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六艺馆 “听说了么,前阵子户部侍郎孙大人家遭贼了。” “怎可能不知道呢,不仅仅是孙大人家,先前礼部的周大人家、工部的阮大人家,连兵部的秦大人家,也都遭贼了。” “嚯,连秦大人家也遭贼了?” “你别不信,我一同乡同年就是在兵部当差的,他说那几天秦大人入衙后整张脸都是黑的,当真吓死个人。 只不过秦大人早年知过兵事,据说平日里在府中也向来喜欢喝点小酒后舞刀弄枪一阵,故而他家遭了贼后估摸着是没脸说出去宣扬,但治安司的人可是去过兵部问询过的。” “那这事儿可是闹大了啊。” “听上头说,连陛下都被惊动了。” “连陛下也被惊动了?” “那可不,咱长安城向来是个安生地界,不说没有小偷小摸徇私枉法吧,但这些年来总体是个安泰局面,眼下一连这么多个大人府邸遭贼,事儿已经大了。我可听说,陛下已经严令让狄大人限期破案了。” “那狄大人现在岂不是头都大了?敢对一连串大人府邸下手的盗贼又岂可能是寻常之辈?” “这就不是咱们该思虑的事儿了,反正咱俩在各自衙门里也是个边缘小人物,咱这种小门小户家里也不是那些贼人下手的目标。 狄大人头疼,就由他狄大人头疼去呗,抓紧喝了这碗羹,待会儿再进这六艺馆高乐高乐。” “那是,那是,这才是正理,对了,待会儿进去后我得再买个面具,可不能省俭那二两银子,前阵子上次咱们小聚时也来的薛兄,你可还记得?” “记得,他如何了?” “他在六艺馆里和一个人争一个排名,弄出火气了,结果转头出来,发现对方是自己主官。” “哈哈哈,是极是极,我待会儿也买一个,有备无患。” 两位年轻的官员很快就起身离开,在他们背后一桌,则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的桌上倒扣着一个斗笠,可以帮其遮挡住前方绝大部分视线。 “头疼么?” 男子一只手轻轻地戳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搅动着汤匙,将最后一点羹汤搅起,送入自己口中。 “马上就不头疼了。” 盗窃团伙的下一个目标已经被确定,接下来,就是等日子去收网了。 狄仁杰将结账钱放在桌上, 转而从怀中取出一面蓝色的面具,将其覆盖在了脸上。 这面具是六艺馆出品,不仅可以遮挡面目,还能敛藏使用者的气息。 斗笠一飞,挂到了摊位的旗杆上,正在忙活着的摊位老板扭头向这里笑着点点头,这位客官每次都会这般将斗笠寄放在自己这里,主客之间早就习惯了。 随即, 狄仁杰起身。 可能,很少有人会料到,本该处于皇命严令漩涡之中的长安城治安官狄大人,竟然走入了六艺馆去寻求消遣。 …… “客官,您请。” 六艺馆门口有很多侍者,他们恭敬地从客人手中接过一块水晶牌,牌里储存着客人一些信息,再放入门口的一排石狮子口中,就标志着客人进入了六艺馆,其相对应的身份排名也都会被点亮。 同时,石狮子也会发出相对应的光芒,从低到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每种光亮对应着客人的排名高低,侍者会根据这个来给予客人在六艺馆内的相对应服务以及某些特权。 这也正是六艺馆能做大做强的原因所在,在这里,不看身份地位高低也不看花销是否阔绰,纯粹看你的排名也就是你的实力,反而因此给予了六艺馆持续不断的吸引力,往来其中的达官贵人哪怕无法在这里享受到平日里在其他地方的排面,却依旧对这里乐此不疲。 大家在这里竞争着属于自己阶段的排名,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而兴奋不已; 志同道合的人,可以选择以真面目示人在这里交友,也能戴着面具互不知身份的前提下成为知己,共同探讨争榜的经验; 在偌大的长安城里,这是难得的一片纯粹之地,故而更加让人着迷于这里的氛围。 当狄仁杰的水晶牌被侍者送入石狮子口中时,石狮子当即释放出了紫色的光芒,石狮子脑袋上,也浮现出了“黑影”两个字,这是客人在六艺馆内为自己取的名字,有些客人不方便用真名,会取他名来代表自己的排位; 这里的光亮一时间惊得周围不少客人侧目; 紫色,代表着持有者在总排行榜上得是排名前十,可以说得上是六艺馆最顶尖的一批存在。 也因此,很多人未免有些遗憾,这位“大能”戴着六艺馆内的面具,使得他们无法一窥真容。 但想来在外头,应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您请。” 侍者领着狄仁杰直接走入了六艺馆,不需要经过排队以及安检。 那边排队的客人倒是没谁露出不满之色,毕竟人家有这个实力。 六艺馆是一个极大的场所,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长安机关术的精华结晶所在。 只是, 当狄仁杰站在大厅,抬头看向上方挂着的排名榜时,微微有些惊讶。 六艺馆的六艺,对应着的是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礼是榜单; 后面的五个,则每一个都对应着具体的竞技项目。 前阵子,因为长安频发的针对达官显贵的盗窃案,狄仁杰有段时间没来六艺馆了,但他在射、御、数的分榜单上,排名第一,乐和书上,虽然不是第一,但也是前十。 所以,在总榜单上,他综合排名本是第一。 可现在,他的名字“黑影”,却排在第二的位置,排第一的,则是“青鸟”。 此时,“青鸟”这个名字和自己的“黑影”,在榜单上都是亮着的,证明“青鸟”这个人,此时还在六艺馆内。 六艺馆的榜单会根据每年“春夏秋冬”一季为变化进行刷新,但新的一季还没来临,所以在榜单上自己前阵子打下的纪录分还在; 也就是说,“青鸟”是超过了自己之前的纪录,在总榜上,排到了自己的前面。 “有点意思。” 对于自己被超越了这件事,狄仁杰并没有生气,一潭死水的竞技,本就意味着枯燥和乏味,他其实很期待挑战者的出现。 边上的侍者主动开口道; “这位‘青鸟’,是在上次您拿下第一后的第二天创建的身份,花了三天时间,在礼榜上超过了您。” 狄仁杰看了一眼刚刚说完话的侍者,侍者只觉得对方透过面具的目光让其整个人一哆嗦,仿佛内心的小心思被其完全看穿了一般,马上低下了头。 作为六艺馆的一方,他们当然希望这种竞争可以越来越激烈,尤其是这种榜单头名之争,可以吸引来极高的人气,所以,话语里不免带着些许的……“挑拨”。 狄仁杰一个人走到榜单前,查看了总榜之下的榜单。 发现那位“青鸟”,在“书”榜和“乐”榜上排名第一,另外,还反超了自己在“射”榜上拿了第一,靠着这个,在总榜排名上超过了自己。 “那就先从射榜上开始吧。” 大厅中央,有一尊正在运转着的铁球,宛若活动着的雕塑,在铁球四周,则有一个个圆圈,每个圆圈前都有一尊青蛇台面。 青蛇头顶顶着莲花冠,分五种颜色,分别对应着乐、射、御、书、数。 狄仁杰将自己的水晶牌放入面前青蛇石雕的莲花冠上, 一道微光闪烁, 紧接着, 自中央运转铁球中剥离出一具人偶,飘浮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尊敬的客人,我是……” 冗长的自我介绍、旁白以及规则讲解即将开始, 但老客户都会直接选择说出自己的要求以跳过这个沉闷的环节。 “挑战难度比榜一加一层,现在开始。” 人偶闭上了嘴, 少顷, 开口道: “尊敬的客人,您的排名满足挑战这一难度的资格,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竞技场传送。” 脚下圆圈位置,升起一圈护栏,而后,台子开始向下落入,进入了地下,原地则重新变回了那个圆圈。 这一幕,在其他圆圈处也在不停地发生着,各个客人根据自己水晶牌读取出的排名,被传入地下。 坊市的上方,六艺馆有一座楼; 而坊市的下方,则全都是六艺馆,在这里,有分列而出的一座座竞技场,规模无比宏大。 狄仁杰被传送入了其中一座竞技场内; 入口处,放着一套弓箭,当然,客人可以不使用六艺馆提供的弓箭,可以自带。 狄仁杰没拿那里的弓箭,正式走入其中。 “竞技挑战,开始。” 狄仁杰前方的地面开始高低错落下来,道路变得崎岖,到处都是遮掩,紧接着,一道道手持弓箭的机关人身影开始在这其间快速地闪现着。 最低级的“射”竞技场内,这些机关人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你射的,根据距离和命中率来获得积分从而换算成排名; 而狄仁杰现在面对的,则几乎是最高难度的机关人“射”竞技场。 这里的机关人不仅会快速移动,展现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法,而且还会动用自己手中的弓箭进行还击。 只不过,弓箭是用特殊的晶粉制作而成,触及到人体后会自行消解,但会留下印记,同时意味着挑战者的这一轮失败。 狄仁杰安静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在此时,眼睛已经无法给予足够的周围讯息。 其左手掌心里,已经出现了属于他的飞镖。 其实,自己的武器是令牌,但令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在六艺馆里,一直选择用飞镖。 终于, 机关人率先发动了进攻。 顷刻间,足足七个机关人向狄仁杰所在的位置射出了自己的弓箭,三根箭矢是直射狄仁杰,另外四根箭矢则提前封锁了狄仁杰腾挪的位置。 狄仁杰身形不退反进,三道飞镖射出,直接抵消掉了机关人的三根箭矢,随后,更多的飞镖飞出。 一个, 两个, 三个。 待得双方的这一轮交锋结束后,七个机关人,已经被射中了三个,被射中的机关人当即停止了动作,剩下的四个,则全部隐没进了四周的环境之中。 六艺坊被称为长安机关技术的结晶确实不假,且不提这规模浩大的坊市下层竞技场,最清晰的一点就是,这些机关人的作战思维上,早就脱离了常规的教条,在意识到挑战者“不好惹”之后,还会选择迂回和纠缠的战术。 狄仁杰抬头看了看上方挂着的沙漏,那是计时器,而一场竞技的完成时间,也会被算入到分数之中。 虽然在进入这座竞技场时,他对木偶人说的是比“青鸟”难度再高加一层,但狄仁杰很怀疑,这是否还会真的有“高一层”,因为他上次刷“射”榜时,是打完了所谓的最高难度才出来的。 所以说,那位“青鸟”,挑战的难度应该和自己相当,但应该是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自己。 狄仁杰没作犹豫,身形快速地深入障碍物之中,搜寻着一个又一个机关人,快速躲避机关人箭矢的同时,再将自己的飞镖射入机关人身体。 待得最后一具机关人被射中后, 沙漏静止, 地面也开始恢复原貌。 七个被飞镖射中的机关人整齐地被推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供挑战者收回自己的兵器。 而这些机关人会被送回修补,然后出现在另一处竞技场内和其他挑战者进行新一轮的对抗。 狄仁杰走到这座竞技场入口处,在摆放着六艺馆配套的弓箭旁边,也有一尊青蛇台面,将飞镖放进去后,显露出挑战者现在在“射”榜上的排名。 黑影———第二名。 狄仁杰微微有些惊讶,自己还是第二么? 再看第一名,还是“青鸟”。 “那就再来一次吧,这次,更快一些。” 转过身, 狄仁杰再度走入竞技场。 “尊敬的客人,是否将再次开启竞技挑战。” “开启。” “竞技挑战,开始。” …… 其实,在上方六艺馆的大厅里,当“黑影”与“青鸟”在榜单上的排名名字亮起后,就已经吸引到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很多客人其实只能在低段位里厮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欣赏这些高段位大拿的竞争。 且在大厅内,在一面大镜面里,还有投影。 一个镜面投影的是正在进行“射”竞技场的狄仁杰,也就是“黑影”。 另一个镜面里挑战的人,也戴着面具,但依旧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子,也就是“青鸟”,她正在挑战着“御”竞技场,此时的她,驾驭着奔腾的机关马车正在和机关人驾驶的马车进行着激烈对抗。 六艺馆显然很懂得如何吸引客人的注意,专门将两位总榜第一和总榜第二拿出来做投影,让大厅里聚集着的其他客人们情不自禁地沉浸于其中。 哦,六艺馆的茶座,可是有最低消费的,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杯茶也不便宜。 “看,黑影的速度真快!” “他的飞镖射得太准了。” “天呐,这就是最高难度的‘射’竞技场么,我现在觉得我射的机关人真的是木头。” “青鸟也很厉害,她的马车已经毁掉了一个轮子,但她居然依旧能操控着它前进。” “这真的是太刺激了。” “看,黑影挑战成功了,‘射’榜单上黑影拿回了第一!总榜呢,总榜呢。” “总榜黑影也是第一了!” “哦哦哦!!!!” “我就说嘛,黑影是最强的,这个‘青鸟’前些日子刚冒出来,怎么可能和黑影竞争成功。” 狄仁杰并不知道的是,虽然他一直戴着面具出现在六艺馆里,且不会和其他客人做什么交流,更不会去暴露身份进行什么炫耀; 但即使如此,一直低调且神秘的“黑影”,在六艺馆里,有着极多的崇拜者。 而这时, 狄仁杰被传送回了圆圈里,完成了第二次挑战,他应该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那个青鸟,查询出自己重新拿回“射”榜第一后,他就出来了。 当他身影出现时, 大厅内当即爆发出欢呼声。 狄仁杰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知道镜面会投影竞技画面的话,用自己更熟悉的令牌,可以在“射”竞技场里节约更多的时间。 但欢呼声却又戛然而止,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因为在镜面投影中,在“御”竞技场中的“青鸟”,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竟然完成了这一难度的挑战; 同时,“御”榜单上,原本属于黑影的第一名,被换成了“青鸟”; 总榜单上,刚刚拿回第一的黑影,再度被被青鸟反超,落回了第二。 狄仁杰抬头看着榜单,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庞,露出了微笑。 有意思,很有意思。 随即, 在狄仁杰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圆圈,放出了微弱的光芒,很快,一道倩影被从地下传送了上来,正是先前在投影中的“青鸟”。 二人的目光交汇; 狄仁杰从对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股冷漠,眼前这姑娘,身上散发着宛若寒冰一般的气质。 狄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在对方眼里,也是差不离一样的形象。 但随即, 二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情,都流露出了一抹疑惑, 莫名地, 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 第二章 长安窃案 青鸟主动走到狄仁杰的面前, 她半扬起手臂, 指了指远处的雅座, 问道; “我请你喝一杯?” 面具的作用,不仅仅是收敛佩戴者的气息,甚至连音色都能被改变,但尽管如此,青鸟语气里的高傲依旧清晰地流露出来。 这是属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安慰,在赢得排名后,给予失败者一定的关怀,本就是胜利者愉悦中的一部分。 “好。” 狄仁杰答应了。 青鸟似乎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接受这个邀请,更会视此为一种侮辱直接选择拒绝,但对方没有。 而且对方答应得很坦荡,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过于倨傲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狄仁杰将这里的一切都视为游戏,他有好胜心,他会去刻意地争取排名,但那只是为了让这里的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但若是因此“恼羞成怒”,那就失去了游戏的本意。 当然,也有这位青鸟身上,给他一种淡淡熟悉感觉的因素在。 青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请。” 狄仁杰微微低头示意。 二人一同走向了雅座,六艺馆的雅座分等级,对于普通客人而言,越是高级的雅座区域花销也就越大,但可以根据排位的名次进行打折,以狄仁杰和这位青鸟的排名,折扣打到近乎比外头普通酒肆里的酒水还低。 这就可以满足那些排名不高但又舍得花钱的客人,与真正的“大佬”坐在一起的需要。 青鸟点了葡萄酒,云中的特产。 一人一杯,拿起,慢慢地喝着。 有侍者来询问是否需要屏风,但被青鸟拒绝了。 她和眼前的这位黑影,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喝酒,也只是单纯地喝酒。 二人都戴着面具, 既然戴着面具就意味着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想隐藏身份。 所以,在这个基础下,再询问年龄、职业、等等客套话,就不合时宜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渐渐的,周遭的目光开始逐渐挪开,大家显然对两位大佬的沉默喝酒,渐渐失去了兴趣,同时,大厅的镜面投影上,开始出现新的挑战者竞技的画面。 虽然挑战者的名次和难度没有榜首之争那般高度,但足以将大家的关注给吸引过去。 而狄仁杰与青鸟,依旧在继续慢慢地喝着酒,双方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等杯中的酒喝完,就可以互道告辞了。 这时,隔壁新落座了两个中年男子,没戴面具。 其中一位,是大理寺的官员,姓孙,狄仁杰认识。 另一位,则是长安城德顺布行的少东家,姓赵,二人是表亲。 “表哥,你就不担心自己家么?我可是听说,最近很多大人的府邸都被下了手。” “呵,我用担心什么,我家徒四壁,贼要真来了,我都不带起床的,还得嘱托他一声走时记得关门。” 孙大人为官清廉,官声极好,但说是家徒四壁显然是夸张了,不过,按照先前被偷的那些大人的品级,孙大人现在还不够格。 “也是,也不晓得那帮贼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抓到,现在弄得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人心惶惶的。” “陛下可是连身边的女官,就是那位据说可以称量天下的那位……” “可是上官家的?” “对,就是那位,有她加上狄大人,那帮贼子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这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听说,是二人有什么分歧。” “分歧?表哥可否细细说说?” “上官家的那位既然是为陛下所派,自然希望查出到这背后的真正秘辛,凭何这股毛贼竟只对高门贵第下手?毛贼们自己难不成不晓得这些真正大人的分量么? 所以,上官家的那位,意思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将根究一网打尽,故而一直阻拦着狄大人收网。 不过日子也过得挺久了,狄大人那边怕是也不耐烦了,总不可能继续任凭那帮毛贼再嚣张下去,大理寺这边已经得了狄大人的公函,过些日子大理寺将派人协助收网。” “狄大人做得对,管它背后有没有大鱼,先把小鱼捞起来不就晓得了么?上官家的那位到底是女人,做事真是婆婆妈妈的。” 听到这话, 青鸟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 “那位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不要命了你。来人,先给我们上屏风。” 侍者抬着屏风过来,将这对表兄弟的雅座给遮挡起来,隔绝了内外。 此时, 青鸟开口道: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但这等衙门内事,竟然能够在这种场合与人随意地言说,大理寺的人,未免放纵过度了一些。” 狄仁杰有些意外于青鸟的口气,大理寺可不是寻常的衙门,眼前这个女人敢这般去点评,显然其地位不低。 “是,该管教。” 那位孙大人,狄仁杰记住了,他发去的公函里明确要求大理寺那边得保密,这样的人,官声再好,做事情上也容易出问题。 青鸟也有些意外,这“该管教”三个字说的,像是小孩子不懂事该打屁股一样,也意味着“黑影”的地位,应该也不低。 