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章节目录 ------------ 001初醒 秋末冬初,冷风瑟瑟,到处一片萧索之态。 距离京城大约几十里外的护城河上,船只往来,其中一艘商船挂着安家的旗号。但凡在京城待过的人无一不知这安家的名头。 颜若倾在船上醒来,贴身丫鬟月泠喜得顾不上规矩,大声呼喊在外头打水的月璃:“小姐醒了……太好了,月璃姐姐!小姐醒了!” “大喊大叫还有没有规矩?你这毛躁的性子不改改,到了安家别给小姐丢了脸面!”月璃端着水边推门进来边数落月泠。 “是是,姐姐说得对,我这就去通知太太。” “等等……”月璃拦住欲出去的月泠,“太太和少爷在小姐床边守了三天,好不容易听了咱们的劝回房休息,岂可再去叨扰?” “还是姐姐心细,我都忘了这茬。” 月泠来到颜若倾床边关切地问:“小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粥在厨房热着,奴婢去给您端来。” 颜若倾点点头,她确实饿了,身体虚得厉害,连抬起四肢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加上脑袋里纷乱的记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月璃净了帕子给颜若倾擦手。颜若倾直愣愣地盯着这个一身翠色古装衣裙,相貌可爱,脸蛋圆圆的小丫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穿越到古代了。 她原本姓白,单名一个丽字,是二十一世纪现代都市中一名普通的女人。 二十五六岁结的婚,得一双儿女,四五十岁丈夫出轨,白丽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婚。儿女们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生活工作,她上上班,闲来跟孩子们聚聚,逛逛街,养养花草金鱼,直到退休。 退休后,日子变得更悠闲,除了每天花一两小时阅读史书外,还经常去各个网站上淘宝贝,比如刺绣,比如布艺、针织,动手做个布娃娃,打件小毛衣什么的,或者一周抽一两天时间约上老姐妹,出去喝喝茶,交流交流养生心得,直到八十二岁,安乐去世。 “小姐怎么了?莫不是不认识奴婢了?” 听说有的人磕了脑袋受伤,醒来后就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小姐该不会也……月璃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说什么胡话?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还能不认得?”颜若倾强笑着嗔怪了一句。 活了一辈子,这点面对突发事件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月璃月泠是小安氏怀孕期间,从路边捡来的,她们二人跟颜若倾可算为襁褓之交,主仆间的情谊十分深厚。 听颜若倾这么说,月璃悬着的心落下了。 “我只是头有些痛。”记忆有些错乱,肚子有些饿,身体有些乏力……罢了。 原主前世的记忆加上颜若倾在现代的记忆,这古今融合的酸爽,真不是一般的滋味。 “我想静静。”她说。 如果没记错,这具身体正值十三芳龄,再根据床榻的轻微摇晃来看,嗯,应该在京城外,护城河上的一间船舱内。 颜若倾的祖籍在扬州,江南水乡之地,容貌绝色倾城,气质出众,灵秀动人,被世人称作扬州第一美人。 拥有小姐的身子却没小姐的命,说的便是颜若倾。她家境本殷实,父亲做着小生意,可在小安氏怀孕期间,丈夫染上赌瘾,最后欠下高利贷被人打死,留下小安氏和颜若倾,还有刚出生的颜笙。 回想起原主的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很渣,不过渣得不算彻底,还是能找到一些优点的,至少他没有纳妾,也不养外室,更无通房。 当然了,这可能是因为他恨不得白天黑夜泡在赌坊,没空搭理莺莺燕燕的缘故,要不怎么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呢? 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女是不错的,赌坊这么忙了,还会尽多地抽出时间陪颜若倾外出郊游,玩耍,甚至直接揣了年幼的女儿一起进赌坊。 其实……他就是一个爱玩爱闹喜欢刺激生活的父亲。 一家之主倒了,家中资产被败得只剩下几亩薄田。小安氏却是个自尊自强,自立自爱的女人,再苦再累也不回京城娘家寄人篱下,情愿每天抛头露面,打好几份工,白天送泔水,洗衣服,晚上在摇曳的烛火下绣帕子,以期望多换几个钱,硬生生把一对儿女拉扯过了许多个年头。 就在今年,颜若倾的姑姑,翻出一张陈年欠条,欠条上的钱早已还清,只是当时碍于两家亲戚关系,并未主动提出收回欠条,免得伤感情,让姑姑以为他们不信任她。 结果现在,那欠条成了催命符,家中仅剩的几亩薄田全被姑姑霸占了去。 颜若倾恨姑姑,不愿交出田产,推搡中磕了后脑勺,昏迷不醒。 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小安氏自知靠她一人根本撑不了多久。女儿受伤,看病需要一笔银子,年有十三,将来的亲事怎么办?还有颜笙,八岁了,书院读书的费用快交不起了。万般无奈下,小安氏只得修书一封,决定回娘家,而这……也是噩梦的开始…… “小姐,这粥可香了呢!你快尝尝。”月泠进屋,拿着碗勺走到床边喂颜若倾。 “我自己来吧!”她不喜欢被人喂饭吃。脑袋受伤又不是手受伤。 “那怎么行?!”月泠惊呼,“万一烫了手怎么办?” 挨不住月泠的执意,颜若倾只好乖乖做个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普通的肉粥加点青菜,对于饿坏了的颜若倾来说却是人间美味,一勺下肚,另一勺还在碗里被月泠搅和,实在是……太慢了! 好不容易吃完,手脚总算恢复些力气,身子不再虚飘,她吩咐月璃:“去拿面镜子过来。” 月璃性格沉稳,做事有分寸,主子吩咐的事情不会多嘴过问。 颜若倾手执铜镜,镜中女子柳眉如远山,玉鼻娇俏,粉唇赛三月桃花,莹润香甜,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灵动清澈的水眸,顾盼间,似有流光闪现。 好一位清纯佳人! 她不禁感叹世事无常,没想到自己死时老态龙钟,皮肤似树皮,手脚都不利索,而现在,上苍赐了具年轻鲜活的身体给她,让她能重回青春,重回活力,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不等颜若倾欣赏完,月璃的声音响起:“太太,少爷。”她朝门口恭敬地行礼。 月泠也赶忙上前迎小安氏和颜笙。 “姐姐……” 一个相貌清秀精致的小男孩绕过两丫头跑到颜若倾的床边,“姐姐,你终于醒了,身体有没有好点?”忽然,他眨巴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上回瞒着娘,用零花钱偷偷买了几块桂花糖。”说着,他把桂花糖塞进颜若倾的枕头下。 “阿笙,你又在跟你姐姐嘀咕什么?”小安氏又好气又好笑地站在颜笙身后。 颜笙小肩膀一僵,回头笑嘻嘻道:“啊,没什么,娘,我我就是想姐姐好了可以陪我玩儿,听说京城可漂亮了!” “你这孩子,一离开书院就跟脱缰的野马,整天就知道玩,夫子教的东西全还回去了?” 听娘亲这么说,受了冤枉的颜笙神色一正,一本正经道:“娘,夫子的教诲孩儿不敢忘!”那是娘辛苦挣的钱供他上的书院,如果肚里不多装点墨水,怎么对得起娘亲? 小安氏是知道颜笙聪慧的,读书方面很有天分,只不过骄傲使人落后的道理她懂,所以平日里对颜笙很严格。不仅颜笙,颜若倾也必须读书习字。 每天颜笙下学归来,吃好晚饭,小安氏就会在房里点亮几盏灯火,颜笙把白日里学的东西教给颜若倾,月璃月泠也跟着学到不少。 小安氏这点做的非常好,宁可多费点银钱也要把屋子照得亮亮堂堂,省得用坏眼睛。 看着小安氏和颜笙,颜若倾心底一片唏嘘。谁能料到,前世聪慧懂事的颜笙落得一个终身不醒,最后大冬天被赶出安家,惨死街头的下场?还有小安氏,活生生被逼得悬梁自尽。 她虽是抹来自现代的孤魂,但原主前世的记忆仍在,那种痛彻心扉、绝望、无助的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到只要一回想起就会忍不住地落泪。 “娘,我们不去京城。”她坚定道。 小安氏被颜若倾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倾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坐到床边伸手去探颜若倾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你,脾气太犟,何苦呢?遭罪了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 “娘你答应我,离开京城,别去安家!”她一把抓住小安氏的手,语气里的急切叫小安氏以及屋内的其他人不明所以。 小安氏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倾儿怕是要换新环境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于是宽慰道:“放心,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很慈爱。”只是你舅舅周振脾气不好!这也是小安氏始终不肯回娘家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些事情她是不会告诉颜若倾的。 颜若倾不言不语,只流着泪一个劲地摇头,让大家更忧心了。 “姐姐,京城很繁华的,那里的夫子学识高,文人墨客云集……”颜笙顿了顿,眼骨碌一转换了副说辞继续兴奋道:“而且京城有很多时兴的衣服首饰,对,还有胭脂水粉,姐姐那么漂亮,随便一打扮就胜过天仙了!” 话音未落,小安氏一个脑瓜崩儿弹在了颜笙的脑门上,“小小年纪不钻研四书五经,谨记孔孟之道,竟学了些哄骗女孩的话,夫子教的东西果真被你丢进狗肚子里了?” 颜笙揉了揉脑门,嬉皮笑脸地抬杠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小安氏打断他:“曲解的本事倒学了不少。” 两人抬杠的画面在颜若倾的记忆里存在不止一次,一股淡淡的悲凉涌上心头。自己无法做到与面前的美妇人和纯真的弟弟没有隔阂,她不是他们的亲人,哪怕记忆犹存,情感上,颜若倾终究是想念现代生活的,有儿有女,只是她既是安乐死,活了八十多岁,也知足了。 “好了倾儿,你也别多想,之前船夫过来说太阳下山前应该能到码头,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梳洗番准备准备,随娘一起去看你外祖父外祖母。” 话说到这份上了,颜若倾知道劝不动小安氏,再劝下去只怕惹人起疑,只得心不在焉地点头应下。 就像小安氏说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 002 安家 天气一入冬,白天的时间就缩短了,清冷的夕阳遥远地坠在西方地平线。 下了船,齐妈扶着小安氏走在前头,颜若倾由月璃月泠两个丫鬟搀扶,紧随其后。 岸上,一穿着打扮贵气十足,发间戴了金灿灿的名贵饰物的妇人,领着一众女眷朝小安氏等人笑盈盈地看过来。 相较而言,小安氏的穿着寒酸多了,衣服是深色的粗布做的,一头黑发挽起,只缀了支桃木,素面朝天,再无其它,不过小安氏生的貌美,即使不打扮,温婉贤淑的气质不会变,看着就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与安氏凌厉的气场相反。 安氏握住小安氏的手道:“我左等右等的,总算把妹妹你给盼来了。”说着目光转到颜若倾身上,禁不住眼前一亮,暗叹世间竟有此等倾城绝色的女子,哪怕只穿了身粗布麻衣,也蒙尘不了这颗明珠,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面上依旧笑容满满,拉起颜若倾的手仔细打量,“呀我瞧瞧,这可是倾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倾儿,阿笙,快见过你们舅母。”小安氏提了一句。 颜若倾顺势抽出手,垂下眼睑,隐去眸底的一片冰冷,敛衽行礼,“见过舅母。” 颜笙也跟着作礼。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而且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堪比官家小姐! “前些时候倾儿身子有恙,躺了好几日,脸色憔悴了不少,失礼之处还请大姐见谅。” “妹妹这话说的,还跟我生分了。既然倾姐儿身子不适,那就快些回去休息,院子我已命人打扫干净,晚上家宴不必参加了,我会跟老爷说的。” 安家的老爷,也就是周振,并非颜若倾的亲舅舅,而是安家的上门女婿。 前世,颜若倾便因听了安氏的话,到安家后直接回房间休息,以至于晚宴没有参加,使得周振心中不快,喝多了酒大发脾气,说颜若倾根本没把他这个舅舅放在眼里。 最后,下人们看脸色行事,对小安氏母子三人少不了捧高踩低。 上门女婿,一直是周振心里的痛,颜若倾的行为无疑在啪啪打他的脸。 实际上,颜若倾故意嘲讽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将来的日子在安家,得罪周振还能好过?况且,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少女,哪里想得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有这份心计?可是周振偏激的性格让他自动忽略了这些方面。 “舅母宽心,我身子已经好多了。”颜若倾谢绝安氏的“好意”。 小安氏奇怪,倾儿今天才刚苏醒,正是疲乏的时候,强撑着出席晚宴未免太折磨自己了。不过小安氏不会当众提出异议,想着待会儿私底下劝劝倾儿。 “对了,见到妹妹太过高兴,忘了给你们介绍。”安氏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拍着梳了妇人发髻的安兰道:“她是我的大女儿安兰。”又对着旁边的安瑾介绍一番,“阿兰阿瑾,还不快见过你们姨母。” 闻言,她二人齐齐行礼,只是态度淡淡的,再与颜若倾颜笙作平辈礼,双方算见过面了。 安兰没有安瑾漂亮,五官轮廓略显刚毅,倒是安瑾,生的十分精致,娇小的俏脸,肤赛凝脂,是个美人胚子。 “还是妹妹福气好,有儿有女。”安氏羡慕道。 “大姐也有福气,我看安兰是个能干的,女儿不比儿子差。” 小安氏一句无心的话听在安氏耳中格外刺疼。果然,颜若倾察觉到她面部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笑得更欢了,也更假了,脸上厚厚的脂粉被细纹堆夹出一条条微不可察的白线,以掩饰自己的异样。 周振做上门女婿,矮小安氏一截,不敢随便纳妾,后来靠着自己的商业头脑,把安家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日进斗金,这才在安家说话行事有了底气。 如果小安氏能为周振添得儿子的话,只可惜,小安氏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便再无所出,因此周振纳了两房妾室,甄姨娘和薛姨娘,薛姨娘未能怀上子嗣,倒是甄姨娘争气,一口气生了对双生子,安子谦和安子卿。 安氏怕自己的地位动摇,怕将来的家业周振会让安子谦兄弟两继承,所以给安兰招了个上门女婿,林小庭,并让他们帮周振打理家业。 小安氏的话被安氏有心往歪处想,就成了嘲讽,嘲讽她安氏生不出儿子只能靠一个女儿来争夺家业。 颜若倾感到很无奈,周振和安氏的心里都有一个痛,使得他们的性格都很偏激,恐怕今后无论自己和母亲小安氏做得再好,说再多好听的话,也会被挑出刺来。 众人表面说笑着上了马车,赶在天黑前抵达安宅,早有管家在门口迎接。 “房间我已命人准备好,你们先回房收拾收拾,一会儿让下人来叫你们用膳。” “劳烦大姐了。”小安氏道谢。 “一家人客气什么?”说着便叫了两丫鬟领小安氏一行人回住处。 和前世一样,今生在安宅住的院子仍旧是青晚苑。 颜若倾家境贫寒,没多少行李,不过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小安氏看他们很快整理完,便唤了来说话。 “虽然你们舅母说一家人不必客气,不过只是客套话,我们终究是外人,日后在安家行事要谦让有礼。倾儿,你和安兰安瑾要好好相处,尤其是安瑾,比你小几个月,你做表姐的不可凡事计较。还有阿笙,甄姨娘膝下的安子谦、安子卿今年七岁,你做表哥的要有个兄长的样子……” 小安氏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无非就是告诫他们今时不同往日,再不能像在扬州时那般自由散漫,大户人家规矩多,要谨慎处之,若能说些好话讨安家人欢心再好不过。 颜若倾和颜笙一一应下。 “倾儿,你今天才刚清醒过来,加上一路颠簸劳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晚上就在房里休息吧!” 颜若倾苦笑,“娘,你刚不还要我们在安家说话做事谨慎吗?我若晚宴不出席,只怕惹得舅舅不快。”自家人面前,就不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说什么。 小安氏恍然,“对对,我差点忘了,你舅舅这人……”脾气不好!“也罢,月璃,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要好好照顾小姐。” “是,太太。” “娘,你也不用太过紧张。”颜若倾宽慰道:“如果我们处处低眉顺眼,反倒叫别人看轻。”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看着婷婷玉立的女儿,小安氏十分欣慰。想倾儿大病了一场醒来后长大了不少,看问题更深入了,变得比以前更加懂事,是件好事。 不管怎样,小安氏终归没经历过大户人家后宅的纷扰,就算行事再小心,总有疏漏的地方,不然前世,也不会落得个被逼死的下场。 颜若倾心里十分复杂。既然占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就该替人家女儿履行孝顺母亲的义务,但她来自现代,一时半会儿实在适应不过来。 先这样吧,既然能提前知晓将来会发生的事,颜若倾能做的就是极力帮小安氏、颜笙避开,算作她占用了别人身体所报的恩。 很快,传话丫鬟来了,小安氏整理下仪容,带着一双儿女去往前院。 安氏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并命人摆好碗筷。一张梨花木圆桌坐得满满当当,颇有团圆的氛围。 安瑾不停地偷偷打量颜若倾,目光在对方头发、衣着上来回看了几遍,心中鄙夷,穿戴连她们家的下人都不如,就是个穷丫头,于是无端生出几分傲娇,可再看颜若倾的长相,仅仅一个侧脸就美得令人屏息。 纤长卷翘的睫毛投下一道剪影,柔美动人。这样的容貌就算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现在还仅仅是穿了粗布麻衣,要仔细打扮一番,那真是…… 安瑾有些嫉妒。 “石管家,时辰差不多了,老爷估计快回来了,你去门口迎一迎。”安氏吩咐道。 石管家领命出去,刚到门口,一身着绸服,步伐稳健的男子迎面走来。石管家折回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嗯,你下去吧!” “是。” 石管家退下,到外面唤了声“老爷”,里面的安氏抬手理了理鬓角起身迎接,甄姨娘跟薛姨娘不好再坐着,也站起身,其余一众人齐刷刷离开位子。 安氏上前,“老爷你回来了,累坏了吧!瑞荷,快下去打盆水给老爷净手。” “不必了,听说今日小妹一家来了?” 安氏神色僵了僵回答:“是。”然后来到小安氏身旁,“妹妹家逢巨变,处境凄凉,我做姐姐的岂能不管?便接了她们来家里。”只提了小安氏,并未介绍颜若倾和颜笙姐弟两。 颜若倾拉着弟弟一步向前,朝周振行礼,“见过舅舅。” 周振没有看他们,目光始终落在小安氏身上,所以也没察觉到颜若倾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以及那不管怎么努力压抑都压不住的恶心感。 ------------ 003 团圆 颜若倾平复好情绪,暗叹,如此赤条条的表现,前世原主居然发现不了?难怪最后护不住母亲,连自己也惨遭了毒手。倒也正常,谁能料到周振年少时就对小安氏产生了畸恋?更料不到小安氏死后又对颜若倾伸了魔爪。 看着周振粗糙的双手,前世被蹂躏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直恶心得颜若倾想吐。好在真正经历过的原主不在了,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恨得冲过去撕了周振这个变态! 明白一切的安氏明明心里嫉恨得冒火。周振刚回来,第一句话就提及小安氏,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可面上还得笑意盈盈装作视而不见,手中的帕子被绞得皱皱巴巴。 没办法,谁叫现在家里的生意全靠周振撑着?没有周振,安家根本过不上富足的生活。谁叫安氏一连生了两丫头,没本事添儿子?所以原本矮人一截,需要处处看安家人脸色的上门女婿周振,与安氏的身份地位渐渐对调,尤其在周振纳了两房美妾,甄姨娘又喜得贵子的情况下,安氏再不复从前的底气。 她曾与甄姨娘薛姨娘争过宠,该耍的手段也耍了,最后换得的只有周振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后来在大女儿安兰的劝说下,安氏想明白了,人活到这把年纪,男人的宠爱还比得过家业最后的继承重要? 于是,安兰招赘了林小庭,趁安子谦安子卿兄弟两个还小,赶紧插手安家生意,帮周振打理,巩固根基。 在拿到家业前,安氏还得讨好周振,尽管她百般不愿,也必须接小安氏一家来居住,并且……要好好对待小安氏! 可惜前世,当颜若倾知道一切已经太晚,她被押上断头台,随着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划过一片森冷的光泽,结束了这荒唐可笑的一生。 小安氏低头,避开与周振四目相对,冷淡地唤了声“姐夫”。 周振不说话,小安氏亦不言语,场面有些冷,最后安氏出面笑着打圆场,“老爷在外奔波一日,快坐下用膳吧!瑞荷,吩咐厨房可以上菜了。” “是。” 安家男丁少,又非官宦人家,不讲究太多规矩,所以晚宴并没有分两桌。 安氏伺候周振走到上首位置坐下。周振扫视一圈问道:“没人去通知老太爷?” 安氏解释:“爹娘年纪大了,不宜走动,待会儿我会命人把饭菜送去二老的房间。” 平日里安老太爷安老太太是不会来前院吃饭的,一来周振不喜,二来他们也不想见到周振和安氏,他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紧张,反而十分淡漠。安氏奇怪,今日老爷是怎么了?突然主动提及? 周振难得正视安氏,目光里隐含了怒气,“既然小妹一家来了家里,不见见二老说得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苛待了他们!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里搁?!你这当家主母是怎么做事的!?” 句句质问,句句诛心!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给安氏留。 周振说话的嗓门很响,所有人大气不敢喘。大人们还好,小孩子安子谦、安子卿兄弟两个依偎在甄姨娘身边瑟瑟发抖,安兰和林小庭五岁的女儿安淑萱吓得两眼泪汪汪。 安氏气得嘴皮子发抖,硬邦邦挤出个难看的笑容,“老爷教训的是,是我的疏忽,桂嬷嬷,去念和斋把老太爷老太太请来,告诉他们小妹来了。” 提到爹娘,小安氏激动地险些落下泪来。自桂麽麽退下,她双眼直盯着门外张望,眼巴巴盼着,感觉时间从没这么漫长过。 颜若倾悄然握住小安氏的手。小安氏对上她的眼睛,心里安定了不少。 厨房的人鱼贯而入,端着各色菜肴摆上桌,一时间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小安氏一家很久没吃到这么丰盛的饭菜了。颜笙盯着一盘盘肉直咽口水。 “蕴儿,我的蕴儿在哪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老太太一身朴素的深色棉衣,头发花白,盘了个整齐的发髻,双颊凹陷,拄着拐杖,和安老太爷依偎着,颤巍巍地走进来。 “爹,娘!”小安氏落泪,急忙跑上前搀扶住二老。 老太太一连喊着小安氏的闺名“蕴儿”,把她拥进怀里,“我可怜的孩子,呜呜~为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初就不该把你远嫁到扬州!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 “好了!”眼看老婆子越说越没谱,安老太爷出言打断,“孩子们都看着,事情已经过去,再提也没用了。” “是是,她爹说得对。”当着两孩子的面说他们的爹禽兽不如实在不该。 “我的宝贝外甥外甥女呢?让外祖母看看。” 颜若倾拉起颜笙款款上前,行礼唤道:“外祖父,外祖母。” “好孩子。”老太太抬手摸上颜若倾的脸颊,“跟你娘当年一样漂亮。不对,是更漂亮了。”转而又弯下腰跟颜笙说话,“是笙哥儿吧,长得真俊俏,可有进过书院?要好好读书,以后家里就靠你撑门面了,要好好孝顺你娘。” 颜笙作揖,“阿笙谨记外祖母教诲。” 小安氏破涕为笑,“娘,瞧您说的,难不成女儿如今就不漂亮了?” 安老太太慈爱地握住小安氏的手,“漂亮漂亮,呵呵,你呀,永远是娘的好孩子。” 家人团聚,唯独排除在外的安氏看着有些吃味,出言道:“好了爹娘,小妹回来,咱们一家要高高兴兴的,有什么话日后有的是机会说,都赶紧坐下吧,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安老太太没有看安氏,只一个劲抓着小安氏的手不放,生怕一放开,再见时,便已天人永隔。 颜若倾很懂事地主动让开座位给二老,并布好碗筷,自己走到颜笙旁边坐下。至此,这顿晚宴才有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安瑾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颜若倾碗里,“表姐,这是上好的野生甲鱼,在厨房炖了好几个时辰呢,我想平时你是吃不到这么好的菜的,快尝尝吧!” 面对安瑾夹枪带棍的话语,颜若倾只微微一笑道:“多谢瑾表妹。”然后夹起菜送入口中,夸赞道:“果真十分鲜美。瑾表妹不用忙着给我布菜了,你也吃。” 安瑾噎住,谁忙着给你布菜了!?你是真傻听不出来我的嘲讽还是装傻!? 安氏搁下筷子,“阿瑾平时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个正经,倾姐儿,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颜若倾不语,回给安氏一个礼貌的笑容,夹了远处颜笙够不到的菜肴放到他碗里。 区区口舌之争而已,颜若倾不会在意。 说话间,下人取了周振最爱喝的花雕给他倒上。 周振属于无酒不欢的人。可以不吃饭,但不能没有酒喝。 晚辈们一见周振喝酒,都不敢说话了,因为大家知道,喝了酒的周振绝不能惹,能躲多远躲多远。 众人不说话,不代表周振沉得住气。他沉声问道:“怎么没看见安泰?” 大家面面相觑,装聋作哑埋头吃饭。 是了,颜若倾忘了,在这家里还有一个她不愿回想起的安泰,周振认的义子。若说周振是变态,那么安泰便是禽兽! 两个曾经狠狠伤害过她的男人。 “哟,来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让小爷我赶上饭点了。”说曹操曹操到。 安泰进门,搓着手,贼眉鼠眼地在饭桌上瞟来瞟去,然后瞟到颜若倾身上,不禁眼前一亮,“哟,这是谁家的俊俏小娘子?小爷我从未见过。” 颜若倾颦眉,不愿作理会。 安泰吩咐旁边的小厮,“去去,给小爷我拿副碗筷来。” 啪! 周振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爹,喝酒呐,给我也来一杯。”安泰似乎没意识到气氛不对,找个空位,大喇喇抬腿跨过凳子坐下。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看着流里流气,活脱脱一副市井无赖样的安泰,周振气不打一处来。他好几次后悔当初要儿子太心切,认了安泰。每回想起生意上的几个伙伴在酒后拿家业继承开他玩笑,周振就揣了一肚子的火。 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无人窥见的隐秘,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自己的子女,光明正大地恢复周姓! 安氏适时地扮演起慈母的角色,“阿泰,快好好向你爹认个错,这一整天去了哪里?你爹不会怪你的。” 安氏不提还好,指不定周振碍着有客人在场不会质问安泰。 “哎哟娘啊,我在外边办的可都是正事儿!爹常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低下,那我这不才厚着脸皮去巴结那些王公贵子呢吗?要不然……谁爱搭理他们。” “逆子!”周振大喝,“你还有理了!?” 这时,下去拿碗筷的小厮回来了,被周振挥手制止。小厮吓得一哆嗦,哪还敢把碗筷给安泰?生怕被迁怒,连忙退下。 “爹,你总不能不让我吃饭吧!?”安泰不甘,桌上佳肴散发的鲜美香气,勾得他肚子一阵阵叫嚣。 周振冷哼,“你不是在外面忙得连家都不回吗?我看这顿饭也不用吃了,给我滚出去!” 众人皆安静得不吭声。半响,安泰点点头,“好,好,我滚。”本来在这家里我就是个外人!好在他还保留丝理智,没将最要命的话说出口。 ------------ 004 争吵 安泰离开,周振的气才算顺过来。甄姨娘瞅准了机会,起身到周振身旁,边布菜边道:“老爷消消气,大少爷的年纪爱玩总是难免的,等他成了亲,安了家,估计这性子就改了。” 甄姨娘一番宽慰聊胜于无。 周振语气缓和不少,“也就你还看好他。” 颜若倾默默地用饭,将一切看在眼里。 安家的形势显而易见。周振会做生意,不用再处处看人脸色,掌握着当家人的主权。 安老太爷安老太太说话没什么分量。若换做官宦人家,一顶不孝的帽子足以让周振下狱。不过,国家人口那么多,百姓家受委屈的老人多了去了,谁管得过来? 再说说甄姨娘,她生性温婉,善解人意,平常穿戴不似薛姨娘那般妖艳,似一朵清水芙蓉,每每在周振情绪失控的时候站出来相陪,而整个安家,也只有甄姨娘敢这么做,不怕迁怒,恰恰是她的高明之处,所以周振心烦意乱的时候很喜欢去甄姨娘的芙蓉苑坐坐。 加上甄姨娘给周振添得两子,在安家地位不低,对安氏构成不小的威胁。 至于薛姨娘,生得妩媚,喜欢浓妆艳抹,打扮妖艳,膝下又无子,按理说她没有争夺家业的王牌,可颜若倾总觉得她不会是个善主。 总之一句话,这安家,人心诡测。 “说到成亲啊,我看二小姐今年有十三了,倒是时候该给她留意好人家。”薛姨娘笑眯眯道。 安氏瞥了她一眼,暗想你会这么好心? 一直冷眼旁观的颜若倾觉得,薛姨娘突然提及安瑾的婚事,是在有意扯开话题,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安泰身上移开,不然,薛姨娘怎么可能会无端端那么好心关心安瑾呢? 罢了,大概是自己多想了,不能这么草木皆兵,莫非薛姨娘真是个好的?动了巴结的心思,做株墙头草,看甄姨娘和安氏谁得势往谁靠? 安瑾心里慌了下,弄得碗筷一阵碰撞。 甄姨娘关切地问:“二小姐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安瑾沉默,倒是安氏说:“老爷,其实那秀才虽说穷了点,不过万一他将来考上武状元,未尝不是件好事。” “哼,你当武状元是谁都能考上的?科举三年一次,下一轮要到后年,你要阿瑾大好年华全浪费在那秀才身上?也不看看对方是个什么穷酸样!” 周振的话有些严重,后年安瑾正好及笄,也不算晚,等上一等是可以的。虽然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在十三四岁这两年先定亲,但说安瑾浪费大好年华有些夸张,十五依旧是女子美好的年纪。可见周振有多反对。 安瑾有心仪之人这件事安家人都知道,看来之前薛姨娘哪壶不开提哪壶,甄姨娘的装作不知全是在针对安瑾,或者说,针对安氏。 安氏再次被训,别提多憋屈了。 “爹,什么叫穷酸样?!” 出乎意料,安瑾居然反驳周振。 “他年纪轻轻就能考上秀才,不知比外面满身铜臭的纨绔好多少倍!” 凉月国的武状元比试,三年一度,但并非单单手脚功夫了得就行了。朝庭要的是将相栋梁之才,不是莽夫,所以对文采有一定要求,必须得有“秀才”头衔,才有资格参加武状元比试。 “放肆!你一未出阁的少女肆意夸赞男子,还要不要脸面!?”周振气得嘴角都歪了。那安泰不管怎样,至少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安瑾不同。周振没料到自己的女儿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跟他说话。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周振的火气又烧到安氏身上。 安氏也来了脾气,刚想张口,被安瑾打断,“不关娘的事,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周振:“……” 众人:“……” 不得不说,安瑾是孝顺的,对安氏很维护。 “好,你们一个个,很好,给我去祠堂跪着抄女戒!直到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止!”说完,周振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一席晚宴不欢而散。 安氏不是个会在背后随便议论别人的人,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自己琢磨,所以回到青晚苑后,关于晚宴上发生的事,她不会拉着颜若倾絮叨。 “倾儿,你今天累坏了,快些去休息吧!” 颜若倾确实累了,她高估了这身子的体质,泡完澡后,整个人疲懒地陷进了被窝里,刚合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时候,一声亲昵的“姐姐”自门边传来。 颜笙进屋,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床边坐下。 颜若倾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阿笙,怎么还不去睡觉?” “姐姐,你以前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睡不着觉,阿笙想过来陪你说说话。”他的笑容很灿烂,很温暖,暖到颜若倾的心底。 尽管此刻的颜若倾其实很困倦,但面对那么可爱的弟弟,她强打起精神说话,“今天晚上可是被吓坏了?” 颜笙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道:“舅舅是很凶,不过姐姐你别怕,阿笙会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保护娘和姐姐,不叫别人欺负!” 小小年纪,颜笙有一个善良的心性,凭着他读书的天分,不出意外,未来的道路是非常光明的。惋惜的是,前世的他,不知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滚下楼梯,伤到脑袋,恐难再醒,又因太子通敌叛国一案被牵连,赶出安家,最终大雪纷飞,活活冻死街边…… “姐姐,你在想什么?” 颜若倾回神,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看向颜笙的目光多了抹心疼,更多的是严肃! 她神情异常严肃地盯着颜笙,“阿笙,姐姐接下去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颜笙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弄得有些忐忑,郑重地点点头。 “安家,不是一个善处,里面人人心怀诡测,今后你行事,无论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千万要沉住气,千万要装作不知、不懂、不明,谨记保护住自己,明白吗?” 颜若倾不知道前世颜笙为什么会滚下楼梯把自己伤得那么重。他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所以颜若倾更相信,其中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不管有没有,小心使得万年船,既然用了人家的身子,就要一并肩负起责任。 做人,这点基本的责任心是要有的。 “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娘跟姐姐说的话大同小异,不过姐姐讲得更深入,更直白,也更认真。颜笙还不太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别看他平时嘻皮笑脸爱玩爱闹,遇到正经事是很有分寸的。他会牢记姐姐的话。 “对了姐,你等一下。”他忽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转过身背对颜若倾,弓着单薄的背脊在怀里掏东西。 等转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包棕色油纸,阵阵卤香传来。 颜笙边说边打开,“姐姐晚上肯定没吃饱饭,离开之前,我悄悄拿了几块卤鸭肉,你要是饿的话赶紧吃,不然饿着肚子很难睡着的。”饿肚子睡觉的感觉,他深有体会。 看着面前一大包香喷喷的烤鸭,颜若倾鼻子隐隐发酸。 “我们吃两块,剩下的都给娘送去。”她说。 颜笙惴惴地问:“娘会不会又要骂我?” 闻言,颜若倾“噗嗤”一笑,揉了揉颜笙的小脑袋安慰他:“没事的,菜放在桌上本是给大家吃的,也不算偷拿,娘不会怪你的,就算要怪……反正已经拿了不是?” 颜笙:“……”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教坏我。” 颜若倾:“……” “小鬼头,姐是在引导你好不好?行了,我留两块,剩下的你去娘那里跟娘分着吃。” “嗯,那姐姐我去了。”说着他下地朝门口走去。 颜笙离开,房间内安静下来。 吃完鸭肉,颜若倾从怀内掏出一块白天颜笙给他的桂花糖,放入口中,丝丝甜蜜伴随着浓浓的温情洋溢在舌齿之间,这大概便是幸福的味道。 吃完,她净了手漱过口,没了先前的困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仔细梳理前世的记忆。 自小安氏去世不久,周振把心思动到颜若倾身上,紧接着,颜笙莫名地出了意外,滚下楼梯,昏迷不醒。 适逢皇家为太子举办选秀。 按凉月国的制度,皇子娶妻纳妃是要进行选秀的,以避免朝中臣子利用婚姻来拉帮结派。 此次选秀,除去宦官家的千金外,对富商之女开放了数个名额。 太子妃出身必须尊贵,不过侧妃的要求就没太多限制,如果能和商人结亲,不失为一件好事,在未来治国的道路上,包括行军打仗,兵器制造,钱财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士农工商,为攀权贵,周振费心弄到一个选秀名额,送颜若倾参加。万一日后太子坐了龙椅,安家自然水涨船高,甚至成为皇商,万一夺储失败,反正颜若倾不姓安,安家大可以与她断绝关系不受牵连,此计对安家是稳赢的局面。 颜若倾又怎会不知自己成了一颗棋子?但如果当上太子的侧妃,就有能力照顾今生恐难再醒的颜笙一辈子,她没的选择。 不出意料,颜若倾凭借倾城的美貌顺利选中。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飞上枝头变凤凰,岂料,在安瑾出嫁当晚,周振醉酒,抹黑进入她的闺房,欲行不轨! ------------ 005 中毒 周振对小安氏的思念朝颜若倾发泄,好在他对名利的追逐超越女色,只对颜若倾进行一番亵玩,并未毁掉她的贞洁,叫颜若倾受尽屈辱,绝望轻生。可是她不敢死,她死了,颜笙会是个什么下场?无法想象。 周振顾念颜若倾失贞,无法获得太子的宠爱而没突破最后的防线,一直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安泰可没这么多忌惮,强行要了颜若倾。 婚前失贞,以至于颜若倾嫁进太子府,受尽虐待与折磨,生活得比下人还不如。 后来,朝廷不知怎么查出太子与南朝勾结,通敌叛国,太子府一干人等,及其众多党羽啷铛入狱。 那一天,大雪纷飞,安家与颜若倾姐弟断绝关系,把颜笙扔到大街上,活活冻死。而那个时候的颜若倾,正身陷牢狱之灾,得知颜笙的死讯,整个人像具抽干了灵魂的干尸,了无生趣,平静地走上断头台,终得解脱。 所幸今生的颜若倾已非原主,不然,只怕早在下船初次见到安家人的时候,就忍不住冲过去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既来之则安之,白丽是寿终正寝安乐死的,回现代不太可能了。 没关系,她虽然没有金手指,但仔细数数,她有十根手指十根脚趾!退休后的许多年里,白丽兴趣爱好广泛,都不精通,不过都涉及过,略知皮毛。 要说更擅长什么,她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种花了,尤其种多肉植物。 白丽最喜欢多肉植物了,不仅好养,更重要的是不像别的鲜花,花期短暂,花瓣易凋零。 她晚年家里的阳台上珍藏了许多盆各个颜色、各个品种的多肉植物,非常好看。 白丽攥攥拳头,凭借活过一世的经验,外加一颗拥有现代思维的大脑,一定能活下去的,一定! 思绪纷乱,颜若倾迷迷糊糊,直到后半夜才有了点睡意,正当她要沉入梦乡之际,苑外传来一阵嘈杂。有那么一瞬,她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处何地。 颜若倾晃了晃脑袋望向窗外,夜色半明半暗,星光正在渐渐退去,还要有一会儿才迎来黎明。难道今世,安家人都起得这么早? 月璃从外间掀帘进来,“小姐可是被吵醒了?” “月璃,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动静好像是旁边的芙蓉苑闹出来的。小姐别担心,月泠已经出去打听了。” “芙蓉苑?那不是甄姨娘的苑子吗?”颜若倾喃喃自语。 前世来到安家,颜若倾早早地待房里休息,第二天黎明前发生什么她没有印象。对了!当时是没印象,不过事后安家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家里,紧接着甄姨娘的其中一个儿子突然死了。 为什么死了?其中出了什么事?前世的颜若倾并没关注。 月璃惊叹小姐的聪慧,居然知道与青晚苑相距最近的芙蓉苑是甄姨娘的。她和月泠还是刚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还未来得及告诉小姐。 “快替我更衣。”她掀开温暖的被窝,一股寒气袭来,冷得打了个哆嗦。 现在的天气进入冬季了,北方的温度果真寒冷得紧。 月璃急忙上前劝道:“小姐,天还没亮,最是寒气重的时候,你快安心躺回去,有什么事月泠会来禀报的。” “月璃你听我说,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身处险境,对周围发生的事又不明朗,无疑对自己不利。想要避开前世的种种悲剧,只有了解清楚眼下的处境,才好及时作出最有效的应对之策。 月璃拗不过主子的执意,只好手脚麻利地给她穿戴好衣服,发髻随便一挽,有种别样的美感,然后紧跟颜若倾的步伐出门。 刚到苑外,正碰上小安氏,齐妈伺候在旁,月泠把刚打听到的事说给小安氏听。说到一半,颜若倾来了。 “倾儿?你怎么起来了?别瞎凑热闹,快回去!”小安氏皱了眉头。 “娘,既然我已经出来了,就随你一同过去看看吧!主人家出了事,我们身为客人,离得最近,却不闻不问,反而睡得香,终归说不过去,于理不合,别叫他人落了话柄。” 小安氏怔怔地看着颜若倾的眼睛。女儿自醒来后变得比以前有主见多了,想问题的角度也更深入,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本该她做娘的来操心一切的。 “太太,小姐说的不无道理。”齐妈在旁帮着劝说。 颜若倾不给小安氏不答应的机会,挽了她的胳膊朝芙蓉苑走去。 小安氏无奈,只好默默同意了。 芙蓉苑距离青晚苑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只见苑门口几个小丫鬟神色紧张,步履匆匆,端着一盆盆水进进出出。 在小安氏她们准备进去看个究竟时,石管家领了中年大夫疾步往里面赶。 果然出事了吗? 进了内堂,一股屎臭扑鼻而来。甄姨娘半软着身子靠在丫鬟身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床边,大夫凝眉把脉,安氏母女和薛姨娘都在,还有周振也焦急地候着。 小安氏走到安氏身旁小声问道:“大姐,那可是谦哥儿?” 小安氏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肚子闹腾得厉害。” “大姐且宽心,有大夫在,一定会没事的。” 这边小安氏在轻声安慰安氏,那边甄姨娘的目光像把刀子似的直射而来,恨不能用眼神将安氏杀死。 颜若倾不愿母亲卷入无谓的争端,悄悄拉了拉小安氏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话,静等大夫诊完脉。 大夫眉头越凝越紧,末了摇着脑袋站起身开始收拾药箱子。 甄姨娘急了,大夫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药方还没开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她推开身旁丫鬟冲上前拽紧大夫的胳膊,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盯着对方。 “我的谦哥儿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我的谦哥儿到底怎么了!?” 那中年大夫不敢看甄姨娘的眼睛,摇头道:“少爷毒入心脉,恕老夫医术有限,实在无能为力,还请节哀,早些为少爷准备后事吧!”说完,生怕被安家人迁怒,竟连诊费都不求了,急急忙忙逃出门去。 甄姨娘如雷轰顶,双腿一软,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身边丫鬟纷纷上前焦急地喊着“姨娘”,甄姨娘却恍若未闻,目光呆滞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的安子谦。 “毒……不,不会的,我的谦哥儿不会死的……” 周振一把揪过石管家的衣领咆哮道:“你找的什么庸医?!还不快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来!谦哥儿出了事,你也别想活!” 石管家吓得浑身打哆嗦,冷汗直冒。 老爷最重儿子,安子谦出事,他哪敢随便请大夫?已经找了最好的了,现在天色还未亮透,这个时辰,愿意出诊的大夫本就不多。 正当石管家不知所措的时候,颜若倾如一颗及时救星般站出来。 “早前听闻宫中有位医术高超的柳太医,医德仁心,在城内开设了一间济世堂,悬壶救众,石管家,你倒不如去请他一请。” 颜若倾的话令众人混沌的脑袋开辟出一线光明。 对啊,柳太医!宫中太医,医术够高超了,且百姓们对他的评价也是极好的,真是一时着急急昏头了。 “等等。”安氏出言道:“那柳太医医术固然好,但他并非日日都在济世堂,何况现在这个时辰,一般大夫不花重金都难以请诊,柳太医常年宫中当值,性子难免倨傲,恐怕未肯。” 安氏的话是事实,有几分道理。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但情急的甄姨娘可不会想那么多,儿子命在旦夕,她不顾往日维持的温婉形象,指着安氏的鼻子大骂:“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对谦哥儿下的手!你还我谦哥儿命来!”说完就要张牙舞爪地朝安氏扑去,幸好被几个丫鬟拦住。 安氏吓到了,她从没见过甄姨娘如此失控,拉扯中发髻乱了,妆容花了,衣衫也不再挺括,一双充血的眼睛像头发狂的小兽。 颜若倾狐疑地看了安氏一眼。安氏很愤怒,却一点不心虚,难道真的不是安氏下的毒? “你区区一个姨娘敢这么跟我娘说话,谁给你的胆子!?”安瑾见不得亲娘受欺负,连忙帮安氏说话。 安兰见状,扯住安瑾的衣袖把她往后拽。 别忘了,若非安子谦出事,大家顾不上安瑾,她现在还应该在祠堂跪着抄女诫!这时候最不好强出头。 此时安子谦的性命要紧,其余事先放一边,中毒的真相大家也暂且没心思去调查。 周振沉言道:“去济世堂把柳太医请来,无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是是老爷,老奴这就去请。”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在把柳太医请来之前,只能依靠汤药一勺勺地吊着安子谦的命。 颜若倾在旁回忆前世的生命轨迹。 前世安家在这之后是办了丧事的,不过安子谦幼年夭折,又是庶出,没资格入祖坟,只草草下葬,真相到最后都没查出来。甄姨娘和安氏的战斗上升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最后谁赢谁输,颜若倾没能见证。 ------------ 006 太医 按理说,前世的颜若倾和颜笙最后落得的悲惨下场全是被安家人害的,但此颜若倾非彼颜若倾,她不会去报仇,将来带着弟弟出去平平安安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所以如果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能挽救安子谦一条小生命,也算做了件好事,算是感谢老天眷顾,让她再世为人。 毕竟,她也是生过孩子,当过母亲的。 可颜若倾忽略了一点,她是怎么知道柳太医的?还知道柳太医在民间开了间济世堂?小安氏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身旁的女儿,自女儿清醒后,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颜若倾暗怪自己大意,若无其事道:“以前在扬州的时候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柳太医的事,没想到还真有此人,原以为是说书先生瞎编的,只不知柳太医为人是否跟百姓口中传的那样仁善。”说着,脸上适当流露出女儿家的天真。 原来如此。 “那可说不定,这当官的哪个眼睛不长头顶上?”说话的是薛姨娘,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语气听着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大家再没人说话,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周振一张脸沉得像块乌云。 前世到最后也没查出凶手,今生又会不会是同样的结果? 颜若倾不知道,跟小安氏安安静静站在旁边。 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黎明破晓,第一束朝阳穿透云层照耀大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两人,甄姨娘晦暗的双目亮起希冀,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地冲出去,幸好被周振低喝住。 安氏训道:“着急忙慌成什么样子!?竟会丢人现眼!” 商人地位低下,能跟当官的攀上关系是很难得的,别看柳太医只是个太医,接触的都是皇亲国戚,人脉关系不可小觑,不能在他面前丢了脸面。 儿子命在旦夕,甄姨娘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一时着急失了分寸人之常情。好在她还有理智,自知自己只是个姨娘,刚才没有证据辱骂安氏已逾越,再惹怒周振,那今后真没有斗争的筹码了。 石管家领着携了一身露水寒气的柳太医进来。 颜若倾抬眼望去,那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穿着低调的绸服,面容清秀,眉稍上扬,有几分桀骜的洒脱,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正是太医院最年轻,医术屡屡被承元帝夸奖的柳玉凌。 难得有这么年轻的太医,足见他医术高超,不然不可能一直在太医院当差。 周振并不因为对方年纪轻就小看,上前客客气气地招呼柳太医。 “草民见过柳大人。” 太医是有官级在身的,周振规规矩矩地作揖,其余女眷跟在朱氏身后行礼。 柳玉凌没怎么看周振,注意力在病人安子谦身上,抬脚绕过众人走到床边给安子谦把脉。 因为高超的医术,能接触到很多皇亲国戚,他早习惯了别人的巴结讨好。 被无视的周振也不生气,转身恭敬地侯在旁边。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柳玉凌身上,唯独颜若倾,明亮的眼眸里闪过震惊!因为她看到了跟在柳玉凌身后的药童! 药童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着青布衣,却难以掩盖他一身的贵气!单凭那副俊逸无双的容貌,颜若倾就不会认错,当朝七皇子慕容璟,璟王! 璟王的俊美在整个凉月王朝是出了名的,据说他逝世的生母兰淑妃拥有倾城之姿,璟王肖母,生的格外好看。 前世,颜若倾嫁给太子,曾有幸见过一回。 外形能乔装打扮,眼神骗不了人,璟王那双看似单纯无害的眼睛时不时透出的几分审视,在特别关注颜若倾,自然没错过颜若倾那抹不小心暴露的震惊、疑惑。 她认出他了! 怎么可能?不会的,探子递上的情报里说颜若倾来自江南扬州,坊间百姓给她封了个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她父亲嗜赌,赔上性命,家中田产被姑姑一家霸占,跟随母亲和弟弟狼狈地来京城投靠外祖家,应该从没见过他才对,那为什么她看见他会震惊!? 一个念头在璟王脑中划过,快到难以捕捉。 颜若倾迅疾地错开与璟王的目光交汇。 根据前世及现代多部宫廷剧的经验,凡与皇室中人扯上关系,后果不是没个好下场就是飞黄腾达,中间过程无不危险重重。她没太大抱负,守着母亲弟弟好好过日子就行,那种引得多国皇子为之倾倒,掀得朝堂风起云涌的大事还是交给别的穿越女来做吧! 很快,颜若倾又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刚才的一切如同错觉,这是璟王最真实的感受,不过他敢肯定绝非错觉! 颜若倾,果然不简单!要不然前世平南王不会不惜暴露身份前去劫狱!虽然最后没成功。 抛开她与平南王之间不为人知的瓜葛,从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来看,慕容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颜若倾”的女子果真生的极美,不刻意梳妆打扮,不施一点粉黛,只现在这样发髻随便一挽就已美得惊心动魄,拥有江南女子独特的柔婉,那份恬淡,清尘离俗的气质至少在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是没有的,除了母妃。 是,她和母妃拥有相同的气质,只是儿时记忆中,母妃脸上总覆盖了一层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愁,而颜若倾,比母妃更美,灵动的水眸象征着少女独有的青春韶华。 别说扬州第一美人,放在京城,能与之相较的也少之又少。 难不成前世平南王是因为颜若倾的美色才不惜劫狱?不对,平南王是何等枭雄?岂会被美色所诱? 慕容璟眸光闪烁,在脑海里思索开了。 那边柳玉凌在专心为安子谦把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如果柳太医也束手无策,那么,安子谦的小命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完了。 柳玉凌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包,动作利索娴熟地往桌上一摊,展开一排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明晃晃的银针,直叫人头皮发麻,心生寒气。 他手捻银针,划过烛火,动作飞快,一气呵成,找准安子谦身上的几个穴位迅速扎下!一根接一根! 甄姨娘惊得差点冲上去制止。如果不是念在柳玉凌是太医的份上,岂容他胡来?! 几息功夫,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安子谦“呕”地一声吐了半枕的秽物。 薛姨娘拿帕子掩鼻,退开几步。安氏目露厌恶,不过她是当家主母,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她现在是重点怀疑对象,更得小心,不能落人话柄。 柳玉凌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没想到一普通商户人家竟藏有来自北蛮的毒药白石粉!” 白石粉?那是什么东西?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周振不愧为商场老手,镇定地作了一揖道:“烦请大人告知这白石粉究竟为何物。” “白石粉来自北蛮。”说话的是药童,声音清澈,“是从一种北蛮特有的植物白石花中提炼出来的毒素,凡中此毒者,腹泻不止,汗如雨下,身体水分极速流失,不出一日,衰竭而亡。”比巴豆厉害多了! 甄姨娘听了只觉眼前发黑,再看床上的安子谦,跟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皮肤都干枯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恐怕最后会变成干尸! 北蛮,一个国土不大,却盛产毒药的国家,让多国忌惮,好在与凉月国一直保持平和的关系,没有战事,否则安家就要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了。 颜若倾也觉得意外,白石粉,北蛮的毒药,难怪京城的大夫对此不了解,不能对症下药,下毒者实在狠毒,居然不放过一个孩童。 周振尽管心里极愤怒,极震惊,害怕此事会不会带来什么灾祸,面上仍旧镇定自若,表现出一副清者自清的模样解释道:“大人,草民不知小儿竟中了来自北蛮的毒药!想到家里存着这么一个狠毒之人,草民实在心惊,请大人稍等片刻做个见证,草民马上命人去搜,定要把谋害我儿的凶手抓出来!”说完,他转身叫来石管家,让他带领家丁们去宅子里的各个房间仔细搜,搜出白石粉者有赏。 一场兴师动众的搜查展开,颜若倾覆上小安氏的手,让她安心,不用怕,可是随即,她想到了还在睡梦中的颜笙。 “娘,阿笙还在睡觉,我去看看他。” 颜笙毕竟小,睡梦中突然被惊醒,母亲姐姐都不在身边,一定会受到惊吓。 “对对,你快去看看阿笙,别让他吓到了。”小安氏催促道。 颜若倾快步离去。 柳太医写好方子交给药童,药童下去抓药。 离开芙蓉苑,他一改方才纯良无害的模样,目光冷冽,望着颜若倾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姐不必过于忧心,若石管家带人搜到咱们苑子,月泠会看顾着少爷的。”月璃边走边宽慰颜若倾。 她不知道的是,颜若倾眉头深锁不完全是因为担心颜笙,而是在担心将来,她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赚到钱,尽快带母亲和弟弟离开安家这个是非之地。 “颜姑娘请留步。” 身后,清朗的男音响起。颜若倾停下脚步,回头,一袭青布衣的俊逸男子似松竹般挺拔,站在金色的晨曦下,唇角微扬,正是乔装成药童的璟王,慕容璟! ------------ 007 试探 慕容璟不愧是出了名的好相貌,再普通的服饰穿在他身上,也会被他的一身贵气抬升到一种低调中隐含奢华的境界。 问题是……他来干什么? 颜若倾满脑袋疑问,为避免露出马脚,假装不知药童的真实身份,语气忧心却又端了几分架子问道:“可是谦哥儿出了什么事?” 闻言,慕容璟灿烂一笑,并未作答,而是反问:“颜姑娘不认得我了?” “小女自幼在扬州长大,初来京城,未曾见过你,想必你认错人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按理,慕容璟现在的身份是药童,颜若倾不必对他客气,但有柳太医这层关系,所以也不能像对平常下人那样。 敬而远之,态度淡淡,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慕容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任颜若倾再聪慧,他也要继续试探! 想寻常闺阁千金见到他这么风流倜傥,俊逸潇洒的男子,无不掩面羞怯。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个……颜若倾还真疏忽了! 想她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交通发达,连人妖都见过,更别说帅哥美男。说句实话,抛开时空,单论心理年龄,慕容璟都是孙子辈的人了,她掩面羞怯?那才叫滑稽。 “姑娘……”慕容璟几步追上来,月璃双臂一展,拦住他的去路。 “我家小姐还有急事,你请回吧,别让你家大人寻你不到。” 月璃机智地搬出柳太医,提醒面前的小厮注意点身份,就算你是太医的药童,终究是下人,我们小姐一深闺女子跟个下人扯不清算怎么回事? 身边丫鬟都不简单,有趣。 可慕容璟是谁?他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么?直接开门见山:“我看姑娘方才见到我时目露震惊,是否认得在下?” 颜若倾:“……” 月璃:“……” 直接问一闺中女子认不认得他,这药童简直坏到骨子里了,传出去颜若倾的闺誉定然受损。 不过颜若倾是谁?是娇羞的大小姐么? 她背对着药童,头也不回,清清冷冷的声音回答道:“我看公子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颇为俊俏,不由得愣神,心中忐忑不已,被公子的绝代风华深深地震撼住,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小姐!”月璃惊呆了,回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家小姐。 天啊,她家来自江南,温婉如水的小姐哪儿去了?好苗子长歪了么?被太太知道还不得气昏过去? 一时间,月璃不知道该继续拦着药童还是去附近守着把风。 颜若倾的反应出乎慕容璟的意料,居然有人比他还厚脸皮?第一次,慕容璟祈祷前面的女子不要转过来,否则就要看到他微红的脸颊了。 颜若倾没看到,不过月璃瞧得清清楚楚,默默哀叹,这药童是被小姐成功地调戏了么?啊? “我想柳太医是吩咐你出来按药方抓药的吧?你不赶紧去,却在这与我磨嘴皮子,人命关天,你便这般轻贱?”纨绔就是纨绔,视人命如草芥! 颜若倾对璟王的印象实在不美好。 慕容璟不再追,依旧唇角微扬,目送颜若倾主仆俩远去,消失在拐角处。 这个颜若倾确实与众不同,但……难道仅仅因为这一点就能让前世的平南王不惜暴***谋前去劫狱? 回到青晚苑的时候,已有几个家丁在搜查。颜若倾推开颜笙的房门,只见颜笙已梳洗完毕,坐在桌前用早膳,月泠候在一旁。 “姐姐!”他兴高采烈地唤道。 “小姐你可算来了。”月泠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肚里。 “没什么事,你们不用紧张。” 颜若倾镇定的神态像柱安神香,让大家放松下来。她被颜笙拉着一同用早膳,并且把安子谦的事简单说了两句,再次嘱咐颜笙今后行事要谨慎,生怕他成为下一个被害对象。 至此,月泠才意识到安家的不安全,祈祷老天自己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别惹出什么祸端来。 家丁们搜查完很快走了。 颜若倾回房仔细梳洗打扮好,领着颜笙去找小安氏。 芙蓉苑的正厅里,周振沉色坐在最上方,除了在里面照顾安子谦的甄姨娘外,其余安家人都聚齐了。 颜若倾等人刚进来的时候,石管家刚汇报完搜查结果,正跪在地上承受周振的怒火。 看样子就知道了,搜查没有任何结果。 颜若倾和颜笙到安老太爷、安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地问了安,又给周振和安氏问安,最后再与母亲小安氏站到一起。 礼多人不怪,古代人最重礼节教养了,虽非官宦人家,但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觉悟,规矩些,安分些总没错,省的落人口舌。 没找到凶手,周振怒火中烧,最后只查到昨日晚宴安子谦用的饭里有问题,以罚石管家及厨房所有下人一顿板子告终。 之所以不把下人通通发卖,是因为周振还要继续查找凶手,绝不轻易放过! 而柳太医和他的药童,想必早在诊完脉,开完药方后就离开了。 颜若倾这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柳太医身为宫中太医,即便在城中开了间济世堂给老百姓看病,可安家一商户人家能在天还未亮之际把他请来,面子是不是太大了? 有两种可能,其一,柳太医为人仁厚。其二……便是那璟王捣的鬼,加之之前慕容璟特意追出来跟她说话,话语里浓浓的试探意味,颜若倾更倾向于第二种。 不过……璟王为什么要试探她?他想试探出什么?前世,颜若倾跟璟王不过一面之缘,无任何交集。 想不通。 这边颜若倾坐在窗边拄着下巴苦思冥想,那边慕容璟和柳太医坐着马车快回到济世堂了。 “没想到偌大的京城竟还藏有如此倾城绝色的美人。”柳玉凌一改治病时的严肃,俊秀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玩味,跟京城里的纨绔没什么两样。 “我说王爷,你把我从济世堂拽出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去见那颜小姐一面吧?行啊你,连他们家将有人中毒的事都料得那么准,还自降身份扮药童,传出去京城多少名门闺秀的心要碎一地啊!只可惜,那颜小姐不是官家千金,你要真心喜欢她,只能给她个侧妃的名头……” “好了!”慕容璟出声打断柳玉凌一路的唧歪,扯开话题,“你先回济世堂,我要准备上朝,记住随时留意安家那边的情况。”说完,他跳下马车,消失在人海里。 慕容璟能料到安家会有人中毒是因为前世平南王为救颜若倾,动手劫狱,所以他命人把颜若倾的一切信息,和安家发生的几件大事都翻查出来,所以今世,他对她的生命轨迹,将经历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所以才刚好赶到济世堂命柳玉凌去安家救人。 打着救人的幌子,实则去看颜若倾是何方神圣。 没想到,那女子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有过刹那震惊,莫非她认得他?慕容璟这才有了后面的试探。 他可不相信颜若倾真是因为他长得俊美才失态的。 似乎……事情变得有趣了呢! …… 转眼,一个多月时间匆匆而过。安子谦的病是好了,但身体掏空,体质不再如从前,变得很虚弱,特别容易生病,至于凶手是谁,依旧查不出来,没有任何线索。 颜若倾跟小安氏和颜笙渐渐习惯了安家的生活,吃穿用度虽苛刻,好歹平安顺遂,偶尔看些下人脸色,忍忍便过去了。 “过分,真是太过分了!”月泠跑进屋檐下,跺着脚丫子,把积了层薄雪的油纸伞收好,圆圆的脸蛋被风雪吹得红扑扑的。 月璃从屋内出来,掩好门小声问道:“怎么了?” “呼……还不是管事房里那些个势利眼的老婆子!” 月璃皱眉,“这次她们给了多少碳火?” “诺,全在这里了。”她抬手,把一小袋碳火递给月璃。 月璃抿唇,踌躇了下,刚想叫月泠拿去库房先别让太太小姐知道,房内传来清婉的声音,“你们都进来吧,外面冷。” 两丫头只好推门而入。 “是不是碳火没领到多少?”颜若倾放下手中的棕红色毛笔,问道。 “小姐,都是奴婢没用。”月泠哭丧着一张脸说:“那管事妈妈实在可恶,说什么我们来自江南水乡之地,不能用太多碳火,不然身子受不住。小姐你说,这叫什么道理?” 管事妈妈的脑筋倒转得灵活,这么一个歪理由都想得出来。颜若倾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算了,本就是我们叨扰了舅舅家,把碳火送去娘和阿笙的房间吧!”说完,她回到桌案前继续提笔练字。 在现代的时候白丽学过毛笔字,晚年生活,经常在惬意的午后放几首轻缓的音乐,写几个大字,陶冶情操。 月璃有些犹豫,“可是小姐……这天越来越冷,你身子会受不住。” “我不打紧,听话,快送去吧!” “是。”月璃垂无奈地出去了。 颜若倾看似不在意,心里面其实是急的。待在安家,少不得憋屈受气,不过也不能埋怨谁,因为她们确实是在安家白吃白喝白住,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赚到钱,然后搬出去,对谁都好。 ------------ 008 货物 要怎么赚钱呢? 愁绪万千的颜若倾无法静下心来,笔下的字添了几许浮躁,抬头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越积越厚。 甄姨娘裹了件红色暗纹镶金狐狸斗篷,脸上略施脂粉,与她平日的素净大不相同,有种令人惊艳的美,正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内,周振在看石管家呈上来的账本。 甄姨娘身边的丫鬟巧儿敲了几下门,得到周振的允许,甄姨娘理理鬓发,扯开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推门而入。 “老爷还在看账本?歇息会儿吧,婢妾特意去厨房为老爷熬了碗莲子粥,快趁热喝,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甄姨娘边说边走到周振身边给他捏捏肩膀,巧儿小心翼翼地把莲子粥端上桌,然后垂首候一旁。 向来面容严肃的周振难得露出一丝温和,放下账本,舀了勺粥点,“你的厨艺又比过去长进不少。” “老爷若不嫌弃,婢妾愿意餐餐为老爷洗手做羹汤。” “你还要照顾谦哥儿和卿哥儿,这些个事情就让下人去做。” 说到安子谦安子卿,甄姨娘柔和的眼眸黯淡下去。 周振握住她温软的手问道:“谦哥儿的身子可有好转?” “柳太医说他身子伤了根基,恐怕……恐怕一辈子都要汤药不断了。”说到后面,甄姨娘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却倔强地压抑着,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那一袭艳红的装扮风情万种,惹得周振心生怜爱,大手揽住甄姨娘的纤腰,甄姨娘双腿一软,顺势跌进周振怀里。 巧儿很有眼力见,悄悄退下,轻轻关好书房的门。 美人入怀,周振有些意乱,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小安氏的身影,边对甄姨娘上下其手一番,边道:“委屈你了。” 甄姨娘被弄得面泛潮红,口中不自觉轻哼,周振将她打横抱起,绕过屏风进到后面的小间,迫不及待地把她扔到床榻上。 不久,床榻传来嘎吱嘎吱的动静,以及沉重的呼吸和女子销魂的哼吟。 一场翻云覆雨。 是夜,雪渐渐停了,甄姨娘依偎在周振胸口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爷,瞧你愁眉不展的,可是账本出了什么问题?” 周振没有答话,就在甄姨娘想着该怎么说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时候,周振道:“早前阿兰从一过路商人手中进了批新货,事后才发觉竟来自南朝。” “南朝?”甄姨娘面上一惊,“这怎么得了?咱们凉月国与南朝一直水火不容,多年来战事不断,早断了贸易往来。” 周振没有接话,甄姨娘继续道:“老爷,那批货在哪?得赶紧找法子处理掉,否则一旦被别人发现我们私囤南朝的货物,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处理?南朝的首饰款式与我们凉月国的区别不是一点点大,根本无从改造,没有万全的办法,不能贸然行动。” 安家从事金银首饰方面的生意,在城中开了几家金安坊,全国各地都有分号,生意做得很大,并且还有一家作坊,仅次皇家御用的内务府,所以整个凉月国,安家的首饰是非常有名气的。 甄姨娘语气低下去,“大小姐做事一向有分寸,这次的事也只是个意外,她毕竟是女子,能帮老爷把家业打理成这样已十分不易,老爷你也别太责怪大小姐,免得伤了父女之情。” 甄姨娘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表面上在为安兰说好话,实则一句“毕竟是女子”,耐人寻味。 周振在生意上很有头脑,对后宅这块就不怎么聪明了,不懂女子的城府心计,即便真的看出甄姨娘话里有话,也不会有何不满,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安兰再怎么能干,毕竟是女子,林小庭再怎么听话,毕竟是女婿,并非亲儿子。 好在,他有两个亲儿子,安子谦和安子卿。 多亏了甄姨娘,为自己添得两柱香火。 念及此,周振看甄姨娘越发觉得顺眼,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甄姨娘目的达到,只要日后多吹吹枕头风,还怕抢不到家业的继承权?就凭安兰一介女流?别开玩笑了,上门女婿是周振的心结,他怎么可能还会让安家的人霸占自己的财富? 没错,安氏,咱们走着瞧,终有一日,我要把你对谦哥儿做的加倍奉还! “甄姨娘那贱蹄子,居然又勾搭上了老爷!”安氏气得一拍桌子,茶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安兰劝道:“娘你先消消气,她……” “都怨你!你说说你,啊?怎能如此糊涂?出了事到现在才跟我说!” 安兰一脸懊悔,蹲下身子握住安氏的手,“对不起娘,我本以为可以处理好的,谁知道……” “谁知道还没等你把这窟窿填上,账本已经送到老爷手中了,谁知道甄姨娘消息这么灵通,当夜就吹枕头风去了!” “娘对不起,都怪我,眼下可怎么办是好啊?”安兰红着双眼睛,显得很无助。 安氏叹了口气,其实最要怪的是她自己的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靠大女儿去争家业,可怜安兰本该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硬是要像个爷们似的在商场里打拼。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把那批货处理掉。你有没有好的计划?” 安兰抿嘴道:“这几****已暗中联系了一些做金银生意的员外,准备低价卖给他们。” 低价,也只得如此了,只是免不了一阵肉痛。 “可有确切买主?” 安兰想了想,“有一个姓郑的老板,上回小庭在茶楼跟他祥谈过,对方觉得有风险,但没把话说死,最迟明日就会给答复。” 商量半天,母女两也没想到更好的法子。安兰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苑子,就等明日郑老板那边的答复了。 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颜若倾主仆三人为了取暖,顾不得规矩,一起瑟缩在薄薄的棉被里挨过漫长的冬夜,第二天早早地冻醒了。 小安氏不知怎么得知颜若倾把碳火全部给了她和阿笙,连忙送来。 颜若倾拗不过,便留下了些。 “这样下去不行,还没到过年,天就这般寒冷了,我倒不打紧,你跟阿笙冻坏了怎么办?娘得想想办法。”小安氏愁眉不展,要不她再出去做工?给别人洗洗衣服赚几个铜板什么的,天气越冷,报酬越高,反正过去几年里都是这么过来的。 知母莫若女,颜若倾赶忙制止小安氏的念头,“娘你听我说,现在不比在扬州的时候,舅舅最好面子,你如果出去做工,一旦被他发现,指不定怎么愤怒呢,会怪咱们给他丢了脸面!”更何况,颜若倾真心不希望小安氏再受苦了,天寒地冻的,她无法想象母亲十指浸在冰水里洗衣服会是怎样的刺骨之痛。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不让你舅舅发现不就好了? 小安氏出去做工的念头并没有完全熄灭。 颜若倾也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赚到钱,所以没顾得上母亲心里面真实的想法,用了早膳,就跟小安氏还有颜笙去念和斋看安老太爷、安老太太。 “老天垂怜,我本以为这辈子直到闭眼都见不到你了。”安老太太拉着小安氏说话,颜若倾姐弟二人默默站在一旁。 “娘您说的叫什么话?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老太太佯装生气道:“你说你去了扬州多少年?早不知把我老婆子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情愿自己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拉扯两孩子,也不来京城投靠娘家。”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实在说不出口。 老太太拍了拍小安氏的手,对颜若倾说:“阿笙,倾儿,北方菜一时吃不太习惯吧?昨天下人送了几样南方的特色小吃来。倾儿,你带你弟弟去小厨房吃吧!” 颜若倾哪里不明白老太太是特意支开他们,有私房话要跟小安氏说,听话地行了礼告退。 走出大门几步,颜若倾吩咐月璃月泠两丫头带颜笙先回青晚苑,自己踌躇几下又折回去。 “姐姐你偷听!” “嘘……” 颜若倾没想到颜笙没走,给了他一记眼刀子。颜笙赶紧抬起双手捂紧自己的嘴巴。 姐姐难得干坏事,他不能破坏了。 颜若倾知道听墙根是不好的行为,可谁让她有原主经历一世的记忆呢?总有些怕东怕西的,凡事总想了解清楚。 “蕴儿,这几年……苦了你了。”老太太老泪溢出眼眶,颤巍巍地握紧小安氏的手。 “都是女儿不孝,女儿早该回来看您的。”小安氏心里满满的懊悔,所幸一切还来得及,没有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境地。 “娘明白你的苦衷,不怪你。” 小安氏说不出话来,她的心里很忐忑,再一次面对周振,过往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这些年始终放不下,更不知道今后要怎样才能若无其事地去面对周振。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其实真的要怪应该怪我,若不是我当初瞎了眼看中周振,想让他当我们安家的女婿,他就不会对你起心思,更不会在他和雯儿婚宴当晚,错进了你的闺房……” ------------ 009 尾随 “娘您别说了!”伤疤再次被揭开,小安氏抑制不住地哭出声。 门外,颜若倾惊讶了,雯儿是安氏的闺名,原来小安氏和周振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呵,难怪前世安瑾出嫁当晚,周振会趁乱潜入颜若倾的房间,驾轻就熟啊! “蕴儿!娘不说,难道你想一直憋在心里?以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听娘的话,放下吧,当年幸亏发现的早,没酿成大错,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别再挂怀了。” “只怕大姐心里对我还存着芥蒂。”小安氏一针见血。 安老太太道:“以后你尽量避着你姐夫吧,或者来念和斋与爹娘作伴,反正这么些年,那两个不孝子从未来过,只是你心里的疙瘩,娘希望能够放下,别再折磨自己了。” 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颜若倾对小安氏即同情又为她感到庆幸。 古代对女人的要求何其苛刻?放在别人家,恐怕直接一根白绫了结此生,好在安老太爷和安老太太是真心疼爱小安氏,也明事理,知道此事完全错在周振。 “姐姐,娘跟舅舅……吵架了吗?”回青晚苑的路上,颜笙忽闪了双眼睛好奇宝宝似的问颜若倾。 “……”颜若倾一时语塞,她该怎么解释?自己是养过孩子的人,当时跟丈夫离婚,孩子已经知事了,而她也未再婚,还真没有过向孩子解释娘亲跟别的男人各种关系的经验。 “他们没有吵架,只是舅舅脾气不好,外祖母是在叮嘱娘多避着舅舅,毕竟我们在安家无依无靠的,没有爹撑腰。”这话似乎不该对一个孩子说,可是总比说出实情来的好,而且早点让颜笙明白自己家的处境,能让他增强自我保护意识,避开前世的悲剧。 “姐姐你放心,有阿笙在,等阿笙将来长大了去考个状元回来,当娘和姐姐的靠山!保护你们,不让别人欺负。”颜笙小大人似的拍着胸口保证道。 颜若倾的心被柔软地击中,一股暖流涌上眼眶。 她紧了紧牵着颜笙的手,想到前世颜笙的下场,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动容,做不到袖手旁观,更何况如今她是他的亲姐姐! 这一刻,颜若倾忽然有了归属感,她一定要护颜笙周全! “大小姐……大小姐……” 角门处,一个身材干瘦的小厮压低嗓音,贼头鼠脑地呼唤安兰。 没两声,安兰便出现了。 颜若倾顿住脚步,侧目往角门口看去,拉了颜笙来到旁边一座假山后遮掩身形。 “怎么样?郑老板那边可有消息?”安兰忐忑又急切地问。 “大小姐,小的办事您尽管放心,那郑老板说他想再跟姑爷谈谈,毕竟风险不小,具体的事宜以及见面地点全写在这封信里了。”说完,那小厮把一份棕色纸包的信封交到安兰手中。 安兰喜上眉梢,不管怎样这事有门!什么风险不风险的,做生意的谁没经历过富贵险中求的事?说白了对方就是还想压价,所以要再谈谈。 她拿了信匆匆跑回去准备跟安氏还有林小庭好好商量番明日怎么应对那姓郑的。 郑老板,风险……安兰不会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不知真相的颜若倾不由得想歪了。 如果真有什么不光明的勾当,她说不定可以从中做些手脚搅浑安家这潭水。他们内部越乱,就越没精力去设计小安氏以及自己和颜笙。 对,没错。 “阿笙。” “姐姐。” “你帮姐姐一个忙,去外院借一套小厮的衣裳来。” 聪明的颜笙略略一想,貌似有点明白姐姐要做什么,张大了嘴巴傻愣愣地看着姐姐。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那姐姐也太疯狂了。 “姐姐,你……”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贼兮兮道:“是不是要干坏事呀?这个我在行啊!包在我身上了!” 颜若倾忍不住“噗嗤”一笑,在颜笙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瓜嘣儿,“就你最调皮,被娘知道了看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姐你最好了,才舍不得阿笙屁股开花,一定会护着我的。”他最信任的,除了娘亲便只剩下姐姐。 一路说笑,有颜笙这个小鬼头在,颜若倾觉得生活变得欢乐了好多。 “算了,还是别去借了。”她说,不提人家小厮愿不愿意借,就是借了,此事传到安氏耳中,安氏会怎么想?不给自己找麻烦呢么? 那……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自己做! 抓紧时间,说干就干,颜若倾赶紧回青晚苑,然后把自己锁房间里闷头做衣服。 古代普通老百姓的男子衣服没太多花样,上衣嘛,剪两片形状,前后缝一缝应该差不多了,裤子嘛……也剪两片形状,前后缝一缝,腰上串根带子系紧。 颜若倾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按着脑袋里想好的设计图,翻箱倒柜找来块深蓝色的麻布,利索地下剪刀子。 中午,她没吃饭。 晚上,月泠通过门缝给颜若倾塞了顿饭菜,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姐把自个儿关屋里干嘛,连饭都要通过门缝塞才可以,任何人不让进。 当然不能进了,让别人看见她在做男子衣服会怎么想?一个弄不好会让人误以为给情郎做的,难道要她解释说是自己女扮男装用的?那不得反了天了!小安氏肯定说什么都不让她出门了。 她是信任月璃月泠,正因为月璃月泠对她忠心,所以如果得知真相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去通知小安氏,因为她们不能让自己的主子误入歧途。 颜若倾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改变月璃和月泠两丫头十多年根深蒂固的古代女子三从四德的观念。 好在原主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那么些年攒下几两零花钱,颜若倾吩咐月璃出府去雇辆马车。月璃心中疑惑,但她是个做事谨慎有分寸,却不多话的女子,并未刨根问底。 翌日。 几乎一夜没睡的颜若倾气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正合她意,自己这张脸太过招摇了,不行,得在脸上再下点功夫。 匆匆用完早饭,趁小安氏去了念和斋,颜若倾支开贴身丫鬟,对她们说自己今天一天都要待房间里,饭菜依旧通过门缝塞进来,至于门里面待着的……自然就是她聪明伶俐又可爱的颜笙弟弟啦! 辰时三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安家门外的道路上驶过。 只是前一辆马车比较豪华富贵,后一辆稀松平常,里面坐着的正是已经乔装过的颜若倾。 一切还算顺利,不过不知怎么,颜若倾心里有点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这还是她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独自一人出门。 不得不说,京城果然是一国之都,地大繁华。颜若倾撩开侧帘一角,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冬日,今天难得有个好阳光,颜若倾真想下车走走,边逛边吃东西最惬意了,不禁怀念起现代的生活。 大约在临近午时的时候,马车缓缓停下,一戴着顶深蓝色家丁帽的毛头小子利索地跳下马车。 那家丁帽是她问车夫拿的废旧的帽子,反正没用了,车夫愿意送个人情。 她抬头望着身旁一座三层高的古风建筑物,兰春楼,看着廊檐上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不断挥舞丝帕揽客,顿时凌乱了。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哟,这不是林老板嘛!你可是好久没来了!”老鸨半嗔怪半挽住林小庭的胳膊往里带,“我们翠儿整天盼您盼得望眼欲穿,人都瘦了!” 看来林小庭是这儿的常客啊! 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多的是风流成性的男子。 进,还是不进? 犹豫的念头只在颜若倾脑海中停留一瞬,她果断选择进!不说盯着林小庭看看他们要跟那郑老板搞什么名堂,就说好奇,来都来了,不进青楼逛逛多遗憾?有点刺激的说。 颜若倾两脚发虚,拔了根花盆里的野草叼嘴里,努力做出一副痞子样,迈开大步往里走。 门口的人上下多打量了她几眼,不过她戴着顶硕大的家丁帽,遮住小半张脸,又提前往脸上抹了两把灰,看上去顶多是个身材瘦小,五官清秀的毛头小子。 当然,这是在不细看的情况下,如果细看,绝对能看出端倪。 林小庭上楼,进入一个包间,颜若倾尾随其后。 她猫着腰在门外偷听,只听得林小庭跟另一陌生中年男子寒暄,说着客套的场面话,还有好几个女子娇滴滴的笑音。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一直猫门口偷听?走廊上人来人往,引起注意就麻烦了。 想了想,颜若倾来到隔壁的包间,推开一条门缝,往里张望了下,没人。 她轻手轻脚进去了。 楼下,穿一袭月白色锦衣的男子走入大堂。 他折扇轻摇,墨发如丝,气质高贵,面容俊美得宛如谪仙下凡,吸引了满堂人的视线。 女子们一个个恨不得扑上来,引起好一阵喧哗。 ------------ 010 交易 老鸨仿佛看见一座大金山,眼冒金光,抖着脸上两片粉白粉白的肥肉跑上来,“稀客稀客,这不是……慕公子嘛!您今儿大驾光临真是令咱们这蓬荜生辉!”说着压低声音继续道:“您快上楼,凌烟姑娘见天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兰春楼的招牌花魁,凌烟姑娘,容貌倾城,美如云烟,不少人曾为她一掷千金,只为得见其容颜。不过那是在璟王没出现前,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凌烟是当朝璟王的人,他花名在外,各种花边消息早流传得整个凉月国人尽皆知了。 全国上下有不少女子听闻过璟王的俊美,知道璟王的风流,但对他心仪的仍不在少数,谁让他是承元帝跟前最得宠的王爷呢?嫁给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甚至将来璟王说不定能拉倒太子坐上皇位! 但实际上,外面老百姓从来没有见过璟王进青楼找凌烟,因为慕容璟从不会像今天这样,青天白日大喇喇逛青楼,所以老鸨心里打起了响鼓,忐忑不已,不晓得今日璟王是怎么了。 “你可以下去了,我家王爷想安静会儿。”身边乔装成小厮的苏槐拿出一张银票扔给老鸨。 想静静?跑青楼来静静?这种匪夷所思的安静方式叫人难以理解,不过有钱就好,老鸨才不管其它的,连连点头答应,笑得见牙不见眼。 打发走老鸨,慕容璟上到二楼,根据探子传递来的情报,林小庭和郑老板提前订好的包间在西面左手边数过去第五间。 他来到第五包间门外,竖耳听了一下便知情报无误,和前世一样,林小庭确实在里面,正跟郑老板攀交情,看架势,估计待会儿得拼好一阵酒,短时间内根本结束不了。 他观察旁边两包间,一个安静无声,一个传来撩人的叫喊,应该正干着令人脸红心跳的事。 毋庸置疑,选择安静的包间,苏槐推开门…… 只见一穿着迥异,半张脸被帽檐遮住的假小子正猫着腰,撅着屁股听墙根,冷不丁吓了一跳,转过头警惕地盯着门外的两个人。 在见到穿月白色锦衣男子的一刹那,颜若倾心下一惊,慕容璟!她连忙低下脑袋,抬手压了压帽檐,快步离开包间。 就在跑到门口,要经过慕容璟身边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位兄台,敢问你的衣服从何处购买而来?实在叫在下惊艳。”慕容璟一手抓住颜若倾,一手“哗”地打开折扇,微微摇曳,那风吹得颜若倾的心哇凉哇凉的。 被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是吗?是吗? “放手!”颜若倾沉声喝道。 首先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心虚! 看来从古至今,男人的本性就没变过,哪怕在现代,不过是有法律一夫一妻制管束着,即使如此,也多得是找小三的男人。她现代的丈夫便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决绝地选择离婚,最后一个人生活到老。 呵,璟王,长得再俊,地位再高又如何?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不知曾在多少女人身上游离过。 来到古代,颜若倾早已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 慕容璟没料到自己有天会被一个平民百姓喝斥,对方还极可能是安家表小姐颜若倾!堂堂当朝王爷,被个平民女子喝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况对方还一脸厌恶样。 旁边的苏槐暗暗佩服。外人觉得璟王平易随和,其实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璟王可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说话! 慕容璟怒极反笑,放开了颜若倾。 颜若倾紧张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只想快点离开,千万不要被璟王识破身份,如蒙大赦般,大步往前奔,只是刚奔出几步,背后又传来慕容璟鬼魅般的声音。 “颜大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跑青楼溜达来了。苏槐,等回府后物色几个容貌上等的女子送到安家去。”言下之意,在取笑颜若倾的性取向! 身份被识破了,颜若倾在心底计较一番,转过身直视慕容璟,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一时间,慕容璟竟有些痴了,周围的喧嚣、灯火,在那女子面前全部黯然失色。 她迈着小碎步靠近他,“你觉得,如果我现在大喊一句‘见过璟王!’,会引来多少人的侧目?”她笑容不减。 虽然慕容璟花边消息多,百姓们传言凌烟是他的人,但终究没有证据,一旦被人逮个正着,有了证据,说他大白天逛青楼,怕是即便承元帝再宠他,也无法再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慕容璟剑眉一凝,看向颜若倾的目光多了丝凌厉。 “说,你怎知本王的身份!?” 那天在安家,他就怀疑颜若倾了,现在看来,这女子果然知晓他的身份,但一介商户之女怎会见过他?何况还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扬州。 颜若倾已做好准备,不过她没什么好怕的,退开几步恭敬道:“王爷,小女子只是一平常女子,既无权势背景,亦无出众的能力,请王爷只当今日从未见过我,我也必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出门即忘。” “你甘心离开?不好奇你表姐夫在做什么了?” “……” 他知道隔壁包间里有林小庭在,且对安家的人员关系非常了解!前世,安家跟璟王之间明明毫无瓜葛,今世,为何他频频关注安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颜若倾脑海中闪过,莫非…… 她直直地看着他,一双美眸仿佛能洞悉他心底里隐藏的秘密。 “重生。”颜若倾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如果慕容璟不是重生,那么他会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颜若倾不必担心自己的秘密暴露,这是零风险的试探。 他愣了愣,折扇一敲掌心,“看来你我是同类人。” 果然如此! 颜若倾震惊了,究竟还有多少人重生?今世的轨迹与前世必将脱离得越来越远!是福是祸,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一旁的苏槐糊涂了,怎么他们说的话他越来越听不懂了? “苏槐,你在门口守着,我和颜姑娘有要事相谈。”说罢,他率先进屋。 颜若倾迟疑了下,只得跟上。 慕容璟打破沉寂:“你可知林小庭在里面与何人商谈何事?” 在璟王来之前,颜若倾听墙根,大概探听到是跟货物买卖有关的事。 “王爷有什么话不防明说。” “爽快,你我既是同类人,我便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了。安家一直以来做着金银首饰的生意,还有家自己的作坊。周振把一部分生意上的事交给安兰打理,岂料安兰一个失误进了批南朝的货,本王没有说错吧?” 慕容璟对安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些连颜若倾都不清楚,因为前世,原主对此甚少关心。 凉月国与南朝常年打仗,早断了贸易往来,要是他领着官府的人来搜查,强行给安家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那安家算是玩完了! 对慕容璟来说,毁灭一个安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来得困难。 颜若倾倒不在乎周振一家人,她在乎的是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弟弟。 关键问题是,慕容璟堂堂当朝王爷,为何对安家如此上心?就因为前世颜若倾嫁给太子做了侧妃,安家成为太子一党了? 不过颜若倾不会傻乎乎地问,这种事情问了,慕容璟也不会告诉她,反而惹他不快,对自己不利。 “放心。”他说:“本王仁慈,不会对安家怎么样,端看你怎么做了。” 颜若倾定定神道,“王爷身份尊贵,还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 慕容璟无视颜若倾的嘲讽,“与本王合作,对你只有好处。” 对方是当朝王爷,颜若倾有说不的权利吗?接着,慕容璟道出他的计划。他需要颜若倾出面低价买下安兰手中那批南朝囤货,然后销往北蛮。 北蛮是个盛产毒药的国家,让多国忌惮,不敢与之发生冲突,而北蛮因为国土小,也不敢冒冒然出兵向他国发难,所以它与多个国家保持和平共处的关系。 之前导致安子谦中毒的白石粉便是来自北蛮。 把货物销往北蛮,是个不错的选择。 “资金和销货渠道你不必担心,本王会安排好一切。事成之后,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说着,他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到颜若倾面前的桌上,是用来购买货物的本金。 颜若倾疑惑了,慕容璟是不是太草率了?把这件事交给她做,万一办砸了,颜若倾头一个出事,她怎么敢接下?会不会是慕容璟设的坑? 还有,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选颜若倾一个女流之辈? 可是……颜若倾的确需要钱。 “本王要你做的,只是出面购下囤货,甚至可以为你准备一个假身份。”这样一来,大皇子慕容祈怕是很难查到他的头上,万无一失了。 再三思量,颜若倾道:“请恕民女无能为力,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 011 凌烟 她是需要钱,但没到为了钱愿意担那么大风险的地步,毕竟她不是一个人,有娘亲,有弟弟,不为自己也得为他们想想。 慕容璟好看的双眸冷了下来,一改先前潇洒不羁,平易亲和的模样,“恐怕……来不及了。”他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慢悠悠道:“你既知道了我的打算,想轻轻松松离开?” 慕容璟,根本不是个喜好吃喝玩乐的闲王! 颜若倾深吸口气,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是古代,不是现代那个人人平等,互尊互敬的社会。 “王爷若是我,会为了区区一些银两,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给别人做有如此大风险的事吗?”她面无惧色,冷冷地注视慕容璟。 颜若倾在赌!从一开始璟王的出现,到后面的试探,很大可能就是,慕容璟接近她,有着某种目的,能够逆转前世结局的目的!虽然她不知道前世璟王最后是成王还是败寇。不过估计是败寇,否则现在他大可以踏踏实实走前世的轨迹,又何必整这一出出的? 颜若倾,此女果真和锁在后宅深闺中的女子不同,比起凌烟毫不逊色。 凌烟,前世他以为她不同,以为天下间只有她这样的奇女子配与自己过一生,没想到…… “本王不至于为了对付个弱女子大费周张。”这是他做的最大的解释,最大的让步,其余内情,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颜若倾好歹活了一世,看得懂脸色,深知再磨下去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她根本没的选择! 真是出门不利,碰谁不好,偏偏碰到璟王! 至于为什么选择颜若倾,第一个原因是她是女子身份,能掩人耳目。其二,慕容璟想与颜若倾多接触,多了解,将来好利用她牵制平南王!虽然无耻卑鄙了点,但,为了皇位,为了逆转前世的结局,必须用些特殊手段! 历代历朝,哪一个皇帝没有黑历史?哪一个皇帝是完美的?有功无过的?相比较而言,他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包间内,林小庭和郑老板已经喝得三分醉了。只要把郑老板灌得再醉点,就更容易说服他敲定这笔生意,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然而,就在林小庭以为终于尘埃落定,有惊无险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时,门外,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公子说得可是真的?天呐,那太可怕了!”女子惊呼,旁边男子醉醺醺道:“可怕?呵呵,说出来吓死你!不止张员外一家,靠近南海的池县知道不?有户崔姓的商户,自以为自己离南朝近,离北边京城天高皇帝远,结果还不是被官府查出他与南朝贸易往来的证据,全家上下,家丁丫鬟,全部被抄!” 那女子又发出一记惊呼,然后另一女子娇滴滴道:“公子,那你家主子也太大胆了!还敢做南朝的生意?” “嘿嘿,这你们就不明白了吧?我家主子……”顿了顿,他神秘兮兮道:“朝廷有人!而且……有特殊的销货渠道!做了两单都没出岔子,这就叫人脉!智慧!所以我们底下的人啊,全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只要你们伺候好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后面剩下一片调笑音,渐渐远去。 不用怀疑,这三个人当然是慕容璟吩咐苏槐花钱雇的。 那郑老板一下子醒了酒。他原本就担心风险问题,所以有自知之明,自己没那个本事,不过总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富贵险中求,结果现在居然听到连南海那边的商户都出事了,把他仅剩的侥幸心理抹杀得干干净净,又因为喝了酒,脑子终归不灵光,没去深想为什么那三个人好巧不巧正好走到他们包间门外,还好巧不巧正好说起此事。 他赶紧找了借口离开。 林小庭被弄得措手不及,气愤地追出去,方才说话的三人已不见踪影。他心中懊恼,回安家,安兰的怒火不用想也知道,绝对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慕容璟喝着茶,冷眼旁观。接下去颜若倾只需回安家,慕容璟会给她安排好一个假的男性身份,她不用出面,雇人去和林小庭谈就行。 林小庭见郑老板这个唯一的希望破灭了,肯定巴不得再来个主顾,到时候价格还能往下压一压。 “若你能把价格往下压,剩余本金当赏你了。”慕容璟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 在他眼里,能得到他的赏赐,是颜若倾莫大的福分。 倒不是慕容璟看不起颜若倾,而是古代男权社会就是这个样子。 颜若倾可不会傻乎乎地为了尊严谢绝慕容璟。她需要银子,有了银子可以带娘和弟弟离开安家,过自己的生活。而且……她并不打算在安家白吃白住,将来有银子了,搬出去那天,她会预留一部分钱作为过去的生活费交给安家,只会多,不会少。 叩叩叩……叩叩…… 颜若倾起身刚准备出去,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慕容璟皱眉,如果是苏槐要汇报什么情况,会直接出言请示。那么……只有一个人了。 “进。”他说。 门被推开,一片白色轻纱拂过门槛,进来位身着露肩白衣的女子。 那女子有着曼妙的身段,凝脂般的肌肤,锦带束腰,肩膀半隐半露,在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细腻,两处锁骨更为动人。那张鹅蛋脸上只略施了些薄粉,美眸流盼,琼鼻粉唇,乌黑靓丽的青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紫玉花流苏步摇点缀其间,整个人优雅娴静,仿佛是从某个仙岛流落到人间的仙子,不食烟火。 太美了,连颜若倾的心都不自觉加速跳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舍不得移开。 那女子整个人简直就是件活艺术品! “见过王爷。”她敛衽行礼,声音娇柔,身子微微下俯,胸前的风景露出小半条逐渐加深的沟线。 越发往下的深处,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不过颜若倾倒觉得这姑娘不大聪明,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毫无避讳,直呼慕容璟为王爷,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妓院! 颜若倾不知道的是,自己穿着男装,其实凌烟乍一眼看过去以为她是慕容璟的手下,所以才没避讳,可是堂堂王爷的手下哪有穿得这么寒酸邋遢的?反应过来后,凌烟有些许不安地偷偷打量颜若倾,心中不禁一跳,出于同为女子的熟悉感,她总觉得那小厮不对劲。 虽然对方脸上抹了灰,但五官线条的柔美根本不该是个男子拥有的!如果真是女子,那绝对是个容貌不亚于自己的倾城美人! 慕容璟温和笑道:“本王猜到了你会来。”然后起身去扶凌烟。 凌烟面不改色,非常自然地注视着慕容璟,一如从前,语气亲昵随和:“你每次来兰春楼,心里总藏着事,前两日有人送了几两雨雾茶过来,有清心平气的作用,我特意泡了来给你尝尝。”说罢,身后的小丫鬟端着玉瓷茶壶和两个玉瓷杯放到桌上,然后慢悠悠地倒茶,发出轻缓的水声,阵阵温热的香气弥漫开来。 慕容璟注视着杯子里淡绿色的茶水,似不经心道:“巧了,前两日祁连部落向我朝进贡一批雨雾茶,父皇不太爱喝,便赏给了本王和两位皇兄,你若喜欢,随时可以去本王府上拿。”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凌烟。 凌烟身子一震,慕容璟的眼神看得她心底发虚。 以前,他在她面前可从来都不自称“本王”的! 慕容璟握了握拳头,和前世一样,凌烟……和前世一样!他以为……以为这次会不同,以为一切还来得及,甚至为凌烟找借口,她是不是被威胁,被挟持了?但今日的试探证明,她在很早很早,或者说,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带着某种目的的! 慕容璟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被只大手紧紧扼住!他胸口发堵,喘不过气来。凌烟美丽的脸庞深深地刺痛着他。 “王爷好意,凌烟心领了,只是我也不太喝得惯,况且兰春楼的姐妹们会得些客人的赏,时不时总要往我这送些,倒也不缺什么。” 凌烟聪明地为自己洗刷了嫌疑。她的雨雾茶,是别的姐妹送的,那些姐妹们也是从达官贵客手中获得的赏赐,将雨雾茶的来源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破绽。 而凌烟不知道的是,就因为她解释得没有破绽,才让慕容璟更加痛心。慕容璟并没表示出怀疑,只说凌烟若喜欢,可以随时去他府上取,她却急急地交代自己雨雾茶的来源,不是心虚是什么? 听了半天,被彻底无视的颜若倾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不能说话,免得打搅了凌烟姑娘与慕容璟,于是轻手轻脚地往门口移去,想悄悄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小兄弟请留步。” 颜若倾步伐一顿,转过身,脑袋微垂,目光向下,避开凌烟的直视。 慕容璟皱了眉头,眼底闪过厉色,盯着凌烟的背影恨不能把她看穿。 ------------ 012 冲突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青竹。”颜若倾想也没想,把心里对慕容璟的印象脱口而出。 慕容璟便是如青竹般俊逸挺拔。 凌烟道:“王爷身边从来只带苏槐一人,今日倒意外地准你跟着,可见你是个机灵的,要仔细照顾好王爷,不得疏忽,否则拿你是问!听明白了吗!?”说到后面,凌烟语气变得严肃,俨然是一副主子教训奴才的口吻。 如果颜若倾是女儿身,还生在好人家,那么被一风尘女子训话,以她的年纪八成会心高气傲,沉不住气,一下贱的青楼女敢命令她?与侮辱何异? 颜若倾面上流露出适当的惶恐,“是,小的明白。” 凌烟愣了愣,莫非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对方真的是慕容璟手底下的一个小奴才? 不,不对,衣服可以乔装,声音变不了,她的身材、骨骼、容貌,无一不透露着女子特有的纤柔。 生活在青楼的凌烟,对辨认男女,比一般人更精准。 慕容璟声音冰冷,不耐烦道:“没什么事你可以退下了。” “是。” 颜若倾再次转身离去,并主动把房门关好,长长地呼出积压在胸口的一团浊气。 揣着怀里的一大把银票,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钱……拿得真烫手! 离开兰春楼的时候,她看见回廊上,林小庭搂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嬉笑拉扯,无奈地摇摇头,大步出门。 安家表面看上去富足,其实里面每个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回到青晚苑,颜若倾立马回房解放了颜笙。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样?有没有被发现?” 闻言,颜笙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好险,刚才月泠来传话,说舅母请了锦衣阁的裁缝来给大家量身订做衣裳,正在花厅等着。” 颜若倾明了,“嗯,你跟娘先去花厅,我随后就到。” “哦,那姐姐我先走了。” 颜笙离开,颜若倾迅速换了衣裳,招呼月泠月璃进来梳头,然后步履匆匆地前往花厅。 花厅里,一中年妇人正拿着尺子在给安瑾量身。 安氏招手道:“倾儿快过来,等阿瑾量完了再给你量尺寸,眼看就要过年了,做几身像样点的衣裳。” 安兰在一排端着锦缎的丫鬟面前走来走去挑选心仪的布料、色泽,接了安氏的话道:“娘说的对。表妹,京城的衣裳向来最时兴,你以前在扬州是肯定见不到的,量完了尺寸就过来挑匹布料,穿得像样点,那些个粗布能扔则扔,不然走出去多没面子。” “噗嗤~”安瑾忍不住发笑,暗叹自家老姐的这张嘴实在犀利。 “安兰!”安氏佯装愠怒,“怎么说话的?”转而对一旁的小安氏道:“小妹,你别介意,我家安兰被我宠坏了,这些年又帮着她爹打理生意,常跟商场上的老古董打交道,难免少了女儿家的贤淑。” 小安氏扯了扯唇角,“大姐有那么能干的女儿,倒是福气。” 这时,一声尖细的童音在旁响起:“你干什么!?这是我家的衣服!” 颜若倾回头,只见安兰和林小庭的女儿安淑萱一把夺过颜笙手中的粉红色布料,气呼呼地瞪着颜笙。 “我……我只是看你弄掉了这块布,帮你捡起来,你别这么不识好人心……” “哇……”安淑萱嘴巴一张,刺耳的哭声响彻整个花厅,惹得人心烦意乱,颜笙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 安兰心中一紧,大步跑过去抱起安淑萱,“萱儿乖,不哭不哭奥……”哄了两下,安兰见女儿依旧哭个不停,豆大的泪珠落得她心尖发疼,挥手“啪”地打了颜笙一耳光,“你怎么回事颜笙?论辈分,你都是萱儿的表叔,就这么没教养?上过学堂没?夫子教没教过你什么是谦让?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我看你长大了也是个没出息的!” “够了!” “……” 一记怒喝,不仅打断安兰难听的话语,连安淑萱也暂时停止了哭泣。 颜若倾目光愤怒地盯着安兰。她走到颜笙身边,蹲下来摸了摸颜笙的脑袋,语气柔和道,“阿笙,告诉姐姐,你只是要帮萱儿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块粉红色布料对吗?” 面对姐姐,颜笙所有的委屈一瞬间喷涌而出,他用力地点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怕一说话就会控制不住地落泪。 颜若倾轻轻拥抱住颜笙,拍着他的背,“我们阿笙没有错,阿笙是好孩子,姐姐知道,娘也知道。” 听了姐姐的话,颜笙忍不住抽泣,喉咙酸涩,发出轻微的响声,却怎么也不肯让眼泪落下来。 “安兰表姐。”她放开颜笙,站起来,“你只知三岁看到老,可知为人父母,言行身教的道理?娘,我们走!”说完,牵着颜笙的手大步走出花厅。 “小妹你等等……”安氏叫住她们,“安兰也是爱女心切,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 颜若倾冷笑,爱女心切?谁家的孩子不是宝?如果立场交换,是颜若倾扇了安淑萱一个耳光,安兰会怎样?她没帮颜笙扇回去,已经是做了最大的忍让了。还有安兰说的话,针对一个八岁的幼童,句句带了侮辱! 可以用言语侮辱她,但颜若倾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她的家人,这是底线! 小安氏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怒气压在心底,没理会安氏,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若倾知道,要不是自己磕了脑袋,小安氏是怎么也不愿回安家的,由此可见,小安氏是个独立坚强,有强烈自尊心的女子,她心里的难受不比颜若倾少,受了欺负不能为孩子讨回公道,这……便是寄人篱下!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安氏眼眸冷冽下来,阴毒地盯着小安氏三人离去的背影。 …… “月泠,你快去厨房拿一个煮熟的鸡蛋。” 青晚苑,颜笙坐在椅子上,肿着半边脸,颜若倾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拿剥了壳的鸡蛋来揉了。 没一会儿,月泠跑回来,手里拿了两个熟鸡蛋,全给了颜若倾。 “都是娘没用,连累了你们。” 颜若倾一边剥蛋壳,一边宽慰小安氏,“娘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也是因为我磕伤了脑袋才回的安家,那要仔细算起来,我的过错最大。” 小安氏张嘴还想说什么,颜若倾打断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安家,我们来也来了,再去后悔也晚了,倒不如勇敢地走下去,娘你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好的。” 一番话让小安氏看开不少,还好她还有倾儿丫头,这丫头越来越懂事了。 “哦对了,差点误了时辰。”小安氏自言自语道,起身对颜若倾说:“倾儿,娘要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阿笙。”言毕,急急忙忙出去了。 “娘你要去哪里啊?”等颜若倾问完,小安氏已经没影了。 在颜若倾的努力下,颜笙的脸消肿了不少,接下去的几天,她要着手处理囤货的事了,一定要尽快地赚钱,好早日带娘亲和颜笙出去自力更生。 销货渠道及出面跟林小庭谈判的人员慕容璟会安排好,颜若倾只需做个名义上的买家。 不出所料,林小庭为了快速出手,把价格又往下压了压,颜若倾从慕容璟给的定金当中赚了一个差价。 别小看一个差价,珠宝首饰是上百上千两的东西,颜若倾从中赚了足足两百两。 她分了一批假货一批真货,送到镖局,假货发出的三天后,再把真货发出,这种谨慎的做法让暗中注意她一举一动的慕容璟增添了几分欣赏。 这天,颜若倾在外订做了几床上等的棉被,于傍晚时分,店家派了几个小厮从后门送到青晚苑。 看着大厅中央摆的几床厚厚的棉被,小安氏坐在椅子上看傻了眼,厉声质问颜若倾:“倾儿,你老实跟娘说,你哪来的钱买棉被!?这些布料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东西,价格不低,我们虽然穷,但也不能堕落到去做偷鸡摸狗的事!” 小安氏捂着胸口越说越气,颜笙忙给姐姐说情,“娘,姐她不会的。” 颜若倾知道这件事情满不住,只得老实交代,为了使娘亲放心,并未隐藏慕容璟的身份,谁知小安氏得知对方是当朝王爷,急得不得了,“糊涂!倾儿,就算对方是王爷身份又怎样?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第一个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颜若倾不语,这件事情她确实冒险了,可有的选择吗?慕容璟会给她选择吗? 她强装出一副轻松的笑容,“没事了,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反正以后与璟王再无瓜葛,这种危险的事也不可能再做了。不管怎样,至少我们现在有钱了。” 颜若倾蹲下身握住小安氏的手继续道:“娘,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们攒够了钱,能去外面买一所小宅院,过自己的日子,总不能一辈子白吃白喝赖在安家,想来舅母也不乐意。” ------------ 013 偶遇 颜若倾说得非常对,她们来安家,只是暂时的投靠,不可能期望安家养她们一辈子。冷静下来,小安氏无奈地叹气,“都是为娘没用。” 颜若倾不愿看到小安氏自怨自艾,开口想做番宽慰,不过小安氏自己调节过来了,吩咐月璃月泠把棉被抱进屋里去。 颜若倾开心地去帮忙,这是自己在古代赚的第一桶金,她可以让一家人过个温暖的冬天了,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小安氏不知是在问齐妈还是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回安家?” “太太多虑了,小姐现在懂事了,您该高兴才对。” 如果没有颜若倾,这个冬天怕是得过得很艰难。 青晚苑人手不多,齐妈和月泠月璃三人各分到一床棉被,然后送炭火的小厮也到了,再把炭火分一分,屋子里烧得暖融融的。 当然,这些事情是不可瞒过安氏的耳目的,因为送货小厮们都是从角门进来的,那里的守门婆子定会如实向上头汇报。 不过颜若倾顾不得这些了,总不能因为怕朱氏对她们产生什么意见而硬生生扛过这个寒冬吧?反正小安氏以前在扬州的时候辛苦做工,存下点银子也是必然的,没人会怀疑银子的来路。 “倾儿,娘记得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晚饭过后,小安氏母女俩坐在暖炉边说闲话,颜笙捧了本《弟子规》在旁细细研读,听到小安氏的话,抬起头来兴奋地问:“娘,我的生辰也不远了吧?” 小安氏温柔地摸了摸颜笙的脑袋,“是啊,你跟你姐姐的生辰只相差几天。往年为娘都会为你们做身新衣裳,可惜今年,怕是要委屈你们了。” 颜若倾磕伤脑袋,小安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实在被逼无奈才选择投奔娘家,如今可谓是穷得揭不开锅,哪还有银子做新衣裳? 小安氏不知道的是,颜若倾手头还剩下不少银子。 金银首饰是个暴力行业,其中的差价就赚了两百两,还有在北蛮高价卖出后的利润分成,堂堂璟王是不可能说话不算数的,不过这些颜若倾不方便告诉小安氏,怕小安氏知道她后期还有利润分红这件事要跟璟王牵扯,又该担心了。 转眼,几日时间匆匆而过,小安氏变得忙碌起来,青晚苑里常常看不到她的人影,颜若倾在规划着一家人的未来,要如何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安家存活下去,顺便多教颜笙识几个字,只说自己是跟安兰学的。 安兰帮周振打理生意,文化功底不会差。颜笙不做怀疑,他对安兰的印象不好,不想多说。 …… 冬日,清冷的阳光唤醒了沉睡中的百姓,街道上一扫先前的寂寥,店铺陆陆续续开门营业,摊位也多了起来,叫卖声熙攘嘈杂。 上午巳时,颜若倾带着颜笙出门。今日是颜若倾的生辰,两人坐在马车里,前往整个京城服饰圈内最有名的店铺锦衣阁。 上回在安家没有好好做几身过冬的新衣,颜若倾记下了当时母亲和弟弟量好的尺寸,打算今日亲自去订,顺便购置些年货,以备即将到来的大年三十。 这是她在这个时空里过的第一个新年,有值得纪念的意义。 路上,颜笙心情雀跃,小帘子就没放下过,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张望来张望去,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颜若倾暗暗决定,待会儿订做完衣服,就带颜笙出去逛逛。 好在凉月国的风气并不十分保守,有钱人家的女子是可以出门的,只要身边跟好了下人,或者戴个面纱。 以颜若倾的倾城容貌,自然是要戴面纱的,在月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而月璃负责照顾颜笙。 锦衣阁门面非常气派,占地面积大,整个店铺分为三层。一楼展示的是最时兴的成品衣,供顾客欣赏,若有满意的,可按照这样的款式做一件。二楼展示的是各种珠宝首饰,用来搭配衣服。三楼是专门给有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设的小包间。 “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小包间位置有限,需要提前预订,现在已经满了,不过您可以订明天的。”年轻女孩一脸歉意地对颜若倾说,并不因为颜若倾穿着打扮不娇贵而对她态度敷衍。 在京城混久了的人大多是人精,明白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否则万一得罪了人,哪天怎么死都不知道。 月璃上前把一锭银子塞到女孩手中,“我家小姐要订做一家子的衣裳,需要的款式、花样,不是能轻易交代清楚的,劳烦姐姐通融下,可否腾出一个小包间?” 生意人嘛,终归利益当头,知道顾客要订一家子的衣服,量大,利润也大,会更重视几分。 女孩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眉头紧了紧。三楼有个包间,预订的人并非达官显贵,得罪了她应该不打紧,只是女孩心里还是不安,毕竟她是当朝璟王的人。 但……这么久了,璟王很少亲自带她来锦衣阁,况且,眼前的客人要的衣服量肯定不少,做成了,利润很可观,想来掌柜的不会拒绝。 “稍等,我去跟掌柜的商量一番。”她没有被银子冲昏头脑,这样的事情必须征得掌柜的同意。 等了片刻,女孩眉开眼笑地走来,表示掌柜的同意腾出一个包间,于是她领着颜若倾一行人上到三楼去了。 包间的布置比较典雅,窗户半开半合,红木圆桌上摆着青瓷茶具。 那姑娘给颜若倾和颜笙各倒了杯茶水,袅袅清香四溢。 “姑娘请稍等,我去拿册子来。”说罢转身离去。 “小姐,这锦衣阁不愧为京城第一服饰店铺,好气派!”月泠还没从兴奋劲中缓过神,忍不住到窗前欣赏风景,哪知一股冷风袭来,吹得她透心凉。 “快把窗户关上,别让小姐和少爷寒了身子。”月璃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水壶,往青瓷杯里倒茶。 “你们两丫头也喝一杯,去去寒气。”颜若倾一脸老成地说,忘了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即将满14岁的小女孩,比月璃月泠二人还年幼些。 “姐,这个包间是有人订好的吧?”颜笙喝了口茶提出自己心中的担忧。 “没事,既然掌柜的能腾出来,说明包间的主人不大可能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况且,就算出现,身份地位也不会贵气到哪儿去,不然掌柜的哪有那胆子。 说话间,之前离去的年轻姑娘拿了几本封面烫金,精美无比的册子走来。 “姑娘请看。”她把册子放到桌上,打开一页,各种栩栩如生的衣物款式映入眼帘,“这些是当下最时兴的式样,姑娘可以慢慢看,若有喜欢的,或者有自己想法的就说与我听,我会一一记好。” 颜若倾点点头表示了然,拉着月璃月泠二人一起做参考。 册子上的衣服五花八门,刚开始还觉得新鲜有趣,看久了不免让人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敲定了几种样式,接下来要选布料,选完布料就是量身了。 小安氏因为不在,所以颜若倾就把上回在安家量过的尺寸交给年轻女孩。 光有衣服没首饰也是不行的,该让小安氏过过好日子。 就在颜若倾认真挑选首饰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嘈杂。 “你好大的胆子,这包间明明是我家小姐先订了的,现在居然把它让给别人,你要是不给一个交代,我……” “算了馨儿。”清泠悦耳的声音打断丫鬟的怒气,“既然包间被腾了出去,掌柜的,你是不是应该双倍返还定金?” “是是,凌姑娘放心,定金咱们小店双倍返还,包间里的客人选的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去把她们请出来。”掌柜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偷偷觎了眼站在凌烟身旁一袭青竹衫的男子。 好在掌柜的见多识广,心思沉稳,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他后边的小厮可没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已经吓得两腿打麻花了。 难怪一个清绾身边的小丫头都敢大吼大叫,原来仗着靠山来了。 掌柜的心中鄙夷,跟吃了苍蝇似的,明面上不得不硬着头皮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略带抱歉地看着颜若倾。 “姑娘,实在抱歉,这个包间本是预定了出去的,您看您……”所谓和气生财,掌柜的实在不愿做赶人的事情,谁知道包间里的姑娘是何家世背景,万一不好惹,得罪了她,她又不敢叫板为凌姑娘撑腰的璟王,到头来气不只能撒在锦衣阁头上? 类似的事情在市井里发生过不少,掌柜的只希望颜若倾一行人能宽宏大量,体谅他做生意的不易。 “掌柜的不必为难,本是我们叨扰了。”颜若倾淡淡回道,让凌烟的贴身丫鬟馨儿没了发作的理由。 颜若倾起身就要离去,凌烟道:“姑娘请留步。” 颜若倾步伐一滞,别看她面上平静,装作不认识凌烟,心里面着实忐忑,居然遇到了兰春楼的凌烟,还有……璟王! ------------ 014 打架 “姑娘瞧着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凌烟问。 颜若倾直视凌烟,明净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我平日很少出门,姑娘生的这般貌美,若真见过,一定印象深刻。” 凌烟莞尔,“那便是我记错了。我看姑娘似乎还没看完册子,不如留下来一起吧!” “多谢姑娘款待,只是我们姐弟这次出来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了。” 不说再待下去会被凌烟认出来,就说电灯泡这事儿咱也不能干。 下到二楼,颜若倾买了几件首饰后就离开了锦衣阁,刚才的偶遇,对慕容璟,别说正眼了,颜若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生怕在凌烟面前露馅。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万一被凌烟知道她就是那个女扮男装,在兰春楼跟璟王一起出现过的青竹,还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不是颜若倾小人之心,实在是现代的古装电视剧,古言情小说看得太多了,弄得她都有点神经兮兮了,在自己羽翼未丰满之前,千万不能得罪任何人。 慕容璟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摇着画扇。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注视着楼下一妙龄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凌烟目光闪了闪,装似不经意问道:“王爷是不是也觉得那姑娘面熟?烟儿想了想,她和王爷手下的小厮青竹倒有几分相像。” 慕容璟唇角弯弯,“烟儿何时留意起本王的小厮来了?” 凌烟给慕容璟倒茶的动作一顿,佯怒道:“凌烟虽为风尘女子,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但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期盼王爷身边的人各个忠心,出现陌生小厮,自然替王爷担忧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这世上,只有凌烟一人敢这样跟慕容璟说话。慕容璟也只许凌烟一人,能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但……那只是前世…… “姐姐,听说京城云客来酒楼里的饭菜特别好吃!”颜笙闪着双漆黑的眼睛贼兮兮地望着颜若倾。 “小鬼头,消息这么灵通?” “嘿嘿……”颜笙讪笑道,“我是跟丫鬟姐姐们打听到的。” “……” 既然颜笙想吃,颜若倾当然不会吝啬这点银子,当即带他去云客来搓一顿。 选了个小包间,把月璃月泠二人硬拽着上了桌。吃完喝完,又打包几份味道比较好的小菜,带回去给小安氏尝尝,之后又去逛街,买些有趣的玩意儿,还被月璃二人拉进脂粉铺子,零零碎碎买了好些东西。 颜若倾不由得感慨,无论在哪个时代,有钱就是好哇! 三个女人叽叽喳喳,逛吃一路,难为颜笙不离不弃地陪着。 为了奖励颜笙,颜若倾又买了文房四宝,颜笙这才两眼放光。 快乐的时光过得很快,主仆四人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马车轮子骨碌碌滚动起来,颜若倾累得靠在月璃身上,摇摇晃晃开始打瞌睡了。 突然一个急停,一车人猝不及防,猛然向前冲。颜若倾赶忙去护颜笙。 月泠不悦地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小姐,前面出事了,咱们等等再走吧!”车夫说。 颜若倾定定神留意起外面的动静,嘈杂中充斥着骂骂咧咧的话语,貌似有人在吵架。原来无论哪个时代,大马路上吵架的事时有发生。 她撩开车帘望出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在一家赌坊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臭小子没钱还来赌坊装大爷!今儿你要不把欠我们坤爷的钱还了,看老子不剁了你!” “头儿,跟他啰嗦什么?先把他的一条腿给打折了,收点儿利息。” “兄弟们,给我打!” 一时间,只听得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男子求爷爷告奶奶的呼救声。 “别打了别打了!哎哟,小爷有钱!” 颜若倾颦眉,这声音……是安泰! 周振和安泰,这两个前世带给原主巨大屈辱的男人,化成灰都认得!和前世一样,安泰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不知上进,正宗的纨绔子弟一枚。 砰! 安泰被一脚踹飞,破开人群,摔倒在人群外,百姓们很识趣地让开地方,三三两两凑一起对他指指点点。 “有钱?行啊,你小子倒是把钱拿出来!”赌坊的打手不依不饶,撩了撩袖子准备再好好收拾安泰一顿。 “哎哟疼死小爷了,你们这群王八蛋,等小爷拿出钱的时候你们就等着装龟孙子吧!”安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流着血线,气势上依旧不肯示弱。 赌坊的人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不过他们倒确实不再动手了。 安泰的身份他们知道,就一富商人家的少爷,如果出生官宦家,他们是不敢把人打那么难看的,但,京城的水有多深?有钱有背景的人多了去了,各家背后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做事都会留条后路,尽量不做绝,所以别看这些人嘴巴上说要打残安泰,实际上下手是有分寸的。 京城,多的是聪明人! “走!跟我进去见坤爷!”说着,那群人架起安泰朝赌坊的大门走去。 人群很快散了。 马车继续前行,赶在天刚暗的时候回到安家。 跟门房打完招呼,颜若倾和两个丫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青晚苑。 小安氏等得坐立难安,要不是一旁的齐妈宽慰着,她早跑出去寻人了,当看到颜若倾带着颜笙回来,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不过少不得要上前责骂一番,可想想今天是女儿的生辰,到底没说太多。 “孩子大了真是不由娘管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你一姑娘家在外面多危险?行了,赶紧回房换身衣服,随娘去前厅吃饭!”小安氏催促着。 颜若倾心里暖融融的,这种家里有亲人等的感觉实在太温馨了。 饭桌上,安兰板着脸阴阳怪气道:“有些人啊,从小地方出来就是眼皮子浅薄,以为攀了富贵人家就把自己当小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也应该像我们安瑾这样,知书达理,哪会像个粗鄙的野丫头到处抛头露面!” 这顿晚饭,周振没有回来,在外忙着应酬,安兰说话便没了顾忌。 “姐!”安瑾扯了扯安兰的袖子,调皮道:“表姐,我姐为人直爽,说话总是这个样子,你别介意。” 对于安兰的夹枪带棍,安氏并未制止,足以见得安氏对他们一家子已有不满。 颜若倾不愿与人结仇,搁下筷子向安氏解释道:“舅母,我和弟弟阿笙从未来过京城,初来的那天见京城繁华无比,心里面一直想着能出去开开眼界,今日母亲难得同意我们出去,一高兴就没了时辰,还请舅母别生气。” 安氏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初来京城,对一切感到新奇人之常情。不过我听门房说,这段时间你们外出采购了不少物资,若家里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们也别瞒着我,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说便是。” 恐怕安氏最最在意的还是颜若倾自己购买物资一事吧!也对,安氏掌家多年,整个安宅的一切事务都由她管理,习惯了控制每一个人的安氏当然对颜若倾的行为不满了。 表面说得好,缺什么直接跟安氏说,但如果颜若倾一家真这么做了,指不定被外人怎么说道。依靠安家只是暂时的,能给个住所很满足了,怎有脸再张口要东西? 不过此事颜若倾不好再出面解释,得由母亲来说。 小安氏道:“大姐,我们一家已经够麻烦你了,眼看马上要到大年夜,总得采买些年货过冬,你要操持一大家子,若还要再劳心费神地来照顾我们,我可怎过意得去?” 小安氏的话令安氏心里舒坦不少,眉开眼笑道:“妹妹见外了不是,你怎么说也是我亲妹妹,不顾着你顾谁?” 至此,晚膳压抑的气氛才算好转过来。 数日后,锦衣阁送来几件定做好的衣服和首饰,还剩下的需再过几日才能完成,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快了。 打赏了送货的老妈子,颜若倾跟小安氏沐浴完,高高兴兴地试新衣服。 “倾儿,明日就是大年夜了,今年咱们再不能像往常那样,得去前厅和大家一起过。娘知道你跟安兰不和,安兰那孩子说话也确实带刺,但毕竟我们寄人篱下,你尽量不要与她发生冲突,否则大过年的弄得双方不开心,最后被人说三道四的只会是我们知道吗?” “娘,我是那种不好相与的人吗?只要安兰不伤害阿笙和你,我被她嘲讽几句倒无所谓。”想想自己都是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还能跟个小女孩一般见识?但母亲辛劳太久了,她做人做事一向谨言慎行不出差错,颜笙又小,需要一个健康的环境成长,不能被人欺负。可以说,小安氏和颜笙,是颜若倾的逆鳞。 她现在已经慢慢接受自己在古代的这个身份,是真的把家人当家人看了。 ------------ 015 拜年 “你这丫头,总有道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伶牙俐齿?十四岁的人了,看来娘该给你早早地留意好人家,不然嫁不出去可怎么办哟!”小安氏点了点颜若倾的额头,眼里满是宠溺。 “好啊娘,记得给我找一个好看的。” 小安氏又气又笑道:“越没脸没皮了,这种话可不许在外面乱说!” “知道了娘,娘你看看这个簪子你喜不喜欢,我可是挑了好久的。” 