广大场地,马蹄飞扬,喊声整天,明晃晃的长枪使得虎虎生风,招招尽显杀机。 盛绝一身铠甲器宇轩昂的立在高台之上,目光如鹰似狼般锐利,一一扫过每个方阵,任何一丝一毫的弊端或优势都逃不过他的眼。招来张将军,沉声告诉他步兵该如何改进,骑兵坐下不稳马鞍仍需改进以及长枪的使用利弊。 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举手投足间帝王霸气尽显。张远父子认真听着,一一记下,半点不恭之意都无。 北地日夜操练士兵,士兵的震震喊声早被地面的欢声笑语掩盖。如此不仅顺利避开了朝廷耳目,还令驻守在寮国、北地边境的寮军大为所惑。 远在千里外的康帝手捧折子陷入沉思,探子早已将盛绝、奚钰等人返回凉州一事上报。康帝对盛绝没死一事耿耿于怀,料想盛绝会予他致命一击。然而,数月来时时刻刻监视着北地,却是徒然。 北地不仅没像他想的那般重整军队,反而在寮军大军压境之时群臣、百姓作乐,一派奢靡,若不是各路探子捎回的消息均已证实,他是如何也不信盛绝会如此自甘堕落。 实在不是盛绝的做法,莫非,有诈? 可北地除了大肆提倡文艺外,百姓游手好闲,士兵饮酒作乐皆为事实,难道,盛绝死过一回,便怕死了?索性偷得一日享乐便是一日,也不管寮军压境? 康帝左右不信盛绝会颓废至此,却又不得不信这摆在眼前的事实,继而静观其变。北地虽上书多次奏请朝廷出兵驻守,康帝却依然不动,如今北地异常,他按兵不动,最不济就是寮军南下,若北地无力镇守,他便派使臣与寮王重新签订盟约。 北地保住,也不能为他所用。盛绝身在北地,便如同猛虎归山,何必趁此机会将这心腹大患除去? 另一方,驻扎在寮国边境的寮军日日急躁不堪。派出去的兵日日在凉州城下叫嚣却得不到回应,寮国大将军合卢征每日骑马在边境走一遭,直恨不得当日就拿下凉州。 寮王完颜四羽听得边境上报,心中生疑,数月后再次亲临边境。 几日来寮王乔装改扮,同大将军合卢征混进凉州边境的小镇上,镇上虽不如凉州城里那般热闹,可文艺已经时兴到此处。凉州无论再偏远的小镇,都传唱着从城里流传的流行歌曲,舞蹈、脱口秀没有十成十的精彩,也有个七八分。茶楼酒肆日日满座,无论是官衙内的衙差,还是种地的百姓,起早贪黑图的都是那个享乐。 完颜四羽等人狐疑着离开,他本以为是真是假一眼便能看出,然而这亲自瞧了便更加疑惑。 若真有别的,凉州城内方可做到,这偏院小镇是如何做到的? 完颜四羽想不明白,难不成抵死守御了几十年的凉州军一夜间想通了愿意拱手相让,甘愿向大寮帝国俯首称臣? “嘿!本王还真就猜不透凉州城内张远那几个兔崽子在想什么。”完颜四羽大口干了一碗酒,“哌”一声酒碗摔在地上念了句。 “大王,您看、是攻还是再等等?”合卢征出声问道。 “大将军意下如何?”完颜四羽狂妄目光扫向合卢征反问道。 合卢征半点不掩饰,道:“末将以为不可再拖延时日,尽早拿下的好。我寮军已在此地驻扎一年,遂国新帝若有心早派兵北上支援了。以末将看来,北地出于孤助无依之状,我们需趁此良机一举拿下方可为上策。” “好,出战!” 凉州城主府内。 夜了,书房却依然灯火明亮。英气逼人的凉州城主目光直看着悬挂在墙面的地图,眸光深邃如海啸漩涡。面无任何表情,如此动作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屋外,奚钰拉着锦轲缓缓走近。这一岁大的孩儿才会蹒跚走路时奚钰便不再娇惯,从未抱过他一次。相对奚钰的硬心肠,盛绝倒是舍不得锦轲了。只要孩儿在身旁,无论出行一或是见客,都会抱着。 奚钰埋怨了多少次,盛绝却觉得无甚大碍,他仅这么一个孩儿,孩童时多宠几分有何不可。奚钰劝说多次无果,便也不再相劝。 书房门外值夜之人见奚钰与小公子到来,当即欲报,奚钰赶紧摆手阻止,低声道:“别出声扰了城主,开门便是。” 值夜之人点头称是,继而抱拳见礼,轻轻推开书房大门。 小锦轲仰起粉头玉面,撑大了骨碌碌双眼,漆黑眼眸子望着他娘亲,显得分外灵动,道:“娘亲……” 奚钰着手摸了下锦轲的头顶,笑道:“爹爹在里头呢。” 锦轲点头,“嗯。” 二人进屋,盛绝目光早已从牛皮制成的地图撤下来看向门口。见爱儿也来了,当即起身迎过去。 “父亲大人--”锦轲粉面上满是欣喜,松开娘亲的手迈开小短腿朝他父亲跑去。他年仅一岁,所能清晰表达的词语甚少,倒是这句‘父亲大人’喊得分外清楚。 盛绝唇际拉开,继而展颜一笑,瞬间满面冰霜不再,只剩一副慈付爱儿的景象。 “轲儿想为父了?”盛绝抱起锦轲软软的身子,刚毅面颊轻轻蹭上孩子粉面,无限的宠爱展现。 “是!”锦轲啄下圆乎乎的脑袋,继而望向父亲。 盛绝朗声大笑几声,爱儿在怀,不忘侧身执起娇儿之手一同上座。侧目于奚钰问道:“已近子时,怎的还不休息?可是轲儿闹腾得厉害?” 奚钰摇头,道,“不是,我来瞧瞧你,你连着几日都未回府,今日难得回来,却这么晚了还在书房,我不放心……” 言尽于此,已现满满的关心,她不再说话,只是眸色微漾。盛绝立足看她,瞧得她颜色苍白,略显憔悴,当即心疼愧疚不已。俯身在她面上轻吻落下,低声道: “钰儿,辛苦你了。” 奚钰浅笑不语,而锦轲此时抓扯着盛绝耳际垂于身前的鬓发,依依呀呀支吾着,盛绝与奚钰同时侧目看去。锦轲自己倾过了上半个身子,双手朝奚钰扑去,奚钰笑意深了几分,配合着他欺身过去,锦轲软乎乎的小手抱着奚钰脖子,香软的小嘴同样印在她脸上。 “娘亲。”他软糯糯的喊着。 盛绝再次朗声大笑,轻轻捏了下锦轲的脸儿,继而再拉着奚钰的手走近悬挂的地图,道: “既然来了,便说说你的看法。” 