面具遮蔽之下,当然可以信口开河,反正没人能瞧出来你是谁; 但能够和自己争夺榜首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会仅仅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你会担心么?” 狄仁杰开口问道,他注意到,先前是盗窃案,引起了青鸟说话。 “担心什么?”青鸟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狄仁杰的意思,笑道,“担心贼人进我家?” 这世上, 怕是没有哪个贼人敢去光顾她住的地方。 “是。” “所以,更需要抓紧将贼人绳之以法。”青鸟反问道,“也就只有早点将贼人抓起来了,这长安,才能继续太平下去,你觉得呢?” 狄仁杰却摇摇头,道:“普通的盗窃团伙不可能敢针对王公大臣的府邸,而且是只针对他们下手,幕后主谋若是不能抓住,很难做到除恶务尽。” “这般说,你是支持那位上官家的看法了?” 狄仁杰笑道;“看来,你是支持狄大人的。” 青鸟摇摇头,道:“除恶务尽是对的,若是不知道幕后主使者真正的目的,提前收网,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得过一阵子,就春风吹又生。” 狄仁杰则道:“但这群盗贼手艺精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揽训练出来的,将他们抓住,足以让整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停止下来。 现如今长安城人心惶惶,那么多大臣白天上朝坐衙时还得担心家中的安全,已经影响到政务了,这其中间接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你到底支持谁的?”青鸟问道。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青鸟放下酒杯,站起身: “明天你还会来么?” “不清楚,你呢?” “排名没动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狄仁杰回过头,又看了看那总榜,道: “那明天还得你辛苦再跑一趟了。” “好,我等着。” 青鸟离开了。 六艺馆有四扇大门,其中一扇是正门,三扇是暗门。 青鸟走向的暗门的方向,自那里走,可以防止被人跟踪,窥觑到真实身份。 狄仁杰则从正门走出, 戴着面具的他,从摊位老板那里取回自己的斗笠,戴在了头上,随即,没入了夜市的人潮之中,影迹消失。 人潮中, 一个女人默默地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冷的面容。 她, 跟丢了。 那位显然很擅长反跟踪的手段,夜市的人潮,就是他最好的遮挡,可能,这会儿的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拿去了斗笠,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正常行进着。 面具在手中转着圈, 女人微微摇头,喃喃自语: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熟悉感。” …… “大人,大理寺那边刚派人过来,您吩咐的那位姓孙的已经被问责了,接下来他将没有资格再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另外,这是大理寺那边另外一封公函,他们将在约定的时候派遣出人手听命大人您的吩咐。” “好。” 狄仁杰点了点头,拿起公函看了看。 李元芳退出了签押房, 但没多久, 李元芳又小跑着进来禀报道: “大人,那个上官婉儿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 女子冰冷的声音比本人更早一步进入这间签押房。 李元芳听到这个声音,背对着门嘟了嘟嘴,做了个鬼脸。 自打陛下命上官婉儿出宫协助自家大人查办这件案子以来,这个女人可没少和自家大人因意见分歧而“吵架”。 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像街面上的妇人那般就这般吵起来,他们的争执也是客客气气的,可偏偏二人的气场争锋相对时,反倒是不如打一架来得更畅快,总之,李元芳夹在这中间,每每都会觉得很难受。 狄仁杰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女人,道: “当然可以进来,但进来前,可以打一声招呼。” “这长安城的所有衙门,都是陛下的,我进哪里需要打招呼?” 狄仁杰摇摇头,不想理她。 上官婉儿则走到狄仁杰的桌前,问道; “狄大人,我得到消息,您已经打算收网了是么?” “已经基本确定下一个会被动手的目标和动手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收网,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盗窃团伙的作案不可能不留蛛丝马迹,一系列的证据推导和调查之下,已经得以摸出盗窃团伙作案时的规律。 “他们的目的呢?他们的主使者呢?您总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们真的只是觉得大户人家财货多才选择对他们下手的吧?” “这些,可以等抓到人后再行审问。” “打草惊蛇后就什么都晚了,敢催使人对长安达官显贵动手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做好脱身的准备?”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继续看着?” “我的意见和先前一样,在没真正锁定幕后主谋前,不要轻举妄动。” “就看着他们继续对下一个目标行窃而无动于衷?” “损失,是可以追讨回来的。” “但造成的影响与动荡呢? 我得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我的职责,就是给予这座城池以安定祥和,我不可能就坐在这里,看着盗贼一个一个的目标动手,看着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而什么都不做!” “狄大人,我也要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没错,但这是陛下的长安,陛下派我下来,就是为了深挖幕后黑手,确认其真正的企图,而不是让我来仅仅抓几个最外围的毛贼去交差的!” 狄仁杰摊开手,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有些疑惑,问道:“怎么?” “陛下的旨意。” “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是在向我传达陛下的口谕么?” “这不是口谕,但这是陛下的意思。” “没有旨意,也不是口谕,请恕狄某,无法听命。” “狄大人,你非要如此么?” “狄某的责任,就是负责长安的安定,这是陛下,也是朝廷交托给狄某的重任,陛下只是让你来辅佐我调查这起案件,并未说要让狄某听你的命令行事。 如果你一个月找不到幕后主谋,如果你一年也找不到幕后主谋, 难不成要让狄某看着那群人在长安城嚣张作案一整年?” 上官婉儿笑了, 伸手指了指狄仁杰: “狄大人,还请你好自为之。” “狄某很好。” 上官婉儿转身离开。 看到那个女人走了,李元芳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对狄仁杰道; “这次真快。” 以往的“争吵”,可不会仅仅持续这么短的时间,在前期调查中,双方都没少出现摩擦。 李元芳凑近了一些,道: “大人,她不会去禀报陛下吧?” 狄仁杰摇摇头,道: “陛下是不会赐予圣旨与口谕的,陛下甚至不会亲口与我说这些。” “为何?” “因为那是陛下,正因为陛下不方便给我明确的示下,所以才派遣她出宫过来。” “所以,大人您何必这般较真呢?您就不怕……” 狄仁杰叹了口气, 伸手将身侧的卷宗拿出,拍了拍, 道; “这不是较真,元芳,一连串针对王公大臣的盗窃案,影响很大,陛下过问,这是应当的,但陛下至多也就过问一下给我加一些担子限我期限破案以安人心罢了。 为何要特意将她从宫内派出来当我名义上的帮手?” “大人,您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其他意思?” “这些府邸被盗窃的大人,可都是西河郡出身,无一例外。” “西河郡……嘶……”显然,李元芳想到了什么。 “对,当年陛下登基时,西河郡诸曾爆发过一场反对陛下登基的起事,要求陛下退位,还大宝于太子。 这场起事最终被朝廷定义成叛乱,被陛下以雷霆手段派大军剿灭,但当时陛下为了安抚人心,故而未做株连,实则当时西河郡和起事者呼应联络的地方大族豪绅可谓不少。 这些年过去了, 陛下君临长安,朝政稳固,也终于可以抽出手来了,说不得,就记起了一些事。” “大人的意思是,这盗贼的幕后,是……” 狄仁杰摇摇头,道: “以陛下的心胸,是不屑玩这种跳梁手段的,但并不妨碍趁着这个机会,将当年没来得及或者没办法惩戒的人,现在,给还回去。” “那这上官婉儿,她是在查案,还是在……”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可能,咱们是在查案没错,她可能也是在查案,只是我们双方并不是在查同一件案子。 我们查的是盗窃案,她可能查的是……当年谋反案的线索。” “既然如此,这可能是陛下的意思,大人您为何还不配合?” “自陛下登基以来的纷纷乱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如今世人也已习惯陛下的统治。 当年举国上下反对陛下登基的,何止一个西河郡啊。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平定下来,又何必再搅起那腥风血雨?” 狄仁杰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一尊紫砚上, 喃喃道; “我早点快刀斩乱麻将这案子破了,说不定,这场翻旧账的血腥,也就能避免了。” ------------ 第三章 御之竞技 “今儿个的羹汤,糖搁多了。” 摊位老板听到这话,刚准备扭头去答应,却看见一面斗笠飞了过来,挂在了他的小旗杆儿上,那位客人已经戴着面具向前方的六艺馆走去,桌旁,留着羹汤钱。 石狮子那儿紫色的光亮再次闪烁,依旧是在门口众人的注目之中,狄仁杰被侍者引入了六艺馆内。 硕大的榜单,永远会出现在最为醒目的位置。 总榜上, 青鸟依旧是第一位,但她的名字却是亮着的,这意味着她现在也在六艺馆内。 狄仁杰没有用目光去搜寻她,而是径直走向了运转着的大铁球前; 这一次,狄仁杰站在了头顶着黄色莲花的青蛇石雕前,将自己的水晶牌放了上去。 黄色,代表着“御”。 眼下,他是“射榜”与“数榜”上排第一,而青鸟则是在“御榜”、“书榜”和“乐榜”上排第一,所以总榜压着自己。 只要自己能够在“御榜”上重新拿回第一,总榜的排名就可以超越青鸟。 “尊敬的客人,我是……” 冗长的自我介绍、旁白以及规则讲解再度开始。 狄仁杰依旧选择了跳步, 直接道: “挑战已有最高难度,现在开始。” “尊敬的客人,您的排名满足挑战这一难度的资格,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竞技场传送。” 脚下圆圈内升起了栏杆,随即,下滑入了地下。 一通传送后, 在一处竞技场门口停了下来。 在这里,停着一辆机关马车。 和普通马车不同的是,这里马车所用的马,都是机关马,只能在竞技场内使用,性能上和正常的马匹没什么区别。 狄仁杰上了马车,先用布带将自己的手掌心缠绕了两侧,随后双手握住了缰绳,缓缓地闭上了眼。 良久, 狄仁杰睁开了眼,目光里,有些许的意外,为何还未开始? 按照正常流程下,当客人坐上马车握着缰绳时,竞技就应该开始,这辆马车会“活”过来,驶入竞技赛道之中才是。 这一次,明显等得太久了。 是因为今日六艺馆内客人格外多的缘故,所以导致馆内各项机关超负荷运行,不得不暂缓其他竞技场的使用么? 以前,不是没出现过这一情况,但一般是大节日休沐假的时候,可现在,不年不节的,自己先前进来时,并未发现今日的客人比平时多多少。 狄仁杰不知道的是, 此时六艺馆的大厅内,宾客们已经发出了一阵阵欢呼,镜面投影上,分别出现了黑影和青鸟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影,且他们都已经坐上了机关马车。 六艺馆的规则是极为严格的,每个人都必须按照榜单的难度靠着自己的竞技表现去赢得属于自己的排名; 但对于最顶尖的两位客人而言,规则又是充满弹性的。 就比如此时; 先前在雅座里,青鸟看见了黑影被传送进了“御”竞技场,她也起身,同样传送进“御”竞技榜,她知道,黑影是想靠着“御榜”重新拿回总榜第一的排名,那她就提前开始阻击。 但六艺馆却直接卡住了狄仁杰的竞技开始时间,而后,一同捏合之下,两个竞技场竟然“合并”在了一起。 既然是榜一和榜二的竞争, 那么, 为什么不让他们同场竞技呢? 不得不说,六艺馆的运营者当真有着极强的营销头脑; 当然,也是因为这种榜一和榜二的直接竞争,出现的概率也实在是太低太低,可谓难逢的好机会。 终于, 狄仁杰听到了竞技场上响起的声音: “竞技挑战,开始。” 机关马车的马开始“复苏”,迈着小步开始向前,逐渐走入赛道之中。 平时的御竞技场,最低难度是只要你能完整地驾驶马车完成全赛道,再根据时间定排名,难度再高一些后,会有机关人驾驶的马车来与你同场竞技,你需要在它们的前面提前完成赛程; 难度再高一些的,机关人驾驶的机关马车会和你发生竞争与摩擦,同时赛道会变得更为复杂,种种系数的加成,六艺馆会最终给予你一个相对应的分数; 但这一次, 当总共十辆马车进入赛道点时, 狄仁杰发现了其身旁那一辆马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机关人,而是……青鸟。 青鸟也侧过脸,看向了狄仁杰这边。 双方都戴着面具,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想来都应该有些惊讶,惊讶于六艺馆居然会安排这一出。 惊讶过后,则是兴奋。 狄仁杰和青鸟都下意识地攥紧了一些手中的缰绳, 这样的比赛,这样的竞技,才是真正的有意思。 一名木偶人在赛道一侧举起了哨箭,对着上方发射。 只听得一声呼啸, 所有马车都开始前冲。 前方,先出现的是一条笔直的赛道,在这里,可以使得驾驶者将马车的速度提升到极致。 笔直赛道之后,则是第一个弯道。 第一个弯道过去, 青鸟和另外两个机关人马车三辆并驾齐驱, 而狄仁杰所驾驶的马车却落在了最后,是的,最后。 在狄仁杰前面,有九辆马车。 见竞技刚开始,黑影就落后如此之大,六艺馆厅堂里不少宾客都发出了不解的疑惑: “黑影怎么一下子就落下了这么多?” “这是要打算一开始就认输么?” “一开始就认输的话,还比什么比啊?” “我看呐,是觉得赢不了,又不想出丑,所以干脆做个人情让给青鸟了,还能展示一下自己的风度。” 狄大人是为了展示自己的风度么? 显然不是。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排名被反超而生气,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尊重规则和不尊重竞技。 之所以在一开始就故意让自己落到最后面去,没有像青鸟那般一马当先,是因为狄仁杰清楚这些机关人马车的机制; 到这个难度了,机关人马车必然会选择对竞技者驾驶的马车进行阻击和干扰,甚至,还会组团进行。 自己现在落在后头,前方的机关人马车自然不可能停下来等自己,所以,前方机关人马车的阻击目标,现在必然是最前列的青鸟。 这是六艺馆第一次在御竞技场安排双人同时进行,所以,有些规则可能连六艺馆本身都没预判到,大厅里的看客们,自然也没反应过来; 但狄仁杰却很笃定; 他不认为自己是取巧了, 因为这就是规则, 他很信奉规则,正如他信奉律法一样。 果然, 在这种局面持续到下一个连续拐弯角时, 青鸟遭遇到了身侧两辆机关马车的夹击,它们不惜毁坏自身的马车,也要主动地与青鸟寻求碰撞。 赛道还很长,在此时就将马车过度毁坏的话,很难坚持到结束。 所以,青鸟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刹了自己的速度,躲开了两辆机关马车的夹击,她也从并驾齐驱,落到了第三名。 但还没完,后方的机关马车在此时开始加速,再度夹击了过来。 这就是御竞技场的最高难度,赛道上的每一辆机关马车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敌意”,他们会共同地对付你。 这一次,青鸟没有选择再次躲闪,她也有经验应对这种局面,否则她之前也不可能在御榜上刷到第一。 在弯道口,她抢先一步主动地向右侧去靠,马车位置甩了过去,撞击到了右侧机关马车的马匹上,机关马车的马不是生命,但却具备生命体可以有的反应,长安的机关术在它们身上得到了最为完美的演绎,所以马儿被撞击后开始右拐,连带着他们拖拽着马车也跟着摆动,最后,马车撞击到了赛道边的壁面上,一阵摩擦之后,速度马上就降了下来。 而这时,左侧的马车也以和青鸟相同的动作甩了过来,想要将青鸟的座驾也碰撞到壁面上去。 但青鸟在此时却猛地一拉缰绳,自己的马车速度迅速降低,左侧的机关马车撞了个空,随即自个儿撞到了壁面上。 壁面是粗糙且坚硬的,这种撞击,不仅会使得马车受损严重,还会让其速度完全阻滞下来,而在这种赛道上,完全停滞的前提下哪怕再将马车挪回来,再想追到前头去,近乎是不可能的。 青鸟的这一连操作, 让六艺馆大厅内的宾客们纷纷大声欢呼。 “这才是真正的驾驭之法啊,就算是差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开眼了,开眼了,真是见识到了,原来御榜的顶端,竟然是这般高的难度。” “真的是太厉害了,要是换做我,估计早被撞翻了。” “就是落后了……” “哎,落后了算什么,赛道还长呐,还有机会追回来,最重要的是,已经解决了两辆机关马车了不是么?” “黑影呢?” “黑影还在最后呢,不过,排名升了两名,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大厅内客人的笑声,狄仁杰是听不到的。 他依旧不急也不慌,继续保持着这种速度吊在最后头。 而青鸟在解决了两辆马车后,曾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自己,但很快,她又继续向前追去。 前方,出现了泥泞颠簸的路,在这种路面上,哪怕正常驾驶一个不慎也容易摔翻马车,更别说旁边还有竞争的前提下了。 但青鸟并未减速,反而仗着自己的反应力,在这泥泞崎岖的路上尽量地避开凹坑,将自己的名次又拉了上去,此时在她前面,只有两辆机关马车了,先前落下的名次,此时又追了回来。 不出意外,在下一个连环弯道时,就可以赶超过去,而只要彻底赶超到前方,也可以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后头的狄仁杰,却依旧没有加速往前超的意思。 连环弯道出现, 青鸟开始加速想要弯道超车; 但最前方的那辆机关马车却在此时忽然一横,直接在最窄的弯道位置拉出了一个横摆。 只是,青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其驾驶的马车拉出了一个快弯,马匹绕过,马车也一个甩尾,从另一侧的空档位置,成功地穿行了过去。 “天呐,这都可以做到么!” “这是怎么完成的,这么快的反应。” “我没有眼花吧,她就这样绕过去了?” “是啊,我还以为完了,要撞上去了呢。” “黑影呢,他怎么还在后面?” “这是真放弃了吧。” “他没机会了,赛道过半了,我记得这个难度的御竞技场,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大斜坡,斜坡之后,就没有什么可供超越的机会了。” “是啊,这个大斜坡得收速的,否则马车就容易被甩出去。” “收速的话,就没办法追了。” 斜坡, 即将到来。 此时,青鸟排第二位,而狄仁杰,排第七位。 在下斜坡时,青鸟又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那位竞争者。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么? 但,有用么? 以为躲在后面就能占到便宜? 当它们没办法阻拦我时,你就只能永远地留在后面输掉这场竞技!” 马车开始下斜坡,青鸟一开始并未选择减速,而是保持着先前的速度,而其前方的那辆机关马车则按照常理开始减速。 