说话间,齐妈从外头进来,弹掉肩头上的一层雪冰子道:“太太,小姐,今儿外面天气可冷了,出门得仔细着脚下。” 小安氏皱了眉头,“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你外祖父外祖母怎么样了,娘得去趟念和斋才行。”说着动作利索地开始挽发髻。 齐妈见状,上前帮小安氏忙活。 “娘我也去,把那两件给外祖父外祖母买的袄子带上。”颜若倾说。 “还是你想得周全,哦对了,再带包炭火过去。齐妈你不用帮我梳头了,先把东西准备准备吧!” “哎,好的太太。” 收拾妥当,小安氏带着颜若倾姐弟去了念和斋,跟安老夫人安老太爷度过一个温馨的小年夜,让很久没享受过天伦之乐了的二老高兴得合不拢嘴。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颜若倾就被阵阵鞭炮声吵醒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外面街道上肯定很热闹,安家人也应该起得格外早。颜若倾可不能在这时候赖床,免得落人话柄。 因为天气冷的缘故,月璃月泠这段时间晚上都不回房,而是直接在颜若倾闺房的外间睡下,此时听到动静,两人快速起来伺候小姐梳妆打扮。 片刻,颜若倾换好新衣,上身一件胭脂色短袄,领口、袖口、衣摆处镶了圈洁白的狐狸毛,衬得她凝脂般白皙的脸庞更加明艳动人,下面配上一条淡黄色襦裙,腰间挂个精致的胭脂色荷包,亭亭玉立,令两丫鬟兴奋了老半天。 “小姐本来就生得好看,稍微一打扮,简直美上天啦!”说话的是月泠,也只有她总那么活跃。 颜若倾打趣道:“马屁精,净会挑好听话来哄你家小姐开心,还不快过来给我梳发。” 凉月国待字闺中的姑娘是不需要梳太繁琐的发髻的,简单挽一个,少量点缀些饰物便可,但即便如此,当月泠和月璃给颜若倾梳完发,施完粉黛的时候,依然被颜若倾的美丽容颜惊艳到。 吃过早饭,小安氏派人来叫颜若倾,要去念和斋给安老太爷安老太太拜年,穿戴方面一定要得体,说话行事要谨慎,不能坏了新一年的喜气。 颜若倾系上一件红色斗篷后出门。 “娘,女儿给您拜年啦!”她故作小女儿姿态,朝小安氏拜了拜,逗得小安氏忍俊不禁。 “你这孩子,拜年哪有这样拜的?待会儿去见长辈可不能再像平日那样没规没距的。”小安氏嘴上数落颜若倾,不过心里面是很骄傲的。 瞧她养的女儿,长得多漂亮,多贴娘的心。 拜完年,安老太太赏了礼物给颜若倾和颜笙。 颜若倾得了一只半透明的白玉镯子,色泽纯净,晶莹通透,哪怕再不识货的人也知道这镯子不是凡品。 颜笙得到一方端砚,雕刻精美,活灵活现,被他爱不释手地捧在怀中,生怕碎了。 他不知道砚台的好坏,只知道在扬州那会儿,他从来没见哪个小伙伴用过这么精美的砚台,真想奔回扬州到小伙伴们的面前炫耀炫耀。 “娘,孩子还小,这些好东西你该自己留着。”小安氏不赞同道。 “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留着也派不上用场。” 安老太太话音未落,被小安氏打断,“呸呸呸!大过年的,娘你不许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安老太爷开口道:“蕴儿,你远嫁扬州,那么多年没回过京城,倾儿和阿笙出生的时候我们二老没能见着,礼物却是早就备好的,原本还想着恐怕这一辈子都送不出去了。” 安老太爷的话说得小安氏湿润了眼睛。 见状,颜若倾上前走到安老太太身边哄她说话,给她捏捏肩膀。颜笙也很乖地去到安老太爷那,一会儿扯扯胡子,一会儿说几句稚嫩的话,把二老哄得高高兴兴,小安氏见着心里满满的温暖。 这时,一连串脚步声打破了屋内温馨的氛围。 来的正是安氏母女三人,和林小庭,安淑萱,除了她们以外还有……周振! 颜若倾明显感觉小安氏在看到周振的刹那间,神色很不自然。在她心里,对周振有怕也有怨。 而安氏已经没心思去留意自己丈夫现在的目光是不是停留在别的女人身上了,她惊讶地发现,颜若倾一家人的穿着焕然一新!不繁复,却看着格外舒心,尤其是颜若倾,本来生得就美,稍稍打扮,果真眉如远黛,目若星辉,粉唇水润,哪是自己的两个女儿能比得上的? 上回锦衣阁的裁缝来订做衣裳,颜若倾姐弟跟安兰闹了一场,原以为她们这个冬天没新衣裳穿,最后少不得要求到她面前,她也因此可以拿捏住她们,看来事情出乎意料了,小安氏在扬州生活的数年里,家底攒得不薄啊! 安瑾盯着颜若倾手腕上一截露出来的白玉,眼底闪过嫉妒,脱口而出道:“祖母真偏心,表姐手上戴的镯子我向祖母您缠要了多少回,都不肯给孙女!”她故意在“孙女”两字上加重语气,并看了看颜若倾,暗示所有人,她才是安家的小姐,有好东西应该最先紧着她安瑾! 如果在官宦人家,大年三十,如安瑾这般顶撞长辈,是会被家法处置的,但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心性纯良,不会责怪安瑾,只是面上闪过难堪。 安家,两位老人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安氏喝道:“阿瑾,怎么说话的?还不快向你祖母赔礼!” 不管怎样,安瑾终究是个少女,平日里能掩藏情绪也就罢了,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哪还能沉住气?不管现在是不是大年三十,更不管当众顶撞祖母,争风吃醋传出去会不会对闺誉有损,总之,她这次是真没忍住。 听见母亲的话,安瑾不甘地赔了个礼。转而想想,同样是来拜年,颜若倾一个外人能得到好东西,她岂不是能得到更好的? 哎呀自己真是太着急了,应该耐心等祖母的赏赐。 不过……等了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安老太爷说:“雯儿,你妹妹从扬州远道而来,今年是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头,自是要多照顾她些,再者,给倾丫头他们姐弟的礼物是早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准备好的,只是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听外祖父话里的意思是,不给礼物了? 安瑾当即板起脸色,心里暗骂,平日里寄居在宅子里,吃穿住行,哪一样不是靠爹爹和娘亲赚的银子?真是忘恩负义! 被怨怒冲昏了头的安瑾早忘了百善孝为先的中华美德。 机械地拜完年,安氏根本不想多待,安淑萱对曾祖父曾祖母不亲,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一群人匆匆来,匆匆走,留下两位老人哀叹,这个家,真是冷漠。 窗外,细雪飘飘,在院子里种的几株梅花的花瓣上覆了一层洁白,却遮不住它冷冽的香气。 砰砰砰…… 傍晚时分,安家大门突然被敲响。 门房管事搓着手出来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青色长袄的少年,那少年衣着干净得体,戴了顶帽子,半遮住脸,身上落有一层雪花,手里拎着酒水和点心,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来走亲戚的。 因为是大年三十,所以即便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雪,院子里仍有许多下人在干活,这一幕落入不少人眼中,立马有机灵丫头跑去通报了。 青晚苑。 颜若倾窝在闺房里,拿着绣绷,凝眉刺绣,床上铺满了各种颜色的绣线,乱作一团,月璃和月泠正无奈地收拾。 “小姐你快休息会儿吧,天太冷了,再绣下去手指冻僵了可怎么办?” 天是冷,不过房里燃烧着炭火,暖融融的,月泠说的冻僵手指实在夸张。 “月泠,你是嫌你家小姐给你俩摊麻烦了是吧!” 月泠讪笑,“嘻嘻,小姐,奴婢不敢。” 其实颜若倾也很无奈啊,现代的她哪接触过这么复杂的绣技?自己顶多会一样十字绣,好不容易来一趟古代,当然要好好玩一通了,新鲜感满满。 可颜若倾是那种刚开始新鲜感满满,到后来必须强迫自己把事情做完的人,说好听点有始有终,说直白点就是强迫症。 “这枫叶小姐绣得真好看,栩栩如生的。”月璃言不由衷地夸赞道。 “呵呵……呵呵呵……”她会告诉她们她要绣的是红花吗? 忙活了半天,颜若倾总算把枫叶不像枫叶,红花不像红花的东西绣完了,想自己再也不玩刺绣了。 ------------ 016 登门 起来伸伸懒腰,月璃说:“小姐饿了吧?奴婢在厨房灶头上温着一碗银耳羹,要不先拿来垫垫肚?” 话不多的月璃总是那么贴心细心,颜若倾赶忙点头。虽说再过会儿要去前院吃团圆饭,但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吃得痛快,先用点食物扛下饿吧! 月璃应声出去,等她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银耳羹,还有一个消息。 “陌生少年?”她吃了口银耳羹抬头问月璃。 月璃点点头,“奴婢听苑外路过的丫鬟说,傍晚有一陌生少年敲门,手里拎着东西,现在在花厅候着,然后便听得二小姐住的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是在和大太太争吵。” “丫鬟们私下传言说……”月璃支支吾吾了老半天。 “传言敲门的少年跟二小姐有私情?”颜若倾问。 月璃点点头,倒是旁边的月泠,忍不住轻呼,跟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似的入神。 颜若倾没去管她,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前世……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颜若倾因为刚到京城身体不适没出席家宴,惹得周振不快,小姑娘吓得日后不敢再见周振,加上有陌生少年登门,听说安瑾跟周振和安氏吵起来,她更怕了,借口感染风寒没去前院。小安氏本来就不愿见周振,如此一来正好,借口留在青晚苑照顾颜若倾,因此自始至终不知道陌生少年是谁。 那么这一次呢?颜若倾决定借着去吃团圆饭的理由去看看。 简单收拾收拾,她领着月璃前往花厅,月泠留下看苑子。 路上碰着安家大小姐安兰,颜若倾礼貌地朝她笑笑,安兰一股无名火气窜上心头,被个外人看家里头的热闹,怎能不恼?恨恨地瞪了颜若倾一眼,快步离去。 还未到花厅,颜若倾就感受到浓浓的压抑气氛扑面而来。 周振和安氏坐在上首位置,安兰安瑾伺候一旁,甄姨娘柳姨娘也在,倒是安泰,竟没外出。也对,大年三十,他若再不归家,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颜若倾弱弱地走到小安氏身边,悄悄打量站在堂中,穿青色长袄的少年,小麦肤色,两条浓眉显得整个人特别精神,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眸,英气风发。 他个子很高,挺拔地站着,自成一股气场。颜若倾由衷地赞叹,好一位阳光健朗的少年! 周振的脸色很不好看,安氏也是强压着心底的不快尽量不表现出来。 那少年见状,不慌不怯,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郑重地行了个礼数。 “晚辈颜昭,略备了点薄礼,特来拜见周伯父,安伯母。” 嘭! 颜昭话音未落,周振大手一拍桌子,吓得所有人的心为之一颤,大气不敢喘。 颜若倾默默地同情了颜昭一把。他送来的礼下人都不敢上前接,生怕触怒了周振,只能孤零零地落在冰凉的地板上,足见周振和安氏有多么不待见颜昭。 颜若倾没注意到,那少年称自己名叫颜昭的时候,小安氏双眼亮了亮。 “拿着你的东西,趁我还和气,赶紧滚出去!”周振直接下逐客令。 颜昭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了紧,随即松开,“伯父,晚辈自知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二小姐,但……”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只青花瓷茶盏从上面飞来。 颜昭脚腕微动,下意识想避开,却忍住了,额头生生挨了这一记。 为了和阿瑾在一起,他什么委屈都能忍受! 茶盏摔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尖音。 颜昭额头上沾了茶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鬓上残留着两片茶叶,颇显狼狈。 这时,外头传来嘈杂声。习武之人耳目过人,颜昭一下子听出是安瑾的声音,晦暗的眸子瞬间来了光彩。 过了会儿,其他人才听出是安瑾,周振脸色发黑。 “让我进去!你们这些狗奴才给我滚开!” “二小姐,奴婢们也是听夫人的吩咐做事,您不要……” “让她进来!”周振喝道。 “老爷!”一直淡定的安氏不淡定了,让安瑾进来?这不坐实了安瑾和颜昭的事?现在厅里就几个家里人和非常可靠的下人,可安瑾进来,势必闹出大动静! “哼!”周振冷哼,一眼看穿安氏的心思,“那是她自找的!” 安氏窒住,当她想再开口的时候,安瑾已经来了。 她看见站在花厅中央,满脸水渍的颜昭,心里微微感动。 他为了她,甘愿忍受爹娘的羞辱。明明,他有一身好武艺的,可以傲气潇洒地离去。 见颜昭没什么外伤,安瑾转而怒瞪周振! 安氏连忙给她使眼色,可安瑾铁了心不理会。 “爹,娘,反正女儿认定颜昭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吸―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安瑾平日里待人和善,看上去是个单纯天真的姑娘,但谁都明白,大宅子里的女人,哪有真单纯如白纸的,只是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太不矜持了! 安氏气得差点昏过去。 周振不怒反笑,“好,很好,我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家,轮不轮得到你做主!” 顿时,一股不妙的预感在每个人的心底升腾起。 “石管家,命人把这穷酸小子拖到大门口去,给我狠狠地打!让满京城的人看看,我们安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偷的,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惦记!然后送官查办!” 话落,所有人震惊了。 偷?反应快的人意识过来,这是要给颜昭胡乱按上偷盗的罪名啊! 证据?安家有的是钱,还怕整不住一个没有背景的颜昭? 罪名一旦坐实,即便关段时间放出来,有了污点,终身剥夺参加科举的资格! 颜昭原本是打算要去考武状元的啊! 不,不能让爹娘毁了颜昭,不然自己该怎么办?她已经豁出去了,下半辈子可不能跟着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过啊! 先拦一拦,如果拦不住……只好放弃颜昭了。 这些念头在安瑾心里快速闪过。 “爹,爹你不可以这么做!” 石管家已经带人来拉颜昭了。 安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周振的态度丝毫不动摇。 他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安兰生得英气,嫁不到多好的人家去,不能给家里增添助力已是遗憾。安瑾不同,秀丽可人,容貌上乘,他就指望安瑾能攀高枝了,哪能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穷小子破坏? 颜昭面色冷漠,嘴角却挂了浓浓的嘲讽。 他若要反抗,这几个家丁根本不足为惧。但是他没有。他在等,想知道这种情况下,安瑾会怎么做。虽然这样的试探很无耻,可是,在听到周振有诬蔑他的想法的时候,颜昭怀疑了。 有这样的父亲,会教出那么好的安瑾吗?还是安瑾,只是过惯了富家小姐的生活,仅仅在他身上享受到了一时的新鲜罢了。 颜昭不知道,不确定。 眼看颜昭就要被带出花厅,安瑾跪在地上朝周振不停地磕头,但以周振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等等!” 这时,小安氏出人意料地站出来,朝颜昭走去。 看着小安氏不施脂粉,却清雅美丽的容貌,心中升腾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 小安氏走到颜昭面前道:“颜平可是你父亲?” 颜平?这名字有点熟悉。 颜若倾翻了翻原主的记忆,依稀记得,那似乎是大伯的名字。 颜昭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美妇人,半响,不确定问道:“你是……婶母?” 小安氏面露喜色,“对,是婶母,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颜平是颜若倾父亲的兄长,当年颜昭出生的时候,生身母亲不幸难产去世。颜平一个人带着颜昭很是辛苦。没过几年,便决定离开扬州去外地讨生活。而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没想到居然能在京城遇到颜昭,不知道那么多年里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颜昭意外之余也感到欢喜,不过礼数不能忘,他连忙后退两步给小安氏行礼,这一幕不禁让所有人愣住了。 小安氏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她咬了咬牙,转身硬着头皮向周振求情道:“大哥,今日的事,是我这侄儿鲁莽了,他年纪小,难免不懂事,还请你看在小妹的面子上,饶过他一回。” 听了小安氏的话,周振有些动容。 安氏眸光闪了闪,“小妹,大姐知道你刚和侄儿相认,心里对他怜惜,但我们安家的女儿,闺誉不是可以随便毁坏的,如果不严惩,让阿瑾如何做人?”只有把颜昭拖出去暴打一顿,给他扣上偷盗的罪名,安瑾的名声才算保住了。 颜若倾冷笑,为了自己的孩子,毁掉别人的前程,这么做是自私,不过可以理解,但这件事,不完全是颜昭的错。如果不是安瑾任性妄为,表现得那么明显,又不管不顾闯进花厅,就不会惹来更多人的注目和猜测,现在却全推到颜昭身上,委实不公。 ------------ 017 认亲 颜若倾叹了口气,既然母亲管了,她不能不理,思考了下后走到小安氏身边,“舅母,瑾表妹的名声自然十分重要,可是如果真的大张旗鼓处置颜昭,会把事情闹大,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口舌,不仅影响瑾表妹的闺誉,连我们安家的名声都会被损坏。” 安氏皱眉,颜若倾的话乍一听是为了安家着想,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无言反驳。 周振想了想,这话不无道理,万一颜昭事后怀恨在心,在外面散布谣言,肆意诋毁安家怎么办?他跟安瑾私下往来,谁知道有没有交换过信物,万一安瑾有东西在他手上,也是能做文章的。 最后,下人们放开了颜昭。周振对他警告一番,要他与安瑾断绝往来,对外只说安瑾这两天与安氏闹矛盾才情绪不佳,而颜昭纯粹是上门认亲来了。 这番说辞自然十分牵强,却也别无他法。 小安氏母女二人有心和颜昭多说几句,只是眼下的境况实在不宜谈话,只好趁送颜昭出门的功夫聊两句。 “婶母,堂妹,今日之事多谢了。” 小安氏道:“无事,只是你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切不可再鲁莽。” 颜昭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父亲可还安好?”小安氏突然想到,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再怎么样,也该是由颜平出面来安家登门才对。 颜昭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眉宇间满是哀愁。 小安氏和颜若倾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好的猜测,当下不再追问。 颜若倾适时地扯开话题,“堂兄,本来今天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但出了这样的事不是时候,不如你告诉我们你在京城何处落脚,哪天得了空,我和娘一起去看你。” “是了,颜昭,婶母下回去看你。”小安氏附和道,暗叹自己还没女儿来得会说话。 “我……我现在在长青书院做扫洒小厮。”颜昭平静道,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婶母一家是不是势力的人。 “长青书院?”颜若倾喜道:“娘,咱们该给阿笙找学堂了,不如去长青书院吧!正好有堂兄照应着。” 小安氏恍然,“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阿笙才八岁,年纪小,不知道收不收?”她有点担心。 颜昭松了口气,看来婶母家并不势力,“书院里各个年龄层的学子都有,我和夫子还算说得上话,想来问题不大。” “颜昭,婶母先谢谢你了。” 能帮上别人,说明自己还不是一无是处,颜昭比小安氏更开心,“婶母客气了,请留步吧,我自己走就行了。” 原来不知不觉,安宅大门已到。小安氏跟门房小厮借了把油纸伞交给颜昭,并吩咐月璃回苑子取把伞来还给门房小厮。 回去的路上,小安氏不由得感慨,颜平和颜若倾的父亲虽是亲兄弟,但两人性格完全不同。颜平做人做事踏实稳重,不过看颜昭的神情,怕是不好了,世事无常啊! 相比于小安氏的感慨,安氏那边状况不太妙。 安瑾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阿瑾,你要娘怎么说你才好?居然瞒着你娘我还跟那穷小子来往,你怎么答应我的?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你的心当真是被鬼迷住了啊你!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就为了给那穷小子糟蹋的!?” “娘!”安瑾吼道,“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她现在正陷进颜昭是颜若倾堂兄这件事情里面拔不出来,烦得要命! 安氏抬手,捂着胸口深呼吸,显然被安瑾的态度气到了。不过,以她的心计,这点气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让安瑾对颜昭断了念头! 安氏缓了缓脸上的表情,上前坐到床边,轻声细语道:“阿瑾,娘知道你心里难受。颜昭是你姨母的侄儿,这点确实出乎意料,但你必须要好好想想,先不说我和你爹不同意,假设你和颜昭在一起了,你该怎么称呼你表姐?继续叫表姐还是叫妹妹?她又该称呼你为表妹,还是堂嫂?” 听了安氏的话,安瑾讶异地抬起头盯着安氏。 这点……她怎么没想到?若真如此……简直荒唐啊!将来两家的孩子,又该怎么称呼对方?还不得被人说三道四? 想着,安瑾疲惫地闭上眼睛,她感觉好累。 安氏见有希望,伸手轻轻抚摸着安瑾乌黑顺滑的发丝,继续添柴加火,“阿瑾,你还年幼,正值青春貌美的时候。娘是过来人,这个年纪的人心情浮躁,想法多,平日里看看话本听听戏,难免产生各种各样美好的幻想。但是,你听娘说,女子的终身大事半点马虎不得,我的阿瑾美丽懂事,将来的夫君必定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放眼京城,有着多少家境殷实,容貌又英俊的好男儿?” 安氏很有方法,先残忍地斩断安瑾的念想,再给她更加光明的希望。 这一刻的安瑾,突然发现,颜昭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娘说的有点道理,她该嫁一个有权有势,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男子,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只是……这样一来,太对不起颜昭了。 回想曾经美好的点点滴滴,安瑾的心,隐隐作痛。 安氏说完想说的话后,悄悄出去了。 不能逼得太紧,点到为止,再留点时间让安瑾自己好好想想。 “吩咐小厨房做些饭菜放灶上热着,好生伺候小姐。” “是。” 交代完下面的丫鬟,安氏放心地走了。 晚上的年夜饭,吃得格外压抑。 安瑾一直待在闺房里,周振没吃两口便撂筷子走人,其余人大气不敢喘,连向来任性安淑萱都难得安静了。 第二天,大年初一,安家人外出走动亲戚。颜若倾一家身份尴尬,识趣地待在青晚苑。这个年代,寡妇不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也好,不用强颜欢笑去应酬,说着虚伪的话,一家人待一起煮点家常菜,聊聊闲话,其乐融融,别有一番幸福的味道,大概便是岁月静好了。 小安氏把长青书院的事情跟颜笙一说,颜笙高兴得像只雀儿,又可以上学堂了,可以交新的朋友。 不过高兴之余,颜笙眼底又闪过一丝不安。 颜若倾想了想,对颜笙的心思猜到几分。 午后趁小安氏小睡,颜若倾抱着颜笙坐到椅子上聊天。 “跟姐姐说说,又能去学堂了高不高兴?” “高兴!”颜笙眉开眼笑,他是真的高兴。 “还不说实话?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以为姐看不出来?” 颜笙尴尬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姐,京城的人……好不好相处?” 京城乃繁华之地,多的是卧虎藏龙之辈。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不在少数。颜笙没有好的家世背景,小小年纪却已知晓人性的贵贱之分。 他习惯了扬州的生活环境,每天下学都能回家,习惯了那里的伙伴,突然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据说京城的书院是不允许下学后天天回家的,吃住都在书院。颜笙从没离开过家人那么长时间,害怕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敢跟娘说,娘一定会对我失望的。” 颜若倾揉了揉颜笙的小脑袋,惹得他气呼呼道:“姐!我已经长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不能再摸我头了!”说完这话,他发现自己正跟小姑娘似的坐在颜若倾腿上,小脸憋得通红,连忙下地。 颜若倾莞尔,“既然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知道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颜笙愣住,想着这句话,有点似懂非懂。 “意思就是,一个人想成就大事,不仅需要过人的才华,还要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力。”颜若倾弯下腰,双手搭在颜笙的肩膀上,“好男儿志在四方,可不能因为内心的害怕与不安,就退缩了。” “嗯!姐我记住了!”颜笙用力地点点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儿,要有志气,撑起这个家,将来为娘和姐姐遮风挡雨! “放心吧,姐会去书院看你的。” 颜笙狐疑地看了颜若倾一眼,“都说女子要娴静淑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姐我看你怎么老不安分?” “嘿!臭小子怎么跟你姐说话的?给我回来!” 打闹了会儿,最后颜笙被抓了回来乖乖坐在书案前习字。 一般书院开学都在新一年的开春后,还有段时日,可以趁此机会把过去学的好好巩固下,争取入学考试给夫子留个好印象。 一下午时间很快过去。 华灯初上,灰暗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新年的第一天,小安氏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饭菜,摆上锅子,烧得滚烫,正吃得起劲的时候,看守安家后门的粗使婆子匆匆来到青晚苑。 “奇怪,那婆子来找太太做什么?”月泠不乐意地嘟囔。 “舅母家外出走亲戚,怕是有什么事情找不到做主的人吧!娘,咱们要不要管?”很明显,角门的粗使婆子特意来找小安氏,必然出了事,她一个弄不好承受不起,才想找个能推责任的人担着。 ------------ 018 私会 小安氏想了想,让她进来了。 如果刻意拒之门外,被安氏知道了,会觉得她们家是薄情,吃住在安家,但安家出了事又撒手不管。 那粗使婆子进门后,哆嗦着身子给小安氏行了礼后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安瑾并未跟随安氏出门,而是留在了闺房里,此刻,正在角门处跟颜昭相会! 这个消息惊得小安氏半响回不过神。 “阿瑾……她……”她怎么如此大胆! 夜色之下,男女私会,即便什么事不做,一旦被人发现传扬出去,安瑾此生别想做人了! 颜昭怎还会来找安瑾?他看起来不像是非不分之人啊! 此事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无论管或不管,都会惹一身骚。 颜若倾心思转了转,让月璃去取十两银子。 “你倒是个聪明人,发现此事自己担不住,跑来找接手人。” 婆子一听,吓得“咚”地一声双膝跪在地上,“表小姐,奴婢只是一个下人,求表小姐体谅奴婢做下人的苦啊!” 颜若倾给月璃使了眼色,月璃点头,把十两银子交到粗使婆子手中。 “你很清楚,这件事情万一传扬出去,以舅母的怒火,必然迁怒你。你平日看守角门,角门又没有主子经常出入,日子应该很清闲,舍得放弃舒服的日子再重新找下家?况且你年纪一大把了,怕是没人会买你。” “……” 粗使婆子抬头惊讶地看着颜若倾,这个平日温和的表小姐,现在表现出了不一般的稳重气度,只听她继续说:“就算事情没传扬出去,等舅母回来,你是瞒还是不瞒?如果如实上报,舅母对你这个知情人会如何处置?” 处置?婆子苦笑,高门大院里,处置下人的办法多了,为了以绝后患,毒哑嗓子的事不是做不出来。 当然,如此一来,小安氏一家在安宅的生活会变得如屡薄冰,颜若倾不希望看到。 “这是十两银子,收好了,今日天寒地冻,你想着主子们出去了,就偷了个懒,回房睡大觉去,并未见过二小姐,更不曾来过青晚苑!” 闻言,婆子大喜,“是是,表小姐放心,还好,今日主子们不在,下人都懒散了,外面下着雪,奴婢一路走来并没碰到其他人,离开的时候,奴婢绕个远路,走另一个方向,绝不牵累二太太和小姐。” 颜若倾点点头,便放婆子离去了。 “倾儿,还好你聪明,阿瑾那丫头,胆子也太大了些!” “娘,我想去看看。” 小安氏急道:“刚夸你聪明,又犯糊涂了,你去趟那浑水做什么?还嫌事不够乱?” 颜若倾主要担心颜昭,不过自己确实不适合去,就歇了心思。 “小姐,不如让奴婢瞧瞧去吧!”月泠看热闹不嫌事大,主动请缨,扑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满是希冀。 小安氏气道:“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消停!” 气归气,小安氏却也担心颜昭,让月泠去瞧瞧倒是个法子。 等吃完饭再去吧,看看颜昭有没有离开,让人放心些。 角门外的弄堂里,一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站在系了件粉色斗篷的女子面前,目光比四周纷落的雪花还要柔和。 “对不起,阿瑾,昨天是我鲁莽了。” 安瑾看着颜昭熟悉的脸庞,心里挣扎得厉害,“颜昭……” “怎么了阿瑾?对了,你写信给我,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爹娘为难你了?”颜昭一时担忧,下意识伸手扶住安瑾的双肩,左看右看,见她是否安好。 安瑾微微扭了下肩膀,神情有些不自然。 颜昭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很不妥当,连忙放开,“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经过昨日一闹,按理说,安瑾不该再找他过来,就算有什么事也该等过两天再说,所以颜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会不会出事了。 “颜昭……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日子吧!” 一阵冷风吹来,刮过几片雪花,冰冷地打在颜昭的脸颊上。 是风声吹乱了阿瑾的声音,他才听错了她刚才说的话吗? 一定是! 颜昭假装若无其事,牵强地笑道:“这……夜里风雪真是大啊!阿瑾,你赶紧回去吧!别着凉了,我下次再来找你,带你去踏雪寻梅。对了,上次答应过你陪你去郊外捉蝴蝶,等春天到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我先走了,你快回房吧!”颜昭语无伦次地说完,转身迈开大步。 和阿瑾在一起的日子里,这是他有史以来走路最快的一次。 第一次,他想快点和她分开。 第一次,他不想听到她再说一句话! “颜昭!我们结束吧!”安瑾闭上眼睛,硬是喊出了这句残忍的话。 颜昭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结束……结束…… 他愣愣地说不出话,安瑾也不说话,画面仿佛被永远定格住,不让悲伤扩散,只有漫天飞雪依旧飘扬。 最后,还是安瑾开了口,“你看到了,我爹娘是不会同意的。” “会同意的!”安瑾话音未落,颜昭立马打断,他回身说:“我一定会通过武状元比试获得官衔,你爹娘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我能够给你荣华富贵!安瑾,相信我,我们还有机会!” 安瑾垂下眼睑,她不敢对上眼昭炙热的目光。 她承认,自己对颜昭的感情没有颜昭多。她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经不起风雨,而最后一旦没有个好的结局,自己要怎么办?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束缚与不公! 比如昨天,如果没有爹娘压着,一旦传扬出去,她这辈子别想做人了!现在想来,安瑾后怕不已。 她思考一整晚,决心动摇了。 生活毕竟不是话本。她羡慕戏里女子的勇敢,可是同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在生活中,才知道那是有多么的无奈。 她做不到。 所以,安瑾写了信,托人悄悄送到颜昭手里,趁今天难得的机会,家里人不在,把颜昭叫来,当面说清楚。 因为如果在信里坦白,以颜昭的性格必然不信,再找上门来就真的说不清了。 “但你昨天也看到了,我爹娘的反对有多厉害,我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见面了。”等你有官衔再说! 说完,安瑾抬脚欲离去。 颜昭心中着急,伸手拉住安瑾的手臂,“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阿瑾,你难道还在为我昨天的鲁莽生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任何决定都跟你商量好不好?不要离开我阿瑾!” 为了眼前的女子,颜昭放下他作为男子汉的尊严,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哀求过任何一个人! 习武之人的傲气、风骨,全部抛下。 看见颜昭这个样子,原本安瑾心里对他的喜欢淡了一分。 她喜欢的,是颜昭身上英勇侠义的气概,不是这般低声下气纠缠,令人反感! 安瑾不再多言,抽出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颜昭一人独自在风雪里神伤。 青晚苑。 “小姐,堂少爷在角门外的弄堂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整个人一动不动,咱们……去看看他吧?” 屋子里只有主仆三人,小安氏和颜笙都在各自房间里休息,月泠胆子便大了,怂恿颜若倾。 颜若倾想了想,颜昭是兄长,他们身上流着颜家的血脉,况且阿笙书院的事情要他照顾,更重要的是,颜若倾觉得颜昭这个哥哥,性子虽然冷淡,但内心绝对是重感情之人,值得深交。 青晚苑在整个安宅属于略偏的位置,距离角门没多少路,倒是方便得很。 左右离得近,去看看无妨。 她和安瑾不同,现在府里上下无人不知颜昭和小安氏一家的关系,即便被看到了,也不会有人瞎传闲话,顶多惹来安氏的不喜罢了。到时就说堂兄生活艰苦,正好过去的几年里自己手头攒了点钱,想对他伸把手帮帮忙而已,谁能有话说? 颜若倾让月璃取件斗篷,再多准备把伞和小手炉。 “小姐,奴婢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月璃边给颜若倾收拾,边担忧道。 “他是我堂兄,不知道就算了,可既然现在知道了,不能坐视不管,当自己有能力帮别人的时候,就帮一把吧!” “咱们小姐就是心善。”月泠笑嘻嘻地拍了记马屁。 收拾妥当,颜若倾带着月泠轻手轻脚地出了苑子。 “嘻嘻,小姐,奴婢怎么有种偷偷摸摸做贼的感觉?” “好玩不?” “嗯嗯好玩。”月泠傻乎乎地点头。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居然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所以就怂恿你家小姐?”颜若倾似笑非笑地看着月泠那张被风吹得通红的圆脸。 “奴婢知道错了。”她垂下脑袋,声音轻不可闻。 “逗你的傻丫头,快走吧!不过万一这事被娘知道了,你得帮我兜着。” “放心吧小姐,包在奴婢身上了!”月泠拍着胸脯保证道。 因为下着大雪,路上见不到下人经过,倒方便了主仆二人。 ------------ 019 开导 主仆二人说笑着到了角门,在月泠的指引下,颜若倾一眼就看见远处弄堂里站着的落寞身影。 走近后,只见颜昭像灵魂出了窍似的,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在身上,积有一层白雪,双眼空洞无神。 “堂兄……” 少女清冷的声音唤回颜昭的思绪。他侧目,看见颜若倾打着伞,系了件同样是淡粉色的斗篷,仿佛看到安瑾去而复返。 “阿瑾……” 月泠不乐意道:“堂少爷,是我们家小姐。”再说,小姐长得可比安瑾美多了! 颜昭发现自己失态,略感歉意。 颜若倾并未介意,拿出准备好的伞撑开后走过去为颜昭遮挡风雪。 “堂兄,两次见你,总要妹妹赠伞,再这样下去,家里伞要不够了哎!”颜若倾打趣道。 “还有这个……”她把小手炉递给颜昭,“拿着,暖暖手。” “多谢。” 此时,暗中,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有个黑色人影,站在屋檐砖瓦上。夜风吹得他的衣袍在风雪里飞扬,视线正看着下面弄堂里的男女。 因为距离有点远,虽然习武之人耳目过人,但也有个限度,所以他看得清他们的容貌,却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 “堂妹……”颜昭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亮,盯着颜若倾,“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阿瑾?让她……”不要离开我! 他没说下去,拜托刚认的堂妹做这种事,是不是有点无耻了?堂妹会不会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颜若倾松了口气,她就怕颜昭求她牵线搭桥。倒不是她不愿意帮忙,只是对象…… 有原主前世的记忆,颜若倾看在一切重新来过的份上,她不想复仇,不过也绝不可能对安氏一家人产生什么好感,只想有多远离多远。 她内心深处,是不希望颜昭和安瑾在一起的。不破坏,不撮合,是她能做的最大限度。 颜若倾只当不知道颜昭要表达的意思,更不过问。 “慢慢来吧,既然选择走这条路,你就要做好受伤的准备,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她说。 颜昭怔住。 是啊,自己的选择,他早该做好准备的,当初选择在一起,便料到会有此等情况发生的不是? 颜昭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总算不再呆呆傻傻了。 他还有机会!安瑾一日不嫁人他就有机会! 已经过年了,那么武状元比试从原来的后年变成明年,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努力,到时候安瑾刚好及笄,他若通过比试,获得官职,那么一切刚刚好! 对,现在要努力! “堂妹,为兄多谢你了,外面太冷,你赶紧回去吧!” 见颜昭真的想开了,颜若倾自然要回房了。就在她转身刚走没走几步的时候,脚底一个打滑,顿时吓得惊呼出生,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小姐!”月泠连忙去扶,结果自己也脚底打滑,主仆二人双双倒下! 颜昭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冲过去一边一个搂住颜若倾和月泠的纤腰,在地面上旋转一圈卸掉冲劲。 颜若倾惊魂未定,没想到颜昭身手这么好,连忙稳住身子,站好后道谢,“堂兄,多亏有你!” “下雪天,路上的积雪被路人踩塌后,容易结成硬块,最易打滑,回去的路上你要小心,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着颜昭认真担忧的神情,颜若倾心中一暖,这个便宜哥哥很贴心啊! “放心吧堂兄,我会注意的!”不觉间,颜若倾对颜昭有了亲近之意。 这时,颜若倾猛然发现,月泠……还被颜昭搂在怀里…… 颜昭……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 他吓得扶好月泠,连忙退得远远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烫,幸好夜色浓重,应该不明显。 颜若倾还好,是有血缘的妹妹,月泠就不一样了!算起来,除去颜若倾,月泠是他第二个亲密接触的女子……不对!是第一个! 他哪怕跟安瑾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搂过她的腰,搭个肩膀都算不妥当了,别说更亲密的行为了。 颜昭在安瑾面前,始终有自卑感,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可以说,简直是把安瑾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碎了。 颜昭暗恼,自己对不起安瑾。 回去的路上,颜若倾笑了月泠一路,月泠羞得脸红了一路。 “小姐,月泠她……是怎么了?” 月璃看见月泠红着脸风风火火跑回来,一头雾水,好奇地问随后进来的颜若倾。 颜若倾坐下喝口茶水,再添油加醋地讲给月璃听。月璃向来淡定的脸上难得不淡定了,忍不住笑着打趣月泠。 被取笑得多了,月泠也不扭捏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她倒在颜昭结实的臂弯里,望着他的侧脸,小麦色肌肤,冷峻的下颚线,说话时轻微震动的喉结…… 一连几天,月泠都会不自觉想入非非,不过她隐藏得很好,没叫颜若倾发现。 来到古代的第一个年头就这样过了。 出了正月,天空难得放晴,清冷的阳光落在苑子里的积雪上,泛着点点冷光。 安子谦房间内,柳太医正在给他把脉。 “白石粉的毒虽然清得差不多了,但他年幼,身体本就弱,再经这么一掏空,伤了根本,今后只能将养着了。”北蛮的白石粉可不是开玩笑的! 听了柳玉凌的诊断结果,甄姨娘不住地落泪,消瘦的身子好像随时会倒下。 周振叹气,凶手一直没找到,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有劳柳太医了。”难过归难过,对柳太医得客客气气不能怠慢。 如果不是柳太医,安子谦这条命难保,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了。连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更别说民间大夫了。 周振没想再请别的大夫诊断,万一根治不好,传到柳太医耳朵里,还惹他不爽,不划算。 柳玉凌到书案前,挥笔洒下一张补身的药方,并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这次复诊完,安家和柳玉凌之间不大会再有交集。周振想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跟柳玉凌交好,再三留饭,柳玉凌推辞不过,便决定留下,在安家用过午膳再回府。 ------------ 020 争执 当然,其实这根本是事先安排好的,只为了能在安家多逗留段时间,方便他的书童行事。 柳玉凌的书童,早在他诊脉的时候,一个人溜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颜若倾拿起桌上包裹着小石子的纸条:角门外见。 短短四个字,叫颜若倾看得心跳加速。 除了璟王,她想不到还有别人来找她。 刚才听下面人说了,柳太医带着书童来给安子谦复诊,所以把纸条扔进她房内的人,除了璟王,还能有谁? 颜若倾长长地呼了口气,把纸条塞入炭盆内烧毁。 “月璃,帮我梳妆。” 片刻,颜若倾穿戴完毕,非常素净的模样,脸上不施脂粉,不戴发钗,只换了身暖和点的衣服,清清爽爽出门了。 角门的婆子之前跟颜若倾有过交集。她看见颜若倾一个人出去,身边不带一个丫鬟,想必有什么事情要做。 反正是表小姐,就算出了事,安氏也不会太责怪她,那婆子想当作没看见算了,不然如果去报给安氏,还容易得罪颜若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角门婆子识趣,颜若倾省了口舌,快速出门。 行了一段路,她站在小弄堂里前后张望,没看见一个人影,不禁皱眉,难不成……璟王耍她? 她气呼呼地转身欲离去,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颜姑娘好久不见啊!” 颜若倾回过头,慕容璟英挺地站在后面,面容依旧俊美得不似凡人,即便书童打扮,也掩盖不住身为皇家之人的华贵。 颜若倾面无表情,直视慕容璟,等着对方开口。 “这么巧,能在这里遇见颜姑娘,你说……我们是不是缘分不浅?”说着他大步朝颜若倾迈开。 颜若倾谨慎地后退两步,“民女见过王爷。” 在来的路上,她想过了,自己的灵魂来自现代,再怎么掩饰,跟古代的女子总会有所不同。那些穿越小说里不是写了吗?女主角多么的与众不同,惹得多少男子为之倾倒。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在璟王面前……不对,是在任何男子面前,都要让自己看起来与其他女子并无两样!这样,就不会令别人对她产生兴趣,她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 因此,她出门,除了换件衣服,脸蛋、头发,什么都不打扮。 古代女子没有地位,三妻四妾是颜若倾无法接受的。她早有了一辈子不嫁人的打算。 见颜若倾谨慎行礼,璟王觉得无趣,收起玩闹的态度,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到她面前。 “南朝那批货处理得很干净,在北蛮已全部卖出,这是属于你的分红,拿着。” 颜若倾接过银票,手感很厚,应该有不少银子,心里乐得飘飘忽忽。 无论在哪,手里有钱最踏实! “民女谢过王爷。”她又行了个礼,是真心感谢慕容璟。 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你若真心谢我……”他缓缓向她靠近,而颜若倾正沉浸在喜悦中,竟没发觉。 “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孟浪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颜若倾吓了一跳,抓紧银票连忙与慕容璟拉开距离。 慕容璟玩味地看着她。她的下意识反应居然是最先抓紧银票,这女人是有多缺钱? 颜若倾紧促不安,做出一副娇羞状道:“王爷说笑了,民女卑微,哪里配得上身份尊贵的王爷?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民女……先行告退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颜若倾故意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绪,直恶心得她起鸡皮疙瘩。 据说慕容璟生得俊美,爱慕他的女子都能排长队绕京城一圈了。 如果换作别的女子,听到这样的话一定是做娇羞状,欲拒还迎,再配上微红的双颊。 可是……其它都能装,脸红真的装不出来啊!她真的红不起来。 颜若倾说完转身往回走。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慕容璟已经看穿她了。 一般闺阁女子,被异性突然靠近,会下意识退开,并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甚至恼怒。颜若倾显然不是,她最先抓紧的是手里的银票,虽然表现出娇羞状,脸却不红。 皇家长大的慕容璟,看人目光十分犀利。 颜若倾这种情况,要么是她性格使然,冷清,天生不喜男子,要么……就是对男子接触多了,习惯了! 慕容璟不知怎么,想起那天晚上,颜若倾和一陌生男子,在这条小弄堂里搂搂抱抱的画面。 “看来是本王魅力不足,吓得颜姑娘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等本王回府后命人好好查探下某日深夜出现在此的男子是何身份,向他讨教讨教,怎么俘获颜姑娘的芳心。” 颜若倾步伐一滞,整个人有点发懵。 “你调查我。”她眸光微冷,瞪着慕容璟。 “你一未出阁女子,深夜与人私会,不守妇德,还有理了?” 慕容璟算见识了,换作其他女子,隐秘被揭穿,定然吓得花容失色,哀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颜若倾倒好,竟敢质问他? 若事实确如慕容璟想的那般不堪,估计颜若倾会吓得花容失色,但真相并非如此。颜昭是她堂兄,她并不心虚,没做亏心事,为何要被吓到? 颜若倾气结,莫名其妙道:“我有理没理,与王爷何干?” “……” 慕容璟语塞。 是啊,与他有什么关系?那是人家的事!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哼道:“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不其然。” 颜若倾不甘示弱道:“原来出身尊贵的王爷,也会如小女子一般蛮不讲理!” 甩出这句话,颜若倾头也不回地跑回府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说好要装成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普通闺阁女子姿态的,最后怎么就没忍住呢? 实在是慕容璟太气人了,调查她不说,还污蔑她不守妇德。可是……他是璟王,何况这是男权社会,你跟他讲什么道理? 对啊!男权社会!不是宣扬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 再怎么伪装,从小根深蒂固的教育思想,哪里是说变就能变的?到底,她和真正的古代女子是不同的。 ------------ 021 报名 颜若倾心情不爽,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喝一口。 月璃狐疑地看着她:“小姐,水壶里的茶,都快被你喝完了。” 颜若倾回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算了,不想了,反正以后两清了,还是想想怎么把银子花在刀刃上好。 她来到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正所谓一铺养三代,名下有家店铺,做做生意,无疑是个长久的生存办法。可是……卖什么呢? 为此,颜若倾头疼了两天,吩咐月泠出府去把关于凉月国的律法书籍买回来,她要查查在凉月国开店铺做生意,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项,再考虑卖什么。 一连几天,颜若倾把自己关房里。小安氏自己有活计要忙,没怎么过问,颜若倾正好乐得自由,潜心钻研。 “这里开店铺……好像不用什么预售许可证等等各种证明,只要去官府留档,每年按时交税就行了?”她一边翻书一边自言自语。 “嗯,吃、穿、用,只有食物方面需要经过官府检验才可卖,其余的没那么严格。也对,古代嘛,不像现代有那么多假货、高仿,还是比较朴实的。但是……咦?这里写了,若买卖假货,经百姓检举,官府查实,视情况轻重依法处置,重者……斩首!” 颜若倾心里毛毛的,看来开店铺一定要谨慎小心。 反复推敲,最终,她决定,开家小吃店! 再过段时间开春了,之后天气会逐渐炎热起来。小吃店就卖鲜果汁,沙冰,爽口小菜,水润润的营养粥,点心什么的。 等夏季过去了,可以再换花样卖。 她活过一辈子,这点东西还是会做的。 颜若倾越想越觉得行。她要做的生意自然得跟别家不同,否则白穿一回了。 在家抱着银票闲赋地过完冬季,刚刚立春,颜若倾迫不及待地想出门逛逛。 新年新气象,忙碌完一个年头的人们精神面貌很好,每家每户开门做生意,一大早街边叫卖声熙熙攘攘。 颜若倾坐着马车,在路上慢悠悠行驶。她让身边两个丫鬟仔细注意,看有没有哪家店铺要出售的。 “小姐,咱们难得出来,要不去找找书院?再过不久,各大书院要招收学子了。”月泠提议道。 这倒是,堂兄在长青书院,何不趁此机会,去看看他? 颜若倾赞同道:“你去酒楼买点小酒小菜,待会儿我们去长青书院,也不知堂兄过得怎么样。” 月泠喜笑颜开,跟只小雀儿似的,一溜烟下了马车,朝最近的一家酒楼奔去。 “小姐,这丫头……”月璃欲言又止,眼中有着与颜若倾相同的担忧。 两人心照不宣,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经过打听,七拐八拐,总算在午时到达长青书院的大门外。 为了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书院坐落的位置要偏远些,附近风景很不错,等天气再暖和点,百花齐放,碧草青青,一定非常美。 此时长青书院院门正开,来来往往的年轻百姓们领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颜若倾面戴纱巾,跨过十多级台阶进入院门,里面宽阔明亮,有个非常大的院子。院里种了一棵长青树,树下,排列着整齐的长桌长凳,周围是一间间建筑风格朴素的学堂,地面干净,环境雅致,浓浓的书香气扑面而来。 长青书院,在民间口碑极好,有严格的入学考试,现在这些来往的百姓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报名,等待入学考试的那一天。 颜若倾打听到报名点,月璃排进队伍里。 等了半个多时辰,现代的一小时多,才轮到她们。 “堂妹?” 颜若倾刚上前想问月璃给颜笙的报名顺不顺利,不料被人唤住。 颜昭拿着扫帚站在不远处。虽然颜若倾薄纱遮面,不过她气质实在太出众了,只要见过的很难忘记。所以颜昭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人来到后山一处清幽之地,那里设有石桌石凳,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月泠把来时买的酒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桌上,喜道:“小姐,还热着呢!” 冬季专用的食盒,底下隔层里置有炭火,用来保温,大家都知道的事。 月泠意识到自己多嘴,偷偷觑了颜昭一眼,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颜昭手握轻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两声,不敢与月泠对视。 “堂妹可是为了阿笙上学堂的事?”他问。 “是啊,刚给阿笙报完名,心想来看看堂兄,不料你就出现了。” 颜昭边倒酒边说:“放心,我已问过夫子,长青书院设有不同程度的学堂,以各学子入学考试的成绩分配。不过……” “不过什么……”颜若倾有点紧张。目前来说她对长青书院很有好感,希望颜笙能顺利进入。 “不过入学考试是有要求的,首先最低程度必须会背《三字经》、《百家姓》等最基本的启蒙书,接下去夫子们不单单只看对答内容,还会根据考生们的字迹、卷面是否整洁等,来粗步判断学子们的为人品性,经过各方面综合来确定入学名额。” 颜若倾点头,书院名额有限,不可能招太多学子,筛选条件自然严苛,但这也证明留下来的都是优秀的学子。颜笙如果能进书院学习,对他来说必定受益匪浅。 “我相信阿笙能做得很好。”颜若倾自信地回答。 颜昭对这个堂妹很是满意,不似别的女子,柔弱扭捏,她说话做事爽利,自信又不自满,会影响到身边人的情绪跟着感到美好。 从本质上说,堂妹和阿瑾有相同的地方,都不矫揉造作。 只是阿瑾…… 颜昭眼底划过一抹神伤。他仰头灌下一口酒水,火辣辣地流入肚子里。 “好酒。” 颜若倾还没喝过古代的酒,忍不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刚想喝,被颜昭拦住,“等等,这酒太烈,你还是不喝的好。” “难得和堂兄相见,我酒力不胜,但陪堂兄小酌两杯还是可以的。” 颜昭心情大好,当即和颜若倾干了一杯。之后,颜若倾便以果水代酒。 喝了酒,颜昭的话渐渐多了。 ------------ 022 倾诉 当年颜平带他离开扬州在外讨生活,什么苦都经历过。颜昭小小年纪,在市井里练就几下拳脚功夫。他明白,这世道,拳头才是硬道理,对四书五经倒没有心思。 做父母的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颜平见颜昭有拳脚上的天赋,于是自己做最苦最累的活,送他去习武,以期望他将来能有出息,走武官的路。 颜昭在习武期间,学到很多东西,最初只为保护自己,保护父亲的目标逐渐庞大,有了“家国”的意识。 凉月国无论文官还是武官,想走这条路必须取得秀才资格,区别在于,文官考试偏向于历史、哲学、文言等方面,而武官偏向于谋略、兵法等,还有实战演练。 当然,条件不行的,又想走武官路的,还有一个办法:参军。直接沙场杀敌,一步步在军营里崛起,只是这样出身的士兵,总会被人冠上“莽夫”的名号。 辗转多年,父子二人来到京城,决定在此扎根。 颜昭通过层层考试,终于爬到考秀才这一步了。 岂料,他无意中发现同考的其它考生们,竟私底下纷纷给考官塞银子! 颜平拿出多年攒下的积蓄,瞒着颜昭去贿赂考官,被颜昭发现后,两人爆发了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争吵。 他宁可参军,从底层爬起,也不要父亲花费血汗钱去讨好那个满身铜臭,嘴脸虚伪的考官!!! 颜平死了。 被人乱棍打死在考场上。 原来他付出了所有积蓄,颜昭却连初试都没有通过! 实战演练,颜昭功夫出众,明明取得了头筹,考官却以颜昭文识上有所欠缺而没让他通过考试。 颜平自然不服,拿着颜昭的答卷四处跑书院,找夫子,让他们给出公正的评价。 他不识字,但他相信颜昭一定是优秀的!就像现在颜若倾相信阿笙一样! 夫子们的评价没让颜平失望。他的儿子,有资格通过初试! 颜平怒发冲冲闯进考场。 当时正在进行复试,进一步筛选国家栋梁。 考官以颜平扰乱考场的罪名将他乱棍打出去。 颜平多年操劳,身体哪里经得起棍棒的殴打,最终毙命。 颜昭感觉自己的天塌了,他不顾一切,发了疯似的要刺杀考官为父亲报仇,幸亏长青书院的院长出面拦下他。 书院院长虽然没有官职,但因开学堂,教书育人有功,是值得尊敬的一类人,说话有一定的影响力。 长青书院的院长说服了自己的几个老友,以及比较有名望的夫子们,联合上书请命,为颜平平反,重新鉴定颜昭的考试成绩。 颜昭这才获得参加复试的机会,凭优异的成绩脱颖而出,获得秀才头衔,那名考官也依法处置了。但是……这却是拿他父亲的性命换来的! 后来,长青书院收留了他,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平日扫扫地什么的,准备应对明年的武状元比试。 再次讲起这段往事,颜昭心中充满恨意。 官场黑暗,如果不是为了不让父亲白死,他不想踏入官场了。 “堂兄,你愧对大伯!”颜若倾佯装生气道。 颜昭以为她要安慰他,没想到…… “我……” “那天,你为了安瑾,差点把你爹用性命给你换来的前途毁掉!” 颜昭垂下脑袋。是,他后来想想,后怕不已,“那件事情是我愧对父亲,明年,我一定要通过武状元比试,拔得头筹!”说完,他猛灌一口酒。 颜若倾带来的酒,被他一个人喝掉大半坛。 “别喝了,等等要是醉了,我们几个可抬不动你!”她伸手拿过颜昭的酒杯。 “这些事情我跟阿瑾说过,原来讲出来,心里会这么舒坦。堂妹,今日多谢你了。” 颜若倾理解。安瑾的家世比起颜昭好太多,两人本门不当户不对。颜昭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安瑾。七尺男儿,他不把往事对安瑾诉说,大概是想保护住自己的自尊心吧! “我们既是兄妹,就不必见外了。不过……他日你飞黄腾达了,可不许把我这个穷亲戚抛弃掉。” 颜若倾风趣的言语逗得颜昭难得露出笑容。 “他日为兄出息了,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当回官家小姐!来,干了!” 谈笑间,酒菜吃得七七八八。 见时辰差不多了,颜若倾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颜昭问道:“可遇到什么困难?” 他发现他好像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没来得及问颜若倾他们家这些年怎么过的。 “倒没什么困难。我刚来京城的时候变卖了些东西,加上以前的积蓄,打算在京城买间店铺,只是这个打算是瞒着我娘的,想等落实好了再告诉她,现在正要找铺子呢!” 颜昭眼睛一亮,“堂妹的志向甚好。” “别取笑我了。” 这年头,未出阁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终归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颜昭想了想道:“我在京城认识一对夫妇,膝下育有一子,也是长青书院的学子,年龄应该比阿笙略大,只是……听说他生了病,已经休学好一段时日了,他爹娘现在正准备把家里的铺子卖掉,给孩子换治病钱,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既然颜昭推荐了,那对夫妇的品性方面应该不会差,而且知根底,颜若倾当然要去看了。 向颜昭要来地址,颜若倾道了谢,领着两丫鬟离开书院,去寻那对夫妇。 “长月街……”月璃思索道:“小姐,离安宅不是很远。” 是的,用现代话来说,整个京城分为四环,内环为皇宫所在地,二环皆是王公大臣们的府邸,以及他们这种身份才消费得起的商业街,三环被官职低微、商人、家境殷实一类人占据,四环属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地。 比如锦衣阁,它开在二环内,是高档场所。颜昭介绍的那对夫妇,他们家铺子开在三环,因为是祖上传下来的,当时京城还没发展得这么好,实在是这次急需用钱只能忍痛卖掉。 ------------ 023 购买 三环最长、最有名的街道就是长月街。安宅位于三环,月璃算了算,距离长月街不是很远,倒挺方便的。 马车行驶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达颜昭所说的地方。 长青书院位置略偏,距离三环自然不会近,到时候颜笙一个人离家那么远,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成长,翅膀必须硬起来! “几位想吃点什么?”一年轻妇女穿着干净的棉布衣来到颜若倾面前笑容温和地问道。 “你是……桂婶?”颜若倾摘掉面纱不确定问。 那妇女愣住,仔细看了看颜若倾的样貌。她不认识这般大户人家出来的美丽女子,点点头道:“你们……找我有事?” 随后,颜若倾把颜昭,以及有意购买店铺的事情说了说。桂婶眉开眼笑地招呼她们坐下,并倒了几杯茶水。 “我家这店铺啊,是祖上传下来的,唉,要不是实在急需用钱,真舍不得卖。” 颜若倾目光来回打量铺子内的光景,大概一百多平米大,置有好几套桌椅。 现在距离晚饭点还有段时间,店里客人不算多,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就着花生米吃酒。 整间店铺的格局,开了前后两扇门,窗户面积也够大,亮亮堂堂的,通风性和采光很不错。 这点面积,做个小吃生意倒足够了。 “我听堂兄说了你们家的情况。” 桂婶叹气,想到自己那生着病的儿子,微布细纹的脸上愁容渐增。 “孩儿他娘,有客人来了?”桂叔从门外进来,弹去身上的粉灰。 “他爹,这位姑娘是来看咱们铺子的。” 桂叔勉强笑道:“好,好,有买主了。” 祖传下的铺子,他终是没守住,只怪自己没用,那么些年了,手头竟攒不到多少钱,连给孩子看病的银子都凑不齐,要靠卖铺子才能过活。 “不知……姑娘心里的价位是……”桂叔走到桂婶身边询问颜若倾。 价位…… 颜若倾想了想,上回璟王给的银票,共有三千两。金银首饰利润大,加上之前剩下的,一共大概三千一百两。她当然想越便宜越好了,可却也不了解行情。 “我看桂叔桂婶都是仁厚之人,定会给出公道的价格,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夫妇两面面相觑。 京城三环内的铺子,又在三环最有名的长月街上,若按市价,价格自然不低,但他们面前的姑娘估计都还未及笄,只怕承受不起。 “两千三百两,当然,价格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他们按市价报出数字。 月璃俯身在颜若倾耳边说道:“小姐,两千多两银子可以在这个地段买座小宅院。不过奴婢听说,铺子的价格在市面上一般比宅院来得高。” 月璃说得对,店铺的价格确实比较高,尤其是京城,又是三环。颜若倾在现代的时候,BJSH这种大城市,里面的商铺价格,地段差导致的价格差非常大。 见颜若倾光顾着喝茶不说话,夫妇二人拿不定主意,以为对方承受不住这个价格,咬咬牙把价格往下放一放,“不过……因为这间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多少有点年头,所以我们商量过,零头的三百两就不要了。”桂叔说。 颜若倾放下茶杯,知道桂叔桂婶显然误会她了。 她刚才不说话是因为在思考一件事。 既然自己手头的钱可以在这个地段买座宅院,要不要先买宅院,店铺的事情往后搁置? 思考过后,颜若倾决定还是先购买铺子。虽然宅院可以让她和娘、弟弟离开安家,但是之后呢?没有收入来源,难道继续像以前在扬州时那样,娘辛苦做工维持家用?不行,说好要在古代好好过一生的,收入来源十分重要! 买了宅院,没资金买铺子,先买铺子呢?好好经营,就能攒够钱买宅院! 对!是这样!要做长远打算! 颜若倾的目光迸射着坚毅、积极向上的决心,“好,就这间了。” 桂叔夫妇松了口气,没想到事情能如此圆满。只是…… “姑娘,我……有个不请之情。”桂叔犹豫道。 桂婶用手肘推搡了下桂叔,并用眼神示意,叫他别说话,可桂叔不试试不甘心,“姑娘,我们没了祖上的铺子,家里就算彻底断了收入来源,又有有病在身的孩子,不可能放心地外出做工,这铺子后厨旁边有个供人休息的小厢房,小儿患病期间,一直休息在那,所以……我们夫妇二人想求姑娘雇下我们在店里当个伙计,能够继续住在厢房里。” 厢房? 颜若倾苦笑,自己果然经验不足,都还没了解清楚就决定买下了。 她让桂叔桂婶仔细介绍了铺子的格局。 推开后门,一个农家小院般的院子映入眼帘,四周由高高的青砖围起来,厨房、厢房、茅厕各造一间,非常齐全。 院子的角落处搭了两根长竹,专门用来晾衣服,收拾得特别干净。 看来桂叔桂婶都是爱干净的人,并且经营这间铺子也好多年了,有一定的经验,还对此地有浓厚的感情,留下他们不是坏事,省得重新找伙计,还不知根底。 “你们想留下我自是乐意,不过……不瞒你们说,我买下这里,家里人并不知情,日后的经营得全靠自己来,利润方面实在不敢保证。”言下之意,万一经营得不好,你们的工钱甚至不如别家给的多。 桂叔沉吟片刻道:“姑娘放心,我们好歹也做了多年生意,经营方面我会尽力帮助姑娘的。再者,姑娘愿意让我们继续住着,就凭租子,少发工钱合情合理。” 颜若倾突然有些理解桂叔的心情了。古时候的人重孝道,重感情,对祖传的东西,年代越久越看重。桂叔,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连工钱,都可以放一边。 “好,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付清银子,收好店契,押完文书,要再去官府留档,加盖官印,便是真正易主。不过天色已晚,颜若倾得回安家,于是这件事就拜托桂叔桂婶跑一趟官府了。 可以说,今日一整天,颜若倾过得顺顺利利,给阿笙报了名,跟堂兄畅谈,店铺的事情又落实好,非常圆满,等回家告诉娘,给娘一个惊喜! 然而,颜若倾怎么也没有料到,一场噩梦,正等待着她…… ------------ 024 出事 她疲惫地下马车,朝安家大门走去。 门房小厮们见到颜若倾,面色很不自然。 “见……见过表小姐。” 月泠气呼呼道:“还不快开门?” “这……”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颜若倾的心头。 这时,门内传来男人的吼声,听不清说什么,但,安家敢大声说话的,只有周振和安泰,那声音的主人……是周振! 颜若倾绕过门房小厮,直接自己动手把门推开!眼前的画面让她犹如五雷轰顶。 “我们安家哪里亏待了你!?要你这样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啪! 一记巴掌狠狠落到瘫坐在地上的小安氏脸上。周振满身酒气,身形不稳,居高临下俯视小安氏。 “畜牲!你个畜牲!”旁边的安老夫人看得睚眦欲裂,拼了命地想扑过去护住小安氏,却被安氏拦住。 “娘!他喝醉酒正在气头上,你不能过去!” 安老夫人年迈,力气大不过安氏。 “雯儿,她是你妹妹,是你亲妹妹啊!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无论安老夫人如何辱骂,安氏就是不放手。她扭头看向地上发髻散乱,狼狈的小安氏,眼里有过快意。 她恨小安氏!从小到大,爹娘偏爱的永远是小安氏!就连周振,喜欢的也是她!在自己成婚当日,身为新郎的周振竟然摸黑跑到小安氏房里! 虽然幸亏及时发现,两人并没发生不好的事,但这让安氏丢尽颜面!包括后来的圆房,周振骑在她身上,嘴里喊的全是小安氏的闺名“蕴儿”! 红烛暖帐,她躺在周振身下,泪水浸染喜被,一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婚礼全被小安氏毁了! 贱人!贱人!!贱人!!! “出去做工!安家短你吃喝了?我在外面应酬,脸都被你丢尽了!”周振抬手,一个巴掌又想甩下去。 “你给我住手!” 安氏拦得住安老夫人,拦不住安老太爷。只见安老太爷冲过去一拳闷在周振脸上。 周振怒极,抓住安老太爷枯瘦的手腕把他推到地上。 “爹!!!”小安氏赶紧去接安老太爷,可是她整个人都趴地上了依旧够不到,眼睁睁看着安老太爷摔倒。 “老头子!!!”安老夫人几乎晕厥过去,但她不能晕。阻止……一定要阻止周振这个魔鬼!!! “你!要不是你……”周振醉醺醺地打了个膈,指着地上的安老太爷说:“为什么不把蕴儿嫁给我?我那么喜欢她……为什么!?” 因为蕴儿不喜欢你!想嫁给你的是雯儿! 从小,她们姐妹性格就不一样。小安氏外表柔弱,实则内心坚硬,有很强的自尊心。安氏正好相反,她的强硬体现在表面上,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是安氏义无反顾要嫁给周振,而周振,索性娶了安氏,好歹这样,能时常看到小安氏,等待时机,他一定要让蕴儿成为他的女人! “娘!娘!!” “太太!安老爷,求求你放了我家太太!” 另一边,颜笙在哭泣,齐妈在求饶,他们被几个下人钳制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安老太爷趴在地上,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安老夫人被安氏拦住,安兰安瑾、安泰、林小庭、甄姨娘、薛姨娘,包括跟颜笙差不多大的安子卿,全部冷眼旁观! 除了被奶娘抱走的安淑萱和生病在床的安子谦,安家所有人都在场,却无人拦住周振! “不过没关系。”他吃人的目光移到小安氏身上,贪婪地留恋着,“你早晚都是我的。”说着他竟一把扯下小安氏肩膀上的衣服,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房间里拖! “放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大姐救救我啊大姐!!!” 惊恐的小安氏嗓子都喊哑了,没有人,没有人来救她!她那双大冬天给别人洗衣服,长满冻疮的双手使劲刨着地面,不让周振把她拖进房。 鲜血从指甲缝里溢出! “来人啊!杀人了!!!安家老爷周振杀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在门口响起。 这声音…… 安家所有人的心为之一颤! 颜若倾!!! “姐姐!姐姐!!!”颜笙听到姐姐的声音,泪水涌出眼眶,不要命地在家丁手下挣扎。 姐姐来了……姐姐来了!快来救娘!姐姐!!! 颜若倾的声音宛如天籁,降临在小安氏耳畔。她仿佛在悬崖边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京城的乡亲父老们,求你们救救我娘!她快要被安家老爷周振打死了!” 傍晚,正是百姓们收拾东西归家吃饭的时候。颜若倾的呐喊像道惊雷,在这片区域里轰然炸响! 老百姓们快速围拢过去。 “快!听说安家老爷要杀人了!” “真的假的?不会是开金安坊的那个安家吧!?” “哎呀除了他们还有谁?快快快!” “哎哟,咱们京城好久没出这么大的事情了,天子脚下……啧啧啧……” 很快,安家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 门早已被颜若倾推开,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周振拉扯小安氏的画面被所有人看到。 门房小厮吓得两腿发软,哪里还敢把门关上? 石管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赶紧站出来驱赶百姓。岂料,官差来了! 京城是整个国家的重重之地,所以每天都有官差在街上巡岗,于是迅速赶到安家。 官差们拿着兵器“蹭蹭蹭”闯入。 “娘!” 看见小安氏狼狈的模样和满手指头的鲜血,颜若倾疼得心都碎了,泪水奔涌而出,冲过去第一时间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小安氏裹上,把她扶起。 周振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颜若倾,如果不是门外百姓看着,如果不是官差在场,他一定要上去撕了颜若倾! 下人们吓得手脚发软,颜笙和齐妈挣脱开束缚,哭着跑向小安氏。 这么多人,得把小安氏挡好。这世道对女子极其不公,颜面很重要。 颜若倾庆幸安家够大,从门口望进来,只看到小安氏摔在地上,背对大门,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她一边肩膀处凌乱的衣衫。 ------------ 025 打架 那边安老夫人去扶安老太爷了。 小安氏不住地发抖和流泪,心中牵挂爹娘,但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根本不能见人。 “呜哇……姐姐!你总算来救娘了,哇……”颜笙扑进颜若倾怀里,哇哇大哭。 整个院子,只剩下颜笙响亮的哭声。 “怎么回事?”官差头目冷着脸问道。 周振醒了几分酒意,以他的状态还无法应对眼前的情况。 安氏硬着头皮,笑呵呵站出来。 “官爷,实在不好意思,家事没处理好,还惊动了您,劳烦您跑这一趟了。”她把一锭银子悄悄塞到官差手里。 颜若倾站在侧面,这一幕清晰地落入眼中,知道凭此事根本不能拿周振怎样,可好歹……保住小安氏的清白了。 至于以后,与安家撕破脸是铁定的,也不大可能再住下去了。 那又如何?天涯海角,何处不能容身? 颜若倾只怪自己太傻。她的灵魂来自现代,占了这个身体,总以为自己不是真的颜若倾,对小安氏和颜笙没有太厚的亲情,以为好好赚钱,给未来铺好路就行,给他们一个好生活,算作报答用了这具身体的恩德。她从没想过,为原主前世遭遇过的不幸报仇。 她总以为,再多不幸,也是前世了,现在重生,一切重新开始,没必要报仇。 她错了。 她,一定要让安家,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周振和安氏被官差带走了。 颜若倾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那官差是聪明人,安家有钱,他拿了银子,等到衙门,再给番敲打,从周振手里勾出更多银子孝敬他家大人,大人还不乐开花?对他必有重赏。 权势压死人。颜若倾再不甘心也得忍着。 “齐妈,娘这边交给我,你赶紧去照看外祖父。”她抹把眼睛,跟颜笙和月璃月泠一起扶小安氏回青晚苑。 齐妈应声跑去照顾安老太爷。心里面夸赞小姐心思细腻稳重。如果这个时候她们管自己走了,绝对会被人戳脊梁骨,所以由她出面,代表小安氏,是最好的。 小安氏一路都在发颤,紧紧抓住颜若倾的手,红着眼眶,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一句话不说。直到回到青晚苑,她整个人依旧木木的,满脸恐惧。 颜若倾扶小安氏坐到椅子上,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娘,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女儿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月泠,你去厨房烧热水。月璃,你跟我一起把娘扶进房。” “哎!”两丫头手脚麻利地干活了。 “阿笙,你看好苑子,别让别人进来扰娘清静。” “我知道了姐姐。”颜笙擦干泪水跑出去。他终于体会到娘和姐姐一开始为什么要屡屡提醒他不要在安家惹事,低调做人了。 坏人!全是坏人! 回到房间,颜若倾陪着小安氏,安抚她的情绪,月璃收拾衣物,去净房整理。 青晚苑的小厨房本就备有热水,月泠再烧一些,很快打上来,伺候小安氏沐浴。 小安氏腿上、胳膊上,有轻微擦伤,一双生了冻疮的手血淋淋的,脸颊一边红肿,看得颜若倾心疼不已。 她吩咐月泠去煮几个鸡蛋。 等沐浴完,小安氏换了干净的衣裳坐到被窝里。颜若倾拿着煮好的鸡蛋给小安氏揉脸颊,月璃给她绞湿头发,月泠在小厨房准备晚饭。 揉得差不多了,颜若倾从行李箱里翻出瓶专门涂外伤的药膏,打算给小安氏用上。这时,门外传来嘈杂声。 颜若倾把药膏交给月璃,赶紧跑出去看。 “还不快滚开!怎么?有本事做没本事承担?给我把颜若倾那个贱人叫出来!” “大小姐,请你嘴巴留点口德!” 啪!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狗奴才来教训本小姐!?” 挨了一记巴掌的月泠恨恨地瞪着安兰,把怀中要冲出去理论的颜笙搂紧了。 “哟,还敢瞪我们家小姐?”安兰身边的丫鬟瑞荷愤然道,“大小姐,得好好教训她!让她学学规矩!” 安兰朝月泠努努嘴,瑞荷会意,上前抬手就想赏月泠几个耳光。 “住手!”颜若倾怒喝,赶到月泠身边,把她和颜笙拉到身后,迎上安兰凶狠的目光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颜若倾,你好得很啊!我们家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供你们住,结果你呢?把我爹娘送进衙门!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家的!?” 颜若倾气笑了,她还没去找安家人算账,安兰居然恶人先告状。 “在你出口指责别人之前,先问问你的好父亲做了什么!?”她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软柿子! “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 颜若倾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看着安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只觉得身体发冷。 “说难听点,你们吃住在我们家,浪费了多少银子?这点银子,足够我爹去窑子里潇洒一晚了,你娘服侍我爹那是天经地……” “义”字来不及出口,安兰被颜若倾一巴掌打了个晕头转向。 “你!”她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颜若倾会打她。 “你敢打我!”安兰气疯了,要把这一掌还回去,谁知刚抬起右手,颜若倾一把握住,“啪”的一声,反而又给了安兰一记耳光。 安兰打人不成反被打,前后被颜若倾打了两次!怎么忍得了? “我跟你拼了!”她张牙舞爪向颜若倾的脸抓去。 贱人!我要毁了你这张狐媚脸! “小姐!”月泠惊呼,迅速推开颜若倾和颜笙,跟安兰扭打在一起。 瑞荷吓坏了,步步后退,这时候老爷夫人不在,救兵搬不了,她要怎么办? 不行,得帮大小姐,否则大小姐事后绝对拿她撒气! 瑞荷还没那个胆子动颜若倾,于是跑去帮安兰打月泠。 本来安兰娇滴滴的,不敌月泠,瑞荷加入后,局面反转了! 见月泠被打,颜若倾再好的修养也不要了,左右张望,抄起门边的扫帚对着瑞荷抽去。 ------------ 026 打算 安兰毕竟是安家大小姐,颜若倾不能把她打得太惨,不然有理变成没理了。 瑞荷痛得“嗷嗷”直叫。 青晚苑门口发生的动静很快把下人们引来,却是没人敢上前劝架,大家都有一种从众心理。 安兰见状,停手不跟月泠打了,四下寻起武器来。 “姐姐!” 安瑾远远地就看到青晚苑门口乱糟糟的一幕。姐姐平日里是泼辣了点,但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她小跑上前关切地问:“姐你有没有伤到哪?” “我没事,阿瑾快,帮姐教训颜若倾这个贱人!”说着撩撩袖子又要上前干架。 “姐!”安瑾拦住安兰,瞧瞧自家姐姐灰头土脸的模样,还有抱头鼠窜的瑞荷,再瞧瞧颜若倾,清爽美丽,扫把一横,挡在自己和颜笙、月泠身前,英姿勃勃,雄赳赳气昂昂的。 单论气势,安兰已经输了!在下人们面前脸丢尽了! 离开青晚苑,安兰把气撒到安瑾头上,“你还是不是我亲妹子!?你现在就回去,帮我打回去!” “姐姐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安兰喘了几口气,神智清醒过来,安瑾继续说:“你看看你现在,跟市井泼妇有什么两样?” “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爹娘去衙门了!爹在商场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让他生意上的伙伴怎么看他?还有娘,一个弱女子,进衙门,她怎么受得了?今日,因为颜若倾,有多少百姓围在我们家门口看笑话?现在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我们家,名声全毁了!再往严重了说,你以后嫁人都有影响!” 安兰气呼呼说完一大堆,安瑾咬着下嘴唇沉默了。 “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又何尝不气恼?但是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打上门去。” 安兰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她太冲动了。颜若倾一家住在安宅,有的是方法对付她们,何必走极端呢?弄得脸面尽失。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我拦得住你?当时看你的样子我就猜你会来找她们。” 安兰眼珠子转转,压低声音问安瑾,“你有没有好法子?” 安瑾回头,阴冷地望着青晚苑的方向,不知是对安兰说还是对自己说,“等着吧,我会让她们后悔的。” 安家姐妹会不会报复,颜若倾管不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娘,我今天去长青书院给阿笙报名,遇到堂兄,他说他认识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的孩子是书院的学子,因为生病,休学了一段时日,家里没办法,决定卖掉祖上留下的铺子筹钱给孩子看病。我把那铺子买下来了。” 神情一直木木的小安氏,听了颜若倾的话,总算有所动容,“倾儿,你……哪来的银子?” 她再悲伤,如果儿女有事,率先担心的是儿女,自己的悲伤可以通通先放一边。 颜若倾心中一暖,之前她跟母亲说与璟王交易的事,只说赚了差价,没说还有后期的分红,眼下便全部倒出。 “……所以娘,花去买铺子的钱,女儿手里还剩下大概一千一百两银子,我待会儿就取来给你。这段时间在安家的吃住,我们给他们钱,然后搬出去。女儿想好了,咱们先租个小院子,然后好好经营店铺,哪怕累点苦点,好歹日子平平安安。” 小安氏半响说不出话来。责怪颜若倾隐瞒跟璟王的来往吗?可要不是有她,以后真的只有露宿街头,喝西北风的份了! “你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颜若倾点点头,“是,娘,在刚来安家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一切。本来觉得我们吃住在安家,要好好与他们相处,毕竟人家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了我们,但总不能一辈子依靠安家,所以我就开始找赚钱的法子,才铤而走险与璟王做了交易。” “原先的打算,是想等铺子开张,有稳定收入了,我们再离开,以后跟安家多走动来往,送送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义不容辞,感谢他们的援手之情,相安无事和和气气过一辈子,谁知道居然发生这种事,我现在对他们什么感谢都没有了,把银子给他们,然后我们走。” 小安氏抬手抚上颜若倾的脸颊,慈爱地看着她,“我的倾儿长大了。” “娘,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 一句“有我在”,小安氏感动得落泪。 “银子你自己收好,不用交给娘,那是你自己赚来的。娘不懂生意,往后要靠你了。” 颜若倾满心愧疚。会发生这样的事主要还是她不好。她之前是有发现小安氏的忙碌,只是那时候与璟王做交易,情绪忐忑不安,后来又忙着购买铺子,为未来发愁,一时疏忽没能多关注小安氏。 如果她能早点注意,及时拦住小安氏,不让她私下给人做工就好了,也不会惹得周振发火。 周振此人,最好面子,喝醉酒后简直六亲不认! 月璃端着晚饭送进来,颜若倾忙问,“月泠呢?她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月泠在屋子里收拾,待会儿就过来,先吃饭吧!” “不急,等她来了再一起吃吧!” 月璃应声。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前世积福了,遇到小姐那么和善的主子。虽然待遇没有大户人家的丫头好,但,舒心!不需要每天提心吊胆,不需要小心谨慎和别人相处。此生,她跟定小姐了。 从来没跟别人打过架的月泠第一次挂了彩,别别扭扭站在颜若倾面前抬不起头,一来觉得不好意思,而来,怕小姐埋怨她的鲁莽。 她不如月璃那么聪慧谨慎,小姐该嫌弃她了。 月泠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颜若倾哪有不清楚的道理?取了涂外伤的药膏,打算亲自给她上药。 月泠受宠若惊。 “说到底,你是为我受的伤,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小姐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奴婢当然要护小姐周全了。” 颜若倾笑意盈盈。她很幸运,身边有那么多贴心的人。 ------------ 027 流言 “接下去几天你好好养着,这张俏脸啊,可千万别留疤了,不然要嫁不出去了。” 月泠脸上被安兰抓出几道浅浅的红印子,留疤肯定不会,吓吓她罢了,哪知月泠一点儿不在乎,傻呵呵道:“那奴婢就赖着小姐一辈子。” 旁边的小安氏听不下去了,嗔怪了颜若倾一句,“张口闭口嫁人不嫁人的,大姑娘家也不害臊。”其实小安氏心里很清楚,颜若倾也只在她们面前口无遮拦,外人面前,那是时刻谨言慎行,处事有分寸的。 关于打架的时,颜若倾主仆三人没告诉小安氏,省得她难过,只说月泠被忽然蹿出的猫抓破脸,摔了一大跤。 吃完晚饭,小安氏带着一双儿女去念和斋看望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去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安家发生的事情当天夜里就在京城传开了,第二天,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大家津津乐道。 好比现代的离婚、出轨,普通人家时有发生,但一旦放到明星身上,便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安家,原本就很出名,名下的产业金安坊,全国均设有分号。稍有点钱的人家,没有不喜欢去金安坊买首饰的,跟锦衣阁有点类似,成了凉月国时兴的标志。 刚开始还好,只说安家宅子里头勾心斗角,周振性子不好相与,甚至把他倒插门女婿的事拿出来说道,有觉得他忘恩负义的,也有一部分人替安氏感到可怜的,好好一富贵人家当家主母,去了衙门。 结果,没出两天,不知哪儿传出来最新消息,所有矛头,竟然全指向了小安氏! 茶馆内。 “听说没?原来啊,上回在安家被打的妇人,是安家早年嫁出去的小女儿小安氏!” “不会吧?那周老爷岂不是……打自己的妻妹?” “小安氏做了什么惹得周老爷大发雷霆?怎么她大姐安氏不帮着劝?” “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据说,那小安氏原本嫁到扬州去了,好几年前死了丈夫,实在不过下去才在年前投奔到京城娘家。她眼红姐姐的富贵日子,意图勾引周老爷,所以事发后,周老爷才大动肝火对她动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她姐姐不帮她求情。” “求情?换作我,有这样的妹子,看不打断她的腿!” “寡妇做久了,难免寂寞空虚。” “哈哈哈……” 一桌老爷们边说边笑,言语放荡无惧。这样的话,恐怕街头巷尾传遍了。 邻桌,一个穿普通小厮衣服的年轻男子往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起身快速离开茶馆。 他混入人群,穿过几条街道,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门外排了长队的医馆,惹来众人侧目,看他径直去内室,恍然,原来是济世堂的小厮。 “……王爷,关于安家的最新情报,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他汇报完自己在茶馆内听到的流言蜚语。。 “一夜之间,流言大反转。”慕容璟手指轻扣桌面,沉思片刻道,“王易。” “属下在。” “去把苏槐叫过来。” “是。”王易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守在医馆外的苏槐出现在慕容璟面前。 “你马上命人去查,关于安家传出来的流言,看是谁在幕后操控。” “是,王爷。” 慕容璟又想到什么,叫住刚要离开的苏槐,“慢着。” “重点调查安家的人。” 很明显,能把小安氏的背景那么详细地爆出来,绝对有人主使,很可能,就是对内情最了解的安家人! 凉月国有一支皇家护翼军,专门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全,若有皇子封王需出宫另建府邸的,会抽调出一支用来负责王府的安全。当然,护翼军统领真正的主子是皇帝,保护王府安全的同时,更是一种监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皇子们从小,当还在宫中的时候,就早早地开始给自己布棋子了。 比如,觉得皇宫护翼军里哪个是好苗子,动用自身及母妃一切力量,暗中培养,然后助他一臂之力往上爬,在要被调遣去护卫王府的时候,使点计谋把他弄到自己手下。 不用说,过程必定极度烧脑,各皇子间、妃子间,斗智斗勇。 王易,就是璟王府护翼军的统领。完完全全听命于慕容璟,而非听命皇帝,绝无可能背叛。 当年慕容璟孤身一人身处皇宫,与其他皇子相比,他少了母妃这股势力,却还能顺利培养起自己的心腹,这份智谋,绝非常人可比! 而苏槐,表面上是慕容璟的贴身侍卫,实则是他手底下一支暗卫军的统领! 没错,除了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透明的护翼军,暗卫军才是慕容璟的底牌,专门用来搜集情报,布置势力。 事情吩咐下去,慕容璟暂时空闲下来,心里面不禁担心。 小安氏这件事,前世根本没有发生!大概,是颜若倾试图改变前世的命运轨迹,造成了一系列的变化吧! 福祸相依,便是如此。 颜若倾心里也非常清楚。前世,她第一天到安家,身体不适,晚上没出席家宴,惹得周振不快,后来的日子在安家处处受人挤兑,所以应该是小安氏在那种情况下不敢私下给人做工,怕自己没空了,一不留神让儿女给人欺负了。 这一世,颜若倾改善了他们在安家的情景,受到的排挤没那么厉害,顶多吃穿用度扣减到与下人无异,才导致小安氏生出赚钱的心思。 小安氏,是个坚强的女子,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努力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以前,现在,从未改变。 慕容璟不由得想到母妃。记忆中,他母妃也是坚强的,可事实证明,这世道,坚强、自尊自爱的女子,根本落不到好下场!反而是装柔弱、装无辜,背地里耍尽手段的阴毒女人笑到最后。 “阿璟,我刚得到一个天大的消息。”柳玉凌推门进来,一双好看的眸子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慕容璟回神,斜睨了柳玉凌一眼,“没兴趣。” “关于安家表小姐颜姑娘的事,你真不想知道?”他狡黠地看着慕容璟。 ------------ 028 得知 慕容璟神色怔了怔,双眸深邃几分,“说。” 柳玉凌坐下,给自己倒杯水,娓娓道来:“方才,医馆里一对年轻夫妇带了个孩子来配药。说起那孩子,真怪可怜的,原是长青书院的学生,患病后休学好一段时日了,一直在我这瞧的。我善心大发,医治分文不收,可惜他的病想根治,需要好些名贵药材,得把祖传的铺子买了才凑得够银子。” 慕容璟皱眉,感觉跟颜若倾扯不上半点关系,刚不耐烦想打断。 “颜姑娘买了他们的铺子。” 见慕容璟挑眉,柳玉凌接着说:“我好奇,便问他们是不是把铺子卖了。他们说卖给一位姓颜的姑娘。我一听,颜?这姓氏可不多见,就问他们是不是叫颜若倾,结果,还真是。” 凉月国买卖铺子要签文书,要去官府留档,过程中颜若倾根本不可能隐瞒自己的姓名,她也没有隐瞒的意识。再者,桂叔桂婶今后要在她手底下做事,要是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不笑话么?不曾想,让慕容璟得知了此事。 “哦?在哪里?” 柳玉凌料到慕容璟一定感兴趣,当下不含糊道:“长月街。具体哪里先不告诉你。如果你想去,我给你指路。” 慕容璟无奈地笑了,心里面不自觉担心起颜若倾。有时候闲言碎语比刀子来得更伤人,她能承受得住吗? 算了,担心她做什么? 颜若倾活过一世,承受力比别人强大,到底还是凡人,听到外面的流言,气得心口发堵,走在路上,总有下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背后指指点点。 她给月璃月泠下了封口令,千万不能让小安氏知道这件事。 古代有多少女子,受不了别人的闲话最后上吊自尽的? 可是,显然颜若倾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小安氏还是知道了。 她一个人呆呆傻傻地坐着一言不发,不哭不闹,不吃不喝,眼睛空洞无神,急坏了大家。 “娘,你吃点东西吧,身体会受不住的。” 颜若倾无论怎么劝,小安氏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小姐。”月璃进来说:“大太太来了。” 安氏? 一股怒火蹿上颜若倾的脑门。小安氏死水一般静得可怕的脸上浮现狰狞。 “娘,娘你别急,一切有我。” 为了母亲,她深吸口气,强行把怒火压下,刚准备出去,谁知安氏居然自己闯进来了。 月泠不客气地挡住安氏的脚步,“大太太,我们太太身子不适。” 安氏身边的婆子听了月泠的话,横眉一竖,“贱丫头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们太太说话!” 任婆子怎么骂,月泠毫不退缩,直瞪着安氏的眼睛。 安氏面色阴沉,“你动手打主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让开!” 月泠无言反驳。两条腿扎了根,铁了心不让。 颜若倾从里间出来,冷漠地看着安氏,“我娘需要清静,舅母匆匆过来有事吗?” 安氏缓和下脸上的表情,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解释道:“倾儿,我知道你和你娘都在生我的气,怪我当时没拦住你舅舅,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你不了解,你舅舅每次喝醉酒,发起火来六亲不认的。我当时一来害怕,二来真的担心爹娘受伤,只顾着拦住爹娘了,你要体谅体谅舅母的难处啊!”说着她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颜若倾笑了,笑得格外讥讽。 “我和娘准备搬出去住。” “什……什么?搬出去?”安氏由最初的错愕转为不以为然道:“倾儿,不是我说你,你太不懂事了,你娘现在的状态适合奔波吗?而且你们住哪里?你以为外面的世道很好过么?留在安家,至少吃喝不愁。” 看着安氏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鄙夷,颜若倾知道她看不起自己和娘亲,以为她们只能依赖安家,所以受了委屈合该忍着。 “舅母放心,这段时间住在安家的花费我们会给,只多,不少。” 这下安氏惊讶了,上下打量颜若倾,心里犯嘀咕。她们哪来的银子? “好了倾儿,别说这么生分的话,你们继续安心住着,舅母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你想想,现在外头那么多难听的话,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出去抛头露面,你娘怎么受得住?” 颜若倾神色暗了暗。的确,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怕出去不仅没人肯租院子给她们,还会成为过街老鼠。 说不定人家更会说,小安氏因为做错事,没脸在安家继续待下去,更坐实了流言! 打发走安氏,颜若倾觉得好无力。她多么想冲上去撕了安氏的嘴脸,可是,古代重孝,她若对长辈不尊,会令事态发展更恶劣。 即便手里有钱,却还是跟翻了身的乌龟一样,爬不起来。 仔细想想,外头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可以说对小安氏的背景情况了解得十分细致。颜若倾觉得,一定是有人暗中故意散布!简直就是想逼死小安氏!用心险恶、歹毒! 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 颜若倾抹抹眼睛,转身回去伺候小安氏了。 接下去几天,她忙得心力交瘁,要照顾小安氏,要忙着经营店铺,颜笙的入学考试在即,安老太爷又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自被周振推倒,安老太爷整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大夫一个接一个进进出出,脸色皆不好看。安老夫人天天抹眼泪。 始终不言不语,像没了魂魄的小安氏,终于哭了。 她趴在安老太爷床边,与安老夫人相拥而泣。于是,小安氏暂时留在念和斋,跟安老夫人一起照顾老太爷,没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事情了。 安氏命石管家去一趟济世堂,无论如何一定要再把柳太医请来。倒不是安氏多么孝顺,而是万一老太爷不好了,那么安瑾就要守孝三年。 三年,安瑾刚满十四,过三年要十七了!婚事怎么办? 她比谁都着急。 好在顺顺利利地把柳太医请来了。 柳太医比较擅长针灸,连着治疗几次,安老太爷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能睁开眼睛看人,能张口吃东西,虽然说不了话,下不来床,小安氏和老夫人已经很开心了。 ------------ 029 开张 颜若倾一边忙家里的事,一边长月街上的铺子也在筹备当中。 桂婶去人伢子手里买了几个签死契,没有亲戚,又会厨艺的下人。 之所以买,不是雇,桂婶有自己的考量。 颜若倾要卖的吃食,有些方子是别人没有的,如果雇厨子,人家偷学了去就吃大亏了。 凉月国对等级很分明。买来的下人,尤其签死契的,卖身契掌握在主子手中,一旦做出伤害主子的事,可以随便打杀,或者卖到苦地方去,所以更可靠。 茗香坊,是颜若倾给自家店铺取的名字。 里里外外装饰番,占地一百多平米的茗香坊焕然一新,气派不少,终于要迎来开张之日了。 颜若倾不好出面,由桂叔代为打理。 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一串。桂叔站在青色烟雾里,面对百姓们和善地笑着。 已经开春了,茗香坊推出的食品以点心茶水为主,再以果汁吸引人。 这是颜若倾想出的招。左右后院很空,她买了一个磨盘放置在院里,专门用来磨果子。把果子切成小块放入磨盘磨成汁,充当现代的榨汁机了。 点心茶水的成本低,利润不高,不过是本着薄利多销的想法,先把茗香坊的名气打出去。至于果汁,就昂贵了,因为水果的价格不低。 所谓物以稀为贵,颜若倾了解了下,凉月国没有一个人知道什么是果汁。她决定限制每天果汁的量,毕竟这不是所有人都舍得买的,做多了放不久,浪费。 开张第一天,前二十名来茗香坊吃东西的人免费赠一小杯草莓汁。 颜若倾坐在一家茶馆二楼的角落里,推开窗子正好能远远瞧见茗香坊那边的情景,想到未来,心里头迷迷茫茫。一切,与前世不同了。 “都说祸福相依,吃了后悔药,你是否真就不后悔了?”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颜若倾回头瞧,慕容璟青衣打扮,手执画扇,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身旁站着五官周正,满身正气的年轻男子,是以前在兰春楼见过的苏槐。 颜若倾暗呼倒霉,居然能碰到璟王。她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娇滴滴道:“王……王爷怎……” “别装了。你不累,本王嫌累。”他戏谑地看着颜若倾。 被拆穿了,颜若倾也不恼,索性不再装模作样,淡定地倒茶喝。 “颜姑娘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呢!” 王爷问话,颜若倾不能不答。她自然清楚他指的后悔是什么。 重生了,一切遗憾、悔恨通通重新来过,却也导致了很多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 后悔吗? “不后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后悔,而是想办法解决。 “是吗?” “王爷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民女的事,民女十分感激。不过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自己才好。”最后一句指的是什么,慕容璟也很清楚。 颜若倾猜,他前世,在皇位争夺战中,恐怕是以失败告终的。 慕容璟神情渐凝,漆黑的眸子深邃异常,叫人看不出波澜,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与本王相比,颜姑娘现在的处境更不妙啊!”他又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流言的背后,是谁散播出来的?” 颜若倾浑身一凛,握杯子的手微微发颤,“王爷有线索?”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很不稳。 “已经完全查清楚了。怎么,你想知道?” 颜若倾的心紧了紧。习惯了现代人人平等,有尊严的生活,她真的很讨厌,非常非常讨厌慕容璟做为上位者,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她必须面对现实,这是古代,皇权为尊。 “还望王爷告知。” 看到颜若倾服软时的倔强模样,慕容璟没来由一阵烦躁。 每次遇到颜若倾,他也不知怎么的,特别想挑战她身上那股子坚宁不屈的劲头,想让她服软,但真当她服软了,慕容璟又没来由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若愿以身相许,我就告诉你。”他坏坏地笑着。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慕容璟说这句话了。换作别的闺阁女子,定羞红了脸,把他当作登徒子报官。 颜若倾其实无所谓,现代的她再暧昧的话都听过,只是她不喜欢慕容璟好似把她当玩物一样调戏,更重要的是,传了出去,她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虽说自己有不嫁人的心理准备,但不想自己闺誉受损。 至于把慕容璟的话当真?那是不可能的。他花名在外,又有红颜知己凌烟相伴,娶她?太可笑了。 颜若倾头脑很清醒。 慕容璟主动来招惹她一个平民百姓,要说没有缘由,颜若倾打死都不相信。她只觉得慕容璟是抱有某种利用目的来接近的,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请王爷以后莫要再说种话。”本来颜若倾说完后打算离开的,不过,她真的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中伤母亲,抿抿唇,决定再探探慕容璟的话。 这一系列的心思被慕容璟瞧了个通透,看穿不说穿。 “嫁给本王有何不好?以本王的权势,你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小事一桩。” 颜若倾不得不承认,慕容璟说得很对,攀个高枝,她能享荣华富贵不说,娘和弟弟也会过得比现在顺遂好几倍。可是…… “王爷可曾听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民女虽不知王爷是出于一时新鲜来耍民女玩,还是民女对王爷其它方面有所助益,但,民女此生只想照顾好母亲和弟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做个普通百姓,远离是非纷争。” 她在旁敲侧击地告诉慕容璟,今世的颜若倾,不会再做太子的侧妃了,更不愿无端卷入皇室纷争中,所以不管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不过白费心机罢了。 把自己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颜若倾觉得慕容璟应该懂了,便告辞道:“时候已不早,民女先行告退。”望以后再不相见。 慕容璟没有阻拦,望着窗外楼下街道上出现的那一抹倩影,融入人群中渐行渐远,久久回不过神。 ------------ 030 刺客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他喃喃自语,感到震惊。 第一次,有人这么大胆,敢跟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第一次,他听到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可是……他为何心中竟隐隐向往? 苏槐说:“王爷身在皇家,颜姑娘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万万做不得的。” 是了,那样的行为发生在皇室人身上,面对的压力、舆论,绝非一般人受得住。就算普通百姓家,哪个男人会甘心一辈子只守着妻子? 慕容璟苦笑着摇摇头。他笑颜若倾太天真,怎么可能找到那样的男子? “走吧,去跟玉凌汇合。” “是,王爷。” 慕容璟只道颜若倾想找能与她相守一生的男子,殊不知,颜若倾真正的想法是,要找不到那样的男子便不成婚了,宁愿独自一人,看尽世间繁华,得另一番自在。 若慕容璟知道她是这般想法,必然又要再次震惊。 把话说明白,颜若倾感到浑身自在轻松。想着璟王从此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吧?他们应该再无相见之日了,挺好。 不过,心里面,却控制不住地划过一抹淡淡的失落,好像有什么东西抽离了。 她摇摇头,暗骂自己昏头了,便不再多想。 接下来,距离颜笙入学考试在即,颜若倾忙着给他准备东西。 小小的人儿第一次离家,小安氏担忧得紧,再三嘱咐他一个人在外不得惹事,要听夫子的话,好好读书,莫辜负娘和姐姐的期望。 颜笙听得耳朵起茧子,但一直作出认真聆听的模样,这是对小安氏最基本的尊重。 颜若倾越发喜爱颜笙了,好懂事的乖孩子。 考试那天,是齐妈送他去的。 没过多久,好消息传来,颜笙通过入学考试,顺利成为长青书院的学子了。为此,小安氏由衷地高兴,流言带来的伤害也淡了两分。 她好几次想过投湖自尽算了,活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女,心痛得不得了,好在小安氏挺了过来。 颜若倾卖力地经营店铺,她在现代学过珠算,于是账本每天都看,边打算盘边核对上面的进出项,其中收益最大的是各种口味的果汁,特别受欢迎。那些富贵人家经常派下人出来采买,有时买不到,索性提前预定第二天的份。 入夜,晚风习习,缱绻了春日里的慵懒,拂在颜若倾身上,凉津津的,特别舒服,让人忍不住犯困。 她一身月白色中衣,系了件迎春花暗纹的鹅黄披风,坐在书案前,执笔书写。三千青丝尽泄,贞静美好。 颜若倾现代晚年生活兴趣爱好广泛,练过毛笔字,一手梅花小楷写得漂亮工整。 她把写完的信件放桌上晾一晾,伸个懒腰。 这是她写给桂叔的信,大致内容是让桂叔在茗香坊门外腾出一块地,专门用来放置做好的早点。 是的,她想把“卖早点”这一项加入日常生意里,好歹又是笔收入。不用整太多花头,普通包子、薄饼就行,另外每天煮一锅骨头汤,用来免费赠送给买包子的客户。但是骨头汤量不能多,跟果汁一样,每天限量,所以只有来得早的人才能享受免费赠喝的待遇。 肉铺里的骨头多数是扔了的,去收购来,价格非常低,几乎没多少成本,不亏。 她顺便把自己想到的几个菜方子一并放入信中,让人先试着做,有空她会过去亲自指导。 颜若倾默默地为自己点赞。她就不信了,自己脑袋里有那么多来自现代的新点子,还不能在古代过上好生活了?当然,前提是要避开权势中心。 突然,半开的后窗外人影闪过! 颜若倾一惊,“谁!?” 她把窗户开大点,探出头去张望,静谧的夜色中仅有点点月光,好似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疲劳过度产生的幻觉。 正想关窗就寝休息,阵阵打斗声传来。 颜若倾脑子一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连忙关紧窗户,回屋爬上床睡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她可不会傻乎乎因为好奇而出去看。 天气冷的时候,颜若倾怕月璃月泠冻着,让她们在她闺房外间睡,有炭盆能暖暖和和,还不浪费。现在,那两丫头已经回自己房间了,因为颜若倾不喜欢有人给她守夜。所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然而,她不找麻烦,麻烦却找上她。 “嘭”地一记脆响,一个黑色人影打碎窗户跳进来,明晃晃的刀子划破夜色。 颜若倾抱着棉被坐在床上,当看见那把刀子笔直朝自己刺来的时候瞳孔紧缩,脑子一片空白! 叮! 硬物相击的刺耳声响起,刺向颜若倾的匕首被另一把横穿而来的匕首打飞!接着,她就看到屋里又出现一蒙面黑衣人,双方顿时打得不可开交。 后来的黑衣人一个劲给颜若倾使眼色。颜若倾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安全感,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 她跑下床,鞋子都不穿了朝房门直奔而去。 先前的黑衣人见猎物要跑,心中大急!一片飞镖冷不丁从袖中飞出,目标直指颜若倾的后心! 见状,另一黑衣人急得冒着受伤的危险,直接伸手去挡,可是对方速度太快,飞镖割破他的手臂,改变轨迹,依然超颜若倾射去! 这一刻,他的心拎到嗓子眼。 飞镖擦着颜若倾耳畔的碎发飞过,射歪了! 颜若倾吓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方才耳畔出现的森冷寒意,让她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黑衣人最后一招失手,他的身手在打斗中不敌另一个黑衣人,被一脚踹飞,撞在窗户旁的墙壁上,连忙爬起来跳窗逃走。 留下的黑衣人挪动脚步想去追,不过他怕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万一还有同伙,于是放弃了追捕,回头望着颜若倾。 颜若倾警惕地盯着他。 他拉下面纱,露出一张冰霜般寒气森森的俊脸。 “王……王爷!?”颜若倾惊呆了,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b ------------ 031 缘由 她心中疑问窦生。今夜的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的。为什么?她一介弱女子不曾得罪任何一方势力,对方为何要取她性命?一切……只有慕容璟能回答她! “王爷可否为民女解惑?” 慕容璟脸上的寒气渐散,盯着颜若倾一句话不说。方才,千钧一发间,他害怕了,害怕颜若倾会死!这简直太荒谬了。他从没这样担心过别人。 慕容璟只当是因为万一颜若倾死了,将来他就没法用她来牵制平南王了,所以才担心。对,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前途! 良久,他说:“是大皇子的人。” “大……”大皇子?颜若倾感觉脑子不够用了。她跟大皇子,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好不好?难道大皇子也是重生的?不可能啊,就算这样,他干嘛来对付一个前世太子的侧妃?她对太子又没有任何助益。 “安家手里那批南朝的货,最开始盯上的是大皇子。原本姓郑的商人买下后,当夜被他派人掳走,胁迫下,那姓郑商人以亏本的极低价格转卖给大皇子。” “所以……我现在走的就是前世那姓郑商人的后路?” 颜若倾明白了,刚才的刺客是来抓她的,目的为了强行低价买她手里的货物。 因为颜若倾是以男子的身份秘密购下的,所以大皇子废了些功夫才查清楚。慕容璟一开始计划好了一切,他不想正面与大皇子发生冲突,必须找人做这件事,而颜若倾是平民,怎么看都跟慕容璟没有瓜葛。 有前世的经验,慕容璟料到万一大皇子查出蛛丝马迹,会派人来抓颜若倾,所以他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注意,才能及时出现将她救下。 慕容璟冷哼,“前世的他,可是靠着这批货,赚了好大一笔,才有了翻盘的资本。” 颜若倾不敢接话,她似乎得知了前世关于皇位争夺战中的隐秘。慕容璟倒不介意,左右今世重新来过。 “你现在出面救我,岂不暴露了一切?”逃走的黑衣人必定回去如实跟大皇子禀报,万一查到慕容璟头上…… 慕容璟讥讽一笑,眉宇间藏着淡淡的忧伤,“如果能以此试探出她的真心,值了。” 颜若倾识趣地没问慕容璟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凌烟,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慕容璟发现,自己跟颜若倾说太多了。他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你手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下,省得有人寻着你的血迹查到你的身份。”说着,颜若倾去柜子里翻出药箱。 慕容璟讶异,没想到她心思还挺缜密。换作凌烟,恐怕不去通风报信算好的了。他压下心里的伤痛,大大方方在凳子上坐下。 颜若倾把药粉放桌上,小心地撩起慕容璟的衣袖。 他皮肤特别好,小麦色,细腻光滑,却很结实,能隐约看到优美的肌肉线条,既水嫩又健硕,两种不同的感觉融合在一起,特别好看,只是那道伤口异常狰狞,鲜血直流,就像美玉上的划痕,令人惋惜。 颜若倾的手冰冰凉凉的,先简单地给伤口清理下,再把药粉均匀地撒上,过程中慕容璟一动不动,视线落在颜若倾专注的侧颜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于你母亲的流言,是安家二小姐安瑾命人散播出去的。” 颜若倾用白色棉布在慕容璟的小臂上细细绕两圈包好,冷不丁得知真相,系蝴蝶结的动作一滞。 “多谢王爷相告。” 她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说:“好了。我只给你做简单的处理,你回府后记得请大夫,敷更好的药粉,最好能不留疤,不然你这白嫩嫩的手臂多可惜。” 一不留神,颜若倾没控制住,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慕容璟忍不住翘起嘴角,竟觉得颜若倾出奇得可爱。 颜若倾也感到很惊奇。慕容璟平时虽然都面带微笑,看似潇洒不羁,但从没有现在的笑容来得温暖。估计他人前的亲和都是装出来的吧! 当颜若倾还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说话太没规矩的时候,慕容璟半点不介意,起身告辞了,留下一个破烂的窗户。 颜若倾叹气,真是飞来横祸啊! 她埋不埋怨慕容璟?不是不埋怨,是没理由埋怨。没有慕容璟,她根本没银子,现在哪里买得起铺子?当初答应他的时候就知道是有风险的,那么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该承受,何况今夜要不是慕容璟,她就危险了。 那……到底该感谢还是埋怨? 颜若倾摇摇头,不再去想。她有预感,估计以后要跟慕容璟牵扯不清了,先收拾地上的残局吧! 她找了个借口,说窗户是在两只野猫打架,过程中弄坏的,小安氏自是不信,可颜若倾怎么也不说,小安氏只得找人来修补好。 “小姐,二小姐来了。”月璃说。 月泠气愤道:“她来干什么!?小姐,咱们别见!” 颜若倾放下书本,面上风平浪静,不过捏着书本的手紧了紧,温和道:“还是要见的。同一个屋檐,避免不了。” 简单收拾下,她去了偏厅。 “表姐可是不欢迎我?”安瑾单纯地望着颜若倾,有点不安。 “哪里的话,姐妹间自该多亲近。瑾表妹近日过得可好?”她给安瑾倒了杯茶。 “不怕表姐笑话,娘把我看得太紧,真是不得自由。” “舅母是怕你再和堂兄往来。” 安瑾尴尬地笑了笑,对颜若倾戳她伤疤的行为也不恼。 “不过幸好,今日容国公府的下人送来赏花会的请帖,日子定在三日后,我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颜若倾神情一凝,“容国公府?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娘家?”这等地位尊贵的权贵,怎会送请帖到安家?毕竟安家不是官宦,只是普通商户。 安瑾面上流露出几分傲娇,解释说:“咱们安家的金银首饰在凉月国数一数二,那些上流贵女圈子里的夫人小姐们,哪有不喜的?都想通过我给她们留好宝贝呢!” ------------ 032 花会 “我与容国公家的嫡女容月屏是闺中密友,她当然要邀请我了。” 原来如此。安瑾此次来青晚苑总不会是炫耀那么简单,肯定有别的事情。 “那你可总算能出去玩了。结识容国公家的嫡女,是份体面的事,舅母必定喜不自胜,你不如趁机向她多要些银子。”颜若倾打趣道。 安瑾以帕掩唇,发出清脆的笑音,倏地握住颜若倾的手,“表姐,到时候你陪我去好不好?大姐每日要帮爹爹打理生意上的事,我自己一个人去怕压不住场面被人看轻,毕竟咱们安家到底不是权贵之家。你就陪我去吧!” 颜若倾心里发冷,谁能想到,表面一副天真单纯模样的安瑾,撒着娇的安瑾,心思却毒如蛇蝎!她散布谣言污蔑小安氏的时候,可曾想过万一小安氏受不住,投湖自尽了怎么办!? 简直是要小安氏的命啊! 颜若倾把恨意掩藏得一丝不露,反握住安瑾的手,“也好,那样的圈子不是轻易能进的,我当然要好好沾沾瑾表妹的光了。” 又说了会儿子话,安瑾笑嘻嘻地走了。 “月泠。” “小姐。”她撅着嘴,不乐意地应道。 “去锦衣阁请位绣娘子来,你家小姐我,要漂漂亮亮地做几身春衣。” 月泠眼睛一亮,小姐这是……准备打扮得漂漂亮亮赴宴,狠狠压安瑾一头?当即欢快地“哎”了一声跑出去。 小姐平日喜欢素净,哪怕现在手头有钱了也不多做打扮,柜子里只有几身衣裳,梳妆台上几乎没什么发饰、头面。这下小姐终于开窍了,知道要打扮自己了。 月泠不知道的是,颜若倾的打算可不止简简单单要压安瑾一头。 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绣娘子请来后,颜若倾给大伙都定了春衣,特别吩咐绣娘子,自己的那身必须在三日内赶出来。 按锦衣阁的规矩,加紧赶制的衣服需要多付一倍的银子,若应下了,最后锦衣阁却完不成,除归还银子外,再双倍赔偿。 锦衣阁到底是知名商户,信誉不用怀疑,手下的绣娘子不会少,个个技艺精湛,大可放心。 三日后,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安家大门外。颜若倾一袭藕荷色缠枝纱罗裙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三千青丝半挽半垂,缀了支百灵含珠的翠玉步摇,脸上脂粉淡施,只稍作打扮,就已美得把安瑾甩出几条街去。 安瑾华衣美服,金簪银饰,贵气十足,却抵不上颜若倾的稍作打扮! 她气得心里酸水直冒,回房重新打扮来不及了,恨恨地瞪了贴身丫鬟瑞荷一眼。 颜若倾有自己的考量。她本生的美,若再用心打扮,万一艳压群芳了会使别人心中不快,若不用心打扮,会让别人觉得她不重视这次赏花会,因此,这样用了心思,又不出众,是最好的。 整理完毕,马车咕噜噜朝容国公府行驶而去。 “表姐,我与容国公家嫡女容月屏机缘巧合下成为闺中好友,但人家乃正经权贵,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今日来的全是京城上流贵女圈子里的名媛,咱们要时刻注意一言一行,不得出差错丢了脸面知道吗?” 安瑾用略带教训的口吻与颜若倾说话。想趁还未到容国公府,先给她施压,吓吓她,到时候她还不任自己摆布? 颜若倾一下就看穿了安瑾的心思,心里冷笑。她自问住到安家以来,做人做事从不主动得罪他们,反而是安兰一直语带嘲讽,还不问青红皂白动手打颜笙。 小安氏为了多赚点钱出去做工,又被周振打,甚至差点毁了清白。安兰气势汹汹上青晚苑闹,月泠也只是为了保护主子才迫不得已与安兰动手。 仅仅是这样,安瑾居然到处散播谣言污蔑小安氏!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要这么做? 颜若倾握紧了半藏进袖子里的手,开口道:“这个自然,只是表妹,你也太不小心了,穿戴得那么富贵,不怕太过惹眼引来别人的不满?到底,咱们不是主角。” 安瑾脸一阵泛白,从上马车那刻开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现在被颜若倾点出来,尴尬不已,强笑道:“表姐放心,我与月屏情同姐妹,她自是不会介意。” 颜若倾露出了然的表情,不再说话。 安瑾憋了一肚子不爽,烦躁得很,恨不得现在赶紧找地方把自己再拾掇拾掇,也没心情说话了。 两人各自选择闭目养神。 马车晃晃悠悠,临近午时终于到底目的地。 下了马车,颜若倾抬头,高大的石门上方写着“百花园”三个清秀的大字。 她记得,前世原主做太子侧妃那会儿,偶尔会参加一些宴会,与各夫人小姐们交流攀谈。这百花园,正是容国公府名下的一处避暑园子,里面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卉,非常漂亮,她来过一回。 安瑾上前,把请柬交给守园侍女,然后和颜若倾一起进去了。 百花园非常大,一条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旁,种着不知名的小红花,一排排整整齐齐。再往外看去,才是那些名花名草的天下,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竞相绽放,争奇斗艳,各种颜色都有,只一会儿便看得人眼花缭乱,震撼无比,简直是人间仙境。 有侍女在前带路,引颜若倾和安瑾一行人穿过花丛,绕过假山。 安瑾哪里见过这样美的风景?忍不住四处张望,发出惊叹声。 颜若倾不仅因为有前世看过的记忆,更因她的灵魂来自现代。现代什么样没见过?各种国内国外著名建筑物,科技馆,比之震撼的多了去了,所以她表现得十分从容。 这时,前方一阵清泠的笑音传来。 绕开一片花丛,眼前豁然开朗。 十多个花枝招展的贵女们三三两两凑一起说笑,或在花边嬉戏,或在假山旁享受池水滑过指尖的清凉,宛如九天仙女儿们下凡。而坐在亭中,着胭脂色衣裳的女子正是此次百花宴的主角,容国公嫡女容月屏。 ------------ 033 不和 她整个人像镀上一圈金光,好几家小姐围绕着她说话,众星捧月。 侍女带安瑾上亭子,颜若倾慢安瑾一步左右,跟着上去,与她一同给容月屏见礼。 旁边几个贵女不做掩饰地上下打量安瑾,见她穿戴华贵,满头珠钗,不由得窃笑。 “月屏姐姐,她就是来自安家的商户之女吗?”有人不屑地问。 容月屏点点头,招呼安瑾落座。 “果然是出身商户的,瞧她打扮,真俗气。” “真是,浓浓的地主家小妾的味道。” “呵呵呵……” 贵女们交头接耳议论。安瑾脸涨得通红,回头看见颜若倾,拉过她的手对容月屏说:“对了,介绍下,这是我的表姐,名叫颜若倾,江南扬州人氏,左右她闲在家里没什么事,我就找她来作陪,月屏姐姐不要介意才好。” 众人这才注意到安瑾身后的颜若倾,纷纷朝她看去。这一看,大家不由得呼吸一窒!暗自发出惊叹,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穿着得体,打扮得看似简单,又不显得随意,自有恬淡清丽的味道,叫人瞧着格外舒服,和安瑾满身的累赘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容月屏最先回过神,夸赞道:“早听闻江南繁华富硕,水土专养美人,颜姑娘貌美如花,竟叫我百花园的满园春色都黯然了。” 颜若倾刚想说两句,被安瑾抢了话头。她生怕颜若倾入了容月屏的眼。 “我这表姐虽生的好,但着实是个苦命的,年幼丧父,只得跟随母亲大老远来京城投靠我们家,估计是上苍嫉妒她生得美吧!”最后一句玩笑话惹得大家莞尔。 “前些日子我听闻安家出嫁的二姑娘带着一双儿女回来,对自己的姐夫生了别的念头,颜妹妹可是……”说话的小姐假装说错话,惊讶地用帕子捂住嘴。 安瑾接话道:“外面的传言,总夸大了事实,不必当真。” 夸大事实,不是扭曲事实! 好一个安瑾! 正当众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颜若倾的时候,她淡定地说道:“瑾表妹,外人不知晓个中内情,你难道还不清楚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么?就别在这和各位姐姐开玩笑了。她们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岂能相信几句不实的流言?倒是你的事比较棘手。各位姐姐,你们快帮我劝劝我这唯一的妹妹吧,她瞒着家里人跟别人私定了终身,舅舅和舅母都被她气得不轻呢!” 颜若倾故意放开嗓子,把话说得清亮,那些亭外的女子冷不丁听到“私订终身”四个字,不由得面色一红,纷纷侧目注意亭内的情况。 私订终身!不得了哇!别的贵女们纷纷向安瑾投去鄙夷的目光。果然是商户家的女儿,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 安瑾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跳起来指责颜若倾,“你胡说!” 颜若倾依旧很淡定,语重心长道:“表妹,别任性了。” “你……”安瑾“你”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下,谁还不知道这对姐妹不和? 容月屏适时地出来做和事佬,“好啦安瑾,你表姐也是为你好,既是一家人,别坏了和气。今日难得出来相聚,百花园有一处荷花池,咱们姐妹几个待会儿用了午膳,去池边摘荷花可好?” 容月屏云淡风轻地把这出闹剧揭过了。 众千金们一一附和。 容月屏不着痕迹地看了颜若倾一眼,暗道她不仅人长得美,没想到心思也这么活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瑾,不会是她的对手。 午膳安排在另一处宽阔之地,早有侍女摆了桌子碗筷。 在去的路上,安瑾咬紧下唇,轻声在颜若倾耳畔说道:“表姐真是好伶俐的口才!” “表妹你也不遑多让。” “安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颜若倾嗤笑,“安家的脸面?你父亲对我母亲动手,你暗中到处散播谣言给我母亲泼脏水,你还敢跟我提安家的脸面?你觉得,我会在乎?” 颜若倾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劈中安瑾的身子。 她……她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 看安瑾震惊的模样,颜若倾心道:“果然,璟王没有骗我。” “同样身为女子,你竟如此狠毒,可知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被闲言碎语逼的最后自裁?我很想问问你,究竟我母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要这样对她?”说完,颜若倾再不愿与安瑾并肩而行,加快步伐往前走。 安瑾怨怒地盯着颜若倾的背影。 为什么?因为讨厌你长得美!恨小安氏勾走了父亲的心!害得母亲许多年来心结抑郁! 是的,她一早就知道周振对小安氏的畸恋,但她从不觉得是周振有错,只觉得是小安氏生了狐媚脸。 她要为安氏那么多年受到的委屈出气! 此刻开始,颜若倾和安瑾算正式撕破了脸,以后不必再说虚伪的话了。 一直默默不语,伺候在旁的月璃和月泠两个,自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她们震惊无比,同时心里又极度愤怒。 原来是安瑾做的! “你们两个,今天听到的,一句都不许说出去,尤其不能告诉母亲。”颜若倾严厉地叮嘱道。 这些阴暗下作的东西,她一个人受着就好。她会好好守护母亲和弟弟,找到为小安氏洗刷污名的办法! 两个丫头郑重地点头保证。就算颜若倾不叮嘱,她们也不会告诉太太的。 “这园子里的花,开得实在叫人欢喜无比,心情也跟着格外好了。” “可不是,咱们姐妹几个,以后要多出来聚聚,整天闷府里太没趣了,还是月屏姐姐好,有这么一处仙境儿般的园子逛逛。” 听着众姐妹的夸赞之辞,容月屏淡笑道:“花儿再美,终会凋谢,过了春日,只剩下满园的寂寥萧索之态了。” 有会说话的姑娘不赞同道:“即便如此,明年的春日不又花团锦簇了?” 正说笑着,有丫鬟来报,“小姐,暮云郡主到了。” ------------ 034 关雎 众人收了笑意,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女子着一袭绿衫宫缎装,身影纤纤,似水葱那样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见过郡主。”容月屏领着各家小姐们上前行礼。 暮云郡主是先皇手下一员大将的遗腹女。她母亲早逝,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留下一个人孤苦伶仃。太后心善,接她入宫,把她从小养在身边,封了个郡主的头衔。 暮云郡主自幼身体不好,虽只有十六芳龄,但在这么多贵女中,只有她有封号,其它人,哪怕是容皇后的嫡亲侄女容月屏,在她面前也必须自降一等身份。不过,贵女们表面上礼数周全,心里面,对暮云郡主多少抱有不屑。 如果不是太后娘娘,这个病秧子没了家世背景,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咳咳……姐妹们不必多礼。” 走完礼数,容月屏招呼大家落坐,自有丫鬟们将一道道佳肴端上桌。其中有几道菜,非常别致,是用能食用的花瓣制作而成的。 入口甘甜,回味清香,令人称奇。 闻着满园花朵的甜味儿,口中品尝着清香的花瓣,大家无不欢喜自在。有人提出,“素闻百花园中有一处荷花池,月屏姐姐,今日可否有幸观赏一回?” 容月屏摇头道:“现在还非荷花盛开的季节。” 仔细一想,是啊,春季不是荷花的季节,恐怕现在的荷花池一片荒芜呢! 正当所有人兴致被扫,有些失望的时候,容月屏又说:“不过,百花园其实还有一处比荷花池更大的湖泊。” 湖泊! 湖泊无疑比池子大多了。这话成功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里面种了什么宝贝?竟这样神秘。” 容月屏莞尔一笑,再不肯开口说话,卖了一个大关子,惹得每个人心里头痒兮兮的。 吃完午膳,她带大家前去观赏那神秘的湖泊。 一路上,众千金们兴头十足,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甚至大胆点的打起了赌,猜测湖泊里养了什么。 “小姐知不知道那湖水里种有什么宝贝?”月泠好奇心泛滥。 月璃笑道:“你当小姐能未卜先知么?” 颜若倾想了想,根据前世的记忆她自然知道里面种了什么,不由得想起《诗经》里的一首诗:关雎。 片刻功夫,一处能望到边际的湖泊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平静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绿叶,没有被叶子遮盖住的地方露出清澈的湖水,波光粼粼。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子们抑制不住地发出惊叹。她们多数人是没机会得见这么大的湖泊的,顿时感到心胸开阔,迎着春风站立,整个人神清气爽。 “好美啊!月屏姐姐,这湖太大了,是人工开凿的吗?” “瞧你问的,定然是了。月屏,湖水上漂浮的绿意是何花卉?我竟从未见过。” “对啊!瞧那水面上一层的绿叶,格外鲜亮。” 容月屏缓缓解释,“其实这植物的花期也并不在春季,现下只是刚分株而已,我看大家那么想来水边走走,就只好过来了,等到了花期,再相邀各位姐妹们可好?” 容月屏的话很合大家心意。冲着她的身份,其余贵女都是卯足了劲上去攀交。 “我想起来了!”有一女孩子惊呼,“你们看,这植物的叶子形似莲叶,却比真正的莲叶小,我似乎在哪见过,像是那首《关雎》诗里说的,关关雎鸠……”说到一半,她连忙抬手捂紧嘴巴。 呸呸呸!这样的诗句,固然美好,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当众宣之于口?她庆幸自己反应够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不和谐的男声响起。 众人回身,只见不远处走来一帮锦衣绸服的公子哥,数量还不少,为首那人面容俊美无双,气质卓越,手摇折扇,不顾千金们羞红的脸,继续老神在在地念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念着念着,他把目光停留在颜若倾身上,与她四目相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几句诗念得可谓是百转千回,哀叹不已。 