奚钰站在地图面前,扫了眼圈画的疆土,顿了顿,倒是有几分讶异的转向盛绝道:“你当真不介意我过问这些?” 她可是记得清楚,当初他是如何介意她过问朝中之事的。她虽是杨公之徒,却也不想在雄才伟略的他面前搬弄任何。再者,她足够相信他本领够强,有无她的意见无关紧要。 盛绝听她如此问,面上笑意不减,只在心中苦叹。她终是被自己强逼得去了本性,轻声道: “不介意,我的,无论是我的人,还是我大遂江山,都是你的。” 奚钰面色不动,心中倒是难免排腹了句,若以前这般想,他们哪里会横生那许多怨气来? 奚钰松开盛绝的手,前走了两步靠近悬挂的地图,起手拿了细木棍漫不经心的在遂寮两国边境处划了下,道: “北患并不畏惧,重头在后面呢。”言出木棍一端顺着滑向大遂疆土,继而在盛都之地停顿着。 此番,抵御外敌根本不足为惧。寮军南下,近年来边境处发生多起烧杀强掠事件。抵御外敌之余他们凉州城来说天经地义,不仅凉州百姓,大遂百姓同样义不容辞。 奚钰之意是,即便兴兵开战,也是天经地义。可攘了外敌后,要对内,那才是大患。 欲再次改朝另立新君,无论骑兵与否,必须师出有名。他们若想重新入主皇城,以何名义为妥? 奚钰简短几句便问住了盛绝,盛绝面色微沉,他却又收复失地之心,却也确实未曾想过这是否名正言顺。即便大遂本是他的江山,而今必然已有新主,如何也须得给天下百姓一个折服的理由。 奚钰看向盛绝,心道他确实改变颇多,若在三年前,他何须顾忌百姓如何?只要兵力足够,夺回来便是。想来这三年来,他想得清楚,暴政终是不可行。 “夫君,‘清君侧’便可。” 奚钰轻声道,虽然也牵强,然而新帝确实残害忠良,三年来苛捐杂税一岁重过一岁,致使百姓苦不堪言。而将撇开新帝,只道奸臣当道,小人得利,新帝是被佞臣所惑,才令百姓与水火。如此,清君侧便刻不容缓。 盛绝沉思片刻,点头。 眸中毫不避讳对她的赞赏,认同后再道:“此事暂缓,钰儿,如今寮军压境,如何退敌才是迫切的。” 当年北地义军号称五十万,可经他钦点后才得知,实际只有二十五万。而一半以上都是兵农共职,言下之意是壮壮声势倒可以,却上不的战场。 盛绝提及此,奚钰却轻松的笑了,眉目间泄露几分调皮,巧笑言兮问道: “九叔可信钰儿?” 盛绝一见她此般神情,便已知她早已成竹在胸,当即点头。是以,二人低语商谈,夜长雾深不在话下。 翌日 狼烟四起,号角长鸣,寮军凶猛南下,二十万大军直逼边境。 凉州城内依然歌舞升平,城墙内外两重天,盛绝仅率五千铁骑出城迎战,全城百姓欢歌载舞将城主与迎战的五千骑兵送出城。因盛绝胸有成竹的保证,城内百姓无一丝慌乱。 五千铁骑出城,马蹄卷起尘埃满天,蹄声震动山河。沙场方阵前方是两列架着战鼓的战车,每驾战车上迎着狂风尘沙而立的是丈余壮汉,头绑头巾,露出精壮肌肉,两列凶悍壮汉动作齐整的击打战鼓,鼓声震天,早已盖过寮军二十万大军的杀气。 五千骁勇铁骑犹如猛虎出笼洪泉破闸一般滚滚而来,卷起满天黄沙,迎风而立,犹如天兵神将一般与黑压压的二十万大军对峙。 咚--咚--咚-- 咚--咚--咚-- 战鼓再一次齐整的响起,前排莽汉目不斜视完全将前方二十万叫嚣的寮军视若无睹。两节战鼓声齐整响起,五千骑兵士气高涨,豪气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卷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五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任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皇朝要让四方来贺! 无视杀气腾腾的战场,五千骑兵豪迈高歌,只当对面磨刀霍霍的二十万黑面寮军是观众。雄浑整齐的歌声耸入云霄传出千里之外,震得寮军目瞪口呆。 身着逞亮铠甲,为无生风的寮国大王满脸愤怒,起手扯来大将军疑惑怒问: “这是怎么回事?凉州那般冥顽不灵的匹夫是以此向我大寮投降吗?” 合卢征同样满脸疑惑,看对面那士气高涨的五千人不像是来投降的,然而,不是投降便是迎战。可派五千骑兵出来迎战,那凉州城主是傻的吗?区区五千人,弹指间便能被他寮军踏成肉泥。 “且再看状况!”寮王沉着脸闷声道。 ------题外话------ 开了篇新文《媚世诱红颜》,感兴趣的可以搜来看看,(*^__^*)…… ------------ 章 节十三 张将军手心痒痒,然城主大人在他始终不敢贸然出兵。盼了几年终盼得与寮人对战沙场,却不得杀个痛快,这叫他如何忍耐得了? 一曲精忠报国尾声渐收,张将军终是按捺不住,勒马靠近盛绝,急切请命道: “城主,容末将先跟那帮崽子耍耍?” 盛绝满载精光的墨眸定睛而去,寮军此番对阵,寮王亲临想来是势在必得。张将军急不可待,勒着马匹在原地打转,大声再道: “城主,容末将出去与那合卢征会会,杀他个丢盔弃甲扬我凉州城主之威!” 盛绝出城前已应下奚钰,此战不动用一兵一卒,不伤一人性命。然而寮人侵犯他大遂边境多年,使得边境百姓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中,如不给予教训,倒叫他心中不甘,当即扬手指令: “允!” 张将军当即欣喜若狂,双手抱拳高呼:“我主圣明!” 勒马奔于五千骑兵之前,以雷霆之声大喝道:“寮人合卢征,敢不敢与你爷爷张远较量一番?” 