在第一截斜坡时,青鸟用极为惊险的操作,于拐弯处,超过了前头的机关马车,处于了领先位置! “青鸟第一了!” “精彩,太精彩了!” “她刚刚居然没减速,实在是太大胆了。” “她现在应该减速了,否则马车会被甩出赛道的。” 青鸟开始减速了,后方先前被自己超过的机关马车似乎想趁机追上来,但被青鸟用马车尾部一次次地卡住了对方企图超上前的机会,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第一。 但, 就在这时, 大厅客人群里面发出了竞技开始以来的最大的一次欢呼: “天呐,黑影开始加速了!” “这是要做什么,他会被甩出去的!” “他还在加速!” “这是打算放手一搏么?” “怎么搏?他居然还贴着内侧赛道在跑!” 狄仁杰开始加速了,而且是催动自己的马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奔腾,因斜坡带来的惯性,这种速度渐渐地不在为他自己所掌控,这也意味着他驾驶的马车,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 但凭着这股子近乎疯狂的加速,他的排名开始一路前超,从第七一下子来到了第三。 只是, 下一个拐弯处已经来临,按照这个速度,他的马车将被甩出赛道。 青鸟也留意到了后方的情况,在发现黑影还在不要命的加速时,她心里也是无比吃惊: 他疯了? 狄仁杰当然没有疯; 先前留在后面,一是可以躲避来自机关人马车的阻击,尽可能保存自己的马车不被破坏,二则是在他心里,早早地就规划好了在这一段赛道的反超! 是的, 反超! 终于,在这股速度下,于将要接近下一个拐弯处时,超过了第二辆马车后的狄仁杰最后一次加速,而后,马车也顺理成章地彻底失控,开始向赛道外漂移出去。 狄仁杰攥紧缰绳,尽可能地让机关马匹在漂移之中也稳住平衡,同时眼角余光盯向另一侧。 “他出去了!” “他要被甩出去了!” “比赛可以提前结束了吧。” “不,不!” “怎么可能!” 在镜面投影中, 狄仁杰驾驶的马车,在明明已经失去控制向外漂移的情况下,撞击到了于外侧车道进行拐弯的青鸟所在的马车。 “砰!” 两辆马车的撞击声十分刺耳,可怕的冲击力让双方驾驶者都近乎有种被扯出马车的趋势,但二人还是强行稳住了身形。 “吱……………” 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借着青鸟这辆马车的阻挡,狄仁杰成功地让自己的马车继续保留在了赛道内,而且,完成了追赶! 青鸟的马车则近乎差一点点就要被挤出赛道,但在最后时刻,被青鸟控制住了。 “他做到了!” “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这是多么恐怖的计算能力,他完全算计好了一切!” “青鸟的马车还在赛道呢,还没结束呢。” “但……” 是的,竞技还没结束。 两辆贴合在一起的马车在稳住平衡后,开始重新奔着最后一段笔直的赛道进行最后的一场冲刺。 然而, 因为青鸟的马车先前经历了好几次的碰撞和损耗,无论是马车本身还是机关马匹,在最后一段冲刺路段中,都没办法和“养精蓄锐”了这么久的黑影马车比; 所以,最后难度最低的笔直赛道下,青鸟反而是最吃亏的一方。 黑影的马车逐渐完成了对她的超越。 在这个情况下, 青鸟本可以像先前机关人马车那样,直接最后撞向黑影马车,让双方马车重新纠缠到一起停住; 这样的话,后方的机关人马车就会追上来完成超越,这场竞技,也就没有胜家。 但青鸟并没有选择这般做,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输不起。 她, 上官婉儿, 还不至于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就这样, 青鸟很平静地看着黑影逐渐超过了自己, 一直到, 黑影的马车第一个过线,完成了整场竞技,拿到了头名。 马车, 在过了终点线后的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竞技者在此时可以下马车,然后传送回六艺馆大厅内,至于所驾驶的马车,无论损坏程度多高,都会经过六艺馆严格的检修后,再被投入使用。 狄仁杰下了马车,没有走。 青鸟驾驶着马车缓缓过来,停下,开始揉搓着自己的手掌,先前驾驭马车时太过激烈,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不过,这不算什么事。 狄仁杰走到青鸟马车前, 扬起手臂,做了一个“请”姿势: “这一次,该我请你喝一杯了。” ------------ 第四章 退一步的信任 当狄仁杰和青鸟一同出现在大厅里时,四周传来了连绵不绝的欢呼声。 但当事二人并未对这热烈的欢呼有什么反应,甚至连享受的兴趣都缺缺,还是像上次那样,径直去了最高端的雅座,不过这次青鸟吩咐了侍者对自己这里上了屏风。 屏风有着类似面具的特性,自此,这块区域和四周近乎隔绝。 依旧是上次的红酒,但这一次二人明显说话的兴致更浓了一些。 青鸟端着酒杯, 道: “知道我最开始来这六艺馆的目的,是什么么?” 狄仁杰摇摇头。 绝大部分客人来这里,是为了玩,而玩的种类有很多,竞技是其中的一种,这也是六艺馆的魅力所在,但既然对方这般问了,显然不会是这个大众答案。 “每年云中输往长安的上等葡萄酒,泰半会被当作贡品送入皇宫,这就使得长安市面上流通的这种酒,非常之贵。 但这里的雅座,有这种酒卖,当然,卖得比外头,贵得多。” “是因为折扣么?”狄仁杰笑道。 “对,因为排名越靠前可以在雅座里获得的酒水折扣就越大,而排在榜一时,这酒,几乎比水都要便宜。 可惜不能外带,只能在这里喝。 所以,我得多喝点。 把老板喝心痛。” 最后一句话显然略显了调皮,这也意味着青鸟虽然输了,但她心情却很不错。 狄仁杰摇摇头,道: “老板不会亏,大厅观看镜面投影最好的位置就在雅座这儿,先前我们出来时,这边近乎坐满了。” “呵呵呵,合情合理,那我更要多喝一点了,不然就觉得被占了便宜。” 狄仁杰举起酒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青鸟也举杯回应。 随即, 青鸟开口道;“你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在最后的斜坡胜过我的么?” “是。” “我原以为你是想让我去投石问路单独应付那些机关人马车的,看来,是我浅了一层。”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精辟。” “过奖。” “是啊,任何事,只有抓住了最后的关键,才算是真正的办成了,否则前面做得太漂亮,都没什么意义。 如果他也能像你这般懂得这个道理,那该多好,我就能省事多了。” “你朋友?”狄仁杰问道。 “嘁。” 青鸟发出了一声不屑的鼻音。 “不配做你朋友?”狄仁杰问道。 “这话我可不敢说,在这个长安城里,他不配的事情,还真没多少了,但我和他不可能成为朋友,永远都不可能。” 自己作为陛下身边的女官,再和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成为好朋友,那陛下,会怎么想?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固执得让人有些忍无可忍。”青鸟继续道。 “听出来了。”狄仁杰附和,“不过固执的人,应该都有着固执的理由,也可以说是……目的。” “他的目的么?他的目的,就是短视,只想着解决自己眼前的这点麻烦,却不注意关键的最后。” “或许,我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哦?” 狄仁杰亲自斟酒,青鸟道了声谢。 紧接着, 狄仁杰继续道:“这里是六艺馆,六艺馆的跑道里有终点,有肯定存在也必然会到达的终点,但在外面,很多事,是看不到终点的,而且,往往眼前的事,会比所谓的终点,更为迫在眉睫。” “是么?” “是。如果我不知道最后必然会有一道斜坡,我是不可能在最开始就慢下来让你跑最前面的; 且如果不是我清楚,这里的机关马车最后有自动保护驾驶者的机制,我也不会选择在最后关头撞向你的马车。” “怕我危险?” “是不划算。”狄仁杰大大方方地说道,“这只是一场竞技,甚至,只是一场游戏,玩得开心第一,输赢第二,把人弄伤了,就太不值得了。” “的确,输赢其实无所谓,终点,也无所谓。” “所以你最后也没卡住我保住你的榜一。”狄仁杰说道。 青鸟在最后一段路时本有机会将双方一起卡死,让后头的机关马车超过去,但她没这么做,哪怕这样做的话这场竞技成绩作废,第一还是她。 “但……” “但什么?”狄仁杰问道。 “但在这里,我拿第一,是为了喝酒;在外面,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如果有不得不拿到第一的理由呢?”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真的是有必须的理由的话。” “所以呢,这就是悖论了。” “事情是商讨出来的,我听出来了,你和你那个朋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一般这个时候,需要协商来解决。” “他可以说是长安城最固执的一个人,你觉得,可能商讨得了么?” 狄仁杰闻言, 摇摇头, 感叹道: “那这个人,实在是太糟糕了。” “是啊,所以,商谈是不可能的,不用开口说话,我已经能想象出他冷冰冰一遍遍拒绝我的口吻和神态了,就像是……一座会开口说话的冰雕。” “有意思,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有的。” “所以,你们应该是在办同一件事,对吧?” “当然。” “既然如此,还是有必要开诚布公的。”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很能干,已经在这件事上,取得了很多的成绩,而我,现在还没调查出我想要的东西,开诚布公,我也得有的开才行呐。” 狄仁杰笑了, 道: “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 “说说。”青鸟来了兴致。 狄仁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怎么了?” 青鸟也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掌心位置,有先前比赛拉扯缰绳时磨出的血痕,没流血,但很清晰。 狄仁杰在心里摇头,这个女人不知道在“御”竞技场里,最好先用缠带将自己手掌先裹住么? “当你两手空空时,你可以说的,是你的眼睛。” “眼睛?” “就如先前的赛道一样,你跑在前面,而我在后面,你暂时领先着,而我,却能够在后面比你更好地纵观全局。” “这是……诡辩么?” 狄仁杰收回了手,道:“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仍然两手空空。” 青鸟点点头, 却道; “但我不觉得这番话可以说服他。” “可以试试,万一呢?” “行吧,若是成了,我会好好赏……谢谢你。 比如, 请你再喝一顿这里打折后比水还便宜的美酒?” …… 入夜。 自各处衙门调集来的人手已经聚集,整齐且安静地站在签押房外的院子里,他们将于稍后奔赴吏部吴大人的宅邸附近进行布控; 而吴大人家,则是根据线索推测出来的,今晚盗贼团伙的目标。 布控,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容易打草惊蛇,太晚,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所以,签押房里的沙漏,开始精确计算着时辰。 那个盗窃团伙的手法很高明,作案细节也很缜密,但正是这种高明与缜密,使得他们反而更容易被推测出规律。 狄仁杰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着沙漏。 这时, 李元芳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道: “大人,那个女人又来了,怎么办?” 狄仁杰闻言,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在这个时刻过来,显然是知道了今晚的计划,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能来得这般的巧合。 “狄大人。” 上官婉儿走到狄仁杰的身侧,看着这个对着沙漏一动不动的男人。 “一起参与抓捕么?”狄仁杰问道。 “我说过,要再等等。” “我也说过,不能再等了。” “狄仁杰,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亮出我的身份,呵斥他们今夜不得参与行动,外面的这群你召集过来的差人,至少有一半,不敢去了。” 她是女帝身边的女官,狄仁杰有这个资格向她要圣旨或者口谕,但其他人,可没这个资格。 若是她执意如此,确实能够让今晚的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狄仁杰却没有被威胁, 直接道; “你可以试试。” “你在激将我?” 狄仁杰摇摇头:“我承认你能做到,但我不会阻止你。” 说着, 狄仁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以为我不敢担这个责任么?”上官婉儿问道。 狄仁杰没回答。 “好,这件案子,我自己来管。” 说着, 上官婉儿转身,走到签押房门口。 院子里的一众各衙抽调过来的人马也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显然,里面其实有不少人,是清楚上官婉儿的身份的。 上官婉儿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逡巡了一遍,火把燃烧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签押房内,李元芳凑到狄仁杰身边嘀咕道:“大人,这个女人怕是真的要坏咱们的事了。” 狄仁杰依旧不为所动。 但,预想中的训话并没有出现。 上官婉儿什么话也没对外头的人说,而是转身,再度走入了签押房。 李元芳神色有些讪讪,让开了位置。 上官婉儿走到狄仁杰面前, 深吸一口气, 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心理挣扎, 最终, 她开口道; “狄大人,我想和你好好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边上的李元芳见到这一幕都有些傻眼了,自打这个女人出宫以来,每次和自家大人的见面都像是机关齿轮在反向碰撞摩擦一样,哪里这般轻声细语过? 不说李元芳了,就是狄仁杰在此时,都有些错愕。 “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开口问道: “又能,商量出什么?” “宫里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想必狄大人也清楚,我出宫时,陛下交予我了可以调动他们协助的权限。” “所以呢?” “对于您来说,您是将这起案子,当作连环盗窃案在办,但实则,这案子的后面,有其他的隐秘。” “我知道有隐秘,但我现在,等不了,长安城最近这些日子抓的毛贼,已经让牢房都开始不够用了。 这里是长安,维护它的稳定,是我的职责。” “不知狄大人发现过没有,家里被盗窃的这些大人,全都是西河郡人士。” “知道,所以,你调查出这里面的关联了么?” “有一些,但还不够,得再等等” “我说过了,我等不了。”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抓住最根本的线索,真的。” “今日什么也不做的话,吴大人家,就会被盗贼光顾,你是让我明知道一个朝廷命官家里有事,却在旁边坐视不管么?” “这伙人不是第一犯案了,他们犯案目标明确,而且绝对不是为了所谓的金银财宝,我怀疑他们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因为和西河郡有关。” “狄大人,三日,再宽限三日,只要找到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一切就水落石出!” 狄仁杰摇摇头,道:“推演盗窃团伙下一个作案目标,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他们可能对吴大人府下手后,就收手了。” 上官婉儿咬了咬银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六艺馆黑影的那句话: “那这个人,实在是太糟糕了。” 沙漏,即将到底,也意味着出发的时刻,即将来临。 上官婉儿见状,直接伸手将沙漏抓了起来。 “两日!” “三日还是两日,没有意义,真的。除非你能给我足够的线索,让我觉得,可以值得等。” “我……我收到证据,这件事或许与之前的官员自缢一案有关,宫中曾经在他自缢后,派人前去寻找他的家眷,但他的家眷却在回乡的途中被截杀,没有具体的线索,但我有直觉,我和你的视角不一样,看东西的感觉,也不一样。” 听到这话, 狄仁杰微微皱眉,这话,怎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如果我现在已经有了更大的线索,我肯定会拿出来,但是目前来说,线索之间还不能串联,但这起案子,我认为必然和西河郡有关,或许,还有更大的牵扯,但证据没有拿到手之前,我也不敢妄自推测。 但暗地里调查这些被盗窃的大人们的事情,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否则朝廷颜面无光,陛下也无法向臣子们交代。 狄大人,长安城很大,但长安,也只是长安。 是我主动向陛下请命出宫调查这起案件的,我也不是因为我担心案子办得不好,没给出真正的答案在陛下面前失了分。 事实上,陛下已经于昨日派人问询过我了,显然对我耗费的这么长时间很不满意。 但我对陛下的回复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幕后缘由。 就像是赛马, 您现在冲在前位,因为您已经摸清楚了盗窃团伙的规律,掌握了先机; 而我,落在后面; 但我能比您,更清晰地观察到整个赛道的发展情况。 说不准,下一个斜坡,我就能直接追上您呢?” 狄仁杰看着上官婉儿,不说话。 上官婉儿说完这些,自嘲式地笑了笑,将沙漏,递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狄仁杰接过沙漏,看见上官婉儿的掌心位置,有一道摩擦出来的血痕。 上官婉儿后退两步,让开了通往签押房外的路, 道: “那就,祝狄大人今晚丰收,将贼人,尽数拿下。” 狄仁杰将沙漏放回原本的位置, 站起身, 走向了签押房外。 上官婉儿的面容,则再度恢复冰冷。 这一抓,长安确实能安稳下来,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怕是会彻底断去线索了。 他可能就此收手,隐藏下来; 也可能舔舐着伤口,再寻另一只爪子,在一段时间后,继续他那,至少目前来看仍然是不为人知的目的。 自己, 也该回宫了。 可惜了, 六艺馆的红酒,自己还没喝够; 宫里的贡品红酒,陛下会赏赐下来一些,但得大家一起分,哪能真的喝个尽兴? 也可惜了, 六艺馆的榜首,怕是没机会再拿回来了。 却在这时, 签押房外的院子里, 传来了狄仁杰的话。 不是下令出发, 而是: “今晚任务……取消。” ------------ 第五章 案情突破 今夜集合的人马,解散了。 上官婉儿也离开了,离开时,她的目光里,也一样带着疑惑。 但她没有在这里问狄仁杰:为什么? 因为,没这个功夫。 更因为,她有些害怕狄仁杰突然反悔,因为答应得这般突然,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签押房内,狄仁杰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后,开始将卷宗重新规整起来。 “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刚刚明明已经认下了?”李元芳不解地问道。 狄仁杰没有解释这个,而是对李元芳吩咐道; “重新整理一份那些家中被盗窃大人的档案,再将西河郡三年内所发生的大案卷宗收集好送到我这里来。” “是,大人。” 狄仁杰清楚,今晚的行动,是自己取消的,而并非上官婉儿。 所以,今夜吴大人府邸遭盗窃后,自己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上次在六艺馆,大理寺的那位孙大人就够口无遮拦的了,今日这里聚集的人马这么多,显然很难瞒得住。 