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节目录 ------------ 第一章他与她的相遇不是起始,此刻才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惹人眼又惹人厌的中二病少年面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掌会按在我的额头上。还有,他脸上那个有些寂寥的笑容是怎么回事?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 我退后一步,将自己的额头从他的手掌下移了出来,然后静静的盯着他看。虽然你突然变得不中二看起来帅了那么一点点,但这并不是你可以摸我额头的理由!所以,给我个解释! “那个,你还记得吗?”名叫张舟的中二少年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皱了皱眉头,伸手打开那只碍眼的缠着绷带的手掌,继续盯着他看。可是,那家伙明明被我打了,为什么却露出了一幅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难道这家伙不只是一个中二病,还是一个受虐狂?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用更为警惕的目光看着他。 “啊哈哈,看来你没事了!看来我的太上忘情掌果然有效。”我退后一步警惕的看着他的样子似乎让他很是受伤,他有些生硬的笑了笑,然后用那只缠满绷带的手抓住了刚刚按住我额头的那只手,有些夸张的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后退,最后在远离我的地方转身离开了。因为距离太远,我只听到他最后留下了一声有些模糊的叹息。该死,完全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最后的那一声大笑散发出浓浓的中二气息,完全变回了我所熟知的那个中二病!该死的中二病,结果还是没有要到解释!我恨恨的跺了跺脚,抱紧了手臂。要不,以后还是不要试图用眼神来传达信息,多说说话吧?我思考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下而已。 语言这种东西是一切误解的源泉。我深刻的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说话!而且,要交流的话,不说话其实也可以完成绝大部分的交流!从表情,到眼神,再到身体的任何一个微小动作,都可以表现出人内心最微小却又最真实的感受!我只要这样就够了。 不过,有些奇怪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打量着这个有些阴暗的小巷子,思考着这个问题。明明平时的自己对这种地方避之唯恐不及的啊,为什么现在自己却站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面对的人还是那个同样避之唯恐不及的中二病? 还有,那家伙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表现出一种是我去主动找他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他? 等等,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明明记得自己在房间里玩望远镜啊?还有,那个时候是下午三点多吧?现在的天色,再怎么说也不止三点了吧? 我急忙转身,向着那个中二病的反方向走出了这条巷子,重新回到了繁华的大道之上。虽然不喜欢人群,但是和散发着危险味道,随时有可能碰到那些绝对不想碰到的人的陌生巷道来说,还是这边能够接受一点。 对了,时间!公寓的大门六点半之前会封闭起来!我急急忙忙的掏出手机,想要确定时间,却发现手机的待机页面换掉了,从原来的天文望远镜变成了一张苍白的纸戋,上面写着几个字。‘手机正在录音,保存在百度云里。另外,电脑里的内容不要忘记看。如果忘记了的话,在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就去做吧。’ 这样带着别扭的字句,和写字时微微向左偏的习惯,没错,这是我的笔迹。可是……我怎么不记得写过这东西?啊啊啊,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已经六点了!!!要赶快回公寓! 终于赶在公寓关门之前进入公寓大门的我气喘吁吁的扶着墙,歇了一会儿之后,按动了通往六楼的电梯。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的我当然不会为了区区出租车司机破戒,所以……我是跑回来的。算起来,今天是我拒绝对话交流的第一百天整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电梯已经抵达了第六层,等电梯开门之后,我慢步走到自己的房间面前,有气无力打开房门,草草脱了脚上的运动鞋,我走了几步,然后照惯例倒进了特意移到门附近的沙发之上。只是,这次迎接我的不是一如既往的柔软,而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我艰难的翻了个身,把硌到我的那个硬硬的东西从身后取了出来。那是我的望远镜!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把它放在这种地方!本来有些停滞的思绪瞬间清醒了过来,我翻身坐了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了手机,调出了那个古怪的待机画面。 放在不可能放的地方的望远镜,换成自己写的纸戋的手机待机画面,出现在避之唯恐不及的狭窄小巷里的我,露出古怪表情还把手按在我额头上的中二病,回想不起来的某段经历,还有……这莫名侵蚀的睡意。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绝对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和那个中二病有什么关系吗? 对了,我记得他最后说了一句话。他说了什么?我努力的回想着,却感觉到了愈发侵蚀的睡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拼命的反抗着这股睡意,绝对不能就这么睡过去的认知在我脑海里旋转着,督促着我保持清醒。似乎如果我屈从于这股睡意的话,就会有什么变得不一样。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伸手去按开关。,把用来驱散孤独感的明亮电灯打开。明亮到刺眼的灯光让我眼睛一痛,瞬间清醒了几分! 不过,还不够!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客厅中央,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速溶咖啡包,一把撕开,然后全部倒进了嘴里。浓浓的苦涩瞬间填满整个口腔,侵蚀的睡意立马被驱逐殆尽! 我扶着茶几,看着手中被撕破的速溶咖啡包,眯起了眼睛。绝对……发生了什么!对了,那张纸戋! 我丢下手中的咖啡包,就要转身去拿还留在沙发上的手机,却突然发现,那张纸戋的正体,就躺在茶几上面。我颤抖着伸手,把那张纸戋拿了起来。我有一种直觉,那上面……会有一切我想要的答案! ‘手机正在录音,保存在百度云里。另外,电脑里的内容不要忘记看。如果忘记了的话,在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就去做吧。’和手机上一模一样的内容,唯一不同之处,在手机没照到的地方。那里,落着用我的字迹写上的日期和详细到分的时间!2016年5月16日15点21分…… 我为什么会留下这个时间?我有留下这个时间的必要吗?我翻过纸戋,看向它的背面。如果是我的话,一张白纸的正反两面都会写东西的。就算内容再少!那是我的习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习惯! ‘唇语。’这是纸戋的背面唯一的两个字。 看来,这和自己学来进行人类观察的技能也有关系。我拿着纸戋,回到了摆在门口的沙发那里,拿起了望远镜和手机,向着我的卧室走去。那里,有我叮嘱绝对不要忘记看的电脑。 ------------ 第二章 孤独者的理由 我的名字是李艾。云川第二高中的一名高二女生。在今天下午,我貌似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与这个事情有关的人,是我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中二病少年张舟。 对,就是那个经常高喊着不明意义的词句,做出各种耻度无下限的动作,还笑得傻乎乎的自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俊朗的神经病。那个惹人眼又惹人厌的中二病少年! 我是这样认为他的。不,不如说,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给他定位的。所以,从入学的第一天,所有人了解到了他的中二病本性起,他就成为了和我一样的孤零零的一个人。可他毫不在意,依旧用那种态度热情的面对每一天,我行我素,就算老师多次劝导也不曾更改他的中二病状态。到了最后,老师已经是半放任他的状态。 但纵使是孤零零一个人,他也活跃着,活跃到全校人都熟悉他的程度!这一点,同为孤零零的我绝对做不到。不,我好像也做到过吧?让我的名字在那些人的嘴里传来传去这件事情。我唯一能够和这个同为孤零零的家伙的知名度媲美的东西,或许就是年级第一的成绩吧? 同其他人一样,我也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简单的中二病患者,只不过比普通的中二病狂热了一些而已。可现在,我看见自己用我平时绝对不会用的方式告诉我这样一件荒谬的事实,那个家伙,并不只是普通的中二病而已! 我看着电脑里激动的结结巴巴说着话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原来,我的声音是这样子的啊。一边做着无意义的感叹,我一边在脑海中构建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那段被我遗忘的记忆。 2016年5月14日下午三点,花费少量时间将所有作业消灭干净的我按例拿出了望远镜,开始进行每周末消磨时间的惯例行动,人类观察。 右侧第二条街道上的小情侣吵架,上周观察过类似的了,换一个吧。左侧那个小巷道里的不良少年火拼,这个不错,不过已经快结束了。嘛嘛,算了,这样的事情又不是那一条小巷道独有的,看看其它的小巷道,应该还有吧?抱着这样的想法的我移动着望远镜,搜寻着视线范围内的每一条狭窄巷道。人类的本性,往往会在法律与道德辐射不到的死角显露得淋漓尽致。而这样的狭窄小巷正是支撑这种罪恶生长的特殊土壤!所以我绝不会去那里,但这并不妨碍我观察那里。 所谓人类观察,本来就是为了观察人类这种生物心底最深处的罪孽而存在的啊! 然后,我看见了他。站在狭窄巷子里,手上升腾着一团漆黑火焰,冷冽的看着向他扑过来的一群怪物。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看到了某种绝对不可以看到的东西。 那是超越常识的东西,超越认知的存在。在那一刻,我全身心的被他吸引了。我知道,那些怪物和他手上升腾的火焰都是真的。因为,在极高倍数的望远镜下,那些东西纤毫毕现。虚假的造物终究不是真实!再像也不是!我能够分辨出来。就凭我手上这个望远镜。 我怀疑过这或许是在拍戏,或许是这家伙想要满足自己中二病幻想的弄出来的场景,可是这一切的猜测在我手工做出来的极高倍数的望远镜之下,都被证明了它的错误性。 所以,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就成了正解。那个家伙,那个中二病少年张舟,绝对不是普通的中二病。或许,他真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存在。他所说的那些能力,有可能真的存在,或许他本身就拥有! 了解了这一切的我放下望远镜,坐到了电脑面前。然后打开摄像头录下了我的陈述。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决定去那个地方,去找到那个装成普通中二病的家伙。而在录像的最后,我看见了我局促的坐在镜头面前,念诵着不明意义的话语。 “……亡者已是亡者,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度回到世间……执念……还是遗忘的好。” “……妖怪既是妖怪,何必向往污浊的凡尘……遗忘掉这份危险的向往,回到你们的净土吧……” “……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所以,安心轮回……” 是了,这是我读到的唇语啊。这是我读到的他的话语。 是了,我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会不顾一切的去到他的身边。我为什么会写下那张纸戋,为什么将那张照片替换成手机待机画面,为什么会把宝贝的望远镜放到沙发之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遗忘的自己万无一失的重新把一切的想起来。为什么要做到万无一失,就算遗忘也要重新想起来的理由,就在这段话语中啊。 他或许拥有可以让我遗忘的能力,可是我也拥有让我重新想起来的能力!张舟,异能者,我李艾和你杠上了。 那么,电脑里是在房间里的记忆,手机里的录音就是和他见面时的记忆吧。那么,让我看看,我和他究竟是怎样交流的,在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关上了电脑,拿出了手机,划开待机界面的时候,第一个冒出来的并不是录音页面,而是10086发来的欠费通知。我抽了抽嘴角,然后忽略掉这条短信,联上无线,戴上耳机,开始听这一段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录音。 在戴上耳机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家伙在转身离开巷子时最后留下的那一声叹息。我看见了他垂下脑袋后嘴唇的蠕动,所以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有了那句话的映像。那个家伙,其实并不只是让我遗忘掉这段记忆吗?一并被纳入清除范围的,还有我对他的好奇心吗? 那么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也就是他这样做的理由吗? “我果然……还是只有一个人吗?”我重复着呢喃着他曾呢喃的话语,然后点开了手机的录音播放按钮。 …… 我是张舟,云川第二高中一个知名的中二病高二学生。 不过,我并不是中二病。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是,这一切超出了常理的范围,所以我说的一切都不被他们所理解。所以我想,只有同类才能理解我吧。 所以我一直希冀着能够被人找到我的真面目。因为能越过我设置的东西找到我的人,只有可能是我的同类。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真面目最后会被一个玩着望远镜,学习了唇语的普通人所找到! 果然,我只是孤独一人啊。 ------------ 第三章 孤独者的希冀 “呼哧,呼哧……呼……哧……”我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是了,得知他有那个能力的我一定是在安排好可以想起一切的事情之后,跑着去那个狭窄巷道的。我要堵住他,然后在他现身的时候质问他。这样的话才可以获得最大的主动权! 我平复下呼吸,将自己更深的陷入沙发。我知道那之后的最终结局,从我失去记忆这件事情来看,我的请求一定被拒绝了。那么,这样的过程就已经注定是悲剧。聆听自己的悲剧……呵,还真是讽刺啊。 我听到了一长串的空白,那里面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长巷外的一切嘈杂都被幽深隔绝开了,只剩下最为空虚的安静。我的呼吸声在这一片空虚中,显得那般可怖。没错,孤独是可怖的。可是,熟悉了这可怖的孤独之后,人群变得更为可怖了。 所以,孤独于我来说,其实已经不可怖了。可怖的是人类。披着各色虚假外皮的人类。 终于,录音中出现了脚步声,从远处过来,一点点变得浩大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把我越飘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也让录音中的我从长久的等待中解放了出来。我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播放时长,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吗?怪不得我的思绪飘飞了出去。 不过,我的耐心还真是好啊。明明面对的是那样事情。我该说,不愧是近乎满级的孤独者吗? “啊呀呀,李艾?”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更多的是和以往一样的热情。还真吵啊,这个家伙。还有,我什么时候允许他用这样的口气叫我的名字了?可惜,录音中的我当时抱着的不是现在的我这样的心情,所以她不可能跟我说出同样的话语来。 那时的我在听到他的招呼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他开口了,“你……你好,张舟。” “啊?啊啊,你好。”可能是被我突然出声给吓到了吧,他的声音里透出满满的惊愕。啊,对了,我的不发言一百天达成!!!!该死的张舟!该死的中二病! “你怎么在这里呢?”那时的我自然不会受现在的我的影响,低声和张舟交谈起来,持续刷新他的世界观。 “啊?我!啊哈哈,那当然是为了处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清除掉对人世有危害的鬼怪而来啊!”他的声音变得很是夸张,我甚至可以想像出他抓着那只平时缠满绷带的手,一脸抽风的样子。若是平时,面对这样的话,任何人都会草草的随便应付几句,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吧。可是,那时面对他的人,是我。和他一样的,甚至比他更甚的孤独者。而且……还知道了他的秘密。也知道他可以帮助我完成我的梦。 所以,面对他察觉了些什么,想要吓退我的举动,我给出了和他期待不同的反应。录音里传来有些刺耳的声音,那时的我应该是转过了身体,让手机在荷包里晃动起来。 我应该是面对着他的吧?然后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谢谢。”我在对他道谢。我甚至可以想像到他受到这种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待遇时脸上的惊愕神色。活该,谁叫你小子后来拒绝我的! “啊?啊哈哈……”喂喂,小子,这和你平时的中二病形象完全不同了啊!你的中二病形象要崩溃了啊。我陷在沙发里,环抱着自己的肩膀。 时机到了。我清楚这一点,那时的我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那时的我趁着他的节奏被打乱的时候,挥出了我的重拳。那时的我是激动的吧,因为很有可能可以藉此完成我的梦,可是现在知道结局的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力。 “我看到了。”我听见我接续在深深的呼吸声后的言语,也听见了他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我看到你解下左手的绷带,释放出被封印在里面的火焰,我看见你撩开刘海,露出那下面散发光芒的六芒星,我看见你背后张开了一双如梦似幻的翅膀,我看见了你释放出掌中的雷霆,炸碎向你冲来的怪物……我还看见你在吟唱,吟唱着让亡灵安息的语句,吟唱着让妖魔断绝幻想的劝诫,还吟唱着……” 我能听到,我每说一句话,他的呼吸就变得粗重一分。如果我站在他面前的话,或许可以感受到他呼吸中的那份灼热吧。 然后我的话语被打断了。在我的面前,响起了因激动而迫近的脚步声。被那样的男人迫近让我感觉到很是困扰吧,所以我才会退步,直到抵拢墙退无可退才停了下来。 可是,他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我停下而停下,而是逐步逼近,最后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能想像到他和我之间近到危险的,或许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那时的我,是什么表情呢?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瞬间,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个讨厌的家伙不中二时的样子又回到了我的脑海里。我晃了晃脑袋,把那个影子像是丢垃圾一样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我明白刚刚那一瞬出现在我心底的是什么?那是名为恋爱的憧憬。名为人类的物种为了排遣寂寞而制造出来的另类工具。这种情感,我在每周六例行的人类观察上已经剖析得很清楚了。那种东西,说是概念武器也不为过吧?不好,我好像也被中二病侵蚀了。我随手抓起摆在电脑桌上的苦味糖果,丢进了嘴里。藉此冲淡了我所受到的影响。 手机的录音还在继续播放,那时间的进度条已然跑走了一半。我听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你能看见我?你是……我的同类吗?”我能想像到他用看珍宝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的样子,也能想像到他眼中那希冀的光芒。可惜…… “对不起,我不是。”我和录音中的我一起说出了这句话,只不过我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而录音里的我则是抱着的心情我也能够想到。那是一种为他而悲伤,为自己不是他所等的人而自责的心情。啊哈,还真是纯真啊,我。 “不是……怎么可能不是……我打开了抗拒结界的啊,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在两千米的范围外清楚的看到我和它们的战斗,听到我所说的话语?!”他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我还听到了什么被攥紧的声音和我有些痛苦的呻吟。原来……我肩膀上扭曲的痕迹,是那家伙造成的吗?呵,又是一笔账啊。 “对不起,我是用望远镜看到你们的,我也没有听到你说的话,知道那些内容只是因为我会唇语而已。”干得漂亮啊!这样的重击会让那家伙消沉的吧?真是再好不过的现世报?不,是提前报吧? “望远镜……唇语……”我听见了杂乱的声音,是那家伙受到打击后踉跄的脚步声吧?还真是痛快啊! “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啊。”我能想像到他带着希冀看着我,期望我说出只是在耍他的话语。可是他等到的,只有我带着歉意的“抱歉!” 真是……太好了! ------------ 第四章 于此,羁绊成立 录音还在播放中。情绪有些激动的张舟已经平静了下来,这让听着录音的我有些不满,什么啊,这样就平静下来,太便宜那家伙了吧。 我碰了碰耳机,想将它摘下来,已经……有些不想听下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可以想见,反正就是那家伙在听了我的愿望之后,不仅拒绝了我,还消去了我的记忆。这样的发展,我为什么还要听下去啊? 可是,手指触及耳机,即将将它取下的那一刹,我停下了动作。录音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长没有播放。除去我跑回家和之后浪费的那段时间,还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拒绝我的请求,然后消除我的记忆……要得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就是这一瞬的迟疑,让我等到了录音里他的声音响起来的那一刻。他说,“那么,李艾发现我的不同之处的你,发现我的真面目的你,是微了什么来到我的面前的呢?”他的言语里,显出了蚀骨的孤独。而这份孤独,让我想起睁开眼时他脸上残留的表情。那是寂寞,也是无助,更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痛苦。他为什么而痛苦?仅仅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同伴吗? 不,不只是那样。同为孤独者的我摇了摇头,然后放下了准备取下耳机的手,静静的聆听起来。 “我……我……”那还真是不像我啊。我无谓的感叹着,却也能理解那时的我的心情。站在可以实现长久以来的愿望的十字路口,任谁都不可能平静的! “说出来吧。”他说,“虽然最终你带给我的是失望,可是,你还是找到我了。所以,说出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这发展有些不对啊。这家伙该干脆利落的拒绝掉我的请求,然后残忍的消除掉我的记忆吗?那现在这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播放的录音也没有给我留下思考的时间,我的声音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响了起来,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有些幽远诡秘。 我说,“张舟,你是不是……有控制亡灵的能力?”我闭上了眼睛,把身体往沙发里陷到无法再陷的地步。我果然还是说出来了啊,那个近乎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是。”张舟沉默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迟疑回答了我。我能想象到那时的我脸上近乎单纯的欣喜。该死,把那样的一面暴露给那样的家伙,李艾,你还真是……不管现在的我如何抱怨,已经成为事实的过去都已经无法更改。录音还在继续播放着,我欣喜的声音流入了我的耳朵。 “果然是这样。”然后我沉默了一下,我能想象到那时的我是在用怎样的表情看着张舟,最后,我终于对他说出了我的请求。“张舟,我想见一见我的父母,那两个在六年前,在我十岁生日那天不负责任的擅自死去的……家伙。可以吗?” 是的,那就是我的愿望。那就是我不顾一切的,布置出一切,还留下这种录音想要让自己想起来有可能被遗忘的记忆的初衷。我要见他们,那两个让我变成孤独者的家伙!而能让我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眼前这个中二病,不,应该说是……异能者! “……可以。”他又一次给出了超出我预想的答案。这家伙……既然都答应我了,那为什么最后还要消除掉我的记忆?我习惯性的眯起了眼睛,静待下文。既然一切的答案都有可能在录音里得到,那么静待就好。 我能听到自己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可是等了一分钟左右,那个说出可以的家伙却还是没有动手的样子。我听见我的呼吸声悄然变得急躁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询问出声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开口了。“……可以是可以,但是,直面已经死亡六年的亡灵的这段记忆所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如果回忆的话会伤害到你的大脑,甚至有可能让你变成植物人。所以,在那之后,我会消除掉你的记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了下去,充斥在话语中的那份犹疑让我能想像出那时的他脸上的那份不自在,“这样的话,这个请求就没有意义了。即使这样做之后留不住任何记忆,最终只是一个无意义的行动,你也要这样做吗?” 那时的我应该在笑吧。在听到他的劝诫之后的我,应该会笑吧。我会选择什么,我能选择什么?即使是无意义的举动,只要可以得到答案,我都会去做啊!这个折磨了我六年的愿望,在可以实现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选择将它实现呢? “嗯,就算是这样,我也要这么做。”不出我所料,我的回答果然是这样。不,不如说,不这样回答的我……就不是我了。 “那……好吧。”我说,你个中二病这么婆婆妈妈的真的好吗?就在我忍不住吐槽的时候,那个家伙开始咏唱起有些古怪的调子。不过这真的是必要的吗?我有些怀疑。 “生与死,两极的逆反;存与亡,破碎的轮转。黄泉之下,九幽之中,三途川里,往生台畔。亡灵中已然逝去者,听从我之祈愿,再临世间吧!”这中二感爆棚的台词……这让人无法直视的爆棚的羞耻感,好吧,我还是无视吧。虽然那时的我不会有这种心情…… 接下来……就是我的愿望得到实现的时刻吧。虽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录音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还表现得那么开心! “爸爸……妈妈……” “我过得……还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死呢?” “这样吗?有答案就好了……”喂喂,好歹重复一下答案啊。这样我听不到的啊!!!我抓狂的摇着脑袋!话说,我为什么会犯下这样呢错误啊!虽然这么问,但是我也可以理解,那种情况下的我,已经没有管这种事情的精力了吧? “好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谢谢你们,然后……再见。” 那之后录音又处于一片静寂之中。良久,我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擦擦吧。”擦?擦什么? “咦?我怎么……我怎么流泪了呢?”流泪?在那个家伙面前流泪?啊,杀了他灭口吧。 又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么,我要消除掉你的记忆了。”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的,带着挣扎的声音。什么啊,这家伙……咦?为什么我会笑呢? “……来吧。”我听见了我的声音,带着得偿所愿的心情的声音。不过,高兴得太早了吧??在这里听的我根本就没有知道答案啊! 我欲哭无泪。 然后我重新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你还记得吗?”我的脑海里又重新回放出那时的他脸上露出的那一个生硬的,饱含受伤与孤独感的笑容。这让我有些感同身受。孤独者的孤独,同为孤独者的人自然会有所体会! “张舟,你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我掐掉录音,站起身来,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起身站到打开的落地窗前。“我还没有确实的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你呢?” 于是,一切再次轮转,我和他之间的故事,我和他之间的交集,注定不是一次就能了结的了。 ------------ 第五章 张舟的自白 我和别人不一样。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知道这一点的。 那天晚上,一道漆黑的火焰点燃在了我的手心,然后一枚发光的六芒星显现在我的眉心,接着是寄宿进我掌心的玉珠,和定居在我手臂里的长刀,以及其它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种状态的自己。可我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所以,我隐瞒了这件事。谁也没有告诉。因为父母是八年前犯罪入狱者的缘故,身为他们唯一亲人的我,也更能感受到人类对于和自己不同的异类的态度。那种由内而外的排斥感足以毁灭掉任何人。 而且,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自己掌握的力量,发现自己如果将它们全部释放出来的话,可以瞬间毁灭掉一座城市!面对拥有这样的力量的不安定因素,十个人里就有九个人会想着将他攥在手心里吧?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宁,我也得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可是,当我拥有这份力量的时候,我发现,有些事情,必须要我的力量才能解决。游离在生死间的亡灵,向往着人世浮华的妖魔,充满毁灭欲望的邪物……我曾想过逃避,不去管这些东西。可是,身为罪犯儿女的我,真的可以不顾为父母赎罪的心逃避这样的使命,放任这些东西为祸吗? 答案是不能。所以我开始了战斗。一个人孤独的战斗。用手中的火焚烧净化亡灵,用额顶的六芒星制造隔绝人群的结界,用掌中的玉珠让妖魔遗忘掉对人世浮华的向往,还用手臂里的长刀诛杀掉作祟的邪物。 第一次见血的时候,我只是脸色发青的站了一会儿,就若无其事的转身接着上学去了。面对杀戮还这样平静的我,不愧是罪犯的儿子啊。 我就这样战斗了两年。一个人孤独的战斗了两年。在即将上初三的时候,我终于厌弃了这份孤独,想要找到同伴。我向往着,可以一起战斗的,可以相互帮助的,可以在我受伤之后给予我慰籍的同伴。 可是我该怎么寻觅他呢?因为父母的缘故一直被疏远的,一直孤独的,不擅与人交际的我该如何找到那样的同伴呢? 我能想到的,只有有节制的显露出自己的不同之处,来吸引和自己一样的同类。于是,我开始在人群中吟唱净化亡灵的咒曲,我开始在人群外模拟和妖魔战斗的样子。我坚信看到这些的我的同类,一定会来找我的!可是……没有。我并没有找到同类。我收获的只有嘲笑。 我所保护的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争相模仿着我吟唱的言语和我战斗的模样,然后一边嘲讽着中二病一边哄堂大笑。 他们不懂。他们只是被我保护的普通人,他们不是我的同类。只有同类才可以理解我。我这样想着,更加热切的寻找起自己的同类来。可是,没有,没有……没有一个人找到‘我’,没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是我的同类。更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告诉我,他是我的同伴。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城市里,我找不到一个同类。于是在暑假的时候,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在其它地方游离。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每个城市都会有一个吧? 可是没有。在其他的城市里,别说同类,就连游荡的亡灵和妖魔都没有! 我渐渐明白,我所在的城市是特殊的。只有那里会有游荡的妖魔和亡灵,只有那里才需要我这样的异能者。我不知道其他国家是不是有同样的地方,可我知道,我想找到的同类,只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城市里。 所以,我回来了。我依旧在阴暗的小巷里战斗,只是在释放结界的时候稍稍更改了一下概念。让数公里外的人可以看到结界内的战斗。如果是同类的话,绝对可以看到我的。我抱着这样的想法,用万分之一的概率来安慰自己孤独的心灵。 我想要同类!我想要同类!我想要同伴!我想要同伴!我的心在疯狂的呐喊着。我清楚的知道,所谓同类,就是痛类,同泪而已。我亦清楚的知道,同伴,就是痛伴而已。我还知道,增加他一个,身体受伤时的痛苦不会减少。可是,至少,我的孤独感会减轻。我不奢望在战场之外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可至少,在这样频繁而痛苦的战斗中,我不要是孤独一个人。 我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我曾经这样问着自己。没有谁知道我所做的,没有谁知道我所付出的,没有谁知道我所受过的伤,也没有谁会记得我的功绩。我只能一个人痛苦,一个人孤独的战斗。和普通人不同的我,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将自己隔绝在外,孤独的以一敌万。让自己遍体鳞伤,拯救的却是一直以来嘲笑,憎恶我的人。这样的事情值得吗? 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找到同类的话,我就会得到答案了吧?找到同类,我就不再是一个人战斗;找到同类,就会有人记得我所做过的一切;找到同类的话……一切就都有意义了。 可是,没有。 没有同类,直到初中毕业,我也没有找到同类!一定是这边的城区没有同类。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努力考到了城市的另一头。 开学第一天,我站在陌生的人群中,再次吟唱起了净化亡灵的咒曲,然后,我再次拥有了中二病这个外号。我不在乎。中二病就中二病吧。我只要能够把自己的状态传播出去,让可能时自己同类的人看到就好了。这样的话,如果这里有同类的话,他至少会对我产生一些兴趣吧?我怀着这样渺茫的希望,游走在人群中,用热络的话语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也用这种方式来排遣自己内心的孤独。不得不说,这种虚假的受欢迎姿态,让我的内心好受了那么一点。 也有那么些中二病曾聚集在我的身边,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活动。我怀着希望去过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里。他们只是纯粹的中二病,根本就不是我的同类。那样乌七八糟的咒曲,根本起不到净化亡灵,驱赶妖魔的作用。 他们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沉浸在自己虚拟的世界里,按照自己的设定行事的中二病。只有我知道,那是真实。无法被否认的真实! 高一的一年过去了,我如愿的让自己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学校,让上下一万多名师生熟悉了我。甚至让周围的学校大量学生都可以认出我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找到我。老师曾经多次找过我,苦口婆心地劝我从中二病毕业。可他又哪里知道,这并不是中二病呢? 我一个人站在只有我知道的世界里。黯然孤独。我差不多已经放弃被找到了。 我想让人找到我,然后记得我,记得这个只有我知道的世界。这世上,有人记得我就好了。哪怕只一人……有时候,也会这样想着。可是,不是同类的话…… 然后,我被找到了。找到我的人,是个女生。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同类,我终于可以摆脱孤独!可是她告诉我,她不是。她找到我,只是因为望远镜和唇语而已。这是多大的一个玩笑啊! 可是,她至少为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可以被找到。只要等待,我一定会被找到!她也为我的疑问带来了答案。她不是同类,却告诉了我,我的战斗,我的痛苦是有意义的。所以,我感谢她。我帮助她完成了一个愿望,然后消去了她的记忆。 我以为自己能够平静的面对。可她睁开眼睛后那毫不掩饰的陌生与防备却还是让我心痛无比。我离开了。不如说……我逃跑了,从她面前。 我以为,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就会这样终止。这只是一次可以作为慰籍的邂逅。可是,她告诉我,一切,才刚刚开始。 ------------ 第六章 转动的命运之轮 行走在浮世人潮里。世人所在的喧嚣都与我无关。我随人潮而欢乐,而那欢乐却与我无关。人潮的欢乐,像和我分处在不同的世界。我在欢笑的人群里,爽朗着,寂寥的孤独。 我是张舟,一直以来都孤独着没有同类的货真价实的异能者。独自痛苦,独自流血,肚子流泪,独自战斗,独自承担……早已习惯孤独的负罪之人。 我的爽朗并没有为我换来可以排遣孤独的朋友。因为我是一个中二病,一个知名的中二病。我退出了唯一可能找到朋友的团体,因为那里的人都是中二病。而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中二病。用从手臂中显现出来的名为炙夜的长刀斩开那头邪物的躯体,我再次确认了这一点。 知道我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只有我一个。不,在不久前,曾有另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只不过,她遗忘了。在寄宿在我手中的太上忘情珠的效用下,她所遗忘的并不只是那一份记忆,还有追逐关于我的事情的兴趣。我和她之间,缘分已尽! 我收拢寄宿着太上忘情珠的手掌,转身离开了这条狭窄的巷道。说起来,那一次也是在这条巷道里吧?只不过,那一次没有下雨。 …… “啊啊啊……啊嚏!”我揉了揉鼻子,伸手按住了冰凉的窗户玻璃。暗自问候了一下刚刚念叨我的家伙的亲属之后,我抬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雨丝,无意义的叹息了一声,“下雨了啊……” 说起来,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一周了啊。我转过头,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小本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上面记录着的,是这几天我所看到的,那个家伙战斗的地点。也就是,那些东西,出现的最多的地点。 我有些古怪的看着那上面标记为最多的地方,嘴角扬起了一抹按不下的弧度。这是巧合,还是命运呢? 一周前,我得到了我一直在意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可是,我又忘记了它。所以,我想把它重新想起来。我也有想过直接去问那个人,可是这样做的话,会有再次被他消除记忆的风险。虽然,这个风险可能很小,但是,一旦它应验,所有都会崩盘。所以我需要一个稳妥的计划,于是我制定了这个计划。 人类的大脑是很脆弱的,而消除记忆也会对人的大脑造成很大的负担。如果那个家伙在短时间内多次对我是用这样的手段的话,我的大脑必然会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我了解过他的生物成绩,以那家伙的成绩来说,他绝对知道这件事情。想要得到那份答案的话,只要在短时间内多次撞破破他所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他会一次次消除我的记忆,到再删除会出现某些问题的时候,以那家伙表现出来的性格,会犹豫的吧。 就算他不犹豫,我只要在那个时候,就摊牌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他的能力的话,他也无能为力的吧?我猜,他能消除的记忆,只能是短时间内的。久远时间之前的记忆他无法删除,选择并删除特定内容的记忆他也无法做到。那么,那家伙,有90%的可能会妥协。这样,就足够了。 七天之间,那家伙和那些东西战斗的地方有三次是落在我和他相见的那个狭窄巷道里。也就是说,只要在适当的时间在巷道外面等上一会儿,最多三天的时间,一定可以进去一次。 只要运用这个装置。我转过头,看着摆放在望远镜后面的那只备用手机,微微眯起了眼睛。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张舟。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是困扰,那些东西,为什么只会在张舟有空闲的时候出现呢?还是说……张舟有可以引导或者禁锢他们的东西? 算了,就算有这种东西,也和我的计划无关。我转过身,重新将自己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一切已然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决战的时刻了。 …… 周日的时候,我在那个巷子外面等待了一个下午,可一直没能从手机的通话视频中看到他的身影。也就是说,首战失败。 今天的天气和昨天一样,一片阴沉。我挎着书包走进了学校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依旧在卖力表现着自己的中二病。他右手虚握着,似抓着什么武器的把柄。他眼神冷冽,似完全陷身于和什么东西的战斗之中,无法自拔。 该怎么说呢?如果他手中真的有武器的话,应该是很帅气的吧?可惜这样空手的话,反而有一种做作的感觉,看起来太傻了。 周围围观的人应该也是这种感受吧?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指着努力重现自己战斗过去的那家伙齐声大笑。这个入魔的中二病。我听见他们这么说。嘛,虽然我没有可以跟着一起发笑的人,但在不久之前,我其实也抱着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吧。嘲笑着并厌恶着沉浸在虚假世界里的他。 而现在,我知道了,一直沉浸在虚假世界里面的人,其实是我们。我们,在嘲笑着唯一知道并守卫我们这份虚假的安宁的守护者。我们哪里来的资格? 我们所熟识的世界,只处在我们的周围。于是,我们把我们了解到的周围作为准则放诸与宏大的世界之中,塑造出一个统一而空泛的认识。一般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错。将绝大多数人所看到的东西统合在一起,就可以构造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将绝大多数人认同的真理综合在一起,就可以成为放诸四海之内皆为准的常理。 可能看到有些东西的人,只是少数。而那样的东西往往超出我们所认知的常理。我们奉行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行为准则,我们固守着原有常理的规则界限,将少数人所看到的真实,斥之为谬论。人类呵,就是这样一种,会害怕自己所不熟悉的东西的动物。 啊啦?我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我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那家伙的身上移开,大步向着自己的教室走去。在这里看他的战斗重现毫无意义。而那些不知道真实的人类的丑态亦令人作呕。我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专注于重现战斗过程的张舟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投过来的迷惑眼神。 不应该啊?在太上忘情珠的功效之下,她为什么还会对我这样的表演有兴趣呢?她不是应该拒绝了解我的一切的吗?按常理来说,听到我的名字,都会自觉忽略掉的啊。难道说那个时候,太上忘情珠所作用的对象,是她那个愿望吗? 张舟停下来重新战斗过程的行动,提着书包默默走回了教室。他突然失去了继续表演的心情。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会碰到什么。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她的再次出现会让他产生怎样的动摇。在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后果的情况下,他们的手在推动着命运之轮向着彼此的方向缓缓的转动。 他们的相遇是偶然,她的愿望于他是偶然,他的心软于她是偶然。一切都是偶然,而当这些偶然汇聚在一起,就成了命定的必然! ------------ 第七章 染血的笑容 欲望如洪流,非坚,不阻。 我从没有想过,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会有这么想要被人找到。想要让人记住的欲望侵蚀着我的内心,一次次拍打着我内心的坚壁!我不可避免的开始在意起那个曾找到我的人,如果没有同伴找到我的话,我希望着会由她再度找到我。 呵,不是早就决定不要让普通人接近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了吗?为什么,现在的我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我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冥思苦想着,想要得到答案。 我……开始变得软弱了吗? 是了,温暖使人堕落。正如清晨的被窝。我苦笑了一声,嘛,这什么啊?我,中二病少年张舟,怎么可能这么文艺? “张舟,”哈?谁在叫我?说起来,上一次有人主动叫我名字是在很久以前吧?不,不是啊。她也叫过我的名字,原来被人叫名字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一次的叫声没有她的好听呢?我缓缓转过头,正对上一脸冷酷的政治老师……对了,我在上课哦。 那个时候,抱着政治课本站到最后一排的我并没有想到,我在那之后会碰到的事情。 那节课之后,就是放学时间了。我背着书包,站在大道和巷道的十字路口,最后看了一眼人群流动的繁华光景,然后踏进了幽深的巷道里。说起来,这里是我第一次被找到的地方吧?那样的感觉……还真是不赖啊。 我自顾自的勾起嘴角,在指尖捏碎了微小的禁锢符文。如你所见,我在这个城市的几个固定的异物出现点设置了这样的符文,它会将出现的异物禁锢在特定的范围内,等待我去处理。 张开结界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保持了原有的标配,只是将完全遮蔽的范围再次向外扩张了半公里。这样的范围,她的住处应该也在范围之内吧?就算不在,她的望远镜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精度吧?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转头看着因为禁锢被驱散,从而可以从异地和现世的缝隙间挣脱出来的漆黑物体,目光渐冷。这家伙,是以破坏为欲望的邪物。那样的话,就只有杀无赦了。 我抬起右手,抓住居住在我手臂里的长刀的刀柄,然后将它从血肉和骨骼之间的缝隙里抽了出来,那如刮骨般的痛苦想必让我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吧?呵,还没完呢?这次来的,可是个大家伙啊。左手颤抖的指尖在腰际摸索着,然后深入自己的血肉中,掏出了一枚拇指大小的鲜红晶石,然后扣在了长刀的刀阙之上。 我喘息着,然后解开手上的绷带,用手在刀刃上轻抹,漆黑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把长刀。我有些虚脱的看着这把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刀刃,拖着它走向了正疯狂冲击着结界壁障的漆黑邪物。 我每走近一步,它对结界壁障的攻击就会变得更加疯狂。这把刀上它同伴的鲜血的味道让它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不过,再怎么被吓到,它也不可能不反抗的。深知这一点的我拖着长刀,一步步逼近那漆黑邪物。 …… 我再次正面看到了他的战斗。而望远镜选取的角度,正好让我完完整整的看清了他所做的所有事情。他从手臂里拔出长刀时变得苍白的脸色,他从腰间的血肉里取出那被血液浸红的菱形晶石时脸上肌肉的痉挛性抽搐,还有他看向那头怪物时脸上显出来的杀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即将亲身触碰到的世界的真实面。 我战栗起来。这样的举动让我有些困惑。我急忙跺脚,压下这种战栗的感觉,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属于他的战斗终结。我能看到他的痛苦,我亦能感受到他的渴望。他孤独着,他希翼着。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看到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会……很搞笑吧。不过,我可不能笑出来。我给自己的嘴巴下了禁令,然后接着看着望远镜里越发激烈的战斗场面。画面里,那个家伙再次躲开从怪物身上喷薄出来的带有腐蚀性的漆黑血液,然后将覆着黑色火焰的长刀再次插进了怪物的身体里。 怪物疯狂的挣扎着,漆黑的利爪艰难的挥舞着,在他的面前游离着。他死死压着它的身体,将长刀一点点深入它的身体,越发逼近它的心脏。随着长刀的下陷,怪物疯狂挥舞着的利爪也一点点接近了张舟的脸庞。 可面对那越来越接近的利爪,张舟的脸上只是一片死寂的漠然。他用力的握紧长刀的把柄,狠狠将刀锋送进了他脚下那只怪物的心脏,而就在那一刻,那只怪物疯狂挥舞着的利爪掠过了他苍白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条贯穿整个脸颊,深达一厘米的伤口。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他身下的怪物身上。 怪物的利爪无力的垂了下去。而就在垂落地面的过程中,它的尸体化成了黑色的残烬飘散在风中。在这飘飞的黑色残烬中,他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空洞。我想,我大概是有些理解他将自己塑造成中二病的理由了。 我们都是孤独者。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份孤独。他和我一样,都是躺在孤独里的人。只不过,我是深陷在孤独里享受孤独,而他是深陷在孤独里忍受孤独。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我早就放弃了期待,也放弃了自己。所以我习惯于孤独;而他还在期待,不……我能感觉到……他是不能放弃期待。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因为,我要出现的地方,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他的现在,他的将来!只要让自己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存在的话,我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利用他所急需的东西……我是这样想的。嘛。我真是个……那时,我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拐弯抹角的把自己放到他的身边,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或许三年之后的现在,我也没能明白。这些,那时的我都没有去想,我只是在那时紧张的看着手机里的画面,等待着,等待着时机。 张舟费力的把插进地面的长刀拔了出来,靠在狭窄的巷道墙壁上剧烈的喘息着。脸上的鲜血还在流淌着,他却没有伸手去擦的意思。 他手上的长刀在一瞬间分解成了原本的三样东西,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似在那一瞬间完全脱力,勉强靠在墙壁上的身体也滑落了下来。他低垂着脑袋,看着滴落在地面上,逐渐积起一小滩的血液。苦涩的勾起了嘴角。 “我还……活着啊。”疼痛是活着的证明。可是他不想再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情了。被那个人找到之后,他内心的渴望越发汹涌了。他蠕动着嘴唇,对着地面上那滩鲜血,吐出了无比疲累的一句话,“……请……找到我吧……”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向脚步声来的方向,从那里过来的,是和那时一样的容颜。 她站在他的面前。她说,“……我都看见了。” “……又是你啊。”脸上的鲜血因他仰头的动作横流进他的嘴里,他却毫不在意,而是仰头看着她,露出一个染血的笑容。 ------------ 第八章 第二次找到,第几次欺骗? 他推开了她的手,困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进不来,他出不去。他自甘堕回孤独,也不愿让她进入这个冰冷的世界。哪怕她本来所在的世界也是如此冰冷。孤独的人凑在一起或许会温暖,但是他是例外。 “‘又’……”我皱起了眉头,看着蜷身在墙和地面的夹角之中的他,一脸的疑惑。啊啊啊,我在心底为自己喝彩,这份演技……简直可以拿小金人了好吗? “我……好像没有……”我迟疑的语气让他再次垂下了头,见他如此,我装作有些困惑的停下了说话,歪着头看着沉默下来的他。 “对啊,你已经不记得了。”他低声喃语着,“你已经忘了啊……可是你再次找到了我……”似听不懂他的话语的样子,我的脸上显出了越来越浓的困惑之色。 “那个……”我试着开口,想要拉回话题。可是他却再次开口,打断了我的话语。“你看见了什么?”他沾满鲜血的面庞在我眼中倒映出了恐怖的模样,我骇了一跳,小小的退了一步。这真是太自然不过的反应了。而这个反应让他不自然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挡住了自己尚在淌血的脸庞。 “不要紧吗?”看见他的动作,我急忙收回后退的脚步,慌慌张张的从荷包里掏出卫生纸,送到他的手上。他把那包纸重新放回了我的手上,然后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有些开心的笑容。 “李艾,你又找到我了呢。”他的声音里满是开怀。经过刚才那一段插曲,他似乎已经忘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手机画面的问题,我根本就不可能解读并复述出他曾说过的话语。如果他追问的话,我一定会穿帮的。还好我的演技过硬…… “我……找到你?”我迟疑的重复着他的话语,保持着捧着纸巾的姿势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伸出手,撑住身下的地面,靠着墙壁的支撑站了起来。 “你在流血……”那样的动作让他脸上的伤口崩裂开来,更多的血液流了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他的制服上。看到这样场景的我当即放弃了追问,急急忙忙地提醒。呵,好恶……我怎么可能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我暗自搓下手背上的鸡皮疙瘩,继续扮演着温柔的李艾。 幸好这家伙并不了解我……等等,为什么我会感觉有一点遗憾?我在心底把这个疑问狠狠掐灭之后,正对上他有些明亮的眸子。 是了,这家伙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温柔。这种不属于我的温柔。 我的提醒也算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至少让他记起了自己脸上的伤势。他对着我抱歉的笑了笑,然后放下按住脸颊的手掌,贴着墙边站到了我的斜侧面。我不解的移动目光,追随着他的足迹。然后就看见他闭上了眼睛。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然后惊叫出声,“翅……翅膀!!!” 是的。翅膀。一黑一白的一双翅膀在他的背后舒展开来,然后轻轻一拍,落下来的数枚光羽散落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瞬间将各种痕迹都抹去了。在这一对羽翼的映照下,他的身体也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半是承载罪与孽的黑,一半是向往光与梦的白。黑白之中,闭着眼睛的他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模样。黑的那面显得寂寥而痛苦,白的那面则美的无比安详。 这一刻,我庆幸自己有戴上微型的摄影机。 他脸上的伤口在一瞬间愈合了。然后他收起了背后的羽翼,重新落到了我的面前。用同样不属于他的温柔语气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个愿望吧?”他站在我的面前,笑得很是温和。他的话语却让我有些慌乱。这个话题,不是该由我来提起的吗?不过……这样也好。 “你……知道吗?”听到我的疑问,他露出了有些奇异的笑容,“你想见他们对吗?” 他并没有说出他们到底是谁,但是,这也足够我了解他的意思了。于是我露出了欣喜和困惑交杂的表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可以告诉我想要知道的答案。如果他就这样再次召唤出我父母的亡灵,让我再次得到答案的话,那么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可是,一切不可能向着我最希望,也最美好的方向发展。 他摇了摇头,在我失望的目光中说出了答案,“对不起,我已经召唤过他们了。现在的他们,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再次召唤了。”他的目光越发奇异了。这让我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妙。这家伙……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不过,我知道答案哦,如果你答应做我女……”他一步步逼近我,眼中带有强烈的诱惑意味。这家伙……越来越危险了。我不自在的后退着,却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墙壁。然后,那家伙停了下来。他有些古怪动了动嘴唇,然后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脸上还升起了可疑的红晕。 看着他脸上的红晕,我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儿,那个……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他逼近的气势太强……我没有注意到啊。 “那个,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他按着自己的右眼,有些疲惫的道歉。我暂时放下回想,看向他的脸颊。似有一瞬,他的指缝间漏出了一点金光。 我下意识的摇头,向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按住了我的额头。誒?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有些压制不住那东西了,”失去意识前,我最后听到的是这一句话。 我睁开眼睛,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按住我额头的张舟。这样看来,我……第二次被消除了记忆了吗?那么,我的表现应该是……我想要退后一步,可是身后是退无可退的墙壁。我顿了一下,然后挥手打开了他按在我额头上的手掌。 那一霎,我看到他眼里的某些东西破碎了。然后,他放下了按在右眼上的手掌,退后了一步,站在距我稍远的地方。“你……还记得吗?”他这样询问着,却在我回答之前自顾自的摇头道,“你怎么可能还记得呢?” “对不起,”他站在我的面前,惨然的笑着低声道歉,然后退步离开。那个寂寥而又孤独的笑容,和那时我所看到的如出一辙。我静静的在巷子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家里走。 …… 我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然后将微型摄像头的储存卡接到电脑上,开始填补那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啊,我的演技真是不错啊。我这样赞叹着自己。本该是这样的。可是,听着那里面完全和自己搭不上号的声音,看着那个家伙一脸被触动的表情,知道这一切只是我的表演的我,第一次,讨厌起了自己。 张舟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一双空洞的眼眸无神的盯着老旧的天花板。良久,他狠狠的对着自己的右眼砸了一拳。 “我……果然还是只能孤单一人啊。”他再次被找到了。可是,真实打破了他的妄想。他没有可能摆脱孤独。至少,他不可能和找到他的那个人一起。他是例外。他需要的,终究是同类。 他自甘堕回孤独。 他选择堕回孤独。 ------------ 第九章 浮华的世界 花开是为了什么呢?少女靠在十人环抱的树干上,抬头看着这颗老树上追随四季轮换的节律而生长出来的花苞,思考着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问题。 她很漂亮。一头偏青的长发垂至腰际,散散的掩盖着其下的雪白肌肤。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罗裙,掩盖住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一双****的玉足仿若用白玉雕成,纵使踩在漆黑的泥土上也不曾沾上半点泥污。她是那么的漂亮。空灵若仙,飘渺如梦。 她伸手按住面前的老树的树干。闭上眼睛,如同蝉翼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诉说着她心底的不平静。 她要死了。她清楚的解读出了这一点。面前的这棵树告诉她这样的事实。她颓然的睁开眼睛,仰望着一片碧蓝的天空。 天空那么美,她却无法飞上去感受;远方那么美,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探索;世界那么美,她却要在不久之后离开这个世界。她是面前这棵树的灵。她诞生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在脱离它之前,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这片单调的天地,她看了数百年! 偶尔也会有动物来到她的身边嬉戏,可是它们总无法听到她的声音。她在长久的岁月里一个人孤独着。她曾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样子。她只能孤独…… 直到……十年之前的那一天,她面前的虚空中裂开了一条口子。一个漆黑的怪物仓皇的从那里面逃了出来,慌不择路的向着无法移动身体的她撞了过来。 那家伙的身上遍布尖刺,如果真的被它撞到的话,她很有可能会死的!可是她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它撞过来。她没有办法移动,也没有办法尖叫,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的站在原地,等待撞击的到来,就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她是那么的无力。 就在那怪物将要撞到她身上的时候,它的身体突然僵在了原地。如果那时她有眼睛那个概念的话,她的眼睛一定瞪到了最大程度。 一截锋利的刀刃从那家伙的胸口穿透,刀尖甚至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可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因为她的目光完全被出现在那个怪物身后的人给吸引过去了。 那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少女。有着一头垂至腰际的偏青的长发,散散的掩盖着其下的雪白肌肤。身上穿着一件翠绿色的罗裙,掩盖住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一双仿若用白玉雕成的玉足上是莲花纹的绣鞋……她是那么的漂亮。空灵若仙,飘渺如梦。她的背后,一黑一白的一对羽翼轻轻振动着,散落下大量的黑白光羽。两只眼睛一金一黑,显露出异样的魅力。 她是那么的漂亮,所以她在脱离它的身体,孕育出身体的时候,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要贴近她的模样吧。只是,那一对异色瞳和那一双一黑一白的羽翼是她怎么也模仿不来的。 她的眸子,是翠绿色的。 那只漆黑的怪物在她面前破碎成了漫天的漆黑残烬,飘落在她脚下的土壤里。而她就在徐徐飘落的漫天残烬中,呆呆的看着那个绝代风华的少女。 那少女抬起皓腕,对着落在她身前的裹着黑焰的长刀一招,那柄散发着不详意味的长刀就顺从的回到了她的掌心。她在漆黑的裂缝里转身,走回一直被她忽略的浮华世界里。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浮华。耸立的高楼,来往的人群,滚滚的车流,绚丽的光影……那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是她苏醒的数百年岁月中从未见过的光景。 那条裂缝渐渐合上,将那样的美丽世界从她的视野里缓缓剥离。她想要抬起手,抓住那个她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离自己而去。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而就在她颓然的时候,即将合拢的裂缝里,那个美丽得不似是人间应有的少女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是的。她在看她。她能感觉到那份目光投向的目标确实是她,不是那颗老树,而是她。她能看见我……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尖叫的冲动。她孤独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看见她,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听到她的声音。而现在,她似乎找到了可以听见她声音,明了她意思的存在! 她……不孤独了! 可是,她刚刚才找到这样一个人,她就要离开她的面前……她不要这样。可她又无能为力!她连开口挽留都做不到,她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无力来。 裂缝最终还是合拢了。把那个浮华的世界,那个能够看到她的人一起从她的世界里剥离。她静默在那里,再一次感觉到了蚀骨的孤独。 她不想再孤独下去了。 成为像那个少女一样的存在,成为那样强大的,可以移动的存在的话,就可以去到那浮华的世界,就可以不用再孤独了吧?她这样想着。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的路途。她恍惚明白,要怎样才能拥有那样的姿态。 她疯狂的修炼起来,可是缓慢的进度让她心中的烦躁日益进变成煎熬。直到,她的根系无意间触碰到了那头怪物留下的黑色残烬……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吸收了那些黑色残烬,终于得到了这个人型的姿态。可是,那些黑色残烬里的某些东西破坏了她的树体。那颗老树和她都只剩下几天的寿命了。 不过,能有这几天的自由就好了。她满足的勾起嘴角,抛去了心头的种种烦忧,弯腰对着这颗老树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她要去往那个浮华的世界,去找可以聆听她话语的存在。她……不愿再孤独。至少……在死之前不要。 她站在那个曾将浮华世界和可以听见她看见她得少女一起剥离她的视野的裂缝曾出现的地方,提起了粉嫩嫩的拳头,然后狠狠一拳砸了上去! “这是……空间震颤?”正在上课中的张舟眉毛一皱,转头望向窗外那空间震颤的中心,一双眸子瞬间变得冷厉起来,而正处在他视线之中的一个少女背后骤然一寒,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收起了那一份冷厉,垂头默默的思考着什么。 这样强度的空间震颤,不应该是它们从裂缝里出来的程度,而是在……开辟裂缝!他咬紧了牙关,缓慢而坚定的转回了头。 拥有那样的实力的家伙……他能对付得了吗?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非去不可。 同一时间,也在上课的李艾拿着笔,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她正在回忆昨天那段录像里的内容。 ‘只要你答应当我的女……’写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想要想明白什么东西一般。 “那个‘女’字后面……跟的到底是什么呢?”她捏着下巴,罕见的走起神来。良久,却是缓慢而坚定的摇着头,“不,他还说过,‘快要控制不住那东西了’,也就是说……那并不是他的本意……”她喃喃低语着,良久方才反应过来。“嗯,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种事情?” 李艾摇头掐灭了心中的动摇,把桌上的草稿纸翻了个面,在新的一面上开始根据新的情报完善行动内容。 一切都在轮转。……偶然必将汇聚。 ------------ 第十章 找到了 喧嚣的世界,流动的人群。这里一片浮华。这是她所向往的世界。 她站在人潮之中,不知该往何处去。周围的人发出她不能理解的声音。他们的目光交杂着,显露出各种各样的心情与欲望。她突然发现,自己成为了人群的中心。 她是那么的空灵,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纯洁。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不会吸引人群的目光呢?她能感受到流动的人群中繁杂的情绪。有欢欣,有倾慕,有嫉妒,有欣赏,还有赤裸裸的欲望。她近乎本能的皱紧了眉头。她不喜欢其中的某些情绪。 她只能感觉到善意和恶意。她听不懂别人的心声,亦无人能明了她的心意。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她轻启朱唇,想要和那些人一样发出声音,去呼唤什么,却又只能无意识的呢喃着无意义的音节。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她一直憧憬的浮华的世界,却没有找到那个她期待的人,也并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她站在喧嚣的人群里,寂寥的孤独着。 “那个,需要帮忙吗?”一个很平凡的人站到了她的面前,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温声询问着看上去有些迷茫的她。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帮助。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但是……她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言语的意义,所以她近乎本能的拒绝了对方,然后她给了对方一个她在人群中观察到的包含最高善意的笑容,转身离开了这里,留下被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包围的那个人呆立在原地。 她想要找到那个可以明白自己的言语的存在。可是,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她漫无目的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着未知的街道行走着。人群顺逆,她无处藏身,亦无处可去。于是她理所当然的迷失了,迷失在这冰冷的钢铁森林里。 她可以听见世界的声音,可却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亦没人能解读她的声音。她站在宽阔的街道中央,仰头看向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她再度想起了那个问题,花开,是为了什么呢?我来,是为了什么呢?我的存在,我的寂寥,我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呢?这数百年的时光,我…… 答案……能听到我的疑问,能告诉我答案的人在哪里呢?我要找到……找到他…… “是这里吗?”张舟站在从未曾来过的狭窄小巷里,看着空间上尚还停留着的破碎痕迹。他抬起手掌,按住了那些裂纹,然后将它们一一抹去。这些东西不可以留在这里,否则,任何一个经过这里的人,都有可能被破碎的空间割裂开来,死于非命。 竭力抚平了所有的空间裂痕之后,张舟低垂着头,看着脚下冰冷的深灰色水泥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要去找那个存在了。这一场战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下来。可是,他还是要去啊。他吐出在肺中变得很是灼热的呼吸,却是陡然间想起了那个告知他,他做这些事情的意义的人。如果,在死之前,可以见她一面的话,也不错呢。 他这样想着。却是抬手给了自己一下。想什么呢?就那么确信自己活不下来吗?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过,曾被人记住过……这样就够了啊。 他抬起手掌,然后用悄然变得尖锐的指甲划上了掌心。下一刻,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在一瞬间顺着地面蔓延出了一条长长的轨迹。 然后,一串荧光的脚印出现在张舟的面前。而这出现的脚印让张舟瞳孔骤然一缩。“那是……人类的脚印?”他颤抖着,想要蹲下身体去触摸,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可最后却是又失落的沉默了下来。“没有足纹……果然还是……妖魔或者邪物吗?” 他站直身体,抬眸看向荧光脚印延伸的方向。然后抬脚,缓步追寻而去。 就在他走出巷子的那一刻,他有些吃惊的停下了脚步。在他面前,那个他不久前还在想着的人正停留在红绿灯旁,和周围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的孤单的站立着。似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所站立的方向。然后,他看到了一丝惊讶和慌乱从她的眼眸里闪过。 啊。这是给我的奖励吗?死亡旗帜立得真是……他摇了摇头,甩去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别忘记我。他在心底这样说,然后转身追着足迹远去。李艾皱紧了眉头。在这种地方遇到张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他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让她很是在意。那种诀别的意味,让她下意识的抿白了嘴唇。别忘记他?该死……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灯光由红转绿,可等待着这一瞬间的少女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穿过马路。她静止在涌动的人群中,似和这里的喧嚣处在不同的世界。终于,她下定了决心,逆着人群转身,向着张舟走过的方向追了过去。 “该死的,为什么要露出那么让人在意的表情!”你要是死了,我又该去哪里确定属于我的答案?!她在心底谩骂着,加快了步伐。 当世界由浮华转变为荒芜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她站在繁华与荒芜的交界处,呆呆的看着勾破自己绿萝裙的瓦砾。这里,是她所向往的世界吗?她不知道。 她站在分界线上,不知所措。 “就是你吗?”她听到了声音,她也听出了那声音中满溢的敌意。可是她却无比开心的转过了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因为,她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既然她能听懂对方的话,那对方应该也可以听到她的心声。她这样单纯的相信着,转头对着说话的人露出了笑容。 “……”张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类姿态的无比美丽的妖魔,也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妖魔会对他露出那么温和的笑容。他明明是握着刀站在她的面前的,为什么她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这把刀,可是沾染了上千妖魔的鲜血啊。 是了,她是很强大的妖魔。强大到了足以自己开辟空间裂隙的程度!这样的她,无视这把长刀也不是做不到。可是……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祥和的表情? 张舟眉心紧锁,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他伸手把掌心的漆黑火焰抹到已经镶嵌上菱形晶石的刀刃之上,就要趁着对方还未发动攻击先发制人。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瞬间将他钉在原地。他僵硬的看着面前这个空灵若仙的妖魔,颤抖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找到……了。” 她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欢欣。 ------------ 第十一章 想要攥在手里的东西 每一只张开的手掌,都有想要紧攥在手心里珍惜的东西。而她想要的,只有在剩下的这三天时间里,快乐而充实的度过每一分钟而已。是的,她只剩下三天的寿命了。本来还可以更长的,但是撕开那道裂缝,让她的身体受到了无法逆转的伤害。 而想要完成这个愿望却无比艰难。她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山谷里,曾以为,这个世界本就是那样恬静而无趣。可是,那一天,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将一个浮华的世界显露在她的面前。虽然只有短短片刻时间,但那是她漫长的岁月中最美好的记忆。 为了重现那份美好,她努力修炼,终于可以脱离本体的束缚,行走在世间。可是,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原本还有大量可以挥霍的寿命,那之后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生命行程。为了来到这个浮华的世界,她更是损耗了仅剩的寿命中的一大半。可是,付出这样的代价来到了这里,她却一直没有找到可以解读,可以倾听她心声的那个人……这让她的愿望几近无法成型。而现在,她找到了。 她兴奋的看着他,哪怕他手中的刀刃上散发着无比恐怖的戾气,燃起了让她惊惧的黑焰,也不曾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她找到了可以听到她声音的存在,这就足够让她欢欣到无视其它一切了。 张舟皱紧了眉头,心神剧烈的动摇着。一边是拥有可以撕裂空间的力量的强大妖魔,一边是纯洁无垢的无暇心性。这个妖魔,和他以前面对的妖魔完全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和她战斗的欲望。 “找到你了。”他听见她的喃语。看见她雀跃的迈动脚步,向着他靠近。他感受不到敌意,他也无法判断这样的她会否对这个世界的秩序造就崩坏性的影响。她拥有对这个浮华世界的向往,这是他必须要消除掉的……可是,拥有人类形态的她,真的会对现有的秩序造就不可挽回的损害吗? 她每前进一步,张舟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的脑海里回放着过去那些向往着浮华世界的妖魔被他消除掉这种向往时最后的悲鸣。他能理解他们的痛苦,可是……没办法的啊。如果放任奇形怪状的他们进入人类世界的话,秩序绝对会崩坏的。 可是,如果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拥有人类形态的,憧憬着这个浮华世界的妖魔呢?这样的话,他还有不得不消除对方的憧憬的理由吗? 她还在向他靠近,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力量的波动。她单纯的笑着,毫无防备的向着他靠近。这种状态,就算她再强大,只要他拔刀,就可以轻易的制伏对方,然后用太上忘情珠消除掉她的憧憬。 只要一刀,只要一刀,只要一刀……他在心底这样说着,可是,手中的长刀却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到他根本无法挥动起来。他只能踉跄着后退,后退着,后退着,最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狼狈的转身逃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妖魔,他屈从于最懦弱的自己,转身逃离。 “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李艾撑着膝盖,剧烈的喘息着。她跟丢了那家伙。就在这片繁华与荒芜交界的街区。 她喘匀了气,抬头看向身旁四通八达的巷道,无声的叹了口气,“该死,这样就只能碰运气了啊!”她咬紧了下唇,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顺着这里面连接有最多的小巷子的街道走了下去。 她必须要找到他。他最后留下的那个表情实在太让人在意了,简直就像是抱着死亡的觉悟要去做什么一样。混蛋,他要是真的死了的话,她要找谁要答案!在突发情况面前,李艾抛开了所有的方案,开始遵循自己的本能行动! 没有,没有,没有……每经过一条小巷,她都会向里面探头,寻找可能会出现的身影。她遗忘了他可能会阻碍常人的视线这件事情,执着的寻找着。在能得到答案的时候,与它失之交臂这样的事情,她决不允许! 可是……很多事情的发生并不需要她的允许。命运轮转着,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动作偏离既定的轨迹。李艾站在寂静的街道中央,大口的喘息着。一片寂静之中,响彻的只有她的喘息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再一次,她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她攥紧了拳头,紧咬着下唇,任由垂落的刘海遮盖住她低垂的眼眸。明明就……只差一点点了啊……在来自世界的恶意面前,她无能为力,可是,她不想让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她咬紧牙关,将混乱的鼻息硬生生憋住,调整成正常的鼻息。她抬起手,将垂落的刘海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眸。“还没完呢……还没完呢……”她这样嘶吼着,一头扎进了小巷子里。 如果世界要让她错过,那她就拼尽全力的去追寻!心心念念要找到的答案,遗忘了又重新想起来的执念,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啊! 如果理性,如果秩序,如果世界要我在最优的选择上错过的话,那就试试最差的选择!她选择漫无目的的在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胡乱的横冲直撞,抛弃掉无用的理智,把一切都交给运气来决定! 或许是一直玩弄她的命运之神打了个盹儿,让她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了自己的期望。当她穿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她看见了他。 只是,那是他的背影。 他在奔逃。从那个女孩子面前奔逃。她能感知到他身上沾染的仓皇。不过……她也能感知到,他并不是因为惧怕死亡而逃避战斗,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女人而已。 她喘息着,看着她迷茫的向着奔逃的他伸出手,似想要挽留一般。可是到最后,她只是徒劳而受伤的放下了手掌,站在这一端通向他逃开的繁华,一端通向她所在的破败的小巷子里,徒劳无助。 她……也是那些东西吗?李艾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向着她走了过去。还是说……是那家伙喜欢的……她摇了摇头,甩开这样的想法。孤独的人没有资格拥有那样奢侈的欲望,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绝不愿用这样的想法去猜测他。而且,他逃走的时候,手上是还裹着黑焰的长刀,他可能在普通人面前显露那些东西吗? 就在她不住猜测的时候,站在小巷中央的她转过身来,对着站在巷口的她露出美丽的微笑。 她的笑容无比祥和,只是纯粹的善意,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其它意味。这让李艾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可踌躇了一下之后,她大步走向了微笑着的她,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没有掌纹……果然不是人类啊。面对她将她的手掌放到眼前观察这一举动很是不解的她,她只说了一句话。“跟我来,我带你找那家伙。” 可是,她想拉着她走的时候,她却是呆站在原地,一脸迷茫的看着李艾。 “嘶~”李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该不会理解不了我的言语吧?” ------------ 第十二章 理由与新的计划 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个那样做的理由而已。三年之后的李艾回望过去的时间,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在繁华与破败的交界线上,李艾抓着绿萝裙少女没有掌纹的手掌,有些头疼的看着一脸迷惑的绿萝裙少女。连着试了好几次,她终于颓然地承认,这家伙根本无法理解她的话语。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振心情,看向面前的迷茫少女,继续努力的想要和她沟通,她可是可以通过语言之外的方式进行大量的人类观察的啊,怎么可能会无法理解她表现出来的信息?可是……她抓狂的看着依旧一脸迷茫的看着她的绿萝裙少女,抱着脑袋痛苦的嘶吼着,“该死,我可以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她却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意思啊!” 沟通失败的李艾挠着脑袋,焦急的松开绿萝裙少女的手,在原地转来转去。这个阴沉的少女罕见的在人前展现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抓狂了好一会儿的李艾最终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了手机,把同步在百度云里的上次的视频放了出来,然后固定在有张舟的画面上,拿到了再次被她抓住手掌的绿萝裙少女的面前。果不其然,看到这张照片的那一瞬,绿萝裙少女脸上的迷茫瞬间就消散殆尽。她抬起没有被李艾抓住的那只手,缓慢而小心的伸向李艾的手机。 李艾安心的松了一口气,这次终于可以带着这家伙回去了。她想用有着张舟的样子的手机作为指引,引导着绿萝裙少女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跑。这次绿萝裙少女没有停在原地,而是跟着她的步伐跑了起来,可刚刚跑到巷子口,她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脸悲伤的看着被她突然停下来的动作弄得险些摔倒的李艾。 被狠狠折腾了一顿的李艾愤愤转头,正看见她柔弱的伸出手指,指着她手中的手机,‘没有了?’解读出这条信息的李艾转过头,看到的正是自己已经黑屏的手机。 李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重新将手机解锁,当有张舟的画面再度显现出来的时候,她感觉到绿萝裙少女如同生了根的脚步再度松软起来,她恨恨的咬牙,一边给给张舟记上了一笔,一边带着绿萝裙顺着张舟跑过的路重新回到了大街道,到了这里,李艾终于找到了可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的路途。 一路走走停停,紧赶慢赶,李艾终于在人群的注视中,在六点半之前带着绿萝裙少女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公寓,将那家伙带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李艾脱力一般的跌坐在沙发上,随手将手中的手机甩给了绿萝裙少女,看着她向抱着宝贝一样抱着手机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她苦笑着言语道,“嘛,算了,我也是为了自己……” 她翻身坐了起来,正巧看见照在绿萝裙少女脸上的手机光芒黯淡了一下,她急忙伸手,想要在手机上点一下,让那画面不至于消失。可在她伸手之前,绿萝裙少女已经伸出手指点了一下,看见屏幕重新亮起来,她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这让她僵立在了原地。 良久,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厨房,准备起今天的晚餐。 她之所以要把这个来历不明,而且很有可能不是人类的绿萝裙少女捡回来,是为了实施她临时修改的计划。有这个绿萝裙少女在的话,张舟绝对会找来的。而那时已经了解到了她不是人类这件事情的她就可以很轻易的和他扯上关系,而用这样的‘巧合’作为契机,她所编织的谎言被戳穿的可能性就会降到最低。那样的话,她安稳得到答案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那家伙难以消除掉长时间的记忆。她做出过这样的猜测。但她无法保证这样的猜测是正确的。所以,她正好可以用这一次的机会来实一下!如果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她就可以直接利用这次机会进入他的世界,然后追着他要求答案。最便利的捷径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一边切着土豆一边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不经意间回头,那个绿萝裙少女依旧呆在沙发上,痴痴的看着手机上的张舟。 李艾顿了顿,想要收回自己的目光,最后却是放弃似的放下了菜刀,回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脑,把无线耳机戴到了一脸茫然的绿萝裙少女头上之后,她开始放映起那有近半小时时长的视频。 见她把注意力转到电脑上之后,她伸手把她抓在手里的手机拿了过来,接上数据线给它充电。被她拿着折腾了这么久,它的电量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呼~”她呼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回到了厨房,利用这样一个如同小孩子般纯洁的少女……让她感觉到了罪恶感。虽然她不是人类,但是这样纯粹的她,依旧…… 张舟……这都是为了你这家伙……再度抄起菜刀,李艾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她把切到一半的土豆当作某个家伙的替代品,然后狠狠一刀剁了下去! 张舟突然感觉身体一冷,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有些昏暗得房间,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枕着双臂重新躺了回去。他定定的望着天花板,似在为什么烦恼着。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呢喃着,然后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那个站在繁华和破败的交界处,对他伸出手,露出美丽笑容的穿着绿萝裙的少女模样的强大妖魔,也回想起了她带着欢欣的心语。他不由呢喃出声,“找到了……” 回过神来之后,他收回向着天花板伸出的手,自嘲的笑了笑,“我这算是,想要同伴,想疯了吗?她可是……妖魔啊。” “可是,也没有人规定妖魔不可以成为同伴的啊?”在他否定的时候,有一个声音从他心底响起,让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呆愣了好一会儿,翻身将脸埋在了枕头之中,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不管怎样,要找到那个家伙……明天,请假吧。” 做出同样决定的还有李艾。 “虽然那家伙今天从她面前逃走了,可是他绝对不会放任她在这浮华世界游荡的,所以,他绝对会来找她。那么,明天……请假吧。”她将饭菜端到客厅中央的茶几上,一边向着绿萝裙少女走去,一边继续补充自己的想法,“如果明天没有等到的话,那么后天夜请假吧!” 她坐到了茶几面前,看着依旧紧紧盯着电视的绿萝裙少女,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把她的注意力分了一点到自己的面前。 “我只是不想让你饿死而已……”一边这样嘀咕着,她一边看着转过头来的绿萝裙少女。她眯着眼睛对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盯着视频看。李艾抽了抽嘴角,端着饭碗坐到了她得身边,试着将碗中的饭菜用筷子夹着送到她的嘴边。她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解,李艾叹了一口气,率先张嘴,将饭菜放到了嘴里。示意她跟着她做之后,绿萝裙少女也张开了嘴巴,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和粉红的舌头。 好不容易像喂小孩子一样让她吃完一碗饭之后,李艾坐回了茶几旁边。 ------------ 第十三章 被叩响的门扉 张舟,李艾。两个在同一学校,同一班级的,处在同一楼层,但近乎没有交集的异性。当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在2016年5月25日(星期三)这一天同时请假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会认为他们之间会藉此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接到李艾的请假电话的班主任在掐断联系之后,对着盛满尚还温热的茶水的茶杯叹了口气。虽然这个学生常年雄霸年级第一的宝座。但是……只有成绩的话,她以后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呢?他瞄了一眼放到一边的电话,又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呢?连请假都结结巴巴,说谎都无法好好说…… 而之后又接到张舟的请假电话时他满脑子都是官司。“老师,有强大的妖魔侵入了现世,我现在必须去处理一下,所以,今天请允许我请假。”听听,这是什么理由啊?说完都不等答复,直接就把电话给挂掉了!这家伙真是无可救药了!自顾自的生了一通闷气之后,这个老师最后还是在一旁的假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了解张舟家庭的情况,从这样的家庭中一个人走出来的孩子本来就很辛苦。他不希望再用其它的方式为他增加不必要的负担了。 于是,因为不同的理由,两个人漏洞百出的请假都得到了承认。丢下电话之后的李艾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平复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转头看向安静的睡在沙发上,好奇的看着电视里欢乐的节目的绿萝裙少女,有些疑惑的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为什么昨天的自己会主动对这个少女说那么多的话?难道说,自己对非人类的相性比人类要好?什么啊,说得自己并非人类似的。 她摇了摇头,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既然不是那样的话,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和自己,和张舟一样,一样都是孤独者。或许,她身上沉淀的孤独远比她身上的要多得多。她抬眸盯着绿萝裙少女,无声的露出了笑容。 挂断了老师的电话之后,靠在离昨日的小巷道不远处的电线杆上的张舟深深吐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自己重新愈合的指尖。那里,还留有昨日滴着鲜血时的感觉。他不由想起了那在喧嚣人群中寂寞而孤独的茫然延伸着的荧光脚印,想起那个站在繁华与破败的交界处的绿萝裙少女转头看向他时的如花笑靥,还有响彻在他心底的残碎言语。他空洞的伸出手,似要抓住消散在空气中的什么一样,“……找到了。” 良久,他有些寂寥的笑了笑,然后放下了自己的手,“你也是……和我一样,也和她一样的孤独者吗?”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消除了两次记忆的少女,是叫李艾对吗?那个和自己同一个班级,但近乎没有交集的少女。她两次找到了自己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好一会儿才压下了其中放射而出的金光。 “咳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按住右眼的那只手垂到了胸前,“老实点,我没有那么多力量来控制你,如果你不老实的话,我宁愿把你连同这只右眼一起挖出来!”似听到了他的话语,埋在他右眼最深处的那道金芒颤抖了一下,然后恢复了平静。 他放下自己的手掌,疾步转过了阻隔的拐角,回到了那个狭窄的小巷子里,然后用变得尖锐的指甲再度划破了自己的指尖,放任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面。那鲜血聚集成潭,然后顺着某个方向延伸,显出一串有些凌乱的荧光的脚印。他目光一凝,注意到那个延伸的方向和自己奔逃开的方向一致。他提步,顺着这荧光的脚步延伸的方向缓步走了下去。 已经过去了一夜的时间,那个绿萝裙少女要做些什么的话,早就做了吧。而且,他知道,他明了……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他对明明只见过一次的她保有这样不讲理的,毫无根据的信任,所以他放缓了脚步,放缓了逼近她的脚步。他到现在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对待她…… 坐到绿萝裙少女身旁,李艾习惯性的拿起遥控器,想要把节目跳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台去。可是将要按下遥控器的那一刹,绿萝裙少女似察觉到了什么,偏过脑袋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这样的姿态让她的手指僵在了原地。她挣扎了一下,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遥控器放回了原位。 而她的举动让绿萝裙少女勾起了嘴角,开心的笑了起来。面对她的笑容,李艾再次叹了一口气。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捡到她的这段时间里,情绪波动的幅度太大了。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她觉得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 不过……为什么? 李艾歪头看着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电视上的绿萝裙少女,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不管是人还是非人,只要拥有自己的情感,那么脸上显出来的表情绝对会反应出内心的情感波动。不管多么会伪装,也会有蛛丝马迹表露出来。就算表情蒙混过去了,眼神和某些下意识的动作也无法欺骗。除非,先骗过自己。 而一直试图解读包含在表情和动作里的人类在语言之外的七成交流内容的李艾,对于包含在那表情里的内容已经达到了可以解读大半的程度。所以,现在她能感受到,看似在入迷的看着电视节目的绿萝裙少女眼中隐藏的遗憾和悲伤。 那样的悲伤带着浓浓的死气,似乎在下一刻,这个美丽得不似人间造物的绿萝裙少女就会离她而去,如同清晨的薄雾一般消散在空气里。 她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情绪,却也根本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遗憾,为什么而悲伤。她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她却无法听懂她的言语。她们之间的交流是困难的,是因为她们一个是人类,一个是非人……不是同类的关系吗? 人类和黑猩猩的基因差别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但却成了两个不同的物种。彼此之间的交流无比困难。而这个少女和自己何止是那样的差别?对了,这样算来,他……还算是人类吗?突然想到这个问题的李艾沉默了下来。她缓缓伸手,握住了绿萝裙少女那只没有掌纹的柔嫩左手。 与此同时,她想到的那个人来到了她所住的公寓楼下。在看到消失在公寓入口处的脚印之后,他抬头看向装璜得无比典雅的公寓楼。 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吗?带着这样疑问得他似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事情,眼眸中显露出异样的光芒,他迅速退到了街角的阴影里,让自己从监控得视野里消失之后,他闭上了自己的右眼,唯一睁着的左眼里亮起了奇异的光芒,而他在这样的光芒里,沉入了包围在典雅公寓之外的围墙中。 他顺着那荧光的脚印走上楼梯,每走一步,眼中的光芒就凌厉一分。当他站到光芒消失的门口的时候,他睁开了右眼将自己从消失的状态里解放了出来,然后……他敲响了面前的门扉。 ------------ 第十四章 摊牌的第三次 那个拐走她的家伙开门之后,他该怎么做呢?是一拳挥上去?还是一脚踢上去呢?把那样纯洁迷茫而美丽的少女拐到自己家里的有钱人……绝对不怀好意。说不定……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张舟攥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的话,他绝对会把那家伙废掉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另外一种状况吧?说不定那个少女在那家伙要侵犯她的时候爆发了,让他死无全尸了呢?脑袋里转着恶毒念头的张舟没有发现,有人正透过猫眼在观察着他。 “果然来了。”李艾低声喃语着,再度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该怎么对待这家伙的预选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好奇的看着她的动作的绿萝裙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扭动门锁,打开了房门。 听到面前的房门发出被打开的声音,张舟回过神来,对于事件没有按照预想中的步骤发展一时有些惊愕。一般来说,陌生人来访不都应该隔着猫眼问一声来意的吗?难道说,这里面的人认识我?不可能吧?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做出拐走无知少女这样猥琐的行为的中年大叔?以这种理由忽略掉这种可能之后,张舟死死的盯着那扇门。 棕色的防盗门缓缓打开,张舟的拳头也随之越握越紧,他打定主意要在那家伙开门之后狠狠给他来上一拳!为此,他甚至已经张开了结界。 反正打完之后他是会消除掉对方的记忆的,那就算展现出自己不同于常人的一面也没有关系!已经有些被突发事态冲昏头脑的张舟这样想着。他以为她只会在城市里游荡,才会安稳的等了一夜,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么,揍吧!在门打开到可以探出头来的时候,张舟把攥紧的拳头提到了和自己的眼睛平齐的高度,等待着那个猥琐变态,很有可能还地中海的中年大叔探出头来就一拳砸上去!可在看清那个探出来的头时,他僵硬的停住了。 面无表情的少女歪着头,眼里游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静静的凝视着僵在原地的他。这样的场景……是第三次吧?想到这里,张舟急忙放下拳头,有些手忙脚乱的掩盖住了自己身上显现出来的异样,比如……他散发着异样金光的右眼。 在少女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张舟停下了无谓的手忙脚乱,已经被看到了,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吧?他无意识的扣着掌心,感受着寄宿在里面的太上忘情珠。要……第三次消除她的记忆吗? 他迟疑着,然后重整心情,准备说些什么?可是他要说话的对象却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一时慌了手脚,急急忙忙的对着她开口,“那个,李艾……同学?” “张舟……你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中二病吧?”一记直球!没错,这就是李艾的计划。除了最大的一张底牌之外将自己所有的牌面都掀起来的伪摊牌! “你……其实真的拥有那样的力量吧。”她用肯定的语气对着他说出疑问内容的话语。在她背后,绿萝裙少女躺在沙发上,默默的看着她进行天衣无缝的表演。她能看到她心底翻涌的情绪。那是某种执着,和她一样的执着。所以,她才会跟着她回来。所以,她才会留在可以感觉到些许并非善意的她的身边。 “我以前也发现过这件事情吧?”面对这样的李艾,张舟无奈的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了。他尴尬的挠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有两段很相似的记忆。”面前那个沉默寡言,有些阴沉感觉的少女却没有管他的局促,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在一阵恍惚之后,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平时绝对不会去的小巷子里,而一个绝对算不上熟悉的人伸手按着我的额头。” “然后这个人开口,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她将身体从门扉后面完全露了出来,站到了后退了一步的张舟面前,用一种非常痛苦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记得。”她说。“我是怎么去到那里,是怎么和那个人见面,为什么会去那里,那个人为什么会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这些,我全都不记得。”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张舟却从中听出了破败的心绪。 “甚至就算我发现自己缺失了那两段记忆,我也没有去追寻的冲动。在昨天之前,我甚至忽略了它们。”她低垂着头,平静的控诉着手足无措的张舟。用这样的方式将他逼进退无可退的墙角。 这样很残忍。她知道这件事情。可即使明知道这样,她也还是做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情。她低垂的刘海掩盖住了她的眼睛,所以,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她内心的痛苦与煎熬。她再一次讨厌自己了。讨厌这样虚假,这样恶劣的自己。 不过,也只是无‘人’而已。她的背后,躺在沙发上的绿萝裙少女静静的感受着她的情绪变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用她所不能理解的话语困惑的呢喃着,“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那两个场景里,按着我的额头的人……是你。张舟。”她抬头看着他,“呐,张舟,你知道吗?其实我啊,拥有可以通过表情和动作解读人的大致心理活动的能力呢。” “所以,我才知道你从我额头上移开手掌时的情绪,所以,我才会在看到你昨天的那个笑容之后,才会决意跟上来的。呐,张舟,如果你要否定我的猜测的话,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对着我,独独对着我露出那样的笑容?赴死的笑容……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和你没有多大交集的人显露出来?”她望着他,等待他的答复,可是他只是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这样的状态,也就表示他默认了她的猜测。 她悲切的看着他,努力的发挥着自己突然感到厌恶的好演技,对着他继续说道,“这些都是在昨天撞见你从她面前逃开之后想到的,她没有掌纹,她不会说话,她的瞳孔是绿色的……她不是人类,对吗?” 说着,她打开了身侧的棕色防盗门,露出了躺在沙发上的绿萝裙少女。“呐,张舟,你看,她没办法理解我的言语,但我还是可以很好的照顾她。因为我可以通过表情和动作明了她的内心……所以……我也是特殊的存在啊,所以……不要消除我的记忆,把那份记忆还给我……可以吗?” 她听不见身后的绿萝裙少女在看到张舟时发出的那一声欢呼,她也看不到低垂着面孔的张舟的表情。她沉重的呼吸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会来找你,肯定是因为你有可以为我实现那个愿望的能力。我找过你两次了,所以……你应该也会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至少……告诉我答案好吗?” ------------ 第十五章 于是,她走进了他的世界 急促的话语让她不住的喘息着,身后赤着脚掌的绿萝裙少女从沙发上滚落了下来,快步跑到了她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对着垂首呆立在他面前的少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你来找我了吗?呐呐,你可以听懂我的声音对吗?’ ‘你可以带着我一起去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吗?’ 李艾屏住了呼吸,她面前的少年抬起了眸子,直直的盯着她,右眼里不时放射出诡异的金光。“李艾,我已经压制不住那东西了,你知道……现在站在我的面前,问我这种问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吗?我很有可能马上就不是我了……你真的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李艾垂眸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掌,然后发自内心的对着张舟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我已经……决定了。张舟,我知道,知道这一切之后,我再也无法回到平静的生活之中去,但是啊,如果这样可以得到答案的话,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只是……那样……而已……”张舟努力的想要阻止某些东西的出现,却发现那只是徒劳,他想要伸手像不久前说过的那样,将右眼连同那东西一起给祛除掉,但是李艾的言语让他的手掌迟疑了一瞬,就此失去了这样做的机会。下一刻,他的右眼眸完全变成了金色。 ‘你……怎么了?’在那一瞬,站在李艾身后,不停的伸手试图引起张舟的注意的绿萝裙少女兀然停下了挥动的手臂,有些害怕的看着站在李艾身前的张舟。在他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变化。 低垂着头的李艾突然被人勾住了下巴,猝不及防之下,她被那只手主导着,仰起了自己的脸庞,然后她的视野就被一片阴影覆盖掉,旋即额头上就感受到了一团湿润的贴合与分离,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听到靠近她的那片阴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想知道答案对吗?那么,做我女朋友吧!” “……”李艾呆滞了。她身后的绿萝裙少女也听懂了张舟的言语,一张白皙光滑如玉的俏脸瞬间就变得通红起来。她迟疑了一下,悄悄的退出了张舟的视线范围,把自己藏在原本躺着的沙发后面,支棱着一双耳朵听着那人的话语。虽然她听不懂另外一人的声音,但是只是刚刚那一句话,就可以让她了解到现在发生了什么。虽然那些在她的本体面前做过色色的事情的动物们听不到她的言语,她却能感受到它们身上充斥着的某种美好。难难难……难道说这里马上就要发生那样的事情吗? “哈?”延迟了好一会儿,李艾才算是消化了张舟这突如其来的古怪举动的意思。这家伙,刚刚是在……叫她当他女朋友?而且……她抬手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湿湿的。果然是被那家伙……李艾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想也不想反手就抽了张舟一巴掌。 清脆的击打声中,两人处在一阵无法言状的静寂之中。好一会儿,李艾才收回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疼痛的手掌,却是依旧站在张舟的面前,没有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清醒了吗?”她的声音很是平静,似乎刚刚她涨红了脸抽了他一巴掌的事情只是一个幻觉。 “嗯,谢谢。”张舟的声音有些模糊。他一边转回被抽到望向侧面的头颅,一边伸手按了按红肿起来的脸颊。对于李艾打他这件事情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这就是你说的……结果吗?”李艾想要尽可能平静的和张舟讨论刚刚那件事情,却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无法平淡的从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中抽离情绪。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把难以抑制的羞意吞了回去,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你说过吧,我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中二病。”张舟有些自嘲的重复了一遍李艾的话语,在这段时间里,他脸上红肿的那一块儿稍稍消肿了一点儿。“我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我亦不是一个简单的异能者……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定位我自己。” “在我的身上,一共有十三种力量寄宿,你曾见过的就有五种,不过除了刚刚显露出来的那东西之外,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张舟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痕迹。“不过,第一次消除你的记忆,我取得了你的同意的,第二次,是因为刚刚那东西的缘故我才会消除掉你的记忆。” “……”李艾沉默了一瞬,转身让开了自己的家门,“其它的事情,进去再说吧。” 张舟默了默,抬步踏进了李艾的家中,反手合上了棕色的合金防盗门。随着门扉的渐渐合拢,那种奇异的气氛似乎也被关在了门外。 “你要喝茶吗?”先他走到客厅中央的李艾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手上已然抓起了装着茶水的水壶。这种情况,还有他拒绝的余地吗?他苦笑了一下乖乖的坐到茶几面前,低声道,“嗯,谢谢。” 李艾把倒满了温热的红茶的纸杯推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捧着同样的杯子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之上。她没有专属的杯子。自从她最喜欢的那个杯子摔碎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拥有那样易碎的美好了。因为不愿经历失去的痛苦,所以她选择了不再去喜欢,不再去加注感情,不再给自己加注感情的机会。所以,几乎不会有访客的她的家里才会备着这种几乎是来客专用的纸杯,会拥有它们,只是因为它们扔掉也不会觉得可惜而已。 捧着热气氤氲的纸杯的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点,再没有一贯的阴沉滋味。张舟小心的啄饮着纸杯的边缘,静静思索着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小小变化。至于发现他们进来之后,干脆躲到厨房去的他本来的目标,那个绿萝裙少女,反而被他下意识的忽略掉了。 踌躇了一会儿,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红茶,把纸杯捏成一团,扔到茶几下的垃圾桶里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目光放到了李艾的身上。“李艾,对不起,现在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答案,甚至你可能一直都不能在我的面前问我任何问题。否则,就会变成刚刚那种态势。” “我很难控制住,寄宿在我右眼里的那家伙。”他有些为难的看着李艾,“想要得到答案的话,你或许需要等到我可以控制住那家伙的时候。” “是……这样吗?”李艾没有多大反应。或许这就是最大的反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纸杯,抬眸定定的望着张舟,“我……会一直等,等到你能够控制住它的那一天的。” 面对她坚定的眼神,张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之后,他别过了目光,放任他和她之间的气氛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方才沉声回应,“嗯,我会努力控制住它的。” 这句承诺显然让她放下心来。她再度端起了红茶,轻啄了一口之后,她转头看向扒厨房的门,探出一颗头看着他们的绿萝裙少女。“对了,她的事情,你要怎么解决?” 对了,还有一个大问题没有解决! ------------ 第十六章 言语语言 当一直绝望的事情有了转机,当一直只被当作无法实现的愿望的冀望有了实现的希望的时候,人就会发生改变。一如当初沉默寡言,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我;亦如当初强颜欢笑,用中二的面具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的张舟。 被李艾从厨房里抓出来的绿萝裙少女端坐在两人的面前,偷眼看着面前的两人,绿色的眸子里,满是好奇之色。面对这样特殊的妖魔,张舟无比的头疼,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李艾再度拿出了纸杯,取出两个放在他们的身前,然后往其中注入了温热的红茶。绿萝裙少女好奇的看着杯中橙红色的液体,学着不久前的李艾将它端了起来,放在手心。然后把比红茶还要红润的红润嘴唇贴上了纸杯的边缘。 ‘好喝。’简单的感想响彻张舟的心底,让他憾然抬眼看向单纯的为眼前的红茶的美味而欢喜的绿萝裙少女。和人相近的外表,对这个世界的憧憬,无欲无求的单纯,这样的她,真的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无可挽救的影响吗? 不,不可以心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她进入这个世界。他抬起手掌,试图将太上忘情珠按到她的额间。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又或许是那一刻的他脸上的挣扎太过恐怖,绿萝裙少女慌忙丢下手中的纸杯,瑟瑟发抖的躲到了刚刚放下茶壶的李艾身边。 ‘你……为什么突然变得可怕了?’我变得可怕了吗? 明明昨天看见他握在手中的长刀都没有这样害怕过,难道是因为跟她生活了一夜,所以学到了这么多吗?他看了一眼被绿萝裙少女当作挡箭牌的李艾,在心底这样猜测着,旋即站起身来,向着绿萝裙少女一步步逼近。她分明比他强大,却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尽力的把自己的身体往李艾的身后缩,努力的躲开他的视线。她这样的表现让他的心越发难受。可是……可是啊,他没有可以用来后悔的余地啊! ‘不,别过来……我……我做错了什么吗?’你没有错,但是…… 她终于无法再将自己的塞进更为细小的缝隙中了。他也逼近到了不容她逃避的地步。她瑟瑟发抖着,攥紧了李艾的衣襟努力的把脸往李艾的背上埋,似乎这样就可以让他从他面前退开。这样的她,让张舟伸出的手好几次都迟疑的停滞了下来。 她看上去那么的柔弱,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他真的要对这样的她出手……吗?不……她是妖魔……张舟在心底这样默念着,然后闭上眼睛,狠狠的将自己的手压了下去! ‘不要……’对不起! 可是,他压下去的手在半途被人抓住了。他带着三分愕然,七分放松的睁开眼睛,正看到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的李艾。她将他从她面前推开,然后站到了他的面前。 在她的身后,绿萝裙少女亦步亦趋地抓着她的衣摆,跟在她的身后,一双眼睛带着几分害怕,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张舟,”李艾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低声询问了一个和现在的局面很难扯上关联的问题。“你能听懂她的话语,她也能理解你说的东西,是吗?” “嗯。”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是依靠她的那种特殊解读天赋得到的这种天赋,但张舟还是老实的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这里,她是唯一可以称得起局外人这样的客观存在。她给出的意见,或许可以规避他所面临的僵局。他怀着这样的期待看着面前这个平时总是一脸阴沉,寡言少语的少女。 得到答案的李艾默默垂下了脑袋。她从昨夜开始就很在意为什么绿萝裙少女在见到张舟这个有很大可能会抹杀她存在的家伙会那么激动,如同飞蛾扑火一样的向他接近? 而自己可以揣测她的意思,她却无法和自己交流的现状,加上张舟的特殊性,再加上那时她在她身后对着他激动的吞吐着无法理解的声音的激动样子,让她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本来她是不打算再管这件事情的。可是当她躲到她身后寻求庇护的时候,她犹豫了。而当张舟伸出那曾两次按到她额头上的手掌时,她下意识的出手按住了他的手掌。 在张舟期待的目光中,垂下脑袋的李艾又缓缓抬起了头,和他对视了一瞬之后,微微偏过了头。“张舟,你真的是个笨蛋呢。” “哈?”本来满怀期待的张舟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展开给弄懵了,傻傻的看着突然开口骂他的李艾。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骂他。 “果然是个笨蛋呢。”李艾再度重复了一遍,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一勾。那样的弧度太过微小,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只有她身后注意着这两人身上的情绪波动,绿萝裙少女感受到了。就是这份微笑的笑容,让她奇异的缓和了下来,手心中紧抓着的衣襟也放松了几分。 “言语是偏见与误解的源头。所以我不喜欢语言这东西。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得不承认,在人类的交流之中,至少有三成是必须要用语言才能传达的。”偏过头的她的眼眸里流转着什么情绪,张舟看不到,也没有去注意。他的注意力现在完全被她的话语吸引了。 “既然你能听到她的话语,她也能听懂你的意思。那么,就用语言来交流一下又如何?”她顿了顿,旋即有些怅然的说道,“有些事情,不说出来的话,是不知道的。” 那时候的李艾并不知道,她的话语会给张舟,也给她自己带来怎样的变化。她只是一边破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将自己从里面捞出来,一边努力的改变面前的这个局面而已。她突然想起了绿萝裙少女眼眸里曾出现过的那一抹悲伤。她在为什么而悲伤呢?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对吗?”他小心的站到她的面前,露出了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虽然不知道沟通的结果如何,但是,不沟通的话……他一定会后悔。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心语,绿萝裙少女怯生生的放开了紧攥着李艾衣襟的手掌,然后突然扑进了他的怀抱。这突然的举动让他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她,可临到推开之时,在他耳边轻响的哭泣的声音让他迟疑的放下了自己的手掌,转而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 ‘没有……’她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等了好一会儿,估计她的情绪应该平静了下来的张舟终于开口说出洛这句话。 ‘嗯,问吧。’她的声音里竟然多出了几分雀跃,似乎已经完全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又或许,对于她来说,能这样的交谈本身就是一种很大的幸福!幸福到了可以忘记一切不愉快。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呢?’可惜,不解风情的张舟也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找人,找一个长得和我一样,又和你一样可以听懂我说话的人。’ 张舟呆滞了。 ------------ 第十七章 绿姬 花开,换来的是一世的寂寞。因为花开的时候,就注定会枯萎。 “你说什么?”张舟嘴唇颤抖着,看着面前一脸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激动的绿萝裙少女。绿萝裙少女眨巴着大眼睛,怯怯地看着张舟,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小心翼翼的又重复了一遍。她虽然没有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恶意,甚至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欢愉,但这样一惊一乍的举动,着实吓到她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舟才从这听到一直寻找着的同类消息的亢奋中清醒过来,深呼吸之后,他强忍着按住面前少女肩膀的冲动,和声问道,“那个,你是在多久以前在哪个地方见到她的呢?” “唔?”许是他平缓下来的动作让她安下了心,她偏头思考了一阵,道,“不久前吧?就是在我出来的那个地方见到她的。” “啊。”张舟满足的呼了一口气,似乎完全放下了心来。相貌,出现时间,出现地点……有这样的信息,足够他找到那个同类了。可是,兴奋的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让他一直保持着虚无的冀望。那就是,对于寿命远超人类的树妖来说,‘不久前’这个概念实在是有些暧昧。 “你最先想要问的,是这些吗?”李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冰冷的意味。张舟雀跃的情绪一冷,讪讪的收起了那份雀跃的表情。然后正色看向绿萝裙少女,“那个,你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绿萝裙少女很干脆的回答道,这样的回答让张舟再度头疼起该怎么处理她来。虽然说她并没有什么为恶的想法让他很高兴了。但是现在她这种状态,他同样很难放心。她很纯真,对这个世界很是懵懂,她无知,所以他为她而犹疑。可是就是这样的无知,才会造就无可忽视的罪过!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秩序了解多少呢?她是否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必须要用货币去换呢?她是否知道,有些东西绝对不可以触碰呢?她是否知道,对于她这样的生命来说只是一种玩乐方式的东西对于人类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呢?作为一个高中生,他不可能想到这么远,因为他的见识不够。可作为被选中的,在阴暗中杀戮与放逐的存在,他见过了太多的阴暗。无知这一种罪恶…… 张舟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了起来。他想起了某件让他痛苦不堪的往事!他的眼眸里倒映出记忆深处的那个站在狭窄小巷里,向他呈现血肉淋漓的动物尸体的猴子一样的邪物。 他清楚的记得它扎在那具尸体上的长针,穿刺着,穿刺着,似在缝补着一个破碎的洋娃娃。破碎的肢体拼凑着,在长线的穿插下,组成了一个扭曲的‘玩具’。在感知到他的到来时,那只邪物转过脑袋,用人类的语言沙哑的询问他:“……你……要一起来吗?” 那一幕场景,至今还停留在他的脑海中。他无法想像,如果那家伙出手的对象是人类,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想到这里,他的心底开始沸腾起了杀意!他不能心软,无知是……罪! “呐,张舟,帮我问一下她,”就在他心底杀意沸腾的时候,李艾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这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抬起杀意尚未散尽的眸子看着她。作为真正经历过杀戮的人类,若他真的释放出了眼眸中充斥的杀意,足以让普通人退避三舍。可她却对这样的眼神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延续着自己的话语。“问问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 “悲伤的……表情?”张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重复了一遍之后方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感受到他身上充斥的杀意之后缩到了沙发的角落里的绿萝裙少女身上。 虽然他没有看到她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但是李艾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那也就代表着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而昨天晚上李艾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如果李艾说她能通过表情解读人大概的思绪这件事情是真的的话,那么她所露出的这个表情里,或许真的会有什么重要信息!如果知道这个重要信息的话……或许还会有转机……他还怀着一分冀望。 他强行捺下心头的杀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绿萝裙少女,“还有一个问题……”绿萝裙少女的脸上还充斥着害怕的神色。是了,他刚才的表现接近喜怒无常了吧?有谁会在面对一个接近喜怒无常的人时不感到害怕呢?尤其是在不久前表露出赤裸裸的杀意的人! 张舟苦笑了一声,端起李艾再次倒好的红茶一口灌了下去,心情奇异的平复了些许。或许感受到了他心情的平复,绿萝裙少女脸上的害怕神色少了几分,但却没了离开沙发角落,回到他面前的动作。她缩在原地,等待着他的问题。那样的神色,那样的动作,无不在告诉他,如果他再次表现出那样的恶意,她一定会奋力逃离! “为什么,在昨天夜里,你会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呢?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张舟擅自补全了这段话语,忐忑的等待着绿萝裙少女的回答。这个回答,或将决定一切!她的生死,他的抉择,还有,李艾的立场! ‘悲伤的表情?’绿萝裙少女歪着脑袋,努力的思考着,似乎并不是很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张舟一阵头疼……该死,难道还得先让她了解悲伤这个词语的含义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静的抱着红茶茶壶站在一边,旁观着他们之间的交流的李艾放下了手中的茶壶,然后拍手将绿萝裙少女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张舟的注意力也一并被她所吸引了。可是李艾偏着头,面对着绿萝裙少女。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他却有一种明悟,她的脸上正展现着和昨夜的绿萝裙少女一样的表情。 ‘啊,是这个!’绿萝裙少女拍了一下手掌,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一脸期待的张舟,脸上想起来的雀跃又突然凝滞了,然后一点点消散,消散成和昨夜如出一辙的悲伤。‘这个就叫做悲伤吗?’ “嗯,”张舟点头肯定,然后迫不及待的询问道,“那么,你是在为什么而悲伤呢?” ‘时间。’绿萝裙少女的回答很是简短,简短到张舟无法明白她意思的程度。他不得不疑惑的重复一遍,等待她的解释。 ‘时间不够了。’她抬起因为悲伤而垂下的头颅,绝美的脸上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明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明明还想着要和能听懂我声音的人一起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她明明想要露出笑容,晶莹的泪珠却止不住的从她那双绿色的眸子里滚了出来。 ‘可是,只剩下两个日月轮回的时间了……不够……不够了啊!’她颤抖着抬起手指,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困惑的看着那一点晶莹。似乎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两个日月轮回……”张舟一惊,心中原本还残留的杀意在一瞬间消散殆尽。在这里杀掉只剩下两天寿命的她……他做不到。 “呐,你有名字吗?”他露出和煦的笑意,向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她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掌之中,一脸迷惑的看着他,‘名字?’ 这时,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答案的李艾从一旁插话道,“叫绿姬怎么样?” ------------ 第十八章 最美之时 花凋零的时候,才是最美丽的的时候。 我为什么会这么关注她的事情?为什么会主动参与明明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谈话?我本来不是这样的吧?那么讨厌言语交流的我怎么可能会主动提起它呢?我……变得好奇怪。 李艾的目光没有焦点的凝滞在虚无的空间之中,似找不到自己存在和改变的意义。在她目光的前方,是保持沉默的张舟和陷入悲伤之中,不再开口的绿萝裙少女。 是了,是因为她。我利用了她。利用了那般纯洁,和污浊的世人完全不同的她。正是因为那份纯洁,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负罪感,才会主动参与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谈话,才会主动提出言语交流。我啊,无法放下她不管。 张舟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她身上流转的怯懦,还有虽然无法触碰,但在镜子里可以清晰看到的属于这具身体的不安。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着,让我采取行动。 昨夜的她脸上露出的那份虽然很淡,但却触及灵魂的悲哀撩动我的心弦。似乎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曾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是临近凋零的,美到接近虚幻的凋谢之容。 那个人是谁呢?那个站在水池边缘,空洞的眸子低垂着,看着波动的水纹里自己的倒影的人是谁呢?我转过头,看着落地窗的玻璃上用悲伤勾勒而出的单薄身影,勾起嘴角,笑出了声。对了,那个人,是我啊! 于是,李艾跨出了步子,问出了她的问题。然后,她得到了答案。 “绿姬。”李艾重复着这个名字,一步步向着蜷缩在沙发之上,无措的看着指尖那从眼眶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的绿萝裙少女走近,然后在她迷茫的目光里将她拥入了怀中。“就叫……绿姬吧。” 被她抱在怀里,绿萝裙少女指尖上的泪珠在颤动之下滴到了沙发之上。感受着从抱住她的这具躯体上传过来的温暖,绿萝裙少女脸上的迷茫缓缓消退,转而露出了纯粹的笑容。她学着李艾的动作,轻轻的反抱住了她。 “这样……或许就可以了。”松了一口气的张舟拿起了李艾放在茶几上的茶壶,往已经空了的纸杯里再度倒进了温热的红茶。就在刚刚等待的那一段时间里,他的喉咙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异常干燥,明明不久前才猛灌了一大杯润喉的红茶的说。 张舟眯着眼睛,惬意的转着手中的纸杯,然后将它举到嘴边,轻松的抿了一口,咂了咂嘴之后,他又倒了一大口进嘴里。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就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背对着他的李艾在他将要咽下那一口红茶的时候抛出了这个问题。然后不出所料的,他呛到了。 “唔,咳咳咳咳……咳咳…”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的张舟抬起眼眸时,就见原本背对着他的少女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也……会来吧!” 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询问的话语,分明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课……怎么办?”张舟没有拒绝,只是提出了一个很是实际的问题。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明白她要做的事情离不开他。所以,他已经决定就算是旷课也要把这件事情完成。可是,她也要牵扯进来吗?虽然自己已经不打算删除掉她的记忆了。但真的要让她卷入这个世界之中吗?上课这种事情,对于现在正处于平常生活中的她来说,也是必须的吧。对了,说起来今天也是要上学的啊…… “课什么的,继续请假就可以了啊。”李艾没什么底气的说出了这句话,面对比自己年长,还真心为自己好的人,她实在无法发挥出自己的演技,所以请假的那个时候,她才会那么笨拙。 “明明只是和你无关的事情,明明你没有必要非来参与,为什么一定要来呢?”张舟的声音带着几许困惑,更多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的欣悦。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眼底多出了这种情绪。 “我不放心,谁知道你这家伙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李艾抓着绿姬没有任何纹路的,如同粉玉雕琢的手掌,静静的看着张舟,“另外,我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不知道她‘拿回’了最开始的记忆,蓄意接近他,想要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的张舟自然不会明白她不得不去的理由。李艾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流转着迷惑的神色。他的目光游移着,最后顿在绿姬的身上。那家伙,似乎把这个理由理解成了自己放不下绿姬。 虽然也没差,但是他不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这样的结果,正好。 “那么,今天,去哪里呢?”张舟轻笑着,抬眸看了一眼挂着的时钟,时间,还早。 “等等。”李艾摩挲着绿姬的手掌,对着张舟说到,“暂时还不能出去。”在张舟疑惑的目光中,她举起了绿姬没有掌纹的手掌,对张舟示意。“让这样的她出去的话,一旦有人仔细盯着她看,很快就会被当作奇闻传上网络,那样的话,你又该怎么办?” “而且,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呢?”李艾说着这样的话语,理所当然的赞美着绿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她口中美丽女孩子的一员。 “张舟,你说过,你拥有很多种力量吧?”李艾眯起眼睛看着张舟,“那么,有没有一种可以掩去她存在的能力?” “虽然我可以通过化妆来构筑她的掌纹,但是……要花的时间太多了。将本就不够的时间花在这种地方,是一种可耻的浪费!”李艾解释着,她的话语突然多了起来,似乎要把以往没有说过的话全部都说一遍。 她的言语在述说的过程中越来越流畅,流畅到让张舟望尘莫及的程度。是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她本来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啊。在那个幸福的家庭中……她是最为活跃的存在啊。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的话语才变得越来越少的。 什么事情都是有个度的。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当超过那个度的时候,就会发生难以挽回的变化。所以,父母这一生和她说的话也是有个度的吧?正是因为她和他们说了太多的话,超过了那个度,他们才会离开她的身边吧?十岁那年,失去父母的她蜷缩在这间空荡荡的客厅里,想着这些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想的事情。 她确定了这个猜测,然后坚信着。所以为了不失去她周围的人,她一点点变得沉默寡言。但她的转变让她周围的人变得忧心忡忡。当她那个时候最要好的朋友过来询问她是不是因为父母的死去而变成这样的时候,她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被疏远了。流言蔓延着,将幼小的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灵伤得更千疮百孔。她的周围,再没有可以诉说的人存在。所以,她变得阴沉。她看够了人类的丑恶,于是,她脱离了人群,躺在孤独上,享受孤独。 “别……哭了。”张舟手忙脚乱的抽出茶几上的纸巾,递到一边快速说着话,一边流泪的李艾面前。 “那种事情,我可以做到。所以,别哭了。” “我……哭了?”李艾泪流满面,呆呆的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巾。 ------------ 第十九章 所以说,这不是日常 孤独者原本都不是孤独者的。 李艾牵着绿姬的手,走出了公寓的大门。不远处的广告牌底下,非法入侵她所在的公寓的张舟早早的用进入公寓的方式离开了那里,在那个地方等待她们。 在她带着绿姬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张舟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右眼,流转着奇异光芒的左眼对着绿姬一眨,下一刻,绿姬就消失在李艾的视野里了。如果不是她掌心温润的触感,她甚至会以为绿姬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唔,”张舟有些疲惫的睁开右眼,对自己以外的人施加这种力量的影响,对承载这份力量的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不过好歹是成功了。“这种状态可以持续四小时,那么,决定去哪里了吗?” “……”许是不久前在张舟面前暴露过自己脆弱一面的缘故,李艾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似乎觉得这样太弱势了,她又把头转了回来,抬眸直视着张舟,“去游乐场。” “游乐场……吗?”张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然后强压下和某些记忆一起泛滥在心头的某些莫名情绪,对着李艾露出了有些牵强的笑容,“那……走吧。” 李艾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在张舟说到游乐场的时候,她感觉到手中的那只手掌颤动了一下,然后反握住了她的手掌。这是在雀跃吧?因为看不到她表情的缘故,李艾只能凭借绿姬手上的动作来揣测她的心情。她虽然想过要让张舟对她使用力量,让她也能看到绿姬的存在。可是看到张舟疲惫的样子,她默默吞回了已到嘴边的话语。 对着绿姬使用一次能力就让他疲惫到了这种地步,四个小时之后他或许才堪堪恢复到可以再次使用那种力量的程度吧?虽然她已经安排好了应急预案,但她又怎么可能因为自己的渴望去麻烦这种状态下的他呢?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绿姬的手在一股巨力之下脱离了她的掌控!她险些惊叫出声,转头就看见一个疑惑的揉着眼睛,似乎想要找到自己撞到的东西的穿着初中校服的少年。面对这样的场景,李艾一时慌了,不知该怎么办。 “喂,你这小子。想对我朋友做什么?”就在这时候,张舟的声音在李艾的身后响了起来。比那初中生高了一个头,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善的表情的他往那初中生面前一站,瞬间让他迷惑的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个初中生瑟缩的退了几步,转身就跑。 “呼,欠考虑了。”看着跑远了的险些造成危机的初中生的背影,张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牵起了李艾的手,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次把绿姬的手放回了她的掌心。感受到那失而复得的温润,李艾默默将它用力握紧,不再给它脱离自己掌心的机会。 就在她握紧绿姬手掌的时候,张舟也牵起了绿姬的另外一只手,十指相扣,肩并肩的和看不见的她站在了一起。“靠拢一点,”他转头对着另一边的李艾这样说到,“如果我们之间只隔着一人的空隙,很少会有人想要从我们之间穿过去吧?那样的话,绿姬也就不会像刚才那样……” 他还没有说完,李艾就自觉靠了过来,握着绿姬的手的那只手掌的姿势也变成了和张舟一样的十指相扣。 高达数十米的摩天轮缓缓转动,云霄飞车上的人群齐声尖叫,旋转木马亮着绚丽的灯光,海盗船寂寞的陈列在水池之中。各式各样的可爱玩偶陈列着,和打盹儿的老板一起静默,等待着客人的到来。这里和记忆中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可是记忆中陪自己来这里游玩的人已然不在了。李艾的目光黯淡了一瞬,旋即在她摇头之间消散殆尽。 现在这个时间段,来游乐场游玩的主力军都还在学校,所有的玩乐设施上都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一眼望过去,整个游乐场就像是被他们包场了一样。 “那么走吧。”李艾抛去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想,拉着绿姬的手就向着云霄飞车走了过去。可刚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走不动了。她疑惑的转过头,正对上张舟有些苍白的脸色。 “能……不上云霄飞车跟摩天轮吗?”张舟低声哀求着,似乎没有什么底气的样子。 “哈?说什么呢?来游乐场不玩这两个项目,算来过游乐场吗?”李艾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过她果断的无视了这个发现,固执的拉着绿姬往云霄飞车走,“怎么,你不想给绿姬创造出美好的回忆了吗?” 听到这句咄咄逼人的话语,张舟生了根的双脚瞬间动摇了起来。他闭上眼睛,踉跄的跟在李艾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悲壮的像是要上刑场一般。 李艾勾起了嘴角,这家伙不久前看到了她软弱的一面,现在难得有机会,她不找补回来怎么行? 坐上云霄飞车之后,李艾在工作人员如同看小情侣打闹一般的目光中把张舟赶到了身侧座位后面的那一个座位之上,自己则和坐在身边座位上的绿姬十指相扣,等待护具自动将彼此和座椅扣合,云霄飞车开始缓缓移动之后,她才转头看向闭上眼睛,一脸纠结的张舟。 结束这趟让李艾好好欣赏了一遍张舟疯狂嚎叫的样子的云霄飞车之旅之后,张舟脸色苍白的抓着绿姬的手掌,两脚发软,似踩在棉花上一般跟在正处在兴奋之中的绿姬和李艾身后。 似乎考虑到了他的不适,这次李艾没有选择张舟特意提过的摩天轮,而是带着他和绿姬走向了旋转木马。 毫无疑问的,脸色苍白的张舟再次被李艾残忍的和绿姬分开,赶到了一匹黑色的旋转木马之上,她却和旁人看不见的绿姬一起骑在了同一匹木马之上。在绚丽的灯光下晃晃悠悠转了好一会儿之后,李艾拉着绿姬下了木马,脸色好了很多的张舟也跟了过来,再次牵起了绿姬的手,和李艾再度回复了间隔一人的距离。这样的状态在全程围观他们的工作人员眼中,完完全全的将他们定性成了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幸好李艾现在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挑选游乐项目之上,否则,如果她解读出了这些工作人员表情里透露出来的意思的话,张舟一定会被她来上一整套的高空套餐,从云霄飞车到攀岩,从高空滑索到虚空漫步…… 玩儿遍了不会暴露绿姬存在的所有非高空项目之后,李艾拉着绿姬,带着好不容易恢复些许元气的张舟来到了立在出口附近的巨大摩天轮面前。在张舟骤然苍白的脸色之中,她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和绿姬一起把他拖进了吊着的房间之中。 从高空俯瞰了整个城市之后,意犹未尽的李艾拉着别样雀跃的绿姬和摇摇欲坠的张舟离开了出口,站在逐渐恢复人流的大街之上。正在这时,李艾的手机响起了音乐。 那是她提前设下的闹铃。会在绿姬被隐身后三个半小时的时候响起来。 “已经三个半小时了吗?”张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强撑着站起身来,闭上右眼,准备再次动用力量。 “省省吧。”李艾阻止了他的动作,伸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我早就安排好了,暂时还用不上你的力量。” ------------ 第二十章 各人眼中的爱情 所谓爱,其实只是伤害罢了。 电影院,这个情侣眼中的圣地。在电影放映之时,会处于绝对黑暗,可以在黑暗中做各种比如分手,分手,分手的事情! 李艾不知为何一边发出这样的怨念,一边拉着显形的绿姬跟着张舟穿行在没有多少人的座位群中。虽然她这样诅咒着,却是没有在电影院里看到有多少来观影的人。不过,这也正常,现在可是工作日的上班和上学时间!但是,现在在这里的除了她们三个之外全都是她诅咒的对象。 虽然离开始放映还有一会儿,但放映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在11点半吧?大量的学生党这个时候才刚刚上上午最后一节课吧?会在这种时间安排放映这种片子,电影院老板……你真的没有秀逗?张舟一边在心底这样吐槽,一边回忆着这场电影的简介。 说起来,这是动漫吧?还是日漫……虽然知道对于绿姬来说,不管是哪里的语言都属于听不懂的范畴……但是,为什么她会喜欢上这种东西?难道说……他转头看了一眼拉着绿姬的李艾,怎么看,这家伙都不像是喜欢这种纯爱片子的人啊?可若不是她,绿姬又要从哪里去接触这样的片子呢? 看什么看!察觉到他的注视,李艾直接凶狠的回瞪了过去。虽然在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楚就是了。又不是我喜欢看这种片子,喜欢的人是绿姬好吗?不过,为什么她会喜欢这种片子呢?李艾摇着头,丢开这个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找到了自己三人的座位,坐下静静等待着影片的开场。 一个小时之后。李艾牵着再度隐去身形的绿姬,带着神清气爽的表情离开了电影院。“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哈哈哈哈,如果世界上的情侣都和那两个人一样的结局就好了!” 张舟走在她的身后,默默的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低声抱怨着这个惹人注意的家伙,“你这家伙,对情侣的怨念是不是太大了?” “怎么,你有意见?”似乎是听到了他的低语,李艾转过头,对他投来这样的眼神。张舟缩了缩脖子,急忙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 “爱情这种纯粹的理想产物,怎么可能真正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李艾转回头,眼眸里盛满厌恶和痛苦。“你没有我这样的天赋,所以你不明白。”听到这样的话语,张舟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被十三种力量寄宿的他,有一天也会被人说拿天赋说事儿。 而下一刻,他脸上苦笑混杂的表情在她述说着的话语中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见过那些情侣相互迁就,委屈自己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对对方的在乎的场景吗?你见过强迫自己咽下对方喂的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然后还强颜欢笑说好吃的人吗?你见过不时争争吵吵,只想听到对方再说一遍对自己的在乎的存在吗?”李艾牵着绿姬的手,闲庭信步,风轻云淡的走着,但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语却像是顽石一般压在张舟的心头,她每说一个字,他心头的顽石就重上一分。 “人类,其实和刺猬一样。”李艾自顾自说着自己的结论,“妄图相拥,只会让对方身上的刺刺伤自己,直到遍体凌伤而已。” “所以,比起那种到最后会让彼此伤痕累累,相互迁就着走到一起之后,却不时爆发出争吵的所谓幸福来说,你不觉得还是这种错过更美好吗?”她停下脚步,温柔的转头,看向她身周空空荡荡的地方。那里,是绿姬的所在。 “因为错过,因为距离,所以才会美好,所以才会铭记。刻在生命里的对那个人的记忆,由深沉的痛苦转变为淡淡的怀念,到最后只记得对方最好的那一面。这样的……爱情,才能称之为爱情。才和理想中的爱情相接近。” “为什么悲剧的爱情远比喜剧的爱情更能触动人心,就是因为悲剧的爱情里出现了这种美好到接近理想的元素。”她抬起了自己和绿姬十指相扣的那只手,静静的凝视着她所在的地方。“所以,绿姬你才会喜欢这样的故事,对吗?” ‘……哈?’张舟听到了绿姬带着迷惑和些许单纯的欢欣的声音,然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啊啊,他为什么要紧张啊?绿姬听不懂她的话,自然也不会对她的问题做出确切的回答。 可是,松了的这一口气却堵在他的喉间,不上不下的堵着,提醒着他,警告着他,他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做。 他移动钉在原地的脚掌,向着对着旁人眼中的虚无微笑着的李艾走了过去。“啊啊~明明我才是世人眼中的中二病,为什么你的表现,你的发言总比我更中二呢?” “这不是中二,而是现实,是真实。”李艾脸上的笑容淡薄了,“我所说的,是世人沉迷的表象下的真实,而你所在的,是世人无法看到,无法理解的真实。所以,你应该会懂吧?” “我懂啊。”张舟这样回应着,可是李艾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与之对应的笑容。因为他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不认同啊。” 他站在和她相隔咫尺的地方,说着和她远到天涯的话语。“当一个人愿意为你改变他自己,来包容你在他生命中的存在的时候,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吗?你会忍心用这种论断去拒绝他吗?” “……我不忍心。”李艾没有任何挣扎,平淡得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但这不是爱情,这只是妥协。” “一个愿意为你妥协的人,和一个不愿为你妥协的人,你选择哪一个?”张舟接着发问。李艾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我或许会选择愿为我妥协的那个人,可那不是爱,是依赖,是逃避。” “何必剖析得那么清楚呢?爱,本来就是一种依赖,也本来就是一种逃避。”张舟的言语满是冀望,李艾所无法接受的冀望。 “……所以说,我是躺在孤独之上享受孤独的人,而你却是躺在孤独之上忍受孤独的人啊。”李艾这样呢喃着,以张舟听不清楚的声音。“你还怀抱着希望,而我,早就将自己连同希望一起丢掉了啊。”他和她,相似,却永不可能相同。 “你说什么?”张舟没有听清李艾呢喃的话语,走近了一步,试图听清她的话语。 “没什么。”李艾摇了摇头,一笔带过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语。见张舟依旧是一脸在意的表情,她拉着绿姬,离开了这个电影院旁边的街角。“我只是说,无论如何,我的爱情都会是一场悲剧,我所爱的人终将离我而去,留下我一个人,让那段关于他的记忆在漫长的时间里从痛苦一步步变成怀念,最后淡成美好。” 那时的她只是没有了再争论的心情,所以为了应付追究的张舟随口一说。哪曾想,到最后,竟会一语成戳。 “走啊,你还站在那里干嘛?”走了好一段路之后,李艾回头看去,发现张舟还呆站在原地,不由出声提醒他。“快一点,不然的话,这边的饭店也会被那些人给完全占领的。” “……是是是。”失神的张舟回过神来,疾步跟了上去。刚才那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一抹无法违抗的波动。 命运的齿轮转动着,无声无息。 ------------ 第二十一章 于是,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明明没有那样想,却会下意识的那样去做。这样的东西……就叫做习惯。 包间里,李艾满足的看着一大碗鱼汤消失在身侧看不见的虚无里。见那双筷子再没有动作,她抽出卫生纸,按到绿姬那沾着些许油污的的嘴唇上。她得把这东西给擦掉,不然,一片油污在半空中飘来飘去的,也过于惊悚了。 张舟放下筷子,暂且把那种突如其来的心悸感抛到了脑后。他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底盈满笑意的李艾,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是搞不明白,这妮子明明不久前才说出了那样的话语,为什么现在会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不明白,但他也不打算深究。虽然他不打算再消除掉她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让对方深入自己的世界。也不代表着他愿意深入对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交集,只会到他能控制住那个东西,将答案告诉她的时候。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是……张舟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虽然他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在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之中,他和她对彼此的了解早就超过了那样的界线! 你见过,有关系普通的人知道对方的爱情观的吗?张舟一边在心底流着泪吐槽着自己,一边起身试图打开房门出去结账。虽然他的荷包并不鼓,但是结上一顿饭钱还是够的。 “如果你是想出去结账的话,我只能说抱歉,我已经提前结过了。”李艾一边利落的往自己的荷包里装着餐厅供应的卫生纸,一边出声阻止想要起身的张舟。“游乐园用的是我家办的长年限年卡,不计入我们的花费之中。而电影票的钱是你出的,这顿饭,理应由我来付账。” “呃……”张舟的动作僵了一僵,转头看向李艾的目光很是奇异。“那个,其实你的经济状况也并不好吧?” “啊?”李艾的眼眸里显出了一瞬间的迷茫。“你在说什么啊?不要把我和一般人相提并论好吗?” “说实话,虽然叔父收养了我,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接受他的任何资助。”李艾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下之后,似下了什么决心,把她一直用着的手机放到了张舟的面前。“他们离开的那一年,未满十岁的我在那时侯的青少年发明创造大赛上得了一等奖,我改装出来的高倍精确望远镜直接向国家申请了专利,然后把技术共享给了一个知名企业。所以,每个月,我都会得到不下八千的分红,”她挑起眉,瞄了张舟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住在那样的公寓里的?” 张舟抽了抽嘴角,自觉放弃和她较劲儿的想法,默默的收回了踏出去的步子。说起来,他又增加了对这个家伙的了解……经济情况什么的,比他好得多的经济情况什么的,他为什么要了解啊?? 在张舟的目光避开的时候,李艾的眼眸里升腾起了些许怀念之色。其实……又哪里有她说的那么轻松?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独自一人活到现在……该经历多少阻挠和艰辛? 抛去那些有的没的的感伤,李艾拉起绿姬的手,站了起来。“走吧,后面还有很多的预定。”张舟默默跟在她的身后,默默思索着某些事情。 比如,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暴露出这些信息来?他不停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可一直到整个下午的行程全部结束,都没有得到答案。 那天夜里,他寄宿在她的家里。男高中生寄宿在独自一人居住的女高中生家里这样的场景通常都是要发生些什么的,但这条定理显然不适用于他们之间。老老实实的吃完饭之后,张舟自觉的坐在沙发之上,等待李艾的安排。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豪华的公寓里过夜。只不过,心事重重还非法潜入的他完全没有兴奋的心情就是了。 “把沙发背放下来吧。”还在失神的张舟听到了李艾的话语,下意识的伸手照着她说的去做,手伸到一半,方才反应过来。“你确定?” 见李艾认真的点头,张舟这才将目光再度移向自己身下的沙发,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夹在沙发缝隙中的小钩子。他试探着用手勾动了一下,这一边的沙发瞬间就软了一半。 这谁家的沙发…… 良久,将围着茶几的三张沙发全部放下来的张舟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李艾往沙发上铺床单。 “那个,李艾,你这是要干什么?”虽然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张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铺床。”李艾一边完成第二张沙发的作业,一边简洁的回答张舟的提问。“今天晚上,我们睡这里。” “我我我……我们?”就算是张舟,脑海里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妄想了。 “嗯,你,我,绿姬三个人一起。”李艾直起腰来,满意的看着铺得平平整整的床单。“晚上的浮华世界只有远观才会美丽。所以,我不打算带着她在这种时间出去游玩。”虽然以她的情况,某些人也不允许她晚上呆在外面就是了。 “绿姬不会累,也不需要睡觉,即使在夜里她也十分有精神。但我们不一样,如果没有足够的休息,我们根本无法应付明天的计划。但又不能让她本就不多的时间因为我们所必需的休息而浪费掉,所以,”李艾转身向着储物间走去,她要去拿三床薄被,用来御寒。五月的天气,还带着些许寒气,一不小心,很容易会着凉的。 “今天晚上,让她看一夜她喜欢的的动漫视频吧。” “我们陪着她。” 因为绿姬喜欢看某种片子,因为不想让她接触到黑夜之中这浮华世界肮脏的一面,也因为不想让她感受到孤独,所以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张舟完美的理解了她的行动,然后放下心来。可是,还有一个疑问梗在他的喉间,不上不下。 客厅的灯光灭了。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的世界,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将它们的光触投了进来。在这样的光芒之下,客厅里的人影变得隐隐约约起来,配合着钻进薄被时发出的悉悉唆唆的声音,散发出些许异样的诱惑。 然后电脑的荧屏亮了起来,将这种气氛破坏殆尽。 “我们仍未知道那天盛开的花的名字。”他看见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在搜索栏里打出了这样一个长长的名字。然后弹出了数千条搜索结果。她移动鼠标,点开了某个视频网站的网页,然后一个一头白发,穿着白色连衣裙,笑着流泪的有些透明的二次元少女的图片出现在了屏幕之上。她依序设定了播放的程序之后,把手从电脑上收了回去。 电脑的光芒随画面的变换不停明灭。张舟的目光却一直没有落到一直发展着的动画情节之上,而是凝滞在李艾的身上。他看着她疲累的闭上眼睛,看着她缓缓平复了呼吸,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于是他也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陷进睡意的侵蚀之中。“呐,李艾,为什么……你会对着我显露出你的世界呢?你……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无意识的想要和我扯上无法忽视彼此的联系呢?” 她沉眠着,他亦陷入了沉眠。这个呢喃而出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不论是她的,还是她的。 光暗明灭中,绿姬的眼眸里倒映着电脑光幕上的人影,和交织破碎着的台词。 ------------ 第二十二章 她的逃避 硬撑久了,就会成为习惯。习惯到,明知对方是好意也会拼命逃避。 “嗯~”李艾卷着薄被,在铺开的沙发上滚了一圈,感受到和平时不太相同的触感的时候,她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 这里是……她睁开眼睛,凝视着和自己的房间不同颜色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方才完全清醒。是了,这里是客厅。昨天她和绿姬还有张舟一起睡在了这里的沙发上面。 “你醒了。”有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微微偏头,正对上一张近得过分的面孔。如果不是在最后一刻看出那张脸上是属于绿姬的面容的话,她恐怕已经一拳砸过去了。 说起来,好像有很好闻的味道飘荡在客厅里。让绿姬把戳到她脸上的手指移开之后,李艾坐起身来,看向那个躲在绿姬背后发出声音的家伙。 他正在靠近落地窗的那张桌子上布置着什么,眼神专注得让她完全解读不出他的内心。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转过脸,正对着她言语道,“热水什么的,厨房里还有,带着绿姬去洗漱一下吧。” “对了,擅自用了那些未开封的牙刷,你不会生气吧?”李艾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因为那种小事生气。她翻身坐到了沙发的边缘,然后除去了身上裹着的薄被,一脸淡定的穿上拖鞋,拉着不知在兴奋着什么的绿姬走进了厨房,然后将烧好的热水端到了洗浴室。 就在她途中经过客厅的时候,他再次补充了一句。“对了,洗脸的话,我是直接用手解决掉的,所以,不用担心什么。”李艾的脚步顿了顿,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不安之色。但她压下了这份不安,带着绿姬走进了洗浴室。 就在洗浴室的门合上的时候,张舟不停动作着的手停了下来。他放下已经调整了好几次位置的筷子,然后将一直目光移到了洗浴室的房门之上,眼眸里流露出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我是……孤独的……异类,而你是孤独的……”他呢喃着什么,眼眸里闪动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良久,直到洗浴室的们再度打开,他才慌忙把目光从那扇门之上移开。 就在这有些异样的气氛中,他们沉默的吃完饭,然后陪着饶有兴致的绿姬坐在被拉开窗帘的落地窗前,静默的看着不知何时才沉睡过去的城市一点点苏醒过来。 “那么,该说说你今天的预订了吧?”直到街道上变得车水马龙,张舟才收回放远的目光,转头看向同样沉默的李艾。可是,李艾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头,死死的将目光钉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为何,他们就这样毫无意义的彼此对视起来。她读不出他的心绪,他也得不到他的答案。于是,她低下了头,起身将桌上的餐具带到了厨房。他也别过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独留下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的绿姬好奇的看着她们两人,疑惑着为什么只是过了一夜,两个昨天身上还有着愉悦的色彩的人,今天早上全数变成了某种她无法理解却很是厌恶的异样。 于是发自心底的厌恶着这种情绪的她向着唯一一个听得懂她的话语的人类询问起来。‘呐呐,你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感觉起来那么的不快乐?’她好奇的询问着,强行把自己的存在塞进了张舟的视野。 “你……不会懂。”张舟看了一眼一脸好奇的绿姬,张了张嘴,最后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不说……我怎么懂?’绿姬眨着眼睛,歪着头困惑的看着他。张舟的眼眸却是因为她的话语明亮了起来。“是啊,不说,又怎么会懂?不问,又怎么可能确定答案?不主动的话……” 他伸出手,揉着绿姬偏青色的秀发,脸上多出了几许笑容。明明昨天才被那个人说教过,今天自己怎么又忘记了这条路径呢? 厨房里的水声渐渐消失。解下围裙的李艾站在合上的厨房门前,伸出手指,想要触及金属制的把手,可就在触及到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指,似乎对外面的空间有了些许恐惧。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就在她踏足客厅的那一刹,张舟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李艾,我们谈谈吧。” …… 绿姬兴高采烈的继续投身于动漫观影之中,而两个昨夜陪在她身边的人,现在正面对面的坐在擦拭干净的不久前还在使用的餐桌面前。 “那么,谈什么?”或许是不想被张舟给看扁,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沉默让她有些不自在,李艾率先挑起了话题,试图将对话的主导权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你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坚强。”张舟顺应着她的要求开口,说出的却是和她的问题扯不上关系的话语。 “这跟你没关系吧?”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的李艾有些慌张的回应着。 “是,这跟我没有关系。”张舟不假思索的这样回答,末了还加上了一句。“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听清楚了他的话语之后,李艾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接下来的话语所打断。 “不过,你也感觉到了吧。”张舟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逼的李艾不敢和他对上目光。 “……什么?”李艾不自在的捏紧了自己的裤子,强逼着自己不要移开目光,直视着张舟的眼睛。 “不要装傻了,好吗?”张舟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顺着我的意思说出真心话来呢?难道……承认自己的软弱对你来说……” “够了。”李艾打断了张舟的言语,起身离开了餐桌,走了几步之后,她突然停下了步伐,警告似的留下一句话,“不要……来管我的事情。” 她消失在了自己房间的房门之后。 在看不到她的身影之后,张舟对着刚才还坐着人的座位呼出了一口气。“说得轻松,现在的我,又哪有可能可以轻易的抽身事外呢?” “两个你,两个完全不同的要求。”你说,我该如何选择?选择帮助脆弱的你,还是听从强硬的你?呐,并排起来一看,结果不是很清晰吗? 房间里,李艾蜷缩在房门之后,把一张脸埋在屈起的膝盖里。默默的低语着,“为什么……明明已经足够强大了,为什么还是会想要去依赖?为什么还是想要去倾诉?” “不,不是这样的,我……并不脆弱。”有什么东西**了她的裤子,给她的肌肤带来彻骨的凉意。“我怎么可能会脆弱呢?我……可是躺在孤独上享受孤独的人啊。” “之所以会对他表露出那样的态度,只是习惯而已。”李艾闷声的说着话,在空洞的房间里自我催眠着,“是了,我会表露出那种态度,只是为了让他和我之间的联系更密切而已,只是因为我害怕他说过的话不会实现而已。” “看啊,我就是这样一个心机重重的人啊。”她抬起头,对着衣柜上硕大的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低声笑道。 ------------ 第二十三章 绿姬的答案 唯有纯粹的信任,才可以消融猜疑的寒冰。 李艾推开房门,重新回到了客厅,回到了张舟和绿姬的面前。她沉默了一刹,终于抬起眼眸,似想要对张舟说些什么,可是张舟却摇着头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伸出手,亮出了他手上那个廉价的山寨智能手机,那上面显示着的大大的表示时间的阿拉伯数字让李艾的脑海空白了整整十多秒,方才清醒过来。她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餐桌面前,抓起放在那里的手机,再次确认了时间之后,她急急忙忙的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她必须赶紧向班主任续假,否则,他会打电话询问她‘监护人’她的现状的。一旦让他将电话打到叔父那里去的话,她所拼命守护下来的这个只属于她和父母的空间就会让另外的人长久的进驻进来了! 她是那么的惊慌,让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戴上的坚强面具在他面前破碎殆尽,将她重新遮掩起来的脆弱再度暴露无遗!张舟静静的看着她惊慌的动作,再度确定了心中的那个想法。 于是,在她慌慌张张打完电话之后,张舟开口了。“李艾。”他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然后顿了顿,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和我成为同伴吧。” 哈?李艾呆滞在了原地,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在她的计划里,明明还有一段缓冲时间的啊?怎么会这么早就出现这样的对话呢?而且,她明明已经决定在照料绿姬的这段时间里,不会去推动计划的实施了啊……另外,为什么,为什么提出来的人……是他? “或许是我不自量力,但是,我啊,我想站到你的身边去,和你一起面对那些……”张舟的脸上多出了几分红润。让他说出这样的话语,确实有些羞涩。 “呵,”张舟的话语被李艾冰冷的短促声音给打断了,“张舟,”她斜睨着着他,眼眸里满是冷意,“你是在可怜我吗?” “不……我没有那种意思!”张舟急忙否定,可是李艾却挥手制止了他的话语,“那些话,后面再说吧。”她站起身来,向着绿姬走了过去。 “不,等等……”张舟站起身来,试图阻止李艾的动作。李艾骤然停步,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时间已经浪费得够多了……你还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掉更多,绿姬本就不多的时间吗?” “我……”张舟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吧,还有很多预订呢。”她背对着他,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然后转回头,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张舟。“另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绿姬最后的旅途之中。” …… 话是这么说,也可以做到不提起这件事情。但是,但是怎么可能不去想这件事情呢?看着从海洋馆里出来,默默牵着绿姬的手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离他有好几米远的李艾,张舟在心底这样叹息着。 看吧,你也没有办法做到啊。 这样的事情造成的影响怎么可能就因为你的一句警告,一句别提就真正消失呢?张舟这样想着,垂头叹息,抬头却突然看到李艾停下了脚步,然后转头看向了他。他愕然停步,等待着她继续行进,来保持她最开始就一直保持着的那个距离。 可是,她没有动作,而是直直的看着他。喂喂,你不说话吗?我可没有你那样的能力,很难理解你的意思的啊。等等,难道说……你是要让我跟上去吗?张舟试着向她踏出了自己的步子,她没有动作,依旧静静的看着他。于是他大踏步向着她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站到了绿姬的身边,抬手和只显露在他视野里的她十指相扣。 “走吧,已经绿灯了。”张舟这样说道,然后准备主动拉着绿姬和李艾前进。可是,和绿姬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上却突然传来了一股巨力,将他生生压在了原地。他愕然回头,正对上绿姬有些生气的面孔。她嘟着嘴唇,用其它人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怒声道,‘不可以吵架!’ 她这样嘟囔着,然后……然后她把他和李艾的手按在了一起。 “……”张舟看着被绿姬强行压到李艾手背上的那只手,一脸的莫名。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急忙对着固执的把他们的手越贴越紧的绿姬叹说道。“绿姬,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吵架。” ‘?’绿姬努力往中间按的两只手停在了原地,歪着头定定的看着张舟,等待他的解释。张舟嘴唇蠕动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低垂着脑袋,虽然看不清表情,却可以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气的李艾,急急忙忙开口。他怀疑,自己晚开口一秒的话,绝对会遭遇很不妙的事情。 “总之,先放开好吗?这样我没办法解释?” ‘哦。’绿姬缓缓分开了他们两人紧贴在一起的手,然后对着张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张舟揉了揉额头,想要说些什么来解释一下,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他不由求助式的看向了李艾,却发现她依旧低垂着脑袋,虽然没有那个时候那样充溢的杀意,但依旧是一副不愿意和他交谈的样子。 看起来,他只有凭借自己的力量来解决掉这个突发状况了。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啊!!他在脑海里抓狂一般的嘶吼着,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想念寄宿在右眼中的那道金光。 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做呢?他这样思考着,然后低下头,伸出手指指着自己,对着身高刚好到达他肩头的绿姬低声道,“呐,绿姬,你信任我吗?” ‘嗯。’绿姬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你信任她吗?”张舟将指向自己的手指掉了个个儿,指向了一直垂着头的李艾。听到这个问题,李艾的身体抖了抖,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在意。 ‘嗯。’绿姬回答得很是干脆利落。 “那不就对了,既然信任我们两个,那为什么我说我们没有吵架你会不相信呢?”张舟急急忙忙地说出了这段话,然后拉着还没有缓过来的绿姬快速奔跑了起来。 “嘛嘛,就是这样,不用想了,你只要相信我们就好了。”一口气跑过了即将信号灯由红转绿的街道口,张舟这才转身对着依旧皱眉思考着什么的绿姬说道。 ‘唔?’绿姬困扰的嘟着嘴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个时候,张舟急忙加上一把火,“说起来,昨天我们做的事情里你最喜欢哪一个呢?我们今天继续去做那个吧!” ‘……一起睡觉,看面码!!’谈到这个话题,绿姬的眼眸里瞬间爆射出了无比兴奋的光芒。 “……”张舟一时无言。 “不管她说要做什么,我都陪她做。”就在张舟无限纠结的时候,李艾的声音插了进来。张舟不由抬起眼眸,正对上她还带着些许寒意的眼眸。 喂喂,你如果知道了她想要做的事情的话,还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吗?正对上她那有些骇人的眼眸,张舟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么,说吧,她想要做的是什么,我来更改行程安排。”虽然自那之后一直到现在,近四个小时之后她终于愿意开口对他说话这件事情让他有些开心,但是,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他宁愿她依旧处于不理他的状态…… ------------ 第二十四章 凋零 我不是已经习惯了失去了吗?那为什么,为什么在失去她的时候,我会这样的痛苦呢? 原来……最痛苦的不是一直失去,从未得到这件事情,因为那样的我们已然麻木了。而若在一直失去中突然得到之后,再让你失去的话,所有累积的麻木都会在一瞬间崩坏,暴露出你一直以来所忽略的痛苦。所有的痛苦累积在一起,足以让你痛彻心扉,痛及骨髓,撕心裂肺。 正午的大街上,人**错的视线中,一对刚刚还闹着别扭的小情侣正彼此对望着。面对女友的逼问,男孩默默低下了头。他似想要伸手抓住他的女友放在身侧的手掌。可是,在她冰冷的质问目光下,他的手僵在了原地,再不敢伸前一丁点儿。 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小情侣之间闹别扭的杂货店老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等待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已经被认定成情侣的两个家伙毫无自觉的站在街道口,任由彼此之间的空气静默着。良久,当张舟再也忍受不了这份沉默,抬头准备说出绿姬想要做的事情的时候,李艾却突然转身,拉着绿姬就走,这突然的动作让没有反应过来的张舟一个踉跄,看在看热闹的杂货店老板眼中,就像是他想要伸手去抓她的手掌,最后却被她转身躲开。 “现在的年轻人哪~”杂货店老板一边似模似样的叹息着,一边伸手去抓第二把瓜子,将目光转向另外的行人。 “走吧,不用说了。”她抛下这么一句话,就一路扯着他向着某个特定的地方走去。 “誒?”张舟发出疑惑的声音。不用说了?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那么……她打算怎么办呢? 因为怀着这样的疑问,当天下午的行程,张舟一直都心不在焉,到最后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游玩。一直到夕阳西下,被她带到那栋公寓面前的时候,他才突然醒过神来。 他松开和绿姬十指相扣的那只手,退了一步,站在离李艾有些距离的地方。沉默了一瞬之后,对着背对着他的李艾挥了挥手,“那个……我……” “上来。”李艾的声音很冷,言语也很简短,简短到了命令的程度!可就是这样的语气,却让张舟的嘴角勾起了安心的弧度。 “为了绿姬想要做的事情,我再次……允许你入住我的家。”李艾这样宣言着,然后当先拉着绿姬的手回到了公寓之中,留张舟一人站在原地,嘴角轻扬。“那么,打搅了。”他低语着,然后左眼里放射出了琉璃色的光芒。 …… 电脑的光芒明灭不定,荧屏上的台词破碎支离。绿姬睁着大而纯粹的眸子静默的看着画面里的悲欢离合,而分别躺在绿姬身侧的两人却都静默无言。 一切和昨夜无比相像。可躺在绿姬身边的两人却都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这样改变了的东西横亘在他和她中间,也横亘在他们的心间。不约而同的,他们失眠了。 他们都知道彼此都醒着,也都知道彼此在想着什么,却都没有什么动作,静默的放任彼此思考。 ‘啊啦,都没有睡着?’就在两人因为默契的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而失眠的时候,因为动画告一段落的绿姬突然从放在中间的沙发上撑起身来,探头探脑的分别看了张舟和李艾一眼,见察觉到她动作的二人睁开眼睛,她欢喜的跳了起来。 她先是跳到了李艾所在的沙发上,强硬的将她的身体翻了过来,在她困惑的目光中,绿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反身对着张舟发出她所听不明白的声音。 虽然她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那在电脑的荧光下显露出来的表情所包含的意思却被她完整的解读了出来。她想要他们陪着她一起看,一起看她余下时间里最后的动漫。 她掀开薄被,将绿姬的身体包裹了起来,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身边,然后伸手,将她抱入怀中。“绿姬……”她把头搁在她的肩头,轻声细语,“我们一起看吧。” “嗯。”似明白了她的意思,绿姬发出了简短的应答声。她满足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然后安静的躺在她的身边,将目光投到了再次开始的动画之上。 靠在绿姬的肩头,李艾静静的听着她身体里不同于常人的心跳声,那是另一种生命的脉动。荧光明灭中,她看到了对面的张舟有些专注的脸颜。 她突然想起了他早上对她说的那些话语。她清楚他想要表达的善意。可是,她却故意将他的好意曲解。她孤独了太久,久到已经习惯孤独。她可以用演绎或别有用心来欺骗自己的心,主动去面对他人。可当主动变为被动,她却只想逃离。所以当摆脱孤独的契机出现的时候,她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是喜悦,而是恐慌。所以,她才会对他那样冷然,所以她才会用那样的方式来拉开距离。这样的自己,果然很脆弱啊。她咬紧了下唇,内心五味陈杂。 又是一个日升月落。怀抱着绿姬沉沉睡去的李艾终于缓缓醒了过来。不知是不是绿姬睡在身边的缘故,李艾的睡眠出奇的安稳。说起来,她昨夜强撑着陪绿姬看完了那部二十四集的动画,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幸好,昨天向老师续的是两天假。李艾这样想着,小心的从绿姬的颈间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一时却是忘了绿姬根本不用睡觉这件事情。这时的她还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 唔,绿姬还安稳的呆在自己的怀里,看来时间还早。这样想着的李艾漫不经心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了手机,那上面显示着的,却是已经接近中午的时间! 她骇了一跳,直接坐起身来。已经到了这个时间了吗?那今天为绿姬制定的行程……等等,绿姬?绿姬! 想到绿姬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急忙伸手去推一动不动的绿姬,用力推了好几下,才将她从睡梦中推醒。绿姬揉着惺忪的睡眼,绵软无力的支撑起身体,想要对着李艾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可这份笑容已然染上了牵强的意味! 不需要睡觉的绿姬居然睡了过去……难道说……怎么会……明明还应该有几个小时的啊!该怎么办?李艾慌乱起来,一时手足无措。对了,张舟,他一定知道还怎么做!李艾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张沙发,却没有在那张沙发上看到他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眸里显露出了绝望。 可下一刻,她身后的厨房的门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她循声望去,正看见脸色苍白的张舟端着一碗鲜红的血液踉踉跄跄地向着她走了过来!“快……让绿姬喝下去!”他嘶吼着,让她急忙跟着他的指示去做! 猩红的鲜血被李艾递到绿姬的嘴边,在她不情愿却又无力的挣扎中灌进了她的喉咙。一直到那一碗血一滴不剩,李艾才把它从绿姬的嘴边移开。 “咳咳……咳……”刚把碗移开,绿姬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李艾急忙去拍她的背。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急促倾灌的缘故。一时却是忘了,绿姬根本不需要呼吸。 “好……痛苦……”李艾的耳边响起了带着些许埋怨的有些清脆的声音,这让她的瞳孔瞬间缩了起来。她愕然转头,愣愣的盯着张舟看,想要他给她一个解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你能听得懂她的话语了,不是一件好事吗?”一脸苍白的张舟坐倒在沙发上,对着李艾苦笑,“不过,就算让她喝下我的血……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能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和她进行真正的交流……不是很好吗?” 李艾僵硬的转头,正对上绿姬带着笑意的眼眸。那眼眸里,依旧带着和以往一般的纯粹。可这样的纯粹,却即将终结!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还有,还有很多预订没有完成,还有很多风景没有带你去看,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明明只是相处了不到三天的时间,明明都不懂对方的言语,甚至都不是同一个种族。为什么……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她在她心底有了那么重要的地位? “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看啊。可是我……好像已经做不到了。”绿姬对自己的状态似乎很有些迷惑,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份迷惑抛到了脑后,带着欢乐的笑容对着强咬着下唇强忍着即将掉落的泪水的李艾说着分明很是绝望的话语。李艾再也忍不住,扑到绿姬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唔唔,不哭不哭。”绿姬将李艾搂在怀里,像照顾小孩子一样摩挲着她的头发。 等到李艾的哭声稍稍平息的时候,绿姬抬起头,看向了虚弱的张舟。“我终于明白,得到是什么意思了,我也终于知道,我想得到什么了。而现在,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就算现在枯萎,我也很高兴。”说着说着,分明在笑的她却流下了泪水。 张舟嘴唇颤抖了起来。原来,原来她会在那个时候回答她不知道,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得到’的意思而已。现在……她理解了,也‘得到’了,可是……怎么可能会满足呢?可是,时间,该死的时间没有了啊! 张舟咬紧了牙关,他突然发现,就算是被十三种力量寄宿的自己,在生死,在命运面前,依旧是那么的无力! “不要为我痛苦啊。”绿姬对着张舟伸出了嫩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示意他去到她的身边。张舟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将手递到了她的指掌之间。与此同时,绿姬也将怀中的李艾推了开来。 “已知花意,未闻花名。我……只是要和面码一样消失了而已。所以……不用这么伤心的。”她的身体一点点溃散,破碎成漫天绿华。她用变得残缺的双手努力得将他们手靠近,可没有完成这项举动,她就完全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最后留下的,只有她脸上带泪的笑容,和带着几分期盼的言语,“不要再吵架哟。” 李艾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接住飘落的绿华,最后却都只是一场空寂。 张舟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停滞在绿姬最后牵引到的地方的,属于他和她的那只手,然后缓缓的移动它,握住了李艾同样停滞在那里手掌。这一次,是他自己的意志。而她,没有挣脱。 呐,绿姬,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如果你离开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会就此中止,各自回到只属于自己孤独的世界里。所以你才会在最后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举动吧? 因为你啊,在长久的时间里,早就尝够了孤独啊! 两个孤独者靠在一起,并不会排除掉彼此的孤独。可至少……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 第二十五章 没有什么不朽 没有什么不朽,命运和时间会把一切都埋葬在历史中! 2016年5月28日,星期六。 清晨的阳光穿透透明的玻璃,照射在客厅的茶几之上。混乱摆着各类东西的茶几旁边,蜷缩在平放下来的沙发上的少女睁着无神的双眼,连续着不远处不停播放着动漫的电脑,嘴角微微蠕动着,低声念着不成字句的话语。“已……花意……花名……” 这间客厅依旧保持着和昨天一样的布局,电脑上也播放着相同内容的视频。一切如故,可和昨天比起来,现在这里显得那么的空寂。 本来空寂才是这里的平常,只有她一个人存在的这里,原本就是空寂的。而他们的到来,让这里热闹了起来。可是啊,这两天的热闹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显得那么的虚幻。正因为是虚幻的,所以终将溃散……不是吗?可是,绿姬是真实存在的啊!为什么她会溃散成她怎么也抓不住的漫天绿华,消失在她的面前呢? 绿姬……为什么你消失了,我会这么心痛呢?明明最开始……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可以利用,作为接近张舟的棋子啊!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后来,我会一度中止那份计划,转而真正的陪着你做那些你想要做的事情呢? 绿姬啊……你对我来说到底……到底代表着什么呢?我在你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因为你的纯洁和信任,所以无论面对任何人都可以挥洒自如的欺骗的我会为利用你而愧疚。因为你让我感觉到自己被需要的依赖,所以不会去管其它任何人生死的我才会那么想努力去照顾你。因为你脆弱如烛火的生命,所以从那之后不曾想过要帮助任何人的我才会那么的拼命的想要成全你。可是……可是,明明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么多风景没去看,你却已经永远的离开我的生命!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我心的一部分的你怎么办? 我知道,如果遗忘,如果忘记你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这件事情的话,我就不会这样痛苦了。而那个和我一起照顾你的人也拥有可以让人遗忘,甚至让人淡化某种执着的能力(虽然不知道到底可以让人遗忘多久的记忆,能让人淡化到什么程度)。如果我想,只要我提出,他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可是,绿姬啊,我怎么舍得忘记你呢? 李艾蜷缩在沙发上,默默咬紧了下唇。 呐,绿姬。我下载了很多你喜欢的动漫,我会努力做那些你喜欢吃的蛋糕,所以,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回到我的身边……至少,让我再见你一面。 咔嗒。玄关防盗门得门锁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缓缓打开。这样细微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无比浩大,让这里感觉起来变得更加寂寞了。 李艾没有反应。她知道来的是谁。来的人,是这两天和她一起照顾绿姬的张舟。那个在他目睹绿姬化作绿华消失,痛苦到肝肠寸断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再度请求成为她同伴的,和她来自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的知名中二病患者。 这是世人眼中的他的印象。不过,她知道,他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中二病。他所描述的力量切实的存在于他的身上。其实不久前,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可是……她已经……李艾揪紧铺在沙发上的床单,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就像那上面还残留着绿姬那比常人低上一些的体温一般。 “李艾……”合上门的张舟转头看着依旧蜷缩在沙发上的李艾,出声叫她,却没有得到回应。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换上拖鞋,走到了靠近落地窗的餐桌旁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餐桌上面,然后坐到了曾属于他的那张平放的沙发之上,凝视着播放着动漫的电脑屏幕。这间客厅,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一直到一集动漫播完,张舟才再次将目光移到李艾身上。从昨天下午到昨天晚上,他一直陪着完全失去了活动的欲望的她。如果他不在的话,她绝对会一直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不可能永远呆在她的身边! “李艾……”张舟再度呼叫了李艾的名字,她也和上一次一样,完全没有回应。“你想……再见一见绿姬吗?”听到他的话语,李艾蜷缩在沙发上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直背对着他的李艾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似乎打算在发现他表现出一丁点儿说谎迹象的时候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可是一直看了很久,她都没有从他脸上的表情中看到一丁点儿欺骗她的意味。她缓缓支撑起身体,翻身下了沙发,将双脚塞进了拖鞋里,然后站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用沙哑的声音说着,“带我去,带我去……见她。” 张舟闭起眼睛,将眼眸深处的一丝痛苦压下去。然后狠狠咬牙。睁眼看着李艾,低声道,“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在那之前,吃掉这些东西。”他伸出手指,指向放在落地窗前的餐桌上的东西,那是他为她打包带回来的早餐。 李艾的目光移向他手指的方向,然后疾步走到了餐桌面前,抓起已经没有温度的包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样……真的对吗?”张舟低声呢喃着,让李艾再见证一次绿姬的死亡,这样做……真的对吗?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再找不出其它可能让她振作起来的方法。 早上的时候,他离开了这间公寓,然后去到了绿姬过来这边世界的地方。站到了那个少有人经过的狭窄小巷里,揭开了他那时抹在空间裂痕上,用来防止它伤到过路人和加速它们愈合的那些源自那对黑白单翼的力量。很幸运,那些裂痕还没有完全愈合。 于是他打开手机的定位功能,将整只手穿透伸了过去,然后截屏留下了那里的位置信息。他还用手机照下了那一边的景色,所以他明白了绿姬到底是什么。 看见李艾将他带回来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的样子。张舟拽了拽有些紧绷的领口,然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走吧,我们必须得走很长一段路,因为‘绿姬’现在在很远的,几乎很难到达的地方。”他对着李艾伸出自己的手,“我们或许很难在今天之内回来,所以,你也要隐形……” …… 在远离人烟的山谷里,一棵百年老树即将迎来它的死亡。硕大无朋的树冠上原本茂密的树叶已然变得枯黄,片片飘零,和周围众多青嫩而生机勃勃的事物形成鲜明的对比。 它即将死亡,凋零腐朽在无人知道,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本来应该是这样。 可是现在,就在它的身边,站着两个从来没有出现在这片天地的奇异生灵。其中那个留着一头长发的少女仰着头,静默而悲伤的看着它身上的黄叶片片飘零。 “绿姬。”她露出了貌似很是开心的笑容,然后将它拥入了怀中。“见到你了。”只是和这棵老树比起来,她的怀抱实在太小了。 沙沙沙。树叶随风飘落着,似乎这棵老树也在表达着自己的欢喜。 她抱着它,似怀抱着那时的绿姬,脸上显出寂寥而痛苦的表情。 似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苦,被她怀抱着的那棵老树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在她痛苦的目光中,破碎成漫天残烬,只留下两个巴掌大小的木偶,飘落在她和张舟的掌心。 “绿姬--”她失落的托着那只木偶,站在漫天飘落的残烬之中,嘶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可这山谷,却没有给她半点回应。 ------------ 第二十六章 半年 霸道九州云起,孤傲天下魂惊!千古喧嚣浮尘卷,有谁人?仗剑云霄落!风云沙场睥睨,豪气永高歌!几多江南烟雨,铁血柔情,樯橹烟中幕谢。血语情悲,铁马伴金戈,无声落寞。 剑起杀伐,滔天戮祸,马鸣城门破。乱世狼烟烽火,残盾美人颜衰,老将阑干,倚城不堕。匹夫犹在,英雄无我!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这灯光与霓虹所照不到的黑暗巷子里,缭绕在穿着厚厚冬装,急匆匆的赶路的男人的耳边。 男人不悦的皱起眉头,暗骂道,“大晚上的,来这里吟什么诗啊?有病!” “对,我就是有病……”男人骇然停下了脚步,自己明明是很小声的嘟囔,为什么对方听到了?而且,刚才明明还距离自己很远的声音,这一次却是在自己的耳边响了起来!他颤抖着转过脑袋,正对上一顶黑洞洞的头盔,和头盔里那一双放出血红色光芒的眼睛。 “我的病,你能治好吗?” “啊啊啊啊啊!” …… 丁零零零,丁零零零,闹钟疯狂的鸣叫着,试图叫醒沉睡在客厅里平放下来的沙发上的少女。少女的眼皮动了动,从厚厚的棉被中伸出手,试图关闭掉闹钟,可在触碰到闹钟前,却是先触碰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光滑物体。这一瞬间的触感让蜷缩在被窝里的少女骤然清醒了过来。她环手抓住了那个巴掌大小的木雕,放到了自己的眼前。 “绿姬……”她低声呼唤着这个名字,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将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暴露在被窝之外的冰冷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移向被淡色窗帘遮挡住视线的窗户。外面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阴沉,今天,又是一个阴天吗? 她打开手机,看着待机页面上一直沿用至今的那张纸戋的照片,静默的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目光移到了用阿拉伯数字标示着的时间和日期之上。 2016年12月1日,星期四,早上6点15分。 从那天起,已经过去半年的时间了啊。李艾在心底这样叹息着,然后离开了沙发。那天,她和张舟一起去到了绿姬本体所在的地方,见了绿姬一面,送了绿姬最后一程。可是,那场相见也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就在他们赶到后不久,绿姬就破碎成了漫天的黑色残烬,只留下两个和人类形态的她一模一样的木偶,分别落在她和张舟的手心。 李艾走到卫生间,刷牙洗漱,准备出发上学。就在温热的毛巾从脸上擦过,让她那一双有些有些阴郁的眸子露出来的时候,面前被热气氤氲的镜子里,她身后三个并排在一起的漱口杯和曾经使用过的牙刷的倒映进入了她的眼帘。她不由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倒映在有些模糊的镜面上的东西承载着的那段时光。直到触碰到冰冷的镜面的时候,她才恍然醒过神来。 “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如同镜面一般,很是模糊,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洗浴间里。 锁好房门,李艾背着书包,离开了公寓。就在走出公寓大门的那一刻,她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巷子,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隐藏在对面的小巷子的阴影里的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是张舟,那个说想要她成为他同伴的男孩,一个知道她想要询问的问题的答案,却因为某些因素无法告诉她的世人眼中的中二病患者。只有她和曾经存在过的‘她’知道,他并非是一个普通中二病这件事情。 作为他的同伴,她知道每天他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往固定的几个地方之一清除掉某些各类可能会崩坏现在这个世界的秩序的亡灵,妖魔以及邪物,用他手中的长刀炙夜。 不过,自从绿姬死后,他的长刀出鞘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不过,说是成为同伴。其实,这一切都是在她有预谋的操控之下所达到的目的。包括带走绿姬,让张舟自己送上门来,然后利用他心理的空隙,让自己名正言顺的进入他的世界,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切都按照她的剧本进行着,可是,她…… 绿姬死去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李艾的眼眸微微一黯。在绿姬死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一个世界崩塌了。 她想要实现她最后的愿望,顺应她的期待,和张舟成为同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所想的,只有绿姬,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她原本的算计。她因算计而将绿姬带到了她的生命里,在她离开她生命的时候,她又怎么能用算计来送别呢? 于是,当张舟带着她连夜跋涉回到她居住的公寓之后,再度提出成为他同伴的请求的时候,她静默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过,说是同伴,她能做的,只有在他伤痕累累来到她公寓的时候打开房门,放他进来休息。一边用他其实并不需要的常规医疗设备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听他低声讲述他的搏杀,和他心中的痛苦。于他来说,所谓同伴的她需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她知道,这半年来,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寻找着绿姬口中那个和她长的十分相像的异能少女,寻找和他拥有同样力量的同类。可是,他一无所获,他基本上翻遍了整个城区,也没有找到那个人的存在。 不过,李艾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几个月前,她曾侵入了这个城市的公安系统,察看了这些年的人口记录,最后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了那个人。但是,她不能告诉他那个人的所在,她也无法告诉他那个人的所在。因为那个人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李艾有一个猜测,或许张舟只能是孤独一人。他在这世界上,至少在这城市里,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同类。在绿姬的描述中那个人的能力和他无比相似。而那个人,死在了四年之前,而后,张舟觉醒了这些力量……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的话,那命运是给张舟开了多大一个玩笑啊。 李艾决定死守这个秘密,不让张舟知道。至少,让他拥有自己拥有同类这样的认知。 李艾对着那隐藏在阴影里的身影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在她身后,那个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的身影走了出来,显露出一张有些严肃的少年面孔。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如同精致牢笼的公寓大楼,转身跟在了李艾的身后。 ------------ 第二十七章 黑夜的禁区 从什么时候开始,黑夜成了她绝对的禁区?李艾知道答案,却无从摆脱,也从未想过要摆脱。那是她为了留下那个可以让她一人独享的空间所付出的代价--不可以进入被他们判定为危险的地域。 所以她从未想过反抗。因为她还不具备反抗的力量。如果她反抗他们称之为底线的意志的话,她所拼命想要守护的东西,就会在他们义正言辞的话语中,分崩离析。 所以,没有足够力量的她默认了黑夜的绝对禁区化。并遵循了这条禁令近七年的时间。那栋华美的公寓是一座牢笼,而她自愿将自己囚禁在其中。只因为,那里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保留着她所有的执念。 