合卢征一愣,原来对方不是来投降而是请战的,勒马转身对寮王一躬,道:“大王,末将请战!” “准!”寮王面有怒色,对方仅派五千骑兵对阵,如此不将他二十万大军放在眼里,待会定将他们踏成肉酱。 合卢征手握金刚倒钩长枪,左右唾了口唾沫,大喝道:“凉州张远,本将军定将你打成龟孙伏地称小,驾--” 马嘶长啸,四蹄奔腾,风卷起沙尘与两名冲锋上阵的大将,雷霆怒吼响彻云霄。张远中气十足的哈哈大笑道:“合卢征,少口出狂言,二十年前你便是本座手下败将,如今本座定将你活捉回去,在凉州城里游街三日,哈哈哈……” 张狂大笑被疾风撕扯飘散,这当下合卢征人未到枪先行,一枪杀气腾腾而来,只刺向张远面门,张远未料到合卢征枪法已练得如此炉火纯青,当即不敢再大意,勒马回旋避开迎面而来的金刚倒钩,提枪运气,一记回马枪杀得刚策马近身的合卢征险些坠马。 只见合卢征顺势后仰,雄壮身躯在马背上一个旋转同样避开张远银钩长枪继而稳坐马鞍。两人一招起便已杀气冲天,互不相让。张远大喝一声,举枪猛刺,气势苍劲浑厚,枪法简单却招招有力,暗藏杀机。合卢征迎接机枪,银钩倒刺砸在金刚枪把上震得虎口生疼,心底暗惊,这二十几年来,他日夜勤练,竟不想在这张远手上依然讨不得半点好。 当即心下一狠,使出几招虚幻花枪待张远接枪之时合卢征起手回枪,见张远稍有松懈便见缝插针半路合力回刺,张远心道不好,中了这龟孙的记,欲勒马回旋避开,终是来不及,金刚枪头“哧”一声刺破盔甲扎进左臂。 张远眼睛瞬间赤红,大吼一声,气吞山河,墓地震断金刚枪头,右臂往马鞍一撑,身躯侧立马身一侧,双腿朝合卢征几个连环侧踢,再一回旋稳落马鞍之上,举枪紧跟而上,密不透风的枪法逼得合卢征连连后退,招架不住。 两人两骑在风沙中斗得不可开交,刀枪相碰,火花四溅,杀机尽显,短短时间内两人已交手百招。张远勒马回策避开合卢征刺来的金刚长枪,反手一枪直直扎入合卢征战马后臀,马嘶当即凄然长啸,前蹄高抬。合卢征一边应对张远,马匹惊慌,来不及勒马,当下被张远一枪撂下马,风卷云涌之际,合卢征“嘭”一声倒地,面前银枪直刺面门。 张远哈哈哈狂笑,道:“合卢征,二十年前你便是本座的手下败将,想赢本座,下辈子投个好出身再来吧,哈哈哈……” 寮王眼看本国大将军受辱,当即怒喝:“众将听令,迎战!” 顿时寮军二十万大军策马前冲,号角吹响山河,铁蹄震撼地面。 盛绝眸色微沉,着人将合卢征扣押,五千骑兵跃跃欲试,只待城主下令。众人目光齐齐望向盛绝,盛绝威风凛凛的挺立于高头大马之上,黑色披风被风卷在空中舞动,盛气凌人的气势如同傲视苍穹的天神一般令人敬畏。 眼看二十万大军就快冲近眼前,张远急道:“城主,请下令迎战!” 盛绝依然岿然不动,刚凛的面颊神色悔莫如初,依然不动声色。这般气魄是令人敬畏,然而此时却让张远急得不行,左臂粗粗包扎,这厢激动下再次血流如注,再次请命道: “城主,请下令迎战!” 万马奔腾,敌军声吼震天,黄沙滚滚弥漫天际,二十万战马踏得地动山摇,长枪大刀雪亮一片,如咆哮浪涛翻涌而来。 正值这天地变色之时,一声清越空灵的音律穿过万骑战马滚滚黄沙在沙场上空飘扬回荡,万骑战马齐齐甩动马鬃仰天长鸣,驻步不前却因惯性趋势使得马匹前蹄在空中扑腾数次继而栽倒在地。前排战马倒地后继相随,不足片刻,万骑战马嘶叫混乱一片,骑兵生生被战马摔下马身,或踏死或摔残,前一刻汹涌奔腾豪气万丈的二十万大军,此时,战场俨然如同修罗地狱,残肢断臂,血雨翻飞,马嘶哭嚎震天。 凉州五千骑兵震慑当下,至中间分列两旁,四匹战马同驱,战车上赫然而立的红衣女子正是凉州城主夫人奚钰。只见她手扶一只长不过五寸通体碧玉的乐器,绕梁魔音便从她嫣红唇际吹出。肌肤如雪,红衣随风翻飞,长发飞舞,美得如同降落尘世的精灵。炫目的红与五千骑兵的刚硬深灰相应,极端得美即矛盾又震撼,入目便叫人此生难忘。 战车过际,停在五千骑兵之前,盛绝驱马上前,一个翻身便上了战车,如天王战神一般立在她身边。 奚钰面色清冷,眼前的修罗战场视若无睹,音律半刻不停。盛绝缓缓勾起轻笑,道: “众将听令,活捉寮王与寮军将领!” “末将领命!”五千骑兵策马奔腾而出,气若出闸猛兽。 原来,这五千骑兵并非迎战,而是抓俘虏而来。 张远仰天狂笑,中气十足,得意之色尽显,“寮王,寮王,哈哈哈……也不过如此,我主出战,亦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尔等活捉。这点本事便妄想侵占我凉州?我主圣明,不与之计较,如今生擒寮王,便捉回去烤了,众将士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报我凉州百姓多年受侵之仇!” 烽烟渐消战火灭,弥漫天际的黄沙也渐渐消散,如同揭开遮天幕布,透出原本青灰色天空。 凉州城内,百姓敲锣打鼓,一片欢腾。盛绝分外“友好”的请寮王完颜四羽“同游”凉州大街,意气风发的盛绝与狼狈不堪的寮王同立战车之前,接受全城百姓欢呼拥戴。而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五千骑兵以及用囚车锁住的寮军合卢征等几位大将,张远不顾鲜血直冒的左臂,兴奋的与百姓同欢。 廖将被押入大牢,寮王被盛绝奉为上宾,以礼相待。寮国几大将受此大辱皆一脸青灰,皆知士可杀不可辱,却因寮王被擒,几人断不敢就此就义。 寮王本是血性狂妄之人,又为一代帝王,那堪忍受此等奇耻大辱?然,他比谁都清楚,他若不能留得性命回国,寮国必将大乱。