若是最终不能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他是有罪的。 好在,狄大人向来不喜欢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今夜,他会很忙,一是接下来要重新搜寻确定盗贼团伙下一个作案目标和作案时间,如果他们……还会继续作案的话; 二则是要顺着上官婉儿的思路,自己也去尝试主动向后探寻一下背后的秘密。 拿起一摞卷宗,狄仁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自嘲道:“接下来就看看,你是否真的是比我看得更远了。” …… 长安城,依旧是长安城。 哪怕吴大人府邸被贼人盗窃了,哪怕近期长安模仿的小偷小摸变得越来越多,但长安,依旧是繁华且喧嚣的。 百业兴旺,坊市发达。 就连六艺馆,非年非节的,却也迎来了一波客流量的高峰。 实在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榜一争夺大战这话题实在是太过火热,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多人都在这些日子主动地进六艺馆,希望能再亲眼目睹一次这种精彩的竞技争夺。 但可惜的是,接下来的这几日,无论是黑影还是青鸟,他们的名字虽然仍然高挂在总榜的榜一和榜二位置,却没有再亮起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元芳送来了最新的探查线索; 狄仁杰看完后,笑了笑,道:“看来那帮人,又要动手了。” “是啊,大人,看来,他们是还没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狄仁杰点点头。 那个盗窃团伙并不是只为求财,这一点,狄仁杰这里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们每次都贼不走空,但若是单纯求财的话,专挑朝臣的府邸下手,实在是太不明智也太不划算了。 最重要的是,被下手的这些官员,都并非长安本地人士,而是来自于西河郡。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府邸虽然在长安,但家产,大部分应该都在老家祖宅那儿,府邸内就算是有些贵重的东西,也不会太多。 毕竟,长安城内人多眼杂,就算真的是贪赃枉法的官员,也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在长安的宅子里藏满了金银珠宝亦或者是装饰得富丽堂皇。 每次都划拉走一些财货,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直对特定的一个目标群体下手,是因为他们想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手。 “他们应该是焦躁了。”狄仁杰说道,“否则不可能还延续先前的销赃方式。” 盗窃团伙会将偷盗来的财货在黑市上处理掉,造成在黑市上的流通,但这并不是为了真的赚钱,而是想要营造出这种假象。 狄仁杰将计就计,一开始,故意打掉了黑市上的一个负责销赃的违法商人,对第二个,则做了故意地保留。 再顺蔓摸瓜,可以从这条线上反向推测出很多讯息,上一次能提前布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以说,如果只是将这个团伙真的当作一个纯粹的盗窃团体来对待的话,狄仁杰已经将他们的作息规律,都给摸干净了。 “不。” 狄仁杰忽然抬起手,自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 “大人,是什么?”李元芳问道。 “他们或许不是焦躁了,而是兴奋了,因为长安城内,西河郡出身的三品以上高官,已经不剩几个了,他们可能是认为自己距离想要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可能下一个下手对象就能得手,所以就顾不得其他了。 等得手后,他们就可以快速地离开长安,不用再去想什么痕迹与收尾。” “那他们这运气……也是够差的。”李元芳说道。 目标在西河郡出身的三品以上大员身上,这在长安城,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盗窃团伙一个一个下手,到没剩几个时,才算是接近了目标。 这意味着先前都是找错了,全成了错误选项的排除。 如果他们运气好,第一个下手目标就摸对了,可能现在人家早就离开长安,自家这边也毫无办法去追查了。 狄仁杰点点头,道:“可能他们自己也郁闷吧,所以终于快接近目标时,他们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次踩点的痕迹,留得也太多。 下一个目标,是梅大人府邸,日子,是后天。” 李元芳小声提醒道:“大人,万一那个女人又来了,该怎么办?” “我已经给她足够多的时间了,这一次,她没理由了,元芳,去把盗窃团伙下一个目标对象和动手时间,传给她。” “啊,主动告诉她啊?” 狄仁杰拍拍手,道:“是,打个招呼,老吊在最后面,要是最终没斜坡给她,那她就真输了,终点,也就没意义了。” “大人,这句话要传么?” “不用。” “是,属下明白了。” 李元芳去传信了。 狄仁杰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桌后,桌子上,堆满了卷宗。 长安内的调查,他能极为熟悉,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阴影中的,他狄仁杰都能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但是官场上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官员隐私方面,他的手,就真的够不到了,也就只有宫内才能有这个资格去收集和调查这方面的资料;但就算是宫内,也只是敢安安静静地去做,却不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君臣之间,勉强算是心照不宣吧。 此时,狄仁杰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好几个名字,这是他近期翻遍卷宗里找到的。 在这几个名字之中,有一个名字被着重写了三遍——杨梅礼。 杨梅礼是西河郡人,但因沾染上贪污受贿的嫌疑,自缢于家中。 有人说他是以死明志,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尽。 总之,他的死,到现在也没个确切地说法,连朝中,似乎也没有对他盖棺定论。 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杨梅礼自尽后不久,他的家眷,也遭遇到了贼人袭击,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这个案子,当时可是引起了朝廷的震荡,毕竟杨梅礼好歹是朝廷命官,但当年追查下去后,也没了下文。 按理说,朝廷不会放着这个不追查的,就算最后成了悬案,也不可能就这般快的结束。 这意味着,自己手上的卷宗,可能就只是记载到这里,剩下的部分,只能在宫内去找。 这符合上官婉儿所透露出的宫中线索。 另一张纸上,狄仁杰写上了很多近些年来发生在西河郡的大案。 其中有一个案子,也是像上一张纸名字里杨梅礼那般,写了三遍。 西河郡军饷劫案,一批运往长城的军饷军械被劫,也是到现在都没有个说法。 冥冥之中,根据自己的经验,狄仁杰觉得,这些事情似乎可以用一条线,去尝试串联起来,可惜,自己没有“突破口”。 杨梅礼自尽和其家眷被山贼劫杀的案子,明显后续被宫内接手了。 西河郡军饷劫案,到现在,也没后文,那批劫匪似乎在干完这一票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可问题是,如果仅仅是劫财,用得着劫朝廷军饷么?钱庄不可以?大户不可以? 再者,还有军械啊。 而狄仁杰之所以将这几个标注出来,是因为它们和现如今发生在长安的连环盗窃案很相似,都是“财”的痕迹很重,可偏偏又不是为了财。盗贼不是为了发财,虽然他们在行窃。 杨梅礼因受贿案牵连自尽,可偏偏这种程度的案子,他完全可以去尝试自辨,做官做到那个地步了,心理承受力不会那么差的,如果是真的贪污受贿了,那也可以上下打点关系,更不可能去自尽了。 军饷劫案,军饷在前,但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那批军械! 三件事,开端引子都一样,可细细琢磨,却又没了根尾。 它们,可以串起来么? 狄仁杰清楚,这些东西,只能期待上官婉儿给自己带来线索了,如果自己猜测没错的话,上官婉儿很可能也是在向这个方向在调查,因为这是和西河郡,可以串联起来的一个契机。 “所以,最后的斜坡,到底是什么呢?” 将这些点,都撞到一起去! ……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元芳蹦跳着跑进签押房: “大人,话我送到了。” “哦。” 狄仁杰应了一声,继续翻阅着卷宗。 过了一会儿,狄仁杰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李元芳,催促道:“她怎么回的?” 李元芳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大人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还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李元芳挠了挠脑袋,道:“她就说了一个字,‘哦’。” …… 狄大人今晚的心情,很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个字,主要原因,还是那个字所代表的那种态度。就算是什么也没调查出来,也不应该就做这样一个回应。 心情欠佳,这一次,狄仁杰没有照例喝一碗六艺馆门口的银耳羹,而是直接将斗笠甩在了摊位老板的旗杆上后,戴上了面具。 门口石狮子的紫色光芒再次闪烁,毫不意外的话,再度引起了门口客人的欢呼。但随即,欢呼的程度,似乎有些过头了,里头,也传来了一阵阵欢呼。而当自己走入六艺馆大门来到大厅时,四周的客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他来了,他来了!” “来了来了,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黑影来了!” “太激动了,实在是太激动了,这次我终于赶上了!” 狄仁杰疑惑的目光,在落到礼榜总榜上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自己在榜单上的名字因为自己进入六艺馆亮了这不奇怪,但排名第二的“青鸟”,她的名字,也是亮着的。 这意味着,青鸟,也就是上官婉儿,此时就在六艺馆内。 再瞥向一侧高挂的镜面,里面正投影着的,是青鸟在“射”竞技场的画面。 狄仁杰吸了口气。 好吧,这会儿,狄大人是真的怒了。 案子没调查出真正的幕后线索,自己将手头的信息传递给她,她回应的仅仅是一个“哦”。 结果,她本人这会儿却在六艺馆里,兴致高昂地刷着榜。这就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么?荒唐,真荒唐。 “黑影!黑影!” “黑影加油!” “赢了她,赢了她!” 四周的客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眼下大家都清楚,青鸟正在刷“射”竞技场,一旦刷成功,拿回射榜第一,也就意味着再度在总榜上超过黑影。 大家伙都期待着黑影现在走到机关铁球那边,传送进射竞技场,然后六艺馆那里再像上次那样做一个安排,让两位真正的高手为大家再次上演一番同台竞技。 甚至,六艺馆的后台维护者,已经从前头得到了通知,准备“加戏”了。 只可惜,让大家伙失望了。 狄仁杰现在是真没兴趣再进竞技场和青鸟争什么,愤怒的情绪并未影响到狄大人太久,他早就习惯了保持冷静,但却使得他今日走入六艺馆时原本的兴致,消散一空。 “黑影”径直走入了雅座,坐了下来。 一众客人们面面相觑,无比失望,但心里到底还有些希望在,现在可能不急,说不得过会儿等青鸟出来,他们就会再去比试呢? “客官,还是要云中葡萄酒么?” “茶。” “好的,客人。” 茶水被送了上来,狄仁杰一个人坐在那里,开始喝茶。 镜面投影上,青鸟正在以极为敏捷的身法和强悍的反应速度和机关人射手较量着,且已经进入了尾声。 终于,在射中最后一个机关射手后,青鸟完成了这场竞技。 因用时比狄仁杰上次快了一点点,积分超过了狄仁杰,名次上升到射榜第一,随即,总榜排名也回到了第一。 “青鸟第一了!” “是啊,第一了!” “第一了喂!” 周围的客人们,又开始起哄了,意图拱火。 六艺馆的这些客人们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想看一场精彩的对决罢了。 青蛇石雕旁的圆圈缓缓地升起,青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按照习惯,她喜欢从竞技场里出来后去雅座上喝一杯。 青鸟走了过来,马上就看见了坐在最高处老位置雅座上的“黑影”。 可以看出来,她现在的心情很不错,上台阶的步子也快了一些。 走到狄仁杰面前,她发现茶几上放着的是茶。 “上酒,再摆上屏风。” “是,客官。” 葡萄酒被奉了上来,屏风也摆起,隔绝了四周无数期待的目光。 青鸟坐了下来,问道; “来多久了?” “刚到。”狄仁杰回答。 青鸟倒酒时,将茶杯挪开,感知到茶已经温了,知道黑影并不是刚到。 “为什么不下来陪我来一场?” 狄仁杰摇摇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口道:“心情欠佳。” “怎么,这次轮到你遇到烦心事了?” “是。”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狄仁杰并没有被这句话逗笑,因为他真的想不通,这时候的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 青鸟见狄仁杰没反应,一边端着酒杯一边道: “真的,说说嘛,上次我用了你教我的方式,你猜怎么着?” “说服他了?” “对,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居然真的被我说服了,做出了让步,给予了我更多的时间。 其实,我知道他为这个让步,其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朝廷里,已经有官员在弹劾狄仁杰办案不利了,尤其是那位吴大人以及他的同僚们,弹劾得最为积极。 瞒不住的事儿,就注定瞒不住,那一晚狄仁杰的行动终止,直接导致了吴大人家里被盗窃。 各个衙门间的协同合作,很难真的藏住秘密。 狄仁杰看着青鸟,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他给了你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斜坡呀。”青鸟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狄仁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很平淡地问道:“找到了么?” “找到了呀。” 狄大人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不需要去刻意地隐藏自己的神情,这个回答,让他震惊了。 “找到了?” “对呀,还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一开始跑在后面的人,往往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局势。” 狄仁杰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将酒杯放回茶几,道:“找到了什么?” “抱歉,这个我不方便说。” 狄仁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道:“那你和他说了么?” “没有。”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与他说呢?” “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他被你劝服了,给了你时间,按照你的描述,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让一个极为固执的人改变主意,其实很难,对你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可能会更难。 你也说了,他为了你现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所以,我因为这个,就得告诉他?” “不应该么?” “不应该。” “我不能理解。”狄仁杰摊开双手。 “你也不需要理解呀,我还没玩尽兴,和机关人射手比拼,太枯燥了,要不,陪我下去玩一把? 看看到底是你重新夺回了榜一,还是我这个新晋榜一,守擂成功?” “我说了,我今天没有兴致下场。”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狄仁杰端起酒杯,道:“喝酒。” “可我来时,你喝的,明明是茶。” “茶可以拿来开胃。” “呵呵呵。”青鸟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其实你这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我还是要笑,因为我今儿个,心情好,会刻意地给自己找一些理由来……多笑笑。” “知道么,看见你心情越好,我的心情,就越差。” “我能理解。” 青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它色泽的变化,道:“既然我的事,不方便细说,那就说说你的吧,你心情为何低落?” 狄仁杰回答道:“曾借银子给一个同僚,到期了,她却失约了,且提都不提,故而心情欠佳。” 青鸟点头:“对,任谁碰上这种事,心里头那必然都会不舒服。对了,可有借据?” “并无借据。” “那人就更可恶了,能不立借据就借给他银子的人,显然是关系极好且极为信任他的,而他,却辜负了你对他的这份信任。” “关系,不算好,信任,也不算有,不熟。” “不熟,那你还会借钱?” “正因为不熟,所以才不好意思不借。” “所以,你这是活要面子死受罪了?” “有点儿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她软硬兼施,纠缠了我很久,且花言巧语的,让我一时没能招架得住,就松了口,然后,也就松了钱袋子了。” “不像呀。”青鸟笑道。 “哪里不像?” “我们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我觉得,你并不像是耳根子软的人,这不像你会做出的事儿,你莫不是在诓我?” “我有必要诓骗你么?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也对,咱们只是酒友,其实依旧……素昧平生。唉,或许,那个借你钱的人,他现在,有自己的苦衷呢?” “那也应该与我直言才是,哪有不吭不响的。” “还真可能有,就拿先前的话来说吧,我为何不告诉那个冰疙瘩我发现了什么,是因为当我发现了线索后,感觉,他不知道的话反而为好。 你是官人吧?” “看出来了?” “都说同僚了。”青鸟提醒道。 “嗯。”狄仁杰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当官儿的,有时候就得难得糊涂,我这是在为他好,且还是看在他那天被我劝服的份儿上。” “所以,他还得感激你?” “嗯……也可以的。” “但当官的,也并非谁都愿意去做那糊涂人,朝中也是有不少大臣,一直追求活个通透活个明白的。 你觉得,他是哪种人呢?” “我觉得,他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他不怕事儿,也不怕鞋脏,我也觉的我是自作多情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背后骂着我呢。 一想到他会这个样子,我就更高兴了。” 狄仁杰有些头疼。 