大白天的,颜若倾生生打了个寒颤,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错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众女敛衽行礼,“见过璟王,见过大皇子。” 那群公子哥里,有公侯家的世子,有将门之家、清贵家的少爷,其中身份最尊贵的就属慕容璟和慕容祈了。 大皇子慕容祈站出来道:“不用多礼。” 女孩子们哪还有方才的随意,一个个摆出大家闺秀的风范,胸口小鹿乱撞,胆子大些的抬起头来偷偷瞄一眼。 不用说,公子哥里面,慕容璟的相貌是最好看的,谪仙般的人儿,阳光下熠熠生辉,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子风流不羁,常常惹得姑娘们心神荡漾。 女孩子嘛,别看表面矜持,从小被灌输《女戒》思想,实则内心谁不渴望被异性喜欢,被异性告白?而不是自己拒绝了,或怪罪几句,对方就后退了。 慕容璟的性子,正好填补这一幻想。 “哥哥邀了人也不和妹妹说一声,这下撞一起了。”容月屏站出来埋怨道。 好在凉月国风气不是太保守,现在的情况虽不合礼数,但实属意外,加之青天白日那么多人,倒没关系了。 容国公府嫡子容皓文说:“既然妹妹在此待客,我们换个地吧,左右百花园不小……” 不等他说完,不和谐的声音又响起了,“别啊,本王倒甚为喜欢这一湖秀丽风光。皇兄以为如何。” 慕容祈呵呵笑道:“以皇弟的玩乐性子,皇兄哪里拦得住?” 原本各家小姐们听容皓文说要离开,心里还有点遗憾,毕竟这种私下能与别家公子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如果能趁此机会相看几下多好。十四五岁,正是对****向往的年纪。受传奇脚本和戏剧等故事的影响,难免爱做美梦。 ------------ 035 落水 然而,听到慕容璟的话,她们的心又悬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之感在心头滑来滑去。 要怎么才能让自己显得更美丽? “难得今日天气好。”容皓文哪里阻止得了慕容璟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赞同道:“就依王爷所言。荇湖这么大,总不会容不下咱们这些人。” 于是,男男女女分为两派,各自游各自的,只是很明显,女子那一派的笑声、说话声,明显比之前多多了,个个争着想引起对面公子们的注意。 “月屏姐姐。”突然有人提议,“荇湖风光无限,咱们最多也就是饱饱眼福,不知可否去湖中摘两枝根茎带回府养着?”说话的是之前觉得在哪里见过荇菜,念诗没念完的女子。 她对荇菜略有了解,知道如何养。 大家都停下来听她讲,一时间,倒是引起了公子们的注意。她抬起头偷瞄慕容璟,见对方视线移过来,心中欢喜,双颊微微泛红。 其他女子见状,暗暗咬牙,想把风头抢过来,便有人附和道:“这是个好主意。” “那咱们弄几只小船来,泛湖采叶如何?” 大家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荇湖里的荇菜是下人们分株下去的,当时用的小船还留在百花园的库房里。容月屏命下人把它取来。 须臾,数只小船排列整齐地停在岸边。女孩子们熙熙攘攘地上去了,每只坐几个人,丫鬟们全部留在原地,不会显得拥挤。 安瑾跟在颜若倾身后上了同一只,由熟水性,会划船,专门打理园子湖水方面的丫鬟掌舵,拿着船桨渐渐划离开去。 颜若倾所在的船上,加她,有四位小姐。安瑾、暮云郡主和之前出风头的姑娘。简单聊两句,得知那姑娘出身清贵家,姓孙。 颜若倾跟安瑾没什么话可说。暮云郡主自幼身体不好,没太多力气说话,剩下孙家姑娘一个人嘚巴嘚,说个没完。 一遍遍刷存在感的孙姑娘,没人跟她抢风头,别提多开心了。 颜若倾扶额,只觉得这些姑娘们太傻了。你们卖力表演,那些公子哥能看不穿意图?他们指不定现在看戏看得多津津有味呢! “表姐,我们摘几枝根茎回去养在水里好不好?”安瑾突然笑着对颜若倾说。 装模作样的本事颜若倾也不差,回以亲切的笑容,“表妹喜欢就好。” “那你把我的份一起摘了吧!” 不等颜若倾说话,热心的孙姑娘忙跳出来,“我来摘我来摘!看我的!”她豪迈地撩起袖子,趴在船边,伸手捧了把清凉的湖水往远处洒开一圈优美的弧度,不时发出悦耳的笑音。 小船重心不稳,开始左右摇摆,并且越来越厉害。 颜若倾皱眉,有不妙的预感,提醒道:“孙姑娘,你动作小点,这样下去船会翻的!” “是啊孙小姐,先别摘了!”划桨丫鬟急得背后冷汗涔涔。万一翻船,她完蛋了! 哼!你们就是看我太活泼,引起公子们的关注,纯粹嫉妒! 她把颜若倾和丫鬟的话当耳旁风,根本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暮云郡主本就身体瘦弱,哪经得起这番折腾?脸色煞白,跟着劝阻。 颜若倾和安瑾坐船尾,暮云郡主和孙姑娘在船头,最危险的就是暮云郡主了。 “暮云,快到船中间来。”颜若倾急得去拉暮云郡主的手,顾不得礼数,直呼名号。 暮云郡主感激地看了颜若倾一眼,拉住对方的手离开船头,和颜若倾一起到船中央去。 安瑾起身跟着去船中央,双眼闪过一抹恶毒,假装船晃得太厉害往颜若倾身上一撞! “小心!”暮云郡主吓得魂都要丢了!眼看颜若倾身子要掉下去,猛地抱住她将她扑倒。 颜若倾后仰,撞开安瑾,和暮云郡主双双摔在船中央的甲板上。 因为重心降低,两人都平安无事,只听得后面的安瑾嗷了一嗓子。 扑通! 大朵水花飚飞,有一部分溅到甲板上。 “啊——”划桨丫鬟丢开手里的木桨连连惊叫。 “还不快救人!咳咳……”对于丫鬟的反应,暮云郡主气得胸口发闷。 那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扑通,跳下水,朝湖水中身影浮浮沉沉,口中断断续续喊“救命”的安瑾游去。 孙姑娘以为自己闯大祸了,瞪大眼睛,瑟缩着身子再不敢动弹。 “快!有人落水了!” “天呐!” 周围船只上的千金们倒吸声一片,又帮不上忙,各自命令自己船上的划桨丫头回岸边。 所有人的心都拎起了,密切注意水中扑腾的两个人。 终于,划桨丫鬟顺利把安瑾救上船。 安瑾边咳边抬手指着颜若倾,湿润的眼睛不知是泪水还是湖水,迷得睁不开,却想努力睁开瞪死颜若倾。 顾不上多喘两口气,安瑾结结巴巴道:“你……是你!咳咳……你……咳咳咳……” 划桨丫鬟急哭了,“安小姐求求你别说话了,呜呜……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有事啊!” “你!颜……咳咳……颜若……咳……咳咳……” 噗嗤…… 孙姑娘忍不住笑了。 安瑾这个气啊! 颜若倾皱眉,无视安瑾,环顾了四周一圈,只见碧绿的湖面上,仅剩下她们一只船了!木桨又扔了,严肃道:“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去吧!” “都是奴婢不好,呜呜……是奴婢没用,竟把木桨给扔了,呜呜呜……” “别哭了。”暮云郡主说,“让月屏派只船下来。” 没错,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岸边容月屏刚派下船,一道人影快速掠过!丫鬟手里的木桨轻轻松松被对方夺了去。然后那人影脚尖轻点水面,三两下出现在湖中船板上,手执折扇,衣袂飘飘,把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木桨交给丫鬟。 五个姑娘嘴巴微张,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救世主。 “铁掌水上漂?” 嗯? 慕容璟挑眉,疑惑地迎上颜若倾的目光。 颜若倾连忙移开视线。以往在电视里看过这般出神入化的武功,没想到现实中真让她见到了。她以为武功再厉害,应该就是跟《咏春》差不多的拳脚功夫,居然真能这么玩。 ------------ 036 倾心 丫鬟反应过来,接过木桨跑船头去忙活。 安瑾停止嚎叫,角度从下而上望去,阳光有些刺眼,映着慕容璟神采奕奕的侧颜,荡漾了安瑾的心神。 他就像天庭下到凡间的谪仙。为何世上会有这么丰神俊朗的男子?不过……怎么有点眼熟? 察觉出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盯着自己看。慕容璟低下头冷冷地瞥了安瑾一眼。 习武之人耳目过人。他方才看得很清楚,这个女人背后耍阴招,意欲推颜若倾下水! 她便是恶意造谣,中伤小安氏的安瑾吧! 安瑾还不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的手段已经被慕容璟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啊!安姐姐你的衣服!”孙姑娘捂嘴惊呼。 春日,大家都穿了薄衫,何况今天日头大,比平常穿的更减少一件。安瑾整个人湿得透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最里面的小衣若隐若现,腿部更是透出肉色来。 安瑾死死咬着唇瓣,脸颊火烧火燎,心里却有隐秘的欢喜。 船上只有慕容璟一个男子,那么……他看了她的身子,就要对她负责! 安瑾越想越觉得整个人飘飘然,好像马上就能站到枝头上变凤凰了,全然没发现慕容璟早转过身,面朝大湖了。 颜若倾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细小的变化,狐疑地看了慕容璟一眼。 传言慕容璟风流不羁,言行孟浪,可是眼前就有幅香艳的画面摆着,他竟能主动远离,不去占那便宜。似乎……他和传闻不太一样。 “颜姑娘一直盯着本王看,可是被本王的英俊风采倾倒了?” “……” 颜若倾无语凝噎,默默走开。 不一会儿,船终于靠岸,瑞荷冲上前扶住安瑾。 哗! 安瑾直起身,优美的身材线条暴露在众人视线里,衣衫紧紧贴着衣服。那些个男子顿时瞪大了眼珠子,目光贪婪地在安瑾的前胸和双腿间游离。 安瑾恼怒,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躲藏在瑞荷身后。 衣衫湿了,妆容花了,发钗掉了,头发散乱了,还挂着两片荇菜叶子。长这么大,安瑾从没如此狼狈过!脸都丢尽了! 容月屏吩咐下人快去拿件披风来。 安瑾就这么在风中等着丫鬟把披风拿来,心里的煎熬自不必说。 最后,她整个人裹进披风,哆哆嗦嗦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去百花园的一处偏厅内收拾。 颜若倾心里十分解气。害人不成终害己,经此一事,安瑾可算出名了,哪个名门贵族子弟还敢求娶她? 她的身子被那么多公子看过,要哪一位公子负责呢? 但颜若倾是安瑾的表姐,所以该装的还得装,两条秀眉颦起,满脸担忧之色。只有慕容璟,能看穿她担忧下,真实的快意。 不过,回想起来,颜若倾后怕不已。她不敢想,万一没有暮云郡主,落水的岂不成了自己? 太可怕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同样湿透了身子的还有那位救安瑾上来的丫鬟,她倒没有安瑾的窘迫,因为丫鬟的衣服是粗麻布做的,一点不透。 一场闹剧,却没有影响太多人的心情,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该玩的继续玩。 “郡主,刚才真是多谢你了。”颜若倾走到暮云郡主跟前福礼。 暮云郡主忙握住她的手,“别客气,如果不是你,那船再摇下去,我准得落水里,咱们俩呀,是互救,咳咳咳……” “你也别叫我郡主,叫我暮云就行。” 暮云郡主说话轻轻柔柔的,特别美好的一姑娘。颜若倾跟她有了亲近之意。 “我看你身体不太好,一直咳嗽,要不要紧?” 暮云无奈道:“老毛病了,在宫里有太医照顾着,可那么多年,从不见好。”说完,她又想起什么,神色郑重,小声问颜若倾:“之前在船上你拉我的时候,我看你挺稳当的,但是后来怎么突然……好像有股力道撞了你似的,到底怎么回事?” 自然是那安瑾闹的幺蛾子!可……这样腌臢的事还是不要让暮云知道的好。 暮云是什么人?从小在深宫大院内长大的,看颜若倾神色不自然,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世上之事,咳咳……真是因果报应。” 颜若倾含笑道:“你年纪轻轻的,何苦说这么沧桑的话?走,咱们找个岸低水浅的地方,摘两枝根茎回去养着,信不信?我保证比你养的好。” “好啊,咳,咱俩就比比,看谁先摘到。” 两人正嬉笑打闹着,那边收拾完毕的安瑾再次出现在人群里。 她低垂着脑袋,脸色难看。猛一抬头,恰好看到颜若倾和暮云在玩耍,一股熊熊烈火“嗖”地窜起,大步跨去伸手就要打颜若倾。 谁知,她的手腕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怎么也挥不下去! “安姑娘不由分说就要动手打人,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柳玉凌笑容明朗,挡在颜若倾和暮云面前。 暮云抬头,柳玉凌温和的俊脸深深烙印进暮云的心底。 “柳大人。”暮云唤道。 柳玉凌放开安瑾,向暮云行了一礼,“下官见过郡主。” “这儿不是皇宫,柳大人无需多礼,咳咳……” “郡主身子可要紧?需不需要下官诊诊脉?” 暮云本想拒绝,但是对上柳玉凌关切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心里隐隐泛着苦涩。 她,很早很早,很早很早就认识柳玉凌了,记忆中那是幼时第一次进宫,当时的柳玉凌还只是太医院里一个看守药罐子的药童。 暮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颗芳心系在了他身上。 也许是被病症折磨,对生活失去希望,他出现在身边陪伴的时候;也许是被公主们嘲笑,被宫女们欺辱,他出面帮她抵挡伤害的时候…… “之前在船上受了惊吓,不知道暮云的身体有没有受影响,柳太医还是帮她瞧瞧的好。”颜若倾到底活过一辈子,暮云的心事完全写在脸上。她假装没看穿,认真地对柳玉凌说。 ------------ 037 试探 柳玉凌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方巾,盖住暮云的手腕,手指放上去,仔细感受那皮肤下的脉搏跳动。 暮云不禁心跳加快。 以往在宫中,人多眼杂,诊脉时,不仅用方巾避免肢体直接接触,两人间还要隔一层薄纱。 自长大后,再没有像现在这般,近在咫尺。 柳玉凌清晰地感受着暮云加快跳动的脉搏频率,心里也是乱乱的。 “郡主的病情一直很稳定,回宫后吩咐御膳房做几道清肺润喉的药膳便可。时候不早了,郡主还是早些回宫吧,免得受凉。” 出了一档子意外,容月屏乏了,其他人也没多少好心情继续游玩,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暮云和柳玉凌没说上几句话就得分开,心里一片怅然。 安瑾恨透了颜若倾,上了马车命车夫快走,生怕颜若倾进来。 “小姐,怎么办?咱们没马车回去了。”月泠苦哈哈地皱着眉头。 “傻瓜,雇一辆不就解决了?” “对啊,瞧我这猪脑子,还是小姐聪明。奴婢现在就去雇。” 月泠匆匆跑开,担心晚了,万一天色暗下来,不安全。 “啧啧,不如本王送颜姑娘一程怎么样?” 怎么到哪都有慕容璟的存在? “王爷说笑了,男女有别,岂可同坐一辆马车?不敢劳烦王爷。”颜若倾边说边朝慕容璟福了一礼。 “颜姑娘说错了,本王骑马来的。” 颜若倾心思一转,道:“民女恭送王爷。” “……” 她默默给自己点一个赞,这下慕容璟不得不走了吧!她实在不想跟他再有过多牵扯。他们之间所有的往来都只是交易,仅此而已。 “没想到颜姑娘这么讨厌本王啊!” “哟,是哪家的小姐惹得皇弟如此伤心?”慕容祈眉眼含笑地走过来。 “民女见过大皇子。”之前人多,颜若倾没敢去关注慕容祈,现在稍稍打量,他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五官端正,算不上俊美,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光。 “果然是个美人,难怪一向风流的皇弟会为之倾倒。” 慕容璟懒懒道:“皇兄说笑了,本王心里只有凌烟,这可是满城皆知的事情。皇兄可是要回宫了?” 他巧妙地转移话题。 慕容祈已经查到是颜若倾购买了南朝那批货物。他不愿对方跟颜若倾有牵扯,怕伤害颜若倾,下意识想护她周全。 慕容祈的母亲是宫外女子,生下他后就去世了,所以慕容祈虽为大皇子,但没资格做储君,更没封号,常年居住宫中,没有自己的府邸。 “是啊!你跟太子都在外面有自己的府邸,五弟又被封平南王,远赴封地,偌大的皇宫,咱们兄弟几个,只剩下你皇兄我一人待着,你要有空就多进宫来看看,陪我解解闷。”说着,他友好地拍拍慕容璟的小手臂,下的手劲还不小! 颜若倾面上平静无波,心里着实替慕容璟捏把汗。 一般兄弟间表示友好,拍的不是肩膀就是胳膊,哪有拍小手臂的?!他在试探!甚至连带着试探颜若倾!因为三四天功夫,慕容璟小手臂上的伤不可能好全,一旦颜若倾露出任何异样,担心的,或是哪怕眼神向慕容璟的手偷瞄一眼,就坐实了慕容祈的怀疑。 “哎哟,嘶……皇兄你下手轻点,我这手刚受过伤呢!” 没料到慕容璟会这么大方承认,慕容祁怔了怔,脸上不自然地露出关心的神色,“受伤了?怎么伤的?需不需要请太医瞧瞧?” “不小心弄的。无事,已经快好了。” 慕容祁了然,揪着眉头神情复杂。 凌烟传来消息,说慕容璟平日玩乐中不小心划伤了小手臂。怎么会这么巧?他方才试探,如果慕容璟表现得毫不在乎,刻意隐瞒,反而有鬼,倒是这样大大方方承认,好像真的只是意外受伤,没有其它内幕。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慕容祁有些看不明白了。 月泠雇来马车,颜若倾跟他们盈盈一拜,表示告辞,不慌不忙地进了车厢。 “颜姑娘且慢。”慕容璟说。 他背对慕容祈走到马车前,从怀中掏出一块浅灰色锦帕递给车厢内的颜若倾。 “颜姑娘你落东西了。” 颜若倾颦眉。她没有这样的帕子,隐约看见里面包裹了什么,疑惑地接过。 慕容璟放下帘子,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坏笑。那是一种对一切都无所谓,都不放在心上的轻松神情。静静地目送马车迎着斜阳朝西边缓缓驶去。 没有人知道,在慕容璟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伤痛。不是手臂上的痛,是来自心里。 凌烟,你让本王……好生失望! 他手受伤的事,除了颜若倾,只对凌烟透露过一二,借口说自己外出玩乐,不小心划伤的。 慕容祈最忌惮太子,与太子明争暗斗,而慕容璟从来置身事外做个闲王。所以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慕容祈听到什么风声,不会来试探他,最先怀疑的应该是太子! 和前世一样,凌烟,是慕容祈的人! 皇子间的争斗,颜若倾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她是自私的,就想离权利的漩涡越远越好,带着母亲和弟弟一世平安。 她摊开灰色锦帕。帕子一片冰凉水润,浸得掌心湿湿的,上面躺着两根翠绿的根茎。一股湖水的潮湿气钻入鼻息,仿佛闭上眼就能看到慕容璟站在甲板上,衣袂飘飘,俊逸非凡的模样,颇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她找来一个青花瓷大水盆,底下铺了淤泥,将慕容璟送的两根荇菜根茎,小心埋入其中。 接下来的时间,颜若倾一心扑到事业里。 天气渐热,各种冰镇水果,凉菜等新式菜点推出,着实让茗香坊火了一把。 大皇子再没派人来抓她。 安瑾的闺誉在赏花会中受损,当日的丫鬟们嚼嚼舌根,消息很快流传开去。安氏气得病了好多天。安瑾足不出户整日把自己关房间内。她的流言比小安氏的厉害多了,传得有鼻子有眼,毕竟当时在场人太多了。 至于先前关于小安氏的闲话,到底是没有人亲眼见她勾引周振,很快消散,被关于安瑾的流言压下去。 因果报应,冥冥之中,老天是公平。 ------------ 038 消息 “娘,姐姐,我回来了!”还没跨进青晚苑的大门,颜笙就迫不及待地呼唤。 小安氏从房里出来,望见不远处由齐妈领着的小小的人儿,不是颜笙又是谁? “累不累阿笙?今日日头有些大,晒坏了吧?” “男子汉这点累怕什么?娘我姐姐呢?” 一回家就嚷嚷着找姐姐。小安氏宠溺地点点颜笙的脑袋。姐弟两感情那么好,她打心眼里欢喜。 “知道你今天回来,你姐姐在厨房,说要亲自下厨呢!娘还从没吃过她做的饭,也不知道你姐姐第一次下厨,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咦?桂元也来啦?” 站在齐妈另一边还有个小男孩,穿着干净的棉布衣,眉目清秀,正是桂叔桂婶家的孩子。他们有银钱买珍贵的药材了,加上柳玉凌的妙手,现在已经完全康复,只是脸色略显苍白,需要把亏虚的身体慢慢养回来。 桂元作揖,“蕴姨好。” “好好,来来来,快进屋。”小安氏牵着两孩子往屋里走,吩咐月泠倒茶。 “娘,等姐姐忙好了,我有好消息要宣布。”颜笙狡黠地笑道。 “你这孩子,多大的事儿弄得神神秘秘的,先跟娘说不一样么?” 颜笙想了想,摇摇脑袋说:“不行,我得卖个关子。” 小安氏无奈,怎么娃越长大越调皮了?在书院指不定怎么疯呢!改明儿得让齐妈跟夫子吱一声,好好管管他。 “瞧瞧你桂元哥,同样是长青书院的学生,比你稳重多了。” 颜若倾刚进花厅,就听到小安氏在教育颜笙。颜笙耷拉个小脑袋认命地听着,而桂元成了那个品学兼优的“别人家的孩子”。无论现代古代,终归逃不出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颜笙看见姐姐来了,两眼放光,脸上的颓然一扫而光,兴奋地叫着“姐姐姐姐”,想借由颜若倾从小安氏的唠唠叨叨里解脱出来。 “娘,快让阿笙和桂元去洗梳吧!咱们好开饭。” 颜笙如蒙大赦,吐吐舌头拉着桂元一溜烟跑净房去了。 收拾完毕,两丫鬟加齐妈,把厨房里热着的饭菜一一端上桌。 颜若倾厨艺很不错的。现代那会儿,她和丈夫离婚,往后的几十年里,自己独立生活,饭做得好,家打扫得干净,根本不需要男人。 颜笙胃口格外好,一边大呼好吃,一边说好消息。 “娘,姐姐,前几天夫子跟我们说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能是怕不够震撼,他挥动两只手在空中画个大圈。 颜若倾放下筷子,做出聆听状。 “夫子说,今年立秋后,国子监要招收学子,让我们都去试试。” “国子监!?”小安氏惊呼,“这可是专门对贵族子弟教书的地方吧?怎么……怎么会让平民百姓……” 颜若倾不语。这件事情她是知道的。国子监虽然是贵族子弟进的,但也不完全。那些贵族子弟进去不需要入学考试等各项考核,凭着身份即可。平民百姓若想进去,要通过入学考试才行,而且非常非常非常严格,根本不是普通书院的入学考试能比的。 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考试的机会不多,不是年年招生的,根本没有规律可寻。也许两年一次,也许三年一次,也许四年一次。距离上次应该过去五年了。 国子监内部针对各个年龄段分门设课,体系很完善。 如果颜笙能进去,光耀门楣! “蕴姨,阿笙所言不虚,现在书院得知这个消息,学生们都在抓紧温书。”桂元出言帮颜笙作证。 小安氏激动得手微微发颤。 “娘,你先别激动。国子监哪里是那么好进的?考核的严格程度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颜若倾很不适宜地浇了一大盆凉水下去。 小安氏冷静了,细眉皱起。 是啊,哪里那么好进?颜笙如今九岁,之前的人生因为家里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根本不像别人,没功夫埋头只读圣贤书,比同龄人不知道落下多少。 “姐!”颜笙哀怨地瞥了颜若倾一眼,“你别打击我好不好?等我领你去国子监溜达一圈,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哼!” “嘿臭小子,长本事了。”颜若倾笑骂着摸了摸颜笙的脑袋。 “颜姐姐,阿笙其实很厉害。我比他年长两岁,在书院待的时间又比他久,但他以入学考试的成绩却能跟我分在同一程度的学堂里,我觉得,阿笙再努力一把,进国子监不是没希望的。” 见桂元帮自己说话,颜笙朝颜若倾骄傲地扬扬下巴。 颜若倾这次没跟他耍嘴皮子。她在想,只有半年准备时间,太紧促了。到夏天,书院又会放一个月的假。对,得给他请个学识渊博的夫子。 小安氏心里既高兴又担心,她说:“今年立秋后,这也太紧了,没多少时间做准备了,要知道……唉……” 国子监就是这样,不定时放出招生信息,让人措手不及,说是这样才能发现真正有学识的人才。 颜若倾想了想问道颜笙和桂元:“你们书院里那么多夫子,依你们看,哪个夫子的学识最渊博?” 小安氏向颜若倾瞪了一记。这种问题怎么能问?是对夫子们的大不敬!不过……她倒也没拦着,大概能猜出颜若倾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桂元抿唇,想说又不敢说。 颜笙毫无顾忌,大喇喇开口道:“当然是易夫子了,他学识最渊博,别的夫子对他都恭恭敬敬的,而且跟堂兄关系也很好。” 是了,之前听堂兄说过,他在书院有比较熟识的夫子,难道是易夫子吗?那到好办了。 “倾儿,你是不是想请夫子私下里来给阿笙他们教授私课?” 知女莫若母。 颜若倾点点头,她是这样打算的。 “姐,你还是放弃吧!”这下轮到颜笙来泼冷水了。 “书院跟你有同样想法的学生多了去了,全被夫子拒绝了。” 颜若倾不愁反喜,凑到颜笙耳边问道:“真的?” ------------ 039 讨债 看着自家老姐两眼放光,机灵狡猾的模样,颜笙打了个冷战。他怎么觉着易夫子要危险了呢? 看过那么多电视剧,颜若倾自然知道,学识渊博的文人,都有一身傲骨,不是轻易能请到的。越这样,代表易夫子确实有本事。 事不宜迟,必须尽早把易夫子拿下。可是颜若倾女儿家本不好抛头露面。 她吃完饭回房,写了一封信交给颜笙。 “把信收好,等你去了学堂,交给堂兄。” 信的大致内容是拜托颜昭帮忙,说服易夫子,让他多费心教教颜笙。 颜昭和易夫子熟,更清楚易夫子的喜好,脾性,又在同一书院,好碰面,所以此事只有拜托颜昭。颜若倾可不觉得自己能搞定这样的大儒。 生活不是电视剧,她不可能像电视里的女主角那样,自带扫平一切障碍的光环。 堂兄,靠你了。 这边颜若倾一家人在其乐融融地吃饭,规划未来,安家大门口早已闹翻了天。 “少……少爷……”石管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鼻青脸肿,满脸血水的安泰,不敢置信。 少爷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少废话,你家少爷欠我们坤爷一万两银子,赶紧拿出来,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这小子的后半生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地过!”那拎着安泰的男子高大魁梧,凶神恶煞。 在魁梧男子后面,跟了一群打手,气势凌人。 石管家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赶紧关闭大门,连滚带爬跑去找安氏。 安氏正在房内喝茶解乏,跟安瑾说闲话。 春天万物复苏,整个人都感觉懒洋洋的,不想动,昏昏欲睡。 石管家的突然来报,惊得安氏一个激灵,什么困意全消了。 “这个逆子!”她气得发抖,安瑾在旁给她顺气。 讨债讨到家门口了。 “算了娘,咱们别出去,让他被打死吧!谁让他自己作孽,反正他身上流的又不是咱们安家的血。” “住口!”安氏喝道。 “一码归一码,至少现在外面所有人皆知道安泰是老爷的孩子。他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弃之不理,还不被人诟病死?你爹最重名声。不行,得出去应付。” “阿瑾,你好好待房里,别出来。”说完,她让石管家在前头走,她跟后面。 安瑾想了想,到底选择听话,没有出去。不过她心里很担心,非常担心。对方是赌场的人,那些打手更是不按常理出牌,耍起地痞流氓气来,安氏和管家以及其他小厮,哪里应对得了? 找大姐去。有大姐在,娘好歹有个帮手。 安氏不知道安瑾去找安兰了。她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去大门口,远远地听到魁梧男子的骂骂咧咧,安泰的“哎哟”声,心里恨恨地想,堵坊的人怎么不把他打死!? 打死了,耳根子也清静! “我的儿啊!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争气啊你!” 安氏用帕子压眼角。魁梧男子最讨厌女人哭了,婆婆妈妈磨磨唧唧,不耐烦打断道:“哭什么哭?你儿子还没死!赶紧把钱还上!否则,就真正地让你哭个够!” 安氏心中冷笑,快,你快点让我哭个够吧!把安泰弄死算了!求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大胆!你怎么跟太太说话的!?”有个婆子气不过,呵斥了魁梧男子一句。 男子不屑地冷哼。对于大户人家的各种规矩,他向来觉得做作。无权无势,不就有几个钱么,整得自己多金贵似的。 “少废话,只要把钱拿出来,哥几个立马就滚。” “欠了多少?”安氏问 男子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万两。” 安氏气得胸口发堵。 一万两!你怎么还不去死呢!?一万两银子,你当安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安氏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怒火,维持不住当家主母慈善的面孔了,愤恨地瞪着安泰,恨不得把他掐死! 安泰咧着流血的嘴角,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强撑开一丝缝隙,嘲讽地跟安氏对视。 “区区一万两,我们安家还不放在眼里!”该有的底气和尊严必须要有! “哦?那你倒是拿出来啊!”魁梧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悠哉悠哉地等着。 “这件事情要等老爷回来才能做主。我一妇道人家可没这个权利。把安泰放了,自然不会少你们。” “哈哈哈哈……”堵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然后哄堂大笑,引得越来越多的百姓围观,对安家指指点点。 安氏心下一慌。 她是安家当家主母,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当即在婆子、丫鬟们的掩护下把大门关上。至于安泰……不管他了,自己的颜面最重要。看那群人的架势,是不会放了安泰的,那她干嘛还要浪费唇舌?省得把自己给赔进去。 嘭嘭嘭!!! 门被拍得响亮。 门外赌坊的人气得脸部狰狞。没想到安家居然要做起缩头乌龟! 既然那么爱面子,现在就让你们安家在京城里变得臭名昭著! 于是,这群人也不拍门了,当起了说书先生。他们经常跟富贵人家打交道,知道除了硬碰硬外,准确抓住对方的软肋是最有效的。所以为了讨到债,他们通常把背债人的家世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以此威胁。 前段时间,关于安家小安氏的那件事情,再次被拿出来说,并且魁梧男子揭穿了其中的真相,说得有鼻子有眼。 安氏得知此事,却不敢开门,任由别人来破坏安家的名声,自己只一个劲地颤抖,被气的! “到底怎么回事娘!?”安兰匆匆跑来,礼都来不及行,张口急问。 安氏在气头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听得安瑾比安氏更气愤。 当说到对方在门口肆意揭穿当初小安氏勾引周振这件事情的真相的时候,安瑾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瞬间慌了。 “怎……他们……怎么会知道?怎么会……” 看安瑾的反应,安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上回百花宴安瑾出丑,弄得整个上流圈子人人皆知,对她的闺誉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但庆幸的是,安瑾落水是受害者,还能博几分同情,可污蔑自己的姨母,又用那样肮脏的语言,一旦事发,安瑾彻底毁了! 一个身子被许多男人看了,又心思歹毒的女子,谁愿意娶? ------------ 040 还债 啪! 安氏狠狠地打了安瑾一巴掌。 安瑾踉跄几步,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安氏。 从小到大,母亲从来不舍得打她一下! “你糊涂啊!做这种事情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你知道万一揭发后,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没有证据!”安瑾也火了,害怕过头就是愤怒。 “谁有证据?就算揭发了又怎样!?谁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我不怕!” 安氏知道现在的安瑾已经不理智了。她不想跟她争执,只觉得脑仁疼,有气无力地把一个丫鬟唤进来,让她去门外留意着,看那群人搞出什么幺蛾子了,然后回来汇报。 直到天黑,得了消息的周振才从外面回来。让管家从帐房里取出一万两还给堵坊的人,阴沉着张脸回房,看都没看安泰一眼,更没说给他请大夫。 至于关于小安氏的流言,堵坊的人说是安家人想把小安氏母子三人赶出去,不让小安氏“寡妇”的名头影响了安家的气运。而安老太爷和安老太太宠爱小安氏,所以当天驱赶的时候因为出面阻拦,安老太爷被周振打得到现在还爬不起床。 出于下策,安家人想出毁坏小安氏名声的阴毒招数,想以此把她逼出京城。 事实的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不过当颜若倾听到这样一副说辞的时候,高兴了好几天。 虽然依旧没证据,但是,堵坊的人说得有板有眼,天衣无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总算再没有人说小安氏的不是了。 安家名下的产业金安坊,生意一落千丈。很少查账本,只顾在外面谈生意,应酬的周振难得动了看账本的心思,结果一看不得了。 每个月,安家的账本上,都有好几笔不知去向的支出,数目还不小。 一番查证下来,有些是安泰偷偷拿的,却还有很多银两依旧查不出去向。再去掉给安泰还债的一万两,看似很有钱的安家,实则内部有些紧张了。 如果安家还和以前一样,自然不愁没生意,没进项。可是现在,名声受损,生意跟着败落,净利润恐怕还不够一大家子的支出! 一时间,安家上下热闹非凡,各地的管事、掌柜纷纷被叫来训话,辞退的辞退,警告的警告。 颜若倾冷眼看着,只觉心中快意,真真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小安氏自听到那番言论,心里面就搁了根刺。 她人不笨,仔细想想便能发现,之前的流言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什么扬州来的,丈夫去世。小安氏来京城只接触安家的人,没理由有外人针对她,也没理由把她的背景了解得那么清楚。 堵坊那些人的话,无疑把蒙在小安氏心头的纱掀开了。 难道真是安家某个人在背后中伤她? 小安氏只觉浑身阵阵发冷,也没有心情去安慰大姐了。 所谓风水轮流转。安家生意不好,茗香坊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各种冰镇果汁、凉菜,销量特好。 近日,颜若倾又研究了牛奶。 一般富贵人家都知道牛奶。她把一些水果的果肉剥离出来,切碎放入里面,味道更上一层。 牛奶饮料分为好几种,加水和不加水。加水的便宜,一般老百姓也买得起。不加水的贵。还有加果肉的和不加果肉的,要加哪种水果的果肉,灵活多变,十分受人欢迎。 “娘,咱们现在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我想争取在阿笙考完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后,咱们搬出去。” 颜若倾双眼闪亮亮的,里面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小安氏受到影响,心里格外熨贴。一切多亏了自己的女儿。再等段时间,她们就能过上自己的小日子了,以后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多么美好呀! 终于,到了书院放假的时候。 为了学业,颜若倾早早地给颜笙安排好了假期生活,他必须每天早晨准点到易夫子家,和桂元一起,接受易夫子的补课。 而安家,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下人们夹紧尾巴,唯恐哪里做的不好,惹主子们发作。 周振为了生意,忙着在外面跑,试图让生意恢复到以前的繁荣,却全是徒劳。 照理说,换做一般人家早把安泰赶出去了,但是好面子的周振没有那么做,对安泰不赶也不理,私底下吩咐了安氏尽早给安泰娶房媳妇,然后把他们分出去,如此一来,既处理了安泰,又不损害面子。 至于把他们分出去后的日子,安家是坚决不会伸出援手,不会再管的。 如今青晚苑的一律用度全部都是自给自足,安家早给她们断了份例。 颜若倾从外面购了冰块,每天窝房间里不想动弹,实在是天气太热了,顺便送了很多去念和斋。 安老太爷一直卧床不起,大夏天的,实在折磨人。 小安氏说:“倾儿,等咱们有了院子,在京城安了家,把你外祖父外祖母一块接走吧?娘……不想让他们受苦。”她渐渐红了眼眶。 “当然好了娘,只怕……舅母他们不答应。” 这点,小安氏倒信心满满。 “放心,也许他们巴不得呢!” 想了想,颜若倾释然了。现代还有不愿赡养老人的子孙呢!现在安老太爷这副模样,说不定安氏她还真巴不得赶紧把二老送走。 日子一天天过。颜笙每日早出晚归,比在书院过得还辛苦,有时候吃着晚饭都能嚼着嚼着睡着了,却自始至终没有一句抱怨。他知道自己必须努力,有出息了,给娘和姐姐撑腰! 小安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过,付出是有回报的。补课效果明显,颜笙的学识有了个质的飞跃。 新书学的不多,但基础打得扎扎实实,那些个启蒙教材倒背如流,每句话,每个字蕴含的意义他不仅知道,还有自己的见解,连夫子都夸赞不已,觉得不枉自己收他做学生。 桂元的学识也增长不少。他本来就入学早,虽然被颜笙超越,但也没落得太后面。 ------------ 041下乡 因为今年国子监招生,所以据说全国各地的书院开学比往年提早很多。 颜笙和桂元一开学,就被分去了程度更深一个层次的学堂,惹来整个书院学生们的注意。实在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一时间,长青书院的莘莘学子们卯足了劲学习,有的生怕被超越,有的生怕距离落得太远。 “小姐你快看,这荇菜冒出黄黄的花骨朵了!”月泠趴在水盆边兴奋地嚷嚷。 颜若倾抬眸看了一眼。在月泠的照顾下,荇菜长势很好。 见自家小姐那么久以来,对荇菜表现得总淡淡的,没有多少喜爱的样子,月泠嘟囔道:“小姐,奴婢怎么觉着小姐不喜它呢?要不……拿去扔了吧?” 月璃忍不住责怪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敢拿话呛小姐。” “嘻嘻……” 两个丫鬟嬉笑打闹着。颜若倾望着水盆里的荇菜,思绪有些发飘。 她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每每看到,脑海里总不自觉浮现出慕容璟的身影。 已经过去好久了。自上回百花园门口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说好要离皇室中人远远的,可……怎么就……那么难过呢? 月泠捣鼓着桌上摆的一簇菊花,忽然想到什么,“小姐,重阳节要到了,咱们要不准备准备,好好热闹一番?” 重阳节? 是了,马上要过重阳了。过完重阳,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就要开始了。 夜深人静,颜若倾独自一人漫步在小花园里。 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的小池塘边,坐了个瘦小的人影。 那人捡起身旁的小石子,一块接一块地扔进水中。一轮倒映的残月晕开圈圈涟漪。 颜若倾走近,淡淡的月光落在那小小的人儿身上,说不出的寂寥。 “这么晚了,谦哥儿还不回房休息?” 安子谦冷不丁听到身后来人的话,回头见是颜若倾,眼中的谨慎一扫而过,变成波澜不惊的冷漠。不作理睬,继续扔着手里的石子。 可怜的孩子,大病一场后,身子亏空,整个人瘦得皮包骨,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哪还有孩童该有的朝气?活脱脱一迟暮老者,叫人心疼。 颜若倾坐到他身边关心地问:“身子可好些了?” 安子谦迟疑了下,点点头,依旧不说话。 他知道,当初如果不是颜若倾及时告诉大家可以去济世堂请柳太医来瞧,只怕自己的小命再拖下去,就没了。 颜若倾捡起一块石子,手腕略使巧劲,水面被石子点起一团接一团的小水花,呈直线远去,把安子谦看得愣愣的,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想学吗?”她温和地笑着。 安子谦点头,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容。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月晖坐在池边的斜坡上,玩得不亦乐乎。 分别时,安子谦难得叫了声“姐姐”。 颜若倾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 要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安子谦是死了的。这个小生命现在因为自己,而留在了世上。 不,还有慕容璟,如果没有慕容璟,安家是不可能大半夜请来柳玉凌的。 所以……这孩子,是因为她和慕容璟而活下来的。 接触下来,虽然安子谦话不多,但却是个善良的孩子。 大概……他是安家唯一一个真心跟自己亲近的人了。 回青晚苑的路上,颜若倾经过薛姨娘住的红蔷苑。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拐角处鬼鬼祟祟。 颜若倾赶忙躲到旁边的石头后面,眯着眼盯紧了那黑影。 光线太黑,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消片刻,那人三两下翻进院墙,消失在黑暗中。 颜若倾上前,发现黑影翻墙的地方,地面上堆了高高的石砖。看样子,对方的身手并不好,应该不是刺客。 难道是小偷?不对,姨娘们住的院子简陋,如果是小偷,也该去安氏的主院或周振的书房。除非……是胆小的小偷。 她没有冒然跟进去。 第二天,红蔷苑那边风平浪静,并没有传出进贼的消息。 薛姨娘看上去精神头很好。昨夜的黑影,好似是颜若倾产生的幻觉。 不过她相信,绝不是幻觉!那么,这事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月璃进屋,“小姐,宫里来人了,前头递了话来,说让小姐去一趟。” 宫里? 颜若倾疑惑不解,她跟宫里扯不上关系吧? 一边满腹疑虑,一边步伐不停地赶去大厅。 给安氏行了礼,安氏笑着介绍坐在椅子上,着宫装的女子。 “倾儿,这位是暮云郡主身边伺候的宫女文杏。” 文杏起身福礼。颜若倾朝她点头微笑。上回在百花园,她见过文杏。说起来好久没有暮云郡主的消息了。只是暮云身份尊贵,常年待在太后身边,她们算有段浅浅的交情吧! “颜姑娘,再过段日子便是重阳节了,我家郡主求得太后娘娘的恩典,容她出宫去乡下庄子小住几日。郡主在宫外相熟的人甚少,她命奴婢来问问,姑娘可愿与她一同去乡下郊游?” 安氏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嫉色。 “自然是好的。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乡下风光秀丽,空气怡人,是处郊游的好地方。” “如此,奴婢就先回宫告诉郡主了。” 送走文杏,安氏笑眯眯地拉起颜若倾的手,“能入暮云郡主的眼,倾儿,你真是个有福的孩子。” 颜若倾抽出手,假装整理鬓角的碎发,不耐跟她绕圈子说话,直接了当地问:“舅母可是想让我带瑾表妹一起去?” “……” 心思被光明正大拆穿,安氏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住,“是啊,趁此机会,你们姐妹多亲近些,过往有什么摩擦都让它过去,好歹是一家人。” “舅母太抬举我了。暮云郡主既然没有邀请表妹,我又怎敢擅自作主把她带去?别惹得郡主心中不快。” 安家人之前如此行事,现在还妄想借她来攀附权贵,真是……脸皮怎能厚到这个程度? “月泠,你去趟茗香坊,告诉桂叔桂婶,让他们帮忙留意下,城里有没有地段不偏,价格适中的院子出租。” 小姐这是要…… 月泠看看月璃,月璃摇头,示意她莫要多问,只管去做。 ------------ 042 相遇 小安氏得知颜若倾要与暮云郡主一同去乡下玩,絮絮叨叨叮嘱了好多话,不得造次,不得无礼,天凉多带两件衣服等等。 重阳节这天,颜若倾收拾东西,上了辆外表朴素,里面装饰奢华的马车。 安瑾站在宅门外,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甘地直跺脚。 “倾儿,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车内,一女子着嫩黄色绸缎衣,包裹着瘦弱的身子,似水葱一般纤弱,不是暮云又是谁? 离了皇宫,她像只挣脱铁笼的鸟儿,原本病态的面容上增添了几许神采。 “是啊,你成天在宫里,我就是想见你也没法子。” 这就是暮云的悲哀了,从小被各种宫规束缚,变成别人眼中的模样。 “不过好在,我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她老人家终于肯放我出宫了。倾儿,我带你去我们家名下的一处庄子转转。嬷嬷说,我是在庄子上出生的,只是幼时的记忆太过久远,已经记不得了。” 想来那庄子是暮云父母给她留下的。 颜若倾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转移话题道:“庄子上可有菊花?重阳是赏菊的好时节。” “有的,据说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改成菊花园了。” “那我们就体验一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好啊,等采了菊花后,我亲自下厨做两道农家小菜给你尝尝。” “你还会厨艺?” 暮云双颊微红,“嗯,我……特意学的。”为柳玉凌学的。 沿路,少女悦耳的说笑声不断。 到达辛庄的时候已临近傍晚。两个姑娘家洗梳完,用了饭后美美地睡一觉养足精神。 次日清晨,颜若倾在声声鸡啼中醒来,心情格外舒爽,换上农家女儿穿的棉布衣,粉白色的,再把头发盘起,包了棉布条。 “小姐真是怎么打扮都好看。”月泠“啧啧”赞叹。 颜若倾也很满意。这身子、脸蛋,真是完美得不似凡人。 在镜子前正臭美着,暮云跑进来拉起她的手便出门了。 清新自然的空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一望无垠的田野上种了各种庄稼和果树,绿色的、金黄色的,在秋风里摇曳。 数座农舍没有规律地坐落在田地间。庄稼汉们扛着农具去田里忙活,留下自家婆娘在家喂喂鸡喂喂鸭。 忙碌,充实,又悠闲的田园生活。 远处,是一排高低起伏的矮山,在炊烟中隐没。 “这就是田园生活吗?好自在,好秀丽。倾儿,我好喜欢呐!呵呵呵……” 暮云欢脱得像只蝴蝶,又蹦又跳又转圈的,连缠着她的咳喘毛病都轻缓了许多。 贴身丫鬟文杏急了,“郡主,郡主可要仔细脚下。乡间路面不平坦,小石子零零碎碎的,万一摔一跤怎么是好?”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文杏,你不要拦着我。这里实在太美了,真想以后都住在这儿。” 颜若倾打击道:“你刚到此地,自是觉得什么都好,倘若后半辈子真住在这试试,每天只穿粗布麻衣,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恼。东家长,西家短,家长里短琐事不断,看不折磨得你哭着喊着回宫去。” “即便如此,但得了自在,我不怕的。” 文杏快哭了,“郡主啊,你可别,万一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奴婢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看着文杏苦哈哈的模样,月泠和月璃二人跟在后面直偷笑。 五个姑娘一人挽着一个花篮子,在庄上婆子的带领下,说说笑笑前往菊花园子。 说是菊花园,却没京中富贵人家的花园那般奢华,只是拿了竹篱笆把几亩田围一块,一长垄一长垄的。金黄色的菊花宛如毛毯,向后铺陈开去。 视线中,除了淡蓝的天空外,全被大片金黄色占据。 五个姑娘连连发出惊叹。 “小姐,实在太美了,奴婢舍不得采怎么办?”月泠揪着两条眉头下不去手。 颜若倾莞尔,摘下鲜嫩的花朵说道:“花开不过百日,它再美,也会凋谢,况且这一大片花海,就你那双小手,还能全摘了去?” 篱笆外,一俊逸男子迎风而立,唇畔挂着浅笑,目光落在花丛中某个少女身上,深邃的眸子倒映出一抹粉白色倩影。 或低眉浅笑,或轻闻花香,绝美的容颜褪去尘世繁华,宛如盛开在雪山之颠的雪莲,散发着清冽的芬芳。 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真真是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颜若倾抬眸,撞上慕容璟投来的目光,心神一窒。 他怎么会来?百花园一别,有半年未见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和暮云一同上前行礼,可是心底突然生出的一丝欢喜,一丝悸动,叫颜若倾舍不得打破眼下的美好,就这么与他对望着,仿佛能看到天荒地老。 柳玉凌恶趣味地伸手在慕容璟眼前晃了晃。 他回神,不自然地咳嗽两下,等再次看去,颜若倾和暮云二人相携着走过来见礼了。 “民(臣)女见过王爷。” “不在京中,这等虚礼就免了。” 暮云自小宫中长大,对慕容璟还算熟悉。毕竟小时候,他常常拽着柳玉凌来找她玩,就和现在一样。 深深地看了柳玉凌一眼,平复好自己跳动的心,暮云问:“王爷怎么有空来这了?” “本王整日游手好闲,无趣得很,听皇祖母说,你求了她想去乡下庄子住几日,所以就……”他眼神戏谑地在柳玉凌脸上溜过,“厚着脸皮跟柳太医一起来看看。” 暮云低头,双颊飞过红晕。 柳玉凌也不淡定了,神色讪讪的。 颜若倾狐疑地看着二人,结合上回百花园内两人见面时,那不太对劲的气氛,一下子明白过来。 暮云,是一颗芳心早系在柳玉凌身上了吧! 只不知柳玉凌是何心思。 但暮云贵为郡主,自小被太后疼宠,她的婚事怕,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这样……真的好吗? 老天爷,苦命鸳鸯这种事在电视上演演就行了,可千万别让她亲眼见证啊! “在想什么?” 慕容璟鬼魅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张熟悉的俊脸近在眼前,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男人气息。 ------------ 043 撮合 颜若倾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两步,四下寻找暮云。只见暮云已经走开,去了另一垄地,正站在柳玉凌面前,含羞带怯地说话。 颜若倾转身想过去找她。 “让他们自己待一会儿吧!”慕容璟说。 颜若倾又岂会不懂,自己现在过去,是打扰他们。但,她有她的担心。 “你故意的?”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慕容璟大大方方承认,“没错,到庄子上小住几日,是我向暮云提的建议。”再把柳玉凌带来,避开宫庭纷扰,还他们二人一份赤诚相待。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颜若倾不明白,慕容璟为什么会想为他们二人牵线搭桥。她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闺蜜飞蛾扑火的。 “不去努力,又怎知结果是好是坏?飞蛾扑火时的甘之如饴,你体会不到。” “如果能帮助他们尽早断了还不太深的情丝,至少将来分开时,能够少一些伤心。” 慕容璟诧异,“没想到颜姑娘在情爱方面,如此胆小。” 胆小? 颜若倾怔住。 她……胆小吗? 也许是吧。在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也曾不顾一切爱过一个男人,与他结婚生子,共同经营家庭。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没有委曲求全,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婚,离开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往后的日子,她再没有开始另一段恋情,一直一个人生活,直到老去,死去。 不也挺好?足以证明,离开男人,没有男人的她,能活得更好! “难怪本王多次亲近颜姑娘,颜姑娘避如蛇蝎。你却不知,情爱之事最身不由己,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一旦有了念头,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低头,温柔地看着颜若倾。话语里的绵绵思念以及眼中含着的柔情,竟是连自己都未发觉。 颜若倾摇头,非常笃定地说:“王爷错了,再深的感情,时间久了,终有一天会淡化。” 她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离婚那会儿,感觉天塌了,要死不活的。但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那些割舍不下的爱,在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中,会渐渐磨灭。 到最后想起他,只是点点头知道,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 慕容璟不说话,颜若倾亦不言语。 四目相对。 气氛……有些怪异。 “花采得差不多了,民女先行告退。” 她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走出菊花园。 回到临时居住的农家小院,里面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在厨房忙活。 此次出来,太后让暮云带了好些人,不过暮云不喜欢这样,所以多余的下人全部被安排在庄子外。 颜若倾采了没几朵花,多数是月璃和月泠采的。 清洗干净,她挽了袖子跑进厨房,准备做两道农家小菜。 虽然暮云说她来准备,但暮云到底是郡主,哪里能真等她来弄?何况人家现在正陷进情爱中难以自拔,说不定都忘记要吃午饭这件事了。 算了,慕容璟说得对,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颜若倾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为暮云祈祷、祝福。 等她做完一大桌子菜,刚摆上桌时,暮云回来了。 “吃饭啦!” 颜若倾高高兴兴迎上去,却看到暮云眼眶红红的,脸上有被风吹干的泪痕,心里腾起不妙的预感。 暮云抹着泪,跑进房把门“砰”地关紧,插上闩子。 随后,柳玉凌出现了。他满脸颓败之色,走到暮云房门外,抬手想敲,又敲不下去,然后闷声不响走出院子,留下颜若倾一个人站在小院中央,对着一桌子佳肴凌乱。 这是……怎么了? 慕容璟看了看柳玉凌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得没心没肺地朝颜若倾走去。 “没想到颜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厨艺也是一绝,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本王可有口福了。苏槐,布筷。” “是,王爷。” 没有丫鬟,总不能让手脚粗笨的婆子来做,更不能让颜若倾伺候,而月璃月泠是别人的,这差事只有苏槐胜任了。 如果没记错,慕容璟是第一次夸赞颜若倾,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当然不是。颜若倾明白他的用意,慕容璟是担心她做了一桌子菜,到头来没有人吃,心里会失落,也不希望她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 高高在上的璟王,真的……还有这么贴心、细心的一面吗? 他看上去吃喝玩乐游手好闲,风流不羁出入青楼,实则心思深沉,好像无论遇到再大的麻烦,总能掌控住局面,过后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抛开别的一切,其实人还不错。 等等! 什么叫人还不错?逛青楼还叫不错?光花心这一条,就是标标准准的渣男! 在颜若倾东想西想的时候,慕容璟已经开始享用他的午膳了。 她收敛心绪,见文杏多次劝说,暮云依然不肯出来吃饭,颜若倾满腹疑问,顾不得繁文缛节,在慕容璟对面坐下,忙问:“暮云和柳太医怎么了?” 慕容璟刚要说,忽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眯了眯眼,“田园风光虽好,但本王习惯了每次用膳,身边有人伺候。” “不如颜姑娘帮本王布次菜,本王就告诉你。” 布菜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家里招待好朋友们吃饭,互相夹菜不是没有过。 颜若倾又不是真的古代女子,给慕容璟夹菜,能了解暮云和柳玉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亏。 慕容璟没料到颜若倾一句拒绝话没有,直接起身走到他旁边。 苏槐让位,跟月璃尴尬地站边上。 “王爷尝尝这道尖椒炒鸡蛋,可是地道的农家菜,您在王府里锦衣玉食的,肯定没吃过。还有这个,菊花鸡,正宗土鸡,吃杂食长大的,营养丰富,肉感鲜嫩,别客气啊!快吃快吃,哦还有……” 不消片刻,慕容璟面前的饭碗里,堆起一座高高的小山。 苏槐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王爷在府里吃饭从来不让丫鬟上前布菜。能把他的饭碗堆成小山,颜若倾是头一个。不过这还怎么吃啊?可王爷既然不说,又哪轮得到他一个手下有异议? ------------ 044 失踪 慕容璟悄然扬了唇角,不管颜若倾夹什么,不管她在耳边怎么唠唠叨叨,特别乖地把饭菜吃了个精光。 嗯,味道不错。 “颜姑娘的厨艺真叫人惊艳,竟不比王府里的厨子逊色。” 得了夸赞,说不高兴是假的。做菜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别人吃得心满意足。只是想到刚才自己给慕容璟布菜时的那些小故意,颜若倾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王爷谬赞了。”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虽说这顿饭吃得不清静,耳边一直叽叽喳喳吵得很,但是相比于平日用膳时的食不言,要令人愉快得多。颜姑娘真是妙人,本王竟有了想把你招进府的冲动,这可怎么是好?” 颜若倾心里“咯噔”一记。 她怎么忘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璟王!该远离他,离得越远越好才对! “王爷是不是能告诉民女,郡主和柳太医发生什么事了?” 颜若倾扯开话题,慕容璟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随意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只是落花不知,流水并非无情,他也实属无奈。” 柳玉凌年纪轻轻就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深得皇上褒奖,前途光明,不至于配不上暮云。 慕容璟说他并非对暮云无情,那……为什么呢?不尝试,又怎知结果是好是坏?好歹努力一把,争取求得太后的同意吧? 连努力都不做,除非……是笃定了太后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 以太后的英明,养在眼皮子底下的暮云有了心仪之人,她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会不会是太后对暮云的婚事,有别的打算? 颜若倾意味深长地看着慕容璟。 慕容璟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眼神?太后老人家的心思没人猜得透。无论怎样,都不会与本王有干系,放心吧!” 也对,慕容璟花名,太后娘娘怎么舍得把郡主推入火坑? 等等! “我放什么心?王爷真会说笑,以后别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让人听了去有损王爷的威名。民女去看看郡主,先告退了。”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颜若倾怀着羞愤的情绪敲开暮云的房门。 暮云眼睛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泪痕,额前一绺挽起的碎发滑落下来,甚是狼狈。打开门后,又回到床边趴在被子上呜呜哭泣。 颜若倾把丫鬟留在外面守着,关好门,走到暮云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暮云倏地抱住颜若倾。 “呜呜……我知道他心里没有我。我躲开所有纷扰,好不容易求得太后来庄子上小住,想散散心,可是他为什么要出现?我好高兴,我好高兴能见到他,以为终于能够抛掉所有的条条框框所有的束缚与他敞开心扉,在这乡野间自在几日,哪怕就几日,我只要他的真心就够了啊!可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绝情的话?” “他要我忘掉过去所有的回忆,以后能不见面就不要再见了。倾儿怎么办?他是要跟我恩断义绝了吗倾儿?我好难过,呜呜……” 颜若倾没有说话,这种事情她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是惘然,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暮云,让她哭个够。 哭一哭,心里会舒服很多。 从前颜若倾便是这么过来的。 暮云哭了很久,中午没吃饭,颜若倾劝她,她也不吃。许是没了力气,哭着哭着睡着了,脸颊泪迹斑斑。原本苍白的面色,更显苍白了。 颜若倾净了帕子给她擦脸擦手,然后倚着床柱守在暮云身边,渐渐开始打瞌睡。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身上有些发冷,睁开眼睛幽幽转醒。 房间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外面的天色漆黑一片,雾蒙蒙的,阵阵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帘幔浮动。 颜若倾下意识看向床上,想看看暮云醒了没。她午饭没吃晚饭没吃,怎么受得了?谁知这一看,颜若倾的心直直坠落下去。 暮云呢? 她人呢!? 颜若倾赶紧把外面的丫头唤进来。 “小姐怎么了?是要和郡主用晚膳吗?饭菜在厨房热着,奴婢这就去拿来。”说完,月璃就要去取。 “慢着,你没看到郡主出门?” 月璃不解,规规矩矩答道:“出门?郡主不是好好地在……”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空空如也! “怎……怎么会?”月璃“扑通”跪下,“奴婢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守在房门外,没看见郡主迈出一步啊!” 颜若倾扶起月璃,目光定格在大开的窗户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亥时了。” 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颜若倾懊恼地拍了记额头。她真是太粗心了!居然睡得那么死。暮云身体本不好,现在大半夜不见人影,万一出什么事……简直不敢想! “月泠和文杏呢?” “她们见夜深了,以为小姐和郡主已安寝,先回去休息了。” “去把她们叫起来。对了,璟王和柳太医还在庄子上吗?” “在的,他们休息的院子离咱们不远,奴婢这就去找他们。” 月璃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匆匆跑出去,叫起月泠和文杏后,又赶去慕容璟住的地方。路上碰到苏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苏槐郡主不见了。 苏槐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通知慕容璟。 很快,夜幕下的乡野小道,颜若倾和慕容璟、柳玉凌汇合。 柳玉凌急道:“我们先挨家挨户地问,说不定有线索。” 如果她知道暮云会这样招呼不打离开,绝不对她说那样的话!此刻,没人能体会他心里泛滥成灾的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暮云,你在哪?! “不行。”慕容璟阻拦道:“暮云失踪的事不能惊动他人,否则不仅把事情闹大太后怪罪下来,更有损暮云的名声。” 大半夜在乡野间失踪,就算找回来,她的清白必然惹来别人的疑虑! 当下,他们三个加上月璃、月泠、文杏和苏槐四人,兵分七路在偌大的庄子里四处寻找。 ------------ 045 疯狗 直到大家汇合,依然没能有暮云的线索。 颜若倾分析道:“如果暮云出了庄子,外面守着的下人不可能毫无察觉,加之她身子骨不好,应该走不远。” “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柳玉凌关心则乱,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暮云会不会出事。 “人参……也许……她去找人参了。” 大家不解地看着柳玉凌。 柳玉凌嗫嚅着,半响说不出话。 他为了让暮云死心,告诉她:“就像人参这味药材,是不可能长在这种地方的,它有属于它自己的位置。你贵为郡主,深得太后宠爱,自有光辉灿烂的后半辈子,何苦执着于我?如果年幼时我说了什么话或做了什么事让郡主误会,还请郡主莫要放在心上,因为那些……我已经忘了,郡主也忘了吧!” 看柳玉凌尴尬的面色,颜若倾并不做刨根问底。既然他认为暮云去找人参了…… “上山吧!” 慕容璟率先朝不远处那座隐没在夜色中,不算高的矮山走去。 众人连忙跟上。 “月泠,你跟文杏留下继续找,万一在庄子里找到暮云,务必把她看住。” “是,小姐。” 慕容璟赞许地看了看她。 颜若倾细心谨慎,遇事镇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难怪前世平南王会为了她不惜劫狱。 不一会儿,一行五人来到山脚下。 这座山不算高,上面长满了树木,有的还很葱郁,有的已经落叶纷纷了。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凶兽的。 柳玉凌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苏槐有心想跟在慕容璟身边,不过找人要紧,而且以慕容璟的身手,说实话,还真是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的性命。 剩下颜若倾和月璃一组,选另一个方向进山。 空荡荡,黑漆漆的山林,尽管知道里面不会有猛兽,光是四周如魔鬼般张牙舞爪的树木,就够吓人了。 “月璃,你负责记路线,我负责找人。”颜若倾掏出两块手帕交给她,“把手帕撕成条状,每到分岔路口就做个标记。如果用完了,咱们便返回。” “是,奴婢明白。” 平常闺阁小姐们都会准备两方帕子,万一一块弄脏了,另一块好备用。颜若倾两块,月璃自己有一块,总共三方帕子,撕成细条状,可以用很久。 在山里面,迷路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月璃性子沉稳,记忆力不错,有她记忆路线,加上又有帕子做提醒,颜若倾这才放下心。 一路寻来,颜若倾时不时地会唤声“暮云”,不过声音不大,一来节省体力,二来怕引来别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腿脚渐疲。 “小姐,先坐下休息会儿。”月璃扶着颜若倾到一棵大树下席地而坐。 “不知道他们那里怎样了,有没有找到暮云。” “小姐,有璟王爷在,暮云郡主一定会没事的。” 颜若倾摇头,“没那么简单,璟王和柳太医来庄子上的事情,太后并不知情,一旦暮云没找到,势必把事情闹大,最先遭殃的便是你家小姐我,而知道实情的璟王和柳太医不好出面插手,否则怎么解释他们也来了庄子?所以……暮云必须找到!” 听颜若倾一分析,月璃惊了一身冷汗。 确实……确实是这样…… “快,我们继续找!” 颜若倾倔强地站起来,和月璃互相扶着往更深的地方走去。 两人的裙摆被地上的枯枝杂草划开一道道口子,鼻尖冒汗,夜风吹来,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小姐,帕子要用完了。”月璃手中只剩下一条了。 颜若倾叹气,“我们回吧!” 无奈,人没找到,希望更渺茫了。 “奴婢拼死也会护着小姐的!小姐放心,若事情真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奴婢会出面担下所有的罪责,小姐只管往奴婢身上推。”月璃咬牙坚定道。 平常话不多的月璃,没想到关键时刻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颜若倾心里温暖,抓住她的手道:“不许胡说!事情还没我们想的那么坏,即便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也不许你这么做!否则……我回去就把你赶出安家!” “小姐……” 月璃眼眶红红的。长久以来,小姐待她和月泠的好,她们都看在眼里。 不过月璃的话倒给颜若倾提了醒。万一事情严重到不可挽回,她遭殃了,身边的丫鬟还有好下场? 不行,回去后就把她们赶走。 反正自己是死过的人,活得也够本了。只是要对不住娘和阿笙了。 不不,现在想这些做什么?一定能找到暮云的,一定…… 噜~~ “什么声音?!”月璃惊呼,一把抱住颜若倾的胳膊。 嘘! 颜若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凝神细听,呼呼的夜风里,传来阵阵噜声。这个声音……很像大狼狗看见陌生人时,喉咙里发出来的! 主仆二人僵着脖子缓缓回头…… 一只通体漆黑,半人高的雄壮大狗出现在十米开外,毛发浓密且长,咧开的嘴巴露出森森白牙,往下流着哈喇子。它此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死死地盯住颜若倾和月璃,喉头发出噜噜的声音,听得人心底发寒。 “不要露怯。”她在月泠耳边小声提醒道。 山上是没有猛兽,但不排除附近有人家养的狗疯了,辗转跑山上来立王。 很明显,这只狗也是有所忌惮的。它忌惮对方有两人,所以现在还不作为。 只要颜若倾她们露了怯,或者拔腿狂奔,疯狗铁定攻击! 月璃发现自家温婉美丽的小姐,无所畏惧地跟疯狗对视,眼里散发出的凶光并不比疯狗弱。 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找武器。”颜若倾说。 畜生的领地意识很强,它们更懂得什么叫物竞天择,实力为尊! 有颜若倾跟疯狗对峙,那疯狗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进攻。可是,这坚持不了不久!耐心终会磨完!现在她们正是筋疲力尽的时候,逃跑不用想了,白白浪费力气还失去战斗能力。 ------------ 046 受伤 剩下唯一的对策是,跟疯狗拼了!把它打趴下,趁它恢复之际,再逃! 所以现在要准备武器! 情况紧迫,月璃抓了一大把木棒,却多数是细枝桠。而疯狗意识到对面两个人类在弄武器,哪里还肯给她们时间准备? 它后腿一蹬,猛地扑来! 月璃吓得魂飞魄散,手里枝桠乱挥。 “闪开!”话落,月璃只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到一边,从狗嘴下逃出生天。 她回头,就见颜若倾独自迎上半人大狗,抬腿狠踢狗头! 疯狗挨了一脚,呜咽一声,眸中凶光大盛!一爪子“刺啦”,颜若倾小腿处的裤脚撕开,露出白嫩的肌肤,加重疯狗眼中的贪婪之色。 颜若倾拔腿飞跑,试图拉开距离。 疯狗就要去追,旁边蹿出来的月璃对准它的脑袋一棍子打下。可惜打歪了! 疯狗放弃颜若倾,转而扑向月璃。 月璃“啊啊”直叫,转身狂奔。 颜若倾踮脚,拗下一根树枝 这根树枝比月璃先前捡的要硬。 那边月璃被疯狗扑倒,腥臭的哈喇子滴到脸上。她艰难地抓紧疯狗的两只前爪,却敌不过它咧开的大嘴。 眼看锋利的白牙即将扎破脖颈,月璃惨叫不断。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狗嘴时,颜若倾一棍子捅进疯狗的一只眼睛! 疯狗痛得尖吼,发了狠地攻击颜若倾。 颜若倾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脸色苍白。 嗷呜! 疯狗一口咬住颜若倾的肩膀!鲜血涓涓流出,充斥着口腔刺激着疯狗的神经。 “小姐!!!” 月璃龇目欲裂,捡起棍子拼了命地冲上前,解尽浑身力气抽在疯狗的后腿上! 后腿一折,它吃痛,松开口,颜若倾奋力挣脱! 月璃不停地挥舞木棍往疯狗身上抽打。 疯狗呜呖呖叫着。后腿受伤的它一时间战斗力下降。 月璃满脸泪水,赶紧扶起颜若倾朝前逃命。慌乱中,颜若倾还谨记路线。 “那边。” 她抬手指了另一个方向。那方向,一棵树上,粗糙的树皮卡了条素色丝带。 不能迷路! 一旦迷路,不管暮云平不平安,她和月璃都凶多吉少! 也许慕容璟会派人来搜救吧!但这也仅仅是建立在暮云找到并且平安的情况下。否则,暮云还没消息,谁愿意花费力气在她一个平民百姓身上? 不过……如果能脱身,若是暮云没找到,太后会不会看在她为此受伤的份上,从轻发落呢? 颜若倾苦笑,这个时候了她还能想那么多。 没办法,因为她,从不会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那。一切……靠自己! “小姐撑住啊!” 树木,夜风,漆黑的道路,在月璃看来全部不重要了,她只知道,小姐现在的右肩,鲜血淋漓! 她们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了,最后一个踉跄,双双摔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不要吓奴婢啊!”月璃边哭边扶颜若倾。 “我没事,不过皮肉伤而已。” 月璃擦擦眼泪,她怕自己的哭声会引来那只疯狗。轻声道:“小姐还能走吗?奴婢想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快点瞧大夫。” “好。” 月璃搀着颜若倾,颤巍巍地走回头路。 不知道这个时空的医疗水平怎么样,对狂犬病毒能不能治。如果不能,等于必死了。 就在她凝眉担忧时,一个月白色人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慕容璟! 他阴沉着张脸,不容分说地把颜若倾打横抱进怀里。 山上太空旷,之前隐约听到女子的叫声,因为不能立马辨别出方向而绕了些路,直到看见树皮卡着的丝带,他才能准确寻来,谁知还是来晚了。 他心底憋了一团火气,却不知道该怪谁,又因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火气而感到烦躁。 自己到底怎么了? 颜若倾任由慕容璟抱着。在他怀里,或者说,只要他出现,自己总能感到安心,想不通是为什么,应该是两人都是重生的缘故吧! 嗯,一定是这样。 她累了,折腾了一晚上筋疲力竭,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了。 慕容璟抱着颜若倾匆匆下山,回到小院,天已蒙蒙亮。 把颜若倾放到床上,月泠和文杏吓了一大跳。 “小姐这是怎么了!?”月泠急吼,月璃简单说了遍山上发生的事,直听得小姑娘眼泪哗哗地流。 “奴婢去烧水。”月璃大步跑出房间进了灶头。 月泠想起月璃也累坏了,追出去帮忙。 接着,苏槐和柳玉凌陆续回来。 柳玉凌怀里抱着暮云。暮云脚崴了。在椅子上坐下,他为她医治,结果刚脱掉鞋,柳玉凌的衣领被一只手拎起,对上慕容璟怒气冲冲的俊脸。 不待柳玉凌说什么,慕容璟已经把他拽到床前,“给本王治好她!” 柳玉凌懵了,健健康康,美丽婉约的颜姑娘怎么变成这幅血淋淋的样子了!? “倾儿她……她怎么了?”暮云关心地问,奈何她无法下地。 柳玉凌下意识扭头要去看暮云,见她有文杏伺候了,然后放下心开始医治颜若倾。 “她的伤口需要赶紧清理,光是皮外伤倒不要紧,要紧在颠狗症上,不过目前药物短缺,只能试试偏方了。” “说!” 慕容璟双目阴沉得可怕,神情冷峻。 柳玉凌深吸一口气。他上一次见到慕容璟这么愤怒,还是在许多年前兰淑妃去世的时候。当即不含糊道:“取出咬伤颜姑娘那只疯狗的脑髓,涂抹伤处。” 话音未落,慕容璟已大步出门。 “是我不好……对不起……” 暮云自责。柳玉凌抱她去了另一个房间。 颜若倾需要清洗,他们不便留下。 烧好热水,月泠给颜若倾擦完身,换了件白色里衣,正好慕容璟回来了,他月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手里拎着一坨红红白白的东西,极其恶心。 不过两丫头知道这是救小姐的东西,强忍着不适。可是……她们真的不敢给小姐敷! “伤口处理过没?”慕容璟问。 “没有,奴婢怕处理好不敢乱动。”月泠小心回答。 ------------ 047 上药 “你们下去吧,我来处理。” “这……”月璃和月泠面面相觑。 小姐伤在肩膀处,怎好被男子…… 月璃大着胆子道:“王爷,小姐乃未出阁姑娘,由我和月泠服侍就好了。”再害怕那坨恶心的东西,但为了小姐,她们什么都能忍! “你们知道怎么清理伤口?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事急从权,这些世俗的东西就先放一放。” 凉月国当朝七皇子慕容璟,曾数次带兵出征,屡战屡胜,甚得皇上赞许,被封为璟王。他对外伤的处理自然比月璃她们更有经验。何况璟王和柳太医交情不错,紧急处理方面自然不在话下。 两个丫头不再多说,三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颜若倾和慕容璟。 他坐到床边,轻手拉开颜若倾右肩的衣裳。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印着两道狰狞的,触目惊心的血牙印。 皮肉翻飞,血肉模糊。 具体的经过,月璃已经说了一遍。难以想象,在那种情况下,颜若倾一个还为及笄的少女,居然能临危不惧,勇于跟半人高的疯狗搏斗,企图获得一线生的希望。 她是那么的刚强,聪慧。 慕容璟竟生出了想保护她的冲动。手下的力道不由放柔,细细地用温酒擦洗,再把疯狗的脑髓捣碎了混合草药敷在伤口处,用白布条包好。 过程中,颜若倾痛醒,微睁开眼,慕容璟俊美的侧颜近在咫尺,随后她又昏睡了去。 天光大亮,颜若倾未醒。暮云因为伤了脚,不能下地,所以原本好好的来乡下散心的日子,全拿来养病了。 柳玉凌不得不留下来全程照顾两个病患。慕容璟也没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继续待着,明明京中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可……他放心不下。 是的,颜若倾是他手中一颗重要的棋子,他纯粹是怕棋子废了,才那么希望她平安。 没错,一定是这样。 自以为找到理由的慕容璟,终于压下心头的烦躁情绪,安心留下。 颜若倾是在傍晚清醒的。柳玉凌给她复诊一番,确认没事了,众人总算松了口气。月泠早准备好粥点,一点点喂进颜若倾苍白的唇内。 “我……是不是璟王爷救回来的?”她问。 记忆中,模模糊糊闪现过一抹月白色人影。 “是啊小姐,王爷抱小姐回来的时候小姐满身鲜血,奴婢都吓坏了!然后王爷把柳太医拎到床前命令他给小姐医治,那神情……好可怕。”月泠打了个冷战。 “我的伤……”她昏迷期间好像看到慕容璟了,还是只是梦境? “哦,柳太医说乡下草药有限,就用土办法,把疯狗的脑髓……”月泠意识到那样的话还是别污了小姐的耳朵,直接道:“反正是王爷亲自给小姐上的药……” “咳咳……”颜若倾一个不防,被粥呛了嗓子。 不是梦,真的是他亲自给她上的药…… 想起当时映入眼帘的一幕俊颜,专注的,严肃的……颜若倾“腾”地闹了个大红脸。 缺根弦的月泠吓坏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奴婢啊!来人啊!!”她放下碗嗷嗷叫着蹬蹬蹬奔出门去。 “月泠……咳咳咳……” 颜若倾直想爆粗口,卧槽…… 慕容璟来了…… “……” 她因为急着阻拦月泠,奈何身子没力气,于是憋得整张脸比刚才更红! 慕容璟二话不说把她扶好,伸手摸上她的额头。 唔……不是很烫啊……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问。 对上慕容璟漆黑深邃,闪着关心光芒的眸子,颜若倾心神微荡,摇摇头,温和地笑了。 “谢谢。” 恐怕谢不完了,他帮过自己很多。唉~钱债易还,人情债难偿。从今以后,她怎么还好意思对慕容璟冷脸? 慕容璟似是不习惯颜若倾会对他笑得那么温柔,心头暖暖的,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涌动着,却无疑是令人喜悦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美好。 认识她以后……自己总有奇异的感觉,甚至有情不自禁的冲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 现在回想,如昨晚那般的愤怒,他是很少有的,偏偏到了颜若倾这,怎么也控制不了。 “我助你多次,岂是一句‘谢谢’能了的?” 难道他又要说“以身相许”这种话了? “王爷的恩德,民女今生是无法回报了,只寄望于来世,结草衔环。” 颜若倾心中哀叹,自己终究是要做忘恩负义之人的。没办法,她不愿跟皇室中人有牵扯。对慕容璟来说,对她提供的帮助也许是举手之劳呢?也许人家根本没放心上?颜若倾自欺着说服自己。 “说不定将来,本王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他开玩笑似的说,不过颜若倾知道,这不是玩笑。 慕容璟屡次接近,一定是有某种目的的。 嗯,等搬出安家后,一定要寻个隐秘的地方落脚,不让任何人找到。 乡下没什么肉食,天天吃白菜萝卜,没有营养,需外出打点野味。 柳玉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打猎的重任就落到慕容璟的肩上。他外出了一上午,去山中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拿回院子交给月璃她们三个丫头收拾。 可是,她们三个在家里负责的是伺候小姐更衣、洗梳,或保管小库房什么的,哪做过厨房的粗活?尤其是文杏,月泠月璃好歹会做菜,文杏生活在宫中,压根没碰过这些东西。 三个姑娘大眼瞪小眼地干看着。 “我来吧!”颜若倾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伤的是右肩,不是脚,下地没有问题。 “小姐怎么出来了?”月璃吓了一跳,上前搀扶颜若倾,“莫说小姐现在伤着,就算平常,小姐也不可以做这等粗活,还是快回屋休息,其它事交给奴婢们来处理。” “是啊小姐,月璃姐姐说得没错,奴婢们能做好的。”月泠附和。 “总要下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的。我在旁边看着,给你们些指点好了。” ------------ 048 拜访 文杏半信半疑地觑了颜若倾一眼。这种事情她们下人都不会,颜小姐真的会吗? 最后,颜若倾搬了把椅子坐在厨房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她们如何给野鸡野兔放血,如何烧水褪毛,如何剥皮…… 文杏暗叹,颜小姐懂得真多。 慕容璟站在不远处,瞧着前面忙碌热闹的情景,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天,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时辰快到午时了,颜若倾习惯性地出门去迎慕容璟,因为前两日他打猎回来正是这个时候,可是她张望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小姐,王爷昨儿夜里已经离开了。”月泠从厨房里走出来说。 昨夜?离开? “嗯,苏槐来禀报,说凌姑娘出事了,王爷就连夜匆匆走了。” 哦,是凌烟啊,她有事,慕容璟当然紧张了,连夜赶过去,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人。嗯,挺好的。 “小姐你怎么了?”月泠瞧着颜若倾心不在焉的,以为是伤口复发了。 “我很好,非常好。”说完,她快步回房,关紧门,留下月泠一头雾水地站在院子里。 走就走呗,你这又失望又气愤的情绪算怎么回事?疯了,真是疯了。给我清醒点! 颜若倾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扒拉了几口饭菜,和暮云各自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了。 马车内,暮云十分抱歉道:“对不起倾儿,是我害得你受了伤。” “算了,我没事,这本是意料之外的事,谁能料到山上还有一只疯狗,偏偏被我遇上了,不能完全怪你。” 颜若倾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对了,你和柳太医……” 暮云双颊一红,低下头,双手绞着帕子不好意思说话。 看样子,他们的感情进一步了。 “暮云,你可要想清楚。” 暮云知道颜若倾在担心什么。她一旦决定和柳玉凌在一起,注定是条艰难险阻的道路。 “即使再困难,若不试一试,又怎能甘心?年复一年,当光阴飞逝,韶华不在,我只怕自己空对着满庭寂寥,心中悔恨不已。努力过,至少无憾亦无悔。倾儿,你说是不是?” 无憾,亦无悔…… 颜若倾陷入沉思。似乎,她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对感情的事一直持保守态度,把自己的心关得紧紧的,不轻易相信任何男子。 是不是该活得肆意些? 不,还是按自己的规划,一步一个脚印去走好。男人这种生物,能离多远离多远!以后再也不见慕容璟了! 暮云和柳玉凌先把颜若倾送到安家大门口,柳玉凌再护送暮云回宫。 “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交代道。 “小姐放心,奴婢们省得。”月璃回道。 颜若倾放下心,跟门房小厮打过招呼,径直去青晚苑。 小安氏怨怪道:“还知道回来?在外面玩疯了吧?跟郡主相处的可还好?” 颜若倾嘻皮笑脸地哄道:“放心吧娘,女儿很好,郡主也很好,不过这回来的路上女儿颠得身子骨都要散架了。” “姐,姐,乡下好不好玩?有没有下蛋的老母鸡?你们掏鸟窝了没?” 颜笙怕娘一个劲唠叨姐,跳出来耍宝,为颜若倾解困,得了小安氏好一顿数落,什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玩,书中教的礼仪言行全还给夫子了云云。 颜笙已练就出一颗强大的心脏,无论小安氏说什么,他只管顺着娘的意,乐呵呵受教。实则嘛,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行了行了,快去洗洗,瞧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收拾完了再来吃饭。” 小安氏数落乏了,直接催了颜若倾回屋去。 吃晚饭的时候,小安氏告诉颜若倾,颜昭今日派人送来张拜帖,本来重阳节想来的,但是书院为了考国子监的事,琐碎事物比较多,走不开,现在才得了空。 小安氏即高兴又不安。 颜昭和安家人不对付,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怕颜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明面上看婶母,其实想见安瑾罢了。 次日,颜昭果然登门了,不同于上次,这次是从角门进来的,直接到青晚苑。看守的婆子去禀报了安氏。 安氏气愤不已,可人家是颜若倾的堂兄,亲戚间,上门拜访,她有什么理由阻拦?罢了,只要那颜昭识趣,不见安瑾,其它的事情,她安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昭的情况颜若倾大致和小安氏说过。小安氏对他的遭遇唏嘘不已,更多几分怜爱,做了一大桌子饭菜招待。 离去前,颜若倾执意要送他出门,颜昭并未推辞。 颜若倾松了口气,她怕颜昭去找安瑾,因为以周振和安氏的性子,万一发现了他们还有牵扯,是绝对不会再放过颜昭的! “阿笙在长青书院表现得可还好?”颜若倾边走边问。 颜昭想了想道:“阿笙聪明机灵,读书极有天分,又不会一味地死读书,在书院不仅得易夫子的赞赏,与同窗们相处得也很好,有弟如此,我在书院都感到骄傲。” 颜若倾诧异,没想到颜昭对颜笙会有那么高的评价,看他的神情,不像说假。颜若倾心里头很是快慰。颜笙有出息,她和娘会由衷地感到高兴。 “我一闺阁女子,不好出面约见易夫子。堂兄生活在书院内,依堂兄看,那易夫子对阿笙入国子监的考试,是否有信心?” “这个我不敢妄下定论,但是以我对易夫子的了解,他不轻易给学生额外授课,一旦破例,必然是那学生有可教之处。堂妹要对阿笙有信心。” “这是自然。其实从另一方面说,入国子监不一定是件好事。” 国子监里,多的是权贵家的公子哥,恐怕纨绔子弟不在少数。 颜笙一介平民,进去了只怕会受欺负,虽得了更好的教育,却失了单纯欢乐,更怕他沾染上恶习,所以,如果没考进国子监,依然待长青书院,也没什么惋惜的。 一切……看颜笙的造化了。 “对了,我听桂元说,堂妹把茗香坊经营得很好。上回开张,我临时有事没能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漆红色木盒,“这是我特意准备,用来恭贺堂妹开张大吉的礼物,迟迟送来,妹妹别嫌弃。” ------------ 049 吃醋 礼物啊…… 突然而来的惊喜,颜若倾眉开眼笑地接过,“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堂兄。” 月泠突兀地插话进来道:“咦?那不是二小姐吗?” “……” 颜若倾皱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月泠一眼。这丫头果真缺根弦,一点脑子都没有!早知道就把月璃带出来,让月泠留院子里帮齐妈干活算了。 月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懊恼地捂住嘴巴。 颜昭的心猛地一跳,顺着方才月泠指的方向望去,小花园的池水边,安瑾穿了身淡紫色衣裙,裙上绣着的大朵牡丹花用金线勾勒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煞是夺目。 她梳着精致的发髻,钗环叮铛,俏脸红扑扑的,细细地敷了层脂粉,正站在一个药童打扮的男子面前。 “阿瑾。” 颜昭面露喜色,大步走过去,颜若倾拦都拦不住。只是那药童……分明是慕容璟! 他怎么又出现在安家了!? 难道柳太医来了?是了,安老太爷卧病在床,安氏怕他有意外,影响安瑾的婚嫁,上回专门麻烦了柳太医来看,估计今天是复诊吧! 颜若倾转身就要离去。 “颜姑娘。” 慕容璟哪会那么容易放过颜若倾?一双深邃的眸子笑嘻嘻的。 安瑾抿了抿唇,目光幽怨,眼睁睁看着慕容璟朝颜若倾走去。 “阿瑾,阿瑾?”颜昭唤了好几遍才唤回安瑾的思绪。 她皱眉,不耐烦道:“你怎么又来了?” 以前没觉得颜昭烦人,现在么,有了对比,自然不会再喜欢他。 “阿瑾,我现在每天都在努力练功,我答应你,明年的武状元比试上,一定取得名次,正式上门提亲,给你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安瑾嗤笑,“你给我过来。”她移步离开池水边,不想让自己接下去的话被慕容璟听到。 寻了处僻静地,安瑾抬眸,冰冷地注视着颜昭。 “就算你取得名次又如何?以后每日打打杀杀吗?屡次出征带兵去前线杀敌吗?要我担惊受怕,一次次承受变寡妇的风险吗?我上回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还不懂?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颜昭震惊了,阿瑾,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心在滴血…… “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安瑾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赶到水池边,颜若倾和慕容璟的身影早不见了,他们去了一座凉亭内。 “你的伤好些了么?”他难得用温柔的语气对别人说话。 “多谢王爷关心,民女已无碍。”颜若倾侧身,并不正面面对慕容璟,冷淡回答。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她眼前,拿着白玉色瓷瓶。 “这是北蛮进贡的敷外伤的良药,能使伤口不留疤痕。拿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颜若倾心里再别扭,她到底还是收下了,对慕容璟行礼,“多谢王爷赏赐,民女感激不尽。” 不知道为什么,慕容璟觉着今日的颜若倾出奇地冷淡,他张口刚想说什么,被颜若倾打断,“若王爷没别的事,民女先行告退。” “……” 这就要走了? 慕容璟一把钳住她的胳膊。 “王爷这是何意?”她颦眉,平静的容色下,没人看到,她的一池心水翻涌不止。 慕容璟的视线被颜若倾手中捧着的长条形漆红色木盒吸引,放开她,眸光森寒,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原来是刚见完心上人。怎么?怕你的心上人看到你与一药童拉拉扯扯而产生误会?” 颜若倾回头又惊又怒地瞪着慕容璟。她惊讶于慕容璟居然会认为颜昭是她的心上人,怒的是,即便如此,又与你何干?只许你有红颜知己凌烟,不许我有心上人? 这番神态,落在慕容璟眼中,变成了颜若倾隐秘被揭穿后流露出的惶恐。无来由的,一股火气蹿上脑门,没等他发作,颜若倾清泠泠道:“王爷日理万机,有大堆莺莺燕燕在等着,竟有空来管民女的闲事,真叫民女受宠若惊,只不过民女的私事不劳王爷挂怀,还请王爷管好自己,民女先告退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不给慕容璟反驳的机会,福完礼,带着贴身丫鬟月泠施施然离去,留下慕容璟愣愣地站在凉亭中。 她这是……吃醋了? 这种愤怒中带着窃喜,窃喜中又带着赌气的情绪算怎么回事?慕容璟坚固不摧的心……乱了。 要不要追上去解释他前天为何连夜离开? 不行,要让颜若倾相信他对凌烟再无别的心思,势必要把前世有关凌烟的内情全部告诉颜若倾。风险太大,他不能那么做。 “王爷,需不需要属下……帮王爷去跟颜姑娘解释一番?”苏槐说。 解释?笑话!他堂堂当朝王爷,地位尊贵,为何要屈尊降纡地去跟一个小女子低头解释?他爱找哪个女子就找哪个女子,颜若倾不也跟别的男子暧昧不清?凭什么要他巴巴地上去解释? “回府!”他冷喝,不等柳太医,先一步出了安家。 颜若倾本想去念和斋,可是想想慕容璟是跟随柳玉凌乔装进来的,万一又碰到他……算了,不去了,有娘在那照顾外祖父,应该无事。 “小姐是不是吃醋了?” “……” 颜若倾停下脚步,生气地瞪着月泠。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话都说,别的也罢,明知道颜昭不能和安瑾见面,她还出言提醒。 “小姐!”月泠心慌,扑通跪下,“奴婢知道错了小姐,以后奴婢再也不乱说话了。” 月泠暗怪自己,因为小姐太好说话,所以在她面前越来越口无遮拦,越来越爱和小姐开玩笑。可是……她的行为,无疑在给小姐添乱! 颜若倾本想训月泠一顿,看到她下跪,什么火气全消了。 她是现代人,哪里受得了别人动不动下跪的?心早软了,严令月泠起来,“以后不许再乱说话!” “是小姐,奴婢一定谨记。”她抹抹眼睛,破涕为笑。 小姐真是心善。再怎么生气也舍不得罚身边的下人。跟着这么好的主子,她要好好珍惜,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莽撞的性子改改,多学学月璃的沉稳。 ------------ 050 作弊 因为柳玉凌给安老太爷复诊,安家大多人去了念和斋,倒不是说有多关心安老太爷,更多的心思是想上去巴结。 太医官职是不高,但架不住接触到的达官贵人多啊!人脉资源丰富!所以安瑾私下和颜昭见面的事鲜少人知,不过还是传进了安氏的耳朵。 她特意暗中命人看好安瑾,岂料,依旧没防住,现正怒气冲冲地把安瑾叫去训斥。 “娘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娘你先消消气,女儿没有不听您的话。” 安氏不肯相信,“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还要和颜昭见面!?” 安瑾凝神,答非所问道:“娘,你可知道柳太医身边的药童是谁?” 安氏气急,这丫头居然扯开话题说什么药童。他是谁?他除了是个药童外还能是谁?就算长得俊美……阿瑾不会喜欢上药童了吧!?安氏只觉脑袋一阵眩晕。 “那药童,正是当朝七皇子璟王!” 安氏倏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璟……你说什么?”定是这死丫头在诓自己,“阿瑾,你把娘当傻子骗是不是?” “哎呀娘,他真的是璟王!半年前的百花宴上,我见过他,当时觉得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直到今日,女儿才确定,柳太医每次带来的药童,就是璟王!” 安氏乍然得知真相,整个人都颤抖了!又惊又喜又激动!能不激动么?安家一商户人家,能见到皇室中人,天大的好运啊! “难怪你当时突然离开念和斋追出去。” 心念电转间,安氏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安瑾,“你明知那是璟王,还和颜昭牵扯不清!” 要命了,真是要命了,安瑾在作死啊!怎么偏偏碰一块儿了!? 提起这茬,安瑾气得不行。 “本来我与王爷在花园的池水边说话,怎料颜若倾带着颜昭出现了。王爷……”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王爷一看到颜若倾,把我丢一边直接去找她,根本不理会我,于是我拉着颜昭寻了别处跟他把话说清楚,谁知再回去,王爷已经没影了。” 安氏惊呼:“颜若倾!她怎么会认识璟王?” 安瑾悲戚戚道:“女儿不知。” “你和颜昭划清界限了?” 安瑾坚定地说:“娘放心,我与颜昭今后再无瓜葛!” 也许之前她为此伤心过,也会放不下颜昭,但自从遇见璟王,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这般长相俊美,身份尊贵,武艺又高的男子,简直完美得不似人凡人! 当遇见更好的,颜昭在安瑾的心中,立即化为了尘埃。 安氏眼里算计的精光大盛。 本来她想安瑾嫁入官宦人家,为安家谋福利,现在么……人的贪心总是无限的,不放手博一博,焉知没有希望? 青晚苑。 “小姐,你已经盯着荇花看了半个时辰了。”再看下去,恐怕这刚冒出来的,小小的淡黄色的花骨朵,要被吓得缩回去了。 月泠担忧地想着。 颜若倾回神,她会告诉月泠,刚刚的半个时辰,她一直在想璟王吗? 完蛋了,这样下去迟早完蛋。她绝不允许自己对慕容璟产生任何歪念!她不会做小妾,更不会与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丈夫!一眼能望到结局的爱恋,她是傻了才会陷进去。 “今日是不是阿笙国子监入学考试?” 月泠扶额,小姐现在才想起来。她点点头,“少爷一早出去了,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到考场了。” 颜若倾了然,也不知是因为慕容璟还是颜笙,她今天一直心神不宁的,很烦躁。 月璃进来说:“小姐不用担心,少爷只要好好发挥,不管能不能进国子监,都是种历练。” 确实如此。 颜若倾强稳住心神,去念和斋看望安老太爷。 “娘,外祖父的身体好些了么?”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中药味。外面阳光灿烂,里面关紧门窗,密不透风,昏昏暗暗。 小安氏拉着颜若倾的手到外间,“柳太医说,你外祖父性命无虞,只是再不能下床走动,日常行为,必须靠人伺候。” 遭罪就遭罪在此。外祖父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小安氏眼眶红肿,已经哭不出来了。 颜若倾握住小安氏的手,“娘,你和外祖母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能倒下。” “你放心,娘没事。” 说了会儿话,日头转到中午,颜若倾和小安氏留在念和斋陪安老太太吃饭,下午的时间左右无事,颜若倾就一直在安老太爷床前尽孝,也省得自己东想西想。 傍晚,齐妈着急忙慌地跑进念和斋。 “齐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颜若倾不安地问,心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小姐……”年纪过半的妇人,哭了。 小安氏催促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齐妈犹豫地看看周围,是念和斋的外厅,厅里有几个下人,安老太太在屋里,可是齐妈依旧不敢说。 颜若倾和小安氏在齐妈的央求下,回到青晚苑。 来不及进去,小安氏急急催问。 “太太,小姐,刚才考场来人说……少爷他……” “阿笙他怎么了!?”小安氏惊呼。 “他们说……他们说少爷考场作弊,被抓进京都府尹了!” 轰…… 天塌地裂的绝望感席卷了小安氏的神志。她软倒在颜若倾身上。 “娘!” “太太!” 颜若倾连连呼唤,齐妈和月泠月璃手忙脚乱地来帮扶。小安氏缓缓睁开眼睛,一行泪水夺眶而出,划过面颊。 “阿笙……不会的……我的阿笙不会作弊的!”她歇斯底里的哭声惹来下人们的注目。 “先回屋子。”颜若倾说,“齐妈,你快出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所有经过!快去!” “是是,奴婢这就去。” 齐妈从未见过颜若倾这么愤怒的一面。那双好看的水眸里射出骇人的厉色,气势堪比上位者!如果不是亲眼看着颜若倾长大的,她都要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久经后宫争斗的皇妃了! ------------ 051 讽刺 小安氏坐到榻上,双手紧紧抓住颜若倾,仿佛颜若倾是救命稻草般,抓得她的手印了几道红印。 “倾儿,呜呜……阿笙不会的,他不会作弊的!你要相信阿笙!” 小安氏像孩童般无助地哭泣。 颜若倾眼眶微红,“阿笙绝不会作弊!”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在小安氏心头上,让她冷静了不少,不自觉地多了些安心。 “娘,先不要着急,我们等齐妈回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京都府尹是京城的地方官,它不同于别处的衙门。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们一定会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还阿笙一个公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阿笙会平安无事的!” 娘亲稳住情绪了,颜若倾松了口气。可是这些话,能安慰娘亲,却说服不了她自己! 她当然相信颜笙没有作弊,那为何会出这样的事?很大的原因就是,有人构陷!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即便颜笙是冤枉的,背后构陷之人岂容他证明清白?必想尽办法陷害,纵然京都府尹在天子脚下,又能奈何? 最关键的是,谁会害颜笙一个九岁的孩子!? 种种担心,颜若倾不敢告诉小安氏。 天色渐黑,齐妈踏着星辰回来,缓缓道出事情经过。 考试分多个学堂,每个学堂设有一名监考。当天需要考两场,出事的是在下午。 颜笙答卷做到一半,监考王大人从他抽屉里搜出一张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诗词,当即命人把颜笙抓起来,送到主考官手中。 主考官勃然大怒,直接把颜笙绑了送去京都府尹。 “不,我不相信阿笙会作弊!”小安氏绝不相信从颜笙抽屉里搜出的字条会是他的。 “一定是有人陷害!”颜若倾肯定道。 也许颜笙在学堂得罪了人,也许是别人作弊,怕发现,匆忙间把字条丢进颜笙的桌子里。有一个关键问题……王大人是怎么发现桌子里有字条的? 问齐妈,齐妈摇头,细节没打听出来。 “娘,这件事情还有不清楚的地方,我们要见见阿笙才行。” “可是阿笙被关进京都府尹,想见他谈何容易?除非……我们准备些银两去上下打点一番。” 没有别的办法了。 颜若倾叹气,自己好不容易攒了些银两,已经让桂叔在外帮忙留意合适的院子了,只等颜笙考完试后租下。现在看来,必须散银了。 “娘,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京都府尹。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倾儿……”小安氏愧疚地唤道。 她知道女儿一直在努力经营茗香坊,努力攒钱,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了,却发生这样的事。还好此刻她身边还有女儿作为主心骨。不知从何时开始,发生任何事,小安氏都习惯依赖颜若倾了。 可……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昨日是重阳节,自半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小安氏有意避着安家人,所以她晚上并未去前厅用饭,称自己身体不适。 今日,周振在外应酬,安氏命人来请她们。 小安氏不好再推辞,该面对的始终得面对,躲不了。用颜若倾的话来说,做错事情的是他们,不是母亲,那便堂堂正正地去! “有段时日未见,听说小妹身子不适,现在好些了没?”安氏拉着小安氏的手嘘寒问暖。 小安氏面上疏离,神色冷淡,抽出手道:“多谢大姐关心。” 她不想跟安氏多说什么。上次她被周振羞辱,安氏是怎么冷眼旁观的,甚至周振要拖她去房里,她哭着喊着哀求,安氏无动于衷! 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子有歪念,她不仅不阻止,现在还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笑得天衣无缝。小安氏只觉心底发寒。 安氏假笑的面具出现裂痕,“一家人,无需客气。” 一家人…… 这三个字,真真讽刺。 “故作清高。”安兰冷哼,嘀咕一句,鄙夷地瞥了小安氏一眼,然后对上颜若倾射来的锋芒,心中一凛,竟有几分畏惧。 想起自己曾在青晚苑门口被打,成为下人们口中的笑柄,她愤恨地回瞪颜若倾。 本以为颜若倾会气得跳脚,结果她笑了,那张容色倾城的脸上,笑得让安兰的脊梁骨发寒。 “表姐真是好生的教养,便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你!” 安兰怎么也没想到,颜若倾一开口就是这番犀利的言辞,堵得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安氏有心想责怪,但颜若倾说的没有错,刚刚安兰的话大家全听到了。小安氏是她姨母,确实不该。 安家其余人,一句话不说。甄姨娘薛姨娘好整以暇地看戏。 “姐。”安瑾嗔怪道,“如今表弟考场作弊,被抓去了京都府尹,姨母和表姐她们正烦恼着,你就别给她们添乱了。” 安兰一听,笑了。 “是了是了,瞧我这张嘴,姨母和表妹别见怪才好。” 颜若倾攥紧了半藏在袖子里的手。 如今我羽翼未丰,并不代表会放过你们,待阿笙事了,再来算账。你们无情,休怪我不义! “阿瑾,你少说两句。快,都坐下吃饭吧!”安氏打个马虎眼,轻而易举地把事情揭过去了。 饭后,安氏担忧地问:“小妹,关于阿笙的事,你怎么打算的?作弊不是小事,会被剥夺终身考科举的资格,一旦坐实,他的前途……就堪忧了。” “不牢大姐挂心,小妹自会处理好。” 处理?你怎么处理?要钱没钱要势力没势力。安氏不屑,担忧道:“唉~阿笙这孩子也糊涂,怎么做出……” “没影的事,舅母慎言。”颜若倾打断,目光清冷,似能把安氏射穿。 安氏暗暗恼怒,“监考王大人已经搜出了字条,此事证据确凿,倾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难道有人亲眼看见阿笙偷看字条了?” “不管偷没偷看,只要从他桌子里搜出来,足以作为证据!” “那字条上写的分明是兵法策略,对阿笙毫无意义,何来作弊!?” “不可能!”安氏一拍桌子怒吼道。 颜若倾眯眼,不再说话,只盯紧安氏。 ------------ 052 解围 安氏背上出了层虚汗。她怎么能那样说?让外人听见,还以为她多么希望颜笙完蛋呢!实在是……实在是颜若倾话语咄咄,跟她杠上,她来不及思考,一个不查…… “时辰不早了,舅母早些休息。娘,我们回去吧!” 小安氏脑子乱乱的,“哎”了声,默默跟在颜若倾后面走出去。 “倾儿,你知道阿笙有没有偷看字条?还有……上面写的,真的是兵法?”小安氏灼灼地望着颜若倾,眼里有着浓烈的希望。 颜若倾不忍,还是摇了摇头,就看见小安氏神色晦暗下去。 她总有预感,此事……和安家脱不了干系!因为,他们一家三口来到京城,得罪的只有安家人。当然,大皇子也算得罪了,毕竟她帮慕容璟做事,损害了大皇子的利益。可是颜若倾想不通,慕容祁为何要害颜笙?没有动机啊! 难道怕颜笙有出息了,帮助慕容璟?笑话,颜笙才多大? 不是慕容祈,难道是安家的人吗?她故意试探安氏,安氏的表现的确可疑。 一夜无眠。 颜若倾准备了秋衣和点心,还有银子,一大早憔悴地打开房门,戴上面纱,跟小安氏汇合,坐上马车一同前往京都府尹。 “倾儿,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小安氏问。 “娘不也一样,眼睛都黑了一圈。” 小安氏叹气,“也不知道你弟弟怎么样了,那牢房里……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我……”想到颜笙的处境,小安氏心疼地落泪。 “别担心娘,我们一会儿就能见到阿笙了。”她握住小安氏的手,传递去温暖。 颜若倾想,京都府尹的位置相当于在二环,安家在三环,马车过去至少比到长青书院近,所以午时前能赶到。 她算的没错,等到京都府尹时,日头还没挂到当中。 看守牢房的守卫长剑一横,拦在颜若倾和小安氏面前。 “牢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想探视,先去旁边登记。” 颜若倾这才看到旁边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是厚厚的名册,由两个文官坐镇。 小安氏上前,“官爷,麻烦登记下,我们想探视扬州籍贯的颜笙。” 文官执笔的手顿了顿,“可是那考场作弊的学生?” “不!阿笙他没有作弊!”小安氏略显激动。 颜若倾拉住小安氏,恭敬道:“官爷,阿笙还是个孩子,我们怕他一时不习惯,所以想来探望他,安安他的心,让他知道咱们凉月国的官差都是正义好人,免得他在里面闹腾,吵到各位官爷。” 颜若倾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先指明颜笙是个孩子,引起别人的同情心,再把官差夸奖一通,最后站在官差的立场替他们着想。 清泠泠的声音格外悦耳,隔着薄纱,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漆黑灵动。 官差们难得和缓了脸色,暗暗想着这女子倒是会说话。 不过…… 文官为难道:“若其他人还好,偏偏这颜笙犯的罪过,比较严重,上头有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颜若倾和小安氏面面相觑。 作弊算大罪过吗?如果是科举中作弊,为欺君,要杀头的,但颜笙只是考个国子监而已,还算不得欺君,最多便是一生再无法入仕途。 文官看穿了她们的疑惑,解释道:“本来也没那么严重,偏偏今年的国子监入学考试由太子殿下监管,所以……” 颜若倾恍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对太子来说很不利,势必要被承元帝责怪一顿。 如今朝中各皇子间争名逐利、勾心斗角,一点点纰漏都不能有,不然在承元帝心中就落了一乘。 太子恼怒阿笙,那阿笙岂不危险! “让她们进去吧!总要让人见见最后一面。” 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声音传来,颜若倾浑身一凛! 众官差们还有文官们全部过来呼啦啦跪地,“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 小安氏忙拉着颜若倾下跪,“民女(妇)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烈冰冷的目光落在颜若倾身上。她背脊纤瘦挺拔,薄纱遮面,纤长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闪着莫名的光泽,让人很想一睹她的真容。 慕容璟不让起,没有人敢起。 “你是颜笙的长姐?”他问。 “回殿下的话,民女是颜笙的姐姐。”颜若倾的声音有些发颤,睫毛一抖一抖的。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体内乱涌的情绪,悲伤、愤怒、绝望,太多太多,前世受虐的记忆潮水般扑来,几乎将她湮灭! 原主婚前失贞嫁给慕容烈,以慕容烈阴狠毒辣的性格,那些遭遇,简直比地狱还可怕!生不如死! 她不敢再回忆,只想离眼前的人越远越好! “把面纱摘了。” 颜若倾愣了,小安氏愣了。 慕容烈想看颜若倾的长相,倒也没什么。凉月国风气并不保守,权贵家的闺阁千金们出门需要蒙纱巾,仆从一堆。普通人家的小姐,不必如此。颜若倾是因为容貌太惹眼,才戴的面纱。 太子有令,让她摘,只是她不愿意!前世身为慕容烈的侧妃,颜若倾还算了解慕容烈的为人,除了行事阴狠毒辣外,他好色! 府里的美人一个比一个出众。原主被他欺负,更没少被他的小妾们算计! 见颜若倾迟迟不动,慕容烈微笑,眼底却一片寒意,“怎么?你不愿意?” “民女不敢。”说着,她抬手,指节泛白,捏住耳畔的面纱,就要摘下。 一只温暖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头顶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二皇兄可是吓坏颜姑娘了。颜姑娘快请起。”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他掌心的温度那么灼热,手指擦过颜若倾的脸颊,温温痒痒的,将她扶起,对其余人道:“都起来吧!” 呼啦啦一片,众人皆站直了身体。 颜若倾抬眸,迎上慕容璟投来的含笑的目光。 这一刻,她的心神乱得好像满天飞絮。 ------------ 053 探监 与慕容璟的清风朗月相比,慕容烈就是只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的虫子。他们虽然同样喜爱美色,但慕容璟只是欣赏。他花名在外,却从没有听闻他往王府里塞过人,而慕容烈,喜欢必须得到,得不到,毁灭! “七皇弟怎么来了?”慕容烈似笑非笑。 “闲来无事,听说国子监考试出了变故,便来看看,没想到遇到颜姑娘。” “原来七皇弟和颜姑娘是旧识。” 慕容璟不作否认,从开始到现在,我行我素地拉着颜若倾的手始终不放开。颜若倾也不挣脱,有他在,自己总能很安心。 “颜姑娘,既然二皇兄同意你和你母亲进去探视,本王陪你去。”说罢,不管颜若倾高不高兴,直接拉着她往里走。 官差们不敢阻拦,小安氏拜了拜慕容烈,紧跟在慕容璟和颜若倾的身后,一颗心已经忐忑得快要跳出胸膛了。 慕容烈沉脸,莫名的神情隐没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 颜若倾想放手,慕容璟不许,抓得紧紧的。颜若倾作罢,不能不需要他了就推开他,那样……是太无情了,于是任由他握着。 走入光线昏暗,空气浑浊难闻的过道,边上时不时冲过来囚犯,血淋淋,脏兮兮的手伸出木栏外,在虚空中抓了又抓,嘴里喊着“救命”,“冤枉”等语言。 “跟在我后面。” 慕容璟一个人往前几步,把颜若倾护到身后,牵着的手没有放开。 颜若倾回头,小安氏朝她点头,表示自己无事,不用担心。在颜若倾转回去的时候,一抹愁容爬上小安氏的眉宇间。 也许别的做母亲的妇人见自家女儿跟皇子有牵扯,会很高兴,会起攀龙附凤的念头,可小安氏不同,她只希望颜若倾平平安安过一生便好,不要跟皇室中人有牵扯。 颜若倾还不了解小安氏的想法,她默默跟在慕容璟后面,看着慕容璟宽厚的,很有安全感的背脊,心里暖融融的。 走到尽头,左手边一间狭小的牢房内,一位少年呆呆地坐在硬冷的地上,抬头仰望小方口天窗。 细碎的阳光照进来,打亮了他的脸颊,能看到无数粒尘埃在飞舞旋转。 一串丁零当啷的动静,颜笙扭头,看到熟悉的两道身影,一瞬间,委屈倾泻,双眼的呆滞一扫而光,充满了害怕、委屈、无助等各种令人心疼的负面情绪。 颜若倾摘掉面纱,张开双臂,目光温柔如水。 “姐!” 颜笙蹬蹬蹬扑进颜若倾的怀抱。 小安氏顾不得拿帕子抹泪,上前把姐弟两个一同拥入怀内。 颜笙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扑向姐姐,倒把母亲扔一边了。实在是,看到姐姐,他没来由觉得心安。 “多大的人了,还总说自己是男子汉,瞧瞧现在,抱着姐姐像什么样子?”小安氏边数落边拿出食盒里准备好的饭菜摆放齐。 颜笙吸吸鼻子,熟悉的饭菜香,和平日在家的味道一模一样。不过他是男子汉,刚才抱着姐姐已经很丢人了,至少……他不能哭。 “娘和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走。”颜若倾拉着他,和小安氏围坐在一起。 而慕容璟,早已不见踪影了。 小安氏刀子嘴豆腐心道:“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过了段好日子嘴巴养刁了?这里的饭菜再不好吃也得吃!要出了什么毛病,看娘怎么收拾你!” “娘,我会好好吃饭的。” 颜笙端着饭碗一口一口扒拉着,生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小安氏心软成一滩水道:“在这里待着冷不冷?娘和你姐姐给你带了厚衣服来。”说着她打开包袱,除了厚厚的棉衣外还有一件斗篷。 “夜里凉,这斗蓬可以当被子盖。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的?娘不能常来看你,你要及时跟娘说啊孩子。” “娘,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颜笙的一个问题,问得小安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胡说!我的阿笙不会有事的!”她喝道。 颜笙急了,“娘,姐姐,我……我是冤枉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颜若倾扳过颜笙的身体,“阿笙,姐相信你,娘也相信你,但别人不会信,所以你现在要把当时考场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我和娘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嗯!”颜笙郑重地点头,“那天上午考完试,我和几个好友一起吃了饭,然后回书院温书。下午那场,我依旧坐原来的位子,正答着考卷,监考王大人突然走过来从我桌子底下扯出一张字条,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字条不是我的,更没有看过一个字,要不是王大人找出来,我连桌下有张字条都不知道。” “王大人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一口咬定了是我作弊。” 颜若倾沉思道:“也就是说,你完全不知情,反而是那王大人好像料定了你桌下藏有字条?” “对!”他气鼓鼓道:“就好像作弊的人是他一样。姐,我想了想,照常理来说,他若怀疑我,应该先走过来问我是否作弊了,让我把字条交出来,当我不愿意交出来,才会在桌底下摸索一番,摸出证据,可是他二话不说,准确地找到字条……太可疑了!姐,有人在陷害我!” 颜若倾讶异地看着颜笙。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遭遇巨变,还能冷静下来分析。 “既然不是你,而且上午和下午考场的座位没有更换,那就一定是有人存心陷害!” 小安氏道:“我们无权无势,就算知道有人陷害,也没能力把他揪出来,怎么办?该怎么办?” “娘你别急。”颜若倾说,“我觉得那王大人一定有问题!” 探视完颜笙,颜若倾花了些银子上下打点一番,让颜笙的日子能好过点,然后和小安氏坐上回安家的马车。 路上,颜若倾一句话不说,小安氏也不说话,两人一同在绞尽脑汁地想,会是谁要陷害阿笙。 ------------ 054 进宫 目前来看,字条是谁放的,没有一丝头绪。王大人成了唯一的切入口。 能命令动王大人的,必然同是官员。 主考官?慕容烈? 他们没有动机啊!还有谁?大皇子吗?如果是大皇子慕容祈的话,不仅报复了颜若倾,还打击了慕容烈,倒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颜若倾有心想派人去跟踪王大人,奈何手下没人。 她身在内宅,哪里能培养势力,顶多是些女流之辈,又怎能胜任“跟踪”这一任务?那是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要丢性命的! 女子慌手慌脚,没有男子冷静,极易被发现。 “小姐,你已经坐了一下午了。”月璃端着晚膳放桌上。 颜若倾回神,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的。她走到桌子前坐下吃饭,嚼着嚼着思绪又飘远了。 “小姐,小姐?”月泠唤道。 颜若倾尴尬地笑笑。 月璃不忍见自家小姐愁眉苦脸的,明知道有些话不合适说,但,她还是试着提了。 “小姐……要不……咱们去求求璟王吧?” 颜若倾夹了一筷子酸菜,心里曾浮起过又被她摁下去的念头,现在,被月璃戳破。 难道……真的要去求他吗? 不行,她不能再跟慕容璟有牵扯了,只是阿笙该怎么办?还有,慕容璟会帮忙吗?她和他之间似乎总闹不愉快。 “我们先靠自己,实在不行……再去求璟王。” 想了想,她又说:“月泠,你去趟茗香坊,让桂叔找个机灵点的小厮。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还未结束,王大人依然会出现在考场中,让小厮去阿笙的考场,密切注意王大人的行踪,顺便暗中打听一番,看他最近有没有奇怪的行为。” “是,小姐。” 入夜,淅淅沥沥的秋雨拍打着窗棂。 璟王府书房。 慕容璟悠哉悠哉地半躺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兵法书看得津津有味。 苏槐立在一旁,疑惑地看了看王爷,几次想开口说话,又觉得自己多事,到底什么都没问,默默地陪着自家主子在书房待了一下午。 “既然有话想说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慕容璟眼皮子不抬,专心看书,问的话是对苏槐的。 苏槐忍不住道:“王爷,颜姑娘弟弟的事……王爷打算袖手旁观吗?” 他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做事从来不多问,只是这一次也不知怎么了。平日看王爷的样子明明对颜姑娘很在意,几次相助,现在怎么……不闻不问了? 唉~看来定是王爷对颜姑娘没兴趣了。 “苏槐,你要记住,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他放下书,目光穿透开着的窗户,落在院子里一株被风吹雨打的红花上,唇角上扬,笑得狡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大清早,宫里突然来人。颜若倾吓了一跳,心脏扑通通的,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表面上还要强装镇定。 匆匆梳洗番,她赶去花厅,见到的……是文杏! “奴婢见过颜姑娘。”文杏对颜若倾客客气气地福礼。 颜姑娘是郡主的好友,加之上回她为了找郡主受了伤,文杏对她很有好感,礼数上十分给对方面子。 安氏和安瑾见到这一幕,嫉恨得牙根痒痒。 “文杏,郡主的脚伤可好些了?”颜若倾关心地问。 文杏笑说道:“姑娘放心,郡主她很好,只是郡主觉着整日待宫里没有个说话的人,所以命奴婢也问问姑娘,是否有空进宫陪陪她?”最后一句她说得意味不明,颜若倾一下子明白出什么。 “我正好闲来无事,自然乐意。” “那可太好了,马车就在外面。等姑娘收拾妥当了,便随奴婢一同前往吧!” 颜若倾绕过文杏,朝坐在榻上的安氏福礼道:“舅母,上次我随暮云郡主去庄子上小住,她不小心扭伤了脚,今日我想入宫去看看郡主,望舅母应允。” 安氏笑得灿烂,“能入宫是你的福气,不过你性子毛毛躁躁的,舅母怕你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让安瑾相陪吧!她与容国公家的嫡女是好友,礼数错不了,也好在你身边提点一二。” 安瑾听母亲突然提她,心里一阵激动。 进宫啊! 商户人家的女儿哪有这种机会?宫里贵人多,万一入了谁的眼,得了赏赐,可是无上的荣耀! 据说暮云郡主从小养在太后跟前,此次进宫,极有可能要拜见太后! 想想,安瑾觉得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实在抱歉太太。”文杏解围道:“我家郡主只请了颜姑娘一人。” 按理说文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安氏她们应该作罢,不过文杏显然低估了她们的脸皮厚度。 安瑾不甘道:“说起来表姐能结识暮云郡主还有我的功劳呢!” 要不是我带你去参加容月屏办的百花宴,你这个小地方来的小贱人哪里能攀上暮云郡主!? “表妹执意,便一同去吧!” 月泠愤愤不平。小姐怎么能答应呢?! 颜若倾冷笑。原来安瑾还认不清自己。自百花宴后,她已经成了京城贵女圈子里的笑话了!加上传言她污蔑自己嫡亲的姨母,名声很不好听,还敢出去蹦跶?那就去呗! 安瑾不这样想。她认为那些事情过去好一阵子了。京城的新鲜事从未断过,谁还会记得她? 亲昵地挽着颜若倾的胳膊,上了马车,骨碌碌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颜若倾撩开轿帘,两旁的店铺小摊如流水退去,直到高耸威严的宫墙出现在眼前。 一扇大开的拱形宫门口,立着满身铠甲,腰间配刀的侍卫。 文杏出示宫牌及暮云郡主的手谕,侍卫们放行,马车进宫了。 安瑾瞪大眼睛,亭台宫阙,楼宇飞檐,恢弘大气!当真是一步一景,还没来得及欣赏,另一幅堂皇的画面闯入视线,整个人都浸没在了充满皇家威严的宫廷之中。 不自觉的,她心里升腾起崇高的敬意与胆怯。 再观颜若倾,泰然自若,一派沉静,端庄典雅地坐好,颇有上位者的风范! 前世原主是太子的侧妃,进过几回宫,有清晰的记忆,颜若倾自然不会再被震撼住。 不明所以的安瑾以为自己落了一乘,赶忙调整好心性,坐稳当。 ------------ 055 太后 太后住在安凌宫,暮云郡主与太后住一处。所以去见暮云,必先要给太后行大礼。 自有宫人领着颜若倾二人及她们随带的丫鬟,去给太后请安。 和前世一样,凌安宫无论装饰还是环境,遵从的一直是简洁雅致的风格。 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正殿内。各自的贴身丫鬟暂时留外头等主子们见完太后出来。 殿内,最上首位置坐着穿一袭绛紫色大团如意暗花锦绣缎的妇人,正是凉月国当朝太后。 她白发过半,眼角眉梢皆刻了岁月的痕迹,神情严肃,正襟危坐,沉寂的目光落在门口走进来的两道倩影上。 “民女颜若倾……” “民女安瑾……” “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二人齐齐跪地叩拜。 “起来吧!” 颜若倾和安瑾起身,微垂眼睑,乖巧地立在殿中。 太后迟迟不说话。颜若倾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温和的神情。安瑾心里咚咚打鼓,疑惑太后娘娘为何不说话,莫不是她们哪里做得不够好?或者……是不是应该她们先开口说话? 胡思乱想间,安瑾已沉不住性子了,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想看看立在两旁的宫女们有何异样,甚至想抬头瞧瞧太后是不是睡着了。 太后把一切看在眼里,轻摇了下头道:“你就是云儿在宫外的好友?” “回太后娘娘的话,金安坊的安家是民女的外祖家。因机缘巧合,才能有幸与郡主相识。”她平平稳稳地回答,不慌不怯。 太后目露赞许之色。 平常百姓家的人,有朝能进皇宫,大多数人会又激动又害怕。颜若倾能做到如此镇定不乱,实属难得,没看见旁边的另一丫头连站着都很忐忑么? “抬起头来。” “是。” 颜若倾抬头,双目清澈,视线顿在太后圆润的下巴处。不会无礼,又不会显得过分拘谨,恰到好处。 根据前世的记忆,太后老人家是个精明的女子,表面看上去很凶,实则明辨是非。她喜欢外貌端庄美丽,性子温和的女子,就像暮云那样。当然,这里指的是真的端庄美丽,性子温和。 绝对不要在太后面前耍心计!能从后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摸爬滚打坐到太后位置的,还有多少心计能瞒得过她? “哀家听说你来自江南,江南水土专养美人,倒是一点没错。” “谢太后盛赞。” 太后端起茶盏,清香的热气蒸得鼻尖暖暖的。她品了口茶道:“你弟弟的事,哀家听说了。” 颜若倾微微一笑,“劳烦太后娘娘挂心,民女听闻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京都府尹公正廉明,民女相信,定会查明真相的。” 她没说颜笙有罪,也没为颜笙借助这个机会向太后求助。就算故意这般作态,但一介平民女子,任谁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求助机会?所以太后是更相信颜若倾没有别的心思。 “嗯,一切自有京都府尹查清楚,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太后娘娘教诲的是。” 说话间,有宫女进来禀报,“太后娘娘,暮云郡主来了。” 听到暮云郡主,太后的眉宇间变得格外柔和,慈眉善目道:“叫她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暮云郡主带着文杏跨入殿内。文杏朝颜若倾笑了笑。是她去通知郡主的,省得颜姑娘一直被太后拉着,好让郡主及时来解围。 颜若倾和安瑾行礼道:“见过郡主。” 暮云看都没看安瑾,拉住颜若倾的手,“倾儿,能见到你我真是高兴,待会儿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 太后佯装生气道:“怎么?这么急着走,怕我吃了她不成?” 暮云没有朝太后行礼,旁若无人地直接上去挽住太后的胳膊,“太后,云儿上回在庄子上受伤,还是多亏了颜姑娘相助,她为此也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我才想她进宫来,问问她的近况。太后娘娘是不是该给她赏赐?” 太后讶异地看着暮云,“难得,你这丫头还会跟哀家讨赏。放心,哀家不会亏待她的。” 暮云嘻嘻一笑,“那我先带她下去啦!” “等等……”太后唤住跑下去的暮云,“你身子刚刚好转,柳太医好不容易想了法子让你的咳喘之症有所缓解,可不要太疯,要好好顾着身子,多休息休息。” “是,云儿谨记。”说完,她拉着颜若倾跑出去了,留下尴尬的安瑾。 安瑾行礼告退,紧跟上前面二人的步伐。 她突然觉得,自己巴巴地上赶着进宫来干嘛?根本无人理会她,她也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插得上话的地儿。站在颜若倾旁边跟个丫鬟似的。光想想,安瑾就烦躁得慌。 暮云走了几步似是想起还有一姑娘,停下步子回头,正好迎上快步走来的安瑾。 安瑾欣喜地笑了,刚要开口说话,暮云抢先道:“文杏,你让人带安姑娘去厢房休息吧!” “是,奴婢会安排妥当的。”文杏应声对安瑾说:“安姑娘,这边请。” 安瑾愣愣地看着颜若倾和暮云相携着去往小花园的方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倾儿,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暮云问。 “放心吧,已经好多了,而且有璟王送来的祛疤良药,我每日都抹,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暮云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愧疚,对不起,要不是我……” “好啦,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刚听太后娘娘说,你的咳喘之症得到了缓解,这是怎么回事?” 颜若倾抱着浓浓的八卦之心。暮云垂眸,双颊红彤彤的,在满园的鲜花映衬下,煞是美丽。 “是……柳太医为我寻了法子。” “如果好法子这么容易就想出来,不会那么多年了拖到现在。所以,他这次一定是煞费苦心,彻夜不眠,翻遍医书才找到的有效办法,用心不浅呀!” “倾儿,不要胡说。” 暮云害羞,追着颜若倾在花间嬉闹。这一幕恰好落在来给暮云看诊的柳太医眼中。 云儿病情有所好转,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他很高兴。 ------------ 056 留膳 午后,太后在寝殿小憩。 “玉汐,你认为这颜姑娘如何?”她意味不明地问旁边站着的中年妇人 “太后,依奴婢看,颜姑娘相貌不俗,性子又沉稳,说话滴水不漏。不是心性简单,便是……”便是太有算计。 “女子若没有一点城府,过于蠢笨。聪明是好事,端看这聪明用在何处了。” 玉汐细想太后的话,“奴婢听说,这近一年来,璟王和颜姑娘私下有往来。” 提到慕容璟,太后眉眼柔和,“阿璟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一天到晚不着调,和太子一样,尽喜欢美貌女子,可是偏偏府里连个能暖房丫头都没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哀家给他提了多少回,每每给哀家打马虎眼,唉~” 玉汐捏着太后的肩膀宽慰道:“太后,儿孙自有儿孙福,璟王向来是有主意的。” “只怕他太有主意,想把不知名的野花弄进府。哀家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操心个不停。” 野花指的是谁,玉汐心中十分明了。 民间传言璟王心系兰春楼的花魁凌烟姑娘。太后怕是以为璟王要为了那凌烟不再接受别的女子了,能不焦急么? 有宫人来说:“太后娘娘,璟王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太后又惊喜又无奈。 玉汐给太后整理了衣着,又梳好发髻,出去见慕容璟。 他一身蓝色锦衣,羽冠束发,丰神俊朗,歪斜着坐在外间椅榻上,老神在在地吃着点心喝着茶。 见皇祖母由玉汐姑姑搀扶出来,慕容璟起身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今儿怎么有空来哀家这了?”太后在另一侧椅榻坐下。 慕容璟回到先前的位置继续吃点心。 “前几日孙儿外出狩猎,得一只白狐,用它的皮毛做了条围脖,专程来孝敬皇祖母。” “王易,去把东西拿来。” “是。”王易领命退下。 “恐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慕容璟疑惑道:“孙儿不明白。” 太后铁了心要拆穿他,“孝敬皇祖母不过顺便,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来见某个人吧?” “某个人?”慕容璟想了想,视线移向玉汐,“难道……皇祖母是指孙儿专程来看玉汐姑姑?” 