他继位不久,本欲一举拿下凉州立功一睹众口,却不料自己与出战大将皆被生擒…… 寮王五味成杂,入口佳酿如白水一般无味。 大殿之上,众将军庆功,大肆喧哗,张远起身看向寮王道:“本座听闻寮王舞得一手好剑,今日这等好时候,不妨请寮王为我主舞剑助兴,寮王陛下意下如何?” 殿上终将听闻,当即笑得东倒西歪,张将军此言羞辱之意甚浓,堂堂一国君主,如今虎落平阳竟要为一方小小城池之主舞剑助兴? 寮王面如死灰,紧握酒杯之手因压抑之怒隐隐颤抖,怒气积压在胸腔只待喷薄而发。今时今日,他保的不是自身,而是那些中心为主的臣子和他寮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舞剑,又何妨? 盛绝位于高位,眸光精睿无半分情绪。寮王身为一国之君此时身陷囹圄之地,受此大辱之心他自然比常人更懂几分。若当年康靖王逼宫之时他并未带爱妻离开而是束手就擒,想必他之后遭受的屈辱比此更甚吧。 思及奚钰千万交代要与寮王以礼相待,万不可因小失大,当即喝退张将军: “将军不得无礼!”继而再转向寮王歉意道:“还望瞭望陛下担待,张将军仅仅仰慕寮王陛下风姿,实非有意。本座代张将军请久一杯,还望寮王陛下海涵。” 话落起杯饮下,张远面色有恙,侧目仰望城主道: “城主,怕他作甚?有夫人在,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踏平北寮蛮夷之地,何须忌讳区区寮王?” 盛绝眸色微凛,张远豪放粗鄙并非恶意,然而此等粗野之性终究会坏大事。盛绝本欲发怒,却终因张远乃凉王妃母系族人,又因驻守凉州多年,动他不得,只得作罢。 张远见城主不再发话,便以为城主已然默许他的言论,当即面色一扬,更为嚣张,转身面向寮王猖狂道:“寮王可知我家主上夫人的本事?她只需用玩物那么轻轻一吹便能驭万兽,今日是我家主上夫人仁慈,若她驱使万兽,尔等如今早已葬身兽腹尸骨无存。” 张远话落终将皆狂笑,多年受寮军欺压,今日总算出得这口气。盛绝微微拧眉,深知此时若出声阻拦,怕会叫人生厌。他如今虽是凉州城主,然而这实权终究在张远手上。 张远不仅手握重兵,还深受百姓拥护,奚钰虽是凉王之后,却甚少露面。此一役虽得百姓衷心拥护,却终究不敌张家军。盛绝曾久居帝王之位,思及之处往往教常人更深。这张远虽无二心,却终究不是他的得力之臂…… 寮王起杯向盛绝道:“多谢城主好意,小王今日便为城主舞剑助兴。” 盛绝看向寮王,能屈能伸方位丈夫,完颜四羽袭位日后作为定大过其父。盛绝不言,目光移开,直看向门外,清冷面色即刻一片柔和。 众人察觉城主面色有异,同样侧目看去。殿门开启,几名身着水色长裙的女婢款款而来,为后面之人开路,进殿的女婢分立左右,之后便见一身着素色淡雅长裙的女子从容进殿,裙摆摇开怡然的弧度,束腰勒出姣好身形。只见她倾城姿容上,眸色皆是笑意,和颜道: “奚钰知晓今夜城主与众将军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便自作主张令人取来五十年的花雕与诸位将军助兴,不知,奚钰可有扫诸位之雅兴?” 众人终于回神,殿上一众将领皆起身相迎,忙天慌里行礼,张将军急切道:“夫人能前来是我等之大兴,夫人快请上坐,快请快请。” 奚钰含笑应下,便令进殿婢子将带来的花雕于诸位将军一一满上,继而走上主位,对盛绝微微见礼。盛绝知道她在人前必是将这些礼节做得分外严苛,只为替他树威。如此,便也默默认了,只待她行礼之后扶她起来,低声道: “如何过来了?轲儿可睡下了?” “清月守着呢,我便过来瞧瞧。”奚钰轻声道。 盛绝点头,想来她是料到张将军会为难寮王,而他不好执意阻拦,这便才舍下锦轲亲自过来。张将军如今,怕也只听她一人之令。 奚钰不再多话,亲自斟酒,继而举杯朝寮王道:“妾身奚钰,乃凉王之女。寮王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寮王多多包涵。张将军言行虽粗鄙,却是直爽之人,并非有为难寮王之意,还请寮王大人大量,看在城主与妾身面上不计较张将军的鲁莽冲撞。” 寮王至奚钰进殿之时便已愣在当下,并非因她的绝色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起初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的幻觉,却在她靠近身边时终于肯定,她身上的香与封存在记忆里的味道吻合。 然而这番醒悟,却终是不敢置信,当年出使楚国的遂国官吏会是她?早猜到她是女子,却不曾想到她竟是凉王之女。而凉王之女乃遂国前朝唯一的皇妃,她若是凉王之女,那么这位城主便是…… 寮王瞬间对高位之人肃然起敬,想那绝帝历经改朝换代依然一身傲骨,而他如今不过是被俘,舞剑助兴有何不可?一代国君能屈能伸同样不失为顶天立地之丈夫。 “夫人客气,不过舞剑助兴而已。”寮王撇去心头屈辱之心,豪迈道。 奚钰饮下杯中酒,看向完颜四羽,此人比当年已然成熟稳重不少。如今深入陷境,竟还能有这番气度,实在令人钦佩。 “若如此,那妾身便为寮王陛下奏曲,不知陛下可嫌弃?”奚钰笑道。 寮王看向奚钰,面露感激之色。 寮王为凉州城主舞剑,次日一早必会传遍大江南北甚至传回寮国。不仅寮王无颜面而言,想必寮国也将背上这奇耻大辱。然而,若寮王舞剑,城主夫人奏乐,那便不同了。