可是啊,可是……她突然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在夜里的样子。她看过,她透过望远镜看过这座城市在夜晚里的样子,她清楚的知道掩盖在浮华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可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算是看过吗?李艾怀抱着绿姬的木偶,站在落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窥视着外面那个分明已经进入深夜,却依旧喧嚣着的世界。 “呐,绿姬,那个时候,我没有带你去看这个世界夜间的景象,这个时候带你去的话……会迟吗?”她这样低语着,听着窗外凛冽的寒风刮动玻璃的声音。 …… “一点梅花,三分萧杀;两杯淡酒,意气风发。提刀上马,屠敌其下;更怎待,家国变化?” “……念当年,气吞山河,跃马秦川!磨杀敌利剑,饮穿肠烈酒,披百战残甲,卫国争先!敢把满腔热血,染遍青天;一身豪情壮志,欲握九天雷电!” “残剑舞干戈,千里婆娑;举杯祭亡魂,一城烽火。锁甲佩剑,连鞍上马,驰骋山河……” 狭窄的小巷里,带着威严的声音沙哑的吟诵着杀伐的诗篇,等待着,等待着他所等待的那个……可以打败他的存在。 良久,那个声音终于停止了吟诵诗篇的举动,转而叹息起来,“一千年……一千年了……瑶姬,你还在奈何桥头等待我……等待我和你一起轮回吗?” “我想要遵守约定,和你一起轮回……可是,可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时光流转了上千年,也没有一个可以打败我的人出现?”那个沙哑而粗豪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我……我啊,瑶姬,如果你还愿意等的话……”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之后,一个穿着厚厚冬装的男人出现在了巷子里,一脸迷茫的四望了一眼,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唉~”幽深的巷子里,显出一个披着盔甲的威武的身影,它背对着巷口的浮华世界,将目光投注于漂浮在它身前的圆球状的‘世界’之上。那里是白骨的庭园,是滞留的枯骨所在之处。而他,是那里的支配者,他名--鬼将! “山河变,纵马南山;拔剑观,阵前草原;杀气卷,群狼声断;张弩望,踏平秦川!……”停滞了一段时间的吟诵声再度响了起来。幽深的巷子口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下一个进入之人。 “……亡者已是亡者,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度回到世间……执念……还是遗忘的好。” “……妖怪既是妖怪,何必向往污浊的凡尘……遗忘掉这份危险的向往,回到你们的净土吧……” “……我会记得你的名字,所以,安心轮回……” 把锋利的炙夜刀刃插在被制服的妖魔面前,张舟在它的哀求声中抬起了寄宿着太上忘情珠的手掌。他瞟了一眼挂在腰际的和绿姬人形时近乎一模一样的木偶,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将手按到了跪伏在狭窄巷子里的妖魔的眉心。 “忘记这份向往吧,你们的出现与存在,只会破坏掉你们眼中这个无限美好的世界。”在消除掉它的那份向往之前,张舟这样低声说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跪伏在他面前的长着一颗蛇头的女人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平缓的呼吸声中。 张舟移开寄宿着太上忘情珠的手掌,然后托起她的躯体,将她送回了放她出来的那条空间缝隙之中,任由突然显现的白光将她送回原本该在的地方。 这个城市有总共有五个固定的,无法愈合的空间缝隙,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向往这个浮华世界的妖魔,眷恋生前之事的亡灵乃至完全只是为了破坏而存在的邪物通过它们来到这座城市,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想要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东西,全部阻挡在这个已有固定的,不可以破坏的秩序的世界之外! 张舟抽出插在地板砖缝隙之中的炙夜长刀,放任它重新分成三部分,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靠在墙上歇息了片刻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座精致的公寓。“接下来,去那里吧……”他低语着,准备进行这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的戏码。 他睁开琉璃色的透明左眼,将自己的存在在一瞬间抹消掉,缓步向着他的同伴所在的地方前进着。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从他指尖滴落在巷道里的鲜血在离开他的视野之后,急速消失在了地板之中。那一刻,整个巷道显现出了微微的血色,如同拥有生命一般。 门扉被叩响了。独自一人呆在空寂的客厅里,静静的思考着什么的少女在听到叩门声的那一刻中断了发呆,翻身下了沙发,套着拖鞋,缓步去到了玄关。 在打开门锁的那一霎那,一股无形的腥风卷进了这间客厅。李艾随手关上门,转头看向显出身形,站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忙着换鞋的伤痕累累的男孩,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家伙,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她一边低声埋怨着,一边回到了客厅中,从茶几下面提出了医药箱,放到了日光灯下,“虽然可以通过那对翅膀复原,可是……受伤的时候不还是会痛吗?” 她一边埋怨,一边熟练的用镊子夹出一团棉花,熟练沾上酒精,准备处理他的伤口。在她面前,张舟规规矩矩的坐在属于他的那张沙发之上,熟练的挽起衣袖,将自己受伤的地方显露在她的面前,等待她的处理。 “有什么办法呢?”自从和绿姬接触过之后,除了那些满脑子都是破坏的邪物之外,我再也无法对任何存在下杀手了。所以,为了制服它们,自然得付出更多的代价了。”张舟低声回应着李艾的话语,视酒精侵蚀伤口的痛楚如无物。许是说了有些沉重的话题的缘故,那之后,他和她之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整个客厅里除了酒精棉摩擦肌肤的声音之外,一片静寂。 良久,李艾处理好了他身上的伤口之后,收拾好医药箱,塞回了茶几下面,然后坐到了张舟的身边,和裹着绷带的他一起注视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呐,张舟。”她突然出声呼唤他的名字。 “嗯,什么事?”张舟转过头,注视着李艾。 “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李艾低声言语着。 “……哈?”张舟顿了一顿,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 ------------ 第二十八章 我的生日 彩色的霓虹闪烁着,流动在其下的人群被晕染成各异的颜色。他们脸上充斥在阴影里的欲望在全方位无死角的霓虹灯照耀下,赤裸裸的显露出来,将属于人类,属于他自己的丑恶一面完整的显露出来。 黑色,是最冰冷最危险的杀戮色,也是最安全最灼热的保护色。在这绝对的漆黑之下,一切的丑恶都可以被掩盖,一切的存在都面临着抹杀。于是为了驱赶阴暗,人类动用了难得的能源,让一座座城市成为了不夜城,用来将人类所有的对于黑暗的恐惧驱散。 可是啊,人类并不是讨厌和恐惧黑暗本身。人类所讨厌,所恐惧的其实是掩埋在黑暗里的未知之物。当这样的未知之物无处掩埋……在光芒的照耀下显露出它们的本来面目时,人类才发现,那其实就是他们自身的欲望。 于是,在得到这一认知之后,出现了走向两个极端的人。一些人仍旧厌恶黑夜,厌恶的却不再只是黑暗,而是那一段迷失在欲望里的时间。所以说,人类是擅长迁怒的种族啊。 另一些人则是坦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将欲望贴在自己的身上,大刺刺的行走在被照亮的黑夜和依旧明亮的白天之中。他们认为……自己找回了失去的东西。 于是,被点亮的黑暗中的世界,变得远比未被点亮之前的世界更为危险。 不夜城?不归城?没有夜,自然也不会有归。不是吗?不夜?不归? 这是个暧昧而又模糊的世界。不夜与不归的界限早就支离破碎了。 ……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李艾偏过头,对着一脸莫名的张舟低语,眼眸微不可查的显露出了一丝温柔。敏锐的扑捉到了这丝温柔的张舟默默低下了头,掩去眼底感同身受的寂寥。 “于是呢,”他低声道,“李艾,礼物,你想要什么呢?”与他们关联的人只有彼此而已,所以能为她庆祝生日的人只有他一个。所以她能收到的礼物也只有一份。但是,但是啊……这份礼物,这份由他送过去的礼物,一定会…… “礼物吗?”听到他提起的话题,李艾的眼眸里流转着奇异的光芒。她低声重复着这个久违的词汇,抚摸着和绿姬一模一样的木偶。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她抬头对着张舟低语,“带我出去吧,张舟。” “我已经很久没有行走在19点以后的街道上了。”她抚摸着绿姬的木偶,抬头看着落地窗外渐渐陷入昏暗之中,又一点点被亮起来的霓虹灯点亮的城市,“绿姬在的时候,我也没有带她去看过黑夜里的浮华世界。” “所以,张舟,带我出去吧。带我去到这阔别了近七年的黑夜笼罩下的街道上去,还有,带着绿姬一起去看一看这个五光十色的浮华世界。”她低声请求着,眼眸里流转着希澈的光芒。 明明是触手可及的世界,她却只能困守在这栋她自己选择的精致牢笼之中,被他人,被自己携手画地为牢。什么时候,明明触手可及的,还存在于视野的东西成了一种奢望?明明能让某些东西变成奢望的,只有死亡而已啊!谁为她加上了束缚? 她……和自己一样,选择了孤独,却没有选择被束缚啊! “……好。”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答复。就让比起困守在牢笼里的她稍稍要有力一点的他来,扯碎这画在地上的牢笼吧! …… “唔,终于又入夜了吗?”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嘟囔着,然后在一瞬间转变成了带着威严与狂热的声音。“那么,开始吧,让这个世界再度置于铁骑和刀锋之下!” “瑶姬,我……就要来了。” “山河变,纵马南山;拔剑观,阵前草原;杀气卷,群狼声断;张弩望,踏平秦川!烈酒饯别,壮志求封侯爵;浅吻为礼,不舍与妻将别;毅然袍断,忍泪不敢轻弹;驻马边关,回首肝肠寸断!” “枕戈待,雄兵以战;和甲眠,养锐求先;马蹄疾,沙场纷乱;吼惊天,赤沙血染!突敌阵,一往无前;兵锋指,敌方可汗;捷报传,妻泪雨断;环拥抱,血衣未换!” 在诗词的吟诵声中,一直沉眠在白昼里,等待着黑夜的降临,方才苏醒的古老的狭窄巷道再度展开,代替了原本存在在这里的那个巷道,等待着经过这里的人。 白骨的世界里,是一方沙场。而鬼将正端坐在大帐之中,执掌百万鬼兵,号令群雄!他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以终结他在这个世界里的辉煌,将他送到或许还在遵守约定,等待在奈何桥头的那一缕幽魂的身边。 …… 李艾知道,白昼里曾见过的店铺在夜晚的时候会换一个模样,显露出不一样的风情。可是,反差着的那样的映像,早在七年之前就已经不再在她的记忆里更新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日渐模糊的记忆和淡淡的怀念。 她守护住了和那两个人最重要的记忆,守护住了承载着她和他们之间最多的回忆的地点,却不得不舍弃掉一些东西。同样珍贵……的美好回忆。 第一次,父亲带着她来到了这夜间的浮华世界,带着她在这样的世界里游玩,教她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不一样的世界;第一次,她在母亲的带领下吃到那些不曾在白昼出现过的独特美食;第一次,父母一起带着她漫步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上,犹如行走在童话世界之中一般。 “久违了……”她低语着,伸手触碰着面前这个如梦幻般易碎的世界。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她的下巴,摔碎在地面之上。站在他身后的张舟默默别开了眼眸,不去记忆她的脆弱。 良久,李艾停止了哭泣,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她身后的张舟。然后,她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呐,张舟,”她这样呼唤他的名字,引诱他将头转了过来。 “你已经给了我礼物了呢。”她这样陈诉道,然后在张舟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转身面对着他。“可是呢,在正常的流程中,礼物通常都是在生日宴会结束之后才拆开的。” “所以……?”张舟不明所以,静默的等待着李艾接下来的话语。 “还不明白吗?”李艾擦拭着眼角的泪花,抬头看着一脸迷惑的张舟,低声道,“就是说,我不承认这个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你必须要……另外选一个礼物送给我。” “……”张舟无语的埋下头,“我也没有说过,我的礼物就和你要求的一样吧?”作为唯一关联着自己的存在,她的生日,自己怎么能不在意呢?因为彼此孤独的原因不一样,所以孤独者凑在一起,并不能排遣彼此的孤独。但至少可以藉此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存在!所以,怎么可能不重视让自己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人的生日呢? 而作为排斥人群的孤独者,被十三种力量寄宿的存在,如果无法拿出世人所无法比拟的生日礼物,他又该如何存在? 他骄傲的抬起眼眸,注视着李艾,如此宣言道,“我的礼物,直到最后,你都猜不到是什么的。” ------------ 第二十九章 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面前,她其实并不坚强 她其实并不坚强,只是在用孤独来掩盖脆弱。 “怎么样都好。”面对张舟的宣言,李艾却是一脸不在意的表情,这让张舟很是有些受伤。他有些别扭的皱起眉头,向李艾表示自己的不满。李艾却是完全无视了他的表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拖着他在久违的霓虹闪烁下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在猜你会拿出什么样的礼物之前,先让我带着你去大吃一顿吧。我说过吧,生日礼物要在生日过后才能打开……而且,这可是我的生日宴,哪有只让客人出礼物的道理呢?”她拉着张舟的衣袖,拖着他在五光十色,如同童话般的世界里奔跑。向着某个存在于她记忆里的地方奔跑。 “你这家伙……”张舟一边跟着她的步伐,一边摇头抱怨似的低语,嘴角却是勾起了几分愉悦的弧度。一时却是忽略了李艾那句言语中另外的一种意思。怎么样都好……如果在前面加上另外一句话的话…… 张舟的嘴角勾起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愉悦弧度,至少在这一刻,他整个身心都是快乐的,连带着这个世界在他眼里也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这就是……拥有同伴的感觉吗?原来……那些人,每天都在经历着这样美好的事情吗?都在享受着这样美妙的感受吗? 其实他懂的,只有失去过的人才会懂得珍惜这件事情。可在这里,他又忘记了这个他早就深深体会过的真理。他只是怀着憧憬的心情,去猜测被纷杂世界污染之人的内心,如同仰望到不了的苍穹的鱼一般,只看到了美好。 他默默的感受着这份悸动,将这份他奢求了很久才得以实现的,美好到如同幻境的记忆深深收藏在心底。幻境终究会崩溃,美好最终会被撕毁。他明白这一切的结局。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知道自己终究会失去,那又和享受现在这段还没有失去之时的时光有什么关系呢?与其担惊受怕着什么时候会失去这份美好,不如全副身心的享受着现在还在这份手心的这份美好,不是吗?他跟在她的身后,任由笑意盈满了自己的眼眶。 “你在那个时候已然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我,直到最后也没能理解。”两年半之后,站在公寓客厅里的李艾看着摆在绿姬的木偶身旁的张舟的相片,低声叹息着。 “不在了……吗?”满心欢喜的拉着张舟去往那个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地方的李艾骤然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面前五光十色的服装店,嗫嚅着站在原地,眼眸中的欣喜之色在一瞬间溃散成脆弱,紧抓着张舟衣袖的那只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她早该想到的,已经过去了七年以上的时间,一间那样的小店……早就应该不存在了啊。 可是,理智可以接受,感情上又哪有那么容易接受得了呢?她埋下头,试图遮掩眼眸里的那份痛楚。可是,失去了本就不多的东西的她,真的能忍住吗?她已经将那样的情绪压抑了太久,这一次,却是再也压抑不了了。只有这次,只有此时,让我……让我任性一次,好吗?她听见心底那个脆弱的自己这样请求着,她默默的低下头,放任自己的脆弱泛滥开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啊,承载着我和父亲的回忆的地方……怎么可以就这样……就这样消失啊?” “……李艾。”张舟抬手按住了李艾的肩膀,无视了从服装店里投出来的好奇和怪异的目光,低声请求道,“别哭了,好吗?” “可是……消失了……”她满心期待着的重逢消失了。承载着她和父亲的记忆的地方消失了。她如何能够不伤心呢? “还不一定呢。”他这样说着,“怎么能轻易的断言它消失了呢?说不定,那家店只是搬地方了呢?”他笨拙的安慰着她,“所以,我们接着去找吧,一定会找到的。” “不,”面对他的提议,李艾摇了摇低垂的头颅,否决掉了。“不用去找了。就算找到了,也已经不是我和父亲当年吃饭的那家店铺了。”她抬起手臂,擦干眼泪,将脆弱的自己重新封锁起来,然后转身抓住了张舟搁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掌。“走吧,接下来,和我一起去承载着我和妈妈的回忆的地方吧。” “……嗯。”迟疑了一下,张舟还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如果下一个地方和这个地方是一样的结果的话,李艾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是他首次为她感觉到忧虑。 他察觉到了。她和他相似却不相同的那一面。他们同样孤独,同样寂寞,可是,他再孤独,都在向前看;而她,却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这样的她,看似很坚强,实际上却无比脆弱。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无比坚强。 她只是在自己的脆弱之上盖上一层名为孤独的壳,用这样的方式来塑造一个坚强的自己,困守在回忆之中,不走出来,就不会受伤害。所以她选择孤独。所以她享受孤独。不让这个世界带给她悸动和伤害,她学会了欺骗自己,欺骗他人。直到她发现了他,发现了最重要的那个答案可以在他那里得到,她才试着从层层包裹着自己的脆弱的孤独里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 张舟并没有想到那么深,他所知道的事情也不足以支撑他思考这么多。他唯一能想到的,唯一感受到的,只有她的脆弱。他能感受到,她每走一步,身体都在颤抖着。那是对于无法预见的期待的结果的恐惧。他能感知到她的痛苦……可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变化的东西……是没有的。 李艾再次停下了步伐,这一次,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一家豪华的蛋糕店。那家店挂着和她记忆中一样的牌子,可是,却再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虽然有些狭小,却满载着温馨的蛋糕店了。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带着标准的笑容,迎来送往着一批批的顾客,如同机械般精准的动作,透露出淡淡的疏离意味。与其说是服务周到,更不如说是…… 她后退了一步,捂着嘴呜咽着,却是再也没有办法装作坚强的样子。面对这样的她,张舟顿时手足无措。他手忙脚乱的去掏衣兜,想要拿出纸巾,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将它带在身上。他叹息了一声,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急匆匆的跑进了一家便利店。 可是,等他拿着纸巾回到那家蛋糕店前的时候,李艾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死!”他咬紧下唇,暗骂了一句,把已经开封的纸巾塞进衣兜里,转身走进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在人群与监控的视线之外,将自己的身形隐没。 然后,他缓步回到了她最后站立的地方,弄破了自己的指尖,让鲜血滴落在她的脚印之中。发动滴血追灵。 “你这家伙,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你在痛苦中度过呢?”他的眼眸里显露出坚定之色,然后顺着显露出来的荧光脚印一路追了下去。 ------------ 第三十章 所以,我们期待永恒 因为我们适应不了变化,所以我们期待着永恒不变的某些东西。面对疯狂变化的世界,我们疲于奔命。所以……每当遇见不变的某些东西时,我们才会觉得那般珍贵。 “张舟,”良久,停止抽泣的她在街头低声呼唤着张舟的名字,“一切都会变,都会崩溃,现在在我身边的你,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吗?”她有些恍惚的低声询问着,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张舟?”她转过头,寻觅他的存在,却是一无所获。她的身后只剩下空空荡荡的一块空白,没有她呼唤的那个人存在。 她呆滞了一瞬,然后默默的垂下了脑袋。“走了……”她低声言语着,语气不带一丝波动。“离开了……和他们一样……”她喃喃低语着,似感到非常冷一样抱臂环住了自己的身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瑟瑟发抖。“一切都会改变,没有什么会永恒……真的是这样吗?”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她松开了抱着自己的手臂。“不……不可能,我不相信,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一定有什么东西没有改变!”她咬紧了下唇,然后从蛋糕店门前跑开了。 她要去往那些回忆中的地方,她要找到一个没有变化的地方。 就在她跑开不久之后,张舟拿着刚买到的纸巾跑了回来。却没有看到那个哭泣的人。他收起了纸巾,然后隐去了身形,跟着她的脚步追了上去! 这一追,跑过了近半个城区。她的足迹在数十个店铺面前停驻,最后却都失望的逃离。原来,她记忆中得地方有这么多吗?不过,那么久远的记忆,亏她记得这么清楚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脚步。或许,他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失去,所以珍视,所以固守。或许在孤独一人的那些日子里,每一天,她都会在心底回顾过往的记忆,在梦里回到当年的岁月,和他们一起走过每一个他们一起走过的地方。 在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之中,陪伴她的只有这些记忆。所以,她才会把这些店铺看得那么重要!那是承载她最重要的记忆的载体啊!它们改变了,而将这种改变映照进记忆中,她所珍视的记忆就会一步步变得模糊,直至面目全非。所以那时的她才会那么不安啊。 他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这混蛋,明明知道她不安,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开啊?连那个时候唯一可以依靠的你都不在她身边的话,她的不安…… 他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再后悔时光也无法倒流,他能做的,他该做的,是尽快拟定出找到她之后到底该怎么做的计划。他可以猜到,现在的她一定脆弱到了极致。那么,到达她身边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至于崩溃呢? 不……不只是不让她崩溃!张舟顺着她的脚印再次追了下去。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怎么可以让她哭着度过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血雨腥风,扬眉淡笑,指枪问穷寇,谁尚敢与我一战?铁骑惊梦,江山如画,睥睨天下豪杰。宏图霸业,谈笑之间,尽皆樯橹。不胜人生一场醉。” 古朴的狭窄巷子里,鬼将倚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之上,仰望着被五光十色的霓虹映照得无比模糊的弯月,吟诵着战场杀伐的诗篇,等待着今夜或许会出现的某个人。 他摩挲着手中的骨质长戟,不时将目光投向狭窄的巷口,近乎饥渴的窥视着外面的每一个行人。 “瑶姬……等着我……” “改变了,连这里也改变了吗?”李艾却步在一个玩具店的门前,在她的记忆中,这里本该是一个布偶专卖店……不,这还是那家店,店主还是同一个人,只是老了近十岁而已。可是,这家店的经营范围已经远远不是当年那样单纯的布偶了…… 她呆立在原地,眼眸里的光芒一点点熄灭。“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东西吗?”包裹在她心脏外面的坚壳一点点碎裂,将她脆弱的心脏一点点暴露出来。她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冷意,不由瑟瑟发抖起来。 人若不穿衣服,会冷;心若没有武装,易伤。她原本加诸在自己心灵之上的那份武装碎裂掉了…… 她颓丧的将目光从那家玩具店移开,转身想要离开这里,回到位于那间公寓里的,回到只属于她和他们的家,回到那个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变化的地方。可是,真的没有变化吗?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犹疑。转身之时,她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了一个地方,然后定在了那里。 或许……她找到了,找到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变化的地方。十年前惊鸿一瞥的记忆之中,它在那里;十年后不经意的一眼之中,它还在那里,和记忆中的模样缓缓重合。 她缓缓的,向着那十年来一直没有改变的地方伸出了手指,缓缓触及它冰冷的边缘。 那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她静静的抚摸着巷口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一时热泪盈眶。“没变……没变……太好了,不变的东西,果然存在啊!” 荧光的脚印在人潮中延伸着,不时转向不知名的角落。张舟追随着那脚印,在人群中穿梭。那脚印骤然有了停顿,他抬起头,出现在他眼眸里的,是一家玩具店。那种装修一新的感觉让他清楚的知道,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了。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是一痛。他无法想象,现在的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也不敢揣测,她心中的痛苦,到底到达了什么程度。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刚刚拟定的计划,到底能帮到她几分。不过,他要找到她。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不管怎样,都要让她明白,自己在她身边!他要向她宣告自己存在于她身边这件事情!如果一切崩坏了,那就让他站在她的身边……同伴,本来就该不离不弃,互相支持啊! 他收回看向玩具店的目光,重新关注起脚下的脚印。可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扫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他愕然抬眸,正看见触碰着狭窄巷口,泪流满面的少女。 找到了。他安心的舒了一口气,正想着找一个地方显出身形,然后去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是什么不对劲儿呢?他一边向着刚刚找到的隐蔽角落走去,一边摸着下巴沉思。 与此同时,李艾收回按在巷子口上的手掌,抬起衣袖擦干了眼角的泪花,对着眼前的狭窄巷子低声言语着,“你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对吗?” 她抬起脚,踏进了巷子里,“你就是永恒不变的,所以,只要呆在这里面,我,我的记忆也会永恒不变吧?” 转身走向隐蔽角落的张舟停下了脚步,他终于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空间裂隙……这里居然有空间裂隙的波动!”他转过头,看向那条有些突兀的狭巷,正看到李艾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 第三十一章 来战争吧 “来了!”狭窄的巷子里,等待着的鬼将一把抓住遍布白骨的世界,转头向来人看去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精神很是脆弱的少女。 “什么?”鬼将看着这个呆呆的望着他的脆弱少女,眼眸里的红光波动了一下,转换成了莫名的懊恼。虽然也可以和女人比斗,可是,精神这样脆弱的女人,或许在刚刚进入战场的时候就会因为害怕而崩溃死掉吧?不,或许,现在的她已经濒临死亡了。现在的自己,可没有当年那样的祥和面相了。 “你……是亡灵还是妖魔?”出乎意料的,这个女人却是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崩溃,而是非常正常的面对着他,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嗯?什么?一般人会知道这个吗?上一个这样问我的人,是六年前的一个仿若谪仙的少女。而那个人,正是这个座城池所选定的存在。难道说,这个少女也是?不对,她的身上没有那些力量的波动!但是,也不能排除她是那种存在。 或许,她有可能完成他想要别人做到的那件事情!于是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缓步向着她走了过去,“如你所见,我是亡灵,鬼将!” “你现在已经进入了我的世界,想要离开的话,只有在战争中打败我……”他没有丝毫感情波动的陈诉着规则,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刺激她的斗志。可才说到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败了的话,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吗?”她这样询问着鬼将。面对她有些不知所云的问题,鬼将愕然了。什么意思,难道说……她非常想留在这里吗? “该死!”看见李艾的身形消失在了狭窄巷子里,张舟怒骂一声,顾不得解除掉自身的隐形状态,提步就向着那个小巷子口狂奔过去!一边跑,他一边释放自己的能力。到达巷子口的时候,他额头上的六芒星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 在张开抗拒结界的同时,他从身体里将炙夜长刀和腰间的菱形晶石取了出来,连带告死黑焰一起,组成了杀伤力无比强大的武器,在他助跑助力之下,悍然对着在真实视野里已然关闭的‘巷子口’斩落了下去! 如果,如果出现在里面的东西是以破坏微唯一欲望的邪物的话,那么李艾……他咬紧了下唇,眼底迸射出凛然的杀意! “唔,差不多。”鬼将踌躇了一会儿,然后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摆出那种态度,但是,他的话已经说出口了,再也没办法更改,他只能顺水推舟的承认下来。希望她并不是他想的那种意思。 他明显在说谎,可是对于谎言非常敏感的李艾这一次却没有识破。或者说,她不希望这是谎言。所以…… “那么,我们开始……”很奇妙的,在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好转了一点点。她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对着鬼将这样说到。 “战争吧。”就在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破碎声,一个握着长刀的少年撞碎了他封锁在入口处的力量壁障,强行进入了他的世界! 在结晶化的力量碎片之中,他站起身来,将手中裹着黑色火焰的长刀的刀锋对准了鬼将。 他的身上有着和六年前那个少女一样的气息,那是这座城池所选中的人身上特有的力量波动。上千年来,每当这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感到惊喜。因为,他们几乎都有可以实现他的欲望的力量。每一次,他都在期待,或许这一次,或许下一次,这个城池所选中的人能终结掉这一切! 鬼将头盔下的两点红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将注意力转到了最开始进入这里的那个少女身上。既然这座城池选中的人出现了,那就代表她只是一个凡人。可是……单单只是凡人的话,早该如同那个男人一样,在见到我的时候产生恐惧!可是,她没有……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她早就知道了我这种东西的存在!而且,对这样的我们并无恶感。推导出这个结论之后,鬼将的眼神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 ‘呐,瑶姬,你看,我找到了一个和你无比相似的人呢。’他在心底这样低语着,重又将目光放回用刀刃指着他的张舟身上。 “李艾……过来我这边。”他低声言语着,一边用炙夜指着鬼将,一边移步向着站在鬼将面前的李艾走过去。他的眼神无比凝重,虽然在看到鬼将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他不是邪物。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因为出现在这条空间裂隙中的鬼将,带给了他比绿姬出现时还要严重的危机感! “张……舟?”听到他的呼唤,李艾迟疑着转过头,正对上张舟带着几分焦虑的眼神。看清张舟面容的那一刻,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似说了些什么,可却被鬼将沙哑的狂笑声压了过去。 “该死!”在鬼将狂笑的那一刻,张舟察觉到了不妙,迅速抬起右掌,对着鬼将释放出了掌中雷霆!同时提步加速,试图在鬼将出手之前把李艾抢回来! 可鬼将却像是早就知道他要这样做一样,提前闪开了他释放出的掌中雷霆,轻而易举的将李艾抓在了手心,然后飞身退后,一头撞进了骸骨的海洋之中! 他站在骤然升起的骨骸城池的城楼之上,信手将昏迷过去的李艾绑缚在了一根巨大的柱子上面,然后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握着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炙夜长刀的张舟,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小子,想要把这小妞救回去吗?” “……”张舟没有回应,只是低下了头,默默的催动附着在右掌心的暴烈雷霆,在炸开的电丝的疯狂嘶鸣之中,他将缠绕着雷霆的右手向着炙夜长刀上按了下去。可是,这个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就被迫停止了下来。 “只要你按下去,她的头颅就会掉下来。”鬼将用沙哑的声音这样述说着,他正握着一把生锈的铁剑,将它横在李艾得后颈之上。正是这样的举动,让张舟的举动停滞了下来。 见张舟停止了那种举动,鬼将头盔下紧缩的那一对红光这才缓缓扩大了一点。他从李艾的后颈上移开了铁剑,然后低声的,沙哑的告诫着张舟,“你还掌握不了那种力量,所以,不要试图使用它!” “上一个在我面前强行使用这种力量的人,已经化作了这万千骨骸的一部分。”鬼将眯着眼睛,循循善诱着。“另外,要把她从我这里救回去,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听到他这句话语,一直都没什么反应的张舟抬起了眼眸,一双冷然的眸子死死盯着他,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在欺骗他。鬼将坦然的面对他的盯视,直到他点头表示确信之后,方才接着说了下去。 “我们来比一场吧。”他按着铁剑,这样对张舟宣言,“在接下来的这场战争之中,只要你能带领你麾下的部队,攻破我所在的城池,那我就将她还给你。 ------------ 第三十二章 杀上城楼,予你轮回 遍布骨骸的世界中,张舟和鬼将对峙着。 “召唤亡灵的能力你应该也有的吧?”鬼将居高临下的看着握着炙夜长刀的张舟,等待着他的答复,可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就当你也拥有这种能力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不用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你了。” “我知道,你很想尽快把她从我手里夺回去,所以很想尽快开始这场战争。不过,面对这种状态的你,我不得不发起提前劝诫。”鬼将的声音骤然多出了几分威严,“失去冷静的你,绝对没有可能从我手中将她救回去!” “顺带一提,你只有一次机会!”鬼将的话语似乎让张舟冷静了下来,他默默的抬起手掌,先收拢了不停爆裂的掌中雷霆,接着又将缠绕在炙夜长刀上的告死黑焰收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森冷空气,抬起眼眸,凝望着站在城楼上的鬼将。 “你这家伙……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他眨了眨眼,放下了手中的长刀。“不,你了解的只是我的能力而已。” “因为像你这样拥有这些力量的人,我可是对战了很多次啊。”鬼将的眼眸里显出几分怀念与可惜之色,旋即化作了炙热的战意! “这样啊。”张舟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然后缓缓退步,陷身进无数骨骸的包围之中。“总之,率领亡灵的军队的攻破你所守卫的城池,杀死你就可以了吧?” “哟哟,很有干劲儿呢?”鬼将发出沙哑的大笑声,注视着将长刀反背在身后,不再往城池上看一眼的张舟,沉声道,“不过,规则大体也就是这样了……所以,开战吧!” 话音未落,城墙上已然多出了数千名穿戴着残破盔甲的骷髅弓手,弯弓搭箭,齐齐瞄准了尚还孤身一人的张舟。与此同时,数量过万的长矛手和刀斧手也出现在了城墙上方,连带着保护弓箭手的巨盾手也一并出现在了城墙之上。原本空空荡荡的城墙在一瞬间被填满了。 整座城池在一瞬间遍布武装,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如同从一头无害的绵羊到一只浑身是刺的海蟹的转变!充斥在城墙上的兵力已然超过了三万,而城门之内,还有十数倍于此的兵力作为后备部队囤积着。 鬼将站在被束缚在巨大柱子上的李艾身边,被十数个巨盾手团团守护着。他垂眸看着被数千弓箭手按箭指着的张舟,放声笑道,“小子,可不要一开始就死掉啊!弓箭手,放箭!” 鬼将一声令下,数千弓箭手同时松开了搭在弓弦上的手指骨,数以千计的箭雨从天而降,目标直指张舟,在一瞬间封锁了他身周的所有退路,完全准备将他周围十米的地域化作密不透风的箭墙。 就在弓箭手松手的瞬间,张舟抬起低垂的眸子,对着急速坠落的箭雨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他轻声言语道,“结界,张开!” 在突入这片世界的时候,他释放出的结界自动缩回了身体里。现在,他在即将临身的箭雨面前,再度张开了这个结界。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一定会干掉你。”在密密麻麻的的箭矢撞上坚硬的壁障折断的声音中,张舟的言语清晰的传到了鬼将的耳朵里。然后,他身周无数的骨骸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了。它们摇晃着被生锈的头盔包裹着的头颅,活动着僵硬的骨关节。或许是因为张舟挡下了第一批弓箭的缘故,做着这些动作的它们完全没有受到攻击。 就在这样一片混乱的沙场之中,张舟张开了哪对黑白色的羽翼,转身背对着城池,让自己的面容显露在无数被他唤醒的亡灵面前。 城楼上的鬼将头盔下赤红色的流光骤然紧缩,用沙哑的声音喃喃低语道,“该死,那家伙该不会想……”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下一刻,这丝惊惧转换成了疯狂的炙热。“很好,很好,那么来吧!弓箭手,放箭!” 得到他的命令,数千弓箭手再次弯弓搭箭,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只是张舟一人。张舟却是直接无视了这波箭雨,只是默默的移动自己的目光,从左至右将觉醒过来的属于他的亡灵军队看了一遍。 就在他移动目光的这段时间里,大量的箭矢倾泻向了他手下的亡灵军队!而那些刚刚还在迟钝的活动着身体的亡灵在那些箭矢落向自己的时候,以闪电般的动作将身边或者脚下的武器或盾牌拿了起来,将威胁到自己的利箭给挡开或击落。而那些没有被利箭瞄准的亡灵却是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点点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果然,这家伙从无数亡灵中找到了真正属于精锐军人的那一部分。”鬼将的目光无比炙热,抬手制止了弓箭手再次放箭的举动!“要干掉这些兵油子,除了消耗大量弓箭或普通军队之外,就只剩下出动我方的精锐一途了。” “命令陌刀营,出城迎战!”只思考了一瞬间,他就打消了动用弓箭或者大量普通军队干掉那些精锐的想法。现在他处在守势,无论是消耗掉守城必备的箭矢还是普通部队都不是好办法,毕竟城外的亡灵军队数量远比他所控制的军队数量多!但是,同时他也不能放任这些精锐不管,一旦让他们中任何一部分侵入到城墙之上,甚至站稳脚跟,他就会被拖到消耗战的泥沼之中!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果然还是出动自己这边的精锐,跟对方来一场中规中矩的兵对兵将对将的战斗!只要守住这座城池,就是他的胜利!虽然他并不想要这份胜利,但是事实证明,就算他放水让对方赢得胜利,也无法让他脱离这里的束缚,去往三途川畔,奈何桥头! 就在他下命令让陌刀营出动的时候,张舟已经从众多亡灵的身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默了默,然后高声宣言,“我是张舟,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指挥官了!我已经记住了你们各自的波动,只要你们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冲上城墙,并在上面坚持十分钟,我就会动用我所拥有的力量,送他回归轮回,脱离这个空间裂隙!” “……”数千亡灵没有出声回应他的话语,因为他们早就没有了可以让他们出声应答的器官。他们相互对望着,确认着彼此眼眸中灰光波动的幅度,然后同时抬眸看向张开一对黑白羽翼,无比吸引注意的张舟,头盔下的灰色光芒如同火焰般剧烈波动起来。 不过,就在这时,他背后的城门打开了,穿着银白铠甲,提着宽背长刀的军阵走了出来。他回过头,瞄了一眼沿着城墙结成方阵的重甲步兵,然后缓缓吐了一口气,“看来,那家伙不给你们踏入轮回的机会啊。” 说话间,那些亡灵精英已经拿起了散落在地面上的武器,缓步结成了一个有些松垮的阵型。 “不过,我会给你们制造一个接近城墙的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说着,张舟再次抬起了手掌! ------------ 第三十三章 以三途川之名 张舟再度抬起了手掌,不过这一次他抓住了反背在身后的那一把炙夜长刀。他缓缓将它举了起来,高高的举过了头顶。 “……亡者纵使已是亡者,但终究留存在这污浊的凡尘。故,我以三途川为名,命此间亡者,为我驱策!”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话音刚落,无数的亡灵同时睁开了眼睛,在残破的铠甲相互碰撞的声音之中,它们成群结队的站了起来,无数空洞洞的眼眶瞩目着张舟举在半空的那把刀刃,狂热的无声嘶吼着! 注意到张舟的举动,发觉他手下的亡灵军队已然远比己方庞大很多倍,而且还拥有十分高昂的士气。鬼将头盔下的赤红色火光疯狂颤动着,“好,很好,果然……来人,擂鼓,助威!”他高声喝道,下一刻,听到他言语的亡灵迅速从城楼中抬出数十面大鼓,顷刻分布在了城墙之上。 在震撼人心的鼓点响起来的时候,城外沙场上的张舟已然将手中的炙夜长刀狠狠挥下,他高声命令道,“杀!”无数的亡灵军队应声而动,携排山倒海之势浩浩荡荡的想着城池冲了过去! 而刚刚结队站在张舟身后的数千精锐亡灵已然悄然融入了这亡灵的海洋之中,背这仿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潮一样的亡灵军队无声无息的挟裹着,向着守在护城河和城门之间唯一的通道口处的陌刀营冲杀而去! 在所有亡灵海潮的最前端,张舟拖着长刀炙夜,一马当先,挥刃斩落,意欲凭借一己之力冲垮陌刀营的阵型。如果放任他这样去做的话,他或许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不过,鬼将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你们还都是一个德行呢!”他不知是赞还是叹,双手撑在城墙之上,瞩目着那个冲在最前方的少年,“命:陌刀营统领率鬼卫出战,务必将那个家伙隔绝在城池之外!” 他从身侧的案桌上的令篓里抽出一块令牌,直接扔下城楼,摔折在地面之上,就在这块木牌摔折的那一瞬,陌刀营里十数个穿着颜色异于其它陌刀手的亡灵抬起了头,让银白色的头盔中灰色的波光聚焦在张舟身上,然后同时提刀,向着张舟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人和十数人之间已然冲撞在了一起!金铁交击的声音连成一片,无论鼓声浩大到什么程度,也掩盖不了这份声音。 鬼将有些迷醉的敲着城墙的边缘,这样急促而密集的金铁交击声,让他手痒难耐。不过,现在可不是他应该出手的时候。他按捺住自己心头的冲动,冷静的注视着跟在张舟身后向着城池冲来的巨大亡灵海潮,低声感叹着,“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多出许多呢。” “不过,再多也只是靶子而已!弓箭手!”他抬起右手,高声下令,“听我指令,右前方,敌方前锋,覆盖性攻击!”话音未落,数千支箭矢已然爆射而出,如雨般倾洒向那足足充斥着上千亡灵的狭小地域。顷刻之间,就给张舟手下的军队完成了近千的伤亡!而正和十数个亡灵强者搏斗的张舟却是眼都不眨一下,他一边以毫厘之差躲过从四个方向同时递过来的攻击,一边对着汹涌而行的亡灵军队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炙夜长刀,“以三途川之名,命,弓箭手,还击!” 在他下令的那一刹,分散在亡灵海潮里的超过两万的弓箭手同时举弓,对着城墙射击。只不过因为距离远近不同,大量的箭矢都失去了准头,插落在城墙之上,或者落进了陌刀营的阵型之中,徒劳的撞击在那厚重的银白色装甲之上。只有少数一部分箭矢落到了城楼之上,却也在巨盾手的护持下失去了各自的效用。真正造成伤害的少之又少。 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波箭雨,让跟在张舟身后的亡灵海潮得以和陌刀营缩短距离,即将在下一瞬里短兵相接! “天真。以为混在一起弓箭手就不敢射箭了吗?”鬼将无声的敲击着城墙的砖石,垂眸看着逐渐冲乱陌刀营阵型,和陌刀营混杂在一起的亡灵军队,放声道,“弓箭手,射!” “陌刀营的银甲,并不只是用来防止你门那边的弓箭和刀兵的!”鬼将这样低语着,却突然发现张舟张舟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他敲击城墙的手指骤然一顿,默默等待着对方的后招。作为守方,他失去了绝大部分的主导权,只能被动的见招拆招。 “以三途川之名,命,弓箭手,压制对方!三段替换,保持压制!”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回响在整个沙场之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金铁交鸣,让一切保持了近半秒得静默,下一刻,死伤惨重的亡灵海潮军队中分散的弓箭手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弓,在逐渐接近的距离之下,他们的弓箭已然可以对城楼上的军队造成威胁! 在笼罩了整片沙场的意志支配下,这些弓箭手自觉分成了三队,发挥唯一拥有的人数优势,交替对着城楼上的弓箭手射击,一时让整片城楼处于绝对的静寂状态之中。在城楼之上,有一处地方没有任何箭矢存在。那就是鬼将和李艾所在的城楼之处。这里,也是城楼上唯一可以对外面进行还击的地方。不过,鬼将却是没有利用这一点的意思。他垂眸看着竭力躲开十数个陌刀手合力攻击的张舟手中依旧高高举着的炙夜长刀,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他要看看这家伙到底能将自己的人数优势发挥到什么程度! “以三途川之名,命,云梯队,上!”在无数的亡灵海潮汹涌之下,陌刀营被牵制在了原地,被不时穿插在普通士兵中进行攻击的亡灵精锐牵扯住了精力,一时被困在了原地,只能勉强守在城门面前,阻止一切想要突破城门的存在!但为来维持住阵型,不得不后退,再也无法阻止亡灵的海潮通过木桥接近城墙,将云梯搭上来。 鬼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手,着实失策了。但是,如果认为单凭这样就可以突破自己的防线的话,那也太天真了! “命令,弓箭手暂且放下弓箭,准备滚石!”他冷然下令,“长矛手,换位,和巨盾手一起去云梯旁边,我要让它的上来一个损失一双!” 他一声令下之后,原本静默的城墙上小小的骚动了起来,不过这骚动在十几秒后完全静默来下来。数千人的调动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得无比精准。 见一切准备完毕,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被束缚在柱子上的李艾,头盔下的赤红色光点颤抖了一下,他垂下头,对着失去意识得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命令预备队!时刻准备着打开城门,出门掩杀!告诉他们,他们没有后路!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掩杀敌人!”道完歉之后,他转回眸子,低声对身边随侍的亡灵军士道。 发出这个命令之后,他再度抬起头,看向被淹没在亡灵海潮里的十数个陌刀手和张舟的战圈,低声言语着,“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 第三十四章 白热化 无数的亡灵汹涌,在刀兵奏鸣的铮响声中,无声嘶吼着。在被亡灵海潮淹没的十数个陌刀手的包围之中,背着一黑一白的两只单翼的少年,再度举起了手中的炙夜长刀,高声命令道,“以三途川之名,命,投石机!放!”汹涌的亡灵海潮骤然分开,显露出其中的庞然大物。 数十台装填完毕的投石机显露出自己狰狞的面目,在张舟一声令下之际,同时释放出了装填在其中的……亡灵和石头。鬼将瞳孔一缩,在上千年的战斗过程中,他从没有遇到过将人装在投石机里,对着城墙发射的战斗方式!一时却是有些懵了。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阻止对方的时间了。 一瞬间,战场上空落石与亡灵齐飞,最后近乎同时坠落在城墙之上的同一地段。这些被投射出去的都是亡灵军队中的精英,借着落石砸在城墙上所造成的混乱,迅速站稳了脚跟。不过几十个亡灵最终坠落在城墙之上的只有一半不到,更多的亡灵则是跟着落石一起越过了城墙,砸进了城内的后备队之中,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城楼之下早已准备多时的云梯队迅速撤下已经架上城墙的云梯,移动到亡灵精英开出空当的地方,架上云梯,迅速往城墙上输送兵力!亡灵精英再厉害,毕竟也只有一个人,也并不是以全副武装的姿态出现在城墙之上的!他们能坚守的时间绝对不长!所以,他们要在他们还能坚持的这段时间里尽快将兵力运上城楼!毕竟这样的奇袭方式,只能用一次! “有趣,有趣……”鬼将拍着手掌,为这突然出现的预料之外的战斗方式而欢欣。“不过,也只有这个程度了!”他高声下令,“命令!长矛手集群作战,围住云梯所在!我要让那些敢上城楼的家伙全部死在那里!” “再令,城内预备队准备出动!重甲骑兵开道!我要切断敌方云梯队和后方军队的联系!让他们失去攻城手段!” 与此同时,亡灵海潮之中看上去被十数个陌刀手围攻的张舟从最强大的那个陌刀手脖颈之间抽出了炙夜长刀。早就等在一旁的一个亡灵精英瞬间将这个陷入休眠状态的陌刀手身上的战甲扒了下来,利落的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和另外十数个‘陌刀手’一起,装出围攻张舟的样子。张舟立身于亡灵海潮之中,注视着城楼之上被绑缚在柱子上面的李艾,身后的那一对黑白单翼震动着,落下一地黑色与白色的光羽。他的右眼里金光闪动着,静默的从李艾身上移回了目光,转而落到了那扇城门之上。 “要出来了吗?”他低声喃语着,再次抬起了手中的长刀,“以三途川之名,命,一至十号投石机,暂停发射,其余投石机,继续攻击城墙!” “以三途川之名,再命,一至十号投石机,两机一队,分成五组,按次序攻击城门处!以我呼声为令!”张舟的眼眸里闪动着冷光,嗜血残虐。 “嗯?”鬼将注意到了张舟骤然举起的长刀和突然变得稀疏的落石密度,发出疑惑地声音。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却不知道这不妙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在他努力思索的时候,他脚下的城门应声而开,身穿重甲,提着战锤或长枪,骑着健硕的骨马的重甲骑兵鱼贯而出,直接撞入了亡灵海潮之中,如同烧红了的刀子捅入凝固的黄油之中一样,瞬间将整个阵型冲出了一个大口子。 可就在更多的重甲骑兵准备冲出城门,乘胜追击的时候,两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落到了从城门中并行而出的重甲骑兵身上,直接将它们连人带马一起砸成了散碎的骨架。后面的两骑重甲骑兵去势难挺,刚刚冲出了城门就被地上的重甲绊倒在地,成为了投石机下的又两个牺牲者。 “什么?”鬼将头盔下的一对赤光紧缩起来,“他是怎么知道我会出动预备队的?”投石机提早的异动和准备让他明白,这是专门为他的重甲骑兵准备的陷阱。不过,他想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出动重甲骑兵的?是因为那些能力?不,这座城池所赋予的能力他都感受过,唯一可能让他知道自己这边情况的只有控制亡灵的这个能力,但是,他这边的亡灵都在他的绝对掌控之下……等等,城池内的亡灵并不全都再我的掌控之下! 鬼将骇然转头,看向身后的城池。不久前那一波亡灵和落石混杂的攻击之下,有数十个亡灵坠入了城池之中!城内许久没有动静,他以为那些家伙早就被消灭干净了,看来,还有很多家伙活着啊! 所以他才会得到这样的消息,才能设下这样的陷阱。城楼之下,失去速度的重甲骑兵被困在城门洞中,进退不得,最开始冲出去的重甲骑兵因为数量太少,根本不堪大用!而城外的亡灵海潮正趁着城门大开的空隙,疯狂涌入。他们冲进城门洞中,围杀掉失去速度优势的重甲骑兵,和城门内的众多预备队短兵相接,让这场战争瞬间进入了两线作战的白热化阶段! 鬼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意了。他垂下眸子,思考着对策,可就在这时,随侍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抬眸去看。被打断了思路的赤色的光点波动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正看见那十数个参与围攻张舟的陌刀手在半空中翻转着,向着城楼砸了过来!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是这些家伙明明不久前还在携手围攻张舟啊,在他移开目光的那一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就在他惊愕的这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那些在半空中翻转的陌刀手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他身体一颤,高声呼喊到,“闪开,那些是对方的人!” 可惜,在他叫出声的那一刻,已经晚了。那十数个穿着陌刀手甲铠的亡灵已然落到了城楼之上,相互配合之间,直接清空了一段城墙! 鬼将头盔下的赤光剧烈波动着,他突然拍了一下跟在身边的护卫,低声道,“命令,护卫队出击,将那几个家伙斩杀掉!” “命令,预备部队准备好防护物,直接在城门附近构建街垒,将那些冲进城池内的敌方军队全部阻挡在街垒之外!” “命令,弓箭手准备火箭,我要烧掉对方是投石车!”一连下发了三个命令,鬼将终于缓过气来,转头看向那个一连给他制造了大量麻烦的家伙所在的地方。却突然发现,他已经消失在茫茫亡灵海潮之中,他已然失去了他的踪迹了。 他的目光四处逡巡着,试图在亡灵海洋中找出他的所在,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存在。鬼将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来他所拥有的能力! 他按在城墙上的手掌骤然用力一拍,借力迅速环身躲开了骤然落下的刀锋。在听到刀刃砍在城墙上的声音之后,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反手拔出腰间的利刃,斩向身前看上去空无一人的地方。下一刻,金铁交击之声并起。 ------------ 第三十五章 终结的一千年 “不错啊!”横刀挡下了张舟怒斩而下的炙夜长刀,鬼将盯着面前的空白之处畅声笑道。“让我猜猜你的想法,你是想要用斩杀主将这样的方式,来宣告城破吧?” 鬼将手中的长剑死死的和张舟的炙夜长刀粘在一起。面对隐去身形的他,他唯一能够做出反击的方法只有这个。当然,这是在不动用某些东西的情况下! 面对他提出的问题,张舟却是没有丝毫回答的欲望。处在隐形状态中的他在感受到鬼将刀刃上那澎湃的巨力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撤回长刀的话,绝对会被对方异常快速的利剑斩中身体。 他眼眸一冷,右手中骤然有电弧明灭,瞬间击打在炙夜长刀之上,就要顺着和它连接着的刀刃传到鬼将身上!鬼将头盔下的赤色光点骤然一缩,它感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危险气息!那是天敌!早就了解张舟的异能的他自然知道他会用什么能力来对付他!他急忙弹身后跃,总算是在那电弧传导到他身上之前将长刀从张舟的炙夜之上移开了。可是这样一来,他就完全失去了张舟的踪迹! 他站起身体,随意的挥动着手中的长刀,却是一副一点也不担心张舟发动突袭的样子。“你以为,杀掉我一切就会结束是吗?”他甩动着手中的刀刃,无声的和无形的张舟对峙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困守上千年吗?”鬼将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些许决绝的意味。“正是因为,身为一代名将的我在关键的那场战役打响之前被人刺杀身死,导致这场战役失败,令无数人家破人亡所产生的冲天怨气啊!我手下的军队坚信,如果我还活着,这座城池绝对不会被他国之人占领!用杀死我的方式来攻破这城池,从而赢得胜利,这样的获胜方式,不会得到他们的怨念的认同!你……救不了她的!” 听到他最后骤然变得凌厉的话语,张舟即将劈下去得剑锋骤然停滞。那剑锋带起一丝劲风,刮动了鬼将背后的一根长缨。他急忙转身,架起手中的长刀。感知到他的动作,张舟凝滞的长刀骤然落下,砍落在他手中的刀刃之上。 仓促之中,鬼将踉跄退后了好几步。他紧靠在城楼边缘,头盔下的赤红光点剧烈颤抖着。他刚刚将一直护卫在他身边的护卫队派了出去,去对付穿着陌刀手铠甲疯狂清空城墙的那十数个亡灵精英去了,城楼上的战况已然焦灼,一时之间却是无人前来相救。 城楼之下,他手下的军队已然建立了街垒,力图将亡灵的海潮阻挡在街垒之外!巨盾手防御着砸上城楼的落石,刀斧手跟在长矛手身边,不停在城墙之上来回奔跑,力图挽救不断崩坏的局势。一时之间,分明还拥有数万雄兵的他瞬间变成了孤家寡人!面对这样的局势,鬼将却是轻笑出声,对着他看不到的张舟低声言语道,“在知道了胜利的条件之后,居然还能斩下来,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听到他的询问,张舟得脚步骤然停滞了下来。他琉璃色的左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逐渐变得清明。他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黄金色的右眼,“回去。”他低声命令着,却是一点点在鬼将的面前显露出了身形。 鬼将抬起眼眸,细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的面容。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张舟的面容。最开始的时候,他所看到的,所在意的只是他身上的力量而已。而现在,他重新开始审视面前这个少年的面容。这个家伙,并不只是空有力量而已,他还拥有可以控制力量的能力! 那只金色眼眸所蕴含的力量,他已经可以粗略控制住了。所以,他才能够抓住那些可以改变战局的想法。毕竟……那个寄宿在金色眼眸里的家伙,可也是一代名将啊!而且,他和自己不一样,已经随着力量的转移,寄宿在了很多人的身上,见证了世事的变迁,现在的他军事造诣有多强,谁也不知道。 “就算现在不杀掉你,结果也一样。”张舟抬起面庞,重新变回常色的眼眸里光芒明灭着,“城池,已经破了。”张舟站在被绑缚着的李艾与鬼将之间,宣告鬼将的失败。 “破了?”鬼将回头看了一眼城上城下那依旧焦灼,难分胜负的局势,却是对着张舟点了点头,道,“确实破了。”他知道,一旦张舟将自己的力量加入战场之中,无论是街垒还是城楼上的巨盾手,他费上一番功夫,都可以解决掉。因为他拥有这座城池的‘眷顾’。虽然他也有可以对抗这种力量的东西,但他并不打算使用。因为,那不是他身而为人时拥有的力量! “既然你也承认这个结果,那就放开束缚,让李艾和我一起回去吧。”张舟放任手中的炙夜低垂,不再指向鬼将。他缓和了语气,向着鬼将低语。 “……我可以放开束缚,让她清醒过来。”鬼将默了默,似在回想着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保证她会跟着你回去。”他有些苦恼的抬头,看着一脸错愕的张舟。 “……你什么意思?”张舟眼神一厉,逼近了鬼将,横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这一刀斩落,足以让他魂飞魄散,永久失去轮回的资格。面对这样的威胁,鬼将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默的看着张舟,“在你进来之前,我曾经告诉她,只有赢过我才能离开这个世界……” 他任由长刀架在脖颈之上,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重述着李艾的话语。“然后,她这样询问我,‘也就是说,如果我败了的话,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鬼将推开张舟无力的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抬起手掌,对着李艾招了招,一缕黑色的气息从她的身体里飘了出来,缠绕在他的指掌之间。“不过,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你若想知道答案,就自己问她吧……” 他退后一步,看着呆呆的看着逐渐转醒的李艾的张舟,无声的勾起了嘴角。他似乎看到了千年之前呆站在垂柳之前,等待着那如同梦幻般美丽的少女睁开眼睛的自己。只不过,现在的他和自己那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吧。 这场战争是他败了。可是,他也是败者。这样的结局,或许很不错。他这样想着,移眸看向了依旧焦灼的战场。 “我已经败了啊……”他这样叹息着,然后抬起了手掌,“令,黄家军,停止战斗!”在他的命令之下,挡在亡灵海潮之前的穿着精良盔甲的众多军队一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凝视着举起自己手臂的鬼将! “我们已经败了……”鬼将这样宣言着,“战斗了一千年……终于等到了这场失败,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去往阎罗之地。各位……可愿随我黄某杀下阎台,去见你们的主母?”无数的亡灵面面相窥,最后自觉结队,跟在鬼将的身后,向着战场的边缘走去,连带着原本受张舟控制的亡灵一起!既然这里已经有了可以踏入轮回的道途,他们也不用等待他实现诺言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吟诵诗篇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一片静默之中。在这片静默之中,李艾发出一声呻吟,悠悠转醒了过来。 ------------ 第三十六章 同伴痛伴 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化的。在时间的洪流之中,没有什么会永恒不朽。利益,情感,天灾,人祸……流动着的一切都在侵蚀着那些本就脆弱的东西。你或许以为它很坚硬,可是,它本就脆弱……脆弱得不堪一击。 张舟低垂着头颅站在空旷的城楼之上,静静的等待着李艾的苏醒。他突然想起来不久前他撞碎空间壁障出现在她身后的时候,她转身面对他时脸上显露出的表情。她的眼神动摇着,她的嘴唇颤抖着。那个时候,她有话想说吧。那是什么样的话语呢? 他静默的等待着,等待她的苏醒。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呻吟…… 黑色的世界里,游荡着黑色的亡魂。李艾的意识沉没在这片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的飘荡着。她的意识在坠落,没有尽头的坠落。漆黑袭裹着一切,世界只有一个颜色。 暗,无边的暗。听不见声音,不知道仍在坠落,还是飘在空中。最开始想过挣扎,灵魂却选择沉寂麻木。 是了。如果这份坠落永远没有尽头的话,不就是她所追求的,她所期望的永恒吗?如果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如果这世界不会变化,那么记忆就不会褪色,那么曾经的幸福也就不会破碎。这样……多好。 她在坠落之中勾起了嘴角,无声的笑着。这样一直坠落下去也不错,不是吗?正当她沉浸于这份坠落之中的时候,她听见了崩裂的声音。黑暗在崩坏,在碎裂。无可挽回的破碎。 “不……别……”她抬起手,试图将落下来的碎片重新补回去,却怎么也做不到。可是她没有放弃,哪怕知道那只是徒劳,也依旧抬手,挽留着……挽留着…… 可是,徒劳终究只是徒劳而已!该破碎的,终究会破碎。她无力的挽留并没有丝毫作用。 她站在破碎的黑色世界中,泪流满面。然后,她听到了风声,也听见了揉碎在风声里的呼吸声。她呻吟了一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李艾。”张舟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传来。在听到她的呻吟声的时候,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他醒过神来,疾步走到了李艾的面前,用手上的长刀去割断绑缚着她的绳子。 绳子断掉的那一刹,刚刚迷蒙的睁开眼睛的她无力的向前倾倒。张舟急忙丢开手中的炙夜长刀,将她接入怀中。她撞在他怀里的力度是那么的小,小到让他担心她是否经得起这样的撞击。 他抬起手臂,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怀里。“没事儿了。李艾,一切都结束了。”他低声的在她耳边言语着,安慰着,轻轻的伸手去拍沾在她灰色羽绒服上的石粉和木屑。“所以,和我一起回去吧。” 他这样提议,却没有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她趴在他的肩膀上,逐渐加重了呼吸。在突兀的沉默之中,那一声质问如此宏大,如此刺耳。“是你吗?”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是耳语的程度。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语,却让张舟僵在了原地。 李艾静默的等待着,却一直没有得到张舟的回答。她默默的垂下眸子,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如同要窒息一般。终于,这样如同要紧攥住谁的心脏的急促呼吸声随着她一个深深的深呼吸停止了下来。可是,这并没有让张舟放下心来。 因为,在她做出深呼吸的同时,她用力的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就此离开了他的怀抱。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站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用淡漠的眼神凝视着他,眼眸里释放出了疏离的意味。 “是你,让那个永恒的世界崩溃的吧?”明明是疑问的句子,她却使用着肯定的语气,在这语气之中,还兼有几分痛苦的意味。 “李艾……”张舟缓缓放下没来得及挽留住她的手臂,哀伤的看着她有些颤抖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到底有多么残酷,也知道说出那样的话语会让自己和她之间还不错的关系崩坏到何种地步。但他还是要说出来,他不能让她一直陷在那样的世界中,不能让她一直停留在那份凝滞的时间里。 就算她再痛,就算他再痛,也得伸出手,也该伸出手,被他从那段已经开始泛黄的记忆中拉出来,把她从那段已经接近极限的逞强中拉出来。就算会崩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也要让她停止的时间再次流转起来! 她的时间停止在七年之前,她的幸福也停止在七年之前。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停止在七年之前,这颗星球没有停止在七年之前。所以,她想要的,她怀念的,都已经过去,只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如同昨日黄花。 她已经停步得够久了,也已经怀念得够久了,是时候……是时候从那段时光中离开,走进新的世界中了。一切看似不变,看似永恒的事物终将崩坏。如果放任她一直沉浸在那里面,直到她自己发现,独自面对这样的局面的话,她所承受的痛苦……会大到足以将她压垮的地步! 所以,就让他来把这样的世界撕开,将这个世界的真相赤裸裸的袒露在她面前吧。这样的话,她就会下意识疏离他。而在疏离他的同时,她所感受到的痛苦也就不再纯粹是因为回忆崩坏。当同样程度的痛苦的对象从一个变成两个的时候,人其实会感受到轻松。这样,他也能以某种方式来分担她的痛苦了。他和她不是同类,所以无法痛类,无法同泪。但他和她是同伴,所谓同伴,不就是痛伴吗?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异样的弧度。呐,李艾,这半年以来,一直都是你站在我的身边,为我处理伤口;这半年以来,一直都是我依赖你的存在。答应给你的答案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却依旧享受着你的温柔。这样……太不公平了。所以,至少……至少让我尽一尽痛伴的职责吧。 所以,他抱着迎接某种结局的觉悟,开口了。“李艾……”他再次呼唤了她的名字,然后残酷的撕裂了她一直以来的武装,“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他低语着,在躁动的阴冷的风声中,竭力想要打破她一直以来的信仰。他看到了,他否认她一直以来坚信着的东西时,她眼眸里那满满的脆弱。是啊,她并不坚强,只是一直在逃避,如同当初的他一样,用那样的事情当作借口,当作保护伞,将自己的欲望,将自己的痛苦一并掩藏而已。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啊。这样做,只会一次又一次错过啊。所以,他要打碎她的壳,将脆弱的她暴露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之中。毕竟,人并不能永远背着厚厚的壳活下去。 “你眼中永恒不变的世界,在时间的侵蚀下迟早会变得面目全非。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所以,跟着我离开这里,回去吧。”他再次对着她伸出手,想要带着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斥着陈腐气息的世界。 “不,没有变,至少这里没有变。”李艾摇着头,步步后退着,似要远离张舟的身边。“所以……所以让我呆在这里……”她低声乞求着,却看见张舟闭上了眼睛,伸手一招,掉落在他脚边的炙夜长刀久回到了他的掌心。 “这里,并非永恒。”他这样说着,然后他手中的长刀对着这片天地斩落了下来。 ------------ 第三十七章 他能做的 刀刃从她的身侧斩落,将这片天地劈出一条漆黑的裂缝。整个世界从这条裂缝崩溃,化作碎片凋零在李艾的面前,一如不久之前破碎在她梦里的黑色世界。 失去了主人的这个世界如此脆弱,就像是她所奢望的永恒一样,轻易地破碎在了她的面前。她如在梦境里一般伸出手,试图挽留这方世界,却无力的发现它的破碎无可挽回。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李艾。”将炙夜长刀缓缓收回自己的血肉之间的张舟哑声言语着,他低垂着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神采,也看不到他长长刘海垂下的阴影中显露出来的异样表情。 “回归无限变化的现实吧,让已经过去的都过去。你愿意怀念的话是可以怀念的,但是,但是啊……请不要再假想着自己身处在他门没有离去的世界,请不要把自己锁在回忆里!”张舟有些迟疑的抬起自己的手掌,想要去触碰李艾无力的垂在身旁的手指。 “哭出来吧,就像那时一样。虽然他们不在你的面前……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哭啊。”他想要抓住她的手掌,可在触碰到她的手指之前,却有其它东西碰触到了他的手背。 那是一滴眼泪。摔碎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如他所求,她的泪水止不住的流落。他微微抿起了嘴唇,伸手去抓她的手掌。他知道,现在的她很是脆弱,很是需要一个依靠。所以,他伸出自己的手,抓向了她的手掌。 可是,在他抓住她手掌之前,她向后疾退了好几步,抬起头对他露出还在被被泪水放肆的脸庞。她哽咽着,摇头否定张舟的话语。“不……不对,一定有什么是永恒的,呐……张舟,你看,我的家没有变吧,所以它所承载着的记忆也永远都不会变……” “你还不明白吗?”张舟咬紧了下唇,哑声言语着。还不够,还不够……这些还不足以撕碎她的依仗,这些还不足以让她回来,还不能够逼她迈出步伐,还无法让她停转的时间重新流转起来!所以……所以,张舟,说出更过分的话语吧!他这样想着,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这样做。 他的指尖颤抖着,他的嘴唇被抿得发白。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他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慌。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这是他的同伴,唯一的同伴,唯一会在他受伤后站在他身边,为他处理伤口的同伴;唯一会打开门,接纳他还为他做晚饭的同伴;唯一会倾听他的痛苦,映照他的存在的同伴!怎么可以……轻易失去啊! 不要反驳她。他听见心底有这样的声音在回响,诱惑着,引导着,想要让他选择另外一条道途。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解决一切,可以让她的痛苦终结,也可以让他不用失去同伴,甚至可以让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更近一步。 只要他愿意成为她的永恒不变。只要他答应她永远呆在她的身边。这样的话,一切都会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事情并不会永远朝着你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他所处的世界危险如斯,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遇到强大的邪物或妖魔鬼怪横死当场。他若为她许下那样的诺言,最终却无法实现,还如同她父母那样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的话,反而会让她受到更沉重的伤害。这不是救赎,而是另一种束缚。当他许下诺言的时候,彼此就已经被这样的诺言束缚住了!她的时间确实流动了起来,只不过,一旦你离开她的生命之中,她的时间会再次停转。 那如何能是救赎?所以,所以……他要做的事情,他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要让她在没有任何依靠的世界之中,也能一个人走下去。他要让她从停滞的时间里走出来,让她能独自承担起这个世界对她的伤害。 既然世界注定要让她受到伤害……那么,第一次的伤害……让他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烦躁不安的内心。他抬起眼眸,在逐渐破碎的世界残余的光亮中,透过刘海看着处在崩溃边缘的李艾。褪去虚假的外壳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得如同这个虚假的世界一般,随时会化作碎片消逝。她如同刚出壳的雏鸟一般,悲切的鸣叫着,呼唤着她的依靠。而现在,他将撕去她唯一的依靠。 “变了。”他说,“不管你怎么保持那个房间的模样,它每天都在变化……不是吗?”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她的脆弱。早在绿姬消失后,发现她客厅里的沙发就从没有竖起来的时候,他就该察觉到的。可是他却一直沉浸在她对他的温柔之中,不闻不问。 “最明显的变化,是绿姬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竖起来的沙发背……”他这样低语着,逼着她去衡量两份记忆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他能看到,他抛出这个问题时,她紧缩的瞳孔。 他知道她在衡量,也知道她在痛苦,所以,他应该趁胜追击。他攥紧了左拳,任由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藉此来压抑住心底那如同窒息般的痛楚。“还有,李艾,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忽略掉你自己的变化呢?”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这一句话直直击中了李艾的弱点,将她所有的挣扎都消弥于无形。她停滞在原地,眼神里剩下的只有恍惚。张舟缓步上前,伸出带着几分颤抖的手掌,抓住了她冰凉纤细的手掌,拉着她一步步走出这个逐渐崩溃的世界,离开这条千年以来一直没有变化的古朴巷子,回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世界之中。只不过,这个时候夜已然变得很深很深。街道上的行人十分稀少,还开着的店铺也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牵着她,从遍布死亡与腐朽的世界回归了这里。她没有甩开他的手,这样的动作让他产生了一丝冀望,如果,如果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崩坏的话……不,这是不是代表她其实已经……就算这样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状似平常的对着她低语。 “呐,李艾,我们继续逛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在说出生日这个词语的时候,他感觉到她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她缓慢而又坚定的从他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袖口,挨上了自己的脸庞,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看到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张舟僵在半空的手缓缓的垂落了下来。是了,明明刚刚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明明刚刚才将她唯一的武装扯得支离破碎,他又哪里有资格去做那样的奢望? 他看见她别过了目光,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已经过了0点了吧?所以,已经不是我的生日了啊。”她无意识的把不久前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抱在胸前,这样低声言语着。 “是……这样吗?”张舟的嘴唇有些颤抖,他悄悄别过了目光,不愿让她看到他眼眸里的痛苦。 现在的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以他的立场,能做的,能帮到她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你没有其它想要去的地方的话……” 送她回家。 “让我送你回家吧。” ------------ 第三十八章 她之所以停滞 掌心还残留着她的手掌冰冷的温度,他和她之间却拉开了遥远的距离。他无意识的攥紧拳头,似要将那份冰冷的触感永远留在掌心,不愿忘记。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在空旷寂寥的街道之上,他与她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默默的低着头,走在他的前面。他恍恍惚惚的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的注视着街灯下她有些分散的影子。如果这条路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否定永恒的他现在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幻想,这让他的眼底升起了几分讥嘲。 明明自己不久前才说出‘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这句话,现在却希冀着这样的东西存在。人类,还真是矛盾的存在呢。他在心底这样哂笑着,讥讽着这样存在着的自己。 是啊,路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祷而变得没完没了,这个世界,并没有有求必应的神灵。所以……送她回家的路途也必然会迎来结束的时刻。当他的视野里属于她的影子不再移动的时候,他知道,分别的地方到了。 他抬起眼眸,用变幻成琉璃色的左眼凝视着李艾的背影,一点点将她从世人的面前抹去。这样的过程持续了近半分钟。他明明可以用很短的时间完成这种事情的,这一次却用了这么久……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看到了他绝不可能看到的她一点点消失在世人视野里的模样,而这种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和绿姬化作光点消失的场景重合在一起。当他把她的脚跟从世人视野里的存在抹去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和绿姬完全消失在他面前时一样甚至更为强烈的恐慌。他不由伸出手,想要抓住飘散在天空中的绿色光点。 “李艾……”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回到了现实之中。真实视野里李艾的身体完整的存在在那里,并没有像绿姬一样消失。而且,似听到了他的呼喊,她停下了前进的动作,微微向后偏了偏头,但却并没有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面对这样的她,张舟一时手足无措。他讪讪的放下了伸出的手,垂下头沉默起来。 李艾等了良久,终究没有等到他后续的言语,于是她默默偏回头,一步步走向在张舟的结界中,完全不设防的公寓大门。她缓缓打开公寓的大门,一步步走回那个精致的牢笼之中,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 一直到她的身形隐没在黑暗深处之后,张舟才抬起头颅,看向那如同精致牢笼般将她锁在里面的公寓,无声的大笑起来,他嘶哑的笑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结界里空洞的回荡着。他能看到,他能看到……那牢笼破开了一个口子…… 良久,他终于止住了笑声,抬眸仰望着被昏黄的灯光遮蔽了的天空,却找不见一颗星星的存在。冬夜的风果然干冷啊……冷到眼睛都酸涩了呢。张舟靠在公寓门外,仰望着一片阴沉的天空,无声的叹息着。 “呐,张舟,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选项呢?”两年半之后,李艾站在那间蛋糕店旁的小巷子里,抚摸着已然面目全非的巷道墙壁,低声询问着已经不在身边的那个人。 “明明那个时候……”她的指尖在石头上轻划,勾勒着记忆中的某些场景。体会着……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带着她离开这里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 “呐,张舟,再过半年又是我的生日……可是这一次,你还会来陪我过吗?”她倚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眼眸里满载着怀念。 两年半之后的李艾沉稳可靠,而两年半之前的李艾只是蜷缩在房门之后,将一张脸深深埋在屈起的双膝里。她紧攥着绿姬的木雕,在昏暗的房间里抽噎着。 她一直以来的坚信被她所信任的人狠狠撕裂,将她的脆弱,她的痛苦全部展露出来。让她孤身一人暴露在冰冷而残酷的世界之中,无依无靠…… 她以为一切都不曾改变,所有都不会变化。只要她不忘,只要她不让,这一切就不会变化……于是她将自己的时间停留在那里,放任自己孤独的和世界隔开。抛弃言语,避开所有会与外界交互的交流方式……和所有人共有世界比起来,她想要的只有这个隔绝的世界而已。她对世界淡漠,用谎言来编织和人世的隔膜。 她害怕与别人交流,因为那会制造出新的回忆,将她所看重的回忆覆盖掉。所以她用沉默筑起高墙,把自己禁足,把自己放逐,背弃繁华与喧嚣,独自拥抱刻骨的孤独。她舍弃了对外面的世界的期待,可是那世界太精彩,不断的诱惑着她。 但是,她不想走出去,她不愿抛却这段回忆离开这里。所以她才会有人类观察这样的喜好。原本用来仰望星空的望远镜被她用来观察人类的污浊。这样的污浊看得多了,也就可以让她因为憎恶外面的世界而临行却步。她用孤寂将自己的世界冷却,用憎恶化为禁锢的门扉,把自己关在里面,放任冰冷将自己淹没即便窒息,也不呼吸。 这样就好了。只要将用谎言,用冷漠,用疏离将自己禁足在这个世界里,爸爸妈妈永远也不会走得太远;只要将自己禁足在这个世界里,永远也不会受到伤害;只要将自己禁足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不会更改……这样就好了…… 她是这样想的,可是真正面对对她好的人的时候,她却无力应付。原本顺口的谎言在关心她的老师面前说不出来,原本冰冷的拒绝在那个人面前说不出来,原本不会有的怜悯在遇到绿姬的时候泛滥成灾…… 原来她将时间停滞在原地的时候,她也一直留在原地,不曾前行。不管她再怎么用谎言,用冷漠,用疏离来武装自己的心,她依旧是十岁那年那个纯真的女孩。她会为了父母的期望而努力保持自己成绩的优秀,她会为了朋友的背离而伤心。她依旧纯真,她依旧脆弱……只不过是从将这些情绪展露给大多数人转变成压抑在心底而已。 谎言,冷漠,疏离,她用这些东西编织出了一个只有她和回忆存在的世界,将一切都拒之门外。这样的世界,加上她拼尽全力守护下来的这间承载着回忆的公寓,为她构成了一片‘永恒’的天地。她在这片天地中,她怀抱着那段如同珍宝的记忆,做了一个长达七年的梦。 而现在,梦醒了! 张舟,为什么是由你来破坏这一切?为什么是由你来撕开我的伤口?为什么是你……我还以为你会……这是报应吗?这是对于我对你说谎的报应吗?果然,建立在谎言的根基上的关系,果然无法牢固啊。 果然,我这种人,不配拥有可以并肩相守,可以感触到彼此的存在的同伴。她咬紧牙关,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水的夺眶而出。她紧攥着绿姬的木雕,嘴唇蠕动着,无声质询。绿姬,绿姬……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张舟……我该如何面对你? 谁来……谁来告诉我答案?她蜷缩在黑暗之中,沙哑的询问着,想要得到答案。 ------------ 第三十九章 炸碎的烟花 张舟靠在公寓的外墙之上,眼角的余光也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时间早已经超过午夜了,他将她送回公寓里也已经过了近半个小时。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等到她打开房间的灯。所以,他也没办法确定她是否安全回到了家里。 可是,他不能走进去,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此时此刻,他走进去就是逾越。他只能在这里守望,守望着她会否打开房间的灯。 他知道,她很有可能是直接摔进沙发里进入了沉眠之中,所以他的守望很有可能只是无用功。可是他还是想守在这里……这份悸动无关其它,只关于他自己。 他抬起手掌,攥紧了胸前的衣襟。胸口那个地方传来了撕裂般的痛楚。这份压抑了这么久的痛楚,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一时却是让张舟感觉到了足以让他崩溃的痛苦!他痛苦的躬下身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在他为她做出那样的举动的时候,他却是遗忘了,他和她比起来,并没有坚强多少。她是孤独者,她也是孤独者。她用孤独来作为自己的屏障……他又何尝不是将她视作自己是依仗呢?她是他的同伴。从她成为他同伴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她视作自己的依仗了。 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这是他的同伴,唯一的同伴,唯一会在他受伤后站在他身边,为他处理伤口的同伴;唯一会打开门,接纳他还为他做晚饭的同伴;唯一会倾听他的痛苦,映照他的存在的同伴!怎么可以……轻易失去啊!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攥紧手心;因为害怕离别,所以提前练习;因为前途未卜,所以要你坚强。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他自然理解这些选择会带来什么,也明白这会让他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子。他做出了觉悟,选择了这样作为。所有的后果他都知晓,所有的利弊他都明白。 可是,无论自己多么理解,无论自己多么明白。在失去的时候,在预料中的后果真的出现的时候。该伤心的还是要伤心,该痛苦还是要痛苦。可是,再痛苦,也无法挽回。所以,只能接受。无论……多么痛苦。 人类,本来就是感情与欲望的堆积体。如果失去了对情感的触动,还算得上是人类吗?这个命题张舟不想去思考,他也不打算成为这样的存在。他无力的靠在围墙上,凝视着公寓中段的那间房间。等待着……等待着她房间的灯光点亮。 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的身体也随着冬夜里的逐渐冰冷的空气一点点冷彻。呼出的热气在半空中变成了一蓬蓬翻滚的雾气,凛冽的寒风吹过,将它扯碎,抛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他靠在公寓的围墙之上,放任寒风掠过被撕裂了几个大口子的羽绒服带走自己身体的热度。身体逐渐冷到麻木,心脏疼痛感程度夜渐渐缓和来下来。所以他想,放任自己这样冷下去,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失去而疼痛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了。他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一盏明灯点亮。 蜷缩在门后的李艾终于将埋在双膝中,哭得憔悴苍白的脸颜抬了起来,无神得凝视着散发着冰冷味道的淡蓝色窗帘。寒气从窗口一点点深入,缠绕在她的身上,冷到彻骨。 好冷。她无意识的呢喃着,伸出手去够不远处的沙发上的被子。她不想离开门后,因为这里,已经被她自己的体温晕起了几分热度。在她心里,这个地方,不会冷。 她攥住了搁在玄关附近的沙发上的被子的一角,试图将它从沙发上扯下来。可是,哭了这么久早就脱力的她,只凭一只手又哪里拖得动那床被子。于是她伸出了攥着绿姬的木雕的那只手,用力去拖那床被子。那床被子缓缓移动着,最终从沙发上掉落了下来。 可是,虽然被子被她拖了下来,绿姬的木雕却也从她掌心滚落了下去。不知滚去了哪个角落之中。当感受到那个木偶从自己手掌心掉落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冰冷了。唯一还停留在手心中的温暖突然脱离了她的手掌,这让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抿白了嘴唇,探出手在一片昏暗之中去搜寻木偶的所在,却怎么也触及不到它的存在。 她慌乱的搜寻了好一阵,方才灯光的存在。她急急忙忙从绞成一团的被子里站起身来,向着记忆中开关在的地方走过去的时候,却是被脚下纠缠的被子绊了一个踉跄,险些撞上墙角。 她顾不得站稳,急忙伸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电灯开关,灯光点亮的那一刹,她转头扎回了弄丢绿姬木偶的地方。当濒临崩溃的她从纠缠的被子里找出绿姬的木偶的时候,整个人都无力的瘫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之上。 她将那个木偶紧紧抱在胸前,低声呜咽着,一时泣不成声,“绿姬,只有你了,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了……” “他们走了……张舟也走了……只剩下你了……只剩下你了……”她手中木黄色的木偶微微闪动着荧光,然后缓缓飘了起来,连带着将瘫坐在地板上的她也拉了起来,缓缓靠近了窗边,下一刻,淡蓝色的窗帘被拉开了,窗外一片沉寂的世界映入了她的眼帘。 被昏黄的路灯所笼罩的街道,被黑暗勾勒出不同形状建筑物。就在她无神的打量着窗外的景物得时候,她手中的绿姬木偶突然亮起了绿色的荧光,与此同时,被昏黄的路灯照亮的街道之上,也有一处绿色的荧光亮起。那处绿色的荧光是那么的突兀,让李艾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可当她移过目光的时候,那绿色的荧光已然消失不见。 那绿色的荧光完全消失在了昏黄的街道之上,不论她如何寻找都没有半点踪迹,似乎从一开始那就是她的错觉。只有她手中依旧点燃在绿姬木偶身上的绿色荧光默默游动着,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幻觉。 难道说……?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手中的绿姬木偶突然燃起来更高的绿色荧光,这荧光掠过她的眼眸之后方才缓缓回落。当它回落下去的时候,她看见了默默行走在昏黄街灯笼罩下的街道上的那个人。 似察觉来她的视线,那个人停下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掌。下一刻,有一抹金光从他指尖射向天空,在她视线范围内炸碎,落成漫天火树银花,美不胜收。当她的目光从美丽的风景中重新移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的时候,已然找不到他的踪迹。 她退步,跌坐在曾属于绿姬的那张沙发之上,眼眸里满是迷茫。 在她房间的灯光点亮的时候,一直守望着的张舟终于放下了心来。他转过身体,顺着昏黄的街道缓缓离开。可不曾想,他放在衣兜里的绿姬木偶会突然放出荧光,他急急忙忙的用结界掩盖,可最后还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当她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骤然明白绿姬让她看到他的意义。绿姬的木偶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所以她经历了所有的事情,所以她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吵架。而她不愿让他们吵架…… 他抬起眼眸,无声苦笑。“绿姬……”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自己的手指,背对着她,指向来天空。“呐,李艾,你还没有……请我吃你的生日宴,我也还没有把生日礼物送给你,这个生日……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呢?” ------------ 第四十章 我该如何面对你? 李艾抱着膝盖,围着被子待在曾经属于绿姬的那张沙发上。这一夜来,她一直在这里呆呆的凝望着窗外逐渐明亮澄澈起来的天空。但她眼眸里倒映出的却不是天空的模样,而是消失在绿色荧光和金色烟花笼罩下的那个背影。 她知道那个背影属于谁,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待在外面那么久。她不明白他一直守望的理由,明明她已经回到了公寓里,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担心?明明她对于他来说,只是次同类一等的同伴而已。如果他想要的话,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一打。 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明明她不值得。为什么要对我伸出手,主动接纳我为同伴?她在心中这样追问着,可是回答她的没有语言,只有金色烟花下握着绿色荧光渐行渐远的那个背影。 清晨的冷雾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穿破雾瘴,洒落在这冰冷的钢铁丛林之中。那金光穿透透明的玻璃,淋漓在她的面孔之上,一如昨夜突然绚丽的烟花,如梦如幻。 围在她身上的被子渐渐剥落,她放下带着几分麻木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之上,缓缓向着落地窗走了过去。她停步在落地窗前,静默的注视着散发着无尽光芒的太阳。良久,她抬起垂在腰间的手,小心翼翼的触碰上了透明的玻璃。似要隔着玻璃触碰外面的世界。 太阳应该是炙热的吧,太阳光应该是温暖的吧?可是,她的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玻璃的冰冷,她的身体接触到的,只有空气的冷冽。她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重新回到沙发上去。 转身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落地窗上那光鲜亮丽的金属锁。那一瞬间的悸动让她突然停滞了步伐,凝望着那紧紧扣在一起的锁扣。说起来,她有多久没有打开过落地窗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亦或者是一年?两年? 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遗忘了具体的时间。那么,现在打开一下怎么样呢?她这样想着,伸出手指抓住了那金属的锁扣。打开的话,会不会触碰到温暖的阳光呢?她这样思考着,这样期待着……然后扭开了锁扣。 在啪嗒一声之后,锁扣打开了,可她的手掌却僵滞在了落地窗的锁扣面前。她听到了风声,她听到了雨声,她近乎本能的抗拒着打开落地窗。似乎只要打开这扇窗户,她就会回到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回到那个失去他们的生日夜里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从她的心底发声,回荡在她的耳边。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言语间暗藏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他说,“李艾……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她捂住耳朵,不想去听这些话语,它们却一直从她的心底萌生,回荡在她的耳边,连带着他声音中的颤抖与不安一起。他说,“你眼中永恒不变的世界,在时间的侵蚀下迟早会变得面目全非。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所以,跟着我离开这里,回去吧。” 他说,“回归无限变化的现实吧,让已经过去的都过去。你愿意怀念的话是可以怀念的,但是,但是啊……请不要再假想着自己身处在他们没有离去的世界,请不要把自己锁在回忆里!” 他劝告着,他安慰着,他诱导着,“哭出来吧,就像那时一样。虽然他们不在你的面前……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哭啊。” 他质问着,“你还不明白吗?” 然后,他用颤抖的声音残忍的撕裂她的武装,连带她的孤独一起撕扯得支离破碎!“变了。”他说,“不管你怎么保持那个房间的模样,它每天都在变化……不是吗?” 他质疑着,抽丝剥茧,逐步让她一丝不挂,“最明显的变化,是绿姬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竖起来的沙发背……” 最后,他给了她致命一击,“还有,李艾,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忽略掉你自己的变化呢?” 他是那么的残忍。他将她所有的依仗全部剥离。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每说一句话,他的声音却在颤抖着。 她迷茫着,急急退步离开了落地窗前,却是在转身之际磕到了沙发边缘,坠回了柔软的被子中。原本用力的捂着耳朵的两只手在摔落之际下意识的离开的耳朵,想要撑住身下的沙发,结果却从沙发的边缘滑落了下去,触碰到了一个方形的冰冷物体。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从被褥之中抬起了尽显憔悴的面庞,怔怔的注视着那个应急用的医药箱。她突然想起了最初的那条巷道里,她睁开眼眸,从他身边退开时,他眼底的受伤的神采;她突然想起她第二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眼眸里充盈的惊愕;她还记得,他追寻绿姬而来,敲开她房间的门扉时脸上的呆滞,还有他在她的眼泪攻势下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还记得绿姬消失时他所说的言语;她还记得他带着她,跋涉山川,去见绿姬最后一面时的场景,以及请求她成为他同伴的言语;她还记得在这个房间里,每个为他包扎伤口的黄昏。 最近的那个黄昏里,她低声请求他带她出去,在她生日的这一天,带她去重温这个世界夜间的模样。 最近的那个夜晚里,他撞破如同琉璃的世界壁障,出现在她的身后,拔剑直指会对她造成威胁的鬼将。 最近的那个黎明里,他在冰冷的空气种守望,最后握着绿色荧光,在金色烟花下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模糊寂寥的背影。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温柔,她的耳畔处回响着他的残忍。他拔刀斩碎整个世界,然后垂下眸子,将脸上的表情掩盖在刘海的阴影之下的模样凝滞在她的脑海里;他抬手释放金色烟花,背转过身体,握着绿色的荧光消失在昏黄的街道上的背影粘贴在她的心头。他张开一黑一白的单翼,背转身,化作恶魔;再转身,成就天使。 他剥离了她的依仗,他重启了她的时间;他破碎了她的回忆,他创造了新的美好;他击碎了她耐以生存的孤独,他让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一半天使,一半恶魔。她该如何看待? 张舟,我该如何面对你?她趴伏在沙发之上,痴痴的思考着。 …… 黄泉路遥,三途川远,忘川河浅,彼岸花艳。奈何桥头,三生石畔。 鬼将领着数十万亡灵军队,静默的行走在漫长的黄泉路上,三途川在身侧奔流,汇聚成宽广的忘川河。彼岸花开成海,妖艳摇曳。 鬼将行走在急行的亡灵军队的最前端,默默的搜寻着他想要找到的那个身影。 他的脚步突然凝滞了。一个凝立在漆黑的奈何桥边的有些虚淡的身影撞入了他的眼帘,让他瞬间停滞在了原地。 那是他思念了上千年的容颜,那也是等待了他上千年的红颜。 “瑶姬。”他凝立在如海的彼岸花丛中,呼唤她的名字,等待她转过头来,再见她的如花笑靥。 ------------ 第四十一章 无法付诸行动的决定 “可恶,明明我都已经下定了那样的决心了……可是现在……却连去学校见她一面都做不到吗?”狭窄的巷子里,传来张舟那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言语中显露出来的那些暴虐配上他脸颊上多出来的那几分血色,显得有些狰狞。 他正趴伏在一头被炙夜深深插进身体的漆黑的邪物身上,金色的眼眸里满载着异样的邪光。漆黑的邪物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最后完全停滞,在他的身下破碎成漫天飞舞的残烬,只留下他无力的屈膝半跪在原地。 “怎么做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一变,带上了几分邪魅的味道,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劝诱之意。“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妨碍你去见她的举动,只要你想,去见她不就可以了吗?”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给你这家伙趁虚而入的机会!”张舟勉力支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张开一黑一白的光羽单翼,一点点修复起自己身体上的伤痕。 “乘虚而入?你在说什么呢?”他那只黄金色的右眼小小的眯了起来,言语中更多了几分诱导之意,“我只是把你心中的某些欲望真实的展现出来而已。为什么你不愿意接受呢?这种感觉,就像你不愿意接受真正的你一样呢。” “闭嘴!”张舟闭着眼眸,冷冷的对着那个声音命令到。 “闭嘴?”那个声音带上了几分错愕,旋即轻笑开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展露在他脸上的模样,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的左脸带着森冷的憎恶,右脸却满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嘲讽笑意。如同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一样。 “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呵斥了呢。”在那个声音这样感叹的时候,张舟已经治愈了身上所有的伤势。他默默把手中的炙夜长刀收回骨肉之间,然后仰起苍白的脸庞,遥望着距离这条小巷有些遥远的那栋公寓。 “嘛嘛,既然这么担心她,就去看看她吧。她是你的同伴不是吗?”那个带着几分邪魅的声音接着在张舟的耳畔奏鸣,让他在一瞬间低下了遥望向那个方向的眼眸,转身离开了这条窄巷。 “真是……顽固呢。”那个声音轻笑着,却是沉寂了下来。只是在张舟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那只黄金色的右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瞟了一眼混杂在黑色残烬之中的属于张舟的鲜血,眼眸中的笑意骤然冰寒了起来。 在张舟转离这条小巷,视线再无法触及着条小巷内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整条小巷突然躁动起来,下一刻,混杂着张舟鲜血的黑色残烬,连带着泛着血腥气的空气一起,在一瞬间被这条小巷完全吸收殆尽。短短几秒之后,整条小巷就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座城池……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有这样一个不明意义的词语从张舟的嘴里蹦了出来,消散在人群的喧嚣之中。 “恶不恶心,轮不到你来评判。”张舟的言语里显露出来的满满的敌意让那只黄金右眼在一瞬间显露出了痛心而又无奈的神色,却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是啊,轮不到我来评判……但是,总有一天,知道真相的你也会觉得这座城池恶心的。”这句话带着几分莫名,让张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沉默,另一个声音难得的老实了下来。 “怎么会恶心呢?至少……我在这里找到了……存在的意义。至少,我在这里遇见了可以映照出我存在的人……”张舟低垂下眸子,低声呢喃着。这样的话语让那只黄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痛苦之色,而在这丝痛苦之色掠过之后,余下的是满满的淡漠。那是经历了万千痛苦之后,强行让自己看淡一切的淡漠。只有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无力的人才会如此作为,让自己淡漠的面对一切。 “随便你了……”他的言语中满满是放弃的意味,似乎在一瞬间放弃了某种力量,可下一刻,他又换回了那种带着邪魅和嚣张的语气。“怎么可能这样说啊?!混蛋小子,孤告诉你,你最好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孤!否则,你必死无疑!” “想都别想,别以为我不知道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之后,你会做些什么!”张舟抬起左手,试图按住黄金色的右眼,却被突然伸出来的右手给挡住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你的身体,反正你也……”那有些邪魅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轻佻,撩拨着张舟的神经。 “闭嘴!”张舟琉璃色的左眼更显森寒,却是第二次怒声呵斥到,“她只是我的同伴而已……我绝不会允许你用我的身体对她做……那些事情!” “那么,你自己来啊。”邪魅的声音一顿,旋即乘势抛出了新的论点,“反正我又不喜欢她,反正我要的只是那样一个结果而已……” 听到他透出几分无所谓的话语,张舟只觉一阵无名火起,他攥紧还在自己控制下的左拳,对着黄金色的右眼狠狠一拳砸了下去!“你这家伙!把别人的同伴当成什么了!” 那一拳重重砸在架起的右臂之上,带给他钻心的疼痛。他琉璃色的左眼里没有半分痛苦的波动,只是盈满了森寒的杀意,死死的盯着倒映在面前的玻璃墙上那张属于自己的脸。他抬起手指,指着倒影里那只金色的眼眸,嘶声道,“我说过,如果有必要,我会把你连同这只眼睛一起剥离!至少现在,我还有做到这件事情的能力!” “是吗?”邪魅的声音似乎挑起了几分异样的弧度。“我不止是单纯的占据了你身体一半的控制权而已,其它的能力我都拥有了一半的控制权呢。比如说,这个六芒星结界……三分钟前就被我控制着解除掉了啊。” 张舟琉璃色的眼眸瞬间瞪大了,他急忙垂下指向倒影中的自己的那根手指,转过眸子四处张望。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暴露在世人的面前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猜测,那样的后果绝对不好。 可是,他并没有撞上想像中那些带着恐惧和惊奇的脸容,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深深的冷漠淡淡的瞥视;回响在他耳畔的,只有辛辣的嘲讽和无谓的议论。 “那个孩子干什么呢?对着玻璃自言自语的,该不会精神有问题吧?” “这人搞什么呢?哗众取宠?搏上位?博收视率?呵,真是恶心啊!现在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哟,中二病?一直以为只有动漫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设定,没想到会在日常生活中看到啊……呐呐呐,小哥,给我说说你的设定怎么样?我取个材……喂喂喂,别走啊!” 张舟推开主动凑上来的那个人,疾步离开了这个地方。他转过墙角,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之中。 当身处无人经过的窄巷,当身边再无任何人的存在,张舟默默停下了步伐,无力的靠在粗糙的墙壁上,无神的仰望着浑浊的苍穹。 无人知晓,无人理解。 这就是他的命运。 可是,至少还有她在……至少还有她知晓,至少还有她记得!所以,绝对不可以输给他,绝对不能让他用自己的身体对她…… “呵,看来弄巧成拙了呢。”那个邪魅的声音不满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沉寂了下去。 ------------ 第四十二章 孤名曰修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金属的敲击声持续着,逐渐蔓延到整个客厅,回荡在一片空洞之中。而在这片空洞之中,那一声带着朦胧的鼻音的呻吟显得那般突兀。 “嗯~”蜷缩在沙发上的瘦弱躯体抖了抖,缓缓坐了起来。一头散乱的长发披落在她的肩头,和她脸上的迷茫相得益彰。在冬日的清晨冰冷的空气和闹钟声的双重刺激下,李艾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被不知是雾还是霾笼罩着的灰暗的迷蒙天空,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头脑中闪过几分迷蒙,“还早啊,你叫什么。”她伸出手,想要按掉丁零作响的闹钟,却在触碰到它冰冷的外壳的时候停滞下了动作,她看到了放在闹钟旁边的那个东西。 “……”她凝视着那个黑色的书包,呼吸不知不觉间紊乱了起来。是了,今天是周一啊,要去学校的日子。所以,闹钟才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啊。 唔,周一……周一……周……舟,张舟。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李艾的眸子垂了下来,静默的凝视着面前黑色的书包,一时失神,任由闹钟无意义的奏鸣着。 今天……会见到他的吧? 那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呢?她失神的凝望着虚无的点,默默思索着,却一直找不到答案。 张舟,十七岁的高三学生,两个罪犯的儿子,是我……不,是孤现在寄宿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是孤第一百四十一个寄宿的祭品,这座城池所选择的牺牲者。他注定会和静儿……和那些人一样,消失在这座恶心的城池的不知名的角落里。而这座恶心的城池……早已经为他选择好了刑场…… 而孤现在,正想要将他从这样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什么?孤的名字?经历了上千年的岁月,孤的名字早就破碎在记忆中了。如果想要用称呼来区分孤的话……就叫孤修吧。这是孤……最爱的人对我的称呼。 好了,言归正传。孤说过,孤想要将他,将现在寄宿的这个名为张舟的少年从祭品和牺牲品的命运中拯救出来。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真相告诉他。不过,这件事情,孤做不到。 孤生前乃是一代名将,那些军旅经验经过上千年的积淀,已然成为了孤的巨大财富。现在的孤,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算无遗策。但是……面对完全不讲理的事物的时候,再怎么算无遗策都没有丝毫作用! 这座恶心的城池,从选中孤的时候就给了孤这样的限制,让孤永远也无法泄露出关于这件事情的一丝一毫,无论孤如何嘶吼,无论孤如何咆哮,这声音都无法传达到对方的耳朵里。孤用尽所有方式留下的信息,对方永远无法看到。孤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无用的挣扎。 当孤作为寄宿者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孤惊奇的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眼眸里,透过他的眼睛看世界。那个人用各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在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的世界里,独自一人孤独的和各种各样的怪物拼命战斗着。他是那么的孤独,仿佛人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存在。 他游离在人群之外,独自战斗,独自痛苦。孤默默的注视着他的存在,对他的孤独与痛苦感同身受。于是,孤试着发声,和他沟通。 当他听到孤的声音时,可是吓了好大一跳。平时那么孤高淡漠的人也会显露出那样的表情,这让孤感觉十分有趣。自从在他身上睁开眼眸来,这是孤第一次开怀大笑! 这就是孤作为寄宿者第一次发声,他也是孤第一次寄宿的主人。那之后,孤与他成了朋友。孤借他智慧,操控亡灵的军队与成群的妖邪战斗;他带孤出游,从这座城池之内逛到这座城池之外,让孤领略百年之后的世界风光。 那段时间里,孤无比欢欣,孤对选中了孤作为十三种力量之一的寄宿者的这座城池充满了感激……直到他死在孤的面前,被这座城池吞噬殆尽的时候,孤才发现,这座城池是如此的恶心! 孤想要救他,孤想要救孤的挚友,可是,作为寄宿者的孤根本无能为力,连伸出手把他从那恶心的墙壁中拉出来都做不到!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尸骨无存。 那种无力的感觉让孤无比痛心,可这座城池却没有留给孤痛心的时间。当他的尸体在孤面前皮毛不存的时候,孤曾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了。可是,下一刻,孤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孤的眼前出现了十二个不同颜色的光球,而孤身不由己的跟在它们的身后,飘落到桥洞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体里。 在感受到我们进入他身体时的异样感的时候,那个少年睁开了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看到以前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比如在夜间急行的亡灵;比如拖着尾巴穿墙而入,让房屋里的婴儿突然嚎哭起来的漆黑怪物。 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妹妹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了,他终于找到了复仇的对象。于是,他攥紧了拳头,毅然接受从天而降的责任,疯狂游猎着出现在这座城市里的亡灵与邪物,拼死和祸乱人心的妖魔对抗着。 当孤看到他接受了这些力量的时候,简直要疯了!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情,还要让孤再看一次吗?孤想要阻止他,孤拼命的嘶吼着,孤想要告诉他真相,可是孤的声音只能在他的眼眸里空洞的回响。这一次,直到他死去,孤都没有和他说上半句话。孤被这座恶心的城池的力量封锁在他的眼眸里,出声不能。 第三次,孤寄宿的对象换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孤独一人,却在寂寞之中尽显天真烂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笑容,和孤的妹妹十分相像。孤想要拯救她,想要让她脱离那样的命运,可是到最后,孤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无能为力。 第四次…… 第五次…… …… 一次又一次,孤在被寄宿者的身体中辗转,压抑满心痛苦,使尽浑身解数,最终却连一人都无法拯救。 无论孤做了什么,无论孤如何不甘,到最后孤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在时间的疯狂流逝之中,被这座恶心的城池抹消掉一切存在的痕迹。 当第十三个人也横死在孤的面前的时候,孤终于崩溃了,孤放弃拯救他们了。既然被选中了,就去死吧,作为祭品作为牺牲品去死吧!孤无能为力,孤将自己封锁在他们的眼眸深处,不闻不问,不去管他们的死活。孤不认识他们的话,纵使他们被这座恶心的城池当作祭品,当作牺牲品吞噬殆尽,又与孤何干。 孤这样想着,于是将自己封闭在他们的身体深处,再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是每一次转换身体的时候,孤都会感觉到心底那撕裂般的痛楚。可是孤……不愿睁开眼睛。 孤一直封锁着自己,一直逃避着……直到她出现……并死在孤的面前。 修凝立在蹲在墙角的张舟金色的右眼眸里,透过他的瞳孔,仰望着那狭窄的窗户外灰蒙蒙的天空。 天……亮了吗? ------------ 第四十三章 纠结与草长莺飞 人潮汹涌,嘈杂而又拥挤。车流不息,有序却又无矩。我背着背包,站在车来车往的街道前方,心不在焉的等待着红绿灯的转换。明明身边流转着世间百态,我却是连做以往最喜欢的人类观察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正在为一个人烦恼。那个人是一个公认的,声名远播的中二病。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中二病。 半年之前,我和他并没有多少交集。顶多算得上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而已。尽力避免与人交流的我寡言少语,到最后干脆经年不说一句话。这样的我,又怎么会和他那样自得其乐的中二病有什么关联?他和我是不同的,我这样想着,却是连将他作为人类观察对象的欲望都没有。我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一个令人鄙夷的中二病的形象上。他的话题,永远是他每天固定会在操场上表演的‘能力’。我也曾想过,如果他所说的那些能力真的存在就好了。就算……只存在那一个能力也好。 我一直以为那是妄想,直到那一天,我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他握着被黑色的火焰缠裹着的长刀,吟诵着奇异的言语和漆黑色的古怪生物战斗的模样。那些言语在我的解读之下,逐渐清晰的展露在我的面前。由此,我猜测他或许真的拥有他口中的那些能力。 我知道了他的秘密,我找到了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的方法,只要他愿意回答我……只要他愿意帮助我……可是,如果他不愿意呢?如果他用他的能力消除掉这段记忆呢?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就会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失无迹。 我害怕,我恐惧,于是我精心布局,让我在被他消除掉记忆之后,还能将一切都重新想起来!布置好一切之后,我才去往他所在的地方,等待着他的出现。 但是,他给了我帮助,他让我得到了答案。可是我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个答案面前那样的溃不成军。是的,我得到了答案,但是,也没有得到答案。明明只需要复述一遍,就可以在录音里得到答案,那之后就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我却完全忘了这一茬儿。 这就是……命运吧。 那之后,被我自己培养出来的对其他人的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让我不愿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重新‘想起来’被他消除的那些记忆的这件事情。为了得到答案,我只得改变计划,设下一个又一个局,想要获取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同伴。 我想,那时同样在场的他,应该也知道答案吧。我想要慢慢接近他,然后让他把答案告诉我…… 我设计了和他之间的第二次偶然。这一次,我还是将他堵在了最初的那条巷子里,就在他在我的请求之下,即将告诉我答案的时候,他的右眼突然放射出了金色的光芒,然后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抬起了我的下巴,邪笑道,“想要得到答案,就成为我的女……” 第二次偶然以他消除了我的记忆告终。可是通过其它方式变相取回了那段记忆的我……到现在依旧不知道……也不憧憬他那时没有说完的话语的后续。我也不明白他那句自己不再是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从没有在言语中透露过这种力量的存在。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拥有多少种力量,即使我做了他半年的同伴。 就在我精心设计第三次偶然的时候,绿姬出现了。而那时的他……似乎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他对着我露出了异样的笑容,而我解读出了他的异样,追上了他的脚步。 后来,我带回了绿姬,让他自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用绿姬布下了这样一个局,而他自投罗网,被设计而不自知…… 可是,我可以不择手段的对他说谎,但是对绿姬,对于那样纯洁的绿姬,我终究还是愧疚了。 绿姬消失的时候,我哭了,真不含一丝设计,不含一丝刻意。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流泪了。我再次深刻的感受到,失去是一件多么让人痛苦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主动向我提出那样的请求,当他带着我去往绿姬本体所在的地方之后,我成为了他的同伴。只是,我已经开始搞不清楚,让我成为他同伴的动机中,得到答案到底占了几成?而现在,我更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即将在学校里见到的,名叫张舟的,我的同学兼同伴。 现在是12月5日,星期一。两天前的12月2日,是我的生日,同时也是我父母的忌日。不过,从十岁生日那天失去他们开始,这一天我都是作为父母的忌日来过的。我丢弃了自己的出生之日,丢弃了自己成长的证明。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停滞在十岁那一年里,不曾成长。我以为,只要不曾成长,只要不曾变化,就不会失去那些我所珍视的东西。 直到他成为我的同伴,直到彼此映照出各自的存在。或许是孤寂了太久,或许是停滞了太久,更或许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伴我过生日的人。在我十七岁生日这一天,我请求他带着我离开公寓,去往承载着那些记忆的地方。 其实我早就知道它们会改变,会一点点面目全非。所以我上学的道路才会远远偏离它们,用望远镜进行人类观察的时候也都避开了那些地方。直到那时……我请求他,我引导他,试图让他一起,试图让他认同,试图从他的角度证明,一切都未曾改变。可是,世界已然面目全非。而作为同伴的他却扼住了我的喉咙,在我面前残忍的将我所有的依仗全部剥离,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部撕裂,将变化的事实陈列在我的面前。 他斩碎了那个唯一未曾改变的地方,带着我回到了这个不断变化着的残酷世界之中。在我拒绝他的好意之后,他依旧将我送回了公寓,还在外面守望着,一直守望到接近黎明。 他让我的时间重新流动了起来,让我在他们死后第一次过起了生日。可是……谁来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面对他?我欺骗了他,他撕裂的我。我该如何自处? 绿灯亮了起来,李艾收回发散的思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学校走去。 在墙角蹲了一夜的张舟终于抬起了眸子。他想要站起身来,反而却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干脆坐到了地面之上,摊开麻木的双腿,然后伸出手,从衣兜里拿出几近没电关机的手机。 垂眸看了一眼待机界面上的时间,张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都这个时间了。还不去学校吗?”这口气还没有叹完,消停了一夜的那个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闭嘴!”张舟一边用左手打开手机的拨号界面,一边倒下身体,死死压住右手,不让它有机会阻挠自己。“我说过,在没有解决你之前,绝对不会去学校!绝对不会去见她!” 看着他用这种方式拒绝孤的帮助,孤越来越觉得恼火。时间一步步在流逝,他却越来越固执。孤可是为了救他才…… 可是,明明是这样令人恼火的事情,为什么孤会觉得这样的怀恋与安宁? 是了。是因为那个人,那个人当时也是一样的表现啊。 …… 时间倒转,回溯到千百年前,回溯到孤遇见她的时刻。那一年,草长莺飞,花开羞月。我在颤抖之中离开又一个寄宿者的身体,去到了她的身边。 ------------ 第四十四章 白发妖女舒静 天下人尽皆厌君,恶君,弃君,君又何苦为天下人拔剑荆棘鲜血中行? 她出生之时,满城繁花尽谢。成长之中,肌肤若雪,白发昭然。世人尽皆视诸她为异类,就算她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寒山候舒伯然的女儿,也免不了因此产生的偏见。更何况,连她的父亲也不待见她,从出生起就对她不闻不问。 这样的姿态让本就对她有偏见的人群再无顾忌,于是谣言四起,将她视诸为妖魔,人人避如蛇蝎。于是她……自幼而孤。 可无论世人如何非议,无论众生如何厌恶,她始终保持着笑容,似从来不曾听闻那些那些风言风语一般,笑如繁花的活着。她相信……只要她努力的表现出自己无害的本质,总有一天,她会被接纳;总有一天,误解会消除。 而他依旧陷身于自我放逐之中,不愿去管身外任何的事情。他受够了那种不断挣扎,最终却依旧无能为力的感觉。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他痛苦,他已然放弃了挣扎。 别人的生死,与他何干?这座城池选择的祭品,终究是要死去的,他又何苦徒增痛苦的试图拯救他们?在这座城池面前,他的力量……微不足道! 在十三次彻底的打击之后,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努力会有结果。他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于是他放弃了努力。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面对令人绝望的境况时,放弃了努力的人;和一个面对同样令人绝望的境况时,仍坚持努力的人,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相遇了。 那一年,柳絮纷飞满天,落一地的白,白得如此的纯粹,白得如此的悲伤,如此的……适合埋葬。 那一年,她十六岁,成为了他寄宿的第三十一任主人。 …… 李艾坐在属于她的座位上,在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述声中,静默的注视着窗边那个空着的座位。那是属于张舟的位置,张舟今天……没来上课。 来上第一节课的老师发现他位置上没人的时候,火急火燎的跑出去给班主任打电话,在走廊上大声对着班主任抱怨着张舟又没来上课这件事情。下一刻,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让坐在教室角落里的李艾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重感冒?!张舟那小子居然会重感冒?!”挂了电话重新走回教室的任课老师一脸的不可思议。嘴里喃喃自语着,一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重新开始上课。 可是,李艾却是再也听不进任何的课程内容了。她呆呆的注视着张舟的座位,任课老师惊疑不定的话语回荡在她的心头。 亲眼见识过他能力的她自然知道,只要他愿意,这世间的任何病痛都无法侵蚀他的身体。就算侵蚀进去,他只要动用那一对黑白单翼,就可以轻易将它们驱逐。 和他身上的那些接近致命的伤口以及不时沾染在伤口里的毒素来说,重感冒这类病痛完全不堪一提。他患上重感冒这件事情……要么是班主任刻意在为他隐瞒逃课的事实而撒的谎,要么是他自己刻意压制了自己的能力,让自己患上了重感冒。 不管是哪一种,他最后都没有来学校。他是在……躲着我吗?李艾这样想着,将下巴搁在了盘在桌面上的手臂之上,眼神一阵阵黯淡。 不,如果他要躲着我的话,为什么会在公寓外守望那么久?又为什么会释放出那样的烟花?她闭上眼眸,用力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混乱驳杂的思绪全部抛离。 她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她准备做出选择的时候,消失在即将和她相见的地方? 张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李艾转过头,遥望着窗外一片灰蒙的天空,眼眸中尽是迷蒙与无助。 谁来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办? …… “侯爷府的白发妖女终于显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了!”寒山城内,一个青衫小厮在街道上高速奔跑着,高呼着令人费解的话语,而听到这句话语的人群在一瞬间流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不过这种情绪针对的并不是这个狂奔急走的人,而是他口中的那个白发妖女。 “叶家老二,怎么了?”勾着篮子的胖大婶一把抓住跑过来的青年,大声询问。 “给王婶儿说说,你刚刚嚎的是啥玩意儿?没头没脑的……”看见叶家老二被熟人给拦了下来,周围的行人也都凑了过来,准备听一听他的解释。毕竟他的言语中,提及到了这座城池最大的忌讳--寒山候府的大小姐,白发妖女舒静! 传说她出生的那一刻,满城繁花尽皆凋零,更生得一头白发,肌肤白如银铁!私下里有这样的传言,据说城北的寒山观主曾经断言,“此子乃是不祥之人,克天克地,克一切可克之人。与之相熟者,必将痛苦一生。” 有这样的传说,还有谁敢接近她?就算她带着无比美丽的笑容接近他们,他们也会避如蛇蝎,谁也不敢跟她说上一句话,谁都会害怕痛苦一生的诅咒! 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这些人总会有意无意的关注关于她的消息,害怕有一天一个不小心就让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王婶儿。”被胖大婶拉住的叶家老二险些没被勒死,好一会儿才掰开王婶儿揪住他后衣领的手,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方才缓了过来,抱怨似的看了胖大婶一眼。 胖大婶讪讪的收回那只大手,继续问道,“叶家老二,说说呗,白……舒大小姐又怎么了?”她本来也想像叶家老二那样称呼她为白发妖女的,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改了回去。她瞟了一眼某个方向,却是依旧对那人的身份有些忌惮。 “什么舒大小姐,要我说,侯爷早就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了。她就是个妖女对她那么客气干什么?”听到王婶儿对那人的称呼,叶家老二却是一瞪眼儿,鼓噪起来。 “好好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快跟王婶儿说说,又怎么了?”王婶儿敷衍了两句,接着询问起叶家老二来。 叶家老二有些不满王婶儿的态度,但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在他和王婶儿争执的这段时间里,聚集起来的人已经够多了。 “唉,王婶儿,你是没看见,我今天早上路过祖祠的时候,看见那妖女和摆的满满的祖宗牌位有说有笑的,而且,那些牌位一排一排的前后晃动……”叶家老二一脸惊恐,似乎又回到了撞见那一幕的凌晨。 “不会是有风吧?”他讲到这里,王婶儿却是插了一句,打断了他的讲述。 “不可能!”叶家老二却是断然否认了她的猜测!“有风的话,祖祠里点的香早就被吹散了!不可能是风!” 他这样笃定着,见那些人还是将信将疑,却是把心一横,拿出了杀手锏!“还有十几个光球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最后冲进了她的身体!我猜,那可能是她摄取的某些东西!” “肯定有十几个跟她关系比较近的人被她夺走了某些东西!”此话一出,人人自危。就在此时,一个有些雀跃的声音传了过来。 “呀,你们在干什么?我可以加入吗?”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下一刻,整条街人去楼空。只留下穿着白色罗裙的白发少女呆立在原地,脸上完美的笑容一点点垮了下来。 “不行,舒静,不可以放弃,连祖宗都给你鼓励了,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啊。一定会,一定能让他们接受你的……所以,不可以放弃!” 她不知道,她低声的言语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听到。 ------------ 第四十五章 她的努力 你脸上的笑容,在你缓缓退入黑暗的时候,被逐渐扩张的阴影吞噬成哭泣。而我,却生生觉得,那才属于那时的你。 他寄宿在她的眼眸里,所以他能听到她所有的声音。她的痛苦,她的希冀,她的强颜欢笑。她不似以往任何一个他曾寄宿的宿主,她开朗,她活泼,即便他不主动出言沟通劝导,她也会一直言语,仿佛说话是她一个重要的生存意义。 修觉得,在寄宿她的第一天所听到的宿主的话语,比过去那十几个他没有主动出言沟通过的宿主加起来都要多得多。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和那些甘于孤独,习惯孤独的宿主不一样。她不甘于孤独,她不臣服于恶意。她……同整座城池,同这些人心底的畏惧孤军奋战,她想要摆脱孤独! 可是,这个世界,不曾对她温柔以待! 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他听遍了她所有的努力。她笑着想要去帮老人搬东西,老人却连手中的东西都不要,放下就跑;她小心翼翼的想要加入年轻人的交谈之中,他们却在她凑过来的时候突然闭口不谈,默默分散;她想要接近那些孩子,和他们一起玩耍,可她刚刚准备接近他们,他们就乱哄哄的尖叫着,一哄而散。她所有的努力,换来的总是失望。她努力对这个世界展现自己的温柔,可却从没有得到任何好的回应。回应她的温柔的,只是更深的恶意。 可是,即便世界如此残酷待她,即便人群如此残忍待她,她依旧一遍遍的微笑着,友善的试图接近人群。可结果却从未改变,每一次,她都在人群的疏离和憎恶中遍体鳞伤。 即便如此,就算如此,她依旧不曾放弃努力,她依旧想要融入人群,融入这个遍布着对她的偏见、憎恶和畏惧的人群。她固执的努力着,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修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固执,明明放弃融入他们,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快乐……为什么非要融入他们不可呢?一遍遍听着他们将她的温柔视如敝屣,踏进尘泥;一遍遍的听着她养好伤口,再将自己送入冷漠和疏离的刀锋之下,任人宰割。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修逐渐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发自内心的愤怒! 他能感觉到每次被残忍对待时,她心中满溢的痛苦。他以为多经历几次这样的境况她就会学乖,慢慢给自己的心加上武装,放弃融入人群的期望。 他知道,她永远不可能融入那样的人群之中。人类对于异类那发自内心的排斥;人类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那发自内心的恐惧,都在一遍遍的清空她的努力。只要她是异类,只要她和人群不一样,只要人群不愿意改变,她再怎么改变,她再怎么努力,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能终结这种痛苦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弃努力,放弃憧憬,放弃融入视她为异类的人群。她生来孤独,生来就没有可以融入人群的权力。她对于憧憬的努力,如同水中捞月,镜里摘花,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既然如此,只要放弃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憧憬,放弃那些会让自己受伤的憧憬……只要不再憧憬,只要不再努力,就不会碰到恶意滋长的荆棘,也就不会再受伤。 她不曾知道,在她的心底,有一个默默关注着她的人在为她痛苦。她同样不知道,在一个在十数次的无能为力面前崩溃放弃的人面前不停的做出徒劳的努力,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 她什么都不知道,在她拥有了这十三种力量之后,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接近那些只有她能看见的妖魔亡灵,可是……作为它们的天敌,她的接近只会让它们恐慌。她依旧孤独,即使她得到了这十三种力量,也无法摆脱这孤独的命运。可她……依旧没有放弃努力,即便……她不为人类,也不为异类所容。 即便一次次遍体鳞伤,她也依旧乐观,依旧积极的表现自己的友善。可是,再乐观再友善,面对世人的冷漠,面对世人避如蛇蝎的表现,她依旧会受伤。即便这些年他们一直是用这种态度面对她……她还是会失落,她还是会痛苦。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而已。 她在人前带着笑容努力的活着,夜深人静时,却也会抱膝坐在窗前,遥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或是凝视着逐渐变得黑暗的城池,独自一人哀伤着。 她独自一人在夜晚的星空下哭泣,将白日里所受的所有伤害通过这种方式全部发泄出来。修不明白,明明这么痛苦,明明连她自己都知道成功的希望渺茫。可为什么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哭过之后,第二天她还能带着笑容迎接别人的伤害? 明明寄宿到她身上只有两天两夜,修却感觉自己已经陪伴了她好几年。他猜测着,或许她以前的岁月,都是这样度过的。 修不明白,明明已经持续了这么久,明明已经被伤害了无数遍,为什么她还是不曾更改初心,为什么她依旧还抱有期望。明知没有侥幸,明知再努力下去也鲜有可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痛彻心扉,为什么明明已经遍体鳞伤,还要拼命努力呢? 修不明白。修怎么也想不通,修不知道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努力着,修不明白,那一直伤害她的人群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拼命的接近。 他不懂,他不明白。所以,在寄宿她的第三夜,在她用哭泣发泄了所有的痛苦,关上窗户,准备就寝的时候,他终于出声了,“呐,你为什么要努力的接近人群呢?” 她的脚步骤然停顿,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她转过身体,四处搜寻,试图找出说话的人来。这些年来,这个声音是第一个主动对她说话的存在。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却是没有听清修的问题。 “明明他们不停伤害你……明明这样的伤害持续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愿……为何你还是如此努力呢?”她静默的立在原地,近乎迷醉的倾听着他的声音。可听清他说的内容之后,她勾起的嘴角却是渐渐垮落了下来。 “这些年来,每天晚上你都会这样因为痛苦而哭泣吧?明明这么痛苦,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愿意这样努力?”那个声音沙哑的嘶吼着,质问着。“放弃吧,不要再这样拼命的努力了。只要放弃这份憧憬,只要放弃这份努力,就不会再痛苦了……放弃吧!”他劝说着,声音中满满的痛苦让舒静刚刚才平息的情绪又剧烈波动了起来。 她抬起手臂,用衣袖拭去再次淌下的泪花。然后缓步走回了自己的床纬,坐在床沿之上,静默了良久,直到确定再等不到他的言语,方才低声回应。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人,是亡灵还是妖魔,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但是我很感谢你担心我,我很感谢你和我说话。谢谢你,给予我回报。”她清浅的笑着,如此的容易满足。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听你的话,不会就这样放弃努力。” “因为,母亲告诉我,我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希冀了啊。” ------------ 第四十六章 这一次,我们不死不休! “所以,如果连希冀都放弃了,如果连实现希冀的努力都放弃了,我还能剩下什么?”她低垂着眸子,询问着修,也询问着自己。 “我知道很难让他们接受我自己,我也知道积年累月的偏见很难扭转过来,我更知道我很难摆脱孤独……这些……我都知道。”她带着哭音低声言语着,眼眶里却是再度盈起了水光。这么多年来,除她母亲之外,终于再次出现了一个愿意听她说话,愿意跟她说话,还关心着她的存在。她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与痛苦有了几分决堤之势。 她急忙站起身来,仰起头,好一会儿才将逼到眼角的泪水控制住。 她声音中的颤抖缓缓褪去,转而带上了几分坚定。“我都知道……可是,那些事情只是很难而已……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她一步步行走着,重新回到了被她关上的木窗旁边。 “我……我啊……我还相信着啊……相信着只要努力,总有一天我能让他们接受我……总有一天我能让我自己摆脱孤独。”她不知道这个总有一天有多遥远,但她坚信着,坚信着这一天会到来。不管希望多么渺茫,她都坚信着,近乎顽固的坚信着,她可以通过努力来实现它! “我不停的努力着,这份努力总归会带来变化,一点点的变化累积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表述着内心的希冀,“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化的。至少,现在,你出现了……不是吗?”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她急急忙忙抬起手臂,却止不住泪水的决堤。 她擦了擦眼角,然后推开了不久前被她关上的窗户,凝望着一片灰蒙的,找不到半颗星星的夜空,低声叹道,“看啊,要下雨了。”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将这样的变化说给修听。 自锁在眼眸深处的修听到了她的言语,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眼眸,和她一起望向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她从窗口探出头,仰望着漆黑的夜空,在骤然撕裂黑暗的闪电之中,露出了绝美的笑容。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被擦干净的泪痕,可在这泪痕之下的她却露出了无比美丽的笑容。她笑得那般纯粹,和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以及垂落在她身后的那一头晶白的长发一起,在闪电的映照下,美丽得如同梦幻一般,精致而又易碎。 他本看不到她的笑容,可在闪电照耀的那一刻,她的身前却似出现了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将她的笑容映照得纤毫毕现。是了,每当他新寄宿到某个人身体里,第一次从他的眼眸里看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人的面貌就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这座城池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但至少此时,他觉得,有这样的镜面存在……真是太好了。 她的笑容那般美丽,美丽到让人害怕触碰,似乎一旦触碰就会让她破碎一般。面对这样的纯粹与美丽,修的心底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望。他突然想起了很多被他遗忘的事情,想起了很多被他遗忘的场景。 他的第一任宿主,被他视作挚友的存在死在他面前,被这座城池所吞噬的时候,和其他力量一起飘出他身体的他疯狂的咆哮着,痛苦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陷入巷道之中的他的手。却连触碰他的身体都做不到,他被迫跟在另外十二种力量后面,越飘越远,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在他剧烈的咆哮声中,那个逐渐被巷道吞噬的挚友,用沙哑的声音这样低语着,“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我和你,我们一直在这座城池的股掌之间,挣脱不了它的束缚。我们……身不由己……”他最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然后完全的陷入了石质的巷道中。在他完全陷进去的那一刻,那条巷道里的裂痕缓缓合拢,再看不出半点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你救不了我……但或许有一天,你能救其他人。”他最后一句低喃消失在空气中,不知传达到了谁的耳朵里。 他的第二位宿主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痛苦的跪在金色的光团里,努力的想要探出手,挽留他溃散成光点,不断被周围的巷道吸收的身体。他却站在迷蒙的光点里,抬起眸子凝望着他,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原来这就是大叔你一直以来想要告诉我的啊……” 他弓着身体,对着远去的他高声喊道,“这一次,你没能救到我,下一次,一定要把其他人救给我看啊。”他明明听到他的呐喊,他明明咬紧牙关想要实现这个约定,可为什么,到后来他却是遗忘了呢? 他寄宿进去时和现在的她一个年纪的第三个宿主死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整颗心撕裂般的疼痛。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了百年之前在他回家卸甲之时,调皮的跑过来捣乱的小妹浑身是血的倒在他的面前。他疯狂的撕扯着金色的光壁,想要冲出去,将她揽在怀里。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光壁都撕扯不开。 他只能徒劳的撕扯着光壁,看着她一点点溃散在他的面前。 似听到了他的嘶吼,浑身是血,逐渐被她脚下的石质地面吞噬的她无力的睁开眼睛,努力的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叔……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孤独的……默默无闻的死去……至少,还有大叔你记得我……”她努力的对着他举起拳头,断断续续的说着,“所以……大叔,不要忘记我。” 第四位宿主…… 第五位宿主…… …… 直到第十三位宿主,他努力的去拯救每一位宿主却永远都只是徒劳无功。他终于累了,也终于承受不住了。 于是他放弃了,他将自己封锁了起来,对外面被寄宿的人不闻不问。他如何对得起他们死之前的委托,他如何对得起他们留给他的笑容? 你还有作为一代名将的骄傲吗?他这样在心底低语着,给了颓废了数十年的自己重重一拳,把自己从自封的状态中打醒,将这些被他遗忘的记忆重新唤回来! 他回想着那个在闪电之下纤毫毕现,无比纯粹的笑容,眼眸中的神采柔和了几分。他低声讲述着她的言语,“呐,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她每天所遭受的挫折与失败,每天所承接的痛苦与失望,并不比你少多少……可是她从来没有放弃努力,她一直在努力,明知希望渺茫也一直在努力着,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如此质问着自己,“在她面前,放弃了努力的你……情何以堪?” 他缓缓站起身体,在心底低语着,“她的命运已经够凄惨了,你却还要将更痛苦的命运强加到她的头上……这一次,我不会再像前几次一样,不闻不问。” “她给了我理由,我也找到了理由,所以……这一次……”他默默的对着这座城池宣战,“……我们不死不休!” ------------ 第四十七章 给我我的名字 张舟仰躺在床铺之上,凝视着左手掌心里的山寨智能手机上那刚刚挂断的通话界面,嘴角噙着不明意味的笑容。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正当的理由向他的班主任请假吧? 他将目光从智能手机上移开,凝视着头顶有些泛黄的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右眼里的那家伙并没有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出来捣乱,他努力的用身体的重量控制住右手的举动似乎并没有必要。 那家伙怎么样都好。于他来说,不管他有什么样剧烈的变化,都不及她一丝一毫的改变。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那个家伙的异常抛之脑后,转而思考起她听到自己用重感冒的理由请假时会有的反应来。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她也知道,重感冒什么的根本没办法对自己造成威胁……当她听到自己用这样的方式请假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和猜测呢? 他和她成为同伴已经有半年时光了,对她的性格也有了足够的了解。他能够勉强猜到她会有的想法……她很有可能会认为他是在躲着她,认为他是在避免与她见面。 呵,明明自己下定决心,想要去到她的身边,想要和她重归于好,想要重新成为她的同伴。现在却连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都做不到……张舟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再次将目光转移到智能手机黯淡下去的待机界面上,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拉得更大了。明明是同伴,明明已经一起走过了半年的时光,到现在却连彼此的电话号码都不曾知晓……这个时候,他连发短信给她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 他果然很没用呢。在那个时候他借助了那个家伙的力量,才将她从腐朽的城楼之上救了下来。尽管他需要支付的代价是半边身体的控制权,他也并不后悔。控制权可以夺回来,但如果失去逐渐成为他支柱的,成为他唯一的同伴的她的话,他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他没有料到,他还是会失去她。只不过是延后了一点时间,换了一种方式而已。他仰躺在床铺之上,眼神里的光彩有些黯淡。 寄宿在他眼眸里的修却是依旧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有趁着他心神失守的这一瞬间对他发动攻势,否则,他怕是要轻易的被他攻陷,连对剩下的一半身体的控制权都将不复存在,再也无法阻止他做任何事情。 寄宿在他右眼里的修静默的回忆着,回忆着和她相遇的那段时光,眼眸里不时放射出带着几分幸福的光芒。 他记得那一个雨夜,她将他从失落中唤醒;他记得那一道霹雳,让他得见她如花笑颜;他记得那一夜雨声,掩盖住了他心底的疯狂悸动!在那个雨夜,他在她的眼眸里拥有了人形的虚幻身体,然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屈膝半跪,在心底向她低语,“孤欲与此城不死不休,故奉君为主,任君差遣。” …… 雨声越来越密,响彻整片天地,窗口落下的雨滴在窗内的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火焰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唯有此处,只有此处……还处在光明之中。哪怕只是……微弱的光芒,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也显得那样的弥足珍贵。 在她眼眸里的修一时沉寂下来,透过她的右眼,和她一起凝视着窗外的漆黑雨幕。整个房间一时沉寂了下来,只有不时响起的灯花爆裂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在回响着。 “呐,”她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还在吗?”她的话语让修从那份恬静中惊醒过来。他能听出她言语中表露出来的那份脆弱,也能看到她右眼视野突然变得一片迷蒙。她在害怕,她在担忧,她在恐慌。他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他知道,最痛苦的并不是一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是在得到之后不久,再次活生生的失去!那十几次撕心裂肺的经历让他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开口,回应她的期待。他低声回应到,“我在,”他知道,只要这样一句话,只要这样平淡的两个字就可以让她安心,让她放心。可是,这只是一时的安心而已。这只能排遣她一时的不安而已,并不能让她完全放下心来。所以……他并不打算只想说这样两个字,他也并不只是想让她放心而已!所以他开口,接着说了下去。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都在。只要你叫我,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出现。”他这样承诺着,末了,却是小声添了一句,“我一定要拯救你……” 他说得很小声,但是她还是听到了他的言语。她的眼眸更加迷蒙,却是再止不住泪珠的滚落。她抬起手掌,拭去在脸颊上肆意的泪珠,轻声回应道,“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你愿意守在我身边……你愿意陪我说话……就已经拯救了我了。” 他知道她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但他没有解释,解释了也没用,在这座恶心的城池的规则控制下,她根本没有可能听到他所言语着的那些不利于这座城池的话语。他只是沉默,默认了她的解释。她不需要知道这肮脏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让他来承担!反正……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痛苦,也不差这一次! 她的泪水让他无限怜惜,这份怜惜却和当初面对第三位宿主时的怜惜有些不同,但那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异样,只是默默的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拯救她! …… 在他从自封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的第二天,寒山城依旧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在这样的天气之中,行人基本上都呆在家里,舒静也没有出去的理由。于是她赖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他。“呐,你在吗?” “我在……” “你还在吗?” “嗯,我在。” …… 他每回答一次,她眼眸就会弯起愉悦的弧度,连带着他的视野也变了形状。这让他感受到了她因为他的存在而产生的雀跃,这让他也跟着一起雀跃了起来。 这样的问答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房间又一次笼罩在了紧密的雨声之中。然后,在这嘈杂的静默之中,他听到了她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这样询问着,言语之间没有多少他会答应的底气。他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这让她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知道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问题,修一时沉默了下来。如果真的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的话,她或许就不会这样快乐的和他交谈了。可是,他也不愿拒绝她的请求,这让他一时左右为难。 他的沉默让她以为是她的问题惹他生气了。这让她很是惊慌,她急急忙忙地坐起身来,急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一直用‘你’来称呼你不太好,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怎么会不愿意呢?”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出声打断了。“你也听我说了我的来历了,经历过那么长久的岁月,我已经……想不起我的名字了。”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由你来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这就是修这个名字的由来。 ------------ 第四十八章 杀戮之事,我来 花开未开,柳絮纷飞无情债;夏至不至,蝉鸣笛断爱成灾。叶落未落,纠缠漂萍总无奈;雨下不下,摇摆终使人不再。歌尽未尽,桃花芬放竹马来;颜欢不欢,断桥雾冷苍颜待。风来不来,反正是,枯朽楼台,三生承载。 午休的铃声奏鸣在压抑不住的喧嚣之前。在众人纷纷离开教室觅食的时候,李艾却是缓缓趴在了桌子上。她没有食欲,尽管那没有接触到早餐的胃不停的对她发出警告般的咕噜声,提醒她早点去食堂或者小卖部买点什么喂喂它,她也不闻不问。 她只是趴在桌子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她思考了一上午,现在已经累到不行。她猜测着他为什么会用重感冒这种理由请假,用一上午的时间寻觅出了十数个理由,其中最有可能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在用这种方式躲着她,一个是他遭遇到了十分严重的事态。可纵使她思考出了这样的理由,也没有想出自己该怎么面对张舟。 她放下一只手,想要掏出放在荷包里的智能手机,结果却触碰到了放在荷包里的绿姬的木偶,她的手停滞了一会儿,然后放弃掏出那个并没有他联系方式的智能手机,转而摩挲起绿姬的木偶来。摩挲之间,她低声叹息着,“绿姬,我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在她摩挲着绿姬木偶的时候,有一个男孩倚靠在教室的后门,默默的凝望着她的身影。她亦不知道,荷包里的绿姬木偶在她摩挲之时闪过了几许盈盈的绿光。 …… 窗外的雨声淋漓,灰蒙蒙的雨幕笼罩了整座城池。舒静搬过椅子,坐到了刚刚被她打开的窗户面前,静默的望着似乎要将整座城池冲刷干净的瓢泼大雨,眼眸中多了些许不自在的感觉。 她的右眼眸突然闪过一丝金光,然后一个有些浑厚的声音的响彻在她的心底,“你感觉到了吗?” “我只是觉得无比的压抑,无比的烦躁不安。”舒静抬起手掌,按住颇有起伏的胸口,一双眉头紧皱着,满满是痛苦与不解之色,“修,这是怎么了?” 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修眼眸深处是暴虐的杀机,在心底默默的低嘲着,果然,就算让她呆在房间里,不曾讲述给她任何关于她的能力的事情,这座恶心的城池也会一步步引导她出手,去和那些邪物与妖魔搏命厮杀! 他躲不掉,她也躲不掉。只要他们身处在这座城池之中,只要他还是这座城池赐予的力量之一,只要她还是被寄宿的宿主,他们就逃不出这样的命运! 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询问着舒静,“呐,阿静,”阿静是她逼着他使用的对她的称呼,那个时候,她似乎对为他取了个名字感到害羞,于是软磨硬泡的让他答应了用这两个字来称呼她。 他却是没有想到,第一次正式的用这个称呼叫她的时候,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感慨了一瞬,就收回了思绪,接着说了下去。“你想过,这些力量存在的意义吗?” 听到他的询问,舒静的身体下意识的抖了抖,却是沉默了下来。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寄宿在她身体里的那些威力巨大的力量和她突然能够看到的妖魔亡灵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她向任何一个她能看到的妖魔亡灵搭话的时候,它们都会带着或害怕或忌惮的神情远离她所在的地方背后的含义。 她是它们的天敌,她身体中的力量是它们害怕的根源。作为用杀戮铸造自己威名的寒山候的女儿,她能看出,它们眼眸中的恐惧和忌惮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的!她可以想象,这些力量的上一任主人,是用怎样的尸山血海铸造了这样的威名! “我……知道。”她咬紧了牙关,艰难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有预感,给出这样的答案,在前面等待着她的……必然是血海尸山! 她不喜欢杀戮。不论杀戮的到底是不是人,她都不喜欢。她不愿仇恨,不论她自己受到了怎样的委屈。没有仇恨,自然也不会有一颗杀戮的心。可是,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她非做不可。这种使命,在她被这十三种力量寄宿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她能感受到,那些亡灵和妖魔远比普通人强大的力量。她还记得,街道之上那个长着獠牙的妖魔,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阴笑着对那个小孩探出的利爪。如果不是感知到了某些气息,那双爪子绝对会按下去。她不敢想,那爪子按下去之后,那个小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在守护这座城市里的人群。可是……她不喜欢杀戮。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杀戮依旧是杀戮,血腥依旧是血腥。手上一旦沾染了血迹,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修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犹疑与挣扎,他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阿静,这座城池中的人都厌你,恶你,弃你,你大可不必为了他们去做你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永无回头之期。何苦要为这些人拔剑,在荆棘与鲜血间前行呢?不要……拔剑,好吗?” 他明知这座城池不会允许,明知她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却依旧出声相劝。他不愿意她做出她所不喜欢的选择,哪怕她已经下定决心。 “不,”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但她依旧闭上眼睛,咬紧银牙,坚定的否定了他的提议。 “总有一天,他们不会再厌我,恶我,弃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会保护好他们。”舒静站起身来,遥望着被一片灰蒙笼罩着的城池,那一头晶白的长发在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吹拂下,飘出森冷的弧度。在涌动的雷霆之下,她的眉间皱出冷然的弧度。 可下一刻,这份冷然却沉寂了下来,变成了一份承担不起的脆弱,她默默垂下眸子,低声请求到,“呐,修,不要再劝阻我……好吗?” “我害怕,我会在你的劝阻之下失去拔剑的力气。”她这样请求着,却是抬起双臂,环抱住了自己,“可是,修,我也害怕我承担不起那把剑的重量,我害怕我的勇气会在鲜血的面前支离破碎……” “呐,修,”她这样低唤着他的名字,“如果我承受不住那份重量,如果我失去了直面鲜血的勇气……我可以对着你哭诉吗?” 她静默的等待着他的回答,却是一直没有等到他出声,她眼眸里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却在即将熄灭的时候重新点亮。 修在她的眼眸里沉默着。一个久居深闺,厌弃杀戮的十六岁的少女,在他面前毅然选择了杀戮的道途,这让他的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凛然! 他静默的回忆着那些已经逝去的旧人的音容笑貌,回忆着他们拔剑时心中的那份颤抖……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异样的弧度。 如果,拔剑杀戮的是她的身体,却是他的灵魂的话,会不会……他这样思考着,想要拯救她脱离那样残酷的命运。 于是,在她那样询问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沉思中醒过来。 “拔剑是你的选择,但是,我不愿意让鲜血和泪水沾染上你的面庞。” “所以,杀戮之事……交给我吧。” ------------ 第四十九章 他的名字叫王越 他的名字叫王越,是万千普通高中生中的一个。这个普通是真的普通,并不是像某些动漫漫画里的男主角那样有诸多妹子环绕的所谓的‘普通’。相反,环绕在他身边的,都只是一些男性朋友。 他们会凑在一起聊聊游戏的进度,也会你一言我一语的评判老师的教学方式,还会勾肩搭背的聊一些禁止话题。他们会为了考试成绩而失落,然后约在一起出去大吃大喝释放压力,他们会为了同伴的生日凑钱给他办一桌好的,然后陪着他一起去唱歌。这样的生活,充实而又平淡。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波澜不惊的生活,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只是,在这样的平淡之中,如果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出现的话,会显得那般显眼,那般有魅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注意那个女孩的一举一动。她总是一个人孤独的坐在的自己的位置上,明明身处这间教室中,明明处在他们之间,却与他们格格不入,仿佛和他们身处在两个不同世界。 她是年级第一名,分数达到700以上的学霸,她所在的世界自然和他们这些只有470多分的普通学生不同。他最开始是这样想的,想要让自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可是,他总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她的孤独,并不是由高傲,也并不是由不屑引起的,那只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情绪的孤独。就像是她自己将自己放逐了一样。 是的,放逐。她将自己放逐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不愿踏进来一步。她用孤寂冰冷了一座城,锁上门,把自己关进去,放任孤独把自己淹没,即便窒息,也不呼吸。她似乎习惯了孤独,也许于她来说,一旦不再孤独,就会有什么东西被改变。 他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吸引,一次又一次的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试图解读她的世界。她总是披散着那头长长的黑色秀发,将她的后背全部遮掩起来,构筑成抗拒任何视线的屏障。她很少走出教室,就算走出教室,她也会尽量行走在被阳光投下淡淡阴影的区域,更黑的地方她却不会踏足,似乎这样恰到好处的阴暗最能给她安全感。 她竖起了一道墙,堵上了通向现实的路,把自己禁足,把自己放逐,背弃繁华与喧嚣,独自沉浸在恒久的孤独里。他想,就算有人主动翻过那堵墙,带给她可以融化孤独的坚冰的温暖,她也会不管不顾。 她的心是雪,那般单薄,容不得任何人触摸。她的世界像一团迷雾,分不清暗夜与晨曙,容不得任何外来的好奇碰触。她神秘而又高洁,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让人不由得想要去在意。他曾直视过她漆黑的眼眸,只一瞬间便被迫移开了视线。那里面沉淀满了孤独,点滴累积起来,逐渐泛滥成对世界的淡漠,那淡漠却浓得苦涩,在她眼睛里编织出和世界的隔膜。她在隔膜里,一个人寂寥的孤独。 或许他,就是被她的这种孤独,这种与世界的格格不入给吸引了吧。他想要……更多的了解她。从高二上学期开始到现在,他已经默默的凝望着她超过一年了。 每次考试之后,她都会选择那个固定的位置,那个靠窗第二排,顺数第五列,偏头可以轻易的透过窗户仰望外面的天空,下课时不会打扰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位置。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的接近她,他开始勤奋努力,然后在班级考试中拿到了比较靠前的名次,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个既不会被她发现自己凝视着她的举动,也距离她比较近的位置。 他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试着一点点了解她,却是从没有想过利用那几个朋友的力量。他在害怕,他害怕他们的帮助会让她发现我凝望她这么久的事情。他能猜到,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她绝对不会容忍他这样的妄图破坏她孤独世界的人存在在她的身边。他怕,她会就此离开他的视野。他更怕比他帅气,更有受女孩子欢迎的潜质的他们也发现她的魅力,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想一个人独占她的这份高洁! 他曾以为,他可以独自一人享受她的这份高洁,直到高考之后。他想……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在长久的注视之中,缓慢的喜欢上了她。但他突然发现,从高二下学期的某天开始,她的世界产生了变化。 长久以来观察着她的他能轻易感觉出来,她眼底的冷漠融化了些许,多了些许柔和;她眼里那由淡漠织就的与世界的隔膜也悄然的裂开了些许缝隙,让她冷漠的眸子里多了几许光彩。进入高三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明显到了他再无法忽视的地步。 正如他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她的兴趣爱好一样,他也不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事情。他知晓的,就只有她常年挂在年级第一位的成绩,只有她长久以来的孤独,以及她的名字。 她叫李艾。简简单单,朗朗上口的两个字。每当这两个字在他的唇齿之间流转,他都会觉得自己的心灵会缓缓的安宁下来。就像是和她取得了共鸣,进入了她那一片孤独的世界中去了一样。 可是,当她眼眸里的孤独一点点融化的时候,他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念诵那两个字,也无法安宁下来,只会一遍又一遍的陷入莫名的烦躁之中! 他总会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谁翻过了那一堵墙,将温暖送到了被孤独的坚冰包裹在最中心处的她的面前。他总会忍不住去猜测,那个人是不是也发现了她的魅力,她又会不会被那个人带走,带离这个只有他知晓她魅力的世界。她是他在这个浮躁的世界中唯一的净土。 就是在这一遍又一遍的烦躁之中,他渐渐明白,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孤独而又寂寥的女孩子的事实。他已经不满足于远远的望着她的身影,他想要踏进她的世界,成为那个拥有她的人。 于是他跟在她的身后,找到了她住的地方,然后不时过去晃荡,努力的观察着,努力的寻找着那个翻过高墙,进入她的世界的人。可却一无所获。他哪里知道,世界上会真的有拥有隐形能力的人存在。所以,他注定无法找到那个人。 他没有想过,找到那个人之后要对那个人做些什么,他只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封闭的城池打开,接纳他的存在。他愿意成为那样的人,然后代替那个人进入她的世界。 可是,他一直一无所获,那样的一无所获让他一度以为,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意志从孤独中走了出来而已。可是,当她一直注目于那个空了的座位,为曾坐在那个座位上的人苦恼到茶饭不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找到了让她蜕变的对象。 可是,他知道,已经晚了。那个人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极重的地位,他根本无法取代他的存在。她的表现更让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行动的话,他连一丝机会都不会剩下……或许,他连说出那句话的勇气都会失去。 ------------ 第五十章 纷乱的情 王越倚靠在教室外的围栏之上,垂眸凝视着下方的空庭里来来往往的人影。他想不通,那个人是怎么接触到她的。他们在学校里没有交集,而且有段时间他跟在她的身后,在她的住处之外游荡过一阵子,也从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他到底是如何翻越那堵高墙,融化她心底孤独的坚冰的呢?他不相信,她会在充斥着虚假网络上去寻找一个慰籍。 他想不明白,也找不到应该有的答案。但是,他已经做好了觉悟。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要感谢张舟。他突破了她的心防,让她的冷漠渐渐融化,这也让他有了向她倾诉的勇气。之前,在她的冷漠面前,他一直沉默着属于他的关于她的心情,不敢说给她听。 而现在,张舟给他带来了压力,却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将那些情绪说出口的机会。纵使成功的机会异常渺茫,他也无怨无悔!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教室,想要去到她的座位旁边,然后开口说出充斥在心中的情绪。可是在看到她为那个人无比郁闷的趴伏在桌子上的样子,他的双脚仿佛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凝滞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现在真的上前表露自己的心意的话,一定会被拒绝。因为,和那个人比起来,他在她的世界中,连一丁点儿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从不曾走进她的世界,连接近她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代替那个人的存在? 如果当初,他没有顾忌的努力接触她的话,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呢?他知道李艾为自己营造出了一个孤独的世界,但他不知道李艾保持自己孤独的状态的理由,所以他不会知道那个注定的答案,但他知道没有如果。 他想要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只有趁他不在的现在,只有趁她为他烦恼的今天。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去到她面前的勇气。他能感觉到现在的她很迷茫,也很混乱,但他知道,这个时机上去的自己,只会被作为迁怒的对象而已。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必须走上前去。就在他下定这样的决心的时候,他所注视着的那个人的肚子却是发出一阵异常巨大的咕噜声。那声音响彻了整个空荡的教室,却连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都没有吸引到。她只是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揣在衣兜里,不知在摩挲着什么。 王越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在这一阵咕噜声中消亡殆尽,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然后退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伸手从桌洞中掏出了一袋饼干,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她的课桌之上,然后退步离开了教室回到了走廊之上。 他需要时间,需要可以真正让他破釜沉舟的时间。而在破釜沉舟之前,他需要冷静下来。就在他不住深呼吸的时候,几个男生说说笑笑的从走廊的一头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注意到了趴在围栏上的王越,当即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你这小子,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的身影呢,原来你根本没去食堂啊。” 面对他的热情,王越一时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感觉到他的古怪,另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他。揽着他肩膀的那个男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他突然凑拢了他的脸庞,极其认真的盯着他看了几秒,那样的目光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好在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也松开了揽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挥手驱赶那些围过来的男生,“散了散了,王越现在烦着呢,围着他干嘛!”把那些家伙全部赶进教室之后,那个人背对着王越,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王越……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他没有特指是什么事情,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王越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今天晚上……如果你想喝酒的话,记得叫我。”他只当他是默认。没有劝阻,也没有说其它的什么话语,更没有帮他出什么主意,他只是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教室,只留下王越一个人背靠着围栏,静默的仰望着头顶有些泛黄的天花板。 良久,王越低下头,低声笑道,“看来……今晚或许要……不醉不归了。”他知道他很有可能会迎接最坏的结局,但尽管如此,现在,他也有了豁出去的勇气。 他不知道,那个人在进入教室的那一瞬间,已然知晓是谁让他如此忐忑不安。因为他放在她桌上的那包饼干,连位置都还没有移动过。 …… 厚重的雨幕之中,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的白发少女仰着头,任由雨水穿透张开的结界,洒落在她精致的面容之上。 雨水可以涤净沾染在她脸上的漆黑血迹,却涤不净她眼眸中浓重的哀伤。她的脚边,遍布着漆黑的残烬,在无尽的雨水冲刷中被聚集成一团又一团,密密麻麻的,漆黑而又沉重。那是杀戮的罪责。 窄而锋利的刀刃的把柄紧握在她的手心里,雨水顺着刀身流动,在刀锋最低处汇聚,然后滴落,一如曾经滴落的鲜血。就在刚刚,她答应了修的请求,让修接过她身体的控制权,将这头企图突入民居,大肆杀戮以满足自身的破坏欲望的邪物斩于刀下。而她则蜷缩在他曾蜷缩的地方,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可是,在他即将杀死那头邪物的时候,她却在一股大力的推动下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然后,她听到了临死前的哀鸣。她被迫睁开的眼睛里,倒映着那锋利的刀刃深深插进那头漆黑的邪物的身体,大量的漆黑血液喷薄而出的画面。那一刻,她战栗了。 重新回到她眼眸里的修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嘶嚎!在他即将杀死那头邪物的时候,这座城池的意志出手干扰了。一瞬间,他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就被它抓着扔回了金色的眼眸中,将毫无准备的舒静挤了出来,将最后杀戮的那一刻重新加诸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她在突如其来的杀戮面前战栗,呆呆的站在原地,和他之前一样,凝视着喷薄而出的漆黑鲜血,却任由漆黑的带走腐蚀性的鲜血洒落在她的面庞之上,木然呆立。他目眦尽裂,嘶声嘶嚎。 他恨欲狂!这座城池不仅堵上了一条救赎之路,更让她不得不陷入杀戮的深渊。这座恶心的城池,正逼着她一步步远离她的纯真。 他知道,当她开启杀戮之后,就再也不敢接触人群了。她会害怕,害怕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玷污了那份美好。她那时表现出来的那份脆弱,并不仅仅是因为抗拒杀戮,也因为她害怕这份罪责。 所以她才会答应让他使用她的身体。可是现在……一切都落空了。修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在她的眼眸里嘶嚎着,怒骂着这座恶心的城池……可这一切,她都听不到。 良久,修冷静了下来。他盘膝坐在她的眼眸里,眯起了眸子,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出声呼唤她。“阿静,我们……回去吧。” 一直呆立在雨中的舒静打了个哆嗦,空洞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神采。她点了点头,丢开手中的刀刃,转身一步步踉跄着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在拐过一个街角的时候,她的右眼闪过一丝金光,瞄了一眼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漆黑残烬,冷漠的注视着它们被吞噬的场景。 “……不死不休!” ------------ 第五十一章 雨一直下 午休终结的铃声清脆的响起,终于将趴伏在桌子上,沉浸在抚摸绿姬木偶这件事情中的李艾惊醒过来。她直起上身,习惯性的摇头,想要将垂在身体一侧的头发重新披散到背部。眼角的余光却突然在课桌之上发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停下了动作,微微偏转视线,凝视着那袋包装完好的饼干。 这不可能是谁遗失的东西。在她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冷漠威慑下,不会有任何人会在靠近她的地方吃东西。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东西是某个人送给她的。可是……这个人是谁?或者说,他送这饼干的目的是什么? 在她这样思考着的时候,王越正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她发现那袋饼干的时候,他急忙收回目光,低头装作在认真的整理桌子上的书籍,就此融入了教室的一片喧闹声中,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视着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刻,她就抬起眸子,扫了一眼教室里喧闹的人群,似是想要找出这袋饼干原本的主人。可是……刚刚扫过一半的人群,她就似失去了兴趣,垂下眸子,不再搜寻,却是默默的将那袋饼干收到了桌洞之下。 看到她的举动,王越小小的松了一口气,默默收回目光,这才发现,第一节课的任课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明明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门科目,可现在的他却已经失去了上课的欲望。 他手中的笔在草稿本上无意识的游走着,伴随着他的思绪一起飘飞……却是再也停不下来了。 …… 雨一直下……涤洗着这座城池中的污垢,冲刷着这天地间的罪恶。可无论它下得如何激烈,无论它流落得多么淋漓……也冲刷不了舒静心头那浓浓的罪恶感。 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她的身边,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寂寥而又孤独。每走一步,那双被雨水浸湿的绣鞋都会激起一蓬水花,稀里哗啦的声音搅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如同她的思绪一般杂乱。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再度仰起头凝望着阴沉的天空,任由雨滴击打着她憔悴的面庞,将她鹅黄色的宫装和晶白色的头发完全***然后顺着她的身体流落。 她……刚刚终结了一个生命。一个有血有肉有存在意义的生命。雨水淌过她脸上被那漆黑色的血液腐蚀出的伤口,一阵阵刺疼,可她却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对着阴沉的天空,静默的仰望着。 她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明明除了那溅到她脸上的那一小滩之外,她的身上没有沾到任何血迹。可她却觉得,这双手之上,沾满了黏腻的红色液体。那液体红得刺眼……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垂眸去看。哪怕她知道,那头怪物的鲜血其实是黑色的。她摊开双手,试图让雨水冲刷掉沾染在上面的血液。可无论它们如何冲刷,也感觉不到它们少去任何一点。 于是顺着她脸庞滑落的雨水中,悄然混入了些什么。那东西最开始有点温热,却在离开最开始的地方之后,迅速变得冰冷起来,滚过她脸上的伤口,最后混在冰冷的雨水中,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她的宫装上。不留半点痕迹,如同一开始就没有流淌出来过一般。 这是她在这之后的几年里仅有的几次哭泣中的一次。也是这几次哭泣中最脆弱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没有察觉到的哭泣。这个时候的他一边让她迅速回家,一边却是沉浸在了寻找救赎她的道路的推算之中。所以,他才没有察觉到她的哭泣,也没有听到她的喃语。 他盘膝坐在她的眼眸之中,隔绝了一切外来的干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刻在他面前的那几行金字之上。 那却是他在无数次抗争中寻找出来的,会影响这座城池吞噬这些被牺牲者的因素。第一个因素是不能让他们知晓会被吞噬这件事情,他以前一直是盯着这个方面疯狂突击,可一连持续了十三次,却连一人都没有救下来,以致于心灰意冷,放弃去拯救他们。 第二个因素则是他刚刚从这座恶心的城池的反应中推断出来的。它需要吞噬这些被牺牲者来修补在这座城池范围内出现的,会被妖魔鬼怪,亡灵邪物入侵的空间裂缝。但是,这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吞噬任何一个人能够修补成功的。而且,它所吞噬的,并不是这些被牺牲者的肉体,还有他们的灵魂。 他可以肯定,杀戮那些妖魔鬼怪亡灵邪物之后,会有什么特殊的,被这座城池所需要的东西沾染在杀戮者的灵魂之上,否则的话,它绝不会在那个时候出手干涉。 正是因为这种会沾染在灵魂上的东西的存在,它才会大费周章的为这些人准备包括他在内的十三种力量,帮助这些被选中的牺牲者杀戮作乱的妖魔鬼怪,邪物亡灵。否则的话,这座城池的人,即使全都死尽了,又与这座城池何干? 因为第一个因素的原因,这座城池的意志绝不会轻易出手,而能让它出手干涉的,绝对算得上是可以威胁到最终结果的因素。 以上就是他罗列出来的必要因素。而在这必要的因素之下,却是有一行小字。那是他从所有被选中的牺牲者身上找出来的共同点,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共同点到底代表着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些东西会有用,所以罗列在自己的面前。 孤独。长久的孤独。这是他现在能发现的唯一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背后的意义他却是一无所知。他只能凝视着这两个因素一个共同点沉默的思索着,想要找出可以拯救她的方法。良久,却是一无所获。他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为今之计,却是只剩下在这个新出现的因素上死磕了。 待他从沉思中醒来的时候,却是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穿着那身湿淋淋的鹅黄宫装,失魂落魄的靠在窗棂上,凝视着如同天河倒灌的雨幕,一双眼睛空洞无神,那种如同心死一般的情绪流转在她的身边,亦充斥在她的眼眸里,让修不由心神一颤。 一灯如豆,烛火飘摇。没有他出声的房间里,唯剩她一人孤寂空洞。他看不到她苍白的嘴唇,亦看不到她憔悴的面容。但他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死寂与痛苦。 他以为她是被那血腥的一幕给吓到了,他以为她是因为再也无法用沾染血腥的双手去触碰她一直以来追寻的认可而痛苦。他却是不知道,在他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他封锁了自己的感知,所以他感知不到她那消融在雨水中的泪珠;他也听不到……她那句被揉碎在淋漓的雨声的话语。他不知道,她等了那个答案多久;他不知道,她的希冀支离破碎成了什么模样。 所以他不懂,不懂原本失魂落魄的她为什么会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那么惊讶,乃至慌乱的地步。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呼唤,就让她再度溃不成军。短短的几天时间里他已然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阿静……”他低声呼唤着,而她……在他的呼唤声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 第五十二章 她要的承诺,她终将改变 雨声嘈杂而又繁乱。她的话语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冲刷得支离破碎,没有传达到任何人的耳朵里。她站在淋漓的雨幕里,稍稍垂下头颅,蠕动着嘴唇,那般单纯的希冀着。 “……呐,修,我……我已经……我再也没有办法接近他们了……我只剩下我自己了。”她抿白了嘴唇,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吗?” 他给她讲过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也知道他会一直留在她身体里。可是,她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样的停留。所以她问出了口。现在,他的回答……成了她唯一的希冀。 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甚至没有等到他的拒绝,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她以为……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或者,他已经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 所以,她才那般失魂落魄。 所以,当她听到他那声带着几分愧疚的呼唤的时候,才会泣不成声。他没有抛弃她,她还没有回到孤孤单单一个人的境地。他还在她身边,至少,现在是这样。 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觉得有些古怪,她宣泄出来的情绪,好像并不单单是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仅仅关于杀戮的惊恐和再无法触碰的无奈,似乎还夹杂着其它东西,这些东西,他不曾经历,亦不曾明了。 他只能低声安慰着,一点点的抚平她心底的创伤。良久,她才止住哭泣,从窗台之上翻身下来,伸手缓缓解去缠在腰间的鹅黄宫装的带子,换上另外一套宫装。 “呐,修……再也不要不理我了……好吗?”在她将那一套紫色的宫装穿好,用准备好的棉布擦拭着那一头晶白的头发的时候,她小声的这样请求着。她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消失那么久,她只是静默的,祈求着一个承诺。 听到了她的话语,修总算明白了自己到底疏忽了些什么。他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她的身边,他不该在那个时候封锁住他所有的感知,留她一个人在那冰冷的雨幕中孤独。 那个时候的她脆弱无比,在她心底里波动的情绪,远不是一句简单的安慰就可以抚平的。更何况,被她视为绝对屏障的他还在那个时候消失了踪迹。所以她才会那般失魂落魄。 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使现在拥有了巨大的力量,她的根子,也还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从她在拥有能看到那些存在的力量之后,选择的是和他们交流就可以看出来。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是一片安宁。 他与她不同,他的前身是一个将军,一个带领着军队辗转在战乱之中,视人命如草芥,率领万千军队杀人盈野,造就百万浮屠,生成血海尸山的一代名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个名将光环之下,是累累的白骨。在他的眼里,除了他所在意的人之外,其它人的生死并不重要。在乱世之中,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死期会在哪一刻到来。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控,更何况其它不相干的人了。如果他不学会漠视生命的话,他早就在无尽的压力下崩溃了。正所谓慈不掌兵……所以他才会所以他可以毫无负担的看着前几任宿主血腥屠戮那些妖魔鬼怪,超度那些亡灵邪物之后,陪着他们言笑晏晏。也不介意出手帮他们杀戮。 所以从他的角度出发,根本无法想到这一点。这是他的习惯所造就的疏忽。而造成这个疏忽的另外一个原因其实还是在舒静自己。她和他以往寄宿过的所有宿主都不同。所以,他根本无法将从他们身上得来的经验套用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他第一任宿主那一类怀揣着激情,却自己选择避世,杀戮作乱的妖魔只是基于完成自己的使命的存在;也不是他第二任宿主那样对妖魔鬼怪怀揣着极其浓烈的仇恨,力图杀尽天下异类的狂人。 她是个女孩子。而他寄宿过的宿主中,只有第三位宿主和她一样都是女孩子。可是,她们依旧有很大的差别。第三位宿主于他来说,更像是和他妹妹一样的存在。调皮可爱,胆大包天,换个名词来说,就是刁蛮任性,唯我独尊。她纯粹只是为了乐趣而使用这些力量去杀戮作乱的异类而已。 她不同,她并不愿开启杀端。在她眼里,这个世界无比美好。即使她被世界所排斥,即使她深陷在恶意的泥沼里,她依然深爱着这个世界,依然想要接触这片她希冀着的美好。 所以她会在拔剑与不拔剑之中犹疑,因为,一旦手染血腥,她就再也不会允许她自己去触摸,去融入她所希冀着的那份美好。所以,当她最终在摇摆之中选择拔剑的时候,他才会提出由他来沾染血腥。潜移默化的,在他的眼中,她亦成了美好。 她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也放不下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希冀。所以,她犹豫着答应了他的提议。即便明知这是掩耳盗铃,她也同意了他的提议。她没有放弃她对他言语过的‘总有一天’。 她是那么的相信自己绝对可以融入排斥她的人群之中,相信到对着他信誓旦旦的说着总有一天。可是,把包含他在内的十三种力量带到她身边的这座城池却用残酷的选择生生砸碎了她的信仰。然后在这信仰的残骸之上铺就了两条道路,一条是视而不见,这样她就不用沾染血腥,可以继续触碰她的希冀。可是……她做不到。所以她选择了第二条。她清楚的知道,不论她选择哪一条,她都不可能再融入人群之中。一条是因为愧疚,一条是因为本心。 可当她绝望的时候,他为她想出了这样一个偷天换日的方法,为她带来了希望。她以为可以成功,她以为她的信仰还可以重活。可是,这座城池再次将她的希冀击碎。所以在面对那溅出的鲜血,面对那崩溃的残烬,她才会脆弱如斯。在她眼里,那不仅是罪恶,更是她崩塌的信仰。 她和他以往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宿主都不同。他再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以往那些宿主就算在中途失去了他,也可以好好的存在下去。可于现在的她来说,一旦失去了他,就再也没有半点支柱。杀戮于她,是不可承受之重。 她需要他。他听到她的心在这样诉说着。于是他垂下眼眸,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应道,“好。在你面前,我永远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我会好好听你说的每一句话。” 他给出了她想要的承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抢先出声打断了。 她说,“谢谢。”然后她默了默,继续道,“修,我想过了,我终究逃不过这属于我的命运。所以,我不会逃了。我会努力的去适应,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和人厮杀。所以……我还可以让你帮我吗?” 在听清她的请求之后,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修怅然若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出声应了下来。 他知道,她……正一点点的改变着。她终将改变成他所不认识的模样。 ------------ 第五十三章 不过一句谢谢而已 天空中满满是火红的云霞,在这阴沉的冬日里,也算是一份难见的光景了。似火的红霞燃烧着,投下金色的霞光。而坐在窗边的她披散在身后的一头长发在这金色霞光的照耀下,镀上了一层迷蒙的光彩。连带着她身体的轮廓都模糊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这尘世之中。 沉浸在这份美丽之中的王越被放学的铃声惊醒过来,急急忙忙地转过头,默默的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他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早早的离开教室,离开与她格格不入的人群。可是当他收拾好东西之后,却发现她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奏鸣的铃声完全无动于衷。 她望着窗外那被红霞占据了的整片天空,在一片喧嚣之中一个人沉寂安泰。很快,放学时的喧嚣缓缓消散,教室里忙碌的声响也已经渐渐消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一个遥望着窗外遥远的天空,一个凝视着那个遥望天空的身影。 王越踌躇了一会儿,却是放下了提在手中的书包,一步步向着依旧坐在座位上的李艾前进。本来微小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室里生生回响成了宏大,一下下的敲击着他的心防。 她听到了他逼近的脚步声,于是她从远处的天空上收回了目光,转而投注到了他的身上。她的目光那般淡漠,淡漠到了无视的程度。可至少在此时,她的眼眸里有他的存在。即使那般微不足道。 王越停下了脚步,站在她的座位旁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镇定下来。明明他和她的座位之间只有很短的距离,可仅仅只是走过来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他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目光。他不能退避,不然的话,他就会失去表白的勇气。他没有退避,反倒是她先移开了目光。可这并不是他的胜利,因为她移开目光的缘由仅仅只是为了帮助她拿出那袋饼干的包装袋而已。 她将空空如也的袋子放到了课桌之上,然后自顾自将叠在一旁的几本教科书放到了旁边的挂包里,起身将它挎在了肩膀上。当她从他身边走过,向着门口走去的时候,他听到了她的言语。她说,“谢谢。” 那声音如此微小,却如同天籁。可是……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这样一声道谢而已!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刚刚还坐着的座位,也对着即将走出教室的她嘶吼出声,“我喜欢你,李艾。” 他听到她停下了不急不缓的脚步。他转过头,注视着那个站在距离教室门口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的身影,又将那六个字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李艾。” “……”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将她披散着的长发撩起,在她的身后飘扬。她听清了他的言语却不曾回头。她凝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淡漠的说道,“谢谢。”这句话被风声撕扯着,却清楚的传到了王越的耳朵里。 两个字。客气而又疏离。她明明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言语,却比拒绝更为伤人。丢下这两个字之后,她再不迟疑,一步跨出教室门,转身就要顺着走廊离开,脚步却因为某些因素停顿了一瞬。她深深凝望了一眼靠在墙壁上,叼着一根草尖的男生,然后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他的身前走过,最后消失在被阴暗笼罩着的楼梯之上。 那个男生枕着双臂,咬着草尖,一直凝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却是对她视而不见。他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他所等待的人从教室里走出来。 王越转回头,低垂着头颅,凝视着放在她的课桌上的那个空空如也的包装袋。他探出手,想要将它拿起来,指尖却在触及它之前停滞了下来。他知道,他的初恋随着那两个字一起……结束在了这被红霞笼罩的天空之下。唯留下这一件东西,成为了这场恋情的祭奠。 他知道,当他拿起那个包装袋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会放下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他不愿意放开。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再攥紧也没有用。 迟疑的指尖不再迟疑,向前一探,紧紧抓住了那个包装袋的边缘。抓住的那一霎那,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落了下去,一时轻松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很轻松,轻松到……泪流满面。 傍在墙壁上的男生吐出咬在嘴里的草尖,放下枕在脑后的双臂,静默的听着教室里那压抑至极的哽咽声。低声感叹着,“初恋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你得不到。错过,才是最值得怀念的爱情。”他的眼眸里闪过几分莫名,却是离开了一直倚靠着的墙壁,趴到了围栏之上,等待着那个家伙从教室里出来。 别以为失恋了就完了。你小子可别忘了,你还得陪着我去喝酒呢。不醉不归。 良久,教室里的哽咽声静默了下来。不一会儿,王越提着书包从教室门口走了出来。没等他反应,这个男生走上前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背包,背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走吧,你要喝什么我都陪你。”他大踏步的走在前面,独留王越呆滞的站在原地。一直到他走出很远,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你请客?” …… 踏出校门的那一刹,李艾的脚步突然停滞了下来。她抬起眸子,仰望着头顶那火红色的天空,静默的思考着,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人表白的时候,想起那个人。 她那么聪明,很轻易就可以得到答案。可是,人,是刺猬啊。妄图相拥……只会刺伤彼此。她在心底这样言语着,按下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份好感,就要提步向着家所在的方向而去。可才走了几步,就又停滞了步伐。 她突然……很想去见一见他。见一见那个撕毁她的武装的人,见一见那个她有好感的人,见一见那个称她为同伴的人。他或许在躲着她,也或许遇到了什么麻烦。无论是哪一种理由,作为同伴的她都有义务去看看他的情况。 说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用同伴的名义去她的公寓。而身为同伴的她,却连他的住处都不知道。她还真是个不合格的同伴啊。她自嘲的笑了笑,反手从荷包里掏出了绿姬木偶。低声言语道,“绿姬,拜托你了。”话音未落,那木偶就散发出了莹莹的绿光,从她的手心里漂浮起来…… 同一时间,张舟所在的房间里,被他塞在枕头下的绿姬木偶身上掠过了一抹黯淡的绿光。 就在绿姬木偶发出绿光的同时,坐在饭桌前的张舟正拼命的往嘴里塞饭。他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了,从早上之后就一直沉默着,没有和他做对。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完。 他依旧掌控着他一半身体的控制权。他一日不能夺回这一半身体的控制权,就一日不能松懈。而想要夺回这一半身体的控制权,至少保持剩下的这半边身体的控制权,他就必须得保持充足的精神。而要保持充足的精神,前提就是要吃饱。难得这家伙不捣乱,张舟哪有不趁机多吃一些东西,用来保持充沛的体力的道理。 他要早一点恢复对身体的控制权,然后去到她的身边。他可不愿意失去这位同伴! 正如他所料,寄宿在他眼眸里的修的回忆已近尾声,他们之间的战斗即将再次开始。 ------------ 第五十四章 永别了,修 我想,那一百五十年一轮回的,一百年不曾降临到任何人身上的空洞与孤寂,是因为要遇见那般美好的你而存在的磨难。 从四年前开始,寒山城白发妖女终于消停了下来。她不再试图混入人群之中,甚至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最开始的时候,寒山城的居民们很是猜测了一阵子,都以为她是祸害够了,吸够了人的精魄,像传说中的黑山老妖一样,闭关修炼去了。 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接着吸收他们的精魄。这样的猜测让他们很是惶惶不安了一阵子。可是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他们再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于是他们安心了,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年又一年的时光冲淡了他们的记忆,以至于今天她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一袭白衣,披散着一头晶白色的及腰长发,神情冷峻的从人群之中走过,然后静默的远去,目不斜视,不曾看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一眼。 那一瞬刻的美,惊艳了半个城池。她所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凝滞了动作。