玉汐惶恐,“哎哟王爷,您别拿奴婢开玩笑了。”顶到太后前头去了,这玩笑,她可实在承受不起。 太后忍不住抿嘴乐了。见状,慕容璟心思一转,问道:“莫非皇祖母这儿来了外人?” 太后对上慕容璟单纯无害的眼睛,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暮云邀颜若倾进宫是临时起意,阿璟得知消息的渠道哪里会有这么灵通?除非他一直暗中关注着颜若倾。不过有凌烟在,只怕阿璟那孩子,不会再对别的姑娘肯花费人力心力了。 “罢了罢了。玉汐,颜姑娘离宫了没有?” 玉汐说:“回太后娘娘的话。郡主一直留着颜姑娘,所以现在还未离宫。” “嗯。”太后点点头,“就让她留下来用晚膳吧!” “这……”玉汐为难道:“只怕时辰太晚,颜姑娘回去不方便。” “无妨,到时候多派些人护送好了。” 太后既然决定了,玉汐不好再说什么,应下后,派了宫女去和颜若倾知会一声。 颜若倾正在小花园里跟暮云吃着点心喝着茶。 “倾儿……我听说你弟弟的事情了。其实这次叫你进宫,主要目的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暮云说。 颜若倾愁上眉梢,“暮云,不瞒你说,我见过阿笙了,他是被陷害的。” 暮云不怀疑颜若倾话的真假,非常相信她,握住她的手担忧道:“那怎么办?你想到好对策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我了解了下经过,只能推断出那监考王大人有问题,可是……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已经托了别人帮我暗中留意王大人的行踪。这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说到底,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古代这种地方,弱女子的生存道路非常狭隘。 “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皇上交到太子殿下手中,此事最终的结果是太子说了算的。倾儿,我去向他求个情,兴许有希望。” 颜若倾拒绝了,“不用了,别去。” “为什么?”暮云不解。自己和太子……其实关系很微妙,但为了颜若倾,她能够放下诸多杂念。 颜若倾当然不会告诉她,慕容祈此人心狠手辣,从来不是良善之辈,求情根本没有用,别到时候还连累了暮云。 就在颜若倾想着怎么把些话题揭过去的时候,有宫女来了,“郡主。” 暮云问道:“是太后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太后娘娘命奴婢来与郡主和颜姑娘说一声,颜姑娘晚膳留在宫里用吧,到时候会太后娘娘会差人送颜姑娘回去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暮云歉疚地看着颜若倾“对不起啊,要不是我一直拉着你,太后不会要你留到晚膳过后。” 颜若倾一脸无所谓,“没事啊,太后留饭,传出去多有面子啊!而且我听说宫里的饭菜特别好吃,有幸能尝到御膳房做的菜,我今晚一定会吃撑的。” 暮云笑了,又说了几句趣话,之前的话题算揭过了。 另一边安瑾自来到宫中,从刚开始的新鲜兴奋,变成此刻的烦躁。 她一个人坐在小厢房里,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别提多郁闷了。她想出去逛逛,可是没有人带领,不敢瞎走。 瑞荷提议道:“小姐想出去,咱们就在院子里走走好了,不走远,太后娘娘不会见怪的。” 也是,太后娘娘哪有那精力来注意她?今儿的风头全被颜若倾抢去。颜若倾走到哪都好像会发光似的,她安瑾呢?完全成了陪衬!不,是空气!比陪衬还不如! 颜若倾能出去逛花园,她为什么不能!? “走!我们也出去逛!好不容易来趟皇宫,岂能无聊地待在小厢房里?”说着,她不等瑞荷,自己率先出了门去。 ------------ 057 忘恩 自有派来服侍安瑾的宫女跟着。安瑾走几步,宫女就会说这里去不得那里去不得,弄得她更加郁闷,岂知服侍宫女更郁闷。 你当太后娘娘的安凌宫是菜市啊?你想逛就逛?一点规矩都没有! “安姑娘,这条路再过去,是太后娘娘每年避暑的园子,不能过去。”宫女已经忍不住了,从刚开始的客气变为不耐。 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能进宫得见太后娘娘已是祖辈积福了,没想到还如此无礼。 安瑾岂能察觉不出宫女不善的态度?或者说,那宫女是故意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故意表现给安瑾看的。 安瑾恼怒,却也知道这里是皇宫,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便转身离去了。 既然颜若倾能去小花园,她为何不能去? 她让宫女领她去小花园。宫女没有拒绝,想着正好让郡主见见,这个野丫头是怎样的没规没距。 还没到小花园,路过一处假山,只见前方两道男子身影出现。一个俊美无双,一个气质随和,正并肩行走着。 斜阳洒下金色的光芒,慕容璟融入其间,好似天神下凡,把安瑾的双目瞬间照亮。 她快步上前,收起自己脸上的欣喜,敛衽行礼,“民女安瑾,见过王爷,见过柳太医。” 瑞荷和宫女齐齐福下身子。 慕容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必多礼。” 待安瑾起身,柳玉凌惊讶地问:“这不是安姑娘吗?你怎么会在宫里?” 柳玉凌要定期来安凌宫给暮云把脉,今日正好到日子了,所以他还不知道颜若倾被暮云叫来的事。 安瑾不想提颜若倾,但不得不提:“民女……是随颜表姐一起进的宫。”绝不主动提及颜若倾是因为暮云相邀,不然还不给她长脸了? 不过她不说,柳玉凌也猜到了。他含笑地看着慕容璟。 阿璟今日突然来给太后请安,恐怕不是巧合,是得了消息吧?他问安瑾:“安姑娘可是要去小花园?” 安瑾回答:“是,民女听说小花园景致秀丽,暮云郡主也在那,便想让宫女姐姐领民女过去看看。” 宫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此女子真会做表面功夫,一到璟王和柳太医面前,方才的烦躁统统没了,换上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柳玉凌想,原来暮云在小花园里,不由得面露笑容。 慕容璟想,颜若倾一定和暮云在一起,不由得缓和了神情。 安瑾小心觑了慕容璟一眼,强压下“砰砰”狂跳的心脏道:“王爷和柳太医是要去见太后娘娘吗?” 慕容璟懒懒道:“玉凌,你去拜见皇祖母吧,本王闲着无事,随处走走。” “也好,我先走了。”柳玉凌大步走开,不行礼告退,也不自称“下官”。 安瑾盯着柳玉凌的背影眨眨眼睛,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对慕容璟说:“王爷性子真好,柳太医如此无礼,还不怪罪他。” 慕容璟冷冷地瞥了安瑾一眼。安瑾心下一凉,暗道不妙,就听他道:“安姑娘不说,本王还未察觉,看来待会儿要好好惩治柳太医一番了。” “不过……本王没记错的话,柳太医对安家少爷有救命之恩,安姑娘此言是对柳太医负了恩义啊!” 寒凉凉的话语,落在安瑾心上,似要把她整个人冰冻住。她大惊失色,“民女……民女不是这个意思,王爷误会民女了!” 忘恩负义,人家柳太医对安家有恩,她却在璟王面前给柳太医小鞋穿。穿就穿吧,偏偏又被璟王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岂非要毁尽了? 安瑾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民女是不想王爷的威严有所损害。” 对,她是一心替璟王着想的! 慕容璟不想与她多说话,换了方向前往小花园。安瑾随后,“民女正要去,不如和王爷一同吧?” 见璟王没说话,安瑾心下松了口气,默默跟着。 秋天了,花园内的鲜花大多凋零,略显萧索之态。数株无规律分布的松柏、长青树,还有菊花,增添了些许生机和色彩。 颜若倾与暮云郡主在荷花池边赏荷。大朵粉白色荷花清冽绽放,水面漂浮着团团墨绿色荷叶。 荷花池旁边人工开凿了另一潭小池水,里面养的正是从百花园摘来的荇菜。黄黄的小花跟斜阳相互映衬着。 看到这花,颜若倾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慕容璟的样子,刹那失了神。 “颜姑娘和郡主真是好兴致。” 这声音……颜若倾心绪乱了,暗叹,不会这么巧吧?刚想着他,他就出现了。可是除去惊讶外,潜意识里流淌出来的淡淡欢喜算怎么回事? 暮云拉着颜若倾双双给璟王见了礼。 慕容璟说:“暮云,我有些话要对颜姑娘说。” 暮云会意,给一旁的安瑾使了眼色,带着下人退下。安瑾虽百般不愿意,但只得照做,恨恨地瞪了颜若倾一眼。 “你弟弟的事,本王已经了解清楚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颜若倾呼吸一窒,眼睛炯炯地望着慕容璟。 “需不需要本王出手呢?” 颜若倾沉着道:“民女认为王爷不会做无本的买卖,条件是什么?” 他戏谑地笑了,整个人陡然靠近。 颜若倾猝不及防,竟忘了躲避。 他垂下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长长的弯弯的,一颤一颤的,俏皮可爱。 “条件就是……做本王的王妃。”温热的男子气息落在脸上,耳边是他低沉的话语,像羽毛一样,轻柔地在颜若倾心上挠啊挠,挠得她的脸火烧火燎。 嘴下的红苹果,慕容璟真想啃上一口,不过他忍住了。 颜若倾想也不想立马拒绝:“不可能。” 她回答的速度超乎慕容璟预想中的快。 “为何?” 颜若倾不敢抬头,没看到他眼里原本的戏谑笑意消失了,被冰冷取代。也许细看,还有一丝极淡的受伤。 “民女此生,誓不与皇室扯上关系。”决绝、毅然!她向来不是做事犹犹豫豫之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 058 问斩 即便,在拒绝的话刚说出口,自己被悔意包围了,即便,喉咙有些哽咽,她还是要拒绝,并且毫不留情! 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容许将来的丈夫三妻四妾的。与其将来孤独地在夜色下对镜落泪,不如现在斩断还不深的情丝。 她承认,自己动情了,这是个悲伤的发现。 御膳房做的饭菜很好吃,颜若倾却没多少胃口,倒是安瑾吃得欢。 太后安排了人送颜若倾她们回去,慕容璟正好也要回府,提出护送一程,太后挥挥手,表示随你去。这下把安瑾乐坏了,总想往慕容璟跟前凑。 璟王府距离皇宫比安家距离皇宫近,但慕容璟生生把二位女孩子送到了安家大门外,再折回自己的府邸。 望着他远去的骑在马背上的挺拔身影,颜若倾逼自己扭过头进了大门。 夜晚,她做了场噩梦。 梦里,她一身脏兮兮的囚服,手脚铐着沉重的锁链,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到刑场中央,扑通跪下。刽子手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划过森冷的光泽。 噗嗤。 人头落地,鲜血飞溅,她瞪着大大的眼珠子,死不瞑目。 颜若倾醒来,出了一背脊的虚汗。月璃进屋伺候她洗过脸漱完口,坐在梳妆镜前挽发。 一支白玉梨花步摇飞入发间,垂下三条由白玉小珠子串成的流苏,清素雅致。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月泠乍乍乎乎地从外面跑进来。 月璃皱眉喝道:“大清早的你瞎叫唤什么!?” 月泠喘着粗气叫了声小姐。 “到底怎么了?”颜若倾问。 月泠平时是毛毛躁躁的,但还分得清轻重,若非真的出了大事,她不至于那么失控。 “小姐,京都府尹刚传来的消息,下月中旬,少爷要被问斩了!” 一记惊雷在颜若倾耳边轰然炸响! “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小姐,榜单都贴出来了!怎么办?这下可怎么办呀!?” 颜若倾脸色发白地问:“娘知道了没有?” 月泠抹掉脸上的泪水,“太太已经知道了。” 此事太大,根本瞒不了小安氏。 颜若倾顾不得用早饭,匆匆跑去小安氏的房间。 推开门,小安氏失魂落魄地坐在梳妆镜前,面色憔悴,眼窝深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齐妈拿着梳子在旁边默默垂泪。她自己也伤心不已,又哪有力气去安慰小安氏? 屋子里,是一股心碎的悲伤。 小安氏转过脸望着颜若倾,无声落泪。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女人心力交瘁了。 “娘。”颜若倾喉咙哽咽,蹲下身子握住小安氏的手。 小安氏笑了,怜惜地摸着颜若倾的头发,眼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慈爱,还有不舍、坦然,像是临死之人流露出的对世间亲人的牵挂。这个发现着实把颜若倾吓得心惊肉跳! “娘!我有办法救阿笙!” 一语石破天惊,往小安氏那颗濒临死亡的心脏上照耀下一束阳光。 她水光粼粼的眼睛里有了丝希望。虽然难以置信倾儿会有办法,但看到她坚定、笃定的目光,小安氏没来由地相信。 不止小安氏,月璃、月泠、齐妈,个个震惊。判决已下,这种情况哪还有翻盘的可能性?除非小姐有通天的本事!可能吗?她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小安氏突然紧张了,“倾儿,你不会是要……”劫狱! 颜若倾哭笑不得,“娘你想哪里去了,女儿即便有那个心那份胆,也没那能力啊!” 这倒是实话。 “你还有什么办法?” 颜若倾垂下眼脸,纤长的睫毛投下两道剪影,看不清里面含着怎样的情绪,语气出奇地平静道:“女儿自有办法,娘且等着就是。” 她站起来对齐妈和月泠说:“你们看好我娘,照顾好她,我出府一趟。” “倾儿你要去哪?”小安氏忙拦住她,生怕她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放心吧,女儿有分寸的,一定会让阿笙平平安安。”说完,她领着月璃快步出去了。 “月璃,去叫辆马车来。” “小姐要去哪里?” “璟王府。” 月璃不再多问。 她想对啊!还有璟王!他救过小姐的命,与小姐相识,此事去求求他,说不定有转机!少爷有救了! 月璃激动,干脆利落地打点好一切。 颜若倾出府。 “哟,这不是进了宫,得太后赏识的颜大小姐么?您今儿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安兰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颜若倾脚步顿了顿。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功夫理会安兰,于是不做理会,继续管自己走。 安兰没打算放过她,继续嘲讽道:“哦我知道了,定是听说你那短命弟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急着去给他送行吧!呵呵呵……”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打散安兰的笑声,打得她一脸懵圈。反应过来后,她气得瞪圆了眼珠子! “你!” “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颜若倾气势凌厉,“别以为我叫你一声表姐你就得瑟得找不着北了!给脸不要脸。再多说一句……”她逼近安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安兰脸上血色皆退,一想起上回她在青晚苑外遭受到的羞辱,被打得狼狈不堪,就浑身发寒。 说到底,她只是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惯会吓唬人,真碰到光脚的,一下子怂了。 等颜若倾上马车走了以后,安兰才恢复过来,懊恼地跺脚,自己居然被她吓住了!耻辱!耻辱! 没关系,看在你即将死弟弟的份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 颜若倾坐在马车里,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一直以来,母亲叫她忍让、退让,毕竟寄人篱下,她也是那样做的。只要别人不主动来招惹,她绝对夹紧尾巴做人,即便别人来招惹了,她也只是做自我防卫,从不曾加倍反击。 既然璟王要娶她,那她嫁过去好了!至少弟弟能得救,至少日后她是璟王妃了,看还有谁敢欺负母亲和弟弟! 至于自己的那些原则,在古代这个尊卑分明,女子毫无地位的大环境下,变得多么可笑。 她必须认命,这是古代,女子卑微如蝼蚁,普通百姓对上位者又惊又惧的古代!她有什么能力可以活得特立独行? ------------ 059 久等 璟王府门口,这里靠近皇宫,住着权贵,街道宽阔敞亮,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十分清静,透着一股子肃穆。 “哪来的刁民?璟王府也是你们能进的!?”守门侍卫拔剑拦住颜若倾主仆二人。 月璃正色道:“我们小姐和你家王爷相识,你只需进府禀报,说有位颜小姐求见,王爷自会明白。” 侍卫们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这时,一位遮了面纱的姑娘对他们煞有介事地说:“进去禀报不过一句话而已,莫要耽误王爷的正事才最重要。” 侍卫们觉得有理,却还是犹豫道:“王爷现在正在待客,恐怕无暇分身见姑娘。” 他是王爷,自然事务繁忙。 颜若倾不急,“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和月璃回到马车内,耐心地等着。 一柱香过去了…… 两柱香过去了…… 时间辗转到了下午。她们来得匆忙,马车里没有备吃的,饿得饥肠辘辘。 “小姐,奴婢去买些吃的吧?”月璃提议。 颜若倾反对道:“此地住的皆为皇亲国戚,权贵之家,不像别的地方,店铺摊位满街敞开,怕是很难买到吃的。即便有,也需要跑好远的路。” 她怎么能让月璃的脚遭这份罪?况且万一迷了路,或冲撞了谁家,后果不是她们小老百姓承受得起的。 又等了会儿,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 “颜姑娘?怎么不早说!?” 侍卫们愣住了,没想到那颜小姐果真和王爷相识,看苏侍卫的反应,好像关系还不浅。 其中一个侍卫反应快,解释道:“王爷在招待客人,属下们不敢打扰,而且颜姑娘说她愿意等,苏侍卫恕罪。” 在外人看来,苏槐的身份和他们一样是侍卫,唯一不同的,是王爷的贴身侍卫,甚至隐隐比王易王统领更受王爷的重视,对他自然毕恭毕敬,只是有多少人真正服气,就未可知了。 苏槐走到马车前,抱了一拳,“颜姑娘。” 颜若倾掀开帘子下来,与他打招呼,“苏侍卫。” “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让颜姑娘受累了,里面请。”他边把她们领进府边说:“王爷在招待客人,颜姑娘先去偏殿休息一会儿,我命人送些点心过去,等王爷得了空再通知颜姑娘。” 颜若倾谢过:“有劳苏侍卫了。” 璟王府占地面积极大,里面格局气派恢宏,雕梁画栋。若没有人带路,一定会迷失方向。 正当颜若倾要前往偏殿之际,一阵悦耳的笑音传来,宛如黄莺枝头歌唱,能感觉得出主人此刻的心情是真心愉悦。 颜若倾不知怎么的,很想知道她是谁。 能在王府笑得那么自由清亮的女子,身份一定不一般吧?莫非是慕容璟的妻子或妾室?但,那又与自己何干?自己为什么想要了解个清楚? 颜若倾暗自懊恼,不想去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转过小径,她看到一幅……甜蜜、温馨,能把人美哭的画面。 花丛中央,有位白衣姑娘,半坐在矮桌前,质地光滑的绸缎裙在身后铺开一地,落了些许细碎的花瓣。 她长发如墨,倾泻在背上,半露半裹的肩膀肤白胜雪,散不尽的娇美之态。 矮桌上放着纸笔和砚台,一俊逸男子正在为对面的女子磨墨。 他眉眼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女子,看她执笔,在纸上写下唯美的词句。 颜若倾移开脸,心里头的酸意好似笔尖滴下的一滴墨水,渐渐晕染开来。 她想逃开,装作不知,可是慕容璟一抬头迎上她的视线。颜若倾怔住。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苏槐抱拳垂首,“王爷,颜姑娘有要事相寻。王爷正在待客,所以属下擅自作主将颜姑娘带去偏殿稍候,不想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相比较而言,苏槐更喜欢颜若倾,无关美貌,而是颜若倾给他的感觉更亲近,不像凌烟,似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远在天边的,清冷的莲花,好不真实。 不真实,意味着……有危险。 慕容璟嗯了声,漫不经心地继续磨墨,继续把心思放在凌烟那。 颜若倾在偏殿又等了许久,好在苏槐让人送了点心茶水来。她和月离用过些,肚子总算不再空着。可是点心到底比不过饭菜,吃多了发腻。 太阳落山,外边的天光暗了,终于有小丫鬟过来说:“颜姑娘,我家王爷有请。” 她小心地瞄了瞄那少女,见对方神情自若,平静无波,心中暗暗诧异。 等了那么久,她一丝恼怒,或者红眼睛都没有,静得出奇。 璟王府摆起了晚膳。 颜若倾老远就闻到阵阵饭菜香自厅内传出来,肚子咕噜噜地叫嚣着。 她踏进门,慕容璟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周围是丫鬟们端着佳肴鱼贯出入。 颜若倾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她有事要求他,姿态放低是应该的。 什么自尊?为了阿笙,通通见鬼去吧! “坐。”他说。 颜若倾想了想,没坐。 难道要她坐到桌边与他同桌而食?男女有别,不合规矩。又或者坐着看他吃?太荒唐了。 “民女坐久了,现在站着挺好的,多谢王爷好意了。” 慕容璟笑道:“本王今日有事走不开,让颜姑娘久等了。” “王爷事务繁忙,是民女突然上门叨扰了才是。璟王府富丽不失雅致,点心茶水又甚为美味,民女等得很轻松。”颜若倾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她要上赶着犯贱似的? “颜姑娘来寻本王,想必有要紧事,不如等用完膳再谈怎么样?” 知道有要紧事还等你吃完饭!? 算了,权力至上,你尊贵,你老大! “是。”她乖巧地应了声。 下人们很快在桌上多摆一副碗筷。颜若倾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坐下。 饿了一天,加上璟王府的饭菜特别香,她一个没忍住,前世做侧妃学的那些礼仪全部抛开了,大口大口吃着。反正慕容璟对她的底细,包括前世的一切了如指掌,她在他面前干脆自在多了。 ------------ 060 条件 一顿饭用完,下人们收拾的时候心里暗暗诧异,想王爷这顿用的比平日多一碗饭,看来是菜很合王爷的胃口,得跟厨房说一声,让人留心记下。 慕容璟带颜若倾去了书房。 关上门,偌大的书房内只有他们二人相对。 颜若倾跪下,开门见山道:“王爷,民女此次前来有事相求。” 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颜若倾把姿态放得很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郑重地求人。 慕容璟没料到颜若倾会这般,差点要上去扶她,到底忍住了。 “本王听说了,你弟弟颜笙就要被问斩。” 听到“问斩”二字,颜若倾的身子晃了晃,强压下心底的痛意,俯首磕了个响头,“求王爷救救阿笙。” 慕容璟眉尖微挑,“哦?你终于想通了?” 相通用“以身相许”这个条件来做交换? “是。”颜若倾不假思索,“只要王爷能救阿笙。” 看着下面那女子倾城的容颜上一片赴死的决绝,就像士兵即将上战场一样。慕容璟无奈,嫁给他,做他的王妃,有这么可怕吗? 既然她会是自己的妻子,他不好再端着架子,柔和了神情,刚张口想叫颜若倾起来,地上凉,别再跪着了,却被颜若倾打断。 “不过,民女有一个要求。” 嗯?她还敢提要求? 颜若倾心里“咚咚”打鼓,但没有退缩。想到之前看到慕容璟和凌烟在一起的美好画面,她坚定道:“王爷为何坚持一定要让民女做王爷的王妃,各中缘由,即使王爷不说,民女也能猜到一二。” 慕容璟静等颜若倾的下文。 “说到底,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并无男女之情。所以……如果王爷能答应民女只做一对挂名夫妻,将来有任何用得着民女的地方,一定竭尽所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挂名夫妻…… 慕容璟恼怒。他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娶了王妃,竟碰不得自己的妻子? 颜若倾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可是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这么说。将来的皇位争夺战何其凶险?她对慕容璟来说有利用价值,她不知道他会要她做什么,但一定有危险。 颜若倾必须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她忍受不了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只有做对挂名夫妻,婚后,哪怕慕容璟跑到别人的房里,她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挂名夫妻,可以随时提醒她,她和慕容璟之间只有交易,双方各取所需,就不会被别的事情扰乱心绪。 况且,慕容璟喜欢凌烟,这样一来,他应该是乐意的。 慕容璟自尊心作祟,笑道:“正合本王心意。” 颜若倾大松口气,没看见对方脸上的笑……是被气笑的。 话一出口,慕容璟就后悔了。 明明是颜若倾有事求人,居然还敢提要求,他若不答应,难道颜若倾会不嫁给他?不救颜笙了?不,她还是会嫁的。 “多谢王爷。” 颜若倾由衷地道谢,脸上的灿烂笑容刺痛了慕容璟的心。 就这么不想和我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 他挥挥手背过身,只想颜若倾快速消失在他面前。 颜若倾会意,识趣地退下。 出了璟王府,她突然觉得外面的天色是如此的美好,即便此时天已经擦黑了。 书房里,慕容璟抬头看看窗外的夜空,眸中闪过不忍,把苏槐叫进来,“你派人护送颜姑娘回去。” “是。”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等等,暗中护送,不要让她察觉。” 跟我提那样的要求,我现在还关心她的安危,被她知道了,岂不给了她有恃无恐的底气? 这边慕容璟闹着别扭的情绪,那边颜若倾毫不知情。 她在想一件事。自己一介平民,嫁给璟王做正妃,其中的难度有多大?慕容璟能办到吗? 罢了,以他的城府,这个问题会考虑不到?他自有办法吧! 颜若倾摇摇头,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回到安家的青晚苑,月泠递上茗香坊的账本。账本里夹着一封情报。 颜若倾展开,情报记载了监考王大人的行踪。大致浏览一遍,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除了忙完他职位必要的事情外,就是去喝花酒。 颜若倾不甘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掉什么重要的讯息,直到确认真的没有可疑的地方,才万分无奈地把信烧毁。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那些深入的情报不是她的能力能挖掘出来的。 所有的希望……都要寄托在璟王那里了。 次日一大早,凉月国最至高无上的地方:朝堂。 众大臣们陆陆续续进来,看到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是,此人是当朝一位王爷。陌生的是,这位王爷穿朝服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家不由得回头望向殿外,想看看今天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不是搞错了。 有些机灵点的大臣,眼珠子一转,忙上前找慕容璟说话。 他着一袭蓝色锦缎朝服,身材修长,把充满肃穆气息的朝服穿出一种俊逸非凡的味道。 剑眉凌厉,眼眸却温和,不薄不厚的嘴唇,唇角微扬,挂着淡淡的笑意,面向前来见礼的众大臣们。 “七皇弟?真是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伴随着桀骜的声音传来,太子慕容烈进殿,明晃晃的黄色朝服象征着他身份的尊贵。 慕容烈的话道出了所有大臣们心中的疑惑,不过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种话诉之于口,只有慕容烈敢说。 “二皇兄。”慕容璟叫了他一声,算打过招呼了。 璟王,从来是没规没距,肆意行事的。 与慕容璟相反,虽然慕容烈同样相貌俊美,他们眉眼有相似之处,但慕容烈脸部棱角如刀削般,太过刚毅,令人心生敬畏,少了随和感,不易亲近。 慕容烈微恼,这个七弟每次见到他,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不止他,在任何人面前,永远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洒脱性子,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是喜是悲是愤怒,从来不表现在人前。 ------------ 061 朝堂 说他城府深吧,又不尽然,因为在父皇和皇祖母那,慕容璟也是这副闲散王爷的模样,并且从来不上朝,不参与政事。父皇又怎么可能会把江山交付到这样的人手里?所以慕容烈和大皇子慕容祁把大部分心思都留意着彼此,双方纷纷对这个七皇弟忽略几分。 如今,见他上朝,慕容烈心里敲响警钟。 “莫非七皇弟近几日闲了?只可惜,朝中政事繁忙,否则倒可以去皇弟府上陪皇弟喝两杯。” 慕容烈有意在言语上打压慕容璟,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掩。 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慕容璟同情道:“啧啧,难怪多日不见,二皇兄看上去苍老不少。本来咱们兄弟几个就你和我长得最俊,这下子只剩下皇弟一人了。” 慕容烈:“……” 众臣子:“……” 你还能再厚脸皮一点吗? 慕容烈笑了,笑得阴测测的,“既如此,七皇弟年岁也不小了,为兄会找个恰当的时机向父皇提议,给七皇弟早日纳妃。” 当着大臣们的面,慕容烈公然谈及慕容璟的婚事,其行为已经在明白地落慕容璟的颜面了。 他并不气恼,摇摇头苦笑着回答:“二皇兄就别挖苦皇弟了,似二皇兄那样的福气,皇弟怕是拍马都赶不及的。” 谁都知道,当今太子喜好美色,还没立太子妃,府里的小妾已经一大堆了,绝色美人一个个往府里塞。但他是储君,将来的君王,迟早后宫佳丽三千,多些女子伺候乃情理之中,可到底没有立太子妃就做出这般贪恋美色的行径,言官们早颇有微词了。 现在慕容璟大喇喇戳慕容烈的弱处,慕容烈脸色发黑,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中。在他快绷不住的时候,大皇子慕容祁来了,穿和慕容璟一样的深蓝色朝服。 看到慕容璟的时候,慕容祁眼底闪过诧异,很快被平静取代,淡淡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时辰到了,承元帝出现,坐到龙椅上。底下的朝臣们站列整齐,纷纷跪拜叩首。 “众爱卿平身吧!”沙哑的声音出自承元帝之口,并两记咳嗽音。 承元帝年纪还轻,只是在他没坐上皇位的时候,曾受过极严重的伤,从此落下病根,没多少年寿命了。皇子们之间这才斗争激烈,不然足有时间慢慢筹谋。 承元帝开口道:“昨日南防边关八百里加急传来军情,南军破开安阳城的防守,长驱直入,现已占领安阳城。此事,想必众爱卿都已知晓吧?” 所有人低下头不说话。 凉月国与南朝常年交战,水火不容。前几年,凉月国的将士们不敌南军,损失了好几座城池。 后来,多亏安阳城的守城官智谋过人,抵挡住南军的势力,但南军狡诈奸滑。他们攻不破安阳城,想出一计,把安阳城的各个入口全部围困起来,再时不时地派支小军队来攻打,打完就跑,弄得守城士兵们心力交瘁,城内粮草只一味消耗,得不到补充。 南军知道朝廷要再拨将士来支援,路程得花费些时日。他们便利用这段期间,想生生耗死安阳的守城兵!届时,破城轻而易举! 就在昨夜,安阳城破! 见臣子们不说话,一个个缩着脑袋,承元帝气不打一处来,砰地拍了记龙椅的把手,“废物!咳咳……” 气急,他喉咙一阵干痒,忍不住连连咳嗽。旁边的太监连忙递上帕子给承元帝拍背顺气。 黄色的锦帕上,一朵鲜红的血花绽放。 承元帝一把握紧。 太监看得清楚,他没有声张。 “一群废物!朕下令命周边其它城池的守城官派兵过去支援,朝廷也早已拨下粮饷,为何安阳城迟迟没有得到支援,被活生生困死!?” 行军派兵,一直由兵部管理。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一个两鬓泛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兵部尚书李大人。 李大人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说:“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准。” “前段时日,南方有消息传来,说朝廷拨下的粮草以及各处征调去安阳城的援军,一一被一股神秘势力埋伏袭击,导致……导致没能及时支援安阳城。” 承元帝的肺快气炸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到现在才上报!?” 李大人“扑通”跪下,“臣……臣也是昨夜才得知的消息,还……” “住口!你瞒报军情,居心何在!?”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静得可怕。李大人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咚咚”响。他吓得手脚发抖,脑袋磕在地上,“皇上息怒。微臣知错,可是臣冤枉啊!” “来人!兵部尚书大人李献,因瞒报军情,革职查办!押入天牢!” 李献头脑发懵,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面容苍白,血色全无。 突然,他猛地直起身辩解:“皇上,微臣不是刻意要隐瞒军情,是下面的人没有及时上报!皇上,微臣冤枉,微臣也是昨夜得到安阳城被破的消息,觉得万分震惊,找来下面的人质问,才得知竟有此事。皇上请看。”他递出一份奏章。 “这是微臣一得知消息,连夜写的奏章,想今日早朝禀报,并非刻意隐瞒军情!求皇上明察!” 李献把脑袋往地上磕得响亮,让站着的人能感觉到脚底下地面的动静,不由得同情李献。 “那是你管教下属无方!” 承元帝哪里管得了事实如何?权利越高,担的责任越大,不管怎样,这件事跟李献脱不了干系! 李献绝望了。 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是多么地不容易?瞒报军情是杀头的罪名,这下……他完了。 慕容祁站出来张口刚想说什么,旁边一道声音响起,“等等。” 众人皆向声音的主人看去。 慕容璟不慌不忙地说:“父皇,可否听儿臣一言?” 承元帝之前因为安阳城被破的事愤怒无比,没留意到慕容璟,现在看到他,有些诧异。 难得他会来上朝。 承元帝竟想听听这个不理朝政,一心只过闲散生活的儿子对这件事情会有何看法。 “准。” ------------ 062 风云 慕容璟手握轻拳放到唇边清清嗓子,慢悠悠地,依然是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道:“南朝与我国常年交战,现如今攻破安阳城,他们必定士气大涨,会有下一步作为。” “李大人执掌兵部多年,对其内部的运作及各队士兵的调遣甚为了解。儿臣认为如今外敌当前,实在不是处置李大人的时候,否则一旦没有合适人员填补上来,或是即便有,他接手兵部也需要一段时日熟悉,此举万万不利,望父皇三思。” 慕容璟说的话很实在,南军士气大涨,肯定一鼓作气还要进攻。紧要关头,咱们自己却把最熟悉兵部一切事物的李献给处置了,兵部的秩序就会发生暂时性紊乱,岂不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这样的道理,人人都能想到。 刚刚慕容祁想说的就是这些,可是被慕容璟抢去了! 他打算做好准备站出来说,然而慕容璟是先出声,把机会抢到自己手里,再慢条斯理地站出来,这就是他们性格的差别。 一个谨小慎微,想得多,步步算计。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时不时地打破规制。可他打破的那些规制全都是小事,你难道能参他一本,说他没有规矩,应该先站出来再开口启禀吗?虽然这样的礼仪人人知道并照做,但律法可没规定得那么细致! 慕容祁要真以此参他一本,只会贻笑大方,还落得一个心胸狭窄,见不得皇弟好的恶名。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慕容祁算是领教了。 承元帝处置李献是在气头上,心里面非常清楚慕容璟说的是对的。 他暗暗赞许,看来自己最宠爱的七皇子认真做起事来并非没有头脑,问道:“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慕容璟回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大人打理兵部多年不曾出现纰漏,此次是底下的人没有及时上报军情,儿臣觉得可以再给李大人一次机会,将功补过,相信李大人一定会感恩在心,更加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这比处置了他来得更有用处。” 承元帝皱眉,若真这样处置了,岂不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皇家威严何在? 就在承元帝觉得慕容璟到底因为不理政事,有些心慈手软,考虑问题不够全面的时候,又听他说:“至于李大人手底下真正瞒报军情之人,便把他发配去前方战线,上阵杀敌,好歹比砍了他的脑袋有用,物尽其用。” 众人:“……” 慕容璟说话时的表情很随意,好像只在说今儿天气不错似的。 上阵杀敌! 李献是兵部的尚书,他的下属官职不会低,要一个衣食无忧,没专门受过士兵训练的官员跑到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杀敌,随时面临被乱箭射死,乱刀砍死的下场,光心里头的恐惧就能把他吓死! 承元帝点头,感到欣慰,这般处置甚好。既没有损害皇家威严,又能惩治真正犯错的官员,还给了李献一次赎罪的机会。 李献大喜,生怕承元帝反悔,当下叩首谢恩,“多谢皇上开恩!微臣今后必定更加尽心竭力,时刻铭记皇恩浩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聪明地没有提感谢慕容璟的话。 其实,他最感谢的是慕容璟,只是此时身在朝堂,他不能那么说,免得日后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诬陷璟王与兵部大臣勾结。 李献执掌兵部多年,可不是个毫无城府的草包! 慕容璟的恩情,他会默默记心里。 那边慕容祁嫉恨得咬牙切齿。 兵部尚书李献,欠了慕容璟一个恩情! 兵部啊!凉月国军事力量的重要部门!将来皇位争夺中,万一慕容璟得到兵部的支持,可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没想到这个被他们认为一无是处的七皇弟,竟是只隐藏利爪的猛虎!不得再小觑!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出来说话的是国子监里一位职位不低的大人。 “准奏。” 他斟酌了下言辞,目光在前方慕容烈身上打了个转。慕容烈有股不妙的预感。 “前些日子,我朝国子监面向百姓招收学子,开设入学考试,此事皇上全权交给太子殿下监管。” “不错。”承元帝点点头。 那大人继续说:“但是,在考第二场的时候,发生了件意外。监考王大人在一名考生桌子底下搜出一张作弊字条,当下便把那名学生送到主考官面前,然后交由京都府尹调查。” 承元帝皱了眉头。不止他,其余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很疑惑。这种小事京都府尹的人会处理,根本不值得拿到朝堂上来说。皇上政务繁忙,哪有时间精力去关注这等小事? 国子监的人糊涂了不成? “微臣知道此等小事本不该来烦扰皇上,但是如果微臣不说,恐怕……”他又看了看慕容烈,“会发生冤案。” “到底怎么一回事?” 承元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王,在位的几年里把江山打理得风调雨顺,就算南线战事紧迫,他也不会去压榨百姓,强制征兵,所以当听到“冤案”二字,他精明的眼睛不由得认真起来,仪态威严。 “按照我朝律法,除科举外的考试,发现作弊者,情节严重,剥夺终身入仕途的资格,从无发生杀头的案例,但在这案件中,太子殿下却下令命那考生于下月中旬处斩。不说此举不符我朝律法,就是案件本身还没有调查清楚。光凭一张字条,证据不足。微臣斗胆,恳请皇上明察。” 承元帝问慕容烈,“太子可有话说?” “回父皇的话,处斩令是儿臣所下。国子监乃我朝最高学府,以培养朝廷栋梁为己任。过去的每次招收学子,从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那名作弊学生分明是藐视朝纲法纪,糊弄国子监,侵犯皇家威严,若不严惩,何以震慑天下百姓!?” 国子监的大人急着辩解,“他分明还是位九岁的孩子,藐视朝纲法纪的罪名,太子殿下未免言重了。” ------------ 063 责罚 “就因为还只是位九岁的孩子,便心思不正,企图用不正当手段混入国子监,根性已坏,留着任他成长,早晚是方祸害!” 慕容烈义正言辞,叫对方噎得无力反驳。 慕容璟出言道,“二皇兄慎言,判断一件案情并非靠自己的一己之见来断定对方,不然依照二皇兄的意思,皇弟幼年也干了不少坏事,令父皇和皇祖母头疼不已,难道也是坏了根性,该早早扼杀才对?” 闻言,慕容烈的脸色变了。 谁不知道璟王从小到大顽皮胡闹,不按常理出牌?干的坏事……确实不少,只是没有触犯过律法,加之皇上和太后娘娘偏疼他,多了几分放任。 慕容璟的话无疑把慕容烈逼到墙角。他当然不可能说,没错,你是该要被早早扼杀。弑弟的罪名他担不起,所以他必须赶紧否认,不过……那他之前的言论岂不被推盘了?堂堂一国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慕容烈脸色难看,强挤出一丝笑意,“七皇弟说笑了。” 慕容璟没理会他,道:“既然连国子监的大臣都出面认为此案件还有疑点。父皇,还是命京都府尹重新彻查一遍为好,否则不能服众,儿臣不想二皇兄被天下百姓冠上‘草菅人命’的罪名。” 慕容烈气得简直要吐血了! 慕容璟的话看似为他着想,实则就是在暗指他慕容烈草菅人命! 好一个璟王,好一个七皇弟! 承元帝觉得脑仁疼,他身体本不好,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慕容璟体贴道:“父皇操劳国事,着实辛苦,儿臣这几年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不理朝纲,实在不孝,还请父皇多加休息,保重龙体。国子监的案情,就交由儿臣负责吧,儿臣必定给父皇,给众大臣,以及天下百姓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说得真挚诚恳。 承元帝还不了解他的性子?当下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慕容祁冷眼看着他们唇枪舌战,眯着眼睛紧盯慕容璟。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七皇弟,当真被自己给忽略了,没想到他心思居然那么灵活多变,抢了自己的话卖给李大人一个恩情,现在又试图先发制人把案件的调查权率先弄到自己手里。 可是……他为的是什么? 如果行事放荡不羁,肆意妄为是他为了迷惑所有人而装出来的,只为放松自己和二皇弟的警惕心,那现在这样出风头不是前功尽弃了? 所以……慕容璟,为什么不惜放弃多年伪装硬要出面插手国子监的案情,帮助一名九岁的平民百姓?他从中能获得怎样的利益?包括从来不上朝的他今天奇迹出现。慕容祁怀疑,极可能是冲这件事来的! 到底为什么? 慕容祁百思不得其解,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端倪,可是任他怎么审视,毫无收获。恍然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七皇弟。这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承元帝没有立马应下慕容璟的请求,把矛头指向慕容烈。 “以往国子监招生从未出过纰漏。太子,你该好好反思!” 责备的话语只一句,但已经叫慕容烈胆颤了。 他是储君,太子!即便犯了错,父皇也该在人后,私下里批评他,现在当着众大臣的面落他脸子。他感到屈辱,脸上有些火辣辣,是恼怒,是难堪。 “是。儿臣办事不利,还请父皇责罚!” 承元帝沉思了会儿道:“国子监的事情你不用再插手了,一切会由京都府尹查清楚。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待在太子府反省,多看看书籍,权当休沐。” 慕容烈呆了。他说请父皇责罚只是嘴巴上说说,说得好听,哪里料到父皇真的要责罚他! “朕累了,散朝吧!” 承元帝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移步离去。 “臣恭送皇上!” 直到承元帝离开,众臣们直起腰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话,三三两两凑一起默默往外走。等出了大殿门,才敢小声议论,心里面多少觉得太子殿下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降低了。倒是一直不被看好的璟王给了大家不少惊讶,众人现在还回不过神。 “王爷且留步。”一小太监匆匆跑来。 慕容烈是太子,慕容祁没有封王,小太监口中的‘王爷’只有慕容璟无疑了。 还没走远的大臣听到小太监对璟王讨好地笑嘻嘻地说:“王爷,皇上吩咐奴才来请王爷散朝后去御书房一趟。” 慕容璟俊美的脸上神色淡漠地点点头,移步跟随小太监往另一个方向走。 御书房离朝堂不是太远,很快到了。 他进门略略行礼道:“父皇,您找儿臣。” 承元帝坐在椅子上“嗯”了记不再说话,只一个劲盯着慕容璟看。 慕容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父皇若无事,儿臣先告退了?” 承元帝不由得气笑了,“朝野上下,也就你敢这样和朕说话。” “是,儿臣知错。” 嗯,这还差不多。 不等承元帝欣慰,慕容璟接着说:“不过怕也改不了了,反正父皇已经习惯了。” 承元帝:“……” “罢了罢了,是朕的错,把你放养得无法无天了。”虽是数落的话,但他是笑着说的,眼里满满的宠溺。这话换做被外人听到,一定会惊掉下巴。 一国君王,居然会说是自己的错,实在匪夷所思,可见慕容璟在承元帝心中的恩宠有多重。 “说吧,别以为朕猜不到,你今日突然上早朝,必定事出有因。老实跟父皇交代。” 承元帝说完,端起桌上的一盏清茶,细细品茗。 慕容璟沉思了会儿,一脸郑重道:“儿臣有了心仪的女子。” “咳……咳咳……” 承元帝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呛到喉咙里。慕容璟就要上前帮他顺气,他罢罢手表示不用。等缓过来,惊奇地望着慕容璟。老脸不知是因被呛到还是激动的,有些涨红,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但是转而一想,他沉了脸色。 “若果是那名女子,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是决不允许风尘女子做皇家的媳妇!除非愿意乖乖当个妾室! 慕容璟淡笑道:“父皇放心,儿臣心仪的女子家世清白。” ------------ 064 坦白 想到她,那张容色倾城的脸孔,时而温和浅笑,时而微恼,时而倔强,为了弟弟不得不委屈自己拿婚姻作筹码来跟他交易时流露出的隐忍…… 等等,为什么是不得不委屈? 嫁给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慕容璟刹那失神。承元帝就这么看着他的脸色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冷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怕是真的动情了,只是不知那女子会是何身份。 “莫非你是因为此女才变得上进了?那朕倒想见见她了。” 慕容璟回神,语气严肃道:“父皇,儿臣今日上朝确实事出有因。不瞒父皇,国子监入学考试,疑似作弊的学生乃是儿臣心仪女子的弟弟,名唤颜笙。” “这次国子监招生面向平民百姓,看来你心仪的女子并非官家小姐。” 慕容璟没有否认。承元帝皱眉了。 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子,能够攀上皇亲,绝非心思单纯,还妄想利用璟王来为自己的弟弟脱罪,这样的女子,城府太深,手段太厉害,不管家世还是她自己本身,根本配不上璟王! 看到承元帝的表情,慕容璟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轻轻叹气,“只是流水有情,落花却无意。儿臣得知她弟弟出了事,只好威胁她,除非她愿意以身相许,儿臣才会出手帮她弟弟查明真相,给还一个清白。” 承元帝:“……” 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 承元帝是真的惊到了。原来里面还有别的隐情,不过也可能是那女子欲擒故纵!但慕容璟能这样毫不避讳地把实情告诉他,就不怕他治罪? 承元帝哭笑不得,真是拿自己这个儿子没有办法。 别人利用权势欺压百姓打死不认,你倒好,巴巴地自己抖落出来。然而,这也是慕容璟为了维护颜若倾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形象才不得不说实话啊! 承元帝又何尝想不到这一层?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苦恼了。 这孩子,是真的动情了啊! 太子,大皇子,加上远赴封地的平南王,身边都有了不止一个女子服侍,偏偏慕容璟王府里连暖床丫头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钟情女子,却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平民百姓。 承元帝舍得棒打鸳鸯吗? 不是不舍得,是不敢! 万一这离经叛道的不孝子一气之下来个终身不娶,决意当个孤老头子该怎么办? 他苦恼哇! 承元帝聪明地扯开话题道:“你就这么有信心相信她弟弟是清白的?难不成会有人陷害一个九岁的孩子?” 慕容璟一双星眸变得似深渊般漆黑,“是,儿臣……已经查出些许端倪。”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慕容璟陪承元帝用过午膳,宫外阳光明媚,温度却有些清冷。路边的树枝不断有落叶飘下,散发着清新的气味。 “王爷,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不过问主子任何想法是作为手下该有的自觉。这次苏槐实在没忍住。他打心底里不赞同王爷的做法,想委婉点做个提醒,免得王爷一时糊涂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他看来,王爷是糊涂了,被美色误了。 慕容璟没有怪罪。他知道苏槐是一心为他好。看着眼前落下的枯叶,慕容璟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慵懒,说道:“是时候有所动静了。” 相比于慕容璟的随意,苏槐没那么淡定,依然满腹忧愁。 那位颜姑娘对王爷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王爷不惜冒着风险暗中拉拢国子监大臣,不惜露出利爪来正面交锋太子和大皇子?到底有些不值了啊! “放心,他们不会把精力集中到本王身上的。” 毕竟这么多年了。他不理朝政,闲散生活过了这么多年,就算突然开始插手,在他们看来也是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的,徒有点小聪明罢了。 苏槐了然道:“太子好糊弄,倒是大皇子那边,王爷要多多提防。” 太子好糊弄…… 苏槐的话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慕容烈的耳朵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也就是在慕容璟面前敢这么说。跟着自家主子时间久了,难免沾上“不拘小节”的脾性。 慕容璟笑了。 “等回到王府,把这几天暗中查的有关王大人深入的情报递上来。” “是。” 在颜若倾命桂叔找人盯紧王大人的时候,其实慕容璟也行动了。他把任务交给王易去办。方才在御书房对承元帝坦白他已经查到了些许端倪,万一有心人留意,就能发现他确实是派了王易去查。 外人不知道的是,王易不过掩人耳目,真正暗中调查,起价值的是苏槐手底下统领的暗卫。 那边安家深宅里的颜若倾对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慕容璟在承元帝面前提过自己。 不过……有一个令她和母亲欣喜地消息,传到安家。 颜笙……下月中旬不会被处斩了!皇上下令,此案交由京都府尹重新审理,并收回太子的监管权。 颜若倾知道,一定是慕容璟在背后起的作用,否则绝无可能出现一个令人惊讶的大反转。 “太好了。倾儿,阿笙翻案有望了。” 小安氏很高兴,连日来吃不下睡不着的她总算能好好进食了。不过她突然觉得奇怪,阿笙怎么会没事的?判了杀头,想峰回路转,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记起颜若倾说的话,信誓旦旦说阿笙会没事。 “倾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颜若倾迎上小安氏笃定的目光,知道自己无论找什么样的借口小安氏都不会轻易相信,何况这么一会儿她也找不到借口,只好实话告诉小安氏。 “娘,是我去求了璟王。” 小安氏一惊。 “你……” 她自然不希望女儿跟皇室中人有牵扯,可是……这的的确确救了阿笙。除了求璟王,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不能责怪倾儿。 颜若倾张了张嘴,没告诉小安氏关于她拿自己的婚姻和璟王做交易的事。 她怕母亲担心,而且现在说未免太早了。万一承元帝不答应呢?万一……慕容璟是娶她做妾!? ------------ 065 进展 对啊,跟他谈判的时候,慕容璟说要娶她,但没有说是正妃还是侧妃,自己当时着急忙慌的,也根本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为妾,承元帝同意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颜若倾傻了。 不对,不能这样想,就算做妾又怎样?反正慕容璟答应只做一对挂名夫妻,名分上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她一介平民,能成为侧妃,世人看来已经是前世修的福分了。 单单冲慕容璟救了颜笙的份上,颜若倾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消息。这种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实在悬得慌。如果慕容璟能传递些消息过来就好了,至少她能放点心。 笃笃笃…… 后窗外传来声音。 发生上回那件事,颜若倾心里有阴影了。她警惕地望着漆黑的窗户,没有去开,生怕下一瞬又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笃笃笃…… 还在继续敲。 颜若倾压下心底的忐忑,上前小声问道:“谁?” “杀你的人。” “……” 她反而放下警惕了,心里头涌过欢喜。因为她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是慕容璟。 打开窗,一抹黑影带着夜晚的寒气翻进入颜若倾的闺房,挺拔地站在颜若倾面前,没有蒙面,肆意地展露着他的盛世俊颜,叫颜若倾一时半会儿竟舍不得移开眼,更忘了行礼。 他似笑非笑,“你倒是胆子大。” “王爷的声音,民女还是听得出来的。” 对颜若倾的话,慕容璟很满意,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柔和不少,“嗯,你是该多多了解下自己的未婚夫。” 颜若倾没料到慕容璟会这么说。她经历过两辈子的人了,闻言还是没忍住尴尬了一下下,迅速调整状态道:“王爷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现在还是没影的事,被外人听见……”还要不要做人了? 慕容璟眯眼,“难不成你想反悔?” 颜若倾不卑不吭地回答:“民女并非背信弃义之人,王爷多虑了。” 那句“你打算娶我做正妃还是侧妃”的话,在颜若倾舌尖上打了个转,没说出口。 “我猜也是,除非你不想知道关于你弟弟案情的事了。” 颜若倾急问:“是不是有所进展?” 见她那么紧张,慕容璟反而慢条斯理了。先坐会儿,喝杯茶,润润喉,大半夜地赶过来,把他累坏了呢! 颜若倾一脸黑色,闷声不响地盯着慕容璟,想看看他到底打算摆谱到什么时候。稳下心神,坐在他对面,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他说:“我命人查过王大人的行踪了。”顿了顿又道:“他有个儿子,独苗。” 颜若倾:“……” 他有儿子跟作弊案有什么关系? 迎上颜若倾不解的目光,慕容璟笑了,“何必那么麻烦,大费周章地跟踪他的行踪?是人,总有弱点,掐住他的命脉,还怕他不肯说实话?” 颜若倾:“……” “是不是觉得你未婚夫很厉害?” 他居然还知道她让桂叔找人跟踪王大人的事! 颜若倾咽了口茶水,不小心呛住,连连咳嗽,脸颊憋得通红。慕容璟依旧似笑非笑,好像看她出丑是件极快乐的事。 “王爷做事果然雷厉风行。咳咳……” “嗯,这话本王爱听。” 颜若倾不跟他嬉皮笑脸,慎重道:“阿笙的事情拜托王爷了,还请王爷全力以赴。” 他当然全力以赴了,甚至不惜在太子和大皇子面前掀开多年的伪装,不惜“勾结”国子监大臣,多年不上朝的他奇迹般穿上官服,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得罪两位皇兄。 只是这些,颜若倾不知道罢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夜深了,王爷早些回府休息吧!” 嗯?这是下逐客令了?还那么不委婉,一杯茶还没喝完呢!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有信心让父皇点头同意我们的婚事?” 慕容璟不急着走。他想聊完正事,该和自己未过门的小娇妻调调情了。 “没什么好问的。只要你的正妃不是我,做个侧妃,皇上又岂有不同意之理?”颜若倾到底没忍住,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语气……为什么有点酸呢?慕容璟应该没听出来吧?应该没有。 “本王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她居然会这么想,以为自己会娶她为侧妃。 “……民女不曾闻到,估计是王爷产生错觉了。” 慕容璟没揭穿颜若倾,起身离开前他说:“你只会是本王的正妃。”然后一跃消失在窗外。 颜若倾错愕,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久久回不过神。一池心水,被搅得乱糟糟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动情,因为璟王对她明显是利用成分更多。他喜欢的,他爱的,是凌烟。 自己在明知道这种处境的情况下,还情不自禁地陷进去,无疑傻得可怜。 第二天,月泠走进颜若倾的闺房,“小姐,刚才桂叔差人来说,小姐让他在外留意宅院的事情有眉目了。” 颜若倾眼睛一亮,问道:“怎么说?” 月泠回忆了下,“说是找到一处两进的宅院,在靠近长月街南边的荣兴街上,价格方面给的也合适,具体内部怎样没看过。” 靠近长月街,地理位置不算太远。两进虽然小了点,但是她只有母亲和弟弟,三个人,小点不至于冷清,价格相对会更便宜,应该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 她吩咐月璃:“替我更衣备马,去趟茗香坊。” “是,小姐” 月璃动作利索,给颜若倾换了套蓝色衣裙,外罩粉色薄纱,系同粉色锦带束腰,发丝半绾,缀蓝花步摇,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娴静,气质出众,加之颜若倾倾城的容貌,美得令人呼吸一顿。 她照常遮了面纱,坐进马车,咕噜噜前往茗香坊。 如今的茗香坊生意红火,很多大户人家的下人时常会来购买点心,过路商人坐下来喝杯茶,聊聊最近的新鲜事。 颜若倾到了后,直接被伙计请去了后院。 桂婶正和一位妇人,一位中年男子喝茶说话,见颜若倾来了,忙起身唤道:“小姐。” ------------ 066 买房 颜若倾目光略略扫过陌生的妇人和中年男子,问道:“桂婶,我听说你们已经找到合适的宅院了?” 桂婶点头,然后拉过站在她身后的一位妇人介绍道:“小姐,这位是宅子原主人家的管事王婆子。”说完又介绍中年男子,“这位是获得官府认可,专门负责宅院买卖方面的中间人之一。” 中年男子笑道:“叫我老李就行。” 颜若倾微微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王婆子上下打量颜若倾。她看人的眼光挺准,从颜若倾的穿戴和气度上猜她定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对这场买卖有些放心了。 老李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宅子?不是我老李乱夸,那院子虽说是两进的,但着实精致,里面一砖一瓦都保存得很好,地段又靠近长月街,距离茗香坊不远。” 老李已经从桂婶的口中得知茗香坊真正的东家是颜若倾,准备从各个方面入手,把这宅子卖出去,自己也好赚笔中间费。 “自然是要看的。”颜若倾说,“王婆子,现在可方便看?” 王婆子边领颜若倾一行人出去,边连连附和,“方便方便,我老爷一家人啊,他们要回祖籍,一切都打点好了,就等着把宅子卖了再动身。如今里面都收拾干净了,没有人住,随时方便相看。” 再次坐上马车,来到荣兴街,拐过一个小弄堂,一扇漆红色两开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迈上台阶,王婆子推开门,请众人进去。 里面回廊明亮,路面干净,中间一个小花园,池水假山,景色别致,格局大气,只粗略看一眼,颜若倾就感到很满意。 接着是去看正厅,里面的家具已经没了,显得比较空荡。检查了下梁柱,没有掉漆或龟裂的情况,的确如老李说的那样,一砖一瓦保存得很好。 最后去看了各房间,很宽敞,窗棂屋檐都完好,被阳光照射到的面积很大,不会潮湿阴暗。 光从院子本身来说,方正规矩,跟气派奢华之类的词搭不上边,却是颜若倾喜欢的。用她的话来说,像过日子的。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宅院跟大街有段小弄堂隔着,是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颜若倾很满意,很心动,只是她也知道,价钱方面,一定不便宜。 问了问,王婆子开口要四千两。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宅子没得挑,位置又好,若不是我们家老爷急着卖掉好回祖籍,价格哪里能开这么低?” 颜若倾没有立马应下。 四千两,说实话,她没那么多钱。 茗香坊生意是红火不假,可做的是小本买卖,来银子的速度比较缓慢。再者之前为了让颜笙在牢里少遭点罪,花了好些银两上下打点一通。 她倒不是拿不出四千两。硬从茗香坊的帐上支,东拼西凑能凑出来,但那样一来,茗香坊的运转势必出现问题,会伤了元气。 不等颜若倾有所表示,桂婶惊呼:“这也太贵了,就这么小的宅子,没钱的买不起,有钱的也看不上,你还卖四千两,不划算。东家,改明儿我再帮东家留意其它的。” 桂婶的话算说到点子上了。 谁说不是?宅子好是好,没得挑,但四千两,想买的买不起,买得起的又未必看得上。 王婆子被戳中痛处,张张嘴刚要反驳,又一时半会想不到有力的说辞。因为的确如月泠所言,所以卖到现在还卖不出去。 原以为看着颜若倾她们主仆三人年纪小,不经世事,好蒙骗过去,谁知那姑娘身边的婶子这么机灵。 老李生怕买卖吹了,出来和稀泥,“价格好商量嘛!宅子确实不错,若姑娘诚心想要,王婆子,你就再便宜点。” 颜若倾不疾不徐道:“王婆子,你家老爷想必也是想尽快把宅子出手掉,好早点回祖籍吧?” 王婆子面色讪讪的。看来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只得松口,“那就……三千五百两,不能再少了!” 颜若倾眼神示意了下月璃。 月璃会意,拿出一千两交给中间人老李。 颜若倾说:“这是一千两,宅子我定下了,剩下的回头再交付。” 老李拿来一张契约,双方签订完毕后正式生效了,只等颜若倾补足剩下的银子,再去官府办理房契过户。 “哈哈,太好了小姐,咱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马车上,月泠开心得手舞足蹈,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布置了。 “首先池子里得养些芙蓉花,周围种上花花草草,等以后有钱了,再造座小亭子。冬天的时候,亭子四面遮上暖帐,地面铺厚厚的绒毯,摆个暖炉,小姐可以在里面读读书。喝喝茶,多惬意呀!” 月泠话音未落,月璃没好气地打断她,“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宅子要怎么布置,自然有太太和小姐做决定,哪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 月泠委屈地撅了小嘴,“小姐,月璃姐姐冤枉奴婢。奴婢只是给小姐出出主意而已,哪敢越了规矩?” 颜若倾好脾气地笑道:“知道你高兴,我们有了自己的家,想来娘听到消息,也会万分高兴的。” “明儿让桂叔从账上支笔银子出去,事情就定下了。估计把宅子里里外外都布置好,阿笙该回来了。” 月泠犹犹豫豫地问:“小姐,王爷……真的会帮少爷吗?” “我相信他。” 说来挺奇怪的,对慕容璟,颜若倾总没来由相信他,感觉有他在,好像什么事情都变得容易了。 三天后,京都府尹那传来好消息。 经璟王彻底调查,关于作弊案的真相,乃监考王大人受了他人贿赂,提前在颜笙作考的桌子底下贴了张字条,栽赃陷害。 最后的幕后凶手抓到,是一户从安家出来的下人家。 官差赶到时,一家人已双双自杀,留下一封遗书,说在安家做活时,无意得罪了小安氏,安氏便把他们撵出了府,害得他们生活拮据,如今过得苦不堪言。他们记恨小安氏一家,才会陷害颜笙。 ------------ 067 求娶 颜若倾坐在茗香坊的雅间里,安静地听对面的慕容璟说完一切。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大街,雅间里气氛有些安静。 慕容璟看着颜若倾平静无波的脸色,知道她其实心底很不平静。 什么下人记恨小安氏,他们一家本分做人,自问从没得罪人,分明是安氏找的替罪羊。 “需不需要我出手?” “不用。”颜若倾干脆地拒绝了慕容璟的好意,“这件事情,我要亲自动手。” 本来想着搬出去,以后和母亲、弟弟,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跟安家人保持距离,太太平平。谁知自己有心相安无事,对方却依依不饶,一次又一次来闹妖蛾子。 “安氏只是知情人,能做出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来的,不是安氏。”慕容璟平静道。 颜若倾恍然,“是周振。” 一旦颜笙的仕途毁了,他们一家三口小老百姓,还不任周振搓扁揉圆?小安氏早晚造周振的毒手。 真是个爱情变态! 慕容璟不愿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移道:“对了,我已经向父皇求娶了你。” “咳咳……咳咳咳……”颜若倾一口茶水呛喉咙里,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傻愣愣地瞪着慕容璟。 慕容璟似笑非笑地打趣:“本王知道你高兴,已经迫不及待了,但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高兴你大爷,激动你大爷! 颜若倾定了定心神,莞尔一笑,“皇上没有同意。”不然,她现在就应该接到圣旨了。可是没有,代表皇上没有同意。颜若倾悄悄松一口气。 慕容璟不疾不徐地卖了个关子,“没答应,但也没反对。” 颜若倾的心提起了,“什么意思?” 慕容璟伸展了下懒腰说:“我跟父皇打了个赌。西边祁连部落总是时不时地出兵骚扰祁连关,朝廷大部分军力在对付南朝,这种时候无疑最头痛了。我答应父皇出兵,只要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祁连部落,扩大我朝领土,就下旨为我们赐婚。” 不费一兵一卒,怎么可能!?根本是刁难。可是慕容璟应下了,说明他有把握。 算了,人家有前世的记忆,指不定知道什么消息,有方法应对。 “什么时候出征?”她问。 慕容璟挑眉,“娘子是在关心为夫?” 纵然颜若倾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慕容璟面前,总会破功,被气得脸色一红,“谁是你娘子?我先声明,如果皇上没答应,你不得再纠缠于我,我也不算背信弃义。” 她是答应嫁给他,不过皇上不同意呢?那不算她违约啊!不错不错,这是个脱身的好法子。 “这算盘你就不用打了。”慕容璟无情地浇灭颜若倾的幻想,“你一定会成为我的王妃。”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颜若倾看,目光里竟流动着温情。 颜若倾一个不备,竟不小心陷入了那抹温情中。 空气有些暧昧。颜若倾逼自己移开视线,她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守不住心神了,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我先回去了。” 她匆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雅间,刚到楼下,一个小伙计上前递了个话。 前厅人多眼杂,桂叔有事要说,把颜若倾请去了后堂。 桂叔弯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脸上满是愁容,见颜若倾来,赶紧说:“东家,出变故了。” 颜若倾心中升腾起不妙的预感,“桂叔,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东家上回看中的荣兴街的宅院,王婆子主人家不卖了!” 怎么会?定金交了,契约也签了,怎么突然不卖了?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 “我老婆子问了。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还是花了点银子从老李那套到的消息。他问我们是不是得罪了大人物,还说不管以后我们要买谁家的宅院,怕是都难了,没人会敢卖给我们。” 颜若倾一时间有些懵。 那岂不是代表她没办法买房子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东家,这是他们赔偿的违约金。”桂叔将一叠银票交给颜若倾。 颜若倾回了青晚苑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思考。 旁边月泠气愤地说:“太可恶了!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会跟咱们作对?”她比颜若倾还着急。 会是谁?太子吗?很有可能。作弊案在前,不管太子知不知情,最后却是实实在在地被牵了进去,皇上要他这段时间待太子府反省。对他来说,惩罚轻重不重要,重要的是颜面扫地! 慕容烈,难保不记恨颜若倾一家。 若非颜若倾去求了璟王,此事闹不到承元帝面前。 果然啊,古代这种皇权至上的地方,一个小女子,是没那么容易生存的。 颜若倾觉得恼仁疼。 “倾儿,宅院是不是过户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搬进去?对了,阿笙明天要回家了,娘得给他做一桌子菜,他在牢里的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娘这心里啊,惦记得紧。”小安氏边整理颜笙的衣物边说。 “我明天会雇辆马车去接阿笙的,娘你放心好了。” 宅院的事……还是暂且不说了。 “娘明天跟你一起去。” 颜若倾强扯着笑容给小安氏捏肩膀,“明天女儿自己去就行了。娘你呢,就在家做一桌子菜,等我们回来吧!” 小安氏轻轻拍了拍颜若倾的手,“好好好,全听你的。有你在,娘总是特别放心。” “再过两月又到年底了,你及笄的日子也不远了。等咱们搬了家,娘就得请媒人来给你说媒喽!只是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颜若倾生怕小安氏又说到宅院上,转移话题道:“女儿及笄那天,娘可要给女儿准备个漂亮的簪子。” “娘一早就给你备好了。” 说笑了几句,颜若倾心头的郁闷散去。 翌日清晨,天刚亮,颜若倾就起来了。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去京都府尹接颜笙。 刚下马车,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闯入眼帘。 颜若倾心中长叹。她真不想遇到他,可是偏偏遇到了,不得不过去行礼了。 ------------ 068 出狱 “民女颜若倾,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烈眯眼,就是这个女人跟慕容璟串通一气,害得自己被父皇责罚,直到今天才被放了禁令,实在可恨至极! 他不喊起,颜若倾不敢起。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记咬牙声,“免礼吧!” 颜若倾起身,“谢殿下。”然后带着月泠月璃退到旁边,给慕容烈让道。谁知慕容烈并不打算离开,而是说,“颜姑娘是来接令弟出狱的吧?” “回殿下的话,正是。” 慕容烈阴阳怪气道:“那你今后可得把他看好了,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别再做出作弊这等丑事。” 听了这话,颜若倾不由得开口辩驳:“请殿下慎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案情已经查得水落石出,阿笙没有作弊。” 太子又如何?就能不讲道理?虽然原主前世在他府上受尽折磨,但是现在一切重新来过。其它都能忍,唯独伤害自己家人的言行,颜若倾不能忍! “大胆刁民!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慕容烈身边的奴才喝道。 颜若倾没理会。 慕容烈不怒反笑,“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难怪惹得从不上朝的七皇弟,为了你,破天荒上早朝。他这般为你,却不知能不能给你名分呢?” 原来慕容璟为了救阿笙,上朝面圣,所以阿笙的事情才会引承元帝注意,否则一个平民百姓,哪有那份殊荣? 颜若倾心中一暖,巧妙地避开话锋道:“王爷为人正直,民女心中对他甚为感激。” 慕容烈收敛笑意,眼底一片阴冷,大步上前,伸手扯下颜若倾脸上的面纱。 颜若倾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恼。 慕容烈被她那张因气恼而微微泛红的俏脸惊艳了。 颜若倾,果然生得美! 他不禁略略失神,“颜姑娘貌美无双,难怪七皇弟对你如此用心,就算是凌烟,比你也是有所不及。” 何止凌烟,他府中的姬妾,跟颜若倾一比,简直是庸脂俗粉。 颜若倾语气冷冷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说罢她往旁边再退一步,让出更宽的道路,其用心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颜若倾是在暗示慕容烈可以走了。 慕容烈哪里被人这般对待过?忍不住道:“本太子甚是喜爱美人,尤其是性子倔犟,难以驯服的美人。” 颜若倾心中“咯噔”一记,装作没听见,不再搭话。 她是真的不想跟慕容烈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见颜若倾不理会自己,以慕容烈的高傲自然不会再贴上去,只是心中着实恼怒,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颜若倾暗松了口气,掌心有点潮湿。 月璃不安道:“小姐,太子殿下是不是恨上咱们了?” 她话虽不多,但细心聪慧,有些事稍微一想就能想明白。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姐会卷进几个皇子间的争斗里,可事实真的是卷进去了,到底是福是祸?月璃不敢再细想下去。 颜若倾无奈道:“这趟浑水一旦踏进,就退不出来了。你们怕吗?” 月泠和月璃对视一眼,齐齐回答:“奴婢不怕。” 月璃说:“奴婢既然跟了小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奴婢都陪着小姐。” 月泠附和道:“对,奴婢也是,不会离开小姐。” 颜若倾莞尔。不管怎样,她有忠心的两个丫头,还有母亲和弟弟,无论将来会怎样,一定要护住他们。 “姐!” 颜笙一出衙门就看到自家姐姐站在外面路边上,高兴地欢呼,小跑上来。 颜若倾抛开诸多杂念,牵着颜笙上马车,“走,没事了,跟姐姐回家。” 颜笙衣服灰扑扑的,脸因为好些天没洗的缘故,有些脏,却掩不住他灿烂的笑容。 “姐,是不是真相大白了?” 颜笙又高兴又委屈又气愤。到底是谁陷害的他?害娘和姐姐担心,害他没能继续考试。 颜若倾点头,把慕容璟调查出的真相告诉颜笙,没有隐瞒。 颜笙是男子,将来要撑门户,不能把他保护得太好,不知人心险恶,要让他看清一些事,让他的心性强大起来。 陡然得知真相。颜笙震惊大过愤怒。 他们寄住在安家,虽然受到安瑾姐妹的刁难,但是本以为也就一些小打小闹,没想到周振和安氏竟有副那样的嘴脸。一个为了得到小安氏,不惜买通监考官诬陷颜笙作弊,一个为了讨好周振,帮周振作恶。 怎么会有这么令人恶心的一对夫妻!? 颜若倾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问道:“你在牢里的这段日子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生病受伤?” 颜笙摇头道:“没有,刚开始的确不好过,但后来狱足们都对我客客气气了,不知道为什么。” 颜若倾想了想,大概是慕容璟在暗中照拂吧! “哦对了姐,我出来时,衙门里一位大人告诉我说,两天后可以给我补考,我还能再考国子监!” 颜笙一扫方才的不开心,眼睛里焕发神采。他是真的很想进国子监,因为里面的夫子所掌握的学问,是整个国家最顶端的,如果能得以听他们教诲,必定受益匪浅。 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意外了。 颜若倾道:“娘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嗯,姐,我有信心,一定能进国子监读书!” 看着颜笙信誓旦旦保证的模样,颜若倾没来由一阵心酸。她的弟弟,多么聪明、孝顺、努力的一孩子。 正当颜若倾感到欣慰之际,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熙熙攘攘。 这样的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月泠撩开帘子问车夫:“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车夫说:“姑娘,前面出了些事,咱们绕路吧!” 月泠朝前望了望,人群聚集,吵闹得厉害,把宽阔的道路堵得个水泄不通,马车根本驶不过去。 她拿不定主意,放下帘子回头跟颜若倾汇报。 颜若倾没说绕路,也没说等,而是径自下了马车,在月泠月璃的保护下,来到人群外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069 离家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被围殴得鼻青脸肿的安泰,蜷缩在地上疼得“哎哟哟”直叫唤。 颜若倾认出,打安泰的那群人她以前见过,以前有一次下手的也是他们,好像是赌场的人,背后老板叫“坤爷”。 “小子,不揍你一顿我看你是不长教训是吧?” 安泰跟只哈巴狗似的跪在为首的魁梧男子跟前,“离叔饶命,离叔,我……我这一时半会儿实在拿不出钱。你等着,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还清。” “我呸!” 离叔一脚踹中安泰的心窝子,“你小子,这种话离叔我都听腻味了,你真当我是蠢的不成?” 安泰还在绞尽脑汁地说好话,颜若倾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回了马车,在月泠耳边低语几句。 月泠双眼越来越亮,闪着狡猾的光芒,应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她下马车,朝另一个方向急匆匆而去。 颜笙好奇地问:“姐姐,你跟她说什么?” 颜若倾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是好事就对了,咱们也该是时候向安家讨债了,你等着看戏吧!” 角门外,小安氏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回踱步。听到远处传来马车的声音,她喜出望外,目光激动地盯着一辆马车朝她驶来,渐渐停下,停在小安氏面前。 颜笙跳下来,小安氏高兴地眼含泪花,“阿笙!” 她冲上前扶住颜笙的双肩,把他上上下下,从左到右看了遍,看有没有受伤,末了说道:“我可怜的孩子,都饿瘦了。” 颜若倾说:“娘,我们快进去吧!” “哎好!我刚做好饭菜。齐妈,月璃,你们去厨房端来。” 饭桌上,颜笙狼吞虎咽的模样直叫小安氏心酸。 “慢点吃阿笙,别噎着了。” 当颜笙还要再盛饭的时候,被颜若倾不客气地夺掉碗筷,“一下子吃太撑对胃不好,不许再吃了!” 颜笙舔舔嘴唇,乖乖听颜若倾的话。 他心里清楚,这次若非有姐姐,他真的完蛋了,小命不保了。姐姐是他的救命恩人,姐姐的话,她哪敢不听?随即突然想到什么,说:“娘,我又能考国子监了,衙门的人告诉我两天后补考。” 惊喜来得太突然,小安氏来不及反应,呆愣了片刻才压抑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高兴的结巴了,“真……真的?当真还能补考?” 小安氏看向颜若倾,向颜若倾求证。 颜若倾点点头,小安氏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 阿笙还能入仕途!虽然去牢里受了趟罪,但好歹有惊无险地回来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她要去拜拜菩萨。 “两天后……两天后……阿笙,你今晚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后两天再温习下功课,娘去给你炖点补汤药膳,炖什么好呢?” 颜若倾笑了笑说:“行了娘,瞧把你急的。阿笙若才学不佳,临时抱佛脚又能起什么作用?这两天还是让他好好休息,调整状态吧,到时能正常发挥就行。” 刚从牢里回来,还没缓过神儿呢,就要面临补考,还是保持好心情重要。 小安氏觉得颜若倾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补汤药膳她还是要做的。 颜笙的平安回来,让气氛低沉了一段日子的青晚苑又活力过来,众人睡得都比平时晚半个时辰。 颜若倾是最晚休息的,因为她在等月泠回来。 月泠踏进青晚苑,见整个院子小姐的屋子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心头暖意涌动,加快步子过去敲敲门,得了应允后,进屋报平安,并表示一切顺利,桂叔说他知道该怎么做,叫她们不用担心。 此事能有惊无险,多亏了慕容璟。颜若倾觉得自己有必要送礼以作感谢,可是璟王府应该什么都不缺,送什么好呢? 荷包吧! 反正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他的王妃,送荷包吧! 颜若倾找了各种理由劝服自己后,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找来很多丝线和上等的蓝色绸缎,在纸上画好花样子九开始绣了。 说真的,她的绣技糟糕透了,能把花绣成枫叶,一团丝线也理不清楚,完全要靠月泠月璃在旁边护法才行,否则……绣出来的东西她自己都害怕。 一连花了五天时间,拆了又拆,重复了好几遍,最后布都烂了,只得重新找块同样的布开始绣,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有模有样了。 在这五天里,颜笙顺利地通过了国子监的考试,安家的青晚苑,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去了国子监以后,要好好跟夫子做学问,不要闯祸,跟大家友好相处。”小安氏边给颜笙收拾衣物,边叮嘱道。 颜笙入了国子监,每个月只有一天时间能回来。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小安氏怎么可能不担心?颜笙心里也有些忐忑。 颜若倾说:“好在桂元也进了国子监,你们两个可以做个伴,有桂元管着你,娘和我也能放心不少。” 闻言,小安氏点点头。桂元那孩子心性比阿笙沉稳多了,有他在,确实能放心不少。 不过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临分别时,小安氏还是没忍住,侧身抹了抹眼泪。 颜若倾带着颜笙上了马车,一路护送去国子监。 颜笙小大人似的说:“姐,我不在,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照顾好咱娘知道吗?” 颜若倾哭笑不得,揉了揉颜笙的脑袋,“你管好自己就是给咱娘省心了。” 颜笙不满地嘟哝:“我都多大了?进了国子监以后,我就是天空那展翅雄鹰,姐你不许再摸我脑袋了。” 话是这么说,但颜笙却没有把脑袋从颜若倾的手底下拿开,让颜若倾更加发奋地揉了揉。反正以后不能经常揉了,现在多揉点。 颜笙苦哈哈地认命接受。 月璃月泠两丫头在旁边偷笑,直到到达目的地,她们扶着颜若倾和颜笙下了马车。 放眼望去,四周很热闹,有的有大人护送来入学,有的坐着豪华的马车,排场惹人注目,有的是雇马车,普普通通,有的是走路来的,衣着朴实,还有的,独自一人前来。 ------------ 070 讨债 颜若倾小声在颜笙耳边嘱咐:“你今后交友,要从人品、学识方面去判断此人值不值得结交,记住,万不可只看对方的家世背景,记住了吗?” 颜笙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这时,一只小手拍了怕颜笙的肩膀。 颜笙转身,后面站着的正是桂元,笑得温和。同行来的还有桂婶,至于桂叔,茗香坊走不开人,他必须留在那看着。 桂婶有要紧话要跟颜若倾说,让颜笙和桂元先去旁边玩了。 桂婶拿出一张房契交给颜若倾,“小姐,这是荣兴街上那处宅子的房契。” 颜若倾奇怪地问:“不是说不卖给我们了吗?” “是啊,可也不知怎么,今早我们打开店铺门的时候,发现柜台上放着这一张房契,像是有人趁夜里送来的。” 颜若倾皱眉,“除了房契,有没有留下别的信息?” 桂婶摇摇头,“没有。 奇怪,她要买宅院的事情除了自家人和桂叔桂婶知道外,无人再知此事,更何况她相中荣兴街的宅院,知道的人更少。 不对,既然有人能查出她要买院子的事,能从中作梗,自然也有别人能查出来。那人……除了他,颜若倾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唉,要不要接受呢? 不接受?算了吧,她欠他的还少吗?多欠少欠,其实没有差别,反正自己是他的准王妃,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吧! 颜若倾收下房契,“桂婶,你回去后雇些人手,去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吧!” 从小姐流露出的神情来看,对送房契的人有所了解,桂婶就知道这张房契是没有问题的,爽快地应了。 顺利送颜笙进国子监后,颜若倾回到青晚苑,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小安氏,但没有说宅子真正买下的并非自己,而是璟王。 搬家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先是命人打扫干净,再是要购买各种家具,最后选个黄道吉日,办个乔迁宴。 小安氏一家在京城亲戚不多,乔迁宴不会叫太多人,大概到时候一家人聚聚,热闹热闹下也就完事了。 一个月后,荣兴街的宅院布置得差不多了,各种家具已经买齐,就差最后的小花园了,雇来的花仆们正忙活着。再过不久,颜若倾就可以带着小安氏和颜笙搬新家了。 在这喜气洋洋的时候,安家却迎来了一场灾难。 那是一天下着秋雨的日子,安家大门被大力敲响,看门的下人一脸不耐烦地打开大门,还没来得及问是谁,被一脚踹飞了,摔在雨水里爬不起来。 “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 来人气势汹汹,个个一脸凶神恶煞,吓得家丁们连滚带爬跑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周振以及安家其余人撑着伞出来。未等他们走近,嘭的一声,一个人影扔出,扔在流淌着雨水的地面上。 闻讯赶来的小安氏跟颜若倾,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影,赫然是安泰!虽然被打得没个人形了,但他“哎哟哎哟”的叫唤声谁都听得出来,是安泰。 安泰被打,安家很多人心里暗爽,其中尤数安氏和甄姨娘最高兴,想到安泰区区一个义子,将来要霸占着一份财产,怎么想怎么不舒服,恨不得安泰被人打死在外面才好。 不过这下真的被人打得半死不活找上门来,安氏高兴不出来了,因为随之而来的那些人明显来者不善。 其中领头的男子让手下拿出了一张纸,展开晃了一遍说:“安泰,是你们安家的子嗣吧?他在离叔的赌场欠下巨额,跟我们借了笔高利贷用来还债,现在期限到了,还钱!” 周振面色阴沉,胸口处,有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安泰口齿不清地嚷嚷着:“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这借款的期限……明明是一年!”怎么会是一个月!?而利息,比一年加起来的还多! 领头的男子冷哼,“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难不成你想抵赖!?那我们就官府见吧!” 安泰还想还嘴,被周振一脚踹在心窝上,“逆子!!!” 安泰哭了,没脸没皮地跪在地上,抓着周振的衣袍乞求道:“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爹,是他们使诈啊!” 他悔不当初。当初赌场的离叔说他再不还钱,要砍他的胳膊,他实在害怕极了,恰好这时,有个放高利贷的人找到他,说愿意借他笔钱。 安泰不傻,知道高利贷惹不起,犹豫着没有答应。但是那人说,这笔高利贷期限为一年,若一年内还清,不收任何利息。 安泰,心动了。 可是他因为从小好吃懒做,贪图玩乐,对于学业一块,荒废了,认识的字不多,竟没发现那张欠条上被人动了手脚,根本不是所谓的一年无息期,而是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并且这一个月里利息高得吓人! 人群后头,颜若倾冷眼瞧着前面的一切,掩去眸底的快意。 没错,是她让月泠去找的桂叔,让桂叔跟放高利贷的人做了场谈判,设下此局。这是稳赢的一笔买卖,因为最后不管他们会不会把幕后之人供出来,欠条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容不得安家抵赖! 而放高利贷的那些人有利可图,别太高兴奥! 就算到头来,安家不肯还债,大可以告到官府去。 颜若倾翻过这个朝代的律法,里面并没有明确针对高利贷制定的法规,毕竟者这借与不借,利息多少,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有欠条在,即使告到官府,安家也讨不了好果子吃,指不定官老爷还会觊觎安家的财富,与放高利贷的人串通一气。 所以,安家,根本无路可退!谁让安泰入了安家的族谱呢?就算是养子,照样要为安泰负责! 安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那欠条上的数字,足以搬空半个安家!今后,她要怎么活下去?再也过不上先前那般奢侈的生活了! 还有安瑾,连个婚事都没定,失去家族的力量,她怎么还能找到高的门户? 一瞬间,安氏想了很多,越想越绝望,越想越对安泰充满了恨意,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雍容大度,眼睛都红了。 ------------ 071 礼佛 周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欠条上的金额数量我们安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可否融我们几天时间筹钱?” 周振没有说谎,安家现在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的钱,需要去账房支钱,同时还要最大限度地保证生意能够周转。 领头的男子料周振一大家子不敢逃跑,毕竟安家的家业不是几天时间能处理完,全部带走的,多给些时间又何妨? “哼,我们走!” 领头男子招呼一声,一群人从哪来回哪去,安家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安泰更是大气不敢出。 周振什么都没说,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去了书房。 回去的路上,对刚才发生的事,小安氏有些唏嘘,“真没想到,安泰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大姐一家这次,怕是不好过了。倾儿,我们帮帮他们吧!” 颜若倾哭笑不得,“娘,我们怎么帮?女儿可不是日进斗金的主啊!” 小安氏不好意思地说:“是娘糊涂了。” 小安氏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一切是颜若倾在幕后推动的。她不惹事,奈何别人三番四次不肯放过她一家,那就怪不得她了。 数日后,周振给安泰还清了债务,整个安家元气大伤,下人们月钱骤减,每日吃的用的相比过去拮据不少。安氏要掰着手指来计算花销,气得她连瓷器杯盏都舍不得打碎了,因为那都是一笔笔银子啊! 而安泰,这件事过后,周振不可能再留下他,否则谁知道后面会惹出怎样的大麻烦了。家里经不起他的折腾,只能将他逐出族谱。 夜里,月璃匆匆忙忙来颜若倾房里说:“小姐,奴婢刚刚经过红蔷苑,看到一个人。” 月璃的俏脸稍白,神情严肃中带着不敢置信,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小姐。 颜若倾从未见过月璃这番模样,放下手中的绣绷子问:“什么人?” “安泰少爷。” 颜若倾眨了两下眼睛,大半夜的,安泰去红蔷苑做什么?谁知月璃接下来的话,让颜若倾更惊讶了。 “而且奴婢看见,安泰少爷是翻墙进去的。” “你确定没看错?” 月璃摇摇头,“奴婢一开始以为有贼人,想呼叫来着,但是那人行动很是迟缓,像受了伤。奴婢想着哪有贼人受伤还要闯别人家的?就躲起来忍着害怕多看一眼,却发现是安泰少爷。” 颜若倾的脑袋被这一发现弄懵了。 半夜三更,安泰翻墙进入红蔷苑。 红蔷苑。颜若倾回忆了下,那不是薛姨娘的住处吗?安泰他……该不会是他们…… 颜若倾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吓出一身冷汗。不会真是她想的这样吧?若真如此,那事情真的是……太有趣了。 颜若倾琢磨着自己要不要现在叫一帮人去红蔷苑围观?这念头只停留了一瞬就被她挥开了。 暂时还不能那么做,且不说事情没有十足的证据,万一是月璃看走眼了,或者安泰只是找薛姨娘说些什么,现在已经离开了呢? 思来想去,颜若倾觉得还是静观其变最好。 这件事情就这样消停了,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颜若倾已经渐渐淡忘了。 这天有个小丫鬟来青晚苑。 “二太太,表小姐,太太说端午节要到了,觉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想让大伙儿趁端午节去城外菩提寺上香,特命奴婢来问问。” 换做以前,小安氏八成是拒绝的,不过现在,安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而自己家就要搬出去了,小安氏没来由地产生了些微愧疚,总有种雪上送霜的感觉,叫她怎么还好意思拒绝这次的出行? 不过她不能只光自己一个人拿主意,得听听倾儿的意见。 “娘,你拿主意就行了。” 话说古代的寺庙颜若倾还没去过,去逛逛散散心没什么不好的。 小安氏见倾儿没有多排斥,就欣然同意了。 是该去寺里拜拜佛,感谢佛祖保佑阿笙,感谢佛祖保佑他们家越来越好了,还要求求佛祖赐给倾儿一段好姻缘,这才是最重要的。 小安氏越想越欢喜,认为这趟寺里是必须要去的。 端午节,国子监可以休沐两天,颜笙在前一天回来了,正好可以一起收拾东西出发。 颜若倾换了身素色衣衫,发间只缀了支玉簪子,清丽脱俗,大清早坐上最后面的一辆马车出发了。 菩提寺是很有名的寺庙,许多外地百姓慕名而来,常年香火鼎盛,坐落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附近树木苍翠,风景极好。 这次出行,让颜若倾意外的是,周振居然也在。 看到周振,小安氏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没有了,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不说。颜若倾想,如果早知道周振会去,大概娘是说什么也不会同行的吧! 到达京城郊外的时候,已经过午时了。马车停放在山脚下,那儿有处专门看守马车的地方,费用按马车的数量和天数计算。 接下去大家要沿着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由台阶组成的小路步行上山。 刚开始还比较新鲜,但爬得久了,就累人了。 安瑾凝眉,要不是现在在外面,时刻要注意形象,她真想大声地抱怨几句,想直接赖地上不走了。 安氏见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真是恨铁不成钢。瞧瞧颜笙,默默地努力往上爬,眉宇间凝着股不服输的劲,还有颜若倾,始终不急不缓,再对比下自己的一双女儿,安氏心里一片气苦。 好不容易进了寺庙的门,大家哪里还有烧香拜佛的力气,直接先跟主持打个招呼,弄了几间厢房暂住。 颜若倾和颜笙直接瘫在了床上,小安氏直催他们赶紧去洗漱洗漱。 热热乎乎泡了个澡,颜若倾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运动运动果然对身体是极好的。 晚膳由一位小师父送来,清一色的素菜,颜若倾非常喜欢,她喜欢吃素菜。 “娘,等吃完饭,我们去附近转转怎么样?” ------------ 072 密谋 山间空气清新,夜晚别有一番滋味,颜若倾玩心大起,很想出去溜达溜达。 爬了那么多的台阶,小安氏有些累,只想休息,拒绝道:“大晚上的,有什么好转的?山间气温低,小心受寒,还不如早点睡觉的好。” 不待颜若倾说话,好玩的颜笙眼睛都亮了,连连说:“不会的不会的,难得来一次寺庙,不出去转转多无聊?是吧姐? 娘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姐的。” 小安氏被他们姐弟两弄得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同意,最后叮嘱了句早点回来。 颜若倾向过路的小师父打听周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小师父想了想摇摇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本寺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地方,到是后方有片菜园子,施主可以去看看。” “多谢小师父。” 想想也是,一个寺庙,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菜园子也不错,去看看绿色植物,是种难得的体验,就是要小心不能踩坏了那些蔬菜,不然就罪过了。 颜若倾带着颜笙往后面的菜园子溜达而去。 那是一片占地面积很大的菜园子,放眼望去,都是矮矮小小,整齐的当季蔬菜,被打理得很好,一股泥土的芬芳飘荡在空气中。 颜若倾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格外爽朗。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颜若倾下意识拉着颜笙躲到了菜园子外围一口硕大的水井后边。 寺庙里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颜若倾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想着先躲起来,找个机会和颜笙偷偷溜去别的地方逛吧! 不过,正当她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夜行衣,颜若倾不认识,女的……瑞荷! 该不是瑞荷在私会情郎吧?颜若倾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顿时来了兴趣,不急着离开了。 瑞荷取出一瓶东西交给男子,“这是蒙汗药,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蒙汗药?颜若倾心里咯噔一记,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听男子接过瓶子说:“放心,这么点小事,我不会办砸的,不过……” 瑞荷明白男子的意思,拿了袋银子交给他,“这是一半的酬劳,剩下的,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男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表示非常满意,四下瞅了瞅,见没人发现,放心地走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瑞荷叶走了。 颜若倾这才和颜笙出来。她的腿已经蹲麻了,可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刚才瑞荷和那男子的话如一块大石头压在颜若倾的心头上。 看来,安氏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难怪安氏提出要来菩提寺上香。想来她已经知道了安泰那件事情背后是谁在推动的了吧!因为花点钱,很容易从放高利贷的人那问出线索来。 所以……安氏这是想报仇来了? 颜若倾冷笑,没心情再散步了,拉着颜笙快步回厢房。 厢房的安排是小安氏一间,齐妈守夜。颜若倾和颜笙一间,月泠月璃守夜。 颜若倾没有先回房,直接去了小安氏的房间。 蒙汗药是通过食水来下的,颜若倾要时刻守在小安氏身边,时刻注意才行,只是她想不出来,安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们这么快就逛完了?”小安氏奇怪地问。 颜若倾说:“寺庙附近没有什么好玩的,就早早回来了。” 颜笙也不拆穿颜若倾。他是听到瑞荷跟那男子的对话的,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安,打定必须要配合好姐姐。 “回来也好,白天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又爬了山,早点休息,省的累着。” 颜若倾赞同地点头,提醒道:“娘,寺庙不比宅子里安全,晚上注意安全。”又嘱咐齐妈道:“齐妈,一定要照顾好我娘。” “小姐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太太的。” 小安氏不由得失笑,总觉得倾儿太谨慎了。能有什么危险的?难不成还有山贼?太子脚下,想来没有哪个山贼有那么大胆子的。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想起。 颜若倾和颜笙全身警报拉响,防备心瞬起。 齐妈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小师父,手里端了热茶,交给齐妈后,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走了。 齐妈把茶水放到桌上,倒了一杯拿给小安氏润润喉。 颜若倾眼疾手快赶紧夺了下来,却不小心将杯子里的水洒出,打湿了棉被。 小安氏不解地看着她。 颜若倾一时语塞,没想好该说什么,只能说:“娘,我们来的路上不是准备了水袋吗?喝水袋里的水吧,这里的水留给我吧!我可能东西吃咸了,特别想喝水。” 小安氏没有怀疑什么。虽然水袋的水冷了些,但是她宁愿自己和冷水,把热水留给女儿,没有什么不好的,况且她也不是很渴。 颜若倾又说:“这床不能睡了。齐妈,你出去找个小师父问问,还有没有别的空房间。” 齐妈应声出去了。 小安氏觉得今晚倾儿有些不对。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倾儿不肯说,她也是没有办法的,还是不问了,她相信自己的女儿。 就这样,颜若倾顺利地把桌上的茶水端去了自己的房间,又给小安氏换了个房间,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姐,这些茶水怎么处理?” 颜若倾想了想对月泠说:“找个人,去给安氏送去。记住,不能让安氏发现。” 月泠应声出去了。她拦住正要去给安氏送茶水的小和尚,成功地跟小和尚手里的茶水调换了。 颜若倾打发月璃月泠二人全部去守小安氏的房间。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实在是安氏太狡诈了,颜若倾真不敢大意,于是竟担忧得一宿没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颜若倾被一声惨叫惊醒。 她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匆匆跑去了小安氏的房间。 小安氏也被那声惨叫吓到了,颜若倾来的时候,她正在齐妈的服侍下穿上外衣,连忙问颜若倾:“倾儿,你有没有听到惨叫?” ------------ 073 死亡 颜若倾见小安氏安然无恙,心中大松口气,“听到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娘,我们去看看吧!” 颜若倾回了房间,换好衣服又简单地洗漱了下,来不及梳头发就出门了。 才一会儿工夫,外面已经乱做一团了。小师父们连早课都不做了,纷纷赶向东边的厢房。 颜若倾回忆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东边住着的是薛姨娘和甄姨娘,以及安子谦、安子卿两兄弟。 还未走近,就听得甄姨娘的惨哭。 颜若倾和小安氏进去的时候,只见房间里,有位会医术的小师父在给安子谦瞧病。 安子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小脸煞白,出气多,进气少,一副命在旦夕的模样。旁边甄姨娘被丫鬟扶着,哭得梨花带雨,又不敢闹出太响的声音打扰了小师父诊断。 片刻,小师父起身,神情悲伤地摇了摇头。 甄姨娘嗷了一嗓子撞开小师父,扑倒安子谦身上。 “谦哥儿,你醒醒,快醒醒啊!” 小师父无奈地道了句阿弥陀佛,对于安子谦的离去感到惋惜。 众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了。 周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心里别提多恼火了。昨晚本来听了安氏的安排,能顺利得到小安氏,谁知这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那放了蒙汗药的茶水小安氏没喝,并且小安氏还换了房间,好像她一早就料到了这个局。 现在,他的亲儿子…… 甄姨娘哭天喊地地呼唤安子谦,可是安子谦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体温正在下降。甄姨娘疯了一般用手不停地搓着安子谦的脸、胳膊,企图能保持安子谦的体温。 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明白了,安子谦……死了。 “庸医!”甄姨娘起来又狠推了那位给安子谦看病的小师父,“是你害死我儿的!谦哥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给他陪葬!” 小师父没有辩解,任由薛姨娘发泄。 甄姨娘紧紧抓住周振的手,“老爷,谦哥儿不会死的,快,快派人去把全国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请来,谦哥儿还有救!” 大夫的医术再高明,也没有起死回生的逆天能力。无论甄姨娘怎么不愿相信,安子谦还是走了,走得很彻底。 一向调皮捣蛋的安子卿难得沉默了。他看着日渐憔悴的母亲,心里害怕极了。 周振怕甄姨娘想不开,命人时刻看紧薛姨娘。 没过两天,安子谦的验尸报告出来了。他曾中过毒,差点命丧黄泉,虽然后来救回来了,但是身体的根基已毁,非常虚弱,日日要进补药材。 这次去菩提寺上香,安子谦很想出去看看,于是一同去了菩提寺,却没想到,误食了大剂量的蒙汗药,导致虚弱的身体一下子昏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周振如遭雷劈,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目含泪,良久说不出话来。而安氏,她瑟瑟发抖地躲在房间里。 安氏心机是重,但她还没有害死过人,可这次,却害死了自己丈夫的孩子,周振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不会的,该怎么办? 不,不对,安子谦的死,周振也有责任!如果不是周振默许,她安氏又怎么会想着去给小安氏下蒙汗药? 不,也不对,真正害死安子谦的……是小安氏1 没错,如果小安氏喝了那茶水,就不会被安子谦误食了!一切都是小安氏的错! 安氏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她一定要想办法把手所有的责任推到小安氏头上! 颜若倾猜安氏会那么做,先一步去了甄姨娘的院子。 甄姨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哪还有之前的清丽?活脱脱像个疯子,看见颜若倾来了,逮谁咬谁。 “滚!!!都给我滚出去!!!” 颜若倾不惧不怯,讽刺地笑了,“看你的样子怕是也不想知道安子谦喝的茶水里,是谁下的蒙汗药了。” 这话,像盆凉水,彻底浇醒了甄姨娘的神智。 “你……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 甄姨娘双眼通红,死死地瞪着颜若倾,狰狞恐怖。 颜若倾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情,将自己在菩提寺后山菜园子里听到的话如数告诉甄姨娘。以甄姨娘的聪慧,刹那间明白了安氏的阴谋。 她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当时,我让人把那壶下有蒙汗药的茶水端出去,跟准备送往安氏房里的茶水对换了。” 不等颜若倾说完,甄姨娘仿佛要吃人般瞪着颜若倾,“是你害死了我的谦哥儿!” 颜若倾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甄姨娘,“我们住在西厢房,而你们住在东厢房,两边各有小师父照看,我就算怎么调换,也换不去东厢房。那茶水,的的确确进了安氏的房间。你若不信,大可以去菩提寺找人来对峙!” 甄姨娘不说话了,一双手捏得紧紧的。过了好久,才听得她说:“那晚,谦哥儿,被安氏叫去过。” 看来甄姨娘心里有自己的判断了,颜若倾见好就收,转身离开了。 她大概也能从甄姨娘的话里听出来。那晚,安氏把安子谦叫去了她的房间,其目的,怕是想找个人等小安氏出事后,为自己做不在场的证据。 这个人,不能是薛姨娘和甄姨娘,不然以她们的城府,一定会猜到,也不能是安子卿,因为安子卿太过机灵,不易控制,只有病怏怏的安子谦最合适。 就这样,安子谦误喝了下有蒙汗药的茶水。 颜若倾知道,这件事情,多多少少与自己脱不开关系,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但责任最大的是安氏和周振,即便甄姨娘要报复,最先报复的也是安家,至于自己家,那时候已经搬出去了,甄姨娘的手很难伸那么长,她没什么好担忧的。 不过在颜若倾的内心深处,对安子谦是很愧疚的,如果当时她把茶水倒了,没送还给安氏,安子谦就不会出事了 为何自己当时要咽不下那口气,要回击安氏呢? 颜若倾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起来,家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说甄姨娘仿佛一夜之间活了,再没了先前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身素衣,淡妆施面,开始正常地吃饭喝水了,纷纷觉得很是惊奇。 有人说甄姨娘是为了安子卿变得坚强起来,有的说甄姨娘冷血无情。 颜若倾听后,淡淡一笑。她知道,甄姨娘,是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 074 出征 安排完安子谦的身后事,距离璟王出征的日子快到了。 这天,颜若倾终于把荷包绣好了。 一大早。外面的街道上锣鼓冲天,全城的百姓都立在两旁,恭送璟王出征。 颜若倾站在人群中,已经被潮水般的百姓淹没了。她拿着手里的荷包发呆,找不到送给慕容璟的机会,那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颜若倾不想放弃。她来到茗香坊二楼,一间视野最开阔的包间窗前,想着如果慕容璟有心,在经过的时候就会往这边看过来。如果无心,看都不看一眼,那她犯不着自作多情地送荷包。 这个想法一出现,颜若倾紧张了,特别特别紧张,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心神不宁。 她多希望慕容璟会往这边看啊!可是万一……万一…… 颜若倾惶恐了,她不安地发现,自己什么时候竟开始这么在意慕容璟了?不管她在心里怎么告诉自己凌烟才是慕容璟的心上人,可那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感情根本不听。 都说入乡随俗,其实现在自己已经是古代人了。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至少比现代好多了。现代因为一夫一妻制,很多小三得不到名分,可在古代,小三都是有名分的,岂不比现代好很多! 天呐!她在想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 颜若倾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得两手一哆嗦,荷包差点落地。 这段时间颜若倾的变化月璃她们两个丫头都看在眼里,都心照不宣地觉得自家小姐对璟王产生了情愫。 月璃以为颜若倾是在担心王爷出征会遇到危险,宽慰道:“小姐,王爷足智多谋,一定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颜若倾咋吧着月璃的话,怎么觉着听着不对劲呢?于是看了她一眼,结果在月璃那看出了一种隐含的意义。 小姐,你心里想的奴婢们知道,放心,奴婢们不会告诉太太的。 颜若倾深吸一口气,难道自己真的对慕容璟动情,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看出来了?这太吓人了! “月璃,我……” 颜若倾刚组织完语言,想对月璃解释一番,却发现躁动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百姓纷纷垂手站在两侧,就见街道尽头,气势轩昂的军队浩浩荡荡行来,那一匹匹骏驰的汗血宝马,震撼人心。 这一刻,颜若倾的所有胡思乱想都消失殆尽了。她满心满眼,只在搜寻一抹身影。当骑在马背上,穿黑色铠甲的慕容璟出现时,颜若倾的心跳急速飙升,就像是站在悬崖中央,不是即将上升,就是即将坠落。 队伍越来越近,慕容璟挺拔的身形也越来越清晰,俊美无双的容颜无时无刻在撩拨颜若倾的心脏。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荷包。 颜若倾不敢看他,可是不看的话,谁知道慕容璟这次出征需要多久,也许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于是纠结的颜若倾,一会儿盯着他看,一会儿又红着脸倔强地扭头。而在她扭头的时候,她不知道,其实慕容璟已经发现她了,并把她的那点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忍不住唇角上扬,眸底一片柔情。 旁边的将领惊奇地发现王爷居然在笑!是他眼花了吗?不等他反应过来,慕容璟开口说:“据说茗香坊的茶水格外香甜,本王有些渴,进去讨两杯。” 说完,他兀自翻身下马,不在乎别人意外的表情,直奔茗香坊。 反正他慕容璟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不按常理出牌,不怕将这名声演绎得再透彻些。 颜若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困难了,整个人仿佛飞天了似的,飘飘忽忽,脚踩着地面都不真实了。 冷静,慕容璟上来,一定是有正经事要交代,毕竟他要离开京城好一段时日,这之中说不定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她和他之间完全只是交易。她嫁给他替他做事,他救出颜笙,保颜笙和小安氏此生平安。 这么一想,颜若倾忽然有些悲伤失落了,不过也清醒了不少,淡定地看着楼梯处走上来的慕容璟,带着一身的肃气。 颜若倾沉默端庄地行了个礼。 “本王途径此地,突然觉得有些渴,颜姑娘可否为本王斟杯茶?” 颜若倾默默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倒了杯水。在她倒水的时候,慕容璟来到窗边,不动声色地关了窗户,放下帘子。 月璃和月泠两个丫头很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王爷今日出征,是否有什么正经事需要交代民女去办的?” 慕容璟接过颜若倾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温柔笑道:“来跟我的王妃告别,算不算正经事?” 声音低沉,带着魅惑,双眼含情脉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只一眼,颜若倾就快速移开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了,双颊腾地红了。 从来,颜若倾对慕容璟说话行事都是拘谨疏离的,很少能见到颜若倾现在这番女儿家模样,慕容璟恨不得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心中。 于是,他放下茶杯,伸手一把搂住了颜若倾的纤腰,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在颜若倾惊呼前,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颜若倾的惊呼声就这样被浇灭了,可是微张的唇却给慕容璟提供了便利,舌头顺势滑了进去,温软香甜。 颜若倾睁着大大的眼睛,感受着慕容璟口中茶水留下的清香,脑子……瞬间懵了。 她觉得自己疯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推开慕容璟!可是肢体动作偏偏不执行,仿佛自己体内住着两个灵魂似的。 想了想,她狠狠心,双手抚在慕容璟结实的胸膛上,使力推了推,谁知不仅没推开,反而被慕容璟圈得更牢了。 好啦,嗯,这下推不开了,不用纠结了。没错,不是我不挣扎,是挣扎无用。 颜若倾就这么自欺欺人地享受着和慕容璟亲吻缠绵。 不过因为时间紧张,下面还有众多将士在等待,慕容璟不能待太久,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颜若倾。 ------------ 075 送行 恢复理智的颜若倾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做了什么,羞恼得整张脸直接红到耳朵,落在慕容璟眼中,不要太香艳,身体的某处都快压制不住了。 “无耻,你快放开我!” 虽然不亲了,但是慕容璟还搂着她的腰啊!所幸颜若倾比慕容璟矮一个头,顺势不用对上他的眸子,可脸颊蹭着对方的脖颈,那温温热热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很亲昵。 她脸红到了一种病态潮红的地步。 “这荷包可是送给我的?” 颜若倾愕然发现,荷包还被自己捏在掌心,慌忙地想收起来。慕容璟一把扯了过去塞进怀里,一副你休想再拿回去的架势。 “我该走了。放心,这次出征收复祁连部落,我有把握,你安心在家等着我回来娶你。” 颜若倾木愣愣地点点头,她还能说什么?她已经难为情到不行了啊!可怜了自己那颗年老的少女心。 想自己在现代那会儿,孙子都有了,现在竟然……可不是年老的少女心么?丢人,太丢人了。 慕容璟轻笑一声,在颜若倾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后,就快步离开了。 颜若倾拉开帘子打开窗户,看见慕容璟翻身上马,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 军队再次出发。 颜若倾恍然醒悟,再也不想克制住自己了,蹬蹬蹬跑下楼梯,跑出茗香坊,全然不顾月璃月泠她们的呼喊,穿梭在人群后头,沿着街道小跑向慕容璟前行的方向。 虽然人群众多,但是慕容璟骑在马背上,很容易看到颜若倾的。他身子动了动,差点想下马叫颜若倾回去,外面人那么多,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这个傻瓜! 慕容璟感动了,心里暖融融的。他已经分不清对颜若倾到底是利用成分多还是真的爱上她了。 他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颜若倾一路跑跑走走,紧跟不舍,直跟到城外。 京城外的官道十分宽阔,远离了城内的喧嚣,十分宁静。 在这宁静中,声声悠扬的古琴传来。 颜若倾不懂欣赏古琴,但也能听出,这首曲子的每个音节都荡气回肠,让人心中升起一股热血沸腾之意,是最适合给将士出征送行的。 军队缓缓停了下来,颜若倾的步伐也停了,纷纷抬头,望着官道旁的一座矮山上,那位着一袭白衣,清丽出尘的女子。 女子发丝微扬,衣带飘然,容颜倾国倾城,仿若人间仙子。 她盘膝坐地,腿上放着一架古琴,十指纤纤拨弄着琴弦,神情认真专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凌烟的身上,可凌烟的眼中……只有慕容璟。她是特地为了他,在这城外等候多时,只为弹奏一曲为他送行。 那曲子里饱含了她对他的爱意,以及希望他凯旋而归的期盼。 可是慕容璟却没有半点高兴。 他怔怔地与凌烟遥遥相望,前世悲伤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候,太后寿宴,平南王进京祝寿,他陷害太子慕容烈,使得慕容烈含冤死去,不料一直暗中蛰伏的大皇子慕容祁,竟掌握了平南王陷害太子的罪证,并进行揭发。 承元帝极为痛心、愤怒,下令一定要活捉平南王! 没想到,原来平南王进京,根本就是有预谋的!他暗中早弄了大批士兵乔装驻守在京城周围。 狗急跳墙的平南王只好选择在京城起兵造反,直攻皇宫,打得承元帝一个措手不及。幸亏有慕容璟和慕容祁守着,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平南王已经彻底完了,现在明面上是他们合力对付平南王,可实际上呢? 等平南王落网,皇位势必要落在慕容璟和慕容祁中的一个人头上。而慕容璟向来受承元帝喜爱,他慕容祁的娘亲,曾被扣上过一顶私通外敌的罪名处死,所以这才使得他身为大皇子,却始终与皇位无缘。 所以,他只有趁此机会一举扳倒平南王和慕容璟,才有机会坐上皇位。他没有退路! 想扳倒慕容璟,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慕容璟战死! 然后,凌烟……就派上用场了。 当时平南王的士兵已经攻进皇城,双方厮杀激烈,凌烟的出现无疑让慕容璟乱了阵脚。 他不顾一切冲进战场,想带凌烟离开,可是那一瞬的凌烟一反常态没有动,只紧紧地抓着慕容璟的手,好像生怕慕容璟会动似的。 结果一支穿心箭倏地射来。 “小心!” 慕容璟身手何其矫健?他及时察觉危险,大喝一声,带着凌烟就要闪避开,岂料,危急关头,凌烟挣脱他的束缚,反手将慕容璟推向箭矢。 凌烟……会武功! 慕容璟捂着心口不断流出的鲜血,单膝跪地,抬头绝望又悲痛地望着凌烟,“为什么?” 凌烟洁白的衣裙上沾满了鲜血,格外妖艳。 她倒退两步,晶莹的泪珠滑下脸庞。 也许……在慕容璟死亡的那一刻,凌烟才醒悟过来自己是真的爱上慕容璟了,但为时晚矣。 她那时穿的白衣,和现在的一模一样,那么干净纯洁,可是慕容璟却只记得白衣染上鲜血后的妖艳。 不远处的颜若倾,看着慕容璟和凌烟遥遥相望,她的心神受到了冲击。 我在干什么?他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凌烟一个,我是疯了还是傻了? 凌烟会古琴,是个才情满满的女子,我拿什么和人家比?拿什么在慕容璟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颜若倾摇摇头,这真是……自取其辱。 她脚步微移,默默地退开了。 转身的时候,颜若倾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城门的。抬起头,周围早已没了琴声,没了慕容璟,只有满街的喧闹。百姓们兴致勃勃地在谈论今天璟王出征的场面,多么恢弘,璟王本人多么器宇轩昂。 颜若倾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前,她听到月璃月泠焦急的呼喊。 颜若倾在自己的闺房中醒来。床边小安氏守了一整夜,见她睁开眼睛,忙拿起边上的药碗,“总算醒了,你真是吓死娘了!来,快把药喝了。” ------------ 076 离开 颜若倾在月璃的伺候下坐起来,靠着床柱,一口一口乖乖喝药。 药再苦,也比不得她心里的苦涩。 小安氏浑然不觉颜若倾的不对劲,说道:“大夫说你身体虚,跑了太长时间体力不支。”说着她叹了口气,“怪娘平日对你疏忽了,没顾好你的身子。不过你说说你,好端端的跑什么步啊!” 月璃她们并没有把颜若倾为什么跑那么长时间的原因告诉小安氏,只说小姐突然想瘦身,导致小安氏把她们俩狠狠责骂了一顿。 “我没事娘,休息会儿就好了。” 喝完药,颜若倾说自己困了,想睡觉,把小安氏和两个丫鬟全推出了门外,自己重新陷进被窝,侧身蜷缩着,让自己迷糊的脑子清醒清醒。 回想之前的一幕幕,颜若倾犹如当头棒喝,让她知道自己的的确确对慕容璟动情了。趁现在感情还不深,趁现在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慕容璟,她要尽快从这段不该有的情愫中脱离出来。 颜若倾一遍遍给自己加油打气,用尽力气去忽略心口处传来的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半夜了。 月璃一直守在门外,怕自家小姐夜里醒来肚子饿,所以早在小厨房炖好了汤点,现在听到房内的动静,知道小姐醒了,连忙去小厨房拿食物了。 没过多久,有人敲了敲门房。 “进。” 月泠神神秘秘地推开门,再把门轻轻关上。 “小姐,你猜奴婢刚刚经过薛姨娘的红蔷苑看到了什么?” 薛姨娘的红蔷苑? 颜若倾呆愣了一息后,想起上回月璃来跟她说的看见安泰深夜翻墙进红蔷苑的事情,难不成现在月泠也看到了? “安泰?” “小姐真聪明,就是安泰少爷。” 安泰翻红蔷苑颜若倾不惊奇了,她惊奇的是,“月泠,你大晚上跑去红蔷苑做什么?” 月泠咬咬嘴唇,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不过事到如今,既然小姐问了,她不可能做出对小姐撒谎的事,只能老实交代:“是月璃姐姐……让奴婢晚上多多留意红蔷苑的动静的。” 原来那件事过后,颜若倾就抛到脑后了,是细心的月璃觉得事情蹊跷,暗中留意了起来。 颜若倾虽然有些责怪月璃的擅做主张,但也知道月璃是为了她好,因为这段时间安家发生了太多事,两个小丫鬟吓坏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绷紧了神经。 这时,月璃进来了,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又看到月泠一脸抱歉地望着她,就知道小姐已经发现她让月泠监视红蔷苑的事情了。 她把食物放桌上,对着颜若倾扑通跪下,“小姐,奴婢知错了。” 颜若倾愕然。她是有些怪月璃,不过也没有要月璃下跪的地步,这动不动下跪,她还是接受无能。 “不许跪!” 月璃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知道小姐很不喜欢她们下跪,马上起来了,生怕动作晚了,小姐更生气了。 颜若倾坐在床上沉思,薛姨娘和安泰之间肯定不简单的,而安泰因为欠下高利贷,使得安家元气大伤,已经对他恨透了,所以估计安泰是不可能再在安家久留下去,逐他出去是一定的。 如果安泰知道自己会被逐出去,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是安泰,就一定会趁这段时间在安家多捞点钱财,然后远走高飞。那他现在频繁进薛姨娘的苑子…… 想到此处,颜若倾脑中灵光一闪。薛姨娘膝下无子,和安氏、甄姨娘不同,她在安家的地位其实和安泰一样尴尬。两个处境相同的人凑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 “小姐,咱们要不要现在立马通知其他人去红蔷苑捉.奸?”月泠一副要看大戏的期待模样。 颜若倾被月泠的话吓了一跳,月泠一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想法这么……她怎么会想安泰和薛姨娘有不正当的关系?虽然颜若倾也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毕竟太不可思议了,又没有证据。 颜若倾不敢相信地看着月泠,这姑娘说那样的话居然脸都不红一下。 月璃恨恨地瞪了月泠一眼,“口无遮拦的丫头,在小姐面前说什么混话!?” 月泠发觉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低下脑袋不敢再说。 颜若倾无语,是谁说古代女孩保守、单纯、不谙世事来着?原来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其实哪有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女子?真有那样的女子,在古代这种阶级分明的社会中,怕是很难活的! 颜若倾说道:“这种话不许在别人面前说起,咱们先静观其变。” 一定要静观其变。无论安泰要做什么,打什么主意,总之不会对安家有利的就是了。 不对安家有利,就是对颜若倾有利啊!那她怎么能破坏呢? 颜若倾喝着汤,垂下眼睑遮住眸底闪过的精光。 不出两日,安家……果然又出事了。 颜若倾一家待在青晚苑内都能听到外头闹出的动静。 据月泠打听到的消息回来说,安泰和薛姨娘……跑了! 薛姨娘趁夜灌醉了周振,从他身上取得账房的钥匙,偷偷交给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安泰,然后卷走了账房的全部银两,与薛姨娘远走高飞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颜若倾又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这件事情她有料到安泰会这么做,没料到的是他真的成功了,还带走了薛姨娘。 这一次,周振可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他的脸绿成什么样子,颜若倾能想象得到。 “阿笙马上要回来了,等他一回来,我们就搬家,所以这两天你们尽量别外出,省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月璃月泠齐齐应是。 又过了几日,颜笙休沐回来了。小安氏带着一双儿女开始了搬家。 因为安家接连出事,内部人员早已急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给小安氏一家欢送?更没有半点挽留,毕竟小安氏他们在安家多逗留一日,那银子就多花一分,可其实,他们根本没怎么用安家的。 ------------ 077 新家 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颜若倾自己赚钱买的?大概吃食方面是由安家的大厨房做的,但是那菜色被克扣了多少,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住了安家的房子是真的,颜若倾还是留下了好几张银票,刻意在临行那天,当着安家上上下下很多人的面交给安氏,这样就避免别人说他们家是白眼狼了,也避免安氏日后污蔑。 安氏表面上推脱了一番,实际上很乐意收下的。 虽然跟安家的现状相比,颜若倾给的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但好歹也是银子,谁会嫌银子多呢? 至此,颜若倾一家收拾好行囊,抬头挺胸地走出了安家的大门。 雇了辆马车来到荣兴街的新家,推开门,整座宅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一尘不染,回廊明亮宽敞,花园的池子里盛开着粉白色的荷花,亭台水榭,地方不大,风景却是别致秀丽。 宅子分前院和后院。小安氏住进了后院的上房,颜若倾和颜笙的房间相邻,月璃两个丫头因为要帖身照顾颜若倾,所以住在了颜若倾边上的房间。齐妈住在了小安氏的隔壁。 房内家具被褥全部是崭新的。打开窗,明亮的阳光落满一室,流动着清新的空气。 