只道是两国友好邦交,握手言和,是为百姓谋福利,平天下之大举。 百姓不管有个多厉害的城主,如能同寮国握手言和不再打仗,自然是众望所归。 即日,寮王与凉州城主两方已签下五十年互不侵犯的合约。并且,因张将军被伤,寮国每年还需向凉州城主奉送千斤药材。此不平等条约对于丧权辱国之约来说,自然要轻得多。 两方本已握手言和,岂料,张远再这当下又添事端。 原来张远当晚未能给寮王难堪,宴后又被奚钰训斥心,心中不服。他管不得什么长久之策,他只知寮人欺压凉州百姓多年,如今寮王落在他们手里竟以礼相待,这令张远很是不服。未能撂下寮王,张远自然把火撒在天牢里的寮将身上。 寮将中张远目标自然是合卢征,张远命人将合卢征等人锁上镣铐,押出天牢并拨了衣服在军中游行。寮将不堪其辱意图反抗,张远便以寮王相威胁,合卢征等人含屈忍下。 然而张远却依然不解恨,又命人烧起火炭,一边牵来嗑了药的母犬。令合卢征等人选择,要么过火炭要么跟兽交/配。凉州兵哄笑不断,粗鄙脏乱之言更是不堪入耳。 合卢征忍无可忍,怒吼而出,拔剑砍伤数十人,最终被人乱棍打死。而剩下几名大将也被打得满地翻滚,昏死当下。 张远之子受母亲吩咐前去军营找父亲,进来便撞见这一幕,当即大骇,跪地求情道: “父亲,寮王已与城主签下互不干涉的合约,这些人钰夫人也下令好生款待,您怎可罔顾钰夫人命令私自动刑?父亲,万万以大局为重,切莫坏了城主大事啊!” “混账!难道你忘了寮狗多年来是如何侵犯我凉州子民的?多少年来凉州百姓活在悲恸恐惧中?今日本将军若不报此仇怎么对得起凉州百姓?”张远一脚踹开张丛怒道。 “父亲,三思啊--”张丛被踢开,再次扑向张远求情。 当下有凉王旧部,见张丛求情,也跟着跪下。 ------------ 章 节十四(最终篇 ) 合卢征死的消息被封锁了,但这事令盛绝甚为恼怒。往大的方面说,张远此举足有挑拨两国关系,破坏两国和平之嫌,论罪当诛九族。往小来说,张远私自用刑罔顾命令,其罪当刑极刑。 张远被五花大绑捆着,跪在院外。一脸的傲视,半分无悔过之心。 奚钰从他身边走过,张远急忙唤出声来:“郡主,郡主,寮人侵犯边境多年来,末将不过是杀个寮狗何罪之有?末将不明,如今我们还怕寮人南下么?” “区区寮国有何惧?可倘若今日我等将寮王杀了,势必引起四海恐慌,一个寮国不足为惧,那么加上燕国、楚国、魏国……呢?凉州不过一方城池,我们再得万兽相助,又如何能敌四海群敌?即便能生死一战,岂又不是一场生灵涂炭的人间惨剧?若如将军所说,即便傲视群雄,四海之内,谁能容得下我等?将军好好想想吧,您对我凉州有大恩,此行惹下大祸我必不会坐视不管,只待城主开恩饶你性命之时,将军请卸甲归田,用不踏足凉州军营。” 奚钰声音清冷,缓缓而出,没有多余的情绪与温度。话落便令人将他带下去,自己走进院内。 书房的灯依旧亮着,奚钰拦下门口欲通报的小厮,自己推门进去。 寂静的室内一眼过去便是盛绝独坐的身影,玄衣暗纹的广袖长袍落在椅侧,手撑额间,几分慵懒中又透着肃穆,安静得痛周围静物融合在了一起,好似没有一丝人气。 奚钰缓步入内,走近他身边轻轻坐在他膝下,将头枕在他膝上,低声道:“夫君,还在生气么?” 盛绝松开撑额的手,轻轻顺着她的发,拉着奚钰起身,奚钰还未坐下盛绝便将她搂进怀里,薄唇欺压过去,轻轻含着她温软红唇来回吮吸,掌心往下剥去她衣裳,直待她鼻息紧促。 “张远,留不得。”盛绝粗了喘息道。 张远虽忠心无二,却冲动鲁莽,行事独断专行,不计后果,更无尊卑之分。此人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可他……”奚钰被盛绝压下身,唇避开他紧贴而来的吻,再道:“毕竟为我父王守护凉州多年,深受百姓爱戴……” “正因此,他更不能留。”盛绝道。 张远手握权力越大比会坏事,当年他便是受人挑拨,轻易就起了逆反之心,若不是因奚钰左右护坦,当年他便取了张远人头。如今正值与寮国达成友好邦交协议之时,张远却再因一己之私坏他大事。若此时不除他,以后让他独大,岂不更容易受人挑唆酿成大祸? “九叔!”奚钰纤白手心接下盛绝迷乱的吻,挡在他薄唇之上。盛绝炫目之光瞬间转为幽深,直直看着她,道: “钰儿,当真要为个粗人与为夫生嫌隙么?” “九叔,张远对我、对凉州百姓有恩。九叔,除他军籍,饶他一命可好?”奚钰见盛绝目光转冷,已知他动怒,然而却不得不坚持求下这个情。 盛绝墓地起身离开,伟岸身形转身便走,声音底而冷道:“钰儿若执意如此,为夫又如何能拦得住你?你大可放了张将军再告知为夫便是,如何需要这般委曲求全硬要为夫点这个头呢?” 他如今的一切,不是她给予的?她在此地才是人人敬重的主子,他,不过是占了她夫君的身份。她想做什么,他如何能管? 奚钰闻言随着他起身后身心瞬间冰冷,眸底有些受伤,“你是这般想的么?” 盛绝驻足,却未转身看她。他深知这话会伤她多深,然,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又如何令他心安理得的承受?她处处为他打点,任谁都是看在她凉王之后的面上给他三分好颜色。若是以他前朝国君的身份出现在此地,怕是连那过街之鼠都不如,何谈什么城主之尊? 奚钰身上仅剩件凉薄透明的衫子,大片莹润肌肤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滑下椅榻朝他走去,从身后抱住他身躯,低声道: “九叔,你既为我受了一年多的疾苦,今日这些委屈为何不为我一并受了?