直到她停步在寒山候府面前,缓步走了进去之后,他们才记起来她是谁。 白发妖女……这个名字再一次在这座城池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她很美,所有人都承认这件事。但是,他们认为这份美丽是因为她吸收了那些莫须有的精魄才达到的。她的美,惊艳了半座城池,却怎么也冲不破世人设下的恶意的藩篱。 她依旧被所有人退避三舍,她依旧被所有人口诛笔伐,她依旧被所有人厌恶背弃。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他们已经习惯伤害她,并乐此不疲。可是,他们不知道,当他们沉浸在口诛笔伐之中的时候,她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无论离开了多久的时间,他们的偏见与恶意依旧顽固的存在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人类对于异类的恶意,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厚重。 所以她知道,就算她把自己在暗处保护他们的事情公诸于众,她面临的环境或许会改变,但是……他们依旧会对她疏离。弱者向来是不惮以最强烈的恶意来猜测强者的,不是吗? 她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依旧怀揣着希冀,她依旧怀揣着会被他们所接纳的幻想。而在这接近五年的时光之中,穿梭在阴暗的地带里的她在看到那么多的属于人群的丑恶之后,也依旧想要被他们所接纳。 当她第一次手染血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希冀再难实现了。可是她依旧怀揣着幻想,她想要被人群所接纳,哪怕是一瞬间也好。所以她才会在超度那个强大的亡灵之后,散开结界的遮蔽,一步步向着她的‘家’走去。 当她行走在人群中,感受到人群被她的美丽所惊艳时,出现的那一抹被接纳的感觉。她感觉到了满足,却也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空虚。似乎她长久以来的战斗都有了意义,也似乎她长久以来的战斗都失去了意义。 她凝立在这个在母亲死后,再没有一丝温暖的‘家’的前面,仰头凝望着‘寒山候府’这四个金光闪闪却又无比冰冷的大字,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走了进去……在她的身后,恶意的喧嚣再起,那一丝被接纳的感觉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行走在偌大的侯府之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温暖。直到回到属于她的房间,她才感觉到一丝安宁。 回到房间之后,她背靠着木质的房门,抬起眸子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她仰起头,努力的想要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第一次全程由她自己和那些妖魔战斗,并最终将它们杀死的时候,她没有哭;被那头邪物的临死反扑在胸腹部拉出一条大口子,险些身死当场,痛到嘶声嚎吼的时候,她没有哭;被那些妖魔身上的鲜血泼洒了一身,让她深刻的感知到自己所犯的罪恶的时候,她没有哭。可当人群表现出对她的冷漠,展露出一直以来未曾改变的对她的恶意的时候,她忍不住落泪了。 这些年一直被她强忍着的痛苦,这些年一直被她压抑在心底的泪水在一瞬间汹涌澎湃,凶猛的冲击着她的防线,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泪水夺眶而出,在她精致的面庞上放肆奔流。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痛苦,从背靠着的木质门扉上滑落下来,环抱着一对膝盖,埋头嘶声痛哭起来。那哭声在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阁楼里凄凉的回荡着,令人心酸。 “阿静……”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修出声呼唤,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早就知道,她的希冀近乎于奢求,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根本不可能实现。在人群近乎约定俗成的恶意面前,她的希冀注定只能是幻想。正如同鱼对于苍穹的仰望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支撑着她的,只剩下这份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就算他知道这是慢性毒药,就算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面对这一切,会因为它的破裂而痛彻心扉,现在他也不可以揭穿,不可以将鲜血淋漓的现实放到她的面前。她的心在无尽的杀戮的罪恶感中摇摇欲坠,只凭着这一份希冀支撑着。如果连这份虚无的希冀都崩解了的话,她也就……所以,他还能说些什么?是揭开谜底,还是出言帮她维持这份虚假?他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只有让她继续希冀下去。 所以他在轻声呼唤了她一声之后,只能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静默的陪伴着她。他能做的,只有让她能感知到他的存在,能明白……她不是一个人。 良久,她停止了哭泣。用力在洁白的衣袖上蹭了蹭,抹去脸上的泪痕之后,她抬起头,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着沉默在她眼眸里的修命令道,“叫我静儿。” “……什么?”修一脸震惊,沉默了好一会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呐呐问道。 “我说……叫我……静儿。”舒静却是没有顾忌,不急不缓的将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只是在修无法看到的地方,红透了整张俏脸。 “为什么?”修终于从震惊之中缓了过来,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可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明她刚刚还在为那样的事情而哭泣。现在却…… “你不愿意吗?”她绯红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却是悄然咬紧了下唇。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了回来,直接将他逼到了墙角。 “……”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你知道在我那个时代,这样叫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舒静低声回应,却是将手往地上一撑,站起身来,“所以,我才让你这样叫我。”她这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疑问,再次将他逼到了墙角,“所以,叫我静儿。”她第三次重复这四个字,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如若哀求。 “那么……我叫了。”修凝立在她的眼眸里,酝酿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叫道,“静儿。”听到这一声呼唤的时候,舒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满足的弧度,她低声回应着他的呼唤,“我在。” 她缓步走到窗前,推开那扇木窗,凝视着天空中的流云,默契的言语着。“若落云兮,此生不渝。” …… 那一世之后,过了很久,他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提出那样的要求,才知道她那个时候的举动让他拥有了什么样的财富。 她需要一个家,不是一个空洞洞的,只会让人觉得寒冷的寒山候府。所以她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所以她才会和他许下了那样的誓言。同样,她留给他的财富,也正是这样一个家。一个可以怀念的,有她存在的记忆中的家。纵使那个家只存在了两天,就因为这座恶心的城池的缘故被迫终结。那也成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而当这份回忆被撕裂的时候,当他所有试图拯救她的行动全部无功而返的时候,当她在他面前被这座恶心的城池吞噬的时候,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 他想,他或许早就喜欢上她了。或许是在她发誓不再哭泣,变得无比坚强的时候喜欢上了她。因为那份坚强,让她那般惹人怜惜。又或许实在更早,早到他发誓要拯救她的时候,又或许……再多的或许,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的人,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无能为力。 他被禁锢在金球里,从她的眼眸里飞出,而她浑身浴血,深陷在那条城巷里。 她没有挣扎,反而轻笑着,凝视着他所在的那枚金球。她说,修,我终于明白你所说的拯救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呢。 她说,这一次,你没有拯救到我。但是,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你会拯救某个人的。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修啊。她这样低声言语着,想要露出笑容,却是流出了泪水。 她探出一只手,对着身不由己的远去的他挥舞着。她说,再见,我的……此生不渝。 他疯狂的撞击着包裹着他的那颗金球,试图从中脱离。他嘶吼着,咆哮着,最终也只是从中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他用力的伸出手,试图抓住她探出来告别的那只手。可是她的手却从他的手掌中穿了过去。到最后,他连触碰她都做不到。 可是,她却满足的笑着,带着眼泪满足的笑着。她说,终于看到你的样子了呢……修。 她说,拯救给我看吧,修。 她说,永别了,修。 …… 静儿。我一定会……拯救给你看的。修睁开眼眸,透过张舟的眼睛凝望着窗外暗沉的天空。在心底低声言语着…… ------------ 第五十五章 第三条道途 张舟填饱了肚子,清洗了餐具,甚至还有闲暇刷个牙簌个口上个厕所。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寄宿在他右眼里的那个人的动静。他坐在床铺边缘,皱紧了眉头,他想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一副迫不及待的想要占据他的身体的样子,现在却又给了接近一整天的安宁。 难道说,那家伙放弃了?张舟低垂着眼眸,做着乐观的猜测,可还没等这份猜测从他的脑海里变清晰,一股沛然的大力就从他的右眼眸里爆发了出来,顷刻侵占了他半边身体,甚至趁着他那一瞬间的松懈,悍然越界,占据了他整个下半身。 张舟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急忙加大自己对于那些力量的控制,好悬没被对方完全抢走。如果被这家伙掌控了这些力量,他就连反击的力量都没有了。现在他虽然埋身体的控制权上落了下风,但是他还有机会将被夺走的控制权重新抢回来。他悄然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你这家伙,该不会在这半天里跑去修炼葵花宝典了吧?居然变得这么厉害了。”他有感觉,那家伙好像突然变厉害了。似乎……得到了什么强力的支持,让他的精神更加凝练,不为他的话语所动摇。 “葵花宝典?”修愣了愣神,却是不知道张舟在说些什么。不过他也不在意,顺水推舟道,“就当我练了这什么葵花宝典吧。既然知道现在我比你厉害,为何不干脆放开身体的控制权呢?反正……照这种趋势,过不了多久,你的身体就会被我完全掌控。你又何必做这种毫无意义的顽抗呢?” “有没有意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听清他的话语,张舟左侧脸上那琉璃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狰狞,“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把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的。你要抢,我奉陪。” “绝对不会……让你用我的身体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的!”张舟咬紧牙关,用仅能动用的左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左腿,试图阻止他有可能的起身动作,将这具身体的行动范围禁锢在这个房间里,否则,同样知道她住处的他,很有可能去往她所在的地方。不过,他知道,这只是徒劳。只要对方动用他的右手,就可以很轻易的打破他的禁锢。可是直到他按到手臂有些酸痛时,也没有等到他的动作。 他却是不知道,他的举动让修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良久,他听到了一声叹息。“该死。”他看不到,在他黄金色的右眼眸里,修身体上的金光剧烈的波动着。 “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全都是这副德行。”他低低的感叹了一句,低声骂道,“老子可是在救你们,一个两个全部都不领情!当真是岂有此理!” 在她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之后,他陪着一个又一个宿主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五年,努力的想要拯救他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拼命的寻找着可以解救他们脱离这种命运的方法。 这座城池每每会在耗时一百五十年吞噬三十个牺牲品之后,进入一百年的沉睡期。在遇到她之前,他刚刚经历过长达一个世纪的孤寂。而在失去她之后,每隔一百五十年就会出现的长达一个世纪的沉睡期,就成了他潜心思索的最好时机。 从第她消失之后,他已经经历了三次这样空寂的世纪,已经经历了上百次的失败。他没有放弃,他依旧在为他许下的诺言而拼命!他握着仅有的力量,努力的,拼命的冲击着那两条已经被封死的道路。可是……一切都在告诉他,行不通。他拯救不了任何人。他的承诺注定只能是一句无法实现的妄言。 可是,他不信。一定有办法,一定可以完成这个承诺。他疯魔般的沉浸在思考之中,透支他那曾在战场上造就无边杀戮的属于一代名将的智慧,寻觅着这座城池定下的规则中可能的漏洞!她离开后的第一个一百年,他一无所获。那之后的一百五十年,他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二个一百年,他才终于找到了第三条道途。 那条道途很是模糊,他不知道能不能走得通,但是,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这条道途是他从这些被牺牲者的共同点和这座城池所需要的东西上推导出来的。 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曾经列出来过那条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孤独。一个两个还有可能是偶然,次次都是这样,那就只有可能是刻意的了。第二个一百年里,他所思考的就是这样的疑点。 这座城池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孤独者来作为承载这十三种力量的载体?为什么会特意选择孤独者来作为封闭空间裂隙的牺牲品和祭品?他不相信仅仅只是为了在吞噬他们之后,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那太上忘情珠的力量的来源,正是这座城池。只要它愿意,就可以消除掉这座城池里所有人关于某个人的记忆,而且,绝对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所以,这样的理由不成立。 在此基础之上,他进一步思考着,这样的选择和阻止他将这些行为的目的传递给他们有什么联系?这和必须让这些孤独者自己杀死那些异类有什么联系? 还有……五年,一百五十年,一百年,这些时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为什么这座城池会精准得如同机械一般重复这样的行动?那些空间裂隙究竟是怎么来的…… 他将一条又一条的疑问在心底默默罗列,将一个又一个的因素排列组合,寻找着它们之间可能的关系。然后调出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寻找的关于这座城池的历史与传说,以及直接间接从历代宿主那里了解到的关于异类的描述。 他用了近九十年的时间,在无尽的孤寂里默默推演,运用他所有可以用到的手段推算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在无数传说之上推演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元阴元阳。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各路妖魔异类都喜欢让被它们的淫威所笼罩的城池村落黑它们供奉童男童女,以吞噬他们的元阴元阳来增加自己的妖力。这样的传说没有多少可信度,但是……作为亲历过无数次和异类厮杀,见过数百次异类肆虐过的场景的存在,修可以很轻易的辨别出,死在那些东西手下的人类中,童男童女所占的比率确实很大。所以,他有六七成的把握,这座恶心的城池选择孤独者的原因是为了他们身上的元阴元阳。 要将被选中的人吞噬,需要足足五年的杀戮积累。如果不是孤独者的话,很有可能会在这五年之中因为某些原因婚嫁迎娶,丢了这对于这座城池修补空间裂隙来说极为重要的元阴元阳。所以,它才会选择这些近乎注定孤独一生的孤独者作为牺牲品。 于是,他推演出了第三条道途。那就是,让这些宿主失去自身所拥有的元阴元阳。没有了这至关重要的东西,这座城池或许就会将这些力量从他们的身上抽离,从而达到拯救他们的目的。 可惜,他努力的推算出了这样的道途,却一直都没有成功实施过。他努力的想要让这些孤独的家伙摆脱那样的命运,可是他们却丝毫不领情…… ------------ 第五十六章 道途的曲折 很巧,在她离开后的第二个一百年结束,第三个一百五十年的轮回开始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宿主,是一个和她同样年纪的少女。 他努力的想要让她爱上某个人,以致摆脱孤独,谈婚论嫁。可到最后,却是落得一个让他错愕不已的结局。修摇了摇头,将这段乘隙而入的记忆重新压了下去,试图将它永久压在脑海深处。可是,已经记起来的东西,又哪里能够轻易忘掉呢?至少,这一次记忆的波澜让他回忆起了那个少女的名字,和她最后消失之际留下来的话语……只要一个契机,一切都会回朔! 修强行按下了这段记忆,转而回想起那之后的第二位宿主。或许是他的运气太背了,也有可能是这座城池洞悉了他的想法,给他安排了一个这样的宿主。一个15岁的……自幼为情所困,发誓孤独终老的……少年。 到底是有多早熟啊。这是修寄宿在他身体里,花了一个月时间打开他的心防之后,在听完这家伙一次借酒浇愁后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倾诉的他为情所困的事情之后,心底深处最为浓烈的想法。 不过,这或许是好事。因为,既然他自己已经找到目标了,那就不需要修再费力吧啦的为他牵线搭桥了。这样的话,修只要推动他自己去向那个他钟情的少女发动攻势就可以了。 嗯,修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他帮他忙活了近四年,到最后才发现,他喜欢的那个少女早在他寄宿进他身体里的那一年就已经死了……结果可想而知。 第三位宿主同样是一个少年,一个在六岁时家破人亡,被视作扫把星从所在的镇子里被赶了出来。他从扬州一路游荡过来,一路颠沛流离。到这座城池时,已经17岁的他被这些力量所寄宿。于是他觉得他在这里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停留下了自己的脚步。从一个匆匆过客,变成了这座城池选中的祭品。 这些都不重要!修直接无视了他的身份背景和他过去的遭遇,努力的劝他成就一个家,在这座城池里扎下根来。可是他一直没有答应,直到最后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才告诉他原因。他只是不想,和自己妻子亲热的画面被他看到。 所以,在寄宿第四位宿主的时候,他吸取了教训,直接化身月老的使者,给自己安了个姻缘薄的显化灵的身份,拼命的想要给他安排姻缘。可惜……这个宿主居然是个和尚。 第五位宿主奇丑无比,害怕自己会被世人嫌弃,更害怕跟了自己的女人会被世人厌弃,完全不听他的建议。 第六位宿主是个江湖中有名的少年杀手,未及弱冠就已然仇家满天下。他隐居在这座城池里,试图就此退出江湖,安宁一生。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仅有一波又一波的武林人士追杀他而来,搅乱这一城安宁,更被这些力量所寄宿,再度陷入杀戮的漩涡。 他游走在生死之间,却是不愿再与任何人发生关系。否则,一定会被牵连进他的事情之中…… 第七位宿主是乱世之中镇守这座城池的年轻将军,他倒是有个未婚妻,也在他寄宿在她身体里的时候拜过堂成过亲,就差入洞房了。可临到洞房之时,战乱即刻爆发,他提枪上马,出城迎战。大胜而回的时候,五年之期满了…… 不论修如何努力,这座城池都引导着属于这些祭品的姻缘曲折难返,让他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以为,这是因为他擅自插手,从而引起的来自这座城池的反弹。可是,他知道不论他插不插手,这座城池都会努力的更改他们的姻缘线! 和他不插手比起来,反而是他插手之后,他们之间成就姻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从这座城池阻止的举动,他很有可能找到了它的命门!不过,也不排除这是它为他设下的,引导他从最有可能突破的地方移开注意力的陷阱!所以,在给这些家伙牵姻缘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在另外两条道途上努力突破。 可是……数十次的失败耗费了他所有可以想到的可以真正牵引姻缘的办法,却连一点成功的希望都找不到。到了张舟这里,他索性决定使用最笨拙同时也可能是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谋夺他身体的控制权,然后霸王硬上弓!就算在最后关头被这座城池给阻止了,剥夺了他对他身体的控制权,在那种情况下,也很有可能…… 可是,前提是他需要找到一个和张舟彼此熟悉,有好感的女孩。他等了很久,然后等到了李艾。在了解到她发现张舟的原因之后,每次到她家附近那条巷道里对战异类的时候,修都会偷偷压制住张舟散发的六芒星抗拒结界的包括范围。从而增加再次被她发现的几率。 在李艾布局的同时,修也在布局。两个彼此不知道对方在布局的人无意识间联手,造就了现在李艾和张舟之间那另类的同伴关系。 布局完成,眼看可以收网了。李艾却身陷那头亡灵的地域,让张舟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他顺势提出需要他身体一半的控制权作为代价,而他犹豫了一瞬之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就在一切完成,他占有了这半边身体的控制权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被这座城池算计了。在他努力落实那项计划的时候,这座城池有意无意的调动了几次本该属于他的力量,制造了一些异样的冲动。他那时没有在意,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布局和他那时为了逻辑合理,而强行短暂占据他的身体,对李艾说出的那句话合在一起,竟然让这小子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虽然给了他身体一半的控制权,却也在给予他的同时想着迅速夺回去。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恐怕在一瞬间就会被他夺回这半边身体的控制权! 那之后,挑明了他的目的的张舟就和他陷入了僵局之中。 修努力抛去脑海中那种挫败的感觉,用力拨开按到在他控制下的左腿上的属于这具身体的左手,站起身来,想要走出房门,去往李艾所在的公寓!他准备动手,完成最后的收网! 可是,已经被他压制的张舟却依旧在负隅顽抗!他努力的控制着还在他掌控中的左手,不惜以伤害这具属于他自己的身体的方式,来阻止修的前进!要知道,现在黑白单翼的控制权仍处在僵持之中,根本无法使用。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因为这些伤势真正的死去! 可是……张舟却全无顾忌!就当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修皱紧了眉头,转身回到了他刚刚走出来的属于张舟的卧室,他准备在身体的控制权上将张舟全面压制之后,再前往李艾所在的公寓,否则,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他应付来自这座城池的干扰就已经很吃力了,可不愿在增添一个张舟。要知道任何一点压力的增减,都可能导致他和这座城池之间的战局的更改! 就在他回到张舟的卧室里,准备全面压制张舟的时候,李艾在绿姬木偶的指引下,来到了张舟所住的公寓楼下。 ------------ 第五十七章 各自的执念 五年已经快到了。时间……不多了。修将仍属于张舟控制的那只手死死按在床沿上,限制住了他的行动,旋即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从张舟金色的右眼眸里向外走。 他身上的金色光芒如同沸腾一般波动着,这是他在启用这上千年来所积攒下来的属于他的,来自亡灵的力量。他在燃烧,燃烧这份他身体的一部分,燃烧他许下承诺时的执念。 肉眼可见的,在张舟控制下的左手正在渐渐镀上金光。无论张舟如何反抗,金光蔓延的速度都不见减缓。它只是用恒定的速度,侵蚀着这具躯体上仍属于张舟的部分。 以它侵蚀的速度,或许要不了几分钟,这具身体完整的控制权就将完全易主。不过,因为燃烧而变得虚弱的修所能掌控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这和他付出的代价并不成正比。但是,在他所能掌控的时间,足够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了!张舟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疯狂的坚定着自己的意志,试图将还在他掌控下的左手从右手的紧扼下挣脱出来。 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疯狂的争斗,从常人的眼光看来,却像是精神病发作一般。可笑而又可悲。这座城池冷漠的注视着他们各自的挣扎,哂笑着他们各自的坚持。它将他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他们若想要脱离它的掌控,只有……拼了命的疯狂! 就在张舟和修各自陷入疯狂的时候,李艾在绿姬木偶的指引下,来到了张舟所住的那栋有些破旧的公寓楼下。她感受着在合掌之间猛烈的颤动着的绿姬木偶,悄然明白,她已经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将绿姬木偶放回了衣兜里,掩饰住它身上的绿色荧光。这才抬起头四处打量,寻找着属于这栋公寓楼的保安,准备登记拜访。 可来回扫视了好几遍,她也没有找到和保安室相似的地方。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里,并没有控制人流进出的保安室。也就是说,和她所住的高档公寓比起来,他所住的地方不安全到了极点!谁也不知道这里住着些什么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三教九流的人侵入这栋公寓。 李艾皱起了眉头,她不想走进这遍布着危险的地方。可是张舟在里面。而她,是来见张舟的。她咬了咬下唇,然后缓步踏进了这栋公寓,顺着破旧而昏暗的楼梯间渐渐上行。 她重新掏出了放在衣兜里的绿姬木偶,大大方方的托在手心,用它来寻找张舟准确的位置。她不怕被人窥视到绿姬的存在,在这样昏暗的地方,有一个发出绿色荧光的照明用的物品也并不奇怪。 她顺着昏暗的楼梯步步上行,捧着散发着绿色荧光的逼真木偶,每一步,都踏在光与暗的边缘,似行走在悬崖之巅,每一步,都像要堕落进无底的深渊。她一步一步的逼近了张舟居住的那套房间。每接近一步,她的心底都会滋长出一丝不安,沉沉的累积着,让她生出转身就逃的冲动。她生生压下了这种冲动,迈着坚定的步伐,在绿姬木偶的指引下,逼近他所在的位置。她不能一直放着他不管,她不能一直索取而不付出。在一步步靠近张舟的过程中,李艾渐渐明晰了属于她的答案。 她知道,心底滋长出的不安,其实是对过往岁月的留恋。她还对那个只属于她的世界抱持着好感,她还回味着躺在孤独之上享受孤独的滋味。她依旧畏惧着改变。可是,他撕裂了她的武装,告诉她……一切本在变化,一切终将改变。 她逃避过,还一直逃避了七年。而现在,她不想逃避了。时经半年,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已经不再孤独了。而她,也对不再孤独这件事情感到乐见其成。也就是说,她已经失去了继续停滞在那段时间里的理由。她,潜意识里已经选择了改变。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已经迈出了步伐,那为什么要为不安而停步呢?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的尽着同伴的职责,现在,让她主动一次又如何? 绿姬木偶停滞在楼梯转角,在一扇有些古旧的木门静静的漂浮着。李艾凝立在木门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敲响面前的门扉。漂浮着的绿姬木偶身上荧光明灭,在它的脸上以阴影勾勒,勾勒出生动如活着的绿姬一般的笑容,仿佛在陈诉着,陈诉着她发自内心的言语。她孤独着,他亦孤独着,相拥取暖,有何不可? 她凝立在那扇木门面前的时候,在张舟的卧室里,属于张舟和修之间的战斗已然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候!金色的光芒在左手手腕处凝滞了下来,再不得寸进。 琉璃色的左眼剧烈波动着,散发出焦急的气息。除却那只左手,这是唯一还属于张舟控制下的部位了。 似乎是对张舟的负隅顽抗感到不耐烦,在修控制下的身体骤然一转,试图将左手牢牢压住!就在他变换重心的那一瞬间,一直等待着机会的张舟控制着仍属于他的左手,在床沿之上用力一撑,重心不稳的身体扑通一声重重的砸在了地板之上。在修控制下的身体部位所感受到的疼痛,反馈的对象自然是修。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反馈瞬间打乱了修的攻势,还被张舟趁势收回了一小节左手臂的控制权。 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有些急躁的心情,站起身来,死死扼住左手,再一次燃烧起了那份属于他的力量!这一次,他却是蓄而不发,静默的累积着攻势,他要将张舟一举击溃! 他却是没有想到,李艾会站在这套房间的门外,会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听到这一声巨响的时候,李艾即将触碰到木质门扉的指节凝滞了下来。 她皱起了眉头,转过眸子凝视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绿姬木偶,低声道,“绿姬,能帮我弄开这扇门吗?” 散发着绿色荧光的绿姬木偶在半空中转了两个圈圈,似乎对李艾话语中的疑问意味有些不高兴。它贴近了那扇木门的锁头,身上的绿色荧光一点点填充进了锁孔之中。当绿光从锁孔之中盈出来的时候,李艾上前一把捏住了那把由绿光铸就的钥匙的柄端,轻扭之间,打开了挡住她去路的木质门扉。 一把把绿姬木偶抓在手心,李艾推门而入,顾不得合上门扉,移目四处打量了一眼,就向着张舟所在的卧室而去。 “谁?”卧室里正努力镇压张舟意识的修听到了来自客厅的逼近的脚步声。警惕的抬起眸子,看向虚掩的卧室的门。下一刻,木质的门扉被大力推开,显露出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披散着一头长发的熟悉身影。 “李艾?!”修和张舟同时吃了一惊。彼此之间已然到了最后关头的战斗因为这突兀的变化停滞了下来。 看清房间内的状况的李艾眉头一皱,急步上前,站到了刚刚爬起来的‘张舟’面前,仰头凝视着他那一双颜色异于常人的眼眸。“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她话还没有说完,却发现面前的张舟金色的右眼眸里闪过一丝神光,下一刻,被他自己抓着的左手瞬间被金光完全占领。 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面前的‘张舟’抓住双手,按倒在了一旁的床铺之上! ------------ 第五十八章 我做不到 李艾闯进张舟房间的时候,修和张舟同时怔住了。只不过,相比起来,对李艾的变化一无所知的张舟在这种情况下所受到的震撼要远大于早已经历过各种场景的修。 于是早张舟一步清醒过来的修趁隙发动攻势,一举将张舟的意志从他的左手里驱逐出去,对于剩下的唯一还在他控制中的左眼,却是不管不顾。一只没有什么大用的眼睛,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阻碍! 修松开紧抓着左手臂的右手,金色的右眸里,倒映出逼近的李艾脸上带着三分焦急的表情。他本来还需要多花点时间才能掌控这只顽抗的左手,现在却因为她的到来提前完成了这一切。他本来还在为无法使用异能的现在该如何去往她所在的戒备森严的公寓而苦恼,本来还在为自己持续不了多久的完全掌控而担心……这一切的问题都随着她的自投罗网而烟消云散。 这就是……命运吧?属于他和她的命运。他终究会藉此活下去,和她一起。看啊……静儿,我马上就可以完成对你的诺言了。 心念电转间,修一把抓住了李艾的肩膀,侧身将她按到在了张舟的床铺上,覆身就要压上去。 突发的事件让李艾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不过察觉到‘张舟’想要做的事情之后,她眼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与困惑,手上却是急忙用力,撑住了他即将压下来的胸膛! 她很是慌乱,却没有叫喊。她知道,如果叫喊的话,她或许会得救,张舟却……她能感觉到张舟的不对劲儿……她不明白,张舟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强自压下心中的慌乱,移过目光,凝视着张舟的面孔,试图通过他脸上的表情,解读出一些原因。 因为要抵抗着焦急的张舟努力夺回属于他的身体的攻势,修压制李艾的力度并没有多大,所以力气比张舟小得多的李艾居然可以和张舟抗衡,还有余暇观察张舟脸上的表情。 ‘张舟’眉头一皱,似很是不满被抵挡住的现状。下一刻,他黄金色的右眼眸突然金光大盛,相对的,原本满是焦急之色的琉璃色的左眼眸却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彩!这样的变化完全落入了李艾的眼中,让她的心头多了几分明悟。 修燃烧了更深层次的力量,直接将张舟争夺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的唯一据点也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把张舟外散的意识尽数归拢,封锁在他原本寄宿的右眼眸里,再不得半分外放。 接下来,只要他还有力量控制住那个唯一的出口,他就绝对没有可能出来捣乱。堵住了张舟插手的可能性之后,修已然获得了这具身体的全部掌控权。他垂下眸子,横过左腿压住李艾试图踢蹬她的双腿。右腿却是屈膝跪在床沿,借助这一支撑,他腾出双手,抓住了李艾抵在他胸口的双手,用力向两边一掰,然后死死的按在了棉褥之上。 可是,当他制伏她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凝滞了那么一瞬间。他看见她用那双眸子,很是平静的凝视着他的面庞。他突然发现,倒映在她那双有些灰暗的眸子里的人,不是张舟,而是他自己。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在那只黄金色的眸子大放光彩,修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这具身体上那份熟悉的,属于张舟的气息完全消散了。那一刻,李艾想起了半年前,她第二次设局接近他时,他突然变得莫名的言语和举动。 那时,他按住放射出黄金色光芒的右眼,低声言语着,“我……或许很快就不是我了。” 她平静的凝望着他,眼眸里已然没有半分慌乱,也没有一丝困惑。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平静和如释重负的了然。 她平静的凝视着他。似乎处在弱势,处在不设防状态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凌驾于她上方的那个男人一般。面对她的目光,修陡然生起了不敢直视的心虚感觉。恍然间,凝视着他的人似乎改变了。变成了披散着一头晶白的长发的少女。 “你不是张舟。”她轻启朱唇,这般平静的断言道。一双眼眸里满满是肯定,不曾显露出一丝犹疑。“你是他的右眼?”她平静的询问着,似是对他压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毫不在意。连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欠奉。 “……”修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金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很是复杂的色彩。那神色只有一瞬间的变化,就连李艾都没来得及解读那其中混杂着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移开了眸光,缓缓松开了按住李艾手腕儿的手掌,然后从李艾身上移开了原本属于张舟的身体。 李艾活动了一下被攥得生疼的手腕儿,坐起身来,凝视着背对着她站着的‘张舟’,默了默,方才沉声道,“你把他的意识压制住了吧?”听到她的话语,‘张舟’的身体抖了抖,似乎对她猜测到这一点很是惊讶。 “把他……放出来吧。”李艾垂下眸子,凝视着他脚下那块有些残破的地板,却是不再关注他的动作,似乎十分笃定他会按照她的话语去做一般。 “……”‘张舟’的脑袋偏了偏,似乎想要转过来再看她一眼,可偏转到一半,却又突兀的停滞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转了回去,最后走到张舟房间的窗前,伸手拉开了那被黯淡下去的红霞染成昏黄色的窗帘,将目光投注到逐渐燃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的浮躁城市之中。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低声道歉。这句话出口之后,他终于有了转过头的勇气。悄然之间,他那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眸恢复成了普通的颜色。“我只是……想救他而已。” “我只是……想从把他从那种命运之中救出来而已。”他低声言语着,语无伦次的言语着,“可是……我做不到啊。背叛她的事情……我做不到啊。” 听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凝望着他的面孔,低声道,“我知道。”她知道的,她早就从他的表情中解读到这些了。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想要对抗什么吗?”这句话语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李艾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不弄懂这个问题的话,她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在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面前的人身上的气息已然从那种冰冷的意味中恢复了过来,变回了那种让她无比熟悉的感觉。她知道,张舟回来了。张舟回到了她的面前,她却感觉自己永远的失去了什么。似在现在,似在将来。 放开了身体的控制权,让张舟重新掌控这具身体的同时,修封闭了自己的感知,回到了金色的右眼眸里,放任自己处在一片空寂之中。李艾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有沉入了这片寂静之中。可是他依旧没有听到她的言语。所以他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孩就算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可以通过唇语解读出他的意思。 一念之差,一切都向着无可阻碍的深渊滑落。他沉寂在一片空寂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来自这座城池的恶意。 他只是静默的,静默的在心底思念着,思念着那个已然离开他数百年的倩影。 “静儿,背叛你的事情,我……做不到啊。”他低语着,随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 第五十九章 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有一个问题,李艾一直没有得到答案。不论是他还在的两年半以前的那段时光,还是已经失去他的两年半以后的现在,她都得不到答案。她凝立在客厅里平铺下来的三张沙发的背后,面对着落地窗,静默着,静默着迷茫。 “李艾!”刚刚重获身体控制权的张舟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停留在意识层面的一声呼喊通过声带响彻了整个房间,却是让他发现了自己重新回到身体里的这件事情。察觉自己在当事人面前这般明显的表露出自己的在意,饶是以他的心性。一张脸也不由得红了红,转回头避开了李艾的目光。而这份羞涩,让他没有发现李艾脸上的不对劲儿,从而再次与脱离命运的契机擦肩而过。 那一只黑手只是趁着修心神波动的时候,延长了一点张舟的意识占据身体所需要的时间,就完美的规避了他听到李艾说出的那句话语后,产生疑问的可能。修创造出来的唯一的命运缺口,就此被遗漏。 听到张舟的那一声疾呼,李艾下意识的把伸出的手收回了腰际。面对真正的张舟,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垂下眸子,沉默着,沉默着思考,沉默着犹疑。 他也沉默着。这份沉默和她的沉默交织在一起,和刚刚发生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很有些古怪的氛围。 似是终于忍受不了这份古怪的氛围,他们突然同时抬起头,开口道,“你……”只吐出了这一个字,他们就又同时惊愕的停了下来,静默的凝望着彼此,一时语噎。他们的本意明明是要打破这难言的沉默,哪曾想,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反而让这氛围变得更为古怪了。 “你怎么样?”李艾偏了偏头,避开张舟依旧直直盯视着的目光,低声询问道。虽然被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但她并没有起身的想法。似乎一旦起身,现在的距离就将不复存在。 “我没什么大碍。”直到对面的她移开了目光,开口询问之时,张舟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出声应道。 “这样吗?”李艾低低的言语着,似在做着不需要回答的询问。眼看着这个话题没有了下文,他与她之间的氛围又将恢复到那难言的沉默之中,张舟一时有些焦急。他试图找出新的话题,将打破那难言的沉默的交谈延续下去。他总觉得,如果任由那沉默延续下去的话,会很不妙…… “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嗫嚅了一下,张舟脑中灵光一现,抛出了这个让他很有些疑惑的问题。他记得,他好像没有告诉过她他的住址吧?那她是怎么找来的?徐徐将思绪放到这些问题上,张舟悄然放松了下来。他感觉,环绕在身周的那种古怪的氛围正在缓缓消散。 在他努力的试图消除这份古怪的氛围,冲淡那份难言的沉默的时候,李艾也轻轻咬住了下唇,试图无视刚刚发生的事情。可是,那个场景才刚刚过去不到两分钟,她的手腕上甚至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而他本人更是站立在离她不足三米远的地方。这让她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虽然她知道做出那些举动的并不是他,但至少那具身体是属于他的。 相比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毕竟不是由张舟的意识所主导的。他只是通过右眼眸的视野看到了这一切而已,最后更是在距离李艾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清醒过来的。毕竟,他并不是亲身经历了那件事情,所受到的冲击远不如李艾巨大。所以,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李艾依旧处在心神动荡之中。所以,他抛出的那个问题,她理解成了和张舟本意不太一样的意思。 “我们是同伴。”她低垂着眸子,低声言语着,“我有困难的时候,你会来帮我;所以,相对的,同样的状况下,我也会来帮你。” “哈?”张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方才明白李艾似乎搞错了他的意思。不过,这样的话语却让他心弦一颤。在过去的半年里,她虽然会如同同伴一般为他处理身上的伤口,倾听他的心绪与不安,却从来没有真正承认自己是他的同伴。而现在,冷不防得到了她的认可,张舟一时喜不自禁,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而清楚的听到了他带着疑问意味的发声,李艾顿时明白自己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她一时羞躁,却是不愿让张舟看出来,于是站起身来,低声道,“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下意识的说出这句告别的话语,李艾才突然想起那些人给她设下的门禁。她抬眸看了一眼张舟身后的窗户外的天色,暗自估算了一下时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只剩下……半个小时左右了!虽然处在喜悦之中,张舟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李艾的不安,他眉头一皱,转身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出去,在注意到窗外的暮色的时候,他悄然明白了她脸色苍白的原因。估算了一下这里和她家之间的距离,张舟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如果坐出租车的话,可以在十数分钟内赶到,不过……他想起了李艾的习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他默了默,却是疾步上前,站到了李艾的身边,一把抓起和绿姬木偶一起放在枕头之下的钱包和钥匙,然后反身抓住李艾的柔荑,拉着她迅速从房间里冲了出去。随手拉上房门,张舟拉着还有一点迷茫的李艾快速冲下楼梯,然后站到了公寓门前的公路边缘。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将还在喘息着的她一把塞了进去,自己也随后坐到了她的身边。 对司机说了李艾所住的公寓的名字之后,张舟在司机有些古怪的目光之下将视线移到很是有些不自在的李艾身上。似乎是对这个很久没有坐过的东西有些惧意,李艾下意识的抓紧了近在咫尺的张舟的手臂。 一路无话,直到到达目的地,将李艾送下车之后,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谈。而当张舟目送着李艾走进那如同牢笼般的公寓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李艾。” 她应声停在了原地,却不曾回头,也不曾出声回应。她只是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可以和以前一样吗?”他低声询问着,言语之间带着些许忐忑。他知道自己让她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也知道自己在请求着什么。更知道这样的请求有多么的强人所难。但是,他还是说出了口。他……不愿失去她。不愿失去她所在的那个栖身之所。 “我们……是同伴啊。”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这样低语着。然后提步向着公寓的入口走去。在她身后,张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转身向着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出租车司机走了过去,关上车门的时候,他透过车窗凝视了一眼那座牢笼,满意的发现,他所破开的大洞依旧存在,不曾愈合。 出租车在震动中发出有些沙哑的嘶鸣,然后在逐渐褪色成瓦灰色的晚霞和逐渐亮起的各色霓虹笼罩下的车道上徐徐转过车头,绝尘而去。 冬日的夜色,已然开始笼罩这片土地,渲染整座城市。在这样凛冽的夜色之下,张舟下得车来,将目光投注在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上。那是这座城池仅剩的六道裂隙中的其中一道。今日,正轮到这条身处在他所在的这半边城池的这条裂隙打开口子。 张舟等到身后的出租车走远之后,方才垂下眸子,张开结界,横刀一步步向着那条承载着裂隙的巷子走去。片刻之后,他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偏头望向某个有些遥远的地方,思考着是不是在今夜去到另一半城池,将本来预定在本周六才准备过去解决掉的那些异类提前到今天解决。 不过目测了一下距离之后,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转身一步步向着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刚才的一通打斗,好歹让他发泄出了心中那份因为得到李艾的承认而产生的炙热。 他从此……真真正正的不再是一个人存在。 而在他陷身于巷子里,拖着长刀和被他预先设下的符文禁锢在里面的邪物尽情战斗的时候,李艾却站在落地窗前,按着金属制的栏杆,任由冬日凛冽的冷风穿过她打开的窗户,拂动她披散的黑色长发,带走她面颊上有些燥热的温度。 她无意识的紧攥着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一分不属于她的温度。 良久,她拉上落地窗,退后一步,窥视着借着微弱的幽光投射到落地窗里的,属于她的那个虚淡的幻影。试图在她的脸上看清自己的情绪。可惜,她能够通过别人的表情,看穿别人的情绪。却无法通过反转的镜面看清自己的心情。医者难自医,正是这个道理。 她收回目光,垂下眸子,低声喃语着,似在询问着什么人,又似在询问着她自己。 “如果当时……真的是张舟的话,我又会怎么样呢?” ------------ 第六十章 被遗忘的梦 嗒。嗒。嗒。嗒……指针转动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奏鸣,逐渐响彻整个客厅。围着茶几横放下来的三张沙发中,偏右的那一张上蜷缩着一个有些瘦弱的躯体。 在房间的幽光之中,可以看到她侧陷在枕头里的脸颜上紧皱的眉头,和她紧攥着被子边缘的手掌上,已然发白的指节。她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似身陷在恐怖的梦魇之中,无可自拔。 …… 哒,哒,哒,哒,哒…… 是谁?是谁的脚步声?李艾努力的睁开眼睛,试图看清逐渐逼近的来人。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能看见的都只是一片黑暗。她抬起手,试图用它来撑开挡住视线的眼皮,可触手所及的,却是和皮肤不一样的质感。她这才发现,她其实早就睁开了眼睛。只是,她身处在黑暗之中,才会触目所及都是黑暗而已。 她放下心来,静默的等待着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然后再去看一看那个逐渐逼近的人到底是谁。不知为何,她觉得那个逼近的人绝对不会伤害她。对于那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有一种奇怪的安心感。近乎信任,又超乎信任。 可是,她没有料到,在她的眼睛适应黑暗的这段时间里,她所听到的脚步声却逐渐开始变化起来。当一个人的其它感觉被压制的时候,唯剩下的这一种感觉就会变得无比敏锐!所以她能够听到那脚步声从开始的稳定逐渐变得急促,逐渐变得凌乱。 她皱起了眉头,一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来人的脚步变化得如此之大。她眯了眯眼睛,然后再度睁开,已然适应了黑暗的瞳孔中倒映出黑暗中的影影绰绰。她没有去管周围的其它东西,而是急忙将目光投注到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过,她并没有看到发出脚步声的那个人,因为她的面前,充斥着浓浓的迷雾!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底产生了越来越浓重的恐慌,似乎下一刻她将看到的,会是让她无比惊恐的画面。 她想要迎上前去,早一点和靠近的那个人见面,却陡然发现自己的双脚上有着被束缚的感觉。她垂下眸子,愕然发现自己的双脚正赤裸着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对漆黑的的镣铐正铐在她的脚腕上,目光顺着儿臂粗细的锁链向后延伸,消失在迷雾的深处。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依傍。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传来,瞬刻让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她抬起手掌,小心翼翼的按住了疼痛的地方,眼眸里满是不解之色。 这种疼痛的感觉,有些熟悉……讨厌的熟悉。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一样。我……我又失去了吗?我……失去了什么? 李艾按住疼痛的胸口,一双眸子里显出浓浓的迷茫之色。就在此时,那靠近的混乱脚步声骤然骤然一停,然后响起了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她下意识的抬起眸子,凝视向那个方向。 她直觉那边靠近过来的人和她胸口这异样的痛楚有很大关系。这种感觉没有什么依据,却让她深信不疑。 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脚步声再度响起。而她身前的迷雾也没有消散的意思。她垂下眸子,再次凝视那链接在镣铐之上,延伸向迷雾深处的锁链,狠狠咬牙,蹲下身体,用力拉动起来。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锁链都纹丝不动,就像是浇注的整体一般。到了最后,她也无法向前移动一步。 就在她气馁的站起身来的时候,原本一直被她忽略了的细微声音再次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似乎是衣料摩擦地面所悉索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人正顺着地面艰难的爬行。 她移过眸子,凝视向身前的迷雾,影影绰绰之间,似乎显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他正艰难的爬行着,向着她所在的地方。可是……他前进的幅度已经越来越小了。这样下去,或许到最后她也无法看到他的面容。 不过……李艾目测了一下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如果她趴下身体,伸出手的话,他只要再前移一点点,就可以抓住她的手,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用力将他拉过来了。 她按照这个想法趴下了身体,用力将自己的手伸进了面前的浓雾之中,静默的等待着那人抓住她的手掌。一时却是没有注意,自己有意无意间,却是再度忽略了使用言语的做法。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感知到手心里多了一点异样的触感。她急忙合拢双手,抓住探进她手心里的那只比她的手大了一圈的手,用力把那个努力爬向她的人拉了过来。 将那人拉过来之后,气喘吁吁的她跪坐在原地,歇息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将趴在地上的他翻了过来。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刹那,李艾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满是血迹的脸,分明就属于张舟。 她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身体,试图叫醒他。可无论她如何摇晃,他都没有反应。她终于停下了摇晃他的动作,放任温热的液体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滴落在他遍布血迹的脸庞之上,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漆黑的地面。就在那一滴混合了血液的泪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漆黑的石质陡然翻滚起来,一点点覆盖上他的身体,用力将他往地面之下拉扯着。 李艾被这样的动静从悲伤中惊醒。她用力的抓住张舟的手臂,试图将他从石质的泥沼之中拉出来。她怎么也不愿意松手,就算会被这石质的地面一同吞噬,也绝不放开。 就在她拼命的和翻滚的石质地面较劲儿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手中一空。一直被她抓着的那只手陡然消失在了她的指掌之间,她几个踉跄,却是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白色的雪堆之中。 雪堆?李艾一怔,一时之间却是很有些混乱。明明刚刚还身处在迷雾之中,脚下是漆黑的石质地面,怎么转瞬间就来到了冰天雪地之中,脚下踩着的也换成了洁白而柔软的雪地。非但如此,连一直束缚在她脚踝上的漆黑镣铐也完全不见了。 察觉到这一点,李艾心头一喜,急忙站起身来,向着刚刚她努力的拉扯着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 她惊慌的转头四顾,试图找出她刚才所在的地方,把陷进雪中的张舟挖出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然开始遗忘刚刚所经历的事情,就连黑色石质地面吞噬张舟的那段记忆也悄然之间变换成了他陷身于深雪之中…… 她突然停下了寻找的动作,怔怔的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之上,对着她露出温暖笑容的张舟。那一刻,她感知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提步向着他所在的地方跑去,可才跑了两步,她就又停下了步伐。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好像……自己搞错了什么,又好像自己错过了什么。有什么声音在回响,一遍又一遍,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涣散,似乎沉溺在了什么之中,然后又瞬间凝聚起来。只是这一刹的变化,那声音已然清晰到了可以轻易分辨言语内容的地步。 在听清这句一直重复的言语的那一刹,李艾再一次怔住了。 “所以……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想要对抗什么吗?” 那个声音,是她自己的。 就在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眼眸突然恢复了清明。与此同时,一片纯白从她的眼前飘落。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仰望有些灰蒙蒙的天空,正对上漫天飘落的雪花,那般纯白,如此的美丽……如此的适合埋葬。 她低下头颅,再次将目光移到站在她对面的张舟身上,却陡然发现……他的身体正在渐渐消散,与之相对的,他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越来越灿烂,而这份灿烂在她惶急的向着他跑过去的时候却缓缓的黯淡了下来。 他努力的抬起手,试图在完全消散之前触碰到她的面颜。可是,直到他的双手完全消散的那一刻,他也没有触碰到她的脸。他无力的笑了笑,最后对着她动了动嘴唇,做出无声的告别,“再见……” 李艾猛冲上去,试图挽留住消散的他。可是,被她抱在怀里的,只剩下那一身还保留着些许体温的衣服。她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泪流满面。 …… 空荡的客厅里,蜷缩在平放下来的沙发之上的瘦弱少女突然坐起身来,发出沉重而剧烈的喘息。 她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异样,伸手触碰之时,才发现那里还残留着未曾流落的泪水。她转过眸子,看向自己的枕头,在接近黎明的幽光之下,轻易的发现了那被泪水浸湿的痕迹。 她移过指尖,摩挲着枕头上那处湿润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哭泣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让自己流泪的梦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不曾抬头,所以她没有发现昏暗之中那些异样的波纹。所以,她不曾知道,是谁让她遗忘了梦境。 ------------ 第六十一章 宝儿 一片深绿之中,隐隐遮盖着一座精致的宫殿。这座宫殿青砖青瓦,以琉璃铺面,青玉为基,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由一整块青玉雕成的大门缓缓向里打开,释放出其内孤寂了上百年的空气。门打开的那一刻,其它方向的琉璃窗也同时打开,放任风从各方吹来,拂动着顺着白玉的台阶一直垂挂着的青色丝绸。 那丝绸徐徐飘动着,那般柔软而丝滑。可是,在坐在王座上的那个青衣少女被风拂动的三千青丝面前,却也相形逊色。 一头带着些许青色色泽的秀发被从窗外吹来的风拂动着,轻轻落在少女粉润的樱桃小口之上。斜倚在王座之上沉睡着的少女如蝉翼般的睫毛抖了抖,旋即缓缓睁开。 那一瞬,一道神光从她青色的眼眸里迸射而出,顺着一直延伸到她脚下的白色石阶向外望了一眼,在听到一声闷哼之后,方才收回目光。垂下眸子,静默的注视着垂落在她腰侧的半块玉珏。 “宝儿……”就在刚刚醒来的她准备将注意力完全沉入这块玉珏的时候,一个带着些许怨气的清越声音响了起来。她再度抬起了眸子,望向那个一脸苦笑,正顺着白玉台阶一步步走来的蓝衫少年。只看了一眼,她又将目光移回了腰间的玉珏上,似乎这个人的存在远没有那半块玉珏重要。 “宝儿……”来人脸上的笑容之中苦涩之意更为浓郁了,却是停下了步伐,不再往前,只是静默的立在台阶之上,深深的凝望着斜倚在王座上的少女那国色天香的姿容。 “都已经过去七百年了,你还忘不了他吗?”他脸上的苦涩浓郁到难以复加的地步,低声询问着,询问着从那时起到现在一直只有一个答案的问题。 “何必再问呢?”那少女终于将目光从那半块玉珏之上移了开来,然后缓缓坐直身体。当她从那种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慵懒姿态中脱离的时候,浑身上下陡然多了一份清冷的意味。这份清冷和她生来就有的魅惑众生交缠在一起,显现出了让倾国倾城的魅力。 她分明只是穿着一袭素雅的青色衣裙,可落在旁人眼里,却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凝立在台阶之上的蓝衫少年的呼吸悄然粗重了一些,他垂下眸子,不敢再直视她的面颜。 “我们狐妖,从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就是地老天荒。”少女缓缓站起身来,一双泛着几分幽蓝色泽的眸子凝望着蓝衫少年所在的地方,眼神却无比空洞,没有倒映出他的身影。她轻启朱唇,声音如若空谷幽兰般清冷孤寂。 蓝衫少年呼吸一滞,眼眸里显露出几分颓然之色。他转回头,深深的凝望了站在王座前,已然偏转过馨首,仰望着窗外明朗的天空的少女的侧脸一眼,在心底重又将那份遗世独立的美重重摩刻了一遍。 “我知道……因为我亦动情。”蓝衫少年转过身体,一步步向着来时的路离去。“所以,我会接着等,一直等……等到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下一个一百年,我还会来的。” 直到蓝衫少年消失在青玉大门之外,少女也没有转过眸子,再看他一眼。从始至终,她都不曾为他有丝毫动容。她只是仰望着窗外明朗的天空,用如同白玉雕琢的素手摩挲着那半块玉珏。 “又过了一百年了吗?”良久,她收回目光,垂下悄然盈满脆弱的眸子。那一瞬刻的柔弱,那般我见犹怜。 “唉,你这妮子……”有些苍老的声音从王座之后传来。旋即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婆婆转过王座,站到了她的面前。 “婆婆……”少女低声呼唤了一声,然后静默了下来,一副垂首听训的姿态。老婆婆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知道,就算再怎么劝,再怎么训,她也根本不会听进耳朵里。可是,她还是得劝啊,毕竟,她是最后一只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九尾妖狐了。 “你还要去那座城池……寻找他的转世吗?”苍老的声音低低颤抖着,满带着顾虑和担忧。 “嗯。”少女低应了一声,“他在那座城池凋零,所以,也会在那座城池轮回。百年一次的轮回之期……算算时间,现在的他应该和最初遇见之时一个年纪。我会找到他,和他相守一生。” “我们约好了,要相守生生世世,怎么可以仅仅相守一世就结束呢?” “轮回之前,每个亡灵都必须要喝下忘川河水……就算你等到了他的轮回,他也已经忘记你了。他不再是他,你又何必执着……” “如果他不记得了,就由我来讲给他听。这一切……我记得就好。”她俯身对着老婆婆行了一礼,然后赤着双足,一步步走下白玉雕就的台阶,每一步下去,都似有花开花谢。 “你在那里寻找了那么久,自然应该知道那里究竟有些什么……”老婆婆注视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如果他也被选中了的话,你又待如何?”少女的脚步骤然停顿。诺大的宫殿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空寂,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它不敢选中他的。”少女这般言语着,然后踏步继续前行。再不犹疑,再不停顿…… “它知道,它若敢做出这种事情来,会有什么后果。”她消失在打开的青玉大门之后,唯余下这句无比肃杀的话语回荡在宫殿之中。 良久,老婆婆收回投注在少女远去的那个方向上的目光。低低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转身回到了王座之后,“你还只是六尾而已啊。” …… 冷静了一整夜的时间,身体黯淡了很多的修终于缓缓放开封锁住的五感,再次透过张舟的右眼注视这个世界。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早找到可以拯救张舟的办法,好完成对她的承诺。所以他将那份愧疚连带着强制完成第三种道途的想法一起沉在了心底,等以后再来自责。然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倾注在张舟周围。他要在剩下来得最多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里,找到切实的可以拯救他的方法。 昨夜,他为了压制张舟,燃烧了自己,燃烧的并不只有力量,还有他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连带着某些记忆一起。所造就的损伤甚至还让他的思维受到了某种扰乱。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如果能够找到这个被他忽略的东西的话,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想不起来,不过,他能感觉到,这关键,其实就在他身边。只要一个契机。 他睁开眼睛,从张舟的视野里观察这个世界,寻找着那个关键的契机。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学校的大门。他的视野跟着张舟的视线游移,然后停驻在广场上某一块空地上。 他记得那片空地。那是他在来到这座学校后,和她成为同伴之前经常会在早上占据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那时的他渴求着能够理解自己的同类,所以立身于大庭广众之下,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和那些妖魔邪物之类的异类战斗的场景。 他坚信着会有和他一样的同类存在于这座城市之中,而只要他们看到他的演练,就一定会察觉到他的身份。毕竟,他们所面对的,他们所杀戮的,都是一样的存在。 可是,他知道,他的努力注定是一场空,这座城池在一个五年里所选中的,只会有一个人。他注定找不到任何同类,他从12岁那年开始做的所有努力……都注定是一场空。 他背负着注定凄惨的命运,忍受着灼烧心肺的孤独,执掌着日增罪孽的杀戮,守护着对他冷眼以待的人群。所求不过是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存在而已,却求而不得,甚至还因此被冠上了一个中二病的名头。 中二病……中二病。究竟是谁病了,是他?还是这个世界? 修摇摇头,甩去满头杂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张舟的眼眸之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张舟的身体突然一震,转头望向某个方向。那是这座城池里偏近这一边的三个空间裂隙中的一个所在的方向。 在感知到张舟心中涌起来的那份凝重的时候,修已然明白发生了些什么。看来是出现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异类。记得绿姬当初出现的时候,这家伙心头也是同样的凝重感。 看来这次出来的家伙,很有可能有着不小的来头。能和百年菩提树妖相提并论的异类并不多,而这样的存在,就算是这座城池也不敢轻易招惹?或许……这就是契机所在!修精神一振,等待着张舟即刻动身,前往那个异类所在的地方。 可是张舟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虽然满心凝重,却根本没有过去的意思。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收回了投向那边的目光。 他感知到符文阵列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冲撞了一次,近乎临到破碎边缘。可是,到最后却并没有破碎。他等了很久,依旧陷在其中的那个存在却是再没有动作。于是他放下心来,转身走向教学楼。 ------------ 第六十二章 何为缘? 青衣少女立足在环绕着禁锢符文的狭窄小巷里,缓缓收回白嫩的拳头,转眸凝望向在她那一拳之下产生了异样波动的地方。良久,方才缓缓收回视线。 “呵,明明是被选中的祭品,却总是以为自己是被选择的英雄。还真是天真无邪啊。”她抬脚重重的踩了一下脚下灰色的地面,抬手再度按住了身前再度显现出来的禁锢符文,凌然一笑,“正好让我试试婆婆给我准备的法宝。” 她的一对素手之间盈起了一团青光,旋即分别附在了她的十根手指之上。她双手一探,就要将身前由禁锢符文组成的壁障撕裂开来,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符文壁障的时候,符文壁障却是先裂开了一道缝隙,将她让了过去。 青衣少女冷哼了一声,缓缓收回探出的双手,一步踏出禁锢符文所笼罩的区域,可赤足踩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她的眼眸里却是多了几分异样。她低低一叹,缓步走出这条千百年来从未曾变化的小巷,再度降临这座与他相遇的城池,唯留下一声叹息飘散在逐渐闭合的符文壁障之外。 “它所需要的……只是祭品,不是英雄。” 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张舟一无所知,就连由他布下的禁锢符文被无声无息的打开,他也没有丝毫感应。他只是静默的随着人潮,向着属于他的教室走去。 踏进教室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抬头,向着她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正对上她凝望的目光。视线交错了一瞬,又被他们各自撇了开去,无谓的装作若无其事。 他却是不知道昨天下午曾发生过的事情,更是被李艾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所以他没有发现,他和李艾的对视落进了一人眼中。而那人在注意到他们各自别开目光的那一瞬之后,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黯淡。 虽然口口声声说已经放下了,虽然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没有可能,虽然痛痛快快喝了一顿酒,虽然清清楚楚的告诉自己该遗忘了……可是,毕竟是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毕竟这份决心才下了一夜的时间,所以在看到这样的场景的时候,还是会不甘,还是会黯然。 王越收回注视着的目光,轻敲着木质的课桌,试图放空思绪。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大力的砸了一记,本来已经放空的思绪瞬间被这一击给砸了回来。他抬起眸子,凝视着毫不客气地坐到他桌子上面的男生,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默了默,旋即低声道谢,“谢谢你,唐安。” “谢什么?都是兄弟。”唐安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然后转过头瞟了一眼正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艾,沉吟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转回头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王越的肩膀,“不过,还真是想不到,你小子酒量居然那么好,明明只是第一次喝,就差点把我给灌倒了。” “只是,借酒浇愁罢了。”王越叹了口气,却是摇头笑道。 “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可以陪你接着浇。”丢下这句话之后,唐安跳下他的桌子,回到了属于他的座位,与此同时,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了起来。王越下意识的转头又看了李艾一眼,正对上她平淡的目光。 她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波动,神色也一如往常,似乎昨天发生的事情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在她的眼里,他依旧只是路人。顶多是一个稍稍特殊一点的路人。他的告白,他的恋慕,于她来说,只是过眼云烟。到头来,不过一句谢谢而已,不过一眼注目而已。 对视了一会儿,王越颓然地收回目光,再次自己战败的事实。他抬起眸子,望了一眼坐在前排不远处的张舟的背影,眼眸里流转着异样的光彩。他不知道他身上的哪一点吸引了她的注意,不过,败了就是败了。就算他知道了她喜欢他的什么,然后努力向着那个方向发展又怎么样?和他比起来,他终究只会是一个仿冒的伪劣产品而已。她会放弃真物,去到仿品身边吗? 王越苦笑。他收回投注在张舟身上的目光,低下眸子,凝视着铺在手边的草稿本。他拿起放在一旁的中性笔,翻开草稿本,在某一页上写下她的名字,然后将这一整页撕了下来,慢慢的折成一个小方块,直到折无可折之时,方才停了下来。他把这个小方块儿攥在掌心,然后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之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无力的松开手,放任承载着那个名字的纸块儿掉落在地面之上,连带着他的初恋一起,滚落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就此尘封。 离他不远的唐安收回注视着他的目光,悄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家伙是真的从那之中走出来来。可是,他却是不知道,还有其它的事情正等待着这个刚刚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初恋的男孩,也不知道他自己将要卷入什么样的风暴之中。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路途的指针所指的方向,正在缓缓交错。缘起在即! …… 一步踏出那条狭窄的小巷,青衣少女眼中闪过几分奇异之色。宽阔的道路上,奔行着她从未见过的箱状物体,来往的行人身上也穿着她从不曾见过的衣物。层层叠叠的高楼林立着,连带着喧嚣的人群一起,狠狠的撞入了她的眼帘。她眉头一皱,很是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可身后那条巷子的气息却清晰的告诉她,她所在的,正是她记忆中的那座城池。 不过,这样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面对这个已然超出她想象的陌生世界,青衣少女一时有些迷茫。她感觉自己,会在这样的世界里……举步维艰。这样下去,别说找到他的转世,和他厮守一生。仅仅是适应现在的生活方式,就够她忙上一阵子了。 别的不说,她身边不远处的一间商铺里,摆在一片大大的透明水晶之后的一个扁平盒子里,竟然有人高声谈笑。她还以为是有人吊着逼真的皮影在盒子里表演。可她意识一扫,除了一些机械部件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搞不明白的东西在大街之上比比皆是。想要搞明白这些,并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和早就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他厮守一生,需要花费的时间绝对会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这还是有人指导得情况。如果一直靠自己摸索的话,需要的时间还会更长!不过,问题是,她应该找谁来教她这些关于新的生活方式的事情呢?随便找个人来教的话,事后消除记忆很是麻烦。青衣少女眉心一聚,旋即舒展开来。她转过头,望向某个方向,低语道,“正好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家伙存在呢。” 她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那份波动曾经指向的方向,一念之间,已是飘然而去,出现在几条街道之外。腾挪之间,不带半分烟火之气。她赤着脚掌,凌空迈步,步步生莲,美若天仙。可如此惊世骇俗之举,满街的行人却尽皆视而不见。 就在青衣少女飘然远去的时候,那条隐在狭窄的巷子里的空间裂隙突然一震,然后一头浑身漆黑的怪物突然显身,进入了那一片禁锢符文之中,只不过,从它屁股朝外的姿势来看,怎么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着尾巴硬拽过来的…… 青衣少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可每一步下去都会跨过数十米的距离,高速逼近张舟所在的地方。照她的盘算,是准备直接找到那个被这座城池选为祭品的家伙,绑架过来为她所用,利用完了之后再一脚踢开。 在她心里,就算是天下众生,也都不如他一根手指头重要。更何况是被这座城池选定的,注定要死去的祭品?每一头九尾狐妖都是这样,她们的心太小了,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容不下这天下。如果唯一重要的他想要的话,为他颠覆这天下又如何?如果他高兴的话,为他祸乱苍生又如何?一如妲己,一如天狐。 所以,她无所顾忌。她唯一在意的,只是他的情绪。 她横跨虚空,立身于她记忆中对那边的波动有所反应的地方。游目四顾,却是没有发现任何人。她索性闭上眼睛,动用意识将方圆数百米抖扫了一遍。这样强烈的气息外泄,直接让张舟身体里的各种力量躁动起来。可是冥冥之中却有另一种大力将它们束缚在原处,安抚了下来。从始至终,张舟和元气大伤的修都没有发现它们的异动。 不过,他们没有发现并不代表青衣少女没有感觉。在张舟体内的各种力量躁动的那一刻,她已然睁开了眼眸,飞身凝立在张舟所处的那一间教室的窗户之外,目光一扫,凝滞在张舟的身上。可下一刻,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将目光从张舟的身上移开,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她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个让她魂牵梦萦了数百年的名字。“……言孤。” ------------ 第六十三章 这卑微的爱 爱使人卑微,爱使人懦弱,可我们,依旧爱的执迷不悟。 当那个名字从青衣少女的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注视着的那个人似心有所感,转过头向窗外忘了一眼,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皱了皱眉,轻轻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青衣少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凝立在半空中,默默的和他的目光相对。痴痴凝望着,凝望着这张让他魂牵梦萦了数百年的面孔。可是,他看不到她。他的眼眸里没有倒映出她的模样。 直到他收回了目光,她依旧在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眼见他似毫不在意的收回了目光,青衣少女心下一急,就要扯去笼罩在身体表面,规避一切探测的力量。可指尖在触到那一层掩护的时候,却又颤抖着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瞬间,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那一世,他们是先以人类的形态相知相守,之后她才告诉他她的真身是什么。她不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让他明了她真正的身份的话,他会不会就此对她退避三舍。 毕竟,这是人之常情。于人类来说,异类通常都是十分可怕的。谁会在第一眼看到妖魔的时候就想着和对方谈恋爱呢? 想到这里,青衣少女的指尖颤抖着,缓缓收回了腰侧。她垂下眸子,凝立在半空之中,一时很有些低落。不过一会儿之后,她就重新抬起了眸子,凝望着坐在自己座位上,撑着下巴凝视着黑板的那个少年,默默咬紧了银牙。“我……绝不会放弃的。言孤……我们说好要相守生生世世的。不论如何,我都要成为你的妻子,厮守在你身边,陪你老去,陪你白发昭然。” 她收回望向‘言孤’的目光,转而凝视向和他处在同一间教室的祭品。她本来打算不管他在做些什么,都强行将他掳走,强迫他教自己在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里生活的方法。她才不管这样做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会让这座城池的谋划产生什么样的偏差。于她来说,这个世界上唯一重要的,只有他,只有她和他之间那相守生生世世的承诺!其它一切,全部崩坏了又如何? 可是,当这个人跟他在同一间教室的时候,她的所有动作都会变得畏首畏尾。她不敢,也不愿在他的身边出手。她害怕这样会扰乱他的生活轨迹。即使他根本不会知道。她收回望向那个祭品的目光,重又望向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人儿。 她爱他。所以她呵护他,所以她珍视他。所以她才这般小心翼翼。她静默的飘近,然后凝立在玻璃窗外,静默的凝视着,想象着这一世的相守白发。 …… 她不知道,那个蓝衫少年其实也出现在了这座城池之中,跟在她的身后,遥遥的守望着她。也有可能,她知道,但却并不在意。她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一个人。装进一个言孤之后,便再容不下其它任何存在。 可是,明知如此,明明被一遍又一遍的拒绝,他依旧来到了这里,依旧如前几次一般,站在她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即便他知道,他的实力其实并没有她强大;即便他知道,就算他为她死去,她的心底依旧不会有他的位置。她不爱他,不论如何,她都不爱。 可是他爱她。这样就足够了。所有牺牲的理由,所有守护的理由,仅仅如此,就够了。 …… 下课铃声响起,站在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语文老师适时的停下了讲述,整了整摊开的一堆资料之后,疾步走出了教室。 老师前脚刚刚迈出教室门,唐安就跳到了王越的座位旁边,趁着他不注意,悄悄蹲下身体,将那落在地上并没有滚多远的小方块儿拿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来,大大咧咧的叫了他一声,在他莫名的眼神中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走向第一排所靠着的那篇窗户。他站在窗户面前,抬手打开它来,然后将那个小方块儿轻轻丢了了出去。 青衣少女就靠在他的身旁,静默的望着那个刚刚被他重重拍了拍肩膀的少年,低声重复着他这一世的名字。“王越……” “王越这小子,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上那个女孩。”替王越处理掉那个小方块儿之后,唐安却是没有急着从窗台面前离开,而是低低叹息了一声,放任有些凛冽的风声将他的言语扯碎成没有意义的音符。他只是靠在这里发发牢骚,却不知道,他的言语已然被近在咫尺的另一个存在听了个清楚。 “不过,还好……”他望了一眼那小方块儿掉落的方向,低声喃语着,“既然他下定了决心,那就由我来帮他,不再动摇。”他拉上窗户,自顾自的回到了他的座位。只留下眼神骤然变得杀气凛然的青衣少女咬牙切齿的凝立在窗外,伸手一招,将掉落在不知名角落里的小方块儿取了回来。 她一点点将折痕铺开,凝视着最后显露出来的那个名字,咬牙道,“李艾?喜欢?决心?动摇?”她抬起眸子,狠狠的扫过这间教室里的每一个女生,森冷的杀气让她们同时背后一寒。她很想找出那个胆敢诱惑‘言孤’的人,给予她从肉体到灵魂的毁灭。 不过最后,她却是收敛了杀意。她相信自己绝对可以比过那个李艾,得到和他相依偎的资格。她冷哼一声,垂下一双如白玉般的手掌。被她放在掌心的那满是折痕的纸片从空中缓缓飘落,然后在一阵突然吹过的朔风之中粉碎开来,再不剩半点踪迹。 不过,虽然决定不对那个李艾出手,她还是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他喜欢。所以她倚在窗外,从早上一直待到下午,想要从这些人互相的称呼中找出那个人来。可是直到黄昏日落,红霞漫天,她一次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她眯起眼睛,却是有些疑惑。难道说……这个人并不在这里吗?不及多想,她就飘飘荡荡的跟在刚刚和唐安一起走出校门的王越身后,准备弄清楚他的住处。 至于她本来打算掳走的那个祭品,她却是准备在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再去找他。反正他一定会去她早上搞出动静的那个地方。到时候,再从那个地方追踪就好了。 青衣少女打定主意,悄然跟在那二人的身后,一路向着王越的住处走去。 唐安挥手示意那一帮经常跟他在一起的男生不用等他,然后反手勾住了王越的肩膀,摆出一副嬉笑的样子,低声问道,“要不要再去喝几杯?不过这一次,可不能是我请。” “不用了。”王越摇了摇头,抬起眸子对着唐安笑了笑,“我已经放下了,不用再借酒浇愁了。” “真的放下了吗?”唐安的脸上依旧嬉笑着,语气却很是认真。“如果你还没有放下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她追到手。”这是他的承诺,一份男人许下的,使命必达的承诺。如果王越真的还没有放下的话,只要他开口,唐安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帮他达成所愿。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没来由的感觉到后背一阵恶寒,似乎有谁咬牙切齿的盯上了他。他皱了皱眉头,咬牙挺住,盯视着王越,等待他的回答。 王越没有抬头,只是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有他了。他们的世界,我无法插足。就让这份情感就此过去吧。”他顿了顿,旋即笑了开来,“或许多年以后,我再记起这份恋情的时候,会付诸一笑,只剩怀念吧。” 唐安放开了揽住他肩膀的那只手,深深吐了一口气。在王越说出答案的那个瞬间,锁定在他身上的那股杀意骤然烟消云散。他的手有些颤抖,他有一种感觉,如果王越真的开口请他帮他追她的话,刚刚锁定他的那股杀意的主人,绝对会把他大卸八块! “看来,你真的放下了呢。”唐安停步,对着同样停步的王越挥了挥手,旋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离开,“这样的话,我也不用担心了。” “那么,再见。”王越站在原地,目送他转过街角,方才继续向着回家的方向迈步。他却是不知道,那个看似潇洒的家伙在拐过街角之后。就虚脱般的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他总觉得,如果真的按他原来想的那样把王越送回他家的话,一定会遭遇某些不可名状的凶险的。 看到那家伙和王越分开,青衣少女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本来还打算在找到王越的住处之后,抓住这家伙拷问些事情呢。现在看来,这个打算却是要落空了。 不过,反正也不急。至少三天之内她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有的是时间拾掇那家伙。想到这里,青衣少女放下心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跟在王越的身后,一跳一跳的踩着他的足迹,向着他的家靠近。 在她心里,这是属于她和他的二人世界。 ------------ 第六十四章 属于他们的默契 张舟靠在校门外的街角,枕着双臂,凝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笼罩着校门口,等待着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李艾整了整书包的带子,缓步走下被黑暗笼罩的楼梯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的抬起眸子,顺着墙壁上垒砌的墙洞往外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的世界。她默默顿下了步子,移眸望向某个方向,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她默默收回目光,凝望着脚下被通过墙洞射进来的霞光照出斑驳的影子的阶梯,一步步下行。昏暗的光影中,她的嘴角似微微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在光与暗的轮廓中变得模糊不清。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被漫天的晚霞染成金黄色的广场很是寂寥。她在这寂寥的广场中漫步,缓缓接近那同样被镀上一层金光的铁质大门。 在迈出大门之前,她的脚步顿了顿。抬眸向那个人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之后,她方才迈过铁门投在地上的阴影,顺着回家的道途,慢慢远去。 与此同时,隐身在街角之后的张舟收回凝望向天空的目光,松开枕在颈后的双臂,偏头望了她背影一眼之后,他屈膝在同样被染成一片金色的墙壁上一蹬,站直了身体。 凝视了她一眼之后,他收回了目光,提起放在脚边的提包,几步之间,脱离了被金色霞光照耀着的地方,进入了它所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这一瞬,她行走在光明的道途,而他却从光明之下离去,陷身于阴暗之间。 他的眸子在一片阴暗中显得很是黯淡,这让他更好的隐身在了黑暗之中,似乎他本就属于这片黑暗。唯有在遥望她的时候,他的眸子会变得很是明亮,唯有在遥望她的时候,他才会立身于光明之中。 他在阴影中疾步前行,最后奔跑起来,刘海掩盖下的眉心处突然一亮,却是他陡然张开了六芒星结界,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遮盖了起来,从世人的视野中消失。同时,他的左臂微微一颤,一柄黑色的长刀从中穿刺而出,然后落到了他有些颤抖的左手之中,刃锋斜指地面,随他疾行,划破寒风。 她突然停步,转过头凝望了一眼他曾停留的那个方向,旋即垂下眸子,脚下一拐,进入了路旁一家药店之中,在耀白的灯光之下,穿过一排又一排货架,轻车熟路的站到一排货架面前,伸手取下一大卷绷带。白嫩的指尖轻轻在有些粗糙的绷带表面摩挲了几下,旋即不满意的将它放回了原处。转而拿起另一卷绷带,再次摩挲…… 她在挑选,想要从那里面挑选出较为细腻地一卷。花费了好一会儿从中挑出一卷绷带之后,她转过眸子,又望向了另外一排货架。那上面,一排一排的摆着装在透明瓶子里的红药水。 她走上前去,抓住这些小瓶子的瓶颈,将它们斜斜地举起,将没有被标签覆盖的那一面正对着头顶射下来的耀白灯光,凝神观察着装盛在其中的药水的状态。她轻轻晃了晃那只瓶子,然后凝望着其中波动着的液体。没有看到任何杂质这一点让她很是满意,将它和选出来的那卷绷带放在了一起…… 她在挑选给他处理伤口要用到的东西。他每次去她那里,都是一副伤痕累累的样子。给他处理一次身上的伤口,往往会耗费掉一大卷绷带和大量的消毒用药品。 她明知他可以用那种力量恢复他身上的伤势,他也知道她了解他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处理。但他不提,她也不揭穿。他们很有默契的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情。 半年的时间里,她为他处理了数十次伤口。光是选买这些包扎伤口的物品,每个月就会花费她上千元。可她颇有些乐此不疲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是一种浪费。 花了进十分钟仔细的挑选出一堆处理伤口用的物品之后,李艾抱起它们,将它们一并放到了柜台之上。付钱装袋之后,她拎着袋子,跨出了药店大门,站立在相比进来时,要黯淡一些的街道之上,抬眸望了一眼逐渐亮起的霓虹之后,她垂下眸子,快步向着她所居住的公寓的方向走去。 而在她走出药店门口的时候,张舟已然突入了那条曾发生剧烈波动的窄巷裂隙之中,合身撞到了一头漆黑色的如同远古暴龙的邪物身上。惹得它一声嘶吼,吐出一口带着腐蚀性的吐息,转过头悍然向着刚刚从冲撞的反震之中平定下来的张舟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张舟冷哼一声,抬脚将脚边的提包踢开。他本以为放在这边不会被波及,结果却还是低估了这头邪物的力量。他垂下刃锋,疾步前冲,再次和漆黑邪物撞到了一起。 刀锋与利爪撞到了一起,迸出了一团火花。这一记硬碰硬的冲撞让张舟再次吃了个闷亏。他眼神更冷,接力跳开之后,反手抓出一团漆黑的火焰,在刀刃上一抹,将它覆盖在了刀身之上。 在这团火焰出现的那一瞬间,那头邪物逼向张舟的脚步骤然一顿,那双猩红色的,只有暴虐的破坏欲望的眸子里,竟然多出了几分忌惮之色,让它生生停下了步伐,暂时克制住了破坏的欲望。可这样的克制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它暴虐的嘶吼中被破坏殆尽。 张舟横过刀刃,将他从腰肋之间取出来的那块菱形晶石拍进刀柄的凹陷之中,旋即怒啸一声,再次迎着那头邪物冲了上去,一派以命搏命的打法…… 数十分钟之后,张舟带着一身鲜血淋漓的伤口走出了这条窄巷。在他身后,那头邪物已然崩碎成一地漆黑的残烬,混杂着他滴落的鲜血,在狭窄的小巷里静默的横陈着。旋即在他转身消失在这条巷子之外的时候,全数沉入了石质的地面之中。 寄宿在张舟右眼眸里的修眼神有些冷冽,他没有去感知巷子里发生的事情,而是默默的垂着头,思考着什么。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张舟刚刚杀死的那个家伙和今天早上触碰禁锢符文的并不是同一个存在。虽然他力量大跌,对其它十二种力量的影响力也只剩下很少一点,但将那些通过禁锢符文传过来的气息和这头邪物比对之后,完全不符合。 而且,这头邪物并没有如早上那般带给他那种强烈的悸动感。除此之外,他还在那一缕气息中感受到了些许熟悉的意味。似乎他在很久以前也曾接触过这样的气息。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修有些迷茫。那通过禁锢符文传过来的气息太过微弱,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他想不太起来,于是他摇了摇头,不再回忆,闭上眼睛,转而思考起其它的方法来。 时间很是紧迫。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拯救这个少年…… 张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只邪物实力并不足以对禁锢符文造成那样剧烈的撼动。可这样的疑惑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莫名的淡化了下去。在他身体里,一颗晶莹的珠子微微一亮,旋即沉寂了下去。 他眼眸里的神采黯淡了下来,恍若失神一般,近乎无意识的移动着步伐。一会儿后,他突然抬起头,注视向离他不远的一座公寓。却是陡然失笑,“还真是……” “只是走神了一会儿,居然就走到这里来了。”他轻声笑着,垂眸看了看身上的伤口,“看来,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呢。算起来,今天也确实该去她那里看看了。”他摇了摇头,抬步向着那栋公寓走去。却是将刚刚莫名的失神抛在了脑后,全然当做了走神处理。 公寓之中,李艾的住处之内。 围着亚麻色围裙的李艾关掉灶台上的火,小心将用湿帕裹着的陶煲里的汤倒进了一旁的大碗里,放进了一旁的暖柜里,和另外几道菜品放到了一起。 她解下围裙,挂在一旁的挂钩之上,将一双手在温水里洗了洗,扯过围裙擦干。然后施施然的走出厨房,却是去到了摆在玄关附近的沙发之上。她脱掉拖鞋,把那双穿着灰色袜子的小脚搁在沙发边缘,抱膝陷在柔软的抱枕之中,注视着那扇门扉,等待着它被敲响。 算起来,今天,他应该也会过来。 没有等多久,她身侧的门扉就被敲响了。她站起身来,然后缓缓打开了房门。 门里,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有轻微的颤抖;门外,他竭力平淡下来的呼吸突然有些紊乱。 当门完全打开,他们看见了彼此的时候,却是同时移开了目光。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李艾默然退步,让出了一条路来。“进来吧,你浑身是血,一直呆在站在外面可能会引起误会。” “嗯。”张舟应了一声,有些僵硬的抬脚,走进了那个有些熟悉的玄关。 ------------ 第六十五章 他们不知道左右这变化所要的结果是什么 火红的晚霞逐渐褪色成青灰色的云朵,再照不亮这个客厅。李艾摁亮电灯,缓步走到平放下来的沙发面前,打开放在茶几上的袋子,将放在其中的物品一个个取出来,陈列在茶几之上。 张舟蹲下身体,换上他平时穿的那双拖鞋,踌躇了一下,却是闭上了眼睛,压下不时出现在心中的某些画面,待缓缓平静了下来之后,方才睁开眼睛,缓步向着客厅之内走了进去。可当他站到他平时立足的地方的时候,他的心却是再度不争气的狂跳起来。他眸子一扫,发现李艾依旧在整理着那些物品的位置,似乎怎么也不能满意。 他敏锐的发现,她也还没有平静下来。毕竟,那样的事情才过去一天而已,怎么可能能够轻易的忘掉呢? “坐下吧。”她似终于整理好了那些物品的位置,收回手,招呼他在以往的位置上坐下,却是没有如以往一般抬眸看他。 “啊?哦。”有些走神的张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之后,急忙坐了下去。这样的疏漏让他显得很是匆忙,一张脸微微涨红了起来。 他急急忙忙地坐到沙发之上,脑海中一时有些混乱,明明只是过去了三天而已,他却好像已经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有些呆愣的坐在原地,凝视着不远处的落地窗上倒映出的人影,那是坐在沙发上的他,也是凝立在他身后的她。 落地窗外是逐渐点亮的万家灯火,和充斥在高楼大厦之间的瓦灰色天空。他和她的倒影映照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恍然间让他记起那数十上百次的过往,他坐在这里,而她站在他背后。她为他处理伤口,而他撑着膝盖,满不在乎的说着和那些家伙战斗的过程。 那时倒映在玻璃上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般祥和安宁,现在却变得浮躁不安。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他能感受到。可是这样的变化,真的好吗?张舟扪心自问着,却是没有得到答案。 世界是变化的。变化是恒久的。张舟知道这一点,甚至还用这一点击碎了李艾的武装。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如果一切都没有变,那该多好。 “呐,李艾,你猜,今天出现的……是什么?”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旋即低声询问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凝立在他身后的李艾身体动了动,旋即抬起了眸子,有些莫名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张舟默默闭上了眼睛。他通过落地窗的倒影发现了她的动作,也看到了她眼眸中的莫名。这让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异样的弧度。 李艾,我告诉过你,世界是不断变化的,已经产生了的结果,不能够被忽略。可是,我却没有告诉你,在最后的结果产生之前,我们可以左右这种变化,让它向我们希冀的方向改变。 我希冀着我们之间能和以往一般祥和安宁,所以我这般言语。如果,如果你也这样希冀的话,请你……像以往一样接下去吧。张舟闭着眼睛,默默的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应。 良久,她用和以往一般的声音回应道,“不会又是邪物吧?”张舟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愉悦的笑容来。“你猜对了,可惜没奖。” 他一边笑着,一边抬手脱去身上那件婆了很多大口子的羽绒服,然后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来。他后背上的伤口纵横交错,他却满不在乎,言语之间带着些许笑意,不停给在他身后为她处理伤口的李艾讲述着战斗的经过。 而在他身后,李艾静默的凝立着,小心的用买回来的药品给他的伤口消毒,然后敷上些许药粉,用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模样似又回到了之前。他撑着双膝满不在乎的谈笑,而她在他身后静默无言的聆听。一如往昔般,祥和而又安宁。 只是,他不曾知道,在他闭上眼睛的那段时间里,他身后的人曾凝视着他倒映在落地窗上的倒影,眼眸里流转着带着几分异样的迷茫。她眸光明灭着,似乎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垂下眸子,用和以往一般无二的语气,说出那句几天前曾说过的话语。 他们似已然忘却了这几天来曾发生的事情,回到了过往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可是他们清楚的明白,有什么东西,悄然的,静默的变化了。而他们正试图左右这种变化,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不过,他们想要的结果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 …… 火红的晚霞渐渐褪色,再照不亮树荫下的街道。于是沿途设置的路灯同时点亮,和一旁的霓虹交相辉映,取而代之。 王越背着背包在这条入夜之后依旧繁华的街道上穿行着,而青衣少女则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脸上带着些许雀跃的笑容。她偷偷的伸手,轻柔的捏住了他的衣角,不曾让他发现半点端倪。 她一路跟着,一路观察着周边的人群和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光景。她看见有少女抱着身旁少年的手臂,指点着荧光的彩灯,低声言笑;她看见有美人进入一家店铺,取下那些衣服在身上比来比去,然后巧笑倩兮的对着身旁的男伴询问意见;她看见有佳人拉着良人的袖子,欢声笑着奔行在街道之上,旋即进入了一个硕大的店铺,里面摆满了毛绒绒的东西,而那良人虽然一脸无奈的表情,却依旧跟在她的身后,默默守护。 她看见,白日里看似很普通的招牌在夜里亮起七彩的光芒;她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人用一个巴掌大小的薄方块儿和不知在何方的人言笑晏晏;她看见,两个小孩子拿着用她从未见过的物质做成的兵器,在人群之中相互嬉笑打闹着……这个世界变得无比陌生,唯一让她感觉安心,只有她手中牵着的衣角,只有在她身前行走着的这个人。 她收回目光,痴痴的凝望着面前的这个背影。却不料他骤然停步,她收势不住,险些一头撞到他的后背之上。 她悚然一惊,却是回过神来,抬眸望去,想要看看是什么让他停下了脚步。入目所及,却是一栋高楼。他站在一个小小的亭子外面,把手中半个巴掌大的小牌子递给了坐在里面的一个中年人。中年人接过他手中的牌子,在一台黑色的机器上一刷,又重新递到他手里。与此同时,前面那扇紧闭的门扉发出咔嗒的声音。拿回牌子的王越抬手一推,走了进去。 青衣少女顾不得奇怪,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栋高楼,然后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在他掏出钥匙开门之后,和他一起进入了他的居所。 “回来了?”换过鞋子的王越刚刚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就投过目光,和声问道。 “嗯,爸爸,我回来了。妈妈呢?”王越一边回应,一边向他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甩手将书包丢到了床上。 “她买菜去了。”沙发上的中年人收回目光,又凝望向了电视屏幕。“小越,你过来看看,这些新闻有没有可能出现在你期末考试的政治试卷上?”王越闻声走了过去,坐到了中年人的身边,却是忘了合上他房间的门。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地侵入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是简洁。除了一套桌椅,一个衣柜和一张床铺之外,再无其它。她环视了一眼之后,慢慢走到了他的床前,然后缓缓屈膝,坐到了他的床沿之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那半块玉珏,轻轻摩挲着。“言孤……言孤……王越……王越……”她低语着,眼眸里的笑意逐渐变得坚决起来。 “这一世,我也要和你长相厮守。”她抬起眸子,透过大开的房门望了一眼坐在中年人身边的王越。王越似有所觉,转眸望来,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很是迷惑的挠头,又将眸子转了回去。青衣少女扑哧一笑,缓步走出了他的房间,然后站到了阳台之上。她回过头,对着依旧什么都不知道的王越的背影低语道,“等着我,言孤……不,等着我,王越。”下一刻,她从阳台之上跳了下去,消失被一片霓虹染就的浮光笼罩下的夜空里。 …… 李艾默默收起还没有用完的药品,然后用剪刀将缠在张舟身上的绷带的末端剪开,熟练的将其中一半穿过某一圈,和剩下的另一半缠绕在一起,绑成一个死结。 她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将装着用来清洗伤口的沾满鲜血的棉花的盘子端了起来,向着摆在客厅一角的垃圾桶走了过去。而这时,张舟的故事也刚好讲到了尽头。 ------------ 第六十六章 他的挣扎,她的淡漠,她的美艳 故事讲完,他们之间又陷入了寂静之中,客厅里回荡着的,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和彼此低低的呼吸声。明明和以往一样的寂静,现在却悄然变得有些踌躇。张舟低垂着眸子,凝望着绕到身前的那一圈圈绷带,默默的咬紧了牙关。 在和往常一样讲述今天的战斗过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足以让他刚刚维持好的脆弱的安宁完全击碎,让一切发生比原本更为剧烈的改变! 其实他感受到了,寄宿在他右眼里的那个东西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影响到他了。他已经可以将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她,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做到…… 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她会不会就此离开?毕竟,她正是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成为她的同伴的。如果她得到了答案,就会失去继续做他同伴的理由……不是吗?他静默的坐在沙发之上,撑在双膝之上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收紧,牛仔裤下的皮肤一阵阵的青紫。 他在挣扎,他在自询,他在诘问。思考着,探究着,想要得到答案。在这样的改变面前,他该如何自处?他该如何选择? 在他挣扎的时候,她在迈步,顺着和以往一样的道途,走向从没有调换过位置的垃圾桶。每一步下去,都在她的心底激起了莫名的涟漪。她也在思考,思考着自己的位置,思考着她应该说的话语。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的呢? 她亦低垂着眸子,凝视着倒映在手中的玻璃托盘上,那被装盛着的沾满鲜血的棉花之间的缝隙里的,属于她的那双眼睛,想要解读属于她自己的心情。可是,她看不明了。 她背对着他,端着托盘,一步步的走向放在客厅一角的垃圾桶。而他坐在原地,紧紧抓着膝盖,咬牙挣扎。这间小小的客厅里,斜斜背对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挣扎与思考之中。或许,这就是同类吧。因为痛类,所以同累,所以同泪。 …… 霓虹与路灯的光照不亮这条狭窄的小巷,它隐身在黑暗中,静默的沉寂着,看起来和这座繁华的都市那般格格不入。它是那样的昏暗,昏暗到让人心悸,如同大张的兽口,让人不敢靠近。在这样的黑夜中,不会有谁前来造访它。所以它在夜里是孤独的,一直孤独着。 可是现在,却有一道身影凝立在它的入口处。 那是一个青衣少女。她赤裸着一双不惹尘垢的玉足,从半空中缓步走了下来,每一步都有莲花生灭,化作一阶阶的空幻阶梯。她从很远的地方走来,最终在这里停步。巷子口缓缓流动起绿色的荧光,如同在欢迎她的到来。 “果然……”她抬起一只手掌,在流转的绿色荧光中盈盈一握,然后轻轻一戳,从中抽出一点荧光。她睁着一双莹莹的眼眸,注视着那点荧光,似在解读着什么。良久,她手指一抖,那荧光随她指尖挑起,然后飘飘荡荡的向着某个方向飞去。它飘过的地方,一行行虚淡的脚印迅速延伸。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行虚淡的脚印之上,却是蹙了蹙眉头,“看来,这份祭品已经时日无多了。我需要尽快的,从他身上得到我想要的。” 青衣少女跟在那点荧光之后,迈步顺着那虚淡的,不停溃散的脚印延伸的方向,迅速逼近张舟所在的地方。她走得很随意,似闲庭信步;那一点荧光也飘得很缓慢,却是似缓实疾。她一步之间,直接跨过数十米的距离,而那荧光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片刻之后,她停下步伐,凝立在一栋精致的公寓楼下,在看到那虚淡的脚印延伸进了这栋公寓之中之后,她轻轻挥手,那一枚飘进公寓楼的荧光微微一滞,旋即飘了回来,环绕在她的指尖。 她仰望着这栋公寓,静静的通过手中的荧光感知着那抹气息的所在。片刻之后,她微微眯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她勾起嘴角,抬脚踩上由生灭的莲花组成的空幻阶梯,向着她所感受到的那道气息所在的地方步步登临。 与此同时,李艾家的客厅之内。将膝盖抓成一片青紫的张舟终于鼓起了些许勇气。他想要询问,想要知道她对某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抬头,只是凝眸望着不远处的地板,低声唤道,“李艾……”端着托盘的她脚步一顿,凝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后文。 他踌躇了一瞬,犹豫着要不要问出那个问题,下一刻眸光却陡然一沉,悍然拔刃,凝望向靠近李艾那边的那一扇落地窗。那外面,凭空凝立着一个青衣少女。有一点荧光破碎在她的指尖,随风飘落。 看清那个青衣少女的瞬间,张舟瞳孔一缩,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炙夜。他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比半年前的绿姬更为强横的气息。如果不是在叫出李艾的名字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波动的话,他很有可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虽然她拥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躯体,张舟却清楚的在她身上感知到了和那些异类差不多的气息,他凝神感应,却并没有从她身上感知到任何死气,他可以肯定,她不是亡灵。这让他心头一紧。能够化成人形的妖魔,必然十分强大。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发觉那少女正怔怔的看着李艾,他心中一沉,当即不动声色的转了转身体,将自己所对的方向由原本的青衣少女所在的落地窗前改变成了青衣少女和李艾之间。这样,如果那青衣少女突然对李艾发难的话,他也能够救下李艾。 青衣少女却是没有理会他的举动,而是怔怔的注视着那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旧静立在原地,等待着张舟的后文的少女。 从她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也不急,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这个曾让王越沉迷,甚至让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及的少女转身。 她有些惊异,竟然在这个地方碰到了那个王越心心念念的少女。明明她在那间学校里寻找了那么久都不曾得见,现在却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见到了。如果不是听到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她指间的那一抹荧光也不会在她心神激荡之下破碎开来,那边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祭品也不会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已经有他了。他们的世界,我无法插足。就让这份情感就此过去吧。” “或许多年以后,我再记起这份恋情的时候,会付诸一笑,只剩怀念吧。” 她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王越拒绝那个人的帮助时所说的话语,恍然间明白了一切。原来,她的他,居然是这个祭品。这个已然时日无多,注定魂飞魄散,永久失去轮回的资格的祭品! 她的眸子里显露出些许奇异的光彩,宛若在叹息着什么一般。 “你……是妖魔?”就在此时,悄然将一层黑炎覆盖在炙夜长刀之上的张舟眸光凝重,谨慎的开口向凝立在空中的青衣少女询问道。不过,这样的话语接在那一声呼唤之后,却是让李艾眉头一皱,误会了他的意思。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误解,下一刻,她便解读出了他语气中包含着的紧张。那样的语气,她曾在不久前听过。那时她身处在一片骨海之中,面前是一个披着铁甲,鬼气森森的将领。他撞碎空间屏障,出现在她身后,拔刀对着那鬼将厉声喝令。 有变故发生了。李艾立时明了,应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上前一步,将托盘里沾满鲜血的棉花倒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淡然转身,面向张舟询问的那个方向,凝眸看去。 这一刻,无视了张舟的询问的青衣少女看到了李艾的面容,然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她很是有些疑惑,明明并不是很漂亮,为什么会让他喜欢上呢? 她心头一动,却是生起了一股不忿的情绪。如果面前这名叫做李艾的少女异常漂亮的话,她也许会觉得他的动心并没有大不了。可是现在……她眼中掠过一抹森然,打算要教训一下面前的少女。于是她悄然撤去了笼罩在自己身前的那层迷雾,将自己惊世无双的真正面容显露在她的面前。虽然她还只是六尾,但是她血脉中的力量也已经复苏了很多。至少,让这样一个少女迷上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看到那少女移过眸子,透过面前这透明的墙壁,看到了她的面容。可是,她却并没有显露出惊艳的表情,似乎出现在她眼前并不是倾国倾城、魅惑众生的九尾狐妖,只是一个寻常的路人少女一般。 她的眼眸里,只有淡漠的平静,不曾见一丝一毫被她诱惑的波动。只有淡漠,平静的淡漠。青衣少女有些意外,却也恍然明悟了些什么。 或许,正是这样的淡漠,让他迷恋上了吧。 ------------ 第六十七章 她不曾知晓她在意的他的名 窗外七色的霓虹交织着各自的光彩,在青衣少女的身后明灭着。而从客厅里映照出的灯光则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她倾国倾城的面庞上,在李艾的眼底映照出她绝世的姿容。 她拥有吹弹可破的肌肤,她拥有玲珑剔透的俏鼻,她拥有柳叶弯弯的娥眉,她拥有秀气小巧的耳垂,她拥有明亮深邃的眼眸,她拥有鲜艳欲滴的朱唇,她拥有洁白无瑕的贝齿。她明眸善睐,她风姿绰约,她倾国倾城,她魅惑众生。光暗交错,在她的脸上以黑白勾勒。勾勒着,描摹着她的美。这样的美,不分种族,亦不分性别,虽然还显稚嫩,但依旧可以让无数人为之倾倒,至少,会为之动摇。 可这样的美,却未曾让李艾的心神产生丝毫波动。她只是静默的转身,静默的凝望着凝立在半空中的她,不曾产生一丝的惊艳。她淡漠的凝视着她,感知不到丝毫情绪,没有如那祭品一般的戒备,更别谈她预想中的倾倒迷恋。 面对她,她的眸子里只有无比平静的淡漠。那个名叫李艾的少女只看了她一眼,就移过目光,凝望向了那个缠着一身绷带的祭品。在看到他所面对的方向的时候,不曾为她波动过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她清晰的看到,那一瞬,她眼眸里的淡漠消散殆尽。 在注意到她眼眸里的那种淡漠之后,青衣少女眼眸中的忿忿悄然湮灭。她恍然间明白,于这个少女来说,除却与她相关的人之外,再无任何一人值得她注目,再无任何一人值得她用心凝望。所以她淡漠。 “你是……妖魔?”她看见她从那个让她心神产生波动的祭品身上转回目光,再次望向她,随即低声做出和那个祭品一样的询问。她垂下眸子,嘴角微微下垂了一点点,低声言语着,“妖魔?我是妖……却不是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流落一丝温柔,似倒映着某个人的身影。 “这样吗?”李艾低声喃语,却是无视了张舟焦急的目光,缓步向着她走了过去。而她凝立在窗外,静静的看着她向她走来。有风来,卷动她青色的裙裾,她飘荡在半空之中,背对着七彩的虹光,一时如梦似幻,无比飘渺,飘渺到让人觉得那并非真实。 她很美丽,张舟能够感知到。可是相比于这种惊艳的感觉,更多的充斥在张舟心中的是他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比绿姬更为强大的庞大压力!所以当看到李艾竟然毫不在意的向着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急忙出声叫住她,“李艾,别过去!那家伙很危险!” 听到他的呼喊,李艾脚步一顿,微微偏头,看向他站立着的方向。在看清他脸上的焦急之色的时候,她突然轻笑开来。张舟一时莫名,却见她敛了笑容,郑重道,“我知道。” 可是,虽然听到她这么说,张舟却更为焦急了。因为她虽然这样说着,却是抬起了停顿下的脚步,继续向着那青衣少女凝立着的落地窗走了过去。 “知道你还过去?!”张舟有些抓狂,眼见李艾无动于衷,依旧向着那个青衣少女所在的方向接近。他重重一跺脚,就要提着炙夜上前,保护李艾周全。 “你还是站在原地的好。”就在他准备提步前行,去到李艾身边的时候,那凝立在窗外的青衣少女突然转过眸子,盯住了他。“虽然你手中的那把刀并不足以伤到我。但我也没有让一个拿着武器的人靠近我身边的打算。”她盯视着张舟,用目光警告着他。 “你若敢接近半步,我就会直接出手杀了她,”她的眸子里流动着异样的寒光,指掌间流动着不一样的光彩。十分绚丽,却也十分危险,那种微妙的感觉生生将张舟即将抬起的脚钉在了原地,“杀了她之后,我会再杀了你。相信我,你挡不住……”她静默了一瞬,旋即接着道,“就算是杀了你,那家伙也不会,也不敢对我发难。” 丢下这样一句话,她就从张舟的身上收回了目光,依旧注视向再次停步的李艾。她正转过头,低声对着被她锁在原地的张舟道,“放心,我能感知到,她的眼眸里没有杀意。” “她很危险,但是,同样也很安全。”她注视着他,凝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相信我,好吗?”张舟和她对视了一瞬,然后默默垂下了眸子,他不再上前,亦不再阻止她,只是把手中燃着黑炎的刀刃握得更紧了,同时,在他的指掌之间,有些许雷霆闪烁。 “那只是对你而已。”青衣少女有星光明灭的眼眸中闪过几许异样的神色,然后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子,言语道,“而这个家伙,我倒是真的很想杀掉。” “真的吗?”李艾回过头,凝望着青衣少女的眼睛,用疑问的语气表述着完全相反的肯定意义。她们彼此对视着,两双眸子互相凝望。一双璀璨如星辰,一双平淡如静水。良久,却是她先垂下了眸子,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从你眼里并没有看到杀意,只看到了对他的怜悯。” “高高在上的……怜悯。”李艾重复了一句,然后继续挪步,向着青衣少女面前的那扇落地窗走了过去。 青衣少女却是不曾收回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低声叹道,“你是一个能解读妖的心思的人,我现在有些怀疑了,到底……你是妖,还是我是妖呢?” “不必怀疑,我是人。”李艾站到落地窗前,伸手按开了扣着的锁扣,然后推开了紧锁的落地窗。“我只是经历了很多事情而已。”她这样回答着,那一瞬间里,她的眸光有些许的黯淡。 青衣少女不置可否,向前迈步,赤裸着的晶莹玉足踩在了窗棂之上,然后款款走进李艾的客厅。在她进来之后,李艾重新关上窗户,然后又拉上了窗帘,这才转身,扫了一眼自顾自打量着客厅里各种摆设的青衣少女,然后对着张舟摇了摇头。 张舟有些迟疑,而这份迟疑则引来了青衣少女的嗤笑,“呵,笨蛋,你以为如果我真的要出手的话,凭你手上那把破刀能做些什么?”张舟眉头一皱,再度望向李艾,然后垂下刀锋,将这些力量重新收回了体内。 “然后,可以告诉我们,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吗?”眼见张舟收起了手中的刀刃,李艾又转回眸子,看向自顾自拖出放餐桌旁的椅子,搁在距离那三张平放下来的沙发很近的地方,施施然坐上去的青衣少女,出声询问。 “嗯?”青衣少女收回投注在客厅里各类新奇的物品上的目光,再度看向面前这个并不是十分漂亮的少女,感叹道,“现在,我终于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那般为你着迷,又为什么会到最后颓然放弃了。” “他?”李艾不解,微微皱起了眉头,一时有些迷茫。而站在不远处的张舟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中产生了一份异样的锐利。察觉到李艾话语中的迷茫的青衣少女一时扶额,感觉有些无力。 思考了好一会儿,李艾才抬起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你说的是昨天下午向我告白的那个男生吗?”她的言语中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意思,眼眸里的迷茫也还在氤氲着。却是没有看见她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和她同在一间房间里的两人脸上的表情。 “告白?”张舟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凌厉,他垂下眸子,眸光被刘海垂落下的影子掩盖,看不清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青衣少女则是怔了一怔,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面对李艾依旧带着迷茫的目光,她颓然地败下阵来。“你这家伙,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名字?”李艾皱眉,细细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样的映像。于是她摇了摇头,“名字的话,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好像经常看到他。”她犹豫了一瞬,却是抬起头向着青衣少女询问道,“他是和我一个班的吗?” 青衣少女那绝世的姿容有些呆滞,一双如若繁星的眼眸变得有些空洞,良久方才恢复了灵动。她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舟,默然道,“算了,都已经过去了。既然那个时候不知道,现在又何必知道呢?” 说到这里,她微微挑眉,“反正,我会将他心中所有关于你的情感全部淡化,只留下我的映像。他爱的人,能和他长相厮守的人,生生世世都只有我一个。” “所以说,你来这里,来到我们面前,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站在一旁的张舟悄然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抬起眸子逼视着青衣少女,出声打断了李艾的回忆,将她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不久前的某个问题之上。 ------------ 第六十八章 她的名字叫墨音宝儿 “我的目的吗?”青衣少女撑着下巴,坐在漆着白漆的椅子上,眸光流转着,低低言语着。她抬起眸子,深深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张舟,她本来打算用强硬手段逼迫这个已然时日无多的祭品来为她介绍这个已经变得无比陌生的世界的,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眼角的余光流落在了那个少女的身上,眼眸里流露出几许异样的神色。 “我说过,我要和他生生世世长相厮守,这一世自然也不例外。”她垂下眸子,自顾自把玩着那一双晶莹无暇的玉手,言语道,“可是,上一个轮回里,他没有转世。所以我陷入了沉睡,一睡就是数十上百年,谁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新出现的很多东西,我都不了解,更不会使用。” “所以我想找个人,来教授我这些知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存在在他的身边,也会减少被他发觉我的真正身份的机率。”青衣少女将那一双如同凝脂的玉手放在了双膝之上,神色有些低落,“我不知道,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异类的话,会不会直接和我疏远,连接近他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么说来,我们就是你选中的教授者了?”明白青衣少女的来意之后,张舟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下来。他直接坐回了沙发之上,低声询问道, “不,”青衣少女摇了摇头,抬起眸子凝视着张舟,眼眸深处沉淀着让他很不自在的情绪,似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又似是隔着他对某种事物的憎恶。“我要找的人,本来只有你一个的。” “我本来准备抓走当教授者的,其实只有你这样可悲的被选择者。”这一瞬,张舟和李艾的身体同时一颤。不过,他们所关注的,却并不是同一个词汇。张舟有些激动的凝视着她,低声问道,“我这样的?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吗?真的还有跟我一样的同类吗?” “同类?”青衣少女移开目光,不再注视很是激动的张舟。她的眼眸里流露出了异常强烈的怜悯和憎恶之色,但她却并不打算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让面前的人感受到。 虽然她对这座城池没有好感,更是憎恶它所做的事情,但她依旧不打算出手,打乱这座城池的谋算。毕竟,她所爱的人需要在受这座城池影响的范围内轮回转世。如果这座城池干扰他的轮回的话…… “有。”她迟疑了一瞬,然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在张舟显露出欢喜之色的时候,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在心底言语着,‘如果祭品也算是同类的话。’ 她不知道,在面前的少年右眼眸里寄宿着的修正通过他的眼眸望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存在有些熟悉呢?”修凝立在张舟的眼眸里,寂然低语,“我好像……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个和她拥有同样风采的人。”他有些苦恼的回忆着,试图想起,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他总觉得她是一个契机,于是他自然而然的重视起了那段和她有关的回忆。 而露出欢喜之色的张舟也没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艾在听到他言语中的欢喜后,默默转过脑袋时,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丝一闪而逝的黯淡。 谈及这个话题,三人之中一人欢喜,另外两人却都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注意力,这让他们彼此之间错过了很多东西,很多足以改写一切……至少能改变部分结局的东西。 李艾眼中的那一丝异样一闪而逝,她移动脚步,站到了青衣少女的面前,然后坐到了原本就属于她的那张平放下来的沙发之上。 “说起来,虽然加上你,我们也只曾在这座城市里见过两个可以完全化成人形的妖。但是,这只是我们在这座城市所见到的。”她低垂着眸子,所以不曾看到青衣少女眼眸里的某些神色,自然也不曾明了这座城池的特殊。“这个世界这么大,还有很多我们所不曾去过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更多的,可以化作人形的妖魔吧?至少还有一些强大的亡灵。”说到这里,她却是想到了不久前,在她十七岁生日的夜里,在那条狭窄的巷子里见到的那个异常强大的亡灵。 “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中,强大的妖魔鬼怪可以将彼此的某些记忆给予他人。你为什么不去找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的同类,非要这般麻烦的找人教授呢?”她凝视着青衣少女,寻求着一个答案。“虽然我们不曾在这座城市里见到其它的,古老的异类存在,但应该还存在着吧?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们呢?” “有倒是有。这种方法也确实可行。”听明白李艾的问题之后,青衣少女的眼眸里掠过几许厌恶之色。“不过,且不论使用那种方法的时候,有被灌注记忆的一方修改自身本来的记忆的风险。就我自己来说,我讨厌那个家伙。让那样的家伙帮助我,简直就是对我九尾妖狐一族的侮辱。” “九尾妖狐?”李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眼眸里流转着有些奇异的光芒。似查觉了她的目光,青衣少女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很是魅惑的笑容,“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那个祸乱了一整个王朝的苏妲己的同族。不过,我和她并非是同一脉。” 说到这里,她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有些异样的光芒,“她那一脉,早在三国时代就已经终结了。你们的历史上应该还铭刻着她那一脉最后的传人的名字,她的名字叫,貂蝉。” “那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李艾眼眸里有一瞬的波动,可这份波动下一刻就归于平静。她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注视着她的眸子,询问她的名字。 而青衣少女在听到她的询问的时候,却是怔了一怔,眼底流转着几分异色。良久,她方才轻启朱唇,低声道出她的名字,“墨音……这是我遇见他之前的名字,宝儿……这是那一世他对我的爱称。所以,我的名字……叫墨音宝儿。” “墨音……宝儿。”李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垂下了眸子,然后低声笑道,“那么,说说吧,你都想要学习些什么?” …… 眼见青衣少女消失在了那淡蓝色的窗帘后面,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蓝衫少年终于显露出自己的身形。他凝立在一栋高楼的楼顶,环视着充斥在这座城市里的各色霓虹,一双金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黯然的神色。 他从那倒映着她曼妙的身影的窗帘上移开眸子,仰头望向难以看见星辰的天空,一颗心如同这片天空一般不见丝毫明朗,遍布着难以名状的阴霾。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为他自己的感情,也为那个不停追逐着那个誓言的女人。 一切都会变。就算她还记得那誓言,喝过忘川河水的他已然将一切都忘记掉了。就算这一世她努力的再续了前缘,下一世,他依旧会忘记。于爱来说,这是一种极为强烈的伤害。生生世世如此,伤害周而复始,一层层累积着。她再热枕,再沉迷,总有一天也会感到倦,感到痛。 当她感受到那股疼痛的时候,也就是他可以代替他住进她心里的时候。他等待着,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可是,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与她每续一世缘,都等若在他的心上划上深深的一刀,每一次,他都会痛彻骨髓。 他其实很清楚,他会这般迷恋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这一族天生的魅惑体质,是因为他正巧在她第一次显露人形的时候撞到了她的面前。他很明白,他对她的爱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一场巧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注定痛苦的错误。 但是,当这个错误延续了数百年,当这个巧合逐渐延伸,他慢慢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沦陷。其实他可以挣脱。早在她遇见那个人的时候,加诸在他身上的魅惑之力就已经减弱到他随手可破的程度。可是他不愿。明知会痛到死去活来,他也宁愿将错就错。 他在坚持,他在赌。他相信,在他的心支离破碎之前,能等到她的回心转意。 有风来,席卷他的衣角,他凝立在高楼顶端的身影顷刻间显得那般脆弱。 …… “九尾妖狐……墨音宝儿……青衣……城池……原来是她,原来是那个时候……”寄宿在张舟右眼眸里的修瞳孔一缩,他终于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她的了。 他低垂着眸子,却是有些失落。 他确实见过她。在那一世,在他寄宿在那个少女体内的时候。 “使者先生……”他似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总是用这样的称呼来呼唤他,从始至终,一直都没有改变。 “夏……疏影……”他低声的唤出那个名字,一时沉寂下来。 ------------ 第六十九章 我是一个杀手 我喜欢黑夜,因为这夜,黑得让我很有安全的感觉。 乌云遮月,漫天繁星尽没,唯剩下一点莹莹的微光。而在这样的微光里,渐渐升起了薄雾。这薄雾在黑暗里显露出深灰的颜色,侵入一栋豪宅之内,将一团又一团烛火包围,分割开来,模糊着穿行在其中的护卫的视野。 豪宅外,提着灯火的打更人渐行渐远,邦邦的敲打声只剩下轻微的回响,奏鸣着,被这间房间里的女人发出的痛苦叫声尽数掩盖。 锦绣丝绸之内,有两具躯体纠缠在一起,木质的床脚吱呀作响,和那女人渐趋沙哑的叫痛声合着同一个节拍。 我躺在横木之上,借着窗外的幽光,透过迷蒙的丝绸帘幕注视着那个在少女身上纵横驰骋的身影,慢慢握紧了手中短匕的柄端。手上留存着的常年握持的老茧贴上了短匕的把柄,和上面那被雕琢出来的纹路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我注视着那个身处在绫罗包围之中的壮硕身影,默默盯视着他赤裸的背心。只要从那里刺下去,就可以结束掉这家伙的生命。只要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不管他是何等的高手,都会在我的寸杀匕之下化作亡魂。因为,我是杀手,我出手的那一刻,趋近无敌! 木质床脚摇动的声音越发急促,少女沙哑的声音逐渐低落下来。我弓起了身子,从横木之上一跃而下,砸穿斜斜挂着的丝绸,落在那赤裸着身体的男人的后背上,将刚刚警觉,想要撑起身体的他重新压回了那个少女身上。不待他有任何动作,握在我手中的寸杀匕急速落下,利落的捅进了他的后心。 那个被切断脊椎的男人身体一阵僵直,试图偏过头,看清我的面容。我死死按住捅进他身体里的寸杀匕,用力一绞,将他最后一点力气也尽数抽离。他偏转到一半的脑袋无力的垂下,瞪着一双眼睛,趴伏在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嘶声嚎叫了一夜的少女身上,再无声息。 我踩在他的后背上,放缓了呼吸,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任何的反应。于是我放下心来,拔出寸杀匕,纵身跃回那根横木之上,掀开曾被我改变位置的瓦片,准备从这个充斥着血腥味和某些奇怪味道的房间里脱身出去。 可将那些瓦片重新搬开之后,我突然感觉……有些饿了。算起来,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啊。我揉了揉现在才开始咕噜作响的肚子,纵身跳回了这个房间,径自拉开搁在床头的柜子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塞进鼓鼓囊囊的胸口,然后再度腾身,回到了横木之上。 头顶的天空越发昏暗了,有灰蒙蒙的雾顺着屋顶的瓦片滚落,阴森森的,却让我感觉无比的安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无比熟悉的属于仅属于黑夜里的空气的阴冷。轻飘飘的立身在屋檐雕琢的瑞兽身上。垂眸看着这庭院里一处又一处的迷蒙烛火,微微勾起了嘴角。 隐身在黑夜里的杀戮已经完成,一切,都已经就绪。剩下的,就只有……我转过身,通过那个大洞丢下几枚有些残缺的铜钱,洒落在那具尸体的身边。 我是一个杀手,一个强大而又孤高的杀手,将雇佣我杀人的人所给的佣金摆在死去的目标身边,是我出手的标志。 那一夜,我如往常一般用烈酒洗尽寸杀匕,抱着酒坛,坐在灯火通明的青楼屋顶,等待着夜里的冷风吹起,缓缓平息我心底那因杀戮而升起的几分炙热。 空气中流转着躁动的气息。有风来,将青楼悬着的数十条绫罗绸缎吹得悠悠荡起,却怎么也吹不走我心底的那几分莫名。 平静的夜突然被打破,八方风来,搅动着悬挂在青楼边缘的绫罗,让它们彼此胡乱的纠缠着。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弥漫着,环绕在我的身边。我抬起头,仰望着一片灰暗的天穹,隐约间明了,“要……下雨了吗?” 我喜欢雨天,正如同我喜欢黑夜一般。它们同样阴沉,同样可以给我安全的感觉。淅淅沥沥的雨声可以和黑夜一样隐藏我的存在。而失去存在的我,才能感受到安全。 我是杀手。收钱割命的杀手。一个喜欢雨天,喜欢黑夜的,纯粹的杀手。我已然忘记了我为什么会成为杀手,已然忘记了我从何而来,也已然忘却了我的名字。除了自己是杀手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愿铭记。我只想这样存在在这座城池里,由生到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平淡无奇。而我会为这样的平淡无奇而欢喜,正如这即将降落下的雨滴。 我喜欢黑夜,也喜欢雨天。所以,我自然也喜欢雨夜。这是一个杀手的主场。在这样的雨夜中,我会觉得无比的安全,我会感受到可以抚平一切的安宁。 没错,本该……是这样的。 我本该在这个即将落下雨滴的夜晚里感到无比的安宁,但现在,我却承受着逐渐积累起来的压抑,在这座青楼的屋顶之上坐卧不宁。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清楚的感知到了这一点。可是,我却搞不清楚到底要发生些什么,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有。我只能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不安,冲刷着我所有的冷静。 是我曾经杀死的那些人的家属请动了江湖上的某些奇人,要出手对付我?我这样猜想着,伸手捞出了泡在烈酒坛子里的寸杀匕。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它了。 或许每一个强大的人都是孤独的吧。我这样想着,缓缓抽出寸杀匕,凝神戒备着。虽然不知道危险从何方而来,可是我却能感受到,它逐渐临近的脚步。 时间缓慢的推移着,在这样的对峙之中,我渐渐明了,第一滴雨水滴落的那一刻,就是这份危险的源头显露的时候。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静静聆听着即将奏响的雨声。闭上眼睛之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风声。渐渐的,风声也已经平息了下来,一切变得平淡而宁静,不起一丝波澜。 我静默的等待着,攥在手心里的寸杀匕轻轻抖动着,在逐渐缩小的范围内搜寻着敌人的存在,随时准备刺进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的心脏。 我听见了雨水滴落的声音。于是我睁开眼睛,手中的寸杀匕也同时停止了颤抖,锁定了危机感传来的方向,却怎么也刺不出去。我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漂浮在不远处的那十三个虚淡的光球,隐约间明白,那样平淡无奇的杀手生活正渐渐离我远去。 …… 那是她离开后的第二个一百年,我找到了第三条拯救的道途,然后寄宿到了她的身体里。 那是一个雨夜,我在她的眼眸里苏醒,通过她的瞳孔,看到她的模样,也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天地间淋漓,一如她第一次面对杀戮的那一天。又是一个浑噩的一百年过去,这座城池还依旧保持着和当初相差无几的模样。 我匆匆扫了一眼这片阴沉的天空,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出行动。可是正要开口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表达本来的意思。 难道直接说……请你速速去结束自己的纯洁之身?这样的话语,就算不被这座城池的意志所阻止,也会被这具身体的主人所排斥。我默默垂下脑袋,不得不接受自己没有做媒人的天分这一事实。 然后我进一步发现,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曾知晓。我只看到了一张被黑布包裹着的面庞,只看到了一双带着别样迷茫的眸子,仅此而已。 于是我不得不捺下急躁的心情,静默的整理着有些匮乏的语言,准备着劝他心向姻缘的辞藻。同时等待着,等待着他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模样,至少,让我知晓她的性别。 我思考了一些时候,然后打定主意,准备装一装神棍。借用月老的名义,来为他接续姻缘。不过,如果连性别都搞错的话,这个神棍就没得装了。甚至以后,这具身体的主人根本就不会信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语。 所以我等待着,等待着她出声,或者解下缠在脸上的黑布,显露出她自己的面容,让我能够藉此辨别他的性别。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是通过那种方式知晓他的性别。我也第一次发现,原来作为亡灵的我,居然也有被呛到的时候。 “咳咳,”我别过目光,不敢再看那倒映在水光里的诱惑身影,却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她停滞了手上的动作,凝聚心神,细细辨别着声音的来源。 “嗯哼哼,咳咳,小丫头,你好。”我捂着脸,硬着头皮,努力的想要表现出威严的模样,“我是月老的使者,专为你的红线姻缘而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寸杀匕钉在了热气氤氲的浴桶边缘之上。 ------------ 第七十章 月老使者 我自认是最强的杀手,自认这天下没有我杀不了的人,直到我遇见了他。 热气氤氲。我泡在浴桶里,放任带着几许药味儿的热水浸泡着我的身体。被深夜的雨完全淋湿身体之后,沐浴祛寒是最好的选择。窗外依旧有雨声嘀嗒淋漓,而我背靠着浴桶边缘,有些出神。 那些在雨水滴落的那一刹出现在我面前的光团,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什么仙家宝物?我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如果真的是仙家宝物的话,又怎么可能选择我这么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呢? 我抬起双手,放在水面之上,隐约间觉得,有猩红的色泽融进了热水之中。那是我沾染在手心里的血吗?真奇怪,我记得这次没有在杀人的时候让自己的身体沾染上来自目标的血迹……那这些猩红是从何而来的呢? 我仰着头,望着头顶有着随烛火波动的影子的穹顶,默默思忖着。说起来,那些光团,好像进入我的身体里了呢。 我记得……有很多团各自撞进了我的两只手臂里,有一团撞进了我的眉心,有一团撞进来我的右眼,有一团装进了我的腰侧,还有一团撞进了我的胸口……想到这里,我微微垂下眸子,目光触及那有一大半隐在水面之下的两坨肉,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男人会觉得女人胸前的这两坨肉越大越好呢?太大的话,明明会很影响行动;会让肩膀酸痛,影响攻击的精准性;而且潜伏的时候,很难把握到精准的重心;还很难找到合适的衣物;而且出手的时候还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影,否则很有可能被人借助这个特征认出来……明明是这样的东西,为什么,那些家伙会那么喜欢呢?男人……真是一种搞不懂的生物。 哎呀?我刚刚在想什么来着?对了,有一团光撞进了我的胸口。唔唔,不会让我的身体收到什么伤害吧?我抬起手掌,按在了胸口处,正准备感受一下体内血液的流动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咳嗽的声音。 那声音似近在咫尺,极为清晰,我能轻易的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身体一僵,按住胸口的手缓缓沉进了热水之中。作为一个顶尖杀手,居然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到身边,实在是一种耻辱。 而且,杀手一旦失去了隐蔽的优势,通常也就意味着死亡。难道说,今天我就要……不行,不可以,我还不想死!我悄悄攥住了和我一起泡在浴桶里的寸杀匕的柄端,准备在他逼近到我身边的时候骤然发难!坐以待毙并不是我的风格! 不过,让我感觉有些古怪的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咳嗽呢?而且,就算他发出了声音,我也感觉不到他的位置,就好像那声音就是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一样。 我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这家伙并没有对我发难?然后……我听到了他有些装模作样的声音。 “嗯哼哼,咳咳,小丫头,你好。”那家伙清了清嗓子,努力的想要表现出威严的模样,大声说到,“我是月老的使者,专为你的红线姻缘而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寸杀匕钉在了热气氤氲的浴桶边缘之上。 我想,我明白那家伙为什么会突然咳嗽出声了。我垂下眸子,又看了一眼那有一小半暴露在水面之外的两坨肉,想来是这两坨肉惹的祸了。 而到这里来的那家伙,言语中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杀气,至少,不是针对我的杀气。我有些放松了下来。看来,这并不是一场针对我的杀劫。但是,也不排除来的家伙是那种人。 不,不如说,已经可以肯定这家伙就是那种人了。在女人洗澡的时候跑到女人身边的陌生男人,除了采花贼之外还有其它可能吗? 虽然我并不是很在意胸前的这两坨肉,但是,被人看光光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不能容忍啊! “月老?红线姻缘?”我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明明就是一个采花贼,偏偏还要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不过,这个家伙隐匿行迹的能力很是强大。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发现他到底在哪里。 “采……花贼?”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僵硬,好像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很大的不满,“不不不,我不是,你好像对我的身份有很大的误解……” “有什么误解,会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偷偷进入别人房间的,不是采花贼还能是什么?”我努力的试图让他多说话,希望能够藉此确定他的位置,然后干掉他! “偷偷进入?”他似乎有些呆滞,反问了一句之后,就此沉寂了下去。 “喂!你还在吗?”我大胆的转过头,四处搜寻他的踪迹。虽然他说了很多话,但我还是没能确定他的位置。而且我感觉,他真的是在我的身体里发声。 我突然想到了那些闯进我身体里的光团,莫非……他是那些光团里的一个? “喂?你该不会是……那些光团中的一个吧?”我低声询问道,然后听见了那家伙带着些许哭腔的应答,“嗯,我是……现在你相信我是月老的使者了吧?” “……”我没有回应,只是垂着脑袋,默默的思索着。 …… “你说,你沉睡了数十上百年,对吧?”李艾咬着指尖,注视着坐在白漆椅子上的青衣少女,等待着她的回应。 墨音宝儿点了点头,“准确的说,上一次我沉睡了一百一十七年,没有感知到他的出现的时候,我就回到青丘沉睡了。” “一百一十七年……”李艾沉吟了一瞬,然后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向着厨房走了过去。然后在墨音宝儿和张舟有些奇异的目光之中,打开暖柜,将一盘又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菜端了出来,搁在了落地窗前的桌子上。 “都还没有吃饭吧?”她突然问了一个明显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张舟和墨音宝儿同时一怔。 “确实还没有,”一怔之后,张舟踌躇了一下,点头承认。然后不客气的走到了那张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所以,这里面有一份儿,我要了。” “等等,你不是在思考该怎么帮助我学习那些东西的吗?”墨音宝儿有些不高兴,伸手拦住了李艾的去路。 “别急,”李艾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在那之前,你先陪我们吃顿饭吧。”那一瞬,她的眼眸里闪露出睿智的光芒,让站在她身前的墨音宝儿有一瞬间的愣神。 当墨音宝儿回过神来的时候,李艾已经绕过她,站在了桌子面前,正拿着饭勺往小碗里装盛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她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李艾,微微撇了撇嘴角,款款走到那张桌子面前,坐到了一副摆好的碗筷面前,静静的等待着她口中说的开饭时间。 坐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之后,李艾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张舟和墨音宝儿。当她的眸光流转到坐在绿姬曾坐过的地方的墨音宝儿身上的时候,却是有些恍惚。 恍惚间,她似回到了半年前。那个时候,她,张舟,还有绿姬也如现在这般,环坐在桌子面前,望着窗外的灯火,看万家安眠……可是,那一瞬的恍惚终究只会持续一瞬,倒映在她眼眸里的身影,最后还是会显露出墨音宝儿的模样。她垂下眸子,低声言道,“那么,吃饭吧。”她们有着不相伯仲的美貌,她们有着颜色相差无几的衣裙,也难怪她会在那时产生恍惚。 墨音宝儿垂下眸子,有些不太习惯的拿起筷子,看向不停冒着热气的饭菜。她有些疑惑,她发觉了刚刚李艾看她的眼神里那一霎那的恍惚,似乎是在隔着她的身影看另外一个人。 那是谁?另外,为什么她在看到自己这样的存在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为什么看起来她和这个祭品的关系很不错?那家伙要的不是被人世放逐的孤独者的灵魂吗? 她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和她那一时的恍惚有关联吗?……墨音宝儿摇摇头,把自己从种种揣测之间解放出来,埋头吃饭。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怎样学习这些知识,然后去到他的身边。其它的,都不重要。 …… “你是说,我被众神选中了?众神赐予了我十二种力量,让我在这座城池里降妖伏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询问着那个自称月老使者的家伙,“而你,则是他们商定派下来补偿我的使者。而补偿我的损失的,是由你出手,为我牵引的一段姻缘?” “没错。”修有些沉重的吐出这两个字来,为了坐实自己月老使者的身份,他不得已将另外十二种力量也安了个众神出产的身份。同时为了稳住这座城池的意志,还得让这个少女相信,杀戮这些妖魔鬼怪是众神给予她的任务。 “补偿?”我轻轻摇头,有些啼笑皆非。杀戮可是我的老本行,有什么需要补偿的? 不过,那个自称月老使者的家伙却是不依不挠,高声呼喊着,“来吧少女,告诉我你钟情于谁,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 第七十一章 我早该知道结局的 “钟情于谁?”我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赤着脚走到窗边,伸手将木质的窗扉推开。原本有些模糊的雨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夹杂着雨丝的风穿过窗户,击打在我沐浴后很是燥热的脸庞上,有些冰凉。而这份冰凉,也击碎了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他的言语,却为我重塑了那份幻想。 “我是一个杀手……一个独行的,永不被人信任,同样也不敢信任别人的杀手。”我垂下眸子,摩挲着一直常伴我身边的寸杀匕。我能信任的,我能依靠的,只有它。 “连信任都不曾得到,连信任都不曾触摸,我又会和谁相熟?谁又会和我相熟?”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然后我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寸杀匕,似将这份难过斩断开来。可是,有形的锋刃又怎么斩得断无形的情绪呢? “连相熟的人都没有,又何谈钟情?连信任都不曾获得,又何谈爱情?” 她站在烛火闪耀的窗口,任从窗外阴沉的天空里飘落的雨丝再度打湿她如云的秀发,言说着寂寥的言语。那是和那时同样的天空,于是……于是我出言,对她说,“一切都会改变的,相信我……如果你需要一场恋慕,那我就会为你成全一生美好。” 其实,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到了。只是,想要完成那个对她的承诺的执念太深,让我不自觉的忽略了某些本该察觉到的事情。我早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的;我早就该明白,到最后,她最熟悉的人,只有可能是我。 可是,当我真正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无法更改。她选择了我,同时也选择了死亡。魂飞魄散,烟消云散,永不堕入轮回的……死亡。 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她亦懵懂。于是,她垂下眸子,回应着我的话语,“一生美好吗?杀手……也能够拥有?”她顿了顿,然后将手中的寸杀匕钉在了窗棂之上。 “你干什么?”我惊了一瞬,有些迷茫的问道。“没什么,只是下决心而已。”她双目中有神光流转,盯视着窗外蒙蒙的雨天,“我……有些向往那些才子佳人了呢。所以,请你……为我牵缘,好吗?” “没问题。”那时的我虽然答应得很是爽快,实际上心底一点底也没有。我生前没有追过女孩子,就是哄小妹也没有时间;而这些年来寄宿着的家伙,一个个都有注定孤独终老的趋势,哪里会有什么经验?唯一一个动了凡心的,又基本没有参考的价值。 怎么教她追到她喜欢的男子……与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难题。我时常在想,如果那个浪荡子生在她之前,或许我真的可以,拯救她的命运。可惜,没有如果。 “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为了在最开始就把一切她可能产生疑问的地方尽可能的解释清楚,我主动的提及了这个问题。 “哈?你不是月老使者吗?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然后不出所料的,得到了她的质问。 “我走得急,没来得及问月老……另外,没有你的名字,没办法给你测算姻缘。”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等待她的反应。 “……”她无言以对,沉默以待。 “告诉我你的名字。”于是我接着出言,询问她的名字。她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眸子,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夏疏影。”她说,“我叫……夏疏影。” …… 墨音宝儿靠在厨房门口,凝视着站在碗槽旁边,围着围裙的李艾,又回过眸子,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依旧不打算回去的张舟。“看来,他还是不放心我啊。” “他只是担心我而已。毕竟,我们是同伴。”李艾清洗着碗碟,粉嫩的指尖被冬日里冰冷的水冻得一片通红。 “同伴……真的只是同伴而已吗?”墨音宝儿不置可否,对着李艾言语着不会被张舟所听闻的问题。 “同伴,不好吗?”李艾将清洗好的碗碟端起,放回了它应该在的地方。转过眸子,凝视着墨音宝儿,清冷的反问道。那一瞬间,墨音宝儿分明感觉到,她的情绪微微转冷。她垂下眸子,无所谓的笑了笑。 “算了。”她这样说着,然后露出有些冷冽的表情。“饭也吃了,碗也洗了。现在,你没有任何理由推脱,没有任何理由遮掩,”她走上前来,凝视着正自顾自解着围裙的李艾,“可以……开始了吧?” “放心。”李艾反手把围裙挂在挂钩之上,抬眸对着墨音宝儿言道,“走吧,我带你去学习你心心念念的那些知识。” 她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厨房,回到了客厅之中,将她按到了沙发之上,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张舟同时抬起眸子,望了过来,关注着她的动作。 “你说过,你已经沉睡了一百一十七年了,对吧?”李艾转身,向着她曾经的卧室走去。自从绿姬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就很少在那里面休息了,更多的时间,她都是睡在那张承载着那份记忆的沙发之上。所以,这个房间于她来说,更多的作用是放置某些东西。 “嗯。”墨音宝儿轻声回应,肯定了这个数据。与此同时,李艾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然后抱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现在是2016年12月,暂时算作2017年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放到了墨音宝儿身边,然后掀开了它的盖子。“以2017减去117年的话,你陷入沉睡的时候,正是1890年。对吧?” “我不知道。什么1890年,什么2017年,我似乎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纪年方式。”墨音宝儿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迷茫之色。 “不知道就算了。”李艾摇了摇头,“反正这于现在的你并不是很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的电源,于是跳出了待机界面。她移动鼠标,输入密码之后,点进了浏览器页面。 “我要说的是,现在阻碍你学习那些你想要的知识的,其实是文字。”她点击搜索框,输入××字典几个字之后,点击搜索。“新中国成立之后,曾经对以前的文字进行了一次大改版。由繁到简,变化很大。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现在的简体字都认识一遍。” “我相信,作为九尾狐妖,你的记忆力应该远胜我们人类吧?”李艾转过眸子,注视着抱着手臂的墨音宝儿。 “把这些字学了之后,还需要做什么?”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她端起那台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之上,垂眸凝视着荧屏上显露出的资料。短短时间之内,她已然记下了李艾对于电脑的某些操作,拿着鼠标点击着换页的标记,一目十行的记忆着,对照着某些字句的不同读法。 “之后?”李艾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按住了手提电脑的菱角。“这东西,会让你找到一切你想要学习的东西,你只需要学习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墨音宝儿不置可否,渐渐沉浸在了学习之中。 …… “雨后初晴,天空万里无云。这个夏天,想必处处都能听到蝉鸣。”窗外有阳光射入,穿透纸糊的窗户,照耀在一双摆在床下的绣鞋之上,照出其上用红线勾勒出的绢花。 有人沿着窗外的街道行走着,感叹着即将到来的盛夏。不过他不曾知晓,正是这样的感叹,让一个寄宿在别人眼睛里的亡灵知晓已经到了完成,间接性的扰醒了旁边阁楼里的一位女杀手。如果他知道,他刚刚不小心吵到了一个已经在这座城池里杀死了数个有名有姓的的大人物的杀手的话,不知道他会否还有心情感叹这绚烂的夏季。 “喂喂,夏疏影?起床了!喂?喂!”寄宿在少女杀手眼眸里的修不停高声呼喊,废了很大功夫才将赖床的少女杀手叫醒。而这主儿睁开眼睛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修有了崩溃的冲动。 “嗯……还早呢。让我再睡会儿。”说着,她拉过被子,就要再睡个回笼觉。 “早?”修有些眼晕。她刚刚睁眼的时候,他明明看见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眼见她真的要再睡一会儿,修急忙再次出声,好说歹说的想让她保持清醒。 “……别睡啊,我们还得出去呢?你不想要姻缘了吗?” “姻缘什么的……睡醒了再说。” “喂喂,别睡啊,就算不管姻缘,你还得为众神出去和那些作怪的妖魔厮杀呢!”修没办法,只好搬出胡诌的众神来,希望她会被吓醒。可是,在她滔天的睡意面前,众神也都是浮云。 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她的耳边碎碎念着。到了最后,少女杀手被他念叨得再也睡不着了,匆匆下床换了衣服,站到了铜镜面前。又花了大量时间整理妆容,总算是在太阳升到中天之前走出了房门。 当炙热的阳光照射在她的面庞上的时候,她很是不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我讨厌太阳……” 修:“……所以呢?” “晚上再出来吧。” “……” ------------ 第七十二章 墨音宝儿的选择 迷雾。重重叠叠的迷雾。昏沉沉的,缭绕在我的身边。似乎带着迷蒙的美,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出神的看着这片迷雾,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呢?我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咦?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景色似曾相识?我曾经历过吗? 我不停思考着,试图从记忆里找出原因来,可是却一无所获。迷雾缭绕着,在我的身边飘散。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晰。我停止没有结果的思索。抬起眸子,望向身前的迷雾,想要看清迷雾中是否隐藏着些什么。 总觉得,在身前的迷雾里,有着很重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我决定相信这种感觉。我决定主动走进这迷雾,却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可是,我抬不起我的脚。有一种沉重的力量压在我的脚上,让我连前进一步都做不到。我垂下眸子,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将我禁锢在了原地。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茫茫。 这是……雪? 我小心翼翼的抽了抽脚,却轻而易举的移动了步伐,在一掌深的积雪里踩出了一个脚印。真的是雪。我抬起眸子,望向四周,不出所料的发现,周围的迷雾已然散尽,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等等。为什么我会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呢?明明只是垂了一下眸子,世界就更改了一个模样。为什么面对这样的事情,我会觉得不出所料,我会觉得似曾相识? 另外,为什么我会觉得少了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果想不起来就将永远的失去?我抬起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一点点积累着撕裂般的疼痛? 我茫然抬脚,在这被积雪覆盖着的荒原上逡巡着,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好像在寻找些什么。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究竟在为什么而寻找?我只是觉得,它很重要。 …… 墨音宝儿坐在沙发之上,眼眸里倒映着手提电脑的荧光。她已然学会了所有的简体字,也学会了该如何操纵这台电脑。于是,她抱着它,独自一人坐在中间的那张沙发上,在关了灯的客厅里,独自学习。 在她的两边,有两张平放下来的沙发。分别有两个人躺在沙发之上,盖着被子,已然陷入了沉眠之中。恍惚间,这个地方似又回到了半年前,回到了那个最后的夜晚。 突然,墨音宝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了目光,看向躺在她身旁沙发上的那个女孩。虽然整个客厅只有她手中的电脑荧光照明,她也轻易的看到了她突然皱紧的眉头,她知道,她陷入了梦魇。 睡梦中的她她默默的咬住了下唇,似在思索,索求着什么东西。她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似在睡梦中不停的行走着,寻找着让她不安的来源。可是,她却遍寻不获。 她渐渐变得有些焦躁了,在睡梦之中发出有些痛苦的声音。墨音宝儿静默的注视着她,又转过眸子,目光落在身处另外一边的张舟身上,却没有看出他有一点苏醒的迹象。明明她发出的声音已经足够扰乱一个人的睡眠了,他的呼吸却依旧平缓绵长,就像她根本没有发出那样的声音一般。 凝视了一会儿,她又转回头,无视了李艾那焦躁而痛苦的声音,沉浸在学习她所需要的知识之中。她知道,这座城市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从最开始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发现,有一团迷雾笼罩在她的头顶,遮盖着她的某些记忆。她也明白,她自己能做些什么。可是,如果她做了,她的他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她滑动鼠标,在她痛苦的喃语中,静默的学习着,学习着她想要的,可以帮助她待在她的他身边的那些知识。可是,她的心却已然不再平静了。 她知道,天地之间有它所不能违抗的规则。它所能操控的,其实只是包括亡灵在内的实力并不强大的异类和真正被他选中的生灵而已。所以,她知道,它虽然出手遮盖了她的记忆,但这份遮盖却并不会长久。她反抗得越激烈,那笼罩着的迷雾也就会消散得越快。 只是她不明白。明明这座城市本可以直接操纵这个被它所控制的人类,借这个被它选中的祭品的手消除掉她的记忆的。但是为什么它并没有这么做呢? 她却是不知道,她已然有了好几次被消除记忆的经验。如果再消除一次的话,她绝对会感觉到不对劲儿。而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想方设法地知道她究竟失去了什么样的记忆。就如同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她依旧还是无比在意那个问题的答案,并为此布下一个又一个局,进入了一个她根本不曾了解的世界。 所以,即使是在梦中,在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之后,她也在疯狂的寻觅着答案。她在雪地里一直走,一直寻找,想要找到最开始的那个充满迷雾的地方,想要找到那个在她的感觉里异常重要的,却被她所遗忘的存在。 “迷雾……雪……禁锢我的东西……失去的感觉……迷雾……”她低声嘟囔着无意义的言语,似乎一直在拼凑着各类的信息,想要得到答案。这样的言语一直响彻在墨音宝儿的耳畔,就如同她所有的挣扎都倒映在了她的眼眸中。可是,她依旧垂着眸子,静默的看着电脑上的知识,对她所有的挣扎无动于衷。 于她来说,这世间,重要的人,只有一个。那一世,他叫言孤;这一世,他叫王越。如果告诉她一些真相并不会波及到他的话,她并不介意告诉她她所能告诉的全部。可惜,没有如果。 她眸光深沉,不起半点波澜,死死钉在电脑屏幕上,不再移动半分。 …… “啊~”夏疏影躲在屋檐之下,百无聊赖的叹息着。“嘛嘛,月老使者……什么啊,这个称呼太长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修没有回应。这让夏疏影很是不满。“喂喂,你昨天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都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了,现在我问你你的名字,你却连一个字都不说,这也太……” “你想怎么称呼我?”从回忆里脱离开来的修低声反问。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似回到了数百年前。回到来和她相遇的那段时间。似又听见了她的低语,“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但是,不知为何,他很有些抗拒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这个少女。没来由的抗拒。就好像,一旦把这个名字告诉她,也就意味着对那段时间,对那份恋情的背叛一般。于是他皱了皱眉头,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同时,他也在默默的警醒自己。虽然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的修更加坚定了要拯救这个少女的决心,但他也知道,这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让她察觉到某些事情。比如,他口中的众神是虚构的;比如,他并不是月老使者……他需要她杀戮那些异类,以此来麻痹还昏沉着的这座城池的意志。 所以,他咬紧牙关,压下自己波动的心绪,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功成的那一天。他知道,自己将要行走在悬崖边缘,每一步,都有一半踩在深渊。他在赌,赌一份拯救。而这拯救的艰难,他并不愿意让他要拯救的那个对象知晓一分半点。毕竟,他并不是为了这个对象而拯救。 “唔~”夏疏影有些为难,最后抓狂起来,“月老使者?使者?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息道,“我的名字,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的,特别是女人。” “因为我是月老的近侍,照顾月老的生活起居。于是月老将我的红线和一个誓言熔炼在了一起。”他胡诌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尽量弄得有理有据,“那个誓言是,当我第一次把我的名字告诉异性的时候,也就表示着,我对那个异性有好感。那我的红线就将和那个异性的红线牵连。” “所以,我不能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原来如此。”修这样总结着,而她也这样信以为真。这个话题就这样断在了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修低声问道,“那个,你打算什么时候从屋檐下走出去?” 这个问题让沉浸在想着要如何称呼修的夏疏影清醒了过来。她抬起眸子,扫视了一眼被炙热的阳光照的白亮亮的街道,苦着一张脸对寄宿在眼眸里的修问道,“可以等到太阳下山再出去吗?” “……我们要去寻找可以让你动心的人,要去防备可能会发生的妖魔作乱的事情。”修沉声言语着,带着些许威严,“我问你,你是打算在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随便挑一个做你的夫君?还是不打算管会在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 “……我出去。” ------------ 第七十三章 请记得她,要记得我 她的嘴角勾起弧度,眉头却紧紧蹙在一起。似笑。似哭。 那是一场荒唐的幻梦,不是吗?修这样询问着自己,寻求着一个被自己所肯定的答案。可最后,却只是无奈的摇着头,无声叹惋。他知道的,那终究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属于她和他之间的,一段孽缘。 他至今犹记得,她被吞噬之前屹立在塔楼之巅,厉声质询他时的情景;也记得她陷身在墙壁里时,眼眸里显露出的那些脆弱;更记得她最后留下的表情,和最后留下的询问。 他这一生,碰到了两个女人。一个给了他名字,让他铭记,让他许下了承诺,让他原本没有理由的拯救产生了理由,让他原本放弃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最后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记得她,和她相处的记忆,他从未忘记一丝一毫,因为,他爱她。 另一个,从始至终都不曾知晓他的名字,甚至被他刻意遗忘。可他终究还是记住了她,记住了她的名,也记住了她的存在。不过,他不爱她。他只是记住了她而已。因为,她爱他。 她的名字叫舒静,一个和他不一样的,平凡的,见不得杀戮的少女。这样的她,让他沉迷,让他想要保护。她给了他新的名字,于是他成了修。而她的死让他留下了承诺,让他得到了理由。于是他想拯救,于是他寻觅道途。他用数百年的时间描摹,最终找到了方法。然后,他遇见了她。 她的名字叫夏疏影,一个和他不太相同,却又同样习惯于杀戮的少女。她漠视生命,心中最深处却还埋着一份纯真。而他骗了她。从一开始,从没遇见之前,他就在计划着,他就在思考着,思索着该如何完美的欺骗她。于是,他成了月老使者,于是,这座城池成了众神。 他努力的构筑着一切,想要引导她,想要蒙蔽它。想要借着这座城池还没有完全苏醒的时间,凭自己的力量让她脱离那样的命运。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如果……她不曾爱上他的话。 修站立在张舟的眼眸里,伸出双手,各自用一缕金光描摹。他的左手指尖之下,描摹着一个靠着窗扉,带着泪痕的少女的绝世容颜,那是舒静;他的右手指尖之下,刻画着一个立在塔楼之巅,把玩着一把半尺长的匕首,一脸寂寥少女的遗世风姿,那是夏疏影。 他闭上眼睛,悄然看见了她们的模样。那玉肤白发,白衣白裙的少女,是舒静;那粉面青丝,黑衣黑裙的少女,是夏疏影。她们彼此面对着,同时言语着他的名。 “修。”白衣白裙的舒静低声呼唤着,对着他嫣然浅笑。 “使者大人。”黑衣黑裙的夏疏影咬着下唇,希冀的看着他,同样伸出了自己的手。 她们在等待,等待他在数百载岁月之后做出选择。修沉默的凝视着她们各自伸出的那只手,良久,他微微一叹,同样伸出自己的手,然后抓住了属于舒静的那一只。可就在他触碰到舒静的手掌的那一刹时,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旋即平复了下来。然后,她回过头望了一眼默默收回手掌的夏疏影,低声一叹,“这一次,你还是选择了我。这与她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感情的事情,从来无法勉强。”修垂着眸子,低声言语着,却是不曾抬眸,望向立在不远处的夏疏影。“在感情这件事情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我知道的。”这一刻,有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柔弱,一个清冷。修身体一震,不由自主的抬起眸子,望向了立在一边的夏疏影。而此时的舒静也不再言语,静默的凝视着修,也凝视着夏疏影。 “这一次,你还是选择了她。”迎着修的目光望来,夏疏影的脸上露出有些凄然的笑容。他选择了她,上一次如此,这一次还是如此,她怎能不凄然。 修的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而她也等待着,等待着他的言语。良久,修转过眸子,避开了她的视线,“为什么,你应该明了的,你对我的感情,并不是爱,那只是一种依赖而已。”他低声言语着,却不如那时一般,避而不谈。 “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这一次,回答他的人又换成了舒静。她拉着他的手,然后又拉起了夏疏影的手。低声言语着,对着修展露笑颜,“爱……本来就是一种依赖,不是吗?” 这很奇怪。她们明明都已经从他的生命的离开,明明已经被它从这世界上抹去了所有的存在,只剩下一个永恒的印象存留着。可却在这时产生了变化。她们分明没有相见,分明相隔着上百年的时间,却站在一起,同时望着他,同时言语着,言语着她们不曾说过的话语。 明明很矛盾,明明知晓她们早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之上了。可是修却觉得,她们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秉性,一样的性格。就好像她们从没有离去过一样,就好像她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一样,就好像她们曾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一样。 面对舒静带着笑容的反问,面对夏疏影带着寂寥的眼神,修垂下眸子,低声道,“是,可是,我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你一人。” “我知道。”舒静松开握着修手掌的那只手,抬起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她也明了。”她这般言语着,却也松开了抓着夏疏影的那只手。“我也不愿放开你,让别人占据你的怀抱。你再次选择了我,这让我很高兴。”她这样言说着,最后却是添了一句,“可是,这还是不公平。” “你不该刻意遗忘她的。”她抬起眸子,凝视着修的眼眸,“即使是为了我,也不该遗忘她的。” “她那么爱你,那样纯粹的感情,再怎么也不可以遗忘的。”舒静凝视着修,低声言语着,“我知道,你觉得如果在记忆中刻下另外一个女人的印记,是对我的背叛。可只是记住其它人而已,如果这样也算背叛的话,我还有多么小孩子气?” “请记得她,修。”舒静退步,从修的面前离开,然后将夏疏影推到了修的面前,“请记得曾又一个少女这般爱你。” “……要记得我。”黑衣黑裙的少女站到了他的面前,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刻画着他的模样。他悄然记起,直到最后,这个少女都没有看见过他的面颜。良久,她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眸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吐出这样四个字来。 下一刻,她与她烟消云散,消失在他的面前,徒留他一人,呆立在原地,沉默的怅然。良久,他垂下眸子,看着她们曾站立过的地方,低声道,“我会记得,记得你曾来过……记得你曾爱过,我会记得你,即使我不爱你。” 他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梦幻还是他的空想。他只知道,他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她。她们同时要求他记得她,于是,他撕开了遗忘,把尘封的记忆再度掀开。 那里摹刻着他和她的过往。一段历经五年的过往。前四年,写满荒唐;而最后一年,她明了,他了然,她清楚,他明悟,可是,她晚来了一步。于是,就此错付。 他记得,当她在他的指导下召唤出那把名为炙夜的长刀的时候,她眼眸里的嫌弃。那时,她缠着他问,可不可以换一把兵器,最好还是把那种力量加持在她的寸杀匕之上。 他笑她的异想天开,可最终还是和她一道,努力的为她实现,让她得偿所愿。那时他顾忌着,作为‘月老使者’的他,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成的话,或许他所编织的谎言就将出现裂痕,藉此完全破碎。 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荒唐。她从没有怀疑过他,如果最后他不曾主动揭露的话,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真相,她或许永远都会觉得,他就是月老使者。 那一世,那五年,他和她的纠缠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浮现。前四年里,他焦头烂额,而她玩世不恭。明明是个杀手,却如同小孩子一般顽劣。提着一把匕首,一边和他开着玩笑,一边和异类浴血厮杀。时不时还使用那些能力,对着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装神弄鬼,一边敲着银子,一边看着他们惊恐的偷偷窃笑。 而每每做完了这些事情,他就会死拖着她去找会让她心动的人。他和她一起在这座城池里游荡着,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留意,都在寻找。 最终,她不胜其烦,选中了一人。于是,他帮她追逐,他为她牵引,尽管错漏百出……他也一直在努力。可即将功成的时候,她却放弃了。 她坐在塔楼的顶端,遥望着几年前她最喜欢端坐的青楼的屋顶,低笑着,不给任何理由的,选择放弃。然后,就到了最后一年…… ------------ 第七十四章 她不爱 “为什么?”修有些焦躁的质问着,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解。“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明明,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啊!” 他很是不满,大声的询问着夏疏影,“你不是喜欢他吗?我们不是一起努力了四年了吗?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了?这样的话,我们这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 面对修的质问,夏疏影却是无动于衷。她坐在这座城池里最好的酒楼的雅间里,无视了放在面前的还冒着热气的饭菜,转过眸子看着窗外的风景。那是蝉鸣盛夏,日耀九天。 “夏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在她的身前,坐着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他原本纸扇轻摇,嘴角挂着迷人的笑意,尽显从容。现在却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收敛了笑意,冷冽下语气,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夏疏影。 “没什么意思。”夏疏影也不回头,淡漠的这样言语着,目光依旧凝视着窗外的风景,不曾为他的质问生起半点波澜,也不曾对修的质问做出任何回应。她只是静默的凝视着可以从这扇窗户看到的丽湖,就好像曾经所有的痴狂都不存在一般。 “哼,这算是什么?玩弄我的感情吗?”那丰神俊秀的男子重重的对着桌子砸了一拳,震得杯里的酒水都溢了出来。他粗重的呼吸着,一双眼眸变得锐利起来,再不负之前的从容。 “不,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我只是突然发现,我累了。”这样说着,夏疏影终于从丽湖的风景上收回了目光,抬起眸子,凝视着面前的俊秀男子,轻轻摇头,“我追逐了你四年,费尽心机,用尽所有手段,让自己一点点蜕变,成为你所喜欢的那种姿态。” “我以为那是爱。”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抓住了插在云鬓里的一枚玉石簪子,轻轻将它拔了出来。“或许那于某些人来说,也真的是爱。可是,这样的爱太累了。” 她取下那枚玉簪,放在了窗沿之上,然后抬手,去取另外一枚。“正如这些我来见你之前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戴上去的首饰,打扮好的妆容一样,无比的繁复,无比的劳累。” 她取下另外一枚稍小一些的金簪,放到了那枚玉簪的旁边,低声言语着,“这样的爱,不适合我。”她这般说着,却是放下了盘在头顶的秀发,然后顺着一缕缕发丝取下穿在上面的玉石珠子,“所以,与我来说,这四年来的所有付出,这四年来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是爱。” 将那些珠子一颗一颗穿上去很费时间,取下来却非常的容易,她一颗一颗的取着,和刚刚放下的两枚簪子放在一起。“也就是说,我……不爱你。我只是误以为我爱你而已。而在那段时间里,误以为爱上你的我疯狂的追逐着你……从始至终,这都只是一个误会。”她静默的下着结论,“这只是误会,无关爱情。所以,也不是玩弄。” 她一枚一枚的取着珠子,脸上的神色宁静而又安恬。这让坐在她对面的俊秀男子的呼吸缓缓变得平缓下来。他垂下眸子,一点一点的将折扇收拢,“可是,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你了。”他收拢折扇,然后抬起眸子,“不得不说,是你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一点一点的打动了我的心。渐渐的,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即使是这样,即使你现在告诉我你爱上了我……我也只能说,对不起。”夏疏影取下最后一枚珠子,然后探手解开了束拢一头青丝的丝绸缎带,让有些卷曲的头发回归自然。 “我渐渐明了,爱这种东西,没有办法强求。强求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只会觉得累,只会觉得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结果而已。”她掏出一张丝绢,用桌子上水壶里的清水打湿,然后盖在了脸上,一点点抹去覆盖在上面的胭脂水粉,还自己本来的面貌。 “所以,再见。”她放下丝绢,站起身来,就要转身离去。可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却突然探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再见?”他低低的重复着她最后说的那两个字,却是有些怅然。“爱这种东西,没有办法强求?”他缓缓起身,凝望着背对着他的她。“你用四年的时间,让我一点点爱上了你,现在却在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留给我这样一句话?” “怎么可能呢?”他咬着牙齿,这般言语着,“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样的话语呢?”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发表着一份属于他的誓言,“我不会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的。” “如果你觉得这四年来的追逐太过劳累,如果你觉得这些年来一直只有你在付出,如果你觉得你看不到我的心意……那么,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态度。我会让你明白,我有多么爱你!” 他松开手,放任她离去。“我会找到你,不管你会去到那里。”他站在雅间里,而她推开雅间的门,站到了走廊之上。“前四年,你用尽所有方法让我一点点爱上了你,这让你吃了太多的苦,我明白……” “所以,请等待。”他的语气很平淡,可充斥在其中的决心却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我会用你觉得足够的时间,将我的决心全部展现,我会让你爱上我,这或许会用上比你更多的时间。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爱上我……” 夏疏影的脚步凝滞在楼梯上方,她默默仰头,望了一眼头顶的雕梁画栋,然后落下来凝滞在半空中的脚步,踩落在木质的楼梯之上,在一群又一群宾客的瞩目中拾阶而下。 “没用的,”她低声言语着,“因为……我不爱你。”她的眼眸里滚动着深邃的色泽,在她身后的他看不到,在她眼底的他也看不到,形形色色的宾客同样也看不清。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懂…… “我……我……我啊……”她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下,最后踩在底层的石质地板之上,然后缓缓远去。她这般言语着,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再没有任何后续。 …… 风席卷着,挟裹着她的衣角,在这座城池里最高的塔楼顶端飞扬。她换下了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重新穿回了她原本的衣服。除却其它色泽,只剩下仿佛要融入这夜色中的漆黑。那是她自己的颜色。 她是个杀手,她不该属于光明的。 “哎~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寄宿在她眼眸里的修低声言语着,语气里还带着满满的不甘。“真的不爱他吗?”他转过话头,这般郑重的询问着夏疏影。 “不爱。”夏疏影简洁的回应着,遥望着遇见他之前最喜欢立足的青楼屋顶。指尖轻叩着放在身旁的酒坛的泥封,一点点掀开,让其中的酒香随风而散。 她提起酒坛,倾倒着如琼浆般的酒液,放任它带着烈火入喉,一路烧灼,一路勾勒。 “真的……不爱?”面对她这样的表现,修总觉得她先前的答案并不靠谱,于是他出声,再次询问了一遍。 “不爱。”她依旧用这两个字作答,不曾更改自己的答案。这让修沉默了下来。良久,修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爱就不爱吧……这样的话,就忘记他,重新开始吧。” “只不过,剩下的时间……不知道还够不够。”他低声嘟囔着,以为她不会听到,可是,她却停下了喝酒的动作,低声询问道,“时间?什么时间?”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的修沉默了一会儿,试图蒙混过去,可是沉默了良久,他终究还是开口,对着她解释着。“其实……我在你身边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我并不能长久的待在人间,也注定无法一直为你牵引姻缘。”他努力的编织着,想要让她信服。“因为,我这样的小仙如果一直待在人间的话,很有可能会被红尘气侵染仙体,再不能回到九天。所以,月老在派遣我下来的时候,其实制定了轮换规则。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我就会离开,换成另外一个人来。” “可是,我……我想在我离开之前,牵好你的姻缘,绑好你的红线。这样……我便也无憾了。”他低垂着眼眸,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谨慎言语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自己还是犯了。也就是说,这座城池……已经要苏醒过来了吗?一念及此,他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其实他的话语和真正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他隐去了无法说出口的真相,隐去了所有无法说出口的后果,才言说给她听而已。 “……这样吗?”她沉默了一会儿,吐出这样三个字后,就抱过酒坛,往嘴里倾倒着辛辣的酒液。她的眼眸倒映着漫天的繁星,显得无比深邃,如同她的心绪一般,无法看清。 ------------ 第七十五章 那一个夜晚 说起来,见到那个青衣少女的时间,也就是在那最后的一年里。回忆到这里,修垂下了眸子,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之前的种种,所有关于那段追逐的记忆,全部都褪色成了灰白,正如那天晚上明亮的月色,和那明亮月色下灰暗的城池一般。 然后,在一个同样灰白的夜晚里,在相同的地点,相似的场景之下,他看到了那个青衣少女。关于她的映像最后定格在瞬间。她在月色之下缓步离开,每一步都踩着虚淡的莲花,最后消失在视野之外。而在那个夜晚里,他所经历的,并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那时,夏疏影正躺在塔楼的顶端,枕着双臂,看着头顶已然归圆的明月,摩挲着手中的寸杀匕,眼眸里的萧索淡漠表现出一股不输于那缓缓逼近而来的青衣少女的绝代风华的气质之美。 她从喧嚣的人群中走来,美丽得如梦如幻。她踩着虚淡的莲花阶梯,一步步的凭空登上了塔楼顶端。可是街上行走着的,高声谈笑着的所有人都忽视了她的存在。就像她本就不存在一般。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那么美,无论在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的中心。可是,她依旧被忽视了。就好像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目睹她的美丽一般,就如同这份魅惑早就不该存在于这尘俗之中。 她赤裸的纤足落到了灰色的瓦片之上,越发显得白皙。她踩着这瓦片,步步生莲,无声无息的向躺在塔楼顶端的夏疏影接近。 明明她已然接近了她身周五米之内,可作为杀手,同样拥有对于异类存在的超凡感应的她却没有产生丝毫的警觉。直到她接近她身周三米之时,她才心神一颤,一把抓住摩挲着的寸杀匕,就要腾身刺杀。可刚刚腾起身体,就被那个青衣少女一把抓住了纤细的脖子。 她卡着她的脖子,缓缓将她提离了地面,漠然的注视着她带着痛苦的双眸。夏疏影咬紧了牙关,危险的眯起了双眸,有黑色的火焰燃烧在她的手心,被她附加在寸杀匕之上,更有爆裂的雷电在她的指掌间游离,同样被她加诸到了寸杀匕之上。她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危险,所以她动用了这唯一可能伤害到对方的方式。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上一共寄宿有十三种力量,但真正能够为她所支配的,其实只有十一种。另外两种只能在特殊的时候动用。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她的强大。 缠绕着黑色火焰和白色电弧的寸杀匕被她用力的扎到了她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臂上,可她却惊愕的发现,这可以直接秒杀一头强大的邪物的攻击,却连她身上的一层皮都没有刺破。 她依旧卡着她的脖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就好像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对她毫无影响。她只是淡漠着,淡漠的等待着她想要等待的结果。缠绕在寸杀匕上的黑色火焰和白色电弧一点点消散,夏疏影眼眸里的痛苦之色更为浓郁。她盯视着她淡漠的眼眸,努力的想要解读些什么。她不甘,不甘就这样死去。窒息的感觉越发浓烈,让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凉。在接近死亡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明悟了些什么。于是她缓缓的移开扎在她手臂上的寸杀匕,放弃了抵抗的姿态。 而当她摆出这种姿态的时候,那青衣少女悄然放松了卡住她脖子的力道,同时手臂微微垂落,让她的脚尖能够点到斜斜铺着的灰色瓦片。然后她抬起了另外一只素手,按在了她的眉间。“记住他的灵魂波动,一旦感知到……”她丢下了这样一句话,就松开了卡住她脖子的手,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就此再无任何交集。 她只说了一句话,只做了一件事,却让他深深刻在了记忆里,数百年不曾遗忘。 被丢下的夏疏影趴伏在灰色的塔楼顶端,剧烈的咳嗽着,良久方才缓过气来。“你……没事吧?”寄宿在她右眼里的修此时方才解除了某种封锁,涩声询问道。 “……”夏疏影沉默着,最后抬起头,仰望着头顶那圆圆的月亮。“我能感觉到,如果我没有放弃抵抗的话,她会直接杀掉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会死在这里。” “在刚刚的那段时间之内,我一直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这样的经历,我永远也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她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抓过翻倒在地的酒坛,将里面还残留着的酒液全部倾倒入喉,感受到被死亡的恐惧侵蚀过的冰冷的身体重新暖和过来之后,她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够明了,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低声言语着,然后站起身来。有风来,带起凋落的花瓣飘零,掠过她的身边,和她披散着随风飘起的青丝一起遮住了她的面庞,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更摸不到她的心绪。就连寄宿在她眼底的修也是一样。 “什么……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修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的出声询问,旋即露出了些许惊喜交加之色,“难道说,你终于要做出决定了吗?” “嗯,是啊。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想些什么,所以,我也已经知晓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她垂下眸子,眸光明灭不定,然后低声言语着,“所以,我可以,做出自己的决定了。” “真的吗?”修的言语中溢出了满满的欣喜。自从她放弃了那份即将得到成果的长达四年的追逐之后,就再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只是不停的猎杀着那些作乱的异类,绝口不提为自己寻找姻缘的事情。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她都无动于衷,就好像就此对于姻缘这件事情再不会起半点波澜一般。这样的状态已然持续了近十一个月。这些日子里,他都快急坏了。 他以为,她依旧沉陷在那持续了四年的追逐里,无法自拔。她依旧还对那个人保留着一份情感。他知道,他也明白,一段感情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再怎么说都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才会有新的感情萌芽的土壤。所以那之后的半年里,他一直绝口不提给她开启新的姻缘的事情。 可是,他也明白,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所以在剩下的时间不足六个月的时候,他再次试探了她对于开启新的恋情的意愿,想知道她是否已经走了出来,想知道时机是否已经到了。 她闭口不谈,于是他默下不提,等待着她真正走出来。可是从那之后一直过了五个月,她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潜移默化之中,他开始觉得,她其实还在迷茫,如同那个人说的一样的迷茫。 他认为,她爱他,所以她放不下。她之所以拒绝他,之所以从即将得到结果的追逐中抽身而退,不是因为她累了,而是因为她不清楚对方是否会和她重视对方一样重视她自己。而那个人这些日子里所做的一切正在瓦解她的怀疑,一点点的重新占据她的心房。他认为她在犹疑,连带着以为她所作出的是关于他的决定。 他却是不知道,她所作出的决定,和她言语中的那个他,和他猜测中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么走吧,去找他。”他欣然出声,鼓励她迈步,去到那个人的身边。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视野的变换。他有些疑惑,正想要出言,却听到了她疑惑的询问声。“走?去哪儿?” “诶?”修一愣,回答到,“去哪儿?去找你口中的他啊!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是啊。我已经决定了。”夏疏影失笑,旋即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了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修沉默,等待着夏疏影的解释,他觉得,或许她做出了另外的选择。他默默攥紧了拳头,如果……如果她做出的选择是放弃那段追逐的话,就算是拼命,他也要在剩下的时间内为她再牵姻缘! 可是,他再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所做出的选择会是那样。有风来,挟裹着她黑色的裙裾,在这初夏的夜晚里,盛开成一朵黑色的玫瑰。 在风声里,她低声言语着让他如遭雷击的话语。她说,使者大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他仓皇败退,凌乱的询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难道说,你……”他终于反应了过来,然后他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也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啊,就是那个难道说。”她笑了,笑得很是期待,笑得很是坦然。 可是这笑容在修长久的沉默中逐渐变得低落,逐渐垮落下弧度。她沉默了下来,然后她听到了他艰涩的话语。 对不起。他说。你来晚了一步。 对不起。他说。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并不是什么月老使者。 ------------ 第七十六章 他早该知道的结局 一切始于谎言的,必将终于真实。这个道理,他其实早就明白。就如同这个结局一般,他其实早就该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我们所有的交流,其实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之上的?”夏疏影的声音有些沙哑,透出浓浓的疲惫。抓在手里的酒坛因手指突然的无力而滑落,顺着屋脊的倾斜翻滚,最后掉落,摔碎在塔楼的底端,碎裂的酒坛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你不是月老使者,这些力量也并非众神所赐,那些杀戮也不是我的使命……就连为我牵引姻缘做补偿也是谎言,对吗?”她沙哑的出声,话语里弥漫着脆弱。这样的脆弱让修无言,只能保持痛苦的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回答我?”夏疏影的话语里已然多了几许哭腔,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见她落泪。她和她不一样,从很久以前,她的泪水就已经流干了。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痛苦,早已经痛到麻木。正因如此,在那长达四年的追逐之中,无论自己受到怎样的对待,她都不曾流泪,最多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而现在,他却看到了她的眼泪。她右眼的视野氤氲着,这样的模糊,修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了。而现在,他再次重温了这样的视野。 “……对不起。”修沉默良久,最终发现,除了这三个字之外,他什么也没法说。而这出口的三个字,却让夏疏影的眼泪再度决堤,更加汹涌。良久,她默默的抬起衣袖,擦干眼泪,然后飞身离开了塔楼顶端,却是什么都不曾言语。 只是,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又回到了没有遇见他之前的模样。沉默寡言,冷冽如冰。她依旧会对那些扰乱秩序的异类开杀戒,依旧会端坐在塔楼顶端,遥望着曾端坐过的青楼之顶。可是,她不再随时随地的出声和他说话,也不再称呼他为使者大人。一切都变了,就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他的存在。 而寄宿在她右眼眸里的修也沉默着,不敢出声,不敢出言。纵使他还想拯救她,纵使他还期望着能弥补她。可是,他却再也没有立场为她牵引姻缘。他如何能开口为她牵线搭桥?她爱的人是他,如果他真的那么做的话,不仅无法拯救到她,还会让她所受的伤越来越重。 面对这样的情况,修一筹莫展。她沉默着,面对这份沉默,修无力改变,只能跟着一起沉默,一起纠葛,一起煎熬。可是相对于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夏疏影来说,知道一切的修所受的煎熬要强烈得多。他无数次的想要开口,告诉她真相,却有无数次的被阻止。他只能保持沉默,难言的沉默。 这难言的沉默一直延续着,直到最后的那一天到来。 那一天,修无力的坐在她的眼眸里,浑身上下缠绕着无力回天的气息。他一直在倒数着时间,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度日如年。 他能感觉到,来自命运的恶意正变得越来越浓郁。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的生命,同时让寒意一点点盈满了他的心底。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了。她即将死去,而他注定无能为力。他曾想过强行占据她的身体,然后用某种激烈的方式更改她的命运。可是每当他想要动手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一股发自灵魂的抗拒。 一次又一次的犹疑,一轮又一轮的挣扎,一遍又一遍的思索,他骤然发现,自己已然无路可走。他凝立在她的眼眸里,满心苦涩。他想要拯救她,这一次并不是只关乎于那个人,还有他自己的考量。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颓然而无力的坐在她的眼眸里,不甘的等待着结局的来临。 他知道,自己已然更改不了这个结局。从她问出那个问题之时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不如说,从一开始,从他寄宿在她的身体里,言说着自己是神的使者,对她说出要为她牵引姻缘的时候,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因为对于孤独者来说,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人,第一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家伙,第一个能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存在,往往会填满她的一整颗心。让她的世界中,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可是,也有他所能够改变的事情。至少,他可以改变她离去之前的心情。他知道,只要他出言对她说,说他同样喜欢她,说他也爱她。就算她明白这不现实,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去相信。因为她是那么的相信他,相信到从不曾怀疑。就算他刚刚揭露了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她也会相信他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他知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她可以感受到幸福。得偿所愿的幸福。他也明白,哪怕这幸福只有短短一瞬间,于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就如同他和舒静之间那短暂的幸福与他来说的意义一般。 可是,他真的能够把那样的话说出口吗?他真的可以在她最后的时间里,再对她言说一个谎言吗?他真的愿意,对除她以外的人,说出那句话吗?那是‘我爱你’,那是一句不可亵渎的誓言,一旦说出,就代表着此生不渝的忠贞与天荒地老的恋情,这样的话语,他真的可以用来构筑谎言吗? “使者……大人。”一声带着些许迟疑的呼唤声响起,打断了修的挣扎纠结,将他从无尽的混乱之中拉了出来。他有些愕然的抬起眸子,呆呆的透过夏疏影的眼眸注视着外面的世界。良久方才反应过来她在叫他。 “我在。”他迟疑了一瞬,然后出声回应到。而在他作出回应之后,她也还是一直保持着沉默。透过她的右眼眸,他能看到她正身处在一条狭窄的小巷之内,正仰望着头顶遍布繁星的天空。这样的场景无比熟悉,熟悉得让修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我爱你。”她说,“我想,我很久以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吧。”她这般陈述着,嘴角勾起了一抹欣然的弧度。“或许是在你不停的为我出谋划策的时候,或许是在和你一起戏耍那些富商的时候,也或许是在我拒绝那个人的时候。”她这般言语着,而他只是沉默着,静静的倾听,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爱你呢。使者大人。”她这般宣言着,却在不知不觉间朦胧了视野。有迷蒙的色泽覆盖了她的一对眸子,有湿润的感觉凝聚在她的眼角。“即使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从始至终都只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你。”那湿润的感觉逐渐凝聚成了一团,化作泪珠,从她的眼角顺着面庞滑落。 她抬起手臂,想要拭去眼角的泪花,可那泪花却越拭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她索性不再去管,放任泪水在脸颊上肆虐,继续言语着,“我知道,我们的一切交流都建造在谎言之上。就连我对你的爱也是在这样的土壤上滋长出来的。所以我用了大量的时间来询问我自己。” “询问我自己,在明了这一切的情况之下,我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爱你。”她背靠在小巷狭窄的墙壁之上,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寸杀匕。“我不停的问着自己,不停告诉自己你只是在骗我。可是,我发现,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爱你。