他们刚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大门被敲响了。 月泠跟只小雀儿似的欢快地跑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脸笑意盈盈的桂婶。她身后是一排穿着翠绿色衣裳,梳着统一发髻的丫鬟。再后面,是一排着家丁服饰的男子,个个皮肤黝黑,有一把子力气。 月泠立即拿出了管事姑姑的范儿,昂首挺胸,很满意地扫了圈丫鬟家丁们,然后有模有样地把他们带进去了。 花厅里的上座,颜若倾一家等待着桂婶领来的下人,有丫鬟十人,家丁十人,是桂婶从人牙子手中挑选出来,身世清白干净,个个都是孤儿,没有二次发卖记录的下人,现在领来再给小安氏和颜若倾瞧瞧,以作挑选。 十个丫鬟十个家丁,人数有些多了。颜若倾觉得自家就三个人,已经有月璃、月泠和齐妈贴身伺候了,现在需要的就是些打扫杂物,做做饭的下人。 不过,倒是得给阿笙买个书童。 颜若倾使起了现代面试的那一套,让他们每个人做一遍自我介绍。 二十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开始作自我介绍。 其中有的说起话来十分流利,有的说话略带紧张,略显磕巴,有的比较简单,并且眼睛偷偷四处打量,有的说了很多,比如自己擅长什么,很希望自己能被主人家留下。 颜若倾默默听着,默默观察着,最后把那些眼睛偷偷四处打量,明显不安分的给排除了,还剩下六个丫鬟,七个家丁。 颜若倾注意到,在那些家丁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说自己读过几年书,后来家乡遭了难,前不久流落到的京城。 颜若倾又考了大家一些问题,再排除掉那些回答问题时过分拍马屁的,还剩下刚好五个丫鬟,五个家丁。 对此,小安氏没有任何意见,她觉得倾儿的做事方式很稳妥。 颜若倾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人买下了,收好他们的卖身契,然后让那个读过书的少年作为颜笙的书童,包括颜笙去国子监了,也要一并跟去。 这下,那些先前贼眉鼠眼,看不上的这儿的丫鬟家丁,都露出了后悔的神色。 国子监啊!看着前面站着的分明还没有十岁大的孩子,居然能进国子监,未来可是很有前途的啊!如果他们现在能留下,若干年以后,指不定这主人家会变得更有地位,到时他们就是元老级别的了! 说白了,去大户人家虽然待遇会更好,但是未来也很难出头了,并且大户人家人口多,背地里的勾心斗角肯定不少,那还不如去有潜力的小户人家。 颜若倾看到,那些留下来的人的脸上,除了喜色外,还有坚定。颜若倾很满意,她需要的就是心思简单,勤勤恳恳,老实本分干活过日子的,这样才能加以时日日,会对这个家培养出归属感。 最后,颜若倾安排五个丫鬟中,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会厨艺的女子专门掌管伙食,并挑了两个丫鬟给她打下手。 剩下的两个丫鬟,负责花厅及室内的卫生问题。 安排完丫鬟的职责就要安排其余四个家丁了,两名做看门小厮,两名负责打扫整个宅院的道路凉亭。 至于每个月的月钱,颜若倾按照凉月国大部分人家开的发放,不小气也不大方,叫人挑不出毛病,并承诺如果家里一个月内的生意好,会额外提出一笔奖金,奖励这一个月内做事本分勤快的人。 这下大家更来劲了,原来主人家在外有生意做,都摩拳擦掌地想要好好干。 小安氏在旁边听着,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她的倾儿聪慧能干,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把家里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条,能住那么好的房子,有那么些人伺候,这是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离去前,颜若倾拉住桂婶的手说:“桂婶,这段时间辛苦你和桂叔了。我和娘决定明天晚上办个乔迁宴,也就我们一家子,你和桂叔一定要来啊!” “哎哟,小姐这是说的哪的话?桂元是因为小姐才能治好了他的病,又拖了颜笙少爷的福得易夫子教导,才能有幸进了国子监。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桂叔和桂婶对颜若倾的心里都是感激的,他们虽然不是下人,但是为颜若倾办事,从来没有怨言,都心甘情愿。 他们现在有稳定的住的地方,有稳定的活干,儿子桂元又有出息,没什么烦恼,对眼下的生活别提多满意了。 “行了,别跟我客气了,我和娘都是拿你们当一家人的,记住啊,明晚一定要带着桂叔来吃饭。” “好嘞,小姐您放心,我们一定到。” 送走桂婶,颜若倾的心里落下了块大石头,特意差人去国子监为颜笙告了明天一天假,还惹来颜笙的嘟嘴。 不过颜若倾才不管呢,只是少读一天书,难不成就变文盲了?明天带颜笙出去玩玩,逛逛街什么的。 ------------ 078 及笄 颜若倾美滋滋地想着,然后去书房提笔写了封书信,交给门房小厮,让他送去长青书院交给颜昭。 翌日。 颜若倾带着颜笙和两个丫鬟出门逛街去了,买了些食材,又给颜笙买了纸笔,再到处转转,等回到颜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院子里很热闹,桂叔桂婶都来了,颜昭也到了,小安氏招待着大家,笑得合并不拢嘴。 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 天色刚暗,厨房刚好做好晚膳,分两桌,小安氏几人一桌,下人们一桌。 吃过饭,时辰不早了,小安氏干脆让大家今晚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不然夜里寒气重,路上还不安全。 大家没什么意见,都欣然同意了。 大概晚饭吃得太饱的缘故,颜若倾睡不着,系上斗篷,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坐坐,正巧碰到颜昭坐在石桌前,一杯杯地喝茶。 没办法,颜若倾家里并没有准备酒。 “堂兄可是有什么心事?”颜若倾在颜昭对面坐下。 颜昭有些出神地说:“不知道……阿瑾现在怎么样了。”想到颜若倾一家搬出安家,他不可能再借亲戚走动这一借口去看望安瑾了。 不过怎么能在难得见到堂妹的时候谈及私人情感的事呢?实在太丢人了,可他着实忍不住,总想找个人说说话,抒发自己。 颜若倾并没有笑话他。感情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她如今不也深陷其中吗?所以很理解颜昭。 她不想说些劝人的话,因为那些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根本起不到作用。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对于动了真情的人来说,他们是做不到的。 “说实话,不太好。安泰在外欠下高利贷,掏空了安家的一半积蓄,后来又卷款出逃,现在的安家,怕是乱糟糟一团。” 颜若倾赶紧喝一口茶,以遮掩自己的心虚。她是不会告诉颜昭安家会变成这样有她推动的成分在里面的。不过再仔细想想,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是安家人先三番屡次来对付她家的,泥人还有三分血性。 颜昭不由得急了,“阿瑾岂不伤心?不行,我得去找她。” 颜若倾一把拉住就要去找安瑾的颜昭,耐心说:“你且放心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家家业雄厚,尽管现在日子难过点,但底子还在,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又恢复到往日的富裕了。” 甚至颜若倾有些罪恶地想,万一安家真的就此一蹶不振,安瑾和颜昭之间差距缩小,说不定最后能成为一对。 可是说心里话,颜若倾深知安瑾的为人,是个不太平的,她真不希望颜昭和她在一起。然而想归想,实际上她是不会怎么阻止的,每个人有自己的造化。 听了颜若倾的话,颜昭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去找安瑾不妥,只得闷头喝茶。 颜若倾扯开话题道:“明年你就要参加武状元比试了吧?” 颜昭点点头,“是啊,堂妹对为兄可有信心?” 颜若倾不假思索道:“有!” 颜昭笑了,有个人无条件支持自己,真的很有动力。他会好好准备,来年全力以赴的。而且,如果自己拔得头筹了,就能谋取一官半职,就有底气去安家提亲了。 颜昭心中的郁结散了大半,与颜若倾又说了会儿,才散去。 接下去的日子,颜若倾过得别提多舒坦了,每天除了打理打理茗香坊,就是吃喝玩乐,自由得很。 天气渐冷,转眼入冬了,颜若倾就更不想外出了。 她待在书房里,提笔在纸上写写划划,规划着自己要不再开家铺子。 宅院的钱颜若倾一分没出,反而还得了这宅子前主人的违约赔偿金,再经过这段时间茗香坊的盈利,颜若倾现在手头的钱除去日常开销外,足够再开间铺子了,只是她不知道新铺子应该卖什么。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一直到了颜若倾的及笄那天。 小安氏很早的时候就给颜若倾准备好一支漂亮的玉簪。玉簪的色泽几近透明,阳光下似散发着微光般梦幻,做工十分精致,雕刻了好看的花纹。 颜若倾十分喜欢,由小安氏帮她束发,戴入发间。 夜里,她躺在床上把玩着玉簪,心里划过抹惆怅。 再次回忆起现代的事情,颜若倾有种很久远很久远的感觉,就好像那些全是梦一样,看来她是真的越来越适应古代的生活了,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挺好。 睡意爬上颜若倾的眼皮,半梦半醒间,后窗突然传来“笃笃”的声音。 颜若倾惊醒,这么晚了,还会有谁? 猛然间,她想到一个人,慕容璟。 不会的,慕容璟现在应该远在西边的祁连部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用以往的经验来看,颜若倾真的很怀疑是他。 不由得,颜若倾的心跳开始加快了。 不行,她不能这样,不是说要放下这段不该有的感情的吗?这种惊喜是怎么回事?万一……万一不是慕容璟呢?她一定会很失望的。 就在颜若倾胡思乱想间,窗外的人说话了,“是我。” 慕容璟!真是他! 颜若倾的心跳得更快了,好似要蹦出胸膛。 她下床做了个深深的深呼吸,脚下有些发飘,走过去推开了后窗。 窗外站着穿一身玄衣的慕容璟。他的样子依然那么俊美,气势冷冽,熟练地跳窗翻进颜若倾的闺房,将手上拿着的一盆小小的花拿到颜若倾面前,“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的及笄之日,这是送你的。” 颜若倾呆呆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你怎么知道?”她感觉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慕容璟微微一笑,“若本王想知道,还有查不到的?” 颜若倾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一方面她清楚慕容璟喜欢凌烟,可是另一方面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段时间不见慕容璟,已经能放下了,可是此刻一见到,那心底深处的情意竟泛滥开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眼睛有些红,傻傻地接过那盆小小的花,居然是她最爱的多肉植物,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 001 思愁吟 襄弋的脑海里时常播放着一副颜色比晚霞更为绚烂的画面。那刺眼的大火烧得枝柴噼啪作响,火舌直冲云霄,喷出滚滚灰黑色浓烟,消失在星辰黯淡的浩瀚夜空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在朝太阳慢慢靠近,体内的水分被大量炙烤出来,凝结成汗珠,带着微痒从头皮处往下滑落。 她想伸手去擦拭,奈何手脚竟都无法动弹。最后,她被皮肤传来的灼烧感痛醒。 眼皮又刺又烫,她只能微眯着,努力去适应周边的光线。透过跳跃着的火光的缝隙,她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是她的丈夫,还有一个……是她的陪嫁侍婢。 他的身躯依然那么伟岸,穿了件黄底黑条纹的虎皮衣。而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襄弋,那温暖的臂膀此刻正搂着一个身体盈弱的少女。 少女一身雪白狐裘,在火光的映衬下,她的脸扑闪起两抹潮红,煞是迷人。 襄弋的心死了,她的爱跟随焦浓的烟灰散尽,她的恨跟随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她挣扎着,怎么也逃脱不开禁锢住自己手脚的麻绳,她就这样被死死地固定在十字架上。 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仿佛暗示襄弋的未来将永无光明之日。 她不甘心,她要报仇,要为死去的亲人和族人报仇,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怎么能大度地成全那对狗男女?他们的脚下踩着多少具族人和血亲的尸体?她真的好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一想到面前冷眼看自己被大火侵蚀的狗男女即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恨! 大火无情地燃烧着周围的枝柴。襄弋的皮肤越来越烫。终于,火苗窜上来。她的双腿被吞噬,身上陈旧破碎的粗麻衣也被点着。 她痛得仰天长啸,叫声撕心裂肺。乌亮的长发笔直地垂在脸颊两侧。风过,轻轻飘起,拂去她此生流下的最后两行清泪。 “千年光阴如梦蝶,往事皆逝,而你始终无法释怀。”一记苍老的声音怅然响起。 这是条幽长小路,在茫茫川河之上凌空而置。路面铺满黄土,浮起一层朦胧的砂砾。常有晦暗身影带了满身粗重锁链,被面露凶色的人押制前进。步伐冗长,拖着生前所有罪孽与悔恨,走过漫漫黄泉路。 黄泉路的尽头设有一座宏伟的拱桥,常年冒出腾腾白雾,那是孟婆煮的汤汁的热气。 “婆婆,你的汤……真好喝。” 孟婆不语,她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皮耸拉,下面的眸子却是异常清明,看向远方昏暗空灵的边界。 “世人皆道喝下我这孟婆汤,凡尘俗世可淡忘,熟不知,它在你口中只跟普通饮水一般。光阴如梦啊!为何你还是无法释怀?任我孟婆汤水再有神效,都无法抹灭你心中的恨。”说罢,孟婆取碗,用竹斗盛了一碗汤端向长在三生石旁边,一株开得比血还要艳红的花。 她弯下腰,把碗中汤汁尽数灌溉进花根里。 “不是不忘,只是久了……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忘了。” 三千年过去,世间沧桑轮回变换。 襄弋还活着的时候生活在一个没有规则,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的原始部落里。各部落为争夺地盘拼命厮杀,那画面还历历在目。 不曾料到,时光的年轮已转过去三千多年。大陆上时过境迁,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当年那些人与事,如今怕是也只剩下襄弋一人还记得。 孟婆放下碗。抬头,目光停留在襄弋身边那块巨大的三生石上。三生石上面会显现出世间或美好或悲伤的爱情镜像,以及牵扯到的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物。 三千年以前,在大地还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修灵者四起,在人类只懂钻木取火,部落靠杀戮争夺地盘的年代里,她在三生石旁亲眼目睹了襄弋的一生。 本是个妙龄少女,虽成为部落间联盟的工具,但这个女孩单纯得根本看不懂里面各种利害关系。整日憧憬未来,乐观生活,待人亲和。 没想到正是因为一场看似喜庆的婚姻却成了整个部落灭亡的关键。 襄弋穿着一身沾满族人鲜血的破碎麻衣,赤脚踏过一具具尸体。 风吹来,血腥浓烈,撩起她垂在脸颊两侧乌亮笔直的长发,那单纯清秀的脸庞上挂满泪水。 她看着脚下众多昔日谈笑风生的熟悉的人,此刻全倒在血泊中,她的心剧烈绞痛着。 记得当初阿爹本是不愿为了两部落的和平牺牲襄弋的,他疼爱襄弋这个女儿远远超过一切,还是襄弋主动去求的阿爹。 她觉得是她害死了阿爹和族人。 襄弋绝望地跪下,跪在众多尸体之间忏悔。她的身躯单薄无力,在风中摇摇欲坠。 那个俊朗有力的男人,带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出现在襄弋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他,再看看他身边的女人。她曾是她的侍婢,她曾待她亲如家人,曾同寝同食,曾互相羞涩地说过私房话,聊过成婚后如何与男人相处。 姐妹情还未过,转眼,襄弋就狼狈地跪在她面前成为一个弱者,抬头仰视她。 早期,人们见自己的亲人离世常常感到无能为力悲痛万分,只能用灵魂还会轮回这样的说辞来安慰自己。因此,各种传说也随之诞生。 传说活人不能被火烧害,否则神形俱灭灵魂将无法转世再次为人。 襄弋没有想到与自己情谊深厚的姐妹会恨她恨到要活活烧死她的地步。 如那女人所愿,襄弋的灵魂的确无法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但并非因为毫无根据的传说,而是她怨念太重无法压制,魂魄散落在大地上入不了地府。 孟婆怜悯,施法收集回了襄弋的魂魄,让她喝下孟婆汤忘记一切重新轮回。奈何襄弋的怨念太过强烈,孟婆汤在她身上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三生石总会显现出男人和女人恩爱的画面,以及他们杀害襄弋族人后,扩大领土,日渐壮大的部落,这些悉数被襄弋看在眼里。她的怨念有增无减。孟婆曾多次欲强行将她带离开三生石,却终是徒劳。 她的身体竟比三生石还要坚毅,任凭多大力气都无法使她挪动半分。 最后,襄弋用她强烈的怨念主宰了大地上男人与女人的命运。 女人分娩,胎儿体形硕大撑破产道,造成女人大出血死亡。男人在当天战役中被另一个部落碎尸万断,全族灭亡。 她含泪狂声大笑,然后恢复从前一脸单纯的模样,活蹦乱跳地站在奈何桥上等待男人和女人到来。正如她当年在洞房里等待男人般,心怀期待。 他们终于跪在襄弋面前磕头认错了,襄弋的大仇报了,可是她的内心却没有开心起来。突然间,她整个人都变得空空荡荡,说不上究竟哪里空了。 她遭了天谴,幻化成一株红凝花,被禁锢在三生石旁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待有缘人将其解救。 “你本可以放下一切再次为人好好生活,何苦呢?”孟婆轻轻摇了摇头,为襄弋感到惋惜。 “一场轮回一场苦,倒不如留在这里看世人一遍又一遍经过来得有趣。” 孟婆语塞,她知道自己劝解不了襄弋,也罢,一切皆有定数。 襄弋与孟婆作伴,闲来说说话,看看三生石,聊聊人间的新人和他们家长里短的琐事,还能时时品尝孟婆煮的汤,日子倒过得逍遥自在。 “我,我不喝,我要回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我求求你们不要抓我,放我走吧!” 奈何桥上经常出现这种类似的呐喊声,均是一些不甘此生就此结束的人。他们拒绝喝孟婆汤。 襄弋在旁边看了直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好喝的孟婆汤,不过转念一想,曾经的她又何尝愿意就此结束一生进入轮回之道?但纵是如此,她也不希望再有人像她这般了。 黄埃纤纤落红尘,思愁吟,凝花无意惹君心。 她遇见他的时候,她正绽放得盛艳,那抹红晕点在三生石旁,给晦暗的黄泉路带去一团丽色,深深烙印进他的眼底。 漫漫黄泉路,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俊美绝伦的容貌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已经离开人世这个事实。 白衣袂然,随风飘动。回眸,三生石旁一株红凝花倾尽芳华,恍若只为他绽放。 他停下脚步,为她驻足。单膝跪地,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红凝花,是那么美丽,从未见过的美,哪怕看尽一生尘世繁华,也不及此时片刻。 素白手指轻轻拂过红凝花娇艳欲滴的花瓣。几滴冰清露水闪烁着光芒渗进泥土里。 这是他在来时路上顺手接下的几滴甘露,一直被他收在衣袖中,这下正好滋润了红凝花。 他嘴角上扬,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他脸上像朵纤云般不着痕迹地飘过,不再停留,起身继续往前走,留下几笔寥寥似水墨勾画的背影。 红凝花铅华放芒,幻化成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正是襄弋三千年前的模样,依旧一身破碎麻衣,直发垂在脸颊两侧,乌黑发亮。 她的禁锢解除了,灵魂得到释放。她站在他身后,看他消失在奈何桥上。 风过,尘埃迷离了襄弋的一双清眸。 ------------ 002 苏浣 “哎哟喂,怎么着?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还想反了天了?” “婆母!我不准你再伤害我妹妹!”一个面相憨实的小男孩张开稚嫩双臂,站挺身躯挡在妇人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臂膀保护身后四个弟弟妹妹。 “呵我还就不信了,小小年纪脾气倒不小,今儿个我就替你父母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小崽子。”说罢,妇人手里握着的细棍在空中一挥,呼声过后往小男孩身上落下去。 “啊!”他一个踉跄摔倒在一边。 “呜哇~~~” “大哥!” 见状,周围的村民碎声议论。他们虽然皆怀同情之心,但无一人愿上前帮忙说话。 世道炎凉,冷暖自知。 襄弋觉得自己的脑袋好疼,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然吵闹声一直不绝于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婆婆呢? 突然,一个温软的物体扑到襄弋身上,随之而来的是声声棍子打在皮肉上的闷响,还有哭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哄乱无比。 襄弋感觉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暖意在掌间扩散。 等一下!手?这是她多久没有过的触觉?为进一步确认,她试着动几下,果然是手,十指齐全。 她越发不安,到底怎么回事?她要睁开眼睛。 在努力的挣扎下,襄弋的意识一点点恢复。 “醒了,妹妹醒了!”扑在襄弋身上,面相憨厚的小男孩兴奋地叫道,完全忘记了自身的痛楚,紧紧抓住襄弋的手,生怕一放开,襄弋又昏过去了。 妇人也不再继续挥打,想想万一要打死人了也不好向官府交代,还有甘塘村的村民定会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她可是花费了好大的价钱,这还什么活都没干呢!为了几个小崽子她没必要冒那么大风险把自己赔进去,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日方长。 妇人思量完,扬扬嘴角冷哼了声,把手中的细棍往地上一扔,转过身扭扭嗒嗒地往回走。 她走到一把椅子跟前再转身坐下,端起右手边桌上放好的茶水泯了口,然后与站在自己身旁的一对儿女心照不宣地对视几眼。 “姐姐,呜呜~~~姐姐……” 襄弋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四张稚气脏乱的小脸正纷纷对着自己。 她的头好痛,先坐起来再说。 几个孩子小心地把襄弋扶起来。 瞬间,襄弋的脑袋里莫名涌入些记忆。 她把眼前四个孩子一一辨认番。之前扑在她身上面相憨厚的男孩十三岁,名叫苏坤,眼神透着一股子坚强,有几分大人样,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娃。他见襄弋醒来,满脸欣喜。 在他旁边的另一个男孩长得比较清秀,也是十三岁,名叫苏离。与苏坤不同是,他眼神里跳动着活泼的色彩,也同样满脸欣喜地望着襄弋。他和苏坤是双胞胎兄弟,苏坤稍大,为哥哥。 至于自己,名叫苏浣,十岁。 剩下的就是一对年龄一样,身高一样,长相可爱的龙凤胎兄妹了。他们两个个头小小,才丁点大,三岁,脸上挂着灰色的泪水,破涕为笑,看着即可怜又可爱。 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记忆。 襄弋的额头好疼,她抬手轻触,看见指腹上沾了丝血迹。 额头是什么时候破的?还有这手怎么那么小?太瘦了,里面青色筋脉和红色血丝交织在一起,好像一碰就会断。 她记得自己的魂魄得到释放以后就失去了意识,大概是飘飘荡荡没有进入轮回之道,直接飘到人间附在这个小女娃身上了吧!不然脑袋里不会莫名其妙多了记忆,也不会变成人,而原来的苏浣,无疑定是死了。 她也不感到惊讶,毕竟能重回人间重新做一次人,对她来说也算是个恩赐。 顾不得额头上的伤,她得先搞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于是仔细观察起周边事物来。 这是座很大的院子,地面稍有坑洼,摆了好几桌酒菜。 院子里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个个衣着朴素,料子算不上好,不过做工细致,没有太多补丁,是些普通农家村民。 他们的眼神有同情,有看热闹,有不屑。 襄弋注意到这里的村民们穿着比较严实,由此可见,此处的天气是偏冷的。 她估摸着自己现在应该身处于一座北方的小村落。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和身旁四个孩子的穿着,又脏又破又单薄。那对龙凤胎小不点身上更甚,怕是没大人料理,所以屎臭屎臭的。 小孩子一不小心尿身上拉身上了,大人又不及时为他们清洗更换,再加上天凉,阴冷地捂着该多难受啊!还容易生病。 襄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叹几个孩子太可怜了。 她抬起头,离自己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张漆红色,劣迹斑斑的桌子。桌子两边分别有两把椅子,女人坐靠右手边的位置,男人则坐左手边。两人在气势上存在明显差异。男人低眉顺从,大气不敢出。 女人身旁站了对兄妹,男孩比较高,年龄和苏坤苏离一样,十三岁。女孩跟苏浣同龄,十岁。 “我说钱嫂子啊,这几个娃也够可怜的,你就发发善心别跟他们计较了。” “是啊,往后日子还长着哩,同一个屋檐的,好好相处。” 人群中有两妇人终是忍不住母爱泛滥,看不下去,站出来劝说钱氏。 听到这话,钱氏还未出声,一个比钱氏年轻些许,打扮略繁琐的妇人倒不乐意了,张口边说边抬起食指对苏浣他们指指点点:“哎我说,你们这话我可不爱听,那几娃可怜个什么劲?苏浣这小丫头能嫁进我们王家是她的福气!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王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还有她带来的四个小萝卜头,我们王家没把他们四个赶出去已经是……” “臭娘儿们给我闭嘴!大哥大嫂还没说啥你瞎嚷嚷什么?” “善心大发”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妇人被一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立马喝住。 ------------ 003 屋漏偏逢连夜雨 郑氏讪讪地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气焰一下灭个干净。她最害怕这个男人了,她的丈夫,王家老二王庆硕。 王庆硕面上一阵尴尬。王家从前确实不是小门小户,不过那是从前,现在还拿出来说事,也不怕外人笑话,张口闭口“我们王家”长“我们王家”短。王庆硕真是为此感到脸红,怎么讨了这么个女人做媳妇? “苏浣,今天你嫁进我们家,以后就要听我这个做婆母的话,三从四德。刚才我就当你第一次不懂规矩,以后如果再说些难听的话仔细你的嘴巴子!”钱氏想,既然村民们都站出来为他们五个孩子说话了,那么她也应该适可而止,省得被别人说自己不待见几个娃,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苏浣知道了。” 襄弋惊讶,她重回人间的第一天竟是原主的出嫁日。没想到那么小就出嫁了,父母还真忍心。 新郎呢? 她倒抽一口凉气,新郎该不会是站在钱氏身边跟苏坤差不多大的男孩吧?她顿觉无奈,男孩长得贼眉鼠眼,驼背佝偻,好像永远站不直似的,年纪小小却跟老头子有几分相像。她真心看不上眼。 至于钱氏说的“刚才”,襄弋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因为刚才,真正的苏浣为此丢了性命。 钱氏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见苏浣一脸识趣相,完全没了之前跟她对着干的戾气,她也找不到理由再挑刺了,而且这会儿如果她再得理不饶人反倒是她的错,于是终究没再说什么。 村民们在王家吃过晚饭,各自寒暄几句后就都散了,毕竟天气渐渐转冷,天黑的比较快,还是趁天色没有完全黑透时,回家暖热炕好。 ·¨·¨·¨·¨·¨·¨·¨· “进去!”钱氏见没什么外人,她“吱呀”一声打开柴房半朽的木门,把苏浣几人推搡进去。难闻的潮腐气味扑面而来。 “臭丫头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在自己家里有多横,进了王家门就得给我夹紧尾巴做人,还有你身后四个小崽子,你们要敢惹出点什么不顺当的事儿,别怪我撵你们。”说完,钱氏扔下白眼转身离开了。 “姐姐,亲亲扶。” 苏浣的手心传来一股暖意。她低头一看,只见苏亲睁了双单纯无害的大眼睛,抬头仰望她。幼小的两只手包着苏浣的手,把温暖传递给苏浣。 苏浣心头一阵酥软,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襄弋的时候,和自己的族人亲人们也是如此相亲相爱。 “小糯也来扶姐姐。”苏糯见妹妹和姐姐在一起,他一个人有些空落,赶紧凑上来。 “妹妹快坐下,让大哥看看你额头上的伤。”苏坤边说边和苏糯苏亲把苏浣扶进去,让她在一块相对干净点,铺有干草的地上坐下,心疼地看着苏浣。 他一直牢记爹爹说过的话,弟弟妹妹中他最大,所以理应要照顾好大家保护好大家,担当起责任。现在苏浣受伤,他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只怪自己没用,没能保护好妹妹。 苏浣很听话,安安静静默不作声。老天待她还是不薄的,这一世,给了她四个亲人。 “大哥,我去看门,可别让那老巫婆再进来。”二哥苏离略带些小孩子气。他愤愤地走到门口把门关上,再探头探脑往外头张望。 苏浣扑哧一笑,这二哥倒是有趣,且不说会不会有人来,就算来了,他一个孩子又怎能阻止得了?不过也是幸事,苏离看着明显还童心未泯,有孩子该有的天真,不像大哥,年龄不大,眼神里早已有几分沧桑。 苏浣忍不住心疼起苏坤来,面对四个要照顾的弟弟妹妹,他这个做大哥的想必挑起了很多担子吧! 苏坤细心地检查苏浣额头上的伤,从身上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灰色碎布,给苏浣轻轻擦拭,生怕弄疼苏浣。 苏浣惋惜,单薄的衣服这样撕扯,更不经穿了。 “妹妹,听大哥说,以后说话做事切莫莽撞,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了委屈得憋着,别人不会疼你包容你,所以万事要小心知道吗?”苏坤满脸认真,温声细语教导苏浣,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 苏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暖呼呼的。她眼眶泛红,多久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了?现在还是出自一个憨厚可爱的孩子之口。 苏浣吸吸鼻子,抬起头笑得灿烂,问道:“哥哥会不会疼我,包容我呢?” 苏坤愣了片刻,记忆中的苏浣总是有点任性的。如果换做以前,自己跟她说这番话她一定会撅起嘴巴把脑袋撇向一边,赌气不理人。 他想,看来苏浣长大了。 “会!大哥会拼命保护好弟弟妹妹!”苏坤斩钉截铁道,脸上瞬间通红,有点不好意思了。 苏糯苏亲没见过大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苏浣也被带动着笑了。 苏坤觉得,苏浣笑起来真好看。 帮苏浣擦完晕开来的血渍,至于那伤口,苏坤是不敢碰的,他担心碎布不是非常干净,对伤口不好。 这些年,苏坤照顾弟弟妹妹,很多事情都有了经验,比同龄人要懂得多。 轰隆隆…… 就在大家其乐融融的时候,天雷炸响。 苏亲苏糯吓得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往苏浣苏坤怀里钻,连苏离也吓儍了,不敢一个人守在门边,跑过来和大家围坐一起。 苏坤显然镇定些,但是脸上也有害怕之色,只是强装镇定罢了。他清楚,他若不镇定,弟弟妹妹会更害怕。 到底还是孩子啊! 苏浣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就被苏亲拉住手。 “姐姐……”苏亲弱弱地唤道,眨巴了双大眼睛,声音可爱得能把人的心都融化掉。 “妹妹,你要去哪?”苏坤抬头不安地看着苏浣,心想妹妹该不会在这时候耍脾气吧?外面打那么响的雷,等等肯定会来场暴雨,要是她现在跑出去就算没危险也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 004 钱氏发飙 “大哥不用担心。”苏浣知道苏坤在担心什么,她给了苏坤一个“放心”的眼神,再对大家莞尔一笑,然后径自走开。 苏浣把整间柴房打量一遍。 柴房年久失修,四周及屋顶上布满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缺口。房内堆着些干草和木柴。 也亏得钱氏他们聪明,知道木柴等东西放这里遇到下雨准被打湿,所以在干草和木柴上遮了块很大的粗麻布。 苏浣吃力地把它扯下来。 苏坤他们不知道苏浣想做什么,但仍是纷纷上前帮忙。 苏浣抬头看看屋顶,发现右角落处相对其它地方比较完整,没有漏洞。她招呼苏坤他们过去,五个人一起把粗麻布顶脑袋上,坐在角落里避雨。 不一会儿,雷雨倾盆而至。屋外大雨屋内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伴着浓重的潮湿气味在柴房内弥漫开来。 整间柴房,唯独苏浣等人待的角落没有漏雨,算是勉强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吧!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纵是有东西遮挡,大家也不可能丝毫没被淋到,再被四面涌进来的风一吹,个个冻得直发抖,蜷缩成一团,相互摩擦手脚取暖。 苏浣拉紧粗麻布,跟苏坤两人尽量把大家包围起来抵挡冷风。 没想到来到人间的第一个夜晚会过得如此艰难。苏浣看着身边四个可怜的孩子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一夜无眠,苏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大家一起挨到早晨的第一声鸡啼的,只觉仿佛过了无比漫长的岁月。 “大哥……小糯饿了。”苏糯犹豫了下忍不住向苏坤开口道。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苏糯一提,大家都感觉饿了。从昨天早晨开始到现在,众人滴水未尽,连粒米都没见着。 “要不……先喝点水吧,缓一缓。”苏坤建议道。 “大哥,水如果不干净,喝了可会生病?”苏浣知道,大哥所说的水就是昨晚上下的雨,不由得担心。 苏坤犯难,苏浣说得有道理,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万不能有人生病,生病了请不起大夫等于死路一条。 “啊啊啊我的柴火!” 苏浣他们正在想办法,被突然而至的咆哮声吓了一大跳。 抬头,见钱氏弓着腰站在门口,两手一摊,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了,一副“什么都完了”的模样,那架势还挺滑稽。 苏糯苏亲往苏浣身上靠了靠,他们觉得现在的苏浣跟大哥一样也变得很有安全感,比以前更好更亲和了。 钱氏扭头看见角落里的五个小娃娃,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那块粗麻布上,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眼里的火气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好哇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说着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打人,也不看打到谁,反正打一个是一个,嘴里愤恨地碎碎念:“我让你们不安分,让你们不安分!啊?存心给我找晦气……” 苏浣带着苏糯苏亲在两个哥哥的掩护下没被打到,可是两个哥哥挨了不少打,记得苏坤背上还有伤呢! 苏浣灵机一动,她起身拉起粗麻布往钱氏头上罩去。本来以苏浣的个子是够不到的,但钱氏正好弯下腰在打苏坤苏离,也就够到了。 “哎哟!” 钱氏停手,连忙去拽盖在自己头上的粗麻布。 趁这个空隙,大家手拉手逃出柴房。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明媚。初升的朝阳胧在身上有淡淡的暖意,把一晚上的寒气驱散掉大半。 苏浣抬头,眯眼仰望东方那刚冒出几缕金光的晨曦,真是三千年没有见过阳光了啊!只是太阳还是当年的太阳,而世间早已物是人非。 “我今天……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们,让你们不长记性,还反了天了!”钱氏冲到门口,梳好没多久的发髻经刚刚一闹略显凌乱。她左看右看,随手捡起一根木柴奔向苏浣等人。 苏浣和两个哥哥倒是能跑,可幼小的苏糯苏亲怎么办? 苏坤仍旧第一时间扑到大家面前。苏浣可不想再让大哥受伤了,何况这事也是自己引起的,若不是昨晚自己擅自做主揭下粗麻布,钱氏也不至于气得暴跳如雷。 “来人啊――打人啦――”苏浣冲天空大声嚷嚷,她想一个村子的人,家家户户挨的肯定不远,相信在众目睽睽之下会有村民站出来帮忙说话,至于事后钱氏会不会报复,苏浣管不了那么多了。 “哟呵你个小女娃子……好哇,我倒要看看,王家究竟谁当家!”钱氏不再挥动木柴乱打一气,她撩撩袖子瞅准了苏浣。 苏坤见状立马伸手捂住苏浣不让她喊。 “妹妹别喊,事情闹大婆母不会放过我们的。”他在苏浣耳边小声道。 见苏浣不喊了苏坤放下手,“噗通”一声屈膝跪在钱氏跟前。 “婆母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的,你不要跟我们孩子计较,以后有什么活都交给我来做,只求婆母给口饭吃。”说完,苏坤朝钱氏郑重地磕了个响头。 苏浣听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苏坤这么做是为了几个弟弟妹妹不受饿,被迫下跪讨好别人。 她伸手想去扶苏坤起来,可是她的手停滞在空中,最终还是放下了。她没能力让大家不挨饿,除了向别人示好乞讨外,还有其它办法吗?她仿佛看见苏坤的双肩被无形的包袱压着,里面装了太多东西。 “哟哦,我还以为你这是要闹哪出呢。啧啧啧,现在知道来求我了?”钱氏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下巴眼睛看上天,趾高气昂,不正眼瞧苏浣他们。 王梁子从灶房那头走出来。他穿了件苍青色袍子,见钱氏这边有热闹可看,便瑟缩着脑袋,双手互插进袖子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娘,这……这闹啥呢?” 王梁子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苏坤,转而把目光锁定在苏浣身上,上下打量苏浣。 苏浣想,自己应该不会是王梁子的媳妇,如果是,王梁子不需要用那种猥琐的眼神看着她。 ------------ 005 不得不低头 苏浣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王梁子。要说这王梁子也真够可以的,苏浣不过是十岁小丫头,他自己也才十三,小小年纪怎会存了些个不干净的心思? 既然不是王梁子的媳妇,苏浣嫁的又是谁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等等私下里去问一下大哥吧! 苏离见王梁子不怀好意地看着妹妹,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只单纯地以为他要伤害苏浣,于是赶紧站出来挡在苏浣身前,瞪回王梁子。 王梁子努努嘴巴转过头也把脑袋抬得老高老高,眼睛直往天上看。 “哎呀你出来做什么?不是叫你看火么?咋那么不听话?”钱氏没好气地数落王梁子。 要说这个儿子她是不喜的,整天吊儿郎当,干件事情从没干稳妥过。看来自己的下半辈子是指望不上他了,还好,她还有个闺女可以依靠。 “娘啊,你不把柴火送进来我怎么看火?不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火灭了呗!你不是去拿柴火了么?怎么还有闲工夫跟他们在这里唧唧歪歪?” “我……”钱氏刚想说什么,见自己的女儿王美香此时从东屋走出来。 王美香一身荷粉色棉裙,边角做工细致,面料干净,加之她五官清秀,发髻盘起,看上去倒有几分可人。 王美香悠闲地磕着瓜子,小步走到钱氏身边。 “怎么了?昨儿才进门的就惹娘不高兴了?”说着王美香把手中握着的一把瓜子壳轻飘飘地向苏坤头上扔去,散落满地。 苏坤一言不发,紧抿嘴唇默默忍受。为了弟弟妹妹能好过点,他宁愿自己多遭点罪。 “嘿我说美香,这地待会儿你来扫?”王梁子不悦地看了眼王美香。 虽然王美香是他妹妹,可是娘一向偏爱王美香,很多活都是自己来干,心里对这个妹妹自然产生诸多怨言。 “娘啊……”王美香拉着钱氏的衣袖扭扭身子撒娇道。 王梁子“嗤”了一声,移开脸不去看钱氏和王美香。他知道王美香总来这套,而娘呢?有哪一次不顺了她的意?反正最后倒霉的只有自己。 “好好好,那个梁子啊,这地待会儿就你扫了奥,都跟你说多少次了?她是你妹妹你要让着她。” 王梁子没接话,转身赌气地走开了。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该过来凑热闹。 “哎你听见没啊?” 面对身后钱氏的问话,王梁子依旧不搭理。 钱氏知道王梁子心有怨怼,想想自己也不该难为他,转而把心思打到苏坤头上。眼前不摆着几个免费干活的人么? “苏坤,你负责把地给我收拾干净喽!美香啊,外面冷,走,咱们进屋去。”钱氏拉起王美香的手,转身准备回屋,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苏坤。 “婆母,弟弟妹妹们饿了,求婆母给点吃的!”苏坤见自己的跪求没起到作用,他急忙开口,然后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吃吃吃,你们几个把柴房的柴火全弄湿了我哪还有干柴火烧饭?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少吃几顿又饿不死人!你不知道现在什么世道啊?家家户户都在省吃俭用,就我倒霉,还要供你们几个小祖宗!”钱氏边说边气愤地伸手在空中乱指乱划,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 苏浣看到那些从她嘴巴里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在阳光下旋转。 最后,钱氏领着王美香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赶紧把苏坤扶起来。 昨夜下过雨,地面有积水,苏坤的腿有些麻木,整个小腿裤子都湿了。他满脸愧疚,看着苏糯苏亲眼巴巴张望的可怜样,鼻子突然酸酸的。 “大哥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苏浣把苏坤身上剩余的瓜子壳轻轻拍落,镇定地看着苏坤,让苏坤安下不少心,到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咽了回去。 苏坤觉得,现在的苏浣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就是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这样的苏浣让苏坤感到欣慰。几年里全他一个人撑着,现在累的时候无力的时候能有个人给他一句安慰的话和一个肯定的眼神是多么幸福开心啊! 苏浣大致看了下王家,王家不算太穷,从这被高围墙围起来的宅子能看出来是有些家底的。 首先进门是个小院,分东西两边。东边六间朝南屋子,青砖绿瓦。屋前立了间灶房,灶房房顶是用砖瓦搭建的,周边没有墙面,只靠四根柱子各撑起一角落,里面锅炉灶台一览无余,还有口井在外头,倒是什么都齐全了。 西边柴房茅房各一间,互挨在一起,也同样朝南。 整座院子墙面均脱落斑驳,屋顶上的瓦片也略显零碎,可是能挡风遮雨。虽然比不上苏浣在三生石上看到的那种大宅院,但在大多是土坯房的小村庄里能住上砖瓦房算很不错的了。 王家以前家境应该挺殷实,只是如今没落了。 可不是嘛,有这样的子孙能不没落么? ・¨・¨・¨・¨・¨・¨・¨・ “大哥,我想爹娘了。” 苏坤扫完地,和苏浣两人坐在柴房外的一条长凳上说话。苏离带着苏糯苏亲在旁边玩石子,试图用玩的方式让苏糯苏亲开心起来,能暂且忘记肚子饿的感觉。 “我也想。”苏坤怔怔地说,他比任何人都想,每当遇到困难就特别特别想爹娘。 “大哥,跟我说说爹娘的事情吧!”苏浣想知道过去的事情,也好应对以后的事。 “爹……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秀才。”说着苏坤脸上露出满满的自豪与幸福。在他眼里,爹很优秀,娘亲善良美丽,他们一家不富裕却其乐融融。 然而一切在三年前娘亲生苏糯苏亲难产去世时彻底改变。父亲不忍几个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何况苏糯苏亲才刚出生不能没娘照顾,于是便续了弦。 谁也没想到,父亲没多久竟身染恶疾,卧床不起。后母并不慈爱,常常对他们打骂。苏坤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弟弟妹妹。 ------------ 6 来龙去脉 谁知有一天后母为了钱,把苏浣卖给另一个村里的王家做童养媳。尽管父亲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可是他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早已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照顾几个孩子?家里全凭后母做主。他有心无力,整日躺床上流泪叹气。 苏浣向来性子烈,所以苏坤不放心妹妹,不敢想象妹妹以后独自一人该受多少欺负,更不想兄妹分开,再加上父亲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找到苏浣保护她,带弟弟妹妹离开后母的虐待。于是,苏坤忍痛告别父亲,他抱着苏糯,苏离抱着苏亲,一路追到甘塘村。 在王家,成亲当天,苏浣和钱氏无意间发生口角,苏浣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脑袋磕破了,当即昏过去。 “那……我要嫁的是谁?”苏浣好奇地问。 “妹妹忘了么,你嫁的是王家最小的儿子,大人们口中的……冥婚。”苏坤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有些难以启齿。想到自己的妹妹才这点年纪就承受这样的屈辱,可能她连冥婚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禁又心疼又气愤,却又无奈。 “哦,一时没想起来。”苏浣揉揉脑袋,心里惊喜交加。惊的是一个才十岁的女娃被卖去给人家做童养媳,喜的是还好是冥婚,虽说听起来晦气,估计以后很难再找到好婆家,不过至少说明苏浣不用去伺候一个男人,至于以后找不到婆家她才不担心,因为她根本不想找。有了前世那场悲剧式婚姻,婚姻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就是灾难,她再也不会相信。 至于为什么苏浣只记得哥哥弟弟妹妹,其实不难理解,她的魂魄离开身体,所以身体只来得及记录下此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苏浣想,希望她转世为人后能过得开心幸福吧! “二哥,我还是饿。”苏糯依旧无法忘记自己的肚子。 “我也是。”苏亲附和道,她的眼泪已在眼眶内打转。苏糯见状,受到妹妹的影响也快哭了。 苏坤眉头一皱,他左思右想,站起身来决定再去找钱氏,哪怕只能要来一丁点吃的东西也是好的。 “大哥不用去求婆母,我有个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苏浣拉住苏坤的手说道。 苏坤讶异地看着苏浣,还有其它办法吗? 苏浣抬头,今天天青日明,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一轮耀眼的日头挂中央,看来是到中午了。 苏浣跳下长凳,往东屋跑去。 “妹妹,你去哪儿啊?”苏坤不放心地问。 “找婆母!” 那还不是去求她么?苏坤摇摇头,怕是妹妹又要瞎胡闹了,他得跟上去看着她,免得又跟钱氏争执起来。 苏浣小跑着来到东屋。苏坤紧追其后,跑得自然比苏浣快,见苏浣停下步子他也跟着停下。 钱氏坐在水井旁边的一把小木凳上。她挽起袖子,拎起木桶往地上的盆内倒水。水声哗哗过后,她放下木桶,伸手在盆里划几下,余光瞥见苏浣和苏坤两人,便转过头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 “婆母,弟弟妹妹们真的很饿,婆母好心,求婆母给点吃的吧!”苏坤哀求道。 “真晦气,到底我们王家娶了一个媳妇还是娶了一大家子人?自家人日子都不好过还要来养你们几个白眼儿狼?赶紧的,除了苏浣,带上你的弟弟妹妹赶紧给我滚出王家,别拖累我们,这要万一死在这儿得多晦气!”原本想苏坤苏离年龄稍长,又是男丁,比较能干活才默许他们留下,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钱氏觉得留下他们只会浪费粮食,当即决定把苏坤等人撵出去。 苏坤慌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傻傻地站在原地,鼻子一酸,泪水涌出来聚集在眼眶内。 食物没讨到,连唯一的住处也丢了,离开王家能去哪?回家吗?可是来的时候只顾追妹妹,没认路,就算认路了也未必记得清,没了食物没了住处只有死路一条。 绝望与无助向幼小的苏坤无情地扑上去。 苏浣也着实一惊,人心寒冷至此,钱氏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要把几个孩子逼上绝路。她握紧拳头,为几个可怜的孩子感到心疼不已。 见苏坤傻愣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钱氏显得很不耐烦,她站起身快步走上前推搡苏坤。 “走走走快给我走!” “婆母,婆母不要赶我们走……求求你……”苏坤终是哭出声来,眼泪哗哗直流。他使尽全身力气摆脱钱氏的拉扯,可力气哪抵得过一个大人? 钱氏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大门口拽。拉扯中,苏坤背上原本就破损的衣服被拉开更大的口子,露出些红肿与淤青,那是昨天挨打造成的。 苏浣马上上前帮苏坤,她张口朝钱氏的手腕狠咬下去。 “啊!”钱氏吃痛,缩回手,气得牙齿咯咯响,眼神凶恶,潮苏浣瞪去。 苏浣对钱氏的愤怒视而不见,不作理会。她双手环抱住苏坤发抖的身体,希望能给苏坤带去些许安慰。 “你……你造反了你!”说着钱氏脚步噔噔噔跑进厨房,拿起一根棍子再噔噔噔跑出来,那架势看上去甚是可怕。 见状,苏坤毫不犹豫地把苏浣拉进怀里,转过身紧闭双眼,用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去抵挡钱氏即将落下来的棍子。 “住手――”苏浣不愿看到大哥再挨打,她急得大喊,连屋内的人都听到声音了。 钱氏举着棍子的手停滞在空中。她愣神,不知道苏浣又要搞什么名堂。 “咋咋呼呼又出什么事了嘛?”王美香打打哈欠很烦躁地走出屋子,身后还有王庆秀和王梁子爷儿两。 以为有大事情,王庆硕和他媳妇儿郑氏从另一屋急忙跑出来,两人衣衫不整,忙着系衣带子。 苏离带上苏糯苏亲,闻声也是赶紧跑来。 难怪王梁子的心思不干净。王庆硕和郑氏两人大白天还在屋里头做事情,次数不少吧,对即将懂人事的王梁子来说能不产生影响么? ------------ 007 谈条件 苏浣转过身面无惧色,站在钱氏对面,并且把苏坤苏离等人全部护在身后。 苏坤心头一热,没想到他也有被保护的时候。 “婆母,我嫁进王家便是王家的人,按理儿要帮王家干活,但王家是不是也该给我口饭吃?” “哎哟喂,你这是要跟我讲理还是怎么着?好,我现在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王梁子搬来井边的木凳放在钱氏身后,钱氏难得赞许地看了眼王梁子,然后整整仪容,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我花钱下聘,把你娶进王家,你给我们家干活那是天经地义,至于给不给你饭吃得看你的表现,如果你不想干活也可以,把银子还上,卖身契还你,然后离开王家。至于你身后的几个白眼儿狼,跟我们王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凭什么要养着他们?好,要留下来也可以,得用干活来交换,但他们俩……必须走!”钱氏抬手用棍子指着苏浣身后的苏糯和苏亲。 “这两小娃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活脱脱两只米虫子,绝不能留!”钱氏毫不留情,话语里丝毫没有缓转的余地。 苏浣算是看明白了,钱氏明面上花银子下聘,给自己死去的儿子讨媳妇,实际上不过是买个丫头来干活而已,一举两得。居然还有卖身契,不过事已至此只好认了。 “婆母,意思就是除了苏糯和苏亲,我和两个哥哥能干活,所以你愿意把我们留下,提供住处和食物?” “没错。”钱氏心想,原以为跟几个孩子讲理要费好一番口舌,没想到苏浣脑子挺清晰,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倒省事。 “好,婆母,那苏浣在这儿跟你交换个条件,用两份食物换苏糯苏亲留下。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人干活,但是你只需给我们提供一个人的食物。你想想,柴房是三个人住还是五个人住你不会损失什么,但你每日提供的饭从三人份变成一人份,赚了不是?” 钱氏仔细思量下苏浣说的话,还真是这样。没想到小丫头头脑挺灵光,倒要对她另眼相看了,还要对她多长个心眼,指不定哪天爬自己头上来了。钱氏再次看向苏浣的眼神多了几分精明。 苏糯苏亲迷迷糊糊感觉自己似乎是要离开哥哥姐姐了。他们很不安地缩在苏浣身后颤抖,苏离也是听了个大概。 苏坤倒听得懂苏浣和钱氏之间的对话。他虽然为以后只有一份食物而发愁,可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苏浣也尽力了,只要大家在一起就是好的,至于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努力解决吧! 对于这个决定,除了王家老二王庆硕的媳妇郑氏有异议外,其他人都乐意接受。 原本郑氏忍不住又要张口说话,被王庆硕捂了嘴。这娘儿们整天叽叽喳喳没个安静,王庆硕生怕她说错什么惹王庆秀和钱氏不高兴,现在可是钱氏在当家。 “梁子,去,到灶房拿一个碗给他们。”钱氏吩咐道。 “哦。” 王梁子移步向灶房走去。 “我说孩儿他娘,你这是做啥呀?几个娃已经够可怜的,你就别难为他们了。”王庆秀实在看不下去,他快步走到钱氏身边劝说钱氏。 “哎我说庆秀,你可不能在这时候犯糊涂。”钱氏急了,她站起来跟王庆秀面对面争执起来。 “你也不想想,五个孩子一份食物,你,你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嘛?”王庆秀气得直跺脚。尽管他不认同钱氏的做法,可是他也真的无能为力。家里钱氏说了算,谁让他自己没本事呢? “呵,我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现在外面什么世道你不清楚?天渐渐转冷,再过段时间入了冬,存粮又不多,我们一家四口加上你弟弟他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还管得了这几个外人?你心疼外人怎么不心疼心疼我?我一个人打理王家容易嘛我?北边狼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来犯,连皇帝都把窝移南方去了,但凡有点本事的人也纷纷带着妻儿老小去南方讨生活,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钱氏越说越激动,对王庆秀又打又骂,王庆秀缩着脑袋站在原地不敢吱声。 王梁子看见爹娘吵嘴,他拿了碗过来只站旁边看,不想被牵扯进去,可是见钱氏激动地朝自家老爹动手了,他便适时地站出来,把碗递给钱氏。 在这一点上,苏浣觉得王梁子拿捏的还挺有分寸的,估计是经常应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了吧! “娘,碗拿来了。” 钱氏停手,看了眼王梁子手中还有几分新的陶碗,气不打一处来。 “梁子,你还真是跟你爹一个德行啊,尽学会吃里扒外了是不是?还不快去换个最破的碗来!” 王梁子努努嘴,转身继续回厨房里头找。 钱氏整理了下头发,再揉揉自己那张因为生气而产生细纹的脸,坐回木凳上,一言不发。 空气一下子沉寂,反而说不出的怪异。 王梁子不敢耽搁,马上拿来家里面最破的碗,碗口残缺了一块,看着只能勉强盛口水喝。 钱氏没有说话,眼神示意王梁子把碗拿过去给苏浣。 苏浣接过王梁子拿来的碗,视线停留在碗上。以后这就是他们保命的饭碗了,哪怕再破也得好好珍惜。 “等一下!”王美香忽然想到什么,眼骨碌一转,嘴角带讽,对着苏浣开口道:“被雨淋湿的干柴……是不是也该好好算算?” 闻言,钱氏眼睛一亮。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才跟苏浣那小丫头理论,没想到自己占了下风,被她牵着鼻子走,心里正说不出的憋屈,眼下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挫挫他们的锐气,给自己重树威严,免得他们日后爬到自己头上来。 念及此,钱氏挺了挺腰杆。 “美香,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进屋去!”王庆秀皱眉训斥道。这娘儿俩当真不消停,还嫌家里不够乱。 ------------ 008 妒火中烧 “爹,我哪胡闹了?明明是他们做错事!”被当众训斥的王美香顿觉脸上面子挂不住,气得嘟起嘴巴,涨红了脸。 “美香说得没错,做错事情就该受罚!” 王庆秀张口欲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知自己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地位,处处看钱氏的脸色。久而久之,连膝下的一对儿女也敢不听他的话,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就是啊,这可不是小事情,要不是咱家厨房里还有点干柴火,只怕现在一家老小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啊!”郑氏藏不住话。不出来嚷嚷两句添把火就浑身难受得紧。 这次王庆硕没有拦着自个儿媳妇。他认为此事确实错在苏浣他们,却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做,还不是因为王家没给他们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 不仅王庆硕没往那方面想,王家人所有人都不会去深思真正的原因。 苏浣心中好笑,难不成昨天晚上要他们傻乎乎被雨淋一整夜?想归想,面上却不露声色。她知道自己还是孩子,根本斗不过王家一大家子人,所以没有开口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娘,不能放过他们,不然日后指不定他们还会做出对我们家多么不利的事情来。”王美香眯眼,一字一句在钱氏耳边蛊惑道。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高高在上,主宰别人的感觉了。如果此时苏浣因为害怕而跪倒在她脚下求饶,她的心情一定会爽到爆的。 王美香扭头,带着狡黠的笑意看向苏浣。 不料,苏浣脸上丝毫没有惧怕之色,波澜不惊,反而自己心里的那点歪歪心思在她面前变得滑稽可笑了。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么正眼一瞧,她发现苏浣的五官长得居然还挺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隐隐透着不屈不挠的傲气。 王美香妒意涌上心头。她自认为自己比甘塘村的任何一家姑娘长得都好看,还怀揣着一个将来能嫁给大户人家的美梦。如今与苏浣一比,且不说相貌,就论那身气质都是她无法够到的。 “苏坤愿意受罚,只希望婆母放过我的弟弟妹妹们。”苏坤毫不犹豫地从苏浣身后站出来。他是大哥,又是男孩子,遇到事情本该一肩扛下,岂能躲在妹妹背后? 王美香咬咬下唇,白了眼身旁站着的王梁子。怎么人家的哥哥那么好,自己的哥哥却是个事事与自己计较的小气鬼?心里对苏浣的妒火更甚了。 王梁子无缘无故挨了自家妹子一个白眼,心生委屈,也没好气地白回去,缩缩脖子不再去看王美香那张变绿的脸。 “不,这件事情与我大哥无关。嫁进王家的是我,不是大哥,所以苏浣理应承担全部过错。”苏浣心中感动,今生有这样真心相待的大哥,足矣。她不能让已经受伤的大哥再添新伤了,毕竟大哥现在是他们的顶梁柱。 “娘,她说的没错,倘若我们罚了别人,传出去会说咱家以大欺小,但如果换做苏浣就不同了。媳妇做错事,婆婆罚她天经地义。” “美香!”王庆秀再一次喝道,却被王美香无视了过去。 “好,拿家法。”说这话的时候,钱氏的心里就跟六月天嚼了碎冰似的,那叫一个舒爽自在。 “家法?我说大嫂,你是不是糊涂了?咱家……哪来的家法啊?”说着,郑氏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莫非真的有家法? “哎哟孩儿他娘,你消停消停吧!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曾祖父不在了以后,咱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在祖父的带领下来到甘塘村定居。王家早没落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大户人家,哪里还来个家法啊?” “庆秀,你说的什么话?王家是没落了,但规矩仍在!”钱氏心有不甘。她年轻的时候也想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奶奶,结果阴差阳错嫁给了王庆秀,而王庆秀家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生不逢时啊,所以多年以来家里的一切她都一手把持,如今好不容易在苏浣他们身上找到了点使唤下人,做老夫人的感觉,岂能作罢? 对此,王庆秀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虚荣心啊! “大嫂,这……苏浣一个小女娃……怕是经受不住啊!”王庆硕动了恻隐之心,好歹自己也是有女儿的,只是现在不在身边。 “哎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郑氏不悦地朝王庆硕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可还要等着看好戏呢! 仔细思量一下王庆硕的话,钱氏觉得有道理。万一把苏浣弄伤了还得付医药费,还要好多天不能干活。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她?不行,心里怎么着都不舒服,好像自己被苏浣他们拿捏住了似的。 “娘,不如我去替你教训她。”王美香忍住激动的心情提议道。 她真想好好教训一番苏浣,把她眼里的傲气踩在脚底下,看她还怎么波澜不惊。她真想看看苏浣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样,一定非常丑。光想着,王美香就已经成就感满满了。 “还是我的美香最会替娘解忧。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王美香大喜。过后,她若有所思地把目光移到旁边王梁子身上。 王梁子警惕地挪了几步离王美香远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哥,你去替妹子教训苏浣!” “要去……你,你自己去,我才不欺负女的。” “你!那你凭什么一天到晚只会欺负我?我到底还是不是你妹子?” 面对王美香突然的咆哮,王梁子有些畏惧。他缩缩脖子把脑袋撇开,假装外面冒出了新奇的风景,看得起劲,对王美香不理不睬。 王美香跺跺脚,气不打一处来,大步冲到苏浣面前,对着苏浣的左半边脸抬手就是重重的一大嘴巴子。 凭什么?凭什么苏浣长得比她好看?凭什么苏浣有疼爱他的哥哥? 王美香把所有的怨气,包括对王梁子的通通发泄到苏浣身上。可想而知,那声音清脆的一巴掌力道有多重。 ------------ 009 受辱 苏浣踉跄了几步站稳身子,抬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只觉火辣辣得疼。 “妹妹!”苏坤苏离惊呼出声。 别看苏离平时贪玩,性子活跃,不是非常懂事,可他也很疼自己的弟弟妹妹的。看到苏浣挨打,冲动的他恨不得冲上去替苏浣打回来。幸好被苏坤拦下,否则矛盾激化,只会对他们不利。 苏浣抿抿双唇,发现左半边脸痛得发麻,暂时没了知觉。第一次挨巴掌,这种痛楚她会牢记在心,早晚要向王美香讨回来。她苏浣可不是良善之辈。 前世就因自己太过良善单纯,才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意,站直身躯,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这个时候不能逞强,示弱才是上策。 苏浣委屈害怕的样子把王美香心里高高在上的虚荣感提升到极限。 她站在苏浣面前笑颜如花,眼里迸射出来的却是与她笑容极不相符的戾气。 啪! 抬手,王美香对准苏浣的右边脸又是一巴掌下去。 这一巴掌的力道相较之前自然轻了些许,但也是生疼的。 这下,不仅苏离按耐不住,连向来冷静沉着的苏坤也愤怒了。他宁愿挨打的是自己也见不得别人欺负妹妹。 “大哥二哥,不要逞一时之气。” 想不到苏浣不过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倒挺有文采,哪像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听说她爹是个秀才,想必以前教她识过字吧!所以众人便不奇怪苏浣为什么头脑灵光会说话,懂道理了。 王美香又腾升起妒意,自己怎么就没那机会读书写字?凡识字的人走出去给人的第一印象总会往文人雅士方面靠拢,不识字的总会被认为是粗鄙的乡下人。 虽然打了苏浣两巴掌,但是为什么王美香反而觉得自己粗鄙了呢?老觉着自己各方面皆比苏浣差劲,矮她一截。 她像着了魔一样又连续扇了苏浣好几个耳光。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王美香的手在空中停滞动弹不得。 抓住她的人正是苏坤。 苏坤双眼喷火,瞪红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王美香。 他必须忍,必须忍,不能冲动,万一动了王美香,还不知道钱氏会怎么变着法儿地欺负苏浣。 苏坤除了能捏紧王美香的手腕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王美香被捏得生疼,可是她不能示弱,尤其是苏浣在这里,更不能示弱! “坏人!”苏糯苏亲吓傻了,还是苏糯最先反应过来,不管不顾竖直了脑袋冲向王美香的肚子,准备跟王美香拼命。 “小糯!”苏浣赶紧蹲下身抱住苏糯,安抚他的情绪。 “小糯乖,姐姐没事,听话!”她神情严肃地看着苏糯,不愿苏糯受伤。 苏糯明白姐姐的意思,撅着嘴巴瞟了眼王美香后低下头。 “你敢这样看我!”王美香被苏糯那愤恨中带了鄙夷的一眼气得牙痒痒,当即跨步上前抬手要打苏糯,幸得苏浣及时制止。 她使出全身力气捏住王美香的手腕。 王美香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但料准了苏浣不敢对她动手,旋即手腕使力便甩开了苏浣的束缚。 苏浣终究还是太过瘦弱,加之腹中饥饿,实在没多少力气。她清楚地知道不能与王家人发生正面冲突。 “婆母,有了这次教训,我们以后不会再犯错了。”苏坤双膝跪地,向钱氏求饶,不然再继续下去只怕事情越来越糟。 钱氏假意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慢悠悠离开木凳站起身来,目光犀利,射向苏浣。 “苏浣谨记今日教训。”垂首低眉,她一字一句说得仔细,个中情绪只有苏浣自己知晓,眼眸里的精光无人瞧见。 ・¨・¨・¨・¨・¨・¨・¨・ “妹妹,你刚才来找婆母是为了要这洗米水?”苏坤环顾四周后,在苏浣耳边小声问道。 苏浣点头。两只微红的小手自奶白色水中伸出。她让苏坤把从柴房里翻出来的旧土陶盆洗干净在地上放稳,涓涓流水倾泻而下,灌注进陶盆内,于阳光下泛起晶亮的光泽。 她确实是为这洗米水而来,并非向钱氏乞食,只不过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好在雨过天晴。 奶白色水面涟漪粼粼,映出一张秀气的脸。眼睛大而乌亮,鼻子小巧玲珑,唇瓣线条柔和,就是有点干燥,两笔青眉像细柳似的划过。好水灵的相貌,长大后定然不俗。苏浣惊叹,对自己的长相甚是满意,不经意间笑开了颜。 苏坤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苏浣,猜不透苏浣的心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洗米水做什么。 弄完以后,苏坤要去灶房烧火,于是让苏离帮苏浣把一盆洗米水端回柴房去。 “妹妹,二哥不明白你要些废水做什么。”土陶盆不大也不重,不过装满水就有些分量了,好不容易才把它搬回来,苏离喘口气说道。 “二哥,晚上你就明白了,先让它放着吧,走,我们得干活儿去了。”说着,苏浣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细汗,大步朝门外走去,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之前受到的欺负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她并非遗忘。在转身的刹那间苏浣立刻收起了唇角的笑容。她要过得开心,不能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越掩藏,记得越深刻。 苏离愣住,妹妹什么时候突然长大了?变得和大哥一样懂事,可惜他还有很重的玩心,不禁有点惭愧。 伺候王家人吃完午饭,苏浣还要洗碗,忙得连口水都没喝,而苏坤更不好受,要使蛮力在院子里劈柴。 柴房的柴火被雨水打湿,幸亏厨房还剩些,眼下得再把它们劈得细点儿,容易点着,好留待晚上生火做饭。 为了那一份食物和苏糯苏亲留下,他们必须任劳任怨地干活。 “真好,娘啊,咱们好久没这么轻松地吃过饭了。哈哈,以后吃完饭不用洗碗,每天还不用擦桌子扫地,我也算过上小姐生活了。”王美香半躺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满脸乐呵。 ------------ 010 一个干馒头 听了王美香的话钱氏心里也美滋滋的,想以后家里多了三个可以使唤来使唤去的下人,自己少受不少罪,尤其是即将到来的大冬天,那寒冷刺骨的水,想想都觉得可怕。 好不容易忙活完,终于可以领午饭了,再等下去苏糯苏亲那两小宝估计真要饿坏了。 苏浣取来陶碗,两个哥哥陪她一起去找钱氏,生怕钱氏会欺负妹妹。 “喏,给你。” 钱氏掀开灶台上的一口锅,从里面拿出一个泛黄的馒头扔到苏浣手中的陶碗内。 “怎么只有一个馒头?”苏离没好气地问。 “呵你个小崽子还敢跟我瞪眼?怎么着?不满意是不是?那快还给我!”钱氏伸手去抢苏浣碗中的馒头,还好苏浣眼疾手快迅速躲过,没让钱氏把馒头抢回去。 “谢谢婆母。”道完谢以后苏浣赶紧拉起苏离离开,可不能让性子急的苏离跟钱氏争执起来。以他们现在的境况必须要诸多忍让,较真没有好果子吃。 苏坤也紧跟在他们后面离开。 钱氏冷笑一声,几个娃娃还想跟她斗?嫩着呢! “妹妹!你干嘛呀?还跟她道谢?你没见她是怎么欺负咱们的啊?” 回到柴房的苏离满肚子委屈。五个人一个馒头,他不禁急红了眼睛。 “弟弟,要不是妹妹机灵,就这馒头都差点被婆母抢了去。忍着点吧,不然吃亏的是咱们。”苏坤比较明白事理,一番话让苏离顿时明白不少。现在确实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 “大哥二哥,你们受得住吗?要不这馒头让小糯亲亲先分着吃?”苏浣提议道,毕竟苏糯苏亲那么小,承受力和忍耐力肯定差些。 “小糯不饿。” “亲亲也不饿。”苏亲见哥哥苏糯那么懂事,她也要懂事,不能只想着自己。 看着苏糯苏亲这对龙凤胎兄妹渴望又可怜的眼神,苏浣心头划过一溜酸酸的感觉。 “小糯,亲亲,不是早喊饿了?,要是不吃,饿坏肚子哥哥姐姐会很着急。”苏坤蹲下身来对苏糯苏亲怜爱地说道,让站在旁边的苏浣着实感动,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苏离默不作声,心里急促地催着:“快吃,快吃”。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跑去跟苏糯苏亲抢食,因为他也真的很饿,两眼发昏。 馒头被一分为二,苏糯一半苏亲一半,虽然很干,干得难以下咽,但这是哥哥姐姐从自己嘴巴里节省下来的食物。苏糯苏亲不舍得浪费,艰涩地嚼了半天总算吃完了,又再舔舔手指。 午后的阳光比早晨要灿烂许多。钱氏命苏坤、苏离和苏浣三人把柴房内的柴火搬出一部分到院子里晒,傍晚再把晒干的柴火搬进厨房,以备下次烧火时用。 日落西山,凄清的晚霞在大地上投射了层朦胧的光线,没剩多少暖意,只有越来越多的寒冷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散播在大地上,跟着风经过每个角落。 收拾完院子里的柴火后,天已经黑大半了。 抬头,苏浣看见最后一抹霞光隐进西边的山林里。 “大哥,那里是不是有座山?”苏浣指着遥远的西方问道。 “这……大哥也刚来甘塘村,倒没怎么注意。”苏坤想,该抽时间好好了解一番甘塘村才好,不然万一出去迷了路就麻烦了。若真有山,还得告诉大家不能往山上跑。 甘塘村,苏浣记住了,她要尽快把这里的环境摸透。 晚饭还是一个馒头。苏离尽管闷闷不乐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一辈子?想想都绝望了。 苏浣倒没有苏离那么沮丧,她显得特别开心,步子轻快,一副迫不及待想回到柴房的样子,把苏离跟苏坤弄迷糊了,也没见发生什么开心的事情啊! 回到柴房后,屋内用火折子点起一盏油灯。油灯是每个房间都有的,还好钱氏没想起来,否则定会把油灯拿走,得省着点用。 苏浣把碗和馒头一并交给苏坤,自己怀着忐忑的心情跑到土陶盆边上去看里面的洗米水。 只见洗米水底下有层浓浓的白色沉淀物,上面则是略清的水。她心头一喜,赶紧招呼两个哥哥:“大哥二哥,你们快来帮忙。” 苏坤苏离好奇地走上前去。 “大哥二哥,你们把盆子端到门口去,记得轻点儿啊,别弄浑了。” 虽然不明白苏浣是何意,可是苏坤苏离还是照做了。他们挺好奇苏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土陶盆被稳稳地端到门口。苏浣紧跟在后,苏糯苏亲也跑出来看热闹。 只见苏浣抬起土陶盆一端让它微微倾斜,上面的清水便缓缓流到外面了,把地打湿一片。 倒到还留下一层清水为止,他们把土陶盆端回去。苏浣又带着苏坤苏离去院子里挑拣着挖些不松不软,软硬度适中的泥土回来,在柴房的地上收拾出块空地,用挖来的泥土堆成两堵厚实的小墙面,然后把土陶盆架上去。 苏坤有些看明白了,他二话不说跑到旁边的柴堆里找干柴。记得白天在取一部分拿出去晒的时候他发现藏在中间的柴火没有被雨水打湿,眼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苏离在一旁看着苏坤和苏浣两人忙活来忙活去,依旧满头雾水。 他们借用油灯的火苗把柴火点燃,塞进两堵小墙面之间,对着土陶盆的底部烘烤。这下大家全明白了,每个人都兴奋起来。照这样看,以后每顿饭都能这么做,可以增添不少吃食。 很快,清水水混着奶白色沉淀物慢慢热乎起来。 苏浣把馒头放进去,让它跟着一起加热,软化,好下咽。 浓郁的麦香飘散开来,雾气阵阵升起,拂过面颊,一片温湿。 “还是妹妹聪明,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苏离终于眉开眼笑,不禁夸赞起苏浣。 苏坤没说什么,可是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宽慰了,看来苏浣真是一夜之间长大,比苏离还懂事。 今天要不是苏浣,恐怕他现在正带着弟弟妹妹流落街头,没吃没喝,死路一条,想想都可怕。 ------------ 011 夜半来客 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好像轻了不少,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能找苏浣商量。苏坤不再是独自面对一切,独自照顾众人了。 晚上一顿热乎乎的食物让大家暂时缓解了肚子的饥饿感,而且也补充了水分,但肯定是不饱的,毕竟有五个人。 苏浣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难道以后要一直在钱氏的压迫下讨生活吗?必须另想它法才行。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大陆上是否妖魔横行,有哪些危险。虽然苏浣的灵魂活了三千年,在三生石上看得到人世间的变换,可是三生石显现出来的镜像只是人世间一对对感情深厚的恋人以及牵扯到的家长里短的琐碎事物,而老百姓是不可以私下议论朝政的,所以苏浣自然不知如今是何朝代。且三生石只能感应凡界,其它界感应不到。 白天钱氏说,北方狼人料不准什么时候来袭,连皇帝都丢下行宫把窝移去了南方。如此看来,甘塘村确实是北方的一个小村落不假,难怪天气总觉得凉飕飕的,怕是离冬天不远了。 北方的冬天有多冷她能想象,该怎么度过?万一狼人来了,他们几个孩子又要如何自保? 愁绪乱涌的苏浣躺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好久才缓缓入睡。 嘭嘭嘭……嘭嘭嘭…… 半夜,苏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揉揉眼睛仔细聆听,确认不是自己在做梦后坐起身,身边的哥哥弟弟妹妹也相继醒来。 “什么声音?这么吵。”苏离半眯着眼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很不满地抱怨了句。 “发生什么事了?”苏坤强打起精神,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他都要集中精力,不能让弟弟妹妹们受到伤害。 “嘘……”苏浣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对众人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们先睡吧!大哥,我们出去看看。”苏浣小声说道。 “嗯。”苏坤点头答应,爬起来跟苏浣一起出门。 森冷的夜风直往苏浣苏坤的身体里灌,身上单薄的衣服起不了防寒的作用。之前在屋里因为烧过火,相比较外面自然暖和许多。 出门后,两人哆哆嗦嗦走到院子里,正瞧见东屋那头王庆秀和钱氏一边往身上披外衣一边脚步匆匆跑去开门,嘴里还不停嘀咕道:“哎哟天还没亮呢,谁啊这么早?” 苏浣拉着苏坤悄悄跟上去,他们身材瘦小,找了个角落,随便拿点东西就能很好地把自己掩藏起来。 “这不是隔壁家的周琴嘛?”王庆秀忍不住惊呼,这个时间点大家不应该全在睡觉吗?看周琴满脸焦急的模样,莫非是她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小琴咋了?哎哟外边儿冷,先进屋再说吧!”说着钱氏欲拉周琴进屋。平时两人关系挺不错,周琴若真遇到困难事了钱氏愿意宽慰她几句,不过如果要钱氏帮忙钱氏是万万不会帮的,做点表面功夫还行。 “不不不哪有时间坐啊?我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周琴焦急的面容露出几丝喜色。 “好消息?”钱氏愣了,她和王庆秀对视一眼,想不出能有什么好消息。 “前段时间咱们皇上不是把窝迁去南方了吗?还带走一大批训练精良的狼……” “嘁,我说周琴啊,你是不是日子过糊涂了?这是好事吗?当官的把老百姓撇下自己去安生的地方过日子。有钱人拖家带口去南方避难,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就是被他们丢下拿来当肉垫子让狼人打的,好为他们争取逃难的时间!哪是什么好消息?”钱氏不耐烦地打断周琴。话糙理不糙,这里面的弯弯钱氏倒真看得明白。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呐!就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啊!大批用来抵御狼人的狼被带走了,但是,还留下不少。”周琴神秘兮兮地笑了。 王庆秀和钱氏两人又愣了。 “皇上把窝移去南方,那么多批狼不可能全带走,所以把一些老弱病残或者不够聪明的留了下来。虽说不精良,可万一哪天狼人来了,咱们也能拿它们抵挡一阵子不是,争取逃命的时间。你们说现在世道那么乱,连皇帝都自顾不暇,我们不保护自己谁来保护我们呐?” “有道理啊!”钱氏越听心里越喜。 “那……那怎么才能弄头狼回来呢?”一直不说话的王庆秀问道,这是个关键问题。 “前面北祥县的县太爷领了一批回来,自己挑了几头好的,把剩下的分发下去,到我们村将近二十头,此刻正在东边通往北祥县的月田路上分发呢!先到先得,我家那死鬼已经领了一头回来,我这不匆匆忙忙赶过来告诉你们嘛!”周琴说完后轻松地吐了口气。 钱氏傻眼了,面对周琴那张笑呵呵的脸她是越看越想一巴掌拍上去,那么重要的事情她到现在才来说?她们家抢到了还领回了,那岂不是很多乡亲都抢到了?她现在才来说,还不把话一次性说完存心的吧?存心耽误时间的吧? 钱氏没空闲功夫去埋怨周琴,拉起身边的王庆秀朝甘塘村东边的月田路直奔而去。 苏坤也急得拽起苏浣要往外奔,苏浣及时把苏坤拉回来。 “大哥别去。” “妹妹,再不去来不及了,我们五个都是孩子,没有大人保护,万一狼人真的来了怎么办?如果我们能抢到一头狼回来说不定它还能保护我们。”苏坤没见过狼人,以前只听大人们说过,是非常可怕的。他很担心大家的安危。 “大哥,估计整个村子的人全去抢了,别说我们抢不抢得到,你觉得你能跑得过那些大人吗?”苏浣的话点醒了苏坤。 是啊,跑都跑不过,还怎么抢? “大哥,什么是狼人?” 回到柴房以后,苏浣和苏坤两人躺在干草堆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担忧的都是以后。他们的力量太单薄了,该如何生存? “狼人是我们翎国以北的另一个国家,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常常带着狼群一起打仗,勇猛无比,所以大家称他们为狼人。” ------------ 012 偷食 苏浣静静地凝望着窗外逐渐亮堂起来的天色,在脑海里面把这个时代大致描绘了一下。 她所在的国家叫翎国,以北有外敌,为了抵挡敌人手下攻击力强的恶狼,翎国自己也开始驯养狼群。估计是驯养的狼群不及敌人手下的厉害,万一有天敌人打进来,翎国首先遭殃的便是离狼人最近的北方,所以皇帝为自保,把皇宫和狼群统统迁去南方,抛弃了翎国北方的老百姓。 北方的天气总是又寒冷又缺水的,生存成了一大问题,就算好不容易活下去,能躲过狼人入侵这一巨大灾难吗?可怕的是,这灾难什么时候会突然而至谁也料不准。 她能跟自己的哥哥弟弟妹妹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吗? 苏浣睁着眼睛挨到天亮,脑袋里想了很多办法,却始终没有一条正确的出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王庆秀和钱氏眉开眼笑地回来了。 “小狼来,带你回家吃好的。”钱氏一路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自个儿家抢到一头身体健康,毛顺体胖的狼,周琴要失望了吧!所以尽管这头狼一路上挣扎着,不愿被钱氏控制,钱氏也不恼,跟王庆秀两人使力把它牵回来,于是就忙活到现在。 狼是有灵性的动物,经过严酷训练更比普通狼懂事。它们自知自己被抛弃了,眼下也只能依靠这些村民生存,所以它们不会伤害村民。 “苏浣!苏浣――死丫头还不起来。”钱氏把绳子递到王庆秀手里,自己快步往西边的柴房走去。 还没走多少步,柴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苏浣从里头走出来。 苏坤被钱氏的大嗓门吵醒,听她那么急切地叫唤妹妹,怕她会变法子欺负妹妹,便赶紧爬起来跟上苏浣的脚步出门。 “死丫头还不快去做饭!”钱氏三两步上前伸手拧住苏浣的耳朵把她往灶房的方向拽。 苏坤疾跑上前,用力掰开钱氏正在欺负妹妹的魔爪,然后把妹妹护身后。 “婆母!我们去烧饭便是。”说完,苏坤拉起苏浣头也不回地往灶房奔,生怕钱氏会追上来找麻烦。 只一会儿时辰,锅盖上就升腾起缕缕白雾,带了面粉特有的麦香味儿钻进苏坤的鼻子。 他掀开锅盖,看着锅里的几个大白馒头咽了咽口水。如果这些是自个儿的该多好?弟弟妹妹全部不用挨饿了,能吃得饱饱儿的。 想着,苏坤不禁动了歪念。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大哥?” 苏坤被苏浣叫回神。他连忙缩回手,懊恼地责怪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会去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大哥你看那。”苏浣用下巴指指一旁角落里摆着的木桶。 苏坤顺着苏浣指的方向疑惑地走过去,打开木桶盖子,眼睛顿时放出光来,被里面颗粒饱满的白大米深深吸引住。 苏浣狡黠地笑了笑。她刚才制止住苏坤并非不准苏坤偷东西。她才不会干出为了尊严骨气把自家人饿死这种蠢事,只是既然要偷就偷得神不知鬼不觉一点,馒头少了容易被发现,大米不同,轻轻抓一把谁能看出来? “快,趁现在没人,少抓一点免得撒地上。”苏浣小声催促道。 有了妹妹的支持,苏坤不再犹豫,迅速抓一把往兜里塞。苏浣上前在米面上抹两把弄平,免得被人看出痕迹,然后再把盖子盖上。 “妹妹咋办?回去肯定要经过婆母的屋子。” “没事,我来掩护,你趁不注意溜回去。” “哎,好!” 商议完,两人走出灶房。 苏坤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苏浣相对比较镇定。她连死都经历过,哪还会怕这些?所以她来掩护,不然换成苏坤肯定得紧张地露出马脚。 “婆母,早饭已经做好了。” 苏浣边说边走进屋子。此时钱氏正拿着昨晚锅底剩下的锅巴在逗一头黄黑相间的大狼,喂给它吃,看见苏浣气不打一处来。 苏浣走到钱氏面前,特意转过身面朝大门口,钱氏要数落她就得跟她面对面,脸自然朝里了,那样苏坤走过去就不会被发现。 “做好了还不快去端来!怎么着?还要我亲自动手?” “婆母,早饭是你们要吃的,不是你们动手谁动手?” 嘿这小妮子一大清早过来是存心找晦气的吧? “你到底端还是不端?”她提高嗓门,正准备好好收拾下苏浣,哪知苏浣变脸速度比眨眼还快,丢下一个“端”字开跑了。 还不跑么?反正苏坤顺利回柴房去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见到大米最高兴的还数苏糯苏亲。他们两个心里明白,有吃的哥哥姐姐总先想到他们,宁愿自己饿着,所以他们心里很难受,现在吃的东西多一些代表哥哥姐姐也能多吃了,能不开心么?兴奋地手舞足蹈,在地上蹦来蹦去拍手叫好。 苏坤苏浣并没有告诉他们这大米是偷来的,自己学坏有自制力,可万一让他们也学坏了,没有分寸迟早会惹出祸端。 他们用土陶盆把米蒸熟,尽管没有小菜,五个孩子也觉得香甜,吃得心满意足。 连偷两日,钱氏没有发觉,而到第三日再去的时候,木桶居然上了锁。 钱氏并没有发现苏浣他们动手脚,只是突然想起灶房的那桶米,怕几个小鬼头暗中使坏就锁起来了。熟不知,他们已经使坏过了。 没了粮食来源,苏浣苏坤两兄妹又开始犯难,没事的时候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议大事,怎么着也得开辟条新路出来,总不能带弟弟妹妹一块儿赴黄泉吧! “哟,周琴,你家今年地里收成不错嘛!” 正当苏坤苏浣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想法子的时候,院墙外传来人声。 听声音,说话之人应该是王庆硕的媳妇郑氏不假。 郑氏把嘴里的瓜子壳儿往边上一吐,眼红地盯住周琴手里拎着的一篮子玉米。个儿大,粒儿满满当当,没有被害虫咬过的痕迹,刚摘下来连叶子都还鲜嫩着哩!真是好作物啊!煮熟了指不定有多香甜,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 013 换粮食 不料,周琴把篮子换用另一只手拎,让郑氏扑了个空。郑氏干笑两声,面上略显尴尬。 “托老天爷的福,今年田地里的农作物收CD不错。你看这夏玉米,我们家娃见了准流哈喇子。我呀,今儿晚上就给他煮一个去,呵呵呵……”周琴裂开嘴笑着离开,把郑氏甩在后头。 夏玉米?如果没记错的话夏玉米收获季节在九十月份,三生石上面曾看到过,苏浣了解一二。果然啊,再不久真入冬了。 “呸!”郑氏往地上吐口唾沫,心想不就几个玉米么,有什么好得瑟的,改天自己也要弄点好东西在她面前显摆显摆。不过话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了。如今家里钱氏一手把持,他跟王庆硕整天看人脸色过日子。再说自个儿男人王庆硕,白长了副高大魁梧的身材,除了会对她吹鼻子瞪眼外还拗得过谁? 一个决定在郑氏心中扎了根。等自家女儿王丽娇回来后再把老三叫回来,一块儿分家! 院子里,苏坤原本沮丧着脸,突然想到办法,抬头惊喜地望向苏浣。 苏浣怎会不知道苏坤心里的想法? “大哥,我们不能再那样了。” 被苏浣一说,苏坤惭愧地低下头,耳边想起从前爹爹的教导,勿以恶小而为之。他们之前偷了王家大米,现在再去偷人家田地里头的农作物,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贪心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早晚闯祸。幸亏妹妹头脑清醒。 “不如我们拿体力去跟大家交换粮食如何?”苏浣提议道。 希望再次爬到苏坤脸上,觉得这法子可行,他用力点点头。两人开心地笑了。 所幸,自来到甘塘村的第一晚下过雨后,接下来的天气一直很晴朗。苏浣等人穿的衣服还能熬一阵,得尽快想办法赚些银钱才好。 苏浣想,不仅要赚钱,还要赚大钱,为自己赎身,从钱氏那里拿回卖身契,跟王家划清界限。 相隔三万年,好不容易能再来人间走一趟,苏浣不想过多么惊心动魄的日子,但一定要快乐自在,和和美美。 “大叔,需要帮忙吗?我和哥哥会很努力帮你干活的。”苏浣站在一个挑扁担的大叔面前,笑容甜美,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可爱点可怜点,来博得大叔的同情,哪知大叔根本不吃这套。 “啊呀走走走,忙着呢,你们两个小娃娃别没事找事帮倒忙。” “大婶儿,要帮忙吗?我们很能干的。” “你们哪好玩哪呆着去,两小屁孩还想帮忙,万一伤到了不得讹上我!” “哎那位婶子!我们……” “好啦!田地里的活你们小孩子帮不上忙。再说了,冬天一到哪个人家里不得紧巴着过日子?哪有粮食给你们?” 苏浣和苏坤身影落寞地站在田地间。他们问了好多人,遭到的全是拒绝,难道老天爷真的要逼死他们吗? 望着周围忙碌的村民和满满的农作物,苏坤突然感觉好孤单,好想爹娘。同龄的孩子们都有爹娘疼爱,家里暖呼呼的,冷了饿了有人照顾,有人会叫他们回家吃饭。 苏浣的承受力比苏坤好,她倒没有苏坤那么伤心,总能找到出路。 哎?这不找到出路了。 苏浣小跑几步来到田埂边,两眼盯着地上一茬茬绿油油的小野菜。 “妹妹,你看什么呢?”苏坤吸吸鼻子眨巴下眼睛,把眼中的泪光缩回去,边说边走到苏浣身边。 “大哥,快把这些挖走,我们晚上有吃食了。”苏浣指着地上的野菜对苏坤兴奋道。 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灵魂幻化成红凝花开了三千年,最后红凝花又幻化成灵魂飘到人世。现在身体是凡胎,可灵魂是红凝花的化身啊!看见植物如同看到同类。 三千年,她算植物中的强者啦!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她还不清楚么? “这……这能吃么?妹妹,你是不是饿昏了?大哥带你回家先休息一下吧!”苏坤非常担心苏浣,来到甘塘村的几日里,他们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一有食物首先想到苏糯苏亲。平常看苏浣挺懂事,主意多,很坚强,竟然忘了苏浣到底是个女孩子。 她该不会饿病了吧? “大哥,真的可以吃。它叫野金菜,叶子扁且宽大,边缘发黄,看上去像镀了层金,所以叫野金菜,九十月份生长,你听我的,先挖回去,万一能吃呢?我们回去再细细辨认。” 苏坤呆了,妹妹何时对地里的东西那么了解?他怎么不知道?话说妹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实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 “大哥不用奇怪,以前娘亲在世的时候私下里教过我好多呢!她说女孩子要持家有道,得懂很多东西才行。”苏浣连忙解释,暗叹自己真聪明。 “原来这样啊!行,大哥马上挖。”娘亲教的不会错,再看妹妹说得那么溜更错不了。当年娘亲在村子里面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 今晚有菜吃了。苏坤想想都激动,手里的活干得越发起劲。 “大哥,走,我们再找找,争取多挖些回家。” “哎,好!” 两人手中各握了把刚挖的野菜,小手被风吹得通红通红,刺骨得冷,但心里均是满满的希望。 他们花一下午时间挖了好多。苏坤上衣撩起一角用来兜住野菜,然后趁天黒之前和苏浣匆匆赶回家。 “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 刚进门,钱氏那张气凶凶的脸冲进两人视线里。 苏坤怕钱氏过来抢,抱紧怀内的野菜直往西边柴房奔。 “哎哎哎你跑什么跑?做亏心事还咋滴?站住!”钱氏看苏坤貌似很宝贝自己的肚子,莫非他怀里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当即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不料被苏浣拦住。 “婆母,大哥他肚子闹腾得厉害,这不我们才回来晚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我马上去烧火做饭。”苏浣好声好气讨好钱氏。 “苏离已经在做了,不然你以为你们两个还能回来?说实话,半天时间去哪了?”钱氏双手环抱在胸前,两只眼睛眯缝起来上下打量苏浣,试图寻找出些蛛丝马迹。 ------------ 14 有妖怪 “我和大哥今天出去想用劳作跟村民们换粮食,结果……”苏浣假装低下头,咬咬下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想还是实话实说好,钱氏那么精明,如果她随便编造,钱氏肯定不会相信。 哟呵,胆子不小,敢私自出去挣粮食,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结果,结果什么?”结果还用说么?要真换到粮食只怕现在开心得尾巴翘上天了吧! “结果……结果大家嫌我们小,只会帮倒忙,没有人愿意用我们,大哥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压到一块隆起的土堆,正疼着哩!” “呵,算你实诚。” “婆母,我们知道错了,只有婆母可以给我们口饭吃,不要责罚我们,我们以后会努力给婆母干好活的。”苏浣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钱氏,眼睛强挤出点泪光。 钱氏心里得意地笑了,本想收拾他们,不过既然苏浣识相,把她哄得高兴,暂且饶了他们吧! 蒙混成功,苏浣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要谨慎着过了。 ・¨・¨・¨・¨・¨・¨・¨・ “你们听说没?北祥县里,有妖怪!”一农妇刚下地回来,与路上碰面的另几个妇人说闲话。 “真的假的?你莫胡说,万一传到县老爷耳朵里,把你抓去安个造谣的罪名。” “那还能有假?我有亲戚就住在北祥县里。据他说啊,最近两日,每天都有家禽死去……”没等她说完,马上有人接话。 “死个家禽是常有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咳~多大点事儿。” “哎呀你没听我说完,死个家禽没什么,它邪就邪在,不多不少,整个北祥县每日一只,被吸干血哎!你们想想,不吃肉光吸血,除了妖怪谁能干出这种事情?现在家家户户人心惶惶,虽说还没闹出人命,可保不准今晚那妖怪就跑你家来了。你在屋里头睡大觉,它倒好,在你家晃来晃去,想想都心里发毛啊!”说着妇人抬手上下搓搓自己起了层鸡皮的胳膊。 “哎哟,要真有此事咱们咋办呀?” “是呀,咱们村东边那条月田路通往北祥县不过几里路程,方便得很,万一那妖怪在北祥县吃不饱,顺路来咱们村了怎么办?” 苏离今天听妹妹吩咐,按照野金菜的样子去田埂边寻找,挖了好大一茬正往回赶,快到家门口时,看见几个农妇凑在一起说闲话。 起初他没在意,谁知猛然听见她们谈论到“妖怪”。苏坤脚下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他放慢步子慢悠悠地从农妇们身边经过,想听个仔细。结果真有其事,赶紧撒丫子跑回家。农妇们的谈话声在身后渐渐淡去。 “大哥!妹妹!”他冲进门大喊大叫,也亏得王家人去田地里忙活了,不然钱氏见他这要命的模样又该发作了。 “弟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苏坤在院子里劈柴,被苏离慌慌张张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倏地站起来。他不允许有人欺负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不……不是,不是大哥……” “二哥发生什么事情了?”苏浣闻声走出柴房,看见二哥双手搭在大哥肩膀上上气不接下气。 “妖怪……有妖怪……” “二弟你胡说什么?”苏坤越来越糊涂了,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怪? “真的,刚才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位婶子,她们说,北祥县近几日出现妖怪,每天有一户人家死掉一只家禽,被吸干血!你们说,这会是人干的么?” “妖……妖怪……”苏亲的声音在苏浣身后响起。 两小家伙听到二哥大声嚷嚷,他们好奇,跟着苏浣跑出来,没想到听到那么骇人的字眼儿。妖怪不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瞎编的么?以前爹娘没少吓唬他们,咋变真了? 苏糯苏亲愣愣地看着二哥。 “小糯亲亲别怕,二哥说笑呢!”苏浣蹲下身笑眯眯地告诉苏糯苏亲。 可是二哥刚才的样子不像说笑啊!两兄妹糊涂了。 苏浣陷入沉思。的确,吸干血,肯定不是人为。会是山上跑下来的野兽吗?她已经了解过了,甘塘村四周有两座山,一座在西边,叫贞山。听村里老人说,贞山上有野兽,村民们很少去那,偶有几个年轻壮汉会拿捕猎工具结伴去贞山打猎,不过也只徘徊在山脚下附近,打些野兔野鸡等寻常野味儿,不敢往深了走。 还有一座在甘塘村东边,名叫月田山脉。此山不高,斜坡度大,很长,村民们每家每户的田都在那儿,很多人家为多种点菜,把斜坡上的泥土翻翻,开辟出一块新地,绿油油,风景挺美,还有条通往北祥县的月田路,距离北祥县不过几里路程。村民们需要添置点什么都会去县里买,所以路上常有牛车经过。 难道贞山上的野兽跑到北祥县去了?不可能啊!凭苏浣三千年积累的知识,她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野兽是靠吸血……对了,吸血蝙蝠!它们喜欢成群居住山谷洞穴顶壁,贞山可能符合条件,然季节不对啊!现在不是夏天,除非真成精了。 苏浣摇摇头,算了不想了,或许纯粹谣言罢了。 “小黄,走,姐姐带你出去溜达圈儿。”王美香牵着一条他们家那条黄黑相间的大狼准备出门。 话说这小黄确实不错,身体健壮,毛发亮顺,一双高高竖起的耳朵为它更添几分凶恶,挺能唬人,只是眼神儿好像不咋滴,木愣愣的。 想必以前常常受到严酷的训练,所以现在王家人稍微对它好点它就很快被驯服了。 “哟哦,怎么着?我娘不在你们就偷懒了?”王美香抬头,看见院子里站了苏浣他们五个人,一种貌似他们变成王家主人的感觉油然而生,自己的气场在他们面前竟然落了下风,顿时非常不爽。 “小黄,快过去,吓吓他们!”王美香眯起眼睛,咬着牙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 小黄毕竟受过训练,对人的话有几分认知,当即蹬腿朝苏浣等人扑上去。 ------------ 015 名誉尽毁 “啊――”苏糯苏亲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大声尖叫。 苏坤愣住,幸好苏离机警,赶紧拉着苏坤往西边飞奔,到柴房门外各自抱了苏糯苏亲拉上苏浣拐个弯再拼命往东跑。 眼看身后的小黄越追越近,苏浣心生一计。她冲进东屋前的灶房打开锅盖,把里面包子馒头大饼一个个迅速朝小黄扔去。 小黄刹住脚,低头嗅嗅脚下的食物,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王家人把小黄当普通土狗养,平常给的食物根本满足不了小黄的食量,现在见了这么多好吃的还不快多吃些,哪有心思去追五个孩子,吃饱了撑的?可惜它还没吃饱呢! “苏浣――”王美香大喝一声,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苏浣,气得浑身发抖火冒三丈。 这些……这些可是他们自家人省吃俭用的粮食啊!!!如今居然一股脑儿全扔给了小黄。 “我跟你拼了!”王美香原本就讨厌苏浣,现又出了这等子事,她不顾形象疯了般大步朝苏浣冲去。 苏坤苏离两人不约而同并排拦在灶房入口处,把身后的苏浣保护起来。 王美香只得停下,她自知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苏坤苏离。 “坏人,你是坏人!”苏亲被苏离抱在怀中,噘嘴讨厌地看着王美香。 “你全家都是坏人!”在苏坤怀里的苏糯附和道,把王美香气得不轻。 “你……你们,好你们行,别得意,我去告诉娘,让她收拾你们!”说罢,王美香疾步朝门口走去。 她双脚发颤,长这么大她要什么娘就给什么,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一定要告诉娘,让娘狠狠地教训他们! “救命啊救命啊――”苏浣大喊大叫比王美香先一步冲出王家。反正事已至此,索性让它闹个彻底。 王美香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响才反应过来立刻追出去。 苏坤苏离满头雾水,也急忙跟上。 “叔叔婶婶们快救救我们!” 几日里,村民们忙着收农作物因此外面各条小路上很多人经过,在家和田地间往返。苏浣的呼救声如此突兀,引来不少村民们围观。 “那不是王家新娶的媳妇么?” “叫什么来着?对了,苏浣。” “走我们去瞧瞧。” 苏浣把手放嘴边做成喇叭型继续大声嚷嚷。 “怎么了孩子?”一个穿灰布衣的农妇上前弯腰询问。 “大娘。”苏浣声音颤抖地唤了声,可怜的模样引得周围村民还不知缘由就已经同情上了。 王美香刚追出来,被家门外大拨人群震慑住。 苏浣顺势面露惊恐之色,往大娘怀里靠了靠,表示自己很害怕门口那个满身怒火的小姑娘。 “美香,你……你咋欺负她呢?”一位两鬓泛白的老奶奶站出来质问王美香。 村民们先入为主,瞧瞧苏浣再瞧瞧怒气未消的王美香,自然而然帮苏浣了。 “我……我欺负她?”王美香指指自己又指指苏浣,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大娘,救命啊!我们刚才在院子里干活,她突然牵出一头好大的狼,让狼来咬我们。”说罢,苏浣眼冒泪光,浑身颤抖,可怜模样惹得周围人唏嘘不已。 “好你个苏浣,让你演戏看我不撕烂你的脸!”说着王美香欲冲上去,却被人群里一个性子急,忍不住暴脾气的汉子喝住。 他两步走到王美香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在她肩膀处轻轻一点,王美香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 “你个女娃子小小年纪嘴巴咋那么毒?你娘怎么管教你的?以后长大了还了得?” “是啊,哎哟长大后准是个悍妇。” “对,我要告诉我家娃,长大了可不能娶她。” 一句话在村民们口中越理解越变味儿,越传越凶。 苏浣算是见识到流言的杀伤力了。她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竟把王美香的名声给毁了,心底升腾起一股内疚,谁让王美香逼她呢!但当她一想到那日王美香对她扇的数个耳光,内疚感瞬间荡然无存,何况她也没说错,王美香确实命令小黄来咬他们。 “你们围在我家门口做什么?”一个声音自人群外围响起。 钱氏刚从菜地里回来。她拨开村民,身后跟着王庆秀、王梁子和王庆硕夫妇两。 钱氏一眼看见站在人群中央,满脸通红的王美香。她抿着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钱氏心中一紧,快步上前蹲下身抱住王美香。 “怎么回事?合计着你们一大群人来欺负我家闺女一个小娃娃?”钱氏朝村民们喊道。 “娘。”看见钱氏,王美香倒头扑进她怀里,满腹委屈此刻全化成泪水。 “钱嫂子,不是我们欺负她,你闺女嘴巴太毒你真该好好管管。姑娘家的不在家学学女红帮爹娘干活尽说些粗话,以后谁家敢娶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姑娘当媳妇?”那汉子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他觉得娃娃该从小管好,现在说这番话是为了好心点醒钱氏,为了她家孩子好,但在钱氏听来却是莫大的羞辱,当即反口:“我家娃娃我自己会管,你算哪门子葱?凭什么说东道西!” “哎呀大伙儿,你们别说了,大嫂一家心眼儿不坏,就是脾气冲,嘴巴不饶人,你们再说下去,苏浣他们五个孩子可有的受了,当可怜可怜五个孩子吧,不容易。”郑氏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瞅准时机站出来添柴加火,表面充当和事老,实则每句话都耐人寻味。 哼,活该!刚才在地里头趾高气昂,拿鼻孔看人,遭报应了吧! 郑氏窃笑,真舒坦啊!多年怨气一扫而光。 “这……”汉子抬头,一脸无奈地望向村民们。 “唉~真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娃。” “难怪啊!” 村民们个个边摇头边叹息地散了,于是王美香的悍妇形象更加坐稳了。 听见村民们这样说自己女儿,连带着把自己也骂了。钱氏恶狠狠地瞪向苏浣,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这小蹄子搞的鬼。 ------------ 016 北祥县 “我打死你!” 啪! 钱氏起身冲过去一个巴掌扇在苏浣脸上,扇得苏浣整个人摔倒在地,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之前脑袋还受过伤呢! 钱氏不比王美香。常年干活的她力大无比。 苏浣眨巴下眼睛,眼前的事物由清晰变为模糊,再由模糊变为清晰。 千万不能晕,一旦晕了说不定又醒不过来了。 “妹妹!”苏坤苏离惊呼,赶紧跑上去扶住苏浣。 苏浣回过神,自知自己差点一命呜呼,左半边脸完全没了知觉,耳朵嗡嗡作响,不会要聋了吧! 如果真聋了,她发誓一定会找钱氏报仇的,小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好在两天过后耳朵没事了,但小问题还是有的,左耳听力比另右耳明显差点。 苏浣想,以后得好好调养,马虎不得,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王家,她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成了她近期最大的目标,手下挖野菜的劲儿就更大了。 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响起。 她吃力地站起身,看见不远处月田路上有辆牛车,一老伯坐后头。他上身穿件墨蓝色长袖布衫,下面衣服瞧不仔细。黑白掺半的头发挽在头顶,手里牵了根绳,拿着鞭子不紧不慢地赶路。 “老伯伯!等一下老伯伯!”苏浣手忙脚乱,把刚挖好的野菜一股脑儿全塞进怀中,用衣服兜住,拔腿追上去。 那老伯听闻后面有人叫他,停下牛车回过头,看见个瘦弱的小女娃跌跌撞撞朝自己这边跑来。 苏浣哼哧哼哧跑到牛车旁,抬头笑眯眯地对老伯说道:“老伯伯,你可是要去县里?” “是啊小姑娘,是不是要伯伯给你带点儿什么?”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挺喜欢小孩的,老伯也不例外,见到苏浣眉开眼笑。 他皮肤黝黑,皱纹不少,却很慈祥。 “老伯伯,我是村里王家的……苏浣,想到北祥县看看,您载我一程吧!”她想说“王家的媳妇”,不过话到嘴边又改口了。她打心里不承认这个身份。 王家。老伯略微思索,想起来了,王家有个小媳妇儿名叫苏浣,前两天还被王家人女儿王美香欺负来着,村里人人在传。可怜哟,小小年纪爹娘不在身边。 “丫头啊,听老伯伯我一句劝,别去。且不说你是个娃娃,容易走丢被人拐了,北祥县近日闹妖怪!” “老伯伯,苏浣必须去,去看看县里面有什么活计。弟弟妹妹还小,两个哥哥又要照顾我们又要干活,眼瞧着快要入冬了,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路子能挣俩银钱,让家里人日子好过些,不然这个冬天怕是……伯伯好心,带我去吧!” 老伯替苏浣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如此懂事,知道心疼家人,当即心生怜悯。 “哎,那行,我带你去县里,不过丫头,不能耽搁太久,危险,记得尽快来吴记酒家找我。对了,你认得字不?” “认得。” 老伯原本还想,那么小的娃娃怎么可能认得字呢,多问了,谁知这小丫头居然认得,让他惊讶不已。 “我爹爹是秀才,以前教过我,能认些。” 苏浣生活的年代与现在比当然相差甚远,文字也早变了,不过她三千年不是白活的,通过三生石看尽世间变换,多少耳濡目染认得点。 “行,上来吧!” 苏浣小心保护怀里的野菜,费了些力气爬上牛车,坐在老伯身后的长方形木板上,木板四周有围栏围着,倒挺安全。 她的目光落在身边两坛封好盖的酒坛子上。 “咦?老伯伯,这酒是拿到县里去卖的吗?” “是啊,我每天会拿两坛酿好的酒送到吴记酒家,靠这门营生糊糊口。” “老伯伯,您没有子女吗?” “咳……那几个不孝子,别提了,不来啃我这把老骨头我就阿弥陀佛了呵呵呵……” 苏浣跟老伯一路闲聊,对老伯大略了解了些,暗道若有一日自己日子好过了,定然不会忘记老伯。 “到了丫头,你自己先逛逛,别走远啊!看到前面那条巷子没有?进去准能找到吴记酒家,要找不到问人知道吗?”老伯仍不放心,细心地叮嘱苏浣。 “哎,我知道了,谢谢老伯伯。” “对了,你衣服里装着啥呢?一路没松手。” “哦,这是我在地里挖的野菜,以前娘教我认过。” “哎?小丫头,我知道有个铺子能收你的野菜。” 苏浣一听,两眼放光。老伯的话带给她好大希望,如果能卖野菜赚银子,她求之不得。 “你沿着这条路走,前面的岔路口有家鲜菜行。你可别小看它,那铺子大了,县里面鲜菜行只此一家,周边的村庄常有村民种了菜卖给他们家,然后他们家再卖出去,不仅卖给县里,还卖给邺阳城的百姓,说他家的菜出自村落,来源正,干净。” “那为什么不直接向村民们买啊?” “嘿嘿,小丫头不知道了吧!鲜菜行可靠,有保障,是个稳定的活计,如果村民们直接卖给别人,保不准人家欺负你乡下人。当然啦,也有人直接把自家种的菜拿来在街边摆个摊卖,不过你想想,如果你要买菜,是会去有名气的鲜菜行还是街边摊?所以摆摊卖不掉多少,还累了自己,不如去鲜菜行,一会儿会儿就全卖完了。” 苏浣顿时明白了。她目送老伯离开后决定去趟鲜菜行,但她挖的是野菜,不是自家种的,鲜菜行会收么? 她边逛边看。 北祥县到底不一样,好热闹,街边有卖果子的,有卖小玩意儿的,或者开门做买卖的,熙熙攘攘,人人努力挣钱养家糊口。她看得心潮澎拜,想放手干出一番大事业,不过只是想想罢了,现如今填饱肚子最重要。 很快,岔路口的拐角处,一家规模很大的店面出现在苏浣眼前。漆红色大门上方挂着块匾额,三个烫金字“鲜菜行”写得大气洒脱。 苏浣走进去,前脚刚跨入,立马有年轻伙计迎上来。 ------------ 017 鲜菜行 “小姑娘,需要点什么?本店菜种多,全新鲜着,你随便挑,随便买。”伙计弯腰把苏浣请进门,两眼不忘上下打量苏浣,心中犯嘀咕,她穿得破破烂烂快赶上路边叫花子了,有钱买菜么?该不会是来瞎闹腾寻他们开心的吧?不过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因为他们鲜菜行在百姓中口碑甚好,说话行事更得有礼,不能落人口实。 “大哥哥,我不是来买菜的。我想问下你们这儿收野菜吗?”该面对的总得面对,苏浣已经做好伙计马上变脸把她轰出去的准备,哪知伙计眉开眼笑道:“收,收收,当然收。”他突然结巴了,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激动,随即恢复正常。 苏浣及时捕捉到这抹异常,看来鲜菜行对野菜很有需求啊! “我去叫田掌柜。”伙计匆匆跑开。 苏浣细细观察起鲜菜行内部的摆设。老伯说得没错,果然不可小觑这家鲜菜行,里面众多架子上摆满各种菜色,分门别类,整齐归好,伙计们任务明确,有各自打理的区域。店内客人来来往往,生意兴隆。 “小姑娘,把你挖的野菜拿出来我瞧瞧。”田掌柜走过来开门见山地对苏浣说。 他现在铺子里最缺的就是野菜,奈何村民们家家户户都有自家田地,哪还有人会去挖呢?不过他又不相信面前的小姑娘认得野菜,于是急着要先验验货。 苏浣迟疑,她担心自己怀里的野菜没人知道,最后会被当成普通野草。罢了,她没的选。 绿叶镀金的野金菜被苏浣一股脑儿倒在桌子上,只见田掌柜的双眼渐渐放大,刚咧嘴想笑,见苏浣好奇地盯着他,他收拾好表情,不屑地瞄了眼野金菜,开口说道:“野金菜,我们有卖,可以收了,三文钱一斤。我估摸着你这里也就一斤左右。去,给她拿三文钱来。”说罢对身边的伙计吩咐一声。 还好,田掌柜识货。 苏浣想三文钱是不是少了点?她不了解现在市面上的行情,而且她是个孩子,人家真的没有压价?做生意的人精得很,还是谨慎些好。 “田掌柜,我们村里有好多野金菜呢!可惜,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认得。我人小,怕受欺负,所以今天只带了一点点,心想到县里看看,瞅瞅,了解下行情,所以等会儿还要拿它们去跑酒楼呢!暂时不能卖给您。” 老伯说县里只有一家鲜菜行,不过别忘了还有酒楼,何况看样子野金菜在鲜菜行里很缺货,自然别人家也进不到货,拿酒楼跟鲜菜行讨价应该行得通。 田掌柜和伙计面面相觑,没想到小丫头还挺机灵。 “那……我再给你加两文怎么样?”田掌柜给出市面上的普通价。本想在小丫头身上赚点,没想到糊弄不了她。 “田掌柜,人家说物以稀为贵,咱们北方越到冬天地里头越光秃,野菜就只有这一种。您看是不是再加点呀!”苏浣狡黠地笑了笑,语气里满是讨好。 她想起方才田掌柜与伙计脸上闪过的异样,猜测鲜菜行应该很需要野金菜,说不定抬抬价也能成。 “丫头够精明啊!得,谁让我铺子里缺呢!再加两文怎么样?七文钱,要再高我可就赔本了。”田掌柜咬咬牙又往上加钱。得了,便宜没讨到不说,反而被小丫头占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适可而止,苏浣见好就收,对田掌柜甜甜地笑了。 “但是丫头你得保证,所有的野金菜只卖给我们家。” “好说好说,一定认准您家。不过田掌柜为何那么急需野金菜呢?”苏浣不解,虽说野金菜味道鲜美,可别的家养菜也不比它差,怎么看田掌柜的样子需求量好像很大似的。 “唉~还不是那些特别爱讲究的大户人家,说什么不吃乡下人用粪尿浇灌出来的家养菜,吃野的心里舒坦,非向我要野菜,要再拿不出来,我铺子的名声可得受影响了。丫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苏浣乐得笑开颜,心想有钱人家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整天没事干,自然容易想东想西,喜欢在细枝末节上瞎讲究。不过也好,给她打开了财路。 告别田掌柜,苏浣拿着七文钱美滋滋地计算着应该如何花。 首先,要去买个可以装野菜的篮子,至于剩下的去买两馒头回家。苏糯苏亲见了一定乐呵。 可是……如果买篮子的钱不够怎么办? 算了,先去一趟再说。 苏浣继续在大街上晃荡,仔细关注着周围的店铺,看有没有买农具的铺子。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小跑进入。 “小姑娘,你要买什么?”店家边拨算盘边问跑进来的女孩。 苏浣大略扫了眼这家店,里面有大锄头小锄头,背篓等下地农具。 “我想买个竹篮,不知掌柜的您这儿有吗?” “有啊,我这儿什么都有,齐全着哩!” 掌柜的停手不再拨算盘珠子。走出来,走到一处角落,只见地上放置了好多大小不一,颜色有轻微差别的竹篮。个个精致崭新,价钱也自然不同。 “小姑娘,你看它怎么样?十文钱,能盛很多东西,而且牢固,分量又比其他的轻,不累人。”掌柜的拎着一个稍稍带点青色的竹篮,无论模样大小,看上去皆不错。 苏浣很喜欢。她咬咬下唇,囊中羞涩,手中的钱不够啊!再者,还要留下几文买馒头。 “掌柜的,有没有便宜些的?”她走上前,蹲下身挑选,对面前精巧的几个竹篮子爱不释手。 “呃……有倒是有一个,是人家用坏了后送给我,让我把它放店里试着卖卖看的,若能卖就卖。” “能拿给我瞧瞧不?”苏浣想,坏就坏吧!只要不是坏到不能用,只要价格便宜。 掌柜的转身走到柜台前,弯腰把放在底下的竹篮拿出来。 苏浣一看,眉头皱了。面前的哪是竹篮?分明是个竹盆,不深,装不了太多东西,上面可以拎的环有一边跟竹篮脱离。如果买下,以后得捧着它,没法拎。 ------------ 018 妖怪 “本来啊,我打算把它修一修,结果真要修了发现根本修不了。它有些年头,脆得很,不如不动。” “掌柜的,它什么价?”苏浣问道。 没关系,先买来暂时用着,等赚了银钱再买个更好的。 “四文钱。” “掌柜的您看,它那么破,不会有人要了,放店里也占地儿。您再便宜点,我买个开心,下次便认准您家,需要什么都来您家铺子买。”苏浣上前端详了下竹篮,确定没其它问题后很诚恳地对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略一思索。这竹篮哪怕送给面前的小丫头他也不亏本,当做个顺水人情好了,为店里积攒客人。 “行,再少一文,三文钱。”掌柜的冲苏浣打了个“三”的手势。 “好嘞,掌柜的您人真好,店里必定客似云来。”苏浣也不继续压价,本来就是没几文的东西。 她大手一辉,爽朗的笑声引得掌柜的也非常开心,得了便宜再买个乖嘛!嘴甜些不会吃亏。 之后,苏浣拿着剩余的四文钱准备买点食物。 包子两文钱一个,馒头一文钱一个。她买了两个香甜的大白馒头,因为剩余两文她有其它用途,况且馒头太多容易引人注意,尤其是家中的钱氏,想起她那可恶的嘴脸就不舒服。 出来好一会儿了,得去吴记酒家找老伯,不然他该着急了。 苏浣把用黄纸包好的热气腾腾的馒头放进篮子里,然后双手抱着篮子步伐轻快地往回走。 当她走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堂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凛,有种奇怪的感觉缓缓袭来,整个身子好像被大水缓缓浸没似的,阴凉阴凉,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而这种感觉正是从刚才经过的那条弄堂内蔓延出来的。 好奇心驱使着苏浣去一探究竟。 她一步两步往后退,最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往弄堂里面张望。 咦?有个小女孩。 女孩年龄应该和苏浣差不多,穿着粉色纱裙,身影纤弱,青丝挽起一半,用根百合花形的花簪固定,其余头发泻在背上。她背对着苏浣,身子很吃力地依靠在墙边,有只手放在前面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苏浣看不清女孩的面容,单以女孩的穿着打扮就觉得她好漂亮,想必相貌也会很好看。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她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生病了? 好多问题浮现在苏浣的脑海里,让她觉得弄堂里的女孩身上蒙有一层神秘的薄纱,看不真切。 “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吗?”苏浣关心地问,如果她早料到自己问出这句话后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她一定闭口不言。 闻言,女孩的后背明显僵住。她悠悠地转过脑袋,两团粉色戾光充斥在一双眸子里,张开大口,朝苏焕露出锋利的尖牙。 苏浣大惊失色,竹篮和包子齐齐落地。她双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眼前美丽的小女孩竟然是妖怪!难道她就是村民们口中北祥县的妖怪? 当女孩看她的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之前那股阴凉的感觉愈加浓烈,冷森森,是杀气! 苏浣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她好怕自己一动或一出声对方就会把她吃掉。想着,她的喉咙又干又涩,跟着心脏的频率突突狂跳。 不对啊!苏浣皱眉,她仔仔细细盯着眼前的小女孩。她能察觉到女孩身上的植物气息,跟面对野金菜的时候一样。 苏浣的灵魂是红凝花化身,活了三千年。她具备感知植物气息和辨识各植物特性的能力,算是植物中的强者了。 面前的小女孩顶多百年修为,因为比苏浣的三千年低,所以苏浣能看出对方修为,倘若遇到高于苏浣能力范围的,就无法洞察了。 按理说,苏浣应该可以一眼看穿对方是什么植物变的,然而奇怪的是她怎么也看不出来。 随即,苏浣明白了。自己的灵魂是在地府活了三千年的红凝花不假,但如今身体为凡胎,定有所阻碍。加之人家是妖,苏浣不能看穿人家老底实属正常。 可植物又怎会吸血? 女孩面部表情狰狞,一会儿凶残嗜血一会儿难受痛苦,似乎是在努力压制着体内的什么东西,努力压制什么呢?苏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想。 努力压制什么?努力压制吃她的冲动!!! 轰!苏浣的脑袋仿佛遭到重击。 跑,快跑,万一被妖怪识破她的灵魂有三千年修为,忍不住把她吃了怎么办? 苏浣是植物中的强者,那是针对普通植物,跟妖相比,哪怕妖的修为只有百年,苏浣也是敌不过的,因为苏浣只是凡胎肉体。 婆婆,好不容易又能活一次,苏浣还不想那么快去见您啊!看在三千年的交情上,您定要保佑我在人世间平平安安! 就在苏浣准备不顾地上的馒头竹篮撒丫子开跑先保住性命再说的时候,弄堂里的女孩居然先她一步开跑了,而且是拖着难受的身体扶墙急奔,似乎该逃命的不是苏浣是她。 呃……这是怎么个情况? 老伯在吴记酒家门口来来回回踱步,心想苏浣那丫头该不会出事了吧!早知道不该带她来。 正等得焦急之时,老伯看见前面出现个灰溜溜的小身影,怀里抱着竹篮子。 老伯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 “哎哟小丫头你总算来了,担心死我了。哟怎么了?魂儿丢了?”老伯见苏浣人是回来了,却跟个木偶一样,整颗心一点点往下沉。 苏浣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惊魂未定。 她觉得这只妖怪是善类,因为迄今为止还没听说北祥县闹出过人命,死的只是家禽。 妖怪不吃她。苏浣想此妖定是不愿伤害凡人,所以才一直吸食禽类鲜血,又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对她下手,所以才仓惶逃离。 不过有一个问题苏浣始终不解。她即是植物又怎会吸血? 好半天,苏浣终于回过神儿来,抬头对老伯咧嘴,扯出个难看的笑容。 老伯大松口气,看样子是没事了,害他白白担心。 ------------ 019 偷钱 苏浣坐上牛车跟老伯一起回甘塘村。路上告诉老伯鲜菜行的田掌柜收下她的野菜了,而且以后挖到的都可以卖给鲜菜行,价格给的也合理公道。 老伯听后打心眼里替苏浣感到高兴,并且答应苏浣提出的请求,下次需要去县里头,晌午时候在月田路上等。老伯每天晌午会去吴记酒家送酒换银钱,正好可以带上苏浣一起,路上也好说话作伴。 到甘塘村村口分别时,苏浣把剩下的两个铜子儿递到老伯手里。 “小丫头,你跟我见外了啊,伯伯送你不图你钱。你们兄弟姐妹五人往后的日子艰难着哩!好不容易挣点钱得省着花。” “老伯伯,苏浣没跟您见外,您对我这么好,跟长辈似的,今天要不是您带我进县里,要不是您告诉我鲜菜行能收我挖的野菜我也赚不了钱买不了馒头。这两文不多,带表我的小心意,当做孝敬长辈的,您安心收下吧!” “哎,那……那我就谢谢你了小丫头。”老伯感动地收下钱。没想到自家子孙不孝,一个跟他无亲无故的孩子却把他当长辈般对待。 今天苏浣过得特开心,当然除去那件事。 她迎着西边仅剩的几抹霞光加快脚步往家赶,不然等等天黑了路不好走。 “苏浣这死丫头不知又跑哪去了,活也不干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说曹操曹操到,钱氏正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数落苏浣的不是,不料苏浣正好此时推开大门回来了。 糟糕,怎么那么倒霉,一回来就给钱氏撞见,自己怀里的竹篮和馒头怕是瞒不过她了。 “你还知道死回来!到底还想不想吃饭了?整天不见人影皮痒了是哇?”钱氏气凶凶地向苏浣走来,准备揪她的耳朵。哪知苏浣跑得快,不让钱氏靠近,钱氏这才注意到苏浣怀里抱着的玩意儿。 她擦擦眼,借着还没完全黑透的天色细细打量了一番苏浣怀里的竹篮。 钱氏比苏浣高,视线对下来能瞧见竹篮里两个可口的大白馒头,心底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死丫头还出去买馒头了!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是不是偷了我们家的钱?啊?”钱氏放大嗓音,把屋里头的王家人全部引来。 苏坤苏离刚忙活完灶房的事,匆匆跑出灶房来到妹妹身边。苏糯苏亲闻声也出柴房跟哥哥姐姐们站一块儿。 “妹妹,这是……”难道妹妹真的偷王家钱了? “大哥,我今天挖野菜的时候遇见一老伯伯,他赶着牛车要去县里给吴记酒家送酒。我搭上他的车一起去了,然后老伯伯告诉我说野菜有地儿卖,我卖掉野菜后去买了两馒头,拿回来合计着我们大家分了吃。”苏浣刻意跳过在小弄堂里碰到妖怪的事情,她不想大家害怕。 “哇真的吗?妹妹我们以后能赚钱了!”苏离开心得如同在做梦,伸手去捏捏竹篮内的两馒头,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苏糯苏亲也开心地蹦蹦哒哒,把王家人一张张越来越黑的脸忽略掉。 其实苏浣不想说的,只是大哥问起,她怕大哥误会,也认为是苏浣偷了王家的钱,所以才急忙解释说明缘由。 “哟,你们有能耐了嘛!学会自己到外面挣钱了?苏浣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大嫂手里呢,想飞恐怕飞不起来吧!”郑氏开始煽风点火,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谁要比她过得舒坦她怎么着也得说些难听话让别人不舒坦。 “弟妹,你总算说了句人话嘛!”钱氏阴阳怪气道。 她还没忘记那天郑氏在村民们面前是怎么说的。别让她找到机会,否则一定要郑氏好看。 “苏浣,你也太没道理了,我们王家花钱把你买来让你干活,你不干活反而出去挣钱,你怀里的篮子和馒头理应属于我们王家的!”王庆硕仗着自己身材魁梧,以为苏浣他们会怕了他,于是明明很不要脸的话却被他说得理直气壮。 郑氏难得崇拜地看了眼王庆硕,往他身上靠了靠。 “婆母,那苏浣跟你再做个交换,用那一份食物换我不用给王家干活。” 三个人干活一份饭,两个人干活不给饭。王家活不多,两个人干也干的完,还省出粮食,按理说王家会同意,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苏浣找到挣钱的活计了,他们怎愿意眼睁睁看着苏浣挣钱? “笑话,你以为你谁啊?卖身契都在我们手里凭什么跟我们谈条件?”王美香踩着高傲的步子走到钱氏身边,愤恨地瞪着苏浣。 她永远不会忘记因为苏浣自己遭受到的羞辱。毁她名声,影响她未来的婚嫁。此仇不报怎能咽下这口气? “美香说得没错。”钱氏应和。有女儿挺她,她还怕几个小崽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孩子们刚找到挣钱的活计多不容易,你们……” “闭嘴!”钱氏喝住王庆秀,不让他说下去,然后即傲慢又不屑地瞪着苏浣他们,一副“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苏浣真希望自己和弄堂里的女孩一样也是妖就好了。 趁苏浣愣神之际,王美香的眼底闪过一丝狡诈,二话不多说冲上去抢夺被苏浣抱在怀中的竹篮和包子。 苏离眼疾手快,在王美香碰到苏浣前他率先对王美香动手。 “啊!”她被苏离推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尾巴骨痛得她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美香!”钱氏急呼,连忙去扶地上的王美香。 郑氏嘴角上扬,站在最外围冷笑着,心里巴不得他们打起来。 “王梁子!”钱氏气得两眼发昏,声音颤抖。 “娘……娘您叫我。”王梁子怯生生应道。 他从来没见过娘发那么大脾气,脸和脖颈涨得通红,要吃人般恐怖。 “人家欺负你妹妹你倒是替你妹妹出头去啊!”钱氏搂紧地上嚎啕大哭的王美香,说话声响得盖过了王美香的哭声。 “娘啊,人家……人家有两人,我哪打得过?”王梁子耸耸肩膀瑟缩了下脖子。 ------------ 020 小赚一笔 尽管娘再凶到底是娘,不会拿他怎样,而对面的苏坤苏离不一样,真动起手来是不会放过他的。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自知之明。 “你个没用的东西跟你爹一样!我们王家怎么尽出了这样的不孝子啊?造孽,造孽呀……啊啊……”钱氏说到激动处,抱着王美香一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只手上下挥舞拍打自己的大腿,颇有几分耍疯模样,吓得没人敢靠近。 苏坤拉着弟弟妹妹们远离钱氏,把钱氏当瘟疫一般。 “婆母,以后我们会继续给王家干活,但是如果你总欺负我们不让我们过安生日子,我就告诉村民们去,让他们用唾沫星子把你们淹了。为了王美香未来能找个好婆家,婆母你不要逼我们。”苏浣咬咬牙威胁钱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没办法,必须强硬起来,不然真的会被钱氏他们一家人欺负死的。 “反了,反了反了!……” 之后钱氏又骂骂咧咧好一会儿,苏浣他们无心去听,管自己进了柴房,关上门,拿木柴等杂物把门堵得严严实实,不让王家任何一个人进来。 再过不久我的丽娇要回来了,到时候再把家分了开开心心过日子。 郑氏暗暗打起小算盘,眼露讥讽,瞥了眼地上哭闹的钱氏,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大哥妹妹来,我们把馒头分了,鬼晓得等等婆母会不会又来抢,先吃进肚子好安心。”苏离对两馒头早已垂涎三尺,他每天跟大哥干活花力气,却每天在饥饿中度过。他真怕自己挨不下去。 “呀!可惜冷了。”苏坤摇摇头说道。 “没事,我们把它热一热又能吃了。”苏浣笑着安慰大家,端来土陶盆,里面还有些昨天积攒的洗米水。 “我们先把肚子填饱,晚上睡一觉,明天早晨我再去地里挖野菜,然后去趟县里换银钱,到时候再买些好吃的回来。” 被苏浣一说,大家伙对未来顿时充满希望。他们能赚钱了,现在只是暂时的,很快会好起来的。 苏糯苏亲听到明天还有好吃的,忍不住咽口水,期待明日快快到来。 烧过火,吃了东西,大家围着火堆互相挤一起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苏浣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拿起昨日买的竹篮匆匆出门。 她盘算着今天能多挖一点是一点,挖个好几斤多换几文钱。 她想给苏糯苏亲买衣服,不然他们身上没人料理,脏兮兮的非生病不可。 想到此,尽管外面的风刺骨的冷,冻得她双手发麻浑身打颤,她也毫不畏惧。 “妹妹等等我……” 就在苏浣刚取下大门上的横栓打开大门时,身后传来轻呼。 苏浣回头一看,是大哥。 只见苏坤蹑手蹑脚朝苏浣小跑过去,嘴里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变成抹淡淡的白雾。 苏浣想,天气正在一点点冷起来,她得抓紧时间赚钱才行。野金菜的生长期不过这两个月,等正真进入冬天后就没有了。 “妹妹,走,大哥跟你一起去挖。”身为大哥理应照顾好弟弟妹妹,他怎能放心让妹妹独自出门,顶着寒冷为大家赚钱?当即接过苏浣手上的竹篮,牵起苏浣的手一同跨出王家大门,再把门关好,一步不敢停留向东直奔而去。 “大哥我们来比赛跑步吧!跑跑暖和。” “好,妹妹你要加油追上我!” “嗯!” 晨幕下,两抹娇小身影在清冷的小路上奔跑,时不时传开一阵温馨笑语。 苏浣和苏坤苦中作乐,打打闹闹很快来到甘塘村东边的田地里。 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农作物,田地里逐渐荒凉。野金菜一眼望去很明显,非常好找。 他们寻了根木柴蹲下身来开挖。 今天到县里除了要问问衣服的价钱外还要去昨天买农具的铺子里买把小剪刀,下次挖野菜直接用剪刀把整棵野菜剪掉,速度会加快不少,也没现在累人。 