你明知我在意你,在意你的一举一动,你心里的任何想法,所以才事事做得小心,只为让你心里好受些,可你还是这般认为,九叔,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 “钰儿……”盛绝抬手握紧她的手,他不想利用她任何,当初在盛金帝宫时便是不愿利用她分毫,才不愿她过问朝堂之事。而今,他却不得不借她之势东山再起。 他一直努力的想保存对她纯粹的爱,可总是如此事与愿违。若不是孩儿锦轲出世,他宁愿这一世都在药谷安居。 罢了,左右不过是为妻儿再争一回,如今他受的这些相比她日夜衣不解带照顾他的三年算什么委屈? 奚钰手滑进他衣袍,胡乱扯着盛绝外衣,踮起脚亲吻他脖子。盛绝叹息,伸手将她拉在身前,俯身拦腰抱起往后方的床榻走去。 喘息娇嗔渐歇后,才传来盛绝低沉的声音:“为夫答应你,但那张远除去军籍外,张家人虽可从军,军职不可超过校尉。” “嗯。” 保住性命便好,至于军职,想来他是忌惮张家坐大,恐生后患。 如此,张远被免军职,其子张丛不可顺位而上,还因张远之事从少将贬为校尉,兵权上交,五万张家军冲入军营。 张远自然不服,他戎马一身,为凉王守卫凉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不过是杀了个贼人便遭如此下场,叫他实在难咽下这口气。军权上交当晚,便领着张家军在城主府外闹事,并且煽动城中百姓,以还他公道。 然而,盛绝早先一步扣押张府上下四十余人,张远为保老母家眷,不得不自断兵器受过。 盛绝当即将张远押入大牢,并以蓄意挑事,以下犯上等罪在无门斩首,即日行刑。念及他半身戎马,为凉州效命,是以,罪不及家人。 张远一事终告一段落,半月后,盛绝等人亲自送寮王出城,并当着百姓的面歃血为盟,五十年内互不侵犯,两方以兄弟相称,寮王等人即日离开,此后不在话下。 * 北地一役大获全胜,此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倒是令盛金帝宫的康帝有些惊骇。令他相信是妖邪作祟暗中相助北地,倒不如相信是寮王主动握手言和。世间哪有什么妖魔,不过是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 虽是如此,康帝还是有些坐立难安。盛绝回来了,这大遂江山他还能拥有几时? “陛下,不如,趁凉州如今羽翼未丰先下手为强?”说话之人曾经是康帝府中门客朱文,如今已被康帝封为左相,官居一品,引领一朝新臣。 康帝目光微顿,“他、毕竟是孤手足……” “陛下万不可妇人之仁,凉州曾多次变动,如今占据凉州的又是前朝绝帝,倘若绝帝无野心,消失三载又岂会突然出现。如今,同寮国之间战争未起,想必他定于寮王达成了某种协议。陛下,若先绝帝占凉州伊始,又得寮王相助,恐怕,这大遂江山就要……” 朱文适时将话压断,其意已昭然若揭。 康帝终是狠了心,半晌道:“明日孤便下旨,下月太子大婚,特令各郡邑城主来朝拜贺,务必请孤的九弟回朝同乐。” 北地距盛都千里,期间多山村乡寨,倘若在半途遇到什么,实在正常得很……朱文含笑应下:“陛下圣明!” 凉州 盛绝抱着娇儿斜坐椅榻上,手掌在奚钰腰侧垂目便能看见她低垂的眉眼。手在她腰侧来回走着,奚钰靠在他怀里自顾自看着手中的圣旨,半晌道: “总是忍不住了,想来我们叫他坐立难安了。” 盛绝抬起她柔美的下颚,唇轻轻附上去,舔吮着,方才道:“有我在,王兄如何能卧高枕,必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奚钰随手扔了手中明黄卷宗,圈着盛绝脖颈道:“你去么?” “盛情难却,自然去的。”盛绝轻声道,探过唇就攫住她的唇红,反复吮吻。 奚钰避开,忧心道:“怕是此去喜酒喝不成,到叫你吃一顿刀子,安全回来倒好若是丢了性命,岂不叫我伤心?” 盛绝扣住她后脑,叫她再动不得,吻了下才应话道:“自然不能叫你伤心,此番回来,我便接你入主盛金帝宫,予我们轲儿一份厚礼。” 奚钰听得莫名,却忽然眉眼一亮,撑起身子道:“你可有应对之策了?还是,你已经开始了?” 盛绝扣住她肩头叫她动弹不得,深情的目光直看着她,但笑不语。奚钰半天不得他回应,泄气道: “好好,我知道你不愿叫我操心,好吧,我便不问,等着你得胜归来,可好?” “嗯。”盛绝点头,声出同时一把将娇儿反扣压在身下,再道:“钰儿,要不,我们再给轲儿添个王弟或者王妹?待将来我们归隐后,有人陪着他也免了我们牵挂,可好?” “归隐?”奚钰微愣,还未有任何动作,盛绝已然欺身而下,扣住她身子入了进去。见她微微吃疼,便轻柔起来。 “为夫知道你爱极闲云野鹤的日子,为夫愿陪你而去,只道轲儿一人孤身一人,为夫不忍。”盛绝低声道。 如今,即便他们不夺江山,康帝也容不下他们。如此,何不取而代之。 “苦了轲儿了。” 良久,奚钰轻叹。若为帝王,虽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却,失了自我,轲儿,你父王予你这份厚礼,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大遂顺康三年,太子府兵变。 和硕太子大婚,各国早有使臣前来祝贺,大遂九州各郡城主同时前往。然而,却在这日宫廷兵变。 原来,早在两月前,盛绝命良华为将,帅十万兵逼近皇城。并在和硕太子大婚前夕亲自率三万兵改装易容混入皇城之中,又着夜千痕带五万兵自地下通道暗中进入皇城潜入盛金帝宫。 