不管从什么样的土壤里发芽,爱始终是爱,不会改变。”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爱你。”她说完这句话,她沉默了下来,而她眼眸里的他也沉默着,不曾对她的话语做出任何的应答。良久,夏疏影紧攥着寸杀匕把柄的那只手缓缓松了开来。她无力的笑了笑,即使早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痛苦。 “我并不是想要你肯定的回答。”她言不由衷的言语着,“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这些话再不说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这般言语着,却是不知道寄宿在她右眼眸里的修已然痛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他都没有办法告诉她真相。 “所以……你不用为难的。”她默默的抿紧了嘴唇,艰难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就在她说出这样的话语的同时,她背后和身下的岩石同时波动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吞噬起她的身体来。在这吞噬开始的时候,她和他同时感觉到了正在发生的变化。 “怎么回事?”夏疏影努力的想要从它们的吞噬中挣脱出来,努力的想要动用那些寄宿着的力量,可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无比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波动着的地面吞噬。 “这就是真相。”修的声音骤然变得凌厉起来,这让夏疏影的动作骤然一僵。“这是你……做的吗?”她低声询问着,眼眸里的光彩黯淡了下来。 “如果你和那个人一起双宿双飞的话,就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的。”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默默的陈述着,“现在,你不后悔吗?” “也就是说,这不是你做的,你其实一直以来都在救我,对吗?”她的眼眸重新明亮了起来,却是无视了修的问题。 “是又如何?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做到,你的命运还是没有改变。”修沉默了一瞬,然后按住了额头,努力的想要抚平痛苦的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我什么都没能改变……” “那又如何,”夏疏影却是露出了笑容,明明她的身体已经被地面和墙壁吞噬了一半,她却还能笑出来。“你来过,我爱过。这就够了。” “你就不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她笑得很是灿烂,“就算早知道是这种结果,我也不会改变那个时候所做出的选择。”明明已经要死去了,她却放松了下来,对着已经开始逐渐飘出她的身体的光团低声言语着,“我说过不爱,就是不爱。” 波动的墙壁和石质地面疯狂的吞噬着她的身体,短短时间之内,她只剩下一小截身体还露在外面了。 “呐,使者大人,如果……如果我比那个人更先出现在你的生命中的话,你会不会爱上我呢?”她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包裹着他的光团从她的身体里飘离了出去。 于是她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任何答案。可她还是得到了答案。正如同她不爱那个人一般,他也不爱她。 ------------ 第七十七章 他从他们的命运里抽身而退 我是英雄。你这样认为着,并以之为理由支配着自己所得到的力量,背负每时每刻的痛苦而战斗。你坚信着,你所做的都是你的责任使然。可若当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活在被某个人为完成某个阴谋而制造出的世界之中,你会怎样?若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尽的责任,只是别人强行创造的枷锁,你会怎样?若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灾难是别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而自己,则是这灾难的核心目的,你会怎样? 当你发现,你费尽全力阻挡在平淡之外,忍受着无人理解的孤独,直面着所有人的嘲讽,所隔绝着,不愿让世人知道的残酷世界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你而铸造的时候,你会怎样?当你明白,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为了杀死你自己的时候,你会怎样?当你清楚,你所做的所有事情,如果你不被选择,其实都没有必要的时候,你会怎样?当你失去所有遮掩,赤裸的面对刺骨的真实,孤立无援,你会怎样?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鲜血淋漓,每一个里面的内容都真实的发生在我的面前。可我,却无法言说。 当被选中的时候,他们的命运的结局就已然编写进了残酷。可这样纯粹的残酷,并不是它想要的。你想要温暖。它也需要这样还保留着一丝美好的你。于是,出现了我存在的意义。 它所需要的不是英雄,只是祭品。而我的存在,亦是完成这个祭品的重要一环。我的存在,造就了一个又一个祭品。若我不曾发挥我的作用,这些被选中的祭品所蕴含的力量,都会变质。所以在第一个一百五十年的轮回之后,它才会出现那样的状态。 我其实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可我依旧还是进入了那些被选中的人的生命之中。我知道,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他们的命运就会完全操控在它的手中。而我参与进去,至少可以让他们的命运增加一些变数。当变数累积得够多之后,我终将改变他们的结局。 我是修,这个名字由我爱的并爱我的她赋予于我;我是使者大人,这个称号是爱我的但不为我所爱的她在明了所有谎言之后依旧称呼着的;我是选寄灵,这是它选中我时给于我的存在意义;而在未被选中之前,我……我是楼罗的将军。那时,所有人都叫我镇国军将;那时,整个楼罗都传颂着我的名--我叫落下劫! 我是修,我也是落下劫,整个楼罗的守护者。可惜,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守护好楼罗,没有完成对楼罗王的承诺。在我战死沙场之后,楼罗王城随之被攻破,那时的承诺随当年的辉煌一起成灰。 当我醒来时,已是百年之后,一切都已更改。连楼罗的存在都已然成为了历史中的过眼云烟。我不愿再回忆起那些年的金戈铁马,不再去想那些战火狼烟,将那场失败,将那没有完成的承诺,连同我的名字一起掩埋在记忆里。从此抛离。 可是,就算抛离,就算背弃,就算有了新的名字,我依旧还是我。我还是忘不了我曾拥有的荣耀,我还是忘不了我曾守护的承诺。所以,当我爱的人向我求一个承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无法再永远的遗忘下去了。 可我没有想到,真正完全想起来的时候,会是在这和小家伙的身体里。往昔的峥嵘岁月在一瞬间纷至沓来,我仿佛又重新置身于那战火纷飞的沙场之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沙哑的嘶吼着,嘶吼着永不言败的气魄! “军旗若断,以我为旗!我未横死,何以言败?” 生前的承诺我没有完成,所以死后的承诺,我非完成不可。我还不曾魂飞魄散,我还不曾灰飞烟灭,纵使我已然败了上百次,我也不会就此放弃。我一定会拯救给你看的。 修从回忆中脱离,静默的盘膝,沉吟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封闭了自己所有的感觉,开始从另外的方向推衍可以通向成功的道途。他知道,前两条道途已经走不通,第三条道途在张舟身上的变化也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与其在这上面耗费精力,不如顺其自然,让他们自行发展,结果如何,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他就此,从他们的命运之中抽身而退。不过,如果他能在离开之前找到第四条道途的话,他或许还会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 丁零零,丁零零,有些刺耳的金属敲击声骤然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让那滑动着鼠标滚轮的白皙手指停滞了下来。墨音宝儿转过头,看向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的窗帘,这才惊觉已然到了晨曦。 “呼~呼~呼~”就在她转头望向窗外的同时,睡在一旁的沙发上,不安分了半夜的李艾骤然起身,攥着被角大口的喘息着。她那一双淡漠的眸子里多了几许惊恐,大大的睁着,努力的想要记忆下什么。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脑海中关于那场梦的记忆还是在褪色。一点点的褪色成黑白,然后灰化,朦胧,直至一片模糊。她能记下的,只有寥寥的几个碎片。 “迷雾……雪……”她低声喃语着,突然转过眸子,看向躺在另外一边的那张平放下来的沙发上的张舟,冥冥之间有一种感觉,这梦……或许与他有关。不知为何,在看到他之后,她的呼吸终于平缓的下来,眼底的惊恐也缓缓消散,然后她感受到了冬日里空气的寒冷,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衣服的后背暴露在冷空气之中,让她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她不由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然后急忙将一同盖在被窝里的衣服迅速套上。坐起身来,穿上有些冰冷的鞋子之后,她起身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转过眸子之后,她才看到从窗帘之上收回目光的墨音宝儿。她默了默,似有些不习惯她的存在。昨夜她与她之间的言语与笑容,更像是一种交锋,而这样的交锋,现在,却是没有了必要。所以,她和她之间却是没有了言语的理由。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艾终于转身,向着厨房走去,直到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她才停下步伐,有些冷淡的向墨音宝儿询问道,“你……需要洗漱吗?” 昨天夜里,就算是身处交锋之中,她的言语里也总带着几分柔和,而现在,这份柔和却已不复存在。这让墨音宝儿轻叹了一口气,言道,“需要。” “哦。”李艾应了一声,然后进了厨房,就此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交流。而在身后,墨音宝儿却是移过目光,瞟了依旧无知无觉,未曾被那闹钟发出的金属敲击声吵醒的张舟一眼,低声嘟囔道,“看来,是因为你的缘故了。” “她昨天晚上的态度,看来是因为你而产生的了。”她收回目光,停滞下来的手指再次移动,转动着滑轮,浏览着那些她所需要的知识。“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们在彼此心目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我很有兴趣,但是,我却不能了解。”她垂下眸子,“我不该触及,不该改变,如此而已。”她静默下来,不再言语。而李艾则默默的打开了天然气灶,将水壶放到了架子上,静默的等待着它被烧开,自己却是转身去到了浴室里,取下被装在一起的牙刷牙膏和水杯,默默的刷着牙。可是半途之中,她却是突然停下了动作。她突然想起了她十岁生日之前所做的那些迷蒙的梦,还有那之后破碎的一切。这让她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良久,她默默的重新开始了动作。而在客厅里的墨音宝儿却突然勾起了嘴角,似乎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这一瞬,她在浴室里面色严肃,悄然攥紧了手中的牙刷;而她在客厅里露出笑容,微微抬起了眸子,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似在对着某个不知名的存在无声蔑笑。 而在她身侧,张舟静静的沉睡着,一无所觉。 …… “……”王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一步步走到了窗户旁边,然后伸出手,拉开了有些厚重的窗帘。一瞬间,明亮的天光照进了这个有些狭小的空间里。 在光亮照进来的那一瞬间,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而在眯起眼睛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有些奇特的影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默默垂下眸子,不由想起了昨夜那个迷离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里,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少女,她背着光芒,对着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缓缓的向他靠近,然后缓缓的拉起了他的手,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心底充斥着的某种失落,对某个人的眷恋,在这一瞬间似经历了数十上百年的时光,淡化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的整颗心,突然被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充满了。同时充斥在他心中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痛苦感觉。这让他很是有些难受,默默的抿紧了嘴唇。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 第七十八章 张舟的梦境 “张舟,张舟?起来了,已经六点半了,再不起来的话,怕是要赶不上第一节课啦。”有什么声音在我的耳畔奏鸣,如同环佩铃音。张舟?张舟是谁?在听到这呼唤的时候,我的心头产生了一瞬的迷茫,好一会儿方才清醒过来。是了,那是我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忘记我的名字呢?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叫我名字的声音感觉到无比亲切呢?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是一片空白呢?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呢?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 我有一种感觉,只要能够看到那个呼唤我名字的人,我就会想起一切,想起那些本该填补在我脑海里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我睁不开眼睛? 那呼唤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一点点变得飘渺,再也听不清楚,我努力的想要伸出手,扑抓住那个呼唤我的人,不让她远离。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我怎么也抬不起我的手臂。 我不甘,于是我更努力的想要睁开我的眼睛,可是,我总觉得这遮蔽着我视线的色泽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为什么充斥在我眼眸里的色泽不是掩盖一切的黑,而是一片茫茫的白?空无一物的白。 就好像我的脑海里,就好像我的世界中,从来都没有任何事物存在过一般。什么也不曾存在,连同我自己一起。我不禁出声自问,我……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是这样吗?冥冥之中,有一双无情而淡漠的眼眸浮现在我的身后,它微微转动着,视线最后落到了我的后背之上。我却一无所觉,只是突然感觉,自己知道了这句自问的答案。 是的,我从没有存在过。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我突然感觉到了别样的轻松,身体一颤,似就要就此满足的消散开来。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存在的一般。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呢?就好像我忘记了什么似的,就好像我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似的。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让我放不下呢? 对了,刚刚似乎有什么人在叫我?是她吗?咦,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是个女孩呢?我有些迷茫,却突然觉得心底的满足感缓缓消褪了一些。有一种寂寞的空虚感充斥在我的心底,引导着我的缓缓伸出手指,在身前细细的描摹着些什么东西。每一指下去,都似有线条在我的眼底勾勒而出,渐渐的,渐渐的汇成一张面庞。 这张面庞每清晰一分,我心底的寂寞与空虚就会少去一分,我身后的那双眼睛也会淡化一分。当她的面庞完全清晰的时候,所有的空白都被填满了,那双眼睛也已完全消散。我默默垂下了勾勒的手指,低声的唤出了她的名字,“李艾。” “啊?”带着些许惊疑的回应声响起,让我打了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这时,我才发现,那张被我细细勾勒出来的面庞就在我的面前不远,那双被我重重描摹的眼睛正居高临下的盯视着我。我有些愣然,然后就听到了她带着些许冷意的话语,“起床。” “诶?”我有些疑惑,怎么和之前听到的言语不一样?难道那个也是我的梦境吗? “诶什么诶?看看时间!”她的声音更冷,似带着十分深沉的不满,我急忙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由惊愕道,“六点五十了?都这么晚了?” “还知道晚啊,快起,不想赶第一节课了?”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向着厨房走了过去,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道穿着青色衣裙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那一刻,我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那个家伙,那个来历不明的在冬天还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裙的少女,名字叫做墨音宝儿,据她自己说,她是一头九尾狐妖,是为了某个向……李艾表白的人渣过来的。 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我打不过她。可这并不代表着我不敢跟她打。虽然她貌似很无害,但是,她的身上却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让我警觉,让我戒备。 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是,这些年来,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的帮助我,一次又一次的让我从那些异类的攻击之下逃生。向比起她的表现来说,我更信任这种感觉。 身体一瞬的绷紧之后,缓缓放松了下来。我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也知道现在的她有求于李艾,所以,暂时来说,这样的戒备是不必要的。 于是我安心的掀开被子,套上昨夜脱下的外套,穿上鞋袜,默默走向李艾家的浴室,说起来,这半年以来,我只有几次在李艾家留宿,可是,她却一直为我备着洗漱用的东西呢。 站到浴室里,取下那一套为我准备的洗漱用品之后,我不经意间正对上了那面一人多高的镜子。那一瞬间,我觉得倒映在镜子里的那个人似乎正在缓缓消散。可眨眨眼睛之后,我所看到的一切却都是正常的。我不疑有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低下头开始接水洗漱。 我并没有把那个梦当一回事,也没有把我所看到的倒映放在心上。只是突然觉得,我对李艾的看法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儿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一切在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我还信任着那些会把我推向无底深渊的力量,就连那双在我背后出现的眸子,我都不曾看到。 那个时候,李艾静默的动作着,一切都只是和往常一样。就好像她从没有陷在那样的梦境中,也从没有产生种强烈的恐慌感。就好像一切都只被她看成是梦境,只有她打在手机备忘录上的几个字默默的陈述着什么。 “迷雾……雪……遗忘……” 那天夜里,我们都做了一个梦。可是,我们却都还不知道,这个梦到底在预示着些什么。直到那一天,直到我看见了那双眼睛,直到她流着泪无力的跪倒在我的面前。我们才明了,我们才知晓。 那时侯,我信任着那力量带给我的感觉,警惕着突然出现的墨音宝儿。就此错过了又一个更改一切的机会。 直到最后,我才知晓真相,悔不当初。 …… 客厅。在李艾和张舟相继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墨音宝儿默默的抬起了眸子,注视着那两个相互之间只隔了一堵墙的房间,眼底掠过一抹嘲讽的颜色。 不过,在这嘲讽的颜色之中,却混杂着些许其它的情绪,这情绪让她眼中的嘲讽逐渐变得黯淡下来,让她原本明亮的眼眸深处带上了些许暗沉的颜色。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望向那两个房间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惋惜。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但她能看出来,他们用来维系彼此之间的关系的纽带,是彼此之间那一种相似的感觉。他们认定彼此是相似的人,认定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理解,在此基础之上构筑着彼此之间的关系。 这样固然很好,可以在短时间内彼此相知。但是,当新的关系想要破壳而出的时候,这也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 第七十九章 她的讳莫如深 李艾反手关上房门,目光一直盯视着坐在收拾过的饭桌旁的墨音宝儿。对方却似一无所觉,只是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手指缓缓的滑动着滚轮,不曾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门扉一点点合拢,墨音宝儿的身影也一点点的从李艾的视野中被遮掩掉。可直到房门完全合上,李艾的目光也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直到她身后的张舟出声催促,她方才转过目光,沉默的跟在张舟身后,一步步走下楼梯。 在她转身之际,一门之隔的客厅里,墨音宝儿微微抿起了嘴唇。她停止了滑动鼠标的动作,抬起眸子,望向了身侧被窗帘遮挡着的落地窗。静默的等待着什么。 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让两人之间这沉默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但他们谁也没有出言打破这沉默,只是任由这异样蔓延。但渐渐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两人的脚步声缓缓重叠在一起。融合在一起的脚步声,渐渐驱散了这沉默之中蕴含着的异样,让李艾微微安心。 她默默的抬起眸子,注视着张舟的背影。每一步下去,都踩着和他同样的鼓点。可惜,张舟却似毫无所觉,只是自顾自的迈着步子,下着楼梯。这是只有她能感受到的脉脉安宁。 可惜,这份安宁很是短暂。啪嗒,张舟的脚步停止,连带着李艾的迈步也停住了。重叠交融在一起的脚步声带给李艾的安宁感也同时烟消云散,这让有些沉浸其中的李艾惊醒了过来,急忙错开了投注在张舟后背上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的天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还是移开了眸子,试图通过窗外的景色平复些什么。可当她真正看清窗外的城市的模样的时候,她的心却陡然刺痛了起来。 有淡淡的雾气缭绕着,充盈在这座城池的街道之间。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戴着口罩,交错之间连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 如同她梦境里的那浓浓的迷雾一般,遮蔽了很多的东西,让她所看到的,所记得的,都变得异常模糊。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似要对什么做出抗争,可是无论她的潜意识怎样嘶吼着,她都找不到自己的敌人是谁。她只能徒劳的松开自己的拳头,垂下眸光。 “那么,走吧。”就在这时,张舟的声音从她的身前传来,让她重新抬起了自己的眸子,注视向身前的这个男孩。她总觉得那个梦和面前的这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嗯。”她轻应了一声,注视着他的后背。而张舟却已然开始使用琉璃左眼的力量,缓缓抹消自己在世人之中的存在了。他本可以直接消失在李艾的面前,但是他顾虑着李艾的感受,所以一直以来都放缓了消失的节奏。 他却不知道,正是他这一如往常的举动,让李艾的指尖颤抖起来。依旧残留在她心底的某种恐慌在他即将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突然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她不由伸出手,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似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一般。 她明明知道他会一直走在她的身前,可她还是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角。就好像不如此就无法真正确定他的存在,才能让她安心。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去做;那个时候,她还不曾思考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伸出手,揪住了他的衣角,仅此而已。 “诶?”感受到腰侧的衣物突然被攥住,张舟不由发出了疑问的轻咦声?可当感受到从那捏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上传来的微微颤抖的时候,他默默闭上了嘴巴。垂下眸子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缓缓迈步,带着那个抓着他衣角的少女走出公寓的大门。 他不曾明白,她的手因何而颤抖;他也不曾回头,去看她脸上的表情。他只是迈步,一点点领着她向前走。她抓住了他的衣角,也就是说,她正在依靠他。所以,他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看。他只要向前走……带着她向前走就够了。 当他带着牵着他衣角的李艾走出楼房的遮掩,迈步进入那条长达二十多米的小广场里的时候,注视着未曾拉开窗帘的落地窗的墨音宝儿眼底正清晰的倒映着他们两人的身影。她牵着他衣角的动作,和他们各自脸上的表情,她都尽收眼底。 当他们的走出公寓真正的大门,消失在围墙之后的时候,她才缓缓收回目光。良久,一声叹息回荡在这空荡的房间里,然后鼠标的滑轮再次滚动了起来。 一路无话。两人默默的行走着,逐渐靠近学校所在的地方。待到离学校只剩下不到三分钟的路程,他们的身边逐渐走过三三两两的学生的时候,张舟停下了脚步。 “李艾……”他唤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可李艾却没等他说出口,就放开了他的衣角,然后抬起头,低声言语道,“去吧。” “嗯。我马上就回来。”张舟没有回头,低声回应道,然后转身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得到他的保证,李艾抿紧的嘴角微微松弛了下来,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她抬起眸子,扫过面前的街道,然后又凝望向头顶的天空。却是突然发现,那薄雾已然散尽。 当她从天空之上收回目光的时候,张舟已然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他目不斜视地走在她的前面,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以往一样的场景让李艾的心情微微好转。她迈动步伐,跟在张舟的身后,转过街角,走向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的学校。 而躲在她身后的街角处的那两个人,却在她拐过街角好一会儿之后,方才走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对她……全然没有了心动的感觉?”王越喃喃自语着,有些茫然的攥紧了自己胸口的那团衣衫。他明明看到了她,心底却不曾起一丝波澜。明明才决定放下不到两天,却已然失去了对她心动的感觉。他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昨夜梦中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少女,已然代替了她的位置,这让他很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对她的好感已然荡然无存,被她拒绝时的心痛也已模糊不清,就好像他对她的那份爱恋早已过去了数十上百年。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回响着,似在言语着,生生世世的誓言。 他迷茫着,有些失魂落魄的一步步向着学校走去。 …… “嗯?怎么回事?”穿过大门,刚刚走进学校的李艾不由发出了一声带着几许惊诧的疑问之声。埋头走路的张舟被刚好能够听到的她的话语惊动,想要转头看她,可转到一半就已经明了她在为什么而惊诧。 操场上聚集着数十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拉着数十上百和大箱子来来回回的测量着什么,同时,一些钢架已经搭建了起来,让整个学校操场变成了和建筑工地相差不大的模样。 看了看现场的情形,张舟也有些迷糊,视线游移了一会儿,待到看到那张拉在主席台上的大红横幅之时,方才搞清楚状况。他低低笑了一声,“今天是12月7日,星期三。还有两天就是12.9学生运动的纪念日了,刚好是星期五。记得学校好像想在那一天搞些什么活动,班上还召开了班会商量节目呢。”直到说完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在学校里这样和李艾说话的,毕竟,他不想给李艾带来什么麻烦。 可左右看了一眼之后,并没有发现注意到了这一幕的人,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节目……”他听到了身后少女低低的喃语,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并没有和以往一般恰当的和他保持距离,而是接着对他询问道,“我们班有节目?” 她的声音并不大,询问的内容也并不是多么出奇,却让一些人的目光停驻在了她的身上,连带着张舟也一起被关注了。 “诶诶?那个不是那个谁吗?中二病的那个!”有人有些惊讶的向着旁边的同伴低语着,一时却忘记了张舟的名字。急忙向同伴求助。 “那是张舟,高三七班的,不过中二病什么的,现在好像不太犯了。”那人扫了一眼张舟便不再注意,将目光投注在了李艾的身上。 “对对对,以前那可是我们高中一大风景呢。附近的好几个学校的学生都曾慕名而来,观看他中二病发作的模样,还有好多美丽可人的小姑娘。”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眼看就可以和那个外来的学妹双宿双飞了,结果这小子居然好了。”他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到了李艾的身上。 “这个女孩是谁?看着很是有些眼熟。” “她叫李艾,你觉得她眼熟很正常,毕竟,她已经连霸三年的年级第一了。”说到这里,那人眼底闪过了几许困惑,“不过,她不是个独来独往,对除学习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家伙吗?怎么和张舟……搅在了一起?” “这个,我们先去教室吧。”听到周围那有些杂乱的议论声,张舟感觉自己的头大了一大圈,急忙对着李艾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就向着教学楼的方向离开,独留李艾一人立在原地,目光中带着几许讳莫如深。 ------------ 第八十章 你是我兄弟 ‘如若我注定要失去,何不在失去之前真正的拥有。相比起从不曾真正拥有之时的失去,或许拥有之后再失去并不会那么遗憾与痛苦。’李艾凝立在学校的操场边缘,手指扣着那些用绿皮铝丝编织成的防护网的网眼,望着这已然变得有些陌生的操场,在心底低声言语着。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半,现在的她,身上穿着的不是与那时一样的厚厚冬装,而是一件青色的清爽吊带连衣裙。在这过去的两年半里,她突然发现,自己渐渐开始喜欢上了青色这种颜色。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出现在她和他的命运中,各自扮演了不同角色的少女的缘故吧。不过,也不知是因为绿姬多一点,还是因为墨音宝儿多一点呢? 她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到最后却一直都没有得到答案。她们一个人是改变他们两人命运,让他们彼此产生更为亲密的关系的土壤,一个人则是……这让她无法选择。纵使墨音宝儿后绿姬一步,纵使她并没有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真真正正的出手帮助过他们,她也依旧认为,她很重要。她也依旧感激她的存在。 这些年里,她还是喜欢灰色,她还是怀念过去,她还是沉默寡言……但是,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吧。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被她压在了心底。她缓缓松开扣住网眼的手指,移过目光看向身侧。两年半以前的那一天,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这般对她言语着,而她那时,潜意识里正抱着她在心底所言语着的那种想法,与他在人前交谈。 或许不只是潜意识吧。想到这里,李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似苦涩,又似欢愉。可这些莫名的情绪在她眼中闪烁到最后,尽都一一隐去。唯一剩下的,只有一抹满是萧索的笑意。她静静转身,再不看他曾在的地方一眼。他已然不再,看他曾站之处又有什么意义?她一步步远离,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去,让她整个人逐渐透出了渐渐浓郁的淡漠,引得学校里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瞩目,不时有人低声呼出她的名字,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小骚乱。 可是,纵使千万人识,这世间也终究再也没有他的存在。这般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她一步步地行走着,每一步下去,她眼眸里的淡漠就会变强一分。待到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眼眸里的淡漠已然浓郁到了极致。 她骤然停步,然后抬起眸子,望向了这两年来逐渐出现,笼罩了这整座城市,让阳光很少照耀进来的薄雾,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了有些空洞的笑容。 “一切……终将结束……”她低声喃语着,眼底的淡漠波动着,逐渐化成了森冷的杀意。“在他离开的那一天……在你借他之手让我遗忘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我李艾,这两年来醉心考古,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参与开启始皇之墓,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而已……”她这般言语着。仿佛听到了她的言语,笼罩了整座城市的薄雾突然无风自动,悄然旋转起来。 …… 李艾眼底的讳莫如深隐没在瞳孔深处。她紧了紧书包的带子,无视一些认出她的人那异样的目光,跟在张舟身后,亦步亦趋地向着教学楼走了过去。 他是她的同伴,她也是他的同伴。所谓同伴,就是痛伴,分担着感受着彼此的痛苦。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半年里,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张舟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在她跑离他的身边,进入那条鬼将所在的小巷子的时候,他会那般拼命的去救她。 而直到此时,李艾才明了这两个字的意义,才知晓他在自己心中已然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这个地位和父母不同,却让她很想要珍惜。他是在失去父母之后,唯一能让她生出这种想法的存在。 所以她想要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可是,那种若有若无的失去感让感觉到了紧迫。所以,她才会在众人面前…… 眼见谈论的主角已经离开,谈论的众人顿觉无趣,纷纷散开,去做自己原本该做的事情。而在这逐渐散开的人群中,凝立在原地的王越显得有些显眼。 他注视着那个曾让他心动的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人的身后,走进教学楼之后,眼眸中满满都是莫名的神色。 就在此时,一只拳头砸在了他的肩头。他一时吃痛,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就见唐安顶着两个黑眼圈,对他露出了带着七分爽朗三分疲倦的笑容。 如果没有那两个异常明显的黑眼圈的话,他这样的笑容或许会赢得一些小女生爱慕的目光,可多了那两个碍眼的黑眼圈之后,只会让人想笑。王越也不能免俗。所以在看清唐安的模样之后,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一时却是忘记了心中的万般纠结。 “笑什么笑?”看到王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唐安有些郁闷的询问了一句,语气里还有几分埋怨。他有些怀疑,昨天下午感受到的蚀骨的寒意和昨天晚上的失眠和面前这个家伙有几分关系。不过,他却并没有出声询问,他相信,面前这家伙或许还没有他自己知道的多。 他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教学楼门口,看来刚才那一幕他也看在了眼里。 “安哥早。”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声略显恭敬的问候。他不得不转过头,对着招呼他的人出声回应,“小罗也早啊,老杜他们呢?不会先进去了吧?” “那几个懒货通常都是在铃声响前一秒到教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罗笑了笑,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越,接着道,“不过他们倒是有这么做的本钱,我可就不行了,还得尽快去到教室,找几个学霸问几个题。所以,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别被我耽搁了。”唐安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开,直到他走出了两米开外他才转回头,对着一直静静的待在原地的王越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隐蔽点的地方好好说说。” 王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跟在唐安身后走到了教学楼一侧少有人会去的地方。立定之时,两人都没有言语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背对着王越的唐安率先出言,询问道,“放下很难。毕竟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爱恋,说放下就放下是不可能的。” 他这般低语着,似想要转身看过来。可转到一半,他似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转了回去。“如果说,在看到那一幕之后你感觉到了愤怒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出手教训那个叫张舟的一顿,让你好受一些。” “不用顾虑,你是我兄弟,而我是这间学校里混得最好的人。如果连这点事情都不敢做,都做不到的话,如何敢说我是这座高校的大哥大?”他这般言语着,却没有得到王越的回应。 他不由沉默,良久,他想要说些什么,刚刚张开的嘴巴却又颤抖着抿紧。他眼中的情绪波动着,恐惧与坚韧混杂着,不停争斗。良久之后,他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眼中恐惧尽去,只剩下坚强。 与此同时,坐在李艾家客厅的墨音宝儿突然轻哼了一声,抬起眸子,望向他所在的方向,良久方才垂下眸子,低声喃语道,“该死的家伙……居然冲破了我的狐惑之术,虽然看在言孤……王越的面子上,只使用最低级的那等威力来惩罚你……罢了,这次就放过你,但是,你如果真敢做那件事情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怒火是什么滋味!” “王越。”唐安整了整心情,一边缓缓转过身体,一边低声道,“如果你放不下,我的承诺还在那里,不曾失效。”他握紧了拳头,铿锵的说出了自己的承诺,“只要你说一句话,不管她是什么人,我都会用尽手段让你得偿所愿!” “……”王越沉默着。良久,他抬起眸子,对着完全转过身,用一双锐利的眼眸盯视着他的唐安,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放下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现在感觉,那段感情好像已经过去了数十上百年,”他仰起头,望着面前数十米高的教学楼,嘴角勾起了一抹不知混杂着什么的弧度,“就连两天前她的拒绝带给我的心痛也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有些痛苦的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唐安突然紧缩的瞳孔,低声言语道,“这一切,都是在我昨夜做那个梦之后发生的。而现在,占据了我整个脑海的,却是昨夜那个梦里出现的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少女。” ------------ 第八十一章 唐安 “我总觉得,她是我的命中注定;我总觉得,我和她已然相约了生生世世;我总觉得,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得见她的面容。”王越的言语中不知不觉多了几许异样的波动。似是心动,又似是迷茫。他很有些动摇,不由摇了摇头,垂下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唐安,却不解的发现他突然满头大汗。 “你怎么了?”王越不由出声询问,让目光空洞的唐安回过神来。“没什么。”唐安摇了摇头,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死死的盯视着王越似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一般。王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露出奇怪之色,再次询问道,“真的没有什么吗?” “我是没什么……”唐安喃喃低语,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快些走吧,我是不良,天生有翘课的特权,迟到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可你却是想要成为三好学生的家伙,自然不可以迟到。” “唐安,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转移话题呢?”王越知道唐安所说的确实是事实,但却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不由出声询问道。 “相信我,真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唐安脚步一顿,旋即恢复正常,他带着王越踏进了教学楼的入口,然后停步,偏头望了一眼有些漫长的底楼走廊,沉声道,“你先去教室吧,我还得去一趟班主任的办公室,前天夜里喝醉酒之后打伤的那个家伙找到学校里来了,我得去应付一下。”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对着王越的肩膀狠狠拍了几下,嘴角扯出一抹爽朗的笑容,“放心,我不会招出那天你和我一起喝过酒的。” 言罢,他推了一把王越,转身潇洒的向着走廊深处走去,独留王越一人站立在原地,眸光明灭不定。他迟疑了一会儿,转身走上了楼梯,向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虽然唐安可以帮自己做到很多事情,可唐安出事的话,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就如同此时之事,他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因为,那是冲着唐安去的,他做任何介入,都只会徒劳无功。 他这般思考着,缓步踏上了教室所在的那一层的走廊。可当他的脚踏落在那一层走廊地板上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向背后那一阶又一阶走过的阶梯看了过去。 “还是有些不对劲啊。唐安,你在对我隐瞒着些什么吗?”王越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困惑,旋即尽数化为坚定,“我知道,你的隐瞒一定有着必要的理由……但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有能力帮到你的,唐安。”王越这般低语着。 而在最底层的走廊里,早在王越即将踏上通向第三层的楼梯的时候,唐安就已经停下了步伐。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塞进嘴里,就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大模大样的吞云吐雾起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他开始抽烟,就代表着出现了可以难到他的问题。他抽烟的速度越慢,就代表着这个问题越难。 一缕青烟缓缓飘扬,溃散成一片雾气。在这样的雾气中,他紧皱的眉头很是显眼。他并没有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因为他并没有被班主任老师传唤,也并没有做出他对王越所说的那件事情。他只是想要用那样的借口,从王越面前抽身,找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思考一些事情而已。而王越却对他随口说出的,没有丝毫佐证的借口深信不疑,这让他更是想要做些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烟,然后吐了出去,化作一个大大的烟圈。这烟圈缓缓上升着,一边变大,一边变得虚淡。他紧盯着这个烟圈,直到它溃散成再看不出形迹的迷蒙,方才收回目光,低低一叹,“王越……你这家伙,或许真的摊上大麻烦了啊。” “不过,再麻烦老子也得帮你啊。谁叫你是我兄弟呢?”唐安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烟,“就算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我兄弟!” 他这般言语着,狠狠扔下了手中的烟蒂,一个用力,站直了身体,就要离开。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在他身侧响起,一个抱着教案的中年男人从中走了出来,反手拉上房门,移过眸子,一眼就看到了转过头愣愣的看着他的唐安和他脚边尚还冒着烟气的烟头。 中年男人眉头抽了抽,眼眸里喷薄出了难以抑制的怒火,寒声喝道,“唐安,你给我过来!太嚣张了!居然在我办公室门口抽烟,今天不好好教育你一顿,我枉为人师!” 在班主任老师的怒吼声中,唐安风中凌乱。 …… 早上的时候,整座城市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现在却已然完全消散只剩下带着些许米白色的天空,和悬挂在天空中心的一轮金日。 转回眸子,李艾将注意力从窗外的城市移到了站在讲台上大讲特讲着一套习题,不时用带着些许怒气的目光扫视站在座位上的唐安的班主任老师的身上。不过却并不是在关注他所讲述的内容。 这套习题,她早就完全吃透了,根本没必要再听他的讲述。她只是在观察他的讲述进度,不时扫一眼挂在黑板旁边的挂钟,猜测着到下课的时候他会讲到哪一题。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默默偏移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男生的背上。那是张舟,这件教室里,除他之外,再无一人能让她注视。 到底……要发生些什么呢?她这么想着,却是开始不停的发散自己的思绪。那种从心底产生的失去的感觉,让她十分重视。 而她所注视着的那个人却一无所觉,只是默默的埋着头,在试卷上不停的书写着什么。他的成绩并不是很好。这张卷子上有很多的错漏之处,所以,他没有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他灵巧的转着手中的笔,静默的填充着卷子的空白之处,心底却是莫名一动,他突然想到了李艾。如果,让李艾教自己功课的话,她会不会答应呢? 他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突然一滞,让还在他手上转着的那只笔啪嗒一声掉到了桌子上。他转过目光,望向了窗外,眼眸里骤然多了几缕寒光。那个方向,有那几条窄巷中的一条。 而在他转过目光的那一瞬间,注视着他的背影的李艾也同时惊觉。她也转过眸子,望向了他所望的方向。她知道,那些东西又出来了。 张舟收回冰冷的目光,默默的捡起了掉落在桌面上的那只笔。然后收敛心思,重新开始记录笔记。只是,他刚刚所萌发的那个想法却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她却并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望着的哪个方向。看着外面在阳光之下依旧带着些许阴沉的城市,默默的思考着什么。班主任老师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却视而不见,这或许就是好学生的特权吧。 她静默的思考着,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流转着。她微微攥起了拳头,似要将什么东西牵连起来。可是,她却怎么也牵连不起来。 ------------ 第八十二章 图将穷,匕廓初现 “张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提着书包走到了教室门口的张舟不由转头,向着那声呼唤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嘴里还下意识的回应道,“嗯。”可当呼唤他的那个人的面容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些错愕。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呼唤他,他都不会错愕的,可是,这个人偏偏是李艾。他一时有些恍惚,这,好像是他和她第一次在这间教室里出言交谈吧。 在他这样思考着的时候,整间教室突然变得无比的寂静。原本的喧嚣在一瞬停滞,所有的目光都悄然移了过来,投注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熊熊的八卦之火在那一双双眼眸疯狂燃烧着。 他们很是有些想不通,这两个分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家伙,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有些亲密起来。 一个成绩并不是很好,长的也并不是很帅,不久之前还经常中二病发作,虽然性情还算爽朗,却没有人愿意接近,所以一直形单影只。虽然也算得上是这个学校的风云人物,但和另一个人比起来,却是相形见绌。 因为相比起来,另一个常年雄霸年级第一,成绩让无数人无话可说;至于她的长相……若非很少打点自己,一直保持着素容,也被人私下评为了这座学校三大美女之一,刚入学时还曾让十数个同龄同学和学长放言要展开追求,只不过尽皆折戟沉沙;而她的性格则太过阴沉,一直不曾理会任何同龄人,无论对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无论是否是带着善意接近,她都不会作出任何回应。就像一只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隔绝所有的干扰,身处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之中,正因如此,那些人的追求全都在一个月内不了了之了,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性格,让所有人都自觉远离了她的身边。 她孤高的生活在人群之中,很少与人群相接触;她独立于这世界之外,做着自己世界的王!而她,有这样的资格!这就是他们印象中的李艾。这样的她,让人难以接近,让人不知不觉的回避了关于她的话题。就这样,她逐渐从一代风云人物淡化到了人际边缘,慢慢被弱化了存在感。可即使如此,一旦有关她的话题突然被挑起的时候,曾存留在他们脑海里的记忆就会完全复苏。于是,他们才会这般关注他们之间的言语,关注这突然萌发的,展露在他们面前的,关于她的世界。 不过,也有一些人游离在他们的范围之外,不曾在参与那个时候的事情,一如在开学一个月之后方才转过来的王越。不过,和他一起长大并一起转到了这座学校的铁哥们儿唐安却是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在得知他喜欢上她的时候,才会那般无奈。 她是那样的孤高,以至于这些人曾以为,不会有任何同龄人可以走进她的世界,不会有任何同龄人能让她开口回应自己的话语,可现在,他们却看到了她主动向一个同龄异性开口的一幕,再加上今天早上传出来的某些传闻,怎能让他们不关注? 李艾却是不曾理会他们所有人的心情,也似没有感觉到整间教室突然的寂静。在她的世界里,这件教室里,能让她注意的人,只有她刚刚叫出名字的那一个。 “记得要来我家。”她丢下这六个字,就从他的身上收回了目光,默默收拾着东西。而听到她话语的张舟则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对着李艾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默默应了一声,缓步离开。 转身之际,他的眼眸里滋生出了些许异样的色彩,可刚刚行走了几步,那一抹异样之色就被突然腾起的冰冷杀意冲散。再几步之后,连脑海中关于这几秒异样的记忆也都被遗忘了。他只记得她所言语着的那六个字,却不再为这几个字生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教室之中,李艾在慢慢变得古怪的气氛中默默收拾好东西,旁若无人的走出了教室,浑然不管满满变得哄闹起来的教室,自顾自选择了和张舟相反的楼梯,缓步离开。她知道他今天要去的方向,于是她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通过大量的排除类比,大致确定了他所要去的方向,从而知道他会选择学校的另外一道门离开。所以她才会在教室里出声叫住他。不过,或许还有一些其它理由。 当她走出教学楼,置身于残阳投下的如血霞光之中的时候,她突然停步,谓然轻叹。她发现,自己有些害怕了。在那个梦面前,在那不时出现在自己心中的失去的恐慌感面前,在他的面前,她正一点点变得软弱。她越发清楚,自己不愿意失去他这件事情。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广阔。从那一夜他将她的世界打碎,从那之后她选择了前进之时开始,她的世界就已经开始变得广阔起来,从只有小小的家的世界,到增加了一座学校的世界,这只是这三天里的变化,未来,她的世界会变得更加广阔。可她自己,却还没有足以面对这样广阔的世界的力量。在这样广阔的世界中,一个人走,终究太过孤寂了。如果她从没有得到过同伴,她也许还可以孤身一人走下去。可是,她已经无法再习惯孤身一人的路了。 在她凝立在教学楼门口,置身于如血的红霞辉映之下的时候,张舟已然从学校的另一扇门户走了出去,默默去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然后开启了六芒星结界,抹去了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存在。 他缓缓从左臂里抽出炙夜长刀,一张脸逐渐变得苍白无血。无论这样的过程他经历过多少次,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不曾减轻一丝一毫。抽出炙夜之后,他探手撩起了自己的上衣下摆,将指尖按在了腰侧,然后生生挖开血肉,从中取出了一枚手指大小的菱形晶块,默默按到了炙夜长刀刀柄上的凹槽里。做完这件事,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可他脚下的速度却并未减缓半分。 他拖着长刀,缓缓向着那条狭窄的巷子逼近。有杀意在他的眼眸之中沸腾,可也有一份清明在他的眼眸深处明亮。可在那清明之外,却又有一丝他看不到的色彩在缓缓游移,伺机而动! 有一丝黑火从他的手心中溢出,缠绕在他的指尖,默默波动着,随时准备投到刀身之上,更添几分威力。他缓步前行着,终于来到了那条窄巷的入口。他眉心处的六芒星结界波动了一下,骤然外放,迅速笼罩了整条窄巷。 然后,他背对着万紫千红的街道,一步步走进了昏暗的,不曾被任何灯光照亮的窄巷。每一步都重重的踏着,让声音在整条巷子里回荡。 在他身前不远处,有围成球状的金色符文流转着。在那金色符文之中,有一头浑身漆黑的邪物。不过,让他觉得有些异样的是,它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邪物不太一样。它居然坐在原地,不对困住他的金色符文做出任何的攻击,只是拥一双充满暴虐的红色眸子死死的盯着他。 他心头一动,紧握着炙夜长刀刀柄的手微微一松。如果,是这样的邪物的话,或许他还有劝导它的机会。在遇见李艾之后,在失去绿姬之后,无论是妖魔还是亡灵,他都已经放弃杀戮,唯有无法沟通,只有纯粹的破坏欲望的邪物一一倒在他的刀下。可他其实……并不愿意杀戮的。 “你……”他想要和它说话,想要与它沟通,可刚刚吐出一个字,他就发现坐在原地的那只邪物眼眸里的红光暴闪,然后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不顾一切的对着他冲了过来。每一步下去,都有漆黑的血迹涂抹在石质地面之上。 可是,金色符文却牢牢挡住了它,甚至将它撞回了原地,让它只能发出暴虐的怒吼。张舟默默闭上了张开的嘴巴,右腿退了半步,随时准备发力。 他有些悲哀的发现,这头邪物最开始坐在地上,只是因为它受了很重的伤而已。邪物终究是邪物,没有被破坏的欲望控制的就不是邪物,而是妖魔,抑或亡灵。他右腿发力,纵身跃进了封印符文阵中。 当他跃进封印符文阵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刀自然而然的挥动了起来。可当刀刃即将落到他眼中的那头邪物身上的那一瞬,他的目光凝滞了。 那一刻,倒映在他眼眸里的分明是一只状似绿皮猴子,满脸都是惊恐之色的树妖。可是,下一刻,他眼眸中的清明之色突然隐去,那只散发着浓郁毁灭气息的邪物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目光森寒,狠狠一刀斩落。 一声凄惨的哀鸣之后,一缕绿血顺着炙夜的刀锋滴落到了石质的小巷地面之上。 张舟默默转身,脸上的表情不曾有丝毫波动,缓步离开了这条小巷。在他身后,一具尸体正缓缓化作黑色残烬。绿色缓缓溃散,归于纯黑。而石质地面则缓缓蠕动着,默默将一切的痕迹抹除。 这一切,和之前他杀邪物之时的场景一模一样,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图缓缓穷,匕首的轮廓已经显露了出来。 ------------ 第八十三章 她不能视而不见,却还是只能袖手旁观 如果早一点知晓那一切,或许就可以改变这结局。当结局到来的时候,李艾这样想着。如果早一点明白我的命运,或许我就可以早一点告诉她……当结局到来的时候,张舟这样想着。可惜,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就算有,也无济于事。因为,弱小的他们的命运,掌控在早有谋划的强者的手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视草木蝼蚁如囊中物,肆意使用,以之为己谋利益。而城亦视人为蝼蚁,视人为物,随意而用。这,或许就是天理。 无端无故的所谓公平,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公平,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力量!军队有力量,所以可以维护国际权力的公平;国家有力量,所以可以维持秩序的公平;人类有力量,所以可以维持人与自然的公平。一切,都建立在力量的基础之上。没有可以维护公平的力量,也就没有公平。不是吗? 所以我放弃和我没有多少交集的他,也放弃只与我有些许关系的她,从而保护与我定下生生世世的约定的他,以之成全我和他的爱恋。这并不公平,但这一切,却也同样公平。因为我比他们有力量,又因为那家伙比我多了一些力量,所以,公平。力量,即公平。难道不是吗? 墨音宝儿坐在电脑前,指尖难得的从鼠标之上移开,落到了那银白的桌面之上,指腹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份冰凉,眼底却升腾着异常复杂的情绪。 她试图用那样的方式来说服自己,可却怎么也无法消除心中那隐隐的躁动感。那两个人的影子一直在她的心中不停的闪烁着。她的作为,他的行动,以及充斥在他们之间的那份美好。那是她的憧憬,也带着她与他曾经的影子。她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呢? 可是,这些事情和他比起来,终究什么都不算。是的,她不能够视而不见,但她还是只有……袖手旁观。 它的意志正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它不会允许她做出任何损害它的布局的举动。它用上千年的时间谋一场造化,怎么可能允许出现任何的意外?李艾的出现是它所允许的,对于她的存在,它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因为,她可以为它的计划做出应有的贡献。 可它不会允许她出手,造就某些改变。就连她的出现,都超出了它的界线。她知道,如果它有绝对碾压的力量,一定会在她出现在它的身体里的时候就将她赶走,不让她靠近。 她早就明白,它到底在做些什么,也明白它到底需要些什么,更知道某些家伙的存在的意义。但是,她全都不能说。 她转过眸子,注视着被赤红的晚霞渲染成奇异的颜色的窗帘,眼底流动着莫名的色泽。面对他们的危局,她无能为力。纵使她是九尾妖狐一族,也什么都做不到。 她终于明白,临走之时,婆婆所说的那句话所蕴含的重量,“你……终究还只是六尾而已。”是的,她是九尾妖狐一族,但她,还不是九尾妖狐。 就在她望着被染成奇异的颜色的窗帘的时候,玄关那里传来了一阵咔嗒的声响。她默默转回眸子,就见那不锈钢质的门扉被缓缓打开,显露出了一张美貌程度和她相差无几的脸庞。 或许是遗忘了她的存在,又或许是以为她已经离去,也可能是她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太一样。总之,在看到她的那一刹,傍在门口的李艾眼眸里明显多了几分奇异的色彩。 “你……回来了。” “你……果然还在。” 她们彼此对望着,迟疑了一瞬,同时吐出一个你字,却又没了下文,同时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同时出言,用近乎同样的语气吐出各自的言语,然后再度保持沉默。 这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傍在门口的李艾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眸光,屈膝脱掉鞋子,套上棉拖,走进了客厅之中,然后缓步走过墨音宝儿的身侧,拉开了被染成奇异颜色的窗帘,放任外面的红光在一瞬间照耀进来。 那一瞬,红光浸染了她的眼瞳,也覆盖了这整座城市。整个世界,似乎都带上了这种不详的颜色。那是杀伐,那是冲动,那是仇恨。 那一瞬,红光在墨音宝儿的身侧投下了长长的阴影。她默默转头,将目光投注阴暗,不再说出任何语言。 那一瞬,她们明明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却像是在默默行走着,走向背道而驰的方向…… “你接着努力吧。”拉开窗帘的李艾转过身,对着墨音宝儿这般言语道,然后取下书包,随手丢到了一张横放下来的沙发之上,“我也……”她最后的言语声音很是低沉模糊,言语的内容谁也无法听清。 …… 离开那条小巷很远之后,一直默默的匀速前进的张舟突然停下了脚步。被冰冷的杀意充斥着的眼眸中出现了些许懵懂的清明,下一刻,懵懂尽去,让他完全恢复了清醒。 “诶?”他有些疑惑的发声,迷惑的转头看了一眼周围,“怎么回事?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手心有些不太对劲,垂下眸子看向自己的掌心。 然后,他看到了寒光闪闪的炙夜长刀。在看到炙夜长刀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骤然多出了一些模糊的记忆。那记忆很是破碎,却让他深信不疑。 他默默整理了好一会儿,才大致理出了脉络。自己拖着炙夜进入了那条小巷,发现了一头受了重伤的邪物,而后出手将它斩杀。不过那头邪物纵使受了重伤,也依旧有着强大的力量,临死反扑让自己也受到了不轻的创伤。以至于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至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或许是自己再无意识状态下动用了黑白单翼的力量吧。 他这般梳理着,却是顺着它所指引的方向离真相越来越远。可他依旧对这样的真相深信不疑。 “应该就是这样了。”他想了想,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反驳这个推论的记忆和疑点,于是将之抛到脑后。按部就班的将炙夜长刀拆开,收回体内。然后,就像被安排好了一样,当那有如敲骨吸髓的痛苦过去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他离开学校之前,李艾对他说的那句话。记得到我家来,她说。 可是,他虽然记起了这句话,却并没有记起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情。那份带着几分燥热的悸动似已经被永远的遗忘掉了,只剩下止于一定程度的关心和冰冷的理性,就好像是只有平常的合作关系的同伴一般。 就好像有一只大手从他心中抹去了他和她之间所萌发的一切超越普通同伴的情愫,他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在某种力量的干扰下却并没有选择深究,而是转而思考起李艾说这句话的用意。 她有些反常。以她的性子,绝对不会在教室里跟自己说话的。但是今天她却一反常态,一定有某些原因。而第一个能想到的原因就是……那只还呆在她家里的,叫做墨音宝儿的狐妖!一瞬间,张舟的心头就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张舟瞳孔一缩,转头望向李艾家所在的方向,旋即一抿嘴唇,就近钻进了一条小巷里,迅速解除结界遮盖,然后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拦住一辆出租车,向着李艾所住的公寓快速赶了过去。明明被抹掉了所有超乎普通同伴之外的情愫,明明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认知中只是普通的同伴而已,明明那些情愫才刚刚萌芽不久,他的心底却依旧留有这样一份潜在的冲动。纵使这其中也包含着几分被故意刺激的作用。 而这时,李艾还不知道,她在那个时候留下的那句话被接收到的人歪曲了本来的意思。墨音宝儿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被躺枪。她们两人一个占据了四散芬芳的厨房,一个占据了红霞萦绕的餐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虽然不时有锅勺碰撞的声音响起,这片空间却显现出了一丝安平的宁静。直到玄关再次响起咔嗒的声音。不过这一次,这声音要比李艾回来的时候要急促得多。 急促的咔嗒声扰乱了这片空间里的宁静,这让墨音宝儿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抬起手掌,凌空对着门把虚虚一握,然后默默拉开。 与此同时,在厨房里的李艾也听到了声音,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望向玄关,就见气喘吁吁的张舟扶着门框,大口喘息着,然后抬起眸子,目光凌厉的扫向客厅。 可这凌厉的目光却并没有投注到墨音宝儿的身上,因为到了半途,他就注意到了安然无恙的李艾。于是,在那东西同时撤去那种影响之后,被刻意挑动起来的对墨音宝儿的警戒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扶着门框,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挠了挠头,低声道,“我……回来了。” ------------ 第八十四章 梦与答案 迷雾。熟悉的,重重叠叠的迷雾,环绕在我的身边,遮蔽了我的视野,让我看不清我的面前。我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里,我投不出我的视线。 这个场景,让我感觉很是熟悉。我下意识的提了提脚,然后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觉到了脚腕上那束缚着的沉重感觉。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动作,想要低头看清束缚着我双脚的究竟是什么,可我却在一股突然升起的特殊感觉里,选择了停止低头的动作,放任自己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可能会发生的某些事情。 我渐渐回忆起了一些事情。比如,我在昨夜做过和这类似或者相同的梦;比如,在那场梦醒来之后,我总有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比如,每每面对张舟,我都会觉得这场梦和他有些关系。 上一场梦里,我是不是也站在这里?模模糊糊的,我觉得,如果我低下头去看束缚住我的东西的话,一定会错过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觉得呢?明明关于昨夜的梦境只有模糊的记忆,明明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的双脚曾经在梦境里被束缚过,却依旧这样觉得,并相信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我曾经真真正正的经历过一样…… 我迷蒙着,静默的立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我感觉中会出现的,不可以错过的东西。我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直到我即将放弃,准备低头去看束缚住我双脚的东西的时候,我听到了迷雾中那打破沉寂的声音。 啪嗒,啪嗒……那声音由小变大,从迷雾深处缓缓向我靠近。是的,靠近,而不是逼近。我总觉得,那声音让我很安心。 我抬起刚刚垂下的眸子,再次看向面前的迷雾,准备等待发出那声音的东西显露在我的面前。可我刚刚抬起眸子,那声音就戛然而止,面前的迷雾也在一瞬间消散,变换成一片茫茫的白。那是雪,铺满整片大地的雪。 一片纯白,一片安然。柔软而又冰凉,让人想着将自己在这里埋葬。很奇怪的,明明遍地是雪,明明应该寒冷彻骨,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片银白那般温暖柔和? 我应该提步,向前走,向着我正对的那个方向去寻找。我的心轻轻颤动着,这般告诉我。纵使这种感觉异常模糊,纵使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不可信,我也义无反顾的相信着,顺着它的指引前行。因为,做出这个提醒的,是‘我’。不含任何恶意的,属于我的‘我’。 在认识张舟之后,在看到张舟所存在着的,所战斗着的那个世界之后,我开始相信一些东西的存在了。而在经历过多次被删除记忆的事件之后,在看到传说中魅惑众生的九尾妖狐出现之后,我开始相信那些可以引诱别人的生物确实存在着。 所以我有时会想,如果被别人的思想,被别人的意志左右的时候,我应该如何挣脱。没有办法。这是我的结论。除非我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隔绝掉别人对我的影响。除此之外,我唯有信任‘我’。 我所能做到的,唯有利用我唯一的优势,把包含着恶意侵蚀的意志和我自身的潜在意志分割开来。我相信,‘我’对于我,绝对是饱含着善意的。而我,可以轻易的分辨出哪怕一分一毫的恶意。 我提步向前,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迷雾中束缚住我双脚的东西或许还在这件事情,大步的向前急走,走到最后,疯狂的奔跑起来。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出的气体蒸腾成蒙蒙的白雾,遮住了我的部分视线。 我玩命一般的在雪地上奔跑着,努力的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就好像去晚了,我所寻找着的,在我前方等待着的东西就会烟消云散一般。 可是,就在我感觉离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东西越来越近的时候,脚下的雪地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不待我反应过来,我突然一脚踩空,身体顺着身侧坍塌的雪坡一起滚落,好一会儿才停止了下来。等我撑起身体,抖落满身冰凉的雪花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失去了方向感。于是我明白了,这一次,我找不到了。 可是,让我就这样放弃,我又如何能够甘心?我站起身来,发疯一般的爬上了崩塌的雪坡,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我曾走过的路,找到我曾留下的脚印,然后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找到我的路途。但是,我却突然发现,这片天空,一直飘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我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这片纯白所掩埋。 天地一片茫茫的白,在这片白里,我什么都看不见…… …… 电脑的荧光一如既往的闪耀着,映照在墨音宝儿那无暇的肌肤之上。她流利的滑动着鼠标,叉掉又一本关于厨艺的电子书籍。正准备开启另外一个页面的时候,躺在她旁边沙发上的少女再次不安分的动了起来。 一双藕臂从柔软的被子里挣扎的伸了出来,双腿也在被子里不停的胡乱舞动着,似乎在抓挠着什么,又好似在攀爬着什么。她死死的咬着下唇,紧皱着眉头,这般手脚并用胡乱动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她那一双伸向不知名的地方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连带着那紧皱的眉头一起,化作无力而又令人心疼的怅然若失。 墨音宝儿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从她挣扎着伸出手臂开始,到她显露出无力的怅然结束,她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在她的手臂垂落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将电脑从大腿上拿开,起身走到了李艾的床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的脸庞,沉默了片刻,她俯下身子,轻轻的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两只手臂重新塞回了被窝。 她直起身来,看着这个脸上依旧带着痛苦之色的少女,突然觉得是在看着自己。她眸光一暗,默默转身,向着落地窗窗口走去,然后在银白的椅子旁边止步,伸出手指,似想要拉开那薄薄的淡色窗帘。可临到触碰之时,却迟疑了起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一咬下唇,坚定的抓住窗帘,缓缓拉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明明那窗帘很是轻巧,拉开一条缝隙只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可她却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无力的靠在剩下的窗帘上,感受着紧贴着窗帘的玻璃上那冰冷的温度,缓缓平复急促的呼吸。 良久,她抬起眸子,向着某个方向痴痴的望了一眼。那个方向,沉浸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任谁也无法看到那边的景色。可是,她却能清楚的看到,那相隔数千米的重重叠叠的高楼阴影之后,同样没有亮起任何灯火的那栋公寓,能看到那扇被明黄色窗帘遮住的,属于他的窗户。 “言孤……”她喃喃低语着他前世的名字,沉寂了好一会儿之后,又低声呼唤着他今生的名字。“王越……”这两个名字似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紧贴在窗户上的身体缓缓站直了起来。 她眼中的迷茫和脆弱之色缓缓退去,留下和平常一般的坚韧与淡然。她再次遥望了那个方向一眼,默默拉好窗帘,转身回到了沙发之上,重新拿起电脑,点开了新的页面。 她不曾知晓,在她遥望向王越家的时候,他刚好从梦境中惊醒,坐起身来,似有所觉一般向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在她收回目光之后,坐在床上的王越心头也升起了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默默转回头,王越掀开盖住下半身的被子,起身坐到了书桌面前,默默的翻开笔记本,找到一页空白,然后提笔在昏黄的台灯之下默默的勾勒着,勾勒着梦境中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孩。 他明明并不擅长绘画,他明明并没有任何的功底。可在描摹只存在于他梦境中的她的时候,却是那般的行云流水。就好像她的模样早就刻在了他的骨头里,融进了他的灵魂中。寥寥几笔之间,她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而在她的模样完全显露在纸张上面的时候,他默默的丢下了手中的笔,无力的靠在椅背之上,一脸怆然。 她不曾在意,在她拉开窗帘,望向王越家的时候,那蓝衫的少年就在她不曾拉开的那半扇窗帘之后,清晰的听到了她所有的喃语,眸光逐渐变得颤抖而黯淡。 她不再在意,缭绕在她身边的特殊意志包含着的所有戒备与恶意。 她不再在意,躺在她两边的二人之间特殊的纠葛,也不再去想自己究竟该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早已经做出了选择,也早已经得到了结果。只是,那选择那结果总让她觉得不能安宁。在那一世里,每当她觉得不安宁的时候,总会去找他,而他都会给与她一个答案。所以刚才,她所要做的,就是询问他,去得到那个答案。 她已经有了答案,却将这答案留给了明天。 ------------ 第八十五章 模糊,我还是不是我? 残梦。当清晨的闹钟奏鸣,将李艾从无法主动脱离的梦境中惊醒,她急急忙忙地翻身下床,翻出了昨天曾写上些许内容的笔记本,将这两个字写了上去。 而在写上这两个字之后,她有有些犹豫的添上了脚步声这两个字。而在写完脚步声这三个字之后,她却是再也无法下笔书写任何东西。因为自她动笔开始,她脑海中关于那场梦的记忆就在急速溃散,以至于她在书写脚步声三个字的时候,都有些犹疑。未等她写完这三个字,所有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化成一片不起波澜的混沌。 李艾注视着这页写上了一些字词的纸张,似想要联系上下,构筑出被她所遗忘的梦境。良久,却是摇了摇头,转而看向刚刚写上去的那五个字。盯视了好一会儿,她紧皱着眉头,提起笔在脚步声三个字后面做上了一个代表不确定的标记。可在标上这个标记之后,她沉吟了一会儿,又动手将这个标记圈掉。刚刚圈掉不久,她又重新在被圈掉的标记后面补上了这样一个标记。刚补,又圈,刚圈,又补……如此反复多次,她方才在那一行的最后留下了一个相差无几的标记,将笔丢到了一边。 在睡梦中的时候,潜意识的‘她’醒了过来,给予了梦境中的她惊人的直觉。而在她苏醒之后,潜意识中的‘她’则缓缓沉眠,让她失去了这种直觉,于是,连本该记得的东西都在外来的干预之下陷入了一片迷蒙之中。 她推开笔记本,心头微微升起了几分烦躁之感。明明是一样的梦境,她却没有记住更多的东西;明明知道这个梦对自己很是重要,却还是没有获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里,她都是那么的无力。她洁白的贝齿咬住有些褪色的下唇,让它缓缓增添了几分颜色。对自己发怒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站起身来,转身向着放着自己的衣服的,刚刚还睡在上面的那张沙发走了过去。行进之中,她的眸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提电脑的墨音宝儿。 她心头一动,朱唇轻启,似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开口,她却又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张舟之后,李艾默默穿好衣服。在此期间,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墨音宝儿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一双眸子,骤然变得明亮了几分。 将一头披散的发丝从衣服里提出来后,李艾整了整毛衣的领子,转身向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切,都和昨日的清晨那般相似,可是,有什么东西却在缓缓的改变着。 在李艾开始洗漱的时候,在距离她家好几公里远的王越家里,王越的妈妈也已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准备在洗漱一番之后,去把早餐做好,毕竟,自己家里又一个高三的毕业生,要起很早去上课。可刚刚打开房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小葱蛋花汤?她尚还迷糊着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在看清正往饭桌上摆餐碟的那个人的时候,完全清醒了过来! “小越?!”在看到围着围裙的王越抬起头来的时候,王越妈妈一脸震惊,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甚至将在她背后的房间里沉睡着的王越爸爸给吓了一跳,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有些迷茫的询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孩子她妈?小越他怎么了?” “没什么。”王越出声回应,“你再睡会儿吧,我没事儿。”王越失笑,轻轻的摇了摇头。听到他的回应,王越爸爸不满的嘟囔了两声,顺势一躺,却是不再在意,“哦哦,那我再睡会儿。” 王越脸上笑意更浓,俯身细细的将餐碟放好之后,他直起腰来,对着站在房间门口,目瞪口呆的王越妈妈点了点头,道,“妈,你醒了。饭菜什么的,我已经做好了,你也可以再睡一会儿的。”他这般低语着,却是提起了放在一边的书包,就要转身走出家门。 “等等,小越,你这是要去上学吗?还有,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平常不都是……”看到王越的举动,王越妈妈吓了一跳,现在的时间还不到早上六点半,这么早去学校,说不定校门都还没有打开呢。 “嗯,是啊。我准备去学校了。”王越温声回应,然后转过头,对着王越妈妈指了指脸上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得早,只是因为失眠了而已。” “失眠?”王越妈妈瞬间紧张了起来,连珠炮似的询问道,“难道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说你生什么病了?或者是被谁欺负了?小越,告诉我……”她说到这里,却是被王越急忙打断。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言语道,“……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什么噩梦?给妈说说啊,妈妈给你解梦去……”谁知道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让王越妈妈更加紧张起来,继续连珠炮似的发问。王越很是无奈,默默摇头,“妈,真的没事儿,你再去睡会儿吧,我先去找唐安。” 王越妈妈这才后知后觉的闭上嘴巴,看到儿子弯腰穿鞋之后,她却是轻笑着低声对他言语道,“找唐安,这么早去找他,他有可能会对你发火的哟。不过,唐安那孩子啊……如果不是旁边这户人家不愿意转租,我们两家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当邻居呢。”她絮絮叨叨着,看到王越站起身来,方才再次闭上嘴,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一路小心啊,小越……” “嗯。”王越低声应答道,然后拉开了房门,就在他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王越妈妈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对了,小越,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 王越的脚步一僵,却又装做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似乎很是无所谓的轻声言语道,“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就突然会了。或许……是我在这方面上有些不错的天赋吧……”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那般浓郁,难以化开。 他故作镇定的走出房门,然后缓缓将房门拉上,在锁扣合拢的咔嗒声传来的时候,他突然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在这口气吐出来之后,他原本挺立着的身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来。 他微微转过眸子,看了一眼贴在门上的门牌号,嘴角挂起了一抹有些迷茫,亦有些讽刺的笑意。“天赋?真的是天赋吗?”他抬起手掌,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东西跳动的速度比以往急躁了很多。 “明明那个梦那般美好,为什么我却感到了恐惧?就好像我的存在遭到了质疑一般?”他一步步走下楼梯,低声言语道,“就好像,我将不再是我……” 在他身后,那扇被合上的门扉之后,王越妈妈走到了餐桌面前,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散发着热气的小葱蛋花汤和切得十分细致的咸菜,又看了一眼分明未曾动过的那些碗筷,悄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孩子,心里有事儿。”她丢下这样一句话,将汤放到了暖柜里,然后默默转身,向着房间走去,“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应该可以解决得了吧。” “到解决不了的时候,我们再掺和吧。”她这般低语着,然后缓缓合上了房间的门扉。隐约间,似有一声低沉的应答从门扉后面传了出来。 …… “该死,网上的东西多倒是多,可信度完全没法保证!”彻夜未眠的,顶着比王越还要大很多的黑眼圈的唐安坐在电脑桌前,重重的砸了一下面前的键盘。电脑屏幕上,满满是关于各种道长各种和尚的页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想要出世,不再沾染红尘了呢。 其实他只是在寻找一些有用的信息。毕竟,他怀疑自己的兄弟王越可能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有些迷信的家庭氛围的孩子,他对那些东西一直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当那有些特殊的事态同时发生在他和自己的兄弟身上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往这方面联想起来。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他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在网上搜寻着可以帮助他们的信息,可一直忙到天亮,一条真正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找到,那些所谓的名山古寺,一个个都离这座城池远的够呛,而那些宣称自己是什么入世修行的道门佛门中人的家伙,一个个都怎么看怎么不可靠!火爆脾气的他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键盘之上。 他却是没有想到,就在他怒砸键盘的那一瞬,误打误撞的撞进了某个页面。当那个页面跳出来的时候,他整幅身心都被吸引了。 “找到了……”良久,他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 ------------ 第八十六章 九尾妖狐 天空阴沉沉的,连带着充斥在这整座城市里的空气也显得有些阴冷。王越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在越发冷冽的冬日早晨里,缓步行走在没有几个行人的街道之上。 红绿灯散发的光芒在蒙蒙的雾气里有些模糊,让他本就不安宁的心头更添了几分烦躁。他急走了几步,穿过被薄雾笼罩着的车道,径直走进了路旁的公园里,丢下挂在肩头的书包,一屁股坐在冰冷的,还沾染些许露珠的木质长椅上,然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他仰起头,有些迷茫的望了一眼被灰雾遮蔽住的天空。现在应该才六点四十分左右,离学校上课还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离学校开门也还有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有些迷蒙,一时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打发一下时间。 对王越妈妈说自己要去找唐安商量一些事情,这当然是他的借口。这些年来,他本就给唐安添了很多麻烦,让唐安为他出了无数次的头,现在,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去找他帮忙。 唐安说过,他把他当兄弟。所以,在他有难处的时候,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帮助他!可是,他也把他当兄弟啊!看到他为自己受伤流血,他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给予的安宁? 而且,他本能的觉得,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参与进来比较好。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突然有些后悔昨天对他说起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常事态了。如果让他因此上心,努力调查,最后知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一定会为这件事情全力以赴的奔波的!不过,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现在也只有祈祷,祈祷他不会联想到其它的什么东西了。 幸好,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想到这里,王越稍稍放下心来,这让他脸上的烦躁之色一淡。就在这时,他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他默了一默,然后站起身来,提起扔在长椅上的书包,转身离开了公园,“去吃早饭吧。”他这般低语着,却是验证了王越妈妈的某个猜测。 不过,在他放下心来的时候,却是不曾知晓,自己的好兄弟唐安已经在关注这件事情,而且,比他想象的要更关注。 “找到了。”唐安低语着,有些无力的躺倒在电脑椅上,用力的捶打着自己又酸又痛的后颈,嘴角含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这样一来,就算王越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上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图片,那上面,是一个绣着荷花纹路的黄色香包。那香包有些陈旧,带着丝丝磨损的痕迹,看上去平平无奇,却透过屏幕带给了唐安一种很是奇异的感觉。看到那张图片之后,他不由自主的滑动鼠标,将它放大,然后,他在那香包的边缘,找到了一排有些模糊的用相同颜色的细线绣出来的十数个梵文字体。 这东西明明平平无奇,唐安却总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有用的东西。用一句有些迷信的话来说的话,也就是他觉得自己和这个香包有缘。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才软倒在了电脑椅上。 良久,他放下了捶打着自己后颈的拳头,移动鼠标,向拥有这个香包的人发了一条私信。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于是,他在后面又添了一句,约好了时间之后,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却是没有看到,在他走出房间之后,电脑上显示着的那张香包的图片微微一闪,似有什么奇异的色彩在其上轻轻波动过一般。 于他的感觉来说,这个香包与他有缘。但,所谓的缘,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或许,每两个不同的灵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次相知相恋的机会,一旦背弃这条准则,想要强行逆天更改缘分,断别人的缘,成就自己的缘,扰乱本有的规则,终究会背上重重的恶果。 生生世世的誓言,并不是那么好实现的。或许你实力强绝,不会被这种恶果伤害到身体,但是,加诸在你情感上的曲折,会比伤害到你身体的痛楚更能让你痛彻心扉。 墨音宝儿端坐在平放下来的沙发之上,似有所觉一般抬起眸子,望向了头顶的天穹。冥冥之中,似有一种莫大的力量加诸到了她的身上,她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旋即惨然一笑,低声言语到,“来了吗?不过,不管你们如何阻拦,我都会……去到他的身边!”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绿林深处,青玉垒砌而成,遍布着淡青色琉璃的宫殿之中,九十九道台阶之上的王座背后,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抬起头,仰望着乌云汇聚的天空,微微一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我九尾妖狐一族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因为这‘情’之一字。”她深深的叹息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随着这一声叹息变得更深,连带着她的瞳孔也灰败了下去。 “因为,只要我们爱上一个人,只要我们认定一个人,就是生生世世!”她摩挲着那根拐杖的顶端,眼中透出无尽的沧桑之色,“因为,我们爱的是他们的灵魂,所以,无论他下一世轮回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会义无反顾的追随。因为,我们爱的刻骨铭心,所以,无论下一世的他会对我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们也依旧爱着他。因为憧憬,所以,我们会请求他们与我们许下生生世世的誓言。而若他们许下了这个诺言,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会去到轮回后的他的身边,和他长相厮守。” “可是啊,每两个不同的灵魂之间,只会有一次相知相恋的机会,只会有一世上天安排的缘分。这是规则。一旦违反,就会面临强大的反噬。因为,在为自己续缘的同时,也割断了另一个人与他的缘分,让另一个人孤独终老一生!” “可是啊,明明知道会这样,明明知道就算自己再强,就算自己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对抗整个天道,很有可能会在一次又一次叠加起来的反噬中魂飞魄散。可所有的九尾妖狐却都不曾改变初衷,一次又一次的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请求他们立下生生世世的诺言,然后浅笑着,在无穷的反噬之中,在遗忘一切的爱人面前,展露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用尽一切得一世长相厮守。直到在无穷无尽的反噬之中魂飞魄散。” “妹喜如是,苏妲己如是,褒姒如是,虞姬如是,貂蝉如是,花语仙如是,梦瑶如是,陈圆圆如是……现在,连我族最后的末裔都要踏上同样的道途了吗?”老婆婆重重的砸了一下手中的拐杖,眼底悲色更浓。“难道,我九尾妖狐一族注定会毁灭在这个‘情’字上吗?” “明明每一世,他们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对你们做出各种各样过分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还是爱着他们。”她的语气突然一变,饱含着浓浓的疑问之色,却是怎么也不明白,九尾妖狐一族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一世相守的甜蜜,就这样让你们刻骨铭心吗?明明那一世之后的每一世,你们的爱恋都不会再有之前那么甜蜜了,为什么你们还是那么的乐此不疲!明明已经将你们所有人的后果与下场都告诉宝儿了,为什么她还是选择和你们做同样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 她这般质问着,语气一时有些急促,这让她不得不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阵,间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缓缓平复被扰乱的呼吸。 当呼吸平缓下来的时候,她缓缓抬起头,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有些安详的笑意。“你不懂的,夜色。你不曾爱过,就早早的凋零了。所以你不会明白,我们为什么会那样爱一个人。” “你也不曾明白,我们这些已经变成碎片的家伙为什么会强提一口气,组成这样一个活死人一样的躯体,存在在宝儿的身边。”她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悲色,有的只是深如海渊的平静。 “我们只是想,看着她成为真正的九尾妖狐。其实早在在看到她请求那个人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之后,我们就该散去了。但是……我们还是留了下来。因为,每每看到她的样子,我们都会觉得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曾后悔,明明,明明我们的族群就要灭绝了,明明你们所有人的爱恋都不曾得到好结果,明明你们所有人都因为情这个字魂飞魄散,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曾后悔?” “我九尾妖狐一族,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后悔的。因为,我们本就是为情而生的。我们……为情而生,至死方休。” ------------ 第八十七章 只是嗜睡而已……吧? 用生生世世的时间,履一个被你遗忘的誓言;用魂飞魄散的代价,逐一场渐渐淡漠的爱恋。为情而生,至死方休! 就在墨音宝儿咬紧下唇许下誓言的时候,早已经洗漱完毕,从浴室中走了出来,转身去到了厨房之中的李艾正端着切好的咸菜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刹,墨音宝儿微微垂下眸子,掩去了自己眼眸中的不安之色。 对此一无所觉的李艾随手将咸菜碟子放到了餐桌之上,转过眸子,略过垂下头看不清表情的墨音宝儿,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着的张舟,微微有些不满的走上前去,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不一会儿,被阻断了呼吸的张舟就一个机灵,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撑起上半身,一脸迷糊的四处张望了一眼,在看到一脸冷然的李艾之后,却是明白了些什么,一边挠头,一边讪讪的低声笑了起来。 “别笑了,起床洗脸去。”李艾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厨房走去,那里还有一锅粥得看着呢。在她的身后,看见她放过自己的张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放下挠头的那只手,垂下脑袋,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低声嘟囔道,“真是的,怎么感觉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呢?” 啪嗒。有些沉闷的脚步声骤然响起,让张舟的注意力转了过去,看向那沉闷脚步声的来源。“李艾,你怎么了?”看见李艾的身体保持着一个一看就知道有些不太舒服的姿势僵在原地,不由出声询问。 “没什么。”背对着张舟的李艾抬起手,轻轻按了一下莫名跳得很是急促的心脏,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压下了心中那莫名的恐慌,低声回应道。然后她提起很是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厨房走去,在她身后,不明所以的张舟注视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改变了。 他只能呆呆的目送她进入厨房,然后翻身下床,将昨夜入睡前脱下的外套穿好。 厨房里,李艾揭开了煲着小米粥的砂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搅,以防锅底的米紧贴在上面,变了味道。可搅了两下,她却是有些失神,默默的盯视着翻腾着些许气泡的砂锅,低声喃语着,“嗜睡……” 良久,她从砂锅上移开了目光,透过半掩的厨房的门望向正在客厅里无所事事的玩着手机的张舟,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低声言语道,“只是嗜睡……而已吧?” “冬天来了,只是想要像黑熊一样冬眠而已……对吧?”她低声言语着,语气却是缓缓低沉了下去,越是这样说,她越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让她的情绪更趋低落。“不会有什么事的,对吧?”她低声询问着,却不知是在询问着谁。 静坐在客厅里,在这里唯一知道答案的墨音宝儿依旧无动于衷,缓缓的滑动着鼠标的滚轮,这一次,点到的却是关于国内国际最近发生的大事的新闻页面。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但缭绕在城市里街道上的薄雾却是缓缓淡化了一些。从早早开业的早餐店里走出来的王越挎着背包,丢开了手中被捏扁的豆浆盒子,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了过去。 已经七点多了,学校现在应该已经开门了。现在过去,并不会被拒之门外。而且,明天下午会举行的纪念12.9学生运动的表演的参演节目里,应该会有几个会趁着学生不多,早早的到学校搭建了大半的舞台上去踩点,以防表演的时候出现差错。 这个时候过去的话,正好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演。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总好过满大街闲逛吧。这样想着,王越大步流星地向着学校走去,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停步,有些惊愕的看着走在他前面的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她陷身在飘渺的薄雾里,一身薄薄的青纱随风飘荡。明明是在冬日的早晨,她却似一点也不觉得冷,悠悠然的独自行走在大街上,看上去那般的孤独寂寥。 王越心头一空,呆呆的立在了原地,注视着那个和他梦境中的少女近乎一模一样的存在渐行渐远,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急忙大步流星的向前急走,试图去到那少女的身边。 可无论他如何奔跑,他都无法拉近和她之间一丝一毫的距离。明明她只是慢悠悠的前行着,不急不缓,每一步的距离也都不近不远,可他确怎么也追不上。眼见她就要转过街角,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不由变得焦急起来。 他想要叫住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眼见她一只脚已经踏到了街道拐角之后,他心下一急,旋即一声疾呼脱口而出。“宝儿!” 在这声疾呼出口的那一瞬,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呢?就好像这个名字一直铭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一样……” 他下意识的停下追逐的步伐。而就在他停步的那一瞬,小半个身子已经转到了拐角之后的少女突然崩碎成漫天绿色的荧光。而在那荧光消散的一霎那,他似看到了那少女转过眸子,对着他望了一眼。 他撑着膝盖,剧烈的喘息着。心脏正剧烈的跳动着,连带着后背上也有一层薄汗生出。良久,他的呼吸方才平缓了下来。他抬起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逐渐冷却的汗水,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低声言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的场景那般似曾相识……” 他撑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用力攥紧了起来,直攥得青筋暴露。良久,他平复下了心中的波澜,抬头四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校门口,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缓步走进了被冬日的薄雾弄得很是冰凉的铁质校门。 踏足那铺着鹅卵石的大道之上,放眼望去,被绿色的安全网围着的操场上,一个硕大的舞台已经组装得七七八八了。十数个穿着露出雪白大腿的短裙的少女正站在舞台之上,和着简单的节拍,跃动着美丽的舞步。她们不时停下舞步,重新对准舞台中央,然后重新起舞。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们的舞步逐渐变得越来越和谐。 当她们一曲舞罢,站在台下的数十个围观群众献上了热烈的掌声。在这样的掌声之中,王越本来被刚刚发生的事情挑起来的很是有些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唐安。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呢?不会还跟以前一样,赖在床上睡懒觉吧?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似想起了些什么一般。 而在他这般编排唐安的时候,坐在饭桌上的唐安鼻子一痒,急忙转头,对着身旁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他抬起手,从一旁的茶几上仇了一张纸擦了擦鼻子,低声嘟囔着,“谁又在想我了?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帅,但也犯不着在这种时候想我啊。” “想个屁,少自恋了!明明是你这小子昨天晚上玩了一晚上电脑的后遗症,还有人想你,美的你……”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络腮胡男人看不下去了,对着唐安放声怒吼道。唐安手上一抖,险些把刚刚擦了鼻子的卫生纸丢到碗里。他脸色一郁,就要抬头吼回去。 正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真的吗?安安你昨天晚上玩了一晚上电脑吗?怪不得眼睛这么红……”那个温柔声音的主人这般言语着,还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唐安的额头。“你没事吧?一晚上没睡……今天还有精力去上课吗?” “妈……”唐安淤积在心头的火气瞬间被打回了死灰状态,他很是无奈的抬手,推开了唐妈妈按在自己额头上的那只手,将手中的卫生纸随手丢进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然后低声道,“安啦安啦,区区一晚上没睡而已,我还撑得住。”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言语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昨天晚上,我并不是在玩儿。而是在努力寻找一些或许可以帮到小越的东西。” “哼,借口。”坐在对面的络腮胡男人怒吼一声,“自己玩了一晚上电脑,最后还用朋友当借口脱罪!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嘛嘛,他爸,这你就错了。”不等唐安出声,唐妈妈就出口反驳唐爸爸,“这孩子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关于小越那孩子的事情,却是从来没有骗过我们。” “他很重视小越呢。我有时候都在想,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弯了,要拿小越当老婆呢。”说到这里,唐妈妈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敢!他要是敢做出这种事情,我就直接去把他在意的那个小子大卸八块!” “你敢动我兄弟,我就敢挥刀自宫!” 两个男人顿时隔着桌子瞪着眼睛相互怒吼起来,眼见着就要上演一出全武行的时候,从两人的身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你们两个……不想吃饭了是吧?” 两个男人瞬间偃旗息鼓,灰溜溜的低头吃饭。事实证明,不会做饭的男人,在家里是没有主权的。 ------------ 第八十八章 攥紧被人觊觎的洋娃娃 午前,笼罩在这座城市里的薄雾已经散去了,但天空依旧阴沉着。不见一丝一毫的阳光。在玻璃窗外不停息的刮着的朔风正在低声提醒着尚还坐在温暖的教室里的众人,冬天,真真正正的到来了!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解着关于高等函数的问题,默默的往学生们的脑海里灌注着各种用来应付应试教育的知识,不时夹杂着根据多年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攻略,用来帮助自己用三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新一茬儿的学生逃过高考这个硕大的镰刀的收割,顺顺利利的升上更好的更高一级的学府。 李艾却是无心去听他在说些什么。她默默的垂着眸子,拿笔在草稿本上书写着两行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关联的词语。第一行是残梦,迷雾,雪,失去的感觉……第二行则是张舟,嗜睡…… 当她写罢这些字眼之后,垂下眸子又看了一遍。然后迟疑了好一会儿,她复又提起笔,在第一行的最后添上了脚步声这三个字。沉吟了一会儿,又在这三个字之后添上了一个问号,代替了那个代表不确定的符号。然后她丢开了笔,默默的思索着这两行词语之间可能会有的关联,以及自己可能能够利用的地方。 可无论她如何思考,都只能得到成片成片的可能性,连可能性更大一些的可能都选择不出来。她烦恼的抱住脑袋,有些痛苦的咬紧了下唇。这种明明知道危机会到来,也明明感觉到会失去某些东西,但却怎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自己该怎么办的无力感觉,实在是无比难受! 没办法,现在掌握在她手中的线索太少了,而且杂乱无章,更触及不到核心。而能告诉她一些有用的线索的那两个存在中,不为她知道的那一个一个已经彻底从这段命运中放逐了自己,另一个却不知道存着什么打算。 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危险将来自何方都没有丝毫线索。她只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去什么,却连可能会被谁夺走都不曾知晓。她只能努力的攥紧他,就像在黑暗中抱紧一个布娃娃的小女孩一般,防备着不知会从什么地方伸过来的,抢走自己心爱的布娃娃的那只黑手。 她再次提起笔,重重的将那两行字迹涂掉,然后抬起眸子,望向不时抓着自己的头发,很是苦恼的望着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例题讲解,感觉自己一窍不通的张舟,眼眸里的坚定之色更加浓郁。 既然不知道黑手要从什么方向伸过来,她能做的,也只有努力的将他攥在手心。她昨天所做举动,未曾没有这样的考量在内。 而在她盯着张舟的时候,坐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座位上的王越揉了揉看累了黑板的眼睛,习惯性的转过眸子,望向过去的大半个学期里常望向的方向。可眸子刚刚抬起一半,就再没有了抬起来的力量。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自嘲的笑了笑,低声言语道,“现在的我,还有什么立场去凝视她的美丽呢?”想到这里,他转过眸子,随便找了个方向,看了过去,想要放松一下自己疲累的眼球。 可不管他的目光游离到哪里,都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好像并没有找到可以让自己的目光停滞的地方,可以让自己的目光凝滞的身影一般,这让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重新将目光投诸到了黑板之上。 而离他不远的唐安正如同鸡啄米一般一下一下的点着头,在数学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打着瞌睡。完全忘记了早上许下的豪言。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他说的是一个晚上不睡觉没有问题,但事实上,他其实有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 “同学们,看一下这个三角函数题,在这个地方,只要运用半角公式,把sin换成……”就在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又一道例题大讲特讲的时候,就在唐安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在王越盯着黑板兀自出神的时候,就在张舟挠着头对着摘抄在笔记本上的例题苦笑的时候,就在李艾从张舟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学生的福音,代表上午的课程结束的午间休息铃声响了起来。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变得活泼起来,一阵又一阵无形的骚动在教室里波动着。所有的学生都紧盯着还靠在黑板上的数学老师,眼巴巴的等着他吐出那两个代表解放的字眼。移动椅子的摩擦声,小声商量着中午吃什么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逐渐变得热烈起来。而在这样的热烈之中,依旧无动于衷的李艾,依旧昏昏沉沉的唐安,依旧保持着忧伤的王越,和依旧烦恼的抓着头发的张舟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数学老师沉默着,一动也不动,似沉浸在午休铃声优美的旋律之中。良久,当四十多秒的铃声完全响过之后,他放下了按在黑板上的那只手,背对着教室门外那兵荒马乱的冲向食堂的众多学生,抬手推了推眼镜,很是淡定的言语道,“嗯,我们接着讲……”于是,教室里哀声一片。 足足过了五分钟,数学老师才将那道需要利用七八个三角函数公式来解的三角函数计算题完整的讲解了一遍,然后夹起教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教室,留下一个个如同被抽了骨头的学生无力的摊在座位上,相互抱怨着那个耽误了他们时间的数学老师,彼此叹息着一会儿能吃到的只会是再没有多少温度的饭菜,但又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再等一会儿,等到食堂窗口面前的人潮少了之后,再一起过去就餐。 这才是日常,属于苦逼高三学生党的日常。而与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的李艾和张舟,他们所在的世界和这真正的日常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的日常,早已经崩坏。而在这几日突然变得格格不入起来的王越和唐安,他们的日常,正在崩溃的边缘。 在一片日常的嘈杂声中,格格不入的李艾站起身来,缓步向着同样格格不入的张舟走了过去。在她起身的那一霎那,整个教室的嘈杂声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瞬间,然后低下了几个分贝。 那些有意无意的看到她起身的家伙们各自推了推犹自未觉,喋喋不休的同伴,示意对方看向很少主动在全班人面前起身的李艾。于是一众人等一边进行着可有可无的闲聊,一边偷眼注视着缓步前行的李艾。一些听到了什么风声的家伙同时分出了一部分目光到正对着习题抓耳挠腮的张舟身上,猜测着她可能的目的。包括早已经确定了些什么的王越在内。 果不其然,她最后停步在了他的身侧。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张舟的后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由转过目光,向身后看了一眼。可头刚刚转到一半,就再也转不下去了。 “李艾?你怎么过来了?”他盯着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侧的少女,着实吓了一大跳。 “有什么问题吗?”李艾歪过头撇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看了一眼他在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来的各类符号,淡漠的出声询问。 “……”张舟一时无言以对,见李艾依旧不依不挠的看着自己,张舟急忙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这样吗?那么……”李艾眼底有异样的光芒闪过,就好像一个赌徒,伸手要攥住最后的筹码之时眼中闪过的光芒一样。下一刻,她伸出手,捏住了张舟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的一边,然后在张舟愕然的目光里直接将它合上了。“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去吃饭吧。” “哈?”张舟愣愣的看着被合上的笔记本,有些呆呆的站起身来,跟在李艾的身后,缓步走出了教室,消失在了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家伙,彼此惊奇的对望着。 跟在李艾身后的张舟一脑袋浆糊,有些不明白李艾的逻辑。直到跟在李艾身后下了十几阶楼梯,他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理解错了李艾的意思。她的那句‘有什么问题吗?’并不是反问自己,而是在询问自己对老师讲的那道例题有什么问题。想明白了这一点,张舟有些哭笑不得的抬起眸子,注视着面前那个正一步一步下着楼梯的瘦弱背影。 而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刻,原本被思考中的他忽略的一些感觉终于传进了他的脑神经。他闻到了一缕幽香,从他身前不远处的那个少女那一头秀发上飘来的幽香。 在闻到那一缕幽香之后,他心神一震,脑海中似有什么模糊的东西翻腾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看清那到底是什么,那模糊的东西就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掌击碎,连带着刚刚的记忆一起按成了模糊状态。 张舟摇了摇头,无视了缭绕在身周的幽幽香气,自顾自的回忆着这两天来李艾的表现,暗自在心底思忖着,果然,李艾有些反常呢。 ------------ 第八十九章 雨落之前 直到黄昏之时,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阳光流落。不仅如此,还有冬日的朔风吹拂,让人觉得很是森冷。 中午时分,见势不妙的学校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着要不要提前或者押后举办12.9纪念活动,可半天下来,一直都只是在扯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被这会议耽搁了吃午饭,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校长大手一挥,爱咋咋地,只要还没下雨,计划就绝不改变!然后推开椅子大模大样的离开了会议室。 不过,这些都和李艾等一干没有参演节目,对那些表演也没有多大兴趣的人没有什么影响。他们只是和往常一样,淡定的收拾着书包,然后缓步向着校门口所在的方向聚集着,或孤独一人,或三两成群的离开学校。 不紧不慢的李艾一边收拾着要带回家去的书本,一边抬起眸子看向利落的收拾好了书包,准备走出教室的张舟,正要开口叫住他,就见他转过头来,望了自己一眼。 于是她安然的垂下眸子,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书包,拉好拉链,然后一边向背上背着,一边向着张舟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她淡定的停下步子,微微仰起头,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少年的眸子,在他有着三分惊愕七分迷茫的眼神注视之中,低声言语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不待他做出反应,就自顾自的低下头,当先走出了教室。在她身后,僵在原地的张舟眨了眨眼睛,暗自迷惑着‘一起去’的意思。该不会,她是想…… 明明知道可能的答案只有一个,他还是眨巴着眼睛,转身看向教室门口。可凝立在护栏之前的那个身影正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就是那个意思!张舟当下就苦了脸,疾步走出了教室,去到了李艾的身后,张嘴就要劝说的时候,李艾却是提前将他的话语堵了回去,“说吧,往哪边走?” 张舟脸上苦涩更浓,默默的吞回了劝说的话语,他知道,一旦她摆出这种姿态,也就代表着没有了商量的余地。他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在教室里众人的灼灼目光中,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低声言语道,“这次,是那边,这边城区的第三号小巷。” “走吧,带我过去,”李艾转过身,面朝着张舟手指着的那个方向,低声言语道,“你也知道,除了我家附近的那一条窄巷之外,其它的所有,我全都不曾知晓。” “嗯?”张舟有些奇怪的挠了挠头,转过身走到了李艾的身前,尽职尽责的为她带路,只是嘴里却在低声嘟囔着,“我记得她应该没有……难道说,这半年里,又被她用望远镜给看到了?” 虽然他说得很是小声,但是走在他身后的李艾还是将他嘟囔的话语听了个明明白白。她心底顿时打了个突,默默的抿紧了嘴唇。直到此时,她方才想起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现在所有的关系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之上,都是从自己的布局之中出发的,他会怎么样?她一时有些迷茫,亦步亦趋的跟在张舟的身后,思绪已然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目送那二人一起离开之后,王越挎上收拾好的书包,走到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唐安面前,伸手拿过他胡乱整理着的书籍,在桌子上磕了磕,轻而易举的弄整齐了,然后塞进了他那个和自己的书包有着本质不同的非主流背包里,又一把把他从座位上扯了起来,对着那几个还没走的小弟摇了摇头,拖着他走出了教室。 待到从温暖的教室里走出来,置身于充斥着冰冷的朔风的走廊之上的时候,昏昏欲睡的唐安方才清醒了几分,脱离了王越的手臂,直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 “啊~”一声悠长的咏唱调之后,唐安揉着眼睛,从王越身上扯过了自己的背包,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天怎么这么阴啊?不是要下雨吧?” 王越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他这句迟来的感叹无可奈何。只能扶额,转身向着走廊的一端迈步。“既然知道可能要下雨,为什么还呆在那里啊?” “对哦。”唐安反应了过来,急忙收起那一副诗兴大发的嘴脸,跟在王越的身后,不紧不慢的下着楼梯,哪有那种大雨将至的危机感? “不过我不担心,反正我每天都带着雨伞。”唐安嘴角上扬着,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他的眼中,这世间的所有都在他的指掌之间一般。 “你确定?”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走在他前面的王越冷不丁出声,打压下了他的嚣张气焰。仅仅三个字,就让唐安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僵,然后急急忙忙地取下一边背包的带子,拉开拉链翻找起来,直把王越放进去的书翻的乱七八糟,也没有找到以往一直放在里面的雨伞。 “诶?真的没有!”唐安抽了抽嘴角,抬起头来,对着王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王越,不会是你为了整我……偷偷拿出去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王越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应该是被你这家伙给忘在家里了吧。不过,你通常都不会忘东西的,这次居然连一直不离身的雨伞都给忘了……”王越有些疑惑的转过眸子,看了一眼唐安,目光中似波动着什么东西。 而听到他的话语的唐安心头一突,却是不愿让他知道自己的疲累是因他而起的,默默错开眸子,望向身侧那些气窗之外阴沉沉的天空,状似没有听到王越的话语一般,忧心忡忡的询问道,“呐,王越,你说,在我到家之前,这雨会不会落下来啊?” “……会。”王越抽了抽嘴角,没好气的答应了一声,转过身继续一步一步的下着楼梯。只是在唐安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应该没有察觉到什么,这样……就好。 而看到他转过头的唐安也暗自松了一口气,默默为自己瞒住了好友握了握拳。直到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彼此之间在做的事情。他们都打着一样的主意,想要独自承担或者暂时独自承担某些事情。 而那个被‘某些事情’代指的存在,此刻依旧如昨天一般,坐在落地窗前的银白色桌椅面前,默默的滑动着鼠标,在接连工作了两天两夜的电脑上开启关闭着一个又一个页面。要说和昨天有什么不同的话,或许就是那原本紧紧拉上的窗帘现在大大的拉开了吧。 虽然在早上的时候感受到了某种东西蠢动的痕迹,悄然知道自己学这些东西很有可能不会起到自己所想的那种作用,在他的面前遮盖住自己妖魔的身份。但她依旧固执的学习着。毕竟,学这些东西,并不是只有掩盖她妖魔身份这一种作用而已。 只是,她打开关闭的页面,却是悄然少了很多她原本并不感兴趣的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内容。开启关闭页面的速度,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 使用各种电器的生活技能,一部分可以用来应考的学习资料和可以用来赚取足够的生活所需的内容,她已经记得牢牢的了,剩下的所谓国际形势与明星娱乐之类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不必要的存在。她所要关注的,有他一个就足够了。 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还在用这台已经变得很是疲累的电脑查看各类资料消磨时间,只是因为她还有一点事情没有了结,只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出现在他的世界之中而已。 她百无聊赖的滑动着鼠标,眼角的余光不时扫过公寓大门的方向,却一直没有看到那两个已经有些熟悉的身影。她也不着急,只是静默的滑动着鼠标,等待着,等待着…… “完成了吗?”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向着自己缓缓靠近,抓着背包带背对着阴暗小巷等待着的李艾低声询问道。 可是她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也没有听到他脚步的停顿。这让她眉头一皱,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急急忙忙地转过身,看向正缓步向她走近的张舟。 却见他低垂着头颅,撑着下巴,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却是无视了她的存在,向着她立足的地方走了过来。看到他只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李艾悄然松了一口气,然后抬手轻拍了一下张舟的肩膀,在他暮然惊醒的迷蒙目光中转过身,“想什么呢?既然完成了,就快点走,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下下来。” 她这般低语着,却是没有看到身后的张舟下意识的转过眸子,看了一眼身后的巷子,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一般。 可他也只是望了一眼,就转过脑袋,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艾的身后,离开了这条小巷的周围。所以他没有看到,那在他眼中只是一层漆黑的残烬的东西,在脱离他的视线之后,化做了一具披着艳丽皮毛的残破尸体,最后消失在波动着的石质地面之下。 ------------ 第九十章 雨落之时 “你这家伙,能不要这样诅咒我吗?”唐安笑骂了一句,跟在王越身后走出了教学楼,仰头望了一眼头顶天空中密布的乌云,眼眸中有一抹微光闪烁,“不过,真的有些不妙啊。感觉……这雨会在我到家之前落下来呢。” “你的预感通常都相当于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王越脚步一顿,收敛心神,故作轻松的笑言道,“所以……我先跑一步了。”他这般言语着,脚下一跺,却是快速的向着校门口跑了过去。 “哈?”唐安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正要出声反驳,就见他已经付诸行动,跑出了好几米远了,不由吞下到了嘴边的话语,急忙提步追了上去,“你这家伙,什么乌鸦嘴,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你给我说清楚!” “你自己清楚,哪里需要我说。”王越头也不回,快速跑出了学校大门,然后停下了步伐,然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唐安也跟着他停下了步伐,不明所以的看着停顿下来的他,只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一时也没有了和他斗嘴的兴趣,皱着眉头定定的凝视着他的后背。 “呐,唐安……”他停顿了一瞬,似要说些什么,可只是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次沉默了下来。唐安也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后文。他总觉得,面前的王越和平常很不一样,就好像他知道了什么,同时也隐瞒了什么一般。这让他心头一突,难道说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不过,那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啊。或者说,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现在想要坦白?唐安胡乱猜测着王越的想法,差点漏掉了王越的话语。 “呐,唐安,你有过女朋友吗?”王越说完,也不等唐安回应,就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自嘲的言语道,“对了,我都忘了,你有过……只不过,你理解不了……也给不了我任何有用的建议的……因为,你不曾经历过。” 他的话语很是凌乱,没头没尾的,让唐安理解不能。唐安挠了挠头,刚想要出声询问,就见王越突然抬起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嘛,要下雨了啊,唐安,我就先回家了。”丢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他也不等唐安的回应,大踏步的离开了这里,走到了向他家进发的那条道路之上。 “这家伙……到底是想要表达些什么?”目送着王越离开的唐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难道说,这小子又……”他一边思考着,一边转身,走上了通向自己家的另外一条道路。只是,他总觉得,他的言语之中,有着很重要的东西。只是,那些言语太破碎了,他怎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读出有用的东西来。 于是他急急忙忙从凌乱的背包里掏出纸笔,把他说的每一个字,话语中的每一个停顿都记录了下来。留待回去之后好好分析。 就在他如释重负的将纸笔装回背包之中的时候,李艾和张舟两人刚刚到达了那条被张舟称为三号的小巷面前。在张舟表示到地方了之后,李艾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背对着巷子的入口,低声言语道,“我就在外面等你,早点出来,这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呢。” 张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小巷之中。他们彼此都不知道,仅仅是一转身,就让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阴云笼罩之下的街道很是昏沉,早早亮起来的霓虹散发着迷蒙的光芒。带着湿冷意味的风席卷着整个城市,让行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之上的李艾不由自主的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遥遥在望的公寓,目光继续上移,扫了一眼阴云更为浓郁的天空,在心底低声自问着,回到家里之前,应该不会落下来吧? 在她身后,张舟沉默的行走着,眼神之中满满是心不在焉。他正静默的思考着他脑海中那有些模糊的画面。在炙夜长刀斩落之前,他似看到了和邪物的漆黑完全不一样的色泽。可是,那画面实在太过模糊,让他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就在他静默思考着的时候,一颗水珠却是从他的眼前坠落而下,吸引了他那没有焦点的视线,让他如同反射一般抬起头,望向了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一刻,一滴雨水击打在他脸庞之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注意力从那些模糊的画面中转移了出来,投注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之上。 “下雨了。”他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句,然后不自觉的挎紧书包,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李艾,拖着她大步向公寓所在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李艾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正要出声骂一骂张舟这个不想事的家伙,可在奔跑之中撞在她脸上的雨点,却让她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做。她不由闭上了嘴巴,将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全部吞了回去,然后静默的跟在张舟的身后,努力的跟上张舟迈步的节奏和步伐,向着不远处的公寓,逐渐接近着。 她微微垂着眸子,任由张舟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牵引着她前进的方向,思绪却是一片混乱。明明身处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她却觉得被他抓在手里的那只手臂上有着炙热的温度。 她有些迷茫,静默的跟在他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公寓跑去,只是身上的衣物却是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渐渐湿透了。 雨落的时候,坐在落地窗面前的墨音宝儿微微转过眸子,扫了一眼遍布着阴云的天空,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怎么?控制不住了吗?”她低声言语着,却是起身站到了窗前,伸出如玉般的手指在沾上些许雨丝的玻璃窗上轻轻描摹,“每献祭一个祭品,被断掉的缘就会化作更为沉重的劫加诸在你的身上。” “你也开始力不从心了吧?毕竟,已经有一百多重的断缘之劫,加诸在你的身上了呢。”她轻笑着,眼眸中流露出有些异样的色泽,“这还仅仅是情缘之劫,如果你下手的对象并不是这些孤独之人的话,而是普通人的话,你身上所要背负的断缘之劫怕还要多上很多倍!毕竟,并不只有情缘才是缘分。”她低低笑着,却是抬起另外一只手,在身边的虚空之中轻轻一抓,然后默默攥碎了一抹有些黯淡的流光。“我九尾妖狐一族都无法承受生生世世续缘的断缘之劫,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意识不全的城池魔灵?” “虽然你使用这些祭品的灵魂来修补你自己的意识,用你自己制造的缘来抵抗那些重重压迫而来的劫,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都还维持着平衡,这一点让我很是佩服,也证明了你的强大,不过,控制本不被允许控制的天气,以之作为媒介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即便只是让下雨的时间提前了一点,也让你耗费了不少的元气,沾染了不小的缘劫吧?”她低低言语着,对着那徐徐飘落的破碎的黯淡流光轻轻吹了一口气,将它吹散成一片迷蒙的光点,“不然的话,这一缕用来监视我的意念怎么会如此脆弱呢?” 她轻笑了开来,可笑着笑着,却笑成了怆然和无奈,“不过,这又如何呢?”她叹息着,转过眸子看向窗外的雨幕,看向那被雨幕淋漓覆盖的城市,低声叹息着,“你是这城市的灵,只要你想,这城市中的一切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我能抓碎你显现的灵,却无法消弥这天地默认的,你对这座城市拥有的知晓力,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你。” “我改变不了这既定的法则,所以,即便你变得这般虚弱,甚至无力对我的行动及时做出任何的反应,我也只能,我也只能……只能做到那种程度而已……”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摩挲着那冰冷的玻璃的手掌也滑落了下来。 “这样……就够了。我做的,已经够了,不是吗?她只是我生命中匆匆的一个过客,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她低声言语着,似乎想要用这样苍白的语言安慰自己那无谓的波动着不甘的心灵,可是,那在雨中狼狈的奔跑着,撞进她眼角余光里的两个身影,却让她所有的言语都褪色成了灰白。她的目光有些恍惚,似隔着这浓浓的雨幕看到了当年。 “不够啊……”她低声言语着,“还是不够啊。可是,明知道不够,我也……”她倚靠着冰冷的玻璃,黯淡无依。 而她所想要补偿的那个人,刚刚跟在急急忙忙隐去形迹的张舟身后跑进了公寓楼里。然后在没有雨点落下的空间里,傍着墙壁急促的喘息着。 抓着她手臂的那只灼热的大手在这个时候缓缓松开,被淋成落汤鸡的张舟解除结界,显露在李艾的面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对着李艾无辜的笑了笑,“那个,忘了结界可以避雨来着。” 他灿烂的笑着,却是忘记了不久前还存在于他脑海里的那个模糊的画面。 雨落迷声,一切流离。 ------------ 第九十一章 雨下黄昏 “对了,我都忘了,你有过……只不过,你理解不了……也给不了我任何有用的建议的……因为,你不曾经历过。”王越丢开书包,把自己仰面扔在柔软的大床之上。 他低声言语着曾对唐安言语过的话语,痴痴的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默默出神。他在想那个出现在他睡梦中的,看不清面容的青衣少女。他想不起她的面容,但他总觉得她的笑容一定很美,美到他刻骨铭心,美到即使只是在梦境中,即使只是在模糊的记忆之中,他也会为她着迷。 他记不起和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之间发生过什么,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拥有那样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但他却隐约觉得,隐约明白,自己和她之间,一定曾有一段难以忘记的故事。那个故事,或许只是一个梦,又或许……是曾发生过的现实。 或许,她存在于我的前世。如果……真的有前世的话……不过,如果她真的从前世来到我的身边的话,会不会已经从青葱少女的模样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呢?毕竟,如果她的模样一点也不曾改变,不就成了不老不死的妖怪了吗?王越有些自嘲的思索着,低声笑了起来。 可笑声却越来越低,逐渐变成不剩下任何情绪的嘶哑。“如果真的是前世的话,我又该如何面对她呢?如果真的是前世的话,我又该如何对待那段记忆呢?如果真的是前世的话,如果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的话,我又还是不是我自己呢?”这样的问题,这两天里,他问了自己无数次,却一直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他只能无力的躺在被窝里,等待着,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他总觉得,她就要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而在她出现之后,他要的答案,他要的回忆,他要的态度……一切都会……一切都会明朗。 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出神的聆听着窗外突然响起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沉寂了下去。 咔嗒,玄关处传来的轻响让墨音宝儿回过神来,急忙屈身坐回了银白的椅子之上,眼角的些许晶莹也在瞬间被蒸发成虚无。 就在她刚刚坐好的那一刻,红褐色的门扉由外而内打开,李艾和张舟两个湿淋淋的家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把同样湿淋淋的书包解下来,放在玄关,然后从鞋架上拿下两双很久没用的凉拖,套着走进了客厅。 张舟一脸讪笑,紧紧跟在李艾的后面,似在对李艾言语着什么,可是李艾却冷着一张脸,完全无视了他的言语和存在,自顾自走进了客厅,然后拉开了一扇张舟从没有见她拉开过的房门,施施然走了进去。张舟也想要跟进去,可刚刚抬起脚,却怎么也落不下去。因为,他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不染一丝尘埃的全家福。 在那张全家福里,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一左一右的牵着中间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的两只手,静静的微笑着。那张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看起来经历过了长久的时光。那是已经凝固的幸福,很平淡,也很平凡。这样的一张全家福,于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那般的平淡而不起眼,甚至让他们的心底生出了些许厌烦。可于他们来说,那却是无上的奢侈,奢侈到仅仅是一张有他们身影照片,仅仅是一块有他们气息的布片,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未曾失去过这种幸福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的感知到他们心底的情绪。也不会明白,她在打扫这间房间的时候的心情。他知道,这七年来,她从不曾踏足这间房间,放任它尘封,以此来维持她为自己编造的梦幻。他能想像到,在他打破她所有的武装,将她从凝固的时间中拖出来之后,她是带着怎样的迷茫一点一点的打扫着这间房间。他甚至明白的知道,其实她要的,并不是答案…… 他默默的收回了踏出的脚,也停下了原本想要持续的话语,凝立在这扇房门前。这间房间,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幸福,就如同他家里的那间房间一样。不管他的父母犯下了多么大的罪恶,于他来说,于他们给予他的幸福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爱他们,因为他们是他的父母,这样就足够了。而现在,在他的面前,也显露出了这样的幸福。在这样的幸福面前,他的存在,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不愿踏足,因为这是独属于她的,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踏足。 他凝立在房门之前,低垂下眸子,静默着,满头的思绪却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一暗。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就见面前冷着一张脸的少女将手中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物重重地砸在了他下意识抬起来的手臂中,“拿去,自己去卫生间换。”说着,她伸出手,把他扒拉到了一旁,大踏步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她顿了顿,头也不回的队呆在那个房间门前的张舟言语道,“还有,记得把热水器的开关打开。”然后重重一甩门,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张舟无声苦笑,捧着手上的一整套衣服转身走向了那个隔成了卫生间和浴室两个部分的小空间。他却是不知道,刚刚对他冷声下令的少女在“嘭”的关上门之后,却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倚靠在门后,伸手抓住了曾被他抓住的手臂,那里,似还有他的体温留存。 她低垂着眸子,沉默了良久,方才抬起眸子,缓步走到了装着大大的穿衣镜的衣柜面前,就要伸手打开柜子,取出衣服来换的时候,镜子里那个湿淋淋的,异常狼狈的身影突然撞进了她的眼帘。 于是,她原本想要打开柜子的那只手凝滞在了那里,然后缓缓移动,落到了镜面之上,倒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的心口处,似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到自己真实的内心。 “李艾……”她低声言语着,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她直直的望着倒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的那双眼睛,陷入了沉默之中。良久,一滴冰冷的雨水从紧贴在她额头上的刘海中渗了出来,顺着她的脸庞滑落,然后滴落,砸碎在地面之上。她这才移开目光,打开了衣柜,心不在焉的选择着放在其中的各种衣物。 可选着选着,她的手却突然一滞,再度呆立在原地,“我为什么……要选择呢?明明我……并不喜欢打扮的啊?我为什么……”她呐呐低语着,又一次抬起手掌,按住了曾被他抓住的那个地方,沉默了良久之后,她低声询问自己,“于我……张舟只是同伴……而已吧?” “于我……那种关系并没有被憧憬……对吧?”她低声询问着,却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她悄然明白了些什么。 窗外的雨淋漓的下着,击打着凌乱的鼓点。李艾置身于阴暗的房间里,脑海中的思绪陪着雨点声凌乱。直到张舟的声音在她的房门外响起,她方才清醒过来。 “李艾?李艾?水烧好了,你还要多久?”张舟轻敲着她房间的门,让她从迷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她有些慌乱的伸出手,从衣柜里胡乱抓了几件衣服,然后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门,把还想再敲几下门的张舟撞到了一边,自己却也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的她好不容易站稳,就又急匆匆的跑进了浴室,反手把浴室的门关得紧紧的。 被撞开的张舟挠了挠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一团湿渍,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些时间里她在做些什么,连湿透的衣服都没有换掉。他整了整身上的西装,转身进了厨房。同样是独自一人生活了好几年,他的厨艺并不比李艾差多少。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曾停歇。厨房里的张舟在西装上不伦不类的围着围裙,站在天然气灶面前挑选着可以用来做菜的东西。而浴室里的李艾却又发了一会儿呆,方才抬手,解去身上湿透的衣服,将它们尽数扔进了一旁的洗衣篓里。 恍惚中,她心底的疑问又多了一个。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听到他声音之后,会变得那么慌乱呢?她褪去湿透的贴身T恤,解下同样湿透的贴身内衣,然后站到了蓬头之下。 她拧开了水阀,放任最开始的带着冰冷的温度的水淋漓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在那样冰冷的触感之中,她心底所有的疑问的答案,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晚餐的时候,李艾一直低垂着眸子,不曾抬眼看张舟一眼。张舟只以为她是在生气,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默默的低头吃饭。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沉默,张舟却觉得这沉默变得沉重了起来。 ------------ 第九十二章 雨夜 雨声淅淅沥沥,在窗外淋漓。墨音宝儿傍在冰冷的落地窗上,透过拉开的窗帘的缝隙,注视着窗外在有些散乱的霓虹光芒中,落下的雨丝。在那雨丝的淋漓之中,霓虹的光芒变得异常的模糊。而在这样的冷雨之中,整座城市都变得寂静了下来。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 她按着绒柔的窗帘,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看着它化做一团氤氲的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铺成一片雪白的模糊,隔开了窗外所有的景色,将她的视线隔留在落地窗里面。 她伸出手指,碰触到这团逐渐变淡的白色模糊之上,缓慢的移动着,拉出一条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的景色的痕迹。她透过这一条一指宽的痕迹观察着窗外被夜色和雨幕笼罩下的城市,可能看到的,却只是一分半点。 她知道,她可以继续用手指抹去那些喷薄在玻璃上的迷雾,从而看清这座城市的面貌。可是,当她在抬起手指之时,其余的白色模糊都已经散去了,整座城市的模样就这样轻易的再度显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又一次抬起来的手指显得那般可笑。 那白色模糊需要存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于是她伸出的手指也已经无用。而被白色模糊笼罩的那段时间,她只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于是,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她要看的景色是玻璃被那白色模糊笼罩之时的城市,当白色模糊自己消散之后,她即使看到了这座城市的模样,也改变不了自己并没有看到白色模糊笼罩之下的景色的事实。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就如同她要做的事情一般。 是的,她所要做的事情,她所说的一切,于沉睡在她身后的李艾来说,不就是和她刚刚在那白色模糊上划出的那道痕迹一样,只能让她看到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只能让她触及到真相的一鳞半爪,从而给予她一星半点的,挽回所有的一切的希望。 而说到底,就连这一星半点的希望都是虚假的。因为,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从这一鳞半爪的真相出发,找到所有的真相。而当她知晓一切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一切都已然结束了。她可以知道很多东西,但是,她终究改变不了这结局。 也就是说,她所给予的一切帮助,于她来说,其实都是无用的东西。她终究还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对于她所给予的一切,没有做出任何的报答。她或许可以对自己说,我已经告诉过她真相了,是她自己没有解读出全部,这不能怪我。可是,她知道,这样的话语,永远骗不过她自己。 就像最初看到王越的存在之后,她在心底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骗不过自己一样。什么会很轻松的和他再续前缘,什么会很轻松的和他长相厮守,什么会很顺利的和他白头偕老……她其实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奢望而已。她终究是断了另外一人和他这一世的缘,断缘之劫又如何会轻易的放过她?所以,她才会凝立在他所在的教室外的半空之中,远远的凝望着他的存在,从上午一直到黄昏。 那时的她其实不只是在为找到他的存在而惊喜,更是在害怕,害怕着他的忘记,害怕和他之间缘分无续,害怕着和自己之前的所有九尾妖狐一样的命运。她凝立在窗外的天空之中,注视着他的身影,犹疑着,怯懦着,明明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却不敢伸出手去做一丝一毫的触碰,甚至都不敢接近他,凝立在他的身边,感受他身上传来的温润气息。就算明知道自己拥有不被他察觉到的力量,就算知道他是曾和自己许下生生世世的誓言的那个人,她也未曾上前接近。 直到,她听到了打开窗户的唐安那低声的呢喃,捡到了唐安代替王越扔出去的那张纸条。当她打开那张纸条,看到李艾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心中所有的犹疑不决都被冲天的怒火压了下去。那是她的生生世世,那是她注定的再续前缘,怎么可以,怎么能让其它的人轻易带走? 于是,对于靠近他这件事情,她再无犹疑。在黄昏之后,她接近了他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去到了他的家里。不过,她依旧害怕着,不曾将自己的行踪显露在他的面前。 她还是在害怕,害怕面对他的冷漠,害怕面对忘记了前世种种的他的时候的痛苦,更害怕和他之间因为断缘之劫之中的任何差错而缘分无续。更害怕他像婆婆曾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中的存在一般…… 所以,尽管她知晓第一世的断缘之劫会是什么样的模样,尽管她明白自己九尾妖狐的身份终究会不受她控制的暴露。她也依旧用这样的借口将自己的存在暂且阻断在他的认知之外,然后又用本来排在呆在他身边之后的第二顺位的学习必要的知识作为借口,让自己暂时远离他的世界,去到了那个名为张舟的被选中的祭品的身边。 而在那里,她见到了那个被写在纸条上的名字的主人,第一次将那个名字和现实中的人类对上了号。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她就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对她着迷,而她又为什么会拒绝了他。因为她的身边,有那个祭品的存在。而那个祭品,又是那么的着紧她。他们用同伴的定义认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在她这样的过来人看来,其实某种特殊的情愫早就已经生根发芽。那是根植于依赖,同时也将加深依赖的情愫。却被所谓同伴的关系阻挠着,不得发展。 看着这样的他们,她鬼使神差的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冲动。她只是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恐惧,都会在他们的身上得到答案。而在不久之前,她得到了这个答案。 她看到了她和他之间注定了悲剧的结局,知晓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或许在离别之前都不会知晓自己究竟对对方保持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如果她依旧抱持着这份害怕和恐惧的话,她终究无法迈出步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从而错失机会,再也无法与他再续前缘。只能在这一世中,作为一个路人,看着他和他的缘定之人和谐美满。 到最后,他甚至都不曾知晓,她曾到过他的身边。到最后,他甚至都不会知道,自己对他抱持着的那份情感。到最后,他甚至都不会回忆起,被忘川河水洗去的前世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未来,她不要。于是,她心中的害怕与恐惧也同时烟消云散。至此,她心中所有的犹疑,所有的害怕,所有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李艾。 她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可她却,无法补弥。虽然这些都不是她主动做的……但是,她为她接近那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存在,再续前缘做出了极为巨大的贡献,及时将她从失败的边缘挽救了回来。而对于为情而生的九尾妖狐一族来说,这样的帮助等同于救命之恩! 可明明是如此大的恩泽,她却无法为她做出足够的补偿。在她面临着将要痛苦一生的遗憾的时候,她所能做的,所能给予的,只能是不会影响最终结局的信息而已。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得下来? 可是,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吗? 就在她这样思考着的时候,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传来和昨夜差不多的声响。她回过眸子,就看见李艾和昨夜一般,从被子里探出一双手臂来,在昏暗的客厅内对着虚无的半空虚抓着,似要留住什么一般。 她的眉间无助的蹙着,我见犹怜。墨音宝儿微微垂下眸子,转身离开了落地窗,然后缓步走到了伸出双手的李艾面前,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掌,抓住了那无助的探向半空的双手。 而在这样的碰触之下,原本还身处在梦魇之中的李艾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睁开一双还带着迷蒙之色的眸子,不明所以的望着突然伸手抓住她双手的墨音宝儿。 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背对着拉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透出窗外些许雨中霓虹的光芒的落地窗。整张俏脸隐没在阴影之中,怎么也看不真切。 在发现她醒过来,睁开眼睛凝视着她的时候,李艾似看到她那双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似愧疚,似不甘,似迷蒙,也似无助。可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看到的却只是一双和往常一般波澜不惊的眸子。 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然后俯下身来,松开被她抓住的那两只举在半空中的手臂,紧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言语道,“李艾,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能记住多少,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你最终有没有可能改写结局,都看你自己的了。” 李艾瞪大了眼睛。 ------------ 第九十三章 墨音宝儿的离开 “李艾,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能记住多少,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甚至你最终有没有可能改写结局,都看你自己的了。”墨音宝儿那如同清泉一般的声音在李艾的耳畔响起,让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也还不曾明白她话语中出现的各种词汇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瞬,就好像等到了足够为自己所有的担忧,为自己所有的不安扫出一片平坦的东西一般。 “你在说什么?”李艾撑起身体,凝视着面前这个直起腰,和自己又恢复到了原来的距离的青衣少女,故作平静的询问道,但言语中却是多了几分颤抖的意味。 “你不知道?”面前的少女微微一挑眉头,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反问到。而李艾显然也听清了她言语中的意思,索性不再掩饰,赤裸裸的显露出了眼眸中的不信任之色。看清她眼眸中的神色之后,墨音宝儿垂下眸子,低声言语道,“不要再和我打机锋了,李艾。你所要防备的,并不是我,不……也可以说,其实我,是站在你那一头的。” “虽然我也知道,作为异类,还是一个你刚认识不久的异类,被你防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也明白,或许从一开始,我所说的话语,你一句也没有相信过。即使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墨音宝儿低声言语着,眼眸里流动着支离破碎的光泽。“我毕竟是异类,强行侵入你平静生活之中的异类。面对这样的我,你防备也无可厚非。而这些,我其实也不在乎。”她这般言语着,认可了李艾的动作,下一刻却是抬起头来,目光恳切的看着李艾,“但是,唯有此时,唯有此刻,唯有此时的我,唯有我接下来所说的话语,你一定要信任,一定要记得……” 从她低声言语之时开始,听她言语着的李艾就垂下了眸子,借用弥漫在客厅里的黑暗和垂落在眼前的刘海遮住了自己的表情。而在墨音宝儿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信任?记得?呵……呵呵……” 她抬起头,甩开遮住面容的青丝,盯住面前的墨音宝儿,“正如你所说,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异类,一个最开始来者不善的异类……教我如何去信任?如果你和绿姬是一样的存在的话……或许我早就已经……”她说到这里,却是突兀的停顿了一下,眸光微微黯淡,似在后悔着什么,似在怀念着什么,也似在回忆着什么。 或许,她是在后悔当初的时候,不该借助绿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或许,她是在怀念和绿姬相处的那些日子。或许,她是在回忆最开始看到漂浮在落地窗外的墨音宝儿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恍惚。 可下一刻,这所有的情绪都被剔出了她的眼眸,让她眼底的黯淡在瞬间被祛除,唯剩下一片刺骨而冰冷的冷酷。“可惜,绿姬只有一个。世界上或许还会出现和她一样的百年菩提树妖,或许还会出现和她一样纯净的少女,但那终究不再是她了。” “谁都不可能成为她,所以,谁都无法做到和她一样的事情。谁也不能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出自己的信任,就算是号称可以魅惑众生的九尾妖狐……也不行。”李艾这般言语着,最后斩钉截铁的说出了那样三个字,可话说出口,她又突然想起了最开始的那种悸动的感觉,和紧接在那种感觉之后的莫名预感。这让她心头一突。可是话已经出口,本就面皮薄的她又如何拉得下脸来改变自己的话语,请她将她要说的话语说出来呢? 她有心想要不理会心中的这种感觉,别过头不去看凝立在自己面前的墨音宝儿的身影。可是她正好转到了张舟睡着的那一面,将沉睡着的张舟纳入了自己的视线。在看到张舟的那一刻,她心中那种莫名的感觉更为浓烈了起来。与此同时,她更是想起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那种失去的感觉,而那份感觉似乎和张舟有着很大的关联。而且,自己似乎对他……想到这里,她急忙摇了摇头,把后面冒出来的东西给驱赶到了一边。 可即便除却了最后的那个因素,依旧还存在着足够她放下那份任性的理由。她又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张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着眸子,用比蚊蚋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言语道,“不过……我信不信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情……”她说到这里,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觉得这样的语气还是过于强硬了。虽然这样的话语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倾向性,但是放在这个时候,由她说出来的话,却平白的添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施舍味道。察觉到这一点,李艾截断了自己的话语,再次沉默了下来。 没沉默多久,她长叹了一声之后,抬起头来,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墨音宝儿,直接把以前所说的话语全部掀了开去,重新拉了一个立场,开启了话端,“墨音宝儿……”她有些迷蒙的轻唤着她的名字,然后低声言语道,“我有很多条不信任你的缘由,而你和我刚刚所说的那些东西正好是这些缘由中的一部分。仅仅是这样的一部分,就足够让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而现在,你却要我信任你……要我牢记你接下来所要说的每一句话……这让我如何能够做到?” “不信任你的缘由我有一大堆,信任你的缘由我却一条都没有,这让我如何能够信任你?仅凭你的一句话吗?”李艾苦笑着,凝视着面前垂着头沉默的青衣少女。“可是,我的感觉却在告诉我自己,我应该信任你。我的感觉告诉我,你所要说的话语,对我很重要……可是,你却是最能魅惑人心的九尾妖狐一族,我又如何能够确定,我的感觉是不是被你所操控了,你是不是要利用我达成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所以,墨音宝儿,请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信任你的理由,哪怕是一句话也好……” 李艾这般言语着。这样的一大段话说完之后,她大大的喘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下了自己的呼吸。这之后,她抬起眸子,直直的凝视着墨音宝儿的眸子,等待着,期望着她开口说话。 直到她后背上那一层因为太过急促的言语而生出的薄薄的汗冷透了,甚至害的她咳嗽了起来,她面前的墨音宝儿也没有再开口。整个客厅一片寂静,能听到的,唯有被窗帘挡在外面的,有些模糊的淅淅沥沥的雨声。 李艾终于垂下了眸子,以为她因为自己最开始的言语拒绝说出那些她原本想要说出的话语了。她拉了拉因为撑起身体而滑到了腰际的被子,心灰意冷的想要重新躺下。而就在这时,站在她面前的墨音宝儿却是抬起眸子,低声言语道,“我要离开了。” 李艾的身体一僵,原本想要躺下的动作也生生止在了原地。“我要去到他身边了。”墨音宝儿这般言语着,最后又添上了一句,“还有,李艾,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所要的,只是能和他在一起。这样,够吗?” “……够了。”李艾沉默了一瞬,然后轻笑开来,“就算是这般空洞的话语,于现在的我来说,也已经够了。就算不知道你帮助我的理由,就算不知道接受这帮助之后的代价……我也受了。” “代价什么的,你早已经付过了,而这代价,远远超过了我接下来所说的话的价值。”墨音宝儿低声言语道,“我知道一切的真相,但是我不能全部告诉你,甚至只能告诉你一鳞半爪。你或许可以通过我所提供的信息推测出一切,但那个时候,很有可能一切都晚了……”墨音宝儿低语着,“我想,你以后或许会因此而恨我……但是,我只能说这么多。” 墨音宝儿说到这里,却是被李艾挥手打断了。“我不记得自己付过什么代价,也从没感觉自己被取走了什么东西,即便被你拿走了,那也是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的东西。仅仅付出这样的代价,就获得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信息,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你?” “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关系,连伙伴都不是,就算被你欺骗了,也只能怪轻信你的我自己。”李艾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我如何会恨你?恨只会存在于有着密切关系的两个个体之间,而我和你,并不是这样的两个个体。所以,我没有恨你的立场。” “而且,我并不认为,我会输。”说到这里,李艾顿了一下,然后一抬下巴,对着墨音宝儿道,“所以,说给我听吧。” 墨音宝儿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良久之后,她嫣然一笑,俯身贴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言语了些什么。然后在她带着七分迷茫三分明悟的眼神中歉意的对着她笑了笑,下一刻就消失在了这间客厅里。 芳踪渺渺,唯余些许淡淡的,属于她的魅惑气息。 ------------ 第九十四章 上曾言 “你将要失去对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存在。而要将他从你所在的世界里剥离出去的存在,你无法抗衡。这座城市,远不如它外表的那般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染着你接触不到,也想象不到的污秽。如果最后他死去了的话,那么凶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就是这座美轮美奂的城池。”墨音宝儿伏在李艾的肩头如是说。而此时的李艾,却并没有注意到她言语中对某一个应该是同一事物的存在使用的不同代称。这微小的差别她并没有发现,甚至也没有想到墨音宝儿已经将想要杀死张舟的凶手的真面目告诉了自己。 她只是沉默着,以为墨音宝儿现在所说的话语只是在告诉她,危险潜藏在这座看上去很是平和的城市里。她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下定了紧跟在张舟身边的决心。而当他最终消失在她的生命中的时候,她再次想起了墨音宝儿在这个时候所说的话语。那个时候,她终于理解了她言语中的意思,却再也没有机会对命运做出任何的更改了。 察觉她并没有向着真相的那方面去想,墨音宝儿眸光一暗,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在不久的将来想到真正的意思。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是的,他即将死去。但我却无法告诉你你该怎么拯救他。我只能给予你一个模糊的提示,而这个提示所代表的意义,你很难确定,甚至于无法确定,因为想要从这个提示推演到正确的信息,实在是千难万难。一旦行差踏错,你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所以,你必须要谨慎。可是,仅剩下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又在逼迫着你,让你不得谨慎。”墨音宝儿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样的矛盾,无解。” “还有就是,这个提示后面所代表着的那个方法对你所面临的情况到底有没有作用,我也不曾知晓。但是,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办法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墨音宝儿伸手环住了李艾的身体,紧贴着她的李艾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着,就好像承担着很沉重的压力一般。 李艾抿紧了的嘴角轻轻一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墨音宝儿抬手堵住了樱唇。“我说过,不要说话,你只需要仔细听我说就好了。” 墨音宝儿这般低语着,然后松开了环住她的双手,“那个方法就在这段话里,解开这段话,你就可以得到那个方法。”说着,她将手按在了李艾的大腿之上,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里流落出碧清色的光芒。然后她朱唇轻启,在李艾的耳边低声言语道,“上曾言,西方有佳人,女尊在瑶池,不知岁尔,也不知人伦。” 下一刻,她移开了放在她肩头的下巴,连带着散落在她脸颊旁边的青丝一起。她退后一步,静静的凝视着她,“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样而已……还有,谢谢,李艾,我的情敌。”她这般低语着,然后对着发呆中的李艾挥了挥手,算作告别,下一刻就已然消失在了客厅之中,唯留下一抹暗香和微微波动了一瞬的窗帘,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上曾言,西方有佳人,女尊在瑶池,不知岁尔,也不知男人。”李艾如入魔障,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一段简短的话语,似想要从中得到墨音宝儿给予的提示,从而将失去张舟的命运更改。也就是,更改张舟死亡的命运! 她或许依旧不相信墨音宝儿,但是,她相信她自己的直觉。在墨音宝儿说出张舟即将死去的时候,她的心脏重重的跳动一声,让她整个人失神了一瞬。这样的状态,就如同七年前的那个生日的夜晚一般,就如同坐在饭桌面前,背对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静静的等待着他们回来,但却失手打碎玻璃杯之时的感觉一样。 同样的突然窒息,同样的突然失神,这一模一样的感触,难道还不足以让她明白墨音宝儿所说的话语是真实的吗? 在知道自己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失去张舟之后,李艾暗暗咬紧了牙关,她下定决心要将张舟从那夺走她父母的命运中抢回自己的身边。所以,在得到墨音宝儿的提示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开始思考,究竟要如何解读其中的信息。可是一连使用了好几种方法,也没有得到有用的东西。 她只能掀开被子,离开沙发走到了银白的餐桌面前,伸手从上面拿过那个和课本一起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的,被她和课本一起摊开,放在餐桌上晾干的笔记本,又抽出一只放在家里备用的圆珠笔,翻开写上了很多关键词的那一页,先用圆珠笔照着原有的凹陷痕迹,在那还带着湿润的纸张之上,把已经模糊成一团的那些字迹重现了出来,然后才将那段话工工整整的写在了最下面。 写完最后一个‘人’字的时候,李艾咬住了笔头,细细的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遗漏什么,这才放下笔。然后起身,向着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走了过去。可走到一半,她却突然停步,低低的哀嚎了一声,“怪不得我总觉得遗忘了些什么,明明最开始的时候记得很多关于那个梦的事情,现在却……” 她突然一顿,兀自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觉得那个梦已经不重要了呢?”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难道说,那个梦想要的传达的东西,墨音宝儿已经告诉我了?” 难道说,那迷雾中的脚步声,是属于张舟的;自己在雪地中想要寻找的,也是张舟?也就是说,这个梦想要告诉我的,只是我会失去张舟这件事情?李艾沉吟着,却是无法确定。她摇了摇头,要确定这个猜测是真是假,只能等,看自己还会不会做同样的梦。然后她转过眸子,看了张舟一眼,沉默了一瞬之后,她改变了方向,走到了沉睡着的张舟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好一会儿之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低声道,“张舟……你这家伙啊……” …… 在墨音宝儿冲出落地窗的那一刻,一直守在外面的蓝衫少年身体一颤,然后有些痛苦的抿了抿嘴角,闪身躲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明知道她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明知道她知晓自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明知道她对自己不在意,明知道就算自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现身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还是下意识的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而当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的时候,他却又从藏身之处现出身来,远远的缀在她的身后。他明知道她要去见谁,明知道她要到谁的身边去,明知道那样的场景会让自己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他却还是跟在了她的身后,等待着,等待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曾怀有一丝侥幸,现在,那侥幸却是没有了任何残留。他清楚的知道一切。他甚至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希望,九尾妖狐一族,从来都没有背弃生生世世的诺言的存在。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跟在她的身后,因为,如果她遇到危险,他至少可以出手为她做一点什么。 他的爱很是卑微。却又那般深沉。只是这一切,这所有的付出,终究无法得到应有的回报。她的心太小,只装得下一个人。那个人以前叫言孤,这一世,叫做王越。 远远的,他看见她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凝立在一片深沉的雨幕中,身周环绕着泛着些许青色的莲花纹,在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视野里定定的望着一扇普普通通的窗户。 他分明站在她的身后,分明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却好像看到了她勾起嘴角的模样。她对着那扇窗户……不,她对着那扇窗户对面的人露出了永远也不会对他露出的笑容。而那个人,却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横眉冷对这样美丽的笑容。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他却无法忍受让她受苦的事实。他沉默着,然后默默的下定了某种决心。而这样的决心,她不曾知晓。而他也不打算让她知晓。他只要她以爱人的身份记住他,被她记住,他不需要。 他来晚了一步,于是,他无法被她用爱人的身份记住。所以,他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王越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望向了窗帘所在的位置。他的心不住的悸动着,想要让他他不顾一切的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踩在床铺上拉开那隔绝了他视线的窗帘。让他看到那个吸引着他视线的存在。 可是他却咬紧了牙关,死死的抑制住了那种冲动,将自己陷在被窝里,不曾伸出手去,触及那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拉开的窗帘。 窗外的墨音宝儿透过窗帘看清了他的动作,脸上的笑容却不曾散乱分毫。她微微垂下眸子,然后低低言语着,“是了,这个时候并不适合见面的,所以,再等等,我……就要去到你的身边了。” “我知道我将会面对些什么,我也知道,那都不怨你……”她默默转身,步步生莲,缓缓远去,剩下的话语飘散在雨声里,再也听不清晰。 ------------ 第九十五章 雨停 墨音宝儿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间里的王越无力的松开了抓的青筋毕露的双手,将那被抓得扭曲的被角缓缓放开。被咬得铁紧的牙关也松了开来,和被抿得发白的嘴唇一起。而在此时,一缕鲜血也顺着他的嘴角淌落了下来。 他心头的某种悸动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散去,就如同他透过了那厚厚的窗帘,看到了那个不可能看见的缓缓离去的青色身影一般。他无力的陷在被窝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一般。 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缓过气儿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攥紧了那一双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很是酸疼的手掌,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然后套上了放在床头的那双棉拖鞋,有些踉跄地打开房门,扶着墙壁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节能灯闪烁了一下,旋即亮了起来。他靠在洗手台边,伸出那双现在还有些僵硬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拧开了水龙头,将这双缓缓升起一种别样的灼热的手掌放到了冰冷的水流之中,那是太过用力的攥紧之后,肌肉舒缓之时所释放的热量。待到感觉那双手上的温度降了下去,他才闭上眼睛,隔绝注视着那一双放在冰冷的水流之中的手的视线,然后他埋下头来,捧起一捧冰冷刺骨的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却感觉自己清醒了很多。 于是他抬手关上了哗啦啦放着水的水龙头,睁开那一双带着疲累的眼睛,穿着单薄的睡衣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抬起满满载着疲累的眸子凝望着倒映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里的那个身影,那个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却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张狼狈的还不停滑落着水珠的脸。 他盯视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嘴角缓缓的勾起了一抹苦涩的弧度。“王越……你……你明明感觉到她就在窗外,只要掀开那窗帘,就可以看到她的模样,甚至可以回想起那些模糊的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却连从床铺里起身都做不到呢?”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质问,用这样激烈的言语向他寻求着一个答案。 而面对这样的质问,他只能缓缓的抬起还在向下滴落着冰冷的水珠的双手,缓缓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我做不到……”他低声言语着,如同迷途的羊羔一般,颤抖着身体。“我不记得了……我已经不记得了……如果,如果我不是我……”他懦弱的颤抖着,弓下了身体,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那言语的内容却随着声音的低落而变得模糊不清,再也听不真切。 良久,王越松开了抱着脑袋的那双手,直起腰来,按熄了卫生间的灯,颓然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合上房门,坐在床沿之上,仰着疲惫的脸注视着不远处那厚实的窗帘,发白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发出低声的喃语,“你……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我们会……” “你来了吗?为什么我不记得了?为什么我会心痛?为什么我会记得你的名字?你在哪里……” “宝儿……”他不住的喃语着,却是再也没有了睡意。他没有起身,拉开那窗帘,因为窗外已然没有了那个让他心中悸动的存在。他只是拉过已经没有温暖感觉的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不住的喃语着。 在这样的喃语声中,窗外淋漓的雨声却是不知不觉的小了下去,直到再无声息。雨停之时,墨音宝儿也缓缓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她低垂着眸子,定定的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小小村庄,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降下身形,出现在了这个村庄里最为平整的那片土地之上。然后她轻轻抬起了手掌,点出一团悠悠的荧光。那荧光在她指尖随风飘动着旋即在她手指轻抖之间崩碎成数十粒,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飘进了这个小村庄里的每一栋房子里。 下一刻,整个村庄十数户人家数十口人的记忆之中,多了一户人家的记忆。不过,对于那户人家的记忆,最为清晰的只有那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年前那个女孩儿的父母就相继病死了,只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不过这女孩儿倒很是坚强,料理了父母的后事之后,从学习到家务都一个人撑了下来。 或许是上天垂怜吧,不久前,有一个古董贩子经过了他们村子,就地歇了歇脚,然后和村里的人家拉起了家常。得知他是干什么的之后,这些人瞬间热情高涨,拉着他到自己家里看看那些祖传的老物件。全村都去遍了,可什么都没有看上,直到最后,他在村长的带领下到了她家里,看上了她父母供在堂屋里的那尊小铜佛,放下就开价三十万给买了下来。 就这样峰回路转,原本都快要辍学的她现在却有了足够的学费,将自己转到更好的高中学习了…… 墨音宝儿抬手抹去额头上淋漓的香汗,有些无力的站在原地。明明很是劳累,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有些明媚的笑容。她转过身,遥遥望了一眼过来时的方向,低低言语道,“等着我,我很快就会过来了。只要登记好户口,再在学校附近租下一间房子,办好转学证明……我就可以去到你身边了……” 在她的身后,一座砖石垒砌的摇摇欲坠的房屋正缓缓成型。而在那房屋之后的一座小山的顶端,蓝衫少年收回了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静默的仰头,凝视着头顶的天空。他的头顶,乌云正在缓缓散去,这一夜的雨,正式宣告停歇。 闹钟的声音再次响彻了整个客厅。在这丁零零的金属敲击声中,李艾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掀开被子,将脱下的外套重新穿到了身上。然后习惯性的向着放在中间的那张沙发望了过去。可是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她怔了一怔,这才想起,她已经在昨天夜里离去。她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旋即摇了摇头,将心头升起的那一抹伤感丢到了一边。 她翻身下床,套上了放在床脚的棉拖鞋,几步走到了餐桌面前,拿起了放在那十数本摊开的书本之中的笔记本,轻轻翻了翻,很满意的发现它已经干的差不多了,这才将它放下,拿起了其它的书本。大略的翻了翻,发现除了有些弯曲,还带着一点润气之外,再没有什么了。于是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和张舟的书本各自挑了出来,整理成整齐的两堆,各自放在了一边。 整理好书本之后,她又伸手摸了摸挂在一旁的椅子上的书包。然后摇了摇头,就要转身向着厨房走去。可刚刚迈出脚步,她的身形就停滞在了原地。她微微眯起了眸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对了,怎么没有听到那嘈杂的雨声?想到这里,她一伸手,拉开了紧掩在一起的窗帘。 下一刻,明亮的天光透过窗帘,照进了有些昏暗的客厅。在这样的光芒刺激之下,李艾不由得眯起了习惯了昏暗的眼睛。下一刻,她缓缓睁开眼睛,透过落地窗凝望着头顶的天空。 雨已经停了。整片天空不见一丝云彩。这座城市迎来了一个久违的清爽的早晨,没有一丝雾,也没有一片云。没有什么遮挡住阳光,也没有什么遮挡住霓虹的光芒。 在这样久违的明亮之中,李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着浴室走去。 在她转身走向浴室,准备洗漱的时候,更多的人拉开了自己家里的窗帘,迎接着久违的明亮早晨,同时也迎接着雨停了的现实。 2016年12月9日,星期五,晴。 ------------ 第九十六章 不对劲的张舟 银白色的门把手在压在上面的手掌用力之下,向下转动,打开了紧锁住的深棕色大门。那只手掌微微用力,向后缓缓拖动,在轻微的嘎吱声中,那扇门户缓缓打开,显露出外面明亮的天光。那只手的主人松开了紧握着的门把手,整了整挂在肩膀上的书包的带子。 他习惯性的敲了敲脚上套着的鞋的鞋跟,就要出门而去。可临出脚之时,他却是迟疑了一瞬。然后他微微转头,留恋的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还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门,然后反手轻轻的将门合了上来。 他低垂着眸子,靠着冰凉的门扉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离开。不曾有人看到他凝望那盘番茄炒蛋的眼神,所以也自然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倒映在他眼眸里的,不仅仅是一盘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 而合上门扉,早早离开的他自然也不曾知道,不久之后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的打着哈欠的母亲,在看到那一盘失去温度的番茄炒蛋的时候,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放下已经举得很是僵硬的双臂,抱在胸前,缓步走到了餐桌面前。凝望了那盘冷透的番茄炒蛋一会儿之后,她伸手将它端了起来,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厨房。“小越这孩子,除了蛋就没什么会做的了吗?以后独立出去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拧开了天然气,将盘子里的番茄炒蛋倒进了不锈钢锅子里。 她抓着锅铲,细致的翻炒着,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什么也不曾知晓一般。可是,翻炒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垂下眸子,低低言语着,“呐,小越,你不愿我们插手你的事情我们便不插手,但是一旦你撑不住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会强行介入。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 王越不曾知晓自己的母亲口中的言语。他只是放空了思绪,顺着宽阔的道路前行着。头顶碧空如洗,脚下大道安平。分明是如此美丽的景色,他却全然不曾放在眼里。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游荡在这空寂的城市里,淡漠而又疏离。缓缓前行着的他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这样的意外让他回过神来,垂下眸子向造成这一事故的罪魁祸首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块。他摇了摇头,抬脚将那块石头踢到了路边,然后移目四顾,找了一条长椅坐了下来,让疲惫的身体得到片刻的休息。 他背靠着椅背,顺着椅子的设计向后仰着头颅,凝望着头顶如洗的碧空。“宝儿……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是人类……” “……”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怎么好像……没法呼吸了?睡梦中的张舟紧皱着眉头,不自觉的摆动着脖子,想要获得呼吸的权力。可紧紧捏着他鼻子的葱指却不曾有丝毫的放松,随着他头摆动的幅度移动着,始终阻断着他的呼吸。这让睡梦中张舟的动作更为剧烈起来。 终于,身体对无缺氧的警告让张舟再无法沉浸在睡梦之中。他不由得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这一下让阻碍他呼吸的东西瞬间就不存在了。重新得到呼吸权力的他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的摄取着空气中的氧分子。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边转过眸子,哀怨的看向坐在旁边的,让他因呼吸困难而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那个罪魁祸首,却见那个少女不以为意的无视了他哀怨的表情,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一边解着身上的围裙,一边向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起来洗漱,已经要到七点了。”她这般言语着,却是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搭在肘弯里,然后随手挂在了一旁的挂钩上,旋即走进厨房去端饭碗。 张舟挠了挠头,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然后掀开被子,套着拖鞋站了起来。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却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连眼泪都打出来了。 从厨房里转出来的李艾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她眸光一闪,微微垂下眸子,状似漫不经心的询问道,“你这家伙,这么喜欢睡觉,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赶上上课的。” “嗯?”伸着懒腰的张舟一怔,歪着头眯起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般,不过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就眉头一松,笑着言语道,“我以前没有这么嗜睡的,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是因为有同伴在身边,放松了下来吧。” 李艾身体一颤,但只是一刹就又稳定了下来。她没有回应张舟的言语,只是迈着稳定的步子,将手中两个小小的饭碗放在了银白的餐桌之上,然后再度转身,向着厨房走了过去。 她低垂的眼眸里波动着浓烈的不安,这样的不安正源自他刚刚的言语。同伴?放松?明明身边还有一个敌我不明的墨音宝儿,他又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而且,他明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嗜睡,为什么刚刚自己问到的时候,他会想那么长的时间? 有些不对劲儿。张舟他……有些不对劲儿。他好像不自觉的忽视了遗忘了什么东西一样。 想到这里,李艾原本因为从墨音宝儿那里知晓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而微微放松了一些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转过眸子,忘了一眼挂在客厅墙壁上的日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低声呢喃着,再次扎进了厨房。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的张舟眨了眨眼睛,也不在意,反手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那件小西装,反手披在了身上。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向着浴室走了过去。可刚刚走了几步,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对了,那个叫什么宝儿的家伙呢?他四下张望着,却怎么也寻不见那个青衣少女的身影。 “她走了?”没有找到墨音宝儿踪迹的张舟望着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李艾,出声询问道。听见他的询问,李艾收拾了一下依旧波动着得心情,抬起眸子看着伸出手指指着墨音宝儿一直呆着的沙发的张舟,却是咧了咧嘴,好容易没笑出来。他那一副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笑,让她险些没有绷住。 她不由得暗暗的深呼吸了几口,压下了胸中的笑意,然后别过目光,用一副没好气的声音询问道,“怎么,你还想让她多留几天?”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餐桌,把手中的筷子摆好,然后重重地推了一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张舟,“洗漱去!已经七点了!” 张舟愣头愣脑的回应了一声,走进了浴室。在他的身后,李艾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了起来。她屈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转过眸子望向了窗外明亮的天空。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静默的思考着这句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她突然想起墨音宝儿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虽然那个时候的她的面孔隐没在阴影之中,她看不太真切,但是她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眸子里所包含着的复杂,却让她记忆深刻。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能说出这样的言语,就意味着她清楚的知道他面临死亡的时间。如果据此深想一些的话,或许张舟身陷在某种阴谋之中,而这个阴谋,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不过,张舟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什么样的阴谋能够杀死他?什么样的危机能够让那样强大的墨音宝儿忌惮,只能出声提醒? 不,等等,换一个方向来思考的话……张舟拥有强大的力量,而他使用这些强大的力量来守护这座城市,将妖魔亡灵,鬼怪邪物隔绝在人间之外。为了侵入人类所在的繁华世界,那些被他阻住了去路的妖魔很有可能会对他出手,消除掉这样的障碍。这样想来,确实存在着可以让墨音宝儿忌惮,可以杀死张舟的力量。 而且,我记得张舟曾经转述过绿姬的话语,她好像也是为了和张舟拥有同样的力量的存在而过来的。而那个和绿姬长的很像的人……却是死在了四年之前。她的死,或许也…… 她这般思考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张舟在叫她的名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抬起眸子,看向从浴室门口探出一个头来的张舟,询问式的挑了挑眉。就见张舟讪讪的笑了笑,然后张口对李艾道,“对不起,李艾。” 李艾疑惑的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下一刻,她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化作了现实。张舟举起了手中的牙刷和杯子,在李艾骤然变得呆滞的目光中讪讪言语道,“我心不在焉的……用错杯子和牙刷了……” ------------ 第九十七章 衣角和天空 打开门,似打开一个世界。雨后带着些许湿润的冰冷空气穿过门缝,掠过李艾裸露在空气之中的脖颈,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那一段如同温玉一般的肌肤藏进灰色的衣领里。 她跺了跺脚,暖和了一下冰冷的双脚,这才拉开那深褐色的大门,从自己的家里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后,刚刚犯了错的张舟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跟着,然后在她甩过去的锋利眼刀中忙不迭的走上前,站到了李艾的身前,很是迅速的开启了结界,将自己的踪迹从李艾的视野里抹去。 不过他却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要自己开启结界抹去存在感,还要特意让自己先站到她的身前?他有心想要趁着隐身的便利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她到底在搞些什么。可转到一半,他又默默的停下了动作。 他记得,她似乎只表现出一次不想让自己看到她的表现的举动。那一次,她藏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默默流泪。他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那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抖应该算是很恶劣的行径吧?他举起手,挠了挠头,很是不安。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何女孩子都会觉得受了欺负吧…… 她会不会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甚至委屈到了想哭的地步,但又不想让自己看到她这样的模样,所以才把自己赶到前面来呢?他放下挠着头的手,缓缓纠结着,到底该不该转过头去。他却是不曾知道,她要他去到她身前的缘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想能够更顺手的抓住他的衣角,确定他还存在在自己身边而已。 不过,如果他真的转过头,看到她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的话,或许会明白一些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于另一个存在来说,却是决不允许的。所以直到她松开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他也不曾转过眸子看上一眼。 在他的身后,抓住他衣角的李艾却是低垂着眸子,眼眸里微微游离着几许迷离。这两天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她开始怀疑一些事情,这其中,有一件事情在那件刚发生不久的事情的引动下,再度让她的心湖泛起了波澜。 同伴……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她有些混乱,也有些迷离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同伴的话,又是什么呢?想到这里,她脸上罕见的一红,急忙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甩飞了出去。她整了整心情,重又把心思放到了其它的事情之上。可无论她思考数学还是思考历史,刚刚的问题总会时不时的跳出来,在她的脑海里搅风搅雨,她无计可施之下,干脆放空脑海,什么也不想,只是游离着目光,四处看着那走了三年,已经无比熟悉的街道。 可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只觉得心情变得更加烦躁起来,那种感觉,就像视野里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她不开心的四处转着头,最后却是仰面看向了头顶的天空。当视线投注到那雨后天青,更显得神秘幽远的天空之上的时候,却是缓缓平静了下来。雨后的天空有一种清爽的气质,色泽变得透明而均匀,似可以穿过这薄薄的一层,看到更遥远的世界。 在这样的美丽之中,李艾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可走在她身前的罪魁祸首却是一无所觉,依旧在思考着欺负的定义,挣扎着是不是该回过头去。而在充斥在他脑海里的纷杂的念头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原来……是柠檬味的啊~这个念头没头没尾的,也没有主语,不知道指代的到底是什么。究竟是牙膏的味道还是……不待张舟细想,这个刚刚如同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念头就没了踪影,连同它曾出现过的记忆一起石沉大海,变得模糊而支离。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各自怀着不同心思的家伙缓步行走在公寓之外的车道之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之间,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们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另一头的唐安也神清气爽的提着书包,随手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一溜烟儿的跑出门去。只留下面对面坐在餐桌面前的一对中年男女面面相觑。良久,那个壮硕的男人垂下眸子,有些愤愤的言语道,“这家伙,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得找时间给他松松筋骨了。” 中年女人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却是转过眸子看向那大大开着的门口,良久,却是温声笑道,“你啊你啊,明明舍不得,却还是这么嘴硬。” “谁舍不得了……”壮硕男人低低嘟囔了一声,似是抗议,却又显得那般的绵软无力。整个餐桌之上,只剩下那中年女人低低的笑声。 雨后的世界,显得那般的祥和宁静,一切看起来是那般的美好。就好像那一场雨,将整个世界洗涤,荡尽了所有的污秽,只留下祥和与安宁。白茫茫的天地看起来那般干净,就好像所有的罪与恶都不曾存在一般。身处在这样的世界中,只教人想要遗忘一切的烦恼。身处在这样的安宁中,只让人觉得,所有的困难都只是土鸡瓦狗。可是,这所有的安宁与祥和,这所有的洁净与美好,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不,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切都不是假象,他们可以尽情的沉浸在这样美好的天气之中,尽享安宁与祥和。而对于李艾来说,这些都是诱惑她移开视线的假象。她身处在复杂的漩涡,一旦移开视线,时间就会流逝,一旦结局定论,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这一切,李艾都不知道。 