苏浣和苏坤一边挖野菜一边聊天,憧憬未来。虽然身体很冷,双手冻得通红僵硬,但内心是暖的。再苦再累只要自己在乎的人陪在身边,什么苦什么累全能熬过去。 天色大亮,太阳拨开云层在东方升起,朝大地落下温暖的光芒,照亮万物,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美好有希望。 野金菜叶子上凝结起露水,泛了点色彩,金莹剔透,灼灼生辉,让苏浣不禁想起在三生石旁遇见的白衣少年,不知他如今生活可安好?毕竟因为他,她才能来人间重走一回。 晌午快到了,苏坤得赶回王家干活。苏浣告别苏坤,抱着满满一篮子野菜走到月田路边等老伯。 老伯很准时。他向苏浣招招手,苏浣灿烂地笑着,上了牛车,与老伯一同前往北祥县。 野金菜足足三斤半,七文一斤,田掌柜算苏浣二十五文钱。 道完谢后,苏浣又去农具铺买了把小剪刀,花去七文钱,口袋里还剩下十八文。她接连跑了好几趟裁缝店,价钱都不低,如果买布料自己回去做,还得需要针线,十八文也是不够买的。 苏浣叹息,只能暂时不买衣服了,倒不如买两肉包回去给大家解解馋。 她花四文钱买两肉包,又花四文钱买了四个馒头。不管了,今天回去让大家吃顿饱的先。挣钱不就是拿来花拿来吃的么,至于衣服,明天争取再多挖一些,看能不能买。 她收好余下十文,步伐轻快,准备去找老伯一同回甘塘村。 回到村里的时候已是下午,天色比昨天要早很多。苏浣回到家放下东西,跟苏糯苏亲嘱咐几句不要偷吃,晚上等哥哥们干完活回来再吃的话后就拿着新买的剪刀匆匆出门又挖野菜去了。 今天倒是很顺利,没遇见妖怪,也没跟钱氏撞个正着。她一直挖到天快黑了才回家。 掂掂篮子里野菜的份量,比早晨挖的多好多。果然,有剪刀帮助速度就是不一样,只是,如果明天早晨再来挖,篮子恐怕装不下啊!怎么办?回去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装的容器吧! ------------ 021 下落 想着,苏浣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回到柴房,苏坤刚干完活。苏浣原以为大哥看到包子馒头会很高兴,哪知他一脸愁容,连苏糯苏亲的神色也很不对劲。 “怎么了?大哥,出什么事了?”苏浣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姐姐……”苏亲泪眼汪汪,一头扑进苏浣的怀里。 “亲亲别哭,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对了,二哥呢?”她环顾四周,奇怪,平时比较活泼的二哥去哪儿了?家里有包子馒头,他不是该第一个跳出来嚷嚷着要吃的吗? “弟弟得空说要去挖野菜帮妹妹分担,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说着苏坤低下头,不愿让苏浣看见他微微泛红的眼眶。 苏浣想说和大哥一起出去找找,问问村民,不过再看看幼小的苏糯苏亲,她放心不下。万一钱氏来欺负他们……况且把他们两个留下他们该多害怕呀! 苏亲睁了双大眼睛,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苏浣,她觉得姐姐一定有办法。 苏浣摸摸苏亲的脑袋说道:“大哥,我们带上小糯亲亲一起出去找找吧!” 没别的办法了。苏坤略一思索,点头同意。 刚要出门,苏浣余光瞥见旁边有个黑影。她侧目一看,黑影迅速消失,是错觉吗?不对,会不会是钱氏在暗中想搞什么鬼? 为了安全起见,苏浣把野菜倒屋里,拿上竹篮包子剪刀馒头出门。 柴房的门那么不紧实,万一钱氏来偷东西,苏浣努力的成果可全白费了。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至于野菜,钱氏定瞧不上,放着也没关系。 “这死丫头我……”待苏浣他们走后,钱氏对着他们的背影气愤地咒骂道。 “弟弟――” “二哥――” 苏浣苏坤带着苏糯苏亲沿村路往西挨家挨户寻找苏离,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苏离。 甘塘村不大,谁家有点动静有什么人,很快会被大家知晓,所以村民们认得苏离,苏浣他们不需要费口舌形容苏离的外形长相。然而一路问下来没有打听到半点关于苏离的消息,让大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苏离离开甘塘村了? 不可能,苏离不会无缘无故闷声不吭离开,除非……除非遇到什么危险…… 苏浣不敢再想下去,眼看快要走到村尾了,离西边的贞山越来越近。 “弟弟他……该不会上山了吧!”苏坤不安地自言自语。 苏浣的心“咯噔”一下,如果真如大哥所说,二哥得有危险了。 贞山,那是连大人都不敢靠近的。 “二哥胆子应该没那么大,再说他好端端去贞山做什么?”苏浣安慰苏坤,并且也自我安慰着。可是要真的好端端,苏离根本不会失踪,显然定是出事了。 “妖怪,弟弟前两天说北祥县有妖怪,会不会……”苏坤不由自主往坏的方面想。他现在脑袋里出现的全是些不好的猜测。 “大哥别乱想了,我们要相信二哥一定没事的。” “嗯。” 凉飕飕的晚风携带了各家飘散出来的饭菜香拂过四个孩子的脸庞。 他们的肚子叫嚣着,胃里时不时涌出一溜酸酸的感觉,两条腿越来越没力气,走路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在饥寒交迫中咬牙前行。 即使再饿也要等找到苏离后再分食物。苏离现在不知是福是祸,竹篮里的包子馒头吃了也不安心,且他们没时间吃东西,一心要找到苏离。 路上村民越来越少,纷纷急着赶回家吃晚饭。 静谧下来的甘塘村有一份白日里见不到的悠然,所以这时候但凡路上有点声响都能听得很清楚。 “听说今天村大夫家地里遭小偷了。” “小偷?哎哟,咱们村向来太平,怎么会有小偷呐?” 两农妇扛了锄头从东边回来,她们的谈话声在苏浣等人身后响起。 苏浣苏坤对视一眼,心里划过一丝明亮,又无法捕捉住。他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现在正是大家伙忙收农作物的时候,出了小偷也正常。听说是个男娃娃,不知谁家孩子。” “现在的孩子真得好好管管,前几日王家那闺女……” “两位婶婶,请问村大夫家怎么走?”苏浣上前打断两农妇的谈话。 “哦,离这儿不远,前面的岔路口瞧见没?”其中一个农妇伸手往前方指,继续说道:“到岔路口向南走,左手边方位,走两步便能看到村大夫家了。” “谢谢两位婶婶。妹妹我们快走。”苏坤忙道谢,拉了苏糯苏亲大步往村大夫家去。 苏浣心中忐忑不安,这是他们一路下来唯一打听到的消息,也是最有可能的。 是不是村大夫家生气,困着二哥不让他离开?万一他们要报官怎么办?算了,不管怎样,希望二哥真的在村大夫家,总比“上山”或“被妖怪吃了”来的好。 苏浣边走边想对策,等真来到村大夫家,她的满腹疑虑跟担心通通放下了。 村大夫是个很温和的中年男子,发丝黑白掺半,穿着朴素,小麦色肌肤干干净净,走起路来不同于普通村民,自有股读书人的气质,眼睛里更是饱读诗书后的深明大义,丝毫不见或狡诈或势利的神色。 知道苏浣四人是苏离的亲人,村大夫客气地把他们迎进家里。 “大哥……妹妹……”苏离抬头,见苏坤苏浣还有苏糯苏亲全来了,他一惊,来不及吞咽口中的面条,只能含糊两声。 二哥居然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桌子前吃面条。苏浣心想,还费得他们那么担心,还好没事。要说村大夫一家人也真是大度。 “呀,这两孩子真可爱。来,你们快坐吧,家里没什么能招待的。我姓刘,你们叫我刘婶就行,可吃了饭?”村大夫的妻子刘氏从里屋搬出两把长凳热情地招呼苏浣他们,瞧见苏糯苏亲兄妹两,她的脸上泛起满满的慈爱。 “还……还没呢!”坐下来的苏坤红着脸不好意思道。 他本不想说,只是看苏离吃面的模样滋溜溜可香了,他也好想尝一口,面的味道是啥味儿?苏坤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娘亲曾煮过一次。 ------------ 022 求师失败 “你们等着,锅里还有些,我去盛。”说罢,刘婶转身要往灶房走。 “不用了刘婶,没事的,我带了包子馒头呢,面条您跟大夫叔叔留着自己吃就行了!”苏浣赶紧喊住刘婶。 苏离偷了村大夫家地里头的粮食。他们是来找苏离,然后准备登门道歉的,却反而大摇大摆坐着吃东西,要苏浣怎能过意的去? “不打紧,锅里还有呢!”刘婶知晓苏浣的心思,暗道孩子挺懂事,心里更添几分喜欢。 苏浣下了凳子走到村大夫面前边鞠躬边道歉:“大夫叔叔,我听说二哥他偷了您家地里的粮食,苏浣跟您道个歉,他实在太饿了,您原谅他吧!”。 苏坤和苏糯苏亲也赶紧下来跟到苏浣身旁随苏浣一起行礼。 村大夫和蔼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只是用很欣赏的目光看着四个孩子。 “大哥妹妹,大夫叔叔人真的很好,他跟我说了些道理我一下子明白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他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夸我还是好孩子呢!已经原谅我了。”苏离吃着面条美滋滋地说道,把苏糯苏亲一顿好馋。 他们伸出舌头舔舔嘴巴,像两只可爱的小狗狗在撒娇,乐得村大夫笑开了花。 “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来来来面来喽!” 说话间,刘婶拿托盘把四碗香喷喷的面条一齐端上桌。 苏糯苏亲早已迫不及待,兴冲冲跑过去爬上长凳坐稳,等刘婶把面条一碗碗分好。 苏浣苏坤随后上桌,被诱人的香味馋得肚子咕咕直叫,大口大口咀嚼起来,只觉面滑汁鲜,无比美味。 苏浣记得在三千年前她生活的时代里,吃的没现在讲究,打猎来的肉食直接拿火一烤就完事。平常以野果野草充饥,至于面条等五谷杂粮是后来她在三生石上见到的,却从未尝过,没想到味道竟是如此令人沉醉,好像身上的每寸肌肤都舒展开了。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多赚些银钱,让两个哥哥和苏糯苏亲永远能吃上好吃的食物。 一碗面很快下肚。苏糯苏亲吃饱了,而苏坤苏离还有苏浣三人的食量相对大些,仍旧饥肠辘辘,甚至比没吃前还饿,许是面条实在太好吃了的缘故吧!不过他们不敢再要。 现在世道乱,物资匮乏得紧,家家户户屯粮想过个好冬,不能再浪费村大夫家的粮食。 跟村大夫和刘婶道完谢以后,他们打算走了,可是苏坤依旧恋恋不舍,一副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的为难模样,挪一步似有千斤重,难道苏坤留恋村大夫家的吃食? 他们先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人家以德报怨不计较还请吃面,应该抱有感激之心并知足,万不能做贪得无厌之人,这个道理苏浣相信苏坤不会不懂。 突然,苏坤转身扑通一下跪在村大夫和刘婶面前,惊得大家手足无措。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村大夫夫妇两忙弯腰去扶苏坤。 苏坤愣是不肯起,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直身说道:“大夫叔叔,刘婶,我和弟弟妹妹们如今无亲无故,又受人欺负,苏坤想求大夫叔叔收我为徒传我医术,以后弟弟妹妹生病了我好照顾他们。求大夫叔叔收我为徒。”言毕,苏坤又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刘婶心疼地再次去扶,倒是村大夫听完苏坤的话后大大方方接受苏坤的磕头了。 他负手而立,目露欣赏之色。 他有想过收徒,把自己的医术传下去,刚才也细细观察了五个孩子。 苏糯苏亲太小不明事,苏离心性未定。 苏浣不错,遇事从容,有礼貌,经过教导必定会成为一个善良正直之人,可惜是个女儿身。倒不是村大夫重男轻女,只是男儿身更可以把他的医术发扬光大。 苏坤成了不二人选,品行正,憨厚老实,知道要照顾弟弟妹妹,是个重感情的人。 村大夫之所以没提收苏坤为徒是因为他不想强加于人。要知道学习是靠自己的,如果没有很强烈的学习欲望,教了也不会用心学。师徒得讲究缘分,只村大夫一人一厢情愿是没用的。 “学医之路,艰难枯燥,你是否做好准备?”村大夫凝眉,认真地问苏坤。他看苏坤的眼神不再如刚才般慈爱,而是充满严谨,站在作为师长的立场上。 “嗯!”苏坤严肃坚定地点头。 “孩子快起来吧!我们夫妻两膝下无儿无女,你大夫叔叔一直想找有缘人把毕生医术传授于他,还不快叫师父。”刘婶激动道。 她多想做回母亲啊!眼前五个孩子乖巧懂事,她甚是欢喜。 “师……” “且慢。” 苏坤开心地刚想叫师父,谁知被村大夫抬手制止了,让苏坤有点失落。 “收徒不假,多年来找我拜师何止数人,却从无一人令我满意,只因我收徒有三不收:第一,品行不端,自私自利者,不收。第二,无孝心,不尊老爱幼者,不收。第三,吃不了苦,没有毅力与恒心者,不收。你可记好?” 虽然村大夫觉得苏坤是块好料,但也不能太早下定论。他做事不是个草率的人。 听完村大夫的话,苏坤没有言语,他把几句话在脑海里过一遍对照自己是否符合。 看苏坤的神情,村大夫知道他在自省。 以前每当有求学者听到这番话,定会立马阐述自己品行如何端正如何有孝心如何有毅力,只有苏坤,默不作声进行思考与反省。 他很满意苏坤的表现,微微点了点头。 苏浣心喜。她认为,村大夫是个隐居世外的高人,从刚见面时就觉得对方气质不凡,不像普通乡下人。况且从那句“多年来找我拜师何止数人”中不难看出,村大夫的背景学识不简单。如果大哥能得到他的教诲,定受益匪浅。 村大夫走进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本书,封面呈棕黄色,颇为陈旧,但是边角和纸张却没有丝毫破损,可以看出主人平时对此书的爱护。 ------------ 023 洗刷刷 “起来吧!”他对仍跪在地上的苏坤说道。 苏坤站起身,忐忑不安地看着村大夫,也不知道自己符不符合村大夫的要求。当然,他自己是觉得能达到要求,可光嘴上说不行,所以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本书里记载了些普通草药的习性,并配有图案,你且拿回去看,看会了过来找我。”村大夫把书递给苏坤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希望苏坤不要令他失望。 “可是我……认的字不多。”苏坤小声地支吾道。 从小,爹爹教他和苏离读书写字。苏离爱玩,没有认真学习,爹爹几度生气,无奈只得作罢,于是一心教导苏坤,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苏坤身上。 苏坤很争气,勤奋努力,只是自娘亲去世后,一切变了。他要干活,照顾弟弟妹妹,再无时间与精力放在读书写字上。 如今,他也不知道爹爹教的知识自己还记得多少。 “万事需己运。”村大夫送给苏坤五个字。 “孩子,别怕,你师父他从未赠书与他人,你是第一个,说明他有心收你为徒,可要争气,别叫他失望。”刘婶笑眯眯地宽慰苏坤。 “嗯!”苏坤坚定地点头。 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认真学,以后更好地照顾弟弟妹妹。师父说得对,万事需己运,他得靠自己。 刘婶看看苏糯苏亲,忽然想起什么。她让大家等一下,然后径自走开,很快取来两块质地不错的棉布,颜色分别为淡蓝色和淡粉色,极其好看。 “别的村有户人家看病付不起银钱,就送了两块棉布过来,可是……”刘婶尴尬地看了看村大夫,转而继续对苏浣说道:“可是我们膝下无子,看尺寸只适合给娃娃做衣服,我看苏糯苏亲正合适,收着吧!”她把两块棉布递给苏浣,想苏浣是个女孩子,应该会做衣服。 苏浣为难了一下,没有去接。 刘婶知苏浣不好意思,说算是她这个做师娘的送给晚辈的见面礼,苏浣这才收下。 “刘婶,我不是很会做衣服。” 说到衣服,苏浣想自己兽皮做的不错,用骨棒穿上麻线粗略地把兽皮拼接起来,但搁现在,怕是她这样的做法会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吧!穿出去怎么见人? 刘婶愣了下,恍然明白。是她糊涂了,一个十岁的女娃娃没有娘亲在身旁教导怎会做衣服?是她把苏浣想得太能干而忽略了苏浣的年龄与处境。 于是,苏浣与刘婶约好,她每日过来跟刘婶学习针线活。 告别村大夫与刘婶,五人沿来时的路有说有笑地回家。 这个时辰王家人应该快吃好晚饭了,他们得加快步子回家,不然大门关了就进不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面条的原因,苏浣觉得走起路来特别精神,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寒冷。看来吃得好真的非常重要,她要努力赚钱,想办法离开王家,这样他们就无需再为王家干活,大哥就有更多的时间认真学习村大夫的医术了。 她有预感,村大夫不是普通人,他的医术一定非常厉害。 所幸王家大门还没关。钱氏等人刚吃完饭。苏浣把竹篮递给苏坤,自己跑进灶房洗碗去了。 井水打上来有略微暖意,然而多洗会儿手便愈发觉得冷,被夜风一吹更是冷得刺骨。 苏浣咬咬牙把中午加晚上的碗筷全洗干净,双手冻得通红。 她回到柴房时,大家伙在屋内已为她烤起小火。见她回来,忙拉她到火堆旁暖手。 同样是火,前世害苏浣性命,今生却给苏浣带来温暖。 苏坤小心翼翼把苏浣买来的馒头包子收起来,教育几句苏离后,拿出村大夫给的书,借着火光认真阅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和苏浣探讨,互相教,七七八八连蒙带凑倒认得不少。 接下来的日子是苏浣在甘塘村过得最舒坦的。她每日天未亮,跟苏坤一道去挖野菜。之后苏坤回王家干活,苏浣则到北祥县去换银钱,回来再到村大夫家跟刘婶学习针线活。傍晚回王家,干活忙到夜里,再跟苏坤一起看书识字。 她一再小心避开王家人。有苏坤苏离为王家辛勤干活,帮她打掩护,王家人很少来找苏浣麻烦,让苏浣多了做其它事情的时间。 她前世有过缝补经验,学起针线活的速度比较快。苏糯苏亲的衣服做得有模有样,但她总觉得缺少什么,于是花些银钱去趟裁缝店买了长长的银白色缎条,把缎条剪裁均匀,分别镶在两件衣服的领口袖口边角等地方。一来给衣服添上几分贵气,二来修饰边角的粗糙,精致漂亮,惹得刘婶一个劲夸赞苏浣心思巧。 几日下来,苏浣卖野菜赚到不少钱。她重新置了个能盛放更多东西的背篓,把原来的竹篮拿来储藏干粮,又狠狠心买下木质浴桶和灯油灯芯,用牛车运回村,让提前等在村口的苏坤苏离帮忙抬回家。 “大哥二哥,你们去挑些井水来烧开,我们给小糯亲亲洗洗身子收拾下换上新衣服。” “哎!好!” 苏坤苏离没想到妹妹给做出两件新衣服了,还买了浴桶,这下苏糯苏亲身上不会再臭烘烘的,能像别人家孩子那样穿得暖吃得饱了。他们激动不已。 因为没有很大的灶台和大锅,烧水显得吃力。索性苏糯苏亲还小,用不了太多水。 苏坤一边烧水一边把风,苏离把柴房那块盖柴火的粗麻布再次取下来,把它围在浴桶周围徒手支起,不让四周漏进来的风吹冷浴桶里的水。 苏离支累了换苏坤,他们轮流交换。 苏浣把洗米水倒一部分进浴桶,先给苏亲沐浴,再换水给苏糯洗。 洗米水有清洁肌肤的作用,忙活好久才把他们两个收拾干净,穿上苏浣做的新衣服。淡蓝色给苏糯,淡粉色给苏亲。棉布质地亲和,边角缝制银缎,腰上也用银缎束起。不同的是,苏亲的束腰带系有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 024 论分家 之后,苏浣又给他们精心梳理了下头发。这一打扮,苏糯苏亲看上去白净乖巧,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孩子,身上飘出股好闻的麦香味儿。 见他们开心地笑着玩闹着,苏浣跟两个哥哥觉得值了。 弄完一切,苏浣暗自算算手头上的钱,只余下十三文了。 野菜才七文钱一斤,这段时间积攒的银钱这下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可家里还有不少东西需添置,她几时才能攒到钱? 如今冬天的脚步即将临近,野菜远没有之前多。眼看卖野菜的活计快断了,她还没找到其它出路,再这样下去,日子又该难过了。 “娘――” “丽娇?哎哟我的丽娇回来了!” “嗬,又多了张吃嘴。” “哎大嫂你怎么说话的?” 夜幕下,苏浣苏坤在柴房里看书识字,只听王家大门口突然传来吵闹声。他俩疑惑地对视一眼,放下书本准备出去看看。 “呀!这谁啊?老三?可算把你盼回来了!”郑氏的大嗓门嚷嚷道,略显聒噪。 她是很盼望老三家回来,计算着分家单过呢! 苏坤苏浣待在柴房门边,推开条缝往外张望。 夜晚光线暗,看不真切,只辨认出除了王庆秀一家四口和王庆硕夫妇两外,还有个比苏浣比王美香大两岁的女孩。她一头扑进郑氏怀里,应该是郑氏的女儿王丽娇。 随后进门的是一对夫妇。他们牵了对双胞胎女孩,难道这对夫妇就是王家老三王庆文一家? “丽娇,你不是去外婆家玩了嘛?怎么跟老三家一同回来?”郑氏警惕地看着王庆文他们,生怕他们欺负了自己的闺女。 “二嫂,我们是在村口遇见的。”王庆文的妻子云氏笑着解释。 原来王丽娇前段日子去了郑氏的娘家做客,留在那玩耍。 郑氏的娘家离甘塘村不远,玩够了便雇趟牛车把王丽娇送回来。 王庆文一家很早就离开甘塘村去外地谋生了,估计外头不好混,曾向家里捎过信说要回来。 当时他们走的时候双胞胎女儿王沁和王芯还小,不记事,现在看见两位叔叔两位婶婶怕生得很,躲在王庆文和云氏身后探探脑袋不肯喊人。 倒是王美香跟王丽娇比较亲近,两人打小一块玩,此刻手牵手去一边说闲话了。 王家事苏浣不想搀和,反正跟她没什么关系。 看完热闹,苏浣苏坤准备继续到火堆旁读书。 “苏浣――苏浣――”钱氏大声叫喊,也不管是否会扰到隔壁邻居。 眼看睡梦中的苏离苏糯苏亲要被吵醒了,他们两连忙出去。 钱氏见他们来了也不喊了,吩咐道:“去,到灶房烧些茶水煮点东西端进来。” 苏浣没有说话,跟苏坤往灶房走去。 大人们进屋谈话,王梁子是男孩,要跟着听。王美香和王丽娇玩耍在一起,剩下王沁王芯姐妹两个很是无趣。她们对王家不熟,不适应,大人们的谈话在她们听来又索然无味,只好手牵手到屋外赏月去了。 可是谁知月亮没见着反而被吹了身冷风。 她们无意间看见灶房那头冒出腾腾热气,时不时有熹微的火光跳跃,看上去很温暖似的,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 “不知哥哥姐姐在做什么?”王沁是姐姐,比王芯懂事,很有礼貌地问。 她觉得面前的苏坤苏浣不是王家人,对他们自然不似对王家人那般生分,只当是跟普通人家孩子交朋友。 “我们正在烧茶水煮吃的呢!灶下可暖和了,过来捂捂?”苏浣笑着回答。 “好呀好呀!”王芯性子比较活泼。她见苏浣很和气很好说话也放开了,拉着姐姐王沁走进去。 苏坤是男孩,不好意思跟女孩坐一起,他起身给王沁王芯两姐妹让位。 王沁王芯坐苏浣身边,看苏浣把干柴火一根根慢慢放进灶肚里。火苗释放出来的温度把刚吹了冷风的两姐妹暖得舒舒服服。 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的,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开了,苏浣很快便和她们熟络起来。 看来王家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跟钱氏那样尖酸刻薄。 烧好茶水煮好吃食,苏坤苏浣得把东西端进屋去,王沁王芯自告奋勇地要在旁帮忙。 “二妹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还未进屋,钱氏嚷嚷的声音已经传到外头苏浣等人耳朵里了。 她好像气得不轻。难道三兄弟家吵起来了? “大嫂,这么多年你把持王家也把持够了吧!王家大事小事全你做主,就算大哥不行至少还有王家二儿子我们家庆硕!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做主。我们大度才容忍你,眼下大家各自孩子渐渐长大,老三也回来了,分家单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难道你还想霸占着王家的田地不成?”郑氏一展往日的伶牙俐齿,跟钱氏起正面冲突。 她一直看人脸色过日子,吃穿用度,田地收成,每每分给她家的时候总被钱氏削减掉好多,总是敢怒不敢言,早想分家了,眼下又跟钱氏撕破脸,已无回头路可走,必须抓住机会分家。 钱氏气得不轻。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若非王庆秀懦弱无能,她确实无资格当家做主。 苏浣等人端了茶水点心走进来,给大家添水分吃的。 “哼,要不是靠我给王家生了个男丁王家此刻断子绝孙了!”钱氏气恼,说话没经大脑,“断子绝孙”这等狠字眼儿脱口而出,牵动了王家兄弟的敏感之处。 “你再说一遍试试!”王庆硕本在分家这件事情上没什么意见,分不分无所谓,但听到钱氏暗讽他们两家生不出男娃就坐不住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往深了去是说他们愧对王家祖宗。被戳到痛处伤了自尊的王庆硕立马跳起来跟钱氏急眼。 让王庆硕一吼,钱氏有点生怯。王家三兄弟里数王庆硕长得最是人高马大,魁梧得很。万一王庆硕动起手来钱氏哪打得过?她只好瘪瘪嘴收敛下性子。转眼瞥见在旁倒茶水分点心的苏浣,满肚火气便朝她喷发了。 ------------ 025 小母鸡 “死丫头你煮的什么东西?上好的肉饼馒头拿来喂畜牲?你到底是谁家媳妇?胳膊肘尽往外拐的白眼儿狼!” 钱氏见苏浣煮的吃食里有肉饼和馒头。馒头算了,而那肉饼味道鲜美,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现拿出来喂老二老三两家白眼儿狼她别提有多肉疼了。 “大嫂你什么意思?哟哦,合计着骂我们是畜牲?好啊,我们是畜牲那你是什么?跟畜牲做亲戚你也蛮拼的嘛!行,既然喂畜牲那么你有本事别吃啊!”郑氏讥笑,明里暗里一个劲找钱氏不快。 “你!”钱氏一拍桌子站起来,伸手指着郑氏,气得浑身颤栗。 郑氏有王庆硕撑腰,她呢?自个儿男人儿子一副孬相,只有女儿挺她,可娘倆能唬得了谁? 论嘴皮子,钱氏吵不过,论阵仗,钱氏人多却不抵一个王庆硕。她憋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郑氏心里乐开了花,让你逞,这下横不起来了吧!积攒多年的怨气此刻要好好向钱氏讨回来。 老三家还没说话。 钱氏眼骨碌一转,只要老三家站她这边,料郑氏再无法闹腾。 “老三,瞧瞧老二一家,你们刚回来,也不说一路风尘仆仆让你们歇歇脚,立马提分家,不明摆着欺负你们多年不在家不知事嘛!” “大嫂,你少拿老三家说事。老三我告诉你,今儿如果不分家,你们以后的日子就会跟我们家一样,处处受大嫂剥削!”郑氏见钱氏使出拉拢人心一招,她也不甘落后。 王庆文跟云氏面面相觑。分与不分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我们听两位哥哥嫂嫂拿主意便是。”王庆文微笑着说,并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 “反正这家我分定了!大不了去找村里的里正来做主!”郑氏吃了秤砣铁了心。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大家沉重的呼吸声,很是压抑。 王庆文突然想起什么,他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拿出一麻袋东西。 钱氏和郑氏的眼睛瞬间亮了。老三家在外多年,难不成赚了什么宝贝? 云氏帮王庆文把麻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好像还是活物,一动一动的,等拿出来的时候,大伙笑得嘴巴咧到耳根了。 “大嫂,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买了几只鸡,寻思着拿回来给大家尝尝鲜。”云氏说着把一只被捆绑住的肥肥的老母鸡递给钱氏。 钱氏连忙接过扑腾着双翅的老母鸡,转头吩咐王梁子,让王梁子把鸡拿去灶房好生养着,下次杀来吃。 云氏又把另一只相同份量的鸡送给郑氏。郑氏看了欢喜得不得了。多久没沾野味了?平时有个肉什么的全被钱氏霸占了去,哪轮得到他们家吃? 看着郑氏得意的样子,钱氏朝她翻了翻白眼,满脸鄙夷。 郑氏自然注意到钱氏难看的眼色,她也没好气地翻回去。 云氏无奈,大哥二哥家就像两个孩子闹脾气,谁也不让谁。 看看麻袋里面还有两只鸡,一大一小。云氏决定把小的那只送给苏浣他们。 她在来时的路上听村民们说了,说大哥家给死去的儿子讨了房媳妇。可怜,就这样毁了一个孩子终生的幸福,不禁替苏浣感到惋惜。 如今一看苏浣乖巧可人的模样没来由心疼,毕竟自己也是做娘的,膝下有两个女儿。 “来,孩子,这只小鸡没什么肉,当是三婶给你的见面礼,拿回去吧!吃了补补身体,瞧你瘦的。”云氏走到苏浣身边揉揉她的脑袋,把小鸡交到她手里。 苏浣心生感动,把小鸡小心地包进怀内。 “谢谢三婶。”苏浣对云氏甜甜地笑道。 她喜欢王庆文一家,夫妇两和善,待人接物有礼有度。他们的女儿王沁王芯更是天真善良,真是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子女啊! “三妹,你的做法有欠妥当啊!苏浣是大哥家的,明着你给他们家两只鸡,对我们家太不公平了吧!”郑氏感觉自己吃了亏,心里很不舒服。 “二婶,鸡是三婶婶的,她想给谁就给谁。再说了,这只鸡跟婆母家没关系,是三婶婶好心,念我们几个孩子没爹没娘送给我们的。”这话不仅说给郑氏听,也是说给钱氏听的,绝了钱氏打要他们主意的念头。当即拉上苏坤跑出去,免得与郑氏钱氏发生口角。 有些人真的不能给她好处,不知感恩就算了,还贪得无厌,完全忘记了别人不给她是别人的权利,不是她应得的。 要不是想着待会儿郑氏会攻击云氏,苏浣不会与郑氏抬杠。 她故意跟郑氏顶嘴是想让郑氏把矛头转到她身上来,省得咬住云氏不放,总不能让云氏做了好事又得罪人,那样苏浣不会安心。 “好可爱呀!”苏亲醒来见到苏浣抱回来的小鸡开心得不得了,拉着苏糯蹲下身目不转睛逗弄小鸡。 小鸡明显受了惊吓,警惕地看着周围。 “妹妹这是……”苏离也醒了。 苏坤向大家解释一番,最后商量着要如何处置这只小鸡。 苏糯苏亲无疑舍不得吃掉它。苏离力挺把小鸡杀了给大家补身子补油水。 苏坤沉思,杀了是不错,大家有顿肉吃,可没工具没油盐酱醋做不出美味,要不拿村大夫家去让刘婶做。 “妹妹你怎么看?”苏坤转头问苏浣。 他觉得妹妹现在比自己还会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妹妹起到顶梁柱的作用了,有什么事情苏坤定会第一时间找她商量。 “它太小了,就算吃了也没多少肉。大哥,我想要不把它养起来,以后好下蛋。” “这个好!”苏坤举双手赞同,暗叹自己怎么没想到。 最高兴的当然是苏糯苏亲了,他们喜爱的小鸡不会被杀了,可以活蹦乱跳地陪他们玩。 大家从屋外找了几块个头大些的石块搬进柴房,在地上叠起来围成个圈,再取些泥巴胡乱涂一下,然后解开小鸡脚上的绳子把小鸡放进去。 现在只能暂时简略弄弄,等以后日子好点了再好好打理。 ------------ 026 贞山探宝 苏浣继续卖野菜,花了点银钱购置小米,打算拿来喂鸡,自家也可吃些。 如今地里头野菜不多了,没几日可撑,天气又比之前冷好多。 苏糯苏亲有新衣服,能稍微御点寒。每天让他们待在屋里玩耍不让他们出去免得冻病,那两个哥哥还有自己呢?也需要添置衣物啊!况且再冷点还要买更厚的棉衣才行,哪哪都得花钱。 看苏浣好几日愁眉不展,苏坤猜到苏浣在担心什么,他有句话一直哽在喉咙处,想说又不敢说,生怕苏浣不同意。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苏浣在灶房张罗着王家的午饭,苏坤打下手,几次看看苏浣张口欲说话,始终没让话蹦出口。 “妹妹,大哥觉得……” “大哥,什么事啊?咱们兄妹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浣把一根木柴塞进灶肚里,火光照得她脸颊红扑扑的。 “妹妹,我们要不去贞山碰碰运气吧!”说完这句话,苏坤感觉如释重负,堵在胸口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苏浣诧异,大哥不是一直对贞山很避讳吗?他怕大家出事,怎么现在变了?居然主动提出上山。 “村里有些年轻壮汉时常结伴去贞山山脚下打猎,我想我们可以跟去看看,万一还能发现野金菜或者其它野菜呢?又是笔银子啊!” 苏浣想大哥说的不无道理,况且跟村民们一同前去要安全得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当下点头答应。 “不过这事儿不能告诉二哥和小糯亲亲他们。”苏浣提醒苏坤。 “嗯!” 确实不能让他们知道,不然苏糯苏亲会担心,苏离铁定嚷嚷着也要跟去。 王家三兄弟经过激烈争吵终于决定分家了。 钱氏想,分就分,分了家看你们能好过到哪里去。 她暗自打起小算盘,寻思着怎么能多分到点东西,半夜跟王庆秀没少私藏粮食。 第二日,郑氏怕钱氏耍心眼,请来了村里的里正,决定当全村人的面公开分家,把所有东西事情公开交代清楚,由村民作证并签字画押。 王家人忙里忙外没有谁还去在意苏浣他们,倒让苏浣他们轻松许多,不用干活,省出不少时间去贞山探宝。 苏坤编了个理由说要随苏浣进县里,让苏离照顾好苏糯苏亲后就出门了。 苏浣跟老伯打过招呼说今日不去县里,于是他们快步朝西边的贞山直奔而去,悄悄跟上几个年轻壮汉的队伍。 “你们两个小孩跟着我们做什么?”年纪二十多岁的男子发现了身后的苏坤苏浣。 闻声,大家转过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孩子身上。 “大哥哥,我们想跟你们去看看。”苏浣硬着头皮央求道。 “不行!山里危险,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快回去!”另一背弓箭的男子站出来喝斥。 苏坤拉着苏浣讪讪地转身往回走。 走两步发现后面的人又继续往贞山进发了,他们停下来站在路边商量对策。 今天王家分家,他们难得忙里偷闲,错失这个机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有时间去贞山。 强烈的生存欲望逼得苏坤苏浣决定只好单枪匹马前去,抱着一点点侥幸。 还未到山脚下,苏坤苏浣已经感觉到了丝丝寒意,这种“寒意”跟天气不同,是渗进到骨子里,让心阵阵发毛的寒。 “妹妹,要不……我们……”苏坤打起退堂鼓。 “来都来了,大哥不怕,没事的。” 富贵险中求。以前总听世人说,现在,苏浣算是真的心领神会了。 想到自己的胆量不如妹妹,苏坤鼓起勇气,他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胆小,一定要进山,保护妹妹。 “走!”苏坤大步迈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惹得苏浣噗嗤笑了。 贞山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有没有洪水猛兽,单以现在的气候里面还能草木茂盛,郁郁葱葱,便可晓它不寻常之处,不知暗藏了多少危险。 苏坤走在苏浣前面,他时刻护住身后的苏浣,生怕苏浣遭遇危险,一刻不敢松懈,完全忘记了他们进山来找野菜的目的。 苏浣没有苏坤警惕性高,她动用自己特殊的能力感知周围植物,全是些比较普通的东西,无毒无成精的。 植物们像是受到某种来自强者的压制,一动不敢动。 又走了一小段路,苏浣紧张的神色突然放松下来。她探到野金菜的气息了。没错,山里也有野金菜,得抓紧时间赶紧挖。那可是命,是活下去的希望啊! 贞山果然是好地方。这里的植物比外面更茂盛,一片生机,野金菜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过季。苏浣顿生一种大胆的猜测:这里的植物会不会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光景。 不管了,她又不能总是来贞山,估计以后没机会来了,所以今天要尽量多挖些。 “大哥快点,那边有野菜!”苏浣激动地喊了苏坤一声,然后径自跑开,往野金菜气息发源地跑去。 “等等我!” 苏坤闻声,回过头的时候只看见苏浣的身影倏的一下窜没了。 他吓出冷汗,疾追上去.还好,苏浣就在前面。 他加快步子,奈何苏浣身形娇小利索得很,他却因路上枝桠太多,树木又遮了视线,速度减慢下来。 “妹妹,妹妹!”苏坤又要顾脚下又要抬头看苏浣又要喊,兼顾不过来,加上力气分散,呼喊声并不是很响。 “大哥快点!”苏浣只听到苏坤叫第一声,她回了句,第二声的时候苏浣已经听不到了,她以为大哥紧追在身后,没想太多。 一个拐弯,苏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苏坤的视线范围内。 苏坤的脑袋轰然炸开,完了。 “妹妹――” 此时的苏浣还不知晓自己已与大哥分开。她兴冲冲地跑到一片野金菜前兴奋地招呼苏坤:“大哥你快看,好多野金菜,我们快挖,能挖多少是多少,下次要还想来贞山可难了。” “呀,糟糕,忘记带背篓了。”苏浣一拍脑门遗憾道。 ------------ 027 神秘男子 半天,身后没有丁点声响。苏浣疑惑,随即,不好的预感如泉涌般朝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哥?”她不敢回头,声音略带颤抖。 良久,苏坤的回应还是没有响起。 她转过身,果然,苏坤不见了,四周空空荡荡,除去满地灌丛树木外,只剩下寂寥的冷风划过。 苏浣站在偌大的山林里显得无比渺小。 林子悄然无声,这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太过强烈,压得苏浣整颗心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点,脚下轻飘飘,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 她再也没心思挖野菜了,现在要做的是冷静,然后仔细回忆,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返回就应该没问题了。 苏浣闭眼深呼吸一口,然后转身往回走。 她记得自己之前跑到一半的时候拐了个弯,只要认清拐弯点便不难找到回去的路。 可是苏浣越走越慌,周围的景物她印象全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拐弯的,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头看看日头,阳光要比之前微弱清冷,透过摇曳的枝桠零碎地撒在苏浣身上,落下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灰色阴影。 苏浣知道,随时间推移,阳光会越来越清冷,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 她没多少时间可以耗了,再找不到出路,等天色一暗,她不敢想象自己独自一人待山上会遇到多么恐怖的事情。 苏浣内心焦急不安,额头不断往外冒汗,步伐越来越凌乱。 她再也无法迫使自己冷静,像头受了惊吓的小野兽,在丛林里急促狂奔,那沙沙沙的脚步声好似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这让她有种四周遍布野兽的错觉,心中更添几分惧怕。 无论她多么努力奔跑,始终找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边垂坠下去。 突然,视线里闪过一抹亮光。 她停下步子,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大气不敢喘,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不远处发出亮光的地方。待看清后,她舒了口气,心想总算有希望了。 那是一个穿铠甲的男子,阳光投在他身上反射出点点亮光。 他手拿弓箭,两只脚小心翼翼迈动,所有精力集中于离他有段距离的一棵大树下,至于树下有什么,从苏浣的角度看过去辨认不清,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此男子瞧中的猎物。 他是甘塘村的村民吗? 苏浣喜出望外,赶紧跑上去,但她才刚跑几步又停下了,神情凝重。 前面的男子不是甘塘村的村民!村民不会穿一身铠甲,并且苏浣看见男子身后有好多人,均是铠甲装扮。 难道他们来自官府?军队打猎? 苏浣无心在乎对方是不是好人,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贞山,已经到了谁要能帮她离开谁就是亲娘的地步。 “救命啊――”她边喊边朝穿铠甲的队伍跑去。 领头男子正欲射杀树下猎物,冷不丁被苏浣突兀的叫喊声惊得手腕一颤,箭走偏锋,直直地插进猎物身旁的泥土里。 猎物劫后余生,它使尽浑身解数拼命逃跑。 苏浣呆愣,只见一只浑身洁白如雪的小东西扑腾着四只爪子朝她奔来,两耳朵被逆风刮向后头,一颤一颤煞是可爱。 铠甲男大惊失色。挥手,身后众人迅速举起弓箭对准猎物一顿狂射。 不知是猎物娇小还是机智敏锐,竟灵巧地躲过了数支利箭。 眼看白色的小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近,对方放出的箭也跟着离近,苏浣怔住,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小东西体力不支,神色疲惫,圆而乌亮的大眼睛慢慢耸拉,它跑不动了,脚下被树枝一绊,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后再也爬不起来,绝望地看着离它有几步远的苏浣。 是苏浣眼花了吗?她竟然觉得眼前的小东西在向她发出求救信号,眼神孤立无援。 苏浣的心一记抽搐。她快步上前,不远处的铠甲男见有人出现,挥手制止手下们继续放箭。 “呜~……呜~……”小东西瘫软在地,嘴里发出类似小狗般凄惨的叫声。 苏浣轻手轻脚把它抱起,温软的绒毛摸上去极舒服。 它通体洁白,眼睛大而圆润,两只隐约透着粉嫩的耳朵呈三角形立在脑袋上。正当苏浣以为这是一头刚出生的小狼崽的时候,被突然蹦出来的九条尾巴惊呆了。 只见那九条尾巴像孔雀开屏似的绽开,又像舞女手持的绒毛折扇,在空中微微灵动。 九尾狐! 苏浣的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三个字。不过随即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九尾狐不长它这样啊!可爱的小脸,玲珑的耳朵,丝毫没有狐狸所具备的尖削刻薄,尖嘴猴腮,完全是狼崽那可憨模样。 “小姑娘,把它给我。”领头的铠甲男带着浓浓杀气走向苏浣,手下们紧跟在后。 苏浣明显感觉怀中的小东西颤抖了一下,它很怕铠甲男。 “叔叔,它长得好可爱,你别伤害它好不好?”苏浣压制着内心的慌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富有同情心些,以此来打动铠甲男。 他没有说话,只是皱紧眉头径直走来,一股强烈的势在必得的气势压得苏浣心脏骤紧。 待铠甲男走近后,苏浣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个大约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壮实,浑身上下往外散发着森森寒气,一双深邃的眸子更是闪着骇人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他在夕阳下大步跨前,颇有傲世王者的风范。 苏浣知道对方一定不简单,但自己是个孩子,大人物不都不屑与孩子计较的么?他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想来苏浣便大胆了几分。 “把它给我。”他居高临下逼视苏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给苏浣讨价还价的余地。 苏浣深吸一口气,盯着铠甲男的眼睛竟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摇完她才恍然,自己这不是明摆着找死吗?也许是她好奇铠甲男的身份,赌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与小孩一般见识。 ------------ 028 半兽妖 但很快,苏浣后悔了。她才知道原来刚才自己的摇头是在拿生命做赌注。 她看见男子眼睑下压,划过戾光,大手一挥间,手下们领命拿起弓箭对准苏浣。 昏暗的丛林,箭雨擦过空气倏倏作响。此等境地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来不及施以援手。 千钧一发,当苏浣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数箭刺穿身体的疼痛感久久没有传来。风声枝叶声在耳边瞬间消失,空气变得特别纯净,吸一口沁人心脾,大有飘飘欲仙之感啊!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刹那间呆若木鸡。眼前的场景空空旷旷,没有风没有水,没有花草没有树木,没有声音没有味道,只有脚下一片不知尽头在何方的米白色土地。 她抬头,惊讶地发现天空被白雾覆盖住了。即便如此,视线依旧出奇明亮,温度如春天般适宜。 苏浣隐约知道自己不在世上了,并非已死,许是身处一方跟陆地分离出来的空间内。 空间面积非常大,由浓厚的白雾围起来。 那些白雾像千年寒冰般往外飘散开一层淡薄的气体,看上去无比唯美。 整个空间也就这点比较美,除此之外只剩下满地荒凉。 苏浣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她该不是被铠甲男放箭射死了吧?不对,如果死了,她此刻应该快见到婆婆了。 小东西呢?它怎么不见了?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抱着它的呀,现在怀里却空空的。 正想着,苏浣的眼前忽然一亮。她没有被吓到,估计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她认真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 亮光迅速扩大,形成一个长方形,长方形里有画面显现。 夕阳挂在天边,一点一点收回大地上的光线,树木灌丛不似白日葱郁,透着晦暗的色调,别有番颓废美。 铠甲男粗鲁地掐住一只活物的喉咙把它拎到自己眼前,双眸嗜血,看活物拼命瞪着四条腿做垂死挣扎,那无助又绝望的模样沸腾了铠甲男身体里的鲜血,使他越来越兴奋。 “小东西,看你还怎么跑。传说中的半兽妖也不过如此。你要肯乖乖听话把灵珠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半兽妖?原来不是普通猎物啊!难怪它能躲过数箭,不过半兽妖是什么东西? 半兽妖并未听进去,反而挣扎得更厉害,想摆脱对方的束缚。 见自己给的敬酒半兽妖并不领情,铠甲男的耐心被磨光了。他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准备刺向半兽妖。 “不要――”苏浣使尽所有力气拼命呐喊。 这时,整个空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苏浣要救半兽妖的强烈意愿启动了。空间剧烈颤抖,空气逆流,像只沉睡了几千年的猛兽即将崛起。 苏浣瞬间回到贞山,脚下趴着的是那只差点被铠甲男开膛破肚的半兽妖,而铠甲男呢?他跟自己的手下们全部倒在几尺开外的地上爬不起来。 他脸色苍白似乎受了挺严重的伤,瞪着苏浣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他身后的手下们比较弱不经风些,纷纷口吐鲜血,有的已经气绝身亡。 怎么回事?苏浣讶异,但逃命要紧,已无心去想这么多。 她抱起地上的半兽妖拔腿就跑。 不知是何原因,苏浣突觉自己耳聪目明。前段时间挨了钱氏巴掌导致听力受影响的左耳不仅恢复了还比以前更加灵敏。不仅五官灵敏了,身上也充满力气,脚下生风,不知不觉竟跑出好远。 此时夕阳已彻底落山,看来今晚要在山上度过了,大哥该多着急啊!她必须尽快想办法,不然再待下去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铠甲男虽然受了伤,但是保不准追上来,到时候自己体力殆尽只有任他宰割的份,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一处隐秘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熬过这一晚,等天亮后一切风波都过去再寻找下山的路。 苏浣抱着半兽妖在山间乱跑,越乱越好,这样才能让对方找不到自己。 最后,她选了处灌木茂盛的地方作为藏身之处,瘫软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半兽妖抬头凝望她,乌黑的眼睛里闪着些泪光,它很感激苏浣的救命之恩。 苏浣并非善心大发。半兽妖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又怎么可能为了它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她只是以为对方能念在她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不会计较。不就是只猎物嘛,跑了再打其它的便是,哪知对方竟如此凶狠,连一个小女孩都不放过,硬让手下举弓箭射杀,这是苏浣怎么也没想到的,要是早知道如此她才不救半兽妖。 不过好奇怪,铠甲男离苏浣那么近,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动手而是命令手下放箭来杀她?而面对半兽妖的时候他倒亲自动手了,还有自己刚才待的地方是哪? 好多疑问盘旋在苏浣心头挥散不去。 就在她不解的时候,一颗闪着微弱红光的珠子从半兽妖体内隐隐脱离出来,缓缓往上飘,飘到苏浣眼前,映红一双清眸。 苏浣惊讶地看着它,半响反应过来,莫非它就是铠甲男口中的灵珠?难怪他一直不放过半兽妖,原来是想得到灵珠。 半兽妖双眼一柔,好似所有的紧张在此刻全部放下了,无比轻松。母亲嘱咐它的事情它做到了,只是它不知道面前的女孩可靠不可靠,如果也是个坏人……罢了,天意,事成定局无法更改。 半兽妖的神情又从轻松转为认命,这一系列的变化苏浣没有看见。 灵珠在苏浣眼前静止片刻,然后倏的一下直击她的眉心。 一阵酥麻把苏浣从头到脚贯穿,奇异的感觉在体内涌动。 她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僵硬,体内血液翻江倒海加速流动,仿佛就要冲破血管。 苏浣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敢想象自己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暗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该多管闲事,乖乖交出半兽妖讨得铠甲男欢心,让他带自己离开贞山不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说不定对方一高兴赏自己几个大银锭子,那岂不是件美事?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 029 灵狐的遗言 不知过了多久,异样慢慢退去,苏浣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她颤抖着抬起手去触摸自己的眉心,平滑紧实,没有发生变化,倒是右锁骨有刺痛感。 她撩开右边衣领,锁骨凹陷处,一个烈焰形状的红印记印在皮肤上任苏浣怎么用力擦都擦不掉,反而使得四周景致变幻,画面扭转,她又来到那方空间内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带着半兽妖一起进来的。 半兽妖兴奋无比,它没想到自己也能进空间,在米白色地面上开心地到处奔跑,比刚才精神多了。 苏浣记得自己从空间出去以后精神也好很多,是不是这个空间有去除疲劳的功效? 悠悠的,一张粉白色皮纸从上方某角落飘下来,正好飘到苏浣脚下,好像是刻意叫苏浣看的。 她弯腰捡起来。 “啊!”她没看清皮纸上有什么,单单摸到那张皮纸就吓得不轻,下意识丢开,因为那分明是张类似人皮的东西。 皮纸如活物般自动移到苏浣脚边,执着地要苏浣看。 会不会有什么很重要的讯息?还是看一看好了。 她重新捡起皮纸。 这是张没有毛发的粉白色狐狸皮,上面有字,字迹清晰。 苏浣本来识得些字,加上这段时间跟苏坤一起看书又识更多,再七七八八猜一下大致领略了其中的深意,在脑海里还原出一个真实凄美,一个关于修灵者的爱情故事,以及大陆上某种不为人类所知的历史,让苏浣震惊得恍如置身梦境般虚幻。 世间万物皆有灵,大陆的形成已达几十万年,从最早期的太古时代开始,当时天地间一片荒凉,除了浓郁的灵气外没有任何生物. 经过长期酝酿,一种名叫彘貅的神兽吸取天地灵气孕育而生,成为灵气的化身。随后,各种植物生物慢慢出现,它们也是吸取灵气孕育出来的,只不过大部分灵气全被彘貅吸去,它们分到的只是区区一点。 因此,彘貅成为大地主宰,它们用灵气修炼灵力,提升等级。 就在彘貅们即将修成神的时候,大陆上发生了一场毁灭性的的灾难。地面剧烈颤动,海水逆流,漫天火球如暴雨般倾泻而至。 彘貅为保护万物生灵,拼死抵抗,伤亡惨重。 大陆进入新时期:远古代。 在这场灾难中,一种名叫顼猰的生物迅速崛起,它们袭击受伤严重的彘貅一族,吸其灵气供自己修炼,提升灵力。 一夜之间,彘貅在苍茫大陆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已灭绝还是躲藏了起来,这个问题延续至今依然不曾解开。 顼猰们得到彘貅的灵气,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很快成神,统治整个大陆。 世间万物唯人类与灵狐天生没有灵气,但不同的是,灵狐可以通过后天努力自己生产,这对于修灵者们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 至于人类,那是修灵者的天敌,他们一旦做出伤害人类的事情将不再是“修灵者”,永远无法修炼成神,所以修灵者对人类都是能避则避,或者化为人形,不被人类发现。 所以大陆上冥冥之中被划分成了两个世界,分别为俗世界和修灵界,各有各的历史。 身处俗世界的凡人只知晓世上有仙人存在。他们日夜膜拜请求神灵庇佑,如若遇到妖魔也会想方设法去求得仙人相助。 没错,除了俗世界与修灵界以外,也是有妖存在的。修灵者们在修炼途中一个不慎便会跌入鬼、妖、魔三道,到那时,他们便再也无回头路可走,再也不是修灵者,永远无法修炼成神了。 至于苏浣在地府见到的不能称之为鬼,他们只是准备转世投胎的魂魄罢了。 地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自然界的产物,不属于神、鬼、妖、魔、人中任何一道,他们的使命只是助生灵轮回。 修灵者们想要增长灵力提升等级,必须要有足够的灵气才行,所以如果得到灵狐帮助,他们的修炼之路将平坦不少,再也不用担心因灵气不足而修炼不上去,成神指日可待。 灵狐一族知道自己的处境,它们世代躲藏起来不让外界所知。 直到有天,某只偷跑出去玩耍的灵狐遇见北方祁国驯养的一头狼,并互生情愫,怀上孩子。 种族间最忌讳血统混乱,因为跨种族产生的下一代名叫半兽妖,天生无法修炼,无法成为修灵者,连修炼成神的机会都没有。 家族大为震怒,灵狐已无法回头,她又不愿打掉腹中胎儿,她想为狼生下孩子,甚至愿意放弃修炼。 狼只是头普通的狼,他没踏上修灵路。 祁国君王司寇稷发现了狼的事情,知道通过它可以抓住一只灵狐,这对痴迷修炼的司寇稷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用狼的性命威胁灵狐。 狼不愿灵狐一辈子受到司寇稷的打压便自行了断。 灵狐悲痛万分仰天长啸,此时它已快生产,于是跑到甘塘村西边的一座贞山上。 贞山乃极寒之地,植物却又出奇茂盛,不同寻常,违逆万物自然法则。如果藏入贞山,贞山的特殊气候可以掩藏灵狐的灵气,司寇稷无法感应到灵狐,便无法捕捉住它,它能安心产子。 谁也没料到,司寇稷居然早已在灵狐身上下了追踪符,灵狐无论去哪他都能找到,所以带领手下很快赶到贞山。 灵狐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它把自己几千年来生产的灵气和修炼出来的灵力汇集成一颗灵珠,把灵珠移进狼宝宝体内,并撕下身上的皮肉写好书信放入灵珠空间。趁司寇稷还没来,它伸出利爪剖开自己的肚皮让半兽妖快点出来,能多点时间逃跑。 才刚出生的半兽妖未在母亲怀里撒过一次娇,它来到世上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逃命,用自己虚弱无力的小身板在山间狂奔。 后来的事,苏浣大约能猜到,定是司寇稷发现灵狐已死,灵气灵力消失,而他必定早听说过灵狐有把修为汇集成灵珠这一特殊能力,怀疑一定在半兽妖身上,于是跟手下满山追杀半兽妖,结果阴差阳错,半兽妖被苏浣救了。 ------------ 030 灵珠空间 当司空稷准备对苏浣放箭的时候,半兽妖把苏浣收进灵珠空间,而它自己因为血统不正无法继承灵珠,只是暂时保管,形同与一个管家,能让别人进入自己进入不了,除非灵珠找到真正的主人,由主人带领,它才能进。 在灵珠空间内的苏浣见半兽妖有危险,情急之下启动空间灵力震伤司寇稷等人,因此,苏浣成了灵珠主人。 灵狐在信中说,如果成为主人,灵珠与主人将融为一体,它的重要程度跟心脏一样,一旦分离,必死无疑! 最后,灵狐托主人念在得到这满空间灵气和灵力的情分上,替她照顾好孩子。 难怪司寇稷没有直接动手杀苏浣,因为他已成为修灵者,不可伤害人类,只能让手下动手。 难怪她感觉空间里面空气特别纯净,吸一口沁人心脾,飘飘欲仙,估计自己能快速恢复体力和变得耳聪目明是灵气的功劳吧! 苏浣小心翼翼把狐狸皮折好,这是一位母亲满满的爱,也是留给半兽妖唯一的念想。 苏浣看见半兽妖正坐在自己脚边,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里一记酥软。 她对狐狸皮认真地说道:“放心,我必定好好照顾它,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狐狸皮像是完成使命了,生命力一泄,变成块普通的皮纸,不再如刚才那般有活物的迹象。 半兽妖低头,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 苏浣怜爱地把它抱起来置于怀中,开始漫步空间仔细打量。 空间面积真不小,远远望过去似乎能看到白茫茫的边界,但是走走可要花好一番功夫,反正苏浣不愿再走了。 她来到一处土地和灵田的分界点上,灵田呈现出纯净的米白色,特别好看,土地颜色略深,但也很干净。 空间真是个好地方,田地均有,可以拿来种东西啊!不对,不仅要种东西,等有钱了她要把空间好好装扮一下,在田地分界点上盖栋小楼,那日子,快活似神仙呐! 管它什么修灵不修灵的,反正苏浣没兴趣,她不求活得多精彩,只想跟自己的哥哥弟弟妹妹们快快乐乐过完此生。 ・¨・¨・¨・¨・¨・¨・¨・ “把那小女孩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黑影背对着身后的手下,负手而立。 “是!”男子单膝跪地领命。 “主公你的伤……” “做好你的分内事!” 男子低头骇颜,不敢再说。 ・¨・¨・¨・¨・¨・¨・¨・ 经过一夜,苏浣把空间摸透了,她只需心里想着要看什么,空间便会自动为她显现,并且画面会跟着她调整。她躺着,画面移到上方,她往地上看,画面移到地上。 她看见大哥回到王家跟苏离苏糯苏亲相拥痛哭,迎着刺骨的夜风挨家挨户求人帮忙去贞山上寻找,却无一人理会,把他们赶出去甚至推倒在地,只有村大夫一家帮着出主意,决定等天亮后,跟苏坤苏离一同进山寻找,苏糯苏亲留家等候。 苏浣暗暗攥紧拳头,她一定要让自己的亲人过上好日子,不再跪求任何人。 次日的朝阳刚冒出个头,苏浣已迫不及待出空间,抱着半兽妖寻找下山之路。 昨日灵狐留言上说,贞山是个极寒之地,却草木茂盛,看来如她之前所料不假,贞山上的植物确实一年四季不会枯萎。她决定寻找下山路的同时再多挖点野金菜,好回去多赚些银钱。 什么修灵界全被她一股脑儿抛开了。她是人,只想过小日子,不想卷进那弱肉强食,充满血腥的修灵界当中去。 一路上,苏浣边走边挖野菜,体力消耗殆尽,为抓紧时间没去空间休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听到有人呼喊的声音。 她停下蹒跚的脚步,抬手虚弱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仔细聆听。 “妹妹――”是大哥他们。 “大哥――”苏浣喜出望外。哪怕她此刻已筋疲力竭,依然使尽浑身解数回应,希望他们能听见。 功夫不负有心人。 村大夫夫妇两带着苏坤苏离天一亮急急忙忙上山来,找了好久,眼看日头都过正中了还是没有一丁点关于苏浣的消息。绝望之际,隐约听见苏浣的声音,心头的大石块终于落地了。 苏浣跟两个哥哥紧紧拥抱在一起。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与半兽妖相比真的好幸福,自己不见了有人惦记有人为她悲痛。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回到甘塘村的时候,路上村民均向苏浣投去惊讶的目光。 经过昨夜苏坤等人挨家挨户求人这件事情,甘塘村所有的村民都知道了苏浣出事的消息。 一个十岁女娃居然独自在贞山上待了一整晚,安然无恙。到底是因为贞山没有大家传的那般恐怖还是苏浣运气太好? 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开来,总之她从贞山平安出来的那一刻起,甘塘村的村民便不再把她当成普通人看了。 有的说她能镇住妖魔鬼怪不是善类,也有的说她是福星,各种流言皆有。 “妹妹别理他们。”苏坤边挖野菜边安慰身旁的苏浣。 苏浣莞尔一笑,表示自己对这些根本不上心。 挖野菜的时候,她偷偷把一部分连根挖起不使用剪刀,然后丢进空间。她想试着种种看,说不定空间有灵气帮忙能种活。 她和往常一样,在月田路上等老伯。 “丫头,你还好吗?”老伯边赶牛车边关心地问苏浣。 “老伯伯你放心吧!我没事,其实贞山上没大家说的恐怖。” 一路闲聊,很快到北祥县了。 她把在地里头挖的野菜和贞山上的一并卖给鲜菜行,再加上之前手头上剩余的钱,倒是一笔不错的积蓄。 ------------ 031 种菜 如果空间里野菜种不活的话,这笔买卖就是最后一笔了,地里头已经光秃。 苏浣决定用手头上攒下的银钱去买布和针线回家做衣服。她要把自己跟两个哥哥的衣服赶在天气变得更寒冷之前做好,否则生病可就糟了。 等苏浣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她发现大哥还真生病了,肯定是昨晚上着的凉,于是赶紧跟苏离苏糯苏亲带他去村大夫家。村大夫煮了些驱寒的汤药给大家喝下。 苏浣感觉自己自从进门后,村大夫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 “大夫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丫头,告诉叔叔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东西了?”村大夫话一出口,把大家吓得不轻,难道苏浣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苏浣没有说话。心里却犯怵了,难不成被村大夫看穿了她有灵珠空间这件事和此刻正待在空间里休养的半兽妖? “丫头,让老夫给你把把脉如何?” 苏浣想,就算被村大夫知晓了,相信村大夫也不会害她,反而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未免不是件好事,便毫不犹豫伸出手。 片刻,村大夫的脸色略微发白,苏浣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 “大夫叔叔,你怎么了?” 村大夫怔怔地看着苏浣,思绪飘出好远好远。 “大夫叔叔?”苏浣抬手在村大夫眼前晃了晃。 “丫头,怕是你以后的人生要不太平了。” 苏浣低头不语,她知道村大夫已经看出什么了,她有很多话想问村大夫,但太多话堵在喉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说,从何说起,不过苏浣更加坚信了,村大夫不是普通人,他能看出她的变化,他的医术一定不一般。 “苏坤,上次给你的书可看仔细了?”村大夫转而把心思放苏坤身上。 苏坤起身,拿出完好无损的书双手递给村大夫。 “大夫叔叔,我已经把我能认识的内容记熟练了,但有些实在看不懂,还望大夫叔叔多教教我。” 村大夫接过书本,和他给苏坤时一样新,可见苏坤很爱惜此书,有认真对待。 “该改口了。”他笑眯眯望着苏坤,心中下定决心,现在已经不再是单纯为自己的医术找传承人,而是为了苏浣那丫头。 苏坤激动地连忙跪下叩拜喊师父。 “苏坤,为了你妹妹苏浣,你一定要把医术学精啊!”村大夫似是在跟苏坤说,又似是在祈求老天。 苏坤点头,不只为了妹妹,还为了苏离苏糯苏亲。 苏浣自是知道村大夫为何这样说。她在感激村大夫的同时又疑惑,看村大夫的样子好像很担心她,难道她的未来真的很危险吗? 不怕,自己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做亏心事,她会太太平平过好日子的。 从村大夫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他们回到王家,发现王家大门紧锁。苏坤抬手欲敲门,被苏浣阻止了。 “大哥算了,很明显,婆母是故意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再去打扰师父吧! 苏浣想了一下,决定把自己在贞山上遇到的事情告诉大家,她想对亲人有所隐瞒。况且之前看村大夫满脸凝重的模样不能不当回事,说不定将来真有什么麻烦,得跟大家一起商量。 她让大家握住她的手。 一眨眼功夫,所有人全来了空间。 苏坤苏离惊呆了,倒是苏糯苏亲万分开心,他们喜欢这里,好漂亮。在见到半兽妖的时候,苏糯苏亲更是兴奋得不得了,硬生生把半兽妖从睡梦中吵醒,被逼着陪他们玩耍。 半兽妖也很喜欢两个孩子,与他们相处没来由开心,找到了能一块儿玩的伙伴,毕竟它才刚出生,刚来到世界上,对一切充满好奇。 “妹妹,这是……”苏离又惊又怕,上下打量空间。 苏浣拉着两位哥哥在地上坐下,娓娓道来,一五一十交代自己在贞山上遇到的事情,让大家知道了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神秘的修灵界存在。 苏离越听越兴奋,他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翻腾,好向往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顿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对妹妹这番奇遇,眼底满满的艳羡。 苏坤脸色难看。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要他为了妹妹把医术学精,想必师父早看出来了,说明妹妹将来会很危险。 “祁国,就是我们说的狼人。” 苏浣点头表示苏坤理解正确。 “妹妹,祁国君王司寇稷那么想要灵珠,万一被他知晓灵珠在你身上……”苏坤不敢再想下去,如今灵珠已与苏浣融为一体,一旦脱离,苏浣必死无疑。 苏浣摇摇头,未来的事情谁也料不准,她不害人不做亏心事,只想平平淡淡过此生,相信老天不会不公平。 苏浣不想再讨论了,她把目光放在几茬被丢进来的野金菜上,发现野金菜在空间里没有一丝干枯的痕迹,依然如刚挖时般新鲜。 她跟两个哥哥一起种,一半种土地,一半种灵田,灵田占地面积比土地大好多,而且土质松软,她想知道两者功效上有何区别。 偌大的空间,两小块绿色显得特别突兀,当然也给空旷的空间增添了生气。只可惜没有水,不知道能不能活。 种完野菜,苏浣闲的没事便让空间播放外界画面,看看王家人在做什么,看看别人家家长里短的琐事。空间简直是第二块三生石啊!唯一的区别是,三生石自动播放,空间由她意念掌控,更能随心所欲。 她突然想起遥远的太古时代,想起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神兽彘貅,不知空间能不能搜索到他们的踪迹。 让苏浣失望的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尝试多少遍,依然搜索不到,难不成彘貅一族真的灭绝了?有可能,毕竟都过去几亿年了,又或许是空间只有千年灵气与灵力,无法搜索比它修为更高的东西?有可能,彘貅是什么?太古神兽!哪是仅千年修为的空间能找到的。 大家在空间里舒舒服服度过一整晚,从来没睡得这么香过,半夜不会冷,早晨没有钱氏的催促,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且一点也不受空间光线亮堂的影响,整个人神清气爽,浑身是力气。 ------------ 032 苏浣被休 苏坤觉得自己的感冒一夜之间好全了。空间的灵气太过神奇,难怪许许多多修灵者们耍尽手段要得到灵气修炼,可以想象外面的世界杀戮多严重。 苏坤真希望大家能一辈子待在甘塘村永远不出去。 次日,苏浣跟两个哥哥回到王家,钱氏和郑氏在院子里吵得特别凶,内容无非关于分家不公的事,云氏在旁苦口婆心劝架,依然劝不住,两家兄弟怕是要积下深怨了。 钱氏见苏浣回来怔了怔,昨晚自己因为分家的事情气恼,把大门关上没让他们进门,想必他们在外吹了一夜冷风,知道得罪她的下场是什么了吧!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跟她作对。 钱氏正得意呢,然而当她看见苏坤的时候,面露几分惊恐,往后退了几步。 郑氏还在喋喋不休继续跟钱氏吵,不明白钱氏怎么了,跟看到鬼似的。 她顺着钱氏的目光望去,只见苏浣跟苏离哭丧着脸站在门口。 苏离扶着苏坤,苏坤双目紧闭脸色发白,一动不动。 难道……郑氏心头划过不安。她想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反正现在大家分家了,苏浣是大哥那屋子的人,出了什么事情跟自己没关系,于是安下心乖乖站旁边等着看好戏。 “他……”钱氏急了,伸手指指苏坤说不出话来,莫非昨晚弄出人命了? 苏离含泪扶苏坤进门,把苏坤小心翼翼平放在地上,然后自己跪下一步一步朝钱氏挪去,逼得钱氏心虚往后退。 “婆母,要不是……要不是你昨晚把门关了害得我们进不来,我大哥就不会被冻死――”他朝钱氏咆哮,钱氏被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马上镇定下来,心想他们只是几个孩子,没什么能耐的,大不了给点钱,应该能压下去。 “哎我说苏离,你别血口喷人啊,昨晚……昨晚我哪知道你们没回来?再说了,你们敲门了吗?敲了吗?别一有事就赖我身上,还不快把你大哥给我抬出去,真是晦气!”说着钱氏捂住口鼻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苏坤。 “这……这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云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婆母,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苏浣一个箭步冲上来站在苏离身边。 “我……我怎么了我?” “婆母,苏浣自知我们几个孩子斗不过您,也无处去讨说法,但我既然嫁进王家就是王家的人,现在大哥没了,如果你们不给我大哥好生安葬,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大不了……大不了闹到县老爷那里去!让他知道我大哥是怎么没了的!” 看着苏浣一副动真格的模样,钱氏心里头发憷,万一事情真闹大了怎么办?她没有直接害死苏坤,可也有牵扯,到时候不仅要为苏坤风光大葬还要遭受大家唾骂。现在世道那么乱本来就不好过,她真不想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谁说你是我们王家媳妇?”事已至此,钱氏决定来招死不承认。 算了,买苏浣花去的银钱算她倒霉打水漂了,总比再出钱赔给苏浣或者出安葬费来的好。昨天分家她损失不小,实在经不起折腾。 “婆母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浣一脸愕然。 “什么什么意思?我几时承认你是我们家媳妇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几个别再踏进我王家大门!”钱氏欣喜,这个主意好,分家后她不得省着食物自己吃啊,哪有多余的分给别人,还成天要受他们的气。走了干净,况且如此一来她对苏坤的死也不用负丁点责任。 “婆母,苏浣进门那天村民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你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呢?我不管,今生我就算死也是你们家的鬼!你必须好生安葬我大哥!” “嘿小妮子我还……”钱氏心思一转,苏浣越要赖她就越要把她赶出去。 她转身进屋,在纸上刷刷刷划几笔,写了个歪歪斜斜的“休”字,出去前又把卖身契拿上,想尽快跟苏浣他们划清界限,结果卖身契被突然从一旁窜出来的王美香一把抢了去。 “美香你干什么?快给我!” “娘这个你不能给她,我们得留着以防万一。”王美香想,必须留下一个把柄,日后才好牵制苏浣。 她要为自己报仇,绝不让苏浣好过。 钱氏觉得王美香说得有理,最后只把休书给了苏浣。 苏浣快步跑进柴房,把食物背篓布匹针线剪刀还有那只长大不少的小鸡通通扔进空间。当她要拿浴桶的时候钱氏进来了,一个劲地抢夺,说浴桶是她家的东西不准苏浣动。 苏浣又好气又好笑,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厚脸皮的人。 算了,当是施舍给钱氏的好了。 “妹妹,从现在开始你是自由身,我们不用再给他们干活不用再看他们脸色了。”说此话之人正是苏坤。 他一离开王家,见四下无人便清醒过来。 “我的卖身契还在她手上。”苏浣凝眉,钱氏没给卖身契,说明钱氏留了一手想关键时刻牵制她。 “怕什么?有二哥在!”苏离拍拍胸脯保证,逗得苏浣苏坤噗嗤一声笑了。 “走,我们进空间去看看野菜怎么样了。” “好。” 随即,三个人一下子消失在甘塘村的某条小路上。 长在土地里的野金菜经过一晚上不仅活了,还延伸开来,面积比原先大一倍,且全部成熟。再看看灵田更是不得了,比原先多出两倍。由此可见,灵田里植物的生长速度要比土地快一倍左右,速度惊人啊! “姐姐,它长得好快呀!我跟哥哥亲眼看着它们一株一株冒出来的。”苏亲向苏浣报告情况。 “小糯亲亲真乖。”苏浣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 咦?半兽妖呢? 苏浣疑惑地扫了下周围,发现半兽妖此刻正趴在灵田里睡大觉。 它正睡得欢畅,冷不丁被人拎了起来,很不满地挥舞四爪表示抗议,睁开眼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待看清是苏浣后,它立马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垂下四肢很委屈的样子,惹得苏亲苏糯一阵心疼。 ------------ 033 出人命 “姐姐,它会疼的。”苏糯拉拉苏浣的衣角,满眼哀求。 苏浣无奈,没想到小东西还挺厉害,那么快就把苏糯苏亲收服了,自己反倒成了坏人。 “小糯,给它起个名字吧!”她把半兽妖放进苏糯怀中。心想总不能以后一直“半兽妖半兽妖”地叫。 苏糯苏亲两个嘀嘀咕咕商量起来,好像给半兽妖起名字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神情认真严肃。而半兽妖呢,抬头看看苏糯又看看苏亲,惴惴不安,一副自己的后半生要靠他们决定了的紧张模样,把苏浣给乐坏了。 苏浣真想永远待在空间不出去,可是不行,她要赚钱,要生活,要喂饱大家的肚子。 虽说空间能种粮食,但是空间的物资都是靠从外面拿进来的,而且如果他们一直待在空间,甘塘村的村民必定奇怪,为何五个孩子凭空消失?到时候再把北祥县的妖怪与他们一联系……所以苏浣得跟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招呼两个哥哥一起把成熟了的野菜挖出来,留下少部分做种,让它们继续繁衍。 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苏浣掂掂刚挖出来的野金菜,再算算今晚过后明天早晨大约还能挖多少,觉得收入挺可观。不过这样是不足够的,现在他们没有家,除了这方空间无处可去,得想办法尽快凑够银钱安家。 忙完后,苏浣耐耐心心坐下来做衣服,苏坤则拿起医书细细钻研。那些他看不懂的经过村大夫教导已经明白了,现在再复习遍,把基础打扎实。 苏离无事可做,他陪苏糯苏亲到旁边玩耍,顺便盯梢下野金菜的长势,或者喂喂小鸡,倒也乐趣无穷,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 “奇了,真是奇了。小丫头,你怎么还有野菜?据我所知,嘶――现在的季节地里头应该光秃了。”田掌柜感到奇怪,怎么可能呢? “田掌柜不知晓了吧,我们家有祖传秘方,能养活野金菜,一个冬天照样收获颇丰。” “丫头厉害啊!我还头一次听说养野菜的,你这给我们鲜菜行帮大忙了。以往每年到了冬季,哎哟各种蔬菜影子难觅得很,村民们都留着自己吃,店里生意大受影响,今年有你野金菜提供,肯定能好不少。” “田掌柜,苏浣帮了您这么大的忙您是不是……”苏浣贼笑了下。物以稀为贵,她知道田掌柜一定会抬高价钱卖出去,她也不能亏了不是。 “够精的啊!” 苏浣跟田掌柜商议好,价格从原来的七文钱一斤涨到十四文一斤,再被苏浣软磨硬泡下最终敲定十五文,而田掌柜卖出去的价格自然也比原先卖的涨一倍。双赢,大家都满意。 “小丫头,既然你能把野菜种活,那其它的菜能不能?”田掌柜突然想到,如果能的话,那这个冬天他定大赚一笔。 北祥县和邺阳城里面的百姓家无良田,以往每到冬天,蔬菜几乎吃不上,鲜菜行总要花费人力物力去外面进货。价钱贵且不说,菜色新不新鲜还是个问题,要是苏浣能种出来,简直是鲜菜行的福星啊!大笔财力物力全省了。 “能是能,只是村里面的田地光秃了,农作物被收了个精光。唉~其实只要给我一株根茎完好的菜我就能把它种出一大片来。” 田掌柜的眼睛立马亮了。他已无心去怀疑苏浣话里的真假,被利益深深诱惑住,仿佛他现在看见的不是苏浣,是一大座金山,是财神爷。 苏浣要真能种出来真是他的财神爷了。 “我有啊!” 鲜菜行如今还有蔬菜在卖,有些根系完好,只是叶子茎脉蔫儿了。 苏浣也不知道不新鲜的菜空间能不能把它们种活,不过不管怎样一定得试试。 田掌柜命人把各种菜都拿几株送给苏浣,不算钱,让苏浣带回去种。 出了鲜菜行,苏浣趁没人注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菜丢进空间。万一种活,何止田掌柜挣钱,她也能大捞一笔,到时候北祥县和邺阳城家家户户的蔬菜全被苏浣跟鲜菜行掌控,想少赚都难。 “哎哟快快快,听说咱们县东有户人家死人了!” “对对我也听说了,快去看看。” “县老爷正带仵作前去验尸呢!” “乱世啊,作孽,叫我们老百姓怎么活?” 大波人群从苏浣身边匆忙经过,口中哀声连连。 北祥县出人命了!苏浣激动劲还未过,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她有点接受不了,脑海里浮现出一抹着粉色衣裙的身影,难道是她杀的? 苏浣感觉自己脊梁骨顿时凉飕飕的。她也想跟过去看看,但是老伯还在吴记酒家等她,只好作罢。算了,何必去理会外面的是是非非呢?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 她又给了老伯些银钱,与老伯道别后直奔村大夫家。苏浣他们现在暂时住村大夫家,如果一直待空间,外人发现五个孩子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会起疑心,再联想到北祥县出人命那档子事,会惹来不少麻烦。 经过几天时间,空间里的菜像宣纸上染开的墨水,由原先的一株迅速往外扩。由于长势太快,他们把所有菜种土地里,不动用灵田。 苏浣跟两个哥哥忙得不可开交,不停地收割。把收割好的菜分类堆放在空地上,寻一天时间大伙儿一同进北祥县卖。 他们发现,空间的泥土不仅能让植物长势惊人,还有个很特殊的能力。那些被收割掉的菜留下的根系根本不需要人去打理,泥土会自动吸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养料。 田掌柜没想到苏浣竟有如此本领,惊呆之余笑得合不拢嘴。 发达了不能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苏浣跟苏坤苏离去首饰店买了三个檀香木首饰盒,一大两小,大的她准备给自己储钱用,小的打算分别送给王沁王芯姐妹两。 王庆文一家虽是王家人,不过他们心眼不坏,还赠送过小鸡给苏浣他们。苏浣觉得应该回报一下。 ------------ 034 买土地 之后她又去裁缝店买了两匹布,是要给村大夫家的,感谢他们的照顾。 苏坤苏离先回村大夫那送布匹,苏浣则去找王庆文和云氏。 几经打听,终于打听到分家后王庆文一家住在哪了。 钱氏郑氏欺负老三好说话,于是分家的时候王庆文吃了亏,被分到一块荒地,位置在甘塘村北边。 远远望去,苏浣看见荒地上有一座破败的茅草屋,时不时飘下几根枯草,煞是凄惨。 她走近茅草屋,王沁王芯玩耍时发现有人来了,回头一看是苏浣,喜笑颜开地迎上来。 “苏浣姐姐。”她们甜甜地笑着,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家发生的变化,依旧单纯无害, “三叔三婶呢?” “爹娘出去干活了。”王沁答道,眼眶渐渐泛红。 她是王芯的姐姐,很多事情比王芯看得要明白,隐约知道自己家受了委屈,爹娘必须拼命干活才能维持家用, “来,这是苏浣姐姐送你们的礼物。”苏浣把首饰盒拿出来递给王沁王芯。 两姐妹见到檀香木质,雕有精细花纹的首饰盒开心得不得了,王沁心头的阴霾也被一扫而光了。 苏浣走后,王沁王芯打开盒子,惊讶地发现两个首饰盒里面居然各有一吊钱。 王沁想去追苏浣,但是抬头,空旷的小路上已没有苏浣的身影。她知道苏浣姐姐是怕伤害她们幼小的自尊心所以才故意将钱放首饰盒里的,她打心眼里感激。 王庆文和云氏回到家知晓此事后,忙让王沁王芯快去把苏浣请来。 苏浣正在村大夫家向刘婶学习做衣服更多的技巧,对王沁王芯的到来有点惊讶。她放下针线,随姐妹两一起回去。 “三叔三婶,你们找我。” “小苏,来,坐”三叔热情地招待苏浣,把苏浣迎进门。 苏浣在一把乌漆墨黑的椅子上坐下,暗暗打量四周。 王庆文家整间屋子全部是靠王庆文一个人徒手拿干草搭的,不牢固,总有冷森森的风漏进来,而且面积很小东西却不少。床、桌子椅子、锅碗瓢盆全挤一起,凌乱不堪,脏兮兮的,生活特别困苦。 云氏正弯腰捣腾,准备给苏浣烧水喝。 “小苏,三叔知道你被大哥家……”王庆文没把“休”字说出口。苏浣还小,他实在不忍心,心中直怨大嫂做的太过分。 苏浣沉默,静静地等王庆文说下文。 “我听说你们现在暂时住村大夫家,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多的是用钱的地方,所以这两个首饰盒还有两吊钱,三叔实在不能收。”说着王庆文让身旁的王沁王芯把东西拿出来放桌上。 她们咬咬下唇,万分不舍,但是仍旧拿出来了。 王庆文惭愧地低下头。他知道女儿们很喜欢首饰盒,只怪自己没用,不能给妻儿好生活。 “三叔,当日您跟三婶念我们五个孩子可怜送给我们鸡吃,苏浣没忘。如今你们有困难苏浣正好可以报答你们的恩情,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这……”王庆文语塞。他没想到苏浣那么通情达理,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越发觉得大哥一家做的不是人事。 “三叔三婶,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说吧没事儿,三叔三婶不拿你当外人。”云氏用碗装了刚烧好的茶水端上桌,和善地说道。 苏浣接过茶水道了声谢,泯上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三叔三婶,我跟哥哥还有弟弟妹妹们自前几日被婆母赶出来后幸亏有村大夫一家收留,然而也不能一直住下去。我们前段时间靠卖野菜挣得些银钱,所以想向三叔三婶买方土地造房子住。”苏浣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她也实在没办法,因为其他村民家都没有多余土地。 王庆文跟云氏面面相觑,自分家后他们家不仅没分到半点房屋,连土地也只得了块被王家遗弃多年的荒地。 这荒地种不了粮食,不值分文,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上,卖了自然好啊!于是坐下来跟苏浣好好商量一番。 整片荒地不小,苏浣买了够造四间房加一个院子的面积,其他的仍属于王庆文一家,并请了里正过来,重新拟定地契。 没过几日,甘塘村一个爆炸性消息传开,说是苏浣要造房屋,面向村子招短工。 钱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娘你咋啦?”王美香见娘亲气呼呼回来,她忙迎上去不解地问。 “苏浣……苏浣那贱丫头,居然敢骗我,苏坤根本没死!她就是……就是想要我写下休书好飞出去,气死我了,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摆了我一道!瞧瞧,瞧瞧人家,哎哟喂,要开始造房子了!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哟……啊啊……”钱氏越想越气,一屁股坐地上哭闹起来。 “娘,她哪来的钱?”王美香又惊又气,不过比起钱氏,她要冷静些许,当即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对啊她哪来的钱?”钱氏立马止住不哭了。 “肯定是从我们家偷出去的。” “这帮贼小子天杀的,我……我找他们拼了我……”说着钱氏动作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撩撩袖子,一副要跟苏浣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却被王美香一把拉住。 “啊呀娘,先让他们去,别忘了,苏浣还有东西在我们手上。”说完,王美香看着钱氏阴险地笑了,钱氏顿时明白王美香所指何意。 村民们觉得五个孩子还小,不相信他们付得起工钱,没保障,万一拖欠,几个大人也不好说,谁让他们是孩子呢!所以没有人愿意接活. 无奈,苏浣跟苏坤苏离商量下后决定开出先预付一半工钱再干活的条件,再由王庆文家出面担保。如此一来,村里面身强体壮的男丁便来帮忙了。 王庆文家的地太荒,值不了多少钱,是苏浣故意多给了,让他们能把房屋简单翻修一下,于是跟苏浣家做了邻居,两家只隔几步路。 ------------ 035 偷窥 王沁王芯乐坏了。她们可以常常找苏浣姐姐玩,也知道自己家能翻修房子是多亏了苏浣姐姐。 开工那天,天气特别晴朗,阳光特别和煦,苏浣和王庆文两家一起开工。 王庆文跟着村里面会造房子的男丁一块儿忙活。云氏负责大家伙的饭食。苏浣苏坤帮忙打下手,买建房子所需的材料,苏离的任务则是每天割空间里的菜拿到鲜菜行卖,换银子维持日常开销。苏糯苏亲没什么事,要么随王沁王芯一起玩,要么为半兽妖叫什么名字争得面红脖子粗。 很快,苏浣家一间屋子造好了。青砖绿瓦,但是因为手头银钱不宽裕,所以暂时不购置家具,里面只能空空荡荡的。 眼看着小日子红火起来了,苏坤有种做梦的感觉,很不真实,自己居然也能住这么好的房子了。要知道整个甘塘村只有王家是住砖瓦房的,等他们家房子建成了,定会比王家更加漂亮。 就这样,日子在大家的期盼中悄悄而逝。 转眼,近两个月光景过去了。年关将至,苏浣家的四房一小院儿这天刚好建成。他们打算把屋子好好装扮下,然后挑个日子跟三叔家一块儿办暖房酒。 苏浣跟两个哥哥坐老伯的牛车到北祥县,他们经过商量决定等等回去的时候雇辆马车,因为要采购很多东西,老伯年纪大了不能累着他。 两个多月以来,鲜菜行的菜卖得红火,苏浣赚到不少钱。除掉建房屋用的材料费和人工费外,还盈余很多,花起钱来便不再拮据,需要的东西不挑太次的,一般选中等价位。 大家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大致买了床、被子等日常需要用到的东西。 回到家,经过商量,四间新房终于确定下来,最大的作为大家的卧室。因为苏糯苏亲还小,需要照顾,所以不好分开住。其余三间分别为:灶房、浴房和茅房,然后开始布置起来。 一整天在忙碌中匆匆而过。 苏浣感觉自己累得快散架了。她给自己和两个哥哥做的新衣服早已完工,打算晚上洗个澡去去疲劳。 走进浴房,崭新的木桶已经被苏坤苏离注满热水,氤氲的雾气飘散开来,在室内浮起一缕缕白雾,恍如仙境。 苏浣褪去衣物,迈上台阶,赤脚踏进木桶,满头乌黑的长发落于背后。锁骨处,烈焰印记透着隐隐妖娆。 她任自己被清澈的水流慢慢浸没,浑身一阵舒坦,所有的疲劳瞬间消失殆尽。 这时,一个圆形,恰似人头形状的黑影在窗户纸上慢慢上移,随即窗户纸被扎出个小洞,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现在洞里,紧张又渴望地往里面张望。透过氤氲雾气隐约看见某个少女白嫩的背影。 少女此刻正尽情享受沐浴带来的轻松舒适感,完全没注意到窗外有异样。 她伸手,细碎的水珠子连成一串,在空中挥舞出一圈好看的弧度。 小手白嫩细滑,在雾气的笼罩下更显迷蒙,指尖像被层层白云缭绕,每拨动一下,白云扭捏身姿优美变幻,把窗户上的那只眼睛看得呆愣出神。 他咽咽口水,双手不自觉抚上窗户,沿着苏浣手臂、胳膊的轮廓轻轻抚摸,脑袋浮现出一幕幕缠绵的画面,跟他在窗外偷窥王庆硕和郑氏时看到的一样,幕幕撩人心弦,沸腾血液。 这是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正在每日剧增,让他坐立难安,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他实在太好奇了,甚至对自己的妹妹王美香都动起了某种念头,但是王美香跟娘太凶,他不敢。苏浣就不一样了,没爹没娘没大人撑腰,定很好欺负。 他并不满足于只能见到苏浣的手臂与胳膊,贪婪地想得到更多。于是不自觉壮起了胆子,吱呀一声推开门。 听到声响,苏浣心头一颤,因为家里人都知道她此刻在沐浴,不会进来,所以她没锁门,那么现在进来的是谁? 苏浣抓起身旁放好的一套浅粉色衣裙迅速进入空间。 王梁子进来,对着空空荡荡的浴桶傻眼了,只剩波纹粼粼的水面证明刚才里面确实有人,不是他的幻觉。 可是苏浣人呢? 王梁子找来找去,翻遍整个房间都没见到苏浣半点身影,他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孩怎么好端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这不可能,说不通啊!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一抹粉色迅速闪过。他刚反应过来,敞开的大门突然被关上,铁锁声叮呤当啷响起。 王梁子暗叫不好,快步朝大门冲去,可是为时已晚,大门已被上锁,任凭他使多大力气也无法将其打开。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如果不快点逃走苏浣很有可能带村民们前来抓他,到时候自己的名声就跟妹妹那样毁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梁子脑子一转,门锁上了还有窗户。 他推开窗户,内心狂喜,幸亏窗户没锁。 他不敢耽搁,奋力爬窗,奈何手脚竟在关键时刻因为紧张颤抖得厉害。 当王梁子好不容易爬上窗户纵身一跃跳到屋外时,迎接他的是一麻袋罩头。 他手无缚鸡之力,脑袋被套进麻袋里面挣脱不开。黑暗中,如雨点般密集的拳脚向他砸去,痛得他连连求饶,声声叫喊。 最后,他被苏坤苏离抬起扔出院墙外。 “真是好不解气!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放过他?应该让村民们全来看看。”苏离关上门气呼呼道。 “二哥,如果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我名声也受影响,倒不如狠狠打他一顿。放心,他不敢说是我们打的,不然他做的好事大家不全知道了么?我要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苏浣笑意盈盈地站在月光下,上身穿一件米白色,袖口绣着碎花的衣衫打底,外罩浅粉半袖织锦上裳,再着一条浅粉百褶雪绢纱裙,发丝靠木桃簪子简单挽起,此刻正湿漉漉的,挂着小水珠,恬静淡雅中带有一抹灵动,把大家看呆了。 ------------ 036 暖房酒 苏坤觉得妹妹长大后必定是个大美人,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妹妹,以后选妹夫的时候他要睁大眼睛好好瞧仔细,不能让妹妹受了委屈。 “姐姐你真好看。”苏亲一头扑进苏浣怀里,温软的身子把苏浣的怀抱填得满满的。 之后,苏坤苏离也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忙到深夜,跟大家一起爬上特别定制好的大床上睡觉。 屋内,雕花精致的小暖炉释放出屡屡暖气,把整间屋子变得跟春天般舒适。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 晨曦在东方地平线上若隐若现。随之,悠长的公鸡打鸣声响起,把甘塘村的村民们从睡梦中唤醒。没过一会儿,青灰色薄烟携带了淡淡的麦香味儿袅袅升起,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为忙碌的一天做准备。 苏浣打开门,一副如水墨画般秀丽的农村风光映入眼帘。她被这安逸悠然的田园生活深深吸引住,如果能一直待在甘塘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且快乐地生活,此生也算圆满了。 她拎着一篮子东西前往隔壁王庆文家。 “三婶,我送东西来了。”她边说边推开篱笆门走进去。 云氏急忙从里面走出来迎接苏浣。 她看见一个身着浅粉色衣裙,面容姣好,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出现在自家门口,只见她眼睛大而水灵,鼻梁挺而秀气,那薄唇更是没了昔日里的干燥变得娇嫩红润,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用桃木簪子挽起,清丽雅致。如果说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真没人信。 云氏愣了半天才辨认出眼前的小女孩正是苏浣。 “哎哟小苏啊,三婶不是说了嘛,暖房酒交给我来操办,你咋还送东西来了?” 云氏知道苏浣向他们家买地的时候故意多给了银钱,造房子的时候人力物力也帮了他们家不少,这暖房酒在她看来不是普通的暖房酒,更是为答谢苏浣家,所以自己下足了功夫准备一手操办,现在苏浣又送东西过来叫她哪好意思收? “三婶,既然暖房酒是咱们两家一块儿办的怎能只让你们家出力?篮子里装了些油盐酱醋花椒之类的调料粉,还有几个鸡蛋,就是上回那只小鸡,我们没吃,给养起来了。我呀,可期待三婶的手艺了,今儿要好好尝尝。”苏浣边说边走向灶房。 云氏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苏,灶房的活交给三婶就好了,你看你刚穿的新衣服多好看呐!别给弄脏了。” “不碍事,我打打下手帮个小忙,顺便也好跟三婶学习学习。” 云氏感叹,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孩子就是命太苦,小小年纪又当童养媳又当冥婚对象,如今又被夫家休掉,以后长大了怕是再难找到好婆家,得多教教她烧饭做菜的本事,以后也好过活。 不知不觉,日头快临近中午了,门外熙攘声越来越响,村民们陆陆续续到来,由苏坤苏离招待,请他们进院子。 眼下快到年关,村里每家每户省吃俭用准备过个好年过个好冬,所以一听苏浣和王庆文家今天办暖房酒,不管熟不熟全赶来吃酒了。再想着苏浣家全是小娃娃,又被王家扫地出门,王庆文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穷得叮当响,于是村民们觉得他们好欺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空手上门,不仅没送礼还拖家带口地来,一时间热闹极了。 苏浣端着两盘菜走进自家院门,瞧见院内挤满了人。 苏坤苏离借来凳子椅子正手忙脚乱地安排座位。 本来计划得好好的,王庆文家烧菜做饭,苏浣家院子大,好摆几桌酒宴,想应该能坐得下,谁知村民们都爱贪小便宜,拖家带口丝毫不客气。 等全部落座后,每张桌子挤得连条缝都没有,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眼巴巴地盯着苏浣手上的两道菜。 苏浣无奈,只得摇头叹气。 别人要怎么做,她控制不了,反正暖房酒也不是经常办的,算是图个热闹喜庆吧!不计较太多了,只要记得以后别人家请吃酒的时候自己也大摇大摆地去,拖家带口不送礼就好了。 “哎哟哟,苏浣这丫头挺有能耐啊!被我大嫂家赶出来后日子过得真不错,瞧瞧这青砖绿瓦的,咱们村谁家比得上呀?”郑氏酸溜溜的声音在院门口很不和谐地响起。她带着王丽娇赶来凑热闹了。 苏浣未见人,光听声音也能听出来,除了郑氏别无他人。 她知道郑氏见不得别人好,只会耍耍嘴皮子,说几句难听话让别人不舒服,与钱氏比起来她要没什么心机,所以对付这种人不能跟她认真,不能跟她置气,若不去理会她,她自然觉得无趣,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苏浣管自己忙活,没停下手头的活,继续把菜一碗碗端上桌。 “哇塞,这……这谁啊?哪家的千金?” “苏浣!好你个贱丫头!” 郑氏冷嘲热讽的话还没说完,被门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钱氏打断了,身旁还跟着王美香。 钱氏的声音甚为突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村民们觉得有一番好戏可看,纷纷把目光投向门口,看不见的伸长了脖子张望。 苏浣放下端菜用的托盘,直起身,踌躇片刻后决定上前迎接钱氏,不能失了最基本的礼数。 钱氏没有郑氏那么好应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来找茬的,想躲也躲不掉。 “钱婶。”苏浣不卑不亢地站在钱氏面前,笑容甜美。她把“钱婶”这个称呼叫得特别响亮特别清晰,让所有人都听见,明里暗里表示自己已与王家毫无任何干系。 见到苏浣,钱氏和王美香双眼骤然睁大,上下左右不可思议地打量苏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以为苏浣被赶出家以后将吃不饱穿不暖,哪知她要造房子了。造就造吧,量她也弄不出多好看的屋子,顶多与王庆文家一样,随便张罗间茅草屋,结果万万没想到她不仅把房子盖得漂漂亮亮,还穿上那么好看的新衣服,材质快赶上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哪是乡下人穿的? ------------ 037 闹事 王美香满心满眼的嫉妒,酸涩味催得她眼眶泛红,牙齿咯咯直响。 苏浣自然明白王美香的感受,她笑得更灿烂了,把王美香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钱氏看到变了样的苏浣惊得说不出话,伸出食指愣愣地指着苏浣。 “钱婶、郑婶,你们来晚了,院子坐不下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倒可以站着吃。”苏浣还是一脸客气模样。 “苏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是你偷了我家银钱你根本造不起房子穿不了好衣裳!”说罢,王美香张牙舞爪向苏浣扑上去,却被及时出现的苏坤苏离抓住双手往旁边一推推开了。 王美香一个趔趄靠在王丽娇身上,愤恨地瞪着苏坤苏离,惊讶地发现如今苏坤苏离这两个穷小子也穿得干净得体了,衣服布料档次和苏浣身上的一样好,估计整个村再找不出来比他们更好的了。 钱氏见自己女儿受了欺负立马发飙:“苏浣你个贱蹄子,偷了我们家的钱不说还动手打人!我还不信我治不了你!”钱氏仗着自己是大人,不由分说捡起地上一根棒柴要往三个孩子身上抽下去。 “住手!”一记浑厚的声音压制住即将混乱的场面。 王庆文夫妇听见钱氏的声音暗道不好,赶紧从隔壁小跑而来。 王庆文一把夺去钱氏手中高高举起的棒柴,膝盖一顶,脆声过后断成两截,利索地扔到地上。 “大嫂,人在做天再看!他们五个可怜的娃娃没爹没娘照顾,在王家干活受罪硬是挺了过来,靠自己的力气挖野菜拿北祥县去换钱,赚那么一点点银钱糊口维生,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他们拿了你家什么?”王庆文越说越气,不仅是为苏浣家抱不平,也是为了自己家分家的时候受的气。 “我说三弟,你咋胳膊肘往外拐?”郑氏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庆文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今天是吃了哪门子火药?敢这么帮外人说话。 “王庆文,你几个意思?合着你觉得我欺负他们要帮他们出气是不是?好啊行!来啊,你动手打我呀,有种你动手啊!”钱氏气得脸红脖子粗。自己当着全村人的面被王庆文这般数落质问,她若不扳回点颜面以后怎么抬起头做人? “大嫂你别激动。”云氏真怕两家动手把事情闹大,站出来做和事老,继续说道:“庆文他不是故意的,你看今天人多热闹不是,庆文忙得昏了头,一时说错话,你别跟他计较,咱找个位子坐下来吃点东西慢慢聊。”云氏给众人台阶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笑眯眯地挽起钱氏的胳膊,欲带她往院里走,但钱氏根本不领情,厌恶地甩开云氏的手。 云氏在灶房忙活了一上午,油烟呛得难受,被钱氏一甩,一个没站稳后退了几步。 王庆文急忙扶住云氏,云氏知道王庆文忍不住要说钱氏了,她赶紧摆摆手,王庆文这才抿了抿嘴把到嗓子眼的话又咽回去。 “苏浣,你别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你就牛气了。”钱氏收拾下情绪,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她今天可是有备而来,犯不着跟别人置气。 “大伙儿瞧瞧这是什么?”钱氏把纸摊开,大步走进院子,在人群里面饶了圈。 “瞧仔细了这是什么,卖!身!契!苏浣的卖身契!她连人都是我家的,何况这四房一院呢?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钱氏又重新回到苏浣面前,讥笑地看着她。 “是啊,确实是卖身契。” “看来他们白忙活了。” “一张卖身契,所有东西全变成王家的了。” “可怜哟。”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苏浣算是看明白了,这群村民们全是些不知感恩自私自利之人,吃着他们家的饭菜还帮别人说风凉话,墙头草,见哪方得势往哪方倒。看样子她不能顾虑太多,得拼命保护好自家人才行。 “大哥,去房里把地契和休书拿来,出来的时候记得把每间房都锁起来。”苏浣在苏坤耳边小声说道。 苏坤转身快步回房,安照妹妹的吩咐做。 王美香见苏坤正要给房间上锁情急了,自己可还惦记着他们房内有没有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呢! 她跟王丽娇眼神做了个交换拔腿冲上去推开苏坤。 苏坤没有防备,手上的锁掉到地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美香已经进屋了。 “王美香!”苏坤火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他想上去把王美香拽出来,奈何王丽娇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他又不好对女孩子动手,而王丽娇正是看中这一点,更加肆无忌惮,对苏坤做鬼脸。 “娘,里面有张好大的床,还有小暖炉!”王美香语气充满难以掩饰的羡慕,朝外头大声嚷嚷。 “大哥别跟她客气,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苏浣朝苏坤喊道。 苏坤心中一凜,是啊,再忍受下去别人会以为他们好欺负,他要保护弟弟妹妹! 念及此,苏坤眼底划过厉色。 “走开!” 王丽娇心生怯意,但此时她想闪开已经来不及了。苏坤抓住她的胳膊往边上一拉,王丽娇柔弱的身躯像坨棉花似的被挥开了。 苏坤大步跨进屋,把王美香生生从里面拽出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王美香气得呲牙咧嘴,奈何她的力气不抵苏坤。 苏坤放开王美香,房门一关迅速上锁。 受了委屈的王美香不甘心,想扑上去跟苏坤拼了。 王丽娇知晓她们是女孩,打不过苏坤,无疑以卵击石。她拦住王美香告诉她先沉住气。 事实证明,王丽娇的心机比王美香要深。 “妹妹,这是地契和休书。”苏坤不辱使命,将东西安全交到苏浣手中。 苏浣首先打开地契,学之前钱氏的模样也往村民们中间走一圈。 “各位叔叔婶婶瞧仔细了,这份是我们家房子的地契,上面白纸黑字写明,是我们向三叔王庆文家花钱买的土地,名字写的也是我们五个孩子的,并没有钱婶婶,不过钱婶婶手上的卖身契也不假,但是卖身契上可有写明苏浣的任何东西都属于他们王家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浣明显感觉自己底气不足。 ------------ 038 如意算盘落空 她不敢肯定,只依照她自己理解,卖身契应该是一方花钱另一方干活的凭证,仅此而已,不会有其它。 钱氏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话说卖身契她还确实没有仔细看过。她认的字不多,连苏浣的休书也只是简单地写了个“休”字。 村民中当即有个识文断字的人走出来辨识钱氏手上的卖身契, “这份卖身契上只写明以后苏浣要听王家长子一家的话,为其干活,并无注明从今往后苏浣的所有东西也一并属于王家。” “你胡说!”村民话音未落,钱氏熬不住了,她大声呵斥抢过卖身契,不愿相信。 眼看崭新的四房一院还有满屋子的好东西马上要变成她的了,她怎么能甘心放弃? “钱婶,我现在手上还有一份您亲自写给我的休书,足以证明苏浣跟你家曾经是婆媳关系。当初吃喜酒的时候很多乡亲都在场,怎么又变成地主奴仆关系了?实在说不清啊,要不我们去北祥县县老爷那理理头绪?” 苏浣想自己有休书又有地契在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继续给王家干活罢了,钱氏是抢不走分毫东西的,说不定到时候私下给县老爷些银钱通融下,事情能完美解决,反正她现在有鲜菜行的大生意做不差那么一点点钱。 钱氏半响没有吭声。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弄,去县老爷处有没有把握。 “钱婶,苏浣不是无情之人,好歹咱们曾经是一家人。我呢,愿意给你少许粮食,此事从此莫再提起,如果不依,那咱们只好衙门见了。不过你可得想清楚,去了县衙万一你手上的卖身契无用,一分好处都捞不到了哦!” 苏浣不给钱氏思考的时间,列出两条路供钱氏选择。如果愿意私下和气解决,苏浣会拿出粮食给钱氏意思意思,否则上了公堂,事情没那么容易了。 钱氏毕竟只是个乡下人,更注重眼前的利益,冒不起风险,同意了私下解决,由全村人见证,那份卖身契被彻底销毁。 苏浣取来几个隔了夜的干馒头递给钱氏,钱氏气的脸都绿了,这就是他们说好给的粮食? “钱婶,当初我和两个哥哥给你们家干活的时候您给的馒头滋味儿太棒了,苏浣如今还念着您的好呢!这不心急着想报答您嘛!尝尝,味道不比您家的差。”苏浣依旧笑得甜美,眉眼弯弯。 她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的人。生活在乱世,一味地愚善最后伤害的只有自己,所以她不想太善良,没有谁是不自私的。 钱氏等人已无脸面再留下来吃酒,恨恨地瞪了眼苏浣,万般不甘心地离开了。 苏浣扫视一下自家院子,发现村大夫家还有老伯没来吃酒,定是他们料到甘塘村的村民会一股脑儿地来,不想让苏浣他们更忙活。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有的人看你这有便宜可占,便厚着脸皮拖家带口来,当你遇到难处时跑得比谁都快。而有的人却是在你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当你日子过好了,他不会想着要来分一杯羹,而是在旁边默默祝福,为你高兴。 苏浣心中感动。她让苏坤苏离好好准备些酒菜给村大夫家和老伯家送去。 暖房酒结束得很快,村民太多,小菜刚上桌三两下就露了盘底,倒能让云氏早点洗盘子,赶在天黑前洗好。 夜幕降临,洗完盘子后,云氏又用心地烧了几碟好菜,把苏浣早晨送来的鸡蛋煎一煎。白天她没舍得拿出来,想着晚上留给自家人吃,又让王庆文出去到别人家买点小酒回来。 “哇,好香呀!”苏糯踉跄着脚步跑到桌边,吃力地爬上椅子。 “哥哥我也要看。”苏亲比苏糯矮一些,她抬抬腿怎么也爬不上去,急得在原地很不稳地打趔趄。 苏浣好笑地看着这对兄妹,有了他们,家里总是欢声笑语的,满满的幸福感。 她把苏亲抱上椅子,帮云氏分碗筷摆菜盘子。 王沁王芯搬了小木凳放到苏糯苏亲身边,乖乖坐好等待开饭。 “来来来快坐。”王庆文招呼大家坐下,自己围着桌子挨个给大家倒上一丁点小酒,当然除开苏糯苏亲王沁王芯。 “今儿三叔高兴,你们呀,陪三叔稍微喝点酒。如果不是你们,我们家……唉……后面的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三叔感激你们,先喝了。”王庆文仰头干下手中的一小杯酒。 “三叔,要不是你愿意卖地给我们,我们现在还没处落脚呢!这杯酒敬你。”苏坤学着王庆文的样子也仰头一饮而尽,结果被酒的烈性给呛了好几声,惹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晚上这顿饭是给自家人庆祝的。云氏格外用心,每道菜的味道都做得鲜美无比。 苏浣决定明天进北祥县的时候顺便去趟裁缝店买几套棉袄,让大家过个暖年,之后就该攒钱了。 除掉最基本的开支外,靠空间里的各种菜品能赚好大笔银子,每天收益颇多,得把它们积攒起来。 苏浣有预感,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平。 屋子弄好了,王庆文拾起自己的老本行木匠工,为家里赚钱。云氏则做刺绣活拿去县里卖,顺便帮有钱人家洗洗衣服,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苏浣家还和王庆文他们一块儿吃,热热闹闹像一家人一样。 用过年夜饭,大家又增长了一岁。苏浣十一,苏坤苏离十四,苏糯苏亲四岁。他们总嚷嚷着可以帮哥哥姐姐干活了。 这种平淡中透着小幸福的生活是苏浣梦寐以求的,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时不时来捣乱找茬的王美香和王丽娇,虽然屡次被苏坤苏离轰回去,但是苏浣心里总憋得慌。她不喜欢有人来破坏她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王美香她们做了件让苏浣难以相信的事情。 那天刚下完雨,地面湿漉漉的有积水。苏浣从北祥县回来往家中赶。不料,半路被几个十多岁的男孩拦住去路。 ------------ 039 神秘少年 他们嘴角咧笑,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苏浣。 苏浣皱眉,面前的几个少年是村里人,可她不记得自己与他们有什么瓜葛,难不成是觊觎她赚到的银子要打劫? 不过苏浣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看见王美香和王丽娇两人从男孩们身后走出来,心下明了,知道是她们搞的鬼。 “苏浣,你没了两个哥哥保护看你怎么神气。 ”王丽娇双手环抱在胸前,满脸看好戏的期待模样。 不愧是郑氏的女儿,举手投足跟郑氏如出一辙。 “苏浣,你上次在大家面前毁我名声,今天我要你加倍还回来!”王美香恶狠狠地瞪着苏浣。今天可让她逮到机会了。 苏浣想,以王美香冲动的性格是想不出这一招的,定是王丽娇给她出的主意。 郑氏总喜欢适时地站出来添油加醋激起双方矛盾,自己优哉游哉看戏,王丽娇呢?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个难对付的人,对她要多加提防。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啊,把她的衣服扒光!”王丽娇一声令下,那些顽劣的男孩们立马朝苏浣扑上去。 苏浣惊呆了,这种下三滥手段亏她们想得出来。她转身赶紧跑,随时做好进入空间的准备。危急时刻来不及顾忌自己的异常消失会不会吓到对方,对方会不会宣扬出去,会不会带来麻烦了。 王美香跟王丽娇两人不愿错过精彩画面,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后,迈开步子在后面紧追不舍。 几个男孩年龄比苏浣大,自然要跑得快。 见后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苏浣闭上眼睛想逃入空间,哪知她正要那么做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白光在耳边呼啸划过,速度之快令人乍舌,苏浣的心脏猛地蹦到嗓子眼。 刚才什么东西? 她停下脚步回头,身后的几个男孩此刻全部摔倒在地,不过摔得不重,只是身上被雨水浸湿了。弄脏一大片。 “欺负女孩子你们羞不羞?”一记好听的男声传来。 苏浣看见自己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但面容清秀俊逸的少年。她呆了,这少年的眉宇有点眼熟,真的很眼熟啊! 少年十四岁的年纪,跟苏坤一般大。他浑身上下散发出傲世凌然的气场,好像他天生尊贵并非凡类。 众人诧异,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美少年震慑住。 王美香此刻的注意力已不在苏浣身上。她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好看又有魄力的少年,村里面的同龄人与他简直没法比。 大家忘了少年刚才是怎么出手的,全被他的俊颜吸引住,但是苏浣记得。 她朝他抱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心下疑惑,他不会又是妖怪吧!北祥县之前出的人命会不会是他干的? “还不快滚!”少年一声令下,语气里尽是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几个好事的男孩早已吓得一溜烟跑了。王美香心有不甘,紧咬着下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王丽娇硬把她拉走了。 待所有人离开后,那少年的身形如失了水分的青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瘫倒在地。 苏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连忙跑上去。 “你……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吃力地扶起少年,让他的身体能够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苏浣怔怔地注视着他的五官,带有几分桀骜不驯,渐渐与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吻合起来。 会是他吗?难道真是他?如果是……苏浣的双手颤抖了,左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击中。 少年的嘴唇和嘴角染了不少鲜血,俊美的面容憔悴不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虚弱地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了眼苏浣后彻底晕死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的眼睛……居然是赤红色的! 赤红色!好吧,肯定不是那个人了。苏浣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地府见到的白衣少年眼睛跟普通人一样,眼前的少年根本不会是他,虽然这少年的眼睛更好看,比水晶比宝石还晶莹剔透,可心里头就是忍不住溜过一抹失落感。 苏浣犹豫,到底该不该救他,好歹人家刚还帮助了自己。再探少年的气息,极其轻飘,如果不救他,他很有可能命丧甘塘村,可是救了会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这少年一看就不简单,谁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救了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关键时刻苏浣自私地考虑了自己的安危,这也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考虑的,不过她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如果对方真因此丢了性命,她怕半夜做恶梦,此生良心难安。 一咬牙一跺脚,苏浣把他收进了空间。 进入空间后的少年看上去明显好很多,眉宇舒展开来,气息恢复几成。 半兽妖摇着它的九条尾巴神情紧张地走过来,走一步身子颤抖一下,乌黑的眼睛里凝聚起一缕又一缕的惧怕。 苏浣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她笑着朝半兽妖张开手臂,以为半兽妖会奔进她怀里撒娇。结果她想错了,半兽妖害怕地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苏浣收拢微笑。她知道半兽妖定是察觉到什么了,如此看来,面前的少年果真不一般。 半兽妖蹑爪靠近少年,低头用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苏浣屏气,她的神经跟着半兽妖也变得紧张兮兮,仿佛随时有意外要发生,两只脚不自觉移开,膝盖弯曲,时刻准备跑路。 突然,半兽妖猛地蹿到少年身上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苏浣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阵僵硬,石化在原地。亏她还摆好了时刻准备拔腿狂奔的姿势,敢情半兽妖玩她? 不对,半兽妖刚才的神情不是假的,它开始一定是害怕的,只是不知为何原因,突然兴奋了,这个原因怕是只有半兽妖自己心里清楚吧! 看半兽妖的样子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少年暂时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 040 他不会是他 “你还挺会见色忘义啊!”苏浣吃醋,一把揽过半兽妖,把它抱进怀里,打个哈欠自顾自找个舒服的地方睡大觉去了。 空间的温度太舒服,令她懒洋洋的,真有点困了。 半兽妖恋恋不舍,意犹未尽地深情凝望着地上的少年。它把脑袋靠到苏浣肩头上,对苏浣身后的少年伸出白绒绒的前爪无奈地招招爪子。 睡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即将变暗。苏浣出了空间继续走回家。 苏坤做好晚饭在家里正跟大伙一块等苏浣回来吃,可是左等右等还不见回来,一个个脸色都有些急了。 “妹妹你怎么才回来?”当苏浣出现在大伙视线里的时候,苏坤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不想平静的日子再出差池。 苏浣把自己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苏离激动地求苏浣快让他进空间。他要去看看那个厉害的少年,还动起了拜师的念头,天知道他多么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 苏坤喝住苏离,要他放下躁动的心,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不是他们几个能抵挡的。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能走动了以后我看及早叫他离开。”苏坤凝眉说道。 不是他无情,是为了保护弟弟妹妹他不允许有任何危险的苗头冒出来。 苏浣点头,她赞同大哥的意思,与外面的诸多事物越少牵扯越好。对此,苏离心中失落,不再言语,面对眼前可口的食物竟失了胃口。 吃过晚饭,苏浣扒拉了些饭菜给空间里的少年送去。 刚进入空间,苏浣立刻感觉到了空气里沉淀着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息。 只见半兽妖炸开浑身毛发,竖直了它屁股上的九条尾巴,一脸凶狠地盯着前面离它不远的少年。只是它长得太过可爱,又身娇体弱,那凶恶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在撒娇赌气,可把苏浣萌翻了。 而那少年却是完全不理会半兽妖,悠哉悠哉地躺在米白色灵田里,抬起双臂置于头下,两眼无神地望着上空,似是在想事情,并未注意到苏浣。 半兽妖见苏浣来了,还有好吃的,眼睛立马亮堂起来,蹦跶着四爪朝苏浣扑来。 这时,少年才注意到苏浣。他收起思绪坐起身来,对苏浣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朵纤云般在他脸上不着痕迹地飘过。 苏浣愣神,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牢牢地束缚住她的心,使她又想起了在地府见过的白衣少年。 不过想来白衣少年不会是眼前这位,因为按照时间来算,那少年轮回后重新出生,而苏浣是直接附身于十岁的女娃身上,苏浣比他要大起码十岁。再者,面前的少年显然并非凡人,眼睛更是少见的赤红色,更加证明他们两个不是同一人。 苏浣整理下心情,回了少年一个微笑。 “饭菜也许不合你胃口,将就着吃点吧!”说着,苏浣席地而坐,把饭菜一一摆好。 “无妨。”少年与苏浣面对面坐下。 苏浣觉得他的心智要比他的年龄成熟许多,可能人家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实则有千年道行也说不定。 少年夹了一口菜品尝,似乎味道还不错,大口大口咀嚼,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三两下吃了个精光。 苏浣简单收拾一下后站起身准备离开空间。 “谢谢你救了我。”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虽然心里对她产生很多疑问,尤其是这方灵气灵力异常充沛的地方,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妙之地,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凡人家的小女孩是怎么找到的。 如果放到修灵界,又将引起多大的血雨腥风? “如果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离开吧!”苏浣说得直接,不跟少年兜圈子,反正萍水相逢,以后也很难再见面, “你不好奇我是谁?”他站起身,注视着苏浣纤弱的背影问道。 少年的声音有几分魅惑,苏浣听了止住脚步,竟有些不想离开了,想跟少年多说几句话,心底产生股异样,酥酥麻麻,又夹着不安。 良久,苏浣摇摇头说道:“好奇,但是不想知道,就像我也不会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眯了眯眼,旋即,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眼前的小丫头倒是颇为有趣。 几日相处下来,苏浣对少年略有了解。少年名叫御千衣,至于背景遭遇依然一无所知,她也不想过问。有时候知道得多了没有好处,她只想过自己平淡的小生活,不过貌似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苏浣一个。 “你说什么?你不走了?”苏坤又诧异又焦虑地看着御千衣。 “甘塘村景色别致,民风淳朴,乃居住之佳地。”他朝大家绽开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最后把目光落在苏浣身上。 苏浣一怔,脑海中那份遥远的记忆被勾出来。她再一次觉得御千衣无论笑容、眼神还是眉宇,跟她在三生石旁遇到的白衣少年非常相似。 错觉,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他们两个是八竿子碰不到一起的!不说年龄不符合,白衣少年轮回后定是凡人,而御千衣显然不是。也许只是相似罢了,也许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都带有几分迷人罢了,也许长得好看的人……五官都差不多?是吗? 苏浣摇摇头,把记忆甩开。不过说实话,她还真的有点想念那白衣少年了,若还能再见到当时的他该多好啊!只可惜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且不说转世投胎后相貌改变,就说记忆性格也是重塑的,和前世大不一样,哪怕找到他了,也不再是初见时的模样。 “太好了千衣大哥,你留下来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哎对了,再教我几招厉害的法术,嘿哈!……” “弟弟!”苏坤皱眉,大声喝住此时伸手在空气里手舞足蹈比划的苏离。 他很不希望御千衣留下来,暂不说此人的家底他们一概不晓,会不会带来危险,只苏离的表现已经令人不安。天知道御千衣留下来苏离会不会走火入魔越发想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可是脚长在人家身上,苏坤没办法阻拦,想拦也拦不住,人家不是普通人啊! ------------ 041 跟踪 苏离面上尴尬,讪笑着收回自己还在空中挥舞的手,整了整着装安静地在苏坤身旁站好。 “千衣哥哥,你留下来陪我们玩好不好?”苏糯苏亲冲进御千衣怀里一把抱住他,欢喜得不得了。每天能见到长得那么帅的大哥哥想想就开心。 御千衣猝不及防,被苏糯苏亲这两小宝的冲力一撞,向后趔趄了一步。 面对怀中温软的两个小家伙,御千衣双眸一柔,像含了两颗赤红色宝石,又像一汪阳光下清澈的湖水,泛起点点涟漪。他的神情气质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抛开御千衣未知的身份与危险,他确实是个清风朗月般的人,叫人亲近。 看来留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仅仅是甘塘村风景好,主要因为有贞山在。他需要借助贞山的力量。 想着,御千衣出了神。 苏浣看见他渐渐收拢唇边的笑意,眉宇间凝聚了淡淡的忧愁。 苏坤无奈,难不成只有他不欢迎御千衣留下吗?他不再多说什么,看来只能日后见机行事,想办法把他赶走了。 之后的每一天,御千衣从早到晚很殷勤地帮着大家干活,或陪苏糯苏亲玩耍,或去北祥县送货。 当有人惊讶他的眼睛时,他只说自己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醒来眼睛变了颜色,勉强让大家信服了。 御千衣穿着普通村民的衣服,任谁也瞧不出他不是一般人。当然,苏浣再没有让他进过空间,她对御千衣还是保留戒心的。 苏坤刚开始很不喜欢御千衣,每当御千衣来献殷勤的时候,苏坤总没好脸色给他,不是嫌他越帮越忙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找错处。 对此,御千衣不但不恼,还愈发热情,绽开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真叫人对他生不起气来。 几日相处下来,苏坤对他的态度渐渐有所改善。他时常暗中观察御千衣,每天看到他除了认真干活以外,还常常帮助村民。 当村民遇到突发事情的时候御千衣总悄悄施法,例如给年纪大的老爷爷搬货物。下雨天地面泥泞,把陷进泥里的牛车轮子抬出来。接住上方掉下来的异物让路人免受伤害等等。 很快,村民们皆知晓村里来了个名叫御千衣的少年,与家人走散,暂时居住在村里,生得那叫一个俊美,不仅器宇不凡,待人谦和有礼,还经常帮大家的忙。 不少人家起了想等御千衣的家人来了求人做媒,早早定亲的心思。 然而有一个问题是大家一直没有注意到的。 那就是每当村民们结束忙碌的一天各自回家,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御千衣神秘消失了! 苏坤以为他找到落脚处,晚上回去休息了,苏浣却不这么认为。 御千衣在甘塘村无亲无故,最近也没听说谁家要造新房子。村子不大,她却晚上从没见过御千衣,此人如同凭空消失,早晨又凭空出现。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联想到北祥县的人命,苏浣决定还是弄清楚的好。 这一天,苏浣什么也没做。她称身体不舒服待在房间里把门反锁住,然后进入空间借用空间的力量查看御千衣的行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无论她多么努力,空间画面依旧一片空白,搜索不到对方的下落。 空间可是有灵狐的千年修为啊!看来御千衣的修为比空间还要高,超出空间的能力范围,所以才搜索不到。 苏浣暗叹此人不简单呐!看来只能徒步跟踪了。 她一个人悄悄出门,远远地跟在御千衣身后,怕离近了会被对方发现,因为白天路上村民们你来我往,只有远一点他才无法察觉。 之后,御千衣去了北祥县,苏浣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眼巴巴等在月田路上,直到黄昏他才回来。 “千衣哥哥……” 王美香的声音突然窜出,苏浣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御千衣停下脚步,回头,王美香笑着小跑上来。 他记得,那天欺负苏浣的几个孩子当中就有她。年龄不大,心眼儿却坏,顿时对她没什么好感。 “你是?” “千衣哥哥,我叫王美香,我们……”她想说我们见过的,可是想想当时的情景,她又难以启齿,顿了顿把话题转移开:“有回你帮了我们家一个忙,我爹娘非常感激你,要我给你送点吃的。你看,这是我亲手包的饭团,很香哟,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王美香红着脸,压抑住因紧张而略微发颤的双手,小心地递给御千衣。 没想到凶神恶煞的王美香居然还有这么小女孩的一面。 苏浣发现王美香有精心打扮过,平常不怎么佩戴头饰的她今天在发间特意插上了一支铜簪。 不知道为什么,苏浣莫名地很不希望御千衣收下王美香的饭团。她跟王美香不和,那天的情景御千衣也看到了吧,如果这样他还接受王美香,那就是代表他站在王美香那边,苏浣将会与他划清界限。 如苏浣所希望的那样,御千衣没接过王美香递上来的饭团,他婉言拒绝了。 “抱歉,我吃不习惯北方的食物。”说罢,他朝王美香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径自走开。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御千衣此时的笑容与平常不同,那是种刻意疏远,礼貌性的笑。 王美香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僵持着递饭团的动作没有动,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只觉脑袋发蒙。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放下尊严主动贴上去,结果……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眼看天色渐黑,关键时刻啊!不能跟丢不能出差错! 苏浣没去理会正伤心哭泣的王美香,赶紧尾随上御千衣离去的脚步。 只见御千衣脚步变得匆忙,直奔往甘塘村东边方向。 贞山! 苏浣迷糊了,他去贞山做什么?难不成御千衣是居住在贞山上的一只妖怪?那么前段时间北祥县出的人命会不会是他害的? 北祥县自从上次出过人命后便再没听到又有谁去世了,而苏浣遇见御千衣的时候御千衣正好有伤在身。会不会是御千衣杀了人后意外受伤,然后躲在贞山,所以北祥县才突然太平了? ------------ 042 少年的身份 不对啊,那为何御千衣不直接杀了甘塘村的村民要跑北祥县去作案?再者,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并不认为御千衣是个恶人。 她要好好跟上前去查个究竟,于是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曾在贞山上差点丧命那回事,又或许……她潜意识里相信御千衣是好人,不会伤害她。 没过一会儿,苏浣上山了。她一心专注于御千衣,没怎么记路,等到发现时已来不及了。她四下一看,半明半暗的树丛间分不清方位。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算了不怕,她有空间在身,实在不行就躲进空间里好了,大不了明天再找出路,只是为了跟踪御千衣她今天一整天没吃饭,怎么办好? 哎?人呢? 苏浣走了下神,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哪还有御千衣的身影?空荡荡的山林间只有无数枝桠在向她招手。 这回她没有上次那么慌乱害怕了,势必要找到御千衣,不然一次不成功,下一次可能御千衣变得谨慎了,那将更难跟踪。 夜幕黑暗,月光被凌乱的树枝切割得细腻,清冷地撒在苏浣身上。 她凭感觉在林子里四处奔走,也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始终没看见御千衣的踪影,估计再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咦?前方有奇异光芒。 苏浣看见自己的正前方有星星点点的亮光闪烁,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特别好看。 她忍不住好奇心走上去,只觉视线越来越开阔,好像从黑暗走到了光明,叫人兴奋。 难不成又有什么宝贝? 不过苏浣想错了,宝贝没有,倒有一潭清澈冰蓝的湖水。 月光似张银网,轻薄地胧在湖面上,被粼粼波纹打碎,在苏浣身上隐约闪过,浑身被渲染上了一层光点。 湖岸四周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怕也只有贞山这种地方的植物才能四季长青吧! “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她不禁感叹,蹲下身,撩撩袖子欲将手伸进去拨弄一番。 “别碰!”一声惊呼自苏浣身后突响。 苏浣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回手,转过身略带气愤地看着来人,来人并非别人,正是御千衣。 他穿着深蓝色粗服,袖子挽起,露出半截小麦色臂膀,俊美中带着清逸的味道,没有半点乡下人的土气。只是他的脸上遮了层昏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 苏浣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 要说白日里村民来来往往比较多,御千衣察觉不出她跟在后面还算正常,但是在月田路上与王美香分开后,天色不早了,路上的村民皆行色匆匆回家,以御千衣高深莫测的修为怎么可能还察觉不出有人一直跟踪他跟到贞山呢? 所以他早就发现了,于是故意引她上来。 想到此,苏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没想到看上去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少年城府不浅。