和硕太子大婚当日,四海使臣朝贺,同聚太子府。盛绝一袭龙袍着身,映着日光缓缓逼近。如同金光一般将喜庆的大殿照得熠熠生辉,身后同时拥入百名带刀侍卫护其左右。 康帝早已于日前得知盛绝被人刺杀身亡,此时正沉浸在爱儿大婚之喜中,而当下突然而来的变故令众人久未回神。 坐在群臣中横滨忍下心中激动,当即匍匐在地,高声喊道:“绝帝归来,苍生有救了,陛下,臣参见陛下!” 楚国使臣与寮国使臣首当其冲,自人群中出列,以参拜帝王之礼叩拜盛绝。以此奠定盛绝今日之势。而此声一出,当即处于大遂官员一侧的张清原同时跪地高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附和,继而万千附和,即刻,殿上山呼万岁,匍地朝拜。 盛绝当机立断,以祸国大罪扣押朱文一干人等,继而押下康帝。康帝绝望中反抗,最后杨剑自刎,血染大殿。 盛绝目光清冷,着人将尸体清理,却在此时良华来报,和硕太子出逃,追拿的人夜千痕挡住,和硕成功出逃。良华请命,不可放虎归山,欲即刻派人追查和硕下落。 盛绝听罢半晌带人撤离,并不下令。 顺康三年,太子府兵变,绝帝重掌大权,入主盛金帝宫,改国号昌运。此后,帝王招贤纳士,励精图治,安抚天下,大遂国运日渐兴隆 昌运四年,岭南城主和帧世子亲自押带前朝太子和硕入朝,以此大功换取赏赐。帝王心有疑虑,将和帧安排在宫外驿馆,之后便与帝妃相商。 两日后,帝妃宣和帧入宫,问他要何赏赐,和帧目光紧锁帝妃身侧的女官清月,朗声道: “臣,只愿求得清月一人,此生愿她一人为妻,请娘娘成全!” 帝妃微微诧异,侧目看向女官清月。彼时,她才想起,清月当年与岭南世子定亲,却与府中下人暗生情愫,以致与岭南世子大婚当日以死相逼,求他成全。却不料,清月得了自由身,情郎已被人陷害,以致到如今依然孑然一身。 帝妃目光微微恍惚,似乎想起当年远离皇城途中,清月小产之事,当即愧疚之心再起。看向跪在不远处的俊朗男子,倒是略有欣慰,难得这么多年对清月旧情难忘。 “如此……”帝妃略微思虑该如何回话,微顿之际,侧目看向清月,轻声问道:“月儿以为如何?” 清月撇撇嘴,目光不愿与帝妃相迎,侧向一边,道:“臣不敢左右娘娘。” “哦,如此啊。”帝妃缓缓点头,眉眼带着点点笑意,转向和帧世子道: “世子若能应下本宫几个条件,那本宫便允你所求,即日你便可带清月离开。如何?” 清月闻言当下敢怒不敢言,而那和帧却当即喜形于色,点头道:“娘娘请讲。” “清月为正妻这是无疑的,其二,世子今生只能娶清月一人,其三,要对清月始终如一,不得伤她半分心。倘若有违其一,本宫便将你废了!”帝妃软语轻声,轻轻自红艳唇际出口。 和帧微愣,目光看向不清不愿的清月,当即点头应下。 帝妃微微抬手,旁立的宫娥即刻上前将她扶起身,帝妃微合眉眼,颇有几分慵懒的收回潋滟目光,转身离去:“既是应下了,本宫便把本宫的左右手交给你。” 声音随着帝妃远去,和帧抬眼时便只见得帝妃被微风掀起的华裙衫子。和帧见四下人已离开,当即起身,快步上前拦住清月去路: “月儿,你还不懂我的心吗?” 清月避开他后退两步,冷声道:“和帧,你我今生注定有缘无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月儿,这些年来,我始终忘不了你,为何你不肯给我一次机会?你本就是我的妻,却因……不提也罢,只因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和帧突地上前几步,紧紧抓住清月的手认真道。 “你明知我,心中没有你……” “我不在乎,这一世,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日日能见到你,我便什么都不在乎,我不要求你别的,什么都不要求,只求你,跟我回岭南。月儿,可以吗?”和帧眸中痛意翻涌,紧握她的手任清月如何挣扎也不松半分。 清月看着和帧眼里浓浓的悲痛,心中叹息,她终究是欠了他。她早已决定此生伺候帝妃左右,不想任何事。而今,帝妃怕是心中有愧,不愿再留她。也罢,当初是她悔婚在先,此生若能偿还一点他多年来的情意,便偿还一点吧。 和帧眼里的希望渐渐退去,缓缓松开手,转身颓然离去。清月终是不忍心,提步追了上去。 “和帧,这一生,你不可负我。”清月泪光闪动,轻声道。 和帧虎躯一震,几若喜极而泣。转身抱着清月炙热而缠绵的吻向她。迟来多年的爱,终于,还是被他等到了。 廊子转角处,帝妃退了宫娥远远偷看着。却在此时,眼睛被温热的大掌蒙住,下一刻身子一个旋转被带进了熟悉宽阔的怀抱。 “怎的在此窥人隐私?这可不该是我大遂帝妃可做的。”王压低声音调笑道。 帝妃推开他,但见此事被他发现面上有些无关,红了红面,转身欲走。帝王着手将人再次拖进怀里,打横抱起。 “钰儿,为夫须得努力才行,万不可叫他们的孩儿在我们的孩儿之前出生。”帝王低声调笑道。 帝妃当下莫名,好大会子才明白过来,然,明白过来时已被蛮横的帝王压在身下。 昌运五年,和帧世子带着夫人进宫请安。帝妃拉着清月避开帝王与和帧,二人说着久不想见的闲话。 帝妃瞧着清月隆起的肚子,又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打趣道:“月儿这回,怕是要在宫中诞下孩儿才能回岭南了。” 清月亦笑道,“若是月儿在宫中待产,怕是要叫天下人笑话了。” 