这一刻,一向冷静沉着的狄大人,竟然有了一种想直接揭开面具,当面指着她质问的冲动。可,还是忍住了。 倒不是因为身为长安治安官,偷偷到六艺馆来玩,被人知道会闹出笑话,这六艺馆里,朝堂上的人,其实也不少,就算传出去了,也不算什么事儿。 主要是此时和她面对面地坐着,谁先摘下面具,也就意味着谁先输了。 青鸟忽然往前凑了凑身子,稍微拉近了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道:“行吧,我决定听你的,你来替我决定,这个线索,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我……” 青鸟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座位,指了指前方高挂着的礼榜,道:“前提是,你得在射榜上,赢了我我才会听你的。” 狄仁杰在此时,有些微微地愣神。 “怎么,没兴趣?”青鸟问道。 狄仁杰摇摇头,道:“确实是没多大兴趣。” “那可真是遗憾呢,你知道的,六艺馆里的酒水,不得外带出去,只能在这里喝,可坐在这里喝,又能喝掉多少呢? 如果你愿意和我在射榜上竞技一场,我相信六艺馆的掌柜,肯定会答应我把酒水外带的要求。” 狄仁杰闻言,站起身,道:“好吧。” ------------ 第六章 射之竞技 当在场的宾客们看见“黑影”与“青鸟”一同从雅座走出,看见他们走向了那座用于传送的铁球时,全场当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要开始了么,要开始了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就说嘛,我今天出门可是看黄历的,肯定走好运,上一次对决我不在,这一次终于给我赶上了!” “看,他们这次要去的应该是‘射榜’。” “六艺馆会和上次他们‘御’榜比拼时那样做特殊安排么?” “应该会的吧,这种榜首之战可遇不可求,自然是怎么精彩怎么来,应该还会再对竞技场做改动的。” 就在这时, 一众六艺馆的侍者抬着一张巨大的木板走了过来,木板的一侧挂着蓝布,在大厅位置摆放好后,蓝布被扯开,里头呈现的是单独分开来的榜单,上面不仅有青鸟与黑影的“名字”,还有实时赔率。 六艺馆这是直接坐庄,开盘了。 长安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这里的百姓喜欢热闹,更愿意为热闹添一些彩头。 “我买黑影赢,上一次黑影就赢了!” “我买青鸟赢,虽然戴着面具,但我觉得青鸟应该很漂亮。” “我也买青鸟,这次明显是青鸟主动向黑影发起挑战了,她肯定更有底气!” “客官们不要挤,排队来买,保证谁都能买得到!” 言外之意就是,这边没买完,那边的竞技,就不会急着开始。 有了上一次“御”榜竞争的经验后,六艺馆这边显然也做了更多的准备,甚至叫改进,绝不会放过这一轮热度。 大厅内,一时无比嘈杂喧嚣。 …… 而另一边, 狄仁杰已经和青鸟一起被传送入了竞技场,但竞技场入口处却有一个机关人拦在那里: “尊敬的客人,为了让你们的竞技更为尽兴,我们正在临时对这座竞技场进行新的调整,请二位稍后,马上就能完成。” 既然已经传送了进来,那就只能等着了。 旁边正好有石墩子,狄仁杰和青鸟相向而坐。 青鸟看了看四周,道:“大意了,早知道应该在雅座上再多坐一会儿,等他们安排好了再下来。” 狄仁杰摇摇头,道;“就算安排好了咱们下来后,还是要继续等。” “为什么?” 狄仁杰伸手指了指上面,道: “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应该在开盘,下注我们俩谁能赢,这种下注当着我们的面不好看,肯定得等我们下来后才能开始。”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等上面的人买定离手?” “是。” “六艺馆的人可真会做生意,之前还觉得喝了他们这么多的酒,占了便宜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怎么感觉我反而亏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你享受到了,就得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喝了它的酒,它要拿你开盘,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意有所指。” “或许吧。” “不过,你可真是细心。” “嗯?”狄仁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个朋友,在这方面可是和你很像,他也很细心。” “细心,不好么?” “当然很好,我只是说,你们有点像。” “那我真是对你那个朋友很好奇了。” “想见见么?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狄仁杰摇摇头:“好奇和想见,并不是一个意思。” 青鸟点点头, 但她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念头:好奇和能见,也不是一个意思。 终于, 机关人走了出来通知道; “很抱歉让二位客官久等了,竞技场已经调整完毕,请进入,很期待你们二人的竞技。” 狄仁杰和青鸟起身,走入了竞技场。 青鸟拿起一套弓箭,扭头看向狄仁杰,道: “你不拿?” 狄仁杰摇摇头,掌心摊开,里面是一串飞刀。 “我习惯用这个。” “很好。”青鸟同意了。 不过,在她目光在那一套飞刀上停留时,眼睛还是轻微的眯了眯,只不过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可以遮挡住神情。 因为青鸟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擅长使用投掷物,只不过那个人擅长的不是飞刀,而是令牌……但飞刀和令牌,有本质上的区别么? 普通用飞刀的高手,可是远远比不上那个人的。 但狄仁杰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飞刀放下,拿起了一套弓箭。 “为何又变了主意?” “你的弓箭,是六艺馆特制的,射中人会很疼,但很难真的伤人,我的飞刀是货真价实的,而且我猜测,这次应该不会让我们去对决机关射手,很可能是我们面对面。 用飞刀,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你是担心伤到我,亦或者,失手直接杀了我?” 狄仁杰没回答,但这也算默认了。 “其实,我不介意。”青鸟又道。 狄仁杰摇摇头,举了举弓箭,道;“一样的。” “二位客官,你们的前面已经出现了两条颜色的路,请你们各自走一条。” 狄仁杰和青鸟各自走向一条路; 走了一段距离后,开始上台阶,狄仁杰走到最上方,前方,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凹陷区域,里面有一座座塔楼,最中间的塔楼最高。 而在对面的高处,则站着青鸟。 果然,这一局里,没有机关人射手,只有他们彼此。 而且,狄仁杰面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两套用皮革包裹好了的飞刀,这是六艺馆内特制的,和弓箭一样。 用起来感觉差不多,但触碰到人体时,会起一个自我保护机制,不能说它没危险,但已然将危险降到了最低。 狄仁杰放下了弓箭,将两套飞刀挂在了腰间。 “还真是贴心。” 狄大人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在“射”榜里一直用这款飞刀,再加上他曾连续占据榜首的战绩,使得他的武器也备受追捧; 六艺馆内就有专门的店面卖“黑影款式飞刀”,销量很不错; 只不过狄大人每次都是抽空来玩儿了就走,没遇到青鸟前,连雅座都基本不去,就更别提去什么“粉丝商店”购买纪念品了。 “竞技………开始!” 同一时刻,六艺馆大厅那里的“赌桌”,也开始封盘。 狄仁杰与青鸟同一时刻跳下高台,在下落的过程中,青鸟抢先张弓搭箭,连续射出三道箭矢,其中一道直指狄仁杰,另外两道则是提前封锁狄仁杰的走位。 但狄仁杰早就防备,在下落到一半时,其左手一拍身侧高台的栏杆,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了短暂的滞空,在错开了青鸟三根箭矢的同时,向着青鸟射出两记飞刀。 青鸟落地后,马上弹开原地,躲开了飞刀。 狄仁杰也在此时完成了落地; 二人又很是默契开始向正中央区域奔进,谁先占据了最中间的塔楼,无疑是占据了整个竞技场视野最好的制高点。 而且,最中间塔楼上,挂着一面金色的旗帜。 因为狄仁杰和青鸟是临时决意的比试,而六艺馆在忙着重新规划设定合适的竞技场时还兼顾开盘下注,所以可能仓促之下,这一场竞技的规则细目其实并未解释得清楚。 无论是狄仁杰还是青鸟其实都不清楚拿到那面旗帜是否也意味着等同胜利,但哪怕不是为了那面旗帜,为了这真正的制高点,双方都不可能放弃。 再者,以二人的傲气,也懒得躲躲藏藏缩在角落里慢慢地消磨功夫,还是更喜欢直来直去一些。 当然,这或许也是六艺馆的故意为之,规则少一些,自由度更高一些,才能让这场对决更为精彩,甚至,在六艺馆看来,仅仅局限于“射”榜层次的竞争,也实在是过于浪费了一些。 接下来,双方在拉近距离的同时,还不忘互相射击,只是因为周围遮挡物实在是太过丰富,所以很难给予对方实质性的威胁,但至少可以互相完成一些阻滞的效果。 等到都接近了最高塔楼时, 青鸟先行一步,左手抽出箭矢时顺带牵扯出自己衣服上的丝带,连带着箭矢向着塔楼上方射出。 “嗡!” 箭矢射中, 青鸟则借着这个位置固定,顺着丝带借力一拽,整个人腾空而上。 狄仁杰抽出一把飞刀,对着青鸟拉扯的丝带射去。 “咔嚓!” 丝带断裂,但青鸟上升之势不减,身上又抽出一条丝带,对塔楼重新射出,转瞬间完成第二根固定,在身形有下落之势之前,又续接上了力道。 …… “她的衣服,扯不完么?” “是啊,扯出这么长了,怎么还能继续扯出来。” “最重要的是,身上的衣服一点没见变薄。” “你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到底在期待什么?” 大厅内的铜镜上正在投影着竞技场内的画面,很多宾客都被青鸟的这一手段给惊愕到了。 …… 狄仁杰清楚,青鸟的衣服不可能变薄,因为她这一身衣服的材质本就是上品蚕丝,经过特殊处理后,保持极为通透的同时还具备着极强的韧性。 市面上很难买到,因为……这是贡品。 这一件衣服,可以说价格极为昂贵,正常的权贵名媛,也就只有在出席盛大活动时才舍得穿,她倒好,直接扯出来当“锁链”用。 不愧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说是俸禄买不起六艺馆里的上等红酒,但身上随便哪个挂件甩出去,也都是价比千金。 只是……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青鸟用不用这丝带,他其实都早就知道青鸟真实身份了,但自己的话…… 不过, 也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狄仁杰自袖口中甩出一条绳线,这是拿来绑犯人用的,长安城内的捕快人手一条,平时都是随身携带; “砰!” 狄仁杰将绳线抛出,缠绕到了高塔上方。 看到这一幕,还在用丝带做缠绕物的青鸟直接喊道: “来一趟六艺馆还自带绳索,这是打算出去后顺便摸谁家的门当那梁上君子么?” 已经有见多识广客人认了出来: “这黑影莫不是个捕快?” “长安城内的捕快太多了,又到底是哪一个?” “有黑影这种身手,仅仅是一个捕快么?” “这你就不懂了,长安城卧虎藏龙,有可能人家就甘于平淡呢。” 相较于外头看热闹的人所看见的, 此时正在对决之中的青鸟,在调侃完黑影这一句后,目光深处,已经流露出了一抹深思。 飞刀, 绳索, 呵呵, 有趣了。 …… 有了绳索的帮助,狄仁杰以更为迅猛的速度开始向上,且在转瞬间就追平了青鸟的高度。 毕竟,狄仁杰不需要像青鸟那般一段一段地抽丝带,且到底是女儿家,抽丝带时,还是有些谨慎和小心的。 见狄仁杰追了上来,势头即将超过自己,青鸟身形一个摇摆,绕到了另一面,长弓挂肩,一只手捆绑着丝带另一只手持箭,对着狄仁杰就直接刺去。 按照默认规则,人的身体被箭头射中了就会被判定失败,射出去的还是拿在手中戳上去的,效果是一样的。 狄仁杰则没有选择在此时进行缠斗,而是身形一侧,一只脚踹开了青鸟刺过来的箭矢,另一只脚更是直接跺在了青鸟的手背上,借着这股子力道继续向上。 青鸟见自己的攻势被狄仁杰躲过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扯开丝带,身形腾空,而后将丝带向上一甩,刹那间就捆住了狄仁杰的脚踝。 她在下落,但却开始连带着下拉狄仁杰。 狄仁杰腰部发力,身体弯曲,想要用飞刀将丝带割断,青鸟趁此机会拉拽丝带,借力上去,拉近了距离。 只是狄仁杰先前只是一个假动作,当青鸟上来时,飞刀对着她直接甩出。 青鸟身形一个飞转,飞刀被其用嘴巴咬住,待得再度拉近距离后,手持箭矢对着狄仁杰的后背再度刺去。 狄仁杰不得不松开握着绳索的手,双方开始一起降落。 降落过程中,双方还在不停的交手。 六艺馆的安排确实成功了,这场对决的精彩,早就超出了“射”榜的范畴。 大厅内的宾客们见到这一幕后,纷纷屏住呼吸,这种对决,简直是神乎其技。 竞技场内, 狄仁杰和青鸟在交手中快速坠落,在即将落地时,双方都很默契地互相出脚踹中对方,身形各自弹开,也借着这股子力道抵消掉了下降的势头; 甚至连二人落地时的姿势也是一样,都是身形匍匐,单手撑地,于地面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且几乎在稳定身形后, 一个张弓搭箭,一个甩出飞刀,箭矢与飞刀在空中相撞各自弹开,发出铿锵之音。 双方都没有再度对高塔攀登进行争夺,而是开始了互射。 青鸟的箭矢不用瞄准,而狄仁杰的飞刀则像是长了眼睛,不仅如此,双方须臾之间闪转腾挪的躲避也是让人目不暇接,六艺馆大厅里的宾客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赌注,完全沉浸在这种对决之中,只来得及不停深吸凉气。 一直到现在,其实双方的交锋还处于平手僵持阶段,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整个节奏翻转。 率先打破平衡的,是狄仁杰。 他再度向高塔飞奔而去,青鸟见状,也跟着一起。 但当青鸟再度打算扯出丝带时,却看见狄仁杰身形一跃,脚尖点在了高塔外壁的位置,却又真的借到了力向上弹起。 青鸟定睛一看,发现是狄仁杰在先前与自己的对射之中,飞刀所中的位置,早早地就在高塔外壁上“挂”出了一个个凸出的“把手”位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意味着狄仁杰在先前和自己对射时,连飞刀被弹开后所嵌入的位置也都算计好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推演计算能力? 此时此刻,再用丝带追上去也来不及了,借用狄仁杰留在高塔壁面上的匕首把依葫芦画瓢上去也是来不及的,因为只有狄仁杰心里才清楚下一个借力的位置安排在了哪里。 青鸟只得张弓搭箭,对着正在不断攀爬的狄仁杰射出一根根箭矢,狄仁杰则开始矫健地规避。 其实, 青鸟已经放弃了,这般做,或许是让上面的那位,在赢之前稍显狼狈一些。 最终, 狄仁杰登上了高塔最高位置,拿下了那面金色的旗帜。 青鸟也射出了箭袋里的最后一根箭矢,指尖扣着弓弦转了个圈,认输。 甚至, 不等狄仁杰下来,青鸟就已经独自向入口方向走去。 狄仁杰也没去追, 他赢了, 但成果,并不是榜单。 六艺馆内则爆发出一连串的欢呼和唉声叹气,精彩绝伦的比拼结束,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银钱; 赢得很开心,输得唉声叹气,但也没多少抑郁的神色,毕竟,能亲眼目睹这种级别高手之间的对决,本就是赚的。 而青鸟在先一步传送回到大厅后, 看都不看正在兑奖的人群,直接伸手拉住一个侍者,吩咐道; “酒,打包,我要一车!” …… 后半夜, 狄仁杰依旧坐在衙门签押房里,李元芳在旁边打着呵欠,大人不休息,他也不好意思先去睡觉,他也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今晚这般反常。 桌前放着一个小火炉,上头温着醒酒茶。 正当李元芳站在那里开始打盹儿逐渐数起了羊群时, 一道倩影走入了这座签押房。 当看清楚来人后,李元芳当即瞪大了眼睛,这个女人,她她她……她又来了! “元芳,你去休息吧。” “大人,那您自己多保重啊。”李元芳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 上官婉儿则主动走到小炉子旁边,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倒茶,喝了一口,问道; “狄大人平时都喝这般浓的茶么?” 浓茶,才解酒气。 上官婉儿的酒量很好,看不见丝毫醺醉的模样,但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却做不得假。 狄仁杰清楚,在宫里时,她得时刻陪伴在陛下身边,恪守着所有规矩,也就只有出宫后,能得到这种机会在可控的范围内,略作些许的放肆。 “忘了给你带酒了。” “我不喝酒。” “哦,是的,忘了呢,咱们狄大人,可是滴酒不沾哦。” 这最后几个字,似乎故意加重了点语气。 狄仁杰催促道: “可以说正事么?” “狄大人,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我那边调查出的结果。 但在告诉你之前, 我想再问你一遍, 您, 确定想知道么?” ------------ 第七章 陈年悬案 狄仁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咱们就慢慢说。”上官婉儿身子微微后仰,斜靠在了椅子上,“我一直很好奇,上一次狄大人这般急切地想要结案,目的,应该不仅仅那般简单才是吧? 是否因为我的出现,让狄大人您有了些危机感,故而不得不想早早地将这案子给了结。 哪怕, 这有违狄大人您一贯的风格。 毕竟,狄大人断案如神,最擅长抽丝剥茧,这是全长安人都知道的事,没道理在这起案子上故意地想要虎头蛇尾。 这座签押房,是狄大人您的办公场所,是您的地盘,且既然我已经决定将我那边的调查和您互通,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西河郡。” 狄仁杰说出这三个字。 “您继续。”上官婉儿给自己又添了些茶水。 “最开始发现案犯作案目标时,你知道我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猜测是什么么?” “我猜猜……”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栽赃?” 狄仁杰点点头。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有些荒谬,但细细想来,又品出了那么几分味道: “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陛下初登大宝时,西河郡反抗的动静最大,在西河郡的世家门阀鼓噪起来,近乎闹出了民变。 虽说平定后,陛下亲口承诺了既往不咎,但保不齐会在多年后再故意地旧事重提。 所以,狄大人您一开始认为,这一连串只针对西河郡出身大臣府邸的盗窃案,是宫里,是我,是陛……做的么? 为的,就是想要找一个引子,做一个漩涡,将想要整治的那一拨人,给牵扯进来?” “是。” 狄仁杰显得很坦荡。 “那狄大人您觉得,陛下是这样小气的人么?陛下虽然是女人,但却心宽广,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怕是也难企及陛下万一,就算是陛下想要惩治谁,又哪里会用这般阴私伎俩?” “陛下当然不会,但陛下身边的人,可保不准。” “狄大人的意思,是说我喽?” “之前确实是这般想的。” “那现在呢?狄大人改变主意了?” 狄仁杰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可以再看看。” “我需不需要谢谢您?” “这个随意。”狄仁杰用一块令牌,轻轻敲了敲炉子,提醒道,“该说正题了吧?” “其实,这就是正题,正如狄大人您所知道的那样,西河郡这个地方,一直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陛下也从未真正释怀过。 毕竟,陛下当年登基时,西河郡给了陛下太多的难堪,甚至一度有可能让陛下的大业,付诸东流。 表面上,陛下对天下各地官员都一视同仁,实则对西河郡出身的官员,一直会多看两眼。” 这里的多看两眼,包含了深层意思。 “对了,不知狄大人是否还记得杨梅礼杨大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大人是在五年前自缢而死的,当时有传闻说他贪墨,畏罪自尽。另外,杨大人,也是西河郡人士。” “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杨大人自缢后,其夫人原本想带着子女回娘家,但在归乡途中遭遇了山贼。” “这事我也记得。” 无论杨梅礼是否是畏罪自尽,在朝廷没有给出确切定论前,其家眷依旧是朝廷命官的家属,却被山贼截杀,这影响,可以说相当之坏,当时也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那群山贼似乎是知道自己截杀了了不得的人物,马上就销声匿迹了,未曾再有所踪。 “狄大人连这事也记得,看来这阵子是真没少翻西河郡的卷宗想来,之前我说的时候,你便去查看了。” “职责所在。” “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在卷宗上有显露的,卷宗上更不会写,杨大人的夫人是长安人士,带子女归乡,其实归的是长安。 更不会写,当时有一群武艺高强来自大内的护卫,护卫着杨大人的家眷一同回长安。” 狄仁杰脑海中开始快速浮现卷宗的内容,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却向来极好,且这些卷宗也是前阵子刚刚翻阅过,马上道: “所以卷宗上写着的被山贼所杀的家丁,实则是大内护卫?是宫里的人?” 家丁可能就是一些个会三脚猫功夫的仆人,且那时杨大人自尽,府邸内外树倒猢狲散,家眷身边的人手自然不行; 但问题是,既然那时杨夫人身边的是大内护卫,那么能把大内护卫也解决掉的山贼……还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贼么? “因为死的是大内护卫,所以宫里很重视,明面上官府在缉拿山贼的同时,宫里也曾派人调查过这件事。 但很可惜,无论是明里暗里的,都没能再度捕捉到那群山贼的踪迹,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 调查不是毫无收获。 宫里的调查记录里记载的是,那些大内护卫不是在正面厮杀中战死的,而是被人以偷袭的方式解决。 案子发生在一座郊外驿站内,刺客以极为高明的手段潜入驿站,先偷袭护卫,再对杨大人的家眷下了杀手,” “所以当年的那起案子和近期发生在长安的盗窃案……” 上官婉儿点头道:“身形痕迹上,近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宫里人探查过痕迹,也做了细微的记录,两相对比之下,相似度真的太高, 所以,我大概猜测,是当年截杀杨大人家眷的那伙贼人,又出山了,而且选择了长安来下手” 狄仁杰给茶壶里添了些水,又将其放回小炉上; “看来,是贼人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我也觉的如此。”上官婉儿说道,“他们找了快五年了。” 这次入长安的盗窃团伙,很明显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找一样特定的东西,为此不惜一家一家地翻找。 “如果仅仅是调查这些,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上官婉儿所说的这些,在有详细宫内卷宗的前提下,再与自己做的案发现场笔录进行对比,做出相似的联想,并不会太难,至少,不值得上官婉儿去故意地拖延。 “因为我想查出来,他们想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盗窃团伙只是幕后黑手探出去的爪子,只有查出那位幕后黑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才能揭开它的面纱,彻底解决这件事。 杨大人是在五年前自尽的,他家人出事也是在他自尽后不久的归乡途中。但在八年前,西河郡还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八年前……” 狄仁杰脑海中开始快速浮现出细节,随即马上道; “军饷劫案。” “是,八年前,一支本该前往长城区域押送军饷军械的队伍,在经过西河郡时,被劫了,这是震惊全国的大案。 虽然事后追查了很多相关方面人的玩忽职守之罪,但那批军饷军械,却一直未曾找到,其去向,已然成了谜。” “杨大人和这军饷劫案有关?” “我就是为了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才花费了很久时间,事实上,当年杨大人自尽前,曾给陛下上过奏折,奏折里曾言明陛下登基以来的得失功过。 臣子给陛下上折子,基本以歌功颂德为主,就算是想要进谏,也会选择更显委婉的方式,但杨大人的那封折子,却未免有些过于坦荡了一些。 当时我还没到陛下身边,所以前阵子我找到了我的前任女官。” “前任女官?” “在教坊司,因犯错,被陛下贬了下去。”说到这里,上官婉儿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伴君如伴虎,这一点,狄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只不过狄大人您是外臣,而我,说是女官,实则,是内臣,外臣是臣,内臣……其实更像是家奴。 好在,陛下还算念惜了旧情,虽然贬谪去了教坊司,但到底没有过于难为她,她在那里,也能有一份体面,就是不太好找,而且,让她帮忙开口,也费了我不少功夫。 据她回忆,当年陛下在御览杨大人的那封折子时,起初,很是生气,因为当臣子的用这般不客气的语气与天子说话,实在是大不敬;但陛下又有些疑惑,按理说,杨梅礼不该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再说,他也没有故意卖直求名的必要。 陛下本想召杨梅礼回长安问罪,看看他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结果很快就传来了杨梅礼自尽的消息。 用我那位前任女官的话来说, 当时陛下隐约猜到了,这份折子,更像是杨大人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狄大人, 这是一个因捕风捉影贪墨风波就畏罪自尽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么?” “不像。” “陛下当时就起了疑心,所以才吩咐派出一支大内侍卫去将杨大人家眷接到长安来,对外宣称的,是杨夫人带孩子们回娘家,然后,遇到了所谓的山贼劫杀,当时陛下很是震怒,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怕是早就已经忘怀了,毕竟陛下日理万机,整个国家每天需要陛下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陛下可以忘记,我们这些当手下人的,可不能忘记,得一直记着。 冥冥中, 已经有一条线,将八年前的军饷劫案和五年前杨大人的自尽以及其后家眷的劫杀,再加上现如今长安城西河郡出身官员府邸盗窃案,给串到了一起。” “目前为止,依旧是你的猜测,只不过是将几件事,强行架构了联系,你的突破口,又在哪里?” “作案痕迹,不够么?” “不够,五年前的案子,就算留在卷宗的记录,也很难真正做到完全详细,还是需要一个直接的破局口子。” 上官婉儿点点头, 道; “杨大人自尽后,杨夫人带子女回长安,原本杨家府邸的人,基本都遣散了,但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人,却直接失了踪迹。” “谁?” “杨家的管家,其实,杨大人自缢后,官府做了调查,发现杨大人并没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行为,反倒是很多证据指出了是那管家,暗地里打着杨大人的名义在为非作歹。 那位管家并未跟随着杨夫人一同前往长安,而是在杨大人自缢后马上就逃了,没能找出下落。 我觉得, 这个人是关键。” “那么,这个人找到了么?”狄仁杰问道。 上官婉儿的推论,目前仍然只是推论,必须找到可以破局的口子才能真正打开这个局面。 “找到了。” “在哪儿?” “狄大人,长安有家六艺馆,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倒是有所耳闻,难不成?” “是,那位姓赵的管家,就在六艺馆内,我听说,原本六艺馆的生意没这般火的,后来来了一个懂得运营的人才,通过一系列改革后让六艺馆的人气马上就火爆起来。” “你去六艺馆调查过么?”狄仁杰问道。 “特意去调查了几次。”上官婉儿回答道,“也已经锁定了他的确切身份。在杨大人府中当管家时能狐假虎威运营自己的买卖,杨大人出事后改头换面在长安城六艺馆里依旧能混得风生水起。 若是我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位曾跟在杨大人身边的管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应该隐藏着一份巨大的秘密。” “我下令拿他。” “狄大人不要冲动,六艺馆背后有很多权贵的份子,不到万不得已时,咱们最好不要明火执仗地派官府的人去拿人,再者,六艺馆内布局复杂,要是打草惊蛇了,说不得那位就又能趁机溜走了。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其不备,在六艺馆内直接拿住他,将他从六艺馆给带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 “狄大人去过六艺馆么?” “没有。” “那就不成了,这样,明天下午时,我去拿人,狄大人可以派官差在六艺馆门外候着,等我把那位捉拿出来时,再由狄大人你的人来收押。” “这次,为何这般大方?” “狄大人既然愿意等我了,我总得投桃报李不是?” “那我就静候你的消息了。” “嗯。” 上官婉儿起身,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狄仁杰又忽然开口问道: “你先前说,陛下其实已经忘怀了杨梅礼这位大人,为何这次长安连环盗窃案发生后,陛下又派你出宫来调查? 你的叙述,其实是有些自相矛盾的。 你去找上一任的女官,去调查以前的档案,去从六艺馆内找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调查路径么? 若真是陛下属意你这般去调查,你根本就不用耗费这么多的功夫,花费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明明你已经有了极大的发现了,哪怕只是推论……但陛下先前为何又要斥责你办差不利? 你是办的皇差,奉的皇命,为何还要顾忌六艺馆背后的权贵?” 整个长安, 不, 整个天下, 哪里会有陛下的意志需要去避讳的权贵呢? 除非, 你上官婉儿, 根本就不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在调查,而是在擅自做主,更改了调查的方向。 若是这般的话, 那陛下原本的意志, 到底是什么? “狄大人,您应该知道,有些问题,不该问的,别问。” “你先前也说过了,整个长安都知道我狄仁杰探案,最喜欢抽丝剥茧,闹个通透明白,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在对陛下的旨意……阳奉阴违?” 上官婉儿转过身, 很认真地看着狄仁杰, 道: “请狄大人记住,陛下永远虚怀若谷,胸襟坦荡。” ------------ 第八章 缉拿疑犯 伴随着两场榜首大战,六艺馆的热度与人气,已经被彻底点燃了,在六艺馆的宣传之下,不少许久未曾再来的老客人,也纷纷重新回到六艺馆。 大家都在期待着能够再亲眼目睹一次榜首交锋。 今日,他们的运气是真的极好,当礼榜上“青鸟”的名字亮起,一袭青色紧身衣包裹的倩影出现在大厅时,所有宾客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这场面,让青鸟都有些诧异。随即,她抬头看向榜单,发现排在自己名字上头的那个名字,也亮着的。 她的目光开始逡巡,果不其然,在雅座的最上方台阶上,黑影正一个人坐在那儿。 “今天又能目睹一次对决了么!” “哈哈哈,运气真好,我昨天也在。” “是啊,是啊,我就有感觉今天他们还要再较量一场的。” “昨天我输了,回家被媳妇儿知道了后揍了一顿,媳妇儿知道我是押注青鸟,是个女的时,又被揍了第二顿,唉。” …… 青鸟走入雅座,发现黑影已经叫好了酒水。 “你今日,来得可真早。” 青鸟坐下来说道。 “闲着没事,就早点来了。” 其实,狄仁杰是为了抓那位“管家”。 “对了,你和你那位朋友如何了?” “愿赌服输,我已经告诉他了。” “他呢,什么反应?” “很正常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好一些。” “怎么说?” “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原本我以为他会选择明哲保身,早早些的结束,就不再趟这一次的浑水了,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大胆。” “所以,这就是你先前的顾忌是么?因为你自己正在承受着某种压力,所以你不希望他也要承受一样的压力?” “因为只有我才知道,承受这种压力得有多艰难,但他好像没有让我真的失望。” “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当他愿意和你一同承担压力时,意味着你多了一个助手。” 青鸟摇摇头,笑着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让他来当我的助手,整个长安,能够有资格让他当助手的人,也不多。” 狄仁杰听到这话,多喝了一口酒。 “黑影,今天帮我一个忙。” “好。” “你还没问帮什么呢?” “戴着面具帮忙,又能有多难呢?” “呵呵。” 青鸟打了个响指,一个侍者走了过来。 “上屏风。” “是,客官。” 屏风很快被布置了上来,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遮挡,而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在期待着像昨天的那一幕出现。 高手和高手之间,先喝喝酒,叙叙旧,惺惺相惜一下,然后再下场同台竞技来给大家伙欣赏,这点耐心,大家是有的。 “我需要抓一个人。”青鸟开口道。 狄仁杰伸手指了指茶几,问道: “在这六艺馆内?” “是。” “客人?” “不,是六艺馆的人。” “我可是听说,六艺馆背后的势力,很大。” “你就帮我打个掩护,配合一下,抓人时,我亲自动手,可以么?” “他人在哪里?” “在幕后。” “幕后?” 青鸟点点头,道:“所以,你得先帮我把他给引出来。” 说着, 青鸟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榜单,道: “御榜和射榜我们都比过了,这次……还是比射榜吧。” 狄仁杰有些疑惑道:“这个转折……” “你发现了没有,射榜和御榜的人气,其实最高,而且这两个榜单比试时,也能做到更为精彩,毕竟这世上永远都是爱看热闹的人居多。” …… “你说,这次他们会比什么?” “我还想看射榜唉,昨天的比试真的好精彩,不仅仅是射箭,双方还比拼了拳脚功夫。” “是呢,不过御榜也不错,很刺激。” “唉,可惜这俩都比过了,要是比乐榜、书榜和数榜,就有些乏味了。” “对啊,我最头疼这些了,之前如果不是为了礼榜的排名,我都懒得去尝试。” “快看,他们下来了!” “下来了,下来了!” “看,他们走向的是射榜,又要比射术了么!”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像昨天那样,再来一次!”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次我要押黑影,黑影已经赢下两场了。” “事不过三,我倒是觉得这次青鸟要翻盘了!” 当众人发现黑影与青鸟站在了象征着射榜的传送蛇雕前时,群众的热情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昨日用过的下注牌,那边又在准备拿出。 很快,黑影与青鸟就被传进入了地下竞技场。 “来来来,客官们,下注啦,下注啦!” “下注,下注!” … “两位客官,请各自选一条路进入。”机关人很有礼貌地说道。 狄仁杰和青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有进去。 不仅没往里走,反而一起转身,走到传送口,将各自的身份水晶牌放入蛇雕口中。 “放弃竞技,传送回大厅。” “放弃竞技,传送回大厅。” 当黑影与青鸟的身影,再度回到大厅时,原本无比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又回来了?” “比完了?” “还没开始吧?” “我注还没下呢?” “怎么了这是,到底是怎么了?” 狄仁杰和青鸟一同走回雅座,无视了周遭所有人疑惑的目光。 雅座的屏风还没撤下去,二人落座后,狄仁杰开口问道: “待会儿你说还是我说?” “我来吧,你只需要配合我,辛苦了。” “客气。” 很快,两个侍者端上来点心极为殷勤地摆放在茶几上,其中一个侍者问道: “客官,您二位为何又回来了呢?” 青鸟回答道: “因为我们下去见到竞技场还是昨日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们实在是没兴趣在比试过的场地里,再比试一次。” “原来是这样,请二位客官稍后。” 两个侍者很快就下去了。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两个侍者又小跑着回来,禀报道: “二位客人,竞技场我们已经做了调整,您二位……” “行,那就来吧。”青鸟站起身,一旁的黑影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二人再度走下雅座,来到了大铁球前。 很快,又被传送进了竞技场。 “这次要开始了。” “应该是的,听刚刚侍者解释说,六艺馆要重新设计竞技场地。” “全新的竞技场地才有意思嘛。” “对对对。” …… “两位客官,请各自选一条路进入。” 机关人再度很有礼貌地说道。 狄仁杰和青鸟各自走入一条路,果不其然,这次竞技场做了比较大的修改,原本中间区域是一座座高塔,这一次换成了一个巨大的类似迷宫一般的结构,在这里,不仅要面对迷宫的困难,还得应付来自对方的阻击; 两侧边缘位置,还有机关人射手准备就绪,它们的存在,会增加这场竞技的变数,而变数,往往也意味着精彩。 “看来,那位管家倒是挺有本事的。” 狄仁杰记得昨晚上官婉儿给那位管家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如果真的是他的手笔的话,那的确是个运营方面的人才。 若是以往,见到这个竞技场,再碰到对面如青鸟这般的对手,狄仁杰大概是忍不住想马上下场体验体验的,但这次…… 狄仁杰转身,开始往回走。 六艺馆大厅的铜镜上正在投影着这一幕,大家伙发出了惊疑: “怎么,又不比了?” “这是还对这个竞技场不满意?” “我觉得这次挺好的啊。” “你觉得有什么用,要让高手觉得满意才行,看样子,是黑影对这个竞技场依旧不满意。” “大概是他们那种层次的高手,已经有些玩腻了吧。” 客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高手”“玩腻了”这些词汇,对于六艺馆的侍者而言,是最害怕的听到,且没有之一。 因为六艺馆靠的,就是不断地拉出热点和新奇来提高上客率,再由巨大的客流量来拉出例如雅座和店铺的收入,因为这座六艺馆的运转需要极大的成本,一旦客人厌倦了,来得次数少了,马上就会陷入入不敷出的状态。 而这时,狄仁杰和青鸟再度被传送回了大厅。 二人一边走一边轻微摇头,又径直走回到了雅座。 不一会儿,两个侍者又急匆匆地跑来,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微笑问道; “客官,是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要知道如今赌注已经下好了,看客的热情也已经被点燃了,若是这榜一和榜二不比了,那六艺馆是真没办法下台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的客人极多,一旦让他们败兴而归,等于是在砸六艺馆的招牌。 