她怪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这些细节全没注意到?傻乎乎地钻进对方设的陷阱里。 贞山人迹罕至,如果御千衣此刻要结果她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在这大千世界里比枯枝还脆,挨不住轻轻一折。 苏浣警惕地注视着御千衣,悄悄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口上,随时准备触碰锁骨处那烈焰印记闪身进入空间。 御千衣拾起一块石子朝湖面扔去。 石子在苏浣耳边呼啸而过,风力吹拂起垂在耳畔的几缕碎发。 她的心骤然一紧,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没躲?好像笃定了御千衣不会伤害自己似的,难道她从内心深处是信任御千衣的? 苏浣有些烦躁。她转过头朝自己身后看去,想看看御千衣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石子连湖面都还未来得及触碰,嗤——的一声化作青烟,最后余下细粉末散落下来,消失在粼粼波纹间。 苏浣吃惊地张大嘴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幕。难以想象,刚才如果不是御千衣出言提醒,她的手现在已经化为乌了! 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很多东西并非表面看到的那样美好,越恐怖越会用美丽的外表装饰,降低别人对它的防范力,那么御千衣呢?他留在甘塘村,对村民们亲和热情,他又欲掩饰什么? 头一回,苏浣对御千衣产生了畏惧。 他走近苏浣,苏浣下意识后退一步。 “再退下去,你便如那石子一般。”御千衣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副“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的模样,但脚下已停住不再向前了。他不希望苏浣出事,毕竟苏浣救过他一命。 “你早就知道我在跟踪你?”苏浣没有看见御千衣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担忧,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绕到旁边,靠着湖岸一块大石头坐下。 苏浣看到他的眼神中有诸多愁思划过,这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该有的眼神。 夜风携带了潮湿的水汽及山林间清新的味道迎面拂来。他衣袂飘然,整个人仿佛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光辉,轻轻拨动着苏浣的心弦。 “留在甘塘村,我的确有自己的目的。”他娓娓道来,向苏浣坦白自己的身份。 原来御千衣是一位修灵者,机缘巧合下获得了很多灵气,修炼起来会比别人容易很多。已化身成神的顼猰一族不愿看到有别的种族加入他们,与他们争夺天地主宰权,自然不能放过御千衣。 御千衣周身的灵气太过强大,除了顼猰们想要除掉他还有很多修灵者虎视眈眈,欲吸取他身上的灵气。而御千衣修炼还不精进,无法抵挡,他必须找一处能隐去他身上灵气的地方,避开所有人的眼目潜心修炼,于是来到贞山,怎奈中途遭到顼猰袭击受了重伤,幸得苏浣所救。 白天人气旺盛,加上甘塘村就在贞山脚下,御千衣的灵气不会被察觉,可一旦到了晚上,他必须上贞山躲藏,抓准一切机会修炼,提升自己的灵力与顼猰抗衡。 ------------ 043 野味儿 苏浣记得,顼猰乃是太古进到上古时代那一场世纪灾难中崛起的,他们残害当时身受重伤的彘貅,取其灵气,最后修炼事半功倍成为神灵,主宰大地。 而贞山,半兽妖的娘亲九尾灵狐,当时也是想借助贞山的力量隐去自己身上的灵气,看来贞山是修灵者的一处避难所啊! “真没想到,被人类千代万代拿香火敬奉的神明竟是如此阴险狡诈之徒。”苏浣虽然对顼猰一族的所作所为感到不耻,但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例如世俗界的每朝每代,哪个皇帝手上不沾染鲜血?不使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苏浣想,如果换成自己,也保不准做出顼猰他们所做的事情来。 也许顼猰们心知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权利与尊荣是用无耻手段抢来的,所以他们才那么害怕有别的种族来和他们抢,千方百计阻止世间的修灵者修炼。 与神斗,这将是条多么凶险的道路啊!苏浣觉得自己能不牵扯就不牵扯上的好,她要小心守护自己的空间,万一被修灵界的修灵者知道了还不纷纷来抢?不对,只要她不修灵,别人就抢不走,因为修灵者是不可伤害人类性命的。一旦伤害,他们将永生永世无法再修炼成神。 所以自古以来,大陆上冥冥之中被分成了世俗界与修灵界,各不相干。 想着,苏浣觉得自己还是很安全的。 如此说来,苏浣不用害怕御千衣了,因为他是不敢伤害她的。尽管御千衣并没有对苏浣坦白所有的事情,比如他的原身是什么?是人还是某个种族?背景等,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有他的苦衷,苏浣不愿强人所难,更不会做刨根问底之事。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那以后每天晚上我就来贞山给你送饭,只要你不伤害甘塘村的村民,不给他们带来灾难。”说完,苏浣侧目看向御千衣。 其实她可以把御千衣收进空间的,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她拥有灵珠空间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想必御千衣也明了,并没开口询问她关于空间的事情。为此,苏浣在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御千衣听闻此话迎上苏浣探究的目光,那双漆黑中泛着光芒的眸子纯澈干净,他不禁看呆了。 突然,苏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时正值冬季,又身处深山,苏浣之前因为害怕、紧张和满腹疑问,加之为寻找御千衣来回奔走,身上起了层细汗,并未感觉到冷意,现在静下来,风一吹,浑身凉飕飕的,而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了,要知道她为追踪御千衣可是一天没进食了。 霎时,苏浣双颊飞过两片尴尬的潮红。 御千衣嘴角轻扬,眼神柔软下来,叫苏浣的脸红得更彻底了。她连忙移开视线不再看御千衣,若再看下去,她非得被御千衣眸中的温柔融化,陷入其中不可。 只求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脸上的异样,但是苏浣不知道,御千衣的视物能力超强。 他凝眉,全神细听身边的动静。片刻,手臂一伸,指尖迸出一道白光朝丛林深处射去,山鸡的惨叫声响起,他再舒展开手掌,那山鸡受到某种力量的控制直线飞来,稳稳地落在御千衣手上。 苏浣暗叹,有法术真是好啊! 随后,御千衣又伸手四处唰唰唰一点,周围的干柴枯枝全聚拢到他们身边,再将一团火苗落到干柴上,火光瞬现,把苏浣吓到了。她发现自己还是挺惧怕火的,还没从前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不过她有及时克制住,没让御千衣瞧出端倪。 没有调味料,山鸡的滋味也不赖,肉汁间自有股鲜嫩,大概这就是野味儿吧!再经小烤,香喷喷。苏浣涎水直流,吃得吧唧吧唧响,也不理会御千衣作何感想。 当翌日的第一束朝阳浮出地平线射进山林里的时候,御千衣醒了。 他躺在湖泊岸边的草地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随着晨风轻微摇曳的枝桠,还有飞鸟清亮的鸣叫声,幽静恬淡,空气里洋溢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挠得他心里酥酥麻麻的。 这种感觉在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苏浣时更为强烈。 他突然好向往这样的生活,如果能一直生活在甘塘村,每天迎着清风日出而作,傍晚踏着夕阳日落而憩,还能每天见到…… 不能再想了,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是种奢侈,他有使命在身,前方等待他的道路凶险无比。 苏浣从来没觉得,原来一顿饭可以吃得那么……幸福,她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应该是幸福吧!难道这就是幸福? 她只知道自己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比以前多了几许悸动,去村大夫家去得勤了,找云氏也找得勤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她想多学点女红,多学几道菜。 自从那天在贞山上御千衣对她坦白了他的事情后,苏浣知晓他不是坏人,便不再排斥他了,每日跟御千衣一起帮家里干活,晚上再变着法地做好吃的给他送去,整日开开心心。 苏坤苏离均不知何故,连苏浣自己也不晓得,唯一让她不爽的就是王美香常常跑来在御千衣面前献殷情,她只当是因为自己跟王美香不和所以才不开心。 这天,苏浣把半兽妖放出空间了,之前怕半兽妖刚出生,没有好的环境生长,现在它长大些就没关系了,应该把它放到外面来跑跑。 果然,出了空间的半兽妖兴奋无比,又蹦又跳,跑来跑去,连苏浣的命令都不听了,然而在它见到御千衣的刹那间,周身的空气立马冻结住。 它警惕地盯着御千衣,明明很害怕,害怕得浑身发抖,但依然不退缩,像孔雀开屏似的展开它那九条尾巴,把苏浣挡在身后,保护苏浣。 感动之余,苏浣觉得奇怪,上次半兽妖初见御千衣的时候也是这般害怕,只是当时御千衣昏迷中,所以半兽妖敢上前,可后来它不是在御千衣身上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吗?之后它对御千衣的态度也是极具防御性的。 ------------ 044 王家出事了 御千衣也同样盯着半兽妖。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半兽妖的时候就诧异极了,别人也许看不出半兽妖是什么,他看的出来,半兽妖身上有灵狐的血脉。 灵狐,世间唯一一种能生产灵气的生物,多少修灵者梦寐以求啊!虽然这只半兽妖身上只有灵狐一半的血统,但也可以生产灵气,只是没那么多罢了。 他眼眸一紧,红光闪过。 见状,苏浣急了,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啊!一旦打起来半兽妖铁定不是御千衣的对手。 正当苏浣要上前阻止,御千衣俊逸的脸上绽开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半兽妖更兴奋了,它提起前爪屁颠屁颠地奔向御千衣。 御千衣单膝跪地,张开双臂迎接半兽妖,半兽妖后腿一蹬冲进御千衣怀里,一副找到亲娘的激动模样。 苏浣大概明白了,想必御千衣的原身定是兽类,所以让半兽妖有种遇到同类的亲切感,但又奈何御千衣太过强大,所以它害怕,害怕对方会伤害自己伤害苏浣。 方才御千衣定是对它说了什么,所以它彻底信服,急不可耐地投怀送抱去了。 见色忘义啊!苏浣无奈,才一会儿会儿功夫就把她给忘了。 “千衣哥哥,你给它取个名字吧!”苏亲面上闪过喜色。 她跟苏糯两人为给半兽妖取名字这件事屡次意见不合,如果由千衣哥哥来决定的话,他们两个打心眼儿里服,谁让千衣哥哥在他们心中那么美好呢! 御千衣一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半兽妖,半兽妖则是满脸期待地望着御千衣,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无暇似雪,便唤雪儿可好?”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苏浣身上,那个站在对面,宛若一枝雏梅的少女,虽未绽放,却已阵阵幽香。 苏浣双颊泛红,垂下眼睑移开视线,不去看御千衣眸中的异光,心中不免嘀咕,我已有三千年阅历,岂能被你这小屁孩乱了心神?想来便很快恢复了脸色,调整好情绪。 “好啊好啊,哥哥,这下你没话说了吧?”苏亲像只斗胜的公鸡,朝苏糯扬扬下巴,两人相视一笑。 如此画面,笑声中洋溢着温馨,但却刺痛了门外角落里的一双眼睛。 此人正是王美香。 殷殷血丝在被她紧咬的下唇上显现,周身空气除了有股浓浓的酸涩外还带了抹血腥。她倔强地睁着眼,生怕眨一下泪水就会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她告诉自己不能哭,旋即又想到什么,眼底闪过阴狠,转身离开。 没过几日,整个甘塘村隐隐有流言攒动。从刚开始在几个孩童之间演变成家喻户晓的秘密。 每当有村民经过苏浣家家门口时,总要伸伸脑袋怀着好奇的心张望一番,一副好像能看到什么不雅画面的样子,然后再等有空之时跟别家人唠唠嗑,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本御千衣帮助村民的美谈也因为这场流言变了味。大家再次看到御千衣的时候,眼神已不再友好,充了几分敌意,在背后小声议论。 一时间,苏浣与御千衣两人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流言的最顶端。 然,身为当事人,苏浣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大困扰,每天依旧养养鸡卖卖菜。对她来说,钱是最重要的,只有有了钱才能更好地生活,保护身边人。 而御千衣也并没有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并没有因此刻意跟苏浣保持距离。两人在这一点上非常默契地选择了无视。 这天晚上,夜色异常浓重。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云层沉闷,严严实实地堵在上空,空气里流动着潮湿的气味。 “妹妹,看样子马上会有场雨落下来。” 苏坤站在窗边,抬手拢了拢肩膀上苏浣递过来的外套。 “大哥,身子要紧,别受凉了,快去吃点东西吧!” “嗯,也好。” 转身,他给了苏浣一个温暖中带着感激的笑容。 如今的这一切多亏了苏浣。虽说灵珠空间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要不是苏浣一开始的机智让大家生存下来,他们早就饿死了,根本没机会得到灵珠。 苏浣回头,担忧地望了眼窗外刚下起的小雨,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御千衣那张笑容温暖的俊脸。下雨了,他可要紧? 自己这是在担心他吗? 苏浣摇摇头,人家是道行高深莫测的兽类,哪用得着担心,还是管好自己吧! 雨越下越大,本就凝重的夜色又被覆盖了层浓厚的雾气,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原以为在这样的雨夜里整个甘塘村会像被隐进山水画中的风景那般安然静谧,谁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 紧接着,不断有细碎的辱骂声传来,被层层雨帘落模糊了,听不真切。 可能是苏浣有空间内灵气的滋养,她的感官比普通人要稍许灵敏,竟觉这细碎的辱骂声与钱氏那大嗓门有七八分相似。心中好奇,可抵不住袭来的倦意,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苏坤苏浣打着伞出门,按照往例到北祥县给鲜菜行送货。 路上时不时有村民经过,或行色匆匆,或交头接耳说着闲话。 “听说没?昨天夜里,咱们村王家好像出事了。” 王家,出事?苏浣一个激灵,想起昨晚莫名其妙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大事让村民们不再传苏浣与御千衣的闲言碎语而轮到王家了? “大哥,我们去瞧瞧。”苏浣两眼神采奕奕,有几分幸灾乐祸。 她现在不知怎么的,特别想马上蹦到钱氏面前好好欣赏一番钱氏此时的样子。 “妹妹,咱……还是别瞎凑热闹,万一又……” “大哥我们就看一下下,好不好嘛?” 苏坤不想自家再跟钱氏他们扯上任何关系,生怕一不小心揽祸上身,奈何抵不住苏浣眼里的请求。看她难得撒娇,苏坤宠溺一笑,再坚强到底是女孩子,经不住新鲜事物的召唤,当即点头同意。 王家大门外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还有的正在陆陆续续赶过来。不过即便如此,大门依然紧锁,连条缝都找不到。越是如此,门外的村民越是好奇,个个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 045 离开 “天杀的啊……我的美香……你叫娘今后怎么活啊……啊啊……”钱氏哭天抢地的声音在院子内响起。 除此之外,还有男人的声音,应该是王梁子的。 “我说王梁子你……你咋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大嫂你也别难过了,还好这事儿只有咱自家人知道!”郑氏在一旁说风凉话,最后的那句话更是放大嗓门地说,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你给我闭嘴!”钱氏厉声呵斥郑氏,气得语气颤栗。 村民们面面相觑,只能通过他们的对话来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好事的年轻小伙待不住了,以叠罗汉的方式攀上墙。 “钱大娘正搂着她家闺女坐在地上哭呢!”一身材矮小的少年趴在墙头上把自己看到的一幕小声告诉身后的村民。 “嘿你小子快说重点!我们都累死了……”被踩在底下的几个年轻小伙不满地嘀咕道。 “不过她家闺女还有梁子怎么都衣衫不整的?” 那少年年龄不大,不知事,所以看到什么说什么,哪想到这句话对女孩子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只见村民们在听到此话后简直不敢相信,均面露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家闺女?眼下到底还是不是闺女可不好说呢!”人群中,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嚷嚷道,直接把村民们心里的猜测挑明了。 “谁?谁在那说三道四?贱嘴巴长疮了是不是?”钱氏听到外面的动静,整个人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血液直线飙升,三两下从地上爬起打开大门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这么说她闺女。 “你说谁贱嘴巴长疮?怎么?做了丑事还不让别人说了?有本事别做啊!”那胖妇人也不是个善茬,钱氏刚打开门她就迎面还嘴上去了。 钱氏明显被她气得不轻,吸了口气两眼发昏,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 “我?我怎么了我?三娃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女儿儿子衣衫不整。再说了,我也只是猜测,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自己急冲冲跑来承认,难道我还拦得住不成?” 苏坤苏浣站在人群外围,看不仔细钱氏与胖妇人脸上的表情,只能听着越来越激烈的争吵。不知为何,苏浣觉得那胖妇人像是来故意找茬似的,存心要跟钱氏对着干。当她看到身旁不远处也同样站在人群外围,不断给里面人使眼色的周琴的时候,心下了然,大概猜到了几分。 “妹妹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别误了咱们自个儿的事。”苏坤催促道。 苏浣应声,跟苏坤两人默默走开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莫非真如胖妇人所说,王美香已经……苏浣摇摇头,不会的,王梁子是她的亲哥哥,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可转念想到上次王梁子试图偷看她洗澡,又觉得他会对自己妹妹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许是在他这段特殊时期里没人教育,并不懂男女之事的禁忌吧!这才铸下大错。 “冤孽啊冤孽……”身后隐约传来钱氏与胖妇人的争执声和村民们的叹息声。 这件事情最后闹得整个甘塘村人尽皆知,连御千衣也有所耳闻。他这才意识到女子贞洁的重要性,想到那个安静温婉,眼眸清澈的少女,想到之前因为自己,她被村里人传闲话,心微微牵动,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妹妹别看了,他已经走了。”苏坤站在苏浣身边,略担忧地看着此刻正手拿书信,怔怔发呆的苏浣。 他走了。留下简单的“珍重”二字再无多说什么。 是因为怕连累她吗? 苏浣只能这样猜测。可是离开后没了贞山隐去他体内强大的灵气,他岂不危险? 罢了,但愿他能平安。 本就是萍水相逢,也该别于红尘,从此修灵世俗两界互不干扰,应是再无相见之日。 ・¨・¨・¨・¨・¨・¨・¨・ “查到那女孩的底细没有?”稍许粗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黑暗里冷森森地响起。 “回禀主公,属下已查清此人名叫苏浣,生于翎国北方一座名叫百家村的小村落,于几个月前被甘塘村王家买去做童养媳,不过据说前不久已跟王家脱离关系,和自己的两个哥哥以及弟弟妹妹在村里另起房子,生活过得倒是越发富裕。”底下单膝跪地,一身黑衣的男子说着眼露羡慕钦佩之色。 要是自己也有苏浣那本事该多好,也不会为了钱财替他人卖命。谁不想好好活着?自己竟比不上一个小丫头,想来心中窒闷,低下头不再言语。 “看来东西一定在她身上。” 中年男子眯起双眼,一个计策出现在他心底。他要的东西谁都不可以阻挡,否则,他一定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 ・¨・¨・¨・¨・¨・¨・¨・ 日子一晃,苏浣来到世上的第一个年算是过去了。四岁的苏糯苏亲也比从前要懂事得多,苏坤苏离更是俨然长成了十四岁的小少年。 苏浣悄悄来到苏坤身后,拍拍苏坤的左肩,当苏坤回过头往左边看的时候苏浣又突然从他右边跳出来。 苏浣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然非常享受这种孩童的天真烂漫,也渐渐变得孩子气了,常常逗弄自己的两个哥哥,而两个哥哥无不是宠溺着她。 虽然这次苏坤和往常一样对她展开笑容,但苏浣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苏坤脸上那迅速被他掩去的愁容。 “大哥,想什么呢?” “我……” 苏坤想自己这个妹妹可真是心细如尘,自己在她面前怎么躲藏始终逃不出被她发现的结局。当即也不隐瞒了,说道:“不知爹爹现在怎么样了。”言毕,他又恢复一脸愁容,站在小土坡上向北方凝望。 爹爹?是啊,苏浣怎么忘了,她还有爹。记得大哥说过娘亲在生苏糯苏亲的时候难产去世,爹爹因为孩子需要照顾便续了弦,可是不久爹爹病了,后母便把苏浣卖给别人家当了童养媳。 ------------ 046 回家 后母如此坏心肠,爹爹的日子会好过吗?虽然苏浣自知自己是借着这身子重生的,与那没见过面的爹爹没啥亲情,可是她与两个大哥还有苏糯苏亲早已产生浓重的情分,何况没有爹爹就没有苏浣,襄弋的灵魂此刻还不知道在哪,所以怎么说他对自己也有再造之恩。 “大哥,不如我们回去看看如何?只是……我不记得我们家在哪里了。” “真的吗?妹妹你真的愿意回去?”苏坤目露精光,欣喜地望着苏浣。 没关系,妹妹不记得他记得爹爹家在哪。 苏浣莞尔一笑道:“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妹妹就不想念爹爹了?眼下我们日子过得宽裕些,是该好好买点东西回去孝敬孝敬咱爹。如果爹爹他愿意,我们就把他接过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生活了。” “嗯!”苏坤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想到今后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顿觉温馨无比。 做出这个决定后,苏坤苏浣也不耽搁,马上和大家说了,大家都又兴奋又期待。没爹没娘哪怕日子过得再好也总感觉缺少什么,只有亲人全在身边,那样心里才会觉得是真的满了。 苏浣跟两个哥哥把空间里的菜收收,多送了些去鲜菜行,然后去村大夫家为苏坤告一天假,再把家里收拾下,整理整理东西,一切弄妥当后准备次日出发,雇辆马车去百家村。 百家村比甘塘村落后许多,一路上遇见的村民穿着皆很单薄,各家的房屋也是残破的土坯房。村里道路泥泞不堪,马车颠簸得厉害。 苏浣想,看来得把爹爹接去他们那里。 “这位大娘,不知苏秀才家怎么走?”苏坤撩开帘子探出头,向外面肩上扛了锄头经过的农妇打听道。 百家村姓苏的不止一家,如果直接报上爹爹的名字又显得对爹爹不敬。苏坤便提了“苏秀才”三个字。一来避免对爹爹不敬,二来也为爹爹多添几分名气。 要知道乡下地方出个秀才是件光荣的事。 苏浣对苏坤的懂事颇感意外。看来这段时间大哥在村大夫家学到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为人处世上的很多道理。 得此良师当真是苏坤的造化了。 那妇人原本面上沉静,只顾赶路,当听到苏坤提及苏秀才的时候,她表情不自然地闪烁两下,张张口却始终什么都没说,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坤,似要将苏坤看个透彻。 苏坤一时间被她弄得有点迷糊。 妇人伸手往自己身后指了指,也不管苏坤是否明白,急匆匆走了。 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为何村民的表情如此怪异?估计是爹爹久病不愈她嫌晦气吧!果然啊,人情冷暖。 马车朝妇人指的方向继续前行。没过多久,周围的景致与苏坤脑海里的记忆渐渐吻合起来。他大概知道自己家往哪里走了,不由得面露喜色,有些坐不住了。 很快,在苏坤的指路下,车夫把马车停在一扇木篱笆门口。 付了银钱后众人下了马车。 抬眼望去,一座破败的土坯房半塌半立地撑在地面上。被一圈稀疏的木篱笆围起来。 篱笆门关不拢,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进门是方小院。坑洼的地面上不规则地散乱着些木柴枯草,外加一个用几根木头简易支起,晾晒衣服的架子,架子上搭着一件花布衫和一条男子穿的藏青色衣袍。 是爹跟后母的衣服吗?可是细看那件藏青色衣袍,料子甚好,在阳光下泛了丝光亮,莫非里面掺有丝绒?可依照后母的性子应该不会把丈夫吃穿用度摆第一位,自己用差的。 难道后母转性了不成? “唔……嗯……不要……” 苏浣浑身一凛,是自己的幻听吗?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前世的她经历过一次婚姻,时隔三千年,早已心如止水,可是听到此番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还是使她不禁尴尬。 这下如何是好?来的不是时候啊,还是在门口乖乖等候吧! “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苏亲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地看着苏糯。 “家里该不会有贼吧?”苏糯也睁大眼睛不安地对上苏亲的目光。 两人心跳骤然加速,赶紧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生一点声响,免得惊扰了屋里的小偷。万一小偷来伤害他们那就完蛋了。 “爹!”苏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爹爹,根本没仔细听声音,也没在意空气里流动着的异样的气息。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瞎了狗眼是咋滴?把老子吓出毛病来信不信老子一刀结果了你那子孙后代的小玩意儿!”一记粗狂的怒吼穿过窗户纸在院子里响起。 苏离吓得脚下一滞,不再往前。他怔怔地盯着屋子左边的那扇窗户。 “这……这不是爹的声音。”半响,苏坤肯定地说道。 今日的太阳出奇灿烂。尽管冬天还未过,可是这样的温暖总让人心情舒畅。但是此刻站在院子里的五个孩子却感到丝丝凉气。阳光照到他们身上像是直直地穿透过去,留不住分毫热度。 “哥哥我怕。”苏亲抿抿嘴巴,两颊微鼓,朝苏糯缩了缩身子,那模样看上去可爱中又带了几分可怜。 “妹妹别怕,哥哥保护你!”苏糯勇敢地上前一步,把苏亲护在身后,双眼警惕地看着前方。 “谁呀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这时,屋里头又传出慵懒的,带了抹娇喘的声音。 “二娘。”苏坤不可思议地嘀咕了一句。他想不明白,房内如果是二娘,那为何刚才的声音不是爹的?爹去哪了? 不妙的预感浮上苏浣的心头。看来院子里那件藏青色衣袍是别的男人的。 “是二娘!”苏离惊呼出声。 里面的人大概意识到谁来了,一阵细碎的动静过后,走出来一男一女,皆已穿好衣物,只不过很是凌乱罢了。 “哟哦,瞧瞧这谁来了呀?”女人拔高声音,裂开嘴笑得花枝乱颤,以遮盖自己面上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潮红,腰身一扭一扭地走出来。 ------------ 047 重病在床 那男子身材高大粗壮,肤色倒是干净,不同于乡下汉子,确有些不凡气质。他一见门外是五个小孩,胸口轻微起伏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意味不明地与女人对视一眼,似乎是在默契地定好下次幽会的时间与地点,然后大步离去。 “二娘。”苏坤不冷不热地称呼一声。 他再怎么不喜张氏,奈何礼数摆在那,不得不喊。他不想做个没有教养的孩子,给身为秀才的爹爹抹黑。 苏坤带了头,大家也跟着不冷不热地叫了句。 张氏瞟了他们一眼,冷哼出声,扭头进屋了。大家便跟着她进屋。 “怎么?苏浣这小丫头片子莫不是被夫家休了?我可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儿容不下你们五尊大佛。” 张氏翘了个二郎腿坐在堂屋最上座,那双充满对他们不屑的眼神快速闪过一抹惊讶。心想莫不是他们几个在王家过得还不错?不然怎会有那么好看的衣服穿?对,有可能,当初还未把苏浣卖过去的时候早听人说甘塘村的王家有些家底,是村里难得住上砖瓦房的人家。 张氏的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二娘说的不错,你这儿庙小,确实会委屈了我们。今天我们是特地来看望爹,接爹走的。”苏浣学着张氏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反驳道。 张氏狠狠地瞪了眼苏浣,心里早把苏浣骂了个千万遍,居然顺了自己的话来堵自己。换作以前,苏浣早就被气得暴跳如雷了,现在这是怎么了? “瞧瞧这嫁出去的闺女,一张巧嘴利索不少,在王家长世面了嘛!” “这还不是托了二娘的福么?” 张氏气得牙根痒痒。她怎么也没想到以前那个傻里傻气的苏浣竟变了个人似的,回来一个劲堵她的话,堵得她心口烦闷得慌。 “浣儿,是……是浣儿吗?”苍老沙哑的的声音自旁边房间传来。 “爹!”苏坤苏离大惊,两人急忙冲过去掀开花布帘走进里屋。 苏浣带着苏糯苏亲也赶紧进去,回头看见张氏脸上心虚的神情,想到方才出去的男子,她当然再清楚不过张氏背着自己男人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刚进屋,扑面而来一股恶臭。 只见自家老爹苏承志病恹恹地躺在土炕上,身下垫着一张草席,身上也只盖了层很薄很薄的旧棉絮。 苏承志颤巍巍地伸出枯黑的手招向苏坤苏离,见苏浣进来,他又招向苏浣,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爹……” 苏浣眼睛一酸,红了眼眶。按年月算,床上躺着的男人应该才三十多岁啊!正值壮年!可如今呢?看看他又黑又枯的手,看看他瘦得双颊凹陷颧骨凸出的脸,还有近半的白发。 苏承志的五官其实很俊美,看看苏浣等五个孩子就知道,他们的爹娘长得定然不差。加之苏承志又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秀才,可以想象曾经多么风光,出现在多少少女的梦中,吸引多少少女为之倾心。 到底是什么将这样一位文采卓越的儒雅男子摧残成这副摸样? “爹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爹……”苏坤苏离已经心痛地失声痛哭。 苏糯苏亲站在一旁看傻了。他们分明认出了眼前躺在床上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爹爹,却被爹爹那瘦得如同干尸一样的脸吓得不敢靠近。 “爹,她就这样待你?”苏浣所说的“她”大家当然明白所指何人。 看看苏承志身上盖的被子,破旧脏乱还单薄,真难想象这个冬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至于被子底下,想也不用想会是多么骇人的画面。张氏不可能会帮苏承志料理他的身下事,否则空气里也不会浮动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除了张氏外还能有谁? 苏坤停止哭泣,眉头紧锁,咬了咬牙。这笔账他一定要找张氏讨回来。 仿佛被苏浣戳中痛处,苏承志绝望地闭上双眼,任泪水无声滑落。 苏浣看看周围,打量起房间内的摆设,这才发现狭小的房间里竟然摆放了两张床,那床正好置于苏承志对面。床上被褥有几分新,不过很凌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运动,还留有一件男子深色的衣物。 苏浣震惊不已。苏承志这是在怎样的环境下生存?屡次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做苟且之事。身体被张氏迫害成这样不说,心更是犹如被插满碎片的车轮来回碾压,痛入骨髓。 男人的尊严被张氏死死践踏于脚下! “爹,女儿这就带你离开!”苏浣忍不住放大声音愤恨道。 就算不作为一个女儿,哪怕作为旁观者都看不下去。天底下竟还有如此毒妇! 听到苏浣说要带苏承志离开,张氏坐不住了,急忙进屋子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万一苏承志真被苏浣他们带走了,她怎么办?房子的地契她还没拿到呢!全怪苏承志,怎么也不肯说出地契放在何处,她使尽了办法也问不出来。倒不是张氏稀罕这座简陋的房子,主要是土地,要知道如今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皇帝逃到南方,人人自危,土地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有了土地才能有房子有安生之处。 万一苏承志走了,偷偷把地契交给五个小娃娃,再写上一封休书,张氏就得被生生赶出去。 天大地大,娘家不敢回,平时好吃懒做的她又没存下什么钱,至于男人更靠不住。 张氏深知自己的情郎是北祥县里一户还不错的人家,并已有妻室,定容不下她。 所以绝对不能让苏承志离开,除非留下地契。 “二娘,你照顾不好爹爹,难道还不准我们尽孝?”苏坤攥紧拳头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刚进来的张氏。 目光触及到苏坤眼底的冷意,张氏怔了怔,不过只一会儿便恢复了神色,显然根本不把苏坤放在眼里,自认为自己是大人,还能对付不过几个小娃娃么? ------------ 048 冰钰手镯 “要我说你们几个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看看你们爹都病成什么样了?床都下不了怎么跟你们走?再说了,哪有女儿出嫁娘家人跟着过去的?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堂堂一个秀才脸面往哪摆?”张氏一番话堵得苏坤憋红了脸找不到一句有力的话反驳回去。 “妹妹早跟王家断绝关系,我们起了砖瓦房能照顾好爹爹!”苏离心性单纯,说话没经大脑,很骄傲把自家老底揭给别人看,直到苏坤捂住他的嘴巴他才反应过来,可惜来不及了,话已出口。 果然,张氏的眼睛瞬间闪烁起奇异的光芒。 “哎哟喂瞧瞧,承志啊好福气!不愧是咱们的孩子,真有出息,还孝顺,有好日子了惦记着我们两老,特意来接我们去享福呢!”张氏没羞没臊地扭着腰身来到苏承志床边,一番话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带进去。 苏承志听到苏离的话原本非常激动,只要孩子们过得好,他死也瞑目了,可是当看到张氏顶着那张笑得皱成一团的脸在视线里越放越大的时候,他再也开心不起来了,笑容僵在嘴角抽搐两下。 自己有过一次婚姻还余下五个孩子,家里又穷得叮当响,空顶了个“秀才”的雅名当不得饭吃,这样的条件苏承志没想过再娶,可是他一个人要干活挣钱要照顾孩子实在忙不过来,不得已只好续弦。 他想张氏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愿意跟自己好,已是祖上积德,所以没细细打听就娶了,谁知原来张氏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事后细细回想,好人家的女儿怎么肯嫁给他?是他大意,反而害苦了儿女。 如今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孩子们靠本事过上好的生活,可有张氏这么一个恶妇在,指不定孩子们要吃亏,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闻言,苏浣笑着好声好气地说道:“二娘你这话倒说得好笑,爹爹生养我们,孝顺他天经地义,与你有何干系?方才进院子的时候我听二娘叫喊得响,不知二娘得了什么病,莫不是身子不好太娇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五个孩子怕是照顾不好二娘,倒是之前匆匆跑出去的那位大叔应该是有福之人,二娘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你!” 张氏又气又羞,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凸显。幸好屋里没其他人,要让外人听了去,她甭想做人了。除了苏承志知道以外,料想他们几个孩子不懂人事。这么一想,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却也愣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反驳的话。 苏浣心中冷笑,也懒得理会张氏,浪费力气,只是当目光停留在苏承志脸上,看见他痛心的神色时,她惭愧地低下头,心中明了自己刚才的话无疑是在往苏承志伤口上撒盐,可是她必须要让苏承志看到他们五个孩子的成长,已经学会保护自己了,好让他安心。 苏承志虽然一想到张氏做的龌龊事心里憋了口气喘不上来难受得紧,可看刚才苏浣的表现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宽慰了许多,并没有深究苏浣到底懂不懂男女之事,刚才的话到底是无意说的还是故意嘲讽张氏。他真的没那么多精力去在乎了,总感觉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 “我……我有话……要跟你们说。”苏承志勉强自己撑起一缕神智,尽量把话说得清晰些,却仍带了沙哑,听上去很是苍老。 “没听到爹爹说有话要告诉我们吗?你还不快出去!”苏浣收起刚才的好声好气,侧过脸冷冷地命令张氏。 “死妮子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几个明晃晃的碎银子摆在了张氏身旁的小木桌上。 张氏咽咽口水,把那些即将出口的话放回肚子里。虽然不甘心,但耐不住银子的吸引力,迅速把碎银子收起来揣怀里出去了。 “爹,你有什么话慢慢说,别着急,我们听着。”苏坤出言细声安抚苏承志。 “爹爹……”苏糯苏亲很害怕苏承志现在的样子,可那毕竟是他们的爹,忍不住走上来哭着唤了一声。 苏承志泪眼婆裟,把床边的五个孩子依次深深看一遍,生怕自己死了什么也记不得,使出仅剩的所有力气来记住他们。 所幸,这五个孩子现在生活过得还不错,穿得暖吃得饱,脸色均比从前红润不少,他到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时,苏承志脸上闪过一抹凝重,想到了什么,手伸进被子里摸索一会儿,再颤巍巍伸出来,只是伸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暗红色木匣子。 依张氏的性子怎么可能去搜苏承志的身呢?嫌脏还来不及,所以这木匣子被苏承志很好地藏着。 “爹,这是……”苏离好奇地问。 苏承志眼神示意他们打开看看。 木匣子没有上锁,上面的一层盖子移开就可以了。只见一块色泽白净的玉镯,白净到像水一样通透无暇,仿佛是用天底下最圣洁的水凝成的冰块,不掺杂丝毫杂质,有一层白色灵纹浮动,让人不敢触碰,怕生弄脏了它,更怕一碰就化了。 苏承志把玉镯交给苏浣。 震惊归震惊,苏浣只愣神片刻,然后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她甚至能通过玉镯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指纹,以及苏承志面颊上苍老的沟壑,可见此玉镯之通透水灵。 “这个玉镯……是咱们苏家……的传家宝……”苏承志把藏在心里多年关于家族的事情说与大家听。 因为身体原因,苏承志只是大略描述了一下,并未说仔细,或许他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原来苏家本是一个修灵大家族,苏浣手中的玉镯名叫冰钰镯,是曾祖父在冰山之巅经历九死一生才取得的冰钰打造而成,包括还有一枚冰钰戒指。 冰钰手镯可以储存死物,任何等级再高的法器均可储存。冰钰戒指防御力强。 ------------ 049 杀戮 曾祖父这一支血脉因为机缘少,获得资源少,修炼缓慢,所以为了保护子孙,冒着生命危险寻了冰钰,哪怕日后遇到危险也可用冰钰戒指强大的防御力让大家免受伤害。 不料,此物引来了自家兄弟的妒忌,曾祖父一支血脉惨遭杀害,祖父一人携带冰钰手镯逃出生天躲藏进世俗界,而冰钰戒指被家族深深抢夺了去。 听完,大家的心情震惊到无以复加。苏坤苏浣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修灵家族的后代,以前想着离这种杀戮纷争越来越远,结果现在变成越来越近。 苏离心里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不过,你们不用惊慌,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已矣,在世俗界做个普通老百姓便可。浣儿是女儿身,玉镯便赠予你,定要好好保管,这可是……咳咳……” “爹!” 苏承志话还没说完,一口血星子啐出,吓得众人急呼。 “爹你不要说话了爹……”苏离哭着嚷嚷道,此时的他和众人都已满脸泪水。 “爹的身子爹自己知道,现在是,强撑着一口气,跟你们说话。记住,一定要……一定要保管好冰钰手镯,切莫让人……抢了去,这是你们曾祖父,拼了性命保住的东西,莫让他老人家……咳咳……” “爹浣儿知道了,浣儿明白爹的意思,求爹爹别再说话了。” 面对死亡,苏浣无能为力,连空间也起不了作用。空间内的灵气最多只能去除疲劳重振精神,毕竟不是灵丹妙药。如果她踏入修灵界,是不是就能去抢夺各种宝贝,各种珍贵草药? 这个念头只在苏浣脑海里停留一息便被苏浣抛开了。 这一天,小小的百家村比往日少了份祥和。村民们听到苏秀才快不行了的风声,皆唏嘘不已。 想苏秀才那么俊秀儒雅的男子最后硬生生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简直就只比干尸多了口气罢了。但要问起苏秀才到底得的什么病,无一人能给出答案。传言是苏家娘子张氏为了省钱不给请大夫。不过这些只是大家的揣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日暮西山,此时年头刚过,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西边的天空也没什么晚霞,太阳早早地隐进了云层里,像苏承志的生命一样,悄然离开。 花了几日时间,苏浣跟两个哥哥把苏承志好生安葬了。 他们站在一块青石碑前,面色憔悴,眼睛红肿,一看便是哭了很久很久,彻夜难眠的样子。 经过这件事,苏坤更加懂事了。苏承志一走,意味着他的亲人只剩下弟弟妹妹,更要保护好大家。至于那个远在修灵界的苏家,与他们无关。 冰钰手镯能根据手型粗细自动变幻大小。苏浣握了握左手手腕上通透纯净,浮动着一层白色灵纹的冰钰手镯,心头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想到前世躺在血河里的亲人,想到此生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子孙,可亲可敬的曾祖父。 风过,脸上的泪痕一片清冷。 ・¨・¨・¨・¨・¨・¨・¨・ “不好了不好了――狼人来了大家快跑――” 无数支利箭犹如一场倾盆大雨般密密麻麻,疾而迅猛,自整个甘塘村上空迸射直下。方才喊大家快逃的男子来不及避开,被一支接连一支的利箭刺穿胸膛,鲜血飚到地面,咸腥散开。 “救命啊――啊……” 一时间人心惶惶逃的逃死的死。聪明点的关上大门找处隐蔽地方躲藏起来,然,这只不过是拖延死亡时间罢了。 这场杀戮毫无预兆降临,杀得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苏浣带着苏坤苏离和苏糯苏亲一个闪身躲进了空间。 “妹妹怎么办?”苏坤惊魂未定,恐慌地盯着苏浣。明知自己待在空间里是安全的,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轻了几分,生怕被外面凶残的敌人听见。 “村大夫。”苏浣轻飘飘的几个字崩断了苏坤的心理防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坤在村大夫那里学医术,顺带着认了不少字,更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还有刘婶,亲切温和。 父亲刚走,如果师父再出事…… 苏浣伸手朝空中一挥,甘塘村血光冲天的画面瞬间显现,小路上躺着一具又一具尸体,他们背上插满利箭,如同刺猬。 苏糯苏亲害怕地抬手遮住双眼,只觉心脏突突狂跳。苏浣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想大家看到这种画面是否惧怕了,她要找人。 画面一转,跳到村大夫家。 苏坤苏浣的心猛然骤紧,连苏离也顾不得害怕,向前迈上两步急切地想知道村大夫和刘婶是否安全。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却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一层金色光幕形成半圆把村大夫家的房子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无数利箭擦破空气,当触碰到光幕时,之前那种势不可挡的气势立即荡然无存。 利箭齐齐断裂,散落满地,丝毫靠近不了村大夫家。 大家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只能相互对视,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村大夫果然如苏浣想的那样不是普通人。 “大哥,也不知道村大夫能撑多久,万一等箭雨一停司寇稷直接带兵杀进来怎么办?”苏浣的言外之意便是只有空间彻底把人藏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大哥妹妹,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救村大夫啊!”苏离急道。 他虽然害怕,但不自私自利,胆小如鼠。 “等一下。”说着,苏浣又伸手一挥,画面跳转到王庆文家。 苏浣真心希望王庆文一家能安然无恙,自己来得及去救,可是结果叫她失望了。 王庆文夫妇二人相互依偎着倒在自家院子里,他们身上插满利箭,怀中护着王沁王芯姐妹两。看姿势他们正朝屋里奔,就只差几步。 箭雨太密,王沁王芯未能幸免。 苏浣带着苏坤苏离出了空间,周围的摆设是自己家里。 此时箭雨已停。他们走到院子里,地面上满是残枝断箭。 ------------ 050 大战 出门,往昔热闹的甘塘村沦为一片死寂。仿佛还能看到昨日村民嬉笑的脸庞。 苏浣来不及去感叹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她跟两个哥哥壮着胆子出门,动作小心翼翼,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如今的形式快一息说不定就能救人一命。 他们朝村大夫家快速跑去,路上未见到一个活人,只有尸体与鲜血。 前世部落为争夺地盘相互残杀,场面更为血腥,现在的这些在苏浣眼里不过尔尔。 苏坤苏离不一样,他们只觉呼吸困难,每一口都混了浓浓血腥吸进体内,脑袋嗡嗡作响,眯起眼睛不敢看脚下的尸体,只朝前拼命跑拼命跑,想快点远离这些尸体,可是仿佛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前面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苏坤强撑着,苏离却是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嚷嚷着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了。 “师父――”好不容易跑到村大夫家,苏坤急切地呼喊村大夫,一颗心七上八下。 闻声,村大夫果然出来了。 见到是苏浣他们五个孩子,村大夫大手一挥,金色光幕裂开一条口子刚好容他们进去。 “还好,还好你们安然无恙。”这也使村大夫更加坚信了苏浣那丫头上次在贞山上定有奇遇,否则哪能保苏坤苏离都平安?况且看他们的样子苏糯苏亲也一定很安全。 当大家还沉浸在活着的喜悦中时,村大夫收起笑意凝神上前一步,伸手把苏浣等人护往身后。 “来者何人?” “哈哈哈,白钺老儿,想不到十几年没见你竟躲在这等穷酸之地当起了缩头乌龟,亏我还到处搜寻你的下落,看来今日本座有意外收获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过这粗狂的声音听在苏浣耳朵里倒是分外熟悉,只一时想不起是谁。 光幕外,一道黑气划过,在空中盘旋几下后被一股力量收拢。没了黑气模糊视线很快就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此人一袭黑衣铁甲,年龄大约三十岁出头,身形高大,脸部轮廓冷毅,一双深邃的眼睛充斥着嗜血的森冷。 他手握长剑,剑面寒光凛凛,有三层灵波浮动,分别为淡灰、中灰、深灰,并非俗物。 司寇稷! 苏浣浑身一凛,想到上次自己差点死在他手中,顿时心里警铃大作。 司寇稷此趟定是冲着灵珠而来,不然怎会无缘无故毫无征兆直接来杀甘塘村这些朴实的村民? 苏坤下意识担忧地看了眼苏浣,也能大略猜到几分,默默移步挡到苏浣身前,试图把苏浣藏起来,避免被司寇稷发现。 显然这一举动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司寇稷目光锐利,一道暗光穿透光幕直奔苏坤,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容不得他人有分毫躲闪的功夫,只一瞬便控制住苏坤。 暗光朝旁边轻轻一闪,苏坤便如随手可弃的物品那般被甩到旁边。 “大哥!” “苏坤!” 白钺与苏浣苏离惊呼出声。在强者面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弱小,什么叫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村大夫眸中凝聚怒气,惋惜的是他没来得及阻止,司寇稷撑开手掌,从掌心罩出道强大的吸力对准苏浣。 苏浣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失去控制脱离地面,被身前强大的吸力拉向司寇稷。任凭她想尽办法挣扎也敌不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司寇稷越来越近。 没想到司寇稷的灵力如此强大,村大夫的光幕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苏浣没有进入空间躲藏,想到自己一走,两个哥哥还有白钺夫妇会遇到危险,她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只要让司寇稷夺走她体内的灵珠,只要让他达到此行的目的,他应该会放了大家,大不了自己再回去见婆婆,尝碗孟婆汤。 正当苏浣绝望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有黑影拂过,随即身体与那股吸力被生生斩断,然后落到硬冷的地面上,微痛,不过与死亡比起来这点痛实在不算什么。 她睁开眼,原来是白钺袖袍一挥,使用术法拦截了司寇稷手掌发出的吸力救下苏浣。 她感激地看了眼白钺。白钺没有对地上的苏浣作出回应。他一刻也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司寇稷,浑身竟散发着仙气,颇有些仙风道骨,让人顿生敬畏。 “白钺老儿,莫非你要插手此事不成?”明明是询问的话,出自司寇稷口中却多了几分杀意。 “你又何苦苦苦相逼?” “当年你叛主在先,这笔账等我收拾完那丫头再跟你算!凭你化灵期十层后级修为,你觉得会是我的对手?”司寇稷满脸嘲讽,居高零下不屑地看着白钺。 白钺的记忆因司寇稷的几句话不由得飘远了,岂料让司寇稷钻了空子出手对付苏浣。 白钺大惊,连忙使出毕生修为挡在苏浣身前,与司寇稷周旋起来。 司寇稷轻笑出声,道道冰锥接二连三朝白钺发起进攻。 “快走!”白钺大喝,身形闪烁躲开冰锥。 闻言,苏浣连忙拉着苏坤苏离跑进屋内,免得白钺要分神照顾他们。 苏浣不是没想过躲进空间,只是她不能抛下白钺,外面满天冰锥根本不容她触碰到白钺,又怎能带他一同进入空间?就算进了空间,司寇稷只要寸步不离守在附近,直到他们物资尽断,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击溃。 对了,苏浣响起自己上次不是凭借空间内灵狐留下的千年灵力震伤司寇稷了吗?大不了现在再启动一次。然而事与愿违,苏浣运行多次依旧白忙活,也不知道上次是怎么阴差阳错启动的。 很快,苏浣明白了,她还没有踏上修灵这条路,不能随心所欲驾驭灵力实属正常,只能若有若无,有时行有时不行。 数道冰锥压迫之下,白钺除了躲闪外腾不出空隙发起进攻,很快落了下风。 白钺心知再这样下去灵力耗也要耗光了。他从储物袋内掏出把双层灵波长剑,置于身前顶住一排落下来的冰锥。这记防御出乎司寇稷的预料,他面上有过刹那惊讶,很快又恢复之前不屑的神色。 ------------ 051 离开甘塘村 “中阶法器,有何畏惧?” 话音刚落,司寇稷挥舞手中长剑,只一下便把白钺布置在外的光幕打散,直身飞向白钺。 两把锋利长剑在空中交汇。 看着司寇稷和白钺手中长剑上浮动的灵波,苏浣皱了眉头。她垂眸,撩开左手手腕上的袖子,冰钰手镯清冷的白色灵纹幽幽浮动,不禁心中生疑。 白钺双层灵波长剑为中阶法器,司寇稷手中的长剑有三层,想必比白钺还要高出一阶,那冰钰手镯呢?灵纹处于哪个级别?比灵波高还是低? “噗――” “师父――” 苏浣从疑惑中惊醒,白钺仙形踉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见状,苏坤顾不得自身安危急忙冲上去扶住白钺摇摇欲坠的身体。 “钺哥!” 随后冲出去的是白钺的妻子刘婶。她答应白钺躲在屋里,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出来,可是听到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她的心惶惶不安,结果刚出来就看见白钺胸口挨了一击当场吐血。 “你们……咳咳……快……孩子,带上刘婶快走!”说着白钺把长剑交到苏坤手中,再用尽他仅剩的最大的力气把苏坤和刘婶推出去。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苏坤大惊,眼下师父受伤,怎么能连武器都丢掉呢?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不走!”刘婶大步上前抱住白钺。 白钺低头凝视着她。多年夫妻,两人早已默契到无需言语便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这份坚定,同生共死的爱超越任何海誓山盟。 “白钺,念在你曾经为本座所用的份上,只要你乖乖交出苏浣和《丹蔻手迹》,我且能饶你一命!否则……” 白钺苍凉一笑,没把司寇稷的话当回事。 心思转换间,他做出了决定,从怀内掏出两本厚厚的书,封面为深棕色,口中念诀,那两本书瞬间出现在苏坤苏浣怀内。他再把自身体内最后一丝灵力灌输进苏坤手里的长剑,只见长剑兀自飞到空中,倏地变大变宽,盘旋几下后依次托起苏坤、苏浣和苏离兄妹三人远远地朝天边飞去。 眼看自己马上要得到灵珠了,结果不仅灵珠没了,连他一心想要夺取的《丹蔻手迹》也被苏坤苏浣拿走,司寇稷的愤怒可想而知,出手再不似方才那般戏谑,招招狠辣。 不知不觉,苏浣早已满脸泪水。白钺这是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们。 他朗朗身形在视线里变得渐渐渺小,被司寇稷逼向死亡边缘,无力地招架着,最后被司寇稷一剑斩杀。 “师父……”苏坤双膝跪在剑面上,低头任泪水“吧嗒吧嗒”砸落,心里的悲伤盖过此时在空中飞翔的害怕。 苏离已经吓瘫了,一切仿佛噩梦一般。平静的甘塘村一夕之间村毁人亡,遍地尸首,最可敬的大夫叔叔为了救他们牺牲自己,现在又坐在这柄晃晃悠悠的长剑上,低头,下面深不见底。苏离头脑一阵晕眩,强逼自己镇静下来。 因为白钺之前耗费了太多灵力,尽管他把仅剩下的全部灵力输进长剑,也飞行不了多远,所以很快降落了。 放眼望去,周围立了几棵光秃的树木,一条小溪在身旁流着叮咚的水声。鸟鸣清脆,空气清新,溪水潺潺,若不是怀中的书本提醒着苏浣刚经历过一场逃亡,她还以为只是做了场梦。 活着多么美好,可是甘塘村的村民还有白钺夫妇二人…… “我们……我们这是在哪?”苏离睁了双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些景色在他眼中失去美感,大概是他真的被吓怕了。 苏坤仍旧沉浸悲伤,没有回答苏离的话。 “大哥,不要让大夫叔叔白白牺牲,我们只有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们。”苏浣语气里充满坚定,像只温柔的大手拨开了挡住苏坤视线的黑雾,叫苏坤看到一丝光亮。 “前面有条小路,我们……过去看看。”苏浣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迈步朝小路走去。 妹妹说得对,他们要好好活着才不辜负师父。苏坤深吸一口气,紧跟上苏浣苏离的步伐。 小路路面平整干净,望不到头,谁也不知道它究竟通往哪里。 大家商量过后一致认为走下去,他们别无选择。前路茫茫,是福是祸皆有定数。 兄妹三人一步一个脚印朝未知的前方出发。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微暗,看来再过不久就入夜了。有空间在,苏浣和两个哥哥倒不怕,大不了进空间住一晚,无奈的是他们到现在为止滴水未进。空间里没有水,没有生火煮饭的器具,光有各种蔬菜没用。 “再坚持会儿,说不定前面就有歇脚的地方。”苏坤出言安慰大家,其实他心里也悬得慌。不知道苏糯苏亲在空间里怎么样了,是不是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大哥二哥你们快看!”苏浣眼露喜色,伸手指着前方。 疲惫的苏坤苏离听闻苏浣的话心生希望,顺着苏浣指的方向看去。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岔路口,路面渐宽,有少许人烟。大家喜出望外,加快脚步赶路。果然视线愈发开阔,这些岔道上南来北往,多是些行商之人。 几家茶铺零星地开在岔道上,冒着麦香气儿的白雾袅袅升起,仿佛在向苏浣他们招手。 “我们找家茶铺歇歇脚,吃点东西再赶路。”苏坤提议道。 苏浣寻了处隐蔽的地方把苏糯苏亲从空间带出来,他们一听到吃东西兴奋得不得了。 “几位客官想吃点啥?” “小二,你们家有哪些好吃的?”苏亲坐在凳子上,露出两颗小虎牙奶声奶气地问店小二,硬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店小二立马被苏糯苏亲可爱的脸蛋萌化了,很热情地招呼道:“我们这儿啊,不仅有包子馒头,还有面饼、面条、混沌,不知道你们想吃点啥?” 那店小二长得眉清目秀,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青色布衫,看上去很是顺眼。 ------------ 052 歇脚 这么多好吃的?苏糯苏亲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坐在旁边的哥哥姐姐们。 都想吃怎么办? “这样吧,来两碗馄饨三碗面条,然后再准备五张面饼五个包子包起来带走。”苏浣对店小二吩咐道,从冰钰手镯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摆桌上。 自从有了冰钰手镯后,苏浣把大家换洗的衣物还有银子全放进里面储存,方便拿取。方才又把苏坤的长剑和两册书也一齐放进去。至于空间,里面除了半兽妖雪儿和满地蔬菜就什么也没有了。 “好嘞,几位客官请稍等。”说罢,店小二转身到铺子里忙活去了。 闲着无聊,苏浣目光流转,观察起周围歇脚的商客行人,为数不少,每个茶铺的生意未间断过,熙熙嚷嚷。 “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苏坤感慨道。 天大地大,哪里才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与苏坤比起来苏离倒恢复了几分往昔的活跃,只要不去想之前发生的事他就不再害怕,很看得开地宽慰苏坤:“大哥我们有的是银子,去哪儿都成。” “二哥,财不露白,你小声点。”苏浣见周围人有意无意地朝她们这边看过来,赶紧出言制止苏离的话。 苏离知道自己又口无遮拦了,很自觉地捂住了嘴巴。 不过苏离说得不假,他们现在确实有不少银子。整个冬天北祥县和邺阳城家家户户各种蔬菜全被她给包了,想不赚都难。估摸着口袋里少说也有六百多两存银。 “几位客官,面条馄饨来喽。”小二兴冲冲地把三碗面条两碗馄饨用托盘一次性端上桌。 馄饨自然是给苏糯苏亲的,他们人小胃口小,吃不了太多东西。 “小二等一下。”苏浣叫住转身欲走的店小二。 “这位客官还有啥吩咐?”小二笑着问。 “你知不知道离这儿最近的是哪座城?” “客官你这可问对人了。”小二也是个好话之人,他环顾四周,看暂时没有客人来歇脚,于是搬了把凳子坐到苏浣他们身边娓娓道来。 “几位应该都是外乡来的,那我就说道说道。瞧见后面那条道没?”小二边说边往后面指了指,确实有条官道。 “往北走上……大概七八里路的样子,就到了邺阳城城门口。咱们这里是距离邺阳城不远的边郊区域,南来北往,有进城做生意的,也有刚从城里出来赶往南方去的。几位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去邺阳城看看,热闹得紧,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保你们不会失望。”店小二介绍得头头是道,还讲述了当地有名的小吃和有名的地方。 苏浣等人闲来无事,边吃着鲜美的食物边听小二讲故事,别有一番味道。 “那邺阳城有没有一个叫做鲜菜行的铺子?”苏浣想起甘塘村突变,不知道北祥县有没有受牵连,要不去打听打听。 “有啊,鲜菜行那名气响当当的。说来也奇了,以往每到冬天咱们北方吃的蔬菜都得去别的地方运,刚过去的这个年头也不知道鲜菜行用了什么法子,源源不断提供着不仅新鲜,口感还非常嫩的各种蔬菜……” 苏浣和苏坤苏离默默听店小二夸了好一通鲜菜行,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直到有客人上门,小二才意犹未尽地招呼去了。 “要不我们就去邺阳城怎么样?”苏离眼巴巴望着苏坤苏浣。 他还从没去过大城,最远只到过北祥县。听店小二讲得眉飞色舞,苏离觉得邺阳城一定很繁华很热闹。 “我也想去。”苏糯附和道,乌黑的眼珠子闪着奇异的光芒。 经过一番商议,大家决定晚上进空间睡个好觉,等明天天一亮就动身前往邺阳城。 “这位爷行行好,给我们点吃的吧!”一位老妇穿着灰扑扑的旧棉袄向坐在另一间茶铺店里的商客乞讨。 “走走走,臭乞丐别在老子面前晃悠,信不信抽你!”说罢那位穿着光鲜的男子手掌一挥,作势要扇老妇人,吓唬她。 苏浣原以为只是普通的乞丐,可是没过一会儿,类似老妇人装扮的乞丐越来越多。苏浣注意到他们和一般乞丐有所不同,他们没有乞丐那般脏臭,只是衣服灰扑了点,头发凌乱了点,更像难民。 “妹妹,你觉不觉得他们不像乞丐更像群难民?”注意到这点的不止苏浣,还有苏坤。 一时间,哀求声和辱骂声交织在一起吵吵闹闹。 “我们走吧,闲事莫理。”苏浣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苏坤郑重地点点头,跟苏离牵了苏糯苏亲起身离开。 忽然,一抹蹲在地上,非常眼熟的身影引起了苏浣的注意。她停下步子,目光探究地看过去。 “妹妹怎么了?”苏离问。 “二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这不是……王美香?”苏坤首先辨认出来,看看苏浣再看看苏离,皆是一脸迷茫。 “王美香?”待走上前后,苏浣不敢确定地唤了声。 她蹲在地上,身形一顿,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发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咔咔”声。 她迎上苏浣清丽的脸孔,禁不住浑身一颤,被干馒头塞满的嘴巴来不及吞咽,里面部分食物跟手里剩下的半个干馒头齐齐掉落。 她还活着。 苏浣松了口气,没想到甘塘村还有活口。那其余王家人呢?他们是否平安?苏浣自动选择忘记了自己跟王家发生过的不愉快。现在看到王家人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惺惺相惜。在死亡面前,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 在陌生的地方看到苏浣,王美香有怨恨,她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苏浣却还是干净美好的模样?与此同时,王美香又心生亲切,她好饿好渴好累,周围人全都不认识,一个个跟恶狼似的相互抢食,也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孤独害怕,这下见到熟人能不亲切么?哪怕是仇人,至少能让自己找到点存在感。 她会嘲笑她吗?王美香眼神凄苦,低头捡起地上的干馒头继续往嘴里塞。 ------------ 053 收留王美香 “别吃了!”苏浣皱眉,蹲下身一把拍落王美香手里的馒头,然后立刻有别的逃难者过来抢了去啃咬。 王美香红着眼怒瞪苏浣。 “快起来。”苏浣无视王美香的怒气,抓着她的胳膊自顾自拉她起来。 “不用你假好心!”王美香起身一把甩开了苏浣的手,看也不看苏浣一眼,默默流下两行泪水。 苏坤苏离见王美香不识好歹,忍不出欲上前说两句,被苏浣拦下了。 “好不容易活下来你就这样作践自己?” “是啊!我作践自己关你什么事?我没有你会赚钱,没有你长得好,没有你那高明手段去吸引千衣哥哥,连具皮囊也被糟蹋了,现在又落魄成难民。我样样不如你你满意了吗?!”她冲苏浣咆哮完后再次流下热泪,最后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绝望,冷笑着后退两步说道:“你尽情嘲笑我吧!” “我七岁丧母十岁被卖给王家死去的儿子当童养媳,在王家吃不饱穿不暖,好不容易日子好过点父亲又走了。你王美香爹亲娘疼吃喝不愁还不满意?你的眼里就只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不到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听了苏浣这番话,王美香哭得更凶了。是啊,自己从生下来开始过得顺风顺水,她何必去跟别人比?给自己添堵有意思吗? 苏浣缓和下脸色主动去拉王美香的手。还有几日才立春,天气冷飕飕,她的手很凉,很冰。 “去吃点东西吧!” 尽管王美香心里依旧别扭,不相信苏浣会那么好心,可是又有股暖意涌入体内。她尴尬、怀疑、感激地盯着苏浣,愣愣地被苏浣拉到一间茶铺里。 叫了些吃的后王美香狼吞虎咽,把嘴巴撑得鼓鼓的。等到终于吃饱喝足,苏浣付完钱以后,她惭愧地低下了脑袋,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什么?”好吧,声音太小苏浣是真的没听清。 “谢谢。”王美香索性放开胸怀,不扭捏了,大大方方道谢,不过眼睛还是不敢看苏浣。 这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吗? 苏浣“噗嗤”一笑,连带着苏糯苏亲也笑了。本来坐在旁边满脸不乐意的苏坤苏离面色也好看多了,气氛渐渐活跃,大家开始交谈。 从王美香口中苏浣得知,王家人离世了,北祥县及下面的好几个村庄也被牵连进去。整个甘塘全村没几个活下来,且在逃亡路上被北祥县和其他村庄的众多难民冲散。 王美香是村子刚遭到袭击的时候开始想办法往外逃的,苏浣他们还在空间里待着,等到箭雨停止才出去,后来又到村大夫家跟司寇稷周旋好一会儿才御剑离开,加之王美香等诸多难民是从捷径来到这的,苏浣他们被剑带到另外一条远路上,所以这么一算,时间上相差无几,正好在此碰到面。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王美香的目光在苏浣、苏坤、苏离脸上来回移动,内心忐忑。 她现在身无分文,独自一人身处乱世,恐怕无法活下去。 “听店小二说,往北走上七八里路就到邺阳城城门口了。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打算明早动身去邺阳城落脚。”说这话的人是苏坤,他慢慢放下对王美香的芥蒂。 仔细想想他们跟王美香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如今王美香的处境甚是可怜,实在做不到冷漠转身。 “我……”王美香“我”了半天说不出话。 “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要不随我们一起?” 王美香感觉自己像是拽到根救命稻草,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浣,一个劲地点头,所有感激全写在眼睛里了。 唉~只是多了王美香,苏浣等人晚上就不好进空间了,附近没有客栈,去哪休息好? 众人陷入苦思。 “大哥,要不我们连夜赶路算了,指不定路上还能碰到客栈。”想到行夜路,苏离兴奋了。 “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苏坤凝眉,很不赞成苏离的想法。 “可是待在这难道就没危险?”苏离反问。 是啊,这里是邺阳城边郊区域,白天还有行脚商人经过,到了晚上,周围就只剩下乌压压的大树了。 “妹妹,你怎么看?”苏坤一时间犹豫不定。 “大哥,我看……就依二哥说的吧,若真有危险我们有村大夫给的长剑防身。”还有空间。 碍于王美香,苏浣没有透露,大家皆心照不宣。倒不是苏浣不相信王美香,而是一来空间关系到身家性命,二来不知道如何跟王美香解释,总之最后的底牌能不亮最好。 “好!就这么决定了,那咱们现在就走吧!”苏离激动地站起来催促大家。他浑身充满冒险因子,雀跃不已。 “剑?”王美香疑惑了,她没看到他们身上有剑啊,都是两手空空的。 苏浣扯了个谎,说自己身上有个袋子是苏家的传家宝,祖先曾有缘遇到一位仙人,仙人赠送的,它有储存死物的能力,衣服银子便是放在里面,不用担心被偷被抢。 王美香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关于仙人的传说她听过,没想到真有其事。 一路上,王美香寸步不离跟着苏浣,因为她知道袋子在苏浣身上,那长剑自然也在苏浣身上了,所以跟着她比较安全。熟不知,这把剑其实是属于苏坤的,只是为了方便起见才被苏浣收着。 夜风阵阵,寒意凛凛,犹如无数片碎冰切割着肌肤。 苏浣跟两个哥哥穿得比较暖和,苏糯苏亲长时间待空间,穿得不多,此刻已经冷得发抖了。苏浣微动意念,手上凭空出现两件棉质外套,给苏糯苏亲穿上。 王美香悲剧了,她匆忙逃出来哪有功夫收拾衣物?现在正冻得缩成一团。谁叫周围树多呢,不仅风大,还有那树木间发出的呜呜声,跟怨妇哭似的,煞是凄惨瘆人。她下意识靠近苏浣,紧紧挽住苏浣的胳膊。 过了年苏糯苏离才刚长到四岁,苏坤苏离不得不轮流抱他们,免得他们脚力不足累着。 ------------ 054 诡异客栈 “你们快看,前面是不是有间客栈?”王美香不停地祈求上苍快点出现歇脚的地方吧,她冷死了,结果别说,还真有客栈。 随着王美香指的方向望去,前面不远处确实有座楼。光线太黑,看不清楚。待走近后发现这是座小规模但是很精致的木楼。大门口分别挂了两盏颜色惨白的灯笼,里面微火黯淡,映出“客栈”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在夜风里摇曳。 “我们快进去吧!”王美香急不可耐道。 “等一下,这附近杳无人烟,谁会把客栈开在这里?”苏浣隐隐觉得奇怪。 大家略作思考,确实,正经做生意的人哪会把客栈开到这种很少有人经过的地方? “会不会是间荒废的客栈,根本没有人呢?”王美香猜测。走了那么长的路她哪还顾得了客栈是怎么来的。 不会,如果荒废了,门口不会有亮着烛火的灯笼。 可是当苏浣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王美香已经领着大家推开大门了。 只听“吱呀――”一声,灰尘带着陈旧的味道迎面扑来,呛得大家下意识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在空中来回挥动。 看样子这座客栈确实像荒废了很多年的样子,那门口灯笼内的烛火是怎么回事?苏浣进门前回头疑惑地望了眼灯笼。 “有人在吗?”王美香冲在最前面,率先进入。她大着胆子边问边上下左右打量屋子。 “看来没有人。”苏坤肯定道,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姐姐抱。”苏亲被屋子里难闻的味道以及黑乎乎的光线吓到了,大哥二哥之前抱着他们赶路一定很累,苏亲只好转过身张开小胳膊噔噔噔扑进苏浣怀里,双眼紧闭,生怕一睁开就会有只大怪物从黑暗中冲出来。 苏浣弯下腰抱起苏亲,让苏亲坐在自己的右手臂上,左手搂着她的背。 苏亲双手抱住苏浣的脖子,一会儿把脑袋放苏浣肩上,一会儿又转过来好奇地跟苏浣一起观察前方,心里的害怕去了一半。 苏糯比苏亲胆子大些,他紧紧跟在苏坤身旁。两个孩子大气不敢出。 “看来没人住,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我们今晚就在这睡一觉,等天亮再赶路吧!”苏坤看看苏浣再看看苏离,征求他们的意见。 苏离马上点头同意了。苏浣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皱紧青眉。 “妹妹怎么了?”苏坤探究地问。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她抬起头沉着脸问道。 “什么问题?”苏离被苏浣凝重的脸色弄得紧张兮兮的。 王美香凑近围过来也不明所以地看着苏浣。几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里泛着光亮,每个人都心生寒意,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两盏白灯笼?如果这是座慌栈,灯笼里的火苗……是谁点的?” 是谁点的? 这四个字从苏浣口中幽幽飘出,顿时惊得大家背脊发凉。 苏亲缩缩脑袋把脸深埋进苏浣脖颈间。苏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其实自己心里直发毛,根本没有面上镇定。 砰! “啊!” 突然关上的大门吓得王美香尖叫出声。她这一叫大伙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苏糯苏亲已经无力叫喊,抿着嘴在黑夜里默默流泪,惊恐地望向四周。 “桀桀……没想到此等荒道野林之中居然还真被本大仙逮到几只猎物。嗯?等一下,好浓的灵气!”阴森森的声音跟指甲盖划过毛玻璃似的尖锐无比,听了让人寒毛立竖,浑身难受。 苏浣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此人是谁,而是怀疑他是否察觉出了自己身上的灵珠空间,因为空间内正是浓郁得不能再浓郁的灵气。 她放下苏亲二话不说迅速从冰钰手镯内拔出长剑。霎时,剑面双层灵波浮动,给黑暗带去一丝光线。所有人全部向苏浣围拢过来。 现在害怕没有用。看过甘塘村遍地尸首,经历过甘塘村死里逃生,苏浣和两个哥哥的承受力有所提高,倒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可以保证不慌了手脚。 “中阶法器飞剑!。”藏于黑暗中的声音意外不已,显然被震慑住了。 “你……你是谁?”苏离稳住身子,假装不惧怕地问。 “为了这柄飞剑,看来今晚更不能饶尔等性命!” 话音刚落,大家只觉耳边劲风呼啸掠过,被生生困在了这圈劲风内,随时有生命危险。 先下手为强! 苏浣趁那人还未动手,先一步挥剑朝身前劲风猛力砍下。 中阶法器不容小觑,瞬间把这圈劲风切开,双层光波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度。如果苏浣身具灵力,就能充分发挥出这柄长剑的威力,足以消灭对方。可惜,她只是个凡人,单凭长剑本身,对方刹那失神后也就不会放在眼里了。 “有点儿意思。看来你挺有悟性,不知是否身俱灵脉。不过不管如何,今夜都会是你的死期!”言毕,他飞身毫不留情冲上前欲将苏浣等人瞬杀。 危急关头,一道粉色疾光不知从哪个角落迸射而出,及时挡在黑影身前。 黑影为避免自己被疾光所伤,一个空翻巧妙躲过。此时,客栈大门打开,朦胧的夜色渗进屋内,隐约映出一黑一粉两抹身形,他们落到地面上警惕地盯着对方。 “百小合,你找死!”黑影怒喝。 “蝠邑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杀人了?”清丽丽的声音出自粉衣少女之口。 相比较而言,在气势上粉衣少女已落了下风。 苏坤对这种自己性命由别人掌控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又放,放了又握紧,来来回回。他也是有尊严有血性的。 苏浣眯眼,她借着门外的夜色细细打量年龄约莫十一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粉衣少女,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唇粉面白,不算很美,但担得上“清新脱俗”四个字。人如其名,具有百合花淡雅的气质。 ------------ 055 百小合 “哈哈不要杀人?我是因为谁变成了这副样子?是你百小合!你在这装什么无辜?”蝠邑怒气暴增,飞身杀向百小合。 他们有仇。这是苏浣等人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他们相互交换眼神,很默契地考虑要不要趁此时逃跑。最后还是决定不跑了,且不说会不会惹怒蝠邑在背后袭击他们,就算跑了,以蝠邑的本事难道追不上他们? 唉~还是别浪费力气了,为百小合助威呐喊吧! 苏浣拉着大家寻了个角落躲起来,免得被他们一个疏忽给不小心解决了,那才叫悲催。然后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中央打得不分胜负的蝠邑和百小合。 刚开始几个回合,他两不分上下,但是越到后面蝠邑明显有些气短。 百小合身体旋转间,眸含粉色戾光,双手自腰侧伸出,数片百合花瓣绷直了茎脉比刀片更锋利,朝蝠邑射去。 蝠邑刚稳住身形还没缓过气来,见状赶紧闪身,却仍避之不及,胳膊被划了道深口子,鲜血涓涓流出,跟伞面淌下雨水似的滴到地面上。 苏浣猛然嗅到股植物气息,再结合百小合双眼充斥着的两团粉色戾光,她想起来了,百小合就是北祥县的妖怪!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北祥县的时候还在小弄堂里遇到她。那么,北祥县后来出的人命是她杀的吗? 她方才劝蝠邑别再杀人,莫非北祥县的人死在蝠邑手上?很有可能。娇滴滴的小百合杀人的可能性要小。 “呵呵,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蝠邑抬头,两手举起朝上一摊,仰天咆哮。 “蝠邑哥哥,坠入妖道已成事实,你何不想开……蝠邑哥哥!” 就在百小合话说到一半之际,蝠邑突然右手捂住左胸,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腥子在空中散开。百小合大惊失色,快速冲上去扶住蝠邑的身躯,泪水禁不住“吧嗒吧嗒”滴落在蝠邑沾了血迹的手上,晕开一片红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坠入妖道……时已……噗~”又是口鲜血溢出。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好听,一点也不尖锐了,神智清醒。 “蝠邑哥哥你别说话,我帮你疗伤。”说罢,百小合作势手打法诀。 “别……没用的……”蝠邑抬手握住了百小合法诀打到一半的手。 “我坠入妖道……时已经……已经经脉受创,走火入魔,需要靠吸食血液……才能活下去,来不及了。”蝠邑无法把话说顺畅,像吃东西被噎到一样气喘。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控制不住地流逝,痛苦至极。 “你……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不想,不想让你看到一个……恐怖的我,我希望自己,在你心中,永远还是……当初的蝠邑哥哥,结果,走火入魔的样子……还是被你看到了。”蝠邑嘴角挂着凄凉的笑意。 能死在爱的人怀里,他很幸福。 苏浣恍然,原来方才嗜杀的蝠邑是走火入魔了,现在的才是真正的他。 “蝠邑哥哥,你在我心里从来是最好的。”百小合没有经验,不会说些煽情话。 “小合,我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初入妖道,品级太低,恐无法自保。虽然不知为何,那女孩身上……身上有很强的灵气,但我知道,灵气可以……控制你嗜血……的……”蝠邑话没说完,瞪大了双眼不甘心地咽了气。 “蝠邑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百小合自责地垂下脑袋。 “喂,你,你能……放我们离开吗?”王美香小心翼翼地问。 苏浣等人从角落里走出来。他们在百小合身上感受不到杀气,胆子自然大了几分。 百小合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站起来,纤弱的身影恍惚两下,一张秀脸显得苍白无力,最后软软地倒在蝠邑身上。 苏浣跟大家面面相觑。 “这怎么办?”苏坤没了主意。 “她刚才也算救了我们一命。”苏离有些不安。他巴不得快点离开,可是如果真这么做了,太过无情,内心必然愧疚。 苏浣看看外面的天色,处在半明半暗中,估计再过不久便会迎来晨曦,心中做下决定,说道:“大哥,天快亮了,我们这里你最大最有力气,要不你去扶她,然后我们动身去邺阳城。算算时辰,等走到城门口城门也应该打开了。” “带上她安全吗?”王美香略嫌弃地瞥了眼百小合。 “好歹人家救了我们一命,要放她一人孤零零在这未免太凉薄了。” “好。”苏坤是个老实正义的人,他和苏浣一样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只是要他去扶百小合,面上不禁泛红了。 他走过去使自己尽量温柔一点把百小合扶起,搭在百小合不盈一握的纤腰上的手十分僵硬,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为了不让大家发现他的异样,只好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浣、苏离、王美香、还有苏糯苏亲的后面。 出门,身后的客栈顷刻间化为乌有。 多了百小合,苏浣一行人只好放慢脚步迁就苏坤的速度,所以等进入邺阳城的时候,太阳已日上三竿,那五张面饼和五个包子也在路上充饥了。 苏糯苏亲路上非常乖,没有喊累,可是从他们蹒跚的脚步以及紧抿的嘴唇上不难看出,他们一直在忍受。 苏浣心头一酸,赶紧招呼道:“总算到了,我们找家客栈安顿下吧!小糯亲亲累坏了吧?” 苏糯苏亲抬头咬着唇朝苏浣摇摇脑袋,那委屈的模样惹得苏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妹妹,前面就有一家。” “好,我们现在过去。” 又坚持了几步进入客栈,苏浣付好钱订了两间上房,在小二的带领下上楼了。期间,客栈内吃饭的客人以及店掌柜纷纷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苏坤扶着的粉衣少女。 为免人怀疑,只好跟掌柜的解释一句是家中重病小妹,大老远赶来邺阳城寻名医的。 ------------ 056 真相 “她怎么还不醒?”苏离嘟囔了句,他还想出去逛逛邺阳城呢。 “妹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兄妹当中苏坤最大,不过在他心里,自己这个妹子心思细,比他更会拿主意,所以有什么事老会想着找妹子商量。 “美香,你在房里照顾百小合跟苏糯苏亲,我们出去办点事。”苏浣看了眼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白小合,对坐在床边的王美香吩咐道。 “那……你们……”王美香站起身不安地注视着苏浣。 她身无分文,更没有自保能力,万一被撇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放心,我们很快回来,况且小糯亲亲还在。”苏浣自然明白王美香的心思。 她不会撇下王美香的,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如今大家无家可归,处境相同,聚一起未来的路好走些。 王美香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又重新坐下。 “那我们快走吧!”苏离催促道。 兄妹三人关了房门下楼,然后走出客栈。 邺阳城本是翎国的都城,其繁华在世俗界里是顶呱呱的,哪怕皇帝害怕北方狼人把行宫迁去了南方,邺阳城依然风采照旧。宽阔的街道上人流满满,两旁摆的摊子一个挨一个,叫卖声熙熙嚷嚷。各大酒楼商铺装饰得也是从没见过的奢华。 苏坤目不转睛,像只猴子似的东望望西望望,这个铺子窜窜那个铺子停停。为此,苏坤总要说他几句。 “这位大叔,请问您知道鲜菜行怎么走吗?”苏浣来到一个摊位前问摊主。 “鲜菜行在东街,往前笔直走,左拐,绕过家银楼再往上走段路就到了。” “好的,谢谢大叔。”道完谢后苏浣沿着摊主说的路线行走。 “妹妹,你去鲜菜行做什么?”苏离不解地问。 “再过几天立了春,我们的生意不好做了。我想趁现在把空间里的所有菜全卖掉,然后另谋它路。” 苏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是妹妹思考周全。 “小姑娘,你们需要点什么?尽管挑。”一年轻伙计眉开眼笑地说道,不忘上下打量刚进店的两男一女,心中暗暗吃惊此三人长得好生俊俏,那女娃更是难得的相貌,估计整个邺阳城富贵人家的千金很少有能与之媲美的,这还是女娃年纪小,五官没打开,要打开了指不定多倾城。 苏浣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朝伙计笑着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提到北祥县的田掌柜。 伙计立马明白过来。他知道整个冬天的蔬菜全是由北祥县田掌柜负责的分店提供的,鲜菜行旗下各个店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做了保密工作,当即便把苏浣兄妹三人请进了内堂,由张掌柜出来接待。 张掌柜很和善。苏浣忍不住向张掌柜打听了关于田掌柜的事,北祥县遭到牵连,她担心田掌柜出事。所幸,鲜菜行势大力大,田掌柜有惊无险,已经被派去别的分店了。此次鲜菜行受损不小。 苏浣与张掌柜闲聊几句后急匆匆离开了。她跟两个哥哥去租了辆板车,悄悄拉到个小弄堂,然后趁没人看见把空间里早收割好的蔬菜一股脑儿全部搬出来放板车上,由苏坤苏离使力气运去鲜菜行。 鲜菜行结了账,足足一百两银子,加上原有的六百总共七百两银子,当然还有些零头。 忙活完一切,回到客栈的时候已过了中午的饭点,大家都饿了,于是叫来店小二,点几道菜吩咐他送上来。 “你醒了?”苏浣问坐在床上脸色发白的百小合。 “你们是……” 苏浣想,定是百小合身体虚弱,一下子记不起来,解释道:“我们在一间荒废的客栈被你救了,后来你晕了过去,我们又不能把你一个人孤零零扔下,就让大哥扶你跟我们一起走了。现在这里是邺阳城的一处客栈。” “谢谢。”她把目光锁定在旁边站着的苏坤脸上。 苏坤略显尴尬,一时间竟不知道双手该怎么摆,引得苏浣忍不住偷笑。 “你们不怕我吗?我是……”她垂下脑袋,声音渐轻。 “妖怪嘛!但是你救了我们对我们肯定没有恶意,是吧大哥?”苏离挠挠后脑勺,大喇喇地问苏坤。 苏坤咳嗽两声,白了眼苏离,心道做什么偏偏只问我? 苏浣想,醒了好,她正好有好多问题要问百小合。 百小合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苏浣,并证实北祥县的人命死于蝠邑之手。 蝠邑原身是蝙蝠,以蚊虫为食。百小合的原身是朵百合花。百合花开在一座山谷里,蝠邑的洞穴距离百合花不远。他们时常在一起结伴修炼,眼看马上要突破化灵进入修凝期了,岂料百小合历经天劫的时候差点死于非命,幸得蝠邑相救。 然而,虽然保住了百小合的生命,但令两人双双跌入了妖道,前程尽毁。百小合在蝠邑的保护下没有受到其它伤害,蝠邑就没那么幸运了,全身筋脉受创,走火入魔。 沦落妖道后,蝠邑与百小合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妖性。听说贞山是片福地,他们不管不顾来到贞山,奈何贞山只有隐藏灵气的能力,对他们妖没有丝毫作用。 无奈,百小合吸食起了家禽的鲜血。因为北祥县人多,所以她一直潜伏在北祥县。 蝠邑除了有嗜血的妖性还走火入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他。虽然他极力克制,依然忍不住杀了人。 难怪苏浣当时还奇怪呢,怎么植物也要吸血?敢情是这么回事。 “……后来,北祥县等多个村庄遭到大面积杀戮,我们嗅到在你们人类当中有个等级不低的修灵者,害怕被他发现我们的存在来夺取内丹,就立刻逃走了。”说完,百小合面露疲色。 “嗜血……你……”说着王美香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脖子。她其实想说,你会不会突然间妖性大发来吸我们的血?可是因为害怕,话到嘴边竟吐不出来了,只睁大了双眼盯着面前看上去纤纤弱弱的百小合,实在想象不出百小合嗜血的模样。 ------------ 057 契约 百小合温柔一笑,那笑颜让众人的脑海不约而同浮起一幕画面。 一朵淡雅的百合花立于草地上,迎着落日,摇曳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下,煞是凄美。 苏坤的心拨动了一记。 “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们在一起我感觉好多了,体内嗜血的妖性没那么强了。蝠邑哥哥说……”提到蝠邑,百小合垂眸,眼眶不禁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咽进肚子,重新抬起头说道:“蝠邑哥哥说,这位小姐身上有很浓的灵气,可以控制我嗜血的妖性,只是他话还没说完……” 咚咚咚 “客官,小的把您要的饭菜送来了。”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浣打开门,对店小二道了声谢后转身进屋了。 “好啦,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好在我们现如今平安活下来了,先吃饭吧!” 提到吃饭,苏糯苏亲总是比任何人都积极,蹦跶着来到苏浣跟前,像两只可爱的小狗狗似的,只差没尾巴摇晃。 百小合垂下眼睑咬了咬下唇,待她再次抬眸看向苏浣的时候,神色坚定,下了个很大的决心。 她掀开被子吃力地下床。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苏坤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百小合朝苏坤感激一笑。 “小合姑娘瞧你急的,你躺着就是了,我会喂你吃饭的。”苏浣轻笑道,端了个瓷碗,边拿勺子搅拌边走向百小合。 “待会儿呀给你去请个郎中。” 噗通。 百小合双膝一屈,跪在苏浣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苏浣连忙把碗递给旁边的王美香,弯腰去扶百小合。 “蝠邑哥哥说,小姐你身上的灵气可以控制我体内嗜血的妖性,待在你身边我也确实感到通体舒畅,而且我察觉到小姐你有很强大的植物气息,虽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啊啊是吗?你肯定闻错了!”苏浣大惊失色,赶紧打断百小合的话。 原来植物跟植物之间是有气息联系的,苏浣还以为只有自己能察觉到别人。她忙给百小合使眼色。 百小合是聪明人,立马会意苏浣的意思,转开话题。 “求小姐让我待在你身边。”说罢,百小合朝苏浣不停地磕头。 “行我答应你,别再磕了你身体本就虚弱。”苏浣再次弯腰去扶百小合。 “人多力量大,生活上也有个照应,犯不着跪下磕头,你先回床上躺着吃点东西吧!” “小姐等一下。”百小合不晓得苏浣叫什么,也不好意思问,寻思着世俗界里对主人均是如此尊称,她也这么叫好了。 “怎么了?” 百小合没有回答苏浣。她握起苏浣的右手,另一只手粉光瞬闪,凭空变出一片百合花瓣。百小合拿着花瓣在苏浣右手食指上划了道小口。 “嘶……”苏浣轻呼,殷殷血丝渗出,下意识欲收回手。她不清楚百小合是何意。 “你干什么?!”苏离上前怒喝。 百小合吓得一哆嗦,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垂头一动不动站在旁边。 苏浣觉得百小合应该没什么恶意,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主动伸手给百小合,看她要做什么。 百小合面上一喜,忙握住苏浣的手指含进嘴里。 片刻,百小合放开苏浣的手,闭上眼,在体内运行苏浣的血液。 苏浣猛地周身一凛,奇异的感觉从脑海深处漫延开来。当她再次对上百小合睁开的眼睛时,突然与百小合有种超乎寻常的默契感,说不清道不明,好像能看清百小合所有的一切。 联系,对,与她有很强的联系。 “小姐,我已经跟你签订契约了。”百小合笑眯眯地说道。 “契约?”苏浣不解。 最后,在百小合的努力解释下苏浣总算弄明白了。所谓契约,被签订的一方将永远对主人惟命是从,并且主人如果意外身陨,被契约者也会跟着死亡。若惹恼了主人,主人只需一个念头便可叫她灰飞烟灭。 苏浣汗颜,这种契约百小合居然也敢跟自己签。她是百分百相信自己吧!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灵气是她所需让她不得已那么做?估计都有。 真是朵待在山谷不食人间烟火的野百合呀! ·¨·¨·¨·¨·¨·¨·¨· 是夜。 王美香躺在床上呼吸渐沉。百小合没有睡着,她细心地关注着自家小姐,看她独自坐在书桌前盯着本厚厚的书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心中疑惑,犹豫下后轻手轻脚爬起来走到苏浣身边。 “小姐,那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啧啧,修灵界真是……”话说到一半,苏浣抬头警惕地看了眼百小合,不过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是百小合的主人,对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她对修炼这种事情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吧? 念及此,苏浣笑得贼兮兮地注视着百小合。 百小合的心思才没苏浣那么多,她傻笑着回应苏浣,心中直叹,小姐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那么好看,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多有气质。 苏浣来了兴致,她招呼百小合坐下,然后把桌上那本《祭灵汇》移到百小合面前,谁知百小合一见此书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小姐,这本书……你哪来的?”百小合想象不出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会有在修灵界中消失了多年的《祭灵汇》。 “怎么了?” 百小合向苏浣娓娓道来。《祭灵汇》是修灵界一本很著名的书,里面分为四卷,分别为:历史卷、修炼卷、扩展卷、杂卷。 历史卷、修炼卷很好理解,顾名思义,讲的就是修灵界从古至今的所有历史和修炼等级、术法。扩展卷,里面主要介绍妖兽、草药、器物,等很多很多东西。至于杂卷,说的是些除上述以外比较杂乱的东西,相较言之更为有趣。 在百小合的苦口婆心下以及结合书上所写内容,苏浣搞明白了一些事。 她记得那天白钺跟司寇稷打斗的时候,白钺拿出一柄双层灵波飞剑,司寇稷手中的是三层灵波飞剑,当时还不了解,现在全了解了。 ------------ 058 无辜的雪儿 修灵界的器物分为法器、仙器、神器三类。法器对应灵波,仙器对应灵纹,神器对应灵光。 灵波、灵纹、灵光有三层,一层代表低阶,二层代表中阶,三层代表高阶。 白钺飞剑双层灵波中阶法器,司寇稷三层灵波,那就是高阶法器,比百钺高上一层。 苏浣摸了摸冰钰手镯,一层灵纹,那就是低阶仙器不假了。 爹说过跟冰钰手镯配套的还有枚冰钰戒指,有极强的防御功能。想到自家老祖为保子孙性命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寻来的仙器生生被几个兄弟抢夺了去。不知道曾祖父那一支后人在苏家过得可好?她要不要回家族抢回来? 汗,她有那能耐不? “小姐,你……你怎么了?”见苏浣脸色难看,百小合睁了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忐忑地问。 “抢戒指……”苏浣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旋即发现自己失态了,马上回过神来。 “仙器!”百小合目光敏锐,一下子注意到苏浣正在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看到单层灵纹她忍不住惊呼。 “嘘……”苏浣立刻捂住了百小合的嘴巴,眼神示意房间内还有王美香在。 百小合点点头,是她大意了。 反正百小合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而且苏浣也确实在《祭灵汇》上看到有关于“契约”的东西,知道百小合没有欺骗她,于是也不对她隐瞒了,把空间和自己家族的事情全部告诉了百小合。 “对了还有这个,你帮我看看是什么?”苏浣把白钺给苏坤的《丹寇手迹》从冰钰手镯内取出,又引得百小合一阵惊呼。 苏浣扶额,别弄得她好像得到了修灵界的至宝好吗?百小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认真说起来,《祭灵汇》倒不是修灵界的至宝,不过在关于介绍修灵界大陆历史、知识方面,那是不能小觑的,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一本记载得比它还详细。 灵珠空间算是至宝了,它对修灵者的好处不可估量,否则司寇稷也不会千方百计想要掠夺。 冰钰手镯这等仙器可遇不可求,虽然比它更高的还有神器,但神器那是神话般的存在,所以仙器即使放宗门里都是很厉害的器物,要放在家族的话更是作为传家宝世代供奉。 《丹寇手迹》是至宝,里面有非常非常多,非常非常准确,非常非常详细,详细得不能再详细的关于炼丹的丹方。当然,这要求使用者拥有绝对高超的医术,对药理药草有独到的研究。 传说整个修灵界能使用《丹寇手迹》炼丹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传说此书落在一位名叫白钺的道友手上。 “白钺?”这次轮到苏浣惊呼了。 “小姐该不会认得百钺吧!呀,小姐有《丹寇手迹》,必然知道百钺。” 百小合讲起百钺的事迹,稍微简略,只说百钺修为不高资质普通,可在医术和炼丹上那简直无人能比,修灵界人人知道。然,自多年前神秘消失。 苏浣根据白钺与司寇稷当时的对话猜出了个大概。 白钺曾经在司寇稷手底下做事,为他炼丹,无意间被司寇稷发现他有《丹寇手迹》,于是司寇稷起了贪心。 白钺修为不如司寇稷,无法硬拼,只得躲过追杀逃出生天藏匿于甘塘村。 苏浣想,如果不是自己要跑去贞山,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救了半兽妖,司寇稷不会那么快发起杀戮,百钺的踪迹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百钺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落得无家可归。 为什么一切总感觉冥冥之中注定好了,在逼着苏浣前进? 苏浣打了个冷战。不会的,她不会踏上修灵路,那简直就是条不成神便必死无疑的不归路,那是与天作对。 天是谁?是顼猰一族,趁彘貅一族受伤之际吸其灵气灭之。如此歹毒,跟它作对无异于自取灭亡。 可她是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灵珠空间被司寇稷发现,她要自保,要打败司寇稷势必走上修灵路。 苏浣摇摇头,挥去满脑子愁绪。 总之一切都是半兽妖雪儿惹的祸! 对了,雪儿呢?这家伙还没跟自己签订契约呢!欺负她对修灵界的事情一无所知是吧? 说到雪儿,它这几天在空间待得超级舒服。刚出生不久的它首先面临的是怎么躲开司寇稷的魔爪,为此,山间狂奔后身体很虚弱,来到空间得到休养,如今神采奕奕,每天趴在灵田上呼呼大睡,怡然自得。 只是……主人很久很久没来看雪儿了,呜…… “呜呜……呜——”雪儿正在思念苏浣,冷不丁被只大手一把拎住了几条尾巴。它扑腾着四只爪子在空中做划桨状。 “雪儿你好大的胆子!”苏浣假装愠怒道。 听见主人的声音,雪儿眼睛一亮,顿时又万分委屈。它一直乖乖的,没有犯错,非要说它哪不好就是太想念主人了,好不容易见到主人为什么主人要这么欺负它? “小姐它肯定很疼,都快哭了。”百小合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心情由惊喜转为怜惜,现在更是被雪儿无辜的神情给萌化了,跺着脚在旁边干着急。 面对雪儿苏浣觉得自己总生不起气来,雪儿总能挠得苏浣整颗心痒酥酥的。 她把雪儿轻轻抱进怀里。感受到主人的温柔,雪儿半眯着眼用它温软洁白的毛发蹭着苏浣的手腕,看上去颇为享受。 “小姐,它就是雪儿啊?” 苏浣跟百小合说了关于空间的事,自然关于雪儿的来历也告诉她了。 苏浣对修灵界不了解,又因为司寇稷不得不涉足一些,所以有了百小合无疑多了股助力,多了个商量的人,更何况万一司寇稷来了,百小合也能对付一二,虽然知道肯定打不过。 “噜~~”雪儿见到陌生人,竖起耳朵炸了毛,挡到苏浣身前,喉咙处发出不友好的声音,吓得百小合缩回伸出去摸雪儿脑袋的手。 苏浣想起上次御千衣在的时候,雪儿也是怕她受伤害,第一时间挡到她身前去。心头一暖,还不知道雪儿除了撒娇以外能做什么,但是它的忠心度是没话说的。 ------------ 059 绑架 百小合耐着心思跟雪儿相处了一会儿,雪儿才渐渐放下对她的提防,也明白了什么是“契约”。 它眨巴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苏浣。它不是故意的,它初来乍到,在这个世界上它跟主人最亲近,其它事物分毫没接触过,哪里晓得什么“契约”?天大的冤枉呀! “好啦,雪儿乖,主人错怪你了。”苏浣温柔地抚摸雪儿白白的脑袋。她想好了,雪儿那么忠心,不需要签契约。 雪儿抬头,感觉主人好像并没有要与它签订契约的意思,心中惶恐。为什么小合姐姐签了它不签?是不是主人随时准备不要它?雪儿越想越没安全感,它伸出白绒绒的小爪子在苏浣的手指上划了一刀。 苏浣吃痛,刚低下头,只见雪儿吐着它柔软的小粉舌,一下一下舔着苏浣流血的手指。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苏浣手指阵阵舒凉,那伤口竟迅速愈合,什么痕迹都没有。 雪儿又舔了舔苏浣被百小合割伤的口子,也瞬间没了痕迹。 苏浣又惊又喜,雪儿主动跟她签了契约,还显摆了它的本领。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自己的手,以后受了皮外伤都不用找大夫了,莫非雪儿的唾液有疗伤的功效?再次看向雪儿的时候,苏浣的眼神跟捡到宝似的,亮晶晶。雪儿更是仰着下巴一脸得意。 “你再怎么厉害也是我的!”苏浣半笑着很霸道地说。 雪儿一个激动,“唰”地绽开它那九条雪白的尾巴,宛如孔雀开屏,漂亮极了。 “小姐,这雪儿可是九尾灵狐血脉?”百小合问这话的时候激动得忍不住浑身颤栗。 “嗯,有一半。”说完,苏浣转头看着百小合,期待她的下文。 百小合稍稍失望了一下,但是有那一半的血脉也足够了。 “小姐啊你发啦!” 苏浣依旧没说话,好奇地看着百小合。 “想必小姐知道世界万物唯人类与灵狐天生没有灵气。” 苏浣点点头。没错,她在灵狐给她的遗书上看过,《祭灵汇》里面也这么说。 “但是灵狐可以后期自己生产灵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哪怕雪儿只拥有一半灵狐血脉也可制造灵气?” “嗯!”百小合郑重地点点头。 正因修灵者修炼需要大量灵气,所以灵狐一族为了自保才世代隐居起来,存在感如同一个传说。 “雪儿有一半血脉,制造灵气每次产量只有正规血统灵狐的一半,可那也非常宝贵了。如今的修灵界,灵气可不如从前富足。” 要说百小合愿意跟苏浣签订契约还是因为苏浣身上的灵气浓郁,能控制她嗜血的妖性,可是经过深入了解,她发现自己太小看这个主人了。如果主人踏入修灵界必定有番作为。 她要不要劝劝她? 这时,苏浣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她不解地问百小合:“小合,你跟蝠邑一致认为我身上有很浓的灵气,但我并没有修炼。” 百小合沉思片刻,抬头望了望这方巨大的空间,做出了解释。 苏浣确实是一介凡人,然而身怀灵气极其浓郁的空间就不一样了。比如万花丛中过,虽不摘花,却会沾染上花的香气,道理是相同的。 苏浣凝眉,灵气浓郁,怕灵珠空间迟早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会不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答案是肯定的,司寇稷已经是个不小的麻烦了。她该怎么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妹妹你在哪里?妹妹――” 不好,是苏坤的声音,出事了! 苏浣跟百小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露惶恐。 “怎么了大哥?”苏浣带着百小合突兀地出现在苏坤身后。 此时外面天刚微微亮,苏坤在苏浣房间里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了神,迫切地寻找苏浣。苏糯苏亲吓坏了,相互依偎着哭得眼睛红肿。 “妹妹你总算来了,快看这个。”苏坤急急忙忙把一张字条递给苏浣。 苏浣一看,脸色刷白,脑袋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又重又沉,嗡嗡作响。 百小合接过字条,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句话:欲救苏离,交出灵珠。 “我……我回来了。”王美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房门口。 她脸色红扑,带了阵风跑进房间,稍作镇定后说道:“我把附近全找遍了,没有找到苏离。” “司!寇!稷!”苏坤愤愤道,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骨头“嘎嘎”响。 司寇稷杀了那么多人,大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没想到他依然穷追不舍非要把他们逼上死路。交出灵珠,说得轻巧,灵珠一旦离开苏浣,苏浣必死无疑,一条换一命,有何区别?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浣奇怪,好端端苏离怎么会不见了。 苏坤把事情原委叙述遍给苏浣听。 苏离睡前喝多了水,半夜时分,忍不住起夜去上茅房,结果迟迟未归,苏坤便出去寻他,哪知茅房一个人影都没有,只留下张字条。 或许是司寇稷不想在邺阳城那么繁闹的地方开杀戒,或许是司寇稷单独一人没带手下,他一个修灵者是不能伤害人类,否则再也无法修炼,又或许他怕苏浣可以随时进入空间不能将她抓住,所以才抓走苏离以此威胁苏浣。 “我们去救二哥!”苏糯豪气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欲冲出去救苏离。 “小糯!”苏浣赶紧拦住他,蹲下身把苏糯揽进怀中。 “小糯乖,不哭,二哥我们一定会救出来,只是现在……去了也等于送死。”苏浣咬着下唇垂下了头。 她以为,只要多赚钱就能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安幸福,结果全是她痴心妄想了。 实力才是话语权! “小姐……”百小合走上前也蹲下身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苏浣说:“小姐,对不起,我刚坠入妖道法力低微,不然我……”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 “小姐,要不你修炼吧!以你拥有的机缘,他日定能打败司寇稷!” ------------ 060 盛安城 他日?苏浣怅然,她在《祭灵汇》中不是没看到,修炼分化灵、修凝、固元、结晶、液变。那天听司寇稷说白钺是修凝初期二层修为,那都不是司寇稷的对手。 苏浣如果决定修炼,必然首先进入化灵期。漫漫长路,她几时能救出二哥? “我修!”苏坤突兀道。 如果能救出苏离最好,如果苏离出事了,他定会为苏离报仇雪恨! 起初苏坤一心想远离杀戮远离纷争,离得越远越好,可是眼下人家欺负上门来了,他怎么还能泰然处之? 这场是非,看来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苏浣没有说话,这是条没有回头的路,她不想苏坤受伤害,大不了牺牲了自己把苏离救回来。她本来就是缕来自地府的孤魂,况且此事皆因自己救了雪儿而起。 “妹妹,你别乱想。”苏坤察觉到苏浣脸上的神情很不对劲,那神情就像是壮士断腕的那种洒脱气魄。他担心苏浣做傻事。 苏浣没回答,苏坤更急了。 “妹妹,你如果出事,小合怎么办?” 小合?是啊,小合与她签订了契约,自己要是出事,小合也没法活,要不……苏浣目光犹豫地看着百小合, “小姐,你莫不是想与小合切断契约?”百小合红了眼睛。 百小合不留在苏浣身边势必无法压制她体内嗜血的妖性,到时候万一不小心伤了人命……就算她重新去找一个有浓郁灵气的人,那人会对百小合好吗? “我……我想想。” “妹妹别想了。”苏坤走到苏浣身边扶起苏浣看着她认真道:“我们一起修炼,救出弟弟!如果弟弟出事,必叫他血债血偿!” 百小合目光闪亮亮地望着苏坤。 “小合,我们该怎么做?”苏坤视线移到百小合脸上。他想百小合修炼过,必定有经验。 “化灵,开启灵脉,吸天地之灵气,祛肉体之污浊,方为第一步。” 灵脉?苏浣皱眉。那天她听蝠邑说她悟性不错,不知是否身俱。何为灵脉?她还没看完《祭灵汇》。 “是否有风险?” “任何生物体内都由七经八脉及各大穴位贯穿全身,大到心脉小到手指末梢,它便是决定是否具有修炼潜质的关键。所谓化灵,就是激发灵脉,如果激发成功,说明可以修炼,如果激发不成功……” “不成功会怎么样?”苏浣看到百小合目光闪烁,不由得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万物皆有灵,即使化灵不成功,有灵气护体不会受伤,然而对天生没有灵气的人类来说就不一样了。若失败,轻者筋脉受损,全身瘫痪,重者……爆裂而亡。” 当然,这种情况针对于散修。如果背后有家族或宗门依靠,化灵的时候有高修为修士在旁保护,那么伤害会降低很多很多。 苏浣突然有种窒息感。她不在乎自己出事,但苏坤怎么办?不能明知这件事情死亡率高还让苏坤涉险。 她不会认为自己有了一星半点的机缘就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一定能化灵成功。虽然她身上灵气浓郁,但这灵气来自空间,并非出自她体内。 “妹妹,我不怕!”苏坤咬牙道。 坐以待毙,大家都等着死吧,只有化灵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会不会……有别的方法测试身体是否具有灵脉?”苏浣不死心地问,她要尽量选择安全的方法。 百小合难过地摇摇头。 苏浣快步来到桌前,捧起《祭灵汇》一页页翻。她不相信,总还有别的法子。 王美香站在旁边至始至终没有吭声。她听到百小合讲化灵的危险吓怕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去尝试的。 “如果决定了的话,我们得赶紧动身前往南方盛安城。”小合严肃地说道。 “那是什么地方?”苏坤问。 “盛安城是世俗界与修灵界的分界点,那里专门设有助人类化灵的区域,还有各种丹药灵符,并且只有在盛安城可以用银子购买,一旦进入修灵界,所有一切要靠灵石交换。” 经过商量,苏坤苏浣决定放手一搏,反正左右是死,不如拼一拼。 王美香不愿独自一人留在邺阳城,哪怕苏浣留笔银子给她她也不愿意,因为太没安全感,要出了事没有人帮她,于是只好跟苏浣苏坤一起走了。 前往盛安城足足花了一个半月时间,可以说把翎国从北到南整个难贯穿了。遗憾的是,苏离不在。如果苏离在,肯定欢呼雀跃,嚷嚷着要下去逛逛。他多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啊! 一路上,大家皆没心思去欣赏马车外的湖光山色。 等到了盛安城的时候,众人多日来的阴郁情绪才有所好转。 盛安城与邺阳城相比少了份繁华,但多了分趣味,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别说邺阳城,整个世俗界都是没有的。 街边林立的小吃店比较少,主要在卖的是些符箓、丹药等东西。苏浣看见好多摊位上摆了不少的飞剑,不过全是低阶法器的,也有不少世俗界用的剑。 这些东西对苏浣、苏坤、王美香来说吸引力没那么大,他们也不了解具体有什么用处,倒是百小合全身心被吸了进去。可是她一想如今自己已落妖道,再无法修炼,不禁失落。 苏浣苏坤很识趣地没有扫百小合的兴,任她东看看西摸摸。 “这是什么?”苏浣来到一个摊位前拿起一个透明小瓶子,盯着里面的透明液体问。 “这位师姐好眼光,此乃化灵液,包化灵成功。” 在修灵界,遇到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修士,多以“师兄师姐”作为尊称。 苏浣心念一动。买了化灵液,她和大哥是不是就能成功,不会有性命危险? “如你所说岂不是人人都可修炼?”苏坤没好气地瞪了眼摊主,放下苏浣手里的化灵液马上拉着苏浣离开。 苏浣想自己真糊涂了,还是大哥看得清。灵脉这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哪能借助外力改变? 几经打听,苏浣一行人得知化灵仪式每三年举行一次,地点设在盛安城城西慕家庄,由慕家三位长老主持。 ------------ 061 报名 说起慕家,在修灵界名气不小。他们家族每一代总出现几个资质超群的小辈,家族实力雄厚。 盛安城由慕家掌控。慕家庄不是他们的根基,他们的根基在修灵界里。慕家庄只是慕家为了方便管理盛安城而设的一个临时地点。 据说慕家老祖在盛安城周围设下阵法,凡在城内活动者,若有害人性命的事情发生会立马触动阵法毙命,所以盛安城里买卖货物从来不用担心某些人仗着自己修为高强抢。 当然,享受这么好的制度买卖双方必须要交给慕家些资源,像苏浣一行人刚进城的时候就花了笔费用交给守城的慕家弟子。 其实很简单,就是保护费。慕家给进入盛安城的人提供安全有保障的交易,当然也要收取一定的好处。这也是为什么慕家家族在修灵界实力雄厚的原因之一,能通过盛安城收到不少资源供家族使用。 在盛安城里,有不少世俗界的人,他们需要银子生活,所以盛安城是世俗界与修灵界的分界点,大家各自交易各取所需。出现任何物品都不奇怪。 “一百块下品灵石?这么多?”犹如黄鹂般铃动的嗓音自隔壁摊位响起,在一片熙攘中尤为显眼。 苏浣等人在一家包子铺外坐着吃东西,听见声音不由得侧目望去。 一红衣少女手握长剑立于队伍最前方,与摊主讨价还价。 “区区一百块下品灵石你要嫌多就快滚!我告诉你,剩下时间不多了,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说话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身前摆了个摊位,很不客气地驱赶红衣少女,眼里话里尽是不屑。 “就是啊!” “我们时间宝贵着呢!” 排在红衣少女后面的人不仅没有帮她说话,还落井下石驱赶她。 少女半咬着嘴唇脸“唰”地涨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掏出储物袋一堆黑色石头交给中年男子。 男子瞥了眼红衣少女,把桌上一块碧绿色玉牌丢给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句:“下一个。” 女孩握着玉牌,面色愁容,缓缓走过苏浣等人身边。 百小合催促道:“小姐咱们快吃吧,吃好了快点排队报名,否则得等上三年呢!” “嗯。” 大家匆匆吃了饭便去排队。苏浣交上用两百银子去典兑行换来的两百块下品灵石,交给摊位前的中年男子,然后与苏坤各自领了块玉牌离开。 说到灵石,苏浣真是肉疼,辛辛苦苦赚的钱换了堆破石头,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 化灵明日举行,听说这次前来报名者为数不少,城里到处在谈论此事,感慨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不知又有谁会脱颖而出成为天之骄子。 次日。 苏坤苏浣早早地起床准备出发。 苏浣目光深深地在每个人身上停留一遍,仿佛此去回不来了似的。大家的心情也很沉重。苏糯苏亲忍不住哭了好几次,在百小合的极力哄骗下才止了泪水。 即使再难过,这扇鬼门关苏浣也要闯一闯。她什么都不怕,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这一世的亲人。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苏坤苏浣辞别众人前往城东慕家庄。 今日盛安城街道上摊位鲜少却是格外热闹。这些热闹来自于赶去慕家庄的众多准备化灵的子弟。 有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有虽满面愁容但毫无惧色。 因为人类没有灵气,所以化灵比其它种族的生灵要来的困难,不可独自尝试,所以盛安城城东穆家庄是处可帮助人类化灵的地点,那些和苏浣苏坤兄妹两一样赶路的全是人类。 “妹妹你怕吗?”苏坤担忧地问。 “不怕!”苏浣回答得干脆利落。 她很想活下来,可是假如最后化灵失败身亡了她也不后悔,至少她为最后一丝希望做过努力。 苏坤原先还担心苏浣会害怕,看到妹妹比自己还勇敢后就放心了。其实苏坤是忐忑的,只是无奈他们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前进有一线生机,后退只能任凭司寇稷宰割。 都是被司寇稷逼的!苏坤恨恨地想。如若他能活下来,有朝一日必找司寇稷算账! 盛安城比较大,大概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来到城东穆家庄。 慕家不愧为大家族,哪怕只是个临时站点也修建得宏伟气派。 只见两根粗壮的参天白玉大柱前早已人满为患。苏浣与苏坤到达的时候被人群隔远了,实在挤不进去。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大拨人,苏浣前后张望了下,确定自己和大哥两人在人流中间的位置。 “这么多人,我们千万别走散了。”苏坤有点不安,拉紧了苏浣的手。 “嗯。” “让一让,对不起麻烦让一让。”分外耳熟,如黄鹂般铃动的嗓音自后面响起。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那人一个趔趄冲断苏浣苏坤紧拉着的手。 苏浣侧目打量起身边的少女,是昨天在市集上遇见的女孩,她和昨天一样穿了身显目的红衣,扬起下巴垫着脚尖往前面张望,试图再次冲开人群挤进去。 红衣少女的行为引起周围很多人的不满,一个个纷纷投来不友善的目光,而当事人却不知道似的,还不死心,一个劲想挤进去,直到发现实在是没法挤的时候才叹了口气,垂下脑袋安安静静地立于苏浣苏坤之间。 片刻,红衣少女抬起头左右张望一番,目光落在苏浣身上,大咧咧地笑问道:“这位师姐,不知化灵仪式何时开始?” 苏浣认真打量红衣少女,女孩相貌普通,皮肤蜡黄,算不得漂亮,放在人群中是个很平凡,甚至毫不起眼的人,不过一袭红衣给她稍稍提亮了下肤色。 “实在抱歉,我也不清楚。”苏浣迎上对方的眼睛,见她眼神清明,天真烂漫,寻思着应该不是坏人,便回了个微笑。 这时,不远处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 “啊呀,真是没想到啊!”青衣男子折扇轻敲掌心,继续说道:“瞧瞧这些凡夫俗子,一个个活腻歪了全跑来送死,哈哈哈……”,说着青衣男子拿着合拢的折扇往四面八方指了指,全然不理会他人投去的愤怒眼神。 ------------ 062 玉牌飞行 “五爷说的极是,他们哪能跟您比?不过是您的陪衬。没有他们哪能体现出咱五爷的不凡?”身边一膘肥体壮的男子讨好道。 被称呼为“五爷”的男子刚开始一脸满足,等听到后半句时,忍不住用折扇朝肥膘男头顶上敲了一记说道:“放屁!老子的不凡需要他们体现?” “是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这两男人说的话引得周围许多人心生怨气,碍于对方身份不明,只好忍着,不停告诫自己要少惹事。私底下不少人恶言埋汰起那两人。 苏浣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啥?”红衣少女扑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苏浣。 “你瞧那青衣男子,穿得人摸狗样,手执折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结果话一出口就破了功。” 红衣少女也“噗嗤”一声笑了。她辛辛苦苦来到盛安城,在城内受尽白眼,眼前这位身形窈窕,样貌甜美的女孩是难得给她笑容的人,心里面顿时好感倍升,把她当成了朋友。 许是苏浣与红衣少女脆脆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异常突出,竟被青衣男子察觉到。他扭头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她们。当看到苏浣的长相后,青衣男子稍稍愣神,嘴角扯开一抹淫邪的弧度,向他们挤过来。 苏浣与红衣少女自然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变化及动作。她们收起笑容,警惕地后退着。 “妹妹怎么了?”苏坤不解地问。 “大哥我们快走。”说完,苏浣也不管周围有多拥挤,拉起苏坤在人群中快步行走。 红衣少女紧跟在他们后面。 苏浣暗自懊恼,责怪自己真是多嘴,一会儿会儿的功夫就惹了事。 不知在人群中挤了多长时间,直到回头看不见青衣男子的身影后,苏浣才停下来舒了口气。 “大哥没事,我们就待在这吧!”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少女问。 “我叫苏浣,他是我大哥苏坤。”苏浣简单地做了下介绍。他们人生地不熟,多交些朋友没什么坏处。 “真巧,我也姓苏,我叫苏岚岚。” 姓苏?苏浣苏坤面面相觑,该不是修灵界的苏家……不会的,如果苏岚岚是苏家人,她明明可以依靠家族化灵,有族中修为高深的长辈在旁保护,即使不成功也无性命之忧,何必跑来盛安城? 也许她是世俗界的人,跟他们一样。世俗界姓“苏”的人家多了去了。 谈话间,数道白光自头顶迅速划过。等反应过来时,抬头只见三个身穿灰色道袍,发丝黑白掺半的慕家长老御剑飞向前方。最后停在两根白玉柱子间。他们并没落下,而是很轻松地立于空中,衣袂飘飘。 众人哗然,皆发出艳羡的赞叹。心里愈发渴望能够化灵成功踏上修灵路,然后披荆斩棘大展神威,俯瞰众生。 此时苏浣想的不是这些。她在计算慕家收到的下品灵石。化灵仪式每三年举行一次,若每次有那么多人,每人一百块下品灵石作为报名费,那慕家的收入真令人咋舌啊! “二弟,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中间一名中年男子扫视全场后,开口提醒站在他左边的另一名胡须男子。 “哈哈,看来这次收货颇丰,比往年多出不少。”最外围的男子眯起眼打量底下乌压压的人群,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人,是大量的修炼资源。 “好了,废话少说。”胡须男子整顿神色放大音量道:“各位,化灵仪式马上开始,请大家把玉牌拿出来。” 很快,下面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取出碧色玉牌。 三位慕家长老划分好区域,各自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白色拂尘,朝着自己的区域一挥拂尘。 星星点点的亮光均匀洒下,控制着场下所有玉牌。 碧色玉牌脱离手掌漂浮到空中,旋转间忽的变大变宽,飞到脚下各自托起一人缓缓上升。此举吓得大家惊声尖叫,双脚发软,身体在玉牌上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坠落下去。 玉牌越来越高,大家的心跟着拎到嗓子眼。此刻千万不能掉下去啊!失去化灵机会事小,摔死事大,因为低头,距离地面已有十数丈之遥。(一丈等于三米左右) 玉牌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在三位修士的带领下朝前急速飞行。这一加速,身体惯性朝后仰,加之风劲过大,许多人稍不稳住身躯便直直地坠落下去,徒留声声惊叫,吓得那些还未掉下去的人双腿更加发软。 “嘿嘿,美人,跟我回去做我的第七十三房小妾如何?” 苏浣皱眉,她听出这声音是青衣男子的。扭头果然看到青衣男子正对自己顶着他那张色咪咪的脸。 她没有理他,眼下性命交关,不可分心。 青衣男子见苏浣没理他,脸色骤然僵硬,浮上几分怒气,结果一个不慎双脚抽抽,重心脱离掌控笔直坠落。 “啊!啊――”死亡人数又增加一个。 “大哥,岚岚,快蹲下!”苏浣吸取他人教训,心生对策。 苏坤跟苏岚岚正张开手臂吃力地稳住身体。闻言,马上学着苏浣的模样蹲下身,双手掰紧脚下的玉牌。如此,身体果真平稳好多,一颗悬着的心也踏实不少。 周围人有样学样,也忙蹲下,暗夸这个办法好。于是很少再有人掉下去了。 速度太快,风吹得眼睛通红,泪水溢出。苏浣索性闭上双眼,静下心来一门心思专注飞行,竟不如之前那般害怕了。 没过多久,玉牌飞行速度渐渐缓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直到最后完全停下。 苏浣睁开眼睛站起身。脚下的玉牌消散无踪。放眼望去,远处画面青山连绵,那无规则可循的曲线断断续续,隐没进白雾中,视线明亮舒畅。 “哈哈我们到了。”苏岚岚欢喜,双掌一拍,在原地蹦跳两下。 苏浣苏坤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回想起方才有那么多人掉下去,不免余悸连连。两人相视一笑,庆幸对方平安无事,对前面会发生的危险更加坚定信念,一定要活下去! ------------ 063 化灵(一) “能安全渡过飞行,想必尔等都是心性坚定之人。马上将正式进入化灵仪式。稍后老夫三人会站到下面的平台上主持整场化灵仪式。想必各位已经看到那片蓝色镜湖了吧!这便是助你们开启灵脉的关键。”言毕,胡须男子带领其余二位长老飞身一跃,朝着下面蓝色镜湖旁边的平台飞去。 待三位长老着陆后,他们手打法决,指向上面众人。只见三道白光在空中融汇,形成一个巨大漩涡,一叶能乘数百人的小舟旋转着落到众人面前。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我来!”一粗膀大汉胆量过人,当起先锋,大步跨上小舟坐好。 有人带领,大家不再犹豫,一个个陆陆续续上了小舟,等到坐满为止。 小舟离开地面向下飞去。 蓝色镜湖面积巨大,足够容纳数百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在镜湖上挪动步子,生怕一不小心掉进湖中,直到确定这镜湖表层凝固结实,才放心地选了个位置坐下。 “相互之间莫要挨靠太近。老夫三人做法后,镜湖内的气脉会通过皮肤毛孔,缓缓渗入各位体内的七经八脉。若尔等身俱灵脉,便能抵制其不使经脉爆破,化灵方能成功。” 慕家三位长老也不拖拉,简单介绍后交换下眼神,均一点头,然后手打法决口中念念有词,开启蓝色镜湖,释放镜面底下蠢蠢欲动的白色气脉。 气脉在镜面下来回快速游离,一缕又一缕,像无数条冤魂即将冲破阻碍问世般,叫所有人还未接触就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终于,镜湖表层形成无数针扎过般的小点,细细密密。那些白色气脉从孔中蹿出,直冲数百人。 霎时,镜湖被一层白色气脉覆盖。在外人眼中,此画面云雾缭绕,湖波幽静,一蓝一白融合交汇,色彩比天空更多几分梦幻,然而身在此画面中的数百人皆痛苦不堪。 可以说他们生平以来,无论心理还是身体上,从不曾遭受过如此折磨。不少人已经叫苦不迭,内心悔意连连,痛恨自己为什么好好的凡人生活不过非得琢磨着怎么成为仙人,怎么成为与天齐平的神。 上面的人体会不了下面正在经行化灵的人所承受的痛苦,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他们透过气脉只看到有一人轻轻松松爆开全身关节,骨头血红,在骨头与碎肉黏连处露出一段段或红或青的血管经脉,血液飚飞,溅了旁边人一脸。 湖中人脸色骇然,上面众人也吓破了胆,惊恐地瞪大双眼,白森森,互相凝视,仿佛已提前看到对方爆开关节的样子。 苏浣没法淡定了。死就死吧,死相还那么难看,由此看来死前必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怕是比苏浣前世被火焚烧好不了多少。 这边未等众人缓过神来,那边接连数位“嘭嘭”爆开关节,外露经脉。 对于这一情形,慕家三位长老倒显得气定神闲。他们早见怪不怪,不知看过多少类似场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奇怪这次化灵人怎么死得那么慢?照他们的预料,不出几息就该全爆光了。 一刻钟后,蓝色镜湖上只剩下三人,此三人便是此次化灵的成功者,正式踏入修灵界,其余的早变为一堆肉骨。 慕家长老做法封住气脉,用小舟把他们送上去。 三人在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得意洋洋,不过他们的得意有些狼狈,因为他们身上正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脸上身体每寸皮肤毛孔流出黏腻乌黑的脏东西,整一个黑人,样貌都分辨不清,只有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 每一个化灵成功的人都会这样,这是身体各大穴位角落排出多年来吃五谷杂粮积累的杂质,是非常有益的,直接提升寿元为一百年。 虽然狼狈丢脸,但至少活下来了啊!还增加寿元!世俗界的人想活到一百岁多不容易,可是数百人中只有三人身俱灵脉化灵成功,这让还没化灵的众人感觉大脑一昏,天旋地转,内心的绝望后悔自不必说。 苏坤、苏浣和苏岚岚脸色惨白,化灵几率太过渺小,他们必死无疑了啊! 逃吗?逃不掉的,脚踏玉牌飞入此地,没有慕家三位长老帮助,他们根本出不去。明知死路不得不去,最大的悲哀。 “下一批!”慕家长老其中一位冷冷道。 “我我我不去,我不要死,救命,快,快救救我我不想死啊――”人群里,终于有人崩破心理防线溃不成堤,发疯似的横冲直撞。 “哼,不经化灵休想离开!”慕家某长老大喝一声,手指轻点,刚才那疯闯之人被薄如蝉翼的铁片割断咽喉当场毙命。 杀鸡儆猴,有了前车之鉴,那些心存逃跑的人立即没了想法。 其实要苏浣选择,她宁可被慕家长老瞬杀也不愿经历漫长的死亡时间,只是她骨子里存了丝不甘心罢了。 抬头仰望,天空是那么美好,远处青山是那么峻秀。三千年重生一回,还没活够,不甘心! 苏浣粉唇紧抿,神色刚毅,毫不迟疑地踏上小舟。 “妹妹!”苏坤见没拉住苏浣,他来不及思考跟了上去。 苏岚岚害怕,迟疑了下缩回跨出去的步子。暗暗恼怒,自己决定要来时的那股子冲劲跑哪去了?怎么这么没用?明明害怕得要死干嘛逞能?不行,下一批,下一批我一定上! 蓝色镜湖上的一滩滩血肉化成灰烟消散殆尽,湖面恢复祥和,仿佛方才一切全是假的。生命多么脆弱,苏浣感慨。 因为人数太多,下舟时,苏浣苏坤被人群冲散。虽然焦急,但敌不过慕家长老催促,只得匆匆寻一处地方打坐。 很快,气脉解封,再次朝着新一批数百人奔涌而去,犀利地钻进他们周身皮肤毛孔。 苏浣皱眉,她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筋脉由细微的一根渐渐膨胀。那些气脉不断冲进血管,越涨越粗,挤压开周围的皮肉,全身撕裂般剧痛。她的心以无法控制的频率急速狂跳,震得胸腔跟打鼓似的。 ------------ 064 化灵(二) 嘭!嘭嘭! 周围不断传来爆破声。 糟糕,再这样下去下一个马上就轮到自己了!出于自保本能,苏浣双腿使力欲起身逃跑,竟发现无论怎么使力双腿像定在了镜湖上似的,动弹不得。 完了。苏浣脸色发白,虚汗往外直冒。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正当苏浣以为自己即将爆破全身关节丢掉性命之际,她突然感受不到气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透彻心扉的舒凉,从头到脚流过每个角落,贯穿每根经脉,拂去撕裂般的剧痛,整个身体如置云端,飘忽飘忽地遨游天际,叫她忘记一切,不知自己是谁。 苏岚岚不可思议地看着底下的苏浣,只见她周身气脉停止涌动,不再侵袭入体。难道她化灵成功了?苏岚岚在风中凌乱了,又羡慕又担忧。 苏浣忘我地沉浸在这抹奇妙的感觉中,然而并没持续很久便快速消失了。她心下惶恐,怎么没了?