她只是下意识的将不自觉偏到张舟身上的目光转开,望向窗外明媚而又美丽的天空。她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她还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是,她很喜欢人类观察,她也知晓人类萌发爱情时的表现。可是,她却从没有想过要将这些观察来的东西贴到自己的身上,她总以为,自己这一生,和恋爱这样的情感不会有任何交集…… 窗外的世界很是明亮。太阳透过没有云彩的天空,向这个冬日里的世界尽情的倾洒着光和热。可是,明明看上去那般的炙热,但真正站在太阳底下感受起来,其实并不是很暖和。毕竟这是冬日,还是刚刚下了一场雨之后的冬日,尽管已经晒了一整个上午的太阳,地面上的积水也没有完全被蒸发掉,依旧在低洼处一小团一小团的存在着。 虽然是这样,虽然整个世界在太阳的照耀下依旧暖和不起来。但是,整个学校却已然开始流动起火热的气氛了。随着中午时分的临近,这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浓烈。不少人直接把目光从老师不停敲打的黑板上移开,钉在了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之上,眼珠子随着秒针的转动而转动,一分一秒的默数着时间。 由不得他们不激动,毕竟,这是他们高中三年里最后一个大型活动了!因为学习的缘故,下一学期的五四青年节并不会举办什么大型的活动,唯一能尽情大闹的,也就只剩下这个下午了。 当秒针分针时针重合在12点的位置的时候,整栋教学楼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喧嚣声。讲台上的老师高声呼喝着,却怎么也压不下学生的声音,最后干脆放弃,任由他们喧闹,抱起教案走出了教室,最后对着等在教室外面的班主任老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匆匆向着自己负责的班级走了过去。虽然是庆典,但是安全问题却是怎么也不能放松的。 等在外面的班主任老师整了整衣领,然后推开门,撞进了这一室喧嚣之中,那张平时一直苦着的脸此时多了几分容光焕发的色泽。他站在讲台之上,面对着一众发现他进来,声音小了下去的学生,高高的举起了自己的拳头,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高声喊道,“同学们,你们的节日,开始了!”下一刻,更为汹涌的喧嚣声响了起来。 不过,这样的喧嚣,这样的狂欢却并没有沾染到李艾和张舟的身上,甚至也没有将王越席卷进去。他们三人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或恍若未闻的望着窗外,或眉心紧锁的暗自思索,或似笑非笑的神游物外。于他们来说,现在的所有喧嚣,都没有心中的某些事情重要。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大量的学生冲出教室,胡乱买了些东西填了填肚子,就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结队奔向了操场和储物间,卖力的帮自己班的表演者搬着道具,或者齐心协力的摆放着一排又一排的座位。不过,不管他们干的再怎么热火朝天,都无法对李艾几人造成影响。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于是,就在他们心不在焉的情况之下,12.9学生运动纪念活动热火朝天的举行了起来。 ------------ 第九十八章 这喧嚣与他们无关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李艾坐在最后的一排椅子上,左臂倚在扶手之上,左手微微撑着头,右手放在另一边的扶手之上,轻轻地扣打,也不知是思忖着什么还是在和着音乐的节拍。 台上穿着合身西装的几个少年正卖力的唱着歌,台下的观众也配合的起着哄,凑在一起,让这个纪念活动的现场变得很是热火朝天。而这样热情奔放的气氛,也可以让更多的人放开来,没有遗憾的过完这三年里最后可以凑在一起大玩大闹的日子。 不过,李艾却并不想参与进他们的狂欢之中。那个热闹而喧嚣的世界并不适合她,她早已经习惯了游离在人群之外。她对这个世界竖起了高高的围墙,而开启这堵围墙,为她所认可的存在,只有那么几个。而这几个人之中,现在唯一还在她身边的就只有张舟了。 所以,即便是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她也不会参与进这些人的狂欢之中。因为那狂欢与她无关。她从来没有和他们产生过可以称之为回忆的交集,又有什么理由参与进去?她是孤独的,除了那几个存在之外,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薄弱的可以忽略不记。 “变成蜡烛燃烧自己只为照亮你,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我要你的每个明天都变得有意义,生命有你永远不离不弃!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台上的少年面对着面挤眉弄眼,大声的唱着台下绝大多数同学无比熟悉的欢乐的歌儿。唱到高潮的时候,数不清的人跟着一起唱,让欢乐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学校里。 原本应该参与在里面的王越却是远离了所有相熟的人,独自在校园里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无力的陷在阴影笼罩下有些阴暗潮湿的树荫里。他抱着脑袋,枕着双臂,放任自己躺在还湿润着的已经变得枯黄的草坪上,放空心思,仰望着头顶的天空,有些贪婪的用这片空旷的天空,抚慰自己疲惫的身心。 隔着一栋教学楼的操场上传来巨大的喧嚣声,搅乱了这个角落里悠悠的宁静。王越抬了抬眼皮,凝神细听对面传过来的有些模糊的歌声。“燃烧一切……不离不弃?”他喃喃的重复着歌词,最后却是突然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是笑出了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这样的歌词的时候产生这样的反应。他只是下意识的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想起了被那个少女拒绝的黄昏。自己那些日子以来的痴恋,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句谢谢而已。 燃烧自己?献给一切?不离不弃?等等,不离不弃?他笑着笑着,却是微微一僵。整张脸如同石化了一般,唯有从眼角滑落的泪珠依旧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未曾察觉他心头的波澜起伏。 不离不弃……王越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微微变得空泛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曾经很是郑重的对着某个人说过这样的话语?不离不弃?不离不弃?不离……不弃…… “是谁?”王越抱着脑袋,努力的想要回忆起什么,可是却只能看到破碎支离的画面。想要看得更清晰,脑袋却传来如同要爆裂一般的疼痛。他却不管不顾,紧咬着牙关,努力的想要看到那画面里的内容。 他奋力的伸出手,拨开一层又一层遮挡的迷雾,抓向脑海中的那个模糊画面。可无论他如何努力,最终也只得到了惊鸿一瞥。就是这惊鸿一瞥,让他看到了一角破碎的曾经。 那是点着红烛的中堂,在那间中堂里,有一个牵着红绫的新娘,她微微垂着头,屈膝行礼。旁边有人喜气洋洋的高声呼喊着,“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下一刻,巨大的喧嚣声喷薄而起…… 那是婚礼,那些古装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古人之间的婚礼。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婚礼,会那般的感同身受?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想到这里,他身体一震,不由喃语出声,“那婚礼……是谁的婚礼?” “哈,找到了,越哥在这里。”就在王越沉浸在思索之中的时候,从一旁的拐角出传来一声大呼,将他从思索之中惊醒了过来。他不由转过眸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个子站在那里,兴高采烈的对着身后挥手。 就在王越思索着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小个子的时候,一只大手就按到了那个小个子的头顶之上,用力揉了揉,然后滑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让王越瞬间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小个子的了。 “干得好,嘛,拿着,接着回去看表演吧,顺便给帮忙的兄弟们买两瓶饮料。”唐安转过拐角,向着王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绿色的纸钞,递给了眉开眼笑的小个子,然后在身后的欢呼声中扯着嘴角,缓步向王越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王越眨了眨眼睛,翻身从湿润的草坪上坐了起来,也不顾背后的衣服上带着的大片湿渍,有些心虚的开口询问道。毕竟对方是十分了解自己的铁哥们儿,而自己又对他隐瞒着某些事情。他害怕被他看出什么,急忙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翻身起来,先声夺人的询问道。 唐安脚步一滞,眼底有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逝,却是没好气的回应到,“我还想问你,没事儿跑这儿来躺着干嘛呢?操场上没看到你的人,我还以为你小子出什么事儿了呢!” “呼,出事儿?”王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却是反问了一句,然后抬起眸子,对着唐安笑道,“我能出什么事儿?” “那谁知道?”唐安状似不经意的笑道,然后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到了王越对面的楼梯上,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过,不管出什么事儿,我都可以帮你兜着。” “什么啊,真当自己是我的保姆了?我可没有那么不中用,什么事儿都让你兜着,我还是男的吗?”王越没好气的回应道,旋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被水渗透了一大片的裤子,“走,回操场去,无聊的节目应该都已经演过了,剩下的压轴大戏,还是可以看看的。”说着,他大步向着操场的方向走了过去,唯留下身后刚刚坐下的唐安抽着嘴角,从楼梯上站起身来,认命的跟在他的身后。 不过,就在刚刚的言语之中,他们彼此已经不动声色的来回试探了好几遍,然后同时心下一沉,明白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察觉了多少,自己又能否在对方完全察觉之前,把一切都结束掉。 他们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地回到了操场之中,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然后抬起眸子,注视着舞台上翩翩的舞蹈。只是,他们的目光虽然都放在舞台之上,各自的心思却都不知道飘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聊的李艾收回投注到舞台上的目光,转头看向张舟所在的位置。她很想接着整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从中抽丝剥茧的找出有用的信息,可在这样混乱而喧嚣的环境中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倒是很想离开操场,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静静思索,可是张舟却一脸欢乐的挤在人群之中,跟着他们一起欢呼咆哮。明明格格不入,却又乐此不疲。一旦自己离开,他也就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虽然墨音宝儿说过,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一天也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让他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的话,说不定就会在什么地方出现什么陷阱。毕竟,计划和现实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别。 舞台上的舞蹈队娉娉婷婷的对着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莲步轻移,从舞台的两边走了下去。下一刻,在清柔的音乐声中,一群撑着油纸伞,穿着绫罗裙的少女巧笑倩兮的走上台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垂下了手中的油纸伞的伞面,挡住了如花笑颜。 与此同时,林俊杰那带着些许淡淡愁绪的歌声响了起来。“风到这里就是黏,黏住过客的思念;雨到这里缠成线,缠绕我们留恋人世间。你在身边就是缘,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爱有万分之一甜,宁愿我就葬在这一点……” 台上的少女随歌起舞,顾盼之间,美艳绝世,引得台下众多的男生高声叫好。可就在这样的美艳舞蹈之中,陷在人群之中,每每和人群一起高声呼喊起哄的张舟却是眸光一冷,转过眸子,凝重的对着某个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正注视着他的李艾黛眉一挑,放下了微微撑着头的手臂,站起身来。她知道,出事儿了。 ------------ 第九十九章 迟钝,虫姬 李艾一边注视着站在人群之中,默默收回望向某个方向的凛冽目光的张舟,一边缓步从最后一排椅子面前离开,站到了离开操场的必经之路的不远处。在她的视线中,张舟重新换上了原本的欢喜的表情,却再没有发出任何欢呼。 他带着那笑容缓缓从舞台边拥挤成一团的人群之中抽身而退,回到松缓的座位区时方才转过身体,收敛起那逐渐变得虚淡的笑意。他默默的垂下眸子,顺着那条离开操场的道路离开。操场门口和学校门口并没有老师和学生会的人值守,这是属于学生们的节日和庆典,在今日,在此时,他们只想给予他们欢乐。犯不着像看守犯人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要他们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 他默默的低着头,似在思考些什么。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李艾曾坐着的地方,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一怔,转过眸子,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她原来已经站到了操场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正守株待兔的等着自己过去。 张舟默了默,脚下迟疑了一瞬,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一般向着李艾靠了过去。走到近前之时,他刚要出言说些什么,却被李艾抢先的言语给堵了回去。 “走吧,我们一起。”李艾转过身,给了他一个秀丽的后脑勺,自顾自的走出了操场的大门,却是不准备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张舟张了张嘴,瞥见她那一幅高冷的做派,又识趣的闭上了嘴,认命的跟在了她的身后。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寸步不离的黏在自己的身边,也没有做出任何猜想。他只是自然而然的以为她是对那些地方,产生了些许兴趣。又或许,她是被和绿姬有些相似的墨音宝儿勾起了几分思念,想要再遇见一个和绿姬一般的存在……这些想法那般自然,那般合理…… 可是,他从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产生些许绮丽的念头,这真的合理吗?也许,他曾产生过,但却没有存留足够的时间。他正变得越来越迟钝,他眼中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变得看不清这个世界。他**纵了视野,他能看到的,只有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他如同傀儡,被人牵引着,无视本该看到东西,顺着别人铺就的黄泉,一步步走向深渊。 或许,他的迟钝并不只是因为被遮蔽了视野。或许还因为他已经和李艾变得很是熟悉,所以,才变得那般迟钝。 或者说,逐渐变得熟悉的人,对彼此之间萌芽的情愫的感觉也会随着熟悉程度的加深而变得越来越迟钝。因为,那些亲密的举动,站在恋人之外的角度看来,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的出格。而有的时候,我们明明能感觉到那些举动中的亲密意味,也会因为在乎而畏首畏尾,害怕只是自己误会了,从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之前还要不如,甚至相形陌路。所以,我们默认自己迟钝。 张舟默默的思索着,却是突然一阵恍惚。他似陡然清醒,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抬起眸子,望了眼前那个俏丽的背影一眼。犹疑了一瞬,他张开嘴,似想要对那个身影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眸重归迷蒙,却是再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他只是徒劳的思考着,想要找回那句被遗忘的话语。他只觉得,那很重要,很重要…… 就在他努力的想要找回那句话的时候,他身前的俏丽身影突然停下步来,转过眸子,直直的望着他。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有些失神的张舟的视线重新聚焦起来。他定定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转过头看着自己。他们视线交集着,彼此注视着对方的面颜。却是相顾无言,都在等待着对方的举动。 说起来,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长久的注视着对方的面颜呢。唔,李艾……其实很漂亮吧?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嗯?我刚刚想了什么吗?怎么想不起来?算了……默默注视了好一会儿,张舟的思绪却是开始跑偏了。他的眸子微微变得迷茫起来,再次发散了思绪。只是一双眸子却依旧直直的注视着李艾,不曾移开。 良久,李艾败下阵来。她不再期望张舟率先做出自己期望的举动,而是微微侧了侧身体,让开了路途。“带路。”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如此说到。 “哦?哦。”张舟迷茫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从李艾的脸上移了开来。旋即大步走到了李艾的身前,当先向着发生状况的那个窄巷走去。 是了,她会停下来,只是因为不认识路而已。虽然她看到了我离开的举动,也知晓可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还是无法确定,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纵使她知道了这边仅有三条窄巷中的两条,也无法确定,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发生在哪条窄巷之中。 一边走着,张舟一边下意识的思考起来。原本十分分散的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将他脑海中的迷茫完全驱逐开去,只是短短的瞬间,就让他弄清楚了李艾举动的含义,而且还顺带思考了一下,如果一会儿李艾坚持进入那条窄巷的话,和那之中的异类打起来的时候,该怎么保护住她。 不过,虽然他思考了很多东西,但是他已然忘却了寻找不久前苦苦寻觅的那句话,甚至连它曾存在在他的脑海里这件事情都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他沉默的走在李艾的前面,思考着……思考着…… 有光存在,也就会有暗产生。纵使阳光再炙烈,万物所投下的阴影也不会因此被完全减灭。而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之中,这样的阴影随处可见。高楼遮蔽了阳光,让处在它的阴影里的一切事物变得无比昏暗。一条遍布着古老斑驳痕迹的窄巷正处在这片昏暗之中。不过,和其它处在这片昏暗中的地方不一样,这条窄巷里有着奇异的光泽。 绿色的荧光在昏暗的窄巷里闪烁着,无视完全显露出来的金色符文组成的禁锢球体,徐徐顺着窄巷蔓延的方向向外飘飞。那绿色的荧光三三两两聚集着,缓缓飞出了巷子口,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在太阳的光芒之下。 原本包裹了它们整个身体的绿色荧光在太阳光的压制下变得极淡,显露出了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飞虫。它们振动着或大或小的翅膀,在巷子口聚集着,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其它的同伴聚集过来。 它们振动着各自或大或小的翅膀,可振动的速率却惊人的一致,明明有数百上千只聚集在一起,振动翅膀的声音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杂乱的感觉,那般的浑然一体。这样的振动声汇合在一起,原本微小的声音显得浩大起来。而这样的声音正顺着昏暗的巷子,一点点向巷子口聚集。 随着那着黑色飞虫越来越多的聚集在巷子口,那振翅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浩大清晰,让人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它的起伏。而这样的起伏让它听上去就像是人的言语一般。 振翅声忽高忽低,彼此接续着,随着汇聚者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清晰。慢慢地,被禁锢在金色圆球中的绿色荧光越来越少,聚集在巷子口的黑色飞虫越来越多。那嘶哑的振翅声缓缓变得圆润起来。待到最后一只黑色飞虫飞至的时候,成千上万只飞虫悬空组成的巨大集群缓缓转动起来。 在这样的转动之中,一个人形的轮廓缓缓成型,与此同时,那振翅声也变得更加珠圆玉润起来,“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那是幽远而古老的歌谣,有些模糊,却显得那般宏大。待到所有的黑色飞虫再度停滞下来的时候,那已然变得无比的清脆悦耳的振翅声也停滞了下来。 下一刻,这个由黑色飞虫组成的人形轮廓轻轻一抖,旋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瞬,它身上原本虚淡无比的绿色荧光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那绿光交织在一起,由上而下,缓缓织就了一套绿色的衣物,裹住了这具凹凸有致的躯体。 在这绿色衣物成型之时,它那张由众多黑色飞虫组成的脸颊也缓缓变化着,最终化成了一个二八年华的绝色少女的模样。只是,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沧桑,和这样青春的面容对比起来是那么的怪异。 她抬起眸子,望了一眼苍蓝的天空,旋即垂下眸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窄巷里的金色球体。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并不曾开口,只是默默转过身,一步步的离开了这里。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李艾和张舟二人来到了这条窄巷的巷子口。看到李艾自觉在巷子口外停下步伐,张舟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他迅速张开六芒星结界,旋即缓缓从手臂中抽出了炙夜长刀,信步向着窄巷中走了进去。 李艾百无聊赖的站在巷子口,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记下这里的位置之后。正准备拿出手机打发时间的时候,就听到张舟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她有些惊异的转身,就看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 “有大麻烦了。”他说。李艾一边注视着站在人群之中,默默收回望向某个方向的凛冽目光的张舟,一边缓步从最后一排椅子面前离开,站到了离开操场的必经之路的不远处。在她的视线中,张舟重新换上了原本的欢喜的表情,却再没有发出任何欢呼。 他带着那笑容缓缓从舞台边拥挤成一团的人群之中抽身而退,回到松缓的座位区时方才转过身体,收敛起那逐渐变得虚淡的笑意。他默默的垂下眸子,顺着那条离开操场的道路离开。操场门口和学校门口并没有老师和学生会的人值守,这是属于学生们的节日和庆典,在今日,在此时,他们只想给予他们欢乐。犯不着像看守犯人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只要他们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 他默默的低着头,似在思考些什么。可走着走着,他却突然抬起了头,望向了李艾曾坐着的地方,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一怔,转过眸子,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她原来已经站到了操场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正守株待兔的等着自己过去。 张舟默了默,脚下迟疑了一瞬,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一般向着李艾靠了过去。走到近前之时,他刚要出言说些什么,却被李艾抢先的言语给堵了回去。 “走吧,我们一起。”李艾转过身,给了他一个秀丽的后脑勺,自顾自的走出了操场的大门,却是不准备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张舟张了张嘴,瞥见她那一幅高冷的做派,又识趣的闭上了嘴,认命的跟在了她的身后。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寸步不离的黏在自己的身边,也没有做出任何猜想。他只是自然而然的以为她是对那些地方,产生了些许兴趣。又或许,她是被和绿姬有些相似的墨音宝儿勾起了几分思念,想要再遇见一个和绿姬一般的存在……这些想法那般自然,那般合理…… 可是,他从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产生些许绮丽的念头,这真的合理吗?也许,他曾产生过,但却没有存留足够的时间。他正变得越来越迟钝,他眼中的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他逐渐变得看不清这个世界。他**纵了视野,他能看到的,只有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他如同傀儡,被人牵引着,无视本该看到东西,顺着别人铺就的黄泉,一步步走向深渊。 或许,他的迟钝并不只是因为被遮蔽了视野。或许还因为他已经和李艾变得很是熟悉,所以,才变得那般迟钝。 或者说,逐渐变得熟悉的人,对彼此之间萌芽的情愫的感觉也会随着熟悉程度的加深而变得越来越迟钝。因为,那些亲密的举动,站在恋人之外的角度看来,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的出格。而有的时候,我们明明能感觉到那些举动中的亲密意味,也会因为在乎而畏首畏尾,害怕只是自己误会了,从而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比之前还要不如,甚至相形陌路。所以,我们默认自己迟钝。 张舟默默的思索着,却是突然一阵恍惚。他似陡然清醒,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他抬起眸子,望了眼前那个俏丽的背影一眼。犹疑了一瞬,他张开嘴,似想要对那个身影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眸重归迷蒙,却是再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想要说些什么。他只是徒劳的思考着,想要找回那句被遗忘的话语。他只觉得,那很重要,很重要…… 就在他努力的想要找回那句话的时候,他身前的俏丽身影突然停下步来,转过眸子,直直的望着他。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有些失神的张舟的视线重新聚焦起来。他定定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转过头看着自己。他们视线交集着,彼此注视着对方的面颜。却是相顾无言,都在等待着对方的举动。 说起来,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长久的注视着对方的面颜呢。唔,李艾……其实很漂亮吧?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嗯?我刚刚想了什么吗?怎么想不起来?算了……默默注视了好一会儿,张舟的思绪却是开始跑偏了。他的眸子微微变得迷茫起来,再次发散了思绪。只是一双眸子却依旧直直的注视着李艾,不曾移开。 良久,李艾败下阵来。她不再期望张舟率先做出自己期望的举动,而是微微侧了侧身体,让开了路途。“带路。”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可奈何,如此说到。 “哦?哦。”张舟迷茫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将目光从李艾的脸上移了开来。旋即大步走到了李艾的身前,当先向着发生状况的那个窄巷走去。 是了,她会停下来,只是因为不认识路而已。虽然她看到了我离开的举动,也知晓可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还是无法确定,那样的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纵使她知道了这边仅有三条窄巷中的两条,也无法确定,这次的事件究竟是发生在哪条窄巷之中。 一边走着,张舟一边下意识的思考起来。原本十分分散的注意力迅速集中起来,将他脑海中的迷茫完全驱逐开去,只是短短的瞬间,就让他弄清楚了李艾举动的含义,而且还顺带思考了一下,如果一会儿李艾坚持进入那条窄巷的话,和那之中的异类打起来的时候,该怎么保护住她。 不过,虽然他思考了很多东西,但是他已然忘却了寻找不久前苦苦寻觅的那句话,甚至连它曾存在在他的脑海里这件事情都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他沉默的走在李艾的前面,思考着……思考着…… 有光存在,也就会有暗产生。纵使阳光再炙烈,万物所投下的阴影也不会因此被完全减灭。而在这高楼林立的城市之中,这样的阴影随处可见。高楼遮蔽了阳光,让处在它的阴影里的一切事物变得无比昏暗。一条遍布着古老斑驳痕迹的窄巷正处在这片昏暗之中。不过,和其它处在这片昏暗中的地方不一样,这条窄巷里有着奇异的光泽。 绿色的荧光在昏暗的窄巷里闪烁着,无视完全显露出来的金色符文组成的禁锢球体,徐徐顺着窄巷蔓延的方向向外飘飞。那绿色的荧光三三两两聚集着,缓缓飞出了巷子口,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在太阳的光芒之下。 原本包裹了它们整个身体的绿色荧光在太阳光的压制下变得极淡,显露出了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飞虫。它们振动着或大或小的翅膀,在巷子口聚集着,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其它的同伴聚集过来。 它们振动着各自或大或小的翅膀,可振动的速率却惊人的一致,明明有数百上千只聚集在一起,振动翅膀的声音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杂乱的感觉,那般的浑然一体。这样的振动声汇合在一起,原本微小的声音显得浩大起来。而这样的声音正顺着昏暗的巷子,一点点向巷子口聚集。 随着那着黑色飞虫越来越多的聚集在巷子口,那振翅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浩大清晰,让人能够轻易的分辨出它的起伏。而这样的起伏让它听上去就像是人的言语一般。 振翅声忽高忽低,彼此接续着,随着汇聚者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清晰。慢慢地,被禁锢在金色圆球中的绿色荧光越来越少,聚集在巷子口的黑色飞虫越来越多。那嘶哑的振翅声缓缓变得圆润起来。待到最后一只黑色飞虫飞至的时候,成千上万只飞虫悬空组成的巨大集群缓缓转动起来。 在这样的转动之中,一个人形的轮廓缓缓成型,与此同时,那振翅声也变得更加珠圆玉润起来,“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那是幽远而古老的歌谣,有些模糊,却显得那般宏大。待到所有的黑色飞虫再度停滞下来的时候,那已然变得无比的清脆悦耳的振翅声也停滞了下来。 下一刻,这个由黑色飞虫组成的人形轮廓轻轻一抖,旋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瞬,它身上原本虚淡无比的绿色荧光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那绿光交织在一起,由上而下,缓缓织就了一套绿色的衣物,裹住了这具凹凸有致的躯体。 在这绿色衣物成型之时,它那张由众多黑色飞虫组成的脸颊也缓缓变化着,最终化成了一个二八年华的绝色少女的模样。只是,那双漆黑眼眸里的沧桑,和这样青春的面容对比起来是那么的怪异。 她抬起眸子,望了一眼苍蓝的天空,旋即垂下眸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窄巷里的金色球体。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并不曾开口,只是默默转过身,一步步的离开了这里。 在她离开之后不久,李艾和张舟二人来到了这条窄巷的巷子口。看到李艾自觉在巷子口外停下步伐,张舟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他迅速张开六芒星结界,旋即缓缓从手臂中抽出了炙夜长刀,信步向着窄巷中走了进去。 李艾百无聊赖的站在巷子口,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记下这里的位置之后。正准备拿出手机打发时间的时候,就听到张舟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她有些惊异的转身,就看见他一脸凝重的模样。 “有大麻烦了。”他说。 ------------ 第一百章 浮现 我……是谁?谁又是我?我是王越,生活在现代的都市里的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居住在普普通通的公寓里,有一对普普通通的父母,过了十八年普普通通的生活……这是我的记忆,这十八年来的所有记得的经历和我身处的世界,都在证明,我是王越。 可是,那一段破碎的记忆又该如何解释呢?那一种感觉又该如何解释呢?那一场婚礼又该怎么看待?梦吗?会有那么真实的梦吗?是梦又该如何?不是梦又该如何? 王越坐在唐安的身边,撑着下巴注视着不停表演着节目的舞台。一双眸子却是涣散开来,不知想些什么去了。坐在他旁边的唐安却是一直注视着舞台,看得津津有味。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之上已然站满穿着各种各样的表演服装的人。他们手挽着手,和着雄浑的音乐,高声歌唱。在这样宏大的歌声之中,有些走神的王越不由得收敛心神,不自觉的跟着一起唱了起来。可唱了两句,他却又停了下来,静默的注视着台上的众人。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数十个男男女女手挽着手,并肩站在一起,脸红脖子粗的高唱着这首精忠报国。而他的思绪却是再次飘飞,流落在那破碎的记忆里。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要浮现出来一般?为什么听到这首歌,会让自己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台上众人的歌声依旧高昂的回荡着,台下成百上千的人一起跟着唱,浩荡的歌声在整个校园里回荡着,那般浩然。王越却在这样的人群中独自一人息声,孤独的静默。他紧皱着眉头,努力的想要想起什么,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看不清晰。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可尽管如此,尽管看不清那要浮现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画面,他也依旧在这样的歌声中不自觉变得热泪满眶。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他的胸中有一股悲怆,这样的悲怆那般浓郁,浓郁到了苦涩的程度。可这苦涩,却又融化成了浓浓的不甘,这种不甘急需一个发泄口……于是,他霍然抬头,红着双眼,和上千人一起高声怒吼着,“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他这样的突兀的举动将他身周的人很吓了一跳。他们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有些莫名奇妙的看了一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的王越,自觉不自觉的离他远了一点。 就在他旁边的唐安自然也在被吓了一跳的人群之列。他转过头,正想对王越说些什么的时候,目光却触及到了他涨红脸庞上的泪水,和他剧烈颤抖着的身体。 他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头一次看到这样激动的他,也头一次看到这样颤抖着的他。他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见他这么激动过。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温不火的人,从不曾大声呼喝过。那样平淡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 唐安眉头一皱,正想出言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王越突然抬起一只手掌,重重的按在了自己涨红的脸上。然后他转过身,抓起放在座椅上的书包,招呼也不打一声叹息拔腿就走。 唐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见他就要冲出人群,他急忙抓起自己的书包,迅速跟了上去。从人群之中一直跟到学校门口,他几次想要出声叫一声身前那个急急火火的身影,却都不自觉的将到嘴边的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眼看他就要走出校门口,却一直用手捂着脸。唐安再顾不得心头的那几分莫名的担忧,高声叫出了他的名字,“王越!” 听到他的呼喊,疾步走着的王越脚步一顿,停驻在了学校门口。他放下捂着脸的那只手,沉默了一瞬,偏了偏头,似想要转过头来,可偏到一半,他却又生生转了回去。他背对着他,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而唐安在叫住王越之后,一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要开口的时候,却是被对面那个背对着他的家伙抢了先。 “唐安……”他叫着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对不起,”他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他这般说着,却是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没等唐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提着背包,大步的跑开了。 唐安下意识的抬了抬手,想要抓住他。抬到一半方才反应过来,他和他之间的距离不是他抬抬手就能越过的。慢了一步的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近乎落荒而逃的离去。 他放下抬到一半的手。在他转过街角,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之后,他垂下眸子,阴郁的站在原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重重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墙壁之上。那一瞬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的轻嘶了一声,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他缓缓放下不住向外渗着血的拳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王越离去的方向,然后坚定的转身,抢在大多数学生之前,离开了学校大门,但却并顺着一直走的那条路,向家里走去,而是另外换了一条路,走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拐过数个街角,最后站到一个不大的公园里,最为高大的那棵树下,静默的靠着那棵树等待了起来。他明知道离对方来赴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依旧到了这里,静默的等待。 在看到王越那不正常的状态之后,他近乎完全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他靠在那棵大树之上,沉默了好一会儿,习惯性的想要抱起手臂,可左手刚刚动了一下,就传来了钻心的疼痛。 他扯了扯嘴角,偏过视线,看了一眼自己渗血的左手。他默默的抬起左手,将手指上的伤口送到了嘴边,轻轻的吮吸起来。 血那种甜腥的铁锈味充斥在他的嘴里,让他的眼眸越发冰冷,直到变得剩不下多少感情色彩。良久,他放下左手,低垂着头,背靠着大树,低低的言语着,“小越……是我的兄弟,过命的兄弟……”那声音异常的嘶哑,却又如同低沉的咆哮,那般令人心悸,就如同刚刚被释放出来的饥饿的凶兽一般,急欲择人而噬。 在他们两人分开来,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的时候。李艾正皱着眉头,跟在张舟的身后,站在巷子口,注视着面前那有些古怪的脚印。她捏着下巴,看了一眼那个刚刚张舟还在不住的检查,想要找出什么有用信息的显现出来的大金球位置,又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张舟滴下血液之后,所显露出来的第一个脚印的所在地,眼眸中有异样的光彩闪过。 她突然探手,一把抓住了正准备顺着那脚印追下去的张舟,生生将他的行动遏止住。然后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对着着地上的脚印努了努嘴,示意他仔细看一下。 张舟偏过头,注视着地上发出淡淡荧光的脚印,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混乱,一时之间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不由抬起眸子,询问式的看向李艾。 李艾抽了抽嘴角,抬手指了指不久前曾显现过的大金球所在的位置,又指了指面前的第一个脚印,低声言语道,“按你的说法,那个家伙应该会被禁锢在那个地方……”她顿了顿,见张舟还是疑惑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头疼的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你不觉得,从那个地方到这里,这一片地域太空白了吗?” “……”张舟默了一瞬,却是摇了摇头,“这很有可能是那家伙在冲破禁锢之后,收力不住,这才飞越……”他说到这里,却是突然一顿,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地上的第一个脚印。下一刻,瞳孔突然紧缩了起来。因为,在哪个脚印的旁边,还有另外一个脚印。这两个脚印并在一起,那痕迹就如同标准站姿留下的一样。根本就不可能是他所猜想的飞越所留下的痕迹。 他的神色瞬间就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抬起眸子,盯视着面前的李艾,低声询问道,“这家伙,该不会会飞吧?” “谁知道?”李艾耸了耸肩,站到了张舟的身后,等待他带路,“不过,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她能看到的,只有一小段被张舟张开的六芒星结界笼罩的脚印,要追踪下去,她也只能跟在张舟的身后,紧跟他的步伐。 “看来,是个大麻烦啊。”张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炙夜长刀。低低嘟囔了一句之后,大步流星的顺着地上的脚印追了下去。 ------------ 第一百零一章 从昆仑山来 “你好,是盛世大唐吗?”有一个浑厚的声音在唐安的身前响起。唐安抬起低垂的头颅,用还带着些许冷意的目光扫视了一眼眼前的中年男人。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面前的中年男子的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 似察觉到了不妥,唐安垂下眸子,用受伤的左手在树干上一撑,站直了身体。虽然手已经在逐渐变得冰冷的空气中一点点变得冰冷麻木,但用力的那一瞬,手上那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指节屈伸了几下,也不抬头,沙哑着声音言语道,“我是盛世大唐,你是苦海无量吗?对不起,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没有吓到你吧?” “没事。”那中年人微微摇了摇头,却是上下打量了一眼唐安,随即出言问道,“等了很久了吧?” “也不算太久。”唐安出声回应。似是有些厌烦这样不痛不痒的寒暄,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开门见山的出声询问道,“那件东西,能让我先看一眼吗?” 中年男子滞了滞,眼角挑起了一分疑惑的弧度,却是迟迟不曾回答。见他迟疑,唐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汹涌的急躁情绪,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这边出了点事情,需要尽快去处理,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只能尽快将这件事情解决掉。所以,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 “这样吗?”中年男子沉思了一会儿,反手打开一直夹在腋下的公文包,然后从中取出了一个被蓝色的布块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体,托在手心,一脸郑重的看着面前的唐安。 “如此的话,我也就直入主题了。”他脸上的和善瞬间淡化,化作了一片庄严肃穆。“小友,这件东西是我偶然间从一个人的手中获赠的。这些年来,为我挡下了好几场祸事。在不久前,我得到它的托梦,告诉我我和它之间的缘分已然用尽,最好趁早将它送到下一个有缘人手中,所以我才会将它的信息挂在网上,等待有缘人发现。” 他这般言语着,却是凝神观察着唐安的表情。不过他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之色。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突然厉声问道,“你要用它做什么?” “保护一个人。”在他的突然袭击之下,唐安的眼皮抖了抖,却是不由自主的出声回答道。话才出口,唐安眼眸中就迸出了一道冷光,他死死的盯视着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只剩下森冷的意味。“你……”他正要发作,却见面前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保护一个人?很好,很好……”中年男子这般言语着,却是越笑越开心。他笑着笑着,却是突然抖手,将手中的东西丢到了唐安的手中,“既然如此,它……归你了。” 唐安下意识的伸手,将那个小布包裹接在手里,有些不可置信的揉搓了两下,再抬头时,却见那个中年男人已经转身,夹着公文包,不带一丝留恋意味的离去。 他收回目光,慎重的打开了那个躺在他手心的小布包裹,目光触及那个香囊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小越,有了它,你应该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吧?” 他重新将那香囊包好,塞进了书包里,然后转过身,向着来时的道路快速而去,他想要迅速将这东西送到王越手里。 “户口也已经建好了……”墨音宝儿拿着还带着油墨味道的大红色户口本从小县城的警察局里走了出来,在她身后,眸子有些昏沉的警察滑动着鼠标,将刚刚动用过的页面隐藏起来,待到一切都回归原位之时,他却是陡然清醒,挠了挠头,他站起身来,一无所觉的端着空空的纸杯,向着饮水机走了过去。 “言……王越,”她转过眸子,望向那座城池所在的方向,有些不习惯的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我……就要过来了……过来你的身边,踏足你的生命……” 她低声言语着,在来往的车流中,遥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却未曾注意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踪影。又或许,她注意到了,但却并不在意。 打开棕褐色的金属大门,无力的换下脚上的运动鞋。王越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拉开自己房间的门,随手将手中的书包丢到了一边,然后一头栽进了被窝里。 他趴伏在柔软的棉被上,有些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他逃离了那里,他再听不见那样的声音,心底那朦胧而汹涌的冲动也逐渐平复了下来。这让他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下来。至少在此时,他还是他。 他安心的闭着眼睛,放任自己陷进疲惫的深渊里,放任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任由睡意侵袭。他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眠之中。 另一边,快步回到学校门口,正准备顺着通向王越家的道路去到他家里,将刚刚得到的东西交给王越的唐安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分明想要向着那条道路迈步,可临到迈步时,他的心头总会有一种不妥的感觉升腾而出。 就好像如果他真的在这个时候带着这个香囊到王越家里,交给他的话,原本可以起到的作用会在某种力量的干涉下,变得微乎其微。 ‘时机未到。’似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这般告诉他。他迟疑了很久,攥着书包带子的指节都发白了,这才下定决心,转身背离了那条道路,向回自己家的路途走去。“时机未到……”他低声言语着,渐行渐远。 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等待在通向王越家的那条道路上的蓝衫少年微微抬起了眸子,有些遗憾的望了一眼唐安离去的方向,“可惜,现在只能逼退这个变数……”他抱着双臂,转过眸子,看向了王越所居住的住所,沉声言道,“不过,在她准备好之前,绝不能让这个变数去到他的手里,否则的话,她恐怕会有杀身之祸。” 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有些沧然的言语道,“一千五百年前,天穹的意志重新归于懵懂,失去了原有的力量与威严。历经千年的岁月,这懵懂,也开始孕育属于自己的,生杀予夺了吗?” 有风来,席卷他的衣角。那一刻,抬头仰望天空的他看上去是那般的挺拔而绝然。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那身披着绿色荧光织就的衣裙,目含沧桑的美丽少女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似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城市之中。无人能看到她的存在,无人能触碰到她的身体。她缓步前进着,分开人群,目光有些奇异的游离在这整座城市之中。 她的目光细细的扫过她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似在寻找着什么。可是,她的目光从不曾在任何地方停留,脸上的表情也永远古井无波,看不出她究竟在寻找着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找到没有。 她只是抱着手臂,似缓实疾的行走在街道之上。任由身上的绫罗在冷风中飘舞,她面不改色,在凛冬之中飘然,寒暑不侵。 每一个挡在她前路上的人,都会在她接近之时不自觉的让开道路,却又一无所觉。她就像是降生在人间的女王,无人敢于侵犯。她独立在世人所看不到的世界,行走着,寻找着,探求着世人所无法知晓的东西。 有苍凉的歌声在她的身周萦绕,那般的凄怆,却没有人能够听到。只有她陷身在这苍凉歌声的环绕之中。她的身影看上去那般寂寞。没有人听到这首歌,自然也不会有人懂这首歌。而这首歌,本就是由组成她的无数飞虫所吟唱。听不懂这首歌,已然无法懂她。无人懂她,她就只有孤独,只有寂寞。 “末法的仙神啊,辉煌已无以为继……”她踩着歌声,游走在人群之中,却是突然停步,仰头望向了身前的高楼。她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旋即浮空飞了起来。 “众仙皆殒,诸神同死,唯余下命运的叹息……”越往上飞,风也就越大,挟裹着她身上的绫罗,胡乱的翻卷着。 “破碎的魂灵,在星空之下沉寂……”她飘飞上了这栋高楼的顶端,飘飘然的落了下来。那一瞬,她空灵如谪仙临尘。 “在沉寂中孕育,生作菩提,生作虫姬……”她移过目光,环视了一眼她曾走过的地方,又转过身,看了一眼她即将去到的地方。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嘴角噙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萤火的光明,星辰的倒映,由菩提接引,落下昆仑……”她信步在上百米高的楼顶行走着,站到了楼顶的另一边,旋即放任自己坠落了下去。 “菩提死时,虫姬觉醒……” “菩提偕忘,唯虫姬永记……”她飘飘然的落到了地面之上,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楼,然后徐徐远去。 ------------ 第一百零二章 对不起,妈 “脚印,没了?”穿过汹涌的人群,顺着虫姬留下的脚印一路追来的张舟骤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恨恨的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的李艾微微偏头,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最后的那两个脚印,不出意料的发现,它们并拢在一起。 “看来,那家伙应该是飞走了。”李艾低声提醒了一句,却是四处张望起来,目光掠过一处又一处地方,试图找出它可能会飞向的地方。可在根本不了解对方的目的和性情的情况之下,她对此根本毫无头绪。 “该死,”张舟的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还以为没有机会用到这东西呢……”他低声喃语着,然后在李艾投过来的探寻目光中,将十根手指全数放到了嘴边。 “必须要将那家伙找出来啊……”他低声呢喃着,然后,一口咬在自己的手指之上。尖利的牙齿在用力之下,刺破了手上的肌肉和皮肤,在划动之下,直接截断了血管。下一刻,鲜血涌了出来,顺着指尖和嘴角滑落。他却像是浑若未觉,松开被咬伤的手指,尖利的牙齿又一次刺破了另外一根手指的皮肤…… 在李艾的注视之下,他一直将自己的十根手指全部咬得鲜血淋漓之后,方才停了下来。他低着头,抬起袖子擦去了沾在嘴角的鲜血。然后抬起那双鲜血淋漓的手,平行的放在胸前。下一刻,十滴鲜血同时从他的指尖滴落,可尚未落地,就已然挥散开来化作一蓬微微带着几分血色的气雾。“滴血追灵。”他抬起眸子,注视着那气雾升腾,在翻滚之间,聚成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形。这人形在张舟身前停顿了一瞬,下一刻,却是陡然向上,沿着虫姬曾飞行的路径,直接冲上了不远处的高楼顶端,然后又顺着她的路途,从高楼的另一端冲了下来。 “这边!”张舟身体一震,下意识的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一把抓住了身侧李艾的手腕,拉着她跟着那个血雾人形的踪迹,一路疾行,跟了上去。他没有治愈手指上的伤口,因为,他还需要用伤口中滴落的血液和那团血雾保持联系。 他急切的奔跑着,目光不住的追寻着那血雾人形的踪迹,跟着它在无数的大街小巷之中穿行,努力的追逐着,却是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如若他回头,看一眼跟在他身后,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疯跑的李艾的话。他或许就可以发现她脸上那一抹莫名的嫣红,和那抹嫣红之下,裹挟着的迷茫与不安。 或许,在他转头,看到这一切之后,他会明悟一些什么,从而更改原本的结局,从而摆脱那样的命运。 可惜,他没有。他只是奋力地奔跑着,跟在那血雾人形之后,努力的追逐着它的踪迹,不曾回头,也不曾回眸。他被命运所挟裹着,正奋力地冲向深渊。 “变数……”蓝衫少年收回投向天穹的目光,转过头,望向唐安家的方向。他跺了跺脚,却是飞身而起,跨过一座又一座高楼大厦,向着那边逼近过去。 “必须得看紧它。”他低低言语着,眼眸里却流露出一抹不安的色泽来。“可是,在准备那件事情的时候,我真的还能分出精力来看住它吗?”他的目光有些悲切,似蕴含着决死的意味…… 唐安打开家里的大门,胡乱的踢下脚上的运动鞋,套上属于自己的那一双拖鞋,无视靠在沙发上,一脸放松的父亲,自顾自提着书包,一脸凝重的捧着那个被布包裹着的香囊,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反手锁上了房间的门,隔绝了父亲那带着七分怒气,三分探究的目光,随手将手中的书包丢到了一边,躺倒在床上。他有些茫然的注视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思绪不知飘飞到了什么事物之上。良久,他恍然回过神来。 手指微微屈了屈,感觉到那个小布包裹还在手中,他微微安下心来,然后抬起手臂,将那个小布包举到了自己的眼前,却陡然发现整个房间已经昏暗到了难以看清这个布包的模样的程度了。他转过眸子,抬手按亮了房间的灯。 缓缓解开包裹在那个香囊外面的布块,将那个看上去很是平平无奇的香囊托在手心。唐安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可刚刚放松,下午庆典之上王越那反常的模样就又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不由咬紧了牙关,转过头对着他家所在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不知道,现在的他又在做些什么呢? 唔,好暗……王越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睛,入眼却是带着几分模糊的昏暗。他有些茫然的转了转脑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转不动,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趴在床上的。 我居然趴着睡了这么久吗?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用力翻身,将自己的姿势从趴着换成了仰躺。看来,这两天自己还真是疲累到了不堪的程度啊…… 就在他刚刚翻过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在床沿处扫过,随即他有些惊恐的发现,似乎有一个人影站在他的床头,正低着头注视着他。房间里的光线太过昏暗,让他根本看不清那个人影的面容。他有些慌了手脚,猛然挺起上身,就要挥起拳头向那个人砸过去的时候,啪嗒一声,他房间里的灯光亮了。 下一刻,他砸出一半的拳头生生停滞在了原地,旋即,他有些傻眼的看着那个站在他床头的人,讪讪的收回砸出去的拳头,低低的叫了一声,“妈,怎么是你?” “不是我,你又以为会是谁?”王越妈妈看了一眼他藏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撇了撇嘴,却是向旁边走了两步,拖过王越放在房间里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然后她抬起眸子,冷然的注视着讪讪的挠着头的王越。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这般言语着,言语中却是透着一种不可质疑的意味。王越不自觉的抬起眸子,和她对视了一眼,旋即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那一瞬,她眼里流转着的湛湛神光,似刺入了他的心底,看透了他所有的秘密一般,在这样的目光面前,他感觉到一阵心虚。 “什……什么事情?”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开,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底气不足,他又急忙继续说道,“妈,你在说什么啊?哪儿有什么事情?我好好的……”他的语气很是有些急切,似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住自己的心虚,将起了疑心的母亲糊弄过去。 只是,他越是急切,却反而显得他越是心虚。无论他说些什么,无论他如何反驳,他的母亲都只是静静的坐在他的面前,定定的注视着他,不发一言,也不曾做出任何举动。她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温柔的看着他拙劣的表演。 别过目光的王越依旧在语无伦次的争辩着,可在她这样无声的注视之下,他的言语显得那般无力。他说着说着,声音却是缓缓小了下去,最终沉默了下来。这个不大的,亮着灯光的房间在他沉默之时陷入了一片静寂之中。 一时间,这一对坐着的母子之间,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王越歪着头,看着微微掩上的房门,似想要从那扇门上看出花儿来。怎么也不敢将自己的目光移回一丁一点。 良久,背对着窗帘坐着的王越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静寂的房间里,这样的叹息声显得那般的清晰,让王越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抖。他很清楚,每当自己的妈妈这样叹气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一件事情没有了转圜余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眸里满是苦涩。他知道,这一次,她得不到答案,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小越,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几分严肃的声音在王越的身旁响起。王越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很是不情愿的转过头来,有些躲闪的抬起眸子,看向自己母亲那一双带着严厉的眼睛。 “你这孩子,还想欺骗我吗?”见他听话的转过头来,王越妈妈的语气微微软化了下来,“我是你的母亲,生你养你的母亲,如果连你在说谎这件事情都看不出来的话,这十几年的共同生活也就白过了。” 她这般言语着,语气渐渐变得温柔起来。而在她这样的言语中,王越再次低下了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她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轻轻的揉着他那一头短发。 “小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低声询问着,等待着他的答案。可是,王越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用有些颤抖的语气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妈,我不能告诉你……” 揉着他头发的那只手顿时一顿。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身为你母亲的我,你都不愿意告诉?”王越妈妈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但王越却能从中听出她蓬勃的怒气。可是,面对她的怒气,他却必须要咬紧牙关。那些事情,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跟她说呢? “妈,我会解决的。所以……不要问了好吗?”他低声言语着,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第一百零三章 两人的第一次 “妈,我会解决的。所以……不要问了好吗?”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寂之中。王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压下嘴角想要勾勒的苦涩弧度。静默的等待,等待从母亲身上喷薄而出的怒火。 她真正的脾气,作为她的儿子的他,自然是很清楚的。虽然平时的她看上去那般温婉,甚至显得十分慵懒,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可一旦她真正发起火来,任何人都要退避三舍! 不出意料的,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了。想来,下一刻,她的无边怒火就会倾泻在他的身上。不过,无论她如何生气,无论她怎样逼问,他都不会告诉她任何事情。一旦她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她的性格,绝对会强势的插手进来,到那个时候,他就没有了任何的选择余地。 虽然这些年来,她并没有怎么插手王越的事情,但那都是因为她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王越已经成长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也必须承担和经历相应的磨难了。所以才逐渐放手,给了王越独立处理各种麻烦的权力。可是,王越却很是清楚,一旦碰到难以解决的麻烦的时候,她绝对会伸出手来,不给他任何犹豫机会的,将那个麻烦强硬的处理妥当。 可是,她所处理的结果,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特别是现在这件事情。虽然他根本不清楚这些日子以来的不确定到底代表着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到那样的歌曲时变得热血沸腾起来,更不知道自己和那个青衣少女之间究竟曾发生过和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可以肯定的感受到,自己不想让母亲插手进来。 虽然很是纠结,虽然很是苦恼,但是……这件事情的结果,他想要由自己得到。其它任何时候,他都可以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母亲。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害自己。可这一次的选择,他想自己来做。就算选错了,他也无怨无悔。 他知道,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别人是一种逃避。他有一种感觉,其它任何时候他都可以逃避,唯有这一次,他不能,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他却毫无保留的相信了这种感觉。 母亲的呼吸声显得更加急促,他明白,与之成正比的是,她的怒气值也在节节上升,已然临近了爆发的地步。如果有怒气槽的话,或许已经被冲破了吧?在火山即将喷发的时候,他有些自嘲的想到。 可是,他等了很久,却并没有等到记忆里自己母亲那夹杂着浓浓爱意的咆哮。相反,她原本急促的呼吸声已然变得缓和下来。他不由皱了皱鼻子,有些疑惑的竖起了耳朵。 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却是那张被搬到床边的椅子被移回去的声音。接着传来的是,由近及远的拖鞋踏在地板上的轻微摩擦声。母亲,离开了?王越有些疑惑,抬起眸子,转过头,向房门的方向望了过去。就在此时,那低低的脚步声突然一顿,旋即响起了门扉被拉开时特有的吱呀声。 王越转过眸子,注视着拉开房门,准备离开的母亲。也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也许是她本就打算这么做。就在他注视着她的时候,背对着房间里的一切的她开口了。 “你说,你会解决的,所以,我信你一次。”她低声言语着,旋即在王越放松到一半的时候,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到,“不过,解决这一切之后,我还是要一个完整的解释。”言罢,她甩手合上了房间的门,独留下不知该不该高兴的王越坐在床上发呆。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却是大踏步地走到坐在茶几面前的沙发上,拿着遥控板无聊的调着电视的王越爸爸面前,没好气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吃两瓣儿消消气,啊~”就在她坐下去的那一刹,王越爸爸已经丢开了手中的遥控板,捏起早就已经处理好的柑桔瓣儿,放到了王越妈妈的嘴边。王越妈妈瞥了一眼那金黄的弦月状的物体,轻哼了一声,却还是顺从的将它咬到了嘴里。“这家伙,一点口风都不漏,好像生他养他的我会害他一样……也不想想,他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我们在这个年纪早就经历过了……”她一边咬着柑桔瓣儿,一边低声抱怨着。 而坐在她身边的王越爸爸一边听着她的抱怨,一边将盘子里的柑桔瓣儿送到她的嘴边。静静的聆听着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那喋喋不休的唠叨,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如果不是你阻止过的话,我今天绝对会要他老老实实交代出来的!”最后,王越妈妈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撂下一句狠话,自己却是依偎在王越爸爸的肩头。 “儿孙自有儿孙福,”王越爸爸环住了她的肩膀,低低的言语着,“我们无法永远为他保驾护航,他的烦恼,他需要自己解决,所以,让他自己来吧,毕竟,你也不愿意他以后成为一个僵硬的人偶吧?” “哼。”王越妈妈轻哼了一声,“就你道理多……”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她的态度却已然变得很是温柔,慵懒的趴在王越爸爸的肩头,如同一只困乏的猫儿一样。 就在他们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待在房间里的王越终于缓过神来。他有些苦恼的敲了敲自己的头,静默的思考着,到底要不要给出解释,如果要的话,在解决问题之后,又该怎么给自己的母亲一个解释……或许,今夜于他来说,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一夜于王越来说会不会是不眠之夜,张舟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这一夜对自己和李艾来说,肯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不过,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和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之间的不眠之夜,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很不和谐。不过,身在这样不和谐夜晚中的两人,此时却是并没有任何绮念产生。 或者说,换成任何一对男女,在跟着某个还没有照过面儿的家伙,在三个小时之内,跑遍了偌大个东城区,还是在没有吃晚饭的情况下的话,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状态。 吱呀一声,被大力骑乘了两个多小时,后面还载了个人的自行车在刺耳的声音中停在了路边摊旁边。李艾缓缓松开环绕在张舟腰际的手臂,一边将自己被颠得麻木了的翘臀从自行车后座上移了下来,一边用力的搓着那一双在冷风中暴露了两个多小时,被冻得又红又紫的小手。 感觉到李艾离开了后座,张舟刨下支架,松开握着车龙头,同样被冷风刮得冰冷的双手,然后呲牙咧嘴的提起狂蹬了两个小时,变得又酸又疼的腿,离开了自行车,走到了那个路边摊的面前。 天已经黑了下来。整个城市被五颜六色的霓虹充斥着,从远处看上去,很是美伦美奂。而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小小的路边摊,只散发出了昏黄的灯光,看上去远没有不远处的饭店光鲜。 不过,在这种时候,他们宁愿选择近一点的路边摊,也不愿意多走几步,到不远处的饭店去。更何况,说不定,那饭店还没有路边摊干净。 “老板,来两碗饺子。”张舟走到那口锅的后面,一边开口点餐,一边将一双手凑到了炉子的边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李艾也有样学样,将冻木了的手凑了过去。 “好。”老板短短的答应了一声,拿过盘子镊子,捡起二十来个饺子,丢进了翻滚的汤锅里,然后又把手塞进了暖和的袖子里。12月的夜晚,着实很冷,待在房间里还不觉得,站在街道上,冷得人双腿直发抖。在这样的夜晚下,几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欲望。整个棚子里,只剩下炉子里的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李艾转过头,看着停在棚外的自行车嘟囔了一句什么。有些失神的张舟隐约间听到了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有些莫名的询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听到他的询问,李艾回过头来,将稍微变得温暖了一些的手又向前伸了一点儿,然后嘴角悄然勾起,“只是,第一次被人用自行车载着走呢。” “是吗?”张舟笑了笑,然后垂下手,轻轻的垂着又酸又疼的双腿,“这也是我第一次载着人走呢。”他低声言语着,目光注视着在高强度运动下有些变形的运动鞋,有些心疼的呲了呲牙。再抬头时,他的视线正对上了李艾红通通的脸庞。他有些疑惑,挠了挠头,莫名询问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冻的?” “不……不然呢?”李艾结巴了一下,旋即反问道。张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有些郁闷的询问道,“这么说,我的脸也是这样了?” 李艾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转过头,看着翻腾的炉火。见她没反应,张舟咧了咧嘴,转回眸子继续看着自己的那双运动鞋,暗自心疼。 良久,整张脸庞被炉火照的金黄,完全掩去了原本颜色的李艾突然出声道,“呐,张舟,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买一双运动鞋给你。” ------------ 第一百零四章 脆弱 “呐,张舟,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买一双运动鞋给你。”带着几分颤抖的话语在炉火的噼啪声中弱弱的响了起来。虽然有些颤抖,但这一句话却并没有任何的断续。 “……”在这句话传进耳朵里之后,张舟的眼眸里似有什么东西剧烈波动了一下。可惜那波动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平息了下去,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不用了。”他听见自己开口拒绝,然后视线飘移,落到了棚外那架崭新的自行车之上,“这几天来,我的食宿都是你提供的,就连这辆用来追踪那个家伙的自行车是你出钱买的,我又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给我买运动鞋?而且,我又不是连买运动鞋的钱都没有……” 他的视线被移开,所以并没有看到听到他出声拒绝时,李艾身体那些微的颤抖,也不曾注意到火焰爆裂声掩盖下她那突然波动的呼吸声,更不曾注意到她突然紧缩的瞳孔。 他不会感受到,这句话里微微透露出的疏离意味,自然也不会知晓,在得到这样的回复之后,她的心受到了怎样的冲击。 “……那只是,因为我走不动了,才会买的……仅此而已……”她默了默,有些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用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低低言语着,眸子却是垂了下来,被刘海的阴影遮盖住,让人看不清泛在其中的情感,可是,言语之后,那不自觉紧紧抿着的嘴唇,却在无声的诉说着什么。 他们之间陡然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沉默蔓延着,变得越来越压抑。就在这难言的沉默逐步蔓延的时候,一个阴影突然笼罩住了他们两人。“两位客人,让一让啊,饺子要出锅了,小心汤溅到你们身上。” 这带着几分善意地吆喝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那有些僵化的空气,让他们二人同时移过视线,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的快速起身,坐到了不远处的餐桌旁边。 老板瞟了他们二人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取过挂在锅子旁边的漏勺,熟练的探进了沸腾的汤水之中,捞出一个又一个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饺子。倒进了早就准备好调味料的搪瓷大碗中,又在上面洒了些许葱花,然后用湿毛巾擦了擦手,这才将两碗饺子给端了过去。 隔着窄窄的桌子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沉默的低下头,取过筷子,夹起沾着鲜红色辣酱的饺子,默默的吃了起来,整个棚子里,只剩下了汤水沸腾的声音,和两人低低的咀嚼声。 在这两人坐下来吃饺子的时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美丽得如同精灵的少女立足在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顶端,雪白的纤足踩在漆黑的屋顶,更显得黑白分明, 她一步步行走着,在风中漫卷的裙裾翻成了绿色的花朵,而花朵之下那雪白的纤足看上去是那般的晶莹剔透。 她默默行走着,在这栋最高的高楼顶端,在这个最能将整个城市收入眼底的地方,用那双深邃的眸子四下张望着。她从四方形楼顶的一角走向对面的角落,最后登上了最边缘处的围栏顶端,将目光对着某个方向投注了过去。 她凝立在只有巴掌大小的立足之地上,任由夜间干冷的狂风卷过她的身体。在狂风卷袭之下,立在高楼边缘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纤细柔弱,好像随时会被这狂风卷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一样。那般的惹人怜爱。 她注视着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眼眸之中有无数的流光飞舞着,而在这无数的流光之中,更有许多破碎的画面闪烁。最终,有一幅画面在她的眼眸里定格。那是一间半边身体都隐没在仙雾中的殿堂…… 她眨了眨眼,那幅画面再度隐没进了眸子的最深处。她微微垂下眸子,终于轻启朱唇,低声言语道,“是这样吗?原来……是你啊。”她指尖轻轻挑了挑,“隐世的菩提诞生神志之后,之所以会死去,原来是沾染了你的因果……而我,则在这样的因果影响之下,在末法结束之前提前苏醒了……” 她这般言语着,却是转过眸子,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眼所及之处,有一个小小的棚子,而在那棚子里,有两个埋头吃饺子的人,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各有半块菩提之心。似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两块菩提之心在那一瞬间同时散发出了幽幽的荧光,“绿姬?这是你的名字吗?” 她低低言语着,却是收回目光,仰头看向头顶的天空。那天空中有繁星闪烁,只是,在整个城市上空充斥着的薄薄雾霾,将绝大部分的星辰都给阻挡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 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众多繁星的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悄然露出了笑容。可是,她虽然在笑,眼眸里却满满是嘲讽的色泽。“当菩提有了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旧仙神的时代已然不复……残破的魂灵想要重聚,想要再现天庭……已经不可能……而这样的因果,始作俑者却是天庭的某座殿堂……也就是说,毁掉众仙神一切谋划的……其实还是众仙神……这就是命运……” “即便末法终结,即便仙神重临,那仙神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仙神了……”她低声笑着,却是突然抬手,按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很是沧桑的言语道,“所有的所有都不能永恒,一切都将腐朽,都将湮灭于时间的洪流……”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有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响起,那是歌声,那般苍凉,但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悲色,就如同为什么送葬的葬歌一般。 “末法的仙神啊,辉煌已无以为继……” “众仙皆殒,诸神同死,唯余下命运的叹息……” “破碎的魂灵,在星空之下沉寂……” “在沉寂中孕育,生作菩提,生作虫姬……” “萤火的光明,星辰的倒映,由菩提接引,落下昆仑……” “菩提死时,虫姬觉醒……” “菩提偕忘,唯虫姬永记……” 她仰起头,对着被雾霾遮蔽的天空伸出手,轻轻一抹,下一刻,原本模糊的星空迅速变得明亮了起来。她站在明亮的星空之下,站在灯火通明的城市的至高点,仿若站在世界的中心。风卷着她身上的绫罗,让她飘然如仙。而这份仙意,在这浮躁的世界之中,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孤独到近乎奢侈。 她仰着头,凝望着那璀璨的星空,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那近乎永恒的星空。她凝立在那里,静默着,望着那从仙神时代到现在从未变化过的星空,静默的怀念着什么。 而在她仰望着璀璨星空的时候,坐在棚子里的张舟和李艾依旧沉默的吃着饺子。而靠在棚子外面,有些无所事事的小摊老板却是有些疑惑的低低喃语着,“这天,怎么突然就亮堂了许多?”他抄着双手,有些疑惑的望着天空,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他思考着到底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张舟已经吃完了饺子。“我吃完了。”他这般说着,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搁,然后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掏出钱夹,对着老板低声道,“结账吧。” “啊?哦哦。”老板回过神来,忙不迭的从他手中接过钞票,然后从围裙的大兜里掏出零零碎碎的零钱,细细数着,给他找零。 可数着数着,他却是停了下来,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那张桌子面前,埋头吃饺子的李艾的背影,他默了默,收回目光,接着点起钱来。一会儿后,他把手中终于点好的找零递给了等在一旁的张舟。可在张舟伸手去拿的时候,她却是陡然抬起眸子,用那双历经沧桑的眸子注视着他,然后低低言语了一句,“小兄弟,女孩子是要多哄一哄的……不要冷落她,这样对你好的女孩子,很难找的……” 张舟拿钱的那只手一抖,眼眸里似有剧烈的波动闪过,可这波动,却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眼里只剩下了迷茫。而与此同时,背对着他们坐着的李艾身体一僵,她手上一抖,原本夹在筷子中的饺子扑通一声掉回了汤水里。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迷茫了一瞬的张舟看着面前的老板,有些疑惑的询问道。老板一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你既然没听到,就算了吧……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喃喃低语着,“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老板兀自摇头,对张舟有些不满,他认为张舟是在敷衍自己,因为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也同样不小,连坐在不远处的李艾听得清清楚楚,就在他面前的张舟又怎么会听不到呢? 倒是坐在窄桌面前,呆呆的握着筷子的李艾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匆匆的丢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疾步向着张舟走了过去。经过老板时,她顿了顿脚步,对着老板低声道了句谢谢,然后,她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伸手环上了张舟的腰,“走吧……”她说。与此同时,她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他留下来一般。 ------------ 第一百零五章 葬歌(上) 张舟收起了支架,一只脚在地上用力的蹬了几下,然后踩着脚踏,迅速离开了这个路边小摊。从上坡到下坡,他追着血色人形的踪迹,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干冷的风撕扯着他们的身体,让寒意变得更加明显。 “是的,他会死……”她想起了墨音宝儿的话,于是她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有人曾告诉她,他会死去。而她要做的,是将他从这样的命运中解救出来。 他不太对劲儿。这种事情我不是早就发现了吗?他会时不时的变得冷漠,回时不时的记不得某些曾发生过的事情,就像刚才他记不得老板曾说过的话一般,他对我的疏离一定也是因为这个。而这个,或许就是墨音宝儿口中那要他死亡的力量。 可是,明明都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却完全没有想起来呢?为什么要失落……她眸光闪烁着,不住的思考着,可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于是,她放弃了思考这件事情,将目光重新投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之上。 “我一定会拯救你的……”她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之上,低低言语着。她的话语被高速掠过脚踏车的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让他不能听清,他微微偏过头,低声询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李艾怔了怔,有些无力的笑了笑,手上却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腹。“只是有些冷而已……所以,尽快结束这一切吧。”她靠着他的后背言语着,只是,不知是说给谁听?也不知,要结束的到底是什么…… 虫姬身体里的歌声突然停止了。她缓缓收回投注到星空之上的目光,意念一动,一面由水汽凝聚而成的等身高的镜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凝视着反映在里面的属于自己的模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嫣然一笑,“所谓的使命……已经不可能完成了,所以……我已经不是什么仙神的影子了。我……只是我。” 她沉默了一瞬,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从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萤火儿。”她顿了顿,接着笑了起来,“你是菩提,你是绿姬,我是萤火儿,我是虫姬……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笑着笑着,却是笑出了眼泪。“可是,我们注定不能相见……在这新世界……”说到这里,她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新世界,旧乾坤。乾坤不再,希望不存……我唯有一曲葬歌,一段旧舞,送旧仙神腐朽于时间洪流,送天庭辉煌,送众仙荣耀……尽都和光同尘……” 她这般言语着,却是抬起一双洁白如玉的藕臂。下一刻,她身上那绿色的绫罗宫装微微变化,悄然纠缠着,化作了一套翩然飘逸的衣装。 她穿着这衣装,如天鹅般抬头,露出一段诱人的粉颈,望向头顶璀璨的星空,下一刻,在她的身周泛起了大大小小的绿色荧光,一团又一团的缓缓飘起,好似无数的星辰零落,飘飞在她的身边。 她的双眸倒映着漫天的星辰,那般璀璨。下一刻,她轻启朱唇,低声吟唱起来,“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她柳腰轻摇,缓缓蹲身,放任身上衣装的底端垂落在地面之上。 “末法的仙神啊,辉煌已无以为继……”她那双藕臂在绿色的荧光中屈伸,然后环身而起,身体带动的轻风,带着身周的绿色荧光悄然移动。奇异的是,这楼顶有着远比这样的风更强大的风,可只有她所带动的风才能让这些轻飘飘的绿色荧光流动起来。那绿色的荧光飘荡着,在她的歌舞之中缓缓幻化,变成了一个云雾升腾的曼妙仙境。在那里,仙姬与神女同舞,众神与星辰同乐。仙殿林立,瑶池清浅。仙草垂珠,仙花莹莹。 “众仙皆殒,诸神同死,唯余下命运的叹息……”她面上的神情变得晦涩起来,似满含着淋漓的悲念。仙姬与神女韶然白发,风华不再,众神与星辰再无关联,难以共饮,末法降临,一切崩溃,仙殒神死,只剩下漫天破碎的魂灵…… “破碎的魂灵,在星空之下沉寂……”她的双手伸向头顶的星辰,轻轻的合拢,似将什么东西攥在了手中,她缓缓的收回手,目光一直注视在那紧攥的手心之上,似乎那里承载着一切的希望。魂灵在她的手边缭绕,轻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在沉寂中孕育,生作菩提,生作虫姬……”当双手被收到胸前的时候,她缓缓打开手心。下一刻,一对明亮的光团从她手中飘飞而出,化作了两个相似却不相同的身影。 “萤火的光明,星辰的倒映,由菩提接引,落下昆仑……”她们穿着相似的衣服,有着相似的面容,就连声音,都是那般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只有她们各自的眼睛。一双满含着沧桑,似承载着无法想象的东西,一双却清澈透亮,单纯如秋水。 “菩提死时,虫姬觉醒……”那两个相似却不相同的身影飘飞着,最后在萤火儿如花瓣般张开的手掌中背对背的站到了一起。下一刻,那个有着单纯眼眸的少女破碎成了漫天浮光,而背对着她的另外一个少女,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菩提偕忘,唯虫姬永记……”那少女孤独的站在她的掌心,转过头来,似想要寻觅曾支撑在她背后的那个身影,可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那少女一无所获的转回目光,低下头来,一步步顺着蔓延着迷雾的阶梯上向下行走着。 “涉足人世的红尘,修一颗无暇玲珑之心……”一路上,她看见了世事的变迁,一切都改变了,千年的时间洪流冲洗之下,人间已经沧海桑田。 “天庭崩溃,瑶池干涸,唯剩下浩浩昆仑……”她骤然停步,转过眸子,望向曾经美好的仙境,想要找到记忆中熟悉的世界。可是,她看到的,只有废墟。林立的仙殿只剩下断壁残垣,在时间的洪流中变得越发腐朽;清浅的瑶池早已干涸,只剩下湖底的石盘暴露在空气中,无声的控诉着命运的汹涌。垂珠的仙草,莹莹的仙花早已经枯黄,化成灰烬,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原有的辉煌,再无人记得,只剩下传说。偌大的天地,唯剩她脚下的昆仑,唯剩她一人存在。 “古老的秩序,在混乱中崩溃……”她立在废墟之中,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最后却只能放下,默默的转身,离开。 “崩溃到无法挽回……”她缓缓行走着,步步远离。在她的身后,那残破的废墟一点点破碎飘零,在她不回头的前进之中,破碎成一地细沙,那细沙沉寂了一会儿,重又化成漫天的绿色荧光,环绕着松开双手,步步后退着,跳着仙神舞步的萤火儿飘飞。 “神圣不再,唯余腐朽……”那飘飞的绿色荧光再度组成了宏伟的仙殿。而萤火儿就在这仙殿中轻歌曼舞。在她的歌舞之中,整座仙殿迅速腐朽,破碎成了漫天的碎片。就好像她一舞,摧毁了整座仙殿一般…… “卫道者唯剩意志残存,不复永生……”那破碎的仙殿碎片飘零着,转瞬化作了无数的流光,流光在绿色的荧光之中沉浮,缓缓黯淡。 “残存的意志凝聚,聚成虫姬……”就在那些流光逐渐变得黯淡的时候,它们突然剧烈的颤动起来。下一刻,它们同时移动,向着站在最中心的萤火儿冲了过去,然后一头扎进了她的身体里。随着这些流光争先恐后的冲进身体里,萤火儿的舞姿变得更加曼妙起来。每一次舞动,都有无数的流光在她的广袖袖口萦绕,更显得仙气缭绕。 “要等末法归去,再临天地……”她在绿色的荧光之中歌舞着,如同曾在仙境之中歌舞过的仙姬神女一般。不,歌舞着的并不只是她一个,除她之外,还有数十上百个仙姿绰约、天姿绝色、螓首蛾眉的仙姬神女环绕在她的身边,如同众星拱月一般,一同歌舞着。而在歌舞着的仙姬神女之外,还有无数的仙神言笑晏晏,邀天上星辰推杯换盏。那是已成历史的过去,那是曾在天地间的辉煌。 “奈何命运铸就藩篱……”那场景是那般的美妙,可惜,一切都只是一场迷离的幻梦。正在仙姬神女歌舞正欢,仙神星辰煮酒正酣之时,命运化作锁链,穿透无数仙神的身体,让他们重新化作漫天的荧光,然后突入这个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世界的中心,爬上了萤火儿的身体,将她整个人锁了起来。她被束缚着,悬在半空之中,无神的凝望着空荡荡的四周,然后垂下眸子,无声长叹。 “可叹可惜,愿望无以为继……”一切都破碎了,世界只剩下一片绿色的荧光。束缚在她身上的锁链寸寸崩裂,掉落在地面之上,她缓缓飘落,满眸都是寂寥和悲伤。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静下心来。就要转身离去之时,目光却掠过了不远处的一条大道,那上面,有两人一骑,正追着她的足迹而来…… ------------ 第一百零六章 葬歌(中) “……没有下来?”嘎吱一声,急速奔驰的自行车突然停止了下来。强行刹车的张舟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带着三分如释重负和七分如临大敌言语道。 “它……停下来了吧。”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腰腹的李艾从他的后背上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他所看的方向,然后一边言语着,一边重新将头埋了回去。 “快些过去吧,别又被它跑了。追了这么久,应该结局了……”在她的提醒之下,一脸茫然凝重的张舟反应过来,急忙收回踩在马路上的脚,然后移过目光,在隔断了自己和那栋高楼的河流上上下搜寻,想要找到可以跨过阻碍的桥梁。目光来回移动了好几次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角桥梁。于是他调转车头,向着那一边急速飞驰了过去。 而在他调转车头的时候,在他曾那栋高楼的顶端之上,萤火儿缓缓从他和李艾的身上收回了目光,转而将视线投注到了凝立在自己身侧的淡淡血色人形身上。她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淡淡的血色人形,然后毫无意外的看到,自己的手指不受任何阻碍的从它的身体中穿透了过去。她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缓缓收回手指,然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原来如此……菩提……不,绿姬。我们本是双生,命运早就彼此纠缠在了一起。”她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血色人形的头顶。“你将菩提之心一分为二,赠予了他们,于是他们的命运与你交融。而与你有关,也正是与我有关……” “因果轮回,命中注定……我会在这里唱一曲葬歌,埋葬天庭,送别仙境,原来早已被冥冥之中的意志确信。而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则是源于你的足迹。”她收回放在血色人形头顶上的手掌,有些惆怅的言语道,“直到此时此刻我方才明白,原来我的葬歌,原来这段因果……还关于他们。我要在这里送葬的,还有它,还有他……” “该终结的,终归要终结,谁也逃不掉;被选中的,终究要离去,谁也挽救不了……”萤火儿低低叹息着,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黯淡,旋即抬起手来,不知在对谁言语,“既然如此,既然是关于你,那再唱一曲葬歌又有什么不行呢?” “上一曲葬天庭,葬仙神,葬辉煌,葬过去,这一曲葬现在,葬生灵,葬无辜,葬有罪……我见君亡,我葬君身……”她的言语声逐渐变得低沉,而在这样的低沉之中,逐渐有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逐渐淋漓成片,共鸣做一曲哀乐……似要埋葬,埋葬注定要死去的存在。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原本已经变得无比黯淡的绿色荧光重新被点亮,在她轻展的歌喉之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它们从即将落到地面的状态被挽回,一点点的升了起来,回到了原本的高度,然后环绕在她的身边。那一刻,如同天上星辰坠落下来,在她的身边应和。 “崩溃的天域,失落在浮世的半阙残城……”在她的歌声里,绿色的荧光不住演化,再次变成了大片的废墟,而在这样的废墟之中,有一座只剩下半阙身体的仙殿轻轻摇晃着,最后从九天之上坠落下来,流落在浮世之中。坠落之时,它的身体撕裂了无数的空间,让无数处妖魔亡灵邪物所立身之处联通到了它所在之地。 “残破的城灵,漫长的时间里,丢失了最初的羽翼……”它从九天坠落,落到了一座新建不久的城池之中。它身体里残破的部分仙灵,倾尽全力消弥了坠落的巨大威力,护住了一城子民。但它自己,已然无力再压抑住那些被撕扯开来的空间裂隙了。无数的妖魔涌动着,通过这些裂隙涌入了这座城池之中,和原本的人类城民交错在一起。 仙神已然腐朽,人世失去了保护伞,暴露在妖魔、亡灵与邪物的威胁之下。自知时日无多,也自觉有罪的它用尽剩余的所有力量,将自身的力量分解成十二种,尽数交付给了这座城池。并将自身所有的力量投注进了它模糊的意识之中,试图催生它,让它用这些力量来守护这座城池,代替它弥补这错误。 “剩下的伟大,在欲望中消磨殆尽……”可是,它虽然做到了这一切,却并没有想到,冥冥之中残留在他心底的那份回到九天之上的渴望也随着他破碎的意志一起,进入了这个初生的意志身体之中。要回归九天之上的欲望充斥在这个新生的意志身体里,逐渐让一切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 “淋漓的不甘,混沌的撕裂……”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回到九天?那不甘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越来越浓烈。终于,原本抱持着守护态度的它逐渐变了,一切都被它用来探索回归九天的路程了。 “被放逐,被遗忘,失落了曾拥有的无上荣光……”它逐渐与原本的意识相交融,而那些死在它的‘身体’里的邪物的意志和妖魔的怨念也同时侵染进了它的意识之中。被放逐的邪物,被遗忘的妖魔,一切交融在一起,让它失落了原本的荣光。它堕落,为欲望所操纵,原本莹白的身体染上了罪与恶的漆黑。 “懵懂的向往九天,要以罪与恶铺就归程……”它不住的摸索着,摸索着重回九天的路途。它找了很久,最后懵懂的认定,自己的灵魂有缺,所以无法回归九天。可九天已然不再的事实,却是被他所遗忘了。它做出了选择,愿以罪与恶铺就坦途,回归九天。 “于是择生灵为祭,以因果为火,断缘接续,补灵魂裂隙……”它要修补灵魂的裂隙,让自己再度变得圆满无缺,从而拥有回归九天之上的资格。而本能告诉它,最快的办法就是,吸收别人的灵魂。可是,本能还告诉它,这样并不会圆满,相反会受到极为强大的灾劫。于是它于懵懂中选择,挑选人世间沉浮着,自我放逐或几近被世界放逐得孤独者,以它们来承载那十二种力量。可是,仅仅这样还不够……于是它用尽全力,在那十二种力量之外,又用自己的力量增添了一种,从而产生因果,来消磨掉部分灾劫。那种力量,就是修…… 就算从九天之上坠落,连已经破碎不清的意识都被吞噬融合掉了。甚至连本就破碎模糊的记忆也受到了无数的侵蚀,但它还是近乎本能的找到了这条道路,而且,近乎完成了它,只是,上百重断缘之劫累积起来,就算是仙也招架不住,更何况只是借用了残缺仙殿身体和破碎意志的家伙……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萤火儿在高楼顶端的边缘上漫步,悄声低唱着,似害怕吵醒什么一般,轻柔而缓慢的张开樱桃小口,似吟咏一般,重复着这九个字。 “亡灵、邪物与妖魔,在人世之外孑立……”她素白的小手轻轻一招,漂浮在她身边的无数绿色荧光就微微一颤,然后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滴一般氤氲开来,悄然化作了形形色色的生物,它们密密麻麻的站在高楼的顶端,随他的歌声缓缓仰头,带着绿色荧光的嘴唇微微开合,似跟着她的声音一同歌唱。 “被选中的羔羊,背负着被赐予的,终将杀死自己的力量……”萤火儿再一挥手,在这数不清的亡灵、邪物与妖魔的头顶,现出了上百个人类的模样。他们衣袂飘飘,嘴唇轻动,也跟着她一起轻唱。十三个不同颜色光团环绕在他们的身边,照亮了他们各自的面容。如果修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很轻易的认出他们每一个人。舒静,夏疏影,安逸然,屠岸贾……他们低垂着眸子,和仰着头的数不清的亡灵、邪物与妖魔对视,一起跟着萤火儿轻轻梵唱着同样的歌曲。 他们彼此对视着,目光是那般的冰冷。可是,那冰冷逐渐变得晦涩,最后消失,只剩下释然和苦涩。他们本没有仇恨,可是命运弄人,在幕后的它所造就的漩涡之中,他们都身不由己。而随着眼眸中冰冷之色的消散,那林立在高楼之顶的亡灵、邪物与妖魔的身形缓缓变得虚淡,最终完全消失。 “相信自己是英雄,在无人知晓的世界里战斗……”飘在天空中的上百个人类轻轻落在只剩下萤火儿一个的楼顶,环绕在她的身边,各自抬起双手,静默的注视着。在那双手上,不知曾沾染了多少的血腥。相信自己是英雄……如果没有这个信仰支撑,他们或许早就在如同生活常态一般的杀戮中失陷了。当鲜血与杀戮充斥了本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撑着自己的信念,一切都会崩毁的。 “默默孤独,一人担负……”在她的歌声中,默默的垂下眸子,沉浸在自己的孤独之中。这一刻,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孤独,明明身处在这有着上百个身影的高楼的顶端,却又像是只剩下了他们自己…… ------------ 第一百零七章 葬歌(下) “我们到了。”自行车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最后在一阵小小的颠簸之中完全停滞,下一刻,趴伏在张舟上的李艾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双手,翻身从自行车后座上离开,站到了地面之上。 她抬起手,捋顺因为长久的趴伏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发丝,缓缓将其中一缕顺过耳背,然后抬起满满带着疲惫的眸子,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栋大楼。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在河的那一边,她并没有看清楚这座高楼的模样,可临到面前,她却是认出了这座高楼的名字。 “这是……恒天大厦?”她有些惊讶的念出了它的名字,目光在那在这样的深夜里依旧点着明亮灯光的楼层中段停滞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下移,落到了大厦停车广场之外那一圈高高的栅栏之上。目光再往旁边稍移一点,就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保安室。在那保安室里,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正叼着烟,围着一张小桌子,在吞云吐雾之中进行着赌博这一很利于打发时间并保持清醒的运动。 虽然是在打牌,但是他们却不时抬起头来,很是警觉的对着窗外扫视。虽然是在深夜,他们却连打个盹都不敢,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也难怪,毕竟,这里是恒天大厦,这座城市最知名的大集团恒天集团的总部。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被什么人从外面摸进来,带走一些资料什么的,就算是卖了他们也赔不起公司的损失。 不过,这也让将自行车停到了隐蔽处,然后站到了李艾的身边,不住打量这栋大厦的模样的张舟有些犯难。 这里的栅栏实在太高了。想要越过去,根本就不可能。而且,就算越过去,没有保安室保管的遥控钥匙,根本别想从外面打开那扇紧闭的钢化玻璃大门。就算能够拿到钥匙,打开大门的动静也会惊动这几个保安(虽然他可以打开结界,遮蔽掉打开时的声音。不过,他无法消除掉电流信号,在打开门的时候,为了保险,在保安室里挂着的电铃会被奏响,如果保安一直没有理会的话,那电铃在响足一分钟后,会直接联通警报系统。这些,都是恒天公司对外公开的防备体系。)……连门都打不开,更别提上到这栋高楼的顶端了。 张舟敲着太阳穴,对于怎样进入这栋高楼很是苦恼。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李艾突然转过头来,对着苦恼的他低声言语道,“好了,隐去你的踪迹,跟在我身后,我带你进去……” 说着,她华丽丽无视了张舟那满带着疑惑的表情,自顾自的移动脚步,就向着灯光照耀之处走了过去,眼见着她的身影就要暴露在灯光之下,然后被警觉的保安发现,张舟一个机灵清醒了过来,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身形。 “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张舟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身边,压低了声音,有些焦急的言语道,可他才刚说了一半,就被李艾出声打断。她用力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手臂,满不在意的言语道,“恒天大厦,恒天集团的总部,这个我知道……”听到她的话语,张舟心头一跳,有些迷惑的看着李艾。既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会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呢? “我也知道,这地方禁止任何无关人员出入,违者将被直接送往派出所拘留……”不知为什么,她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莫名的轻蔑,让站在她身边的张舟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头,“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可以进去的……”她顿了顿,抬起脚,就要踏出树丛阴影的笼罩,把自己的模样暴露再灯光之下,然后一步步走向保安室所在的方向,“因为,我的叔叔在这里……这家公司,是他的企业。而不久之前,我曾来过这里,和他见过一面,也得到了这里的通行证。” “叔叔?不久之前?”张舟有些惊讶的叫出声来,“你不是……”就在那句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张舟突然反应过来,及时住口,把那句对李艾来说相当于利刃的话语吞了回去。可是,那般聪明的李艾又怎会不明白他为什么而惊讶呢? “已经没有亲人了?对吗?”她自顾自的补上了张舟吞回肚子里的话语,第二次收回迈出的脚步,然后转过眸子,很是认真的看着张舟,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低低言语道,“这都要感谢你……”说出这句话后,她看着张舟那双迷茫的眸子,接着补充道,“如果不是你,那个尘封的世界,我走不出来;如果不是你,那个灰色的梦境,我醒不过来;如果不是你,那个关心我的人,我记不起来。”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懂得,原来他曾做的事情都有着另外一层深意;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原来他是在用那种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关心;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是有亲人的。我误会了他这么多年,到现在才知道,他当时做的,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意。是你,让我重新有了亲人。虽然彼此之间因为多年的不相往来,有些生疏,但那也是亲人,不是吗?她轻笑着,对着张舟接着言语道,“谢谢你,张舟,那个生日夜之后,我的一切都改变了……”她的眸光轻轻波动着,在心底补上了一句,‘现在,轮到我来改变你的一切了……’ “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呢。”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对着有些失神的张舟挥了挥手,待到他回过神来,她低声言语道,“走吧,我们现在如果再这么耽误下去,说不定,那家伙会另外换一个地方……”她这般说着,却是从荷包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了的通行证…… “却未曾知晓,一切都是从何而起,所有都在织就嫁衣……”高楼的顶端,萤火儿依旧在低声梵唱着。站在她身边的上百个身影同时开口,似在和她一起低声梵唱着。 “身在别人的股掌,不由自主,不成英雄……”梵唱得声音越来越宏大,下一刻却突然变化,在萤火儿宏大的声音之外,多出了其它的声音。那一刻,歌声重叠了起来,迷迷蒙蒙的交错着,似有成百上千个人一起言语,言语着心中的怨与悲戚。那歌声那般凄冷,让人不自觉的沉入其中,和他们一起不甘,共同悲戚。 “最后的仙境,化作魔域……”失落在浮世,还保留着部分仙境气息的地域沉入了欲望的深渊,化作了满载死亡与罪恶的魔域,而他们身处在这魔域之中,**纵着,消失在世界之上,那般无声无息。 “持续千年……”从千年之前一直到现在,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轮回着。一个又一个被选中的祭品,在生命最为璀璨的时刻凋零,化作修补灵魂裂隙的养分,再无**回…… “那是梦魇,而梦魇终将终结……”那是黑色的梦魇,一直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空,不为世人所知的黑色梦魇,而这梦魇,在持续了千年之后,终将在因果之下崩毁…… “仙与神的时代已经永远的过去,愿那一切尽数安息……”旧的一切已经终结了,新的一切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早该安息了,这世界,已经不是属于我们的了。 “残存的破碎不甘,终将归去,葬于归墟……”九天不再,仙神无踪,这世界,早就没有了我们的容身之地,不如归去,归去归墟,葬在那里,和时代的灰烬一起陷入永恒的长眠…… 唱到这里的时候,葬歌已然结束了。凝立在萤火儿身边的上百个身影同时停下歌唱,然后转过头,将目光投注到了缓缓垂下衣袖的萤火儿的身上。 萤火儿默了默,缓缓抬起头望向漫天璀璨的星辰。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那双红润嘴唇轻轻抖了抖,似要言语些什么。就在这时,从她的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将她想要说出口的话语堵了回去,同时也将她身边的一百多个身影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她却没有转过头,而是微微抿了抿嘴唇,在心底低叹了一声。‘果然,既定的命运轨迹无法更改……那句话,自己永远也说不出来。’ 撞开了通向天台的大门之后,张舟近乎本能的将燃着黑色火焰的炙夜长刀竖在了身前,然后警惕的望向前方。可是,他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上百个绿幽幽的人影。似受到了撞门声的惊扰,他们同时回过头来,将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在看到他们模样的那一霎那,他突然有些莫名的感觉到了亲近。就在这种感觉萌发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那些人影同时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目含悲戚的仰起头,仰望着头顶那璀璨的天空。下一刻,他们的身体缓缓由下而上的崩溃,化作漫天飞舞的绿色荧光。在这样的荧光之中,一个身着绿色衣裙的少女缓缓转过头来。 张舟很是警惕的从飘飞的绿色荧光上收回目光,望了过去,正对上她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 第一百零八章 命运 那双眼睛那般深邃,似能看穿命运,看透轮回;眸光流转之中,似还残留着万千星辰的轨迹。在她的目光之中,张舟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看穿了,留不下一丝一毫的不为人知。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张舟心底的警惕之意变得更为浓郁。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如果她的眼睛真的拥有看透一切的能力的话,和这双眼睛拥有者战斗的结局,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就是有始无终……张舟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燃着告死黑炎的炙夜长刀,手指微微一搓,却有一丝电弧在指尖跳跃着。面对这样的敌人,只能拿出自身最强大的力量,力求一力降十会,在那双眼睛发挥作用之前,将对方雷霆击败。 可就在他手中的电弧即将缠绕上炙夜长刀的时候,那视线从他的身上移了开去,落到了他的身侧。张舟眉头一挑,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侧?等等,身侧?难道说……李艾上来了? 想到这里,张舟手中的闪电却是按不下去了。他急忙转过头,不出意料的在自己的身旁看到了李艾的身影。看她脸上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身边站了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感觉?难道说,是因为对面那个家伙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因为独自战斗了太久,已经习惯了忽略掉身旁有同伴的可能……不过,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如果刚才对面那家伙没有移开目光,让自己发现站在身边的李艾的话,或许自己就会把电弧按下去了。那样的话,站在自己身边的李艾,很有可能……会死! 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场死劫的李艾正和对面那个和绿姬很是相似的少女对视着,似想从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得到什么答案一般。在那些人形消散之前,李艾就已经站到了楼梯口,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那里面有绿姬的存在,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所有的人形就都已经崩碎成了漫天飞舞的绿色荧光,留下来的只有这个和绿姬很有些相似的少女。 李艾眯着眼睛,注视着她的面孔,默默思索着,思索着面前的少女到底和绿姬有什么样的关系。而就在这时候,她所注视着的那个少女却是移过了目光,将视线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她在想些什么一般,那少女突然勾起嘴角,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有些生硬的笑容。她似有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所以这笑容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看在李艾的眼里很是有些奇怪。 她自己似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收起了这份笑容,然后肃然的注视着李艾。不过,虽然她收起了那份有些不伦不类的笑容,但是那笑容之中的善意却是实实在在的传达到了李艾的心里。虽然李艾并不理解,也并不明白她的善意从何而来…… “他的命运,结局已经注定了……你改变不了……”就在李艾还在猜测这个长的和绿姬有些神似的少女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持着善意的时候,注视着她的少女却是缓缓开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李艾豁然抬头,盯视着对方的眸子,似试图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什么来一般。可是,她能看到的,却只有她眼眸里的悲切和无奈。“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都拯救不了,他终究会离开,会被它杀死,而没有力量的你,什么都做不到……”她低低言语着。在她的言语之中,李艾的视线有些恍惚。那一刹,她似在她的叙述中,看到了一角未来。 她的言语听上去那般振聋发聩,就好像和命运连接在一起。她的眸子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似有无数的星辰在其中明灭。她盯视着李艾,近乎苦口婆心地言语着。 “或者说,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所以……”萤火儿默了默,然后接着劝诫道,“所以,放弃吧。你更改不了注定的命运,你只能徒劳的挣扎……”她似乎在言语着命运,言语着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更改的注定的命运。 在她的言语之中,李艾的眸光无可抑制的黯淡了一瞬,而下一刻,那一抹黯淡已然尽数消散,剩下的,唯有满满的倔强。她很是倔强的抬着眸子,注视着面前的萤火儿,然后露出了一个带着七分不屈三分快意的笑容。“呐,”她轻启朱唇,吐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然后在萤火儿越发显得悲伤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无谓地笑容,“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啊。”萤火儿默默应了一声,眼中的悲伤之色更为浓郁。她垂下眸子,收回投注到李艾身上的目光,低低言语着,“可是,就算我说出来,你也听不到……” “这就是命运……”说着,她突然抬起手掌,对着李艾和张舟二人招了招,下一刻,两人随身带着的绿姬木偶轻轻颤动着,缓缓从二人的身上飘飞了起来。然后在二人的注视之中,并肩靠在了一起。 “菩提……”萤火儿轻轻言语着,最后却是缓缓摇头,“错了,应该叫你绿姬……这是你所认同的名字,和他们强加给你的不一样……”听到她叫出绿姬的名字,原本因为绿姬木偶的异动而增添了几分杀气的张舟的眸光变得迷惑起来,而站在她身旁的李艾却是眯起了眼睛,回忆起了不久前所看到的那个酷似绿姬的身影。 “绿姬,这是你的因果,也是我的缘劫,可惜,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低低言语着,然后对着绿姬木偶苦笑了一声,挥挥手,似对她告别一般,下一刻,飘在半空中,散发出绿色荧光的绿姬木偶微微转了转,然后回到了两人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的萤火儿再次抬起头来,将目光投注到了李艾的身上,这一次,那目光里满满是令李艾感到十分不舒服的悲伤和怜悯。她摇了摇头,轻轻的对着李艾言语道,“你所剩下的……只有遗憾与怨愤……他注定会死,而你,注定要终结梦魇……可惜,指引你的人,不是我……” “可惜,我帮不到你……”她一边言语着,一边退步,而她每退一步,都有绿色的荧光从她身上剥落。从那张美丽的面颜到那身精致的衣裙,从左到右,一点点崩散飘零,就像风中被吹化的岩石一般。在这样诡异的场面面前,原本还想要问些什么的李艾一阵惊骇,讷讷的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吞了回去,有些呆滞的看着她的身形消散。 而在这样的过程中,那个绿衣少女一直凝视着她。那目光悲切而又无奈,透出浓浓的感伤。她同样凝望着她的眸子,凝望着那双依旧残留着漫天星辰轨迹的眸子,一时有些出神。那一瞬间,她的思绪似被吸进了那眸子里,可下一刻,她眨了眨眼睛,却是瞬间清醒过来。 她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沉浸在惊悸之中。可是,她虽然记得自己似乎在那眸子里看到了什么,但却已经记不起让自己惊悸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景了。 “等等,”就在这时,一直待在她身边,静默的看着一切的发生,随时准备在对方异动之时出手的张舟却是突然出声,想要叫住正在分解成无数绿色荧光的绿衣少女。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还有你和绿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认识绿姬?什么命运?会死的‘他’是谁?菩提和绿姬有什么关系?还有……”他滔滔不绝的向萤火儿倾诉着自己的疑问,可萤火儿却一直没有给他回应。直到他有些焦急的凑上前去,想要抓住她正在分解的身体,将她强留下来的时候,她方才有些空洞的对着上前的他笑了笑。 只剩半张脸的笑容看上去是那般诡异。即便露出这笑容的脸孔原本是那般的精致秀美,张舟依旧被这个诡异的笑容骇得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原本想要抓住的那只手臂已经缓缓崩解开来。 绿色的荧光点点飘零着,离开她的身体,在这上百米的高空中随风飘荡。而她,则带着半张脸的空洞笑容,静静的凝视着他,那只剩一半的嘴唇轻轻开合,“我已言尽所有能言之言……再无法让你们听到任何一个字……而对于你的问题……我无法给予答案……”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上前来的张舟,投注到了李艾的身上。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低声言语了一句,“注定的事情总会发生,谁也逃避不了,改变不了……” “知情者承担一切,可这份独自的承担,却是一种莫大的错误……没有希望的未来……”她缓缓从李艾的身上移开目光,望向头顶璀璨的星空。 后面的话语却是变得随着身体的分解变得无比模糊,让李艾怎么也听不清楚。她似也没有让李艾听清楚的意思,自顾自的言语着,最后却是唱起歌来。 “从昆仑山来,回星空去……”下一刻,她在这苍凉的歌声中完全分解成无数的绿色荧光,在风中飘散…… ------------ 第一百零九章 诺言 那飘散在风中的无数绿色荧光,顺着风的轨迹渐行渐远,剩下的唯有那残留在两人耳畔的残歌……在那残歌之中,飘散的绿色荧光和天上那璀璨的星辰交相辉映,那场景,如梦如幻。可是各自站在不同地方的李艾和张舟却并没有将目光投注到这样美轮美奂的场景之上,而是默默无语,各自低垂着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有一种难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缓缓滋长,不停蔓延,逐渐扩散、集聚……在两人之间流动着,慢慢积累成了巨大的一团,沉甸甸的,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并没有多长的距离之中,那般难以逾越。残余的歌声已经随风飘散,就连飘飞的绿色荧光,也已经失去了踪影。整栋高楼的顶端,剩下的,除了两个彼此看不清对方表情的人的之外,就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几分钟,站在门口的李艾垂在腰间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抬起眸子,将视线投注到了张舟的背影之上。她沉默的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张了张嘴,打破了横亘在彼此之间那难言的沉默。 “已经……很晚了呢……”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似乎对打破沉默有一些顾虑,又好像在担心,仅仅是这样的言语,到底能不能让张舟给予回应。但不管怎么说,她终究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短短六个字,似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在这六个字出口之后,她有些无力的垂下眸子,静静的等待着,等待张舟可能的回应。 “……”张舟的身体动了动,眸子里有晦涩不明的光芒在波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低低应了一声。“是啊……”可是,仅仅吐出两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于是,原本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的沉默再度蔓延开来,将他们两人之间的空间尽数填满。 李艾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他的下文。她有些难过的闭上眼睛,嘴唇轻轻颤抖着,好一会儿,她才又睁开双眼,露出满满是疲惫之色,变得很是黯淡的眸子,用同样带着疲惫的沙哑声音言语道,“所以……回去吧……” 她的精气神瞬间变得很是晦涩,好像那一闭眼一睁眼之间,让她丢失了大量的精力一般。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莫名的心伤,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伤害了,痛到如同利刃割心一般。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出声,对着面前那个一直没有回头的人恳求,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可是,她等了很久,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个音节的回应都没有。他只是静默的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不言不语,如同一个雕塑一般。 看见他这样的反应,李艾眼中的委屈之色更为浓郁。她知道他为什么会摆出这样的态度,也明白,是什么造成这一切的。可是,她所做的一切,她所隐瞒的事情,本就是不适合他知道的。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着想。明明是这样的目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用这种不理不睬的方式来责备她呢? 她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么冷的夜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直到现在?她是为了什么才会努力的收集一切能够收集的信息,不断解读?都是为了保护他……明明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为拯救他而努力,现在却要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被他责备,甚至需要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主动跟他沟通。凭什么?这些年来,自己何曾这样低头过?更何况,是在自己没有什么罪过的情况之下?她很想直接甩手,从他面前离开,不受这莫明其妙落到自己身上的责难。可是,她放不下…… 他是张舟,是她的同伴,将她从停滞的时间中解救出来的人,也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让她在意的存在……这些都是她放不下的理由,可是她不曾明了,真正让她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愿意承受委屈的,是她心底那份莫名的情愫。 她还不曾完全明白,那份情愫到底代表着什么,就像她不曾知晓,一个人愿意为另外一个人承受莫大的委屈这样的事情,究竟代表着什么一般。她只是迟疑了一瞬,然后接着恳求到。 “至少……先离开这里……好吗?”九个字,每一个从嘴里吐出来都是那么的艰难,可是最终,她还是将这句话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而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那背对着她的身影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那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只留下一声有些模糊的回应。 得到他回应的李艾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让他站到自己的身前,拉住他的衣角,确定他的存在了。她默默的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的顺着来时的楼梯一步步向下走去。她知道,他就跟在自己的身后,顺着楼梯,跟着她的脚步,离开这栋高楼。她苦涩的抿起了嘴角,有些怅然若失的想到,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但她不曾知道,跟在她身后,隐去身形的张舟的目光,一直凝滞在她的背影之上。他注视着那因为台阶高度,落到了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被柔顺黑发覆盖着的地方,几次想要将手放上去,可直到站到直达一楼的电梯门口之时,他的手都没有伸出去…… 夜,早已经深了。随着分解成无数绿色荧光的萤火儿的离去,原本璀璨的星光在重新合拢的云雾遮掩之下,显得那般的黯淡。街灯的光芒在渐渐充斥在街道之中的迷雾笼罩之下,照亮的范围再没有最开初那么远。 独自一人站在这样昏暗而又冰冷的世界里,所感受到的那种迷茫和恐惧,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也许是不想让李艾经受这种折磨,在脱离保安的视线之后,张舟就显出了身形,默默的跟在了李艾的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向停着自行车的角落走了过去,最后不约而同的同时停下脚步,然后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就像在高楼顶端一样,两个彼此看不见对方表情的人,隔着不大的距离,各自垂着头沉默,只不过,这一次,背对着另一个人的人换成了李艾而已。 良久,沉默着的张舟抬起头,对着背对着他的李艾低声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吧?”面对他的问题,背对着他的李艾的身体抖了抖,但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谁会死?命运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你知道的吧?”他低声询问着,试图从李艾的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可是,李艾却沉默着,不曾给予任何回应。 “李艾……”他呼唤她的名字,一步步上前,想要接近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感觉,这些事情和我有莫大的关系,可为什么……为什么身为同伴的你,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守口如瓶,一丝一毫都不曾透露给我?” “李艾,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答案呢?”他低声质问着,站到了一直沉默的李艾的身后。而在他站到她身后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李艾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了低垂的头,将手按到了面前的自行车把手之上。 “告诉你?”她低低重复着这三个字,然后用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言语道,“告诉你什么?告诉你那个会死的人是你吗?告诉你她口中那个无法更改的命运是你注定会死亡吗?告诉你你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吗?告诉你……让你知道这些吗?” 她不停言语着,声音越来越高,如同在发泄被他那般对待的不满和委屈,可是,到最后,她的声音却是渐渐小了下来,变得沙哑而又悲戚。“怎么可以让你知道这些……你又想不出来……你又做不到……从那些线索里找出真相,然后挑出可以改变的东西……这样的事情你做不到。” 她按在自行车龙头上的手缓缓攥紧,连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变得微微发白。“可是我能……”她低低呓语着,却怎么也不愿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被她称作为同伴的人。 “只有我能……让你知道又如何,你又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给你增添烦恼而已。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让你知道……”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站在她身后的张舟不自觉的抬起手,然后轻轻的落在了她的头顶,缓慢而又柔和的轻揉起来。 “我是你的同伴,可是,一直以来我能做的……”感受到落在头顶的那一抹带着几许重量的温暖,李艾的话语不由得戛然而止。她猜到了那是什么,于是她的身体僵住了,连带着握住自行车龙头的手指也变得更为苍白了。 她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僵立着,脑海里一片混沌。她不明了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也默默抗拒着他的举动,可是,头顶上的那份温暖,却被她默默的铭记在了心底,直到此生终了也不曾忘记。 “对不起……”她听见他在她身后这般低声言语。“李艾,我……一定不会死的!” ------------ 第一百一十章 归宿 “我……一定不会死的……”李艾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偏过脑袋,将目光投注到被阳光照的透亮的窗帘上,嘴角轻掀,露出了一个带着微微安心的笑容。“已经快到中午了,睡了这么久吗?”她喃喃言语着,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也是应该的吧,毕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呢。” 良久,她从窗帘之上移回眸子,将视线投注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之上,那上面,张舟在被窝里蜷成一团,睡得正香……她掀开被子,套着拖鞋,小步小步的走到了张舟的身旁,然后坐到了沙发的边缘。她静静的凝视着他沉睡着的面颜,一时有些恍惚。 这样的场景,看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就好像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无论是分解成漫天绿色荧光的和绿姬有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的少女,还是跨越半个夜晚的追逐;无论是自己歇斯底里的爆发,还是头顶感受到的他的掌心的温度;无论是他在风声呼啸中许下的诺言,还是自己当时提出的要求,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可是,它却是真真正正的发生过。李艾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恍惚的神色,她踢开脚上的拖鞋,背靠着张舟的身体,抱着膝盖,却是沉入了回忆之中。她的嘴唇轻轻蠕动着,言语着他曾言语过的话语,“我……一定不会死的……” “我一定不会死的。”张舟重复着这句话,摩挲着李艾头发的手掌却是停止了下来。“因为……有你在。”剩下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是没有被说出来,他默默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在心底默默念着,‘你是我的同伴啊……你不要我死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这条命的……’ 只是,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一点不对劲儿,就好像自己触及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样。而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促使他垂下眸子,深思起来。到底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感觉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不自觉的转过眸子,望了一眼身后那栋高楼,他们刚刚轻易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是因为,那栋高楼是李艾叔叔的产业。他有些不安的看着那栋高楼,试着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柔和而安心的笑容,可最终,他脸上的笑容里却满满是苦涩与不安,显得那般僵硬,那般不合心意。 他转回眸子,注视着背对着自己,视线不知游离在哪里的那个身影,突然有一种将她的身体转过来,将自己的存在再次印入她的视野的冲动。就在这种冲动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张舟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嘴角的笑容里的苦涩更多了几分,而在这苦涩之外,却多了几分了然。他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又为什么会产生那样剧烈的恐慌。因为,她是他的归宿,他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的唯一归宿。 而在找到她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于她来说,自己也是她唯一的归宿。他们能依赖的只有彼此,只有彼此是彼此的唯一归宿。这样互为归宿的关系让他很是安心。正因为她是他的归宿,所以他才会有那种想法。 可是现在……她有了其它的归宿,她能依赖的并不是只有自己了……那么是不是有一天,她会完全不需要自己了呢?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底不可抑制的升起了恐慌。他害怕这种事情的发生……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失去,而是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之后,眼睁睁的看着它一步步离自己远去。而现在,他看到她迈出了第一步…… 张舟有些迷茫的仰起头,望了一眼被树木的阴影切割得很是破碎的重新被迷雾遮蔽的迷蒙星空,然后怅然的闭上了眼睛。你有了其它的归宿,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的归宿只有你……如果你不再需要我了……我也就失去了归宿…… 明明他和她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她的身影已经远在天涯;明明他的手掌还放在她的头顶,他的手心还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他却觉得,自己所触碰到的,正一点点变得冰冷空虚。她正一点点远去。有什么声音在这样告诉他。 按在她头顶上的手掌缓缓收回,垂落在腰侧。张舟低下头,注视着面前那个比自己矮了近一个头的娇小女孩的背影,嘴角的苦涩笑容缓缓消散,转而带上了几分安心。不论将来会不会失去,至少此时,至少此刻,她在关心自己。她言语着,她祈求着,她努力着,不让自己死去。而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应这份关心! “所以,为了让我实现这个诺言,”他按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在她看不到的背后,肃然了面孔,这般言语道。背对着他站着的李艾不会看到他的表情,自然也不会听到,他心底在言语着的同时,所流转着的另外的字眼。‘所以,为了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吧。” ‘告诉我,我该如何存在吧……’ 他默默低语着,静默的站在她的身后,等待着她的回应。他不曾感受到,心底在那份执着和依赖之外,所产生的另外一份波动。那样的情愫,在他感受到之前,就已经被消弥殆尽……他所剩下的,只有纯粹的依赖,只有纯粹的执着,和带着几分不甘的祈愿。 当张舟的手掌从自己的头顶移开的时候我李艾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察觉到这种感觉的存在之后,李艾不自觉的涨红了脸,在张舟的目光注视之下,有些急切的摇了摇头,将那种感觉扔到了脑海之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她下意识的完成了这样的举动。然后,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她平复下思绪,缓缓转身,面对张舟。她抬起眸子,望向张舟的面庞,可视线和他的视线相互交集的那一刹,她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急忙垂下头来,让刘海垂下的阴影和树丛中的阴暗遮蔽住自己的面孔。她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想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最终还是遮蔽住了。把自己的脸遮掩在阴影之中, “知道……”似有感觉到了什么不妥,她急切的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语无伦次的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眼。这让她的呼吸更为紊乱。察觉到这一点的她急忙停下了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她没有抬头,放任自己的脸颊隐没在阴影里。她有些害怕,害怕一旦抬头,又会变得奇怪起来。她低垂着眸子,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在阴影里只显现出些许轮廓的双腿,沉吟着,然后低声言语道,“你会死。这是墨音宝儿告诉我的,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也是墨音宝儿告诉我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东西想要杀死你?这件事情她无法告诉我,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努力去寻找答案,寻找真相……”她的声音很平静,在这半夜里的,带着些许森冷气息的树丛阴影之下,显得有些诡秘。 “她告诉了我可能可以更改这命运的方法,可那方法却隐藏在一段有些古怪的话语之中。我能想到的解读那段话语的方向有好几种,每一种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我虽然可以在一个月内将这些方向最终定式都解读出来。但是,在这些答案之中,究竟哪一条才是真正的方法呢?”李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而在这样的茫然之中,她有些混乱的心绪完全平静了下来。 “为了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必须找到真相,找到想要杀死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找到它要杀死你的理由……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一切……才能抓住可能的机会,把你从那样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她的言语越发艰涩,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张舟低声询问着,却见李艾摇了摇头,抬起眸子,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确定,但是,我总觉得,你一直以来对抗的那些妖魔、亡灵以及邪物之类的异类,或许会和这件事情有关系……所以,小心一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恳切的语气,有些卑微的请求到,“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张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李艾又重复了一遍,这让张舟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对着李艾点头。这样急切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再掩饰什么一般,实际上也确实是在掩盖一些东西。 那一瞬,阴影也掩盖不住仰着头,一脸恳切的看着自己的李艾那迷人的模样,骤然被那样一张美丽的面孔凝视与恳求,让张舟瞬刻迷失。他不太确定,如果李艾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他知道,自己绝不愿让李艾知道。 “你答应了,对吗?”李艾确定式的询问了一句,然后在张舟的回应声中悄然笑了开来。“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 “你就住在我家吧……”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没有告诉他的 “你答应了,对吗?”李艾确定式的询问了一句,然后在张舟的回应声中悄然笑了开来。“那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嫣然的笑容在昏暗的环境之中看上去是那般美丽。这份连阴影都无法遮蔽的美丽传递到了张舟的眼眸里,瞬间让他沦陷了进去。 “你就住在我家吧……”她这般言语着,对张舟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做了确定。于是,他的行踪就这样被决定了。所以,他才会在失去从突然出现的墨音宝儿的手上保护她的理由之后,依旧出现在这里,和以往一样存在在她的身边。 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衣物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空调开的再怎么暖和,这也是冬日的早晨,只有一层薄薄的衣物根本就阻挡不了充斥在空气中的冰冷。李艾不自觉的向紧贴着后背的那团温热靠得更拢了一点。可刚刚做出这样的举动,李艾就从回忆状态中惊醒过来。 她忙不迭的移开刚刚贴拢张舟的身体,放下踩在沙发边缘,因为长久暴露在冬日的空气中,已经变得有些冰冷的双脚,套着拖鞋,有些匆忙的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之上。 掀开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的被子,李艾拿出垫在身下睡了一夜的衣物,尽数套在了身上,这才转过眸子,重新回到了沉睡之中的张舟的身边,然后缓缓坐到了他的‘床头’。 她有些迷蒙的注视着他的面孔,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弧度。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没有告诉他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她在心底默默感叹着,却是不自觉的伸出了手指,在他的面庞上空虚虚刻写着什么。不过,不告诉他,其实是很好的吧…… 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对劲儿,她并没有告诉他。他会不时遗忘某些刚刚发生的事情的事情,他会不自觉的遗忘某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的事情;他变得嗜睡,变得健忘……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他……这些事情,她都不曾告诉他。 每当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她都有一种感觉,这些事情和要杀死他的东西有着莫大的关联。她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有一缕寒光在最深的瞳孔里孕育,她的心头翻腾着不久之前曾翻腾过的念头,不过,这一次,那念头缓缓延伸了开来。 ‘只是……嗜睡而已吗?’她在心头这般低语着,眸光变得晦涩不明。‘只是……健忘而已吗?’她接着询问道,‘不告诉他……是对的吧?’只有最后一个问题,让她的眸光剧烈波动了起来。因为那个问题,她不确定答案……可是,她却做出了选择。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无论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不是吗? 不只是这些,没有告诉他的还有其它的事情。比如说,墨音宝儿说过的话语,她都没有告诉他。她只是让他知道了事态,了解了要发生的事情而已。正如她昨夜所说的一般,他什么也做不到,帮不上任何忙。因为他处在局中,而他想要脱离这个局的举动,会引动的各种变化,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更何况,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对劲儿,更让李艾觉得不放心。所以,这些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说起来,墨音宝儿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即使是在那时的她看上去并不是很重要的话语。而这样的做法,现在看来却是十分明智的。 ‘你将要失去对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存在。而要将他从你所在的世界里剥离出去的存在,你无法抗衡。这座城市,远不如它外表的那般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染着你接触不到,也想象不到的污秽。如果最后他死去了的话,那么凶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就是这座美轮美奂的城池。’她还记得这段话,这或许是她说过的最长的话语了。以她对她的了解来看,她应该不会把这么多的字眼用在无意义的叙述之中。所以这段话里,一定有着十分重要的线索。只要抓住这条线索,或许就可以触碰到真相本身。 基于同样的理由,墨音宝儿告诉她的那段藏着可能可以更改他的命运的方式的话语,她也没有告诉他。‘上曾言,西方有佳人,女尊在瑶池,不知岁尔,也不知人伦。’她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语,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将它连同能想到的大量的可能性一起再度沉下了心底。现在不是解读这信息的时候,她需要做的是,先梳理清这几天所得到的一切线索的脉络,避免遗忘。因为,方式的选择需要真相的指引。而想要得到真相,墨音宝儿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或许都是不可缺失的拼件。 将墨音宝儿说过的话语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李艾又回忆了一遍昨夜那个和绿姬有些相似,似乎还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的绿衣少女所说过的话,将从中解析出的信息和墨音宝儿得话语归纳在一起,沉进记忆深处。然后将注意力转到了另外的方向。 自己的梦境……那个充斥着迷雾,只能听到脚步声;然后转换到雪地之中,无目的的追寻的梦境,她也没有告诉他。那充斥在梦境中的失去的感觉,和失去指引之时那撕裂般的痛楚感,让她提前知晓了一些事情。 而在墨音宝儿告诉她某些事情之后,她方才明白,自己的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不过,那之后,因为得到了答案,这梦境就已经不再持续了。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潜意识中的自己感受并预知到了什么,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吧。 想到这里,李艾的眉头突然紧紧蹙了起来,微微扬起头,有些苦恼的思索着。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忽略过去了……对了,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为什么?还有,如果是潜意识在提醒我的话,那么其中出现的那些要素应该也不是无意义的……迷雾,脚步声,束缚,飘雪…… 这些东西,应该都有什么特定的意义才对。李艾思索了好一会儿,却是毫无头绪,于是将这些疑问也压了下去,然后转过眸子,将目光投注到了还在沉睡之中的张舟身上。 就在目光再度触及张舟的身体的那一刹,她的眸光突然一跳,一个问题跳进了她的脑海,瞬间让她无意识刻画着什么的手指僵在了张舟的脸庞上空。‘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会为了张舟演化出这样的梦境呢?’ ‘在自己的心中,张舟已经站到了什么样的地位呢?’她默默收回僵在张舟脸庞上空的手掌,按在传来难受感觉的胸口,脸上的表情变得纠结而又空虚。她不由得开口,第不知多少次询问自己道,“同伴……只是同伴……吧?” 她这样询问着自己,却清楚的知道,答案并不是肯定的。可是,不是同伴的话,又会是什么呢?同伴之上,是什么呢?自己期待着的,自己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她这样询问着自己,用力的思考着,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却在答案即将显现的时候停下挥动双手,放任迷雾将那若隐若现的答案遮掩,又一次选择了放弃。 她甩着头,将这样的疑问丢出了脑海,然后放下了按在胸口的手掌,努力的转移思绪,思考起其它的事情来。自己没有告诉他的事情,对知道真相有一定帮助的事情……还有些什么呢? 她默默思考着,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迅速平静了下来。在这样的平静之中,她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还有什么事情的,她有这样的感觉。在墨音宝儿到来之前,还有什么事情存在的,那是很重要的事情,于他来说,于真相来说,也于我来说,都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着,将半年的时光一点点往回翻寻,要找到那个记忆之中很不对劲儿的,有可能会和真相相关的时间点。 生日夜,鬼将?那条小巷里的记忆?不,不是……不是那里……那又是……什么时候呢?她努力的追寻着,翻过一个月又一个月的记忆,重回一个彼此依靠的黄昏又一个为他处理伤口的黄昏,寻找着那个答案。 最后,她脑海里滚动的画面终于定格,她找到了那个时间点,也找到了那个不对劲儿的地方。那是绿姬化作荧光,只留下两个木偶之后不久,她黑进了这座城市的户口系统,找到了那个绿姬所寻找的少女的资料的时候。 那个和绿姬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是他所期待着,想要找到的拥有同样力量的同类。她知道,直到现在,他的心底都有寻找到这样的同类的希冀。可是,在那一天黑进了户口系统的她清楚的知道了,他永远找不到这样的同类的事情。 因为,那个少女,早在她去翻寻她的资料的四年之前,就已经确定死亡了。只不过,是没有找到尸体的死亡。死亡原因,依警方判断,似乎是自杀。 这些都可以暂时忽视,最重要的事情是,几乎在她死亡的同一天,她的同伴,张舟获得了与她同样的力量!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所看见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张舟身上所寄宿着的力量,很有可能是从那个和绿姬长的近乎一模一样的少女身上继承的。她死去的时候,张舟才得到了这种力量。如果这种猜测成立的话,张舟想要找到同类的想法,永远也实现不了。 他只能孤独一人,背负着那十三种力量,背负着保护这座城池的安宁的重担。再找不到一个能与他一起承担的人。以那时的她那有些阴暗的性格,在知晓了这样的真相之后,是因为什么样的考量而没有告诉他呢? 她有些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所以,她有些不自觉的努力回忆着那时的自己的心情,想要解读出这样做的理由。可回忆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忆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她无意识的抬起手指,捏了捏眉心,舒缓一下因为大量的思考而隐隐作痛的地方。 “等等,我这是在做什么?”捏着眉心的手指突然僵在了那里,近乎本能的闭上的眼眸也同时睁了开来。“明明是在梳理有用的线索,为什么思绪会跳到奇怪的事情上去?”她有些惶然的低问着,却是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到了被天光映照的透亮的窗帘之上,不再注视躺在身侧的张舟。 她或许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但却依旧不曾宣诸于口。因为,知道是一回事,坦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也因为,一旦说出口,也就留不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似乎是觉得仅仅将目光移开还是有些不太安全,还是有可能被他干扰思绪;也或许是因为某些她暂时还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想明白的原因……总之,她有些匆忙的起身,离开带着他身体的温度的沙发。 可是,那之后,无论她坐在什么地方,无论她想用什么样的切入点思索那些事情,总会在思考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转到那样的有些奇怪的事情上面。从自己睡的沙发转移到曾属于绿姬、又曾归于墨音宝儿的沙发上,再转移到冰冷的银白椅子之上……一次又一次,她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困境。到最后,她有些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从餐桌面前站起身来,反手一把拉开了被外面的天光映的透亮的窗帘,将目光投向了带着些许白雾的瓦蓝色的天空。 冬日午间的天空,在太阳的照耀之下,云彩出奇的少,整片天空带着淡淡的瓦灰蓝色,有些忧郁,也易让人沉迷。把自己被折腾得有些烦躁的心丢进这样的天空里,放任那样忧郁的瓦灰蓝色洗涤,一切的烦躁都会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和这片天空一样的忧郁。而这样忧郁的心情,正好可以理顺在不时的混乱中变得有些杂乱无序的思绪。 没有理由,也没有内容,只有共鸣的忧郁可以放松心情,也可以消除烦躁。这样的事情,从很久以前她就发现了。她仰望着天空,一双眼眸里倒映着瓦灰蓝色的忧郁。良久,她终于收回了投向苍穹的目光,自顾自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向着浴室走了过去,“唔,肚子饿了……先洗漱一下,然后就做午餐吧……” 她一边拖着拖鞋向着浴室行进着,一边却是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语着,“不过,对于没吃早饭的我们来说,这个到底该叫什么呢?早午餐?对了,冰箱里还有什么菜吗?我想想……” 她自言自语着,站到了浴室里的洗漱台前,不经意的一抬眼,正对上镜子里那个头发有些凌乱的少女的眼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明亮,美丽,还带着些许简单的本不属于她的快乐。那快乐甚至顺着眼角,流落到了她的嘴边,让她的嘴角也轻轻勾起了弧度。看到这样一张面颜,她刚刚拿在手上的漱口杯一抖,当啷一声掉进了洗漱台。 听到这当啷的一声,她方才回过神来,急忙低头,探手从洗漱台上捡起洗漱杯。再抬头时,原本充斥在眼眸里的些许笑意已经看不到了,原本微微勾起的嘴角也悄然落了下去,倒映在镜子里的,只剩下和往常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眸光。 她用往常的眸光遮住了自己眼眸里的小小快乐,用和以往一样的表情遮住了曾露出来的明亮笑容。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她静下心来,默默开始洗漱。 她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将她的目光和镜子隔绝开来,连带着隔绝了她的视线,她黯淡的眸光所能倒映的,只剩下米白色的洗漱台。她空洞的凝视着洗漱台,麻木的来回抽动着牙刷。努力的放空思绪,努力的遗忘,遗忘那一瞬间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 曾经,她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改进一下望远镜之类感兴趣的机械之外,就是人类观察。她习惯于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里,架起改造过的望远镜,从一片视野移到另一片视野,怀着无法形容的复杂心情,用冷然的眸光注视着一处处的人群,通过他们脸上形形色色的表情,和他们各自的小动作,解读着他们心底充斥着的欲望与想法。那时的她阴暗的认为,这世间的一切行动,这世间的所有关系,都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之上,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自我满足某种欲望而发生的。 为了看清这世界的丑与恶,也为了压抑住自己向往外面的繁华世界的心情,停滞住某段时间,她努力的进行着这样的事情,将小时候最喜欢的望远镜用来进行这种所谓的人类观察。她注目着世间的丑与恶,可以想象,在那样的视野之中,她所看到的一切是什么模样。 而这样的行动一直持续了近七年,这七年的时间,将通过表情与动作看清对方潜藏在心底的欲望的这种能力,潜移默化成了本能。在此基础之上,甚至可以大致推断出对方心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正如同医者难自医这句话所说的一样,她一直无法看清自己的欲望,也无法看清自己心底在想些什么。 当自己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出于不愿让人看穿像自己看穿别人一样看穿自己的一种本能的不安,她将自己所有的欲望和想法尽数掩埋在了冰冷的表情之下。她冷下眸子,锁住表情,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埋在心里,就连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也不曾表露半分。 一件事情持续久了,就成了习惯。一张面具戴久了,也就忘了取下来,而即使这样的事情再不需要持续,即使这样的面具已经取了下来,想要消除这种习惯,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想要让脸庞习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就算没有了需要,她也不曾看到,也不曾明了。明明是她自己的心意,明明她拥有可以看穿的能力,她却依旧什么都看不明白。 可是,就在刚才,就在她和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目光相交的那一刹那,就在镜子里带着小小笑容的面容倒映进她的眸子里的时候,她悄然发现,那张冰冷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心绪的面具悄然融化了开来。 而失去了这张面具的保护,在本能的驱动之下,那一眼,将她心底的欲望望了个通透。而面对这样的事态,她显得那般的不知所措,在一瞬间进退失据。她该怎么做?她反复的询问着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她有些机械的举起漱口杯,含了一口冰冷的自来水在嘴里,动了动腮帮子,然后将泛着白色泡沫的水吐到了一边。接着一边清洗牙刷和杯子,一边有些木然的仰起头,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方才垂下头来。而在垂下头来的那一刻,她的眸光再度被迷雾和冷然所遮蔽,就连曾生动了许多的脸庞,也变得木然了起来。她想要如同以往一般,如同七年前的那一天一般,学着鸵鸟,自欺欺人的将头埋进了沙土里。 可是,已经被破过一次的藩篱,又怎么可能再使用第二次呢?她眼眸里的冷然和脸上的木然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就在她拉开浴室门的时候,尽数崩碎掉了。 因为,就在她拉开浴室门,准备用这样的姿态走出去的时候,一张带着几分焦急之色的面庞映入了她的视野。这让她的身体一僵,呆呆的立在了原地,眼眸里的冷然和脸庞上的木然在一瞬间僵化枯朽,她甚至能听到它们破碎的声音。 他的出现如同命运一般,将她刚刚筑起的围墙生生击得粉碎,将她刚刚草草掩埋起来的一切再度掘开,赤裸裸的暴露在她的思绪里,让她无法有任何逃避。而更重要的是,暴露出来的这些东西,又正好是关于他的。这让她情何以堪? “你出来了?李艾?”看到她拉开门,那个罪魁祸首脸上的焦急之色却是一缓,露出了有些轻松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推开这门扉,浑然不觉李艾眼眸中波动着的脆弱与不安。 看见他伸手过来,李艾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后在张舟含着几分不解的目光之中大力的将门关了起来。 “喂!喂?李艾?”没有理会门扉外面张舟那带着几分焦急与不解的叫声。锁上门的李艾有些踉跄的走回了洗漱台面前,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里倒映着的狼狈面容,在止不住的泪水流淌中用破碎的声音低声言语着有些模糊的内容,似在询问着什么人,又似在询问她自己。 “我……到底该怎么办?”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曾经的谎言(上) 险些被撞到鼻子的张舟大力的拍打着浴室的大门,直到此时,他方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他心头一紧,一时却是忘了生理上的不妙,一边大力拍打着浴室的门扉,询问李艾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努力的回忆刚刚开门之时,发生的事情。可短短一两的对视,他又怎么可能看清李艾眼中的脆弱与不安? “喂!喂?李艾?你怎么了?回答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门扉外的张舟那带着几分焦急与不解的叫声隔着玻璃门依旧显得很是大声,李艾却对此充耳不闻。锁上门的李艾有些踉跄的走回了洗漱台面前,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里倒映着的狼狈面容,在止不住的泪水流淌中用破碎的声音低声言语着有些模糊的内容,似在询问着什么人,又似在询问她自己。 “我……到底该怎么办?”她的眸子里波动着脆弱,而在这脆弱的泪光里,倒映着她自己的模样,而在那张狼狈的面容上的眸子里,原本的冷然与木然已经破碎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零落开来,只剩下原本的迷蒙。在那迷蒙之中,她再次看到了她不久前想要掩藏的东西。 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了将它掩饰住的力气了。当刚刚遮掩住心底的欲望的迷雾,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被血淋淋的撕开;当赤裸裸的欲望显露在刚刚明了的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面前时,在那似乎什么都被看破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命运无情的玩弄。于是,她刚刚装好的所有的伪装都在一瞬间崩碎,只剩下一片脆弱。 就是在这样的脆弱的裹挟之下,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让她下意识的伸手,将刚刚打开的门猛的合上,并且急急忙忙地落下锁头,然后有些慌乱的离开那将张舟隔绝在外的模糊的玻璃门,站到了镜子的面前。 “我到底……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映衬得她那般无助,那般脆弱。她撑着洗漱台的边缘,一边又一遍的询问着自己。门外焦急的张舟不停的大声询问着她的状态,门内的李艾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停询问着要怎么办。张舟的声音越来越大,李艾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李艾的声音完全消失,她完全埋下头,撑在洗漱台上的双手缓缓滑下,垂落在腰侧,然后紧攥成拳。 整间浴室里,只剩下张舟间隔越来越大的大力拍门的声音和他渐渐低下来的询问声。而直到此时,这些声音似乎才刚刚传到李艾的耳朵里。每一声拍击声传进李艾的耳朵里,都会让她的肩膀下意识的一抖,紧攥着的拳头也微微松了一松,旋即再次攥紧了起来。这样来回了好几次之后,她轻轻咬住了下唇,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镜子里倒映出她的面庞,和她脸上的表情,那双原本迷蒙着的眸子里缓缓泛起了几许坚定,那坚定一点点变得浓郁…… 在门外的张舟缓缓停止了呼叫,冷下了目光,转而抓住了自己的手臂。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有些担心的在心底这样询问着,然后缓缓从手臂中抽出了长刀炙夜,就要将刀尖插进门缝里,强行将门撬开的时候,他看到了玻璃上倒映着的李艾影子动了动,然后一点点放大。下一刻,他原本想要暴力破坏掉的门锁发出一声咔嗒的声响,然后紧闭的门扉缓缓打开,露出了低垂着头,似乎想要掩饰着什么的,用力攥着拳头的李艾的身影。 “……”看到浴室门打开,张舟有些讪讪的收起炙夜,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在看到李艾有些不对劲儿的状态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在心底斟酌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的出声问道,“李艾?没……” 可是,他才刚刚开口,李艾的身体就抖了抖,然后有些急切的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让她的言语显得那般没有说服力。张舟很轻易的就看穿了她在说谎的事实,可是,她的态度却在表明,她不想他追究下去。不知该做何选择的张舟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垂着头的李艾又一次主动发出了声音,“好了,进去吧,”她这般说着,却是让开了浴室的门,向着厨房走了过去。“你很有很迫切的事情需要解决的,不是吗?”她和张舟擦肩而过,而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后,垂在她腰侧的两只拳头在迈步的抖动之中缓缓松开。直到此时,张舟方才在她的提醒之下想起自己最开始想要做的事情,与此同时,被遗忘的生理压迫再度出现在了他的大脑之中,他一阵呲牙咧嘴,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浴室,然后小心的关上了房门。 在合上房门之前,他扫了一眼李艾的背影,有些困惑的皱紧了眉头。为什么……他会觉得李艾有些害怕他呢?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的李艾脚步一顿。她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下意识的想要回过头来看上一眼,可转到一半,又生生止住了。然后,她有些痛苦的抿紧了嘴唇,直抿到血色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片雪白的时候,她方才再次抬起脚,踏进了厨房…… 自己做过什么让她害怕的事情吗?解决了生理问题,身心一片舒畅的张舟拧开洗漱台的水龙头,洗了洗手之后,取下了放在架子上的漱口杯。他一边向牙刷上挤着牙膏,一边这样思索着。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到相关的记忆。他含着满嘴的泡沫,目光空泛的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思索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放弃了。“算了,等她心情好一点之后,找机会问问她吧。” 哒,哒……菜刀和木质菜板接触的声音有节奏的奏响着。可这节奏却逐渐变得有些凌乱起来,最后甚至完全停滞了下来。李艾抬起按着白菜的那只手,用手背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眶,可揉着揉着,却是揉出了眼泪。 “这……算什么啊?”她丢开了菜刀,脆弱而又痛苦的呢喃着,“明明……明明已经决定……决定要那样做了……可为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她痛苦的呜咽着,努力的用双手捂住嘴巴,想要阻止声音传出来,可是,那声音依旧断断续续的响着,不曾完全消弥。 “为什么?”模糊的质问声在小小的厨房里回荡着,“明明是有勇气欺骗任何人的家伙,为什么现在……连把话说出口的勇气都拿不出来呢?”她近乎宣泄式的低声咆哮,可这些话语刚刚说出口,她的身体就僵住了。 她眼角的泪水顺着僵化的面庞滑落。它每滑落一分,她眼眸里的光彩就黯淡一分。当它从脸庞上滴落在衣物上的时候,她眼眸里的光彩完全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片褪色的黑白。 然后,她松开了捂着嘴的双手,歪着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来,我连触碰那种情感的资格……都没有吗?” “是了,原来我已经忘了,一切都是从谎言之上开始的呢。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关系,本来就不牢固……即使这样,能得到那种关系,本就算是奢侈了。而想要在这样的基础上,触碰到那样的关系,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谎言,谎言……我欺骗了他……”她仰起头,用空洞的眸子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早就没有了资格……”她空洞的眸子,倒映着曾经发生的事情……那是,她所给他的欺骗,她所给他的谎言。 第一次,她喘息着站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对胡言乱语着的他低声道谢,然后在他的哈哈声中忐忑的低语。 “我看到了。”她说,“我看到你解下左手的绷带,释放出被封印在里面的火焰,我看见你撩开刘海,露出那下面散发光芒的六芒星,我看见你背后张开了一双如梦似幻的翅膀,我看见了你释放出掌中的雷霆,炸碎向你冲来的怪物……我还看见你在吟唱,吟唱着让亡灵安息的语句,吟唱着让妖魔断绝幻想的劝诫,还吟唱着……” “你能看见我?你是……我的同类吗?”她能想象到那时的他用看珍宝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的样子,也能想像到他眼中那希冀的光芒。可惜……她不是。 “对不起,我不是。”她只能这样道歉。 是的,她不是,她不是他所期待的人,她只是一个用另外的方式,去到他生命中的偷渡者而已。她怀揣着忐忑和欲望,留下了欺骗的后手,去到了他的身边,让他再一次迎来了失望。 而在她带来了这样强烈的失望之后,他却依然愿意帮助她。于是,她请求了他的帮助,而他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只是,那样的答案她留不在脑海里。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是,面对掌控了她得到答案的途径的他,她不自觉的采取了防备。而这样的防备,就成了谎言的开始。 “你还记得吗?”那是她现在所拥有的记忆中,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曾经的谎言(下) “你还记得吗?”那是她现在所拥有的记忆中,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而那时失去记忆的她没有给出回答,而是默默的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一切都变化了。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她对他的第一次欺骗,她对他的第一条谎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从交流开始产生的,也就是说,一切关系的基础,都是第一次交流。而他们之间第一次交流,是由她的欲望和防备协力,构筑而成的隐瞒和谎言。 李艾脸上那空洞的笑容越发显得苍白无力起来。那样发展起来的关系本就已经足够脆弱了。而她还在第一条谎言,第一次欺骗之后,做了更恶劣的事情。通过早先就布下的手段,她勉强拿回了那段记忆,本来,一切到这里都应该结束的……可因为某些原因,她却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她开始布局……即使他曾那般无私的帮助过她,她也依旧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备。所以,面对知晓答案的他,她拿出了最常使用的武器--谎言,欺骗,她要骗取他的信任,一点点侵入他的生活,进入他的世界。进入这个,和她一样孤独的孤独者的视野之内。 可是,她却又清楚的知道,想要进入一个孤独者的世界,是多么的艰难。更何况,她想要触及的,是关乎对方最大的秘密的地方。她观察了很久,也谋划了很久,然后在处心积虑之下,她开启了第二次的欺骗。 在看到他又一次出现在那条小巷里的时候,她准备好计划中会用到的一切,然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还……活着啊。”他的脸上沾染着血迹,躺在地上,近乎呻吟一般的言语道,而在这言语之后,却是满含着痛苦与期待的恳求。“……请……找到我吧……”他说。而就在他做出这样的恳求的时候,准备好了的她穿过那因为他不稳定的情绪而产生了异常波动的结界,站到了他的面前。 “……我都看见了。”她说,她的语气是那般平淡,就好像什么都不曾知道一般,就好像这真的只是她第一次知晓这件事而已。 “……又是你啊。”他说。她还记得镜头里的他看到她时,脸上那释然的表情。第一次之后,他对她就产生了期待吧,而她,却卑劣的利用了这种期待,想要藉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又’……”她皱起了眉头,假装着听不懂,欺骗着他。“我……好像没有……”她用迟疑的语气一点点的谋夺他的信任,而这样得来的信任,又如何能够保持得长久? “对啊,你已经不记得了。”面对看上去那样认真的她,他没有丝毫怀疑的确信了。于是,他失落的低声喃语着,“你已经忘了啊……可是你再次找到了我……”似听不懂他的话语的样子,她的脸上显出了越来越浓的困惑之色。 而在这困惑之后,她又适时的流露出了一点温柔。她关心他强的伤势,做出要为他处理伤口的样子。不过,那份温柔,只是演技而已。 但这份虚假的温柔,却骗取到了他更多的信任。于是,他在她的面前张开了翅膀。 是的。翅膀。一黑一白的一双翅膀在他的背后舒展开来,然后轻轻一拍,落下来的数枚光羽散落在千疮百孔的地面上,瞬间将各种痕迹都抹去了。在这一对羽翼的映照下,他的身体也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半是承载罪与孽的黑,一半是向往光与梦的白。黑白之中,闭着眼睛的他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模样。黑的那面显得寂寥而痛苦,白的那面则美的无比安详。 “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个愿望吧?”张开翅膀的他开口询问道,语气和上一次一样的温柔。可面对这样的温柔,那时的她却没有丝毫的动摇。或许曾有一些动摇吧,不过这样的动摇,在赤裸裸的欲望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本来到这里,她用谎言所骗取到的信任,就已经足够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不过,或许是上天也看不过眼,不想让卑劣的使用谎言的她那么轻易的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吧,这一次,又出现了意外。而这个意外,直接抹杀了张舟在短时间内将那个答案告诉她的可能,并逼的他不得不再次删除她的记忆。 而在失去记忆的迷蒙之后,她再次听到了他的询问。“你……还记得吗?”他这样询问着,却在她回答之前自顾自的摇头道,“你怎么可能还记得呢?” “对不起,”他留下本来应该由她来说的三个字,然后有些狼狈的离开了她的身边。而两次被删除掉记忆的她,永远也回想不起对他说出那些话语的时候,自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做出那样的布局,用谎言去骗取他信任的自己的心情,以那时的自己阴暗的性格,想来不会有一丝愧疚的吧?不是这样的话,又怎么会变本加厉的开始谋划第三次的谎言与欺骗,而这一次,更是利用了绿姬! 而没有被消除记忆的第三次,她的回忆很是清晰。那时,她打开房门,背对着让她感觉到愧疚的绿姬,面对着张舟,开始摊牌。她还记得当时说的所有话语。 “张舟……你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中二病吧?” “你……其实真的拥有那样的力量吧。” “我以前也发现过这件事情吧?” 而面对她的话语,张舟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不曾给出任何言语。放任她不住的说着那样的话语。李艾痛苦的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害怕让浴室里的张舟听见。可是,这样的举动,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她继续回想那些她曾毫不在意的说出口的话语。而那样的话语,每一句,在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的沉重。谎言,欺骗,隐瞒,利用……每一句话的上面,都增加了这些东西的重量。 “我有两段很相似的记忆。”“在一阵恍惚之后,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平时绝对不会去的小巷子里,而一个绝对算不上熟悉的人伸手按我的额头。” “然后这个人开口,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回忆里的她还在言语着,怎么听都满满是责难的味道。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带着两分得意,三分焦急,一分冷漠,剩下的四分,则是愧疚。可是,那愧疚……应该只是关于绿姬。那个时候,他还不是自己的同伴,自己有什么理由关注他呢?“我是怎么去到那里,是怎么和那个人见面,为什么会去那里,那个人为什么会把手按在我的额头上……这些,我全都不记得。” “甚至就算我发现自己缺失了那两段记忆,我也没有去追寻的冲动。在昨天之前,我甚至忽略了它们。” 这样很残忍。可即使明知道这样,那时的自己也还是做出了这样恶劣的事情。而那时的因造就了现在的果,于是,她又一次讨厌自己了。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更讨厌。讨厌那样虚假,那样恶劣的自己。那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触碰现在所憧憬着的东西? “那两个场景里,按着我的额头的人……是你。张舟。”回忆里的她抬头,默默看着他,“呐,张舟,你知道吗?其实我啊,拥有可以通过表情和动作解读人的大致心理活动的能力呢。” “所以,我才知道你从我额头上移开手掌时的情绪,所以,我才会在看到你昨天的那个笑容之后,才会决意跟上来的。呐,张舟,如果你要否定我的猜测的话,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对着我,独独对着我露出那样的笑容?赴死的笑容……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和你没有多大交集的人显露出来?”回忆里的自己冷声质问着,一步步将他逼近死角。 “这些都是在昨天撞见你从她面前逃开之后想到的,她没有掌纹,她不会说话,她的瞳孔是绿色的……她不是人类,对吗?”那个时候,心底愧疚的感觉越发浓郁,可这……应该只是因为提到了绿姬。 “呐,张舟,你看,她没办法理解我的言语,但我还是可以很好的照顾她。因为我可以通过表情和动作明了她的内心……所以……我也是特殊的存在啊,所以……不要消除我的记忆,把那份记忆还给我…可以吗? “我会来找你,肯定是因为你有可以为我实现那个愿望的能力。我找过你两次了,所以……你应该也会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至少……告诉我答案好吗?”当初的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所说出的这句话会让张舟产生什么样的痛苦,也有可能她知道,只是下意识的忽略掉了。而现在,自己对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比他还要痛,撕心裂肺,痛彻骨髓。 他那般帮助她,那般期待她,而因为自己的欲望接近他的她却不仅用谎言欺骗他,不仅用隐瞒利用他,还如此的伤害他。一而再,再而三这样做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奢求……奢求那样美丽的结局呢? 李艾抬起手臂,用力的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重新拿起了菜刀,一刀刀的切着菜,菜刀与木质菜板那有节奏的交击声再次响了起来。而在这样的响声之中,李艾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再度多出了几许坚定。 那是从愧疚中萌芽而出的冀望。她明了了自己的欲望,却失去了完成这欲望的可能。她无法触碰那样的冀望。她对不起他,她伤害了他,她欺骗了他,却不敢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他。但她却想弥补他。而能弥补她所做过的事情的方法,只有一个……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憧憬 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在落地窗旁的餐桌之上。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的两人只能隔着氤氲的热气,看到对方有些模糊的脸庞。可即使是这样,张舟也轻易的发现了李艾红肿的双眼。尽管,她已经尽量低头,努力的将它隐藏了起来。 探出的筷子停滞在热气中,在即将碰触到他最喜欢吃的食物之前,被他收了回去。他搁下筷子,直直的盯视着对面那个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像猫儿一样吃着东西的娇小身影。他本来打算等她心情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再向她询问那个问题的。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尽快问的好。他没有看见她流泪,但是,红成这样的眼睛,不是在哭泣又是什么呢?会让她哭成这样的事情,必须尽快问明。 这样思考着的他下意识的斟酌了一下言语,然后对着餐桌对面的李艾开口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李艾?”他突然的询问让低着头的李艾身体一僵,这让他轻易的明白,自己猜中了。于是,他不等李艾回答,就再次开口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而听到他这个问题的李艾不知想到了什么,头埋得更低了,整张脸都被垂落的发丝完全遮蔽了。却是一直沉默着,没有回答张舟的问题。张舟却是不曾放弃,一直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良久,直到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之时,李艾方才重新抬起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张舟最喜欢吃的红烧鸡块,放在自己的碗里。这过程中,她的眸子一直低垂着,却是不曾看张舟一眼。 “没什么……”她埋下头,小口小口的咬着鸡肉,却一直没有听到张舟动筷子的声音。她默了默,咽下嘴里的食物,接着说道,“只是,最近见到了太多和绿姬相像的人,让我想起了绿姬而已……” 她说完,就再次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对付起那吃了一半的鸡块,只是,原本还不错的味道,现在却变得味同嚼蜡。她又一次利用了绿姬,隐瞒并欺骗了他,这样的作为让她又一次产生了厌恶自己的感情。尽管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充斥在心底里的,对他的浓浓的愧疚。可是,这在她看来,只是自己心底充斥着的那种欲望,为了让自己心安,而弄出来的感受而已。 虽然知道她给的解释其实并不可信,但是张舟还是收回了盯视着李艾的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了自己的饭碗里,埋头啃了起来。她不想说,就算他再怎么问,也得不到答案的。他垂下的眸光轻轻波动着,许许多多的思绪在瞳孔深处交缠,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念头。即使她没有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要尽可能的帮助她,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因为,他们是同伴。 一顿饭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之中吃完了。看着擦干净桌子,然后端着餐具去到厨房的李艾那单薄的背影,张舟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想法很美好,理由也很强大,可是,问题是,到底应该怎么做? 虽然他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但是,他一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多也只能使用一些空泛的套话来安慰她。而这样的套话,只会引起李艾的反感。更何况,李艾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有些倔强的女孩,如果真的去安慰她的话,结果很有可能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平常一点的好。 和平常一样的谈话,和平常一样的交流……这样就……等等,这行不通!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根本什么都不会改变。因为,他们平时的交流方式,根本就是沉默啊!没有可供交流的话题,也没有彼此言语的欲望,这样,剩下的,也就只有沉默而已。这样的沉默,放在平常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放在这个时候,放在他想要达成的效果面前,什么作用都起不了。 想要让她的心情好一点,就需要将她的注意力从让她伤心的事情上移开。而要做到这件事情,就需要一个媒介,这个媒介就是交流,而交流需要话题,但是,能让他和她长久的谈论的话题,真的有吗?张舟抱着脑袋,努力的思考着…… 而当李艾解下围裙,重新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了坐在餐桌前,一脸凝重的盯着餐桌上的某样东西的张舟。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抬起眸子,看了过来。而在他抬起眸子之前,她就移开了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望向了拉开的窗帘之外,那美丽而深邃的天空。 “李艾……”她听见他在叫她的名字。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抱着不想让他对自己的不对劲儿太过在意,从而死抓住不放,最后非要探出一个理由的想法,默默的移回了目光,注视着他的面孔。只是,如果注意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眸子虽然正对着张舟,视线却是微微偏移了一点点,倒映在她瞳孔里的,其实只有张舟的半边身体。 不过,张舟却是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因为此时的他,正努力的实施着自己的计划。“李艾,”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将手指按到了摆在餐桌上的书籍之上,“能教我数学和英语吗?” “诶?”他的话语让李艾有些惊讶,一时却是偏回了视线,呆呆的注视着张舟。被她这样注视着,张舟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想了很久,想要让她转移注意力的话,最好让她多说话,而能不动声色的做到这一点的,或许也就只有她擅长而他不擅长的学习了。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他其实也已经期待了很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她了。但是,近在咫尺的高考却步步逼迫着他。高考之后,他们很有可能会天各一方。他会留在这座城市,而她,很有可能会考到远方,毕竟,束缚她的锁链已经被他斩断了……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他想要在时刻都在倒计时着的和她相处的最后的时间里,拥有和她并肩站立的能力。虽然他已经注定要留在这座城市,但是,至少,他曾有和她并肩去往同一个地方的能力。即使为了达成这样一个并没有什么作用的目的,需要花费他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他也在所不惜。 或许这一生,能让他不顾成本,不顾后果的去做的也就只有这样一件事了吧……可是,明明是这样的在意她,明明都在意到了只要稍稍多想一点,就可以明白自己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愫的程度,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看着坐在餐桌前,仰着头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给予的答案的张舟,李艾眼眸中的呆滞与错愕之色缓缓淡去,那双还带着红肿的眼睛低垂下来,沉默了良久,她方才低低应了声,“好。” 在他消失之后,她常常回忆起那段时光。在带着些许冷意的落地窗边,他们埋着头,凑在一起,翻看着不同的书本,抱着不同的目的想着不同的问题。他不时抬头出声,将一个又一个问题放在她的面前。而她低垂着头,不动声色的一一解答。 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小半个被随时变化的天气晕染成各种美丽模样的繁华城市,只要她抬头,就可以将这样的美景尽收眼底。可是,她不曾抬头,他也不曾注目。 她在答应下来之前所看到的蕴含在张舟眼眸的情绪,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忘记。那是他的憧憬,虚无缥缈的,他明知不会实现的憧憬。虽然她不知道那样的憧憬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但是,她能感知到,那里面有她的身影存在。于是,她抱着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复杂心情答应了下来。于是,她在那种情愫的泥沼里,泥足深陷。再也无法抽身而退,也不愿抽身而退…… 就在这样的状态之中,时间迅速流逝,转眼间,已经到了星期日的傍晚。落地窗外的世界已经被黄昏所笼罩,街道上的商店在黑暗的触手伸及之前,就已经开始点亮五颜六色的霓虹,于是,这城市被染上了靓丽的颜色。 在这样的颜色之中,有一抹绿色从张舟他们的学校里走了出来。在走出校门口的时候,那抹绿色停滞了一刻,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之下显露出精致的面容来,正是墨音宝儿。 她停驻在被昏黄灯光笼罩着的校门口,微微一转头,将目光投注到了在夜色下化为深沉的阴影的教学楼的某一层之上,目光流转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宝儿……过来你的生命了……王越……”她轻轻喃语着,眸光里满满是盈盈的水光。 “这一世,我还要厮守在你的身旁……这一世,你的名字是王越,而我的名字……叫杨宝儿……”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梦与序幕 思绪有些混乱。连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有些迷蒙,感觉上是那般的不真实。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正身处在一场婚礼之中。 婚礼?是谁的婚礼?有什么声音在这样询问着。不过,这样的疑问只停留了一瞬间,就被无意识的抛在了脑后。 喜庆的大红色充斥了整个房间,在飘摇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的不真实。门外宾客推杯换盏的喧闹声在墙壁的阻隔和上泛的酒意之下,消弥了一大半,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就像是前世与今生一般的遥远。 或许是被灌了太多酒的缘故吧……躺在床铺上的他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上下唯一能够活动一下的,或许就只有那双虽然疲惫,但怎么也不愿意合起来,让身体陷入沉眠之中的眸子了吧。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合上呢?这个疑问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答案也同时显现了出来。 少了点儿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泛起了这样的念头。 对,少了点儿什么。这个房间里,少了点儿什么……一想到这里,那双眸子就努力的睁得更大了,原本已经变得迷迷糊糊的随时都像是要沉睡过去的意识也清醒了一点。要找到少了的东西……这样的念头是那样的强烈,让他努力的聚起全身的力气,支撑着目光四处游移着,掠过一件又一件物品,迷离的视野里,满满是各种颜色的晕光。 可是,目光扫过了视野里的每个角落,到最后却只是一无所获。这让他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没来由的焦躁……到底少了些什么呢?他不由得这样询问自己,想要得到答案。 就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门外宾客的谈笑声随着什么东西被推开的声音猛然变大了一些,这样的变故让他不自觉的偏过眸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而就在他转过眸子的时候,那被推开的东西似乎又被推了回去,让原本变大了不少的宾客谈笑声又小了下去。 不过,这种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了。因为,他找到了这间房间里少了的那样东西。那个让他很是在意的,缺失了的存在,就是这个正向着自己款款走来的曼妙身影。 他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原本充斥在眼眸里的焦躁,也随着她的出现而烟消云散。他浅笑着,嘴唇蠕动着,想要开口叫她的名字,却没有开口的力气。 那个曼妙的身影款款走到了他的面前,将手中的盆子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然后从里面捞出了一条毛巾,用力拧干了毛巾上的水,接着拢裙坐到了他的身边,用那条沾湿了的帕子,轻轻的在他有些发烫的额头和脸颊上擦拭着。他满足的眯起了眼睛,任由她擦拭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却是一直注视着她的娇俏的面容。或许是烛火的光芒太过摇曳了,也或许是酒意侵蚀得更加汹涌了,让他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是觉得她很美很美。 而面对这样美丽的她,他不由得努力的伸出手掌,想要抚上她美丽而又精致的面庞。似察觉了他想要做些什么,那曼妙的身影嘴角轻轻一勾,旋即将他探出的手掌抓在手心,放到了自己光滑细腻的面颊旁边。 触碰到她带着继续温润的脸颊,他有些满足的笑了起来,视野里的迷蒙也随之消散了些许,就好像原本充斥在脑海里的酒意被瞬间驱散了很多一般。这样的变化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看清面前这个曼妙的身影的面容,可是,他只看清了她轻轻蠕动着,似在说些什么的嘴唇。 她带着淡淡的满足感,对着他言语着。而那有些模糊的言语,瞬间让整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凝滞了。房间里飘摇的烛火凝滞下来,房间外宾客的欢笑声消失不见,一切都被定在了原地,然后在一瞬间崩溃成灰……一切都归于黑暗之中,再看不见……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王越陡然睁开了眼睛。他躺在被窝里,一双带着几分呆滞的眸子直直的盯视着头顶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明显还没有从那过于真实的梦境中恢复过来。 “言孤……吗?”好一会儿,那双眸子里才多出了几分灵动的感觉。他有些迷茫的开口,吐出了一个名字,然后坐起身来,放任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的后背暴露在没有任何暖气,充斥着冬夜里冰冷的空气的房间里。 “……”坐起身来的他垂着眸子,盯视着自己的一只手掌,在梦里,那只手掌曾触碰到那个曼妙身影的脸颊。而那时所感受到的温润的感觉,到现在似乎都还留驻在他的掌心。那样美妙的触感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将手掌合拢,留住那种触感。可是,那场梦到最后的时候,她轻笑着的言语却让他无法做出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矛盾混乱交杂着,让他举棋不定。 这样的迟疑持续了很久,久到他的手掌和他那被冰冷的空气侵蚀着的后背一样,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温度,变得冰凉起来之时,他眸子里的挣扎方才完全褪去,只剩下点点的叹息。 而在冰冷的空气刺激下,从那种状态中脱离,稍稍清醒了一些的他,对于产生这样的叹息的自己很有些不满。于是,他干脆掀开被子,从温暖的被窝里完全脱离,站到了隐隐透过些许窗外的幽光的窗户旁边,伸出手来,一把将拢在一起的窗帘拉了开来。 窗帘被拉开的那一刹,五颜六色的霓虹光芒透过薄薄的玻璃照了进来,将这小小的房间整个照亮。虽然不如白昼,但至少能看清楚房间里所有物品的摆放。 已经是黎明了。整座城市都开始苏醒。沉睡了一夜的霓虹在苏醒过来的人群手中,再次被点亮,让这座笼罩在些许迷雾中的城市,看上去那般美轮美奂。而这样的美丽,倒映在王越的眼眸里,却显得那般的不真实。就如同那梦境里的婚礼一般,和他有着恍若隔世的距离感。不过,这样的感觉只存留了一瞬,就在冰冷的空气对身体的侵蚀之中消弥不见。 王越的眼眸之中的迷蒙之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波动着莫名意味的深邃黑暗。他微微仰起头,投注在窗外的目光随着这样的动作游移着,望向了被迷雾遮蔽住的不知名的地方。 他注视着那个不知名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在波动的眸光中喃语出声,“言孤……”他垂落在腰侧的手掌悄然攥紧成拳,脑海中她有些模糊的声音挥之不去,就好像她一直在他的耳边重复着那样的话语。 “言孤……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妻子了呢……”那句话一直回荡着,让他的眸光变得更加晦涩不明。 良久,他突然伸手,将拉开的窗帘重新拢了回来,然后退回了床边,拉过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被子,搭在同样冰冷的身体之上。想要睡个回笼觉,但却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他只能空洞的睁着眸子,凝视着头顶被窗外的幽光照亮了些许的天花板,然后在沉默了良久之后,低低的喃语了一声,“我会解决掉的,妈……” 而在他失去睡意的同时,直线距离几公里远的唐安家里,在这个时候原本应该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唐安却是神采奕奕的坐在床沿上,有些失神的凝视着摆在面前的古旧香囊。 他伸出手指,触碰着那古旧香囊上带着黄金色泽的纹路,默默言语着,“小越,把这个交给你的话,应该就不会……”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缓缓低了下去,再也听不分明。 而在他的声音低下去的同时,一直凝立在他房间的窗户外面的蓝衫少年模样的妖魔也同时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被迷雾遮蔽了的天空,眸光游离着,似在计算着什么一般。 良久,他收回眸光,声音有些低沉的言语道,“时间……就快要到了呢……”他的言语中带着些许感叹和留恋的意味。察觉到这一点,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一生,他也只有感叹和留恋的资格而已。 他转过眸光,望向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至少……这一世,你所受的波折能小一点……”他浅笑着,就好像即将去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这样,也算是帮到你了吧……” 他不曾知晓,他所低喃的言语,让一个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很远的存在停下了脚步,再次将视线投注了过来。那个存在向身后凝望了很久,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是一曲葬歌……” 那个存在收回回望的目光,凝立在充斥着黎明前的黑暗的,有些荒芜的戈壁之上,抬起双手,挥散出漫天的绿色荧光。荧光飘摇之中,有空灵的歌声被奏鸣……而在这歌声之中,有关于这些人的一切,缓缓拉开了序幕……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献祭 闹钟还没有响。早早醒来,失去了睡意的李艾套上衣服,无所事事的坐在床头,一时却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早饭什么的,半个小时之后再做要更好一点吧……不然,等他睡醒起来的时候,应该都已经凉了。 想到这里,坐在沙发边缘的李艾的目光不自觉的偏移,落到了侧躺在另外一张沙发之上,蜷缩得像个婴儿一般的张舟的身上。这家伙……睡得很熟呢……看到他沉睡的姿势并不像之前那些早上一样,僵硬的平躺在床上,而是如同婴儿一般蜷缩着的时候,李艾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眼中的些许忧郁也隐没下去,露出了带着些许明媚意味的笑容。 看来,他真的是累坏了呢。这一次,是属于他自己的沉睡……察觉到嗜睡的状况似乎有向好的方面改变的样子,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点,思绪却是在这种放松之中不自觉的飘飞起来。 说起来,这些天里,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呢……在我的感受里,从生日夜到昨天所经历的所有事情,比和他认识以来那半年里经历的一切加起来都还要多…… 生日夜里为了救我和鬼将大战了一场,那之后,被击破了所有防御的我不自觉的疏远了他;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似乎被右眼里的那个存在占据了身体,虽然最后摆脱了对方的影响,但是……那两天里,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回忆到这里,李艾的脸颊却是红了一红,她想到了那个时候,被张舟按倒在床的场景,虽然明知道那个人不是他,却也让她不自觉的感到很是羞涩,注视着张舟的目光也不自觉的偏移了一些。为了摆脱这种窘迫的感觉,她急忙继续回忆,将注意力从这样的场景上转开。 那之后,本来一切都可以回到原轨的……却再次遇到了和绿姬有些相似的墨音宝儿,为了保护我,那几天里,他一直都呆在我的公寓,连睡觉都握着炙夜的刀柄……说起来……墨音宝儿好像是为了某个人才出现的吧!