青鸟指了指坐在那里的狄仁杰,无奈道: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嘛,还是对这个调整后的竞技场感到不满意。” 侍者马上看向狄仁杰,问道: “客官,那您想要怎样的调整呢,我们可以满足您的需要。” “我想要……” 狄仁杰开口就装作卡住了,顿了顿,继续道: “你是负责调整设计竞技场的人么?” “我不是。” “那我和你说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一种感觉,你传达不了的。” “客人,这样可以么,我现在马上就去请我们的运营者亲自来倾听您的意见?” “不想那么麻烦了,我想走了。”狄仁杰说道。 “不行,我还没赢下你呢,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没意思了,竞技玩法还是换汤不换药的。” 青鸟马上扭头看向侍者,催促道; “快去将运营者请来。”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 侍者马上转身跑了下去,他很害怕黑影就这样离开。 屏风内,青鸟和狄仁杰都微微点头。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抓人的么?” 狄仁杰问道。 “被你发现了,因为我打听到,我要抓的人,就在这六艺馆里,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你之前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这种大话我可不敢说,否则就变成了我故意让你赢我了,你很厉害,真的。” “多谢夸奖。” “可惜了,你我都戴着面具,要是在外头认识,说不得能成为朋友。” 狄仁杰摇摇头,道:“戴着面具才能成为朋友,脱下面具,往往会是个相反的结果。”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说不定我们在外头,其实有过交集。” “哈哈哈哈哈。” 青鸟忽然大笑了起来。 “怎么,很好笑么?” “是的,很好笑。” 因为她住在皇宫里,皇宫里最有交集的男性……那是公公。 很快,一个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的男子,在侍者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向这里赶来。 他本应该坐在幕后,设计和操控着这里的运营,没必要走到台面上来的,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走到台面上来,会导致新鲜感与神秘感的缺失。 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哪怕他出现了,却也是戴着面具。 一时间,屏风遮蔽的雅座里,三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二位客官,我就是六艺馆的运营者,客官们既然对新的竞技场还不满意,那就劳累请您将想法告知于我,请二位放心,我将以最快的速度按照你二位的意思,完成好修改,给予二位,最好的竞技场环境。” “哦?那好,那你听好了。”狄仁杰清了清嗓子,“我想要的竞技场环境是,首先……” 这时, 坐在边上的青鸟忽然开口道: “杨文广?” “嗯?” 运营者扭头看向青鸟,不过,因为有面具的遮挡和气息的遮蔽,足以让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大部分功效,消散于无形。 “客官,谁是杨文广?” 杨文广,是那位杨家管家的名字。 青鸟直接伸手,攥住了杨文管的手腕,将其整个人向自己这边拽来,同时另一只手,强行揭开运营者脸上的面具。 “哗啦……” 运营者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老,不算很老,但和壮年早就无缘了。 “客官,您这是做什么?要知道,在六艺馆内除非本人愿意,否则强行揭开其他人脸上的面具,是要受罚的。” “继续保持镇定,随你,我已经做了极为充分的调查,你,就是五年前失踪的杨梅礼大人家的管家,杨文广。” “客官,您真的是说笑了,首先,我不姓杨,再者,我也不认识杨文广这个人。” “你很聪明,你的脑子很好,但你有一个纰漏,杨梅礼大人擅长诗词歌赋,是西河郡的文坛大家,他的文名其实比他的官声还要重得多,他的很多诗词,都曾一度受人追捧,但他本人,却不是很喜欢出这个风头,所以文坛都猜测,他有很多诗词、乐章这些的,都封存了下来,并未示人。 而我在书榜和乐榜里,却发现了很多杨梅礼大人的痕迹,想来,只有你这个曾经的亲近管家,才有机会去获得这份文坛上的密藏吧? 只不过,你可能很难理解,有时候一个人的文风,一个人写出的字所给人带来的感觉,其实会很深刻,很特别,甚至远远超过直接面对面地看见这个人。 所以,你瞒不住我,因为我爷爷当年也很喜欢杨梅礼大人的字,曾特意求来杨梅礼大人的字帖让我临摹。” 听到这番解释,狄仁杰才明白过来,青鸟之前或许真不是来争榜的,而是在调查,书榜乐榜里,其实隐藏着很多线索。 毕竟,上官家曾是长安真正的大家族,他爷爷当年更是文坛巨擘,上官婉儿最开始也是因书法造诣才被陛下赏识提点到身边当自己的女官。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狄仁杰狄大人,是纯粹地来六艺馆玩儿的? “客官,我是真的不清楚您到底在说什么,请您放开我,否则我就要喊人了,这里,是六艺馆,我们的东家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守规矩的人。” “那还真就不好意思了,我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整个长安,最大的规矩。” 青鸟掐住运营者的脖子,将其稳稳地制服,而后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狄仁杰,道: “多谢。” “可以了么?”狄仁杰摊了摊手。 “可以了。” 青鸟提着运营者,推开了屏风,走下了雅座。 四周的宾客见到这一幕,都愣住了,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青鸟不管不顾,提着运营者直接向六艺馆大门走去。 这时,反应过来的六艺馆侍者们开始向这里聚集,企图阻止。 狄仁杰站在那里看着,如果局面不行,他必然是要出手阻止的,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青鸟早有准备,她自腰间扯出一道丝带,捆住了运营者的腰部,就像是昨日在射榜竞技场时那般,随后,她猛地发力一甩,用丝带当借力点,将运营者径直向门外抛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的狄仁杰也是微微惊愕了一下,这倒真是上官婉儿的做事风格。 运营者被丢出了六艺馆大门,摔了个鼻青脸肿,还未等六艺馆的侍者冲出去,早就在那儿候着的李元芳当即一声令下: “出来啦,抢人,快!!!” 一众官差立即冲出,将运营者抬起就往回跑。 “站住,什么人!” “这是我们六艺馆的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元芳拦住了六艺馆的侍者,一抖身上的腰牌,道: “奉狄大人之命缉拿案犯,你六艺馆要是不想落一个私藏罪犯的罪名,就最好给我规矩点儿!” 在长安,狄大人的名号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此话一说出,六艺馆的侍者们明显不敢再上前阻拦了。 而另一头,青鸟已经破开了人群阻拦,从偏门处离开。 狄仁杰微微一笑, 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先前抓人丢人的,是青鸟,和他黑影又有什么直接干系? 不过, 狄仁杰心里倒真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突破口,终于找到了。” ------------ 第九章 谋逆纷争 上官婉儿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签押房内,人犯,是李元芳带人扛回来的,现已经被关入大牢,而狄仁杰驭下严格,在这里,很讲究规矩,就算是大家伙都清楚上官婉儿的尊贵身份,但没狄大人的允许,外人不得进入。 除非上官婉儿拿着陛下的旨意,但很显然,她没有。 见狄仁杰回来了, 上官婉儿疑惑道: “为何狄大人您这般迟才归来?” “去外头买了份银耳羹。”狄仁杰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你想吃一点么?” “不想。” “嗯。” “我要看人犯。” “好。” 人是上官婉儿查出来的,也是人家亲自抓的,于情于理,狄仁杰都不会阻拦。 随即,狄仁杰带着上官婉儿来到了大牢。 大牢分囚室与审讯室,此刻,被抓来的那位运营者,正被锁铐在审讯室内,李元芳正在审讯着。 见狄仁杰与上官婉儿一起来了,李元芳主动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上官婉儿有些急切地问道: “审出来什么没有?” 李元芳挠了挠头,道: “没有,他一口咬死了自己只是六艺馆的运营者,喊着我们抓错人了。” “我不会抓错人的。”上官婉儿很笃定地看向狄仁杰,“狄大人,用刑吧。” 狄仁杰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 说完, 狄仁杰走入了审讯室,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了那碗银耳羹,用勺子开始吃了起来。 “大人,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大人,我真不是什么杨文广啊,我连这个人都不认识,甚至都没听说过。” “是么?” “是啊,是啊。” “你没说谎?” “我怎敢说谎,您……您就是狄大人?” “正是狄某。” “哎哟,全长安都知道狄大人您可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行,本官知道了,来人呐。” 两个衙役走了进来。 “给他放了,送他出去。” “是,大人。” 两个衙役开始给他解绑,运营者还有些诧异,这就给自己放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 “大人,我这就可以走了?” “对,你可以走了。” 外头的上官婉儿见到这一幕,克制住了自己没进来问什么,毕竟,在审讯断案这件事上,她清楚自己是不及狄仁杰的。 先前自己之所以能够发现狄仁杰没有发现的线索,找出了案子的破局口,是因为她拥有狄仁杰接触不到的秘辛。 “大人,那我走了啊,多谢大人。” 运营者正准备走出去, 狄仁杰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面前的羹汤, 道: “外头已经宣扬开了,本官抓了杨文广,是五年前自缢的那位杨梅礼大人家的管家。” 听到这话,运营者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狄仁杰继续吃着银耳羹; 运营者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终于, 狄仁杰吃完了银耳羹,看着还站在审讯室门口的运营者,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不是让你走了么?” 狄仁杰相信上官婉儿不会抓错人,但哪怕对方不承认,狄仁杰也不喜欢用刑。 杨文广为何要隐姓埋名到这个地步,证明他所害怕的,不仅仅是当年的那笔关于假借杨梅礼大人名义收受贿赂的那笔烂账,那笔账就算落到他头上,也会因为杨梅礼大人的死多半不了了之,对他的惩戒按照律法,也不会很严苛。 所以,他分明是在有意地躲避另一股势力,且一旦被那一股势力抓住,他的下场,会很凄惨。 如果上官婉儿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话, 也就意味着那股势力不仅仅牵扯到现如今的长安城连环盗窃案,还有五年前的官员家眷被劫杀案以及八年前震动朝野的西河郡军饷被劫案。 杨文广是害怕落到他们手上…… 而当自己告诉他,自己已经堵住了他的归路,那么他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官府了。 如果他真不是杨文广,那大可离去,如果他是……他不敢赌的。 “狄大人……” “你是个人才,六艺馆是个好地方,你能在那里混出头,证明你是个有才干的,如果你愿意好好地与本官合作,本官可以给予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不仅过去关于贪污的事儿可以一笔勾销,还能为你请功。 等剪除了那个势力,你完全可以以你的本名,继续在六艺馆里做你喜欢做的事,我相信,六艺馆的东家,也不会放弃你这个人才的。” 运营者, 哦不, 杨文广点了点头, 最终, 向着狄仁杰跪伏下来: “罪民杨文广,拜见狄大人,请狄大人救我!” 狄仁杰这时对着外头招了招手, 上官婉儿走了进来,毫不生分地就在狄仁杰身侧坐下。 狄仁杰指了指面前吃完了的碗,道: “我是喊元芳进来给我把空碗拿出去。” 上官婉儿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碗勺,端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又走了进来,重新坐下。 狄仁杰微微摇头, 伸手指了指还跪伏在地上的杨文广, “坐下说话。” “是,大人。” 杨文广坐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 “接下来,本官问什么,你就得如实回答什么,若有隐瞒,就别怪本官收回之前的承诺。” “大人放心,罪民明白,罪民也清楚。“ “好,你曾经借着杨梅礼大人的名义做的那些破事,本官就不问了,本官先要问的是,杨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自杀?” 杨文广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显然,他脑海中正在过着痛苦的回忆; 少顷, 杨文广叹了口气, 道: “回禀大人,我家老爷他,确实是自尽的。老爷自尽前,曾有意的和夫人少爷小姐他们告过别,还专门找我说过话。 那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但没能提前发觉。 等到那一日我去书房给老爷送饭食时,推开门,就看见老爷自缢在了房梁上。” 听到这里,狄仁杰微微点头,摊开手。 上官婉儿站起身,走到外面,进来时,端着笔墨纸砚,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懂了。” 上官婉儿没回应。 狄仁杰拿着毛笔,开始做一些自己能看懂的记录。 “杨大人自缢后,杨夫人带着家眷前往长安,你为何没有同去?” “因为……因为我不敢,老爷的死让我害怕了。” “害怕?我想,你不是在害怕官府吧?” “不是,官府其实我挺熟悉,我也知道我那些罪责,哪怕真的被抓了,可以往老爷身上泼脏水以减轻自己的罪罚,反正,死无对证了已经。 我之所以没有跟着夫人一同去长安,是因为我曾无意间呢,知道了一些关于老爷的事。 我觉得,老爷的死,和那件事有关,是那群人,又找来了。 我想,老爷都因为那件事被逼得自尽了,我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没有继续选择追随夫人,而是自己离开了,过上了隐姓埋名的日子,后来,换了个身份,兜兜转转进了长安,本来应该是在六艺馆当一个侍者的,但被东家看中,这才当上了运营者。” “具体说说,是什么事,让你害怕。” “是……七年……不,是八年前。”杨文广嗫嚅了一下嘴唇,“大人您应该知道,八年前,西河郡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天下的大案,一支本该向长城输送军饷军械的队伍,在西河郡被一伙人给劫了。” 狄仁杰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事儿, 圆上了。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一群陌生人以拜访老爷的名义进了杨府,老爷招待了他们且曾和他们密谈过。” “具体谈的什么?” “这个,老爷屏退了我,所以我不知道。” “继续说。” “是,后来,我听闻了那起大案后,才把日子给对上了,可不就是同一天的夜里么! 这之后,老爷曾让我处理过一些关于车行马行的书信,还让我去结过银子,虽然没让我直接经手,但我知道,老爷在那阵子里,用自己的关系,运输了一大批的货物。 在明面上来讲,这是为了给朝廷筹措官粮送往长安,但这份额,却比往年多了太多太多。 所以,我觉得………我觉得………” “杨大人,是在给那群劫了军饷的贼人,藏匿贼赃?” “是……是的。” 狄仁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则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 “五年前呢,杨大人自缢前的那段时间,你刚刚说,那群人又来了?” “是的,就是八年前的那群人,他们在那起大案的三年后,又来找到了我家老爷,老爷还是招待了他们。 那一次会晤,我记得很清楚,老爷和他们谈得似乎很不愉快,老爷甚至还摔坏了一块他最喜爱的砚台。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老爷明显给人看出来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然后,老爷就自缢了。 但我觉得,那群人肯定不会放弃的,其实,很好猜了,当年是老爷靠着在西河郡为官的便利,帮他们藏匿了贼赃,三年后,他们应该是觉得风声暂时过去了,来找老爷肯定是要回被藏匿的东西的。 老爷应该是拒绝了; 但狄大人您想啊,那是一群连朝廷军饷军械都敢劫的人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他们要是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善罢甘休么? 肯定不会的。 老爷的死,可以说是老爷到死,都没有和他们完成妥协,连老爷都被逼迫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待得老爷死去的风声稍稍过去后,他们肯定会……” “会对杨府的家人下手,对么?” “对。” 杨文广不是一个忠仆,一个忠仆不会背着主家去私下牟利败坏主家的名声,更不会在清晰预知到主家可能要遭难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溜之大吉,只顾着自己逃命。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么?”狄仁杰问道。 “事?”杨文广陷入了沉思。 狄仁杰提醒道:“近期长安城发生了一连串针对达官显贵府邸盗窃案,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整个长安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呢。” “本官现在可以告诉你,他们下手的目标,全都是西河郡出身的大人们在长安的府邸。 而且,本官还可以告诉你,这批贼人,很可能就是八年前和五年前你看到的同一批人。 他们现在, 在找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可能就在一群西河郡大人手里。” 听到这里, 杨文广忽然开口喊道: “青花瓶!” 上官婉儿目光当即一凝。 杨文广马上继续道: “他们在找青花瓶,是的,肯定是在找那个,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五年前那群人来找老爷再到老爷自缢前的这段时间里,老爷曾让我将一尊青花瓶拿出去。 当时一位在长安为官和老爷是老乡的大人,派家仆给老爷送了一封问候信,老爷让我将那青花瓶转送给他,作为回礼让那家仆送到长安去。” “是哪位大人的信和家仆?”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因为老爷在文坛名气很大,和老爷有书信往来的人实在是太多,那个家仆,我也没细问,只是把东西交给他就了结了。 