帝妃当即道:“岭南王府虽应有尽有,可比本宫这盛金帝宫还是要差些,你便留在宫中吧,只当陪我,可好?” 清月瞧着帝妃一脸的依赖,好笑道:“娘娘此般叫月儿如何拒绝?” 帝妃笑得颇为得意,仔细想来,怕是清月早是如此打算,不然也断不会在足月这当口进宫。 金秋八月,帝妃与清月各添一双儿女。绝帝欣喜若狂,宴请群臣大肆庆祝,并为小皇子小公主积福特赦三年免赋,以此与民同欢。 帝妃一双儿女,皇子名为锦珫,公主名为锦绣。清月一双儿女,世子名唤彣崋,郡主名唤媞霜。 两双儿女满月时,帝妃将锦绣与媞霜调换,而此事并未告知任何人。 此举,帝妃本是因亏欠清月太多而调换了锦绣与媞霜,只愿在锦绣身上补足对清月的亏欠,让清月的女儿享受一国公主优厚待遇。 却不料,这一念之差竟生生平添了几个孩子将来的苦楚。 直到那时才叹息,缘分,原来上天早已注定。 昌运十五年,绝帝退位,太子锦轲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锦绣。同时钦点横滨为右相,清原为左相,襄阳王之子良华为骠骑大将军,各有二品大臣及以下等晋封不在话下。 锦帝继位,绝帝携帝妃离开皇城,游历天下。期间,锦帝多次派人找寻二人踪迹,却始终无果。 …… “九叔,五岳已经走完,接下来我们去哪?”奚钰清亮的声音响起,回头看盛绝。 盛绝环着她的身子,将她固定好,驱坐下马儿漫步在官道上行走,想了想道:“去药谷可好?” 奚钰响起谷中修缮好的屋舍,当即点头,“好,我们去药谷。” 二人相视而笑,却在此时,身后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钰儿……” 奚钰回头,一人一骑已近身前,来人勒马停在二人面前,奚钰喜出望外,道:“千痕,我以为你还要一月左右才能跟上我们,你的事办完了?” 夜千痕点头,继而看向盛绝,双手抱拳,盛绝微微点头,半晌无话,便道:“走吧。” 三人两骑策马绝尘而去。 凉山悬崖前,三人下马,夜千痕走在前方,没几步便驻足,抬眼微愣,“临江?” 盛绝握着奚钰的手走上前,疑道:“临江?楚临江?” “是。”夜千痕点头。 三人稳步走近,楚临江依然白衣飘飘,忧胜谪仙,“钰儿,我来了。” 他听闻绝帝退位,便从楚国匆匆赶来,已在此地等了他们大半年了。 “临江……”奚钰轻轻喊出声,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吐不出来,最终只化为一句:“日后还能相伴,真好。” 烟云缭绕,万丈深渊下并非修罗地狱,而是世外桃源,这里男耕女织,丰衣足食。 晚间,余晖散去,谷中炊烟袅袅升起,随着夜色拉近,尘世也跟着安静下来。 --本书完-- 好像字不够哈,我再写点锦轲和锦绣的补上哈。 …… 大遂锦绣五年,锦帝二十三岁,小王爷锦珫与公主锦绣十五岁。 “陛下,公主在外等候多时了。”顺子公公偷偷打量着年轻的帝王,小心翼翼出声道。 锦帝虽年岁小,却少年老成,其果断沉稳的性子与其父王如出一辙。大遂在锦帝继位后推出一系列富国强民的改革后,举国上下便再无人小觑。提及新帝,皆一脸敬畏与崇敬。 锦轲鼻尖微顿,即刻,纸面上出现一小团墨渍。年轻帝王微微蹙眉,他的生命里,容不得任何污渍。起手揉了纸面,“嗖”地一声纸团子穿堂而落。 一双云纹宫靴停在纸团子面前,想是有几分诧异这忽然飞来之物,微顿之际,便见宫靴主人弯腰去捡。 锦帝抬眼见来人,面色大急,顾不得帝王颜面,当即大喝:“别动!” 听闻这一声大喝,女子身子微僵,继而缓缓抬眼,满脸疑惑,莫名瞧着朝她奔跑而来的年轻帝王。 女子粉面香腮,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生得极为精致魅惑,睫毛极长,使得魅惑的双眼越发添了几分妖气,容貌不算绝美,精致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是世间少有的美貌。 见奔于身前的锦帝,女子唇角拉开弧度,瞬间,清秀的小脸因她这一笑变得明媚娇艳起来。 “皇兄,你怎么了?”原来这明媚女子便是公主锦绣。 锦轲立在锦绣面前,瞧得她面上的魅惑众生的笑当即面色一怔,微微撇开目光去极力想镇定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对这唯一的亲妹妹的感情开始在转变,因着这深埋心底的龌龊心思,他不敢再见她,不敢再走近她,更不敢,这般亲近的站在她身边。他是大遂天子,一国君主,他的一身,容不得半点污渍! 锦绣见帝王不做声,自讨了个没趣,心下暗暗叹息,也不知做君王的是不是都是皇兄这般不近人情的。 又弯腰去捡脚边的纸团子,锦轲见她再捡那废纸,当即警醒,即刻弯腰去抢。可那纸团子已被锦绣拿在了手里,锦绣知道他欲抢,便转身迅速打开来。锦轲伸手欲夺,却生生将背过他的锦绣抱进了怀,锦轲当即心下大震,欲离开,却好似被千斤钉钉住了脚一般,如何都动不了。 “锦绣……”锦轲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来轻轻搭在锦绣柔肩上,微微低头,她的发香如毒药一般瞬间侵袭他鼻息。 锦绣打开纸张,忽地惊呼出声:“哈--这是、我么?” 当即转身望着近在咫尺的锦轲欣喜问道:“皇兄画的是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