而且据她所说,那个人……好像曾经对我表过白来着。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那个人是谁来着?不记得了……不过似乎是一个班的,这样想来,很有可能会再次见到墨音宝儿呢。 墨音宝儿……几天之前,她突然从我住的地方离开了。看来。她想要的东西,应该都已经得到了。而在离开之前,她将深陷在迷梦之中的我叫醒,告诉了我很多的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张舟很有可能会死掉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在那个似乎和绿姬有些莫大关系的家伙出现之后,更是被张舟知道了……更何况,昨天一整天的时间里,他更是一边学习,一边让我将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都告诉了他。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难怪他会累成这样…… 说起来,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的睡眠姿势,其实是一个人内心很没有安全感的具体表现啊。看来,对于昨天我告诉他的那些情况,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满不在乎啊。他其实害怕着死亡……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不会害怕死亡呢?想到这里,李艾的眼眸里泛起了丝丝心疼的情绪。她移到一边的目光再一次转了回来,投注到张舟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之上。 “我……一定会把你……从那样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的……”在这个清晨里,她注视着张舟蜷缩在沙发之上的身体,低声喃语着,再一次坚定了这样的决心! “时间……就要到了啊……”置身在黎明的琉璃色之中的蓝衫少年低声喃语着,然后缓缓转过头,凝视了一眼唐安房间紧闭着的窗户。他缓缓抬起手臂,对准了那扇窗户,掌心有巨大的能量集聚波动着,似在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将那扇窗户连同里面的那个变数一起,化作灰烬。可即将动手的时候,他的眸子里却是闪过几许迟疑之色……良久,他默默散去了掌心集聚起来的能量,放下手臂,转身背对着这扇窗户。 “现在……还不到对付你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凝聚成束,穿透玻璃制的窗户和厚厚的窗帘,落到了放在唐安身前的古旧香囊之上。那香囊之上的金色纹路突兀的亮了一亮,然后再次沉寂了下去。 “不过,你也逃不掉……”蓝衫少年的声音骤冷,多出了几许肃杀,“能威胁到她生命的变数……还是不存在的好!”他目光森寒,却不曾回头,自顾自的张开一对遍布着苍蓝色羽毛的翅膀,离开了唐安房间窗户之外的那片虚空。 在他离去后不久,那只古旧的香囊身上的金色纹路有些隐晦的亮了亮,似乎在一瞬间做出了什么选择一般…… 蓝衫少年扇动着苍蓝色的羽翼,悬停在一栋公寓楼的旁边。他缓缓降落,直到面对着某一扇窗户的时候,他方才收起翅膀,静默的站立着。那是王越房间的窗户,他从唐安家里离开,要去的地方正是这里。 就在他出现在王越房间窗户之外的同时,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王越似察觉到了些什么,转过眸子,向着窗户那边望了一眼。但他仅仅只是望了一眼,并没有机会做出其它的任何举动。因为下一刻,他就莫名其妙的睡意上涌,歪着头睡了过去。 被窗帘遮挡住视线的窗户之外,蓝衫少年放下手掌。眼眸中闪过一丝感叹和自嘲之色,有些失落的言语着,“像,实在是太像了……简直跟七百年前一模一样,不愧是……一样的灵魂造就的转世……” 他默默言语着,脸上却是开始泛起笑容。“她选择了你,她爱上了你,这一世,她依旧要依偎着你……”他低低笑着,垂下了那双饱含沧桑的眸子,言语之中,却是有泪水从脸颊之上滚落,“而不是我……” “有人告诉我,要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上对的人……这样才能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泪水止不住的流,让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还有人劝诫我,说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了对的人,这样的爱情,如果持续下去的话,只会是一场错过,一场伤痛……” 是了。她终究不会属于他。当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依旧抱着一份奢望,想要得到想要的结局。可是,在他的守候之中,她遇见了那个人,并和他许下了生生世世的诺言……他终究错过了。他来错了时间,所以,也就注定了,他和她之间,永生永世,不会有姻缘牵连。他想要的结局,永远……永远也得不到。 “这样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也从不曾更改我的选择……”蓝衫少年惨笑着,眼眸中的色彩却越来越决然。“她终究不会属于我……但,不管她接不接受,我都永远属于她……” “所以,当她所要的幸福面临危机的时候,我……选择用我这副不为她所爱的身躯,为她的幸福开辟道路……即使……她就算知道了,也并不会在意……”他咬破手指,用渗出的血液在王越房间窗外的虚空之中刻画着,描摹着一个一人多高的血色法阵。 散发着神秘光芒的血液从他的指尖流落,顺着他手指的动作蔓延,悬停在虚空之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它们粘在了上面一般。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绘制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直到一刻钟之后,整个法阵才被他绘制完毕。 他无力的垂下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了呼吸,抬起因为流失了大量血液而变得有些无神的眸子,用涣散的瞳孔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下一刻,沉睡着的王越的右手的食指突然渗出了一滴鲜血。那滴鲜血在空中凝滞了一瞬,然后在刹那之间穿透紧闭的窗户,落到了那用鲜血绘成的法阵中央。 在那滴鲜血落到法阵中央的时候,蓝衫少年闭上了眼睛……下一刻,带着苍凉意味的言语声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城市里显得那般宏大。只不过,这样的声音,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因为,有一股力量将所有的声音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范围之内,一点也传不出去。 “……以两千年修为为引,以此身血肉为祭……启天道,问轮回……望九幽,化阴阳……”他高声吟唱着,身体却是在越发宏大的吟唱声中缓缓变得虚淡。可就算变成了这样,他的脸上也没有些许后悔的意味。 “祭献!以我两千年修为,以我血肉之身,消解……此滴鲜血之主人所付之劫……”他伸出虚淡的手指,点落在法阵中心那滴属于王越的鲜血之上。下一刻,整座法阵突然放射出剧烈的血色光芒,开始疯狂的旋转起来。 在这样的血色光芒之中,身体虚化了一大半的蓝衫少年眸光骤然一冷。旋即转过头,将另外一只手点向了唐安家所在的方向。下一刻,一缕血色光华穿透数千米的空间,出现在了那个古旧的香囊之上。 而在那光华落下来的那一刻,那只古旧香囊上的金色纹路散发出了灼眼的金色光华。血色光华和金色光华相互对抗,数十个呼吸之后,血色光华消散殆尽,金色光华存留了下来。 只不过,虽然存留了下来,那金色光华却黯淡了很多。面对这样的结果,越发虚淡的蓝衫少年轻轻叹了口气,“结果……却是没有将你完全磨灭……不过,就算是这样,至少这一世,你已经失去了危及她生命的能力。足够了……”他这般言语着,缓缓放下指向唐安家方向的手臂,然后转过眸子,望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那是墨音宝儿所在的方向。 “我能做的……也只有从他身上……尽量消除你会受到的劫难了。”他咧开嘴角,笑得很是开心,“虽然不知道会消除掉多少劫难,但是,至少可以帮到你……这样就足够了……”疯狂轮转着的血色法阵骤然一滞,然后炸碎开来,再不见一丝踪影。 “宝儿……这样就足够了……”他这样言语着,虚淡的身体完全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就像一滴落入一盆清水之中的墨水,再找不到任何痕迹。 就在他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在他最后所遥望的那个方向,墨音宝儿突兀的抬起头,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天空。冥冥之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失去了踪迹,也有什么东西变淡了些许…… ------------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转校生 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感觉……并不是不可或缺……但是,失去却让自己感到很不舒服。 墨音宝儿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在那种失去的感觉传来的大致方向逡巡着,想要找到这种感觉的来源。可是,那种感觉却只停留了一瞬间,就如同风中薄烟和水中淡墨一般,消失无形,再无任何踪迹,只留下淡淡的失去的感觉,作为它曾存在过的痕迹。让她抓不住半点气息,更无法知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这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在告诉她,那样消失掉的东西,已经再不存于这个世界,她永远也无法再将它重新拿回来。而与消失掉的这件东西相对应的,她能感觉到压在自己心头某种沉重感变淡了很多。她知道,那份压在自己心头的沉重感,其实是这一世她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所必须要应的那一场断缘之劫带给她的! 而现在,这份沉重感却变淡了很多。与之对应的,自己也失去了一件应该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难道说……墨音宝儿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逡巡的目光所遥望的方向凝滞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说起来,那个方向,好象是青丘的方向呢。这样想来,应该是婆婆出手了吧! 她应该是动用了什么秘法,将这一世压在我身上的断缘之劫转嫁了一部分到一件和我有莫大关系的物品身上,从而降低我会面临的劫数难度吧?为了保护我,婆婆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婆婆……墨音宝儿紧皱着的眉头完全舒缓开来,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一个带着满满是感激之色的笑容。虽然这些年来,婆婆一直劝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可在自己做出选择之后,她却没有一丝犹豫,动用了那些前辈们留下的,不知会付出什么代价的秘法帮助自己……劫数完结之后,带着王越回去看一看她吧。 这样思考着的她缓缓转身,向着挂在一旁的墙壁上的一套森林色系的衣物伸出手掌,下一刻,她身上的绿色衣裙散发出了莹莹的青色光芒,而那套森林色系的衣物也同时凌空飘起,飞速的套在了她的身上。当青色的光芒完全散尽的时候,她抬起被青色羽绒服包裹着的手臂,拢了拢披散在身后的头发,然后提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的,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后,她推开钢铁质地的门扉,向着离自己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的王越家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缓步离开了这个待了一晚上的地方。虽然她在王越家附近租了另外一套公寓,但是,她并不打算现在就搬过去。那样做,只会平白给自己增加难度而已。 到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那种突然产生的感觉之上移开了。她近乎已经认定了,那些感觉是因为远在天涯的婆婆使用了某些属于九尾狐一族的秘法所导致的。只是,当她走下楼梯的时候,她有些疑惑的向着身后看了一眼……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感觉到那个人的气息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放弃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呢?他应该更早从这段感情里抽身的。那样的话,就不会那么痛苦了。愿他能得到真正属于他的幸福……她这般祝愿着,然后走出了这栋高楼。 她走出这栋高楼的时候,因为蓝衫少年的缘故而昏睡过去的王越也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他有些迷茫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眸里的凌厉波动着,悄然变淡了一些。这一睡一醒之间,有什么东西产生了改变。不过,这样的改变并不明显,就连王越自己,也没有多少感觉。 他仰躺在床上,沉默着迷茫了好一会儿,然后翻身做了起来。而在他坐起身的时候,遮蔽着窗户的窗帘正好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他的心头升起了一阵没来由的在意感,就好像被窗帘遮住的地方,有着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这在意感让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伸手拉开了遮蔽着窗户的窗帘……可是,他并没有找到让他那般在意的东西。窗帘后面,什么都没有。 但是,心底那种在意的感觉不但没有减轻消弱,反而更加浓郁起来,缓缓在心底积压成一份沉甸甸的压抑。而在那份压抑之中,他感觉到了敌意的存在,可矛盾的是,在那敌意之外,还有着几分感激。这两种情绪交错混杂着,糅合成了这样令人烦躁的沉甸。王越咬紧了下唇,重新将窗帘拉拢,隔断了那片空无一物却让他无比烦躁的天空。只是,视野里的天空被隔断了,记忆里的天空又该怎么隔断呢?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想到了逃离。于是,他提起放,风风火火的拉开房门,闯进了客厅,接着又在围着围裙的妈妈的注视之下冲进了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之后,他对着母亲打了个招呼,从饭桌上拿了两个煮鸡蛋,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而在他离开家的同时,呆坐在自家床沿之上的唐安那双空洞洞的眸子逐渐恢复了些许神采。他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手指动了动,却是触碰到了那个有着金色纹路的古旧香囊。那一瞬间的触碰,却是让他迅速清醒了过来。 刚才那一段时间里,他的瞳孔一直昏暗着,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未曾倒映出来。直到此时,他那一对瞳孔里方才出现物体的倒影。这样诡异的事态就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却浑然无觉。 古旧香囊的模样再次完全显露在他的瞳孔里。他眨了眨眼睛,伸手将它握在掌心。然后站起身来,抓过放在书桌前的,将它放了进去。然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拖着步子走出了房间…… “走吧,去学校。”穿着站在玄关出的张舟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了大门。昨天他抽了点时间回了趟家,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给带了过来。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李艾的叔叔来过一趟,并且把不久前在深夜里还在外面晃悠的李艾狠狠数落了一顿。 不过,也只是这样而已。毕竟,李艾就快要成年了,他也没有一直限制着她的理由了。就算是真的父亲,到这个时候,也应该放手,让她自己去触碰,去感受这个世界。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处在自己的保护之下。但是,太过放任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适度。所以,他是来跟她约法三章的。 也就是说,从昨天起,李艾身上的禁令被放宽了很多。嘛,这些都不是很重要了。李艾脑海里转着这样的念头从张舟的身边走出了大门。 “走挎在肩上,然后伸出手隐蔽的抓住张舟的衣角的李艾这样说着。而被她抓住衣角的张舟头也没回,低低应了一声,就自顾自隐去了身形。 虽然还只是清晨,公寓外的街道却已经车水马龙了。车辆的鸣笛声和商店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混杂成往日里这个时候听不到的声音。没有感受到和平常一样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静谧,这让李艾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怨念的张舟转过头来,有些疑惑的出声询问到。旋即移动目光,顺着的视线望了过去,在热闹的大街上来回晃了一圈之后,就明白得差不多了。 “没什么……”李艾应了一声,顿了顿,毫无所觉的在张舟就猜到你会这样的目光中收回投注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的目光,接着道,“只是看到了一些繁忙的虫子而已……” “虫子……”张舟抽搐着嘴角,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苦笑着为那些人解释了一下,“今天是双十二,购物狂欢节……虽然才过了个双十一……但是,他们兴奋一点也可以理解吧……” “呵呵……”李艾也不抬头,有些阴沉的笑了笑,“被人大宰特宰的日子到了居然这么兴奋……果然都有病……” “……”无话可说的张舟决定闷头走路。对李艾身上弥漫着的阴沉气息,他无能为力…… 一路无话,即将到学校的时候,两个人默契的分开,从不同的街角拐到校门口,然后走进了校门。只不过,虽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路上遇见的同学却还是将带着异样的目光投了过来。没办法,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但那件事情似乎还没有丝毫降温的痕迹。 不过,两个当事人却是没有多少自觉。自顾自的踩着铃声进了教室,各自端坐在座位之上。而就在他们落座后不久,班主任老师推门而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上了讲台。 “各位同学,从今天起,将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的班级,她是从立人中学转过来的转校生……”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见 小越?很早就到学校来了吗?唐安推开教室门,有些随意的将视线投向王越所在的位置,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了自己所寻找的对象的存在。那个人有些无精打采的撑着下巴,把手臂靠在桌沿之上,有些迷茫的目光望向窗外还笼罩着些许迷雾的天空,看上去很是孤单和无助。 唐安无意识的停顿了脚步,下意识的将手伸进了衣兜里,攥住了那个出门前鬼使神差的从书包里拿出来,放进衣兜里的古旧香囊,有一种立刻把它交给他的冲动。可是,在触碰到那只香囊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一僵,然后缓缓从衣兜上滑落。还不到时候……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手掌垂回了腰侧,并从王越身上移开目光,大踏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不过,什么时候才是恰当的时机呢?唐安垂着头,在充斥了整个教室的喧嚣声中静静地思考着。可突然之间变得异常安静的环境将他惊醒了过来。充斥在耳朵里的喧嚣声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这让他发散出去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打断。他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将视线投到了教室门口,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李艾,张舟……这段时间在学校里最常被关注的两个家伙,正毫无自觉的穿过教室门,自顾自的踩着铃声,走进了充斥着满满的异样氛围的教室。这两个家伙,根本就…… 唐安痛苦的挠了挠头,在看到他们各自落座,教室里重新响起低低的喧闹声之时,再次垂下了眸子,想要继续思考,可谁知道,就在他们落座后不久,喧嚣声再一次诡异的停滞了下来。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寂静打断了思路的唐安有些愤愤的抬起头,却发现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之上。 嗯?怎么回事?这节课不是英语吗?怎么是班主任老师过来了?唐安下意识的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贴在课桌一角的课程表。没错啊?难道是老师记错了?这么想着的他又一次抬起头,注视着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老师。 “各位同学,从今天起,将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的班级,她是从立人中学转过来的转校生……”班主任老师满意的扫了一眼静默的教室,清了清嗓子,这样对所有人言语道。 什……什么?转校生?在高三的这个时候,居然会有转校生?都不害怕因为环境转变的不适应而影响高考成绩的吗?乍听到这个消息,全班的人都有点发懵。 “虽然有点突然,突然到连我都被吓了一跳呢……但是,我的班级,我的学生,并不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和你产生任何的距离感的。”班主任老师却是没有管下面那些呆滞着的同学们,自说自话的对着教室门口招了招手,“所以,不用害怕,进来吧,杨宝儿同学,三年二班欢迎你的到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了过去。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转校生出现。就连各怀心事的唐安和王越,都暂时压下了心头的各种情绪,和所有人一样,把目光投注了过去。 有种……奇怪的感觉呢。和所有人一样注视着教室门口李艾皱了皱眉头,心头泛起了一阵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好像在不久之前,有过某些接触一般。不过,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杨宝儿,这个名字……难道说?李艾思索着,望向教室门口的视线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兴味蛊然。 下一刻,当那个捏着背包带子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步伐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之中多了几许恍然。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 那个在众人的瞩目之中缓步走上讲台的身影背着褐色的背包,围着一条绿色系的围巾。她的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身后,直垂到腰际方才被一根带着白花的青色缎带轻轻束了起来。一件淡青色的羽绒服修饰着她拥有着无限美好的弧线的上身,稍长的下摆勉强遮住了挺翘的臀部,在走动之中若隐若现的顶起了同样曼妙的弧度。包裹并修饰着那双修长美腿的,则是颜色稍稍浅上一些的蓝色牛仔裤。那牛仔裤的底端,窄窄的收拢起来的裤管消失在有些长度的褐色小靴子里,整个人看上去是那般的清纯可人,秀色可餐。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颜,李艾的眼神波动了一瞬,旋即恢复了平静。墨音宝儿,果然是你。她在心头这样喃语着,嘴角却是微微勾起了一抹欣然的弧度。果然,为了那个人……你最后还是会来到这里呢。 不过,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来着?好像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过吧?对了对了,你就说过他曾经跟我告过白,不过……虽然还记得不久前确实发生过这件事情,但是……那个人的名字和相貌都记不清楚了呢。……不如说,这个班里,自己能记住的人真的很少呢。 她这样想着,却是从墨音宝儿的身上移开了目光,环视着整个教室,试图从班上的二十多个男生之中找出那个墨音宝儿所在意的人。可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就突然传来了有些刺耳的声响。 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就看到了突然在座位上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带倒了凳子,却浑然不觉,只是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对着全班同学站着的墨音宝儿的王越。悄然间,便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是了。墨音宝儿她所在意的人,就是他了。不过,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李艾原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瞳孔微微缩了起来,脸上也带上了凝重的神情。这个家伙脸上的表情未免太过奇怪了吧?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从最初的迷茫变成了带着几分明了的恍然与顿悟,在这之后,又变成了矛盾和痛苦,最后更是定格成了冷然的肃穆……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错过了些什么,不过,即使只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也足够了解某些事情了。 就像,这家伙很有些不对劲儿这件事情。这家伙……说不定……李艾移过目光,注视着凝立在讲台之上的墨音宝儿,轻轻吐了一口气,喃喃低语道,“嘛,上一次莫名其妙的就被你帮助了一次。看来这一次,轮到我来帮你了……” 王越却是不知道李艾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之中解读出了多少东西,更不知道她已经决定要插手帮助墨音宝儿。他只是呆呆的凝视着那个在班主任老师口中被称做杨宝儿的女孩。 当她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的时候,他的视线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整颗心就像被攥住了一般,产生了剧烈的窒息感。他好像……曾在哪里见过她……看到她的面容,心头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曾相见过,但最后却遗忘了面容与姓名一般的感觉,再见之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又觉得那很重要,不想起来不行…… 他默默的攥紧了放在课桌表面的拳头,默默的注视着她的身影,努力的思索着,想要回忆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而当她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颤抖着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着,“一样……一模一样……” “原来……”他想起了那个曾在他梦中多次出现,蛮横的赶走了自己喜欢了两年的李艾的身影,霸占了自己所有的梦境的穿着青色衣裙,看不清面容的少女;也想起了这两天来他梦见的那场婚礼中,同样看不清面容的美丽少女。这一刻,她们那如同被迷雾所遮掩住的面容迅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和讲台上的少女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的眼神变得很是复杂,带着些许莫名的恍然和安乐。可是,下一刻,却又变得异常矛盾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瞳孔深处剧烈的挣扎着,彼此交战着,让他的眼神带着深切的痛苦之色。 须臾之后,他眼眸里的痛苦之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然的肃穆。他默默的确定了一些事情,也悄然的做出了决定。 “王越?”就在他做出决定的时候,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班主任老师回过神来,疑惑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见他转过目光看向自己,接着询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王越这才发现自己在激动之下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还弄倒了凳子,惹得全班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他急忙垂下眸子,胡乱应了一声,然后扶起凳子,重新坐了下来。 或许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又或许是因为和新同学比起来,他的吸引力实在太小了。大部分的同学在他坐下去之后就移开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到了墨音宝儿的身上。 不过,唐安却不在其列。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王越,接着转头,看向凝立在讲台之上的墨音宝儿。 小越……好像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转学生之间有些什么…… ------------ 第一百二十章 早就预料到的伤痛 果然会这样啊……平静的注视着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重新坐下去的王越,墨音宝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复杂神色。她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收拾起复杂的心绪,让自己重新恢复平静的姿态。 小越……好像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转学生之间有些什么……唐安有些迷惑的收回目光,看着那个凝立在讲台之上,很是平静的面对着所有人的俏丽身影。不过,我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从来没有听小越提起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呢? 就在唐安努力的回忆着,想要找到可能和这个刚刚出现的女孩子有些许联系的事情。班主任老师从王越身上转回目光,清了清嗓子,接着对身侧的墨音宝儿道,“先向以后要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 墨音宝儿闻言点了点头,小小的上前一步,松开在身前交握的双手,平淡的开口言语道,“我叫杨宝儿……”她说,“刚从立人中学转学过来,对新学校并不是很熟悉,今后的日子里,还要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说着,她浅浅弯腰,对着众人小小鞠了一躬。 “不麻烦不麻烦……” “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们……” 她这一鞠躬似乎打破了什么东西,让静寂的教室在一瞬间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开口,表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们。这样的热烈气氛让班主任老师很是欣慰。他抬起手掌,叫停了这些家伙的喧闹,接着对墨音宝儿说道,“对不起,杨宝儿同学,现在只能委屈你先坐到还有位置的最后一排去了。嘛,你先随便选一个坐着吧,反正也没有人……还有,如果教科书有什么不一样的话,记得告诉我……”墨音宝儿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下讲台,向着最后一排走了过去。 看着她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落座下来,班主任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手,把注意力有些涣散的众人的心思重新拉了回来。“嘛,耽搁了一小会儿时间,不过,相信成老师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抱着教材的女英语老师站在门口,轻笑着出声调侃,“能给我带来这样一个即美丽动人又温婉可人的学生,再多时间也值得花费,不是吗?” “哈哈。那就不打扰你授课了。”班主任老师摇头失笑,快步离开了教室。目送班主任老师走远,英语老师收回目光,小步走上讲台,翻开教案,巧笑倩兮的开口道,“好了,同学们,收收心,开始上课!” …… 午休的铃声悄然奏鸣。在老师下课的命令声中,整个教室突然一片兵荒马乱。很反常的是大堆大堆的人并没有急着冲出教室,反而都聚到了教室后方,围着墨音宝儿所在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语的急切的说着话。 “嘛,宝儿同学,我带你逛一逛学校吧,初来乍到的,应该不是很熟悉吧……” “宝儿同学,肚子饿了吧?走,我带你去食堂。今天食堂的招牌菜味道很不错哟……” 一群人拥挤成一团,谁也不肯退让。墨音宝儿却是没有回答他们的邀请,只是有些呆呆的透过拥挤的人群的缝隙,望着那个背对着她,缓步走出教室门口的身影,眼眸里的光彩悄然变得黯淡下来。 但似是想起了什么。下一刻,她黯淡的眼眸里多出了几许坚定之色。她站起身来,想要追上去,可身前自顾自拥挤喧嚣的人群却阻挡了她所有的前路。这让她那一双泛着些许青色的眸子瞬间就冷了下来。就在她准备出手对这些挡住了自己向他走去的道路的家伙们出手略施小惩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刻,她身前拥挤成一团的人群同时呆滞了下来。 “宝儿,过来。”宝儿?谁会这么亲昵的称呼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同学啊?众人纷纷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待到看清那个发出声音的人的时候,一群人都变得有些犯傻起来。 “李艾……”就在这时,他们所包围着的小小圈子里,传出了一声带着几分放松之意的呼唤。众人又齐齐转头看了回去,正对上墨音宝儿带着几分平静的面容。她无视了众人的惊愕,对着李艾再度开口到,“有什么事吗?” “过来,”李艾重复了一遍,并对她招了招手,接着道,“有事问你。”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望透人墙,望向身处包围之中的绿姬,一双眸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的倒影,就好像,其它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外。那种带着些许随意的语气,带着一种众人很少在李艾身上看到过的亲切感。这让众人的心头升起了一丝有些诡异的念头,这两人,好像彼此认识的样子? “什么事?”墨音宝儿眸子中闪过一丝迷茫,出声询问道。不过,她还是迈出了脚步,向着李艾靠近了过来。挡在她身前的众人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路,目送着她走向李艾。 “事先说好,关于那件事情,在不影响我自身的情况下,我已经把我能说的,全部都告诉你了。”她在李艾身前站定,这样言语道。 “对了,关于那件事情,真是谢谢你了,墨……杨宝儿。”在她那样言语之后,一个声音从李艾身侧传了过来,她循声望去,盯了还有一点不习惯称呼她现在的名字的张舟一眼,旋即毫不在意的转回目光,“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是帮助她而已……”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对着李艾眯起了眼睛,“到底要说什么事情?” 李艾微微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轻盈转身,温言道,“嘛,先过来就是了。跟我走吧,我们边吃边聊……”墨音宝儿蹙了蹙眉,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跟了上去。谁知道已经走到门口的李艾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对着站在原地,明显不打算跟上去的张舟言语道,“张舟,你也来,这件事,少不了你呢。” 张舟挠了挠头,也跟了上去。留下一群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同学一脸迷惑的聚集在教室后面。怎么回事?不仅李艾和那个女孩子认识,就连张舟也和她认识吗?还有,那件事是什么啊?一群人迷茫的转过头,彼此面面相觑着,身体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却没有一个人有偷偷跟上去的打算。 “小越。”唐安放下餐盘,坐到了王越的对面。一边掰开一次性筷子,一边低低叫了他一声。埋着头吃饭的王越身体一僵,含糊的应了一声,却是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唐安也不管他抬不抬头,自顾自的握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狼吞虎咽的,和对面的王越分明是两个模样。听到他大口大口吞咽的声音,王越的筷子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掉呢。”听到王越的感叹,唐安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蜡黄,但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微微抬起眸子,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的王越。一仰脖子把包在嘴里的饭菜全部吞了下去之后,这才开口回应到,“改了又如何?失去的永远也拿不回来了。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选择的一个借口。” “是吗?”王越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一双眸子却是悄然变得深邃了起来。“但是,还是忘不了吧?” “你问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唐安放下手中的筷子,直直的注视着王越,一双瞪大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整个身形,一副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的模样。而在那双眸子的深处,泛着那么一丝未愈合的伤口被触及而产生的愤怒之色。 “为了什么?”王越苦笑。自顾自的拿起筷子,从餐盘里夹起一根肉丝,却没有扔到嘴里,而是默默的凝视着它。明明凝视着的是肉丝,可是他的眸子里却显出了很复杂的色彩。那神色,就好像筷子上夹着的,不是肉丝,而是他自己一般。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他重复着同样的话语,越到最后,声音就越大,直至如同野兽低沉而嘶哑的充满痛苦的咆哮一般,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你们这些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人的心情,我不明白啊!”他把手中的筷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这样大声对着唐安嘶吼之后,红着眼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我不明白……”他身体战栗着,却是缓慢而坚定的闭上了眼睛,嘶哑的言语着,声音在突然变得很是静寂的食堂里回荡着,“我也没有那样的精力……所以,我不承认……” 闭上眼睛的他没有看到,跟在李艾身后,来到食堂门口的墨音宝儿,在听到他所言说的话语之后,突然凝滞下来的脚步,自然也看不到她眼角突然流落的泪花。 她抬起手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明明是早就预料到的伤痛,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经历的时候却还是会痛苦到撕心裂肺啊。 ------------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食言 听到那句话的墨音宝儿呆立在食堂门口,静静地凝视着坐在不远处的餐桌之上,紧闭着眼睛的王越,微微低垂着的那张因为过于激动而变得通红的脸庞,如同珍珠一般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虽然她早有被如此对待的心理准备,也明白这就是她要渡的劫难。但是,在真正听到他的话语之后,她整颗心还是被悲伤所填满了,就像七百年前失去他的时候所感受到的一样。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缓缓抬起手,按住满满是抽搐的痛苦的胸口,兀然转身,撞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因为她突然凝立,挡住了道路而无法前行的张舟,踉踉跄跄地逃了开去。 “诶?怎么了?”张舟站稳脚跟,挠了挠头,偏过头看了看逐渐远去的墨音宝儿的身影,又转过头,不知所措的看着眼眸里带着不知什么样的色彩,转过眸子注视着墨音宝儿的背影的李艾,询问道,“要追上去吗?” “当然。”瞟了张舟一眼,李艾莫名的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然后又盈满了理所当然。“不过,速度得慢一点。”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了回来,越过张舟的时候,她又低声的添了一句,“毕竟,被在意的人那样对待,任何人都会伤心的吧?我们,得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她这样说着,眼眸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感同身受的色彩。不过,奇怪的是,从未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她又哪儿来的这种感受? 墨音宝儿……在意的人?张舟正待转身,跟在李艾的身后去追墨音宝儿,闻言却突然停滞了脚步。他那一对剑眉微微蹙了起来,然后转过眸子,将目光投注到了坐在不远处,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王越。 墨音宝儿所在意的人吗?唔,记得墨音宝儿曾经说过些什么啊……好像就是这家伙……曾经跟李艾告白过吧?张舟的眼眸深处似有一缕莫名的波动闪过,那波动却在瞳孔深处莫名的被某种力量所扭曲,在霎那间消失无形。他默默转过身体,垂着眸子,跟在李艾的身后,循着墨音宝儿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只不过,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太起来一般。 就在这样的恍惚之中,他迷迷糊糊的前行着,结果一不小心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李艾的肩膀,将李艾撞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那一撞却是将他撞得清醒了过来,看到李艾险些摔倒,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捞住了李艾,将她扶了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情发生,却是将他的注意力从那件想不太起来的事情上移了开来。 不过,李艾的身体,还真是柔软呢……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虽然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沉浮,但精神有些涣散的他却并没有发觉,扶起李艾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到底碰到了什么。 “……”被扶起来的李艾沉默着,一言不发的低着头,这让险些撞倒她的张舟很是有些不安。他小小的退了一步,带着十万分小心询问道,“那个,李艾,你没事儿吧?” “……”听到他的问题,李艾的身体抖了抖,裸露在外的耳垂似乎有些泛红。这样的表现让张舟吓了一跳,询问的话语不自觉的一顿。他吞了口唾沫,然后更加小心的接着询问道,“那个……李艾?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呢?” 紧张的他一时却是遗忘了刚刚的感受,也没有将那些事情和李艾的不对劲儿联系起来。他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却是不知道,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再将这个和推托责任无异的问题在这个时候抛出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这个后果很快就被李艾砸到了他的头上。“带路。”一直沉默的低着头的李艾突然抬起头,用被怒火染红的眼眸愤怒的盯视着他,怒声喝道!张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依言跑到了她的身前。 被李艾的怒吼声吓到的他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虽然跑到了李艾的身前,但是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迷茫的望着硕大的学校,一时却是停住了步伐,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笨蛋!”看到他呆头呆脑的样子,李艾不由再次愤愤怒骂。张舟也不在意,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要特别在意她这般生气的理由,毕竟,除了自己刚刚差点害她摔倒的事情,还有什么会让她这般生气?不过……他总觉得刚刚捞住她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碰到?这般思索着,他的眸子里却是突然冒出了一丝迷蒙之色。下一刻,那丝迷蒙之色消散开来,只留下有些恍然的他。诶?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笨蛋!”李艾骂了一句犹觉不够,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她有些不自在的抬起手掌,环抱住了自己的胸口,注视着张舟的后背,咬牙切齿的低声言语道,“她是墨音宝儿!”她却是未曾感觉到,她刚刚那一顿之间,张舟又经历了一次遗忘。 这个时候,不需要李艾开口他也明白了过来,要在短时间内找到跑得没有踪影的墨音宝儿,只有依靠他的滴血追灵。他左右看了一眼,行进的方向稍稍偏了一点点,然后在接近路边栅栏的时候,突然将手伸出了栅栏,一把握住了栅栏缝隙之中横生的荆棘,放任尖锐的倒刺穿透皮肉,刺穿血管。下一刻,他松开荆棘,收回手掌,放任猩红的鲜血顺着手指的弧度低落在地面之上。 “滴血……追灵!”他低声言语,那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液就在转瞬间疯狂蔓延开来。延伸出一串莹绿色的脚印。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顺着这延伸的脚印就追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莫名气愤的李艾这个时候却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垂下眸子,跟着那莹绿色的脚印追踪。可走着走着,她却是突然停步,怔怔的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却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些人这么平静,应该都看不见地上这些莹绿色的脚印吧?既然他们看不见的,那同样身为普通人的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呢?她从路过的行人身上收回目光。下意识的想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视线却在不经意之间扫到了已经进入教学楼的张舟的背影。这让她立刻冷静了下来,将这个问题压在了心底。 该死!李艾,现在可不是考虑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李艾一边在心底里这样告诫自己,一边提步追了上去。现在首要的事情是墨音宝儿!要拯救张舟,首先要找机会帮助墨音宝儿! 信息还是不够!虽然将自己所掌握的所有有可能析出真相的信息全都列了出来,但是,想要找到真相,并以真相为凭,从墨音宝儿留下的话语衍生出的十数种方法中找到真正的解决方法,她所掌握的东西,还是不够!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的来源,只有可能是墨音宝儿!虽然她说过,她已经把在不损害她自身的情况下能告诉我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但是…… 想到这里,李艾微微咬紧了下唇。却是回忆起了墨音宝儿离开她家的那个晚上,自己自信满满的说出的那些话语。那时的她曾说过,不会再需要她的帮助了。可是,后来她却发现,对她身处的世界完全不了解的自己,想要透过那样少之又少的信息找到真相,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所以,现在的她,要收回那时的自己所说的话语了。 食堂里,正对着王越坐着的唐安盯视着王越那涨得通红的面庞,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转过眸子,环视了四周一眼。周围望过来的各种目光全都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缓步去到了提供餐具的窗口,又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放到了紧闭着眼睛的王越面前。 “睁开眼睛,把饭吃光。”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一次性筷子放到了王越的面前。“吃光了之后就跟我来,我告诉你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是,就算我告诉了你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也不会真正理解。未曾经历过,又怎么可能真的感同身受?”唐安眼眸低垂,低低谓叹着,然后重新拿起了搁在餐盘上的筷子。但看着那些他平时最喜欢吃的东西,他的筷子却凝滞在了半空之中,迟迟落不下去…… 天台,冬日里的风吹卷而过,拂动墨音宝儿那一头垂落在身后,末梢用缎带松松束缚着的带着微青色泽的及腰长发,也吹落了她脸颊边缘停留着的晶莹泪珠。那泪珠流落在风中,在阳光之中破碎成漫天流动的光华,如梦如幻,美不胜收。 “不承认……吗?王越……你和那些人一样,不肯承认自己前世的恋情吗?不肯承认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吗?” “是了,这一世的你已经不是言孤了……已经忘记了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了……但是……我却还是宝儿!我……最后一定会让你承认的。”墨音宝儿拭去眼角残留的泪花,让泪痕尽数在风中风干,默默的低声言语着。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只是我 “不用了,”食堂里,坐在唐安对面的王越沉默了很久,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对着唐安缓慢而低声的言语道。他搁在大腿上的一双手掌用力捏紧,指节都被捏得发白了。他一双眼睛睁的硕大,大量的血丝充斥在他的眼白里,看上去很是狰狞。 “我已经决定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五个字,额头上暴凸而出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让坐在他对面的唐安皱起了眉头。 “这样吗?”唐安放下一直没用的筷子,蹙着眉头盯视着王越,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是……小……王越……”这一次,他没有使用常使用的亲昵的称呼,而是很正式的叫了王越的名字。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激动的王越心头一跳,却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每当唐安郑重其事的叫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般都意味着自己做错了某些事情,亦或者,自己有做错某些事情的倾向。这个时候,冷静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看见他冷静了下来,唐安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知道王越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如果让他在冲动之下做出决定的话,他很有可能会在以后后悔不迭。而到那个时候,往往已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就像他曾经一样。想到这里。他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可这黯淡也只持续了一瞬而已。 他散去眼眸里的那一抹黯淡,凝视着冷静下来的王越,沉声言语道,“你要知道,你所做的每一个不成熟的决定,最后,都可能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他顿了顿,然后很是郑重的询问道,“即使是这样,你也坚持那样的决定吗?” 王越沉默了。他的眼眸里闪过剧烈的挣扎之色,各种各样的情绪相互倾轧,想要得到一个结果。突然,他的身体一阵僵硬,然后很是疲惫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充斥着那天夜里,坐在床边,关切的询问他的状况的母亲最后所说的话语,和他最后的回应。 紧闭的双眼悄然张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无神的凝视着搁在大腿上的那双攥成拳头的手。他扯了扯嘴角,感觉浑身一阵无力。他软软的摊在椅子上,攥紧的拳头也无力的松了开来。他有些艰涩的张开嘴,这一个动作似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言语道,“我已经决定了……我只是我……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勉力的撑起身体,丢下还有大半没吃的饭菜,离开了食堂。唐安想要起身跟上去,却被他一句话封住了这样的行动。“别跟来,唐安。”步伐陡然变得很是沉重的他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目送他离开食堂,唐安方才收回目光。他端坐在椅子上,静默的思索着。良久,他突然重复呢喃道,“我只是我……我只是我……这是什么意思呢?小越?” “你所在意的,你所想要守护的,你所顾忌的……从来不是你自己。你总是顾忌着其他人,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从小到大,从未想过把自己想要的放到其它事物的前面去……就像李艾那次一样。”唐安喃喃自语着。却是缓缓仰头,凝视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明明还有机会,明明还有可能得偿所愿,你却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出现,因为她脸上的笑容,只是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就选择了祝福……这样的你,这一次……又打算将为谁人的着想凌驾于自己的欲望之上?” “呵,你这家伙……”唐安推开面前还有大半没动过的餐盘,起身离开了食堂。“这一次,我不会再允许你这样做了……” “不过……”穿过食堂的玻璃大门的时候,他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寒光。揣在衣兜里的手悄然攥紧了那只古旧的香囊,“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解决啊。”他却是不曾知晓,王越所烦恼的事情和他所在意的事情,其实是同一件。他猜出了王越所面临的是感情的问题,但他却以为,他还面临着生与死的危机…… 回想起这一点,他的一双眸子里悄然多了几分血色,再不复刚才的冷静之色。“想害我兄弟……不可能!”一股让人脊背生寒的戾气从他的话语中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天台的门被有些暴力的打开,急促的呼吸着的李艾跟在张舟的身后,走上了天台,站到了背对着天台大门站着的墨音宝儿身后六七米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她歇息了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呼吸。然后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走上天台之后就自觉的让开了道路,并静静的呆在天台门扉的一旁,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情也不做,也不跟上她的脚步的宛如石雕一样的张舟,微微挑了挑眉头,又将目光转回了墨音宝儿的身上。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李艾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了开去的张舟略略松了口气。对李艾不久之前的暴怒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张舟在尽职尽责的找到墨音宝儿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暂时降低在李艾面前的存在感。反正,他没有李艾聪明,也不知道李艾现在想要做些什么。这个时候站到李艾身边去,除了碍眼,什么作用也没有。 而现在,李艾带着些许不在意的举动更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他静静地呆在天台的门扉旁边,安静的伫立着,默默充当着一个保镖的角色。虽然墨音宝儿和李艾似乎很不错,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救过他一次。但是,在他的心底,还对她存留着一分怀疑,一分戒备。谁能保证,她所说的那些话语……不是用来欺骗的言辞呢? 如果,那些言语是谎言的话……如果,她别有目的的话……张舟眯着眼睛,掩去眼中骤然变得凌厉起来的光芒,然后瞟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站着的李艾的身影,环保在胸前的双臂悄然调整了一下位置。把手掌放到了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在一瞬间抽出寄宿在手臂里的炙夜长刀的地方。 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觉的李艾凝视着墨音宝儿的背影,在席卷而来的风中抬起手掌,将被风吹拂到脸颊旁边的一缕秀发顺到了耳后,正要开口说话,眼神却陡然有些恍惚。这一幕,还真是熟悉呢……同样都是在天台,同样都是一个穿着绿色系衣服的少女,同样只有三个人,甚至连所站的位置都十分相似。这样的场景,究竟是巧合还是命定?亦或者,在冥冥之中预示着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李艾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却是不知流落到了哪里。她重整思绪,然后有些感慨的开口,“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天台呢。”她自顾自言语着不着调的话题,目光却紧紧凝视着墨音宝儿的背影。“站在天台的边缘,放任冷风吹拂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浮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呢。不止这样,心头的动摇,心头的彷徨,甚至怒火,甚至悲伤,一切激烈的情绪都会被冷风和远处的风景所抚平,让一切都还于平静……你说是吗?墨音宝儿?” 不着调的话题说着说着,李艾却是悄然做出了些许试探。但这些隐秘的试探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到最后,李艾干脆放弃了试探,直接向着墨音宝儿抛出了问题,准备引诱她和自己交谈,然后从墨音宝儿的话语中找出想要的信息来。 对墨音宝儿所说的话,她很是信任。所以,她也可以肯定她所说的那句‘不损害自身下的极限’确实是真实的。但是,她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唯一的突破口只有墨音宝儿。想让墨音宝儿心甘情愿的给出更多的信息,只有让她欠一个大大的人情才行。而现在,这样的机会被送到了自己的眼前。她岂能不珍惜? “……”面对她抛过去的无关痛痒的问题,墨音宝儿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言语道,“几天不见,你的话变多了啊。”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叹了一句,然后在李艾惊疑的目光中接着言语道,“看来,你终于搞清楚了某些东西,并接受了它带给你的潜移默化的改变。” 听到她的言语,李艾猛然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啊?难道……早就被她看穿了吗?等等,张舟……那家伙……应该没听到吧?她和他之间相隔了十几米的距离,他应该没有听到吧?被墨音宝儿揭开了某个秘密的李艾有些惶然,想要转过头看一眼张舟的反应,却又害怕看到他知道之后露出她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一时颇有些进退两难。 似感受到了她的不知所措,墨音宝儿刻意停顿了下来,静静的等待她平静下来。好一会儿之后,估计她平静得差不多了,她才言语道,“李艾,”她呼唤她的名字,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询问道,“接受了这种变化的你,应该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吧?”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同病相怜 “李艾,”墨音宝儿呼唤她的名字,将她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低声询问道,“接受了这种变化的你,应该能够了解我的心情吧?” “……”李艾没有即刻回应墨音宝儿的问题。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眸中闪过几许莫名的挣扎之色。良久,她眼眸里的挣扎方才平息下来。而在那挣扎之色消散之后,她不着痕迹的转过眸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伫立在天台门口的张舟。 那一眼里,她并没有从张舟身上发现什么异样。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这让她在安心下来的同时,心底也不由多了几分莫可名状的失望。 察觉到那几分失望,她心头一紧,脸上升起几许红晕。可下一刻,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红晕在刹那间褪了个干净。她眸光一暗,摇摇头,甩去心头那复杂的思绪,转回眸子,凝视着墨音宝儿的背影,低声言语道,“嗯,我能了解……” “既然如此,”李艾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墨音宝儿并没有等她接着说下去,而是接着对李艾言语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不愿,也不会为了其它任何事情,损害我和他之间的未来的……” 听到她的言语,李艾眸光一闪,却是明白了一些东西。原来,她所在意的,她所害怕被损害的,是她和他之间的情缘。也就是说,她之所以不愿告诉自己更多的信息,是因为会威胁张舟生命的东西也拥有威胁她姻缘的能力!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给了自己那么多的信息。这也就表示,她对那个家伙的忌惮并不是很深。所以,自己有很大可能可以从她这里打开突破口,拿到更多的信息! “这样的心情,现在的你,接受了那样的变化的你,应该能够理解。”墨音宝儿这般言语着,却是在隐晦的向李艾表示着自己不会也不能告诉她更多的信息的原因,同时也在言语中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心。 “是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能理解你的决心。”明明被拒绝了,李艾的脸上却露出了很是轻松的笑容。她注视着墨音宝儿带着几分决绝的背影,笑言道,“不,不能说理解,应该说是感同身受,不是吗?”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是扫了扫身后的张舟。 “或许,我的感受还要比你更深刻一些。”目光扫过张舟的身形,李艾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委顿了一些,变得有些勉强起来。欺骗了他的她,心头的那份情愫又如何能得到圆满呢?他和她都曾是孤独者,她自然知道,如果谎言被拆穿,知道一切之后的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他和她是相拥取暖的两个孤独者,以这样的方式结成同伴。而当他所感受到的来自于她的温度成了虚假,对他来说,就成了不可原谅的背叛。那样的话,就连同伴的关系都会被撕裂,又怎么去谈她所憧憬的关系?而如果忽略掉那些谎言谎言,直接在谎言的基础上构筑她所憧憬着的关系,她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而且,如果那样做的话,最后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一切会崩毁得更加彻底吧? 所以她僵持着,在那份突然被发现的情愫面前进退两难。在这个时候,她选择了暂时逃避,而墨音宝儿为她揭露的事态正好成了她逃避那件事情最好的选择。她逼迫着自己全身心的沉浸在拯救张舟的生命这件事情之上,用紧迫感迫使自己忘记那件事情。可是,当一切陷入瓶颈,她再次不自觉的回想起了这件事情。 把张舟从那样的命运之中拯救出来之后,自己也就没有了逃避下去的借口。那个时候又该如何选择?接着逃避下去吗?她其实还知道,自己努力的想要将张舟从死亡的命运之中解救出来,还另外存有着一份小小的私心。她希望,当谎言被揭开的时候,知道一切的张舟能因为这件事情停住脚步,改变离开的想法。 “你的感受要比我深一些?”墨音宝儿重复了一遍李艾的话语,却是眯起眼睛,吃吃的笑了起来。“你怎么敢这么说?你又了解什么?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又知道些什么?”她这般言语着,声音中却是带上了几分怒气。到最后,她猛然转过头来,盯视着李艾,高声询问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大多都不知道。”面对她的怒火,李艾很是平静的言语道。她凝视着墨音宝儿那双在瞳孔最深处有着如琉璃一般的淡青色泽的眸子,沉声言语道,“但是,感情这东西,并不是时间越久,感受就越深……不是吗?” “……”墨音宝儿一时却是无言以对。她默然的转过眸子,避开了李艾的目光,望向了其它的地方。“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法断言你的感受,你的痛苦比我更深刻……” “或许吧。”李艾没有反驳,但也没有将目光移开。她凝视着墨音宝儿的侧脸,接着言语道,“这样的争执本就无法定论。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无法更改的。” 李艾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刺得墨音宝儿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我和你,墨音宝儿和李艾,我们处在同一战线,我们同病相怜,不是吗?” 是的,她们处于同一战线。她们所在意的人的命运都被同一个家伙所掌控,她们是天生的盟友。即使,和墨音宝儿比起来,李艾是那么的羸弱。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她们同等,她们……同病相怜。 当这件事情被李艾挑明,当这层关系被李艾摆到自己的面前,墨音宝儿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她的眸光剧烈波动着,显然是在努力思考着些什么。 不过,没等她思考出些什么,李艾就出声打断了她。“所以,我会尽力帮你……也希望你能尽力帮我。你,墨音宝儿,我,李艾,我们,是天生的盟友……”李艾抬手指了指她,又转过来指了指自己,没有再说下去,自顾自转身,和张舟一起,离开了天台。只留下墨音宝儿一个人,凝立在呼啸的冷风中,默默的思考着。良久,墨音宝儿抬起头来,向这座城市的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低声呢喃道,“天生的盟友……同病相怜……吗?” 她瞳孔深处那一缕琉璃色泽暗自波动着,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呐,李艾,那个人?是谁啊?”跟在李艾身后,顺着楼梯往下走的张舟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李艾脚下一个踉跄,如果不是扶着栏杆,怕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她有些狼狈的转过眸子,紧张的注视着张舟,低声询问道,“什……什么?什么那个人?” “同病相怜,感情什么的,你刚才不是跟墨音宝儿这么说过吗?”张舟挠着脑袋,有些迷惑的看着李艾,接着说道,“这样想来,你应该跟她一样……”他突然皱紧了眉头,闭上了嘴巴,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呢?他有些迷茫的想着这个问题。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些发堵,下意识的不想把那个结论说出口。这样的自己,很有些奇怪。 “那个人,不会是那个向你表白的王越吧?”但是,即使感觉到奇怪,他依旧对着李艾说出了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出口之后,他陡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被谁一把攥在了手心,那种感觉,几近让他窒息。 明明已经明显到了这种地步,明明绝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该明白过来了。他却完全没有感知到自己的心意。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也没有任何类似的猜测。这一瞬间,他变得迟钝的可怕。 被张舟那样询问的李艾一阵手足无措,她急忙转过头,将自己陡然变得通红的脸蛋转到了张舟看不到的地方,静默的等待着张舟接下来的话语。虽然有着很多顾忌,但是,如果张舟…… 她这样思索着,却没想到张舟最后却丢出了那样一个问题。她通红的脸蛋变得更加红润了。只不过,是气的。“不是啦!”她带着蓬勃的怒气大声的回应,然后愤愤的头也不回的走下了楼梯。 她怒气冲冲的离开,却是没有看到,身后凝视着她的张舟在她给出那样的回应之后,眼眸中不自觉露出的紧张神色在刹那间的松缓,也没有看到,他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在那一瞬间摊松开的模样。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开心充斥在他的身体里,下一刻,却又变成了患得患失。不是王越的话……又是谁呢?他患得患失着关于她的事情,却不曾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患得患失。就好像……那样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一样。 笨蛋。木头。迟钝……李艾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在心底怒声骂着问出那种问题的张舟。虽然这样的发展避免了很多问题,但是……她的期望也落空了。可是,当心头的怒气被宣泄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等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迟钝……他未免也有些迟钝过头了吧?就和他的嗜睡一样……莫非……李艾的眉头骤然紧皱,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不起 结果,今天还是没有交给他。站在学校门口,放任斜对着的夕阳拉长自己的影子的唐安收回目送王越离开的目光,默默低头凝重的看着躺在手心的古旧香囊,皱起了眉头,在心底默默询问着自己。合适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反手将那古旧香囊收回衣兜里,转身就要向着回自己家的方向离开。可转身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却落到了身旁不远处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上。下一刻,看清那个身影的不自觉的停驻了脚步。 那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唐安的一对眸子里瞬间染上了一层古怪之色。他还记得,早上的时候,王越看到她之后表现出的异常举动。而现在,她又站在这里,和身为王越朋友圈他做出一样的举动。如果刚刚转校过来的她真的是第一次和王越见面的话,绝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 而且,早上的时候,王越做出那样失态的举动,如果真的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的话,再怎么也会感到惊讶和不高兴吧?但她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好像早就猜到会这样子了。 王越的失态,还有她的反应,无不在说明,她和他之间,曾经有着某种不为自己所知道的关系存在着。而且,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那种关系很有可能十分亲密,就像情侣一样……唐安眯起了眼睛,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只不过,那种关系后来却是崩毁掉了。而且很有可能,那关系崩毁掉的原因和自己所经历过的是同一种。 唐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黯淡之色。如果,现在的自己和她相见的话,或许也会和王越同样的表现吧。那抹黯淡之色一闪而逝,他摇摇头,迅速从中挣脱了出来。接着若有所思的看了依旧凝望着王越背影的墨音宝儿一眼。真的是那样的话,又到底是谁负了谁呢? 看小越的表现,很像是他负了对方啊。甚至很有可能是他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情,然后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看他看到她之时脸上表现出的震惊模样……这个猜测似乎有些极大的可能性啊。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她勾搭到一起的呢?七岁之后,自己可就跟他形影不离了……难道说是在七岁之前?不可能,那也太早熟了……说起来,小越不久前还对李艾有着一份沉甸甸的眷恋之心。而且那个时候,喝醉酒的他似乎还说过,对李艾的感情是他的初恋……那这又算什么?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不仅是这一点,就连小越今天中午所说的那些话自己也完全没有头绪。我只是我……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唐安痛苦的挠头,努力的思考着王越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思索了好一会儿,唐安却是干脆的放弃了。该死的,想什么想,正主儿之一就在这里,上去问不久可以了吗?想到这里,他放下手掌,望向墨音宝儿的目光瞬间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可就在他正准备向那边凝望着王越离开的方向的墨音宝儿走过去的时候,凝望着王越离开的方向的墨音宝儿却是突然低垂下眸子,收回了望向那个方向的目光,接着急匆匆的转身,快步从他的视野里逃离。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原本有很多话要询问她的他却是连一句叫住她的话语都没有喊出来。因为,在她转身之际,他分明看到一串反射着夕阳光芒的晶莹从她的脸庞滑落,破碎在冬日的朔风之中。 “……”沉默了良久,唐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抱着充斥着一团乱麻的脑袋,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小越,你这家伙……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背转身离开的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王越停下脚步,微微偏了偏脑袋,没有回头,用眼角的余光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眼里,有着点点不忍的情绪波动,可那波动却在片刻消弭,只剩下一片带着默然情绪的冷硬。 他收回目光,木然的垂下眸子,凝视着自己被逐渐蔓延的高楼的阴影逐渐吞噬的双腿。微微闭上了眼眸。他的嘴唇蠕动着,用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的声音低声喃语着,“对不起……” “明明感觉到你没有恶意,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只是我……”那双木然的眼眸里,倒映着属于王越的记忆里,那些熟悉或陌生,重要或不重要的人的影子。他默默的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心包裹在厚厚的甲壳里,连带着自己的眸子一起,变得木然,变得冷硬。他……不愿自己再为那些不属于王越的记忆而产生丝毫动摇。 其实,他刚刚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冥冥中有一种感觉,指引着他察觉到她在看他这件事情。可即使如此,即使知道她在注视着自己,他也没有回头。虽然,在察觉到她的注视的时候,他的心头充满了脉脉的温情。那温情驱使着他回头,去和她对视。但他强硬的压下回头的欲望,因为……那脉脉温情不属于王越!而他……只是王越。 而在那冥冥之中的感觉的影响下,他也知道她察觉了自己明明知道她在看自己,却怎么也不肯回头这件事情。他也能猜到,知道这一点的她会有多么的痛苦。对察觉到这一点的她来说,他每每决绝的向前走一步,都等于是残忍的用利刃在她心头划上血淋淋的一刀。从察觉到她的目光之时到现在,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背对着她走了多少步,也数不清她的心脏之上究竟被划了多少条口子。或许……已经支离破碎了吧? 那样……很痛苦,对吧?可尽管如此,尽管他明知道…,明知道她会遭受那样的痛苦,他也没有回头……直到她主动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知道,她是哭着离开的。明明相隔了那么远,中间隔了好几栋大楼,就算回头转身,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可是,他就是知道……就是知道她哭着离开这件事情。但是,他没有回头…… 他停顿的脚步再次迈动起来,一步步默默的踩着逐渐侵蚀整片天地的阴暗,缓缓的离开了这里…… 夜色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降临,阴影逐渐遮蔽了整片天空。而在这吞噬了整个世界的黑暗之中,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轻轻回荡着。“即使被分去了一半,也还存留着这样的劫数吗?幸好……幸好我承担了一半……”那叹息声溟溟漠漠,到最后,却是淡化到无人能够听闻的程度。平地风起,将一切卷碎,不留一丝痕迹…… 火……如同海洋一般的火。整座城池都被淹没在火海之中。半片天空都被火光染红,冲天而起的烟柱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模样,一如被火海所吞噬的灵魂在地狱深处疯狂嘶吼的模样。 铁蹄践踏着这座城市,森寒的弯刀反射着火光,从四散奔逃的百姓身上带起和火焰一个颜色的液体,在那一瞬间止住从那具身体里发出来的剧烈嘶嚎,但却让其它人的嘶嚎更加汹涌起来。 失去亲人的悲痛,失去家园的彷徨,无路可逃的绝望……这所有的所有,充斥了整座城池!城池在铁蹄和弯刀下死去,放任火焰将自己的身体连带着逃无可逃的生灵一起吞噬。家园成了地狱,而无能为力的侥幸者,只有不住的疯逃。 逃,逃离屠刀。逃,逃离地狱。逃,逃离死亡。可是,再怎么逃,也逃不开心头那如影随形的痛苦。家园破碎,河山颠覆,外虏入侵,百姓疾苦。一切就在他的眼前发生,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只有逃。他只是一个身体羸弱的文人,什么也做不到。 他也想过学班超投笔从戎,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是……可是他的身体……他什么也做不到,他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护着的,也只有自己的妻子而已。在这动荡的乱世之中,再怎么忧国忧民,他也只能保住包括自己在内的寥寥几人而已……他的名字,是言孤。而他的妻子,是宝儿。 王越睁开眼睛,凝视着被昏暗所笼罩的天花板,目光诡秘的波动着。良久,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滴答滴答的秒针走动声中蠕动着干涩的嘴唇,无声的言语道,他不是我。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任何人都能听出他的坚决。他坚决的言语着,否定自己曾作为言孤存在过的事情。 即使睁开眼时,他是王越,闭上眼,却沉入了言孤的世界,化作言孤,经历他所经历的,他所铭记的事情,他也不承认言孤。我只是王越。他无声言语着。 我只是王越。只是王越一个人。所以,我的父母只有他们,我的朋友只有他们,我的……他默默低语着,我的一切,都只属于王越这个名字。王越从未经历过的……我都不承认!所以,宝儿……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三个字而已。他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目光软化了一瞬,又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而与此同时,和他身处同一片黑暗中的墨音宝儿却是抬起了埋在双膝间,被泪痕渲染了大片的脸颜,低低言语道,“即使是这样,即使你这般对我……但是放弃什么的,不可能。”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僵局 李艾无神的睁着眼睛,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仰面凝视着头顶晦暗的天花板,静静的思索着些什么。她很早就醒来了,那个时候,或许还没有到黎明。虽然身处在催人入睡的黑暗之中,她却完全失去了睡意。今天,她所等待的变数……会到来吗? 2016年12月19日,星期一,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一个阴天,和墨音宝儿来时阳光明媚的天气截然不同……从墨音宝儿不知用什么手段弄到一个合法身份,为了王越从不知名的地方转学到张舟他们所在的学校,化名杨宝儿进入他们所在的班级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在这一周时间里,李艾已经把自己能够想起来的所有信息在短时间内能够解读出来的各种可能性全都解读出来,罗列在那个曾记述过她的梦境的笔记本上了。虽然并不是很完整,也有可能漏掉了很多可能性。但是,她相信,罗列出来的可能性已经将所有可能的大的解读方向都囊括了进来,剩下的,只是各种各样的分支而已。 但是,她却没有将自己对墨音宝儿留下的那句包含有可以扭转张舟命运的话语的各种解读写下来。 虽然她同样从这句话上分解出了很多可能的答案,但是,她总有一种感觉,那些都不正确,她连那个方法的影子都未曾摸到。她查过很多资料,想要找到这句半文半白的话语的出处,但却一无所获;她也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文言文释义来解读这句话,可得出的却只是一个又一个或乱七八糟或毫无用处的句子;她更试过用各种古代或现代的特殊排列方式将那些字词重新排列,但是,同样没有任何收获;她还试过…… 解读完那些信息,将所有可能触及到真相的信息整理出来之后,她就全身心的投入了解读那句话的工作之中。可是,任她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全部一一试过,也没有任何靠谱的收获……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现在,她能指望的,也只有重新回到她视野里的墨音宝儿了。她是知情者。她知道一切的真相,这是她承认过的事情。如果她不知道的话,又怎么可能说出可以改变那命运的方法呢? 不过,虽然她知道这一切,但却有一股让她顾忌的力量,阻止她将真相说出口。那种力量,很有可能和威胁张舟生命的力量有着同一个来源。一个……或者一群强大的非人的存在。 它或者它们掌控着的力量可以杀死张舟,同样也可以斩断墨音宝儿和王越之间的情缘,消弭掉她和他之间的未来。正是因为这样,墨音宝儿才会那般顾忌,在自己无意识中对自己欠下了一个对她来说无比巨大的人情之后,也只能投鼠忌器,遮遮掩掩的给出并不足以破开真相,让自己得到改写张舟命运的方法的言语。 不过,能让她给出这种言语,也就说明那种力量对她的威胁力是有限的。也就是说,她拥有抵抗那种力量或者那和存在的力量,那个存在并没有足以抹杀她的能力。她所害怕的并不是那个存在本身,而是那个存在所掌控的能够截断她和王越未来的情缘的力量。 也就是说,从墨音宝儿身上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这件事情,有着很大的可行性!幸好,早在她刚刚回到她视野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那些信息并不足以让她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破解来那句话里存留着的方法。幸好,她在那之前终于察觉到自己心头对张舟怀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才能抹去那些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的心高气傲和无谓自尊,丢开曾说过的话语,再次向她寻求帮助。幸好,她所在意的人和自己处在同一个班级,自己和她之间,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而她,也牢牢抓住了这次机会,将自己需要帮助这件事情放到了她的面前。她能察觉到,从她手中拿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这件事情虽然有些莫大的阻碍,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因为,墨音宝儿心底对自己还怀着一分不知从何而起的愧疚;也因为,自己和她其实是同病相怜,身处在同一条战线的战友;更因为,一个让她欠下足以让她妥协,损害部分属于自身的利益给出自己想要的帮助的巨大人情的机会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她遇到了麻烦。还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不知道为什么,她所喜欢的人似乎本能的排斥她的存在,这让她很是痛苦。不过,她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样,也拥有了面对这样的痛苦的决心……虽然感觉到痛苦,但却完全没有因此退缩的模样。 但是,她注意到了王越眼眸中波动的情绪。那是冷然,也是坚决!从她解读出这种情绪的时候,她就知道,墨音宝儿将要承受的,是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痛苦!想要抓住这段情缘,她需要历经磨难。这是她的缘劫,更是她的机会!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让她欠下巨大的人情,她至少有七八成可能会把她需要的信息交给她。不过,这件事情并不能操之过急。她主动欠下人情和被动欠下人情,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过,虽然这样说没错,但是,时间真的还足够吗? 能在非常有限的时间之内,让她主动开口,请求自己的帮助吗?李艾眯起了眸子,掩饰住眼眸深处那一抹黯淡之色。虽然面对着那样的痛苦,但她却有着直面那样的痛苦的觉悟。两个月的时间,她怎么会撑不住呢?所以,到头来,还是只有…… 李艾摇了摇头,把心头悲观的情绪远远丢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完善计划。虽然已经将自己‘愿意帮助她,只需要一点点信息支持’这样的信息释放给她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就可以了。 但是,虽然是等待,却不能够干等。在等待的时间里,她需要做足够的准备。足够让她真正帮到墨音宝儿的准备。不过,对墨音宝儿和王越之间发生过的事情缺乏足够了解这件事情,阻碍着她做好充足准备。 虽然可以从墨音宝儿表现出来的各种细节中很轻易的猜到,身为九尾狐后裔的她眼巴巴的追着王越,很有可能是为了接续前世情缘这个和各种传说中的九尾狐一样的目的。但是,虽然猜到了这一点……却对帮助她摆脱痛苦没有什么作用! 不了解她和他的过去,自然无法对症下药,无法找到最便捷有效的方法解决她所面临的问题。更何况,在情感问题这方面,她没有任何可以帮上忙的经验。正因如此,就算她想要让墨音宝儿被动欠下人情,也是千难万难的一件事情。 这是一个僵局。但是,这是最有可能在张舟注定的命运到来前从纷杂的可能性中找到真相,从而抓住扭转命运的方式的方法了。明知这是一个僵局,她也只能去赌,赌一赌在张舟的命运应验之前,这个僵局会出现变化。因为,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到真相的希望虽然渺茫,但是,一旦成功,它所能起到的作用,远比一点点试探那一个又一个可能性所得到的成果要大得多! 但是,一周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所期待着的,能够改变这个僵局的变数,却连一点出现的预兆都没有。本就不多的时间再一次被缩减,这让她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可是,再焦虑也没有丝毫作用,她只能等,一边追逐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边握着自己那不知道算不算充足的准备等待,等待可能的变化…… 李艾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在滴答滴答的时钟走动声中从床上起身,披上外套,在冬日清晨冰冷的空气中,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张舟沉眠着的沙发旁边。 她凝视着他紧闭着的眉眼,听着他平缓而富有节奏的呼吸。眸光波动了一瞬,然后缓缓弯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他的呼吸声骤然停止,憋了好一会儿的气之后,他突然翻身,转了一个方向,继续沉睡起来。 李艾弯着腰,一只手还保持着捏住张舟鼻子的姿势,就这样沉默了良久,她才直起腰来,注视着背对着自己呼呼大睡的张舟,悄然抿白了嘴唇。 张舟他,越来越嗜睡了啊。 嗜睡,健忘,迟钝……这些天来,这些症状越发严重了。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的健忘似乎好转了许多,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眸里不会再有迟疑和恍惚的神色。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健忘好转了!李艾曾经用一件张舟曾经历过的事情试探,结果发现,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得那样彻底,理所当然得就好像那件事情真的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艾默默攥紧了拳头。她感受到了逐步向张舟,向她所在意着的那个人逼近的残酷命运,甚至听到了它对她发出的猖獗笑声。它尖利而嘶哑的对她咆哮,你更改不了他的命运,他注定……他注定会死! 不!李艾咬紧下唇。我不要!我一定会改写他的命运……我要将他留在我身边!她默默的发着狠,拳头紧攥着,捏白了骨节。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决然 “还是……这样吗?”墨音宝儿很有些受伤的收回投注到王越身上,却完全没有得到回应的目光。有些黯淡的眸子波动着,低垂着,凝视着摆在面前,大大摊开的课本。 从她来到他的身边,正式踏足他的世界,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天的时间。可是,在这七天里,她却连和他说上一句话都没有做到,就连目光相交,也只有寥寥几次而已。她知道,他在逃避她,在冷落她。他和其它九尾妖狐的恋人在第二世情缘所表现的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而否认曾发生过的恋情。避开她,冷落她,希求她忘记,希求她放弃,希求她离开。 可是,她不愿。她怎愿忘记和他许下的生生世世的诺言?她怎愿放弃和他长相厮守的祈愿。她怎愿离开她心心念念等待着的他?可是,这段时间里,她也并没有向他伸出手,接近他,亲近他。他在冷落她,害怕接受那段恋情,接受那前世会引发的后果。而她,又何尝不是在害怕? 他的冷漠,引动了她的怯懦;停驻了她向他接近的步伐。她原本下定的决心在这样的怯懦中动摇,这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泛着森森的冷意,她不自觉的抱住自己的身体,小声的呼唤他的名,寻求寄托,寻求助力,“言孤……言孤……告诉我……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言孤?” 察觉到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移了开去,王越紧绷的身体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解着题目,他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一分一毫。明明是高三……明明是高考冲刺的最后一年了……他在心底这样呢喃着,试图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思绪都无法聚拢。 如果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应该考不上理想的大学吧?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嘛,这就是报应吗?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自己是伤害了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报应的吧? 可是,如果她从不曾出现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吧?不是吗?他这样思索着,脑海里却是突然冒出了很是阴暗的念头。他瞳孔一缩!却是被这样的念头骇了一跳!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不自觉的抱住了脑袋,有些痛苦的嘶嘶吸着冷气。他这样的举动却是吸引了老师的注意。正在讲解题目的老师停了下来,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架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抱着脑袋发出怪声的王越,冷不丁的出声叫道,“王越,你来说说这道题接下来该怎么解。” “啊?”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王越不自觉的抬起头,呆呆的应了一声,却是正好从脑海中那纷杂的念头里挣脱了出来。看见他一脸呆然的模样,讲台上的老师叹了一口气,重重的敲了敲黑板,“认真听课,不要搞怪,高三上学期就快要结束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言语道,“你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挥了挥手,轻易的放过了王越,转身继续讲解起黑板上那道题目来,却不知道,他对着王越,也对着全班学生所说的那句语重心长的话语里包含着的七个字,会让他的学生们产生什么样的纠葛。 “时间……已经不多了……”一片肃然,除了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和粉笔接触黑板的声音之外,只有众人舒缓的呼吸声和笔尖和稿纸摩擦的沙沙声的教室里,有这样内容的言语声低低响起,旋即湮灭无形。也不知是被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人低声重复…… 唐安收回投注在杨宝儿和王越两人身上的目光,悄然的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真是……唉,明明彼此都在意着对方,却彼此隔绝着,各自不知怀抱着什么样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顾忌,默默疏离。最让他感到痛惜的是,杨宝儿既然已经主动追到了这里,却又为什么变得连首先伸出手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了呢? 虽然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气氛。但是……他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之间绝对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态。如果放任他一直对她疏远,如果放任她一直犹疑怯懦,如果一直让他们保持这样的姿态的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最终形同陌路。就像……他和她一样。 唐安不自觉的垂下了眸子,掩饰眼眸里的光彩在那一瞬间的黯淡。下一刻,察觉到自己无意识的举动的他却是轻笑开来,只是,那轻笑里,满满是异样的愁绪。果然……还是忘不掉啊。他抬起眸子,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王越,在心底喃喃低语,小越,你这家伙,果然很了解我啊……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语了。他收回眸光,搁在课桌上的手掌抖了抖,似乎想要攥紧,收拢成拳头。可是,这样的动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突然停滞,然后回归了原来的样子。 如果那个时候他更努力一点,如果那个时候他能伸出自己的双手,如果……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一切早就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最终……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就算勾勒再多的如果,也只是一场密集的梦境。 他改变不了那个时候他只是默默的改变那个习惯,但却顾忌着自己的面子,从不曾主动向远离的她伸手,最终让一切从小小的吵架崩溃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事实。 所以,他明确的知道,面对王越刻意的疏远,杨宝儿现在的做法,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那是和他曾触碰过的一样的结果。痛苦,所有奢望完全破灭的痛苦,无以复加,难以走出。那样的痛苦,他不愿意让她承受。因为,她承受了,也就意味着王越失去了…… 可是,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到头来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们之间的事情,要得到结果,只能看他们自己。而且,那家伙,也不愿意让自己插手呢。唐安瞟了似乎还在神游物外的王越一眼,悄然回想起几天前自己堵住他,向他询问他和杨宝儿之间的关系和过往的时候,他那莫名冷然的态度,和挣扎之后丢下的如刀锋般的言语。 “唐安,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好吗?”背靠着冰冷墙壁的王越一边说一边移开目光,将视线从面前的唐安身上移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为什么?”夕阳投下的光线从墙角拉出一条斜线,在他和他之间分割开一条光暗交错的阴影。背靠着墙壁的他陷身在阴暗之中,而直面着他的唐安站在昏黄的阳光里,沉声质问道。他看不惯他脸上显露出的深沉和隐没在最深处的痛苦神色。明明感觉到痛苦,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为什么要我不要再问了?你这家伙,又打算做那种事情了,对吗?”唐安怒声咆哮着,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他从那样的昏沉中叫醒,他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他却还是将错就错,不曾更改自己的意愿。“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能从你自己的意愿出发想一想啊!你再烂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吧?不争不抢,顾忌别人,你打算这样生活一辈子吗?” 他怒声咆哮着,把这些年来堆积着的对他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你这家伙……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只要是别人喜欢的,只要会伤害到别人的利益的,就算你再喜欢,再不愿失去,都会都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主动放手,成全别人。最多稍稍挣扎一下!” “一直这样的话,你什么都得不到!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了,这一次,你还想这样做吗?”他一个跨步,冲进那阴影之中,一把抓住王越的领口,将他的后背重重的砸在墙壁之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次,和以往的都不一样。”王越低着头,眸光垂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低声喃语着,用清淡的言语回应着唐安的怒火。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反正最后你还是会……”说到这里,唐安不由得顿了顿,却是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加诸在王越的衣领上的力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平息了心头无端升起的怒气,重新转回眸子,凝视着背靠着墙壁的王越,“小越,有些事情……不能错……特别是一错再错……”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事情,你都愿意找我商量。因为你相信,我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他松开揪住王越衣领的手掌,转而按上了他的肩膀,“为什么,这一次你连自己所遭遇的事态,都不愿告诉我呢?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不一样,”王越的身体颤抖着。他低垂着眸子,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不一样,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 他突然抬手,拨开了他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你不会懂的,你怎么会懂……”他破碎的言语着,背转过身,默默离去。“唐安,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你也不要多做些什么……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那个时候,他的声音很冷,满满的都是决然的意味。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巧合 “唐安,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你也不要多做些什么……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冷,满满的都是决然的意味。 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决心,拒绝他对他可能的帮助。可是,对他所说的这些话语,对他郑重其事,无比决然的警告,唐安却并没有听从的意思。“我知道你想要阻止些什么,但是,小越,面对你不再是朋友这样的威胁,如果我妥协了,如果我真的为了保全这段友谊而对你的错误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的话,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做你的朋友呢?”撑着下巴的唐安悄然勾起了嘴角,那一双关注着王越的背影的眼睛也不自觉的眯了起来,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异样的笑容。 “而且,用不再是朋友这样的话语来威胁我,你吃错药了吧。”他转过眸子,望向了坐在最后一排,化名为杨宝儿的墨音宝儿,“可能,你这家伙记不太起来了吧。从很久以前,我们就不只是朋友了。你是我过命的兄弟,这种事情,我早在那个时候就告诉过你了,不是吗?” “不过,还真是麻烦啊……”唐安不自觉的抬手,挠了挠头,一脸纠结的模样,低声喃喃道,“想要从小越这边打开缺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要从杨宝儿那边着手的话,以自己和她素不相识的状态,如果就这样在这个很是敏感的时刻劝导些什么的话,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可能性并不大……头疼,头疼啊!”他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思索着,试图找出一个能让自己插手,并取得很好的成果的地方。 突然,他眉头一挑,转过眸子望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个方向上,一个稍显娇小却又俏丽可人的背影伏在课桌之上,背后披散的长发直垂到腰际,正是李艾。 而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小半个侧脸,看到她紧蹙的眉头中包含着的些许焦躁,看到她急切的握着笔,在草稿纸上不知写着什么的模样。 她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的样子。唐安眯起了眼睛。唔,这样就好办了。她有烦恼,自己也有想做的事情,这样的话,也就有了一些合作的基础。听说她和杨宝儿两个很早就认识,这样的话,应该能够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唐安摩挲着下巴,又转过眸子,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一边的张舟。似乎这家伙也和杨宝儿有些关系……反正他和李艾之间有着些许关联,保险一点,干脆把他们一起叫上吧。不过,还真是难以想象,这两个家伙会有什么关联呢……想到这里,他却是转过眸子,瞟了一眼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李艾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带着几分异样的光芒,下一刻却是消弭于无形。 丢开那有些八卦的念头,唐安再次转头,看了一眼似乎还在魂游天外的王越,脸上多了几分凝重的神色。嘛,去找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能这家伙知道,至少在现在,不能让这家伙知道……所以,一定要隐蔽一点……不过,要隐蔽的叫住这两个时刻被那些无聊的八卦众关注的家伙,还真是有着不小的难度啊! 在唐安努力的思索着要怎样才能隐蔽的和李艾与张舟搭上话的时候,对此一无所觉的李艾正趴伏在摊开的草稿本上,自顾自的在上面写着的王越的名字下面,努力的罗列着她所知道和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关于王越的信息。 既然墨音宝儿没有主动过来找自己,既然只剩下让她被动欠下人情这条道路可走。那么,就从主动让她欠下人情这一方面考虑,又有什么不对的呢?这件事情,从另外一个方面,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过去的话,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让她所在意的人主动抛却隔绝,站到她的身边,从而让她得偿所愿就可以了。 说起来虽然很简单,但是,想要做到这件事情,首要的一点就是要对墨音宝儿在意的人有着足够的了解。但这一点对于几乎从不和班上任何人交流的李艾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而唯一一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张舟虽然看上去很是平和近人,但是因为身怀不可告人之秘和被人误解成中二病的缘故,和班上的同学都只是泛泛之交,同样也不可能给出有力的支持。她能靠的,只有这些年的孤独所培养出来的,通过人的表情和动作来体会对方心底的想法的能力和足以黑进警方系统的电脑功底。 但是,仅仅是这样……根本就不够!李艾放下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紧皱着眉头,一筹莫展的注视着面前的草稿本上罗列出来的信息和藉此推测出来的很多东西。那是她倾尽全力才得到的东西。可是,不够,完全不够!不仅不够,其中很多东西对于她现在面对着的事态来说,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家里有几口人,生日是什么时候之类的事情,这些信息,完全没有用处! 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将这些东西抄写了下来。他已经是她能抓到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想让墨音宝儿主动开口,这样的谋算从一开始就注定只会有破产的命运。而另外的谋算,想要成功,只有从他这边着手。也就是说,只有从他这里,才能得到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而且,从他在看到墨音宝儿的时候,脸上显露出来的复杂神色看来,他很有可能了解了很多东西。通俗的说,也就是他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只要操作得当的话,她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很多东西,甚至直接劝服他,让他放下可能的顾忌,和墨音宝儿再续前缘。 所以,李艾苦苦寻求着一切关于他的信息,想要更加深入的了解他,从而制定出合适的,可以达到自己目的的策略。但是,不够,她得到的,远远不够。她对他的了解程度,就和那个她苦苦寻求着的真相一样,只接触到了冰山一角,完全看不到她所需要的,存在于最深处的东西。而且,她能感觉到,不想别的办法,还是用现在的方法调查的话,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是很难拿到手里。 这样的话……李艾沉吟着,默默转过眸子,将视线投注到了写在面前的草稿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名字之上。唐安。很普通的姓氏,很平常的名字。但在这个时候,这个名字在李艾看来是那么的特殊。因为,他是王越的朋友,在七年前一件被警方记录在案的入室抢劫杀人未遂案件中,和王越一起逃过一劫的家伙。 没记错的话,在所有和王越有关的名字里,这是唯一一个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跟王越这个名字连在一起的名字。而且,最近对王越保持着关注的她很轻易的就可以发现,班上这个叫唐安的家伙和他似乎走得很近。很显然,这两个人关系匪浅。也就是说,从他这里,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另外,和王越相比起来,这家伙要外向的多。这也就表示,他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约而同的,李艾和唐安同时选定了对方作为同一件事情的突破口。只不过,面对如何找对方了解自己需要的信息这件事情上,这两个人采取了完全不一样的手段。虽然说是两人,其实是李艾在唐安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已经主动把他烦恼着的事情给揭破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唐安还在烦恼着怎么样才能不引人注意的和李艾二人搭上话的时候,李艾已经带着张舟走到了他的课桌面前。“唐安?”她询问式的叫了他一声,不等他出生回应,在注意到他身体下意识的对她叫出口的名字的回应之后,她就自顾自的接着说了下去。“你好,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一点事情想要请教你一下。”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跟在李艾身后的张舟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有这样请别人帮忙的吗?嘛,虽然你已经有很久没有跟除我以外的人正常的交流过了,做出这样的事情能够理解。但是,求人的时候用这样生硬而锋芒毕露的语气,能达到目的才是见鬼了! 这样想着的张舟急忙将盖在脸上的手掌移开,想要开口补救李艾的过失。但是他将目光投到对面的唐安脸上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下一刻,他有些目瞪口呆的看到那家伙很有些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带着灿烂的笑容对着李艾言语道,“正好,我也有想要得到你的帮助的事情呢。” 诶?怎么回事?巧合吗?有这么巧?听到唐安的话语,张舟一时呆住了。李艾找上这家伙的理由他能够理解,就连李艾想要做的事情他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或者说这家伙对李艾……他没有察觉到,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他望向唐安的目光突然锐利了起来!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两年前,两年后 回忆就像是橡皮。当回忆一个人的模样回忆了太多遍,那个人的模样会模糊起来,每回忆一遍,都像是在用橡皮去擦一遍那印在纸上的铅笔字一样。原本,那些字是清晰的。擦得多了,字就模糊了起来。直到最后,纸被擦破,就变成记忆中和心中的一个空落落的洞。 或许是回忆他的次数太多了吧,李艾已经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掏出她唯一用手机给他拍下,复印了很多张的照片中的其中一张,一遍又一遍的将那个名字和这张照片上背靠着彩灯装点着的绿色松树,在绚丽的灯光中笑得有三分迷蒙,四分羞涩,两分幸福和一分不知所措的男孩联系在一起。那张面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有些单薄,就好像再多看几次,就会和她的记忆中他的模样一样,破碎在她的回忆中,让她再也回忆不起来他的样子。 她下意识的将照片从眼前移开,不敢再看。虽然他离开了两年,但在她的感受之中,这两年时间只在弹指间,似乎转过一个街角,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可同样,虽然他才离开了两年,但这两年时间在她的感受中也如同一个世纪一样久远。她转过无数个街角,无数次抬起眼眸,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存在。 每每这时,她都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总会默默的想,如果……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能更早发现的话,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更努力一点的话,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尽早得到更多一点的信息的话,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可是,无论她怎么想,无论她怎么假设……她都没有实施的机会。时间不会倒流,世上也没有如果…… 所以,她失去了他。尽管她那么努力,尽管她那么不愿……她都……她永远找不回他的存在了。他留在她心底的,只有她不愿忘记却日益模糊的笑容,和他最后那破碎的言语。 他化光而去,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连回忆,终有一天也会不复存在。李艾总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这个唯一记得他存在过的人类也死去的话,他是不是就真的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呢? 她知道他已经死去,魂飞魄散,就连不知多少个轮回后一次微不足道的擦肩而过的机会都不再存在。但是,他曾经存在过,曾经闯入她的生命之中,曾经强硬的将自己的身影烙印在她的心上,让她爱上了他。他和她之间本来还留存着无数的可能性,正式恋爱,成为恋人;申请结婚,成为夫妻;然后生儿育女,一起老去……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日子没有一起经历,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憧憬没有伸手触碰,明明她的未来里会有他的存在……那么多她想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她想要看的风景,失去他之后,都再没了意义…… 有东西抹杀了他的存在,有东西破坏了有他存在的未来,有东西强行让所有的可能性损坏……一切都被破坏了。而造成这种破坏的家伙,她绝不会放过。从她回忆起那一切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复仇!而为了完成这次复仇,她已经准备了两年。现在,正是去取得最后一把钥匙的时候。 她提起放在一旁的硕大背包,将它牢牢的套在肩膀之上,然后重新拿起刚才放到一边的照片,凝望了一眼,然后揣进了胸前的衣兜。“张舟……陪我一起……去秦始皇陵吧……” 2018年12月19日,13点14分。墙壁上的电子大钟闪烁着红色的时间,李艾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凝视了一眼那个电子大钟。看到那个日期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一个有些迷蒙的笑容。两年……离那一天……却是整整的两年呢。 两年后的李艾背着背包,正整装待发,准备去往秦始皇陵。两年前的李艾却是抱着手臂,引着唐安和张舟再次来到了天台。推开天台门的时候,李艾突然有一种触碰到了冥冥之中的某些东西的感觉。说起来,上一个周一,自己也是在这里,和墨音宝儿相谈的吧。 那一次,自己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连最低的希冀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实现的可能……而这一次……想到这里,她的眸光有些不自觉的黯淡了一瞬。或许,自己不应该选择这里当作相谈的地点……很是突兀的,李艾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有些患得患失的念头,她那双一直很是平静的眸子里也随之微微泛起了波澜。在压抑在心底的巨大压力压迫之下,她不由得表现出了些许脆弱的模样。 而下一刻,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强硬的把眸子里泛起的波澜平复了下去,然后转过身,注视着面前跟着她一起停步的唐安。她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又突然停了下来,默了默,她移过眸子看了一眼站在唐安身后,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表情,但同样注视着唐安的张舟,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开口道,“就在这里吧。” “好,没问题。”唐安用力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不知为什么,他从在教室里被他们叫出来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很冷。特别是后背,冷得就好像有一块冰一直紧贴在上面一样,从骨子里一直冷到了皮肤之上。 他有些不自在的往身后看了一眼,正对上张舟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恍然之间,他似明白了些什么……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的样子啊。唐安低下头,悄然遮掩住自己上翘着的幸灾乐祸的嘴角。 知道了些什么的他并不打算出言戳破横亘在那两个人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或者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让这一层窗户纸永远也不要被戳破,当然,就算哪一天被戳破了,他们也得不到幸福,这样的情况更不错啦……谁让你们让小越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啊!他很有些恶劣的想着,却是不知道,不久之后,他这样恶劣的愿望会得到实现,虽然……只是实现了一半。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提高了几个声调,带着不耐与清冷的言语声传进了唐安的耳朵里,瞬间将他从恶劣的幻想之中惊醒了过来。他放开抱在一起的手臂,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对不起,有点走神……”顿了顿,他收敛起笑容,很有些郑重的询问道,“那个,能再说一遍你刚才所说的话吗?” 李艾的眉头跳了跳。沉默了一会儿,她却是后退了一步,一边抬手理顺被风吹乱的披散长发,一边带着几分不满无奈的言语道,“算了,既然你没有听到我的话,那就由你先讲吧……你不是说,你正好也有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那一步的风华是如此惊艳,注视着她的唐安也不由得被恍了眼。怪不得,小越那小子会为她着迷;怪不得,曾经会有那么多事情围绕着她发生…… 但是,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她有这样的风采呢?对了,说起来,以前这家伙都不怎么打扮的吧?似乎……也完全不注意穿衣搭配什么的……那样做的话,再怎么漂亮的女孩子,也不会散发出什么光彩吧? 不过,什么时候,她发生了变化呢?唐安的脑海里转着和现在的事情完全不相关的念头,虽然如此,他还是听清了李艾的话语。只不过,他过了几秒钟才甩开那些不相干的思绪,完全反应过来。 “这样吗?那我就先说喽。”反应过来的唐安忙不迭的开口,有些做贼心虚的急忙出声掩饰,慌乱之中却是忽视了一些带着异样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他转过头向身后的张舟望上一眼的话,绝对会从他那古怪的,像是在拼命的忍住笑意一样的表情中发现些什么的。不过,他并没有回头,而是自顾自低下头,努力的整理语言。 在他身后的张舟看着这个被李艾骗得团团转,轻而易举的就被夺走了谈话的主导权的家伙,抬起手用力的捂住了嘴巴,以防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却是听得很清楚,从头到尾,李艾都没有要主动开口,先说自己这边的事情的意思。她所表达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是让对方先说,以便掌握主动权。 看着这个主动把宰自己的刀送到李艾手里的家伙,张舟眼眸中那带着些许异样的寒意瞬间就减退了很多。这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威胁嘛。不过,虽然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但他却根本没有去思考,那威胁两个字,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你们和杨宝儿认识是吧?”唐安先抛出了这样一句话。而听到杨宝儿这个名字的李艾却是怔了怔,好悬没反应过来那是墨音宝儿的化名。见李艾点了点头,唐安勾起了嘴角,接着说了下去。“这样的话,你们知不知道,她和王越那家伙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李艾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她微微低下头,保持着笑容,用向上的视线注视着面前的唐安,视线中满满是侵略的意味。那是看到猎物的眼神。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合作 “你们和杨宝儿认识是吧?” “这样的话,你们知不知道,她和王越那家伙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听到他的问题的瞬间,李艾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她微微低下头,保持着有些怪异的笑容,用向上的视线注视着面前的唐安,视线中满满是侵略的意味。那是看到猎物的眼神。 “你想要知道这些……是为了什么呢?”那如同看到猎物一般的眼神在一瞬间被她遮掩了下去,转而换上了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神。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默默的打量着唐安的面孔,似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他询问这件事情的用意。她完美的扮演了一个知道些什么,但却警惕着,不愿让不知会拿这些东西做些什么的家伙知道的角色。 “唔,这个……”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唐安迟疑了一瞬,却是有些生硬的结结巴巴的言语道,“也没什么啦,只是……只是觉得好奇而已……”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不自觉的移开目光,避开了李艾骤然变得凌厉的视线。 “真的吗?”李艾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似乎很好懂的家伙,良久,却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肯定的言语道,“你在骗我。”她这般言语着,却是从唐安身上移开了目光,虽然如此,她还是在对他说着话,“你不想告诉我你的目的。你在掩饰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你所想要掩饰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会让你在这个时候对我们隐瞒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对他们不利的因素……”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如果你不把你真正的目的告诉我们的话,我们之间……也就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听到她冷厉的言语,看上去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唐安有些乱了分寸,察觉到这一点的李艾乘机说出这样的言语,逼迫他尽早透露出自己的目的。 “这……算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告诉你们又怎么样?反正最后,你们都是要知道的。”迟疑了一瞬,唐安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答应了下来。他低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言语道,“我能感觉到,王越那家伙和杨宝儿两个,似乎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我居然一点不知道这件事情,就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听到他有些郁闷的话语,李艾却是不自觉的小小抿起了嘴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所在意的事情,其实根本就不曾发生在现在这个名叫王越的人身上。说不定,那件事情的主人公,其实是间隔了好几百年时间的前世的另外一个人。他能听说过才有鬼了。 想到这里,李艾突然小小的走了下神。鬼什么的,貌似真的有……至于轮回转世什么的,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有张舟这样的人存在,也有父母的亡灵存留,更有绿姬和墨音宝儿这样的妖魔,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样想着的李艾却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可惜,下一刻,她的好心情却在唐安突兀说出口的言语中被破坏殆尽!“况且,那小子明明跟我说过,他的初恋是你啊……”唐安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困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听到这句话,李艾微微勾起的嘴角骤然一僵。她下意识的移过眸子,偷偷望了站在唐安背后的张舟一眼。可是,因为角度问题,她依旧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这让她感觉很是心虚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对唐安生出了几分恶感。 不过,唐安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眼眸里满满的困惑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转而化作看开了什么的色彩,就如同想一出是一出的顽童一般。“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很是随意的抛开了刚刚起了一个头的话题。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逻辑的跳跃性话题让李艾很是不习惯。她正准备开口,用比较激烈的言辞驳斥他刚刚那句话,来挽回些什么。但在他随意的抛开那个话题之后,她不得不无比难受的强行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吞了回去。不知不觉间,不按常理出牌的唐安竟然让李艾吃了一个闷亏,这让李艾不由觉得有些郁闷。在这种情况下,掌控谈话的主导权和没掌控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关于他们两个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唐安对着李艾询问道,不等李艾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他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个家伙,不管我怎么询问,他都不愿意告诉我一分一毫……还用言语来威胁我,不想让我继续了解下去……可是,我怎么可能放手呢?明明知道他正在错误的道路之上渐行渐远,明明有着阻止和改变的能力……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滑向深渊,最后在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能后悔欲绝吗?怎么可能……” 刚开始的时候,满心郁闷的李艾还耐着性子听着唐安的言语。可他说了好一会儿,却一直都没有说到重点的迹象,反而越绕越远,逐渐偏离了主题。这让李艾眸光逐渐冷了下来。 终于,她不耐烦的开口,打断了唐安的滔滔不绝,“够了!”她沉喝了一声,然后低声言语道,“说重点……” 她并没有察觉到,在她打断唐安的言语之前,装在她衣兜里的绿姬木偶一直散发着朦朦胧胧的荧光。而在她不耐烦的出声打断唐安的话语的时候,那荧光闪烁了一下,却是瞬间崩散了开来。而荧光崩散的同时,唐安的身体骤然一僵,旋即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惊醒过来的他有些惶然,刚刚那段时间里,自己简直就像魔障了一样,思绪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如果不是李艾的那一声不耐烦的断喝,他或许还会在那样的状态中沉溺很久。那种模样……简直就和被不干净的东西迷惑了心智一模一样!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有那种东西存在的感觉。 “……”沉默了好一会儿,唐安压下眼眸中那一抹骇然的神色,然后抬起眸子,有些感激的看了一眼李艾。不过下一刻,那一丝感激之色被他压到了瞳孔深处,再看不清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凝视着李艾,然后缓缓开口,“我不能再让那家伙错下去了。这一次,不管如何,我都要让他遵循自己的欲望做出选择!所以……我要帮他们再续前缘!” “所以,我需要你们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事情,让我能够……”说到这里,他却是突然停顿了下来,有些迷惑的看着面前那个抬起眸子,微微显露出几分笑容的少女。他有些搞不明白,在自己讲述着自己的目的的时候,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原来,你和我们是同样的目的啊……”面前的少女巧笑倩兮,对着他轻启朱唇,吐出让他有些迷惑的言语来。嗯?同样的目的?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唐安的思绪有些僵住了。努力的把她所说的话语细细回想了一遍,他有些骇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说……你们也是……” “没错,我们也想让他们两个再续前缘。所以,我们才会来找你……”李艾收敛笑容,郑重其事的对着唐安言语道。 “啊?这么说,你们其实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唐安瞳孔一缩,有些颓然地抛出了这个问题。潜意识里,他将对方找自己的理由和自己找对方的理由等同了起来。 “不,和你比起来,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李艾笑了起来,心情颇有些舒爽。“不过,我们还是需要你的帮助。因为,墨……杨宝儿那家伙,对我们就像王越对你一样……我们根本没办法从她那边找到突破口。”说到这里,李艾顿了顿。她瞟了一眼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唐安那双重新焕发出光彩的眸子,轻声笑道,“所以,把我们需要的信息告诉我们之后,你就放心的把这件事情托付给我们吧。” “等等,为什么是这样?”唐安皱起了眉头,“虽然说的很好听,但到头来,却是连了解情况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你不会懂的。所以,你了解了也没用。”李艾摇了摇头,看着唐安脸上那明显不服气的表情,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相信轮回吗?你相信前世吗?你相信妖魔的存在吗?你见过亡灵吗?你……” “那些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唐安皱起了眉头,挥手打断了李艾的话语,大声询问道。被他这样打断,李艾却只是平淡的摇了摇头,接着言语道,“所以,你不会懂,你怎么会懂呢……”听到她用和王越相似的语气说出相似的言语之后,唐安有些颓然地长出了一口气。 “算了。”他摇了摇头,“能得到那样的结果就好,其它的,我又何必在意?”他很是光棍的把手掌插进了牛仔裤兜里,“嘛,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回答。” ------------ 第一百三十章 香囊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唐安抱着膀子,用有些古怪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穿着灰色羽绒服,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少女。如果不是察觉到她和身后那个家伙彼此之间未曾察觉的情愫,如果不是她曾经明确的拒绝了那家伙的表白……他或许会认为,她喜欢王越那家伙。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搞不太明白,她事无巨细地询问那小子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用意。是为了从王越这边着手,主动让那个无比顽固的家伙做出什么事情来吗?不对不对,就连自己都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凭他们这两个和他并没有多大瓜葛的家伙,哪里会有什么成功性可言?嘛,瓜葛,似乎还是有的,但是,初恋对象和情敌这样的瓜葛真的有用吗? 唐安摇了摇头,把这个有些无厘头的念头丢了开去。还是说,要利用他的某些特性,设下陷阱?唔,如果从这个方面去想的话…… “暂时没有了。”李艾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思考。瞬间收回所有思绪的他抬起头来,就见李艾收起被她当做录音机使用的手机,接着言语道,“如果还有需要你帮忙的,我们会主动来找你的。”这般说着,她却是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一次,谢谢你了。”当她走过他的身边的时候,他察觉到她的步伐突然一顿。他有些不明所以的转过脑袋,却听得她有些不适应的,带着三分感激,七分沉重的对他道谢。 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唐安紧皱起了眉头,默默的注视着她缓步走到张舟的身边,然后和他一起离开了天台。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深邃起来。他转回头,缓步走到了天台边缘,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眸子里晦涩不明的眸光明灭不定。 “只要你们不伤害到那家伙,我就不会管你们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目的。但是,如果说……你们拿到这些信息,并不是要去做你们所承诺的事情,而是要对他不利的话……” 冬日里呼啸而过的冷风席卷着他的衣角和发梢。在呼啸的风声中,他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似在接着言语些什么。可那言语却在风声中变得模糊而又破碎,再也听不分明…… 合上天台的门扉之后,向下方延续的楼梯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李艾抓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小小的向着下面的楼层移动,莫名沉默,一言不发的张舟跟在她的身后。整段楼梯上,除却微小的哒哒的脚步声之外,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那幽暗的空间在这样的沉默之下显得很是压抑。而被这样的压抑包裹着的李艾突然攥紧了抓在扶手上的手掌,停下了脚步。察觉到她停下脚步,她身后的张舟也下意识的停驻了步伐。他有些迷惑的偏过头,试图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中越过李艾的肩膀,看清她脸上的神情。但她披散的长发却让他什么都看不分明,能囊括到视野里的,只有那一头在昏暗中依旧明显的柔顺长发。 于是,他准备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就在他开口之前,李艾先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张舟……”就在这样看不清彼此的昏暗之中,就在这样突兀的停滞之下,她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那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的意味,有些无助,也有些空洞。 “嗯。我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呼唤,张舟下意识的想要这样回答。而在他回答之后,他听见她低低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的深呼吸。 “我……我要王越的信息,只是为了解开那些话语中的信息,和他曾经对我表白过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她努力的,有些结巴的解释着。她有一种非解释不可的冲动。在天台之上,她一直看不清他的表情,这让莫名紧张的她很是慌乱。那慌乱积累到现在,却是让她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而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燃烧了起来,就连心跳,也变得很是急速。她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一时却是忽略了她一直担心着的某些东西。 “嗯,我知道。”张舟用平静的语气这样理所当然的回应道,接着就没有了下文。李艾所有的忐忑和期望在顷刻之间全都落了空。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脸庞上的温度同时降了下来,这让她在昏暗中有些苦涩的笑了笑,转而有些庆幸起来。 她突然有些感谢起他那反常的迟钝来。如果……如果在这个时候,在她没有对如何处理曾经的谎言真正做出决定的时候,将那一切摊开的话……一切或许都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现在这样,应该还好吧……她在昏暗的楼梯里这样思考着,再次迈动了步伐…… 贝多芬的音乐奏鸣,下课的铃声响起。坐在座位上的唐安停下无聊的用橡皮敲击桌面的动作,随手将橡皮丢到了一边之后,就大大咧咧的当着还在讲课的老师的面收拾起东西来。 讲台上的老师向他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见怪不怪的收回了目光,默默的继续讲解写在黑板上的那道题,默认在讲完这道题之后才会放学的事实。大多数同学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凝神细听着老师的讲解,随着高考的脚步一天天的临近,他们心中的紧迫感也越来越沉重。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更希望老师能够多讲一些知识,让他们能够在考试的时候拿到更多的分数。而不是如唐安一般,期盼着早早离开。 唐安默默的齐着书本,按高矮大小的顺序将要带回家的书本整理好之后,从书桌旁边把挂在挂钩上的提包取了下来。将提包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一边拉开拉链,一边横过书本,正要将书本放进提包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凝滞住了。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然后将拿在手上的书本重新放到了课桌之上,接着将手掌探进了打开的提包里,将那个已经在提包底部沉默了近一个星期的古旧香囊取了出来。 他打开手掌,那有些金色纹路的古旧香囊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他眸光深邃的凝视着这个香囊,脸上闪动着看不分明的神色。刚刚,它上面那些金色的纹路,似乎释放着莹莹的金光? 他移动大拇指,摩挲着那些金色的纹路,一双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那金色的光芒……会不会是反射的灯光?他重新将香囊放回了提包中,将拉链合上一半,然后埋下头,透过剩下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利落的打开提包,取出那只古旧的香囊,放到了自己的衣兜里。接着又将整理好的书本塞进提包,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还端坐在课桌前的王越。他微微低下头,低声喃语道,“看来,合适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从王越身上收回了目光,又接着扫了不远处的李艾一眼。那个时候,她曾经问过他相信亡灵妖魔之类的存在与否,而他并没有给出答案。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问题,也不清楚那和那个时候的事情究竟有些什么样的联系,他只以为那是她给出的某种隐喻。没有经历过,自然不会有那样的感受,所以自然也帮不上忙。他以为她只是想表达这种意思而已。所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存在。如果他要回答的话,一定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是,他所认定的亡灵妖魔,却全都是属性为恶的存在。也就是说,那些是会危害到人本身利益的“不干净的东西”。 唐安将手揣进衣兜,摩挲着那个古旧的香囊,在老师下课的言语声中站起身来,疾步走到了张舟的座位旁边,一把将那个香囊塞进了他的衣兜里。然后在他惊诧和不解的目光中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言语道,“不要去看,也不要把它拿出来。记得要随时把它带在身上。” 他抬起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所有要脱口而出的疑问全部都堵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本能的觉得有这样做的必要,所以就下意识的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不要问,”他说,“你就当这是我被你威胁之后想出来的对你的惩罚吧。”他这般言语着,然后缓缓松开了手掌。“放松下来,然后离开吧……那东西,应该能够救你一次。” 听到他的话语,王越下意识的转过眸子,看了一眼不远处注视着他的墨音宝儿,伸进衣兜里,触碰到香囊的手掌下意识的攥紧了起来。 在唐安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之后,他有些浑浑噩噩的提着空荡荡的书包,离开了已经没有几个人还逗留着的教室。墨音宝儿瞟了一眼不知道将什么东西给了王越的唐安,也匆匆的跟了上去。留下唐安一个人,不紧不慢的踩着昏暗笼罩下的楼梯,跟在他们身后,站到了校门口。他转过眸光,左右看了一眼顺着不同的道途离开的两人,悄然轻笑开来。 应该没问题了吧?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会在他的身上重复了吧?啧,想到这里,却是有些想见她了呢。不过,我已经跟着小越来到这座千里之外的城市读书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生,应该是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自己早就应该从那之中走出来了。他这般想着,缓缓转过身体,就要顺着街道往现在的家所在的地方走去。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唐安……”那个叫住他的人的声音,很是熟悉。熟悉到让他变了脸色,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宁 唐安的身后,传来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那个叫住他的人的声音,很是熟悉。熟悉到让他变了脸色,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苏宁?”唐安僵硬的转过身,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亭亭玉立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清秀少女,良久,方才带着几分疑惑意味出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是我。”那清秀少女眨了眨眼睛,却是悄然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了一点。她的脸上有着些许羞赧的红,垂下的眸子里,却盈着不安和忐忑。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有很多次,唐安都曾幻想过,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是会怨愤,是会无视,还是会淡然?可当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里有的,只是突然爆发出的思念。那思念如此浓烈,进而转化成无比汹涌的冲动,险些让他抑制不住飞奔上前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 直到此时,他方才明白,在看不到她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所有的怨愤,都只是为了发泄因为看不到她这件事情而产生烦躁而存在着;自己所有的淡然,都只是为了分散见不到她时从心底产生的寂寞;自己心底对她所有的责难,甚至编织无数理由的刻意遗忘,都只是为了逃避自己因为一场小小的矛盾和赌气与她分开,却发现从今往后很有可能再无和她和好之日时产生的悔恨。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那场争吵,如果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习惯,如果争吵之后自己早早的让步,如果……他想了太多的如果,可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突然的搬家,赌气的选择。电话里突然的没有任何缘由的大吵,然后就成了天各一方,更没有了道歉的勇气,就连联系她这样一件事情,都因为一句“谁先服软谁就是傻子!”的戏言而…… 在看到她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幸福感所填满。察觉到这一点的他有些惶然,也有些庆幸,在这之后,却又习惯性的产生了几分想要和她拌嘴的欲望。那正是他和她之间的相处模式。可是,就在这**望升腾起来的时候,他有些恐慌的将它重新压了下去。他在害怕,害怕会再次发生和几年前一样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了在想不到的地方久别重逢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询问的问题。 “你不知道吗?这座城市里正在举办数学竞赛呢。我参加了这个竞赛。然后想起你在这个地方,顺带就过来看看你和王越。”她有些逞强的昂着头,挑衅似的言语着。但其实,又哪里是顺带?她分明就是因为这个数学竞赛举办的地方是他所在的城市,才选择参加这次比赛的。顺带,顺带,确实是顺带,只不过她把关系说反了而已。她其实是专程来见他的,参加这场比赛才是顺带。 “是这样吗?”可明知她是在逞强,唐安却只是中规中矩的回答着。明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呛自己,明明很想开口呛回去,就像几年前一样。但是唐安却死死忍住了那股冲动。他在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就再度将她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可是,就在他那样回答之后,他却发现,她没有再顺着接下去。他们各自都垂下眸子,不再言语。长久的沉默的横亘在两人的中间,冬日里的风呼啸着从他们中间穿过,卷起他的衣角和她的长发。那风很是冷,让他们同时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不安和忐忑在这风中躁动着,两个人谁也没有抬起头,向对方看上一眼。 良久,唐安长长的出了口气,然后抬起眸子,望向了站在对面的苏宁。赌了这么久的气,也苦苦思念了她近三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再见面,难道要白白放走这样一次绝好的和好机会吗? 人家是一个女孩子,人家已经主动跨过上千里的距离,来到这个地方找你。人家都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而你,难道连主动开口打破这该死的沉默都不敢吗? “呐,苏宁。既然你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个我已经生活了近三年的地方……就让身为地主的我,请你去喝一杯吧。”他有些不自在的说着其他人曾无数次说过的话语,努力的忍住想要开口逗弄她的欲望,可是他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最后一边挠头一边补充道,“奶茶。” “噗嗤。”听到他最后补充的那两个字,面前的少女却是忍不住抬手掩住嘴角,眉眼弯弯的笑出声来。“唐安,你这家伙,果然还是没变啊。” 听见她欢快的笑声,唐安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那笑容中,却是多了几分满足和怀念。这才是自己和她之间最正常的相处方式啊。这样的场景,已经有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呢…… 良久,收敛笑容的苏宁挎着小小的包包,一步一步向着唐安走了过来,最后在他的面前站定。接着有些扯开了嘴角,露出了带着几分憔悴但却很是放松的笑容,“走吧,去找一间奶茶店……我们好好聊聊。”她温婉的笑着,却是故意在奶茶两个字上加重了声音。唐安却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她那张让他思念了近三年的清秀面庞之上。 直到这时,唐安才发现她有些微微泛红的眼眶。刹那之间,他却是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伸出手掌,有些强硬的攥住了她垂落在腰侧的柔荑,自顾自转身,向着某个方向望了过去。“走吧,我知道一脸很温馨的奶茶店。应该合你的胃口。” 就在唐安抓住苏宁的小手,带着她向开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走过去的时候,王越刚刚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打开金属制的大门,扶着门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是一路从学校跑回来的。 在触碰到唐安塞到他衣兜里的那个东西之后,他的心里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惶然和不太明晰的恐怖预感。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逃离的欲望。逃,快逃,尽快逃离她所在的地方,远远的,迅速的逃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欲望,但他却近乎本能的遵从了这种欲望,迅速的跑离了她的视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而在他奔跑的时候,他分明能够感觉到身后的她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中那越加浓郁的悲伤和痛苦。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可越是颤抖,他心头那股远离她的冲动就越是强烈。就好像如果靠近她的话,会有什么他决死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一般。 他终于喘匀了气,直起身来,无力的踩掉了脚上的运动鞋,然后反手关上大门,趿拉着拖鞋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他丢开刚刚解下的没有多少重量的书包,接着一屁股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窗帘严严实实的拉着,还保持着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处在一片昏暗之中。可就在这样的昏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缕光芒。 那一缕光芒从他的衣兜里放射而出,将王越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他不自觉的探手,向着唐安塞到他兜里的那个东西抓了过去。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伸进衣兜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眸子最深处有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绪骤然沸腾。那是悲切,是恐惧,也是愤怒……那一抹情绪沸腾着,无声的对着什么东西咆哮。可这一切,王越感受不到。 他默默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咬紧嘴唇,抑制住自己手掌的颤抖,然后坚定的将手伸进了衣兜,把那个唐安放进他衣兜里的东西取了出来。那一刻,房间里光芒大盛! 在大盛的光芒之中,王越不由自主的睁开了眼睛。下一刻,他看清了那散发着无尽光芒的东西的模样。那是一个有着金色纹路的古旧香囊。那般突然的,就在看到那只古旧香囊的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它的名字--化邪香囊。 与此同时,他也知晓了它的作用。只要对准妖魔亡灵之类的东西,打开它的囊口,那妖魔就会在那香囊释放出的东西之下瞬间尸骨无存。在感知到这一点的时候,王越突然想起了墨音宝儿的身份。接着,曾经在他脑海里波动过的某个阴沉的念头再次泛起了波澜。 如果,如果没有她的存在的话……这个念头再次出现的那一霎那,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急忙甩头,将那个念头远远抛开。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手心之中那个逐渐收敛光芒的香囊之上的金色纹路诡异的闪了闪……种子已经种下,只待生根发芽…… 就在王越甩开那个阴暗的念头,再次将目光投向躺在自己手心的古旧香囊的时候,客厅的大门处突然传来机簧的声音,接着,金属制的门扉被推了开来。 有人回来了。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王越反手将那个古旧香囊塞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命运的乱麻 2016年的圣诞节前后,有很多事情都集中发生在那几天里,李艾,张舟,墨音宝儿,王越,唐安,苏宁,他们的命运全都在这几天里交织在了一起。就好像那双编织命运的双手在那个时候顽劣的将他们几个人的命运线打了一个结,变成一团乱麻。 “咔嗒。”门扉被打开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客厅中显得那般清脆。接着响起的是推门时那有些嘶哑的金铁摩擦声。然后,那铁质的门扉被按在门把手上的那只素白的小手完全推了开来。 李艾取下钥匙,屈膝脱掉脚上的运动鞋,一边套上拖鞋,一边转身,试图去拿张舟暂时帮她拿着的装满食材的袋子。可那袋子却被张舟用身体挡住了。她不解的抬头,向将那袋子藏在身后的张舟看了一眼,却见他突然咧嘴笑了开来。 “呐,李艾。”他轻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言语道,“我们成为同伴这么久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做饭给我吃吧?说起来,你一直都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呢?” “啊?”李艾脸上的疑惑之色更为浓郁。虽然她猜到了他言语中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是,她心中的疑惑却并没有减少。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却是闪过了这些天里在他身上发现的各种不对劲儿的事情。悄然之间,她的眼眸之中,却是多了几分隐晦的防备之色。不过,那防备之色并不是针对张舟的就是了。 “啊什么啊?我想给你做顿饭这件事情有那么值得惊讶吗?”张舟小小的调侃了一下李艾,却是提步走进了玄关,背着手踩掉脚上套着的运动鞋,然后套上拖鞋,接着反手关上了大门。 听到他的言语,李艾眼眸中的防备之色稍稍淡薄了几分。她摇了摇头,反手摁亮了客厅里的灯,将因为天气原因而变得很是昏暗的房间照亮。“不,我只是有些疑惑……”她看了张舟一眼,顿了顿,转过身体,一边走进客厅,一边低声询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吗?” “啊?为什么?”听到李艾的要求,张舟有些惊愕。他挠了挠头,没有回答,却是突然反问道,“你不是说过,你有可以通过表情和动作看清一个人的心思的能力吗?这样的话,你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吧?” 他的反问让背对着他的李艾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紧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涩声回答道,“那不一样,我不想……不想对我的……对我的同伴用那样的能力……”说到同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在闪烁的眸光之中,吐出了这样两个字来。 不过,这只是她说给张舟听的答案。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她对于自己的那种能力能否在张舟身上起到作用产生的怀疑。她对他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而且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上也有着各种各样不对劲儿的事情发生……这种情况下,李艾难以相信自己所解读出来的各种信息。 “这样吗……”张舟低低的嘟囔着,然后对着李艾的后背有些小心的接着询问了一句,“那个,难道说……不回答这个问题的话,你不会吃我做的饭喽?” “……我也不知道。”听到张舟这有些滑稽的问题,李艾那满满是凝重的眸子里瞬间多了几分笑意。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顺势这般言语道。不过,话语出口之后,她却是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唔……”张舟有些迟疑。良久,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有些吞吞吐吐的低声言语道,“那个……这些天里,你为了我的事情不停的努力,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我也想做点什么回报你一下,不行吗?” “……”背对着张舟的李艾沉默的低着头,良久也没有回应。她背对着张舟,所以张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更看不到充斥在她脸颊上的那一抹淡淡的嫣红。她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让她脸红的事情。 良久,她的身体抖了抖,终于清醒了过来。“那……就交给你吧。”她讷讷言语着,头也不回的穿过客厅,直直撞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我要找个清净一点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我得到的东西,你不要来打扰我……”她这般言语着,却是匆匆的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扉,留下张舟一个人站在玄关边缘,有些迷糊的挠着头,“有必要那么急吗?” 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的,如果真如你所说,会有大量的邪物妖魔和亡灵之类的存在联手攻击我,我也不会有性命之虞的……寄宿在我身上的力量中,还有好几种我没有动用过……他本来想要对她说出这些话语,但最后,他还是将这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 但他却突然发现,他不想阻止她那些在他眼中并没有多少作用的努力……不,或者说,对她为他努力这件事情,他无比的喜欢。不知为什么,她正在为了努力这件事情让他无意识的快乐着。所以,他有些自私的收回了阻止她继续努力下去的话语。他不想破坏现在这个让他怀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的状态。 如果李艾知道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的话,她会怎么样呢?这个问题让他失笑。摇头。然后提着装满食材的袋子,向着厨房走了过去。 操起久违的菜刀,利落的剁碎放在案板上的生姜的时候,张舟并不知道,躲在自己房间里的李艾在听到菜刀与案板有节奏的敲击声之后,方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背靠着房门的她的眼眸中有几分迷蒙的色彩,而那迷蒙的色泽在那有节奏的敲击声中一点点晕散开了。最后留下的,也只有一句不知道具体意思的言语。“就好像……真的家人一样呢……” 奶茶店里,唐安和苏宁一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面对面的坐在一张小小的餐桌的两边。在舒缓的音乐声中,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下来。他们不时抬起眸子,注视着对方的面容。目光交错之间,却是如触电一般不自觉的各自移开。不过,一小会儿之后,他们又重新把目光投到对方的身上,然后再次目光相交……如是几番之后,再对上对方的眸光之后,却是再没有移开了。 不知不觉间,就那般理所当然的,两个人水到渠成的和好了。就像几年以前一样。 “呐,你还记得我那个叫王越的朋友吗?”唐安用力的吸了一口逐渐冷了下来,由滚烫变得温热的奶茶,接着开口询问。那神情那般随意,就好像他和她之间空了近三年的时间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唔,就是你说的那个过命的兄弟吧?见过一两面的样子,还有一点印象啦。”苏宁咬着吸管,却是同样随意的回应着,一切都和三年前两人的相处模式一样。那般轻松,那般随意。他们默契的编织着和那个时候一样的关系,闭口不提那段曾让他们隔断了三年的时光的事情。 “你就不能先把吸管从嘴里拿出来,再说话吗?”唐安把奶茶杯子放到了一边,半是开玩笑半是抱怨的对着苏宁言语道,“这样很不礼貌诶,而且,把吸管咬成那样子也太不像话了吧?” “才不要。”苏宁撒娇似的偏过头,给了唐安一个傲气的侧脸,好一会儿才重新转回头来,小声的补充到,“在你面前还需要讲什么礼貌吗?”她偷眼瞟了唐安一眼,见他还是定定的看着自己,急忙把奶茶杯子往旁边一推,然后迅速使出了话题转移大法,“你应该有关于他的事情想要问我吧?不然你也不会提起这个话题……嘛,说说看吧,有什么要我参谋的?” 虽然是在唐安的逼迫下主动转移话题的,但是苏宁最后还是摆出一幅很是傲气的模样,努力的将自己和唐安之间的关系重新扭转过来。有求于她的唐安虽然知道她的小把戏,却也只能认命的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轻声细语的讲述起来。失去过她一次之后,他越发变得有耐心起来,也变得越来越有分寸,努力的维持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只是他,就连她也是这样。两个人都在努力的避免某些事情的发生,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一份弥足珍贵的关系。 “你想问的是,到底能不能相信那两个并不熟悉的家伙,把那件事情托付给他们,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是吗?”听完了唐安的讲述,重新将杯子捧在手心里,不自觉的用力咬着吸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的苏宁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果然还是你懂我。”唐安半是感慨半是打趣的说了一句,结果却换来了苏宁很是霸气的回应。 “那是,也不看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喂喂,你又要扯那个梗儿了?”唐安一脸被打败的表情,与之相对的,苏宁却是凶巴巴的翘起了嘴巴。 “怎么?你不乐意啊?” “怎么会呢?唐安,苏宁,我们的名字换一下就成了酥糖,安宁,这本来就是我们缘分的证明,不是吗?”唐安瞬间服软,不过并不是很甘心的他眼珠子一转,却是开口调戏起苏宁来。 “噫,好肉麻啊你。”苏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满的看了一眼唐安。 “喂喂,不是从你开始的吗?”唐安扯着嘴角,这次却是并不打算轻易认输。不过,这样的强硬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在苏宁的话语中化为乌有。 “你还想不想知道我的判断结果啦?” “对不起,我错了,请告诉我。”面对苏宁赤裸裸的威胁,唐安彻底败下阵来。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苏宁的分析 “这还差不多。”苏宁有点小傲娇的嘟了嘟嘴,两根手指捏着已经被她咬得不成样子的吸管,将它从嘴里取出来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才稍稍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吟了一会儿,她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无聊的转着插在奶茶杯子里的吸管,等待着自己的判断结果的唐安,突然开口询问道,“那个叫李艾的女孩子的性格怎么样?” “啊?”唐安怔了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年她并没有和自己一起生活,自然也不会了解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按照前些年的经验这样冒冒然的询问她关于自己身边的人的事情,着实有些欠考虑。 不了解自己身边的人,也不了解自己所询问的问题中的主人公,这样她所能得出的答案只会是她自己没有多少根据的猜测。而她并不愿意用这样不负责任的猜测来敷衍自己……明白了这一点的唐安轻笑开来,在给出答案之前却是先对苏宁道了个歉,“对不起,是我没有说清楚。” 听到他很是诚恳的道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苏宁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怪异的看着唐安,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唐安也不在意,在她那怪异的目光中自顾自的对她的问题做出了回答,不仅如此,还对那些她还没有提出的问题提前做出了补充。 “李艾的话,是一个很是沉默,给人一种很阴沉的感觉的女孩子。不过,她长得很漂亮,似乎在最初入学的时候还引起过一阵骚动……不过,她不怎么喜欢打扮,也直接拒绝了很多人的追求,到最后也就慢慢沉寂了下来。” “不过,虽然说是沉寂了下来,但是她毕竟也算是曾经的风云人物,有很多人都还有意无意的关注着她……虽然不爱打扮,但依旧会有人喜欢上她。”似乎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对一个漂亮女孩子的事情如数家珍一般的讲述很有些不合适,唐安不自觉的补充了这些话语,还偷眼看了一眼苏宁的颜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方才放下心来,继续补充她所需要的信息。 “不过,这种状况在最近改变了。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我并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开始注意她的时间,是小越那家伙向她表白并被她拒绝之后开始的。到现在,也就半个多月时间而已。” “她拒绝了你兄弟的表白?”唐安讲述到这里的时候,苏宁皱起了眉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接着抬头凝视着他的面孔,郑重其事地询问道,“你知道那个时候的具体情景吗?” “嗯,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教室外面,全都听到了。”唐安点了点头,目光一肃,低声询问苏宁到,“要描述一下吗?” “不需要太详细,告诉我那个女孩子是怎么拒绝他的,这样就足够我确定一些事情了。”苏宁用力的吸了一口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奶茶,然后反手将它推到了一边。 “嗯。”唐安点了点头,见她把奶茶推到一边,他顺手将放在一旁的菜单递了过去,然后在她顺水推舟的低头看菜单的时候,讲述了她所需要知道的事情,“我记得,那个时候,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用很是平淡的语气对着小越说了一句谢谢,接着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是一句谢谢而已吗?”苏宁用手指在菜单上点了点,然后又将它推回了唐安的面前,唐安站起身来,将菜单递给了几米外侍立着的服务员,如法炮制的用手指点了点其上的饮品,然后又重新坐回了餐桌,却正对上苏宁有些玩味的目光,“依照你的描述,那应该是那小子的初恋吧?还真是可怜啊……” “就是这个地方很奇怪。”听到她的调侃,唐安却是皱起了眉头,很是严肃的将自己的困惑放到了苏宁的面前,“明明小越曾告诉过我,李艾就是她的初恋,可是,他和杨宝儿之间的那些……”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苏宁已经反应了过来。从他和那个叫杨宝儿的女孩之间的重重迹象看来,他应该早就和那个叫杨宝儿的女孩子有过些什么了才对……那为什么会在李艾面前表现的那么纯情? “很矛盾,很古怪……”苏宁紧蹙着眉头,努力思考着,“你能确定他没有骗你,也没有隐瞒过你吗?”她很是郑重的询问道,然后从唐安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让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员将他们两个第二次点的奶茶送了过来。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奶茶,下意识的就咬住了插在上面的吸管,努力的思考着。良久,她吐出了被咬扁的吸管,对沉默下来,以免打断她的思绪的唐安言语道,“想不通……暂时不想它,你接着说说那个叫李艾的女孩子和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唐安点了点头,接着道,“张舟,跟在李艾身边的是我们学校里有名的中二病患者,和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看上去是一个很开朗随和的家伙,不过中二特征太明显,没有人愿意和他待在一块儿……” “嗯,这样两个近乎截然相反的人居然能够搅在一起?”听到这里,苏宁的眉头再一次蹙了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唐安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那两个人就彼此熟悉了起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个人似乎对彼此有着超乎平常之上的情愫存在。我想,李艾之所以拒绝小越,应该也跟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嗯……”苏宁拖长了声音,回应了一句,接着就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那个叫李艾的女孩子居然会带着自己有着特殊情愫的对象,对自己曾经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对方的表白的对象与另外一个不知为什么熟识的女孩子之间坎坷的恋情施加援手……另外,那个不知为什么熟识的女孩子和王越曾经经历的事情,也隐藏在一片看不清的迷雾中间……还有她和那个叫张舟的家伙之间的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近乎完全相反,也没有多少交集的的两个人会走到一起,产生特殊的情愫;王越那诡异的恋情矛盾;不知道具体理由的帮助……唐安询问的事情之中,说不通也想不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一点。面对这样的局面,也难怪唐安会觉得不太安心了。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这件事情又会变得很是简单。那些说不通想不透的事情从根本上来看,其实和他想要询问的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也就是说,将这些事情抛开,全部用中立的可能性代替,再从剩下的那些事情中进行思索,就可以得到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按照这样的方式思索的话,能得到的答案……苏宁眼眸之中闪过一缕精光,随即一抹明媚的笑容就绽放在了她的脸上。一直注意着苏宁的唐安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询问道,“怎么样?把那件事情交给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苏宁抬起眸子,看了唐安一眼,眼眸中闪过一缕促狭的光芒,“你……想知道答案啊?”她坏笑着抱起了手臂,环在胸前,笑得跟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一样。 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唐安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却是知道她又想要往外冒坏主意了。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对面的苏宁,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句话,“说吧,你想要做些什么?我答应了就是。” “这可是你提出来的啊,我可没有强迫你哦。”苏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然后无视了唐安喷火的目光,端起已经变成适宜入口的温度的奶茶,大口大口地吸吮了起来,却是闭口不提她的要求。对此,唐安倒也见怪不怪。 喝了好几口香甜的奶茶之后,苏宁放开杯子,对着唐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这样,在了解了那两个人的大概性格之后,再抛开这些想不通的事情所造成的戒备心理产生的不利影响,重新思索,就可以很轻易的得出,可以信任他们的结论。” 丢下这样一个局外人才能得到的中肯结论,让唐安低下头思索起来之后,满满都是成就感的苏宁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天都已经黑了?”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一把抓过放在座椅旁边的小包,就要快速离开的时候,坐在座位上的唐安却是清醒了过来。他也不挽留,只是很是平淡的言语道,“那个条件,你打算什么时候找我兑现?” “不要着急。”听到他的言语,苏宁却是突然平静了下来,转身对着他灿烂一笑,“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再说……”她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消失在了奶茶店的门口,留下唐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很久之后,才在身旁玻璃的倒影上,发现自己微微翘起的嘴角…… “如果这样做的话,成功的概率至少会达到百分之七十……”李艾站在书桌面前,拧着眉头,在面前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着除她自己外,谁也看不懂的符号。 她在布局,在构造一个能够打破僵局,拿到她想要的信息的计划。一个小时之内,整个计划的大概构造已经形成了。而现在的她,正在倾力完善着这个计划的第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处传来了细微的敲击声。李艾刚刚抬起眸子,就听到张舟那因为房门的阻隔而显得有些模糊的话语声,“李艾,晚饭做好了。再不出来,饭菜都要凉了。” “……”李艾默了默,然后放下手中的笔,低声回应到,“好,我就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镜中人,局中棋 哗啦啦……浴室里充斥着朦胧的雾气,李艾光洁如玉的身躯在这样的热气中若隐若现。她闭着眼睛,仰面站在莲蓬头下面,放任喷洒的热水沾湿她的头发和身体。水珠凝聚着,顺着她的发梢淌落。热气氤氲之中,她本就姣好的面容更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那双素白的小手被她举过头顶,拢住已经完全湿透的头发,垂落到胸前。她睁开眼睛,伸手拧紧莲蓬头的开关,然后从一旁的平台上拿过洗发精,默默的搓洗起那一头自然垂落时直达到腰际的秀发。 被搓出来的泡沫不住的增长着,通过她的手臂沾染到了她的身体上,她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再次打开莲蓬头,将所有的泡沫都冲洗掉…… 不经意间,她淡漠的视线流落到了顺着她的身体被冲落的泡沫之上,下一刻,她所有的动作突然就停滞了下来。不过,喷洒而出的热水并没有因为她动作的停滞而断流,依旧冲洗着沾在她头发上的泡沫。而当所有的泡沫都被冲掉之后,李艾静止的身体方才颤抖了一下,恢复了灵动。 不过,虽然从静止中恢复了过来,但她那一对黛眉却不自觉的紧紧蹙起,眼眸里也载满了疑惑不解之色。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那些泡沫的时候,自己的心底会升起恐慌和不安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会突然想起张舟的模样?为什么在想起张舟模样的同时,自己的心里会有撕裂般的感受?明明都已经…… 她这样询问着自己,然后若有所感的转过头,赤裸着身躯面对着那面贴在浴室的墙壁之上,近一人高的镜子。她安之若素的看着镜子里倒映着的她的模样,倒映着的她的一丝不挂的身躯,视线投注在镜中人的脸庞之上。 她想要解读自己脸上的表情和那些常人难以解读的微动作,以此来了解自己的心绪,来判定自己究竟感受到了些什么。可是,和以往一样,她解读不出自己的心绪。正如医者难自医一般,她并不能把那种无往不利的能力用在自己的身上。这让她觉得很是嘲讽,很是可笑。但这,却就是事实,她更改不了,也只能认命。 不过,就在她放弃解读,移开视线的那一刹,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嘴唇轻轻的蠕动了起来。她的身体在那一刻陡然僵住了……她有些艰涩的转过头,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次确定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让她很是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明明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出那样的动作的感觉,为什么自己的嘴唇会……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一时却是觉得自己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有些诡异而森冷了起来。 可是,就在这种感觉升起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一些不平常的事情,这让有些恐惧的她悄然冷静了下来,眯起眼睛,认真的打量着镜子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的嘴唇,一直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那种模样,就好像一直在重复着什么样的话语。她突然就想到了十多天前自己所做过的那些梦,那些很有可能是潜意识里的自己为了警示些什么而出现的梦境……难道,这也是潜意识里的自己所做的吗?那个自己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呢?她的脑海中掠过这样的念头,旋即,她的目光更加凝练起来。 镜子里的李艾的目光里,似乎含着一抹深沉的焦虑和悲切。面对着李艾的‘她’的嘴唇不住的蠕动着,无声的重复着什么。镜子外面的李艾凝视着‘她’的嘴唇,努力的解读着她所重复的言语。 不多了?什么不多了?这三个字的前面似乎还有什么存在着……那么微小的开合,牙关由紧闭到放松……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司机?世界?不,不是……是……时间!她在说,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喃喃的重复着这句很是无力的话语。李艾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她收回投注在镜子里的倒影上的目光,毅然决然的转身,扯过浴巾,将身上的水汽擦干之后,她迅速的穿好了衣服,接着打开了浴室的大门。 “看来,还需要再快一点……”她低低喃语着,匆匆从雾气弥漫的浴室中走了出来。在向自己房间走过去的时候,她注意到了躺倒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玩着什么的张舟,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踌躇了一下,在察觉到她的异样的张舟转过眸子看过来的时候,她低低言语了一句,然后又匆匆的跑开了。 “你做的饭很好吃,谢谢。”看着那个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急匆匆离去的身影,张舟不自觉的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部位。那里,传来有些异样的悸动。察觉到这份悸动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满满是迷蒙的意味……明明察觉到了悸动,明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呼之欲出,可是……他的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 挣扎,反抗,布局,阴谋,生死,情仇,爱恨,踌躇……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测的深渊滑落,所有局中之人都紧握着自己手中的筹码,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从身陷局中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从棋手的位置流落,成为了棋子。即使这棋子拥有自己的意志,但在命运这个棋手的操控下,一切都身不由己…… 即便如此,棋子仍旧会努力的为自己想要的结局而努力,在命运的棋局之上……贴在衣服上面的湿淋淋的头发上的水分逐渐浸湿了李艾的棉质睡衣,让她的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她却浑不在意的趴伏在书桌之上,不停的构建着填充着更改着她的计划。 待在客厅里,不能随意进出李艾的房间的张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罢手,从房间里出来。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在他实在撑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她房间里的灯光还透过门缝照射在客厅的地板之上。而那个时候,至少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从有些诡异的渠道再次察觉到时间不够的她疯狂的完善着她的计划,终于在那一天的夜里将这个在她的计算中成功率高达七成五的计划完成了。再次看了一遍整个计划,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之后,她很是疲惫的笑了笑,然后强撑着打开了房门,拖着步子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之上,掀开被子,蜷身躺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她在巨大的压力之下,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耗费大量精力,终于将这个计划完成。她费尽心机,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终做出了这个计划。可以说,如果真的实施了这个计划的话,只要不是太倒霉,遇到完全不可预测的意外的话,将墨音宝儿和王越重新撮合到一起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是,一步错步步错。唐安并没有将他感应中的那个可能会对王越造成生命威胁的不干净的东西和墨音宝儿联系起来,所以,他也就没有将那件事情告诉李艾和张舟。于是,她的计划尚未开始进行,就在这个不可预测的意外之下,夭折掉了。 她所布之局尚未成行,一切便已然改变。事态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不可预计的方向改变。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料,没有任何人能让命运循着自己所安排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2016年12月20日,星期二。就在这一天,就在李艾完成了那个几近万无一失的计划,准备要将它实施下去的这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这一天延续了前一天的天气,依旧是一个阴天,但却远比前一天阴沉。云朵积累着,似乎和地面只有几十米的距离,黑压压的压在头顶之上,让人烦躁不已。或许,这阴沉的天气从一开始就在向李艾他们预示着,今天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只不过,她却并没有察觉到这种预示的能力。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发烧感冒了。昏昏沉沉的她连行动都很是困难,更别说是关注到这样不起眼的预示了。 应该是昨夜太过匆忙,没有将湿透的头发吹干,还在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睡衣的情况下待在冰冷的冬夜空气中好几个小时的缘故吧。被闹钟吵醒的她努力的撑起软绵绵的身体,勉强支撑着自己换好衣服。甚至还想起身去到厨房里做早饭,可东摇西晃的视野和绵软无力的身体却将她禁锢在了沙发之上,无法有任何作为…… 良久,她终于放弃了这样的举动,但却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坐到了张舟的床沿。她努力的越过他的身体,去够放在沙发另外一边的桌子上的药物…… 时间已经不多了…… 感冒?她又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原因浪费本就不多的时间呢?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害怕,张舟 手机的铃声响起,巨大的喧嚣声在李艾的耳边奏鸣,又一次将她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唤醒了过来,她努力的睁开眼睛,盯视着头顶被手机荧屏的光芒照亮的天花板。 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探出一张遍布着关心面孔,占据了她的视野。“李艾,”俯身看着她的张舟开口询问道,“你没事儿吧?”他一边询问一边探出手掌,触碰到她的额头之上,旋即忍不住低声惊呼道,“好烫!你发烧了!” “嗯。”李艾有气无力的回应着,“没事儿……”她摇了摇头,接着有些虚弱的询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张舟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句,接着又匆匆言语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感觉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按住李艾的肩膀,将用力的想要坐起身来的她重新按了回去。 “没什么大碍……”李艾努力的露出一个笑容,想要摆脱张舟按住她肩膀的手掌,坐起身来。 “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什么!”张舟皱紧眉头,用力将不住挣扎的她按住,“老实一点,乖乖躺着。”他这样言语着,然后一把抓过李艾枕头旁边还在不依不挠的奏鸣着闹钟音乐的手机,反手关掉闹钟页面,然后顺手打开了它的主界面。 打开主界面之后,他看到了她设为背景的那张写着带着奇怪含义的字迹的纸笺的照片。他扫了一眼,也没怎么在意,直接打开了她的通讯录,然后在其中翻找起什么来。他没有注意到,看到他打开她的手机的那一刻,被他按住肩膀的李艾的身体骤然一僵,所有的挣扎举动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在看到张舟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背景上停留之后,李艾悄然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张舟将李艾的手机放到了她的面前。那上面,班主任的手机号码赫然在列。“呐,给老师请个假,今天在家里休息吧。等感冒好一点再去学校吧。”他那般理所当然的言语着,却让李艾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不要,我不打。”李艾别过目光,原本消弭的挣扎再一次变得剧烈起来。“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怎么可以……” “够了,”张舟强硬的打断了李艾的话语。他突然觉得很是自责。明明自己有着可以对抗那些未知的危险的能力和信心,为什么还要放任她做那样的努力?如果不是自己抱着那种肮脏的喜闻乐见的想法,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把握,也没有阻止她的施为的话,现在的她又怎么会…… 他有些痛苦的捂住了额头,呻吟了一声之后,他默默解释道,“不用了,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需要做那些事情的。”他顿了顿,捂着眼睛言语道,“不管来的是什么,不管墨音宝儿口中的会威胁到我生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都有可以平安度过的底气。”他这般言语着,试图让李艾安心,可是他又哪里知道,其实要他性命的,就是他所依仗着的力量。 “所以,从一开始,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就是没有必要的。所以,你安心休息……可以吗?”他低低喃语着,似是坦白,又似是哀求。不过,就算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就算他坦白了自己的能力,李艾也只是迟疑了一瞬,然后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放我起来,我不打,我要去学校,我要……”李艾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却被张舟大声喝断。 “你给我消停一点!”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反手将手机的界面转回了自己这一边,大声道,“你不打,我打。”说着,他重新摁亮已经暗下去的荧屏,解开锁屏,就要按下呼叫键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的李艾的话语瞬间让他的手指僵在了原地。 “那你要怎么向老师解释你是怎么知道我生病了这件事情的呢?”李艾这般言语着,却是悄然移开了目光,“如果你那样做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件事情,你想过没有?” “可是……”低垂着头的张舟急了。他想要接着劝阻李艾,可即将出口的话语却被她脱口而出的言语给打断了。 “我害怕啊,张舟。”她说,“我害怕失去你,如果你真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掉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她推开张舟按在她肩膀上的那双突然变得无力的手掌,强自支撑起身体,抬起眸子,注视着张舟的眼眸。 “所以,带我去学校吧,张舟。”她请求到,“就算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破那阴谋和死局;就算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自己存活下来,也让我……让我去加上另一道保险吧……”她的眸子里满满是坚定的神色,声音中也不着痕迹的带上了几许哀求,这让张舟的决心不由得动摇了起来。 “我所患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小小的感冒而已,并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的。如果你担心我的感冒会恶化的话,那么我多穿一点保暖的衣服,并且带上治疗感冒的药物,这样就可以了吧?”察觉到他的动摇,李艾趁热打铁,接着请求道。 他别开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是转过身体,向着不远处的李艾的房间走了过去。他在李艾的目光中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然后直直的走了进去,也不关上门扉,就那样在李艾的注视之中打开了她房间里的衣柜…… 他扫了一眼衣柜里的内容,伸手从里面取下了两件厚厚的高领大衣,迟疑了一瞬,他有些脸红的从里面取下了一条黑色的棉质长裤,然后匆匆的抱着它们回到了客厅,将它们丢到了分不清是因为发烧还是羞涩的原因,脸上带着几分异样的嫣红李艾的面前。 “把这些都穿上吧……”他这般言语着,然后转过身,避嫌似的别开了目光。脸色绯红的李艾垂下眸子看了一眼那几件厚厚的衣物,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以后的样子,就不由得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的扯过那些衣服,套在了身上。 “好了。”掀开被子,在原本就穿好了的长裤之外套上那条厚厚的黑色长裤,李艾用力的扭过身体,将她前几天收进来,图方便摆在床脚的运动鞋套在了脚上,然后开口这样言语道。 张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李艾,确定她将他指定的衣物都穿好了之后,却是背对着她蹲下身来。“上来吧,我带你去学校。” 李艾默了默,良久之后,她深吸了一口冬日早晨里特有的冰冷而干涩的空气,压下心中骤然蓬勃而起的燥热感,然后趴伏到了张舟宽阔的后背之上。在她的身体贴上去的那一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张舟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异样之色。那异样之色那般浓烈,几近打破一直充斥在他眼眸中的平静。可惜,直到最后,那异样也没有冲出来半分。 “走吧。”她歪着头,将自己半边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低低言语道。越过他的肩膀的一双手却是悄然攥紧了几分。 “嗯。”张舟回应了一声,却是伸手抓住了放在沙发边沿的属于两人的书包,穿过她微曲的腿弯,垫在了她的屁股下面。他用力的站起身来,背着她向着玄关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他未曾看到的是,他托起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紧贴在他后背之上的脸颊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就在张舟在李艾的固执之下,不得不背着生病的她走向学校的时候,墨音宝儿现在的落脚处里,一面硕大的镜子突然出现了裂痕。那裂痕延伸着,却是不偏不倚的横着穿透了倒映在镜子里的那个人影的脖颈部位。 抱着膝盖坐在镜子面前,眼神迷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墨音宝儿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那面镜子上被裂痕分割成两半的自己的倒影,一双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是……大凶之兆!今天,自己很有可能会面对足以杀死自己的灾劫?感知到这一点,她的眼眸里载满了凝重的神色。她努力思考着,想要找到灾劫的来源,可不论她如何思考,都得不到答案。 到了最后,她却是默默摇头,放弃了思考,然后站起身体,从破碎开来的镜子面前离开。不管会有什么样的灾劫到来,不管会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她的道途之上,都不能阻止她去到他的身边,去到他的面前。 纵使他昨天……纵使他一直…… 她提过未曾打开过的书包,将它背在肩上,然后转身,利落的打开房门,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而就在她离开房间不久之后,那面出现裂痕的镜子突然喀拉作响,显露出了更多的裂痕。最后在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中,崩解成数十上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片,洒落在地面之上……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奏 李艾以为一切会按照她的计划进行下去。所以她安心的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休息。她并没有想到,她呕心沥血才制作出来的计划会在突然的变化中完全作废。一切都突然的发生,转变成了谁也想不到的事态。那样的事情来的太快,她没有丝毫防备的,就迎来了变局…… 墨音宝儿也没有想到,那大凶之兆所预示的灾劫会来自于他,来自于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那个下午,他打开那个袋子的时候,一切都定格了下来。不论是从香囊中激射而出的那道金光,还是他眼中的痛楚与迷茫,亦或者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受伤……全都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了让人心痛的画面。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了。在它发生之前,谁都没有预想到会有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变故发生之前,根本没有丝毫征兆。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般平和…… 时间倒回到清晨。张舟托着李艾并没有多少重量的身体,在黑压压一片的阴沉天空之下,大步的向着学校的方向奔跑着。李艾并不是很重,相反还很是轻盈。也就是说,背负着她应该算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但是背着她的张舟的呼吸却显得那般急促。 虽然隔着好几层的衣物,但是,张舟还是感觉到了紧贴在后背上的那两团温软的物事。随着他步伐的迈动,那物事若即若离的触碰着他的身体,让他很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到不妙,于是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他想要尽快到达学校,想要尽早将李艾放下来,不让那两团温软触碰到自己。可是,他跑得越快,那样的触碰就越频繁,令他的呼吸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他不敢转头,害怕被身后的她发现自己的异样。却没有发现,趴伏在自己后背上的人儿早已经沉沉睡去。有些发烧的她的体温比张舟要略略高上一些,就连呼吸,也多了几分炙热的感觉。 或许是觉得张舟的后背很有安全感,又或许纯粹是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太舒服,她在张舟的后背上蹭了蹭,然后把脸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这样的动作让张舟的身体骤然一僵,旋即加快了速度,一连在隐身状态下闯了好几个红灯,终于到达了学校,结束了这段有些不太安生的路程。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张舟把李艾背到了教室这件事情。一晃眼间,穿着厚厚衣服的李艾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人看清楚她是如何出现在教室里,又是如何坐到那里的……但就算是这样带着几分灵异色彩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在意,而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还在隐身状态的张舟。 张舟默默收回放在某个人头顶的手掌,把太上忘情珠的力量重新收敛起来。继李艾之后,他再次在人类的身上动用了它的力量,消弭掉了这些看到李艾突然出现的人那一段惊诧的记忆和对这些事情追究下去的欲望。接着回到了教室之外,解除了琉璃左眼的隐身状态,提着背包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教室中。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他有些担忧的转过头,望了一眼李艾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她正闭着眼睛趴伏在课桌之上,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身材有些娇小的她裹着厚厚的大衣,趴伏在桌子上面的样子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可爱感觉,原本生人勿近的清冷和令人不适的阴沉也被这样的喜感冲刷掉了。配上她那无比姣好的面容,看上去是那般的诱人亲近,这让张舟投注到她身上的视线一时难以移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微微燥热了起来。似乎背着她的时候,她的大腿透过衣物传过来的温度依旧残留在上面,令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甩去心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浮躁,从李艾的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打开了丢在课桌之上的属于自己的书包,接着从中取出了李艾熬夜制作出来的有些粗糙的计划书。 