但等我交接完后,老爷还特意问过我,东西送出去了么? 按理说,一个青花瓶而已,算不得太过贵重的东西,我当时还很奇怪,老爷对那花瓶未免太看重了吧? 现在想想, 很可能就是那尊花瓶。 因为那段日子,老爷只让我往外送了这一个东西!” 狄仁杰放下了笔, 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上官婉儿: “不出意外的话,青花瓶里,应该装着那批军饷军械的藏匿图。” 军饷军械,是拿来武装军队的,那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上官婉儿冷声道: “所以现在确认了,他们不是什么毛贼,他们……是反贼。 狄大人。” “怎么了?” “上一次收网行动,被我阻止了,得辛苦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狄大人您并不是只是单纯地在吃街边小吃而已。” 狄仁杰笑了笑, 道: “他们下一个踩点的目标,我已经确定了,在明晚。” “那我们提前布置吧。” “不用,因为他们这次选择的目标,仍然是错的,他们或许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藏匿图应该在某个西河郡出身大人的手中。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够差的。” “这么说,狄大人已经清楚,那一尊青花瓶在哪位大人府中了?” “在听到青花瓶时,就猜出来了,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西河郡文风鼎盛,那里的读书人有一个习俗,那就是以青花赠予同年,互称为青花之友,代表着一种高洁且志同道合的关系。” 同年指的同一科金榜题名的人; “巧了, 长安还没被盗窃过的三品以上西河郡出身的大人中,只有鸿胪寺的郑大人了。” ------------ 第十章 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儿,就是郑大人的府邸了。” 上官婉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看见同样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狄仁杰时,眼睛眯了眯,随即,蒙面之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开口道: “黑影?” “在哪里?”狄仁杰马上将目光扫向四周,警惕地问道,“有其他人?” 用套话的方式想要诈得狄大人的反应,当然是不可能的,狄大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只不过上官婉儿不以为意,岔开话题道: “今夜那批窃贼会对另一位大人府邸下手,我们真的不去阻止?” “现在阻止,就打草惊蛇了,不是你说的么,不仅要斩断幕后人的爪牙,还需要将他给拽出来。” 狄仁杰自怀中取出一个做旧了的信封, “等找到藏匿图后,我再把这一份假的藏匿图放进去,这就是真正的鱼饵,等到爪子们将它交给幕后主使,在幕后主使准备挖掘时,可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是一批存量很大的军饷军械,不是轻轻松松几个身手矫健的毛贼就能运输出来的。 当初的杨大人是仗着在西河郡做地方官的便利才能瞒天过海,这一次在朝廷有了明显戒备且守株待兔的前提下,幕后主使的动作,可以说是无所遁形。” “还是狄大人你想得深远,这么快就想到钓鱼的法子了。” “好了,我们进去吧。” “其实,狄大人您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潜入府邸,您的身手,比我只好不差。” “青花瓶里的藏匿图,必须由你看着我亲手取出,再由你去交给陛下,我一个人是能完成,但我一个人,不方便完成。” “说得有道理。”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不再说话,而是翻过了院墙,随后,二人又悄无声息间摸到了郑大人的书房。 一个家里的书房一般都是男主人独有的,所以一家之主的重要东西,也喜欢安放在这里。 再者,青花瓶这类物品,也是摆放在书房里才最雅致。 进入书房后,根本就不用再去额外地翻找,那一尊青花瓶,就极为显眼地摆放在书桌侧面。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相视一眼,二人一起上前,狄仁杰伸手,探入青花瓶中,一阵摸索后,终于在底部内侧区域,摸到了一个小布包,果然,藏匿图就在这里! 将布包取出后,狄仁杰又将自己制作的假的藏匿图给放了回去,重新检验了一遍青花瓶以及书房周围,确认没有瑕疵后,二人又一起静悄悄地离开。 出了郑府,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一同摘下了蒙面。 上官婉儿开口道:“其实,真要论偷东西,我们两个人可能比那群贼人,更专业。” 那批贼人在盗窃时,无论多谨慎小心,也依旧被狄仁杰发现了蛛丝马迹,甚至已经到了可以摸清楚他们规律做出提前预判的地步,而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好的女官你不想当,想改行做飞贼了?” “是啊,缺钱买酒了。” 上官婉儿看着狄仁杰,狄仁杰却依旧没接这一茬,而是问道: “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事情终于做完,我为何不高兴?我们可是即将破获一场谋逆大案,现在就已经可以去陛下那里邀功请赏了。” “不,你不看重这个。” 其实,先前上官婉儿就已经暗示过,长安城的连环盗窃案以及被盗窃者都是西河郡出身官员的身份,确实是拨动了女帝心里尘封已久的心弦。 当年女帝刚刚登基,平定西河郡叛乱后,选择了既往不咎,现如今女帝君临天下,朝政稳固,若是没记起来还好,这次既然被提醒起来了,顺手料理料理当年的旧怨,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她,毕竟是皇帝,她也有这个权力,更有这个资格。 上官婉儿,应该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来的。 只不过,自己是预判到了陛下的心意,却预判错了上官婉儿本人的心意。 “狄大人,您知道我最不喜欢的是什么么?” “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狄仁杰记起来,上官家当年曾牵扯到前朝谋反案中,最后,整个家族只剩下了上官婉儿一个。 可偏偏,上官家的那起案子,到最后算来算去,成了一笔糊涂账,至今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政治就是这样,到达一定层次后,就不是“证据”与“说法”能左右的了。 “狄大人,其实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我知道。” “如果有罪,那就罪罚个明明白白吧,这样,至少可以落得一个通透,而不是因为……”上官婉儿顿了顿,“一家老小,忽然间颠沛流离,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 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找出内情的话,陛下就不会再以当年的旧怨来炮制大案了。 只不过,现在证据可以说是确凿,不出意外,幕后黑手,不,杨大人应该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吧,虽然说是曾经的。 这个势力,应该还是和西河郡脱不了干系。 陛下的怒火,必然将真的降临,有些事,是我们无法阻止的。” 谋反大案,证据确凿,再加上陛下本就对西河郡有积怨,一场腥风血雨,怕是避免不了的了。 “你会觉得愧疚么?”狄仁杰问道,“因为你的坚持,你的插手,本来可能也就这些个西河郡出身在长安为官的大人,受到一些贬斥问罪,现在,这一层大案被揭开,将会很多人,被抄家灭族。” “狄大人说笑了,我还没这般幼稚,我出身自上官家,所看所闻所想,自然有着站在官宦世家的本能。 但谋反这件事,一旦被他们搞出来了,那就是尸山血海民不聊生了,孰轻孰重,我清楚得很。 退一万步说, 普通百姓,还真没资格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 狄仁杰一边点头一边解开了手中的布包,里面,是一封信。 借着月光, 狄仁杰快速阅读了这一封信; 信,自然是杨梅礼所写,但…… 上官婉儿站在狄仁杰旁边,她没急着去看信,而是直接问道: “那批被劫的军饷军械,藏匿在了哪里?” “信中没说。” “没说?”上官婉儿愣了一下,“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倒不是假的,是真的。” “那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是杨梅礼杨大人,写给陛下的信。” 狄仁杰将信递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拿起信看了起来; 狄大人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明月, 感慨道: “可能这封信,真的可能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 “回陛下的话,整个案子,就是如此,这是杨梅礼藏匿于青花瓶之中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 “狄爱卿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可别累坏了身子,朕和长安,可都得依仗狄爱卿呢。” “臣惶恐。” 狄仁杰行礼告退。 女帝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起初朕让你出去办案,还觉得你办事有些拖沓不利,但没想到,婉儿,你这次可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当年的事儿,朕可都还记着呢。 朕大度了,可有些人就是不记好,是真当朕没脾气么? 西河郡, 呵呵, 西河郡; 这一次, 朕要老账新账,和西河郡一起算。” 上官婉儿恭敬地站在旁边,道: “为陛下办事,婉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了,那批军饷军械,真的就找不到了么?” “回陛下的话,暂时失了线索。” “罢了,罢了,已经可以了,八年前丢的东西,本就没打算再找回来,你这次办差得利,想要朕如何奖赏你?” “婉儿不敢居功,为陛下效力,是婉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你呀你,这张嘴,是真甜,对了,那座六艺馆,是个什么地方,先前狄爱卿汇报案情经过时提了好几次,还有,你也是的,你是替朕办差的,一座六艺馆的东家,需要理会他们作甚?” “回陛下的话,婉儿只是不愿意给陛下添麻烦,只要事情能办好就行。” “与朕说说,那地方好玩么?” “陛下……” “你也辛苦了,朕就再准你一些日子的假,这宫里到底沉闷,出去散散心吧,毕竟,要劳逸结合嘛。” “多谢陛下恩典。” “嗯,你下去吧。” “婉儿告退。” 女帝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她将信拿起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陛下,罪臣这封信是写给陛下您看的,但罪臣觉得,这封信怕是很难让您看到了。 可事到临头,罪臣想再写书与谁时,却一时提笔四顾心茫然,想说一些心里话,可却又偏偏找不到人。 只能说与天听了,说与……天子听了。 还记得陛下初登大宝时,罪臣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国有太子,何故陛下您登基为帝? 当年西河郡爆发了反抗陛下登基的举事,罪臣也参加了,只不过罪臣来不及涉入太深,这场举事,就被朝廷给平定了。 陛下仁慈,亦或者是陛下觉得那时候为了天下安稳,所以对西河郡,算是高举轻放了。 罪臣并不感念您的仁慈,当时只觉得陛下是惺惺作态,账会记在心里,迟早会翻过头来算的。 三年前, 不, 请恕罪臣这会儿应该已经死了,怕是记不得到底是多少年前了,那一批军饷军械,是他们劫的。 他们劫了后,就来找罪臣,让罪臣帮忙转移隐藏。 罪臣做了。 那时候,罪臣觉得,将陛下您从龙椅上拽下来,是吾辈之责任。 他们将这批东西交由罪臣看管,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举大事。 然而, 前阵子, 他们又来找罪臣了。 他们问我那批军饷军械的藏匿位置,他们觉得时候到了,可以用这些东西来准备谋事了。 但罪臣拒绝了他们, 是的, 陛下没听错,当年是罪臣帮他们藏的,也答应和他们一起起事。 但这些年来,这个国家在陛下您的治理之下,改革吏治,巩固外墙,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而老百姓们,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过上小老百姓的安生日子。 罪臣忽然明悟过来, 天子,皇帝,龙椅之上的那个人,他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很重要么? 只要他能履行天子的职责,代天牧民,能开盛世以临朝,能举芳华图新面,这就足够了。 煌煌史书,对帝王之评价,无他,唯文治武功耳。 罪臣心里,很是羞愧,自幼读圣贤书,却仍是一叶障目,替万民求福祉的话常挂嘴边,却又忽略了万民的真正所需。 所以,罪臣没有将藏匿的位置,给他们。 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罪臣可以相信。 然而,到底是曾一起并肩站在一起的‘袍泽’,陛下,罪臣真的不愿意主动去出卖他们,请恕罪臣知而不报之罪。 但那个藏匿点,罪臣可以保证,没人可以找得到,罪臣自己更未曾留下只片言语,那批东西,就一直安藏于那片地下吧。 朝廷,不会因为损失了一批军饷军械就灭亡了的,自古以来,国家之覆灭,皆为失了人心。 人心是什么, 罪臣看见了, 再偷偷告诉陛下您, 这一次他们来找罪臣时,人……少了很多。 所以,像罪臣一般,明悟过来的人,其实有不少。 愿陛下, 以圣德临朝,以仁义沐社稷,以万民为己任。 罪臣以拜, 陛下江山永固! ————西河郡罪臣杨梅礼,亲笔伏上。” 女帝看完了信, 缓缓地闭上了眼。 …… 六艺馆门前的银耳羹铺子上,坐着一个黑袍男子,正一个人静静地吃着。 旁边桌子上,坐着几个人,正兴致高昂地讨论着。 “听说了么,八年前军饷劫案告破了。” “怎可能没听说呢,我听刑部的人说,是狄大人亲自前往西河郡埋伏,将那一群贼人一举抓获,其中有不少贼人,是西河郡的名门贵族咧。” “是啊,是啊,西河郡当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当年陛下登基时他们捣事,被平定后,陛下以天子之宽宏大量,赦免了他们,并未真的追究,可未曾想到,他们非但不知道感念圣恩,竟然还一直在背地里企图谋反!” “不可饶恕,绝不能饶恕!” “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新账老账,一起算。” 这时,那一桌上又来了一个男人,应该是和他们一起的。 “怎么才来啊,都等你许久了,这次我要和你在射榜里再比比!” “下衙前陛下刚颁布了一道旨意,部堂去接旨了,我等只能等部堂大人回来方可下衙。你们可知,陛下下了一道什么旨意?” “能说么?” “这个,方便么?” “现在已经在张贴皇榜,即将要昭告天下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西河郡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我们刚正聊这事儿呢。” “对啊,知道了,怎么了?” “陛下下旨,八年前军饷劫案,只追究首恶不作株连,派去西河郡的钦差大臣应该也是带着这样的吩咐去的。” “陛下的心胸,竟然如此宽阔。” “这就是天子心胸啊。” 隔壁桌上, 狄仁杰将面具戴起,将自己的斗笠甩向了摊贩的旗杆,银钱搁在桌上,起身,向六艺馆走去。 其实,杨梅礼在信中所言,才是陛下最想要的肯定吧。 西河郡,躲过一劫了。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走,谋反大案再加上老账清算下来,西河郡上下,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家要家破人亡了。 六艺馆的门口,多了两排孔武有力的壮汉,应该是上次自家运营者被人抓走的事儿给六艺馆留下了阴影,所以增添了一些护卫。 当狄仁杰将自己的身份牌放入石狮子口中后,紫色的光芒闪烁,他马上被侍者安排了进去。 走进去后, 狄仁杰抬头一看,自己的名字,还在礼榜第一的位置,礼榜第二,依旧是青鸟。 他们的排位和记录,除了彼此,怕是很难有其他人可以来搅局了。 只可惜, 青鸟的名字,现在是暗着的。 她回宫里了,怕是很难再有机会来这里。 一时间,狄仁杰也没有兴趣去下竞技场了,没有一个合适的对手,再好的竞技场,也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 狄仁杰走向雅座,却发现最高处的那个位置此时正被屏风遮挡着。 狄仁杰在隔壁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 屏风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了缝隙,同时也露出了上官婉儿的容颜。 是的, 这一次,她没戴面具。 紧接着,原本和她坐一起的一个富态男子起身恭敬地告退。 “黑影,来啊。” 上官婉儿发出了邀请,示意狄仁杰坐过来。 狄仁杰起身,坐了过去。 “刚是六艺馆的东家代表,上次我不是在这里抓了人闹了事儿么,我就过来和他们解释了一下。” 且不提上次是为了替陛下办差,办的还是谋反大案,重要嫌犯还是从你六艺馆里抓出来的,光是上官婉儿女帝身边女官的身份,就算是权贵,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不愿意招惹的。 “原来如此。” 狄仁杰点点头。 “来,喝酒。” 上官婉儿将酒杯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想知道我的名字么?”上官婉儿问道。 “不想知道。”狄仁杰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 “因为知道你名字的话,我就也得摘下自己的面具了。”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 道: “你可真小气。” “或许吧。” 上官婉儿指了指前方的榜单,道:“你今儿个,可得和我好好比几场,可不准溜。” “这么霸道?” “是啊,知道我为什么要摘下面具亮出身份来找他们的东家么! 因为先前我进来时, 用我的身份牌, 结果发现, 老娘竟然被这六艺馆给拉黑了!!!” 狄仁杰闻言,笑了起来。 这时, 原本榜单上暗着的青鸟名字,在此时,亮了起来。 很显然,通过先前的“友好交涉”,六艺馆的东家亲自发话,将青鸟拉出了黑名单。 当在场宾客发现这黑影与青鸟在榜单上都亮起来后,马上发出了欢呼。 上官婉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来, 咱们开始吧。 狄…… 第一轮,咱们比什么?” “你选吧,我随意。” “比书法吧。” “好,就是这些人,怕是会失望了。” 毕竟,书榜的比拼,精修此道的,会看得如痴如醉,但大部分人还是更喜欢看你来我往的热闹。 “理会他们作甚?再者,接下来很长时间,我怕是不会再来这六艺馆了。” “嗯。”狄仁杰应了一声,他知道,上官婉儿,终究是要回宫的。 “喂,你就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啊。” “好,我问你,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 上官婉儿略作沉吟了一会儿, 道: “等下次长安,再发生大案时,我会再来,你呢?” “我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