有些秀气的字迹工整的排列在纸张之上,看上去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赏心悦目。张舟的目光在触及这些字迹的时候微微恍惚了一瞬。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看到的,李艾设为桌面壁纸的那张纸笺的照片。 他莫名的有些在意那张纸笺上面的内容。虽然只是在不经意之间扫了一眼,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记住了他能看到的字眼。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手机正在录音?什么……录音? 现在,好像不是该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吧?李艾那么在意的计划,自己还没有看呢……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开始阅读起李艾熬夜做出来的计划书来。 他有想过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帮助她,也有猜测过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模样。他知道李艾很聪明,他甚至相信,如果给她更多一点的时间,她很有可能会制造出一个很好的计划。但他没有想到,仅仅只是一夜的时间,她就做出了这样详尽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里,她将自己的计算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一夜的时间还是太紧张了。所以她虽然做出了计划,但制作这个计划时留下的各种细节和痕迹依旧存留在纸张之上。在残留下来的一些计算痕迹和只言片语里,他能清晰的看到,绝大多数的的意外情况都被她排除在外了。 他对王越并没有多少了解,也不知道这个针对他的计划到最后到底会有多大的成功率。但是,当他把自己当成是王越带入进这个计划中,将这个计划用到自己的身上,他很是惊愕的发现,这个计划成功的机率高达一半! 这还只是将这个专门针对王越的计划用在和王越有很多不同之处的自己身上的效果。张舟有些难以想象,将这个计划用到王越身上的时候,会有多么恐怖的成功率?察觉到这一点的他不由得对李艾产生了些许惊惧的情绪,可当他转过目光,视线流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那些许惊惧就突然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浓郁的感动。 这样的能力到底怎么样,他无法评说,但是对将这种力量用在帮助自己的事情上,甚至因此而病倒的李艾,他所能产生的情绪,除了感动,也就只剩下感激。 他郑重的合上那个草草装订起来的计划书,将它收进了提包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埋下头,把将提包挂到了桌子旁边。好巧不巧的,抬起头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匆匆走进教室,面容有些憔悴的王越。 经过讲台的时候,他有些惶然的停下了步伐,转过眸子扫了一眼教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过,可以很轻易的看出,他并没有寻找到那个让他在意的存在,但是,这种情况却让他悄然松了一口气,放松的垂下了眸子,继续提步向着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 似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行进中的王越抬起了眸子,向他望了一眼。视线相交的那一刹,他看到了他脸上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惊诧之色。有什么不对。张舟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带着些许探询意味的眯起了眼睛。王越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些什么…… 可正当他要细细观察的时候,王越却是主动的别开了目光。自顾自的越过他的位置,走到李艾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张舟有些不甘的收回目光,撑着下巴,目光逐渐变得空泛起来,若有所思。那样的目光,似乎有些心虚,有些仓皇?简直就像……就像……张舟皱起了眉头,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明明答案呼之欲出,但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就像隔着一层薄纱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明明对方的名字就在嘴边,感觉开口就能够叫出来,但是,嘴巴张开之时,却怎么也叫不出那个名字。这样的感觉,让张舟憋闷得难受。 专注于思索,还背对着王越的张舟并没有发现,座位上的王越在坐下来之后,有些默然的转过眸子,将视线投注到了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之上,注视了很久方才移开了目光。那里,正是墨音宝儿的座位。 谁也没有看到,他收回目光之时,眼底充斥着的无比复杂的情绪。那是挣扎,那是痛苦,那是绝望,那是悲伤,那是苦涩,更有仓皇和决然……而这所有的情绪都在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尽数消弭于无形,唯留在那双眸子里的,只有如钢铁般冷硬的坚定。 “我会解决的,妈,相信我……”他低声喃语着,语气里满满是令人心折的坚决。可这坚决,在他那明显是苦熬了一夜所留下的憔悴的黑眼圈的映衬之下,莫名的带上了几分诡异的感觉…… “一切……都会结束了。今天……”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言语着,却是有些不自觉的将一只手掌揣进了衣兜里,用力的攥住了什么。 不过,如果有人能够穿透他的衣服,看到他颤抖的手指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远没有他想要表现的那般坚决。他依旧在挣扎,可是这挣扎,却逐渐被消弭得越来越微弱……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勇气 墨音宝儿走进教室的时候,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了王越所在的方向。王越似有所觉,抬起眸子望了这边一眼,目光相交了一瞬间,然后就被躲开。就好像和她目光相对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墨音宝儿不由得垂下眸子,掩饰眼眸里骤然满溢的悲伤。她身上原本充斥着的勃勃的生气在一瞬间消散殆尽,就连步伐也变得沉重而缓慢了起来。 她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心不在焉的把书包挂在书桌旁边,然后就呆呆的转过头,望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她却是遗忘了那个由镜子传达而出的凶兆,整颗心都挂在了不能和王越接触的这件事情之上。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头望向窗外的同时,有另外一个人的目光投注到了她的身上。那是张舟的目光。他静默的凝视着心不在焉的墨音宝儿,有些不安的猜测着,如果李艾的计划实施成功的话,墨音宝儿会不会像她猜测的一样,为了还上这个人情吐露事实的真相? 在他看来,这似乎有点悬。因为墨音宝儿是那么的在乎王越,在乎自己和王越之间的那段感情。而根据她的说法,那些不知名的存在掌控着能够威胁到她和他之间的情缘的力量……虽然对这一点并不是很懂,但是从这一点出发理解的话,墨音宝儿会冒着情缘无续的风险还上一份被动欠下的人情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虽然说……很有可能是这个结果。但是,李艾已经尽力了。她为他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全部,无论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究竟有没有必要,他都应该感谢她。 想到这里,张舟眼眸里泛起了柔和之色。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她为自己做出的努力。对这样不计成本的努力,他只有感动,不是吗?他抬起手掌,按住了胸口处,那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萌芽。在那种感觉的影响下,他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注到了趴伏在课桌上的李艾身上,嘴角也浅浅的勾了起来。 嘛,李艾,我……很感动呢。他在心底这般言语着,擅自将心头萌芽的温暖感觉尽数归结于感动。可是,那萌芽的温暖,真的仅仅只是感动吗? 张舟思考这些的时候,有着淡淡黑眼圈的唐安也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大大咧咧的转过脑袋,往王越和墨音宝儿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之后,他有些自嘲的拍了拍脑袋,一边大步向着自己的座位走过去,一边低声喃语着,“唔,心急了,心急了,哪儿有那么快……” 嘴上这样言语着,他的目光却是不自觉的往李艾和张舟的身上偏了偏,试图从他们身上看出点什么来。不过那两人一个正在默默思考,另一个干脆就趴伏在桌子上,一副睡得很香甜的样子,让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也不勉强,兀自收回目光,拉开凳子,坐到了座位之上。虽然他很关心张舟和李艾所要做的事情的进度,很想上前问个究竟。但是,在王越在场的情况下,他不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否则的话,王越用来威胁他的那句话,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所以,尽管很是担心张舟他们的进度,他还是没有按耐不住的开口询问。在苏宁的分析之下,他其实已经相信张舟和李艾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杨宝儿和王越那家伙‘复合’,虽然有可能还带着一些其它的隐秘目的,但那些事情应该和王越他们的安全并没有多大的危害。 不过,虽然相信了张舟和李艾的诚意,但对于他们究竟有没有能力帮到杨宝儿这件事情,他还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他在观察,也在等待,如果在他定下的时间之内他们还没有做出任何的行动的话,他就会自己出手,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推动一切的变化。 他目光闪烁着,指尖不自觉的在桌面上敲击着,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步,自己能够下定决心,付出那样的代价去成全他们两个人吗?唐安默默思考着,一时却是拿不定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凝滞了下来。 再问一问她吧?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给自己一个合适的建议吧?呵,这些年来,我一直帮那家伙做着各种各样他拿不定主意的重要的决定,可到头来,当自己面对这样的选择的时候,也选择了寻求其它人的帮助呢…… 他的思绪有些飘散,却是落到了苏宁的身上,今天,应该能再次见到她了吧?毕竟她说过,下午的时候,她还会来找他的……那么,那个时候,又该选择去哪里约会呢? 等等,错了!他摇了摇头,急忙在脑海里纠正自己的‘错误’想法,不是约会,只是见个面,商谈怎么解决王越那家伙和杨宝儿之间的事情而已,哪里算是约会呢?他下意识的把王越和杨宝儿拖出来,欲盖弥彰的当作借口,遮掩住自己的萌发出来的某些念头。 虽然已经和她和好了,但是,他却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还拿他当恋人看待。患得患失的他甚至都不敢在心底勾勒那样的词汇,害怕在什么时候不小心脱口而出,然后惨遭拒绝,到最后,连任何的希望都剩不下来…… 他未曾想到,那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会让他精心想出来的借口瞬间报废,也让他的担忧全都破碎成空…… 就在四个人各自默默的思索着什么的时候,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了起来,就在绝大部分同学已经取出第一节课要用的书本的时候,腋下夹着教材的科任教师穿过教室门,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就此开启了这些高三学子们一天的紧凑的学习生活。 不过,尽管老师们拼了命的活化着各种知识,试图用诙谐有趣的方式让同学们熟记下某些知识,但还是有一些人没有听进去。因为感冒的缘故,趴在课桌上明目张胆的补觉的李艾算一个;虽然望着黑板,但却不时露出傻笑,魂游物外的唐安算一个;一直低垂着头,目光一时涣散一时坚定,嘴里不知在低声呢喃些什么的王越算一个;再加上一直望着窗外,目光中满满是外人难以看得懂的情绪的杨宝儿;还有其他一些在不同的课上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家伙……林林总总加到一起,竟有十多个的样子。每节课的任课老师都会明里暗里的提醒这些人几次……到最后,也只能无奈摇放弃劝说…… 时间飞快的流逝着,转眼间就到了下午。吃下张舟从小卖部提上来的食物,吞服了一些治疗感冒的药物,又睡过了两节课的李艾总算恢复了一些元气。在最后一节课上课之前主动出了趟教室,回来的时候从张舟那里拿回了自己制作的计划书,准备用今天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来认真的寻找和补全可能的漏洞。看来,这一整天,她都不打算好好听课了…… 另外三个和她一样一整个上午都没怎么听课的家伙里,近乎傻笑了一个上午的唐安在午休过后却是安分了一些,认真的听了两节课,可到了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视线却是再次变得有些朦胧了起来。 王越依旧是那个模样,一直低垂着头,眸光不停在涣散与坚决间转换。或许是因为不停的低声呢喃的缘故,他的嘴唇有些发干。午休的时候他并没有离开教室,而是一直枯坐在那里,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吃午饭。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低声喃语的间隔也变得越来越长,到这个时候,却是基本停息了下来。 至于那三人中的另外一个,继望了一上午的窗外的阴沉天空之后,她默默收回眸子,失神的凝视着摆在课桌之上的,机械的翻开的书本。在时间离推移到放学时段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一直放在大腿之上的手掌骤然攥紧了起来,眸子里的神色也逐渐变得坚定。 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坚定里填满了决然。之前的她,虽然同样坚定,但却缺乏足够的勇气,而现在,经过一整天的思考与挣扎,她终于挣脱了心中那名为懦弱的枷锁,重新触碰到了向前迈步的勇气。 她知道,如果放任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话,绝对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态。被她的出现所暂时截断的姻缘红线会重新发挥效用,他这一世的有缘人会再次出现,到那时,等待着她的结果只有一个……和他相忘于江湖。 也就是说,如果放任他一直对她疏远,如果放任她一直犹疑怯懦,如果一直让他们保持这样的姿态的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最终形同陌路。 既然已经主动追到了这里,又怎么可能连首先伸出手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呢?她这样询问自己,眼眸里放射出决然的神光。 “你可以犹豫,但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你的选择,决定你的归所……不要怯懦,勇气和得到……”她喃喃低语着,重复着离开之前,婆婆曾念诵过的言语,转过眸子望向了王越所在的方向。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计划夭折 “张舟。”最后一节课也结束了。老师刚刚带着教案离开,一众同学还没开始收拾整理回家的东西的时候,李艾就一反常态地在这个时间段站起身来,走到了张舟的座位旁边,小心将手中的东西搁在了他的面前。 “嗯。”张舟低声回应,伸手打开了李艾放在桌子上的装订好的册子,粗略的扫了一遍,果然看到了不少细节处的修改痕迹。他眯起了眼睛,似察觉到了些什么,抬起头,有些郑重的询问式的看了李艾一眼。 “……”李艾对他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扫了墨音宝儿和王越所在的方向一眼,然后皱起眉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脸庞凑到了离张舟很近的地方,让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极为暧昧的程度。 太近了……张舟不自在的别开目光,不敢去看那张无限接近的俏脸。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她的面庞凑近时,自鼻端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脸上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这让他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她低低的呼唤声,“张舟,”她再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引得他重新转回了头。然后,他就看见她用微小的动作开合着嘴唇,用只有她和他能听到的声音缓慢而低声的呢喃道,“让我们开始吧。” “现在?”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但是听到她真正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惊讶,不由得低呼出声,半是惊讶半是疑问的言语道。他的语气里除了惊讶和疑问之外,还包含着丝丝缕缕的担忧和警醒的意味,他在变相的提醒李艾,她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李艾平静的表情微微一滞,旋即露出有些苦涩的无奈笑容。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呢?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又何尝愿意操之过急呢?可是……时间,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痛苦的蹙着眉头,然后对着张舟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时间了,我们,只有这样了……”张舟也蹙起了眉头,他有些不能理解李艾的执着,为什么在知道自己对那些东西无惧的情况之后,她还要这么拼命呢?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劝阻她,可是临到开口,他又顿住了。 想到早上的时候她强撑着身体吐出来的话语,想到她声音中带着的些许战栗,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坚持着的……他怎么能开口呢?她是在为他努力啊! “我害怕啊,张舟。”他的耳朵里似还回荡着她那带着几分忧惧的声音。那低低颤抖着的声音,似拥有扣人心弦的能力。他默默的闭上了张开的嘴巴,把那些劝阻的话语吞了回去。 就这样吧。如果要出什么意外的话,就让自己出手,弥补可能会出现的漏洞吧!他这般思索着,然后对李艾点了点头,接着徐徐站起身来,“那就开始吧。”他低声言语着,转头看向墨音宝儿和王越所在的方向,却突然发现目标之一的墨音宝儿正提着背包,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一步一步向着王越走了过去。 注意到这一点的张舟的目光瞬间凝重了起来。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一切正在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对正准备开始为那个计划布局的他们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而当他看到墨音宝儿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他心中的感觉瞬间沉重了起来,他感觉到,天平正开始向失败的那一方倾斜。他不由得望了一眼依旧距离自己很近的李艾的脸庞,或许,李艾费尽心力所准备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因为这突然的变化而夭折掉。 察觉到张舟的眼眸里多了些许异样的神色的李艾豁然转头,望向张舟所望向的方向,在看到就要站到王越面前的墨音宝儿的时候,她的瞳孔骤然紧缩了起来。 不好,墨音宝儿要主动出击!看清墨音宝儿的动作之后,李艾迅速反应了过来。不过,虽然反应了过来,她却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因为,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出手阻拦的话,非但不可能将一切牵引回她所希冀的轨道,还会让墨音宝儿对他们产生恶感,如果这样的话,她所想要做成的事情,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的情报,都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该死,为什么她早不主动晚不主动,偏偏在自己准备实施计划的时候主动?这一下,将她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不仅如此,她甚至有些担忧,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她会不会能主动解决掉所有的牵绊,将这个能让她欠下人情的机会化成乌有? 怎么办?李艾有些焦虑,察觉到这一点的她急忙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松,放松,依照以往那些日子里王越的表现来看,就算墨音宝儿主动出击,也很难成功。想到这里,李艾摇了摇头,罕见的开始祈祷。拜托,一定不能让她成功啊! 这个时候,她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了。想要完全阻止墨音宝儿的行动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她没有成功,那么一切就都还有转机可言!只要……她没有成功! 她紧张的注视着墨音宝儿和王越之间渐趋缩小的距离,却是没有发现,站起身来的张舟低垂着眸子,注视着她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在看到她眼眸里的紧张之色的时候,张舟不自觉的闭了闭眼睛,嘴角也勾起了昙花一现的愉悦弧度,旋即转过眸子,望向了坐在座位之上,一直垂着眸子,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的王越。你这家伙……应该不会让她失望吧? 另一边,唐安也注意到了李艾和墨音宝儿两人先后做出的异常举动。在看到墨音宝儿主动向着王越走过去的时候,他整理书本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下来。虽然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他还是从她略显迟疑的脚步和颤抖的指尖读出了她的忐忑和不安。不过,虽然忐忑,虽然不安,但她却并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坚定的向着他走了过去。 注意到这一点的唐安不由得轻笑开来,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喃语着,“你终于……愿意主动伸出自己的手了呢。这样的话,应该能够避开和我一样的结局吧。” 他注视着她的举动,带着几分笑容这样猜测着,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变成了惊愕和惋惜。就在墨音宝儿走到王越的座位旁边,转身站定的时候,王越突然起身,一把抓起整理好的提包,急匆匆的踢开椅子,赶在墨音宝儿开口之前,从她的面前跑开了。 他是那般的匆忙,如避蛇蝎猛兽,几近落荒而逃。看得出来,这样突然的举动让墨音宝儿有些怔然。直到王越快要离开教室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用带着几许颤抖的声音质问道,“你……就连听听我说话,都不肯吗?” 有些喧嚣得教室瞬间静了下来。也许是被墨音宝儿那带着些许哭腔的话语影响到了吧,即将走出教室的王越脚步一顿,背对着墨音宝儿停滞了下来。发现他停下脚步的墨音宝儿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给出答案。同一时刻,教室里还没离开的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王越的背影上,等待着他的回应。而这些人里,最上心的家伙无外乎就是李艾,张舟和唐安三人了。 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中,背对着众人的王越突然抬起了手掌,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站在他的面前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看清他眼眸中满溢的痛苦与挣扎。不过他面前的走廊上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对不起,忘了那一切吧。我已经……重新开始了……你,不要再跟上来了,我……”他面对着空荡荡的走廊,用嘶哑而颤抖的声音低声言语道。言语的最后,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夺门而出,消失在了走廊之外。 “忘?说忘就能忘吗?”墨音宝儿苦涩的摇着头,却是笑了开来,“我知道,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劫而已……所以,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她低声呢喃着,然后提着书包追了出去,同样消失在走廊之外。 “失败了呢。”李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旋即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阴暗呢,明明……明明墨音宝儿失败了,自己却这么高兴……她这般想着,却还是大踏步的追了下去。为了把张舟从那样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在她身后,张舟胡乱的将书本塞进提包,然后转过身体,快速的跑到李艾的座位面前,将她为了实施那个计划,在上一节课就已经收拾好了的书包提在手里,接着就跟在李艾身后跑了出去。而跟在他们身后冲出去的,是如梦方醒的唐安。 李艾和张舟几人追出去之后,寂静的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张舟跟李艾和杨宝儿认识就够让人意外的了,没想到王越那小子,居然也和杨宝儿有关系,而且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关系?!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你问我,我问谁啊?不过,看他们刚才那样子,不会是那小子对杨宝儿始乱终弃了吧?我就郁闷了。如果我有那样的女朋友,当宝贝供起来还来不及呢……”有人不可置信,也有人打抱不平,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吵得人脑仁儿都大了。 教室里的众人虽然吵嚷成了一团,每个人的八卦之火都燃烧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但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人跟在李艾他们的身后追出去一看究竟。所有人似乎都遗忘了这个能最快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的方法一般。 不止他们是如此,其它教室里的同学也在同一时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滞留在了教室里,而学校外面的行人,也像是被什么力量推着,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个地域。在李艾等人追出来的时候,偌大一片地方,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身影存在……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不过,李艾他们却暂时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份诡异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痛爱(上) 李艾顺着楼梯直冲了下去。前方,墨音宝儿的背影还若即若离的存在于她的视野里,这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在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她顺势向身后望了一眼,在看到提着书包紧紧跟在身后几步之外的张舟的时候,她更安心了几分。 前面,已经到了楼层的最底层。教学楼出口处在从外面投进来的光芒的照耀下,显出一个矩形的投影,墨音宝儿毫不犹豫的跨过那样的投影,紧跟在王越的身后冲了出去。 而李艾在跨过那道阴影前,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有些不自在的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按平常的模样,这个时候这里应该人满为患才是,为什么今天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呢?这样的问题在她脑海中显现,而就在她想要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从教学楼外面传来了属于墨音宝儿的声音,这让她停住的脚步再次迈动了起来,那个问题也因此被她暂时抛到了脑后。 “王越。”在墨音宝儿有些颤抖的呼唤声中,即将跑出教学楼前面的小广场的王越停下了脚步。墨音宝儿也同时停下了脚步。她不敢过于接近他,害怕他又像在教室里一样,在她接近之际迅速逃开。既然他不愿意她接近他,那她索性拉开一些距离,在这距离之外和他交流不也是一样吗?只要他愿意交流,只要能够和他说上话,隔些距离又如何? “……明明都叫你忘了,明明都叫你不要追上来了啊……”见王越停了下来,墨音宝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张了张嘴,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正准备开口对王越说些什么,主动挑起话题的时候,站在小广场边缘的王越却是先开口说话了。不过,与其说他是在和墨音宝儿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而在他这般言语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微微佝偻了下来。 “我不会放弃的,我也不可能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说好的生生世世,说好的长相厮守,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墨音宝儿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突然佝偻下来的身体,在听到他低低的言语之后,她苦涩的摇了摇头,把即将溢出来的眼泪赶了回去,明知道背对着她的他不可能看到,却还是一边努力的露出笑容,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言语道。 从教学楼里冲出来的李艾看不到墨音宝儿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跟在墨音宝儿身后,在她停下来的同时一并停下来的她只能看到她在阴沉的天空之下,在突如其来的朔风中显得很是单薄的背影。她不忍多看,转过眸子望向了王越所在的方向,而在看到他不正常的佝偻着的身体的时候,她的眸光骤然凝滞了起来,心头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过,虽然感觉到了不妥,李艾却并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上前一点,防备可能会发生的某些事情。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应对某些局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她也在期待着会有变故发生,那样的话,她很有可能就可以重新掌握主动…… 只要有一点点缓冲的机会,只要……她可以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做出那样堪称完美的计划,那么,再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将那个计划修改到适应这个变局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的思考在她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声中突然中断,而后重新接续了起来。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是,她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都叫你忘记了啊!”王越突然怒吼,打断了墨音宝儿的话语。“明明我只是我自己,明明我只是王越,明明我只想做我自己,明明我只想做王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呢?”他低声言语着让人不安的内容。就在这个时候,跟在李艾身后冲出教学楼的张舟缓步走到了李艾的身边,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李艾的视野边缘。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的身形的李艾瞬间安心了不少。 而跟在李艾两人身后冲出来的唐安在听到王越的言语之后,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他站在教学楼的出口处,带着两分愤懑三分古怪五分不解的看着背对着他站立着的王越。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如果真的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是他负了她的话,他现在的姿态,也未免太过于恶劣了吧?还有,他所说的话怎么越听越觉得中二啊?难道说,他被张舟那家伙给传染了?他的脑海里转动着奇怪的念头,却是决定停下步子,和李艾等人一样选择了观望。 “王越?”墨音宝儿低低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眸子里满满是小心翼翼的怜惜。她终于注意到他的微微佝偻下去的身体,但她并不清楚他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佝偻起来,只以为那是因为他感觉到痛苦的缘故。“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这都只是一次劫难而已……只要度过这劫难,这一世……我们又能白头偕老了。”唐安的面色变得更为古怪了,连杨宝儿都说出了这样中二的话,他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不,我不要!你走,你走啊!”王越发泄式的大声嘶吼着,想要赶走墨音宝儿。但墨音宝儿却并没有听从他的话语,远远避开他的意思,反而一步步向着王越走近,一边用言语低声安慰着,一边缓缓张开双臂,试图主动拥抱王越,然后使用九尾妖狐一族的力量将他从痛苦之中解脱出来。“放心吧,王越,我会帮你的……” 她低声言语着,缓缓的向他走近。她每向前踏一步,背对着她的王越的身体就战栗得越厉害,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带着有几分憔悴的笑容,缓缓靠近他。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王越插在衣兜里的手掌,正紧紧的握着那只古旧的香囊!在那香囊之上,一缕又一缕的金光明灭不定,似在催促着王越什么。同样明灭不定的,还有王越眸子里的神光。 那是挣扎。他在挣扎,努力的想要将握住香囊的那只手停滞在自己的衣兜里,可随着墨音宝儿的接近,他越来越压制不住想要将那只香囊取出来的冲动了。 在墨音宝儿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还能开口阻止她的靠近,甚至还有从她面前逃离的力气。可随着她越靠越近,他把越来越多的力量都用到了压制颤抖的手臂之上,于是,她不止失去了逃离开的力量,连说话的力气也渐渐丢失了。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快控制不住那股冲动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墨音宝儿还在不住的接近他,这让他的眼眸中不由都升起一缕绝望之色。 “张舟,有些不对劲儿……”李艾紧皱着眉头,注视着墨音宝儿前面身体颤抖着,越发显得佝偻的王越,低声对身旁的张舟提醒到,“能准备好你的那个可以挡住攻击的结界吗?我感觉……待会儿,我们很有可能会用到它!” “……”张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在他那被刘海遮蔽了一半的眉心处,有六芒星的轮廓微微闪烁…… 而在那两人身后的唐安却是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正在发生的事情了。他盯视着王越那剧烈战栗着的背影,紧皱起眉头。这家伙,不想让她接近的话,自己跑开不就好了吗?唔,他不会是在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吧?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突然开窍了呢…… 他在这边转着状况之外的念头,嘴角还微微上扬了起来。而他所注视着的那两个人,距离又拉近了一点。而这个时候,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越眼眸里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完全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带着疯狂之色的冲动欲望。他终于再无力压制住那一股冲动的欲望,让它控制住了他的躯体。 他的眼眸深处掠过一缕不属于他的绝望之色,旋即消弭于无形。紧接着,他那剧烈战栗着的佝偻着的身体在一瞬间挺直了起来,然后豁然转身,在墨音宝儿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的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只古旧的香囊,在不知为什么而突然蓬勃的怒气中高声咆哮,对着她撕开了那个香囊的开口处。 “去死吧!”在他充满怒气的咆哮声中,在墨音宝儿骤然变得呆滞的目光之中,一缕金光从香囊中喷射了出来,向着呆立在原地,没有丝毫防备的墨音宝儿冲了过去! 眼见那一缕金光就要落到墨音宝儿的身上的时候,一层薄薄的壁障突然显露在了她的身前,堪堪挡住了向她射过去的金光。虽然那层壁障只支撑了短短的一瞬间,就被金光穿透,但这一瞬间的阻隔,却足以让墨音宝儿反应过来了。 可是,墨音宝儿却没有任何动作。她对近在咫尺的,足以抹杀她性命的金光视而不见,只是默然而哀伤的凝视着金光背后那似乎突然间被抽去了全身力气的王越。似乎相比起自身的安危,她更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答案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一缕刀光突然在墨音宝儿的身前落下,将那一缕射向她胸口的金光生生斩断成两截。不过,虽然后面的那一截金光在被斩断之后溃散了,但剩下的那一截却还是撞上了墨音宝儿的胸口,悄然之间,让她的嘴角溢出了一缕血迹。 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她却似没有感觉一般,只是隔着那明亮的刀光,凄然的凝视着王越的面容…… ------------ 第一百四十章 痛爱(下) 刀光斩断那一缕金光,将那一击的威力截下了一半,好歹是将墨音宝儿的性命给保住了。不过,让张舟有些在意的是,出刀的那一瞬,似乎曾有一股阻力挡在他的身前。如果不是那股阻力的话,他应该能够更快的出刀,将那一道金光的威力挡住更多的…… 这样的念头只在张舟脑海里流转了一小会儿,就模糊了开来。张舟默默收回斩落的炙夜长刀,将它插入血肉之中,重新收纳回身体里,然后悄然退步,从墨音宝儿的身边退离。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出声打断。 一进一退之间,只是短短的两秒钟。王越的咆哮都还没有结束,他就已经功成身退,回到了李艾的身边。留下悲切的看着王越的墨音宝儿一个人面对着尚还在疯狂咆哮的王越。 就在他回到李艾身边后不久,王越那有些疯狂的咆哮缓缓停歇,再无声息。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咆哮末尾之时,似乎突然变得悲切而绝望。张舟摇了摇头,目光不自觉的扫了一眼身侧的李艾。和她成为同伴之后,自己似乎也学到了一丁半点儿她那种厉害的能力了呢。 不过,虽然他察觉到了一些端倪,但却并没有确定。与之相比起来,李艾却是确定了八分。感觉到王越咆哮中的悲切和绝望,李艾默默的抿紧了嘴唇,努力的将眼眸中那一缕喜色压制下去。她知道,她想要做的事情,成了!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按照她的计划,甚至说完全处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她成功了……而且,还是远比她所预想的最好结果好的多的结果。她悄然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里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巨大压力在一瞬间消弭殆尽。这样的话,应该能够得到足够的信息了吧?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将张舟从那样的命运中解脱出来了吧?她这般思索着,却是不自觉的再度扫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稍稍清醒了过来,眼眸里多了几分迷茫之色的王越一眼。 他脸上的迷茫之色和之前显露出来的悲切和绝望让李艾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或许,这一次的事情,就是那个让墨音宝儿忌惮的存在,也就是那个威胁着张舟生命的家伙搞出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一次她能得到的东西,或许会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李艾能想到的事情,墨音宝儿自然也能想到。当那一缕金光撞进她身体里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某种报复性的情绪,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力量的痕迹,那是属于这座城池的力量。 可是,这些痕迹却并不能让她心中的悲伤减少一分。因为让她痛苦的是,他的心中对她产生了憎恶的情绪……如若没有这些憎恶,那些力量又怎么能够成行? 她突然想起早上的时候,那镜子碎裂开来所表现出来的大凶之兆。那时的她又如何能猜到,那死劫的来源会是他?她一时心如死灰。视野里的一切在褪色,褪色成黑白,然后被搅合,成了没有界线的灰色。 在那样的灰色中,她注视着消散了属于言孤的悲切和绝望,逐渐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王越,眼眸中的痛苦之色越发浓郁。而这,更让她嘴角的那一抹猩红的血迹显得更为凄艳。 逐渐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王越终于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回过神来的那一瞬间,原本就凝视着墨音宝儿所在的方向的眸子让他立刻注意到了墨音宝儿嘴角那一抹刺眼的血迹。他怔怔的看了一眼墨音宝儿嘴角的血迹,然后机械的低下头,看了一眼躺自己手掌上的古旧香囊……下一刻,他惊叫一声,忙不迭丢开香囊,急退几步,远远的避开了那只香囊。 他不知所措的抬起眸子,望了一眼依旧用悲切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墨音宝儿,有些仓皇的倒退了两步,却是险些从小广场边缘的阶梯上摔下去。 “为什么?”看着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的他,强行抑制住出手拉住他的欲望的墨音宝儿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她的声音里满满是迷茫与痛苦,这让王越不由得垂下眸子,避开她的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我……我……”他支支吾吾的,努力的想要回答墨音宝儿的问题,可到头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闭上嘴巴,稍稍错开了视线。面对这样畏畏缩缩的他,墨音宝儿眼眸里的痛苦之色更为浓郁了起来。同样浓郁起来的,还有失望的神色。 虽然错开了目光,但王越还是不自觉的用眼角的余光关注她。在看到她眼眸中那浓浓的失望之后,他突然感到心头有一股怒火喷薄而出。而那怒火的对象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在意她的目光。他来不及深思这到底代表着些什么,就在那一股怒火的带动下嘶吼出声。 “我是王越!我不是言孤!”他大声怒吼着,一双眼睛突然变得赤红了起来。“王越的一切属于我,言孤的一切也属于我,可我只要自己是王越!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恋人,我的一切都只是王越的一切!我不能做言孤……”他攥着拳头,对着墨音宝儿嘶声怒吼着,那单薄的身体在这样声嘶力竭的怒吼中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逼着我成为言孤,为什么要逼着我想起那些事情,为什么要让我越来越割舍不下言孤的一切……”他怒声质问着,赤红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可是,生生世世的诺言,长相厮守的誓愿,这些都只关于言孤……就连这一世你找到我,也只是为了言孤,为了前世那个已经死去的,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言孤!”他激动得面红耳赤,嘶吼着让人心碎的言语。 “我要做王越,可我却割舍不下属于言孤的爱情!但你却只爱言孤!我只能选择,选择做王越还是爱你……我在父母亲友和你之间挣扎,最后选择了做王越。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明明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你却还是不肯放弃?”他的挣扎,他的犹豫,他的痛苦,全都在这样的嘶吼中显露无疑。他所面对的劫,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明明言孤已经死了,明明在你视野里的人是王越,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望向我的目光,都是在看另一个人?”他语无伦次的质问着,却是无意间将自己心底最隐晦的嫉妒和欲望说了出来。而在这个时候,墨音宝儿方才明白,他逃避她的真正原因;方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 “我……”她张开嘴,想要解释,想要开口对他说,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曾有那样的想法,自己爱的只是‘他’,言孤和王越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没有将它说出口的力气。 自己的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自己没有在他的身上寻找言孤的影子吗?到现在为止,自己心中的那个人真的是王越,而不是言孤吗?她答不上来。涩然一笑,她眼眸中所有的悲切和失望都破碎开来。明明自己在看着他的时候想着另外一个人,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质问他呢? “我只是王越,”是的,你是王越,你不是言孤的影子。是我错了,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那些诺言,那些誓愿,属于言孤,不属于我……”是的,那些都是我和言孤许下的诺言与誓愿,和你无关,和王越无关。 “你追逐的是你和言孤许下的诺言与誓愿。所以,你爱的是言孤,而不是我。”是的,我追逐的……我爱的…… 王越闭上眼睛,用力的抬起衣袖,将脸颊上的泪水用力的擦干,然后毅然转身,一字一顿地言语道,“你爱言孤,你不爱我。” 是的,她爱言孤,她不爱我。他决然的离开,一步一步的脱离呆立在原地的墨音宝儿的视线。而当他走出校门口,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围墙之后的时候,他却是抬起手掌,用力的攥紧了自己胸口处的衣衫。那里,痛楚泛滥成灾。 她爱的是言孤,而不是他……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泥足深陷…… 墨音宝儿的眸子里一片恍惚。原来,自己这些日子里所做的一切,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她……错了吗? 她没有错。她追逐她的挚爱,履行生生世世的诺言,有错吗?那是他错了吗?他也没有错。他只是不想做言孤的影子,这又有什么错?谁都没有错,可到最后,却成了这样的结果……一定有什么错了…… 可到底是什么错了?她仰起头,用无神的双眼注视着头顶愈发阴沉的天空,眼眸里流转着凄然的神色。她有一种感觉,她必须得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想明白这一点,她才能,她才可以重新站到他的面前。 她突然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良久方才停歇。她缓缓松开手掌,注视着手心里顺着掌纹流落的鲜红的血迹,死寂的眸子里,满满是破碎的痕迹。她默默攥紧了手掌,将那些血迹紧紧攥在手心。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夺还 天空中灰黑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了,满满都是风雨欲来的意味。墨音宝儿单薄的身影在看上去有摧城之势的黑云之下,显得那般柔弱。 她满是破碎的眸子痴痴的凝视着王越离去的方向,眸光错乱着,在心底思索着些什么。有什么搞错了,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所以……才会被他讨厌。被他讨厌的话,这一世的长相厮守,这一世的白头偕老……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没有什么机会了……那……要放弃吗? 她呆呆的凝立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的中央,把攥着因为他的缘故而流淌的鲜血的手掌搁在胸前,努力的,努力的想要思考出一个答案…… 那道金光让她的身体受了很重的伤,也让她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她很虚弱,虚弱到连王越这个时候并没有离开太远,就在她所遥望的哪个方向一墙之隔的地方这件事情都没有感知到…… 在她努力的想要得到答案的时候,和她只有一墙之隔的王越无力的靠在围墙之上,垂着眸子看着自己那双曾打开那只古旧香囊,想要致墨音宝儿于死地的手掌,眼眸里氤氲着让人看不清晰的情绪。良久,他颓然地放下手臂,默默的转身,顺着围墙延伸的方向,漫无目的的离开。 “我……居然会想要杀了她……”那双手颤抖着,可他的声音里却满满是心如死灰般的平静。低垂的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死寂的眸子,也遮住了他脸上那木然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只要疏远她就可以了,明明只想做自己而已……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 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的墨音宝儿摇了摇头,将那个问题压到了心底,转而将目光投注到了自己攥着鲜血的手掌上。她有理由相信,如果张舟没有帮她挡下一部分攻击的话,没有丝毫防备的她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道金光之下。 虽然预感到了死劫的到来,但她却从未曾想过,那死劫会从他的身上产生。不止她没有想到,就连献祭了自己为她消灾挡劫的蓝衫男子也没有想到,在被他消弭掉一半的力量之后,那只香囊会使用这样的方式来攻击她。 它不仅没有被他的凶厉吓到,反而被激发了被压抑已久的凶性,要尽全力报复蓝衫少年给它带来的痛苦。那道金光及体之时,墨音宝儿所感受到的报复意味,正是来自于这里。 墨音宝儿闭上眼睛,将涌到喉头的又一口鲜血生生咽了回去,同时咽下去的,还有她心头萌生的关于王越的各种纷杂繁复的念头。睁开眼时,眼眸中的那些情绪已然平静了下来。 和情绪一起平复下来的,还有因为急促的咳嗽而变得同样急促的呼吸。睁开眼睛的墨音宝儿转过头,望向了这座城市的某个方向,眼眸中立时显现出滔天的恨意! “混蛋,居然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来了……”她一边这样言语着,一边却是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次却是没有忍住,让鲜血喷薄了出来……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落,让她的面容多了几分凄艳的模样,而更浓郁的,却是她眼眸里的肃杀! 她抬起攥得紧紧的手掌,揩去嘴角的血液。然后豁然转头,看向了不言不语的呆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李艾和张舟,“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途,既然你利用了他的身体,既然你想要我的妖元,既然你想要抹杀掉我和他之间所有的可能性……那么,你就应该有承担失败的后果的觉悟!”她这般低语着,却是拖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张舟的身前,然后在李艾期待的目光中,把素白的左手搁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如你所愿,这一次,我又欠下了人情呢。”墨音宝儿转过眸子,似有所指的对着李艾言语道,可在有些严肃的言语之后,她看向李艾的目光却悄然柔和了下来。“谢谢你,谢谢张舟,你们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我和他的……缘。”说到最后一个字眼的时候,她的眸光不自觉的黯淡了一瞬,旋即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换上了带着几分勉强的欣然之色。 “所以,这一次,我将可以挽救自己的命运的力量……夺还给他!”她脸上的欣然之色在一瞬间被肃然所替代,接着演变成了苍白。搁在张舟头顶那只素白色的手掌的指节微微屈了起来,有肉眼可见的青色光华从指掌间流落,沁进了他的头颅。 墨音宝儿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到她淡青色的羽绒服上,那一抹鲜红的血色,在席卷而来的风中肆意勾勒,随风扭曲,神秘而又肃杀。 笼罩在张舟头顶的青色光华不住渗透着,一点一点的顺着张舟的头颅向下蔓延。而随着这青色光华的蔓延,张舟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异样的波动,脸上也显露出了迷茫的神色。那波动越来越甚,迅速蔓延到了瞳孔深处。而当那青色光华将他整个头颅笼罩住的时候,张舟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恍然和明悟之色,脸上的表情却还残留着几分迷茫。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要想起来……想起来什么?在青色的光华笼罩住他的头颅的那一刻,张舟的脑海里就多了很多模糊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有着一张相同的模糊面容,有着同样模糊的,听不清的声音。他能感受到,和这些画面一起出现的,还有充斥在他的胸口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情绪。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如果想起了那些画面的话,他就能够知道,胸口悸动着的莫名情绪究竟是什么了。只要……只要想起来。 而在那青色光华掠过他的眼眸,迅速将他整个头颅笼罩住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而在这种感觉萌生的瞬间,那多出的记忆里所有模糊的画面,所有模糊的声音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看着那些画面里相同的模糊面容在一瞬间清晰成李艾的模样,张舟按住胸口的那只手掌不自觉的悄然垂落。他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在徐徐退回墨音宝儿的手掌中的青色光华之中将目光投向了身侧那个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少女。 是了,除她之外,还有谁,会让自己那么在意?还有谁,会让自己那样悸动呢?他注视着她,在墨音宝儿移开手掌之后,干脆转过身体面向她,好让她的身影可以更好的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而他所盯视的她却没有回应他的注视,而是一脸紧张的看着他身边的墨音宝儿,想要得到她的答案。而在看到墨音宝儿轻轻点头的时候,她脸上突然融化开来的那一抹笑容的时候,张舟默默的收回了目光,却是将那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深深刻在了心底。 不要忘。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言语着,旋即有些困惑的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她以前也曾经展露过,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了呢?怎么可以忘记呢?自己可是,可是…… 张舟勾起了嘴角,眼眸里蓦然化开了一抹浓郁的温柔。迟钝了这么久,耽搁了这么久……自己终于……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保持着什么样的态度,也明白,在那些曾经模糊的画面里,她那些异样的举动,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 对不起,迟到了这么久。他抬起眸子,瞄了一眼虽然平静下来,但眼底还带着一抹兴奋之色的李艾,在心底低声言语到,这一次,让我来吧。那种事情,怎么能让你…… 解除掉那家伙留在张舟脑海里,封印住他某些方面的记忆和情感萌发的力量,休息了一小会儿后,墨音宝儿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液,拖着疲累的身体走到了平静下来的李艾身边,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之上,想要开口告诉李艾她想要知道的真相。 在抹去张舟脑海里的力量之后,受伤的她身体里还存留着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着她做到冲破那家伙的阻挠,直接将那些真相送到张舟的耳朵里,藉此毁掉那家伙的谋算这样的事情了。 清楚这一点的她也不打算白费力气,努力的站得离作为那家伙力量中转站,可以在无意识中消弭掉她的力量的张舟远一点,然后趴在李艾的肩膀上,急促的言语着李艾想要知道的真相。 “……真相……献祭……时间……五年……方式……”可是,言语了好一阵,李艾却悄然推开了她的身体,郑重的告诉她,她所听到的,只有模糊而又破碎的一点点。墨音宝儿霎时明白,这是因为她身上留存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抗那家伙的缘故。但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告诉李艾真相的这件事。 于是她干脆利落的扯开李艾的背包,想要拿出纸笔,把真相写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加诸到了她的身上,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李艾的面前。只留下被她拿出来的纸笔,摔落在水泥地面之上……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废墟 这是一片古老的废墟。它沉寂在这片岁月的山林里,和虫鸟与寂寞为伴。而这一天,在墨色阴沉的天空之下,在隐隐轰鸣的雷电声中,它迎来了意外的访客。 一道青光划破风雨欲来的肃杀,突兀的出现在这片废墟的最深处。当那一闪而逝的青光完全消弭之后,显露出来的那张俏脸让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二八年华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渲染上了如同彼岸花一般绚丽的斑斑血迹的,但却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羽绒服,比天空中的黑云还要黑得深邃的一头秀发披散在她的身后,随风飘扬。 她有些无力的靠在废墟爬满不知名的植物的残墙之上,有些急促的喘息着。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却在嘴角残留着的那一抹鲜红映衬下,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丽,那般惹人怜惜。良久,她呼吸稍匀,于是她缓缓的抬起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用力的撑着残墙,站起身来。 她左右看了看,打量了一眼这座废墟,旋即轻笑开来,又背靠着残墙坐了下去。“混蛋,果然是你搞得鬼啊。”她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仰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集聚的阴云。看来,自己并没有被送走太远呢。 她默默的思索着,自然的垂在身边的手掌无意识的拨弄着,在触及到碎落下来的石块的时候,陡然一僵。下一刻,墨音宝儿转过眸子,看向自己手掌旁边的那个东西,然后她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原来,原来你早就已经被迫脱离原来的躯体了啊……原来,原来杀死你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啊……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你会借助那东西的力量,把我击伤,怪不得你会将我送到这里来……” 她转过眸子,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向某个方向。那里,阴云密布,她看不到那个方向的景色,但她直觉,那家伙,就在那里。于是,她面对着那个方向,平静中带着些许汹涌地言语道,“你想在你的计划完成之前,一直把我禁锢在这里,对吧?你想把我的报复消弭于无形……或者说,你准备在将张舟吞噬之后,再回过头来把我吞噬掉,一了百了对吗?” “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叮当响……”她说到这里,却是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意思,转而很是担忧的言语道,“不过,他们能挣脱吗?她……到底听清楚了多少内容?够不够在一切来临之前,让你的所有盘算落空?” 思考了一会儿,她却是洒然一笑,将这些问题抛到了脑后。“算了,再怎么想,也没办法帮上忙,还不如好好恢复力量,争取在婆婆来之前恢复个三四成……而且,等自己从这里面挣脱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她的眸子不由得一黯,显露出失落的情绪来。她用力的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一缕失落的情绪,努力的想要让自己重新豁达起来。于是她下意识的使用了和以前一样的方法--回忆自己和言孤之间的点点滴滴。可是,在她和言孤之间第一个画面显现出来的同时,王越那状似疯狂的嘶吼声也同时在她的脑海里响了起来,然后,他赤红着眼睛嘶吼着的模样也显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我是王越!我不是言孤!” “王越的一切属于我,言孤的一切也属于我,可我只要自己是王越!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恋人,我的一切都只是王越的一切!我不能做言孤……”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逼着我成为言孤,为什么要逼着我想起那些事情,为什么要让我越来越割舍不下言孤的一切……” “可是,生生世世的诺言,长相厮守的誓愿,这些都只关于言孤……就连这一世你找到我,也只是为了言孤,为了前世那个已经死去的,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言孤。” “我要做王越,可我却割舍不下属于言孤的爱情!但你却只爱言孤!我只能选择,选择做王越还是爱你……我在父母亲友和你之间挣扎,最后选择了做王越。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明明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你却还是不肯放弃?” “明明言孤已经死了,明明在你视野里的人是王越,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望向我的目光,都是在看另一个人?” “我只是王越,” “那些诺言,那些誓愿,属于言孤,不属于我……” “你追逐的是你和言孤许下的诺言与誓愿。所以,你爱的是言孤,而不是我。” “你爱言孤,你不爱我。” 他是王越,他不是言孤……他那么努力的强调着这一点,想要让墨音宝儿意识到,那个言孤,那个和她许下诺言,让她心心念念的言孤,早已经不在,也永远都回不来了。而他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有风吹来,卷动墨音宝儿披散着的长发。她突然觉得很冷,于是她下意识的抱住双膝,默默的蜷缩了起来。或许,或许被那家伙禁锢在这里也不错,这样的话,她也许就可以静下心来,把某些事情思考清楚。 关于言孤,关于王越,关于誓言,关于未来…… 李艾放下下意识的伸出,想要抓住墨音宝儿的手掌,心事重重的蹲下身体,捡起了摔落在地面上的纸笔,将它们塞进了书包里。然后转过身,看了身后的张舟一眼。 “走吧,你不是还要……去那些巷子的吗?”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眸里,多了一些让她有些不敢直视的情绪,她下意识的别过眸子,顿了一顿,方才把接下来的话语说了出来。 “嗯。走吧。”张舟勾起嘴角,对着李艾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的走到了李艾的前面,如往昔一般行走着。她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羞涩的反应让他生出了想要呵护的感觉,深感不能操之过急的他收敛了眼中那炙热的光芒,背对着她行走着。 察觉到那让自己很是不自在的目光消失不再之后,李艾方才有些怯怯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张舟的背影。她小小的舒了一口气,然后默默跟上了张舟的步伐。而在经过王越丢在地上的那只古旧香囊的时候,她的眸光下意识的一凝。 不知道墨音宝儿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了呢?她和王越之间的感情……她所追寻的誓言……又会是怎么样的结局呢?她用力的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些思绪。 这是她和他应该思考的,应该选择的事情。当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了插手的余地。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可以为之做出选择……她收回目光,跟上张舟的步伐,离开了学校。但是,虽然这个问题被抛开了,另一个问题却又出现在了她的心底。 那么,关于张舟,关于谎言,关于那些情愫……自己的选择又是什么呢?她努力的思索着,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教学楼里突兀响起的喧嚣声和脚步声吓了失神的唐安一跳,让他的身体本能的奔跑了起来。他跑下阶梯,越过水沟,就要横穿小广场,冲出校门的时候,脚步却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僵硬的垂下目光,看向了那只躺在脚边的干瘪香囊。释放出那道金光之后,这只香囊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光华,看上去显得那般破旧。而目光落到这只没有任何光华的香囊上之后,唐安的身体僵硬得无法自持。 三两成群的学生或提或背着书包,从他的身旁走过,叽叽喳喳的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而他静止在其中,木然呆立。他突然抬起手,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一脸的惊疑不定,我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我又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香囊中向杨宝儿射出的金光,张舟从手臂里拔出的长刀,一闪即逝的半圆形护罩,瞬间消失的墨音宝儿,还有……还有小越,小越口中的言孤……生生世世,找到……他突然睁大了眼睛,目光里满满是惊骇的神色。 等等,难道说,那个我感受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就是……就是杨宝儿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明明小越会说李艾是他的初恋,却又对杨宝儿……生生世世,前世……前世的事情和今生…… 原来如此,所以那个时候李艾才会询问那样的问题。原来她知道,而张舟…… 想到这里,他紧缩的瞳孔不由得徐徐放松了下来。可视野里那扎眼的香囊,却让他不由得咬紧了下唇。把这样的东西交到小越手里,差点害死了杨宝儿……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在心底这样呻吟着。而他盯视着那只干瘪的香囊的目光,幽深得就像是在盯视着自己的罪恶。 下雨了。有谁在这样呼喊,也有冰冷的雨滴落下,打湿一片土地。唐安却一无所觉,只是立在雨中,呆呆的凝视着那只干瘪的香囊。雨水渗透衣物,沾到皮肤上的冰凉感觉让人清醒。他放空了心绪,闭上了眼睛,隔绝了所有的感觉,将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清醒感受之中,放任雨水击打自己的身体…… 突然间,雨水击打身体的感觉消失不见。听觉也在那一瞬间回到他的身体里。“喂,你居然在这里淋雨,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了吗?你这家伙……”他无意识的抬起眸子,正对上一张嗔怒的俏脸,他的心神瞬间放松了些许,然后下意识的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苏宁……”那声音嘶哑的可怕,瞬间让面前有些喋喋不休的少女变了脸色…… 下雨了。滴落在水泥地面上,晕染出一团迅速消弭掉的湿迹的水滴让漫无目的的行走着的王越停下步伐,仰起头,放任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颊和头发之上。那一双了无生机的眸子呆呆的注视着从昏暗的天空坠落而下,逐渐变大的雨珠,显得死寂而又空洞。 雨珠从天而降,像极了天空的泪水。一滴天空之泪坠落,掉进了王越的眼睛里,在下意识闭上的眼睛里流转了一小会儿,带着另一个同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消失在了他的衣襟之上…… 雨势越来越急,落在他脸上的雨水也越来越多。那些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流落,就好像他在号啕大哭。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爱着谁,谁该爱谁? 雨珠顺着他的脸庞流落,冰冷的触感将他脸上还残留着的所有的情绪全都冲刷殆尽,只剩下一片脆弱的苍白。淋漓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将他的全身淋湿。而他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站在毫无遮蔽物的街道之上,站在路人奇异的目光之中,放任自己被冰冷冲刷。 而在这冰冷雨水中被冲刷的,不止有他的身体,还有他那颗不知何去何从的心。雨水的冰冷逐渐渗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的心也和他的身体一样一点点冰冷下来。 他仰着头,在冰冷的雨水中睁开双眼,一双眸子里恢复了决然的神色。现在,一切都已经摆明了,和墨音宝儿之间所有的事情都……而且,自己甚至还险些在嫉妒之下,将她杀死……想到这里,他的眸子不可避免的波动了一下,旋即归于平静。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反正都已经无法挽回,那么,承认自己受到那些记忆的影响,喜欢上了墨音宝儿又如何? 如果不是喜欢上了她,如果不是对她对言孤之间的感情产生妒火,自己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就连初见她时,心底萌生的那些念头,也只是借口而已……想到不久前自己所做的事情,他的眸子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痛苦之色来。 那痛苦之色并没有在他眼眸里留存多久,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冰冷的沉静。回不去了……这四个字在王越的心头响起,让他不自觉的咬紧了下唇。在那样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心底所有的关于她的情愫,都不可能得到实现了……他只有遗忘,只能遗忘……他不相信,在自己那样做之后,她还会回来。 可是,可是……如果……他皱紧了眉头,眼眸深处流露出一丝微弱的希冀。下一刻,察觉这丝希冀的他却是惨笑了一声,用力的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雨水。手掌落下时,那丝微弱的希冀已然消失不见。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为什么,还要残留着这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希冀呢?明明自己因为妒火而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装作无辜,祈求她的原谅呢?自己……自己这样的恶人,还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希冀呢?又有什么资格享受那样的…… 恶人……对,对她来说,把言孤的存在完全抹杀掉,甚至还想要她性命的自己就是一个恶人吧?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色。我是恶人啊,我已经摆脱不了这个烙印。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好好当一个恶人吧。 他这般想着,站在雨幕之中,默默的将自己被雨水冲刷得无比冰凉的心裹上一层又一层硬壳,然后露出了一个在他感觉中很是灿烂的笑容。 “妈,我把一切都解决了哟。”他强自用欣喜的语气这般言语着,努力的扮演着一个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恶心的恶人。明明是出于自己的妒火,却用母亲的关心来当作借口,这样的自己,恶心透了。可是……这样的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可他不知道,他那自以为灿烂的笑容在顺着脸庞流落而下的雨水中显得那般让人心疼,满满都是自暴自弃的意味。他在折磨自己。如果李艾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的话,一定能很轻易的就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她不在,唐安也不在,墨音宝儿也不在。在这淋漓的雨幕中,只有对自己发狠,打上了恶人标签的王越一个人。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垂下眸子,辩明方向,一步步踩着雨水离去。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墨音宝儿也和他一样身处在冰冷的雨幕之中。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废墟的墙角,放任冰冷的雨水冲刷自己的身体,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保持清醒,用身体的痛苦掩盖住心里的痛苦,努力的寻求着那些问题的答案。关于言孤,关于王越,关于她自己…… 雨幕中,她和王越的举动那么的相似,让人不胜唏嘘。 奶茶店里,看着面前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的,垂头丧气地用两只手捧着奶茶杯子,似乎冷得厉害的的唐安,苏宁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她翻开随身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条小手帕,站起身来,越过那张小小的桌子,用力的擦拭着他那一头被淋湿的长发。 勉强擦到半干,苏宁收回手帕,重新坐了下来,开口询问起好歹回过神来的唐安,“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 “……”唐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垂下眸子,用力的吸了一口杯子里的奶茶,在这段时间里,苏宁一直静静的等待着。她知道,想让一个素来强势的男人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女人的面前,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等待。 她的耐心和等待并没有白废。唐安也并不是一个放不下面子的人。否则的话,昨天的时候,他也就不会开口向她询问意见了。所以,在用力的吸了一口奶茶之后,唐安垂着眸子,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自己所有的猜测都讲述了一遍。 “你是说,那个杨宝儿,很有可能是妖魔一类的存在,而王越,前世很有可能和她有过一段情缘,她现在来,是想要续缘?”苏宁拧着眉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意味这般言语道。 “我知道,我所说的这些你很难相信……但是,应该就是这样了。”唐安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语气里满满是没有底气的意味。他有些失魂落魄,言语里远没有平时的生机勃勃。 “说什么呢?”苏宁不满的对他言语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啦?”她有些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然后缓和了语气,低声询问道,“然后呢?你烦恼的又是什么?” 她咬着指尖,默默的凝视着他。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她还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唐安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心头微微一暖,却是顺着她的心思言语道。 “我很愧疚,明明是小越的兄弟,却在这种事情上帮了倒忙,差点害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剩下的半截话语却是没有说出来。默了默,他接着言语道,“也不知道杨宝儿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般感叹了一声,又沉默了下来,然后抬起眸子,望向了对面的苏宁,然后有些期期艾艾的言语道,“苏宁,我……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来弥补我所犯下的过错。我能看出来,小越那家伙是喜欢杨宝儿的……” “是,他喜欢杨宝儿,但是,杨宝儿喜欢的是他吗?”苏宁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语,将他问的哑口无言,默默的垂下头去。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低低的言语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苏宁强势的打断了他的言语,然后缓和下语气,耐心的劝说到,“我知道你心里很愧疚,很想为他们做些什么,来补偿你曾经犯下的过错。但是,现在,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已经没有了外人插手的余地。” “这只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情,除他们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影响他们做出的选择……就算你是他兄弟,也不可以,也不能。”她的语气瞬间严肃了起来,带着丝丝警告的意味。“不要试图插手,否则的话,不仅他们之间的事情不会向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就连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也会因此崩坏到无以挽回的地步……” “我们只能顺其自然。”她这般言语着。如果李艾听到了她的言语,或许会感到惊讶。因为她的观点和她的想法惊人地相似。“补偿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拘泥在这一种上。所以,为了他们好,也为了你好,放弃插手的想法吧,唐安。”她低声劝告着,等待着面前的人做出选择。 良久,唐安埋下头,用力的将奶茶杯子里的奶茶吸干,然后把纸质的被子捏成一团,随手丢到了桌子下的垃圾桶里,接着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言语道,“好。我……不会插手。” 听到他的许诺,他对面的苏宁悄然放心的笑了开来…… 嘎吱,金属制的门扉被由外而内的推开,显露出一身湿淋淋的王越的身形来。他扶着门框,用力脱掉脚上湿嗒嗒的鞋子,自顾自取了一双凉拖鞋套上,一路滴着水一路向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正待在客厅看电视的王越爸爸头也不抬,倒是厨房里的王越妈妈探出头来,看到了他浑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忙不迭的丢下手中的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你这孩子……快去换衣服,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得这么湿……”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接过王越手中同样被淋湿了的提包,推着他进了他的房间。而就在她准备离开他的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言语。 “妈,我……解决了。”他说了五个字,而这五个字里,蕴含着无比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她解读不清,但却分明能感受到其中那饱含着的痛苦的意味。 她的身体一僵,旋即轻轻的点了点头,合上门,离开了王越的房间,留他一人穿着湿淋淋的衣物呆在昏黄灯光笼罩下的房间里。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寒冷和温暖 门扉合上的声音在王越的房间里回荡着,穿着凉拖站在房间里的他在这样的声音里显得很是落寞。他也不急着脱去身上湿淋淋的衣物,而是自顾自仰起头,将视线透过湿透了的,紧贴在眼眸面前的刘海缝隙中望向昏暗的天花板,因为冬日冷雨的刺激而变得苍白的削薄嘴唇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了一抹残虐的笑意。 就这样吧……一切都这样就好了。他无意识的呢喃着,然后解下身上湿透的衣物,在迟疑了一瞬之后,他闭上眼睛,将它们扔到了身后,连同心底所有的痛苦与悲伤一起。 他不知道,合上他房间门扉的王越妈妈并没有离开,而是背靠着门旁的墙壁,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厨房里,把还在锅子下升腾着的火焰熄灭,也不管做到一半的晚饭,一脸疲惫的走到了大刺刺的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看电视的王越爸爸的身边,盈盈坐下,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王越爸爸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也不动作,静静的等待着她开口。他没有等多久,靠在她肩膀上的她就开口向他询问了起来。“我做错了吗?老公?” “……”王越爸爸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反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头也不回,用很是低沉的声音言语道,“没有错,这样的事情,哪里来的对错呢?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是啊,他毕竟……是我们的孩子。”王越妈妈喃喃重复了一句,却是悄然闭上了眼睛。“可是,他是那么的痛苦……也不知道他到底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事情……” “他不说,我们也不要逼问,他已经长大了,我们……”王越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带着黑色余焰的刀光在狭窄的小巷里跳跃着,掠过那只漆黑色的奇形怪状的怪物的身体,让它有些尖利的咆哮声瞬间戛然而止,旋即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砸落在青石质的地面上,在大滴大滴的砸落在地面上,迸溅出无数水花的雨水中崩解成一地漆黑的残烬,迅速在雨水中变得潮湿,聚成一团又一团,甚至顺着集聚的水流远远流了开去…… 张舟提着还燃着黑色火焰的炙夜长刀,站在隔绝雨水的六芒星结界的护罩之中,垂眸看着脚边还残留着的一小堆一小堆的漆黑灰烬。在感觉到脑海中的某些束缚被解开来之后,张舟就好像瞬间清醒了很多。原本被忽视的很多东西突然明晰来起来,让他找到来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比如,最近这段日子里巷子里出现的东西,基本上都是邪物,偶尔出现的妖魔,都强大到自己完全无法抗衡的地步。又比如,为什么,残留下来的黑色残烬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连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都留不下来? 他盯视着那些黑色的残烬,在瞳孔的最深处,有一缕凌厉的精光暗伏。他总觉得,还会有什么变化在这些黑色的残烬上发生,可他等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现,但心头却还是存留着几分蹊跷的感觉。不过,想到还在巷子外面等着的李艾,他也没有来继续在这里等待下去的打算。反手将沾染在刀锋上的黑色火焰重新收纳回掌心,又把长刀重新插回手臂上的血肉之中收了起来,默默隐去眉心的六芒星,他冲破重新将他笼罩在其中的雨幕,站到了巷子口外的李艾的伞下。 “这次用了这么长时间……里面出现的东西很棘手吗?”面对李艾有些漫不经心的提问,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雨伞,忙不迭的撑开的张舟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默默摇了摇头,“差不多吧。”这样言语着,他却是有些心虚的没有把自己呆在里面,盯着那漆黑的邪物留下的黑色残烬看了好几分钟的事情告诉她。 抬起眸子的时候,才发现李艾撑着的那把伞早已经在瓢泼似的大雨中湿透了,大量的水珠渗过伞面,滴落在她的身体上。看着肩头湿了一大片,在吹来的寒风中抿着嘴唇,有些瑟瑟发抖的李艾,张舟哪里还不明白,她一直站在雨中的巷子口等自己出来的事情。 他的嘴唇抖了抖,却是很有一股给自己一拳的冲动。他红着眼睛,克制住这种冲动,猛的探手,把自己手中的伞和李艾手中的伞换了过来。然后在李艾不解的目光中轻轻的推了她的后背一把,“走吧,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哦。”李艾应了一声,顺从的转过身,向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而跟在她身后的张舟却是顿了顿脚步,回眸扫了一眼被雨幕笼罩着的狭窄巷子,眼眸中有一抹凌厉之色闪过。为了这样温柔的她,为了想要回报她的温柔的自己,也为了那份情愫,任何出现的威胁,他都会格杀勿论!收回望向巷子里的凌厉目光,张舟一派温和怜惜的跟在身形娇小单薄的李艾身后,快步远去。 不论是在心底暗暗发誓的张舟,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水,边思考着什么边往前走的李艾,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彼此都无意识而又理所当然的认同了张舟说出来的那个‘家’字。回家……回那个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家。 张舟两人离去后不久,在那条狭窄的巷子里,原本被雨水冲的七零八落的黑色残烬重新聚成了一团,然后消失在了流水下波动着的青石地面之中…… 灯光笼罩下的客厅多了几分温暖的味道。张舟跟在李艾身后,换下被打湿了不少的鞋子。看着李艾拿着甩干了水汽的伞穿过客厅,挂到落地窗的旁边,放下被打湿了些许的提包的张舟伸手拦住了匆匆的走向厨房的李艾。 “晚饭交给我,你先去把衣服换了吧。”他看了一眼李艾被打湿的肩头,又抬手指了指李艾虚掩着房门的房间,然后不由分说地退了两步,把挂在厨房外的墙壁上的围裙抓在手中,三两下套在了身上。想要说些什么的李艾讷讷闭嘴,只能顺从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目送她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的张舟默默收回眸光,转身进了厨房,旋即打开冰箱,把昨天买回来还没有用完的食材拿了出来,搁在了料理台上,片刻之后,有节奏的切菜声在厨房里响了起来。 当他端着做好的饭菜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换了一身衣物的李艾正咬着笔杆,坐在落地窗旁的餐桌上,对着放在面前的笔记本皱眉苦思。走近的张舟扫了一眼,不出所料的发现,让她为难的并不是今天的功课,而是一些支离破碎的词句。 她……依旧在为自己操心。张舟的眼眸中盛着满满的暖意,而在那暖意之中,有一抹特别的东西在波动着,直欲喷薄而出。但他却硬生生的压下了那股冲动,把那份特殊的情愫扼在了心底。不能操之过急,再等等……他这般告诫着自己,把手中的饭菜搁在了餐桌之上,然后很是霸道的探出手,把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合了起来。 努力的回忆着,想要从墨音宝儿破碎的言语中找到信息,还想要从那些残破的听不清楚的音节里解读出更多的话语的李艾抬起眸子,不解的看向他,“吃饭了。”他对着她露出笑容,用很是温和的语气低声言语道,“吃了饭再想吧。” 说着,他转过身,再次向着厨房走了过去。留下感觉有些异样的李艾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或许是因为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不久之前那异样的迟钝之中吧,面对他突然的温和,她并没有产生多少特别的感觉。 她只是觉得他的表现有些异样而已。而这,也多多少少有她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注到了想要通过墨音宝儿留下的信息解开真相的思考之中的缘故。 她垂下眸子,看了一眼面前被他合上的笔记本,悄然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从墨音宝儿留下的那些破碎的言语中解析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些话语太残缺了,根本就没有多少用处…… 或许……她转过眸子,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张舟。或许应该换个方向,直接越过真相,找到解决所有问题的方式。毕竟,墨音宝儿曾经说过,她把挣脱那样的命运的能力夺还给了张舟。 李艾收回目光,伸手把面前的笔记本扫到了一边,然后移动张舟搁在餐桌上的饭菜,给他手中的那一碗汤腾出位置来。等吃完饭后,再问问他,在墨音宝儿动手前后,他的身上有什么变化吧。她拿起筷子,在心底这样打算着。 但是,她的打算落空了。晚饭过后,坐在沙发上,还有些不死心,坐在沙发上努力的思考着墨音宝儿的话语的她突然睡意上涌,然后躺倒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在雨中等张舟等了太久,以至于被雨水再次打湿身体的她,本就没有好多少的感冒变本加厉的袭来……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两个人的请假 清理了餐具,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张舟随手把围裙挂到了墙上,转过眸子就看到了用有些怪异的姿势倒伏在沙发上的李艾,心下一紧,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急忙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探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好烫……看来,她的感冒又加重了。默默收回手掌,张舟皱起了眉头,然后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知道,她的感冒会加重,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如果不是他在巷子里待了那么久,她也不至于被雨淋湿身体……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把倒伏在沙发上沉睡过去的李艾扶了起来,小心的调整好姿势,然后放躺在沙发上。接着,他伏下身体,动作轻柔的褪去她脚上的拖鞋和袜子,把她整个人和衣放上了平放下来的沙发,接着扯过被子,把她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睡吧,”他低声言语着,左右看了一眼,把自己睡的沙发上的被子也一并弄了过来,盖在了她的身上,“出一身汗的话,明天应该就会好一点吧……” “也不知道,你吃药没有……”他呢喃着,坐在她的床边,似乎打算就这样守着她过一整晚…… 冬日里罕见的磅礴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才堪堪停歇。雨后天青,漫天云彩尽皆散去,只剩下一片湛湛的淡蓝。而这淡蓝,在逐渐升起的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逐渐变淡了颜色。 丁零零,丁零零,有什么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着,萦绕在李艾的耳边。沉睡中的李艾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潜意识里思考着什么一般。好熟悉的旋律,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一般……飘飞在一片空白之中的意识多了几分灵动,努力的想要辨别这旋律究竟是什么…… 丁零零,叮铃铃,叮铃……那熟悉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让飘飞在一片空白中的意识失去了探寻的方向。可这戛然而止的情况,却让它多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那旋律是这么回事儿啊。还真是够熟悉呢……熟悉到每天早上都能听到。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飘飞在一片空白里的意识却是逐渐清醒了过来。 闹钟响了,该起床了……这般思考着,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来那么容易的事情现在却变得无比艰难…… “醒了?”才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到身旁有人说话。李艾怔了一怔,费力的转过眸子,就看到了脸上带着几分倦容,手上还拿着她的手机,正对着她轻笑的张舟。“早知道你闹钟开着,昨天晚上就该关掉的……” “嗯。”李艾努力的应了一声,眼眸里带着几分困惑,努力的张开干涩的嘴唇,嘶声询问道,“你怎么……”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就醒的这么早了。”似乎察觉到了她想要问些什么,没等她说完问题,张舟就自顾自的回答道。把李艾的手机放回她的床头,然后反手取出一个杯子,递到了李艾的嘴边,“盖了两床被子,这一夜应该出了不少汗吧?来,喝点盐水……” 李艾点了点头,费力的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接过张舟递过来的水杯,然后在张舟的帮助下背靠着垫起来的枕头,小口小口的把满满一杯水给喝干了,这才感觉干涩的喉咙好受了一些。 把杯子放回伸手来接的张舟的手里,李艾小小的喘了一口气,就要掀开被子下床,不过这样的意图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她自己疲软无力的身体给生生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看着她手软脚软的重新躺回被窝,张舟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开来,很有些恶劣的对着她言语道,“李艾,这次你总得打电话给老班请假了吧?” 李艾皱了骤眉头,用力的撑着手臂,努力的想要坐起身来,可每每都被张舟重新按回了被窝里。如是几次之后,她也就不再试图坐起身来,就靠在垫起来的枕头上,冷冷的看着一脸坏笑的张舟。 “嘛,反正墨音宝儿已经失踪了,你也没有了必须去学校的理由,就呆在家里不好吗?”张舟适时收敛了笑意,有些郑重其事的对着李艾言语道。 看李艾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他又趁机添了一把火,“还有,把身体养好了,你也能够更好的做你想做的事吧?有句老话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功的吗?” “……”李艾默了默,似乎被他说服了的样子,伸手去够搁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可是平躺着的她怎么动作怎么别扭,怎么都拿不到那手机。看着她稍嫌笨拙的动作,坐在沙发边沿的张舟忍不住想要发笑。 不过,瞟了一眼眼眸里悄然多了几分怒意的李艾,他很自觉的忍住了这份冲动,伸手抓过了刚刚放在她枕头旁边的手机,低下头翻开通讯录,直接拨了班主任老师的手机号,然后紧闭着嘴巴把它放回了李艾的手里。 李艾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把手机放到了耳边。接通的声音响了几次,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是李艾同学吗?”浑厚而有力地男中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李艾低低应了一声,用还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言语道,“嗯,老师,是我,我感冒了,今天想要向您请假,在家里休息一天……” “感冒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了几分关切,“严重吗?去医院了吗?听你的声音……是不是发烧了?烧的厉不厉害?” “没什么大事儿,静养一天应该就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的缘故,李艾有些虚弱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有些逞强的言语道,“明天,明天我回回来上课的……” “哦……不要太勉强自己,高三这一年可得好好保护身体……对了,你叔叔那边,眼通知他们吗?”电话那一头的老师似乎也知道她的性格,无奈的应了一声,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询问道。 “……”李艾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眸子老狼一眼眼前的张舟,又环视了一眼改变了模样的住处,然后方才言语道,“不了,他最近很忙,就不要麻烦他了。而且,我能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吧,老师。”对面的人低低言语着,然后挂断了电话。坐在办公室莉的中年男人放下手机,皱着眉头注视着面前的桌子上高高摞着的文件,但目光的焦点,却显然不在那上面。良久,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看来,她和她叔叔的关系真的不是很好啊……这样的话,要不要通知她叔叔呢?”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搁在桌子上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把他从无尽的思考中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接通了那个拨来的号码。 “喂,是老班吗?”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声音里带着几分模糊难辨的意味。老师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的应了一声,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对面的家伙就连珠炮似的开始说话了。 “那个,老班,我是张舟。”张舟,这家伙怎么会打电话给我?老师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几许来者不善的感觉。 “那个,我感冒了。今天想在家休息一下。没问题吧?”说着,电话那头的那家伙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中气十足啊,听得电话这头的班主任老师一阵凌乱。 混蛋,你当骗小孩子啊?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就能蒙混过关?混蛋小子……一阵气不顺的班主任老师直气的胸口发堵,正准备开口骂手机对面那小子一顿的时候,那小子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匆匆丢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留下他一个人呼哧呼哧呆在了座位上。 “就这样吧老师,再见啊。” “……老师,再见啊。” “……再见啊。” “……啊。” 他最后说的那句略带几分轻佻的话语一直在呆住的他的耳边回响着,让他心头的怒火蹭蹭蹭的腾了起来,混小子!把我当猴儿耍啊?不带你这么糊弄人的!越想越生气,他干脆操起电话,直接拨了回去。 那边,放下手机张舟有些偷偷摸摸的从现在里李艾最远的厨房里探出头,望了一眼李艾所在的方向,看她似乎重新睡过去了的样子,悄然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去拿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可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刀柄,刚刚揣进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澎湃的铃声吓了张舟一跳。他条件反射似的转过眸子,看了一眼躺在客厅里的李艾,见她似乎并没有被铃声吵醒的样子,方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却是匆匆忙忙的掏出还在奏鸣的手机,有些手忙脚乱的先把铃声关了,这才把目光投向显示联系人的地方。看了一眼那硕大的老班两个字,张舟顿觉头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干脆直接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不去理他。反正关了铃声之后也不会吵到李艾睡觉休养,爱咋咋地吧。 连着打了几个电话,也不见那小子接听。班主任老师也不接着打了,丢开手机靠在椅子上生闷气,嘴里不知在叨咕着些什么,“这家伙,好不容易消停了一点,不再犯以前的毛病了,还以为他变好了呢……结果,才过了这么一两个月,就又故态重萌……”生气的他一时却是忘记了不久前还在纠结的问题。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张舟的表白 锅里煲着的蔬菜小米粥飘出了诱人的香气。张舟吞了口口水,用手中勺子搅了搅,然后埋下头,看了一眼被煮的晶莹剔透的米粒和看上去让人很有食欲的切得和米粒差不多大小的蔬菜颗粒的色泽,眉头却是微微皱了一皱。 “好像有些淡了……”他小心的舀了一点放在一旁的碟子里,浅浅尝了一口,接着偏头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李艾,低低的言语了一声,然后拿过一旁装盐的罐子,抖了些许洁白晶莹的盐粒到粥里,再用力的搅拌了几下,又舀了一点尝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客厅收回的眸光在搁在案板旁边的手机,这才让他想起被他扔到一边没有理会的老班。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应该已经消停了吧?他默默的在心底这般思索着,可想到这里,脑海里的思绪不由得一偏,落到了同在学校里的某人和不久前还曾同在学校里的某妖身上。 也不知道,墨音宝儿那家伙现在怎么样?还有,那个曾经向李艾表过白,昨天又伤害了墨音宝儿的家伙,现在究竟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坐在教室里的? 他知道‘那个家伙’的名字叫王越,但他并不愿意用名字来称呼他。一想到那个家伙曾经用觊觎的目光看着李艾,他就觉得手心发痒,恨不得拔出炙夜来,狠狠给他来上一刀。再加上他昨天对墨音宝儿所做的事情,更是让他对他没有了丝毫好感。也不知道墨音宝儿为什么会对他那么一往情深…… 不过……他的眼眸深处有莫名的情绪微微闪了闪,却是垂下头,低低的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很小,小到连粥锅里冒泡的声音都能把它掩盖下去……但是,即使被掩盖住了,他也能够听到自己的言语声,“幸好,幸好我和她……” 而他念叨着的那个家伙,正坐在教室里自己的那个位置上,在听课的间隙里状似不经意的投过目光,望了一眼最后一排的那个空着的位置……他并没有注意到,另一边有另外一个人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眸里饱含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担忧。 “小越,你这家伙……做出那种事情之后,现在的你应该很痛苦吧?可不要……可不要……”唐安低低的喃语着,搁在桌子上的手掌不自觉的攥紧成一团。 他也不知道,在他关注着王越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在其它的地方,用另外一种方式关注着他。苏宁抱着抱枕,靠在旅馆的床头,一双眼眸里倒映着放射着荧光的手机界面。 “王越……杨宝儿……李艾……张舟……妖魔,前世今生,续缘……”她低声喃语着,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瞟了一眼随着包包一起带过来的相框,那上面,一对十来岁的少年少女靠在一起,笑得很是天真烂漫。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她个唐安的影子。 “那个叫王越的小子,真的值得你这样吗?唉,你这家伙……为了那家伙,一定会主动陷进这样的是非漩涡里吧……”她低声喃语着,带着几分不甘愿的意味。“真不想帮你呢。明明和我闹了好几年的矛盾,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我,可为了这家伙…… “不过……算了。反正这家伙也不可能成为我的情敌……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受到什么伤害……”她低低言语着,眼眸里却是有几分遗憾和焦躁的意味,“可惜,明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回到那边去了……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我能做的……” 她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忧伤,抱着抱枕的那只手臂莫名紧了几分,旋即低低言语着,“下一次再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可不要忘记我呢……你这家伙……” “你……”一觉醒来,恢复了不少力气的李艾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张舟,顿时有些惊诧的的坐直了身体,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怎么看怎么都还没有到下午放学的时间,于是她有些疑惑的转回眸子,盯视着张舟那张笑眯眯的脸庞,嗫嚅着言语道,“你不是应该去学校了吗?” “我请假了。”张舟轻笑着,却是挑了挑眉,思考了一瞬,迟疑着言语道,“或者应该说,我翘课了。嘛,看老班怎么给我定义吧。”他轻描淡写的言语着,然后探手从一边的茶几上拿过冒着热气,还靠着勺子的小碗,“不说这些了,来,先吃点粥,垫垫肚子。” 李艾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很是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抬眼看到这一幕的张舟微微一愣,旋即轻声笑道,“怎么?难道还要我喂你不成?” 李艾摇了摇头,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默默接过他手中的小碗儿,埋下头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却是没有注意到,她接过小碗儿后张舟眼眸里闪过的那一丝淡淡的失望之色。 晶莹剔透的米粥喝在嘴里温温热热的,带着淡淡的咸味,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味,却让李艾精神一振,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几分。 “还要吗?”眼看着那一小碗儿米粥被李艾小口小口的消灭了个干净,张舟收敛起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低声询问道。李艾也不抬头,只是默默的递出手中的小碗儿,同样低声回应到,“要,再来一碗。” 张舟于是就笑了开来,伸手拿过小碗儿,转身久走向了厨房。而在他转身之后,低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的李艾抬起眸子,困惑的看着他的背影,一双眸子里满载着犹疑,而在那犹疑深处,却暗藏着一抹不安和惶然,而在那惶然之外,却还有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背对着她的张舟嘴角勾着一抹有些欢欣的弧度,他能感受到背后的她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回忆起她抬眸看他时那有些复杂的目光里隐隐包含着的几分期待之意,他不由得微微笑了开来。 或许,或许时机已经到了吧。或许,或许自己已经可以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语了。现在的话,应该不算是操之过急了吧?他这般思索着,拿起放在粥锅旁边的勺子,一边从锅子里舀着粥,一边自嘲的笑着低低喃语着,“呵,就算时机没到,自己莫非还能忍住,不向她表白心意吗?” 他收起脸上那自嘲的笑意,放下勺子,盖上锅盖,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眸中不自觉升腾而出的几许忐忑,端起小碗儿,转身向客厅走去。而呆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原本看着他的背影的李艾现在却是偏过眸子,正透过拉开了窗帘的的落地窗,望向窗外逐渐被阳光耀白的天空,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填满了他看不真切也想不通透的情绪。 换做平时,他或许还会观察一下,努力的揣摩她心中的思绪,可现在,他却很是轻易的把这些情绪全都理解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方面。他疾步走到李艾的身边,把小碗儿放到了她的手里。 “张舟,你……好像变了……”李艾收回了投注向被阳光耀白的天空的目光,扫了一眼躺在掌心的小碗儿,然后又转回目光,重新投回了窗外,不过,张舟并没有发现,她的视线却是从耀白的天空转到了窗外的高楼大厦被阳光照射所投下的阴影之上。在那瞳孔深处,充斥着满满的痛苦和挣扎之色。 “嗯?我变了?嗯,应该是变了吧……”张舟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语接了下去,“从昨天墨音宝儿帮我挣脱了脑海里的某种束缚之后,我便改变了。” “那些我莫名忘记的,我记起来了;那些我莫名模糊的,都清晰起来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原本压抑下去了的忐忑再次萌发了出来,让他不自觉的扫了一眼望着窗外的李艾。 垂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眸子,让他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她注视着那些阴影的眸子中悲切和挣扎之色更为浓郁,而更深处,更是萌发出了一抹令人心碎的祈求之色。她在祈求,祈求他再给她一点时间,祈求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将那样的话语说出口,因为她还没有考虑清楚,也还没有做出选择。 不过他并没有听到她心底里祈求,看不清她脸上表情的他再次将她表现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理解了,只认为她之所以转过眸子望向窗外,只是为了掩饰脸上的害羞,于是他松了一口气,把剩下了话语言语了出来,“而那些我曾经因为迟钝而错过的,我也全都回忆起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而在他做这样的举动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李艾放在被子上的手掌却是紧紧攥了起来,而在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窗外的那张俏脸上,有一抹绝望之色正在缓缓晕开。 那抹绝望之色挂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神情看上去那般凄然。那凄然和绝望越来越浓,最后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化作完全充斥了她的脸庞。 “李艾,”他温柔的呼唤她的名字。 “和我交往吧。”他这般对她言语道,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期待的神色。 “和我交往,成为我的女朋友吧。”他说。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冲动 他说出了那句话语,把那在很久以前就扎根在他的心底,后来却被莫名的东西模糊遮掩了,直到不久前方才重新想起来的情愫开口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还有些紧张的缘故吧,他言语时的声音不自觉的加大了一点,于是在言语之后,那话语的余音依旧回荡在客厅之中。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在他清醒之后,就一直积压在他心底,时时撩拨着他心绪的话语,这让张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原本充斥在他心底,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压力瞬间一松,所有的紧张也得到了舒缓。他小小喘了口气,抬起眸子看向了李艾,见她依旧偏着头看着窗外,眼眸中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不安。 但这一丝不安并没有存留多久,就被他抛到了脑后。自己喜欢她,她也喜欢自己,同样孤孤单单不会有什么人干预的两个人,而这件事也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又哪儿来的什么变数?她不转过头来,应该只是羞涩而已吧?他这般想着,却是安安分分的坐在床沿,等待着李艾主动转过头,等待着她给出肯定的回应。 但注视着李艾的他并没有发现,她紧抓着被子,甚至紧攥成拳头的手掌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无力的松了开来。而那张被披散的头发遮盖住的脸庞上,绝望和凄然将一切都侵占,就连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也满满是灰败的意味。 她无意识的咬紧嘴唇,投注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上的目光悄然失去了焦距,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白。有什么东西从那双灰败的眸子里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披散着的头发把一切都遮挡住了,让静静等待着的张舟看不到半分端倪。他以为她在羞涩,却又如何能想到,现在的她却是咬着嘴唇默默的流着眼泪? 绝望和凄然充斥着她俏丽的脸庞,而痛苦和挣扎却弥漫在她的胸口,她深陷在泥沼之中,不知何去何从。她曾经想过,如果一切变成了这个模样,她该怎么办?但她并没有深想,而是把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按捺在了心底,留待以后思考。但她哪里知道,那个以后会来得这么快。 那时她努力的把所有的思绪投注到解开墨音宝儿留下的言语的寓意之上,想要在帮张舟摆脱那样的命运之后,再来思考,再来选择。她以为还有时间,因为那时的他他表现得是那么的迟钝……对她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一无所觉的模样。可一切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迅速脱离了她的掌控。 他突然变得不再迟钝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感受到了她压抑在心底的情愫和心意,甚至还主动的坐在她的面前,将她虽然在心底暗暗期待着,却又尽力的回避着,不想过早的触碰到的话语说出了口。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李艾想不明白,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雨夜,仅仅只是沉睡了一小会儿,为什么一切就都改变成了这般模样?她有些乱了方寸,心底里突然间对墨音宝儿产生了些许怨愤的情绪。如果不是她解开了那些束缚的话,张舟又怎么会想起那些事情,一切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是,这一丝怨愤转瞬间又被她撕碎了开来。 怎么可以怨她呢?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心中的痛苦和不安呢?而且,自己又哪里来的立场去怨愤她呢?毕竟,她这样做不就是为了帮自己达成把张舟从死亡的命运中解脱出来的这个目的的吗? 可是,不管怎么样,那些原本想要先放到一边,逃避似的想要留待以后再思考的问题就这样突兀的被捅了出来。是那样的猝不及防,也是那样的难以抉择……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刻。 她该怎么办?李艾紧咬着下唇,一张本就被病痛折磨的有些憔悴的俏脸更显得苍白。面对这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场景中突兀到来的告白,她到底该怎么办? 要答应吗?暂时忽略掉曾经的谎言,就这样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让自己得偿所愿,然后等待以后再告诉他真相吗?或者将曾经的谎言当作秘密,永远埋藏在心底,就这样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份安宁么? 可是,自己真的能心安理得吗?自己真的能毫不在意吗?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之上,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浮美而又虚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碎一空的爱情,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那么,要拒绝吗?拒绝他主动的告白?但是,自己真的能做到吗?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真的能够开口,说出拒绝的话语吗? 答应吗?拒绝吗?两个相互对立的选择分立在两边,等待着她选择。她在这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努力的想要做出选择。可是最终,她还是停留在了原地,没有向任何一边迈出步伐。因为她发现,不论时选择答应,还是选择拒绝,一切都会在一瞬间产生本质性的,无法逆转的变化。要么选择谎言,从此走在结着薄冰的深渊之上,忐忑的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的东窗事发;要么直接崩溃坍塌,最终破碎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无论选择那一边,都是糟糕的结局。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那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李艾紧紧的咬着下唇,努力的思考着。渐渐的,她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重新凝聚了起来,依旧凝滞在被阳光勾勒出来的高楼大厦的阴影之上,依旧带着满满的,让人心碎的悲切和绝望。只不过,盯视着阴影的那双眸子里,微微萌芽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而这个时候,等待了好一会儿的张舟终于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儿的地方。都已经等了不下十分钟了,李艾就算再羞涩也应该……也应该给出反应了吧?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他皱起了眉头,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默默思考了一下,决定再次主动出击。于是,他出声叫了她的名字,想要询问她的心意,“李艾?” 听到他的声音,李艾的肩膀一抖,披落的长发在这一抖之下被抖散开来,显露出她那光洁如玉的下巴,张舟还没来得及接着言语,就见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晕散在了她胸前的衣物上。 那是……什么?张舟怔了怔,一时却是没有反应过来。难道……难道是……泪?想到这里,张舟的瞳孔瞬间紧缩了起来,他发疯似的扳过她的肩膀,急声道,“李艾,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眼眸里满满都是忐忑,再没有了不久前的淡定和平静。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看到她脸上那满满的泪痕的时候,他心下一紧,却是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并不愿意接受自己的表白。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或许,她曾表现出来的拿着举动,其实有着另外的意思;或许,是自己醒得太晚……他胡思乱想着,眼眸中原本带着的星星点点的冀望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退化成让人心疼的黯然。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曾经向李艾表白过的王越,更想到了刚入学时,曾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身影…… 但是黯然归黯然,他却并不愿意就这样退开。没有亲口听到她的拒绝,没有开口向她询问她的心意,他怎么可以,又怎么甘心就这样从她的身边退开,将她拱手相让?他做不到!所以,所以尽管觉得很不妙,尽管觉得可能会得到很可怕的答案,他还是开口询问道,“你……不愿意吗?” “……”面前流泪的人儿呼吸一窒,却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看见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张舟眼眸里的光芒更显黯淡,嘴唇颤抖着,缓缓垂下了眸子。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不是吗?张舟惨然一笑,很是自嘲。 你这家伙呵,摆出一副胸有成竹,什么都看透了的样子,可是到头来,一切却不是你所看到,所猜测的那般模样……还真是……自作多情呢。他这般自嘲着,却是艰涩的张开嘴唇,用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低低言语着,“这样吗?我……明白了。” 最后那三个字似乎重逾千斤,每吐出一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都是那么的叫他心痛。他这才恍然明白,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肝肠寸断,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感觉…… “张舟,”他这般思索着,却陡然间听到面前李艾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不由得心头一振,抬起眸子来,带着几分希冀的看着她。 那眸子里的希冀刺得李艾心头一痛,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语硬是被堵住了,只剩下干巴巴的两个字喃喃的重复着,从带着哭腔到渐渐归于艰涩,最终消弭于无形,“如果……”她说,“如果……”她重复,“如果……”她默默言语着,最后却是连如果都没有了。 而张舟眼里的希冀也随着这两个字的逐渐减弱而变得黯淡下来,最后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看上去这样脆弱的他让李艾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全都被堵了回去,再也说不出来。他本来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又怎么能…… 看着似乎在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的张舟,李艾一咬嘴唇,冲动之下,却是突然开口,“我愿意……”她说,“张舟……我愿意。” ------------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试爱 “我愿意。”这三个字突兀的从她口中吐了出来,让以为自己没有了机会,连眼眸中再次升腾起的希冀都黯淡了下来的张舟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以为已经没有得偿所愿的可能,即将选择放弃的时候,会听到这样的字眼。 他呆呆的注视着面前李艾,凝望着她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庞,眼眸中升腾着一股如在梦中的情绪,脆弱,希冀,还带着些许莫名的胆怯。凝望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来。下一刻,他原本被颓废所充斥的脸庞上点燃了明亮的光彩。但在这光彩之下,却还残留着带着疑惑的不安和忐忑。 “真的吗?”他的嘴唇哆嗦着,下意识的低声询问着。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会流泪,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沉默了这么久,更不知道她不久前言语着的‘如果’二字之后有着什么样的后续内容。这些都让他疑惑,不过,在这个时候这些都不重要。在他心中,重要的只是她的答复。 “嗯。”看着面前的张舟眼眸里波动着的忐忑不安的情绪,冲动之下说出那三个字之后,稍稍清醒了一些的李艾下意识的抿紧了唇。清醒过来的她想要否定自己曾说出的话语,把一切重新拉回原来的轨道。可是,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的希冀之色,她连着张了几次口,那些否定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她默默的低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而就是这低低的一声微弱到几近不可闻的应答,却让屏息等待着的张舟欣喜若狂。他眼眸里所有的忐忑在一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欣。他难以自持的伸出手,一把抓住李艾垂落在被子上的手掌,紧紧的攥着,一副害怕失去的模样,语无伦次的对着李艾低声言语着,“太好了,太好了,李艾……原来我并没有错过……” 大起大落,波澜起伏的经过让他原本胸有成竹的冷静被瞬间撕破,原本还受他控制的情绪瞬间决堤……他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对她的在意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被他抓住了手掌,低垂着头颅的李艾身体一颤,下意识的想要抽出来,可想要把这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他紧握着她手掌的那份力度让她的心头生出了几分迟疑。而这几分迟疑让她纠结的咬紧了下唇,犹豫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却是默然的,放任他抓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也答应了和他在一起。那么,就这样吧。她在心底这般思索着,眼眸深处却是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满足。而这抹满足,转瞬间就隐没在了深深的忧虑之中。她本来选择的是另外一条道路,可却在一时的冲动之下不由得踏进了这条道途。 她接受了他的告白,成为了他的恋人。从此超脱了同伴和朋友的身份,得到了她所期待着的那个结局。可是,那个问题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原本已经做出的选择因这一时的冲动而作废,现在,却又到了选择的时候。怎么办? 既然已经到了这条道路之上,她要将错就错,从此隐瞒真相,如履薄冰的行走在深渊之上吗?她默默思考着,眼眸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在挣扎,最终她悄然攥紧了拳头。 “张舟,”低垂着头的她突然抬起眸子,定定的凝视着面前一脸欣喜的张舟。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张舟下意识的一滞,嘴里念叨着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那一抹郑重,于是他悄然收敛了欣喜的神色,有些不安的凝望着她的眸子。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就好像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重要。他握着她的手,隔着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凝望着她那双曾经带着阴沉死气,而后逐渐变得深邃灵动起来的眸子,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言语。 他的目光真诚而又炙烈,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李艾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然后低声言语道,“我答应和你交往,和你成为情侣。”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接着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这一次的情侣……我们只做到圣诞节的那一天。”她依旧低着的头颅侧到了一边,被刘海遮住的眼眸里波动着莫名的情绪。看不真切,却让人莫名的心疼。 “……”张舟没有回应,只是带着僵在脸上的笑容怔怔的看着李艾。在听到她的前半句话的时候脸上情不自禁显露出的笑容,在后半句话的打击下变得无比僵硬,连带着他脑海里所有的思绪都成了乱麻。他不明白,明明她都已经答应了,为什么最后会弄出这样一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反应过来,艰涩的开口询问面前的人儿,“为什么?” “为什么?”他接连询问着,一副失了方寸的模样。“为什么要拿出这样的条件?是害怕我……”他的话语突然停滞,却是被面前的人儿伸出来按在他嘴唇上的手指给堵了回去。 感觉到她按在自己嘴唇上的那根手指传来的温度,张舟有些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面前转回头的人儿,一时却是忘了言语。而他心头所有腾起的火气和愤愤,都在她突然展现的温柔和亲昵里,消弭于无形。 “是试爱啊。张舟。”迷迷糊糊中,痴痴呆呆里,他听见了她的言语,这让他有些飘飞的思绪重新凝聚了起来,静静的聆听着她的言语。 shiai?什么shiai?他有些迷茫,一时却是搞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毛毛躁躁的开口询问,只是一边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一边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承认,我喜欢你。”面前的人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样七个字。而被她抵住嘴唇的张舟在听到这七个字之后,眼眸中迅速多出了几分满足的笑意。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在心底默念着同样的话语。但却并没有开口,将那四个字说出来,却是舍不得她按在他唇间的手指所表现出来的那份亲昵。 “可是,张舟,”她脸上因为主动表白心意而升起的羞红缓缓隐没,而后换成了淡淡的忧虑。“我们真的可以成为一对情侣吗?或者说,我们真的能够适应情侣的身份吗?” “我们适合吗?”她低低言语着,眉心紧皱着,一副得不到答案的模样。被按住嘴唇的张舟听到她的言语之后,却是有些急了。他微微向后仰头,脱离了她的手指的桎梏,然后有些急切的言语道,“怎么会不适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两情相悦……”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李艾摇了摇头,伸手捧住他的脸庞,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接着言语道,“我说的适合,只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却是微微垂下了眸子,收回了捧住他脸庞的那只手,“算了。再怎么解释你也听不明白,那就干脆直接一点吧。” 紧贴在脸颊上让人沉溺的温暖瞬间抽离,而后又听到她准备直奔主题的话语,这让张舟的精神一振,定定的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你就当我在考验你吧。”她这般言语着,脸上配合性的露出了几分坏坏的笑容,“时间就是从今天开始,到圣诞节为止的这几天。在这几天里,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的话,那我可以考虑继续和你当情侣,否则的话……”她坏坏的笑着,却是没有说下去。 张舟抽了抽嘴角,沉默的低下头,看上去很是无奈的模样。可抓着李艾的那只手掌却是更为用力了一点。“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埋着头的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那般温暖,却又带着满满的坚定。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原来她刚才说的,是试爱两个字。 埋着头的他并没有看到,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面前的人儿眼眸里悄然多了几许痛苦的神色,脸上那坏坏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勉强的感觉。他只以为,她之所以不说最后的那半句话,只是调皮的想要卖个不必要的关子,又何曾知道,她在那里顿住的原因,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那个不祥的结果。 她打定主意,要在圣诞节之后给出真相,告诉他她曾经的谎言。告诉他她和他现在的一切关系都是建立在她的谎言之上的。告诉他她欺骗了他,一次,两次,三次……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方才换来了同伴的身份。她不知道,当他知道这一切之后,是否还会如现在一般温柔的对待她。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愿意隐瞒真相,拥抱建立在谎言和隐瞒之上的爱情。 谎言和欺骗这两样东西,缠绕着她太久了。她已经累了。而且,她又怎么会愿意去欺骗他呢?她微微垂下眸子,看着他紧攥着她手掌的那只手,眼眸中悄然掠过一丝悲哀和满足。 其实,那所谓的适合,那所谓的考验,都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她之所以会提出试爱,之所以会限定圣诞节,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段足够美好的回忆。 如果,如果他在知道真相之后拒绝了她,疏远了她。那么她至少,还有这样几天偷来的幸福可以回味……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没有星星的夜晚 在没有星星的夜晚,该向什么许愿呢? 据说流星能够实现人的愿望,而星空可以记录人许下的愿望。可是那个晚上,他离去的那个晚上既没有流星也没有星空,只有一片阴沉的天空,和天空下笼罩整座城市的,如同嘲笑一般的五颜六色的霓虹。在那样的夜晚里,该向什么许愿呢? 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的李艾抱着铲子,靠着满是泥土的墙壁,很是疲累不堪。她微垂着头,低低的喘息着,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了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她摇了摇头,转过眸子,看了一眼前面那几个还在卖力挖掘的同行,眼眸中有一抹异样的精光闪过。 这里,是骊山秦始皇陵。经过两年多的筹备,国家考古队终于决定开始对千古第一皇帝的安眠之地进行发掘。而她为了某些目的,用尽各种手段参与了进来,共同发掘这座大墓。 而她之所以要参与进来,只是因为两个字,复仇而已。在回忆起一切之后,她唯一想做的事情也就只剩下这一件。她到这里来,也是循着墨音宝儿的指点,准备从这里取走一件不应该显现在人世间的东西。那东西,可以帮她复仇。 不过,墨音宝儿并不知道那东西到底在这座墓里的哪个地方,所以到达这里之后,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所以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呆在这些人的身边,静默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件东西出土…… 可是,她已经不眠不休的在下面呆了一天一夜,本就有些羸弱的身体已经有些扛不住睡意的侵蚀了。再加上地下这昏暗的让人蓬发的环境,让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朦胧,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似回到了当年,回到了他还未离去的那段时间里,那虽然短暂但却异常美好的几天时光。 那时,她告诉他她是在考验他。于是他使劲浑身解数来照顾她,想要让她留在他的身边,和他成为真正的情侣。现在的她总会回想,总会思考,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拒绝了他,然后努力的寻找真相和答案,将他救下来的话,现在又会是什么模样?又如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给出真相,后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惜,没有如果……到头来,她所能怀念的只有那么几天…… 天渐渐黑了,雨后天青的色泽逐渐被黑暗所取代。也许是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吧,整片天空都没有一丝云彩,所以太阳落下时只有晕染在天边的一道浅浅的霞。霞光淡却之际,天地都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但这片城池却黑暗中的明珠一般,散发着朦胧的光彩。青的绿的红的紫的,各种颜色的霓虹和灯光照耀了整个城市,朦胧了人们的视线,却又美不胜收。 李艾躺在沙发上,偏着头望着窗外,看着天色逐渐从黄昏堕入黑夜;看着霓虹与灯光逐渐取代霞光,照亮整座城市;看着一切由色彩清晰到灯火朦胧……这些日子里一直焦躁着,一直紧绷着的那颗心却是悄然平静,悄然放松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只想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世事变迁,等待着他回来。她所憧憬的,所想要得到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她浅浅的勾起嘴角,然后从落地窗外移回了目光,投注到客厅的玄关那边。 他该回来了吧?按照最近的农贸市场离这里的距离来算,他也应该要到门口了。她嘴角勾勒的笑意缓缓盈开,逐渐遍布了整张俏脸,霎时间变得更美艳了几分。 她暂时的忘却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努力的让自己丢弃了其它的所有思绪,放任自己沉浸在他带给自己的幸福之中。前途迷茫未知,未来扭曲迷蒙,一切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她都不知道。她只是想要休息一下,想要躺在他的怀中,沉溺在他的温柔里。 今天就好,半天就好。明天就重新拾起一切,明天就努力的去利用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寻找真相和方法,明天就询问张舟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就今天一天,不,就我醒来之后的半天……只是半天,让我自私一下,让我任性一下,让我软弱一下…… 在以买菜的名义把张舟从家里支出去之后,她就把自己陷在被褥里,在复杂的念头中挣扎着。虽然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可是随后,却还有着更多的事情要她选择。所以她支开了他,想要剥离他对她的影响,从而做出选择。可是,本就是关于他的事情,又能怎么剥离呢? 无数的言语和场景在她脑海里激荡着,每一言每一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关于他而存在的。她的憧憬,她的努力,她的选择……她喜欢着他。而她曾欺骗他。她想要留下回忆,让以后的自己可以怀念。于是,她动摇了…… “上曾言,西有佳人,女尊瑶池,不知岁尔,不知人伦。” “你将要失去对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存在。而要将他从你所在的世界里剥离出去的存在,你无法抗衡。这座城市,远不如它外表的那般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染着你接触不到,也想象不到的污秽。如果最后他死去了的话,那么凶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就是这座美轮美奂的城池。” …… 她努力的回忆着,不住的重复着那些让她思考了很久也得不到多少答案的话语。不住的在心底告诉自己,告诉自己他仍处在危险之中,他随时有可能失去生命。她想要藉此平息心中的动摇,想要重新让自己安定下来。可是……可是越念,她心中的动摇反而越发强烈。 到最后,她默默的睁开眼睛,转过眸子,望向了窗外……最终,她向自己的欲望妥协。想要留下更完整的美好回忆的那个她说服了她自己,放了她半日的安闲,也给了她半日的幸福。 卡嚓,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无声笑着盯视着那边的李艾微微收敛了笑容,然后对着推门进来的张舟轻声言语道,“你回来了。”张舟一边换下脚上的鞋子,一边笑着抬头,对她回应道,“嗯,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问答,有些琐碎的重复,却让李艾眼眸中更添了几分迷离的温柔。她所憧憬的,她所希冀的,她所想要的,她所期望的那个有他存在的未来里,满满都是这样平淡而又幸福的场景。恍惚之中,她只觉得自己所憧憬着的那一切,已然实现了。 换上拖鞋的张舟提着装满他扫荡农贸市场的成果的大大的白色塑料袋走到了李艾的身边,伸手覆上了尚处在恍惚之中的她的额头。指掌间那冰凉的温度刺得李艾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惹得她不满的抬手,拨开了他覆在她额头上的手掌,然后有些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进入了暂定恋人状态之后,她开始喜欢在他面前摆出这样的小女儿姿态了。 “嘛,烧应该退了。”张舟讪讪的收回手,脸上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企图蒙混过关。见她还是嘟着嘴一副不依不挠的模样,他有些心虚的别过目光,然后猛然伸手,揉乱了她那一头披散的长发,然后趁她没有反应过来,提着袋子冲进了厨房里,然后匆匆关上房门,把她气急败坏的言语声隔绝在了门外…… 那般平常的打闹,到后来,成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不,不止那打闹,在那半天的时间里,还留存着很多她不愿意忘却的记忆。她佯装生气,要他喂她吃粥;她强装任性,要他……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生命的最美好…… 迷梦醒来的时候,她怔怔地看着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铲子,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她曾构思过自己和他的未来,那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那一切发生之后,所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幻想,都成了奢望。 她幻想过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他和阳光,而他温柔的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说,李艾,起床吧!她幻想过呆在他的身边,为他祝福,与他淘气,像上一世的墨音宝儿和言孤一样,永不分离。她也憧憬着和他一起白头到老,直到一切都慢慢逝去,也还彼此相伴…… 可是这一切,她所幻想,所憧憬着的这一切,现在都成了奢望。他的温柔,他的温暖,全都消失掉了,连同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一起,连同她所憧憬的有他存在的未来一起。因为,他已经离去。在那个阴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晚,在那条狭窄而昏暗,没有任何人经过的小巷,在她用力的抱紧,想要挽留住他的怀抱中。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家伙。那个……她发誓要抹杀掉,为张舟陪葬的家伙。它是她复仇的对象,而想要完成这复仇,就必须得到秦始皇陵里的那件东西。 想到这里,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李艾转过眸子,望向了那些同行努力挖掘着的地洞……那里面,是秦始皇陵的深处,在那里,有着可以抹杀那家伙的东西。 她抬起手掌,按着贴近胸口的地方。那里,有着他的照片…… ------------ 第一百五十章 终止 天色将晓,有宣告黎明的白色微光在地平线升起。那浩浩的白光和照耀了一整晚的霓虹灯火一起,陪着整座城市走向破晓。挡住落地窗的窗帘在从四下投射过来的光芒中游离着重重厚薄不匀的影子,看上去很是梦幻。 各色的光芒穿透窗帘,将原本笼罩在阴影里的客厅照亮了一些。而通过这微微的光亮,可以看见在客厅中央的地方,似立着一个有些瘦小单薄的身影。那是李艾。 她背对着窗外投进的点点微光,立在张舟的床边,微微垂着头。那一头披散的发丝在透过窗帘投进来的点点微光之中悄然被镀上了些许光彩。可这,却让她处在阴影之中的脸颊模糊了轮廓,无法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在阴影之中显得更加明亮了。她凝立了好一会儿,却是一点点转过身体,轻轻的坐到了张舟的床头。那双一直盯着他的面庞的眸子里,有着异样的光彩明灭不定的闪烁着。 这家伙,昨天被自己折腾得够呛吧?看着张舟熟睡的模样,那双清亮如同清潭一般的眼眸里悄然浮出了几许笑意。她佯装生气,要他喂她吃粥;她强装任性,要他陪伴,她在他的面前表露出小女儿姿态,尽情的折腾他。为了应付那样的她各种各样的无理取闹,他应该是累坏了吧。 她这般思索着,眼眸里的笑意却是盈然开来,化作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的温柔。而在这温柔之中,却还隐没着些许痛苦和不舍。那痛苦和不舍纠缠着,包裹着让人不忍目视的挣扎之色。 她在挣扎,在摇摆不定,在犹豫不决。半日的自私,半日的软弱,半日的放纵,半日的任性。虽然她早就告诉过自己,最多只能支出半日的时间全身心沉浸在他带来的温暖里。虽然她早就逼迫自己下了决心,可当这半日的终结之时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不可避免的再次动摇了。 那半日里的温柔让她沉溺,那半日里的经历让她回味。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难以忘怀,半日的时间又怎能足够?而这半日里所有的感受又是那般甜蜜,那般诱人沉沦。于她来说,就像是罂粟一般,美丽得不可方物。纵然明知道有毒,也忍不住想要伸手,更接近它一点。 但是……李艾的眉头紧皱着,眼眸中的挣扎更加剧烈。已经没有了足以让她沉溺在其中的时间了。张舟的危机正在渐渐逼近,可自己手中所掌握的那些信息,却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 虽然张舟曾对她说过,以他所拥有的能力,并不会惧怕可能会到来的危机。但是,她还是想要把真相和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方式解析出来,作为一道保险加在上面。 她不想他出事,也不愿让他身处在危险之中,这种心情在成为他的‘暂定恋人’之后愈发强烈。她默默咬紧了下唇,眼眸中的挣扎之色悄然消弭。忍一忍。她在心底这般言语着,规劝着自己。再忍一忍。只要帮张舟规避掉死亡的命运,会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和他腻在一起的。 她劝告着自己,努力的不让自己去想几天后会说出真相的事情。可是,本就是心知肚明,最为担心的事情,强迫着让自己不去想又如何?虽然消弭了挣扎,但她眸子里的光彩依旧黯淡,让人望之心疼。 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明知道自己做出的选择可能会让这半日的时光成为绝唱,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依偎在他的怀抱,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要从那半日让她沉溺的时光里脱离,投身在枯燥乏味的猜字谜的时间里。 不过,她并不打算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结束这很有可能成为最后也是最美好的记忆的半日时光。她伸出手,将垂落在脸颊旁边的一缕秀发顺到了耳后,然后缓缓俯身,浅浅的吻上了沉睡中的他的嘴唇。她俯身时,那缕被她顺到耳后的秀发再度垂落下来,飘飘荡荡之间,遮挡住了她那双满载着温婉的眸子,只让她身下的一人独享。 唇与唇触碰的那一瞬间,李艾的脸颊上悄然飘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意。她痴痴的凝望着眼前的这张脸,感受着他鼻端呼出的,打在她鼻翼处的蓬勃热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明明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接触,明明只是单纯的唇和唇的接触,却让她感觉无比的安心…… 很久以后,当她再回首这一吻时,方才明白,那样单纯的相互接触其实并不算是吻。可是,即便知道了这一点,她却依旧固执的把那当作是自己的初吻。因为,哪一吻,是她主动献给他的;也因为,那一吻之后,这一生中她最幸福的半日就此终结。 从那之后,再无一刻她有那般幸福…… 良久,唇分。她缓缓直起腰来,静静的看着依旧处在沉眠之中,浑然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张舟,眼眸中波动着的甜蜜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睿智。这些情绪升腾起来的时候,也就代表着她彻底从那半日的无忧无虑中脱离了出来。 她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在光芒照耀下逐渐变得明亮的窗帘的影响下,张舟那由模糊变得清晰的面孔,逃避似的转过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套着拖鞋,踢哒踢哒的向着浴室走了过去。 既然她的感冒已经好了很多,那做饭的事情还是交给她比较好。更何况,他似乎累得不轻。她并没有看到,她踢哒踢哒的远去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状似沉睡着的张舟的眼睛悄然睁开了一条缝,偷偷注视着她的背影。他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熟悉她的性子,害怕他睁眼之后她会因此变得羞涩起来的他并没有睁开眼睛而已。 他注视着她背影的眼眸里满满都是疑惑的意味。还是那句话,他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他明白她轻易不可能主动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主动吻他? 他思考了良久,直等到浴室里淋漓的水声停歇之时,他才有了几分头绪。那家伙做出这样的举动,莫不是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死亡的危机的缘故?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为了……想到这里,触碰到了几分李艾想法的他紧皱的眉头不由得纠结出了带着几分怨气的模样。明明都告诉过她自己有能力应付的…… 可是,转念一想,那几分怨气又默默的消散了开来。她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关心自己。她关心自己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值得埋怨的?而且,由此也可以看出,她嘴里的考验什么的,只是并不是真的存在……她之所以立下到圣诞节为止的期限,恐怕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有些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如此确信这件事情呢?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思绪一放即收,重新回到了李艾的异常之上。即使知道那所谓的考验只是一个幌子,他也还是想要解开李艾的顾虑,让她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到他所倾注的温柔里,就像昨天一样。 可是他思考了很久,也找不到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方法。最后只有放弃,无力的发现只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才有可能让她放松下来。这让张舟很是不爽,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所有的怒气都放到那些还没出现的要置他于死地的妖魔异类身上,很有在那个时候大开杀戒的冲动…… 靠在废墟里一面残破的,被各种各样的或随季节变化而枯萎,或逆季节变化而青翠的绿植所缠绕的墙壁上的墨音宝儿终于抬起了埋在双膝之间的螓首,扶着残墙站起身来,一双带着几分复杂的眸子望向了被黎明所耀白的东方天际的地平线。 “该来了……”她低声喃语着。眼眸中的复杂神色更甚,而在那复杂之外,却是多了几分脆弱。那脆弱明显和显露在王越眼前的脆弱不同,似乎更多了几分生涩的味道。 如何能不生涩呢?这七百年来,她一直在那个人面前强撑着,几乎从不表露出自己的不安和脆弱。她装着冷漠,装着淡然,努力的掩饰着曾一次又一次动摇的心境……算起来,这或许是那之后,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吧。她明明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可是,在知道她即将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才察觉到,原来心中的情绪早已经积累到了无法控制住的程度。 有一缕细微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嘴角还沾染着血迹的墨音宝儿应声回头,就看到了一头白发,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那个陪伴了她近千年的人。 “婆婆。”她哽咽了一下,终于叫出了这个称呼,旋即再也绷不住,扑到她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在王越面前她只是默默流泪,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她也没有痛哭,可在看到她之后,她却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痛苦…… “唉,你这孩子……”那老婆婆叹息着摇了摇头,抬起枯瘦的手掌按在她的后背上,闭上眼睛,轻轻的抚着她不住颤抖着的后背,放任她撕心裂肺的在她的怀里痛哭。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婆婆 良久,趴在老婆婆怀里痛哭的墨音宝儿终于止住了哭声,但却并没有脱离老婆婆的怀抱,只是抬起头来,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静静的闭着眼睛,原本因哭泣而变得急促的呼吸缓缓平复了下来。 尽管察觉到她平静了下来,老婆婆在她后背轻抚着的手掌却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持续动作着。就像要将她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抚平一般。“宝儿,放弃吧,不要再走我们这一族的老路了。放弃吧,这一世的劫难已然如此,下一世的劫难只会更甚……” “……”墨音宝儿只是趴伏在她的肩头,也不回应她的话语。只是静默的,静默的感受着她怀抱里的温暖,恍惚之中,却是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她未化成人形的时候,她尚还幼小的时候……每一个夜晚,每一个天明,她都曾身处在这样令人安心的温暖里。 重新拾回这种感觉的墨音宝儿原本充斥着忧郁的眉心微微舒缓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放松,而她原本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察觉到这一点的老婆婆轻轻叹了一口气,暂时放下了接着询问的想法,只是抚着她的后背,等待着她恢复原本的心态,重新想起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虽然她希望她不要想起那些,甚至从一开始就不要卷入其中!可是,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也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原本放松了的身体重新紧绷起来。知道她恢复了几分元气的老婆婆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可临到出口之时,却是生生顿了下来。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有异样的波动一闪而逝,下一刻,她垂眸看了一眼墨音宝儿的后背,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语重新吞了回去,转而换成了另外一个比较委婉的问题,“宝儿,伤好之后,你还要回来这里吗?” 下巴搁在老婆婆的肩膀上,重新睁开的眼眸中重新生出了几分神采的墨音宝儿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出口反问道,“婆婆,你其实一直都关注着我,对吧?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对吧?” “唉,”老婆婆按在她后背上的手掌陡然一滞,浑浊的眼眸里闪过几分异样的色彩,似乎有什么隐秘的交流在其中进行着,长长的一声叹气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言语道,“对,老身都知道。”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我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了,对吗?”墨音宝儿低声询问着,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也不等老婆婆回答,她就接着言语道,“婆婆,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吗?” “……”老婆婆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低声言语道,“对不起,宝儿,我……没有办法。”她能感觉到怀中那个看着长大的小家伙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浑浊的双眼里不由自主的溢出了几分悲凉之色。“宝儿,我并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你的先辈们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可以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建议。”说到先辈的时候,她的话语微不可查的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的接续了下去。 “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现在早已不是我所曾了解的那个时代了……”说到这些,老婆婆有些怅然,看着这世界近百年来的变化,她在心底有些失落的感叹着。妖魔仙神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过,现在并不是感慨的时候。老婆婆收敛心神,接着言语道,“我未曾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所以,也就更谈不上给你指引了……” 似乎觉得这样的言语并不能让墨音宝儿打消寻求他人帮助的想法,她顿了顿之后,狠下心肠,用有些强硬的语气言语道,“更何况,这种事情,能做出选择的只有你自己。如果真的假借他人的手做出决定的话,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墨音宝儿沉默了,趴伏买她的怀里,静默的不做任何言语。但怀抱着她的老婆婆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她紧贴着她的身体陡然的僵直。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有些微的紊乱,旋即缓缓平复下来,静静的听着她的呼吸声的老婆婆浑浊的眸子里闪过莫名的光彩,似是了然,又似是痛惜,到最后却又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味道。 墨音宝儿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环抱着老婆婆的肩膀。良久,她松开双手,退步脱离了老婆婆的怀抱,然后转过头,望了一眼她猜测的现在的城池所在的方向,嘴唇轻轻蠕动着,不知是在言语着些什么。 “走吧,婆婆。”收回视线,垂下眸子的墨音宝儿抓住老婆婆的手,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那一瞬间,本来被血迹和泥点沾染着,显得很是狼狈的她看上去却是那般光彩照人。一笑之间,似乎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那些许狼狈根本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那是独属于九尾妖狐一族的绝代风华。 “我们回家吧。”墨音宝儿这般言语着,拉着老婆婆的手微微用力,似乎很是急迫。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却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随着她去了,一边在心底里默默叹息。果然是为情而生的九尾妖狐…… 墨音宝儿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一抹洒脱,她手掌微微用力时表现出的急迫,看上去就和一个放下一切纠葛,急着回家的少女一般。可是,这一切落在她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眼里,却多出了几许别的意味。 她表现出的洒脱,她表现出的急切,其实都还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在她做出那样的点拨之后,其实就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可能的举动。而现在的她的举动更是证明了她的猜测。墨音宝儿她,其实只是想要回到一个能够让她安心的地方,静下心来思考她和那个人之间的未来。 而这个地方,非九尾妖狐一族的族地,那个她长大的地方莫属。不过,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婆婆并没有点出来,而是把这些念头都压在了心底,尽数化作一声难以自抑的叹息。她一边顺着墨音宝儿的牵引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转回眸子,望了一眼那座城池所在的方向。她知道,或许要不了多久,这个拉着她的手,一副恨不得尽早离开这里的女孩,就会重新回到这里。 那个时候,她身上的伤应该已经好了;那个时候,她想要想清楚的事情应该已经有了结果;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做出了选择。想到这里,她望向那座城池所在的方向的浑浊眼眸里不由得放射出凛然的杀气。那个时候,也会是她和那家伙算账的时刻!把主意打到九尾妖狐一族的末裔身上,胆子还真是不小! 她默默收回目光,反手抓住墨音宝儿的手臂,带着她腾空而起,转瞬间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食堂里,和李艾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的张舟看着把饭盒和筷子放到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李艾,有些讪讪放下了抓在手里,正准备往饭盒里伸的筷子,然后主动出声,向李艾询问,“那个,李艾,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啊?” “嗯。”李艾也不否认,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出声应了下来。不过,话要出口的时候,她却是有些扭捏的左右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是很习惯在食堂里和张舟说话的样子。虽然以前她和他也曾经一起到食堂里来,面对面的坐着吃过饭说过话,可现在多了一层恋人的关系之后,再做这样的事情,却让她产生了些许不自在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纠结多久,就被她摇头甩到了脑后。她平复下有些混乱的心情,下意识的把放到一边筷子抓在手里,这才重新抬起眸子询问道,“张舟,能告诉我,在墨音宝儿对你做了什么之后,你的身上有什么变化吗?” 来了。张舟眸子一垂,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倒也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他的心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郁闷的感觉沉积着。 “变化么……”张舟沉吟了一刻,接着言语道,“也没多大变化,最大的变化也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些。”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重复了表白时曾对她说过的话语,“无非是……那些我莫名忘记的,我记起来了;那些我莫名模糊的,都清晰起来了;而那些我曾经因为迟钝而错过的,我也全都回忆起来了罢了。”言语罢,他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似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想起这是他在不久之前表白的时候所说过的话语,自顾自的沉默了下来,陷入了深思之中。张舟有些颓然地垂下了眸子,心底那郁闷的感觉却是越发浓烈了起来,不仅如此,还更多了几分纠结的感觉。 虽然他一再对自己说,她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可她垂眉沉思的模样却一直引动着他心头的郁闷和纠结,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击着他的心防。 “李艾,明知道我拥有可以阻挡那些灾劫的力量,明明已经接受了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还是要去解读那些没用的信息呢?”到最后,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打断了李艾的思考,对着她说出了一直在自己心中纠结着的问题。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艾瞟了他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而是有些羞涩的移开了视线。看见她移开目光,问出这个问题的张舟有些后悔。不过既然已经问出了口,不得到答案又怎能甘心?于是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再次主动开口,向移开视线的李艾询问道,“为什么?” “明明现在的我们是情侣,为什么你却要将注意力集中到其它地方去呢?”他凝视着她的侧脸,“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我也说过我有能力解决那些事情。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放下那些顾虑,和我一起好好的享受这几天的时光呢?”尽管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这样去问她,去劝她。 “能……不要在这个时候询问这个问题吗?”别过脸的李艾低声言语着,脸上有着几分异样的红晕。张舟却并没有察觉到她言语中的难为情和窘迫,依旧静默的凝视着她,想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沉默无疑给了她答案。李艾垂下眸子,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一直没派上用场的筷子,低声的,有些结结巴巴的言语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虽然昨天就听到她说过这四个字,但再一次听到的时候,张舟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甜蜜。不过,甜蜜归甜蜜,要拿这四个字来做答案的话,他还是搞不太明白。所以,他还是凝视着李艾,等待着她的解释。 或许是因为最难启齿的那几个字已经说出了口,李艾也逐渐放开了,虽然还是侧着脸,不和张舟对视,但口中的言语却流利了很多。“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占有,我害怕失去,想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在纠结着接下来的话语要不要说出来。侧着脸的她并没有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张舟在听到她的话语之后,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早晨,她坐在床沿,倔强的咬着嘴唇,对着他显露出内心的脆弱时的言语。 她说,她害怕,她害怕失去他。她嘶声质问着他,如果他真的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掉的话,她又该怎么办?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她那时所说的害怕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喜欢他,所以才会害怕,害怕失去幸福,害怕希冀崩塌……明了了这一点的他瞬间没有了阻止她的行动的想法。心中还残留着的几分嫉妒,几分不满都随着这明悟一起烟消云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既然知道她害怕,难道他还舍不得几天的时间让她安心吗?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她,难道就是这么喜欢的吗?他在心底这般思索着,眼眸里逐渐泛起了坚定的涟漪。而就在他定下这心思,决定不阻拦她的动作的时候,李艾也结束了纠结,贝齿咬了咬下唇,对着张舟低声言语起来。 “我害怕失去。我已经失去得够多了,所以,如果……”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在心底酝酿着的狠话出口之前,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其实想要言不由衷的放放狠话,让张舟感觉到自己的决心,从而熄掉想要阻止自己的念头。 可是,即使她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把话说出口前,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纠结了起来。不过,这纠结却在逐渐变淡……而就在最后的一丝纠结即将散去的时候,对面逼着她表态的那家伙却是突然出言,打断了她的心绪。 “对不起,李艾。”他突然开口,直接对李艾道歉。而被道歉的李艾却是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眸子,呆呆的转过头,凝视着还在继续言语着的张舟,“是我错了,是我没有顾及到你的心情……”默默凝视着张舟的李艾突然轻笑开来,脸颊上满满都是欣然的意味,而投向张舟的视线里,更是载满了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对不起,”他再次言语这三个字,低垂着头,然后允诺道,“我不会再阻止你做那些事情了。”他说,“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是吗?” 他抬起眸子,望了李艾一眼,却正对上她那一双满载着温柔的眸子。她眼眸里的柔情蜜意让他不由自主的沉溺了进去,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下意识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眸子。“吃饭吧,那个,菜都要凉了……”感觉脸上有些发烧的他结结巴巴的言语着,生硬的扯开了话题,却是不敢再抬眼去看她。 李艾妩媚的白了一眼垂下头颅的他,顺从的拿起放下的筷子,埋头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四周那些明里暗里注意着他们的目光,自然也就更没有注意到避开唐安,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王越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讳莫如深,似极为复杂,又似无比空洞。而在注意到李艾和张舟的谈话终止之后,他也默默的收回了目光,盯着面前那失去了热气,变得冰冷的饭菜,一时之间却是没有了任何食欲…… 避开众小弟,独自一人坐在饭桌上的唐安默默的垂眸看着面前的饭盒,同样没有丝毫食欲。他其实早就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王越,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接近他。 他避开了他。那家伙主动的避开了他,把自己藏在了角落里……这样的举动,是不是表示,他开始对他产生芥蒂了呢?他是不是在在意那只香囊的事情?会不会因此疏远他,一点一点和他断了联系? 他不知道,却又不得不担心。而他躲开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举动更让他加重了这种担心。如果最后真的变成那样的话,也算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就这样顺其自然吗?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年来的感情逐渐消逝而不做任何争取吗?他默默思量着,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似想要做些什么。可下一刻,攥紧的拳头又无力的松了开来。争取?怎么争取?因为自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自己呢? 他可是导致他差点亲手杀死他前世今生的爱人的罪魁祸首啊!唐安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而灰白,或许,这些年来的感情,就要走到尽头了……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却是不自觉的想起了苏宁来。如果她在这里的话,不……如果自己一直没有和她闹矛盾的话,那样的事情会不会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不过,这个时候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不,等等,苏宁,如果,如果是苏宁的话,会不会有办法呢?颓废的低着头的唐安骤然抬起了眸子,恢复了几分神采。 如果是苏宁的话……他蠕动着嘴唇,用难以听闻的声音呢喃着,然后直挺挺的站起身来,也不管桌子上尚未动过的饭菜,转身就风风火火的冲出了食堂。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苏宁打电话,一刻也不想等! 他最后停在了教学楼背对着操场的那一面的角落里,站在树荫和阶梯的交界处。这里正是学校举办12.9学生运动纪念会那天,王越曾藏身的地方。那天的王越让他印象深刻,连带着这里也被他记住了。想到安静的地方的时候,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里。 不过,虽然知道这里很安静,可他还是有些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方才掏出手机给苏宁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苏宁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最后从角落里走出来的唐安一扫颓废之色,目光扫视之间,又恢复了平常的几分威势。 只是,眉宇之间还免不了存留着几分忐忑和愧疚。而这些情绪在看到从那天之后变得沉默了许多的王越时,显露得很是彻底…… 转眼又是黄昏,默默收拾了书本的李艾和张舟两个人并肩走出了教室,顾盼之间,满满都是甜蜜的味道。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同学相顾无言,各自在心底无声呢喃着,果然,这两个家伙果然有奸情。只是,任谁也想不透,他们到底是怎么凑合在一起的。 和李艾并肩走在被夕阳和亮起的街灯霓虹染上了异样的颜色的街道上,侧脸被不知从哪里照来的光芒照的纤毫毕现的张舟突然开口,对走在他身旁的李艾言语道,“我想,我明白你所说的合适的意思了。” “嗯?”李艾疑惑的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搞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合适什么的,只是她在那个时候抛出的托词而已,又哪儿来什么特殊意思? 不过张舟并不知道这一茬儿,只以为她是在考验自己,于是他低声笑着,接着言语道,“你我之间早就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这种相处方式,虽然看上去平淡如水,却又甜蜜得心有灵犀。我想,就算我们成为恋人,你所习惯的,所想要的相处方式也应该是我们已经习惯了的这种相处方式吧?” 他轻笑着注视着李艾,接着言语道,“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那一套,并不适合我们。你想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对吗?”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悲伤的圣诞节,前奏 “对吗?”他最后询问的那两个字回荡在她的耳边,映衬着他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是那般的美好。可是,在这样的美好面前,她却感觉到了痛苦。 面对他的询问,她该如何作答?她又能如何作答?她能说不对,否认他的猜测吗?她只能顺势承认。或许,这就是她又一次欺骗了他的报应吧……她只能受着,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和他如胶似漆,又何尝不愿和他卿卿我我。但是,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那样的举动,既然他已经这样理解了她的举动,她也只能默默地吞下这苦果。于是,那半天的幸福也就真的成为了她生命中的绝唱…… 她欲言又止,有些想要说出真相,可最终还是按捺住有些躁动的心情,静默着,决定等待圣诞节的到来。那一天,是她预定的一切结束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会把所有的谎言都罗列在他的面前,以前的,现在的,有意的,无力的,她都将亲手撕开,从而还一个真实的自己于他的面前,让他看清真正的自己,然后再做选择。 到那时,他又会如何选择呢?她不知道…… 李艾垂下眸子,不置可否的应和了一声,脑海里却转动着其它的思绪。最后选择了顺其自然。就这样吧,反正再过几天他就会知道真相了。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而且,到那个时候,谁又知道知道真相后的他还会不会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有大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吹拂一地尘埃,街道两旁的树木顶端的枯叶也随风飘落,零落了一地枯黄的忧伤。李艾披散的长发随风飘荡,和如蝶般的枯叶一起飞舞,那一瞬间的她似融入了这带着几分哀伤的景色之中,一时人景交映,空灵到美不胜收。 这让紧盯着她的脸庞等待答复,却在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张舟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她转过身体,背对着他率先离去,他方才回过神来,连忙急走几步,跟在她的身边。 可这几步的空当,却让他错失了看清她脸上的复杂神色的机会。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失神,而是将她脸上的复杂和欲言又止尽收眼底的话,以他的性子,应该会开口问个清楚。那样的话,或许会有另外的发展也说不定。可惜,他终究还是错过了。 待到他重新站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异样端倪…… 狂风呼啸,撕扯着街道两旁苟延残喘着的树木,疯狂的席卷着这片天地,似要卷走一切腐朽的,破败的东西。在这样的狂风中,凝立在街头的王越的身形看上去是那般的单薄。 他静静的凝立在风中,放任被风吹落的枯叶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的脸颊一阵又一阵的生疼。他垂着眸子,不闪不避,放任风吹叶打,那般萧瑟,整个人似乎都融入进了这片凋零的风景里一般。 低垂着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的情绪,有的只是死寂。或者说,除死寂之外,再无他物。他一直在等待,度日如年的等待,等待着心中那唯一的一丝渺茫到近乎没有可能实现的冀望显现端倪,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出现瞬刻的转机。可是,两天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仰起头,看着逐渐沾染上了灰黑色,又被飘落的枯叶和卷起的尘埃染上杂乱色泽的天空,一双眸子里满载的死寂渐渐的蜕成了淡漠。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又或许……又或许已经死去了吧?他状似心如止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的思考着,回忆着…… 可是当他回忆起她嘴角带血,明明受了很重的伤,却不管不顾的抬起眸子痛苦而又哀伤的凝视着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的画面的时候,他的胸口却不由得痛苦的抽搐了一下,这瞬间将他平静的心湖打破,让他重归于红尘之中。 “对不起……”他身体一晃,痛苦的捂着胸口,扶着墙壁蹲了下来,嘴里却是低低的言语着,那天未曾对她说出口的话语……这两天里,他倔强过,反抗过,甚至自暴自弃过,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怎么折腾,有一件事都无法被否定。 他在乎她,这是他亲口承认过的,心知肚明的事情。在这个前提之下,无论他是不是倔强,是不是自暴自弃,到最后都会平息下来。当所有的嫉妒和倔强都平息下来,当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消失殆尽,唯一剩下来的,只有面对这样的事实时理智。而所有的情绪在归于平静之后,也就只剩下了后悔和怆然…… 但是,已经晚了吧……他靠着墙壁,呆呆的凝视着天空,了无生机的言语着…… “张舟,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生活在谎言之中的话,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你又会想要做些什么呢?”客厅里的灯光熄灭的时候,穿着睡衣面对着墙壁按下开关的李艾突然出声询问道。 “哈?”张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转过眸子,用还没有适应黑暗的眸子望向了李艾所在的方向。从窗外透进来的属于城市的光芒逐渐让张舟的眼眸里显出了些许映像,让他看清了背对着他站在墙边的那个单薄的身影。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反应过来的他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皱了皱眉头,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儿的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对着那个在昏暗中背对着他,身形显得很是模糊的少女出声询问。 “没什么,心血来潮而已……”没有得到答案的李艾摇了摇头,随意的一言带过,然后不再言语,转身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而她这样的举动却是让张舟的心底产生了些许忐忑不安的情绪。 他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有些搞不清楚李艾最后说的话语是真还是假,犹豫着要不要给出答案。可是,还没等他做出决定,李艾就已经睡下,而他的耳边也只剩下她那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 “……”他苦恼的抓了抓头发,很是无奈的看了不知道是否已经睡熟了的李艾一眼。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爬上了横放的沙发,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暂时就这样吧,如果李艾后面再问的话,再说吧。 等到另一边躺进被窝里的摩擦声消失之后,躺在沙发上的李艾紧闭着的眼睛抖了抖,悄然睁了开来,静静的凝视着头顶被幽光照亮的天花板,眸子深处的情绪晦涩难明,看不清楚,也猜不分明…… 那夜之后,在像恋人一般,却又保持着以前的相处模式,温柔的对待李艾的同时,张舟一直有意无意的关注着李艾,准备着在她再次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做出已经考虑好的回答。 但是,李艾却只是静默而温婉的待在他的身边,除了不时的询问一些有关于张舟身上发生的变化的问题之外,也就只是静默的享受着他给予她的温柔。完全没有再询问那样的问题的意思,就好像那夜里的那个问题真的只是心血来潮一般。 暗自纠结着的张舟最后也把这个有些奇怪的,让他细细思考之余心头不自觉的生出几分不祥预感的问题放到了一边,全心全意的对李艾好。圣诞节就快要到了,李艾所说的‘考验’的终止期就要到了……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平平淡淡的,充斥着让人沉溺其中的幸福。李艾身处在张舟毫无保留的温柔里,静默的思考着,努力的想要解析出墨音宝儿所留下的信息。转眼之间,就到了圣诞节的前夜。 平安夜,西方基督教信徒集体唱圣歌,歌颂基督诞生的夜晚,到了中国,却成了吃苹果藉此来寻求平平安安的好寓意的日子。 身为李艾的暂定恋人的张舟也不愿免俗,从趁机大肆涨价的店家手机买了几斤红彤彤的大苹果,提着晃晃悠悠的跟在李艾身后,回到了公寓里,接着又兴冲冲的抱着苹果去了洗手间,准备一个一个的拾掇干净。 而趁着他去洗手间的空当,李艾掏出手机,给重归于好的叔叔那边打了个电话,相互问了下近况,又急匆匆的挂断了。她不想让张舟看到自己在并不是太重要的节日的时候给家人打电话,她害怕这样会让他想起他的家人,让他痛苦。 她并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没有刻意去查过。但是在不久前,她曾看过他的手机,通讯录里面除了她和班主任的电话之外,空空如也……至此,她方才明白了些什么,也更加想要怜惜他,当然,也少不了几分想要补偿自己曾经对他做出的欺骗的意味。 想起这些的李艾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明日将会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不可避免的有些恍惚。她默默的放下手中的手机,转过头看了一眼虚掩着房门的卫生间。那玻璃制的房门上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门缝中也传出了他轻轻吹口哨的声音。 听着听着,看着看着,李艾的鼻子陡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明天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再听到,再经历这样的场景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悲伤的圣诞节,混音 口哨的声音和哗哗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好一会儿之后,那流水声随着嘎吱的金属摩擦声消失,口哨声也改成了低低的哼唱。倒映在虚掩着的玻璃门扉上的模糊背影一晃,望着那边的李艾急忙低头,垂下了有些泛红的眼眸,以免被里面的人看见。 她刚刚低下头,门被打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舟哼唱的声音也随即变大了几分,并缓缓的向她靠近。李艾不着痕迹的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眸,却怎么也去除不掉那泛红的色泽。可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等他来到她面前的时候,一定会发现她的不对劲儿的。 如果他问起来的话,她又该怎么解释呢?提前告诉他真相吗?李艾微微闭上了眸子,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愿意过早的结束这些日子里的美好,她还想留下更多的回忆。尽管…… 既然已经决定了是圣诞节,那就一定要等到圣诞节的那一天再说出一切。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要说谎欺骗他吗?不要,已经……不想再对他说任何谎言了…… 张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走到她的面前,她却还没有找到可以让他不起疑心的方法别开目光,就在她咬唇焦急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沉闷的炸裂声,更有五彩色的光芒在她的视野边缘闪耀。 李艾心头一跳,旋即捺下心思,一脸平静的应声抬头,避开张舟那双带着几分惑色的眸子,望向了落地窗外。那里,有烟花破碎绽放,美不胜收。 虽然是为了掩饰某些东西才顺势转头的,但在看到烟花绽放的景色之后,还是让她不自觉的沉溺了进去。不知不觉间她转过身,凝立在落地窗面前,抬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之上,痴痴的看着那一朵朵破碎在夜空中的烟花。 看着看着,她的眸子里却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寂寥。那烟花在霎那绽放出绝美的芳华之后,迅速归于冷寂,消失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不正如她可能会触碰到的命运一般吗?和近百年的人生比起来,这短短的数天就像是烟花破碎时的一霎那,而这数天里的幸福就像是烟花熄灭前的绝代风华,短暂,绝美,而又让人怀念。 如果……如果明天他在知道真相之后,弃她而去的话,一切不就都变得和这易冷的烟花一样了吗?李艾望着窗外天空中接连破碎着的烟花的目光微微低垂,落到了被彩灯点缀得五颜六色,恍如梦境一般的夜色里街道之上。沉默了良久,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正在用水果刀把削了皮的苹果切成小块儿的张舟,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张舟,” “嗯。”张舟应了一声,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明天,我们去约会吧?”她勾了勾嘴角,轻笑着提议道,眯起的眼眸深处却有着几分忐忑和悲伤。 “啊?”张舟一怔,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艾。手上还在切着苹果的水果刀一错,落到了他按着苹果边缘的手指头上,那一瞬间的痛苦激得他脸色一变,猛然跳了起来,按着不住飚血的手指嘶嘶的吸冷气。然后急急忙忙地招出那一对黑白单翼,迅速的止住了血。 看他已经止住了血,还想要上前帮忙的李艾摇了摇头,放下探出的手指,重新站定。只是,在目睹了他的狼狈模样之后,她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多出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笑意。 手指在黑白单翼的作用下恢复如初的张舟收起呲牙咧嘴的表情,抬起眸子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李艾,有些牙疼。视线稍稍偏移,落到了她身后透明的落地窗上时,悄然一凝,然后迅速地收起了那一对黑白单翼。 “呐,张舟……”在他收起黑白单翼的时候,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李艾眸子一凝,突然出声言语道。张舟身体一僵,却是想起了她刚才所询问的问题,嘴角微微一咧,开口回应。李艾却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说话,在顿了顿之后,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语。于是,两个人的话语在同时脱口而出。 “约会的话,可以由我来制定行程吗?” “为什么前几天我感冒的时候,你不用那双翅膀来治疗我呢?” 两个人所说的话语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着,不时交织着,有些模糊。两个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说话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然后一脸红晕的各自偏过了头。只不过,李艾脸上的红晕是因为羞涩,而张舟脸上的红晕是因为自己搞错了而产生的尴尬。 客厅里的气氛悄然变得暧昧了起来,一切声音都静寂了,只剩下窗外不时炸响的烟花爆裂声。良久,勉强平复下心情的张舟再次开口,避开了自己刚刚提出的问题,回答李艾的问题。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破客厅里弥漫着的异样氛围。可是开口之时,他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好。”她说。 “它的力量……”只说了四个字,张舟就又停了下来,有些混乱的转过头,看向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脸上的红晕更甚的李艾。她也准备用和他一样的方式来打破那种氛围,可是,却再一次和他同时开口了。在这样‘默契’的巧合之中,他们的举动非但没有消弭掉那异样的气氛,反而让它变得更浓郁了。 看着李艾侧到一边,一直死死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似乎怎么也不愿转回来的越来越红的侧脸,张舟默默的苦笑着,然后抬起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言语道,“它的力量是可以帮我祛除病痛,甚至防止病患的产生没错,但是作用到其他人身上,最多也就能治治一些不大的外伤而已。” “不然的话,我早就用它的力量去拯救那些病痛折磨的人了。”他努力的转移开话题,稍稍驱散了充斥在他和她周围的异样气氛,让李艾那似乎要侧到地老天荒的脸颊微微转了回来,不过她却低着头,不敢和他目光对视。 “这样啊。”她干巴巴的回应着,小心翼翼的,十根手指悄悄的在身前纠结着,看上去那般的可爱,又让人忍不住的心疼。看着这样的她,张舟原本还有一点不知所措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烟花,真美啊。”他看着窗外那一朵朵绽放在半空之中,如梦如幻的烟花,状似不经意的感叹着。听到他带着几分感叹的平静言语,低垂着头的李艾身体微微一颤,悄悄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张舟,发现他的视线早已经投注到了窗外,并没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她悄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感觉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的心底却又多了几分空落落的感觉。她摇了摇头,挥去了那些空落落的感觉,转过眸子,也望向了窗外的夜空,低低的言语着,“是啊,真美啊……” 那般感叹着的时候,她那双倒映着绽放的烟火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黯然。这黯然被盛开的烟花的倒影掩盖住了,所以微微侧了侧眸子,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她的张舟并没有发现…… 2016年的圣诞节正值周日,天气也很不错的样子,确实很适合情侣约会。李艾早早的醒来,坐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张沙发的边缘,凝视着那个盖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家伙。 在他的枕头旁边,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侧身睡着的他,一只手掌还按在那笔记本上面。那上面写着的,就是他昨天晚上熬到很晚才做出来的约会计划吗? 李艾看着那个棕色的笔记本,心中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受。有甜蜜,有感动,有幸福,也有忐忑和隐隐的感伤。那般患得患失,那般不安忧郁。 在这样复杂的心绪之中,她悄然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床头,俯下身体,就要伸手去拿他按在掌心下的笔记本。可临到触碰之时,却又停滞了下来。 她转过眸子,凝视着沉睡中显得有些憔悴的张舟,眼眸里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受都悄然消弭,只剩下淡淡的温婉。只差一丝就能触碰到那只棕色笔记本的手掌缓缓回撤,然后回到了她的耳畔,把一缕垂落的长发顺到了耳后,然后缓缓低下头,吻上了他有些干涩的唇。 为什么一定要去翻阅他还没有付诸行动的计划呢?反正到时候,这一切都会显现在自己的眼前,不是吗?就让这最后的这一天里的幸福,更完美一点吧。虽然……已经注定会在最后的时候被自己破坏掉…… 唇与唇分离。李艾直起身体,默默的感受着残留在舌尖的苦涩,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合上门扉,打开电灯,然后走到床前,垂眸凝视着她昨夜挑选出来的那些衣物。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伸手抚摸上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条围巾。那是前几天她感冒的时候,张舟强行给她围上的那条。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那条围巾的纹路,然后轻柔的握住了它。那一瞬间,似乎有无尽的勇气涌进了她的身体。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悲伤的圣诞节,伏奏 丁零零、丁零零,闹钟的声音响起,侧着身体沉睡着的张舟搁在那只棕色笔记本上的手指下意识的一曲,将它悄然攥在了手心。睡梦中的他微微蹙着眉头,交错着的双腿无意识的屈了起来,像婴儿一样蜷缩着。 闹钟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不见有丝毫减弱。在这样的声音中,他不安的迷迷糊糊的轻轻摇着头,似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那一双紧闭着的眼睛在一瞬间睁了开来,与此同时,充斥在他脸上的睡意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掀开被子,直直的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属于李艾的那张沙发,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睛,转过眸子四处搜寻了一番,最后凝滞在从门缝里透出点点灯光的那个房间之上。 “在那里吗?”他低低喃语着,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抓在手里的小小笔记本,脸上顿时盈满了欣然的笑意。“约会啊……”他低声喃语着,起身离开了沙发,从枕头下拿出他昨日里从自己的衣物里选出的最好的那一套,转身走进了另外一间房间…… 当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李艾所在的房间的房门依然紧闭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自顾自转身走进了浴室,洗漱起来。而在他转身走进浴室里的时候,房间里的李艾终于放下了那条围巾,然后低垂着眸子,一点点褪去了身上那显得有些单薄的睡衣,露出其下洁白无瑕温润如玉的肌肤。 亵衣,秋衣,羊毛衫,羽绒服,长筒袜,长裤,棕色长筒靴,把这些东西一一穿戴就绪之后,她才再次拿起那条围巾,小心的围在脖颈间,然后环过双手,把被围巾束缚住的头发抽离出来。 她立身在等人高的镜子面前,静默的凝视着镜子里那个美丽的身影。镜子里外的两对眸子相互凝望着的时候,她分明读出了忐忑的意味。她努力的想要露出笑容,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展露出来的笑容都显得那般的勉强。到最后,她索性抬起手掌,用力的拉扯着嘴角,如是几番之后,她终于显露出了有些虚假,但却满满都是欣然意味的笑容。 她收敛了那笑容,抬手按住了包围着脖颈,给她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的围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的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转身合上房门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凝滞在门缝里的那面镜子之上。凝视着镜子里逐渐被阴影阻隔的她。 房门完全合上时,视线也被完全隔绝。咔嗒的上锁声中,李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眸中所有的忐忑不安都被平静如水取代,就好像她把她的懦弱连同镜子里的倒影一起,锁在了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了一般…… 冬日的早晨的空气总是冷冽的,就算是注定会气氛浓烈的圣诞节也是如此。并肩走在还没有多少行人的街道上的两人里,身形较为高大的男孩微微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身形娇小的女孩垂在腰侧,稍稍有些被冻红了的手掌。 他沉默了一会儿,游离着目光,却是突然伸手,一把把那只小小的手掌握在了手心。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微微一惊,被他攥在掌心的那只手掌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而已。在反应过来之后,她挣扎的动作却是瞬刻消弭,侧着眸子,红着脸默认了他牵着她的手的举动。 “呐,张舟,”手牵着手顺着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行走了好一段路程之后,李艾方才压下了心中的羞涩,装作若无其事的询问道,“依你的计划,我们最开始要去哪里呢?” 张舟转过眸子,看着她的侧脸笑而不语。被他看得有些窘迫的李艾一咬下唇,作势就要甩开他握着她柔荑的那只手。张舟急忙认输,连声解释道,“小吃街,小吃街,我们去小吃街吃早餐。” “小吃街么?”李艾喃喃自语着,神色有些恍惚,不知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张舟偏头看着她,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这才把她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李艾?你怎么了?”张舟关切的询问着,李艾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说的小吃街那边,都会有什么样的食物……” “食物吗?”张舟微微蹙眉,一边牵着李艾的手,带着她向自己言语着的地方走去,一边低声细数着那些记忆中的小吃。“小米粥,小笼包,灌汤包,水晶饺,南瓜饼,糯米丸子,绿豆糕,黄金鱼,小藕粥,过桥米线,刀削面,拉面,蔬菜饼,麻辣烫,烤串儿……嘛,反正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啦。” “怎么样?我刚刚列数的那些东西里面,有没有你想要吃的啊?”说到最后,张舟突然反问,但他身后的人儿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张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他停下步伐,凑拢了脑袋,对着她又问了一遍,可才问到一半,他就看到了她脸颊上滑落的那滴晶莹。 他心头一紧,有些慌乱的松开握着她手掌的那只手,然后捧住了她的脸庞,急声问到,“你怎么哭了?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别哭啊,告诉我,我马上改过来,好吗?”他一边语无伦次的言语着,一边手忙脚乱的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的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她却微微摇头,抬手按住了他为她擦拭泪水的那只手,低声言语着,“没,你没做错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感伤而已……”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掌,然后拉着他向前走去,轻车熟路的带着他走向他口中的那天小吃街。 “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过那里。我刚刚只是回忆起了他,有些感伤而已。”她低声言语着,却并没有看到身后的张舟在听到她提起她父亲的时候,眼眸里悄然生出的那几分躲闪之色。 “呐,张舟,你刚刚问我想要吃什么,对吧?”她转过头,巧笑倩兮的看着他,而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张舟眼眸里的那一丝躲闪之色却是已然被他掩盖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平静和温柔。 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李艾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恶劣的弧度,如同小恶魔一般眯着眼睛,低声言语道,“我要小吃街最那头的摊子上的小藕粥,还要王家铺子的水晶蒸饺,和朱家摊子上的绿豆糕。”她伸手指了一下这条长长的小吃街的尽头,脸上露出了如同偷到鸡的小狐狸一般的笑容…… 张舟看了一眼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充斥了整个小吃街的人群,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的李艾并没有看到,挤进人群里的他,眼眸深处那突然涌出的浓郁的愧疚之色。 他终于想起了从那天之后,一直都被他遗忘在脑后的事情。在处理掉了金色右眼的问题之后,他原本已经拥有了可以告诉她她想要的答案的能力。可是,他却因为某些私心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情……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去触碰她的温柔和爱情呢?他默默的思索着,有些迷茫的穿透人群,去到了小吃街的尽头。 而陷身在汹涌的人潮中的他也没有看到,看着他的背影的李艾,脸上那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容在他步步远去的时候逐渐变得僵硬了下来。她抬起手掌,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努力的让自己的笑容中多出几分欣然。 怎么了?她在心中低声询问着自己。不是已经决定了,在一切结束之前,都要好好享受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约会计划的吗?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好好铭记这段美好的时光的吗?不是已经决定了,要让这个圣诞节……都已经决定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轻描淡写举重若轻的暂时忘掉会发生的事情,尽情的享受现在的幸福呢? 她迷茫的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恍然之间,似看到他一步一步逐渐走出自己的生命。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想要挽留他。可是,她抓不到…… 她痛苦的抿着嘴唇,痴痴的凝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而当她看见他又一步步穿透人群,缓缓向她靠近的时候,她恍然从痛苦中回过神来,默默收回虚虚伸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掌,静默的等待着他回到她的身边。不知不觉间,她心中的痛苦减轻了些许。 在吃过张舟带回来的早餐之后,李艾似乎完全恢复了元气。她带着期待的笑容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啃着她塞给他的绿豆糕的张舟,低低的对着他询问道,“嘛,张舟,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唔。”咬着绿豆糕的张舟动作一滞,包着嘴里的绿豆糕低低应了一声,沉默了一瞬,他咽下绿豆糕,抬头对着李艾笑道,“嘛,接下来的行程,你就好好期待着吧。”他抬起手掌,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言语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在提醒着什么,又似乎在讲述着什么决意,“好好享受我为你量身打造的约会计划吧,其它的,什么都不要想。” 他最后的言语似乎意有所指,这让李艾的身体不由得一颤。可一颤之后,她却是微微的放松了下来。她突然想通了,担心又如何,忐忑又如何,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又终究会发生…… 她并不知道,张舟言语里的意味,针对的并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揉着她的头发的他的目光微微闪烁着,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悲伤的圣诞节,乱音 “看电影?”虽然答应了张舟不再询问,可立足在电影院的前面的时候,李艾还是不由得低声喃语。 “嗯,就是那个最近很火的《你的名字》。今天这里有放。”张舟一边伸手从售票员的手里接过电影票,一边低声回应着李艾。“嘛,我记得从绿姬那个时候和你产生交集开始,你好像就一直很喜欢动漫之类的东西呢。” “嗯,”提到绿姬,李艾的眸光微微一黯,“虽然在那之前也常常观看啦,不过,真的喜欢上动漫确实是在那段时间里。”牵着张舟的手掌的那只手不经意间微微用力,却是更为攥紧了一些。 “……”张舟默了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提及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接下去。“是因为绿姬吗?” “有这个原因。”李艾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更多的还是因为,在看那些真人演的电视剧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去关注那些演员脸上的微表情,藉此分析那些演员心底真正的情绪,而在看动漫的时候,却没有……”她解释到这里,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描述词语,于是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嗯,这样啊……”张舟低低的回应了一句,然后突然转头对着李艾轻笑道,“这么说,我今天选择的电影确实很适合你观看咯?” 他突然停步,转过脸对她露出笑容的举动让她微微一怔,旋即也收敛了脸上因为想起已经不在的绿姬而显露出的些许失落之色,回报他以甜美的笑容,“嗯,怎么说呢?算你合格吧。”她这般言语着,然后主动拖着他走进了显得有些昏暗的电影院里…… 对很多人来说,黑暗是阴冷的,令人不安的的颜色。而对某些情况下的某些人来说,黑暗却是最好的保护色。它能掩盖住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避免让身边的人看到。甚至目光,甚至注视,甚至…… 陷身在这样的黑暗中的李艾就有着这样的感觉。她微微偏过眸子,看了一眼似乎看得入神的张舟,又垂下眸子,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着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转回眸子,将目光投注到了荧屏之上。 这部电影画面很美,故事也很吸引人。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被这部电影深深的吸引了,不自觉的沉浸在其中,心情也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跌宕起伏。可是,看到中途的时候,她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惊醒了。 当看到故事里彼此失去了记忆的两个人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张舟曾对她使用过,抹去她记忆的那种力量。于是,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如果,如果张舟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再次使用那种力量,抹去自己关于他的一切记忆的话,自己又是否还能记起他的名字呢? 她不知道答案,也没有过多的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的脑海里再次出现那件她决定在今天向他坦白的事情。她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件事情再次从脑海中抛离。 可是,或许是因为身处在容易让人释放出内心的脆弱的黑暗之中的缘故吧,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有将它从脑海中抛离。到最后却是微微低下头,在垂落的秀发的遮掩之下,把所有的脆弱和忐忑都溶在泪水之中,无声宣泄……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李艾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感觉有些刺眼的阳光。放下手臂的时候,她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眸,看了一眼身侧眯着眼睛,似乎和她一样感觉阳光有些刺眼的张舟。 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的张舟连忙举手投降,乖乖奉上了接下来的行程。“水族馆啦,水族馆。”他讨好的笑着,牵着她的手掌,一边拉着她走上去往水族馆的公交车,一边低声对着她解释到,“这家水族馆今天会有特别的水生物展出,唔,特别的电影放映,特别的优惠,特别的展出……嘛,什么都凑到圣诞节这一天来了呢……”说到最后,他低低的感叹了一声,眼眸深处也闪过了一缕莫名的情绪。 “是啊,什么都凑到了这一天呢。”李艾似乎很是随意的应和道,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眸中游动着的却是极为复杂的神色。两个人的言语都意有所指,但却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儿。 明明牵着彼此的手,明明身处在意图加深彼此间的理解的约会之中,两个人却都各自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未曾注意到对方的变化,让人觉得莫名悲哀…… 手牵着手的两人漫步在被灯光和两边的玻璃水箱里的深水渲染成让人沉醉的深蓝色的通道里,在迷蒙的,让人看不清晰对方的身形的色彩里静默着。不知道彼此的目光是否真的在追逐着水中的鱼类,还是凝滞在自己的身上,亦或者,游离在不知名的角落。 在这样不正常的静谧中,亦步亦趋地跟在张舟身边的李艾突然停下了步伐,怔怔的转过眸子,望向了某个方向。手掌上突然传来的阻力也让张舟从充斥在心底的莫名情绪中清醒了过来。察觉到自己似乎冷落了李艾的张舟急忙出声道歉,“对不起,稍微走了下神……”可刚刚道歉到一半,他又突然闭上了嘴巴。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的张舟,在看到她所看到的景色之后,方才明白,她之所以停步,只是因为她看到了在深蓝色的水域里散发着朦朦荧光的巨大水母群而已。并不是自己猜测中的因为自己的冷落而发脾气。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却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觉。不过这样的感觉,在那样惊心动魄的景色面前,显得那般的微不足道。 那样的景色如梦如幻,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沉浸其中,从而在这梦幻之中,逐渐忘却了心头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片平静…… 离开水族馆的时候已近中午。在附近找了家地道的小饭馆,吃了一顿芳香四溢的家常菜之后。张舟带着李艾去往了开足暖气的大型游戏厅,在里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游戏设施尽情的宣泄某些情绪,消磨掉两个多小时的时光之后,张舟又带着李艾,踏上了去往游乐园的公交。 那是今天所有计划中的最后一站,之所以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把它放在最后,是因为这里和水族馆、电影院比起来,距离李艾住的公寓更近的缘故。 公交之上,张舟垂眸看着情绪似乎并不是太高的李艾,默默的咬住了下唇。对不起,他在心底低声的对着这个小小的人儿道歉。明明应该是美好的约会的,却因为我的缘故变成了这样……他忍不住抬起手臂,将她圈进了怀中,用力抱紧。 “张……张舟。”怀里的人儿似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弱弱的在他怀里呼唤她的名字,埋在她衣襟里的俏脸涨得通红。张舟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怎么了吗?”挣扎了好一会儿,几次也没能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到最后,也只能放任他抱紧自己。只是,她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没什么……”张舟摇了摇头,闷声答道,眸子里却波动着痛苦和决然的意味。在那个地方,把她所要的答案告诉她吧,连同自己隐瞒她这么久的事情一起。 那个时候,她会怎么看自己呢?那个时候,自己还能和她像现在一样在一起吗?适合……适合……原来她那个时候说的适合会应在这里。他在心底痛苦的嘶吼着,嘴上却言语着完全不同的话语,“只是想要拥抱你而已。” “……”李艾嘴角抽了抽,却是被这肉麻的话语弄得很不自在。虽然视线被张舟胸前的衣物遮挡住了,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从四周传来的灼热目光,这让她的脸颊更加燥热了。于是她近乎恼羞成怒的言语道,“胡说什么呢……”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舟更加用力的拥抱给打断了。那是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的拥抱,甚至让她产生了几近窒息的感觉。 “李艾……”他如同梦呓一般呼唤着他的名字,言语之中迷蒙着易碎的脆弱,慢慢都是即将失去的痛苦。但这一切,费力的呼吸着的李艾并没有察觉到,“我一定会让你感到幸福的,至少,今天一天……”他后面的话语湮没在提醒汽车到站的电子音里,再听不清晰。 而在这样的电子音里,他终于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臂,将她从几近窒息而亡的境地里放了出来。感觉到他手上的力度消失,她连忙把头从他的胸前移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车厢里有些浑浊的空气。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她攥起拳头,狠狠的给了他两拳,有些恨恨的言语道,“混蛋,你想勒死我吗?” 受了她一拳的人并没有回应,只是抬手抓住了她愤愤之下还想再砸上一拳的小拳头,轻声笑道,“到目的地了啊,李艾。”这般说着,他拉着她下了公交车。被他拉着走下公交,呼吸还有些急促的李艾并没有发现,他脸上那看上去和不久前似乎一模一样的笑容,最深处似乎多了些什么……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悲伤的圣诞节,断奏 在离开了那些目睹了他紧紧的抱住她这件事情的人充斥着的车厢之后,李艾好不容易平复下了稍显急促的呼吸,脸上升腾着的红晕也缓缓消逝。 不过,虽然如此,但在看到拉着她的手,似乎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的后果没有一点自觉的张舟之后,她不由得再次愤愤了起来,抬手对着他的后腰又怒砸了一拳。 “哎哟。”那人有些痛苦的低声叫唤了一声,然后却是转过头,大有深意的看了李艾一眼,那眸光深处,慢慢都是戏谑的意味,视线的焦点也落到了她高高举起的拳头之上,似乎在等待着它再次落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李艾几次作势欲砸,可到最后还是轻轻放了下来。 她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在等着她砸他,而这让她的心底产生了一丝踹踹不安,生出了几分犹豫之感。似乎这一拳一旦砸下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一般。她凝望着他那双带着莫名的危险意味的眸子,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了拳头,屈服在了他那带着满满的侵略意味的目光之下,不过,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她冷哼了一声,却是别过了头去。 看着她如同小孩子赌气一般的举动,张舟的嘴角勾起了微妙的弧度。然后轻轻转回了目光,望向了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群的游乐园。眸光闪烁间,却是涌动着几分决然的情绪。 不过,虽说转过了眸子,但还是有几分注意力在李艾的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想要藉此来弥补刚刚不经意间对她的冷落。所以,当赌气似的偏过头的李艾的目光凝滞在某样东西上的时候,他也转过眸子,看了过去。 吸引了李艾的目光是不远处的摊子上摆放着的五颜六色的物品。张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就看到了那些小小的,精致的陶瓷雕塑。在那些物品中,吸引她目光的,却是一对被分拆开来,隔着几个塑像摆放在两边的奶白色的情侣塑像。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张舟却是隐隐在那两只塑像上看到了自己和李艾的几分影子。 他眯了眯眼睛,心头升起几分了然之色……片刻之后,那两个小而精致的塑像就落到了李艾的手中。或许是因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缘故吧,李艾原本气鼓鼓的偏到一边的脸颊也转了回来,也不再刻意的避开张舟的视线了。 捧着那一男一女两个塑像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会儿之后,李艾却是突然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张舟,见他急急偏过目光的模样,脸上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涩。旋即眸光一闪,似想到了些什么,默了默之后,她扯了扯张舟的衣角,然后在他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中,把那个女孩子的塑像递给了他。 面对她的举动,张舟却是怔了一怔,注视着李艾的目光里也悄然流露出了些许莫名的东西。似有所觉的李艾脸上一红,却是缩了缩手腕儿,有心想要把要送出去的那个换成男孩子的塑像,可还没等她付诸行动,手上便是一空,再抬眼时,就看见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的张舟正把那个塑像放在眼前细细观察着。 李艾脸上一热,却是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明明那家伙注视着的是他手心里的塑像,可她却生出了一种被注视的是她自己的感觉,无端端多了几分被看光了的感觉。好在那家伙很快就将那只塑像收进了口袋里,不然的话,李艾的脸上怕是要不可避免的多上几分润红的色泽。而且,在短时间内,恐怕都不会有和他对视的勇气了。 一向以来都是那么波澜不惊的李艾突然变得含羞带怯起来,在平常的生活里并不是很强势的张舟却渐渐显露出了霸道而邪魅的模样。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或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不过,似乎很是突兀的改变,看上去却又是那般的理所当然。而在这样的改变之中,两个人之间却是多了些许朦朦胧胧的东西。似好感,似暧昧,撩拨着彼此的心弦,直欲让人沉溺。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两个人各自收起了塑像,状似若无其事的各自转回头,继续并肩在游乐园里游玩了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只是,他们不时微微交错,却又一触即分的视线;还有那在分开之后,就没有再牵到一起的手掌,却是无端端的显露出了几分害怕触及什么的怯懦。 他们间隔着安全而又暧昧的距离,并肩行走在游乐园里,一时之间却是没有了言语,各自静默无声的沉浸在这突然萌生的怯懦与暧昧之中…… 当约会计划到达最后的尾声,即将结束的时候,张舟带着李艾来到了摩天轮之下。黄昏时分,太阳洒落的昏黄余晖将整座摩天轮都染上了黄昏的颜色,一同被染就的,还有摩天轮背后千米方圆的人工湖。水天一色,那般美艳绝伦。 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之中,张舟默默站定,然后仰起头,凝望着摩天轮的最高点,在李艾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近似梦呓一般的低声言语对着李艾言语着,“呐,李艾,传说中,如果一对恋人乘坐摩天轮,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候拥吻的话,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你听过……这个传说吗?” 永远在一起吗?听到张舟的言语,李艾在心底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脸上微微一红,却是羞涩的垂下了脑袋。可当垂落的秀发遮蔽住她的脸颊的时候,她脸上的羞红却是在瞬间消褪,只剩下一片苍白的惨然。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这般思索着,似在一瞬之间,从天堂落到了地狱。明明是充斥着梦幻感觉的传说,明明是她曾那般冀望的言语,可在此时,却让她她从迷离的梦里醒觉过来,重新回到冰冷的现实之中。 她苍白着脸颜,在阴影的覆盖下微微闭上了眸子。她已经听见了审判的声音。一切……都要结束了呢…… 仰头望着在黄昏之中徐徐转动着的摩天轮,张舟的眸子微微生出了几分恍惚,却是回忆起了不久前曾提到的那个存在,回忆起了那两天的时光。 那个时候,也曾和她一起来过这里吧,假扮情侣带着被隐去行迹的绿姬一起,登上过摩天轮。那个时候的自己,如果知道后来和她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会是什么心情呢?他默默思考着,最后却是微微一笑。 哪里会有什么心情呢?那个时候的自己,可是恐高得很啊。所以,就算知道了,在登上摩天轮的时候,又哪里会有心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呢?想到这里,他显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旋即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都抛到了脑后。 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李艾,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脑海里却又闪过了些许有些模糊的画面…… “人类,其实和刺猬一样。”真实视野里,牵着绿姬的手走出电影院的她抬起手臂挡住灼眼的阳光,然后转过头,对着他言语道,“妄图相拥,只会让对方身上的刺刺伤自己,直到遍体凌伤而已。” “所以,比起那种到最后会让彼此伤痕累累,相互迁就着走到一起之后,却不时爆发出争吵的所谓幸福来说,你不觉得还是这种错过更美好吗?”她那般言语着,现在想来,那些话语里,满满都是寂寞的味道。 那时的她正如同她口中的刺猬一般,浑身遍布着生人勿近的尖刺,现在,却甘愿为了他收敛所有的锋芒,甘愿让自己一点点改变,甚至遍体鳞伤。可他呢?他默默转过眸子,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了开来,重新望向了徐徐转动着的摩天轮。 那时的他,曾努力的想要改变她的观念。于是,他站在和她相隔咫尺的地方,说着和她远到天涯的话语。“当一个人愿意为你改变他自己,来包容你在他生命中的存在的时候,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吗?你会忍心用这种论断去拒绝他吗?” “我不忍心。”那时的她没有任何挣扎,平淡的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但这不是爱情,这只是妥协。”虽然这样言语着,可现在的她,又何尝不是在为他妥协? “一个愿意为你妥协的人,和一个不愿为你妥协的人,你选择哪一个?”那时的他这样询问着,却没有想到,半年之后,一切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不由得扪心自问,自己又究竟算是哪一类人呢?那所谓的妥协,又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样的行为呢?是为了留住她,不惜隐瞒她,罔顾她最深的执念也要将她留在身边吗?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却是得不到答案…… 而那时的她在沉默了一瞬之后,却干脆利落的回答了他,“我或许会选择愿为我妥协的那个人,可那不是爱,是依赖,是逃避。”是啊,是依赖,是逃避。张舟垂下眸子,眸光晦涩不明。 “何必剖析得那么清楚呢?爱,本来就是一种依赖,也本来就是一种逃避。”那时他对她说过的言语,现在回想起来,却是那般的让他无地自容。 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就已经想到现在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言语来为现在的自己开脱吗? 变了……都变了。可是一切…… 他轻笑着,有些惨然。然后垂下眸子,抓住了李艾的柔荑,牵着她走上了摩天轮。那个时候,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的两人并没有察觉到彼此的不对劲儿,自然也更不可能知道,这会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牵手。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悲伤的圣诞节,尾声 直到吊厢的门合上的时候,张舟方才察觉到,自己牵着的人儿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不由得转过眸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似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微微抬起了眸子,对着他轻笑开来。低声言语道,“我听过啊……不过,摩天轮转到顶端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嗯?”张舟眨了眨眼睛,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回报以笑容,有些不确定的对着李艾言语道,“应该还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吧?”就在这时,他面前的人儿突然探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物,生生将他扯得弯下了腰来。 “太久了,我……等不及了。”她低声言语着,口鼻中呼吸出的热气打在张舟的脸庞上,一阵酥痒。那声音中似乎有着魅惑人心的诱惑力,惹得张舟怔了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嘴唇就被突然覆上来的温软给堵住了。 有舌尖如游鱼般轻叩他的牙关,迷茫之中,他微微张大了嘴巴,放任那小小的舌尖在他的嘴里肆虐,一时却是在这突如其来的事件中有些迷醉的闭上了眼睛。所以,他没有察觉到,她那带着诱人魅力的言语中,还有着其它的情绪充斥着;所以,他也没有看到,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她脸颊上突然显化出的痛决之色。 他们站在逐渐上升的吊厢里,忘情的拥吻着。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吧?拥吻着的他们又何尝会想到,这第一次,也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呢? 李艾用力的拥紧张舟,紧抓着他衣物的手指的指节都攥白了。她是那般的在乎他,那般的不想失去他。可是……可是一切都要到来了…… 她疯狂的索取着,想要记住他的味道,想要留住他的气息,想要留下美好的回忆,即便到了窒息的边缘,也舍不得分开唇齿。可是,即便如此,最后,他和她还是分开了。而那个时候,摩天轮还差一点才到达最高的地方…… 分开的两人各自急促的喘息着。那样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那般的暧昧。可是,分开的两人眼中却悄然淡却了这样的暧昧,转而升起的,是同样单薄却异常坚定的决然。 在触及到让人心醉的幸福之后,他们却都冷静了下来,想起了本来要做的事情。这并不反常,也并不突兀,相反,这于他们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正是因为这幸福太过珍贵,太过让他们珍惜,所以,他们才会想要坦白一切,让这幸福更好的存留下去,让自己能更好的享受这份幸福。 沉默了好一会儿,待到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之后,张舟抬起眸子,深深的看了李艾一眼,然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对着李艾言语道,“对不起,李艾……” 听到那三个字,李艾身体一颤,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张舟,满脸的疑惑。这三个字,不是该她来说的吗? “我其实早就已经可以控制住右眼里的那个家伙了,也就是说,我其实早就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可是,我害怕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就那么离开我,所以……所以我……”张舟并没有因为她的惊愕而停下述说。他憋着一口气,如同连珠炮一般不住言语着,诉说着他所有的愧疚,所有的隐瞒。 他不敢抬头去看李艾的表情,害怕心头的勇气会在看到她脸上的失望的时候瞬间消散一空。所以他低着头,直到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的时候,也没有抬起来。 “对不起,李艾,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他静静的低着头,等待着她的宣判,等待着一切的结果。可是,他等来的,却是一声叹息。他有些愣然的抬头,看到的,却是她被泪水充斥着的脸庞。 “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那么打算的。你的担心,其实就是现实……”她低声言语着,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脸上那很是惊愕的表情,泣不成声的对着他陈述着,陈述着她明知道会把一切推到崩溃的边缘的事实。 “……对不起……对不起……张舟,我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从一开始,我就是抱着目的来接近你的。虽然那些记忆确实被你抹去了,但后来,我又通过其它的方式把它们给找了回来……所以,我们后来的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这样的骗局之上的……” 她细细的讲诉着,讲诉着她和他之间的三次接触,讲诉着她精心设下的谎言。张舟呆呆的看着她,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在听到她利用绿姬的时候,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后背狠狠的撞在了厢壁之上,弄得整个吊厢微微摇晃了起来,站在吊厢中的李艾也随之一个踉跄,虽然没有摔倒,可放在荷包里的那个和张舟神似的小小塑像却是飞了出来,摔碎开来。 在那清脆的破碎声中,李艾的讲诉声戛然而止。她有些呆怔的垂下哭红的眸子,凝望着那一小堆碎片,然后蹲下身体,一块一块的却捡拾那些碎片,就像是在捡拾那些被她亲手击碎的幸福一般。 这个时候,摩天轮也转过了剩下的路程,闭合上的厢门缓缓打开。呆呆的撑着厢壁的失魂落魄的张舟条件反射似的走了出去,在他身后,捡拾了大部分的碎片的李艾也直起腰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游乐场。 直到走出了很远,张舟方才回过神来,停下步伐,转过身面对李艾,如同哀求一般的询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吧?” “……”李艾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捧着碎片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他也静静的凝视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于是,他眼眸中的希冀,在她代表肯定的沉默中一点点变得黯淡,最后只剩下一片让人心酸的空寂和脆弱。 有什么东西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撕裂了。张舟苦涩的笑了起来,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知不觉间颤抖起来的双手,嘴唇开合间,却是念叨着半年前曾在他口中呢喃过的话语。 “呐,李艾,为什么你会对着我显露出你的世界呢?你为什么会下意识的,无意识的想要和我扯上无法忽视彼此的联系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啊…… 他的脸上满满都是灰败的神色,隐隐间,又多了几分绝望之感,然后,有笑容在这绝望的情绪之中绽放了开来。那是怎样的笑容啊……无望,痛楚,空洞……太多太多的情绪充斥在一起,看上去却是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捧着塑像残片,低垂着眸子,似在等待着他的选择的娇小少女,无声的疯狂大笑起来。是,她是欺骗我,为了那个答案成为了我的同伴,成为了我的依靠,踏进了我的世界;可我呢?我又做了些什么?为了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背弃了自己的承诺,隐瞒了自己已经拥有将她想要的答案告诉他的能力……她在欺骗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隐瞒她? 欺骗,隐瞒……一切都屈从于我们自己的欲望。而建立再这样的欲望上的关系,建立在这样的欺瞒上的憧憬,在一切都被赤裸裸血淋淋的撕开之后,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他仰着头,无声而疯狂的大笑着,眼眸深处却是流转着浓郁到几近实质的哀意…… 良久,他面无表情的垂下头,默默的凝视着脚下的阴影,然后用平静而不起波澜的声音低低言语着,“就这样吧……李艾……”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很是沙哑,听得低着头的李艾心疼的抿紧了嘴唇。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听出了他言语中满溢的麻木。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哀。她为他感到心疼,她想要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像这半年里曾数十次所做的那样,为他包扎伤口,抚平伤痛,安慰他满满都是疲惫的心灵。 可是,这一次,她就是伤害他的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拥抱他,去抚慰他呢?李艾咬紧了嘴唇,捧着陶瓷碎片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收紧了起来,似完全察觉不到那些尖锐的棱角刺进血肉事的痛苦一般。 不,她能感受到,只是不甚在意而已。因为,那样的痛楚,又哪里比得上她心底的痛苦呢?而她心底的痛苦,又哪里比得上张舟心里的痛苦呢?从一开始就被欺骗的人……是他啊!这样的痛楚再加上他对于隐瞒自己的愧疚感,他的心底,该是有多么痛苦啊?李艾低垂着眸子,眼眸里,满满都是感同身受的痛楚之色。 她明白,越是深陷污浊,就越是向往纯洁。所以,她也能明白,对他来说,她最初的欺骗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之所以会犹豫那么久,之所以会反复那么多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面前的人缓缓的转过身,背对着她,沙哑的低声言语着。“让我们暂时分开,彼此都好好冷静一下吧……”他背对着她,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可是,环绕在身边的莫名气氛却让两人都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身后的人儿沉默着,呼吸有些急促,这让他默默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她有些娇小的身影,却是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想要迈开的步子停滞着,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嗯。”也许只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很久,他听到了身后的人儿这般应答道。他垂下莫名多了几分戾气的眸子,抬手从手臂抽出了炙夜,斜提这刀刃,走进了阴暗的巷弄里。 他提步之时,她也抬起了头,攥着那个破碎了的和他有几分神似的小小塑像站在原地,默默的目送他走进那阴暗的巷弄。恍惚之中,似看到他走进了命运的血盘大口。 她下意识的想要提步跟上去,可将跟上去时,她又默默的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痛苦而又静默的看着他缓步离开。现在的她,有什么资格跟上去呢?她这般思索着,在目送他离开,再看不到一丁半点儿轮廓的时候之后,默默转身,向她居住的公寓走去。他不在的时候,那里只是公寓,不是家。 那时的她又何曾会想到,她没有跟上去的这一步的距离,到最后,竟然会成为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天堑……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脱轨 彩色的霓虹闪烁着,和充斥在城市中的各个店铺之中的彩灯一起,将整个城市装点得如同梦境一般。黄昏的色泽逐渐黯淡,整片天空也随之黯淡了下来,入夜了。冬日里的白昼还真是短暂呢…… 踯躅着行走在被来来往往的人群充斥着的街道上,向着那个没有了他存在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走去的李艾突然停下了步伐,有些迷茫的抬起眸子,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团阴影,在明亮的灯火之外,静默的存在着。 那是一条窄巷。一条古旧的,看上去和这座城市那般格格不入的窄巷,那是她和他后来的一切开始的地方。她和他之间所有真正意义上的交集,他和她之间一切的骗局的开始……都在那里。 注视着那条窄巷的李艾目光有些恍惚,却是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探出手指,摩挲它入口处那有些粗糙的墙壁。回忆回溯,却是落到了最开始的那一次…… 她垂下眸子,静默的思索着。如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另外的模样……如果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条巷子,注意过这一切开始的地方的话。是不是现在就会是另外一番光景呢?不过,如果,一切都照那样发展的话,自己却是连和他相识的机会都没有……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到现在都还一直沉溺在回忆和过去之中吧。 她突然想起了登上摩天轮之前,张舟开口询问的那个问题,不由得喃喃出声言语道,“永远……永远在一起……”摩挲着墙壁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是微微颤抖了起来。察觉到这份颤抖的李艾眸子一紧,却是有些急切的缩回手指,用另外一只手掌紧紧握着,收在胸前,想要平复下这份颤抖。 可是,身体的颤抖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平复下来,心中的颤抖又该如何平复呢?李艾抬起眸子,望向在各色的光芒照耀中被掩去了本来颜色,只剩下一片迷蒙的天空。于是,那双纯澈得如同黑水晶的眸子里,也染上了这片夜空迷蒙的颜色。而在迷蒙的颜色之下,却满满都是脆弱。 还能在一起吗?他……还会回来吗?一切……还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吗?这些问题,她都不知道答案。但是,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刚在摩天轮里,他颤抖着对她讲述的那些话语。那言语中溢出来的在乎,让她的心微微安定了一些…… 会回来吧?她不确定的想着,然后转过身,看了一眼被各色的霓虹和彩灯渲染得如同梦境一般的城市,微微叹了一口气,缓步向着公寓的方向走了回去…… 置身于夜晚的城市中,站在喧嚣和车水马龙的对立面,身处在绽放的霓虹灯所照耀不到的阴影里……张舟拖着屠刀,在这美丽的夜色里,行走在世界的阴暗面,前往世人所不知道的世界。眸光明灭着,闪烁着外人不知晓的情绪。 充斥在这世间的幸福,抹不去他心中暗淡的色彩。这城市里,无数对男男女女手上轻摇的酒杯中,倒映着美好而朦胧的模样。而他眼眸里,剩下的唯有压抑。世界越喧嚣,他眼中的痛苦就越肆虐。 来自信任的同伴的欺骗,来自挚爱的恋人的背叛……甚至,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她的骗局之上……一切的一切,同伴也好恋人也罢,从一开始就只是她为了实现目的,得到答案的骗局而已。可笑自己却深信不疑,还为了那样的事情纠结,为了那样的事情向她道歉…… 他拖着炙夜,默默前行着,速度却是在心头的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变得越来越快。他是那么的愤怒,那么的气恼,而这却恰恰证明了他有多么在意她。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么聪明的她是为了什么才会在那个时候说出一切。他又何尝不明白,她做这一切,坦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一切而已……当他能够冷静下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够…… 行走着的他突然停下脚步,抬起眸子,看向不远处的那条窄巷里,只显现在真实视野里的,被金色符文组成的大球包裹着的漆黑生物,嘴角突然咧开了一个有些暴虐的弧度。 就是你了。他听见心中的暴虐在这般言语着。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这份暴虐的存在。而只要将这份暴虐发泄出去,他应该就可以冷静下来了。那个时候,一切应该都会回到原来的轨道?只是……一切真的会这样发展吗? 被暴虐的情绪撩拨着的张舟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撩开刘海,展开了六芒星结界,然后在行走之间,指尖抹过刀锋,将那告死黑炎,均匀的涂抹了上去。 当黑色的弧光伴随着暴虐的嘶吼在结界中亮起的时候,整条窄巷微微一颤,悄然之间,有有一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眸在结界之外凝聚了出来,静静的凝视着正疯狂的和邪物厮杀,藉此宣泄心中暴虐的张舟。在看到那头邪物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的时候,那双眸子微微开阖,然后,原本平静的空间裂隙一阵波动,又一头漆黑的邪物从中走了出来,仰天一阵嘶吼,满满充斥着自由的快意。 刚刚消灭一头邪物,看着它化作一地黑色残烬的张舟抬起眸子,看了一眼仰天嘶吼着的漆黑邪物,抓着炙夜长刀的手掌一紧,眼眸中原本已经开始溃散的暴虐之色再次波动了起来,甚至变得比最初的时候还要浓烈…… 他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开始放任暴虐的杀意支配自己的身体……结界之外,那一双虚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之色,然后徐徐飘到了那条空间裂隙的上方,转过头,向巷子口望了一眼。 不久之前,李艾还站在那里。没错,这里正是李艾所住的公寓附近的那一条空间裂隙所处的窄巷。为了避免和那个能影响他的心绪的女孩碰上,它专门影响了身处在暴虐的情绪之中的他的感知,让他从另外的方向离开,在她离开之后,方才让他来到这条连接着大量邪物存在着的地方的空间裂隙所在的窄巷。 距离五年的时限,只剩下最后的几天时间了。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这个牵扯到了众多强大存在的祭品,还是由它亲自来看守吧…… 当那一双有些虚淡的巨大眸子显化出来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的琉璃城堡之中,一双美丽而清澈的眸子也随之睁了开来。那是正一丝不挂的浸泡在满是青色的液体的玉池里,只露出一对如玉的香肩,正藉此修复着伤势的墨音宝儿。 “宝儿,”就在墨音宝儿睁开眼睛,向那一股熟悉的波动传来的方向望去的时候,玉池之外传来了婆婆那有些苍老的呼唤声。墨音宝儿急忙收敛目光,却听得婆婆继续言语道,“收敛心神,争取早一点恢复你的伤势,这样,你才能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墨音宝儿沉默了一瞬,却是突然出声询问道,“婆婆,能帮我一个忙吗?”很是疑惑的询问着,却并没有得到她的回答。 她默了默,带着几分哀求的低声叫道,“婆婆……”但是,面对她的哀求,婆婆只是默默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要让我做些什么,不过,我做不到……” “怎么会?婆婆你那么强,怎么会做不到呢?”墨音宝儿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婆婆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蹲下身体,一脸慈祥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墨音宝儿那一头泛着些许青色的秀发。 “对不起,宝儿,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她低声言语着,眼中的笑意却渐渐盈满了悲哀。“我是妹喜,我是苏妲己,我是褒姒,我是虞姬,我是貂蝉,我是花语仙,我是梦瑶,我是陈圆圆……我是她们的残魂的聚集体,我是已经逝去的所有九尾妖狐的聚集体……” “如你所见,我很强大,可是这样的强大,却是由彼此的碎片堆积起来的。一旦我使用了超过一定界限的力量,聚集起来的残魂就会崩溃,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她低声言语着,浑浊的眸子里,不时闪过各种各样的神色,那分别属于不同的残魂。 “也就是说,我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而这次攻击的机会,我希望能用在你面临危险的时候……”她移开手掌,接着言语道,“所以,宝儿,我不能也不会为他出手。想要更改他和她之间的命运的话,还得靠你自己。所以,你还是收敛心神,尽快恢复伤势吧……”她低声劝诫着。 墨音宝儿默了默,转头看了一眼那座城池所在的方向,然后收回目光,收敛心神,默默的修复着自身所受到的伤势,只是,那一双黛眉却是微微的蹙了起来,带着几分不安的意味。“但愿……能来得及……” 而在她闭上眼睛,收敛心神,专心的修复伤势的时候,婆婆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抬起眸子望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虚空。“痴儿,值得吗?” 那里,似有一个隐约的人形微微一颤,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溃散如烟…… ------------ 第一百六十章 忆当初 嘎吱声里,李艾推开紧锁的房门,走进了被漆黑所笼罩着的客厅。抬手摁亮电灯,换上拖鞋,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属于自己的沙发面前,用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的手掌,从衣兜里掏出同样沾着血迹的破碎的陶瓷塑像,用指腹摩挲着,搁在茶几之上。 静静的凝视了那些碎片好一会儿之后,她方才默默的解下围在脖颈间的围巾,脱下外套,然后转身走进了浴室之中。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去了手掌上沾染着的血迹。从柜子上拿下医药箱,把手上因为攥紧陶瓷碎片而被划开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李艾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沙发面前,就要顺势躺下。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烟花炸裂的声响,随之传来的,还有穿透窗帘缝隙的五彩光芒。 这让想要躺下的李艾停滞了动作,有些不由自主的转身,走到了落地窗前,撩开窗帘,望向窗外那一朵朵盛开在夜色苍穹之中的美丽烟火,恍然间,却是想起了生日夜的那天晚上,从他手中升起,炸碎在天空中的那朵金色烟花。 从那天起到现在,其实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呢。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了,到最后却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拒绝别人的表白,知道他的危机,知晓自己的心意,然后逃避,然后回忆谎言,然后设计墨音宝儿,再然后被他表白,最后彼此坦白,一切崩坏……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呢?那双透过窗帘撩起的一角注视着漫天炸碎的烟火的眸子有些茫然。 良久,漫天炸碎的烟火告一段落,李艾飘散的思绪也随之收拢回来。她放下撩起的那一角窗帘,转身就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张沙发上去,可出现在眼角余光里的一样东西却让她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她静静的凝视着银白色的餐桌上摊开放着的笔记本,凝视着曾因为被雨水浸透而晕染开来,后来又被她重新描摹了一遍的那些字迹,恍然之间,却是想起了那个时候的噩梦,想起了向她示警的潜意识中的那个‘她’。一时却是有些茫然,不知道,现在的这个局面,潜意识里的自己又有没有料到呢? 伸向笔记本的缠满绷带的手掌微微一顿,却是缓缓收了回来。她突然感觉到了无尽的疲惫,从心底生成,蔓延到整个身躯,连带着想要解开那些信息,解读出那个墨音宝儿留下的拯救他的方式,好永远的和他在一起的欲望也被睡意所压制。她只想沉眠,只想把自己陷在被窝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思考…… 黑色的刀光在窄巷里闪烁,从一头又一头漆黑的邪物身上带起一蓬又一蓬漆黑的鲜血。他提着燃着黑炎的长刀,沐浴在喷薄的鲜血之中,放任它将他身上的衣物腐蚀得破破烂烂。 破碎的黑色残烬铺满了整条小巷,而他站在这样的残烬之上,用一双鲜红如血的眸子盯视着面前伤痕累累的漆黑邪物,露出残虐的笑容。两双赤红的眸子彼此对视着,然后扑到了一起。整座城市已然寂静了下来,而这条小巷依旧沉浸在战斗之中…… 王越把自己陷在被窝之中,一双遍布着血丝,尽显憔悴之色的眸子有些无神的凝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惫,可是,再怎么疲惫,他都没有想要睡过去的感觉。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失眠了…… 不过,连续几天的失眠,到现在……应该要结束了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正变得越来越沉重,睡意逐渐侵蚀,和身体里充斥着的疲惫一起,拉着他陷入幻梦与沉眠之中。 半睡半醒里,他似又看到了那张如梦似幻的容颜,不过,她身上穿着的,却不是那淡青色的羽绒服,而是一袭淡青色的长裙。他微微咧开嘴角,原来,自己却是梦回七百年前,梦回烟雨江南,梦回那尚未立稳脚跟,仍处在风雨飘摇之中的大明…… 那一年,烽烟未熄,仍有残元兵马肆虐天下,民生疾苦,杀戮不歇。那一年,他还是一个年未及弱冠的文弱书生……当乱军兵临城下之时,他唯有握着老母亲的手,和众多的乡亲父老一起,在义军的护卫之下,从另外一扇城门突围,离开了那座城市,从此颠沛流离。 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之中,人人朝不保夕,连生存都是一个大大的问题,更别提什么风花雪月,什么花前月下了。他本只是一心只想带着老母亲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可是,当他不经意的在那片山林中看到了她的身影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她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纯粹,那么的淡然,又是那么的空灵。在兵荒马乱之中显得那般淡然,那般清澈。如同浊世中一朵盛开的青莲,遗世而独立,那般让人向往,那般惹人怜惜……那一瞬间,她的影子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底,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也形容不了她的万一…… 而这样的美,让他生出了想要在乱军之中保护她的念头。可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就连在乱军面前保住自己和老母亲的性命都成问题。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一直跑在乱军前面而已…… 那么,带着她一起逃吧,总好过让她留下,遇上那些蛮不讲理的元军好。如果那些蛮子碰到了她,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子?他想了想那后果,一阵不寒而栗。 不行,怎么能让这样美好的她落到那样的结局?他这样想着,然后冲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你的家人呢?走散了吗?”听到他的询问,那少女转过眸子,定定的凝视着他。在那双泛着些许青色的眸子深处,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因为长期挨饿而变得面黄肌瘦,不复当初风流模样的面孔,在长期的奔逃中风尘仆仆,破碎褴褛的衣衫。用这样的形象站在她的面前,无端端让他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不过,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乱军就在不远的身后,每多耽搁一刻,就越多一分被追上的可能。于是他摇头,抛却了那几分自惭形秽,再次开口道,“乱军就要来了,如果姑娘没有去处的话,不如就跟着我们一起逃吧……” 那少女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凝望着他的那双眸子中生出了几分异色。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向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等待着的老母亲,眼眸中的焦急之色更浓郁了几分。 “姑娘,乱军正在接近,如果你的家人没有在附近的话,还是快跟言某一起逃离这里比较好……”他言辞恳切的劝说着,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急声道,“姑娘?” “逃?”那少女有些疑惑重复了一下他的言语,似乎搞不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她的声音那般清脆动人,如同珍珠落入玉盘一般,他却无暇聆听,连她露出不能理解的模样,却是心头一跳,这姑娘莫不是傻了吧?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出现在这深山里面呢?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在自己说起那杀人如麻的乱军的时候,表现得那般无动于衷呢?是了,原来是这样……他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望向那少女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痛惜。 他复又转头,望了一眼另一边的山凹,眸光流转间,焦虑更甚。也不知道那些乱军追到了什么地方?他心下一横,转回头时,却是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垂在身旁的柔荑,拉着她从这小坡上跑了下去,重新回到了逃亡的队伍之中。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在生死的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至于少女的家人……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能活得性命就算不错了。而且,只要活着,未来未必不会有相见之日。这般想着,他拉着那少女跑回了老母亲的身边,然后一手拉着老母亲,一手拉着她,背着随身包裹,在山林中奔逃,想要逃出一个安宁的未来。 他不曾注意到,在他抓住她的柔荑,拉着她跑下那小土坡的时候,她那对泛着青色的眸子里,骤然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波动。她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被他攥在手里,沾染上了些许污迹的如玉手掌,眸光闪烁了一下,却是放弃了挣脱。 她本来就是来入世的,让他带着她在这红尘中走一遭,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时的她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放任他拉着她一起奔逃,却没有想到,最后他成了她的情劫。那一握之间,牵绊了彼此的红线…… 那是他们最初的相逢,而那阴差阳错的一握,恍然之间,订下了他们的终生。不,不止终生而已,甚至来生,甚至……生生世世! 遥远的琉璃城堡之中,婆婆静静的坐在玉池畔的玉桌之上,看着桌面中沉浸在前世记忆编织成的梦境中的王越,默默的摇着头,浑浊的眸子里闪动着谁也看不透的光芒,低声叹道,“痴儿,都是痴儿……” 她默默的仰起头,缓缓的闭上眼睛,也不知道,那‘痴儿’两个字,说的都有谁?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有他的日常 明明他那么弱小,弱小到在命运面前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逃,希冀着能永远逃在乱军的前面,永远逃在灭亡的命运到来之前……在她眼里,他所剩下的,就只有逃了。 可是,明明知道他是那么的弱,明明知道他近乎一无所有,明明明白他并不值得,可最后却还是为他泥足深陷…… 明明自己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酸腐书生,明明自己最讨厌的就是多管闲事,明明自己最厌恶的就是自不量力,可当看到他深陷重围,逃无可逃,在明明把自己献给对方就可以求得活命,依旧执拗的不愿放手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心动了…… 为什么会心动呢?日久生情?她这样思考着,然后摇头否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早就应该和那个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人走到一起了。那又是为什么呢?她陪着他和他的母亲躲在狭小的山洞里,在乱军恼怒之下点燃的山火的火光中凝视着他虽然有些面黄肌瘦,但却在火光中平添了几分坚毅的侧脸,默默思索着。 当山火即将烧到洞口的时候,她似想通了一般,突然显露出了笑容。管他呢,干嘛想得那么清楚,只要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不就足够了吗?她轻笑着,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轻轻挥手,下一刻,一场山雨突然到来,淋熄了那已然烧到了洞口的山火…… 多年之后,当她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向他坦白自己九尾妖狐的身份,要和他许下生生世世的誓言的时候,他微微一愣便接受了下来,只是不在意的言语了一句,“人也好,妖也罢,不在意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纷纷扰扰,我爱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和种族……” 在那样处变不惊的从容中,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爱。而这,让她更为珍惜那段她还未喜欢上他的时光里,他为她取的那个名字。宝儿……纵然那个时候她在世人眼里只是一个除了长得漂亮之外什么用也没有的傻姑娘,他也依旧将她视若珍宝…… 而当他从她的生命中离开的时候,她恍然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只是因为他明明那般弱小,却又那般努力的保护着她,不背弃她。是,他很弱小,但这世间,比她强大的人又有几个?原来,她想爱的,她所爱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所谓的强者…… 天光渐亮,整座城市逐渐在晨曦之中苏醒了过来。而在这座城市中的一条近乎被人所遗忘的小巷里,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正拄着包裹着黑色火焰的长刀,半跪在半尺深的黑色残烬里,呼哧呼哧的喘息着。 巷口传来车辆鸣笛的声音,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眸子,屏住呼吸站起身来,杀意凛然的横刀以待。但是,却并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敌人。赤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之色,然后在无尽的疲惫之中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长刀。 好一会儿之后,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旋即直起腰来,一步一步地往巷口走去,垂在身额长刀在黑色残烬铺就的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或许是因为意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缘故吧,他突然有些发自本能的厌恶这个地方,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开这个遍布着杀戮与死亡的地方。 站到巷子口,准备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他有些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无意识的垂下眸子,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刃和身上沾染着黑色残烬和鲜红血迹的残破衣物,指尖微动,原本已经收拢的结界再度展了开来,将他包裹在其中。 他复又抬起眸子,望了一眼记忆中那个让他眷恋的,本能的想要靠拢的地方,抬步就要向那边走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头突然多出了几分异样的感觉,似抗拒,似厌恶,还有一丝丝被背叛的痛苦……那双望向那个方向的赤红眸子微微一凝,旋即挣扎着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那是他的住处。他父母除了那笔存款之外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在遇见她之前他唯一的容身之所。浑浑噩噩的脑海中突然显现出了那两人坐在防暴玻璃后面,穿着囚衣的模样,他不由得抿了抿嘴唇。 这个月,还没有去看他们吧?意识的最深处,划过了这样的念头。如果,把我所烦恼的事情告诉他们的话,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考量呢?意识最深处有这样的疑问在沉浮,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双虚淡的眸子凝视着他的视线里,有着多么深沉的恶意…… 闹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将李艾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过来。她有些慵懒的坐起身来,被子顺着胸前那一对被掩盖在睡衣下的挺翘滑落,堆积在她的腰间,那般慵懒,却又那般美艳。 刚被唤醒的她有些迷蒙,一边抬手揉着眼睛,一边习惯性的转过头,望向属于他的那张沙发,可是,却并没有找见他的存在。她微微一怔,却是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想起了昨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也想起了他转身走进阴影时那有些萧瑟的背影。 她默默垂下眸子,屈起双膝,静静的环抱着,也不管依旧还在鼓噪的闹钟,只是呆呆的凝望着那张沙发。良久,她缓缓合上双眼,在心底低声言语着,“没有……回来呢。” 手机上的闹钟躁动了良久方才平息下来,自动向后调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她一直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 当闹钟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方才再次睁开眼睛,缓慢的拖着步子走进浴室洗漱。胡乱对付了一下早餐之后,她提起书包,背着那些一个字也没有动过的作业,向学校走去。 他应该会去学校吧?去学校应该就能看到他了吧?她默默的思索着,直到此时,才像是恢复了一些生气一般。她带着他遗落在她客厅里的书包,默默的思索着那家伙如果没有书包的话会陷进什么样的窘境。可是,明明那么期待能再看见他,但越靠近学校,越靠近教室,她的步伐却变得越来越慢,就好像,越靠近它们就越靠近某种不好的结局一般。 但是最终,她还是来到了教室的面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的探出手,推开了教室的门,然后带着三分期待七分忐忑向他的座位望了过去,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整颗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她呆呆的凝立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提着属于他和她的书包,心不在焉的回到了属于她的座位之上。 随手把书包放在一边,也不打开来取出放在里面的书本,就默默的趴伏在课桌上,定定的凝望着教室门口,等待着,期待着他会在下一个瞬间从那里闯入她的视线。可是,一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她也没有等到他的出现。 她默默的合上眸子,把头埋进臂弯里,努力的压抑住从心底涌起的,那想要哭泣的冲动。怎么了?李艾?不是早就料想过这样的结局吗?不是早就知道可能会变成这样的模样的吗?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那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切发生的时候,还会这么的痛苦,这么的脆弱呢? “李艾?李艾?”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李艾偏了偏头,眼角的余光里显现出任课老师那带着几分关心的面容。见她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看着他,任课老师皱了皱眉头,接着对她询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李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依旧空荡荡的座位,顿了顿,再移开时,那双眸子变得更为黯淡了。她重新转回头,把眸子埋在臂弯里,也把自己分割在人群之外,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任课老师又问了她几句什么,她却一句都没有听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一切似乎都因为没有他的存在而变得了无生趣,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从早上到中午,从下午到黄昏,她一直趴伏在课桌上,除了不时抬起头来凝视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之外,再无任何动作。无论是那位老师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充斥在耳边的是关心的言语还是带着几分怒气的质问,或者胡乱猜疑的议论,她都一概不理,只是默默的,静静的趴伏着,就好像被抽离了所有动力的机械一般。 直到黄昏到来的时候,她方才直起身子,那双眸子里也悄然多出了几分生气。她提着她和他的书包,飞也似的冲出了学校,在路人惊愕的目光中向她居住的地方飞奔着。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寓,站到了那扇熟悉的房门面前。可是,当她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明明钥匙已经插进了锁孔,明明机簧已经被打开,只要轻轻推门就能够走进去,她却迟疑了良久,也没能下定决心。 直到急促的呼吸平复,直到急促的心跳平息,她方才横下心来,推开了那扇门,把目光投进了那被黄昏所笼罩着的房间里……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噩梦与杀戮(上) “还……没有回来呢。”她坐在银白色的餐桌面前,撑着下巴,背对着拉开窗帘的落地窗外那由灯火通明的城市渲染成的美丽风景,凝望着那扇在灯光照耀下镀上了一层银白光彩的紧闭的棕色房门。可是,直到餐桌上那些她费尽心机做出来的美味消散尽了热气,那扇房门也没有被打开。 她默默的垂下眸子,转回头看着那些冷透了的饭菜,突然轻笑出声,那轻笑逐渐扩大,最后染上了几分疯意。可在那狂笑之中,她的眼角却是悄然盛满了泪水,泫然欲泣。察觉到泪水快要溢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笑声,用力的咬住了下唇,努力的想要忍住泪水。 还没有……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呢。她在心底里给自己打着气,可是眼角的氤氲却凝聚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就要顺着脸颊滑落。她倔强的咬着下唇,突然埋头,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她搁在餐桌上的臂弯里,在那些泪水溢出眼眶之前,让它们被那毛绒绒的袖子给吸干…… 良久,她微微侧过脸颜,一双湿润的眸子努力的睁着,一眨不眨,默默的凝视着那扇房门,依旧不愿放弃,依旧还要等待。只是,那压在侧脸下的衣袖,早已被泪水所浸透…… 她并不知道,在她做好饭菜坐在客厅里等待着他的时候,他正立身在有些古旧的房间里,立在那张有些陈旧的书桌面前。那一双依旧没有褪尽红光的眸子低垂着,凝视着被打开的抽屉里,那卷成一团的绷带。 那是他曾用来绑缚在炙夜所寄附的手臂上的东西。是他希求着,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从而找到同伴的标志。而在和李艾相熟之后,他便解下了这绷带,把它收在这抽屉里,当作缅怀。 虽然只是一条随处可见的绷带,虽然这半年来,他从李艾那里带回了不知多少比它更好更新的绷带,可是,陪着他走过四年多的时光的它,又哪里舍得舍弃呢? 他伸出手掌,把它抓了起来,一点点拆开,然后把其中一头攥在手心里,一圈一圈的顺着挽起袖子的手臂缠绕着,就像半年前他曾做过的那样。有些虔诚,有些肃穆。 他利落的把绷带的末端塞进了一圈一圈的缠绕里,就要收工的时候,却是突然一怔。说起来,那个时候,他绑缚绷带的方式并不是这样的。他记得,在最后会这样收尾的人是李艾。 想到这个名字,他的眸光微微一凝,正要深思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波动,从空气中传荡而来。他霍然转头,赤红的眸子里杀机骤盛,轻而易举的将他刚刚升起的念头冲散开来。他默默的从抓出一团黑火,背转身,离开了属于他的破旧公寓,去往那一条窄巷,去往那一条遍布漆黑与杀戮的窄巷。 他未曾看到,在他想起那个名字的时候,那双显露在他头顶的虚淡眸子中显露出了几分凝重。而在驱散那念头的时候,那几分凝重方才缓缓消散开来。而在他行走在灯火阑珊之中的时候,那双眸子偏转了角度,望了一眼她所在的公寓。 似察觉到了些什么,那双眸子里多出了几分凛然的杀机。而在这份杀机显现的时候,行走在阴影和灯火的交界处的张舟突然停下了步伐,那双赤红的眸子深处也多出了几分痛苦和挣扎之色。那双虚淡的眸子转了回来,静静的凝视着停下步伐的张舟,似透过他的躯壳看到了他挣扎着的灵魂。 良久,那双眸子里显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冲淡了那份凛然的杀机。很好,很好,就是这样,越发挣扎,就会成为越完美的祭品……果然,一味的孤独不是好的选择啊。 唔,反正他现在就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反正已经决定用杀戮来催化,在那头九尾妖狐恢复之前享用掉他,反正她已经没有了威胁到计划的能力,反正就算她知道了那个漏洞,也没有解救她的机会,不去管她又如何? 暂时不伤害她,以她来作为筹码的话,在吞噬他的时候,这家伙应该会安分一点吧?或许,最后会成为这上千年来,唯一一份完全融合的祭品呢。就算不会变成这样,在最后的时候,也能用她作为催化剂吧…… 这般考量着,那双虚淡的眸子再望了一眼李艾所在的方向,眼眸中的杀机悄然淡薄。似感觉到那份杀机淡薄了,血红眸子里的痛苦和挣扎也消弭了下去,归于沉寂,归于沉沦。停滞的步伐再度向前迈动,踩着光与暗交错处的灯火阑珊,一步步前行着,走向杀戮,走向死亡,走向终点…… 眼角还残留着几分湿润的李艾静静的枕着臂弯,趴伏在银白的餐桌之上,娇小的身躯在灯火的照耀中投下一条同样瘦小的孤零零的影子,在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面前,显得那般孤独,那般寂寥,那般寂寞,那般脆弱。 那双一直凝望着紧锁的房门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残留着些许水汽的眸子紧闭着,连带着黛眉也紧蹙了起来,显得那般让人心疼,那般楚楚可怜。 “张舟……张舟……”她低声呓语着,搁在桌面上的手指用力的攥成了一团,似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可是,她的呓语并没有停息下来,反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撕心裂肺,直到最后戛然而止,只剩下在睡梦中匆她眼角溢出的泪花。那攥成一团的手指也无力的松了开来,显然,睡梦中的她并没有抓住她想要抓住的东西,也并没有留住她想要留住的人。 ……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她。建立在谎言上的一切就像是流沙堆积而成的高塔一般,被波浪一冲,便不复存在。无论多么美好,无论多么让人沉醉,最后,都只是一场虚妄,一场幻梦。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的,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的,可是,当一切真真切切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放不下,还是想挽留。 但却又如何挽留得了?欺骗了他的她又哪来资格去挽留?她试图拉住他的手臂,祈求他留在她身边。可等她有了足够伸出手的勇气的时候,能攥在掌心的只剩下他残留在风中的气息。她无力的傍着灯柱,看着他在黄昏中渐行渐远,渐渐走出她的生命,从此形同陌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她用力的闭上眼睛,似想要将他的身影深深刻在自己自己的心底,永不遗忘。可是,每摩刻一遍,他的身影却越淡却一分,到最后竟成了一片模糊……到最后,她连记住他也做不到吗? 她痛苦的睁开眼睛,想要再看一眼他的背影,可是却突然发现,面前的景色改变了。脚下踩着的,从地板砖铺就的平缓大道换成了满是黑色泥土的泥泞土地;前方的景色也从黄昏下的城市换成了黑暗笼罩下的影影绰绰;就连自己傍着的那一根灯柱,也从金铁变成了木质,顶上挂着的,也不是电灯,而是烛火摇曳的白色灯笼…… 她茫然四顾,一时却是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恍然间,有风吹过,将她披散的长发吹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抬起手掌,按下那缕长发的时候,面前那影影绰绰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朦朦荧光的人形。 她有些惊骇的捂住了嘴巴,却见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向她立着的地方望了一眼。她瞪大了眼睛,瞳孔深处倒映出了那张苍白的脸颜。 那是张舟!她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掌,嗫嚅着,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就决绝的转过身,一步步走进了黑暗之中。李艾那没有出口的呼唤就那样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归于沉寂。 她失落的垂下眸子,静默的呆在原地。就像不久前在黄昏中一样,放任他远走。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低垂着头的她默默的咬住了下唇,然后缓缓抬起头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要追上他,然后弥补自己的过错,留他在自己的身旁…… 浮世的人潮汹涌着,沉浮在灯红酒绿的世界中,深陷在纸醉金迷,品味着繁华似锦。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和平。于是,充斥在这条狭窄巷道里的杀戮和战斗就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赤红的眸子里倒映着漆黑的轮廓,然后刀光骤然,撕扯出一团漆黑的泼墨,落在青石的地板上,嗤嗤的冒着白烟,腐蚀出一大片恶心的疮疤。有嘶哑的嘶吼在耳边回荡,落在空寂的心湖里,却激不起一丝波澜…… 那双赤红的眸子深处一片空洞,唯剩平静,唯剩空白,唯剩一片沾染上淡淡的血色的空虚…… 黑色的火焰从刀锋上剥落,缠绕上漆黑生物被破开的伤口,一点点舔舐着,活生生将它燃成灰烬。握着长刀的手臂一抖,它的主人转过身体,看向身后那一双双赤红的眼眸。 他漠然的垂着长刀,脚下踩着成堆的漆黑残烬,静默的等待着缠绕在漆黑生物身上的火焰点点回流。静默之间,环伺着的众多邪物竟无一上前……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噩梦与杀戮(中) 紧跟着张舟的李艾突然停下了步伐,默默的抬头看着那罩着一层荧光自顾自行走着的他,却是有些平静,只是默默的咬了咬嘴唇。眼眸中原本氤氲着的湿润雾气早已消散一空,剩下的,只有几分悲切和带着歉疚的执拗。 几步之外,是再没有白色灯笼散发的光芒映照的深林。黑暗之中,一片影影绰绰,树木张牙舞爪,似有群魔乱舞,让人忍不住心生怯意,想要逃开。李艾却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再次迈步,深入那似藏着无数妖魔鬼怪的深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的身后,追逐着那个散发着朦朦荧光的身影。 她不知道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散发着朦朦荧光,只以为是他未曾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能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却也不在意,一双眸子里只倒映着他的身影,一心只想要跟着他,去往他想要去的地方。 走着走着,她不经意间低头,突然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却是一层漫漫的黄沙。不过诡异的是,身周那些黑漆漆的林木却在这黄沙中生长的很好,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 她皱了皱眉头,也不深思,抬头凝望那个背影,提步默默跟随,却是不曾发现,在脚下的黄沙之路的两边,那些蓬勃生长着的林木深处,有同黄沙一样色泽的波澜泛起,悄然间归于平静。 出了幽林,李艾立刻听到哗哗的水声,脚下蔓延的黄沙坦途兀然中断,一条大河拦住去路,烟波浩渺,横无际涯。河水中磷光闪烁,映的河水一片青莹如碧,宛如一条青色玉带。 河畔开满了妖艳的红花,似由血色的彩带编织而成,有花无叶,如血如火,仿佛在燃烧。天空也忽然变得澄净,深蓝幽暗,无星无月,显得异常高远,他从未见过如此高远的天空,仿佛要远离尘世而去。 清碧的河上横着一条窄窄的木桥,或是因为被长久的岁月所侵蚀的缘故吧,在那妖艳的红花的荧光中显得有些破烂不堪的身体来,却直通往烟波浩渺之中,肉眼难及之处。而在这样破烂不堪的桥头两边,却各有半截立着残破的石碑,都只有下半部分,上面那一段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艾扫了一眼,发现左边的石碑上隐隐有着‘川’字刻痕,而右边的石碑上却有着一个不知是‘向’还是‘何’的字眼。她也不在意,只是抬起眸子,望向那条窄窄的木桥。 青莹的河,血红的花,幽蓝的天,色彩鲜明异常,仿佛一下扫尽了路上沾染的尘埃,使人不由自主的想往前走去,走上那条长桥。那般幽深美丽,寂静如斯,似要引人深探,寻幽访遗。但却无端端的让李艾的心头多了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再注目时,河畔如血的红花倒映在碧绿的河水中,恍然间,似蔓延了整条长河,森然染血,诡秘莫名。无风却也波光粼粼,似血的浪花中,有莫名狰狞的东西一闪而逝。 李艾有些不寒而栗,却是急忙抬头,将目光从河水中移开,望向那浑身散发着朦朦荧光,正缓步行走在破桥之上,不知将要前往何方的张舟身上,微微咬唇,心下一横,抬脚踩上了那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会崩塌的长桥,跟了上去。 垂下眸子,选择着比较牢靠一点的下脚之处的李艾并没有看到,在她踏上这条长桥的时候,前方行走着的张舟却是突然顿下了脚步,似想要转头看她一眼。可是,最后,他还是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僵硬的向前迈着步伐,不疾不徐,不喜不悲…… 行走着的李艾低垂着眸子,小心的辨别着路途。行走间,眉心却是越皱越紧,似有什么想不通透一般。有点不对,她紧皱着眉头,抬眸望了一眼前方同样行在这浩渺烟波之上的张舟,有些烦躁的心情却是平复了下来。再垂眸时,却是恍然发现,脚下的河水里,倒映着的自己的模样有些不对…… 她瞳孔一缩,有些惊骇的停下步伐,怔怔的看着倒映在河水中的自己的面容。却见那人一脸冰冷,眸子里却满满都是悲伤。明明她凝视着水中的自己,可水中那人的视线却飘飞向了前方,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似察觉到她的注视,水中的她也移过眸子,定定的望着她。然后,水中的她在烟波荡漾里突然开口,似在无声的言语着什么。近乎本能的,李艾努力的想要去解读她所说的言语。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感觉……她只觉得,那很重要。 “最后的时刻……找到张舟?然后……然后怎么样?然后是什么?”她努力的解读着她的言语,可越到后来,桥下的水波就越变得汹涌,倒映在水中的她的唇齿的开阖也变得越发看不清晰。一种莫大的焦急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突然痛苦的跪倒在这窄窄的破桥之上,一边痛苦的低声喃语着,一边努力的凑近水面,努力的想要看清水中的自己的言语…… 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水中的她脸上也多了几分焦急之色,嘴唇开阖着,似在一直重复着那几个字。可水波荡漾中,却怎么也看不真切。李艾咬着嘴唇,努力的辨别着…… “……要……是要吗?要什么?什么要?等,等等!等等!”好不容易再次辨别出一个字来,水中的那人却露出了颓然之色,眼含痛苦,满面悲切的望了她一眼,下一刻,水中的她再没有了灵动之意,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水波荡漾,她伸手想要留住水中的那个自己,可最后,只看到了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还保留着几分欣喜,却又带上了莫名恐慌和绝望的面庞。她默默的咬紧了下唇,努力的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淌。 苦涩的液体划过带着几分憔悴的娇俏脸庞,滴落在碧色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滴落的泪水似引起了什么奇异的变化,那本该点点淡去的涟漪,却远远的扩散开来,渐渐由原本的涟漪转变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巨大波浪,席卷间,由浪生风,漫卷岸边花开如火。 有花瓣被风吹落,飘落在碧色的长河里,瞬间晕染开一大片的赤色。点点花瓣零落,生生将一条长河染成了血河。波涛汹涌,有白骨在血浪里挣扎,最后却只能归于沉寂。 趴伏在桥面上的李艾再睁开眼时,看到就是这样的景象。她有些呆愣的望着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时,她探向水面的手臂突然一重,她下意识的垂下眸子看去,却见一只长满黑毛的枯手正抓在她的手掌之上。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张腐朽了一半的骷髅面庞正对着她的脸,那对空洞洞的眼眶里,似有萤火闪烁。 李艾尖叫一声,忙不迭的丢开那只枯手,连滚带爬的远远退开,眼睁睁的看着那骷髅被血浪所吞噬,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左右看了一眼,只见无数骷髅在血浪中沉浮,而这一条窄窄得破桥看上去又是那般的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血浪所吞噬,再不复存在。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急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脚下的桥面破损成了什么模样,大步的向前奔跑着,向着张舟远去的方向奔跑。在这片陌生的天地之中,似只有他的身边才是安全之地…… 好在,她并没有在原地呆多久,那人也并没有离开多远。所以,很快他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于是,在奔跑之中,她也就稍稍冷静了下来。而这一冷静下来,却让她隐隐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感觉。 似乎……似乎这一切有些莫名的熟悉。那幽林中黄沙铺就的道路,那长河畔如火燃烧的红花,这碧色化血的河,还有这有些破烂的窄窄的长桥,以及那两面刻写着古字的残碑……她突然停下脚步,却是有些怔然,望向那个身影的眸子里,陡然盛起了无尽的恐慌。 之前还没有感觉,可这时候,再重新想来,却又一种明了了一切的感觉。把那所有的一切连起来,那一个个名字已然呼之欲出,而他前行之处也已经昭然若揭……不知不觉间,凝立在原地的李艾已然是泪流满面。 “黄泉路……忘川河……彼岸花……奈何桥……”她低声念着那一个又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每念一个字,身体都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抖。她望着默默前行的张舟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她本来没有这么脆弱的,也没有这么多眼泪的。可一切,都在遇见他以后改变了。他是她的劫,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劫? 燃着黑焰的长刀稳稳的握在他的手中,刀锋所指,一双又一双赤红的眸子熄灭,一头又一头漆黑的邪物崩溃。脚下的残烬小山越来越高,他眼中的赤色也越来越浓郁。而那些邪物却始终如同海潮一般扑来,似永远没有穷尽…… 他无声的杀戮着,在无数邪物疯狂的咆哮中淡漠。只是,那双鲜红欲滴的眸子深处,却不时有挣扎之色闪过。隐隐间,可以看见他的腰侧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莹莹的绿光……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噩梦与杀戮(下) 趴伏在银白的餐桌上的李艾紧紧的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上,满是湿润的痕迹。那双如繁星的眼眸紧闭着,却依旧在睡梦中泪流满面。 是了。有亡灵,有妖魔,自然也会有有幽冥,也会有黄泉,也会有死地。而出现在这里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还用说吗?这般想着,她的心头却是多出了几分后悔的情绪。如果,如果自己没有沉溺在那样的情绪之中的话,是不是就能早一点解读出答案,把他从这样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呢? 她默默思考着,眼眸深处却流转着一丝奇异的光华,似乎就要从这梦境中清醒过来一般。视野里那血河,那破桥,那红花全都微微扭曲着,要回归原本的模样,可最后却又平静了下来。就好像有什么外来的力量想要将这梦境延续下去,想要让她看到某些东西一般…… 忘川,忘川……奔跑着的她垂下眸子,凝视着脚下的血河,一时肝肠寸断。传说中的孟婆汤就是用这忘川河水煮成的吗?可是,又怎愿忘,又怎能忘呢? 奈何,奈何……目光游移,落到了脚下那条窄窄的破桥之上,脑海中浮现出它的名字。如之奈何,阴阳两隔。就算不愿忘,如若失去他,却也无可挽回…… 她仰起头,努力的挥散心头的阴霾,大步向着他靠近。他不疾不徐的前进着,而她在他身后奋力的追赶着,不停的呼喊他的名字,想要让他停下来。 但无论她如何呼喊,他的脚步都没有停顿,一直向前迈动着,一步一步,似要走进黄泉深处,踏入轮回……直到,他离开奈何,走进那如火的花海之中,走到那块三色的大石面前的时候,方才停下来。他仰着头,默默的凝视着那块三色的大石,空洞的眸子里,慢慢盈满了其中的某一种颜色,然后徐徐变得灵动起来。 奋力追赶着的李艾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只是凝望他越来越近的身影,不停的靠近着,靠近着,最后终于在这忘川的另一畔,在这奈何的另一头到达了他的身边,然后奋力一扑,紧紧的拥住了他的后腰。 “李艾?”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把脸埋在他后背上的李艾身体一颤,抬起头来,却见他转过头来,一脸的错愕。那错愕只是存在了一小会儿,就消弭开来,化作暖暖的笑意。 “张舟?”看着他脸上那陡然化开的笑意,李艾却是不由自主的别开了目光。她想起了他为了带着些许私心的隐瞒而拼命道歉的场景,对比起她曾对他做过的事情,对比她心底曾生出的自私的想法和挣扎,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又想起这两天他躲开她的事情,眸光更是黯淡。他也是讨厌那样的自己的吧?不然又怎么会连学校都不愿意去呢? 她默默的想着,环着他的腰间的手臂一软,就要松开,撤回来。就在这个时候,被她环抱着的他突然探过手,用一种比较别扭的姿势,越过肩头,轻轻的揉弄着她那一头披散的长发。 李艾身体一僵,原本想要松开来的手臂也随之僵住了,依旧环在他的腰间。虽然身体渐渐随着他揉乱她头发的举动逐渐柔软下来,但环着他腰间的那一双手臂却并没有松开,依旧紧紧的环着,似乎害怕他突然离去一般。似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张舟摩挲着她秀发的手掌更加轻柔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凝立在这荼蘼的血色花海之中,安静的相拥,安静的彼此依偎着,那般祥和,那般幸福。只是,这般安静祥和的气氛,终究不得长久,最后,还是会被打破。 “张舟,”把俏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的她开口呼唤他的名字,打破了这份安静祥和。他轻轻摩挲着她头发的手掌停滞了下来,低低应了一声,静默的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言语。 “你还爱我吗?在……知道那样的真相之后……”他微微垂下眸子,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他默了默,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她纠结在他身前的两只柔荑。 “我自然是爱你的。”他抬起眸子,眸光的最深处不知道波动着什么样的色彩,“如果我不爱你,又怎么会那般在意你所说的话语呢?”他低语着,微微阖上眸子,掩去了眸子深处显现出来的那些色彩,然后继续摩挲她的秀发。 “越深陷污浊,越向往纯洁;越溺于孤独,越珍视温柔。所以,我会从你的身边逃走,我会想要暂时和你分开,让彼此冷静,都是因为我爱你的缘故。” “可是,”他摩挲着她秀发的手掌抖了抖,却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浸透他所穿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白色衣裳,打湿了他的背脊。“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他沉默了,然后收回按在她头顶的手掌,接着分开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臂。而察觉到他想要分开她手臂的意图的时候,她紧抱着的手臂瞬间变得无力起来。 她无力的垂下眸子,眼眶之中,又盈起了几分氤氲。就在这时,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臂的两只手,然后转身,将她拥进了怀中。鼻尖触碰到他坚实的胸膛的时候,李艾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呼吸清晰的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她才明白了过来。原本已经垂落在身侧的手臂再次抬起,用力的环住了他的身体。 “我自然有我的苦衷。”他在她耳边言语,眸光深沉中带着几分无奈。“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样……只是……”他低声言语着,眸子里的无奈逐渐扩大,转而染上了痛苦的颜色。连带着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似察觉到了什么,埋首在他怀中的李艾拥住他腰际的双手更为用力了。她用力的把头贴近他的胸口,闷声询问着,“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一世已然结束,我也已经……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了……”说着说着,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他抬起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眸子里的痛苦之色更为浓郁。 而他的话语也让她环着他腰际的手臂更是用力,似乎想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身边一般。这让他的眸子微微一黯,盈出几分怜惜来。不由得想要出声,像墨音宝儿那样向她许下来世的承诺。 那一瞬,他的目光里盈满了希冀的光彩,和他向李艾请教功课,却在心底描摹着有她存在的未来的时候的目光那般相像。就好像此时的他并非是这梦境的一部分,而是他的灵魂真真切切的降临在了这里。梦境和现实陡然模糊了界限…… “来世……如果有来世……”他低声喃语着,垂下眸子凝视着怀中的她。想要对她做出承诺,却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声音给打断了。“没有来世了!” “已经没有来世了,不信,你看啊!”张舟怔了一怔,只听得那带着满满的恶意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让他怀中的人儿环住他身体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小小的手掌也攥了起来,紧紧的抓住了他身上的衣服,用力的,用力的想要留住他。 他顺着那声音的指示转过头,向那块三色的大石望了过去,目光停驻在代表来世的那一色里,却只看到了一片混沌,没有任何场景,也没有任何画面。他不由得涩然一笑,垂下眸子,怜惜的看着她,按着她后脑勺的手掌摩挲着,再次揉乱她那一头秀发。“果然……没有来世了呢。” “本来还想给你承诺的……可原来,我已经没有许下承诺的能力了啊……”这句话似打破了什么一般,整个梦境再次扭曲了起来。他在这扭曲中默默的笑着,然后在李艾的泪眼中,随风崩碎成漫天碎片,和整片世界一起归于虚无之中,只剩下一片朦胧的黑暗,徒留她一人低垂着头站立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保持着拥抱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能抱在怀中…… 然后,梦醒了…… 窄巷里身处在无数邪物包围中的那个身影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血红的眸子,望向了某个让他麻木的心中生出几分悸动的地方。可倒映在他目光里的,只有一堵被喷洒的黑色血液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高墙。他微微一怔,麻木的心底空落落的,有些怅然若失。 在这样的情绪波动之中,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眸中有几分灵动波动了起来,似要挣脱束缚一般。可就在这个时候,环伺在他身边的邪物再次出手,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巨大的伤痕。那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眼中的血色暴涨起来,将那几分灵动压了下去。 他转过身体,展开黑与白的单翼,持着缭绕着黑色火焰的长刀,再度厮杀起来。悬在他头顶的那双虚淡的眸子微微垂下目光,看了一眼他腰侧那逐渐黯淡了荧光的木偶,似有嘲讽的情绪在深处一闪而逝。 而在他刚刚遥望的那个方向,被遮掩在那堵高墙之后的那座让他心中悸动的公寓里,趴伏在餐桌上的少女挂在坐着的椅子上的衣物的口袋里,一个同样的木偶也渐渐收敛了身上的绿色荧光。荧光完全黯淡下来的时候,趴伏在餐桌上的少女睁开了眸子……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恐慌 “张舟!”趴伏在餐桌上的李艾陡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如杜鹃啼血般的呼唤。那双睁开的眸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如火般的彼岸花海,搁在餐桌上的双臂也微微弯着,似乎如梦中一般,保持着拥抱他的姿势。 只是,眼前却不见了那片花海,只有一桌在灯光下反射着朦朦光芒的冷透了的菜肴;怀中也没有那个人残留的气息,只有冰冷的,让人感觉到痛苦的空气;耳边也不曾回响着他的呼吸和言语,只有窗外不时经过的车辆的鸣笛。已经快到清晨了。 她转过眸子,望向窗外声音传来的地方,眸子里却倒映着自己倒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笃然发现,自己在流泪。她心头微微一动,却是想起了不久之前和他一起去看电影时听过的那句话。 “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哭,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做过的梦总是回想不起,只是,有一种什么在消失的丧失感,即使醒来后,也一直存在。” 她微微垂下眸子,心中波动着的情绪悄然收敛,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失落,用不知道什么语气低声言语着,“是梦啊。” 刚刚醒来的她有些迷茫,刚刚曾经历过的那些栩栩如生的梦境却在迅速远去,似被一层迷雾包裹了起来,只剩下一鳞半爪,零散而破碎。她抬起手掌,撑着下巴,努力的回忆着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隐隐间,有一种十分紧迫的感觉,却又不知道,那紧迫来自什么地方。只是默默的回忆着,努力的将那些残碎而凌乱的印象组合起来。 渐渐的,沉在迷雾中的那些追逐,那些话语都缓缓清晰了起来,却又一点点模糊,只剩下那些话语,被她不经意的用力刻在了心底。那是她的憧憬,也是她的遗憾。她憧憬有一天能听到他亲口对她说那样的话语,也遗憾这只是一场梦境。 “只是一场梦吗?”她微眯着眼睛,轻轻的呢喃着这样的遗憾,却是不由自主的呢喃着梦中的他曾言说过的话语,眼角的泪痕却是渐渐干了。 “我自然是爱你的。” “如果我不爱你,又怎么会那般在意你所说的话语呢?” “越深陷污浊,越向往纯洁;越溺于孤独,越珍视温柔。所以,我会从你的身边逃走,我会想要暂时和你分开,让彼此冷静,都是因为我爱你的缘故。”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曾说过的言语,脑海中也努力的描摹着当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却变得越来越模糊。这让她皱起了眉头,用力的回忆着,想要保持那些画面的完整清晰。然而,就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回想中,却有其它的话语泛了起来,让她的眉头不自觉的紧紧蹙起。那些言语里,满满都是不祥的意味。 “我自然有我的苦衷。”苦衷,会是什么样的苦衷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自己那样从梦中惊醒呢? “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象的模样……只是……”我想象的模样是什么?真正的模样又是什么?只是?只是什么?那些话语缭绕在她的心头,将那于她来说很是甜美的梦境和希冀搅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只剩下一阵又一阵侵袭的恐慌。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一世已然结束,我也已经……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没有了?什么结束了?什么没有意义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她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浸在了恐慌之中,七上八下的,让她那般心神不宁。她用力的抱着脑袋,努力的思索着,努力的描摹着,努力的回想着,想要找出答案。 只是,在寻求着那个答案的时候,她总能感受到,自己心底一直氤氲着的,对那个答案的恐惧。而当她回想起梦境里他最后留下的那些话语的时候,她终于理解了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 “来世……如果有来世……”他喃语着,紧拥着她,似想要对她做出承诺,可那样的话语,却让她心中的不祥意味更加浓郁了。 “没有来世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不知名的声音。它一声断喝,打断了他的言语。然后用幸灾乐祸的声音言语道,“已经没有来世了,不信,你看啊!”那一瞬,她似变成了张舟,转头望向那颗三生石,却只在代表来世的那一色上看到了一片混沌。 “果然……没有来世了呢。”身侧,他还在低语着,她的心思却已然飘忽了起来。没有来世……连来世都没有了吗?她低低喃语着,满心都是恐慌。“本来还想给你承诺的……可原来,我已经没有许下承诺的能力了啊……”耳边的他还在言语着,声音却越来越模糊。她豁然转头,就见他陡然破碎开来,瞬间消弭无踪,却是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她。 “张舟!”她陡然站起身来,在金属的椅子摔倒在地的声音中,用力的伸出手掌,似想要攥住什么一般。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幻。她用力的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哪里。但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默默的收回手掌,低垂着头颅,却是在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念诵他的名字,声音却是越来越大,似乎充斥什么一般。她豁然抬头,疾步走到沙发面前,抓起手机拨弄起来,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不安的火焰。 可拨弄着拨弄着,她却又无比烦躁的把手机扔回了沙发之上。她这才想起,她并没有存下他的电话号码。而他虽然存储了她的号码,却一次也没有打给她过。他们谁都没有使用这种方便的工具来联系对方。他们都害怕着,这会让他们之间的牵绊淡薄。所以,近乎固执的保持着那样单薄的联系。只是因为珍惜。 可现在,她却无比痛恨这份珍惜。当她失去他消息的时候,方才感觉到,自己究竟做了怎样一件蠢事!她急促的呼吸着,然后近乎失去理智的夺门而出。她要去找他,要亲眼确认他的所在。她惶恐着,不安着,只想确认他还存在,他还活着。 她穿过一条又一条他带她去过的窄巷,呼喊着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他的应答。她不曾知道,在她从公寓里跑出来的时候,张舟刚好停止了杀戮,从那条窄巷里离开。而在他离开之后,那一地的黑色残烬就如雪花般消融掉了。待她经过是,却只剩下那石质的地板。她和她就这样擦肩而过。 “张舟,张舟,你在吗?”她疯狂的敲打他家的门,那扇门却只是虚掩着,在她敲打下敞开,露出空无一人的客厅。她急切的冲了进去,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打开一扇又一扇房门,寻找他的存在和他存在过的痕迹。直到打开厨房,站到案板面前的时候,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上面还残留着些许做饭的痕迹,看那些残留的蔬菜的新鲜程度,明显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也就是说,他昨天,或者说,今天早上还有可能留在这里。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然后在瞬间明了了自己的错误。 “不对,错了,错了,我错了,不该这样急切的来找他的。现在的自己,其实根本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就算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能拯救他吗?”她低声喃语着,不停询问着自己,驱赶着心中的动摇和犹豫。也不留下等待可能会回来的他,转身缓步往家里走去。她要收敛所有精力,先将那个必要的关键解出来!到那时,再来寻找他。 “李艾?你怎么没来上课?”当她到家的时候,却有电话打来,她疾步上前接起,却并不是她希望的那个人。 “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好像是感冒了。老师,这几天我可以请假吗?”她低声言语着,这几天却是不准备再去学校了。她想要解开墨音宝儿留下来的话语,不惜代价。所以,也不想到学校去经受那些外来的影响。 “这样吗?嗯,可以,要好好休息哦。离期末考试已经不远了。”电话那头的老师勉励了几句,就要挂断电话。李艾却突然开口道,“等一下。” “嗯,还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老师有些疑惑。 “张舟他,今天有来上课吗?”她怀着万分之一的希冀询问着,等待着那个几乎已经注定的答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张舟?有这个学生……啊,对了对了,没有。那小子今天怎么不来上课呢?”老师的言语中有些疑惑的样子,可言语的内容却让李艾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惊骇的神色。 他在说什么?难道他忘了他的存在吗?不可能,记忆力那么好的他怎么可能会忘掉自己班上的大名人呢!“老师,那家伙昨天好像也没来上课吧。”她暗自攥紧了拳头,低声试探着,声音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颤抖。 “有吗?”电话那头的回应让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涩声回应道,“就这样吧。老师,我要休息了。” “哦?哦!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那就这样吧。”响起忙音的手机从她手中掉落,在沙发上蹦了蹦,仰面落在那里,待机界面的星河图画流动着,一派静谧。 “遗忘吗?”张舟的存在正在被抹去吗?她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苦笑着低语,眼中却载满了莫名的恐惧,是不是,她也会和他们一样遗忘他的存在呢?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最后的拥抱 狭窄的巷弄里,刀光如雨般倾泻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巨大漆黑邪物身上,疯狂的压制着,最后生生将它撕裂开来。燃着黑焰的刀刃微微一顿,然后骤然抬起,随身而斜,向着另外一个方向斩落。 可在即将落到目标身上的时候,却是陡然一顿。其上的黑焰缭绕着,生出几分飘摇的感觉。赤红的眸子里倒映着那飘摇的黑焰,也倒映着那黑焰缭绕中,若隐若现的那一抹明显不同于邪物的漆黑的色泽,瞳孔最深处,似有挣扎之色闪过。 恍惚之间,他的心底掠过一抹动人的青翠,而在那青翠的旁边,似还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存在着。虽然那样的场景很是模糊,但却让他因大量的杀戮而变得暴虐的心有了些许要平静下来的迹象。那是温暖,也是温柔,曾救赎他的温暖,曾改变他的温柔…… 他微微偏过眸子,凝望着那一抹和漆黑决然不同的颜色,目光却触及到了它的眼眸。带着惶惑的,楚楚可怜的神色,却又那般的纯粹美好。恍惚间,似有一个名字在唇齿间游荡,呼之欲出。这让他眼眸中的恍惚更为浓郁了。 直指着的刀锋微微偏移开来,连其上缭绕着的黑色火焰的升腾也平息了一些。可就在这时候,他眼眸中的赤色突然汹涌起来,瞬间将他所有的挣扎与恍惚淹没。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抹不同于漆黑的颜色已经被鲜红所沾染。 他愣愣的看着那双眸子一点点失去光彩,凝固的身形之上忽然腾起让人心惊的暴虐杀意。他仰天悲啸一声,眼角有赤色的液体流落,那般撕心裂肺,让人心疼。在他长啸之际,有庞然大物撑开他身后的空间裂隙,地动山摇的缓步走了进来。 他止住啸声,转过头,望向那只漆黑的庞然大物。他眉心的六芒星微微一跳,原本狭窄的巷子似在瞬间扩大开来,刀刃上的黑色火焰骤然升腾,延展出数丈长短,直指向那只挣脱狭窄束缚后,快意的仰天长啸的漆黑邪物。 窗外的城市被灯火点亮,人来人往,无故喧嚣却又寥然静寂。那朦胧的光亮相互纠缠,编织做这尘世间一处绝美的风景。可是,落地窗旁的人儿却没有转头望上一眼的兴致。 她坐在银白的餐桌面前,憔悴着面容,凝视着面前的纸张,握在手中的笔凝滞着,却是难以写下一个字来。良久,她终于颓然地放下笔,无力的往后一靠,轻轻的揉着太阳穴,却依旧在思考着,不曾放松。 她已经连请了好几天的假了,不过,却从来没有如在电话中说的那般好好休息过。她总是在计算和推测中趴在桌子上睡去,然后又迷迷糊糊的醒来,继续推衍。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写满她各种猜测的纸张,而餐桌之下,被她废弃的纸团也堆成了小山。 现在,她虚弱的靠在椅背上,脑海中转着的,依旧是那句不过二十个字的箴言。只是,那话语流转的时候,在她脑海里同时流转着的,还有那些破碎的信息,以及几天前那个让她骇然的梦境。 当这两段印象无意识的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有一抹灵光闪现!她突然想起在那段梦境里曾发生过的异常,让她下意识的追忆起来,那倒映在忘川河水里的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记忆的迷雾被层层拨开,然后一点点显露出她想要找的东西的模样。她蠕动着嘴唇,无声的念叨着曾说过的言语,最后却陡然坐直了身体,盯视着面前纸张上写着的那句箴言,有些激动的言语着,“要,是要吗?等等,如果是要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上曾言,西有佳人,女尊瑶池,不知岁尔,也不知人伦……如果,如果把其中的某些字提出来的话……”她低声念叨着,匆忙的拿起笔,在纸张上写写画画起来。可是,写着写着,她的脸色却是微微泛起了红潮,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一张憔悴的俏脸完全红透了。 不过,虽然觉得很是不妥,但她的心底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这就是墨音宝儿想要表达的意思,这就是她想要告诉自己的能够拯救他的方法。想到那个人,想到他所可能面对的命运,她脸上的红潮骤然消退了些许,然后站起身来,有些怯然却又坚决的伸出手,捏住了那片纸张。就要收进怀里,然后去寻找他的所在的时候,她的胸口陡然一阵悸动。 她转过头,望向落地窗外那条她和他之间的一切开始的窄窄的巷弄,悸动的心头突兀的生出几分恐慌之感。手掌里捏着的写着刚解出的那个方式的纸片轻轻颤抖着,在转身之际飘落在银白的桌面上。 她垂下眸子,却是抿白了嘴唇,眼眸中盈满了不祥的预感。或许,已经晚了……她这般思索着,却是用力的摇着头,想要把心头的不祥预感挥去,只是,怎么看她都和那飘落在桌面上的纸张那般相像。如那纸张一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如那字迹一般单薄而又摇摇欲坠的身形…… 但是,无论她如何压抑,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却愈演愈烈。有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在她的心头缭绕着,让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慌。她陡然咬紧了下唇,顾不得落在桌面上的纸张,转身跑向玄关所在的地方。她要去那条巷子,现在,马上! 她没有看到,她要去的那条窄巷里,漂浮在那个人头顶的虚淡眸子一直凝望着她这边。在看到她疯了似的跑下楼的时候,那双眸子里却是盈起了满意的笑意。‘来吧,来吧,一切已经无法更改了,现在,只差你,只要你来,一切后患都会被抹去,而他,也将成为这千年来最好的祭品!’ 窄巷里,张舟扶着炙夜长刀,苍白的脸颜之上,那双眸子里充斥着的暴虐血色悄然黯淡下去,归还本来的漆黑颜色。被刀尖刺穿喉咙的邪物不甘的嘶鸣着,血红的眼睛却是黯淡了下去,然后在张舟眼前轰然崩碎,化作漆黑的残烬,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却是被波动的青石吞噬了下去。 恢复些许清醒的张舟默默的凝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脸色却是更为苍白。霎那间,记忆里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全部都变得通透,然后有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想起,一瞬之间,他悄然明白了所有真相。 他有些苦涩的垂下眸子,看着握在手中的炙夜长刀。原来,他不是英雄,只是祭品;原来,他没有同类,只有像绿姬曾见过的那人一样的被献祭了的前辈;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一个引诱他成为更好的祭品的骗局。一切,都只是这样而已。他这般念想着,身后黑与白的绚丽单翼陡然凋零,漫天翎羽飘散,只剩下他穿着残破衣物的单薄身躯。 说到骗局,也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他垂落的眸光微微闪烁,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个对他布下了骗局的存在。原本让他那么纠结的事情,在现在这个更为巨大的骗局面前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他抿了抿唇,却是陡然回忆起了她唇齿的味道,和她低声诉说那些话语和真相时,脸上的泪水和痛苦。 恍然间,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曾蜷缩在他怀里时的颤抖,只有那几天的岁月里,让人怀念的温馨。在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这一切显得那般的弥足珍贵。 而就在他怀念那个人的时候,小巷中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动,勉强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顺着小巷向他这边跑来,那张憔悴的俏脸上,满满都是不安和惶惑。 他微微一笑,恍然间却是放松了下来。只觉得这劳什子的骗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甚至感谢这一场骗局,感谢它让他遇到了她,和她成为恋人。 他微微笑着,正要开口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眸子里并没有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他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眉心的六芒星还在发挥着它的作用。这一怔之间,她已然从他的身边跑过,向身后更深的巷弄跑去。 他急忙关闭结界,勉力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虚弱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李艾……”那声音低哑晦涩,连他自己都怀疑能否在一米之外听到自己的声音,可她却陡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向他看了过来。 “张舟。”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急切的向他走近,似乎想要将他拥入怀中,感受他的存在。只是,在站到他面前时,她却又迟疑着放下了手臂,只是咬着嘴唇看着他。 她不知道他是否原谅了她,也就不敢伸手触碰他的身体,害怕被他挥手打开。面前的人似明白了她的想法,只是轻笑着,也不言语就随手丢开了支撑着身体的炙夜长刀,踉跄着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一抱一拥之间,所有都变得释然。她所有的担心,她所有的苦痛,她所有的顾虑,她所有的战战兢兢,都在他费力的抱拥之中消散一空。只剩下释然和满心的喜悦。恍然间,几日前的迷梦和此刻重叠,一时竟有几分美梦成真的感觉。 只是,抱住她的张舟舍弃了炙夜长刀的支撑,却是再也站不稳脚步,踉跄着,最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也不愿松开怀中的她,最后引得她一并倒了下去。不过,身材娇小的她随着他倒下去之后,只是跪坐着,倒也没有收到什么伤害。 不过,这一阵踉跄却是将她从梦幻中惊醒了过来,想起了那场梦境后来的发展,这让她心头又是一紧,不由得下意识的抱紧了他的身体。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荧光散尽 “张舟,你怎么样?”屈膝跪坐在他面前的她一边急声询问着,一边撑着他的胸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看看他的状况。“还能再支撑一下吗?我已经找到能够拯救你的方法了……” 可是,无论她如何说,把她抱在怀里的家伙只是都不曾松开手臂,只是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面对他虚弱的模样,她投鼠忌器的不敢用力挣扎,只能顺着他,在他耳边低声言语着,想要劝他放开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布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放开我,张舟……” “来不及了……”把下巴搁在她肩头的他低声言语着,让她脸上腾起的红晕在瞬间褪色的苍白。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属于她的味道,一时却是觉得无比的安宁。 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在她脖颈间小小的蹭了蹭,低声言语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家伙又怎么可能会放你来到我面前呢?”他这般言语着,却是抬头望了一眼那双虚淡的眸子。在它让他知道一切真相之后,他就拥有了能够看到它的显化的能力。 不过,他只是淡漠而不带任何情绪的扫了它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好像显现在他视野里的,并不是欺骗了他,并即将夺走他生命的存在一般。他只是默默的,静静的感受着怀中的她的体温。只觉得在这一刻,除她之外,再没有什么是重要的了。 “李艾,”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却是感觉到有温热的液滴滴落在他的脖颈上,顺着他的身体流落。他知道她为什么流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的呼唤她的名字,用有些生硬的话语言语道,“别哭,好吗?能在离开之前见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只是,那样的言语似乎起到了反效果。怀中的她颤抖得更为厉害了,滴落在他脖颈处的温热液滴也更多了。他有些无奈的闭上了嘴巴,默了默,只是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可就在他准备放任她的时候,她却努力的抑制住了哭泣,抬手抹了抹满是泪痕的憔悴俏脸,她吸了吸鼻子,眸光里有莫名的神采波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只顾着哭泣呢? 来不来得及,自己说了不算;可愿不愿意做,别人说了也不算。既然已经找到了方法,那就尽快做吧。她这般思考着,然后突然吻上了他的脖颈。张舟骤然一惊,抱住她的手臂不自觉的松了一点,然后在感觉到她的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又骤然收紧了起来。 “李艾,你做什么?”他用力的锁住她的双臂,制住她在他胸前动作着,想要解开他衣服的手,却是有些愤懑的质问着她。 “要我。”她低声言语着,声音里满满都是脆弱。“什么?”张舟有些惊愕,不由得反问了一句,却是不曾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语来。 “我解开了墨音宝儿留下的讯息,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了……”她低声言语着,用力挣扎,还想要去解开他胸前的衣襟。 “够了!”环抱着她的他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她所有的动作。然后无比怜惜的叫着她的名字,情难自禁的用尽所有力气拥抱着她,似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李艾……” “不要这样……”他低声言语着,眸子里有一抹忧伤和痛苦纠缠着划过,然后升起几分决意来。“已经来不及了,回不去了,我已经开始飘散了……像绿姬那样,化作荧光……”他这般言语着,却是看到自己渐渐风化成荧光的指尖。 “……不要,别……”埋在他颈间的她泣不成声的言语着,“他们走了……绿姬也消失了……现在……现在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她无声哭泣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他静默的听着她的言语,良久,却是悠悠一叹。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中二病的话,就好了吧,”他言语着,声音越来越虚淡,最后却是轻笑开来,只是,那言语中满溢出让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的希冀。就像那个梦里的他一般,只是,这次却不是许诺,而是希冀,而是让她心酸的祈愿。“要是那样也能遇见你的话。” 被他抱在怀中的她颤抖着,搁在他胸口的一双手掌用力的攥着他的衣服,一副很是痛苦,很是害怕的模样,却是悲伤到了极致。“对不起,李艾,”他低声喃语着,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却是缓缓的,将手掌覆到了她的后脑勺之上,试图动用那本来已不受他控制的太上忘情珠的力量,却如往昔一般如臂挥指,甚至更甚往昔。 他抿了抿唇,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只有了然和满满的不出所料。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料定它不会阻止他。因为,让她忘却他对它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不只是他的意志,还有它的意志。 “忘了我吧。”他低语着就要将缭绕着朦朦荧光的手掌按下,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遗憾之色,更多的,却是祝愿的神采。他希望,在他之后,会有另外一个人代替他爱她。 “张舟,你敢!”怀中的她身体一僵,似是预感到他想要做些什么,在无声的哭泣中陡然断喝一声,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听到她饱含着不安和愤懑的呼喝声,他按下的手掌微微一滞,然后带着满足的笑容,在她用力撑着他的胸口,想要脱离他的怀抱的时候,把缭绕着荧光的手掌按了下去。 于是,李艾所有的挣扎都消弭在了这一按之下,浑身都变得无力起来。眸光迷离着瘫在他的怀里,却依旧努力的侧着头,强撑着眸子,凝视着他的侧脸,不愿在那荧光的作用下闭上眸子,忘却他的模样。 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无论她如何不愿,那荧光终究还是渗进了她的脑海里,一点点的翻阅着她的记忆,逐渐抹去他存在的痕迹……混蛋,明明是在抹去你自己的存在,为什么……为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啊?强撑着睁开的眼睛有些酸涩,最后不自觉的流落了泪花。 随着那些记忆一点点被抹去,李艾的眼皮也变得越来越沉重。只是,她一直强撑着,不愿闭上眼睛,倔强的,徒劳的看着他,明知是一场空,却还是努力的一遍又一遍的将他的面容刻在自己的心底,想要铭记他的模样。 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眉眼,描摹他的嘴唇,描摹他的耳廓……到最后却全都在泪眼朦胧中模糊了,只剩下他嘴角勾着的那一抹带着几分满足的笑容。那双眸子无力的闭上的那一刹那,她恨恨的咬牙,最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张舟……”她无力的垂下头,靠在他已然变得虚淡的怀里,呼吸一点点平息了下去。张舟动了动按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掌,微微放松,把她从自己的怀里解脱出来,然后垂下头,把逐渐变得透明的唇印到了她的额头之上。 “再见了,李艾……”他低声言语着,身体在骤然袭来的狂风中破碎开来,化作漫天荧光,随风而去。只剩下一个失去所有光彩的巴掌大小的木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旁的阴影中。 然后,有十三个各色的光球在虚无中显化出来,在李艾的头顶停滞了一瞬,似在犹豫什么,最后远远飘飞了出去,不知会落到谁的身上。 而在张舟被狂风撕扯,溃散成漫天荧光之前,他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对怀中的她言语了些什么,却被狂风扯碎,再听不真切。 失去他怀抱支撑的她摇晃了一下,侧身倒在青石的地面之上。侧脸在冰冷刺骨的地面刺激之下微微一疼,却是陡然清醒了过来。 她有些迷糊的坐起身来,抬手揉弄着有些酸涩的眼睛,可触碰到眼角的时候,却是陡然一怔。她皱了皱眉头,垂眸看了一眼微捏成拳的手掌,却在那突出的指节上看到了一抹湿润。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凝视着那一片湿润,不自觉的低语着,“泪?是泪吗?我……怎么会流泪呢?” 她有些慌乱的放下手掌,匆匆的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她又突然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在迈步的那一刻,那里陡然一空,只感觉一片空荡荡的,却又堵得厉害。于是,她停下了步伐,默默的站在原地,抚着胸口,一时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巷子口外传来一阵喧嚣声,她抬起眸子,看向那一角灯光里,欢呼雀跃的人群,却见他们俱都仰着头颅,一脸喜色的看着夜空,不知在开心些什么。 她于是也仰起头,望向头顶的苍穹。却见漫天纯白飘落。而在那样的纯白之中,却有一抹黯淡的荧光流落。她有些怔然的伸出手,试图接住那飘落的的荧光。而在她触碰到那抹荧光之前,它却已然黯淡熄灭,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她胸口陡然一痛,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那一夜,雪花飘零,一片纯白仿若缟素。从她记忆中被抹去存在的他和整片天空一起,被埋葬。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失去了什么? 那是一条阴暗而狭窄的巷弄,以她的性格,本应该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才对。但现在的她却置身其中。她有些戒备的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左右打量着周围的模样。 可是,越打量她却越觉得古怪。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她的心头升腾着,不管她望向哪个方向,这种方向都不曾淡去。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不安的攥起拳头,搁在胸前。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放下手掌。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柔弱的动作?莫名的,她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凝视着垂在腰间的手掌,微微屈伸着指节,有些不解的思索着,可是不管她怎么去想,脑海里都只是一片模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她总有一种感觉,那地方原本应该有什么存在着的,可是,却什么也找不到…… 她皱紧了眉头,一双眸子里闪过倔强之色。努力的思索着,手指无意识的屈伸着,似想要抓住什么一般。然后陡然间,她屈伸着的手指陡然一僵,连带着她所有的思考都停滞了下来。她有些僵硬的转过眸子,向身后看去。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唤,而那呼唤,只会来自于那个人。 “小艾。”小艾……记忆中会这么呼唤她的人只有她的母亲。可是,她不是早在七年前的那个生日的雨夜里,就和父亲一起跌下悬崖死去了吗?她这般想着,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转过眸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她看见了并肩站在她身后的,身形有些虚淡的两个人。 “爸爸,妈妈……”看着那两张带着淡淡笑容的面庞,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下意识的低声呼唤着。见他们对着她微微点头,她下意识的移步向他们靠近,可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们那虚淡的身体。 “是的,我们已经死了。”似察觉了她的视线,那两个人各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虚淡的身体,然后浑不在意的各自保持着笑容,抬起头来,对着她这样言语道。“现在的我们都是亡灵。”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应该是悲伤的,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悲伤的,可那理所当然的悲伤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疑惑所取代。她再次皱起了眉头,总觉得,亡灵这两个字有些异常的熟悉。 “这些年来,你过得怎么样?”不过,她并没有接着思索下去。因为面前那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开口,对她言语着。 “我过得还好了……虽然只有一个人。”她有些心不在焉的低声回应着,然后慢慢收拢了思绪,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一个有些安然的笑容,想要藉此让已经死去的他们安心。可是笑着笑着,她却流出了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死呢?”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们,带着哭腔发泄似的询问着。那些在她心底闷了七年的疑问在这一刻汹涌而出,拥挤做一团,最后只化作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却也诉说了她所有的纠结和痛苦。 “……”那两人转过脑袋,彼此对望了一眼之后,又同时转过眸子,慈爱的看着她。“丫头,”她的父亲亲昵的唤着她,然后对着她低声解释着,“不要多想,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作为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他们自然了解她的性情,也一直担忧着,她会不会在他们离去之后陷入长久的自责之中。可是,已经死去,被吸纳到另外的世界中,等待轮回的他们却没有可以回到她的身边,去宽慰她的能力。不过现在,他们发现他们的担忧成为了现实。 李艾的父亲看着低垂着脑袋,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的话语的李艾,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叹了口气,接着言语道,“没错,我们确实是为了给你过生日才在那个夜里驾车回来的。”他低声言语着,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在听到他的言语之后,她剧烈颤抖起来的肩膀。 他摇了摇头,“可是后来发生的事都和你无关。”他说,“我们并没有因为焦急什么的加快车速,也并没有因为讨论关于你的事情而产生疏忽。我们之所以会坠下悬崖,只是因为我们的轮胎被车道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扎爆了而已。” “和你无关,何必自责?”他言语着,低声劝慰,“你这丫头,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拦。世上那么多的错误,都是因为你不成?”他询问着,却是越发怜惜。而他身边的女人,却是抬起手掌,默默的抹起了眼泪。 “不要胡思乱想,”他温声劝慰着,似乎想要走上前来,像以前一样抱住她,安慰她。可是他才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无奈的看着自己那双虚淡的手臂,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苦涩。“不要停留在我们的阴影里,好吗?”他看着她,那般恳切。 “这样吗?有答案就好了……”她低低应了一声,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面露欣慰的他们,低声言语道,却是有些失神。 虽然得到了她一直以来追寻的答案,她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高兴,反而生出了几分空落落的感觉。她的眸光越过他们有些虚淡的身体,望向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似想要在那里找到些什么,可却一无所获。 她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嘴唇,眸子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却是抬手按住了陡然变得空荡荡的,让她痛苦的胸口,恍然间确定了,自己果然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好了,爸爸,妈妈,对不起,谢谢你们,然后……再见。”她收回目光,低声言语着,然后目送着他们如同融化在水中的墨水一般淡去,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发生过一样,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按部就班的感觉,就好像重放的电影,重复着同样的剧情。也总觉得下一刻会有一只手递来一张纸巾,然后低声言语着,“擦擦吧。” 擦擦?擦什么?她有些疑惑,却还是伸手去接,可却什么也没接到。她微微一愣,有些模糊的视野陡然清晰起来,却哪里还能找到那只手掌。她默默的收回探出的手掌,低垂下头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在冬日幽冷的空气中,她突然坐起身来,一双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没有焦距的眸子有些呆怔的看着前方,然后撑着额头低声言语着,“原来,是梦啊。” 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掌,她抬起眸子,随意的扫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然后就要伸手去拿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查看此时的时间。可是,她伸出的手掌却僵在了半空中。 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她心头升起,让她下意识的认真打量起这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的各种摆设。明明应该很是熟悉的场景,她的心头却莫名的感觉到了陌生。就好像……她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离开过这里一般。 她站起身来,伸手触碰摆在床头的马克杯,收回手指的时候,她看到了粘在指尖之上的一团褐色。她皱起了眉头,心中充斥着的不对劲儿的感觉更为浓烈了。 以自己的性格,不论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不会让自己居住的地方变成这个模样的。现在这里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到这里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那段时间里,自己究竟住在哪里的呢?又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那样的印象呢? 果然,自己忘掉了什么吧?她打开房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游移着,在扫过客厅里的某些东西之后骤然一凝,再转回去的时候,却陡然多出了几分凌厉来。 沙发,什么时候放下来了?另外,有被子什么的搁在沙发上也就算了,为什么是两套?不对劲儿。不对劲儿。好像空了一块儿。梦里也是这样,总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她皱紧了眉头,疾步走到了沙发面前,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指,摸索着那放在沙发上的被褥。 自己的生命里,失去了什么吗? 她触电般的收回在被褥上摩挲着的手指,转头,看向这原本应该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屋,眸子里有异样的光芒闪烁。既然这里出现了异常的话,会不会其它地方也有异常呢?说起来,昨天晚上的自己也有些异常呢。居然没有发现这样异常的事情。等等,昨天晚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她皱着眉头,努力的思索着,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只能感觉到异常。和这房间里她没有记忆的那些改变一样。或许,能在这些异常的改变上找到什么共同点也说不定。 她这样想着,默默直起身来,开始在整个房间里寻觅起来。摆在餐桌上和堆积在餐桌下,或彼此堆叠着或揉成一团的满是不明意义却又莫名熟悉的内容的纸张,似乎在很长时间内一直使用的两副碗筷,还有浴室里莫名出现的不属于自己的洗漱用品。还有,和自己的书包一起,搁在茶几旁边的那个明显不属于自己的书包。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遗余力的告诉她,或许,曾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世界中,却又被她遗忘。她垂下眸子,看着那只书包……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唯念他的名 她感觉到失去,她想要寻找,却不知该寻找什么。她的记忆之中只剩下一片模糊和空白,就算有什么存留下来,也只是看不真切的碎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剩不下来。只有心头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撕裂掉的痛苦,在提醒着她,那些她没有印象的遗忘。 是谁,闯入了我的世界?是谁,打开我封闭的心扉?那个时候的我,处在那个状态下的我不是应该拒绝的吗?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走进我的世界,甚至来到我的净土? 等等,那个梦!她猛然睁大了眼睛,想起了那个让她感觉有些异样的梦境。只不过这一次,让她注意的是那个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她……得到了答案,得到了这些年来她一直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 那只是个梦,她这般在心底言语着,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用这样的言语说服自己。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他们的死,不就在同样的时刻显现在她的梦境之中了吗?而这,也正是她认为自己是害死他们的凶手的原因。她从不轻易做梦,每一个梦,都会变相的影射出某些东西。无论是他们,还是他…… 他?等等……他,不,你……是谁?你是谁?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显现,那张面容似身处在逆光之中,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头有些飘逸的短发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风中飘摇着,却又那般的熟悉。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迫切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身影,可刚刚伸出手的时候,那身影就如烟般消逝,只留下面前那个不属于她的书包。那个身影消失的时候,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心头那撕裂般的痛苦更为浓郁,让她伸出的手掌骤然一僵。 她用力的抿紧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然后将伸出的手掌落到了那个不属于她的书包上面,将它缓缓打开。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掌不自觉的颤抖着,这让她的目光变得更为沉寂了。或许,这个书包本来的主人,于她的意义,要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她抽出那书包里的一本书,捧着它坐到了沙发之上。然后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翻开它的封皮,看向大多数人都会落下自己的名字的扉页。 “张舟……”她呢喃着这个名字,一瞬间似有很多东西在脑海里闪烁,可凝神去看的时候,却还是一片模糊。她眯着眼睛,努力的想要截留那些片段,最后却只得到了残破的言语。 “你还记得吗?”阴暗的狭窄巷子里,按着她脑袋的人低声询问着,明明近在眼前,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就连声音也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我不会死的。”熟悉的地方,他立身在她无比熟悉的场景里,用力地攥紧她的手掌,大声的对她言语着,可她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听不清他的声音,就连他手心的温度,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只有那话语里的决心,让她莫名的悸动。“我保证!”他说。可这三个字却让她心底的撕裂感更为浓郁。 她下意识的放开了紧攥着的书本,任由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却是用力的捂住了疼痛的胸口。明明知道越想要回忆那个人胸口就会越痛,她却还是咬紧了下唇,努力的回忆着那些模糊的片段。 她能感觉到,她的脑海中存在着一种力量,试图阻止她去回忆他,甚至想要消弭她脑海里留存着的模糊印象,让她失去寻找那个身影的兴趣。可对这种让她诡异的觉得熟悉的力量,她却能够抵御,甚至觉得有些轻车熟路,似乎她早就经历过这种力量了一般…… 良久,她放开捂住胸口的双手,苍白着脸色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落地窗面前,望向窗外还飘零着细碎的雪花的天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藉此放空所有的思绪。“张舟……吗?”她喃喃低语着,咀嚼着这个名字。 良久,她方才收回心不在焉的望向窗外的目光,就要转身回到沙发那里,接着翻看那个属于张舟的书包的时候,眼角扫到的某个某些东西让她的身体骤然凝滞。她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向那个让她的胸口莫名悸动的方向,那里,有一条细细的白色痕迹,远远的,看不真切,但她却在瞬间明了它的存在。 那是一条窄巷,一条堆满了白雪的窄巷。莫名的,她回想起了刚才显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些碎片。那条窄巷……就是那里吗?她这般思考着,想要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看,可身体却变得软绵绵的,难以迈出步伐。那种感觉,就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弱小生物一般,被发自内心的恐惧剥夺了所有的思考,只剩下本能的颤栗。 直到她用力的把目光从那个地方移开,被锁定的身体方才恢复正常。她双腿一软,再也没有支撑起身体的力量,不由得屈膝跪坐了下去。那双眼睛却是再不敢望向那个地方,视线默默移开,凝望着另一片天空下,沐浴在飘落的雪花之中的城市。 饱满的胸口起伏着,用力的呼吸,想要恢复被抽空的力气。一双无神的眸子空洞的望着飘零的雪花,看着看着,瞳孔深处却有一抹幽绿的荧光显现,然后黯淡消失。在那荧光消失的那一刻,望着漫天飘零的雪花的她悄然落下泪来。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悲伤在她的心头缭绕着,逐渐驱散了那些恐惧,连带着去到那个地方看一看的想法一起……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她放弃了追寻那个名字的努力。她把这间屋子里所以可能与他有关的痕迹整理出来,一点一点的填充着这个名字的主人的形象。 那些明显在近期内被谁穿过的男式衣物让她轻易的推测出了他可能的身高和体型;那和她一模一样的教科书,和上面各科老师要求记下的同样内容的笔记,让她确定了她和他很有可能在同一个班级的事情…… 只是,她不知道,他到底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关系。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踏足,乃至生活在这片只属于自己的净土之中的呢? 张舟,张舟,这个名字,像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每念一次,都让她的心中萌发着不一样的悸动。难道说,他是她的恋人吗?可是,她明明没有爱上过任何人,也明明不可能爱上任何人。身为刺猬的她,怎么会傻傻的去拥抱另外一个刺猬,让彼此遍体鳞伤呢? 但是,但是为什么,每每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中都会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呢?就好像,有什么事情被曲解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她躺在有可能在近期一直呆着的沙发之上,眸光闪烁着,脑海里有无数的念头旋转着。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疑问,都无法得到结果。被遗忘的东西太多了,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遗失了绝大部分,只剩下寥寥几张的拼图又哪里看得出原本的模样? 或许,能够从其它人那里获得剩下的拼图吧?自己遗忘了他的存在,其他人也不会遗忘吧?至少老师,至少同学,如果他真的如她所料,是她的同班同学的话……她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心底却有莫名的不安在涌动着。她努力的压下了那不安的感觉,在让她莫名的感受到舒心的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的不安成为了现实。 “张舟?那是谁?”面前的女生目光有些躲闪,似乎不太适应她反常的主动出声询问的举动,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有些柔弱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神色,就好像事实就像她说的一样,就好像这个班上真的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李艾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有些激动的放大了声音,“怎么会?你再想想,是不是你记错了?”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吓到了这个有些柔弱的少女,她忙不迭的摇头说到,“没有,真的没有,我记得很清楚,班上只有两个姓张的男生,名字都不是张舟……” “……是这样吗?”李艾垂下眸子,喃喃低语着,一时有些恐慌。她猜错了吗?还是说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她的错觉,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可是,可是那个名字,可是那些他存在过的痕迹,难道也是错觉吗?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难道是面前这个少女也失去了关于他的记忆吗? 她苍白着脸色,却是对那个少女的言语充耳不闻,转身回到教室里,另外找了个人询问同样的问题,可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她不信,可无论她询问谁,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她终于颓然地放弃了询问,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紧皱着眉头,在教室里无数关于她的议论声中挣扎着,思考着,想要确定那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妄想。 她在痛苦中抬起眸子,有些无助的四下张望着,目光扫过那张明明摆满了书本,却没有人坐着的课桌的时候,突然凝滞了下来。然后她发疯似的冲上前去,拿过一本书翻开来,却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她却犹自不放弃,干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把所有的书本都翻了出来,一本本清查。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找到那个名字。但她却轻笑开来,像抱着珍宝一样把其中的某一本书抱在怀里。“不是梦,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语无伦次的言语着,却是落下了眼泪。 她虽然没有没有在这些书上找到他的名字,甚至没有找到他写过的字迹。但她却发现,这些看上去崭新的书本里,缺少了一些。莫名的,她可以确定,这里缺少的那些书,现在就在她家的客厅里,被收在那个属于张舟的书包里。而这个空着的座位,就是属于他的! 她明明哭泣着,心底却很是欢喜,这欢喜让她在哭泣中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又哭又笑的,看上去就像是发疯了一样。不过,就在这样看上去很是激动的,近乎发疯一样的表现之中,她已然冷静了下来。虽然已经确定了他的存在,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妄想,但却有更多的疑问充斥在她的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存在过,却没有人记得?甚至,就连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消磨开来。又为什么,自己客厅里的那些书本上,还会残留着他的痕迹呢?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张舟……”她抱着那些书本,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念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 第一百七十章 我们重新开始吧 “结果……还是没来得及……”一袭青衣的墨音宝儿立身在李艾所住的那栋公寓的顶端,低垂着眸子,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紫色的光华,观望着常人所观望不到的东西。 那是灵魂的气息。属于每个人的,和其他人有着本质的不同的,独一无二的气息。世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灵魂。就算是转世重生,在轮回之后,那灵魂也潜移默化的转变了一些,让拥有那个灵魂的人成为了另外一个存在。 就像言孤和王越……想到这两个名字,墨音宝儿的眸光微微一黯,旋即恢复了正常,甚至更多了几分异样的色泽。已经做出决定了呢,那么,也就不必纠结了。 她把心头的某些情绪压了下去,重新把思绪转回到了现在的事情之上。在这栋公寓里所留存着的他的灵魂气息已经异常的稀薄了,达到这种程度的话,他离开这里应该已经有接近一个月了。 按照那个时候他和她形影不离的模样看来,能让他从这里离开的也就只有那种方式了吧?她这么想着,垂落的眸光却是微微一凝。不,等等,还有一种可能……她能感觉到,她对他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如同当初的我对他隐瞒自己妖魔的身份一般。 而她和他之间,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走到那一步。不过,以她的性格和经历,在走到那一步之后,应该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想要排除掉这个隐患,获得更为完美的感情。但是,他不是言孤,自然也不会和他一样简简单单的把一切接受下来。按照这种发展的话,那家伙应该会和她闹矛盾吧?因此离开这里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她这般想着,却是一闪身出现在了李艾家的客厅里,伸手将那残留在这里的属于张舟的灵魂气息剥离了出来,攥在了手心。 她垂下眸子,看向躺在自己手心的那一团常人看不见的气息,一双黛眉骤然紧蹙,旋即无奈的松手,放任它重新弥散在这件客厅里。已经无力回天了。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能和这一缕灵魂气息共鸣的其它属于张舟的灵魂气息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从肉体到灵魂一起,都被这座恶心的城池吞噬殆尽。这一缕灵魂气息还能存在,还是因为她残留在这间客厅里的力量,包括这间客厅里他曾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是因为她所留下的力量才能继续存留。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力量存在的话,这缕气息也会被吸收掉。那样的话,他就会像曾经那些被这座恶心的城池吸收掉的其它人一样,被抹去曾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连同所有曾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的记忆一起。最多只会留下一个被人遗忘的档案。 不过,李艾应该还会记得他的存在吧……她这般思考着,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是一件好事情,现在的她应该在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吧?忍受着被无数质疑一遍又一遍的动摇的心绪,铭记着一个所有人都不曾记得存在过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到最后,也会慢慢接受这过于真实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这一说法,甚至还会留下一些莫名的心理创伤。相比起来,其实还是和那些人一样遗忘掉比较好吧? 不过,这些自己都没有干涉的资格。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确认,对她来说,遗忘和铭记哪一个比较重要。正如同未来和过去一样。遗忘选择未来,铭记选择过去。她该拥抱过去还是享受未来,只能由她自己来选择。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事情,如果自己出手让她遗忘掉的话,对她或许也太不负责了。因为,被遗忘掉的,不只是一个人而已…… 但是,也不能不管呢,毕竟,会有这样的变化也是因为自己,不是吗?找机会把一切向她坦白,然后看她如何选择吧?她这么想着, 她这样想着,转身就要离开,眼角的余光却不知道扫到了什么东西,让她的动作突然凝滞了下来。她豁然转回头,伸手抓起胡乱摆在银白的餐桌上的那一叠纸张,细细翻看了起来,越看眼眸中的疑惑之色越是浓重,动作也越来越慢。 良久,她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迷惑的低语着,“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记忆会被消除掉呢?不可能啊?这座城池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我的力量……”说到这里,她突然闭上了嘴唇,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低声喃语道,“是他吗?” “如果是他的话,就说得通了……”她眯起了眼睛,有些释然,也有些惋惜,“毕竟,以他的性格,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既然不能再陪伴在她的身边,不如就让她忘记自己的存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墨音宝儿目光游移着,似在对溢散在这间屋子里的属于他的灵魂气息低声喃语着。“确实,遗忘对她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吧……毕竟,我还有来世可以等,而她,已经没有来世可言了……” “可是,对不起呢……因为我留下的力量,破坏了你的计划,让她察觉到了你的存在,产生了那样浓郁的想要找回关于你的记忆的想法。”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不过,也许并不只是我的原因吧……”莫名的,她想起了她那双有些阴沉,却又莫名倔强的黑色眸子,“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呢……” “事到如今,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补救了。”顿了顿,她接着言语道,“在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之后。”想到那个人,她的眸子中有一抹奇异的色彩划过。 她掩饰似的转头,把目光移向窗外。下一刻,她的目光凝滞在那纵然在飘雪的天气里也没有消散,依旧笼罩着这座城池的那层淡灰色的薄雾之上。没记错的话,这层薄雾,在她还没离开之前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注视了好一会儿,她用力的咂了咂嘴,厌恶的低语着,“啧,这座城市,更恶心了呢……而且,在一切完成之前,还会一直恶心下去……” 她有些嫌恶的看了一眼那层薄薄的灰雾,似在那上面看到了连纯白的雪花也无法洗净的罪恶。然后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着他存在的痕迹的屋子,眸光浅浅波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一刻,她消失在了原地。 “苏宁,”唐安拨通了苏宁的电话,一边关注着低着头提着书包默默行走的王越,一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听到那边传来她低低的回应声之后,他默了默,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小越那家伙的情况更严重了。”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苏宁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中也显露出了几分动摇。似乎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一般。这件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她本以为杨宝儿不会消失很久,会在短时间内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其实她并没有猜错,墨音宝儿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因为要恢复身上的伤势才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她没有受伤的话,一切或许早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她也从唐安口中知道墨音宝儿受伤的事情,但在她的理解中,妖魔什么的恢复力都强得惊人,那样的伤势应该早就恢复了。那么,她之所以没有出现,也就只有她放弃了这一个原因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还要等吗?”电话那头的唐安低声询问着,让失神的她清醒了过来,她默了默,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声回应,“不等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再放任下去的话,就很难挽回了……” “嗯。我明白了。”唐安低声回应,从躲着的转角处转了出来,准备去到王越的身边,把他那持续了二十多天的失落状态终结掉,“给我指示吧,苏宁。第一步,要怎么做?” “你先叫住他,然后……喂,喂?唐安,你怎么了?”苏宁凝神思考着,一边在脑海里推演着那些步骤,一边对电话那头的唐安低声言语着,可刚刚言语了一点,那边就传来了啪嗒的声响。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急声询问着,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这让她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的感觉来。 “喂?唐安?唐安!你怎么了?”摔落在雪地里的手机中传来苏宁满是焦急的声音,让震惊中的唐安清醒了过来。他忙不迭的蹲下身体,捡起手机,激动的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沙哑的说出了四个字。“她回来了。” “啊?”陡然听到唐安声音的苏宁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他言语中的内容。默了默,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有些失神的喃喃低语道,“她……终于回来了吗?” 王越缓缓抬起眸子,看向面前故意挡住自己前进的方向的家伙,想要看清他的模样,然后给他一拳。可目光落到她脸上的时候,他心头的怒火却在瞬间被浇灭掉,只剩下如遭梦幻般患得患失的感受和难以面对的自惭形秽之感,这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移开目光。 面前的青衣少女似看穿了他的打算,陡然踏步上前,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然后重重的吻上了他的嘴唇。他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唇上的温暖却又再度脱离,让他生出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 “王越。”面前的少女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让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她的面容。然后他看到了她脸上绽放开来的笑容。 “这一世,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要记得他 “这一世,我们,重新开始吧。”凝立在雪花铺就的洁白街道上的她对着他明媚而温柔的笑着,低声言语道。 那一瞬,她身上穿着的青色而单薄的裙裾在冬日的朔风里飘飞着,露出其下如同白玉一般的一截小腿。飘落的雪花随风缭绕在她的身周,和巧笑倩兮的她的皮肤比起来,不知哪一个更为洁白。这样的情景流落在他的眼眸中,一时让他生出几分如堕梦中的感觉。 “嗯。”他嗫嚅着,低声的回应了一声,似乎害怕惊破了这美好的梦境一般。而在看到她脸上那在得到他回应后变得更加美好的笑容的时候,他却陡然清醒了过来。如梦初醒般移开了目光,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其它地方。 “可是,真的可以吗?”他低声言语着,垂着脑袋,眼眸中鲜亮的色彩逐渐灰败下来。“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现在还有站到你身边的资格吗?” “我啊……”他侧着脸,低声言语着不敢去看面前的她的表情。所以,他没有看到她脸上缓缓收敛起来的笑容。“我不是他,我只是王越,伤害过你的王越,这样也可以吗?” “不可以。”墨音宝儿回应着,让王越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果然啊,在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又哪里还能奢求什么呢?他感觉到自己的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在蔓延,他知道,那是他酿就的苦果的味道。 “伤害过我的王越什么的,当然是不可以的。”墨音宝儿微微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王越满是苦涩的侧脸。她故意那么说,就是想要看看他在听到这样的话语后会露出什么模样。可在真正看到之后,她却是有些心疼了起来,不由得再次上前,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言语道,“普普通通的王越就可以了。” “……”感受到她温柔的碰触,王越豁然睁大了眼睛,有些呆怔的转过头来,定定的凝视着她的眸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 察觉到他的反应的墨音宝儿低低笑了一声,再度后退了一步,让他脱离了自己的怀抱,然后在他怅然若失的时候,突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一触即收后,她有些娇俏的笑骂道,“笨蛋,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她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定,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有些严肃的言语道,“这一世,你是王越,我是杨宝儿。和言孤,和墨音宝儿都没有关系,也和前世的所有一切,包括由它产生的那些影响没有关系。” “让我们的一切,回到最初的状态,回到我还没有来到你的生命中之前。”她垂着眸子,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光芒扩散到她的脸庞之上,更添了几分神圣的色彩。“然后,让一切从现在,从此刻开始。” 她低声言语着,然后抬起眸子,如同举行一个无比神圣的仪式一般,静静的凝望着他。在这段凝望的时光里,她身上的青色衣裙微微波动着,逐渐换成了淡青色的羽绒服模样。然后,她轻启朱唇,低声对着他言语道,“你好,我是杨宝儿,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因为,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王越怔了一怔,旋即轻笑开来,同样低声回应道,“我叫王越,真巧啊,我也一样,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有雪花在他们之间飘落。他们彼此对望着,然后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已经停了,窗外的天空却还依旧阴沉着,就像李艾此刻的心情一般。她还是没有找到他存在的其它证据,甚至无法在她家之外的地方找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 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除了自己。或许这世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记得他的存在……坐在自己座位上,呆呆的盯视着那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现在却空荡荡的座位的李艾微微摇了摇头,收回目光,默默的整理好要带回家的书本,起身准备离开。 说起来,昨天回到家里的时候,摆在桌子上的那些纸张似乎被什么人动过。但除了那些纸张之外,却又没有任何其它的变化,连有人侵入的痕迹都没有,让这份变化显得那般的诡异。不过,明明是这样诡异的事情,为什么自己的心底会会无端端的多出几分高兴的情绪?就好像这样的事情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一般…… 她这般思索着,漫不经心的走下楼梯,穿过教学楼前小广场,走出校门,就要顺着一直以来行走着的路途回家去的时候,她的脚步陡然一顿,那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骤然凝滞,落到了不远处一个穿着淡青色羽绒服,背对着她和一个男生谈笑着的靓丽背影身上。 有一种莫名却又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充斥在她的心头。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异常的冲动,想要去到她的面前,想要拦住她。她感觉,这个让她莫名熟悉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张舟,关于她遗忘的记忆……甚至不止如此,或许,她还有能让她恢复那段记忆的方法。 虽然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她的心中却没有生出一丝怀疑的情绪,反而直接选择了听从心底涌出的那份冲动,上前拦住了她。 看着面前这个紧盯着杨宝儿,脸上带着莫名表情,显得有些脆弱的娇小少女,王越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她是李艾。这是王越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而在想起她的名字之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如潮水一般从记忆中涌出,纷至沓来。对,是她。我曾经喜欢过她,还向她表过白。不过,她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拒绝了我的表白。我记得她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是……诶?是谁来着?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疑惑的思考着的王越并没有看到,他身边的人儿正静静的凝望着那个有些脆弱的娇小少女。在看到她眼眸深处的迷茫和充斥在那迷茫之中的倔强之色的时候,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你有办法让我记起那些关于他……关于张舟的那些记忆对吗?”她叹气的动作让静静凝视着她的李艾确定了些什么似的,有些急切的出声询问道。或许是觉得那个他字太过笼统,她下意识的顿了顿,说出了他的名字。 张舟,对了!就是这个名字!疑惑的思考着的王越陡然清醒过来,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不过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李艾的话语给惊住了。他抬起眸子,愣愣的看着她,一时有些搞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墨音宝儿悲悯的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劝慰的神色。可她对面的李艾却没有任何动摇的迹象,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当然。”被她们冷落到一旁的王越皱着眉头,有些搞不懂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隐隐间,他感觉这和杨宝儿真正的身份有关系。 “他既然选择抹去你的记忆,自然有他的理由。在知道这一点之后,你还是选择要拿回这份记忆吗?”墨音宝儿皱紧了眉头,低声询问道。对面的她在听到她的言语后却是有些恍然,低声喃喃道,“原来,是他吗?” 她呆怔了一会儿,却是用力的摇了摇头,眼眸中的神色更为坚定了?“当然。”她对着墨音宝儿言语道,“不论他有什么理由要抹去我的记忆,都不能让我忘了他!”她抬起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垂落的眸光里,有一抹温柔流落。 “这颗空荡荡的心在告诉我,如果我选择遗忘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她突然笑了开来,抬起头宁静的看着墨音宝儿,“所以,帮我恢复关于他的记忆吧……我不要忘记他。” “……”墨音宝儿沉默了。她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眼眸中还残留着解不开的疑惑,却在她转头的那一瞬同时转过头,似察觉了什么一般,对着她露出鼓励的笑容的王越,眼眸中有迷离的神色闪过。那一瞬刻,她明白了她心中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不要忘记……吗?张舟,你有你的选择,她也有她的选择啊。你已经实现了你为她做的选择,现在轮到我来为她实现她自己的选择了。因为爱她,所以你为她选择没有你的未来,而现在,她又为了同样的理由而选择有你的过去,兜兜转转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就像是轮回一般。或许,你和她的羁绊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重…… 她对着因为拒绝了自己的力量,同样失去了张舟的记忆,但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却对着自己露出鼓励笑容的王越还以安心的笑容。然后缓步走到了李艾的面前。 “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也没有更改你选择的权利。但是,我还是要最后问你一句。在知道这世界上只会有你一个人记得他的存在,你也还要找回这份记忆吗?纵使知道在找回这份记忆之后,还会面对更为残酷的真相,你也还要选择这么做吗?” “嗯。我已经决定了。”看着墨音宝儿悬在自己额头上方的手掌,听着墨音宝儿口中满是不祥意味的话语,李艾脸上那平静的笑容却没有一丝波动。她温声回应着,言语里却满满都是坚决。 “我不想忘记他,也不愿选择后悔。不管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不管是不是会面临什么灾厄,我都要记得他。”她这般言语着,下一刻,温润的手掌覆盖上了她的额头,然后那些被遗忘关于他的记忆,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 回忆着那些熟悉的画面,她满足的笑着,眼角却是溢出了泪花。 “欢迎回来,张舟。”她说。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切的终结(终章) …… “你还记得吗?”阴暗的巷子里,他的手掌覆盖在她的头顶,歪着头,眼眸中带着几分寂寥这样的询问着她…… “清醒了吗?”站在门后的她重重的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用力的擦了擦被他偷袭的额头,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在她身后,青绿色衣裙的少女蹑手蹑脚的躲了起来…… “人类,其实和刺猬一样。”电影院外,她拉着常人看不见的绿姬的手,站在人潮之中,自顾自的言语着。“妄图相拥,只会让对方身上的刺刺伤自己,直到遍体凌伤而已。” “成为我的同伴吧!”他站在光与影之中,露出很是期待的笑容,对着她伸出手掌,这样请求到…… “今天出现的是一只花妖……”夕阳的光芒透过落地窗照进了客厅。他坐在平放下来的沙发上,对着认真的处理着他身上的伤口的她低声讲述着,和她分享着他的一切。 “带我出去吧,张舟。”那个生日的夜晚,她呼唤他的名字,请求他带她出去,进入吗黑夜的禁区,去呼吸被她遗忘了味道的属于夜间的空气……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李艾。”他拔刀撕裂了那个世界,也撕裂她所有的逃避和借口。背对着那破碎的天空,念诵着她的名字…… “你不是张舟。”被眼眸里放射着金色光华的他压倒在床铺上,被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的时候,无力挣扎的她平静的言语着。他不是他,她那般清楚的知道。或许,那个时候,后来的一切就已经显现出了端倪…… “我马上就回来……”身后的他低声言语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气息从她的身后消失了。她的身体僵了僵,再抬起头时,她看到了从另外一条巷子里转出来的他…… “你将要失去对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存在。而要将他从你所在的世界里剥离出去的存在,你无法抗衡。这座城市,远不如它外表的那般美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染着你接触不到,也想象不到的污秽。如果最后他死去了的话,那么凶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就是这座美轮美奂的城池……”雨声淋漓的夜晚里,墨音宝儿站在从梦中惊醒的她面前,低声言语着不祥的话语…… “上曾言,西有佳人,女尊瑶池,不知岁尔,也不知人伦。”她最后留下的话语,成了她之后紧握在手中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走吧。”在那个绿衣少女出现的夜晚里,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的她离开那个孤零零的小摊,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然后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好像这样就可以挽留住什么一样…… “李艾……我一定不会死的!”凉风吹拂的夜晚里,她站在树荫之下,而他抚着她的长发,这样承诺着…… “那个人,不会是那个向你表白的王越吧?”从天台离开的路上,行走着的他立在楼梯上,傻傻的询问着她这样的问题。那时的他明明很在意,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我害怕啊,张舟。”那时的她虚弱的言语着,想要为他逞强。“我害怕失去你,如果你真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掉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她带着哭腔抓住他的衣袖,这般言语着…… “李艾。”熟悉的客厅里,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眼眸里满满都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我交往吧。”他这般言语道,脸上满满都是期待的神色。“和我交往,成为我的女朋友吧。”那是他笨拙的表白…… “你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的她温声言语,而门口提着蔬菜的他一边换下脚上的鞋子,一边笑着抬头,对她回应道,“嗯,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问答,有些琐碎的重复,却让那时的她眼眸中更添了几分迷离的温柔。她所憧憬的,她所希冀的,她所想要的,她所期望的那个有他存在的未来里,满满都是这样平淡而又幸福的场景。恍惚之中,她只觉得自己所憧憬着的那一切,已然实现了。那般软弱,那般眷恋,所以……到头来,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闭上眼睛的她抿着嘴唇,脸上还留存着期待的笑容,但却有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流落到了她的衣服之上,晕染出一团悲伤。不过,虽然感觉到了悲伤,她脸上却还是带着笑容。无论结果变成了什么样子……至少,她找回了他的存在,至少,她还能记得他。 记得和他的相遇,记得和他的过往,还记得他的表白,记得他没能实现的承诺,还有那甜蜜的约会……而那场约会,却是和他之间存留下的最后的祥和。在她在摩天轮上告诉了他她所有的谎言,在他留下那句话离开之后,一切都变得急转直下。那时的他背对着她,用沙哑的声音对她说,“我们暂时分开吧……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 冷静……他说的冷静最后却是没有了结果,只剩下遗憾…… “还想给你承诺的呢……可惜,我没有来世了啊……”那梦境里,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凝视着那只有一片混沌的三生石,遗憾的言说着,然后破碎成了漫天的碎片…… “对不起,李艾,忘了我吧……”在那条既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又是一切终结的地方的小巷里,他用尽全力抱紧了她,在泪流满面的她耳边低语,然后抹去了她的记忆…… 她睁开眼睛,抬起衣袖,默默的抹去了脸上因回忆而肆意流淌的泪水。然后抬起头,凝视着默默凝视着她,眼眸中的悲悯之色更为浓郁的的墨音宝儿,然后,她开口请求到,“告诉我……真相吧……” “……”墨音宝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别开了目光,然后将刚刚移开的手掌再次落到了李艾的额头之上。良久之后,她再次移开了手掌,却是一直错开了目光,不愿落到她的身上。 一旁的王越连忙上前,握住她有些苍白的手掌。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暖感觉,墨音宝儿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恢复了几分红润。察觉到这一点的王越悄然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向李艾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她的存在。他有些错愕的抬起眸子,左右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了她的身影。 只是,和他记忆里那虽然阴沉却很是坚强倔强的身影比起来,现在的她显得那般的脆弱……他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向墨音宝儿,试探着询问道,“宝儿,张舟怎么了?她又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 “没什么,那些事情都和我们无关……”墨音宝儿摇了摇头,反攥住了他的手掌,转过眸子凝视着李艾远去的背影,“那些忘记了的东西,还是不要记起来为好……” “哦。”听到她这么说,王越眨了眨眼睛,应了一声之后,就把那些问题全部丢到了脑后。既然她说不要记起来,那就干脆不去在意了……在失而复得的她面前,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更重要。 我是英雄。你这样认为着,并以之为理由支配着自己所得到的力量,背负每时每刻的痛苦而战斗。你坚信着,你所做的都是你的责任使然。 可若当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活在被某个人为完成某个阴谋而制造出的世界之中,你会怎样?若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尽的责任,只是别人强行创造的枷锁,你会怎样?若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面对的灾难是别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而自己,则是这灾难的核心目的,你会怎样? 当你发现,你费尽全力阻挡在平淡之外,忍受着无人理解的孤独,直面着所有人的嘲讽,所隔绝着,不愿让世人知道的残酷世界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你而铸造的时候,你会怎样? 当你明白,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为了杀死你自己的时候,你会怎样?当你清楚,你所做的所有事情,如果你不被选择,其实都没有必要的时候,你会怎样?当你失去所有遮掩,赤裸的面对刺骨的真实,孤立无援,你会怎样?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鲜血淋漓,每一个所言说的内容都曾真实的发生在她的面前。可她,却知道此刻才知晓,才明白…… 行走中的她默默的咬紧下唇,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想……最后的时候,知道真相的他,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把那样的杀戮当作是自己赎罪的方式的他,在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心中会有多么的痛苦…… 想到这里,她心头狠狠一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下意识伸出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可再抬眼时,她才发现这里很是熟悉,熟悉到让她恐惧的程度。这里,正是他离开的那个地方的最外面的墙壁。 原来,那个时候的她看到的是这里。而她之所以会感到恐惧,也是因为这里是她失去他的地方。她惨然笑着,扶着墙壁走进了这条窄巷之中。 立身在这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的巷子里,她的目光四处游移着,想要寻找最初和他产生交集时所留下的痕迹,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怎么可能找得到呢?她轻声嗤笑着,这个恶心的城池,怎么可能会留下那些痕迹呢? 嗤笑着的她的身体陡然一僵,原本已经移开了的目光再次转了回来,凝滞在那薄薄的白雪下微微突起的轮廓。她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忐忑的来到了那里。有些颤抖的伸出手,拂开了那一层薄薄的白雪…… 她默默的咬紧了下唇,捡起埋在雪中的绿姬木偶,那木偶上有微弱的绿光闪烁,下一刻,她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恍惚之间,她似回到了那个飘雪的夜晚,回到了她在他怀中昏过去的那个时候…… 似见他破碎成漫天荧光,似听他在朔风中努力的她耳边低语着破碎的言语。她不由得低声喃喃,重复他的话语,“如果有来生的话……”那一刻,有重重叠叠的声音在窄巷里响起,就好像是他在重复他曾说过的话语一般。恍惚间,她似看到他站在她面前,重复着他最后的话语,于是,她温柔的浅笑着,回应他的言语…… “再见到我时……”他垂下了眸光,默默希冀…… “再见到你时……”她凝视着他的幻影,眼眸里盛满泪光…… “请叫我中二病吧……”他闭上了眼睛,就此破碎消散…… “我会叫你中二病的……”她哽咽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知道他的想法。如果有来生,他不愿再卷入是非之中,他只打算做一个有些另类的中二病,只想要遇到她,只想要成为她的依靠,只想要成为……她一个人的英雄。天下太大,他守护不了,也不想守护……他累了,也倦了,到最后想要守着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明明是这样简单而渺小的希冀,却已然没有了任何实现的可能……他已经魂飞魄散,再没有来世可言……不论她等多久,也等不到那份来世,等不到那个让她再见时,称呼他为中二病的人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它!所以,她要抹杀它的存在!不为其它,只为了这份仇恨!既然你带走了他,那就去陪他吧!于是,怀着这份仇恨的她在墨音宝儿的指点下学了考古方面的专业,并在她的帮助之下顺利的在两年之内拿到了参与到开启秦始皇陵的工作之中的资格,最后拿到了那件可以达到她目的的东西。 两年半之后,她带着那件东西回到了那条代表着开始和结束的窄巷里。那时,浓郁的灰色迷雾已然笼罩了整座城池,她握着那样东西,一步一步地走进这条窄巷,然后,在她失去他的地方,结束了那一切! 三年之后,她旧地重游。只是,那一切发生的地方已逐渐变得物是人非。那一切开始又结束的小巷被围了起来,要拆迁重建;他曾居住过的古旧房屋也要被拆掉了……那个地方,算是她第一次朦胧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意的地方吧,现在也要不复存在了,就如同那个寄宿在他右眼里,在最后的时候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然后满是复杂的叹了一口气,就和那个东西一起灰飞烟灭的存在一样。 在变化呢……一切都在变迁,再不复当初的模样,只剩下她,唯剩下她,在时光荏苒里,在岁月静好中,独自怀念着那份只有她曾拥抱过的孤独。 ------------ 完本感言 《请叫我中二病》写到这里就完结了。很高兴在完结的前一段时间我能收到来自书友的书评,我会吸取你们的建议,在接下来的写作中改正被指出来的缺点。同时,也很感谢在写书期间五位名列粉丝榜的各位大大,是你们给了我信心和勇气,让我把这个在我心中诞生出来的故事写完。 这是李艾和张舟的故事。对于我来说是这样,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他们的一生吧。在写他们的故事的时候,我每每会在睡梦中看到他们。看到他们相拥取暖,排遣孤独;看到他们彼此靠近,彼此交心……那样的场景里,没有多少言语存在,有的只是心灵的交融和飘荡的温情。我无数次的想要用我的文字描绘出梦中的感觉,甚至一度陷入了瓶颈。但是,然并卵。 过多的着笔描写这种场景,反而会破坏那种感觉。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故事的结局里,张舟魂飞魄散,李艾矢志复仇。可一切结束之后,剩下的也就只有回忆而已。世界遗忘了张舟,只有李艾记得。这是一个悲剧,但对李艾来说,或许也值得庆幸吧。因为至少她没有忘记他的存在。她还记得打开她的心扉,把她从静止的世界中拉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或许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吧。相对于李艾和张舟的悲剧结局,我改变了原本的故事线,让本会死去的墨音宝儿活了下来,让本应该同样悲剧结尾的墨音宝儿和王越重新开始。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个甚至没有透露出名字的蓝衫少年的牺牲之上。 由他的牺牲带来转机,再加上唐安苏宁和李艾张舟的穿插影响,让一切以一个微妙的弧度偏转,走向了另外一个结局。 于是,在满篇的悲剧中,出现了这样一个相对来说美满的结局。 我还记得那些曾在这本书中出现过的人物。他们或纯真,或淡漠,或执着,或脆弱……绿姬,鬼将,瑶姬,修/落下劫,舒静,夏疏影,墨音宝儿,王越,唐安,虫姬,苏宁,每一个人都活生生的……还有唐安爸爸,唐安妈妈,王越爸爸,王越妈妈和班主任老师,或许他们的戏份不多,但却平淡而真实。只是,我的笔触无法将他们写得更加生动…… 其实,老孤我一直觉得,这样的事情有可能一直在现实中发生着。只是我们接触不到而已……嗯……感觉确实很中二病呢。/笑 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自己看着都觉得混乱,但是……就这样吧。 另外,老孤正在筹备新书,现在已经有了灵感,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大纲,嗯,暂时定名为《葬魔途》。唔,提前预告一下,这不会是和中二病一样的短篇了。/笑 那么,各位,葬魔途再见了。 嘛,或许还会有番外什么的吧…… ------------ 番外:久别重逢 谁?是谁?是谁在我怀里……如同雪花一般消融殆尽? 一片漆黑。我在漆黑之中睁开眼睛,然后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天空。那片,从来没有出现在现实中的我的眼里,却又一遍一遍的在我的梦境中出现的飘着雪花的天空。 而在这样的天空之下,我却不知身在哪个城市的小巷子里,跪坐着怀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有声音在耳边回荡,轻轻的,低低的,小小的虚弱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却知道是他在低语。我想要看清他的脸,但这个想法却无法实现。因为。我们彼此把彼此的头搁在彼此的肩膀之上,用力的抱紧对方,似乎想要把彼此留下来。 可越抱得紧,却越觉得恐慌,越觉得哀伤。似乎失去已经注定,无法挽回。然后下一刻,紧紧抱着的怀抱中传来空荡荡的感觉。荧光四散零落,整颗心也随之变得空虚…… 然后,我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又是……这个梦吗?”我从沙发之上坐起身来,有些呆愣的注视着正对面的落地窗,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抬起手揉弄着有些酸涩的眼角,擦去那不知为何又一次涌出来的泪水,然后起身套上拖鞋,从这可以平放下来的沙发上起身离开。 哦?你问这沙发是怎么回事啊?我也不知道,毕竟,这是这栋房子原来的主人留下的东西。不过,还真是古怪呢,居然找了素不相识的还是高中生的我,来帮她照看这栋房屋。 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熟悉呢?不仅如此,甚至这栋从来没有来过的房屋都让我觉得很是熟悉,熟悉到近乎成为了潜意识一般的习惯。就好像……我曾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一般。 奇怪的地方不止是这些。明明不睡床就不舒服的我在来到这里之后,却突然喜欢上了睡沙发。对了,那个梦,似乎也是从到这里之后才开始做的。 听上去有些惊悚吧?感觉就好像这间屋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存在着,试图引导我做些什么一般。可我竟然完全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亲近,觉得安宁……真是,奇怪呢。 我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上高中的,所以,我自然没有可以偷懒,等着吃家里人准备好的早餐的可能。不过,好在我自己做的饭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不过,总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抛下家乡那些混熟了的家伙,选择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城市来读高中呢?为什么自己填志愿的时候,会鬼使神差的填上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呢? 啊?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一直思考这些东西?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征兆一般?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无厘头了,我不由得失笑,然后将这样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今天天气不错,从大的惊人的落地窗看出去,淋过雨的城市看上去焕然一新。天空也碧蓝如洗,看不见一丝云彩。这样看来,今天或许,不需要带雨伞什么的了。 这般想着,拎着书包得我走出了玄关,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紧接着掏出了钥匙,将房门反锁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我忍不住瞟了一眼钥匙串儿上的吊饰。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精致木雕,雕刻成一个很是美丽的女孩的模样。对这个木雕,我感觉到了亲近。但同时,也有些违和,似乎,它本来没有这么小的…… 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个将这间房子交给她保管看护的青衣女子,此刻正凝立在这栋公寓的顶端。她垂下美丽的面庞,那凌厉的眸光似穿透一层又一层楼房的阻隔,落到了躺在她手心的那枚小小的木雕之上。凝视了一会儿,这青衣女子抬起眼眸,将目光投注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总会有人牺牲,以成就成全;总会有转机出现,再续前缘。永生永世不能相见的,于此世相见。代价,是另一人的魂飞魄散……又一人离去了……或许,最后只会剩我一个。当我死去,世上也将再无妖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放心吧!这一世,我还会找到你,然后重新爱上你……” …… “呼哧呼哧呼哧,等……等一下!请等一下!”有急促的奔跑声在身后响起,然后是大口大口的喘气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些结巴,但却异常坚定的呼喝声。真是有气势啊。她这样在心底感叹着,完全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一只手突兀的按上了她的肩头,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叫停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嗯?你……你是……”不过,她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吧?她有些迷惑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叫住自己的家伙。嗯?这家伙穿着和自己同一个学校的校服呢。不过,果然还是不认识。认错人了吧?这家伙……这样想着,她蹙起了眉头,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低声询问道。 “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这个穿着同一学校的校服的男生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之色,然后下意识的松开了按住她肩头的手掌,有些苦恼的挠着头,对着顺势转过身面对着他的她低声道歉到。 “哦,哦。没关系。”早有预料的她适时的收起思索的神色,露出微微错愕的模样,旋即摇头表示不在意。这样就完美的解决了吧?她这样想着,却在下一刻,陷入了真正的错愕之中。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那个挠着头,似乎有些羞涩的男生抬起眸子,一脸认真的凝视着她,然后说出了这样一段让她很是错愕的话语。 “哈?噗,哈哈哈,什么啊,这是什么老套的搭讪方式啊……”下一刻,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面前这个男孩笨拙的有些可爱。这个时候的她们还没有察觉到一样,只以为这是一场她经常经历的搭讪而已…… “不,我是说真的,真的觉得曾经见过你,很熟悉……是在梦里吗?还是在前世?”看见面前这个男生异常坚定的反驳的样子,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在心底努力的思索起来。说实话,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她却对面前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下一刻,她又被他的话语所逗笑了,连带着那种感觉,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什么啊,前世什么的,你是中二病……吗?”她笑着言语道,却有三个字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却如同闪电一般炸响在她的脑海,让她的笑声陡然一滞。 “中二病……”男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察觉到了异样。怎么回事?明明很讨厌别人用这三个字来称呼自己的,但为什么从她口中说出来,自己却只觉得怀念呢?甚至,感到欣喜。 “中二病……”她喃喃的重复着这让她心头悸动的三个字。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感觉到快乐?甚至感觉到了使命完成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三个字,对自己来说,就好像有一种魔力一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真的有前世吗?难道说,自己在前世和眼前这个人有着什么纠葛吗?前世今生的牵绊,听起来还真是浪漫呢……但是,真的会有前世吗? 等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波动着,那是什么?有模糊的记忆在翻涌着,让她的双眼陡然变得模糊。啊,是了,是这样啊……梦中所承诺的……再见他时要说出口的,就是这三个字啊! 她陡然明悟,然后冲动的上前一步,把他抱进了怀中。而这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让他有些手忙脚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体温,面前这个人的身影,逐渐与脑海之中的那个人重叠起来。 “是你吗?”她扑在他怀里,低声询问着,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哭腔,显得有些模糊。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默默止住了不知所措的动作,用力的回抱住了她。那双眼眸之中,也氤氲着朦胧。 “我不知道。但是,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我莫名的想要流泪……”如同梦中一般的,他将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这样回应到。 “真巧,我也是呢。”明知他看不到,她还是努力的露出笑容,这般回应着。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良久,互相拥抱着的两人终于止住了眼泪,却依旧不愿脱离彼此的怀抱。似乎一旦脱离,就会如梦中一般失去……似乎是为了对抗这种不安,他突然开口,询问起她的名字。 “我叫艾栗,你呢?” “艾栗吗?我叫周章……”他有些迷茫的重复着她的名字,然后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 互通姓名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泪珠再次从艾栗的脸庞上滑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润湿了他的衣服。而她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肩头,然后在一瞬间不知所踪。他们感受到了彼此的颤抖……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从不知名的地方归来,回到了等待着他的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