那气脉岂不是又要冲进来?真的要死了吗?可是她等了片刻,预想中的撕裂痛楚没有再次传来。 苏浣疑惑地睁开双眼,掩不住喜色大喊:“我成功了,成功啦――” 她成功了。慕家三位长老刚刚施法封住气脉。她扫视周围,从数百堆触目惊心的血肉中存活下来,让她如何不激动? “大哥?大哥――”激动过后,苏浣冷静下来心内一慌,跌撞地爬起来四下寻找苏坤。 第二批化灵成功的人数比第一批要多,大家身上狼狈不堪,乌漆墨黑谁也认不得谁。苏浣除了大声呼喊“大哥”,她没有别的法子。 接连喊了数声,那些存活下来的人只朝她望了望便不再理会。 苏浣浑身力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大哥……死了。她惊恐地望着数百堆血肉,一想到大哥就在里面,泪水决堤,止不住地滑落。 “妹……妹妹。” 一只手轻拍了下苏浣的肩膀。苏浣后背一僵,转过身,她认出身后人正是苏坤,哪怕五官不清她也认得,自家大哥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苏浣顾不得两人身上的恶臭与黑色液体,失控地一把抱住苏坤。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开苏坤就不见了。 “活着,我们都还活着!”苏坤颤抖着身体,他从来没觉得生命竟是如此宝贵,也回以苏浣紧紧的拥抱。 “磨蹭什么呢?!”慕家三大长老见蓝色镜湖上有两个小黑点拥抱在一起愠怒道。 “妹妹我们快走。” “嗯!” 好不容易活下来,苏浣觉得慕家长老铁青的脸色与不和善的态度怎么看怎么亲切,不禁不怒反而庆幸自己还能听到他们说话。 “你们成功了。”苏岚岚语气颤抖,看向苏浣苏坤的目光除了满满的羡慕还有……哀伤。 苏浣不知道怎么安慰苏岚岚,除了给她加油打气外只能默默祈求上苍了,保佑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也能平平安安。 他们跟着别人站到一旁。 苏浣悄悄数了下,第一批存活三人,第二批存活十二人,站成一队,相互打量。看不清相貌,只能仔细去辨别对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有鄙夷,有好奇,也有能一起活下来的喜悦,友好地点点头。 苏浣想,自己和大哥好歹是修灵界苏家的后辈,体内有灵脉的概率当然大,能化灵成功即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最后一批上场。看着别人一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苏浣已经没法感同身受了。不是她没同情心,是所有一切感官被喜悦占据,心里想的都是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未来如何一展雄风。 她最先的初衷只是为了打败司寇稷救出二哥,不过经过这次化灵成功,心底不由得升腾起了更大的追求。 那是对强者的渴望。 第三批能够活着回来的有六人,苏岚岚也在其中。她太兴奋了,拉着苏浣苏坤的手在原地蹦跳着转圈,口中欢呼不已,自动忽略掉别人瞟来的鄙夷目光。 “管他们呢,我们自己开心就好了,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苏岚岚一句云淡风轻的话逗乐了苏浣和苏坤。 还别说,苏岚岚乐观的精神很值得学习。 “恭喜各位化灵成功,可别高兴得太早,因为接下来的七天内,你们要做好随时接受天劫的准备,好自为之。” 所谓天劫,是天道自然对每个修为上升一期的修士的考验。 天道自然,超脱界限,不受外力控制,类似命运、天谴,缥缈不定。苏浣曾经待的地府就属天道自然范畴,负责万物生灵轮回,任何力量无权破坏。这便是天道自然法则,不得违逆。 渡过天劫可享受天道霞光的照拂,更能获得随机掉落的资源,至于资源或好或差则需凭个人机缘造化。 离开慕家山庄后,苏浣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净身沐浴,她实在忍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污垢了。 回到客栈,苏浣不等百小合为她喜悦,忙使唤她去叫楼下店小二送热水上来,然后让百小合锁紧门窗到门外守着。 百小合高高兴兴地办好一切,时不时往房内张望两下看小姐有没有沐浴完毕。她有好多开心的话想告诉小姐。小姐正式踏上修灵路了,以后她有依靠了。 “小苏,小苏你在房间里吗?”苏岚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谁啊?”百小合张开双臂挡在苏岚岚身前,很不友善地质问她。 “哎呀你让开。” “我不!” “你……小苏――”苏岚岚懒得去理会百小合,朝屋内不死心地继续呼唤。 吱呀―― 苏浣打开门。沐浴完后,她换上件水蓝色羽纱曳地裙,青丝挽起,用根简约的明玉攒珠梅花簪固定。十一岁的年纪五官还未打开,肌肤经过彻底排出杂质变得晶莹剔透,双目犹似墨色灵珠,瘦小的身形更显柔弱,令人顿生怜惜之情。饶是苏岚岚大咧咧的女汉子也不得不倾服。 苏岚岚回到她住的客栈随便洗了洗,换身玫红色衣裙后匆忙来寻苏浣。 ------------ 065 逛集市 “岚岚?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家客栈?”苏浣笑问道。 她记得离开慕家山庄后就与苏岚岚分开走了。苏岚岚能找来估计花了不少功夫。苏浣沉思,这苏岚岚心思简单,为人热情,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我当然是特意来找你的。不多说了咱们快去采购东西。”苏岚岚一把挽起苏浣的手快步奔下楼,气得百小合嘟哝着小嘴在后面直跺脚,无奈只好跟上前去瞧瞧。 “可是我大哥……” “你说坤大哥啊,我跟他约好了,他在楼下等我们呢!” 苏浣扶额,对苏岚岚的“自来熟”好生佩服,才认识一天不到的时间,一口一个“小苏、坤大哥”叫上了。 苏坤十四,年龄显然比苏岚岚大,称声大哥不为过。苏浣十一,比苏岚岚小上几个月,苏岚岚嫌“妹妹”太过扭捏,还是“小苏”叫着更舒坦。 也好,苏浣三千年没接触人类了,交际能力还真不咋滴,苏岚岚的热情补足了苏浣的欠缺,哪怕苏浣不说话苏岚岚也会在旁边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和她在一起很轻快。 “坤大哥,咱们走吧!” 苏坤礼貌性地笑着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向她们身后瞟去,见到抹清丽丽的粉色后才舒展眉头发自内心地笑了。 苏岚岚不明白,顺着苏坤的眼神好奇地回头看去,跟出来的正是那个跟她绊了几句嘴的百小合。 苏浣把苏坤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她自然知道自家大哥的小心思,低头“嗤嗤”偷笑,暗自为大哥加油,希望大哥的一片情谊将来不会付诸东流。 一行四人,俊男靓女,走在盛安城街道上引起不小的回头率。有不少不不怀好意的目光递过来流连在苏浣、百小合和苏岚岚身上,对旁边苏坤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妒忌。 苏浣默默注意着周围,虽然盛安城外有阵法保护,城内人不敢随意滋事挑衅,但不代表不会有人暗中潜伏,待他们离开盛安城再动手。苏浣觉得修灵界危机四伏,哪怕丝丝危险也不得不防。 相比之下,苏岚岚的防范意识没那么高了,她还沉浸了化灵成功后的喜悦当中,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每样都是美好的。 “小苏你看,这支簪子好不好看?”苏岚岚拉着苏浣问了不止一遍类似的问题。 “这位师姐好眼光啊,这只簪子乃是低阶法器,好看又实用,买了绝对不亏。”没等苏浣开口,摊主迫不及待地向苏岚岚介绍他的簪子如何如何好。 苏浣皱眉。低阶法器?她看着苏岚岚手上那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发簪,怎么看也没有发现一丁点灵波,刚想开口揭穿摊主的谎言,可是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回去。 摊主是看他们几人没有修为,百小合因为刚坠入妖道一切从零开始,所以也没修为,摊主因此大胆地撒谎哄骗他们。 苏浣没有戳穿摊主,并用意念阻止百小合不也不要说,只拉了苏岚岚的手告诉她别的地方还有更好的就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开了。祸从口出,她不想招惹任何人。 修灵界与世俗界不同,世俗界的货币以银子为主,世俗界则是灵石。 灵石分为下品、中品、上品、极品,体积相等,一块有成人大拇指指甲盖大小,不过颜色不同,下品的呈黑色,苏浣交报名费的时候已经接触过了。 下品灵石可以通过人为制造,提取花草树木等自然界各种有灵气的生物体内的灵气就能凝结成一块下品灵石。 既然要正式进入修灵界,银子留在身上没有用。纵观两界,只有盛安城这座修灵与世俗交汇城可以同时使用银子与灵石,更能将银子兑换成灵石。 苏浣再次来到典兑行。七百银两花去报名费两百,剩下五百,苏浣狠狠心,又花了三百两换取三百块下品灵石。 典兑行的老板大约三十多岁。他修为到了一定阶段很难再提升了,于是在盛安城里做起了生意,得来的银子正好拿去接济自己在世俗界的亲人。 “姑娘,下品灵石只要有点修为的人就可以提取万物灵气制造,稀松平常。我这有批中品灵石,非常难得,姑娘需不需要买点?” 修炼之人记性甚好。老板记得苏浣这是第二次来,觉得她出手大方,想在她身上多赚点。不过老板没有说假话,下品灵石因为可以人为制造所以确实不稀罕,只有中品、上品和极品的才珍贵。 中品灵石经过百年沉淀,上品灵石经过千年沉淀,极品灵石经过万年沉淀。万年时间一到,灵石灵气饱和无法再沉淀下去,这时便会繁殖出另一块继续沉淀。 大陆自太古时代迄今为止数十万年?灵石数量非常多,可是修灵者也多,再者灵石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中品灵石在修灵界算很珍贵了。 苏浣在《寂灵汇》中了解过,自然知道中品灵石的珍贵,当下来了兴趣,说道:“怎么个典兑法?” 苏浣想,一两银子一块下品灵石,那中品的,价格很有可能翻倍。 “二两银子一块中品灵石。” 不出苏浣所料,贵是贵了点,但错过这个村没那家店了。她没犹豫,用剩下的二百两银子换了一百块中品灵石。 和下品灵石一样,成人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颜色呈暗紫色。苏浣好奇地打量一番,色泽纯净,跟世俗界的宝石似的。 她记得书上说中品灵石颜色呈暗紫色,上品淡紫,极品为无色,只有最不稀罕的下品灵石是黑色的。 出了典兑行,苏浣悄悄把灵石放进空间。苏岚岚以为苏浣是收进储物袋了。她心思单纯,不会惦记别人的东西。苏浣也是因为在苏岚岚脸上丝毫没有看到半点嫉妒才更觉得这个朋友只得交。 逛了大半天,大家什么也没有买。苏岚岚是手上没灵石,苏浣苏坤是不了解修灵界,一切只通过书本,不知道要什么,至于百小合,她坠落妖道,曾经辛苦修来的灵力全部没有了,更不需要买什么。 ------------ 066 净米 最后,苏浣眼睛敏锐地瞄到一家专卖净米的铺子。 净米,一种专供修灵者食用的米饭。世俗界的食物吃了内体会产生杂质与毒素。苏浣见过自己身上恶心的黑色粘液,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于是下定决心买回去。 她问了下价格。净米含有灵气,分为低等、初等、上等,等级越高灵气越多,且越难种植。上等净米,手里一小把就要一块中品灵石! 逆天的价格,那三餐得多少中品灵石?很多修灵者因为上等净米难以种植,价格又高,所以食用的都是低等,只有家族高层才有可能吃上中等净米,至于上等,传说是宗门,还是大宗门才有实力栽培。 苏浣略作思考,花一块中品灵石买了一小把放进空间。别人种不活,她相信灵珠空间必定行。 傍晚,大家各自回了客栈,准备收拾东西第二天正式跨进修灵界。 “你们怎么才回来?”王美香皱眉,非常不满地抱怨道。她忘记这里已经不是甘塘村,没有人会宠着她了。 “大哥,姐姐,你们买了什么?亲亲肚子好饿。”苏亲老不愿意跟王美香待一起了,看到哥哥姐姐回来,一头扑进苏浣怀里,又扭头看着苏坤。 “我们亲亲饿了呀!”苏浣亲昵地把苏亲抱进怀里,叫旁边的苏糯看了好艳羡,但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是大人,不能再要抱抱了。 “我去叫小二送点吃的上来。”说罢,苏坤下楼去了。 花去七百两银子,身上还剩些零头,向客栈定了顿低等净米做的饭,菜色自然也是修灵者专门食用的菜,与世俗界不同。 苏浣今天没看到卖菜种的,不然她肯定买。 热乎乎地吃完晚饭,体内灵气涌动。想来是饭菜里含有的灵气在体内化开了。 面对大家投来好奇的眼神,苏浣苏坤你一言我一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王美香连连惊呼,百小合心惊胆战。她不知道人类化灵会这么恐怖。苏糯苏亲年龄小,不懂害怕,张大了嘴巴觉得好神奇。 当然,苏浣没告诉他们自己把灵石和净米放进空间,只说收起来了。她不傻,空间和冰钰手镯除了自己的亲人还有百小合知道外,万不能再告诉任何人。 入夜。 苏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看王美香跟百小合沉沉地睡着后,自己闪身进入了空间。 雪儿屁颠屁颠地迎上来。苏浣摸摸它的脑袋和它一起席地而坐,然后把自己的家当一股脑儿地聚集到面前。 雪儿看见暗紫色中品灵石,双眼发光,四脚趴开扑到灵石上,伸着前爪很宝贝地抚摸。可惜中品灵石只有九十九块,太少。 下品灵石有三百。苏浣在客栈房间里顺手牵羊了两个木盒,分别用来存放灵石。抱着满满的两盒灵石,她继续整理东西。 一把中阶法器飞剑,苏浣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钺剑”,以此纪念白钺。 钺剑能防身,被她收进冰钰手镯内,等下次苏坤有储物的东西时再还给苏坤。剩下一本《祭灵汇》和一本《丹蔻手迹》。《丹蔻手迹》对苏坤有大用场,《祭灵汇》自己还没看完。 两本书均被苏浣收进冰钰手镯内。《丹蔻手迹》下次连同钺剑要一起给苏坤的。 最后只有净米了。苏浣起身,怀着忐忑的心把净米均匀地撒在灵田一个角落上。 望着空荡荡的空间,苏浣想起自己曾经要在空间建造房子的想法,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没那个能力。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书上说,器物也是需要认主的。她用钺剑在手上拉了道小口子,滴了滴血到冰钰手镯上。 冰钰手镯闪了几下光芒。苏浣闭眼,认主后她的神识可以沉入进去察看了。 不亏为仙器,冰钰手镯内的空间太强大了,并且无论多高阶的器物都可以储存。如果储存食物,还可保持食物的新鲜。 灵珠空间充满灵气灵力,可以储存死物与活物,还有可以随心所欲观看外界的能力,冰钰手镯有强大的储物能力。苏浣决定要把灵珠空间打造成一方属于自己的避风港、储备箱,冰钰手镯就用来存放随时可能用到的东西,比如防身武器之类的。 她把装有灵石的盒子放在净米旁边,再次闪身出了空间。 除去空间里的净米和灵石,还有冰钰手镯内的《祭灵汇》,苏浣拥有的资源太少太少,她要何时才能救出二哥?恐怕司寇稷没那个耐心,不会让他们强大起来的。 晚饭吃的是低等净米,可是对于没有修为的苏浣来说,那细微的灵气也是很重要的。她感受到灵气还在经脉内流动,得赶紧静下心来修炼。 《祭灵汇》上说,修炼,就是吸收天地灵气,灵气进入体内流走于经脉,此时需要自身力量慢慢引导经脉里的灵气沉入丹田,然后再提炼出精华凝结,凝结成功,方为灵力。 灵力便是战斗力,灵力越强,等级越高。 难怪,世界万物因为天生有灵脉能储存灵气,所以他们天生有灵气,化灵很容易。而人类天生没有灵气,能否化灵成功全看个人是否身具灵脉。 没有灵脉,哪怕灵气进体了也无法在经脉内流走,会瞬间消散,所以根本无法储存,怎么能让它们进入丹田转化成灵力呢? 只有有灵脉的人才能做到短时间内储存灵气,转化为灵力。 空间灵气充足,但是苏浣不想动用,毕竟那是雪儿母亲毕生的心血,留着可以滋养雪儿,况且以后空间种植东西更需要灵气滋养。 苏浣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身边是百小合跟王美香平稳的呼吸声。 她盘腿闭眼,因为化灵成功,身体经过大改造,所以神识能看到经脉内,那细得只有头发丝的一半灵气。虽然少,但总比没有好。 苏浣现在手上没有修炼功法,无法主动吸收外界灵气,只好耐下心一点一点引导经脉内已有的灵气,让它们前往丹田。 ------------ 067 可是灵气非常不听话,它们显然没把这个弱小的主人放在眼里,很不乖地在经脉内时快时慢跑来跑去,跟苏浣玩捉迷藏。 几个时辰过去,苏浣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始终不能把灵气引导入丹田,直到灵气消散殆尽也没成功,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修炼不是一般的难啊! 看看身上的汗,苏浣下床,吩咐小二去打热水上来。 ・¨・¨・¨・¨・¨・¨・¨・ “找到他们没有?”司寇稷坐在书案前沉重脸问底下的人。 下面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足胆子回答道:“回禀主公,还……还没有。” “一群饭桶!”那人话音未落,司寇稷猛地一拍书案站起身,眼神里杀气腾腾。 他千方百计逼迫九尾灵狐效忠于他,不料灵狐宁死不屈,阴差阳错间,凝聚了灵狐千年灵气灵力的灵珠空间落到苏浣手上。 想那苏浣区区一介凡人,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不料白钺出来阻止,现在居然连人影都找不着了。缕缕失败叫他怎么不生气? “主公,那丫头身上灵气浓郁,如果她在世俗界很容易找到,可是我们搜遍了世俗界没有丝毫线索,莫非……”莫非她去了修灵界! 凡人想要修炼,必先化灵,而能供凡人化灵的只有一个地方,盛安城! 他们搜遍世俗界,没有包括盛安城。难道她真去了那里?若苏浣化灵成功,日后对自己必然成为大患,若没有成功……白白糟蹋了灵珠空间啊! 想着,司寇稷嘴角抽搐。为了灵珠空间,他更希望苏浣活着。 “听着,立马去盛安城查探,如果还找不到……”司寇稷眼神犀利地扫向下面跪着的一行人。 “属下明白!” ・¨・¨・¨・¨・¨・¨・¨・ 翌日。 四月的朝阳像雪儿那般温顺,暖暖地笼罩大地,整个盛安城依旧热闹非凡,不受昨日死去数百生命的影响,仿佛那些生命从来不存在过。 苏浣一行人早早地收拾完一切,退了房后穿过集市来到南边地裂谷。 地裂谷常年雾气缭绕,看不清对面是什么,看不见底下有多深,犹如走到世界尽头,平坦大道被生生截断,眼前只剩下由浓厚雾气形成的巨大屏障。 陆陆续续,昨日化灵成功的人不约而同全来了这里。大家站在地裂谷面前却看不清地裂谷全貌,忍不住发出声声惊叹。 苏浣抬头,发觉在巨大的白雾屏障前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心中忐忑,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自己。 “小姐,地裂谷位处盛安城最南边,算是修灵界与世俗界的分界线。未经化灵的人是没办法进去的。小糯亲亲还有王美香怎么办?”百小合担忧道。 苏坤在旁边听了也犯难了。苏糯苏亲可以进空间,可是王美香…… 苏浣低眉沉思片刻。她避开苏岚岚招呼大家进了旁边还算茂盛的灌木丛。 “你们不会是想抛下我吧?”王美香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里满是乞求,没了昔日的傲娇。 苏浣身上所有的银子全换成了灵石,没有盘缠给王美香了,可放任王美香孤身一人在尘世飘荡又甚是可怜,显得他们太无情,不管同村人死活。苏浣想只好把她弄空间里去了。 为了不让王美香发现空间的存在,百小合扯了条布,粗略折叠几下后蒙上王美香的眼睛,告诉她如果想跟他们一起走就不许睁开双眼。 “我不!你们骗人!你们想趁我看不见了然后把我撇下,把当我白痴啊?!”王美香怒气冲冲地朝苏浣挨个瞪一遍,说什么也不愿意蒙上眼睛。 直到大家再三保证不会丢下她,并且苏糯苏亲会一直拉着她的手她才相信。 顺利把王美香三人弄进空间后,苏浣等人再次回到刚才站的地方。 “你们去哪了?咦?他们……”苏岚岚奇怪地问。 “放心吧,我们有办法让他们随我们一同进入修灵界。”苏坤解释道。 “哦。”苏岚岚虽然好奇,可是人家苏坤没说究竟用什么方法,她不好再刨根问底,否则会让自己变得令人厌烦。 她被太多人厌烦,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聊得上话的朋友,得维持好关系。 “听说这地裂谷下面充满气脉。穆家庄蓝色镜湖里的气脉就是跟地裂谷贯通的。” “我们有灵脉护身,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还听说,地裂谷非常神秘,说不定能遇到什么机缘。”隔了两个人远的距离外,两青年小声嘀咕道。 说那两青年小声又觉得他们更像刻意为之。假装压低喉咙,声音却刚好够周围人听见。 苏浣环顾四周,等待传送的加上自己共有二十一人,是昨天化灵成功的二十一位幸运者。他们听见两青年的声音虽没表现得激动,但苏浣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略微变动了神色。 这时,一块面积宽大的玉色传送带穿透白雾屏障停在众人面前。大家话不多说赶紧站上去抢最中间的位置。最中间位置安全性比边上来得强。 苏浣等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所以只好站到略向外靠的位置上。 苏坤抓紧了苏浣的手,百小合也是很亲昵地挽住苏浣的胳膊,生怕等等传送的时候会出什么意外,小心谨慎总没错。 片刻,传送带缓缓启动,笔直挺近白雾屏障。一行二十一人,依次没入白雾中,眼前白芒一片,任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见身边任何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要不是还能感受到苏坤和百小合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量,苏浣想自己一定会恨慌张。她其它什么都不怕,就怕在乎的人出事。 当玉色传送带全部进入白雾屏障后,一股前所未有,比蓝色镜湖强上数倍的气脉疯狂冲击每个人的皮肤毛孔,全身经脉撕裂般疼痛,哪怕身俱灵脉,虽不至身死,可这等痛苦却叫人比死还难受。 传送带与蓝色镜湖不同。在蓝色镜湖上身体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传送带上没了限制后霎时间哀声遍野。 ------------ 068 突然,苏浣感觉自己的小腿被某物撞击了一下,膝盖弯曲差点摔倒。 原来是有人疼得在传送带上打滚,可这么一来,整个传送带变得非常晃荡,如同一叶小舟在海上遭遇风浪,左摇右摆,好几次差点翻过去。 “妹妹小合,抓紧了!”苏坤看不见苏浣和百小合的身体,但知道她们就在自己身边。 “你们快看下面!那……那是什么?”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听声音苏浣认为一定是之前说地裂谷有机缘的那位青年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机缘是我的!” “那就各凭本事吧!” 很快,已有人开始为所谓的机缘对身边人大打出手。 苏浣低头,她看见玉色传送带下确实有团金光闪烁在一片白茫茫的气脉中。 地裂谷如果真藏有宝贝,许多年来为什么一直没被取走?答案只有两个,不是宝贝不值钱就是太危险,从来没人成功过。若是前者,取这宝贝还有何用?若是后者,凭她们刚刚化灵成功没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有何能耐夺取?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苏浣对地裂谷的机缘只想敬而远之,先活下来,等修为提高以后再说。 “啊――” 这边苏浣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分析问题,那边已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哀嚎,传送带也变得更加晃荡。 苏浣再次俯视下面那团金光。光芒照射处,一只人手渐渐朝它靠近。此时传送带即将穿透气脉进入修灵界了,所以白色气脉淡化很多,隐隐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 只见传送带上只剩下寥寥数人,其余的十多人皆掉了下去。万幸的是他们并没有死亡,后一人抓紧前一人的双脚形成条长线垂在传送带的一个边边上。 “拿到了,我拿到了!”长线最后一人够到下面气脉内存在的东西,惊叫着表示自己的胜利。可是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便被上一个人抢夺了去,两人很快展开厮杀。 “啊――”长线末尾最后一人成功地被人抢走宝物再被一脚踹下,坠落地裂谷,余下很不甘心的呐喊。 苏浣与苏坤对视一眼,他们看得惊心胆战。这条长线只要最顶端的那人松开抓着传送带的手,那么十多人将全数死无葬身之地。 苏浣左右看了看,发现作为始作俑者的青年男子此刻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人拼命厮杀。 他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苏浣摇摇头,下意识离青年男子远了几步。 青年男子注意到苏浣对他投去的目光,他回头瞪了眼苏浣,眼神有浓浓的警告。 苏浣很乖巧地垂下脑袋向他示弱,表示自己不会觊觎宝物,不会与他争抢。 青年男子很满意地收回视线,嘴角扬起讥讽,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取出一片叶子,叶子表面浮动一层绿色灵波,乃是低阶法器。他脚踏叶片,飞行而下。 下面争抢宝物的人已死伤过半,青年男子仗着自己持有低阶飞行法器,用双手对付人家单手,很快占了上风。 看招式,青年男子大概是学过世俗界的武功,下手毫不留情,三两下解决了好几人。 他刚化灵成功,体内没有灵力灌输进法器,依靠的只是法器本身携带的灵力,所以无法支撑太久。必须在法器灵力耗光前抢到宝物然后回到传送带上。 看着脚下法器灵波渐渐变淡,他急了,使尽浑身解数终于一脚踹飞最后一个对手抢到宝物。 是株不知年份的草药,还有本书。他匆匆收好,命令法器飞行上去。 传送带彻底冲出气脉形成的白色屏障。苏浣看着近在咫尺的崖壁,心底冷笑。怕是那青年男子来不及飞上来了吧! 飞行法器因为灵力不够速度大大减慢,距离陆地还有一段距离。青衣男子额头冷汗涔涔。 终于,传送带成功达到彼岸。 “啊!”身后传来青衣男子的惨叫。 苏浣转过身,看见那青衣男子并未坠崖。他在飞行法器失去灵力的瞬间及时伸手攀住崖壁,四根惨白的手指头死死地按在地面上,指腹磨出鲜红的血迹。 “救……救我……快!”他卑微地呼救着,没了方才的满脸傲娇,乞求地看着苏浣。 岸上六个人他只跟苏浣有过眼神上的交流。他认为这小女孩长得美若天仙,性子怯懦,刚才还向他低头来着,想她一定会救自己的。谁知,苏浣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然而这甜美的笑容落在青衣男子眼底却叫他阵阵恶寒。 苏浣环顾四周,平安到达对岸的共有六人,除去自己、苏坤、百小合、苏岚岚外还有两人。那两人不是心机深沉就是胆子小。他们警惕地看着苏浣四人,心中明白对方四人是一伙的,他们不敢造次。 见没有人去救青衣男子,苏浣不由得产生一个邪恶的想法。 她缓步走向悬崖边。 “快,救我,我们……我们平分。”青衣男子虽然不相信苏浣,但是他别无选择,所有的希望全放在苏浣一人身上。 苏浣抓住青衣男子的手臂,用力往上拉。青衣男子大喜,他料得没错,这小女孩确实很好哄骗。 “小苏你犯什么傻呀你!”苏岚岚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我……我人小,怕力气不够,你快……快把另一只手给我。” “妹妹/小姐!”苏坤跟百小合赶紧上前帮苏浣,想劝苏浣不要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见又有两人来帮忙,他放下所有戒备,暗道自己有惊无险,肯定能得救。他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还拿着一株草药,无法腾出来,只好咬咬牙把东西先递上去,安抚对方,待自己一脱离危险就杀光对方再抢回东西。 拿到东西的苏浣好笑地看了眼青衣男子,一如青衣男子前面嘴角携带讥讽一样。 他浑身一凛,惊觉自己判断失误了,眼前的美少女哪是善类,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畜无害外衣的大魔头。想自己怀揣坐收渔利的美梦,结果不知不觉即将成为炮灰。 ------------ 069 苏浣手轻轻一松,青衣男子双目圆睁,怒火冲天,笔直地坠落下去。直到临死前一刻还是死死地瞪着苏浣,一眨不眨。 苏浣连忙起身逃开悬崖边,她怕背后有人使阴招推她。 “妹妹……”苏坤震惊地看着一旁怀中紧抱着书本,神情呆滞的苏浣,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他的妹妹吗? 化灵,近千人活下二十一人,经过地裂谷只余下六人。 苏浣的心已经吓得快蹦出嗓子眼了。第一次杀人夺宝。她不后悔,哪怕重来一次她还会这么做。修灵界是残酷的,她必须要有自保能力。 “大哥,如果他不死,会放过我们吗?”她抬头,认真地问苏坤。 苏坤愣了。是啊,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里谈善良岂不可笑? 百小合会心地笑了。她庆幸自己没跟错人。 苏岚岚久久回不过神来。她只想着不能救青衣男子,却没想过先夺宝再提前送对方去死。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苏浣,对苏浣莫名产生了惧怕。 除去苏浣四人,其余两人见此早吓得各自跑掉了,生怕再待下去也有性命危险。 苏浣细细观察手中的药草,根茎嫩绿,叶片呈水色,晶莹剔透,顶上有朵娇艳的紫色小花。凭她魂魄红凝花三千年年份竟看穿不了手中的是株什么药草,看来此药草的年份比苏浣的三千年来得更高。 先收进空间,等闲下来查阅一番《祭灵汇》,应该能有所收获。 剩下的是一本名叫《符术》的书。苏浣大略翻了翻,里面讲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制符之法。 对于符箓,苏浣在《祭灵汇》中看过,符箓分很多种,每种都有不同的功能和等级,最高为五品,更有玉符作为符箓至宝。 此书价值不低。苏浣一并收进空间内,然后把王美香带出空间。苏糯苏亲依旧留在里面。 苏岚岚张大了嘴巴,隐约猜到苏浣定有什么宝贝在身上,可是她不会过问,会假装自己没看到,经过刚才一事她不敢小瞧苏浣。如今苏浣得了地裂谷机缘,说不定她日后会有番作为,自己该跟她维持好友情。 “到了?什么地方啊怎么那么荒凉?”原以为修灵界肯定青山绿水美不胜收。王美香取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嫌弃地看了圈寸草不生的土地。 “没把你扔掉你就庆幸吧!”苏岚岚没好气地瞪了眼王美香。她不太喜欢王美香,没什么本事还总抱怨,摆大小姐架子。 “你……”王美香努努嘴说不出话。她深知现在不是在甘塘村,没了爹娘宠爱的她什么都不是。 苏浣很感激苏岚岚不询问她,也没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丝丝坏心思。她相信以苏岚岚的性子是藏不住情绪的,有什么都会写在脸上,所以苏浣十分相信苏岚岚对自己没恶意。 “不是的,这里是世俗界与修灵界的边界,走过这片荒地就到了洪荒大陆的玄尤区域。”百小合脆生生地解释道。 洪荒大陆,分为玄尤区域、圣尤区域。玄尤主要以人类各大家族为尊,圣尤以宗教实力为尊,聚集了天地万物生灵,不再只拘泥于人类,是超越玄尤数倍的更高阶的存在。 玄尤区域内的人类修灵者深知自己很容易被圣尤区域的高手轻易灭之,所以千百年来形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家族,每个家族或多或少都有被捧为至宝的法器护族。 其中,以慕、苏、周、张四大家族实力最为强盛,分别占据东、南、西、北四座城池。 慕家通过盛安城源源不断获得资源,虽然没有明文说慕家是四大家族之首,但凭借他们的资源早已凌驾其他三大家族,大家皆心知肚明。 “苏大哥,等到了玄尤区域我就该回到家族里去了,你们如果没事的话随我一起去呗!”苏岚岚本想对苏浣说这话的,可是想到苏浣对青衣男子用的手段,她没来由心悸。 苏家,苏岚岚果然是苏家的后辈,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和他们有血缘关系! “原来你身后有一家族作为靠山,那为什么大老远跑去盛安城?在家族化灵由族内高修为长辈护法岂不更安全?”苏浣不解。 苏岚岚咬了咬下唇。她想反正苏浣他们是外人,有些事情告诉他们也无妨。 原来苏岚岚这一支苏家血脉自老祖损落后受到家族冷落,得到的修炼资源甚少。族内为后生晚辈准备的化灵仪式族长只给了他们这一支一个名额,苏岚岚让给了自己的弟弟苏梓棋。 在家族的压迫下,她不甘心放弃。 地裂谷的气脉强过蓝色镜湖数倍,只有开启过灵脉的人才能堪堪抗击,于是苏岚岚瞒着所有人偷了能抵御气脉一次伤害的防御服,潜出家族前往盛安城。 那件防御服在她第一次穿过地裂谷的时候用尽了。 眼下她终于成功了,不枉费自己一番辛苦。只是……偷盗家族资源是大罪,只怕回去将有场风暴在等着她。她想如果将苏浣等人一并带回去,家族或许会念在有外人在场,家丑不可外扬的的份上对她从轻发落。 苏浣苏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从苏岚岚的话中他们已经猜出来了,苏岚岚和他们确有血缘关系,而且非常亲!他们的老祖是同一人,必定就是那位历经九死一生取来冰钰手镯和冰钰戒指,最后遭兄弟嫉妒引来杀身之祸的曾祖父。 苏浣苏坤决定随苏岚岚一同前往苏家去看看。看看他们从未见过面的亲人,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冰钰戒指夺回来。 冰钰戒指有极强的防御能力,有了它,救苏离事半功倍。 打定主意后一行人加快速度前行。 他们首先来到玄尤区域内,被王张家占领的东城。东城表面上和世俗界的城池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安家生活的全是有修为的人类修灵者,相互之间一言不合便有可能大打出手,夺宝夺灵气,底下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 070 进入东城以后,一向大大咧咧的苏岚岚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一个南城苏家后辈出现在别人的地盘上,一旦被发现,抓去做点对苏家不利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从邺阳到盛安赶了一个半月路程,再从地裂谷赶到东城又花费了几日,一路上苏浣毫不停歇地看书,已经将《祭灵汇》看完了。 她在地裂谷获得的那株药草名叫开灵草,已有上万年份,可以帮助一个身无灵脉的凡人重塑灵脉。苏浣想难怪自己看不透开灵草,人家上万年了,自己才三千年。 她摇摇头,这开灵草虽然好,可是长错了地方,长在地裂谷,地裂谷凡人闯入必死无疑,除非像苏岚岚那样有法器护体。这株开灵草对他们化灵成功的人来说什么用处都没有。 等一下,谁说没用?还有苏离、苏糯、苏亲,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苏浣当然希望亲人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她跟苏坤两人寿元增加,眼睁睁看着苏离他们老死。 要全部活着,一个不少! 苏浣把开灵草悉心栽培进灵田里。灵田植物生长速度特快,不过要想再长出一株甚至两株万年开灵草,不说千年,也得需要好几百年吧! 苏浣颓废地垂下脑袋。算了,先不想这些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去买制符用的工具和材料。 抽空大略翻了翻《丹符》,她发现灵符这东西在战斗中太重要了。如果光用体内的灵力跟对方打,那是硬拼硬,谁的修为高谁更胜一筹,可是有了灵符就不同了。 灵符像是个容器,把平时的灵力制成一张张具有攻击性的灵符,遇到打斗时,灵符不再消耗自身灵力,直接扔出去便可。 《丹符》一书中对于灵符的种类描述得非常详尽。苏浣越看越激动,越发觉得杀人夺宝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当然,她不会从此没有原则地变成一个大魔头,得分人分情况。 “哟,这不是张大小姐吗?”灵符铺里的店掌柜擦亮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向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迎上去。 苏浣愣神,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红衣少女。如果不仔细看她的脸,苏浣还以为她跟苏岚岚是双生姐妹呢! 红衣少女的相貌比苏岚岚要精致,更将一袭红衣穿出别样的味道,两者相比,苏岚岚逊色多了,像成了个赝品。 “小萦你别生气,我刚才不是……” “你闭嘴!就你周大少爷高贵,既然如此的话请回到你的西城,别来找我!” “小萦……” “掌柜的,把最上等的符纸拿来给本小姐瞧瞧。”她不再理会身后的少年。 苏浣将跟着红衣少女进店的少年打量了一番。他穿着月牙色长缎,身形高挑,眉清目秀,看上去是位难得的翩翩公子。 一个张家大小姐,一个周家大少爷,那便是张娇萦和周枫不假了。 四大家族,族长的嫡子嫡女是非常显赫有名的,被城中子民奉若王子公主般的存在。 苏浣注意到自周枫出现的那一刹那起,身旁苏岚岚拿着月白色空白符纸的手轻微颤抖了。她双目惊喜又哀伤地直盯着周枫看。 苏浣知道这是面对心爱之人不喜欢自己所流露出来的情绪。 “这位姑娘,对不住了,你手上的符纸咱们王大小姐看中了。”店掌柜说完一把夺去了苏岚岚手上的月白色空白符纸。 苏岚岚红了眼眶,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周枫好比符纸,她争不过张娇萦,因为自己貌不如人,因为自己不是苏家的嫡女,天生比他们矮一截。他们是王子公主般的存在,她是平民。 “哟,这不是苏家连化灵资格都没有的苏岚岚吗?”张娇萦看到在一堆符纸面前挑选的苏岚岚,眼冒精光,抬脚上前两步,对苏岚岚左看右看,当看猴儿似的。 苏岚岚一张脸涨的通红。周枫还站在旁边,张娇萦势必要借此好好羞辱苏岚岚一番。 她抬眸,目光定格在周枫身上,而周枫的眼里始终只有张娇萦。她在期望什么?期望周枫能看她一眼? “枫哥哥,她在看你呢!好歹你给人家点回应呀!” “小萦,你不生我气了?”周枫喜笑颜开。张娇萦每次生气的时候会直呼他的名字,只有不生气了才会叫声“枫哥哥”。 “哎呀枫哥哥,人家跟你说话呢,路边的乞丐你好歹看上一眼,这如花似玉的美人站你面前你咋不理?”张娇萦娇嗔着责怪周枫,身子一软,作势依偎进他怀里。 周张两家联姻已是人尽皆知,所以大家也不会太介意他们在人前的亲昵举动。修灵界以实力为尊,那些世俗界的条律显得不是很重要。 在心爱的人面前被情敌羞辱,苏岚岚觉得在家族里受到的委屈不如此时片刻。 周枫,那个翩翩公子至始至终没正眼瞧苏岚岚一下,让苏岚岚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空气。其实她很清楚,周枫不喜欢她,甚至无视她,她多想有骨气点,不屑地鄙视他们一眼然后高傲地离开,但她就是做不到。 她爱他啊! “岚岚,我哥还等着你呢,再耽搁下去他又要着急了。”苏浣戏谑地说道,拉起苏岚岚的手快步走出灵符铺子,留下满脸错愕的张娇萦。 张娇萦的心思扑在苏岚岚身上,想着怎样让她更难堪,一时没注意到她身边的另外一位女孩。只见那女孩青眉星眸,生得真叫一个水灵。 苏岚岚诧异地望着苏浣,她不明白苏浣刚才说的话。 “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人家分明想羞辱你一番,你难道傻站着让她羞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不是苏岚岚自己软弱让人家掐住了痛处,人家想羞辱她也找不到地方下手。 苏岚岚抿紧双唇,她也懊恼自己的不争气。多亏了苏浣及时帮她挽住颜面,倒变成是张娇萦一个人傻不愣登站在那自说自话了。 随后他们又去了另外一家卖灵符的铺子,苏浣买了一千张上等的月白色空白符纸,一支符笔一罐朱砂。 ------------ 071 她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空间里种灵米,应该买些锅炉灶台放进去,也好做饭,于是又买了锅炉灶台,油盐酱醋等东西,还买了炼丹炉,这是给苏坤的。苏坤手上的《丹蔻手迹》非常宝贵,他只要多加练习多加琢磨,定能继承白钺的全部医术和炼丹手法。 与苏坤他们汇合的时候已到了傍晚。百小合的是妖,随便走动怕引来祸事,王美香是凡人,苏坤只好留下照顾她们,没随苏浣苏岚岚去采购东西。见她们平安回来,苏坤悬着的心算放下。 可还没放心多久,麻烦事来了。 天色渐暗,残阳稀疏,空气里浮动着不妙的宁静,叫苏浣坐立不安。 “快,抓住他们!” 苏浣一行人刚要走进一家客栈落脚,不料,不远处娇喝响起。苏岚岚认得这声音。她扭头看见一抹红色带着大批家族护卫正朝他们奔来。 周围人很识趣地为张娇萦让路。顿时,苏浣他们孤立无援,任由大批张家护卫把他们团团围住。 “哼,张家地盘岂容你等随意走动!”说完,张娇萦玉手一挥,护卫们便轻轻松松地将苏浣一行人拿下。 没有修为,任人宰割。 在全城老百姓默默围观下,苏浣等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张娇萦给俘虏了。 “放开我!你凭什么抓我?!”苏岚岚怒不可遏,她对张娇萦羡慕嫉妒,更多的是自卑,所以在张娇萦面前平时大大咧咧的性子总不自觉收住了,低下头沉默不语,但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终于压抑在心底的不甘爆发了。 张娇萦一怔,转过身面带嘲讽地看着苏岚岚,三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落在苏岚岚脸颊上,声音响得清脆。 苏岚岚脸往边上撇,抿紧了嘴唇,眼眶泛红,倔强地把泪水咽回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张娇萦面前! 苏浣无奈地叹息。苏岚岚在该有骨气的时候选择沉默,该服软的时候偏偏硬往枪口上撞,该说她傻好呢还是心无城府? 按照苏浣的看法,她并不觉得周枫是个多优秀的人,论相貌是不错,不过比他好看的难道没有了?论品行……苏浣没跟对方接触过,但是一个有风度的男子,对爱慕自己的异性哪怕不喜也不该无视,这是种侮辱啊! 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苏岚岚硬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难道要苏浣眼睁睁看着这个傻姑娘被一点点坑害? 她摇摇头,还是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危机吧! 被张娇萦带回王家的时候天色早已黑透,他们暂时困在一间狭小的地牢中。王美香哭丧着一张脸,却什么也不敢抱怨。她深知自己的处境,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可是叫她一下彻底变了性子也是做不到的,那种宠坏了的大小姐脾气改不了。 ・¨・¨・¨・¨・¨・¨・¨・ “爹爹,女儿把苏家后辈苏岚岚抓回来了,现正关在地牢里等候爹爹发落。” 闻言,张燃目光灼灼,快速地盘算着计策。他穿了身赤棕色的袍子,是个似火般的人物,做事火急火燎,急性子,少了份冷静。 “好,非常好!”张燃惊喜,夸了张娇萦两句,背手在地上来回踱步。 “听闻苏家后辈中有个叫苏岚岚的人前段时间偷了族中法器独自前往盛安城化灵,着实引起不小的轰动。哼,苏正良怕是气得不轻吧!盛安城,那可是慕家的势力范围。” 子孙跑去别人的底盘化灵,莫不是苏家无能?跟打苏正良的脸有何区别?慕家定会咬住这个由头取笑苏家一番。苏岚岚的行为无异于背叛家族,给家族抹黑,而身为族长的苏正良是最好面子的。 张娇萦得意地笑了,心想那蠢货自己作死,活该!凭她那样还妄想周枫能多瞧她一眼,也不照照镜子,以为学自己的穿着打扮就能博得周枫的眼球?别做梦了,赝品就是赝品,只能更加衬托出她张娇萦是特别的,无人替代的罢了。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化灵成功了。”张娇萦咬牙道。其实她根本没把苏岚岚放眼里,不过是个低贱的后辈,还是因为周枫的缘故她才注意到苏岚岚的。 以前张娇萦因为是张家族长张燃的嫡女,所以尊荣与生俱来,并不觉得怎样,但苏岚岚的出现,周枫的态度,让她有了更强烈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是比较出来的,说明她是真的优秀,满满的成就感。 “如果这时候老夫将苏岚岚抓到苏正良面前……”想必苏正良很难再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吧?张燃眯眼笑了。 ・¨・¨・¨・¨・¨・¨・¨・ 苏浣庆幸穿过地裂谷后仍把苏糯苏亲留在空间内,没让他们跟着一起遭受牢狱罪。 没有人送晚饭来,苏浣饿的肚子“咕咕”叫。空间的净米长好了,爆出饱满晶莹的米粒,她总不能跳进空间去生火做饭吧?太冒险了,万一被人发现起疑,严刑拷打逼问自己身上是否藏有宝贝,那苏浣悲剧了。总之,实力是根本,她得找机会修炼呐!不然何时能救出二哥? 也不知道张家会不会伤害自己等人的性命。他们的目标是苏岚岚,是不是只要自己装柔弱装无辜就可以谋得一条生路? 不行,太无情了,好歹苏岚岚和自己是血亲,怎么能光想着自己?苏浣摇摇头,希望张家会念在苏岚岚身后有苏家而不敢轻举妄动吧! “喂!到底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好歹送点饭来啊,想饿死我们啊?!”王美香忍不住了,她冲到牢门边使劲摇晃牢门。 以前有爹娘保护,她从不为吃食发愁,直到甘塘村没了,她随难民流落,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滋味,真真是不想再忍受第二回了。 无声,地牢内除了王美香尖锐的抱怨外没有人来理会。 苏浣这才注意到貌似没什么人看守地牢啊!要不去空间生火做饭,填饱肚子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不行不行。苏浣立马把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掐灭了。 ------------ 072 没人看守更加证明这个地牢不简单。苏浣觉得在强者面前还是老实听话点好,别自作聪明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别喊了消停消停吧!”苏岚岚耐不住了,她今天心里够憋屈了,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加之她本就不喜王美香,不由得起身责怪她。 王美香的火气“腾”地往上窜,指着苏岚岚的鼻子数落:“要不是你我们会落到这步田地? 王美香具体不知道苏岚岚跟苏浣究竟遇到什么事情,只知晓他们刚进到这里,不可能立马结了仇家,只有原本生长在修灵界的苏岚岚,只有她有可能招惹别人。 苏岚岚气得憋红了脸。在这件事情上是她理亏。 玄尤区域四大家族各占据一城,每座城起码有世俗界好几座加起来那么大,因此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是苏岚岚一个受家族冷落的后生晚辈所明白的,所以她料不准张家抓自己来要做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无论做什么都对他们张家有害无利。 苏岚岚忐忑了,她不希望自己刚化灵成功就丢了性命,她会很不甘心!还有周枫,她舍不得,放不下,哪怕周枫心里没有她。 王美香冷笑,她对苏岚岚没什么好感,见她找不到话反驳自己,郁结的恶气去了大半。 苏浣没去理睬她们,既然还能留着性命说明张家有别的打算。她想跟大哥还有百小合尽量降低些存在感,说不定能捡个漏逃出是非。再不济,百小合是妖,没修为也是妖,好歹有点妖法。 迷迷糊糊,苏浣靠着硬冷的墙壁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错愕住了大家。 百小合哭笑不得,自家小姐太神奇了,这种情况下居然睡着了,还睡得挺沉。她跟苏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们不能休息,要时刻保护苏浣。 苏岚岚和王美香闹了会儿脾气有些累,听着苏浣均匀的呼吸声,受到影响,也觉得困了,眼皮子耷拉下来。 牢房上方的小窗口投射进朦胧的月光,混着夜色透出幽幽的蓝,无数细小尘埃漂浮其内,非常清晰,直到光线渐渐转亮,迎来次日清晨。 叮呤当啷…… 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惊醒了苏坤跟百小合。整整一晚,他们没敢真正入睡。随后苏浣、苏岚岚、王美香相继醒来。 “你们……你们要干嘛?”王美香警惕地问。 几个穿着张家护卫衣服的男子打开牢门闯进来,他们面无表情,干脆利落,架起苏浣五人大步离去。 苏岚岚还没彻底从睡梦中醒来,脚步有点发软,架着她的护卫毫不怜惜,手上力道没有减轻,仿佛对方是个物品。 苏浣回头打量了牢房,别看它普普通通,每根柱子还有锁链都不可小觑,那是专门对付有修为的修士所设的,想必一定还有更高级的牢房。张家是危险的,能平安脱险吗? 兜兜转转,他们来到地牢最中央的大堂,周围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刑具。苏浣看不懂,就因为看不懂才可怕。如果换做凡人,哪怕最轻的的刑具也足以要了性命。 一个身穿深色华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眉宇间冷冷地凝着鄙夷。他用神识随便扫了下面前的四女一男,目光停在百小合身上,惊叹不已。 百小合浑身一凛,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让她十分心悸。她知道,自己是妖的身份被看穿了。 苏浣皱眉,百小合与男子的异样全数落在她眼底,心里的不安无限扩大。 男子没有动,只死死地盯着百小合。没想到抓苏岚岚时顺便掳来的几个同党里面还有身份不简单的,一只妖和一个凡人。凡人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那只妖。 张管家是修灵者,他能看穿对方是妖,却不能看穿对方的修为,这是妖与修灵者之间的屏障,无法打破,但是既然对方能化为人形肯定不简单,他要尽快报告上去,想法子夺取妖丹。修为越高妖丹越珍贵啊!张管家激动了。 百小合当然明了张管家打的如意算盘。她无奈,自己哪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妖兽,才刚入妖道罢了,至于自己能化为人形靠的全是入妖道前自己也曾是修灵者。 妖道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直接选择妖修,那么想要变化身形需要高修为,第二条就是意外坠入妖道,这相当于半路出家,有之前修灵留下的基础可以轻松保持人形,不过修炼上比那些传统的妖兽要慢许多。 百小合体内是有妖丹的,可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妖丹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基本常识《祭灵汇》上有记载。放眼整个修灵界,神秘的圣尤区域里元神各异的修士齐聚一堂,只有玄尤区域全是人类修士,团结一致,为了不被圣尤杀灭,如此看来玄尤太弱了,也难怪张管家对很多东西不甚了解。 苏浣替玄尤区域的人感到悲哀,个个以为自己厉害无比,岂知他们早已落后,一味地闭关锁国,若是去了圣尤,分分钟被秒杀的节奏。 苏浣想,等救出二哥后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过小日子吧,远离是非才是上策。 王美香恐惧地望着摆放在四周的各色刑具,冷汗涔涔往外冒。她真想立刻厥过去,奈何双眼怎么翻都无济于事,大脑愈发清醒。 “苏小姐,对不住了。”张管家冷笑着丢下一句话,大手一挥,五个棕色小袋子出现在他手上。 张管家默念口诀,麻袋飞至纷纷涨大,涨到刚好能容下一人的尺寸时,猛地朝苏浣五人劈头罩去。 瞬息,苏浣置身于狭小的暗棕色空间内。抬头,麻袋口紧紧地闭合着,不露一丝缝隙,奇怪的是呼吸并未因此受阻,暂时不至于闷死。 相比较那些瘆人的刑具,苏浣觉得待在麻袋里面安全多了,居然抱了满满的庆幸。 “放开我!敢伤我一根头发苏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苏家?一个不受家族重视,连化灵资格都没有的小辈,我劝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 073 张管家的话刺得苏岚岚的心骤然一紧,除了周枫,这是她心中的第二痛。她几次问苍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落得个被家族遗弃,心爱之人无视的下场? 王美香咬牙,暗自责骂苏岚岚真是蠢货,这种时候还逞什么能?万一惹恼了对方遭受刑具之苦怎么办?你一人找死别拖累我啊! 苏岚岚没再反驳,气焰湮灭,僵硬着四肢像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没有人看到,她脸上的泪水与绝望。她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倒要看看自己还能有多不幸。 困在麻袋里面,苏浣看不到外界的事物,只知道自己似乎正在被带去什么地方,时而颠簸时而晕眩。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应该有许多人。这些人到底要把他们带去哪? “爹,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外头响起的是张娇萦的声音。 “再受家族冷落好歹也是苏家的人,轻易处置了岂不是跟苏家明着撕破脸?为了区区一个苏岚岚不值得。”张燃沉着脸,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王娇萦撇撇嘴,她不甘心放过苏岚岚那个只会勾引周枫的小贱人,可是爹要以大局为重,看在苏家的份上连刑都不能上。哼,暂时放过她。 “剩下的几个爹打算怎么处置?” 张燃脸上划过“自有打算”的神色,并没多说。 苏浣凝眉,她可是很用心地在屏息细听啊,怎么不说了?看来对方对自己等人和苏岚岚会用不同的处置方法。想起之前张管家看百小合的目光,她相信百小合是妖的身份瞒不住的,如此一来岂不危险?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脱身。必要的时候躲进空间吧,对方也许会以为是什么高级的术法,应该不会聪明到马上反应过来是灵珠空间。 灵珠空间,只有传说中的令狐一族拥有,谁会相信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娃身上?冰钰手镯里还有钺剑,双层灵波中阶法器,不知道能不能割开麻袋。 ・¨・¨・¨・¨・¨・¨・¨・ 苏家的议室堂内,族长苏正良端着满身正气坐在最上方,下面左右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坐了二老爷苏正友和三老爷苏承德,再往下就是苏家的几十个直系、旁系后生小辈。 苏正友眼珠子时不时在对面的苏承德身上转两下,毫不掩饰目光里的嘲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苏承德如坐针毡,垂着脑袋像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浑身颤抖得比筛糠还厉害。 整个议事堂无人敢发出丁点声音。 苏正良眼神复杂地撇了眼苏承德,假装轻咳两声开口说道:“三弟,你虽是苏家三老爷,但是子女犯了错……” 未待苏正良把话说完,苏承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上前跨出一步对着苏正良跪下去。 “是我没有看管好岚岚,没有教育好她,自愿承担一切过错,任凭族长惩罚。”说着,他万分诚心万分郑重地伏身磕了一个响头,面上却有丝不甘,不过抬起头的时候很快隐去了,换上懊悔、知错的表情。 “唉~偷窃,擅自离族,这两条都是家族大忌,我这个做大哥的若是有心偏袒你会叫外人说我们苏家没有规矩,更会给其他后辈树立恶劣榜样。三弟,你不会怨恨大哥吧?”苏正良一脸纠结、为难的样子,其实心里面乐开了花。 他早想好好打压苏承德一支了,奈何挤破脑袋也找不出缘头,。这下好了,那愚蠢的苏岚岚自个儿把缘头双手奉上来,他自然要好好利用,最好能一举端掉苏承德一支。 “爹!”苏梓棋略带气愤地唤了声。 “梓棋,不许说话!”苏承德侧头止了苏梓棋接下去的发作,他真怕儿子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再让苏正良抓了错处。 苏梓棋攥紧了拳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苏家总是要针对他们?说什么苏正友最近身体不佳,化灵护不住太多后辈,只好减少人数,给了他家一个名额,姐姐把机会让给了他,这才导致犯下族规。他不认为姐姐有错。 看看苏正友,坐在位子上吊儿郎当,哪里像身体不好?为什么减少人数只减了他们家? 二老爷见到族长点个头就算行了礼,爹呢?弓背屈膝,动不动下跪。苏梓棋憋屈啊!心里的怨气不止一星半点,他又是个冲动的性子,沉不住气。 这时,苏管家急急忙忙进来了,对着苏正良抱拳弯腰后通报:“族长,张……张燃来了。”说完,他偷偷抬头倪了眼苏正良的反应。 苏正良面不改色,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面有多不安。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会会那做事风风火火的张燃搞什么名堂。 “请他进来。” “族长……”管家面露难色。 “怎么?” “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张管家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外面发生的事,也怕被迁怒。 苏正良挑眉。果然啊,来着不善。 当他带领家族小辈到大门口迎张燃,准备了一肚子冠冕堂皇客套的话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气得差点厥过去。 看不见外面的事物,无法辨别自己所处的境地,苏浣只能依靠耳朵去听。 等了好久,四周静悄悄,连张家护卫闲聊的声音都没有了。 从路上张燃和张娇萦的对话不难猜出,张燃对苏浣五人另有处置,莫非现在他们先去处置苏岚岚了?然后以为有麻袋困着苏浣他们不怕他们跑掉,于是放松了警惕? 苏浣略一思索,从冰钰手镯内取出钺剑。钺剑被苏坤认主了,所以它只听苏坤的话,在苏坤手上可以随意变换大小。苏浣就不行了,她艰难地拉开长剑试着戳麻袋。 哎?开了! 也是,钺剑中阶法器呢,这麻袋想必也是好东西,可是它没有灵波,连法器都算不上,在钺剑面前不堪一击。 苏浣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过麻袋小缝打量外面。 ------------ 001初识 蝶尘谷。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一年春光最好时。 漫天粉色花瓣在天地间旋转几瞬后轻息落地。一条绫缎掠过,再次卷飞一片粉红。 碧水边,颜若倾身着白纱,裙摆绽放优美弧度,像蜻蜓点水般荡漾开圈圈涟漪。每过一处,纷扬起的花瓣围绕飞扬。 五岁的颜若倾对舞蹈已是舞得空灵绝美。 一曲《倾尘》,圣洁的纱裙铺了满地,花瓣飘落,不规则地散在纱裙上,出尘脱俗。 她席地半坐,犹如花中仙子,小脸上嵌着双清透的大眼睛。 兮儿看得心念沉醉,不禁赞叹:“小姐真美……”。 小姐的舞蹈永远看不腻,这是兮儿的评价,再唯美的辞藻都难以描绘,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嘴巴上大块青黑色胎记! 颜若倾,眉似柳,眸如星,玉鼻娇俏可爱,惋惜的是那块自打出娘胎起便紧跟随她的青黑色胎记,嘴巴四周一圈皆是,像被污泥糊了嘴,极其滑稽丑陋。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她。 那女孩应该比自己小一岁,五官没有打开,忽略胎记,她的容貌很美,难以想象长大后会是如何的倾城。许是天妒英才,老天爷在她身上点了块污秽,生生将女孩的美破坏了。 …… “虚净大人……” 竹屋清雅,矮桌紧挨着竹墙,几束粉色尘花插在白瓷瓶内置于里边。往上,是一副枝吐花苞,尘花半开半合,在雪地里努力盛开的挂图。 “此画名为离雪傲尘图,乃老身外甥女所作,一花一枝皆为实物。尘花,花开无叶,叶盛花谢,花叶生世不相见。先生以为如何?”说着,虚净大人一手轻挡广袖,一手拿起矮桌上的紫砂壶给对面男子斟茶。 杯盏袅袅升起一缕掺着竹香的雾气,男子浮躁的心略略平静,却无法真正静下来。他神色焦灼,张口欲表述自己此趟前来的目的,当对上虚净大人淡漠的脸时又无从说起。 该说的已经全说了,想必虚净大人非常清楚,他还需要多说吗?男子咽回满腹愁绪,顺着虚净大人的话抬头观赏竹墙上的离雪傲尘图,暗暗吃惊。 严寒冬雪,尘花无所畏惧,傲然独绽。世间竟有如此纤尘不染,不带俗气,又隐隐透着倔强的画作。更重要的是,此画并非全是水墨,那花瓣莹润色均,比长在土里的鲜花更美几分。 “此画……真美……”男子翻遍脑中词汇也无法形容。 尘花,花开无叶,叶盛花谢,花叶生世不相见。 他暗暗呢喃数遍,站在男子身旁,双眼望着离雪傲尘图一眨不眨。 图上,恍惚跳出那位少女翩翩起舞的洁白身影,于尘花树下回眸。 “姥姥。”一声绵音在门口响起,软软甜甜地流淌进他的心底。 有客人。 第一次见到外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安静地站着没有进屋,隐藏在面纱后面的脸辩不清情绪。 他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眸子美极了,水灵清透,看得他的心柔化成水,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错愕,也眉眼弯弯地回以笑容,可是随即想到面纱后面嘴巴上的胎记,笑起来……一定很恐怖。 她垂下眼睑,眼底划过黯然,扭头跑开了。 他想也没想,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 尘花树下,她宛若世外仙子,立在碧水畔白衣飘飘,风中荡漾着淡淡的甜味。 “我见过你的样子。” 闻言,她转身惶恐地看着他。 “你别怕,我觉得你很漂亮,一点都不丑,我……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她在他眼里是圣洁的,纯白的。他的心很忐忑,自己能跟仙子一般的女孩做朋友吗?她会同意的对吧? “我……” “少爷――” 不等她回答,竹屋内的男子已告别虚净大人,走出来准备带少年回他们的世界去。 他的手被男子牵着往外走,一步一回头频频回望。 她安静地立在尘花树下,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纷扬的花瓣迷离了视线。 他最终万分不舍地转过身,背对她离去。 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 002噩梦 凉月国落下了今年的第二场雪。梅花枝头打上一层洁白,散发着清冽的寒气和淡淡的梅花香。 梨园。 “啧啧,没想到凉月国第一丑女颜若倾的身子这么美艳,真是意犹未尽呐!”胡子男直起身,抬手摸摸下巴,目光热烈地打量地上一丝不挂的女子。 “废话!太子的倾庶妃能是普通货色么?多大点出息?”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拍了一掌胡子男的后脑勺,不屑地碎了口。 “老大,我怎么总觉着这事儿……它悬得慌!你们说世上有哪个男子会干出买凶玷污自家婆娘的事?我们……是不是上当了?”第三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后知后觉,越想越害怕,两条腿软得站不直。 如果他们真被人算计,得罪的可是太子!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富贵险中求,那小娘子要敢玩弄咱哥仨,看老子不干死她!” “那……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胡子男心里也打起了小鼓。 “走!”刀疤男一声令下,三人脚步匆匆逃离作案现场,留下地上狼狈的颜若倾。 她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一串串滑落,打湿了两鬓墨发。 买凶…… 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要用如此惨烈的手段来伤害她?难道仅仅因为自己嘴上有一块青黑色胎记? 是,他厌恶相貌丑陋的她,喜欢拥有凉月国第一才女头衔的颜书月,那个颜若倾付出所有真心以诚相待的女子。 听对方话语里提到“小娘子”,难道……不会的,二姐颜书月待她极好,她和慕玄昊的婚事也是二姐让给她的,她不能怀疑二姐。 “唉~真是可怜哟!” 视线中,出现一张扑着浓厚脂粉的俏脸。 颜若倾气得双唇颤抖发不出声音,浑身上下痛得连呼吸都成困难。愤怒,憎恨,这一刻疯狂决堤,疯狂地席卷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不是丽棠,她不会在刚怀了身子的时候离开太子府前往城外菩提寺赴颜书月的相邀,也不会导致后来的小产。 不是丽棠,她不会来梨园……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是个听人办事的奴婢。其实你该心存感激的,没有殿下生的一场大病你以为凭你这副丑陋的容貌能高攀得起?”丽棠居高临下俯视颜若倾,眼里尽是鄙夷。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咳咳……咳……”颜若倾提着气,激动过后侧头一口鲜血咳出唇外,肺部剧烈疼痛,撕开那道曾为慕玄昊挡刀留下的伤口。 颜若倾年芳十五,是今年三月初嫁入太子府的,她满心欢喜,自知自己长相丑陋不配为太子妃,所以哪怕是妾,甘之如饴。 从春天到冬季,一路走来,原来尽头在这里。 “为什么?你还真是蠢笨如猪。殿下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有颜书月!” 丽棠继续往颜若倾伤口上撒盐,“不怕告诉你,菩提寺的小产,今日梨园的受辱,全是颜书月一手策划的。” 轰!颜若倾如遭雷劈。 “不!不可能……” 口中不信,其实心中,颜若倾已有判断,只是宁愿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不愿接受被自己当作最亲最亲的亲人,最后会把自己推入深渊的事实。 回忆过往,她如梦初醒。 二姐让出姻缘并非好心,而是当时慕玄昊突染恶疾,宫中所有太医束手无策,于是婚期提前半个月,以冲喜之法试之。 所以,颜书月怕万一冲喜不成功,慕玄昊一命呜呼,她的下半辈子就毁了,才拿颜若倾顶替,且为庶妃,算计着万一慕玄昊康复,颜书月还能想办法爬上太子妃的位置。 颜若倾苦笑,原来是自己一步步傻乎乎地踏进别人设好的圈套,她为什么没能早点明白? 看着丽棠幸灾乐祸却假装同情的脸,颜若倾恨不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将丽棠撕碎!哪怕同归于尽至少也替自己报了一半仇,可是她没力气动弹了,眼皮愈发沉重,肺部抽痛,出气多进气少,是要死了吗? 丽棠掩嘴轻笑,“呵呵呵……你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蹲下身,纤纤手指捏住颜若倾的下巴,“真是要多丑有多丑!” 说完,厌恶地甩开颜若倾,起身继续不平道:“冲喜,我丽棠也可以啊,你一个卑贱的丑女凭什么?就凭你比我会投胎,有个体面的身份?可惜啊,你的爹娘注定是早死命。别担心,你很快就能下去见她们了。” “你住口!”可以羞辱她,但颜若倾绝不允许有人对爹娘不敬! 她拼力道:“那又如何?奴婢……就是奴婢,哪怕你……哪怕你爬上了太子的床榻……也只是个通房丫鬟……” 啪!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巴掌落在颜若倾脸上。 丽棠面容狰狞地瞪着颜若倾。忽然,她想到什么,颧骨上提,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白惨惨的笑容。 “你……你笑什么?” 视线里,丽棠的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真切。 她眯了眯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死,不可以死!要报仇,对要报仇,她不甘心! “也罢,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发发善心让你死不瞑目。凉月国战神镇戎将军骁勇善战,真的这么轻易就战死沙场了?” 丽棠的话像道惊雷,炸得颜若倾的脑袋轰然发沉。 “噗……”一口鲜血喷出,颜若倾好看的双眸逐渐失去生机,一片灰暗。 她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的蝶尘谷。尘花树下,一清俊少年郎忐忑地问:“你别怕,我觉得你很漂亮,一点都不丑,我……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她转过身,突然,少年的脸变成了慕玄昊,冷漠、厌恶地看着她。 ------------ 003清醒 “啊!”穿白色云锦里衣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目露惊恐,额角流汗,惨白的脸色配上惨白的双唇,吓得房内另一个少女“哐当”一声失手掉落手里的铜盆。 “小姐……小姐醒了……小姐终于醒了!”兮儿张开双臂激动地扑到颜若倾身上。 抱着怀里瘦得硌手的夕儿,颜若倾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过去了,刚刚是一场噩梦。这场噩梦她连做了好几回,不停折腾着她,反反复复。 “我还活着。” “是,小姐真的活下来了,多亏有虚净大人。” 兮儿望着颜若倾,眼里噙满泪水。 颜若倾重生了,整个凉月国的百姓全知道,包括她是巫族后人的身份。 一切得从几日前说起。 太子慕玄昊对外宣称倾庶妃暴毙身亡,毕竟如果传出真相,太子的脸面也是极难看的。 出殡那日,凉月城的百姓们纷纷主动为颜若倾默哀。按理说太子的庶妃不会如此深得民心,其主要缘故是镇戎将军颜方。颜方战功赫赫,保家卫国,在百姓间呼声极高。不想,他留下的女儿发生了这种不幸。 巫族族长虚净大人的出现震惊了所有人。 巫族,一个精通阵法的民族,其血脉异常珍贵,能解天下奇毒,族长虚净大人更是能占会卜,曾救过先帝一命,协助先帝打天下,建立凉月王朝。 许是巫族血脉珍贵,传女不传男,所以巫族族人皆是女流之辈,对皇权构不成威胁,先皇安定天下后亲赐巫族一块免死金牌和一道永不得骚扰巫族的圣旨。 至此,巫族隐居蝶尘谷,不问世事,在凉月国的地位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虚净大人连夜赶路,等到达凉月城的时候颜若倾已死亡三日。 她匆匆进宫觐见承元帝,得了准许后沿街拦截出殡队伍。时间紧迫,虚净大人在一众侍卫的保护下直接摆下回魂阵。 回魂阵,能让死亡不出三日的灵魂借尸重生,但条件必须是双方身上淌有巫族血脉,否则血脉不通,灵魂无法附着,且只可施行一次。 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颜方的夫人竟是巫族后人!难怪颜方战功赫赫,是得了巫族各种精妙阵法的帮助吧! 当年颜老太爷满怀抱负来到凉月城想干一番大事业,奈何科举失败。颜老太爷心灰意冷,只好寄希望于两个儿子身上。 次子颜方从小爱舞刀弄抢,更是遇到刘老将军赏识得到提拔,一路建立战绩成为轰动整个凉月国的战神。 长子颜仁常常借口看书,实则出去风花雪月,一事无成,靠着弟弟颜方的关系谋了个七品文郎,每日只需前往太书省报到,做些编年书册的杂务。 颜方有位善良聪慧的夫人。民间对这位夫人的来历很神秘,只知道她非常有经商头脑,在生意场上大展拳脚,拥有资产不可估量。若前线粮草不足,朝廷又一时拨不出来,多亏颜夫人奔往前线雪中送炭。 可以说,凉月国的江山多半是颜将军和他的夫人在守护。 颜夫人怀孕,朝堂上,承元帝说若颜将军内人此胎为女儿,定要要了来做太子妃,婚约就此定下。 谁知,颜夫人生产时,竟诞下一个嘴巴有青黑色胎记的丑婴,吓得产婆连滚带爬逃出将军府,传得整个凉月国人尽皆知,感叹上苍对保家卫国的颜将军夫妇不公。 这便是颜若倾。 颜若倾断奶后没有生活在将军府。虚净大人亲自为她卜卦,算出她十六年内将有一凶劫,当即把她抱走,待十六年后送回。 时隔两年,颜夫人再次生产,生下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婴。有人说这个女婴夭折了,有人说被神秘的巫族接走,巫族有独特的续命法子,众说纷纭,最后成了迷。 后来颜方夫妇战死沙场。朝廷追封颜方为镇戎将军,封颜夫人为一品诰命,而颜夫人生前积攒的大笔家产却突然消失无踪。 颜仁的太太朱氏一面暗中查找二房家产下落,一面抓住机会培养自己的女儿颜书月。颜书月小小年纪崭露头角,之后更成为凉月国第一才女。 如今证明,那女婴确实没死。她出生时全身发紫,虚净大人想尽办法保她性命,却恐难清醒过来,如同植物,每日以特制药丸补充营养吊命。 眼下颜若倾重生的身子正是她的亲妹妹。 事后百姓感叹,亏得颜若倾是巫族后人,否则换做别人,没有巫族血脉,死了便再活不过来。 颜若倾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青眉似柳,眼眸如星,璀璨生辉,五官和重生前的她一模一样!肌肤比冰雪还要无暇。唯一不同点在嘴巴处,原本骇然滑稽,像被污泥糊了嘴的青黑色胎记没了,整张脸何止倾国倾城,简直倾世! 几天前还是凉月国第一丑女,而今大反转,饶是颜若倾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激动。 妹妹…… 她眸光骤紧,划过厉色。妹妹虽然无法清醒,但也是条鲜活的生命啊!她害死了妹妹。 不,不是,是慕玄昊和颜书月那对狗男女!还有丽棠。 想着,颜若倾握紧了手里的一支碧色玉钗。 “谢天谢地,还好小姐平安无事,不然兮儿也不想活了……”兮儿口中呜咽咽地谢着神明,一双巧手把床上的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 “咦?这是什么?”兮儿的注意力被枕头边一块粉色尘花玉佩吸引住。 颜若倾回神,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吓得兮儿赶忙上前扶住她。 “小姐!小姐身子虚弱,还是躺下歇息不要走动了。” 颜若倾笑着握住兮儿的手,对上兮儿充满担忧的眼睛,心底暖意涌动。 兮儿是颜方在难民堆里捡来的,直接送去蝶尘谷与颜若倾作伴,二人算是襁褓之交,名为主仆,颜若倾却从没把兮儿当丫鬟对待。 “放心,你家小姐……再也不是从前的软柿子了。”说着,颜若倾的笑容阴沉下来,视线落在床上的玉佩上。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其实醒过一次,正好见到外祖母虚净大人。 虚净大人欲带颜若倾回蝶尘谷,颜若倾想起自己临死前丽棠说的话:“凉月国战神镇戎将军骁勇善战,真的这么轻易就战死沙场了?” 如果不查明真相找出凶手,手刃仇人,哪怕回到蝶尘谷也回不到过去的无忧无虑。 虚净大人拗不过她,临行前留下一块粉色尘花形玉佩,此玉佩通体纯净,颜色稀有,是世间难得的瑰宝,不是轻易能仿造的。 据说颜夫人寻觅很久,从海外带回来雕刻成尘花状。谁都知道颜夫人很有经济头脑,自夫妇二人战死沙场后,庞大的家产不翼而飞,玉佩乃关键之物。 颜若倾收好玉佩,打量了一番房间内的摆设,还是她出嫁前住的西院,是处镇戎将军府堆放杂物的院子。看看这住的地方,可笑她以前还把朱氏母女当做自己的亲娘亲姐姐,指不定人家在背后笑话她有多蠢。 再低头看看身上穿的云锦里衣,料子上乘,袖口领口针脚细密地绣着一朵朵粉色尘花。外祖母虚净大人给她用的东西总是极好的。 颜若倾暗暗发誓,她不仅要查出真相为爹娘报仇,更要过得比谁都好。她的重生必将是某些人的灭亡! 窗外,新一场大雪又开始纷扬落下。 ------------ 004丝罗 “瑞荷姐,又去西院呐?” 几个着翠色衣衫的小丫鬟在膳房旁边的隔间内围着锅子边吃边聊天,其中一丫鬟余光瞥见门外瑞荷端了些食物经过,仰起头笑着打趣她。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不经意扫过瑞荷端食物的手,僵直通红,忍不住掩嘴乐了。 瑞荷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离去。 “瞧她那样儿,还当自己是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呢!” “就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也只有她皮糙受得了,差事交给她,咱们太太真是好眼光。” “呵呵……甭理她,咱们吃咱们的。” “哎,给我留点豆腐皮儿……” 屋内的嬉笑声落在还未走远的瑞荷耳朵里格外刺疼。 年头刚过,太太朱氏没有打赏府里的丫鬟小厮,允了他们能吃几次锅子,除了每日定点要送食物去西院的瑞荷。等瑞荷办完事回来,只剩下残羹冷饭了。 她气得咬牙跺脚,在洁白的雪地上踩下深深的印子,心里把颜若倾骂了个千百遍。 这人死都死了居然还能让她换具身体活过来,真是妖孽,偏偏皇上对巫族很敬重。 瑞荷行了老半天总算到西院了,匆忙躲入屋檐下,收伞后把油纸伞倚着墙边放下,腾出一只手拍打身上的雪花,口中骂骂咧咧,“该死,什么破雪?下得乱七八糟!” “瑞荷……” 兮儿推开门准备去倒洗脸水,见到门外略显狼狈的瑞荷心中“咯噔”一跳。她咬咬下唇暗恼,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朱氏每日会派瑞荷送饭菜过来,顺便察看情况。 小姐刚醒,要被撞见,她一定会去通知朱氏的,到时候朱氏又该给小姐灌迷汤了,偏偏小姐辨不清,可这会儿进去通知小姐回床上躺好装睡已是来不及。 “哟,瞧兮儿姐姐的高兴劲儿,莫非里面那位醒了?”说着瑞荷抬脚准备进屋。 “你不能进去!”兮儿心一横,拦在门口挡住瑞荷。 瑞荷眉头微皱。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外面天寒地冻,她却要每日三餐定点来西院看那丑八怪,本就积了怨言,现在还被一小丫头吼,正要发作,屋内传来一声清甜:“兮儿,让她进来吧!” 兮儿犹豫片刻,只好不甘地侧开身让瑞荷进屋。 “四小姐,太太说了,你……”瑞荷大喇喇进门,未给颜若倾行礼直接张口,不过她话刚说一半,另一半被眼前美丽的画面生生堵在喉咙里。 虚净大人离开前留下几套衣服,颜若倾从中选了件淡紫色千层散花裙,穿戴完毕端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添妆。 裙摆层层叠叠落下,打开的房门有冷风灌进来,拂着轻纱与地面似有若无地触碰。三千青丝垂在背上,富有绸缎般的光泽。 颜若倾举着双手梳妆,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半截白皙手腕,一粒鲜艳的守宫砂散着妖娆的色泽。 兮儿上前接过颜若倾手中的碧色玉簪,十分灵活地在发间穿梭,给她挽发髻。 颜若倾揉揉手臂,才举了一会儿没想到就酸累了,这身子十三年没有活动过,不是一般的虚啊! 在凉月国,对女子的衣着发饰没有太多约束,所以很快,一个简单雅致的发髻盘好了,青丝半垂半挽,只用根碧色玉簪固定,清丽脱俗。 瑞荷震惊地盯着颜若倾转过来的脸,粉黛未施,眉眼如春雨过后,远处的山水般灵秀,凝着股恬淡的清气,玉鼻下一抹粉唇像经甘露滋润的花瓣,香嫩娇美,还有那赛雪冰肌,瑞荷多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幻觉了。 颜若倾的五官明明和重生前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胎记而已竟变得如此倾城!只是那玉颜上的一双美眸透着冰冷,似要把瑞荷看穿好几个洞。 瑞荷第一次在颜若倾面前感到手足无措。 颜若倾嘴角上扬,唇畔绽开浅浅的笑容。 瑞荷松气,刚才是自己想多了,四小姐变美了又怎样?还不是又蠢又傻被太太拿捏得死死的?有什么好怕的? “四小姐醒了就随奴婢去雅秀苑向太太报声平安吧!这几日太太吃不好睡不安,为着四小姐可憔悴了不少。”瑞荷脸不红心不虚,违心话说得理直气壮。 兮儿默默鄙夷,什么吃不好睡不安,若真担心小姐怎么小姐才醒来就要冒着风雪去见朱氏,万一病了怎么办? “把饭菜放桌上吧!”颜若倾没接瑞荷的话茬。她现在虚得很,先填饱空荡荡的肚子再说。 瑞荷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不过她本是来送食物的,颜若倾的吩咐没什么不对,只是要她听一个向来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丑女的吩咐,心里有点别扭,虽然这个丑女不丑了。 颜若倾来到桌前,看着一碟咸菜一碟水煮白豆腐,面不露色,招呼兮儿坐下,两人一口一口咽入腹中。 她现阶段没有任何实力,填饱肚子,蓄足力气才最重要。 瑞荷嗤笑,果然是没爹没娘没教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哪有主子跟丫鬟同桌吃饭的?伙食比下人用的还差,主仆两却吃得香,地位岂不连下人都不如?这么一想,瑞荷更加不把颜若倾放眼里了,在颜若倾面前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她的想法颜若倾丝毫不在乎,自顾自用饭,把瑞荷当空气晾在旁边。 饭菜没什么滋味,不过吃完,脚踩着地面踏实了些,不再那么虚飘飘了。 “兮儿,去取件斗篷来。” “小姐!” 兮儿急了,难不成小姐真要去给朱氏请安?外面风雪交加,这不是故意折磨人么!? 见颜若倾执意,兮儿没法子,只好去取来件紫蓝色,缎面印有雪絮花样的斗篷,与颜若倾的淡紫色衣裙相得益彰。 细看下,斗篷的面料是异常珍贵的丝罗!天山雪域,冰蚕吐丝,织丝罗以御寒,可见丝罗的抗寒能力有多强,据说整个凉月国用得起的也只有皇家了。 颜四,丧父丧母的丑丫头怎么会有!? 瑞荷怔在原地。 “带路。”颜若倾整理好着装,经过瑞荷身旁,语调凉凉地说了句,拉回瑞荷的思绪。 出门,外面雪下得更大了,油纸伞伞面没过多久白花花一片。 ------------ 005请安 颜若倾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细碎的步子前往朱氏居住的雅秀苑。 镇戎将军府不大也不奢华,里面的景致和建筑简洁不失秀气,别有番味道。 路面积雪厚,颜若倾行得不易,好几次差点摔倒。她的身子十三年没有活动,十分虚弱,走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好在穿得还算暖和,行几步路后,双颊渐渐泛红,多了些血色。 来到雅秀苑,守门的朱嬷嬷惊诧地打量颜若倾。 她低首颔眉,姿态跟从前一样,唯唯诺诺。 朱嬷嬷是朱氏年轻时陪嫁过来的丫鬟,如今年纪和朱氏一样三十好几了,因为吃穿得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减几岁。她是个孤儿,早年被还在做姑娘的朱氏捡回去赐了“朱”姓,对朱氏忠心耿耿。 瑞荷在朱嬷嬷面前带着讨好的笑容道:“麻烦嬷嬷进去通禀一声,四小姐来了。” 朱嬷嬷的目光不确定地再次打量颜若倾,暗暗惊叹颜若倾的容貌,然后转身进去禀报了。 片刻,得了应允,颜若倾在瑞荷的带领下跨进雅秀苑。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朱氏一身绛红色暗云锦服,坐在椅榻上,身旁站了穿妃色妆缎绣花襦裙,外罩八锦短袄的颜书月。 颜书月年芳十六,身段窈窕,双颊粉嫩若桃花,面容精致,像朵娇养的牡丹,发间缀有几支金钗,纤腰挂饰叮当,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不愧为凉月国第一才女,静静地站着自有娴静端庄的气质。 她手握轻拳给朱氏敲背。母女两互相说着体己话,时不时响起温馨的笑声。 颜若倾娉婷地走来,抬头望了眼朱氏母女,垂下眼睑。如果爹娘还活着,她也可以依偎在爹娘身旁撒娇。 身侧半藏进袖间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她一定要找出杀害爹娘的凶手为爹娘报仇! “太太,四小姐来了。”说完,瑞荷垂首退到旁边。 “侄女给伯母请安。”颜若倾在兮儿的搀扶下朝朱氏福了福身子,连带着也给颜书月行礼,颜书月未觉得有半点不妥,并没还礼。 朱氏收拢笑容,扭头看向下面的的颜若倾,这一看不得了,顿时瞪圆了眼珠子。 颜书月注意到朱氏的异常,顺着朱氏的目光好奇地看下去,结果也瞪圆了眼珠子,心底跟朱氏一样震惊! 世间居然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不止悦目,更赏心!直击灵魂深处,叫人舍不得移开眼,再看颜若倾的装束,紫蓝色斗篷与淡紫色千层散花裙浑然天成。 那是丝罗么?是颜书月心心念念的丝罗吗? 斗篷帽缘上的白色狐狸绒毛蹭着颜若倾的脸颊,配上冰肌玉肤,颜若倾整个人柔弱娇美,深深刺痛了朱氏母女的眼睛。 她居然活了! 颜书月有些慌乱,虽然她做事谨慎,把自己掩藏得很好,想来颜若倾还不知道那些手段的背后真凶是谁,但如今乍然见到颜若倾,颜书月的心还是猛地抽紧,仿佛只要再压上一根稻草的重量就将坍塌。 心虚了吗? 颜若倾冷笑。 五岁那年,颜方夫妇战死沙场,当这个噩耗送到虚净大人手中的时候,虚净大人只说了句“天意难违”。颜若倾十六岁前的凶劫怕是躲不过了。 回到镇戎将军府,朱氏软硬兼施地软禁了颜若倾。那时的颜若倾单纯懵懂,不懂其中利害,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亲人,认朱氏和颜书月为亲娘亲姐姐,哪怕张管家张嬷嬷还有兮儿劝她无数遍,她也不相信,依旧当朱氏母女是好的。 颜书月探究地偷瞄颜若倾,发现没有异常,心道自己多疑了,一个蠢笨的丑女,哪怕换了副身子又有什么用,她颜书月轻而易举就能毁了对方。 美丽?是福是祸说不准呢! “快,快抬起头让伯母瞧瞧。”朱氏下意识说道,当真正看清颜若倾长相的时候倒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后,揉着帕子轻拭眼角,欣慰道:“我苦命的四丫头总算平安无事了,呜呜……不然伯母怎么去见你九泉下的爹娘?” 欣慰是假眼泪是真。朱氏真的要哭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换具身体活过来!?天呐,活就活吧,怎么能美到把颜书月甩出好几条街的地步?要颜书月怎么面对今后的日子? 早知道……早知道当初颜夫人生第二胎的时候会生出个这么美的妖精来,她就是拼了命也要掐死这贱丫头。 你确实没脸去见我爹娘,更没脸见颜家的列祖列宗! 颜若倾腹诽着,强扯出几抹忧色,“倾儿已无大碍,伯母且宽心,莫要伤了身子,不然真是侄女的不孝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外祖母。没想到咱们倾儿是巫族后人,怎么不告诉伯母呢?对了,虚净大人离去前可有交代什么?”朱氏睁着眼睛期待地望着颜若倾。 颜若倾心里敞亮得跟明镜似的。难不成朱氏以为她还和从前一样对她们母女掏心掏肺? 从前,朱氏母女想尽办法旁敲侧击套颜若倾的话,目的是为了二房颜夫人留下的一大笔丰厚的家产。那时候颜若倾确实不知道娘亲的家产放在何处,如今她知道了,却不会再犯傻。娘亲辛苦挣的钱,凭什么交给大房?就连这座镇戎将军府都是爹爹颜方的,以颜仁七品文郎的职位,没资格被皇上亲赐府邸! 颜若倾逼自己压下心头的愤怒,暂且让朱氏一家在府内作威作福,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拿她替嫁,害她失去孩子终生不育,最后惨死在男人的侮辱下,那就别怪她日后不客气!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调整好情绪,颜若倾失落道:“外祖母走的匆忙,倾儿还没来得及与她老人家道别。” “唉~其实伯母明白有些话不该提,只不过如今咱们颜家一日不如一日,不怕告诉你,这年头连下人们的赏钱都发不出来,操持一大家子伯母难呐!” 朱氏的话有些跳脱,前面问虚净大人离去有没有留下什么,后一句就扯到府里艰难上去了,深究下去,意思再明白不过。 镇戎将军府确实大不如从前。从前有颜夫人大把大把捞银子的手段,颜仁一家吃喝不愁。颜方夫妇去世后,颜家名声大降,钱财更是拮据,依靠朱氏在城中的一间陪嫁铺子经营酒业为生。 兮儿不安地拽紧了衣袖,精神紧绷。朱氏又在套小姐的话给小姐灌迷汤了,小姐千万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啊! “倾儿惭愧,对这方面不懂,帮不上伯母的忙,好在有二姐,以二姐的聪慧定能帮伯母分忧。” 没套出话来,朱氏脸上的期待一扫而空,暗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身旁的兮儿大松口气,颜若倾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颜书月回过神,拉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整副心思又不由自主放在颜若倾的衣服上。 “四妹,二姐瞧着你身上的斗篷料子甚好,可是丝罗?” 顺着颜书月的话,朱氏也注意到了,她刚才注意力大部分盯着家产,现静下来凝了眉头,不禁怀疑,颜若倾真不知道家产的藏匿之地还是在跟她装糊涂?丝罗珍贵无比,她哪来的? “是呢,丝罗抗寒,有了这件斗篷暖和多了。”颜若倾浅笑盈盈,伸手细细地拂过脸颊边的白色狐狸绒毛。 颜书月气急,她分明是在炫耀!面上依旧保持温婉的模样。 这时,朱嬷嬷进来禀报:“太太,芳姨娘和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 006掌脸 “让她们进来吧!” “是。” 片刻,一阵翠环叮铃,芳姨娘领着颜冷霜颜冷雪上前行礼。 看到颜冷雪,颜若倾的心不自觉紧了紧,记忆的闸门打开,一段回忆浮上脑海。 那是颜若倾刚回到镇戎将军府还没多久的时候,遇上太后寿诞,宫里邀请了凉月城内大小官员家中女眷入宫祝寿。 颜若倾默默跟在朱氏身后,所有的目光荣宠全部集中于颜家二小姐颜书月身上,都想一睹凉月国有名的才女。 各家小姐使尽浑身解数表演才艺。颜若倾觉得无趣,她不喜热闹,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开。 空气里流动着沉闷的潮湿味,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她来到一处凉亭内,娴静地站着欣赏亭外雨景,耳边是层层叠叠的雨声。 宫中景致极好,远处一座座不知名的豪华宫殿隔了重重雨帘被蒙上雾气。池水假山,经过雨水洗刷散发出很干净的气息,迎面拂来,颜若倾心绪无痕。 “你们快来看呐,她就是丑八怪颜若倾!” 颜冷雪的到来无疑是个意外,她的尖嚷声很快引起了其他在外闲逛的闺阁小姐们。一个个打着红红绿绿的油纸伞赶来凑热闹,看好戏,看颜家人自相诋毁。 颜若倾被颜冷雪推倒在地,溅起成片泥水,脏了衣服。 面纱扯掉,她骇人的容颜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大家捧腹大笑,都在笑话她,揭她伤疤,说她长得丑,一个卑贱的丑丫头不配出现在皇宫这等高贵的地方,只配与地上的泥水为伍,任人践踏。 她咬着唇瓣没有出声,也没有哭泣,身上是雨水浸湿衣衫的冰凉,冻得她不住地颤抖。雨珠“吧嗒吧嗒”砸在身上,微疼。 “四姐……”她满眼乞求,望着颜冷雪,希望颜冷雪能饶了她,能帮她说两句好话。 啪! 一记耳光无情地打在她脸上。 “谁是你姐姐?我才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妹妹!”颜冷雪目光犀利,厌恶之情不作掩饰。 如果家中没有颜若倾,她们姐妹几个就不会常遭别人耻笑! “她爹娘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丑的丑八怪?”某个千金小姐在旁事不关己地说风凉话,周围人附和着。 “你胡说!” 她虽然没见过爹娘,但也听人谈论过。在她心里,爹是赫赫有名,保家卫国的镇戎大将军,娘亲聪明贤惠,尽心辅佐爹爹,为前方将士供应粮草,是最值得尊敬的巾帼英雄。颜若倾不允许有任何人说爹娘的坏话! 众人恼羞成怒,一个丑女居然敢大声吼她们,她们非得要好好教训颜若倾给她点颜色瞧瞧! “住手!”清朗的声音冷喝。 不远处,他撑了把素色油纸伞,一身锦衣华服,熟悉的面容俊逸温和,比颜若倾在蝶尘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更添王者气概。 “参见太子殿下。”众千金们快速整理下着装发饰,换上几经训练过的美丽笑容,对少年齐齐福礼,发出自认为最动听的声音。 只有颜若倾没来得及行礼,摔在泥水中狼狈不堪,呆呆的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 原来他是凉月国的太子,未来天下的帝王! 颜若倾垂下眼睑,抬手遮住嘴巴上的青黑色胎记。 想到那个男人,颜若倾说不出是爱是恨,她不明白为什么幼时一个温文尔雅的清俊少年郎长大后会变得阴暗狠厉。 这时,芳姨娘的话拉回颜若倾飘走的思绪,“最近府上事多,婢妾特意熬了薏米芙蓉粥给太太补补身子。”说着,她示意身边的小丫鬟把粥点交给朱嬷嬷。 芳姨娘属于小家碧玉型的女子,话少,经常垂着脑袋不敢视人,穿着方面低调朴素,平时不怎么惹人注意。 没办法,凉月国崇尚妾为婢庶为奴,芳姨娘没有地位,行事低调点总没坏处。 颜冷霜是颜府的大小姐,已有十七,面容冷漠,情绪从不外露,安静地像不存在似的,倒是其妹妹颜冷雪,十五模样,性子大大相反,刁蛮任性。 原本颜若倾只比颜冷雪小两个月,换了身体重生后,颜若倾退回到十三岁,仍是府中最小的颜四小姐。 朱氏开口道:“你来得正巧,倾儿丫头醒来后到我这还没一会儿。倾儿,快见过芳姨娘。” 颜若倾抬眸,眨巴两下眼睛迷茫地注视着朱氏,“伯母是说……要我一个二房的嫡女向大房妾室行礼?” 闻言,朱氏愣住,心思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等明白过来时,也只略略尴尬了一下。 整个镇戎将军府上上下下早遗忘了颜若倾的身份,以往朱氏这样说从没有人觉得不妥。没想到蠢笨如猪的颜若倾懂得反抗了。从前可是叫她往东不敢往西的。 果然,死过一回心思重了,日后拿捏起来恐怕要费点神。 比起别人,芳姨娘的处境来得难堪得多。她涨红了脸,身体微微颤抖。 朱氏和芳姨娘向来面和心不和,但在对付颜若倾,欲谋夺二房家产这件事上出奇默契。颜若倾能逮到机会戳她们的痛处自是不会放过。 “丑八怪你胡说什么!?”颜冷雪气得跳脚,站出来指着颜若倾的鼻子骂。 颜若倾至始至终保持浅笑,几步上前手起掌落,一个清脆的巴掌“啪”的一声震惊了一屋子人。 “倾儿!”朱氏拍了桌子腾地起身大声呵斥。 颜冷雪见鬼似的张大了嘴巴,甚至忘记还手。 错觉,一定是她的错觉。丑八怪不丑了,怎么可能!? “你……你敢打我?!” 颜冷雪又羞又愤,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打她,连朱氏碍于名声都不敢当面对她们来狠的,今日居然被一个她向来看不起的丑女打了,虽然丑女不丑了,容貌来了个大反转,但不代表颜冷雪会高看她一眼。 颜冷雪抬手欲为自己报仇,却停在空中落不下去,被颜若倾提前制止。 “见了镇戎大将军的嫡出小姐非但不行礼还出口辱骂!凉月国奉行妾为婢庶为奴,莫非颜家大房敢违抗国法不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颜若倾嫌弃地甩开颜冷雪的手。 颜冷雪趔趄地后退两步,依旧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能不见鬼么?从前的颜若倾逆来顺受从不会有这么凌厉的一面! 违抗国法,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嚣张跋扈惯了的颜冷雪不由得双腿一哆嗦。 颜书月眯眼,从颜若倾醒来开始,她一改从前的软弱,变得更厉害了呢!没关系,撑死一只纸老虎罢了,她颜书月有的是对付法子! “母亲!你要为雪儿做主啊!难不成……难不成就让她这么欺负我?”颜冷雪跺着脚沮丧了一张脸,指着颜若倾的鼻子向朱氏告状。 真是个傻的,朱氏怎么可能为她做主?颜冷雪区区庶女,叫几声“母亲”还真拿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 ------------ 007搬家 “大喊大叫还有没有规矩!?芳姨娘,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朱氏怒道。 芳姨娘吓得一把拽住颜冷雪的衣袖,拉她跪下,“雪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太太恕罪!” 颜冷雪怨怪地瞪了芳姨娘一眼,她有什么错?她没错! 芳姨娘又何尝愿意伏低作小,无奈她身份摆着,得罪朱氏没有好下场。自己没什么,可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掌握在朱氏手上,尤其颜冷霜十七了还没找到好人家,是芳姨娘的心病,她这才每日洗手作羹汤讨好朱氏。 朱氏先前因为颜若倾心口堵的慌,结果把大部分不满撒在了颜冷雪身上,颜冷雪与芳姨娘的下跪很好地抚顺了朱氏的情绪。 朱氏呼出口浊气,再看颜若倾的时候眼里已经充满了镇定。 她要是连个小丫头都拿捏不住还做什么当家主母? 从颜若倾身上的斗篷来看,她八成是知道二房家产在哪的,说不定对大房起了疑心,许是死过一回突然开窍变聪明了。 没关系,她朱氏从前能唬住颜若倾现在也能! “庶出的果然眼皮子浅薄!”说完,朱氏又把话头转向颜若倾,“倾儿,你刚醒来身子弱,别为这起子事伤神,回头伯母吩咐厨房给你炖点补品补补身子。没什么事情你就早些回房歇息吧!外面冷,别着凉了。” 看着朱氏关切的神情,颜若倾有过刹那恍惚。 她渴望亲情,渴望温暖,然而清醒后却发现一切只是黄粱梦,那些美好的背后藏着一副副蛇蝎心肠。 此刻,颜若倾觉得朱氏母女还不如颜冷雪,至少颜冷雪对她的讨厌是明明白白光明正大的。 “伯母,经过这次生死,倾儿醒来后万分想念爹娘,冥冥之中总觉得是爹娘把倾儿从地府推上来的。倾儿可不可以……回青晚苑住?”颜若倾不卑不亢,首先第一步,要站稳脚跟! 青晚苑是颜方夫妇还在世时住的正房,是整个镇戎将军府最大,位置最好的苑落。 朱氏碍于晦气不敢搬进去住,又怕拆了落人话柄,所以闲置多年。 朱氏没想到颜若倾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一旦住进青晚苑好似颜若倾成了正主,她不得天天呕得慌?纵然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颜书月适时插话道:“青晚苑空了好些年头,多少有点冷清,四妹妹别再睹物思人,伤心损了身子就不好了。” 朱氏赶紧附和:“你二姐姐说的没错,何况青晚苑不是一时半会儿收拾得出来的。” 看似关心,实际上她们的不舒坦颜若倾又怎会不知? 入住青晚苑,等于在朱氏和颜书月眼中埋了粒沙子。 “瞧伯母和二姐姐说的,倾儿哪有那么脆弱?回到爹娘曾经住的地方,我只会高兴,这身子只会越来越好。”颜若倾笑盈盈道。 话说到这份上,朱氏再不同意颜若倾回青晚苑,岂不要说她不想颜若倾高兴,不想颜若倾身子好? “你既执意,伯母就不多言了,一会儿命人去收拾收拾。” “倾儿谢过伯母。”颜若倾福礼道谢。 芳姨娘和颜冷雪仿佛被遗忘在角落,没有朱氏的同意她们不敢起身,一直悲戚戚地跪着。 颜冷雪的膝盖隐隐作痛。她咬着牙恨透了颜若倾,将这笔账记到颜若倾头上。 至于颜冷霜,始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待所有人退出,颜书月皱了眉头,很不悦地问朱氏:“娘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让她住进青晚苑?” “娘也是没办法,那丫头对咱们怕是起了疑心。” “那又怎样?她无依无靠,还不是任我们搓扁揉圆?要我说,直接绑了拷问出二房家产的藏匿之地不更好?” “你傻呀!”朱氏伸出食指点了点颜书月的额头道:“平时看你挺有主意,怎么关键时刻犯浑?你忘了颜若倾是巫族后人了?她外祖母曾救过先皇的命,协助先皇打天下建立凉月国,更是得了一块免死金牌和一道永不得骚扰巫族的圣旨。以前就算了,颜若倾待在咱们府默默无闻,然而经她死过一次,惹了不少人的注意,皇上不念着巫族也会念着镇戎将军为国家所作的贡献,估计会对颜若倾格外上心啊!咱们不能硬来。” 凭虚净大人能畅通无阻地出入皇宫觐见皇上,凭颜方夫妇对国家作出的贡献,颜若倾不再默默无闻,成了凉月国的热门人物,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软柿子了。 凉月国百姓向来信奉神灵,经此一事大家更相信因果报应。坊间百姓本就爱戴颜将军,爱屋及乌,把颜若倾也传得神乎其神,说她大难不死,定是九天玄女降世,福星高照。 朱氏想起自己和颜书月做下的事情,竟有了一丝恐慌。 “娘你放心,她有身份背景了又怎样?照样随我摆布,我能杀她一回,就能杀她第二回!” 颜书月目光凶狠地射出门外,颜若倾感到后背脊梁骨冷嗖嗖的,不过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这还是刚开始,等着,她一定会一点一点拿回所有的东西,乃至整座镇戎将军府,把颜仁一家子白眼狼通通赶出去! ------------ 008丫鬟 三日后,颜若倾和兮儿简单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搬入青晚苑。 青晚苑如一座被蒙了尘埃的世外仙殿,坐落在枯草孤树之间。一砖一瓦精细结实,选用的是专门用来建造城墙的材料,可见其牢固性,于晨曦下熠熠生辉。 苑内雕梁飞檐,金碧簇新,闺房添置了全新的被褥及一应用具,颜若倾只需带几身衣服便可。 兮儿看得眼冒金星。她从来没住过这么华丽的房子,恍恍惚惚地跟在颜若倾身边。 颜若倾心中冷哼,三天时间,青晚苑只换了内置用具,苑子周边的枯草枯木丛长得老高老高看不见吗?里面的一方花园也不打理清扫,是想等开春后万物复苏,爬出虫蛇兽蚁来咬她吗?朱氏的表面功夫做得未免太不到家了! “四小姐,太太担心您身边缺少得用丫鬟,特吩咐奴婢挑了三个机灵点的来伺候四小姐。”朱嬷嬷声音恭敬,可是脊梁骨挺得笔直,明显一点也不把颜若倾放在眼里。 她说完,挥了挥手,两个着翠色衣衫,水灵灵的小丫鬟依次入室,朝坐在椅子上的颜若倾脆声声行礼道:“婢子见过四小姐。” “叫什么名字?” “婢子冰香。” “婢子冰玉。” “婢子冰柔” 颜若倾将三个丫鬟打量一遍,冰香双眼活泛,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地扫视房内的每个角落,然后面露不屑。 颜若倾当然知道冰香在不屑什么。别看青晚苑气派华丽,其实里面的摆设比起朱氏和颜书月拥有的差远了。 再看冰玉,冰玉倒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给人很沉稳的感觉,可是颜若倾清楚,这样的人往往心机深沉,比如颜书月,在外人面前总摆出一副温柔娴淑,巧笑倩兮的名门闺秀样。 只有冰柔,哆哆嗦嗦,脑袋低得最低,可怜兮兮,不知性子本来如此还是装的。 总之,颜若倾对这三个朱氏“好心”送来的丫鬟一点也不想要,但是她不能不要,否则外人要说她辜负伯母的一片心意。 当颜若倾打量三个丫鬟的时候,她们也同时在注意颜若倾的言行,一个个不由得暗暗惊叹,曾经的丑女真是一朝摇身变金凤凰了,容貌倾城,衣着淡雅,气质灵秀动人,顿觉京都凉月城内的名门贵女不过一堆胭脂俗粉。 但那又如何?顶多是个绣花枕头! “我记得张管家张嬷嬷是府里的管事,怎么一直没瞧见他们?”颜若倾抿了口兮儿递上来的热茶,装似漫不经心地问。 朱嬷嬷眼睛转了转,“他们年事已高,太太体恤,已找到合适的人选顶了他们的位置,如今只需在府里安享晚年。” 颜若倾皱眉,年事已高?如果没记错,朱嬷嬷比张嬷嬷还年长两岁吧?! 朱嬷嬷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张管家张嬷嬷到底在哪,只说他们不再管事,那么颜若倾就不好要人了,否则会落得一个“不体恤下人”的恶名。 又或者还有另一层意思,朱氏想用张管家夫妇二人来牵制颜若倾。 全府上下谁都知道他们是二房的人,朱氏料定了颜若倾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要怎么样才能把他们收到自己身边? 曾经,张嬷嬷非常严厉地教导她,要她离朱氏远远的,别巴巴地凑上去,省的哪天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当时颜若倾不管不顾,除了朱氏母女,谁的话也听不进耳朵,总抱怨张嬷嬷烦人,可是现在回过头仔细想想,颜若倾不禁红了眼眶,张嬷嬷才是真的对她好,把她当做亲人。 还有张管家,他兢兢业业帮颜方打理府中事物。颜方夫妇去世后,张管家站出来维护颜若倾,用尽办法守护住二房留在府中的财物,可结果颜书月一句喜欢,颜若倾一件件傻傻地双手送出去。 “你们来的正好,青晚苑闲置多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苑外杂草丛生,想必一定是三天时间太急,朱嬷嬷来不及命人清理干净。这样吧,你们三个其它什么也不用做,先去把那些个杂草拔干净了。” 拔……拔草? 小丫鬟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开什么玩笑?她们哪怕不是主子跟前得力的丫鬟,也从没做过如此粗俗的事情。 瞧瞧外面白茫茫的积雪,晃荡一圈下来也冷得够呛,别说拔草了,那细嫩的小手还不冻出疮口来? 小丫鬟们站在原地假装自己没听清楚,愣是不愿意遵颜若倾的吩咐,把目光投到朱嬷嬷身上,好似朱嬷嬷才是她们的主子。 “四小姐,外面天寒地冻,丫鬟们会受不住的,您还是早些歇息,奴婢们不打扰了。”说着,朱嬷嬷领了三个丫鬟退出去。 颜若倾看着关上的大门,气笑了。 她们还真当她是傻的不成? 好,这笔账,她颜若倾记下了! “太过分了,她们根本没把小姐当主子!小姐别怕,兮儿这就去喊她们回来!”兮儿卷了卷袖子,一副准备出去大干一架的气势。 “兮儿!随她们去。” “小姐!”兮儿急得跺脚,她怕了,怕过去的事情又会重新上演,怕小姐又着了朱氏母女的道,那样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要保护小姐! “兮儿,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翌日。 一大清早,颜若倾冻醒了。 她摸着盖在身上的被褥,又侧头看了看屋内早已熄灭的碳火,忍住寒冷咬牙起身,在兮儿的服侍下迅速穿戴完毕。 “小姐你看,太太明面上对小姐好,可实际呢?小姐,你可不能再被太太哄骗了去。”兮儿噘着嘴提醒颜若倾。 这话以前兮儿跟张管家张嬷嬷在颜若倾耳旁说过许多遍,但是每次颜若倾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已经做好了被小姐责怪两句的准备。 “兮儿,你且看着,她们母女欠我的,我定当双倍奉还!” 颜若倾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气,惊得兮儿呼吸一窒。这会儿她明白了,小姐再不要当个乖顺的女子,她是要复仇了! 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子,兮儿生死追随! ------------ 009秋庄 凉月国风气比前朝开放,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算不了大事,那些有身份的贵女也时常出门,只不过要坐马车,身边需跟着丫鬟仆妇,还有小厮远远保护。 镇戎将军府角门处,两个衣着普通的少女给了守门小厮些铜钱后,顺顺利利地出府了。 虚净大人离去前留下几套衣衫和些碎银子,兮儿雇了辆马车,载上蒙着白色面纱的颜若倾非常低调地穿过闹市,奔往距离凉月城中心最近的南郊。 到达南郊的时候已临近中午。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行驶到秋庄外停下。 秋庄不亏为镇戎将军名下的家产,庄子外围立着高耸的城墙,透着一股子霸气。如果不是大门上方写了“秋庄”二字,颜若倾还以为自己来到一座城池脚下了呢! 这样高的城墙,防御能力不会差。 开门的是齐伯齐妈。他们只敢打开一条缝往门外张望,面露警惕,手脚打着哆嗦。 秋庄是当年颜夫人置办的,自夫妇二人战死沙场后,秋庄成了座荒废的庄子,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只有少数几个忠心奴仆留下来与齐伯齐妈一起守护秋庄。多年来无人打搅,他们也怕惹人觊觎,战战兢兢缩在庄子里头不敢外出。 如今……会是谁? 颜若倾在兮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齐伯擦擦眼睛,只见迎面走来一身形纤弱的妙龄少女,那少女蒙着面纱看不清相貌,但她小步生莲,浑身被清冷的阳光镀上一层光辉,宛若仙子下凡。 “齐伯,齐妈。”颜若倾声音叮铃悦耳地唤道。 外祖母说秋庄一直由齐伯齐妈在打理,眼前两位鬓角发白的老人应该就是了。 “你是……”齐妈疑惑地问。 颜若倾不语,摘下面纱,拿出尘花玉佩上前给他们辨认一番。 “小……小姐!”齐伯齐妈激动地飚出泪来。这是夫人的东西,那么她定是夫人的女儿颜若倾没错! 当年颜方夫妇去世的时候颜若倾只有五岁,于是齐伯齐妈两人守着秋庄十年!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小姐上门,还以为小姐出事了,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 转眼,小姐有十五了吧? 可是,他们记得小姐出生那天产婆吓得连滚带爬逃出将军府,于是整个凉月国都知道颜将军得了一个丑女,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比天仙还美的女子。 难道……小姐脸上的胎记祛除了? 兮儿向齐伯齐妈简单地说明了下缘由,听得两人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双双跪下给颜若倾行大礼,“奴(老)婢(奴)见过小姐!” 他们庆幸小姐还活着,更因为巫族的神秘,对颜若倾生出几分敬仰神明之情。 死而复生,坊间传言早已把颜若倾神化了。 兮儿吓得倒退两步。吓死她了,她还从没遇到有人在她面前下跪的场面,还是两位慈祥的老人,虽然对方跪的其实是小姐,可她到底是受了,那……她要不要也跪下? 未等兮儿纠结完,颜若倾已经连忙上前扶起齐伯齐妈了。 齐伯站在旁边抹泪,齐妈拉着颜若倾的手喜极而泣,慈祥地望着她,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张娇颜倾国倾城,与当年的颜夫人有几分相似,比颜夫人更美。 齐妈满肚子话堵在嗓子眼,酸涩得难受,眼眶通红。 “老婆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小姐进去!”齐伯嗔怪了齐妈一眼。这老婆子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对对对,小姐快进来。” 颜若倾和兮儿进庄子后,齐伯齐妈忙带她们去了落纱苑。 秋庄供主子居住的有两座楼,一座落纱苑,一座凌沧苑,是颜夫人花重金打造的,一砖一瓦精挑细选,所用材料与镇戎将军府内的青晚苑相同。 两座楼宇相距不远,中间隔了芙蓉池,只是芙蓉池名不符实,池中满满一潭子清澈见底的碧水,未见芙蓉。至于下人们的住处则要靠后,是四排整齐的矮房子,此时此刻,闪着几点零星的烛火。 颜若倾听齐妈说了,镇戎将军倒台后,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并非自愿留下的齐妈不拦着,还了卖身契宁愿他们离开,所以偌大的秋庄下人寥寥无几,特别空旷。 落纱苑是座空楼,里面空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自建造完工以来,落纱苑、凌沧苑无人居住,只在各房间内摆了张床。 之后,齐伯又神秘兮兮地招呼颜若倾,带她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路口非常隐秘,在落纱苑一楼偏厅。偏厅供奉着三个牌位,最上方为颜家老太爷,下面是颜方和他的妻子,一品诰命颜夫人。 颜若倾眼泛泪光,虔诚叩拜,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手刃仇人,为双亲报仇! 齐伯手伸进案桌底部,旋开机关,地上现出一方方正正的口子。 顺着阶梯走入地下室,颜若倾惊呆了。几十口大箱子满满当当!毋庸置疑,里面定是朱氏母女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颜家二房家产。 “小姐,这是夫人一生全部家当,我跟老婆子守了多年,现在就交给小姐处置了。” 齐伯神色凝重。他不了解颜若倾,怕颜若倾大肆挥霍家产,可不管会不会,颜若倾是最有资格继承的。 身旁的兮儿站不住脚了。她颤颤巍巍跟在颜若倾身后走到最近的一口箱子前。打开,满箱黄金金光灿灿! 接着颜若倾又打开几个,有绫罗绸缎,珠翠玛瑙,头饰玉镯,银票、药材、金子银子等,皆以箱计数,还有个木匣子,里面放着凉月城顺安街上一间店铺的契书。 颜若倾料到家产多,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 “小姐,庄子里有两位年纪十五的丫鬟,从小在秋庄长大,以后就让她们伺候小姐吧!”齐妈见颜若倾身边只有兮儿一个丫鬟,不由得替她张罗起来。 颜若倾点点头,这些能留下来的必然忠心。 齐妈布置落纱苑的正房,齐伯匆匆离开前往后面四排矮房子去唤两名丫鬟,最后连着其他下人也一并唤来。 颜若倾站在落纱苑一楼待客正厅中央,齐伯点满一室蜡烛,把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颜若倾看见自己面前跪了两名丫鬟两名小厮。他们五官清秀,但面色蜡黄,瘦骨嶙峋,衣服洗得发白,身上没有一件饰物。 颜若倾皱眉,看了看齐伯齐妈,他们同样瘦得皮包骨,看上去苍老得紧,可他们还不到四十啊! 当即,颜若倾问了丫鬟小厮这几年庄子里的情况。 原来他们一直本本分分守着庄子,在下人们居住的四排矮房子中间空地上种了许多蔬菜,靠蔬菜和仓库里的米粮为生。颜家留下的家产竟没动用一分一毫!他们怕招惹歹人觊觎,从不外出,所以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颜若倾感动,忠心的奴仆十分难得。 她吩咐张妈去地下室取几床被褥来,给了小厮冬喜冬庆和齐伯齐妈。 好在地下室所有的箱子是用特殊材质制作的,存放数年也能同刚放进去一样,非常干净,没有霉味。 众人感激涕零,想着小姐是个心善的,便放下了悬着的心。 另外两丫鬟名唤月离,月泠,颜若倾准备带她们回府。 ------------ 010投奔 回到镇戎将军府已是傍晚。 “四小姐,太太命婢子请四小姐去趟花厅。”说话的人是瑞荷,她站在青晚苑门口等候多时,见到颜若倾回来,先上前福礼再开口,态度与先前截然相反,然后眸光疑惑地扫过颜若倾身后两个面生的丫鬟。 兮儿警惕地盯着瑞荷,这种无端示好让她绷紧了神经,生怕瑞荷下一瞬会做出伤害小姐的举动来,倒是颜若倾看得透彻,心下了然,瑞荷的态度会转变并非因为尊敬自己,只不过是惦记着能讨些赏罢了。 下人们的心思个个亮堂着呢!年头发不出赏钱,只允了他们吃几次锅子,吃锅子的食材还是主子剩下来的,这种情况,消息灵通些,头脑活络些的下人都能隐隐猜到几分。 府里只靠颜仁的俸禄和朱氏一家酒铺根本不够花销。 二房家产的事在镇戎将军府是个公开的秘密,颜若倾又很招摇地穿戴起贵重衣物,瑞荷自然来巴结她了。 可惜啊,瑞荷得失望了。颜若倾不是小气的人,但也要看对方值不值。 她话不多说,直接抬脚前往外院,气得瑞荷噘着嘴,恨恨地瞪着颜若倾的背影。 外院花厅里坐满了人。 除去朱氏母女和芳姨娘三人外,还有位长得跟朱氏略微相像的妇人,以及另外陌生的一男一女,那男子在见到颜若倾的时候,双眼一亮,划过惊艳之色。 颜若倾始终保持温和的浅笑,娉婷地走进来,朝坐在堂上的朱氏行礼,举手投足得体有度,不比从小被教养嬷嬷管教的贵女差,有过之无不及,令随后进来的颜书月落了下乘。 “月儿,来,快见过你姨母。”朱氏像没看到颜若倾似的,招呼颜书月上前。 “见过姨母。” 没有其它讨好的话,颜书月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恶,但朱氏知道,颜书月是看不起小朱氏。 颜仁一个七品文郎没什么前途,所以娶的妻子朱氏自然也不是有地位人家的贵女,只是普通老百姓。 在镇戎将军府过惯了好日子的颜书月早忘了自己的父亲其实职位不高,她们母女之所以能混入上层贵女圈子,顶的也是镇戎将军府的名头。念在颜方夫妇对凉月国做出的贡献上,大家才会对颜仁一家高看一眼,所以颜书月高高在上惯了,看不起小朱氏也在情理之中。 何况小朱氏确实没什么身份,丈夫早逝,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十分不易。不幸的是前段日子小朱氏婆家所在的东陵突发战事,因此他们算彻彻底底失去家了。 不过不得不夸夸颜书月的演技,哪怕假装不了喜爱欢迎,至少让人瞧不出她对小朱氏的不满,姿态有礼,挑不出毛病。 “哎呀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跟朵花儿似的,我记得那会儿你刚出生,脸皮皱皱巴巴,我还担心姐生了个树皮娃娃,今后日子可不得操碎心!哎呀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姐好福气!” 小朱氏一张嘴,嗓门响得厅堂里荡起回声,乡野村妇的粗鄙惹来下人们的嗤笑。 迎上小朱氏喜气洋洋的脸,朱氏只觉头疼不已,妹妹到底在夸月儿还是损月儿?哪有人边夸边向外抖丑事的?叫月儿一姑娘家脸皮往哪放?偏偏小朱氏还一副“姐你看我多捧着你们,给你们长脸”的意思。 之后,颜书月在朱氏的介绍下又跟小朱氏的一双儿女周珵、周萤互相见礼问候。 颜若倾一一将他们打量了遍。 小朱氏穿着粗布麻衣,瘦得脸上颧骨凸出,双颊凹陷,有几分刻薄的味道,足见其日子贫穷,明明是朱氏的妹妹,看上去反而显老。 周珵和周萤比较像个样子,穿着得体,容貌皆很清秀,不过周珵双眼痴迷地盯着颜若倾,活脱脱一副登徒子的样子令颜若倾颦眉。 虽然朱氏只招呼颜书月上前行礼,但颜若倾也没有闲着,她紧随颜书月,朝小朱氏行半礼。因为小朱氏一家是大房的亲眷,算不上颜若倾的直系长辈,礼数点到为止即可。 朱氏故意晾着颜若倾想让她在礼数上出错,惹小朱氏不快,不想颜若倾倒有几分聪慧!莫非真是死过一回开窍了? “这……这姑娘长得可真是……貌胜潘安呐!” “噗……” 跟在芳姨娘身边的颜冷雪听了小朱氏夸奖颜若倾的话,忍不住出“噗嗤”一笑,见朱氏递来责怪的眼神,颜冷雪讪讪地垂下脑袋。 周萤不满地瞪了眼颜冷雪。她为自己母亲的胡乱用词感到难堪,但颜冷雪这么大喇喇笑出来根本就是故意落他们的面子! 当即,周萤对颜冷雪没了好印象。 这尴尬的场面对周珵毫无影响,他置身事外,身心早已全拴在了颜若倾身上。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呵呵呵……”小朱氏干笑两下,不好意思地问朱氏。 颜书月温和道:“三妹妹就是这个性子,姨母别见怪。” 这个性子?哪个性子?颜书月的话很值得玩味,叫人容易多想,暗暗贬了颜冷雪一通。 芳姨娘绞紧手帕,压下心里的不愤。 朱氏向小朱氏三人简单介绍了下颜若倾,然后语气嗔怪道:“倾儿,你今天上哪去了?伯母一整天未见你还以为你……”说着朱氏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外人看来当真以为朱氏对颜若倾视如己出。 “是啊四妹,你下次不能再淘气了,母亲急得一整天吃不下饭呢!”颜书月亲昵地拉起颜若倾的手,如长姐般温柔教导颜若倾。 颜书月一番话,再配上朱氏委委屈屈的模样,立即把颜若变成了一个刁蛮任性,害得对她比亲生女儿还好的朱氏一整天吃不下饭,为她操碎了心,十足十的不孝女。 颜若倾冷笑,这母女俩最擅长的就是明面上装好人。 她把手从颜书月手中抽出,镇定自若道:“倾儿有幸能再次活下来,忍不住想去看看城中的热闹,忘记告知伯母一声,是倾儿疏忽了。” 告知,非询问,她颜若倾是二房的人,镇戎将军府是皇上赐给她爹颜方的,这里是她的家,她去哪,无需征求任何人的同意! 朱氏又岂会听不出颜若倾话里的意思?目光闪了闪道:“下次想出去玩了就来找伯母,我多安排几个下人陪着,不然多不放心?还有你二姐姐,你们姐妹俩得多亲近亲近才是。” 说得好听,担心安危,实则还不是想派人监督! “伯母待倾儿的好倾儿记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颜若倾说这句话,朱氏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避开颜若倾的目光对颜书月道:“如今东陵战火纷飞,你姨母一家前来投奔我们,咱们不能怠慢了,挑个日子带上萤姐儿,你们几个姐妹出去踏雪寻梅,倒也有番乐趣。” 颜书月应道:“母亲说的是,不过就怕姐姐妹妹们冻坏了身子。” 提到出去游玩,颜冷雪来了兴致,“听说城东有块梅林,花开得艳丽,正适合赏雪呢!” 此时此刻,朱氏她们在说些什么颜若倾已无心去听,她的心情全被周珵破坏了! 只见周珵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盯着颜若倾看,从未停过! 兮儿警告地瞪着周珵,谁知对方根本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如此明晃晃的登徒子行径朱氏等人不可能没看到,她们却什么都没表示,保持纵容态度。倒是小朱氏,初来乍到不清楚后宅里的纷扰,怕得罪人,一会儿看看朱氏,一会儿看看颜若倾,不知道该怎么做。 正当颜若倾准备找个借口离开时,周萤看不惯自家老哥,觉得他丢脸丢到家了,恨铁不成钢地踹了周珵一脚,岂料周珵思维敏捷,竟顺势张开双臂朝颜若倾扑去! 兮儿一惊,下意识冲上去挡在颜若倾身前,颜若倾暗叹不妙,连忙抓住兮儿的胳膊莲步轻移,淡紫色纱裙裙摆旋开一个好看的弧度。 颜若倾不可能放任兮儿不管,但始终避之不及,只听“刺啦”一声,一块布片被周珵扯下,然后脸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颜若倾迅速拉下身上的斗篷给兮儿披上,否则兮儿衣不蔽体的样子被周珵这个无耻之徒看了去名节尽毁,她还打算将来给兮儿许个好人家呢! “哎哟我滴个亲娘啊!周萤你这是谋杀亲哥!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般害我!哎哟……” 周萤恨恨地瞪着地上惨叫连连的周珵,俏脸“刷”地涨红,气得泪水在眼眶内打转。明明是周珵没脸没皮主动扑过去的,不是她踢的!一旦踢倒自家老哥这件事传出去,她周萤还要不要名声了!?还怎么嫁人!? 摊上这么一个兄长,颜若倾只能默默为周萤悲哀了。 在场人,除了颜若倾敢肯定一切是周珵故意的外,大概只有小朱氏最清楚真相,最了解自己的儿女吧!她倒是很好奇小朱氏会怎么选择,让谁来承担过错。 见颜若倾一直看着自己,小朱氏以为她是在向她讨说法,不免有些急促和犹豫,愧疚地看了眼周萤。 周萤被这一眼浇得心底发凉。果然听小朱氏说道:“萤儿,你也太胡闹了!” 周萤不甘,小朱氏指责她,那她踢倒兄长的的行为就坐实了!传出去名声怎么办!?没想到母亲为了哥哥能置她不顾。算了,从小到大,母亲哪一次不偏心? 小朱氏一边呵斥周萤,一边已有小厮上前扶起周珵。 周珵万分遗憾地看着颜若倾,心想美人躲得太快了,不过他喜欢! 兮儿忙向前跨出一步挡住周珵的视线。 无耻的登徒子!居然敢肖想她家小姐,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 周珵无视兮儿的怒火,满脑子全是颜若倾。他从不知道世间竟还有如此灵秀倾城的美人,顿觉自己从前碰过的女子全是摊胭脂俗粉,俗不可耐! 如果能将这位名叫颜若倾的女子压在身下,听她嘤咛……周珵的思绪已不受控制,一幕幕旖旎画面飞过,勾得他身下窜起一团烈火,骄躁难忍。 “小生这厢有礼了。无意冒犯倾表妹,望倾表妹勿怪。”周珵装模作样地给颜若倾作揖。 颜冷雪再次失笑,“小生,哈哈姨娘你瞧,他当这是在唱大戏呢,哈哈哈……” “雪儿!”芳姨娘侧头低喝。 颜冷雪收住笑容垂下脑袋,拿了块糕点塞嘴里,以掩饰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唇角。 “萤儿,还不快给四小姐道歉!”小朱氏怒道,希望周萤能主动担下过错,结束这场风波。 周萤望着小朱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委屈,场面一下子冷却下来,愈显尴尬。 小朱氏气恼,怪周萤不懂事。难不成要所有人都以为是周珵故意去撞颜若倾,然后给人留下一个“登徒子”的印象吗?她还指望周珵凭借镇戎将军府的光环谋上一份好差事呢!也怪周珵太不争气了,要真喜欢颜若倾还不简单?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何必即于一时?不过也不怪她这个傻儿子情不自禁,那颜若倾确实是个少见的妙人。 听闻她曾是太子的倾庶妃,前不久死过一回,借了其亲妹妹的身子重生,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愿不愿意再将颜若倾娶回去。要是愿意,她得看紧周珵了,染指太子殿下的女人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又或者……能通过颜若倾攀上太子?真是条光明大道啊!小朱氏的心思活络了,待会儿私底下一定得好好敲打敲打周珵,别因小失大。 “四妹你看,珵表哥已经向你道歉了,相信萤表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吧!”颜书月瞅准时机站出来打圆场,打造自己端庄贤淑的形象,又把颜若倾推到对立面,让周萤迁怒她。 颜若倾几时说过自己生气到不原谅对方的地步了?颜书月真是不肯浪费一丝能够打压颜若倾的机会。 “二姐姐的话有欠妥当,这样说倒叫妹妹难做人了。”说着,颜若倾走到周萤面前,拉起她的手说:“萤表姐和珵表哥想必打打闹闹惯了,兄妹感情这么好,叫我羡慕得紧呢!” 这话侧面点明了小朱氏一家人和和乐乐,兄妹二人感情和睦不分彼此,化解先前周萤踢到兄长这件事带来的不好影响。 小朱氏踩了台阶顺势而下,“谁说不是呢,别看他们两个平时打闹惯了,遇到正事那绝对站出来互相帮衬。” 小朱氏撒谎都撒不圆润,要真相互帮衬,刚才早忙着承担过错了。 大家心知肚明,却不会有人拆穿,这事也算过了。 “天色不早了,朱嬷嬷,命人摆饭吧!”朱氏吩咐道。 “是。”朱嬷嬷应声退出。 ------------ 011丽棠 几日后,颜若倾带着兮儿再次从角门出府。 她穿了身蜜合色素绒长裙,三千青丝半垂半挽,缀根玉蝶紫花簪,垂下一串细珠,简洁优雅,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看得三个小丫鬟连连惊叹。 小姐的美胜在灵动,不是随便谁都能达到这样的境界的。 颜若倾先去了趟秋庄,她需要张伯张妈带她去城中的铺子瞧瞧。 “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安全?”齐伯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们守着秋庄不与外界联系就是为了降低存在感,免得惹来别人的觊觎,毕竟秋庄内的财物是笔巨款,说不上富可敌国,但敢说整个凉月国如此富裕的屈指能数。 “齐伯你放心,秋庄的存在一直很低调,不会有人注意。”还有整个秋庄外一大圈高耸的城墙,不比凉月城外的城墙差,不是想闯就能闯的。说着,颜若倾戴上兮儿递过来的白色帷帽,掩饰住倾世容颜。 这顶帷帽材质非常好,从外面看不清里面,而里面却能把外面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秋庄里的东西是颜夫人留下的,并非凡品。 颜若倾不可能像齐伯齐妈那样一辈子缩在秋庄里做个守财奴,她不会对伤害过她的人善罢甘休!一命尝一命,她要颜书月与慕玄昊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 想到那个自己曾经爱慕的男子,颜若倾的心忍不住一阵抽痛,最后化为满腔愤恨。 她无权无势,想查清爹娘的死因为爹娘报仇谈何容易?所以最先要做的是壮大自己的财力,虽然她现在钱财够多了,可是光有钱没有自己的产业,无法拧成一股助力。 齐伯齐妈,冬喜冬庆,全跟着颜若倾主仆三人出来,他们不放心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顺便瞧瞧外界的变化。 原本颜若倾打算把冬喜冬庆也接去府中的,不过细细琢磨后决定作罢。 府里的小厮住在外院,颜若倾能力有限,有把握守护住青晚苑,却不敢保证连外院都能插手,到时候万一朱氏给冬喜冬庆使绊子,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况且冬喜冬庆留在秋庄也是件好事,可以跟齐伯齐妈一起作为颜若倾的外应,也算是暗中培养的势力。 凉月国风气比较开放。普通老百姓家的闺女在街上逛是很平常的,那些有身份有家世的闺阁千金也能出门,只是得坐马车,出入的也是高档地方,身边要带几个丫鬟婆子贴身保护,小厮则跟最后。 颜若倾下马车,留下冬喜冬庆等候,再吩咐齐伯齐妈去附近购买食材,为秋庄添置物资,然后带了丫鬟进入一家凉月城最有名的衣服铺子锦衣阁。 锦衣阁内的衣服是最时兴的,每日生意不间断,里面的衣服皆属上乘,贵得离谱,平民连一块布料都买不起。 锦衣阁进进出出的人家不是家财万贯就是有权有势。这一点,与外界脱节的齐伯齐妈等人并不了解。 “几位请随意挑随意选。”掌柜的笑着迎她们进去,一双势力的眼睛不停打量。 领头少女素衣淡雅,隔着帷帽看不清长相,她身边的三个丫鬟一身粗布,颜色洗得发白。如今大户人家里的下人穿着打扮说不上款式时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至少料子总是好的,可面前的几位……掌柜的眼底闪过鄙夷,转身招呼别家去了。 “狗眼看人低。”月泠噘着嘴愤愤地嘀咕了句。 月离赶紧给月泠使了个眼色,月泠讪讪地把其它不悦的话咽回肚中。 颜若倾微笑不语,月泠一看就是那种没有心机,掩不住情绪,单纯可爱的姑娘。月离相反,说话做事谨慎。也好,正好互补了。她对她们还是满意的,只要忠心就好。 忠心……颜若倾不禁想起了丽棠,眸光冷冽下来。 兮儿离得最近,她敏锐地发觉小姐情绪不悦,以为是被店掌柜气的,于是很不满地瞪了眼店掌柜对别人点头哈腰的背影。 月离月泠在看到满铺子流光溢彩的美服时,方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们自知自己是奴婢,不可能穿那么美的衣服,不过爱美是天性,看看也好啊! “不许你碰那件衣服!”一声娇喝吸引了锦衣阁所有人的注意力。 月泠怔住,是在说她吗?她回头,看见一钗环叮当,面容尖酸的女子伸出食指凶巴巴地点着自己。 女子三两步上前“啪”的一声打了月泠一耳光。 动作太快,月泠脸撇向一边满眼茫然,等回过神来后气红了眼睛。 月离赶紧来到月泠身边握住月泠的手,用眼神安慰她。看对方的穿着非富即贵,她们不能给自家小姐揽仇恨。 月泠到底单纯,藏不住情绪,怨怒地白了女子一眼。 “区区贱婢敢白我!”女子气急,居然被一个穿着破烂的下人甩脸子,几时受过这等委屈?抬手又是一巴掌。 只不过,她的第二个巴掌停在半空中落不下去。 颜若倾抓住丽棠的手腕往边上一带,丽棠整条胳膊就被挥开了。 有段时日未见,丽棠眉梢处爬满了愁绪,脸色憔悴,眼底的青黑哪怕擦了再多的脂粉也无法掩盖。 颜若倾心中冷笑,想必丽棠在太子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吧!慕玄昊那几个通房丫鬟的厉害颜若倾是领教过的,现在她不在了,丽棠一个人孤军奋战定不好受,加上慕玄昊每每看见丽棠就会想起颜若倾,想起这个令他耻辱女子,丽棠受了不少迁怒吧?不然怎么脑子没长脾气倒大了不少? “对不住了,我的丫鬟不知道这件衣服已被夫人看中,无意冒犯。月泠,还不快给夫人认个错。” 这声音……有点耳熟。 颜若倾重生前的身子与重生后除了胎记消失外,其它没多大变化,所以声音和从前一样,只是多了几分稚气,所以丽棠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听过。 “婢子给夫人赔不是。” 月泠不甘,既然小姐说了,她不好违逆,心里明白小姐是向着她的就够了,不然不会出面为她拦下那一巴掌,不禁心生感动,庆幸自家小姐不跟眼前女子这般泼辣蛮横。 丽棠还想发作,不过环顾一圈,周围看好戏的人全是有家世有声望的名门贵族。她怕再得理不饶人下去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万一她是太子殿下通房丫鬟的身份被揭发出来,不说自己丢脸,更给太子丢脸。 太子对她……已厌恶。 颜若倾扔下丽棠独自一人在原地生闷气,带着三个丫鬟欲离开锦衣阁。快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丽棠的讥笑,“哟,不知这位是哪家小姐,怎么戴着帷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莫非……相貌丑陋见不得光?” 闻言,兮儿按捺不住了,撩起袖子准备回去理论一番。 小姐带帷帽是因为要去秋庄,关系到二房的大笔家产,她不敢马虎! 颜若倾拉住兮儿示意她不用理会,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如果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她也就不用想着复仇了。 与齐伯齐妈汇合后,颜若倾去了其它衣铺,买下许多套丫鬟小厮的衣服,还有给张伯张妈挑选适合他们穿的服装,又买了些小玩意小首饰送给大家。 兮儿跟月离月泠一路闲聊很快打成一片。 马车行驶到顺安街,经过一家无名铺的时候,齐伯在外面喊道:“小姐,我们到店铺门口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颜若倾撩开侧帘,看见一家门面宽敞气派,有三层楼高的铺子,大门紧锁,冷冷清清地立在闹市中。旁边的热闹愈加显示出自家铺子的冷清。 从前颜夫人很有生意头脑,名下拥有的店铺很多,但最后都转让出去了,只余下一家顺安街的铺子。实在是顺安街是整个凉月城最大最繁荣的中心地段,这样的位置想要开间铺子非常难,何况开间三层楼高的宽敞铺子,那不是有钱就能有的。 颜若倾本想用顺安街上的铺子做点生意,不过看到它的规模后,决定好好计划一番。 地段如此好,规模如此大的店面不能随便用,得把它用在有价值的地方。 “听说再过几日逸王要凯旋而归了!” “说起这逸王呐,倒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可不是,能文能武,却没有武夫的粗俗,传闻长得那叫一个俊美,估摸着天底下再找不出这般优秀的男子了。” 大街小巷,关于逸王的话题被人们谈论起,颜若倾一路走来听到不少。 倒不是颜若倾认识逸王,而是逸王的大名她曾经听闻过。 那时,颜若倾是慕玄昊的庶妃。她一心要讨慕玄昊的欢心,为他做了件衣服。 她的女红是不错的的。还生活在巫族的时候,虚净大人为了她将来不因容貌感到自卑,所以亲自寻遍名师教导,以求她在其它方面样样不输人。 于是琴棋书画颜若倾都会,但不精通,唯一特别有天赋的就是舞技,不过就算如此,其它方面也不弱,毕竟全是名师教的,不比闺阁千金差,加上闺阁千金们整日要面对府中的勾心斗角,颜若倾却心无旁骛,多的是时间学习。所以她有信心,自己为慕玄昊做的衣服定会得到刮目相待。 谁知,慕玄昊看也没看,当着颜若倾的面残酷地撕烂了她做的衣服。 绣在衣料上的图案严重扭曲,掉落在颜若倾脚边。泪水夺眶而出,她的心疼得颤抖。 慕玄昊带着满身寒气逼近颜若倾,颜若倾强撑着身子站稳,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怎么?那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得到本太子的宠幸?” 他举止轻佻地勾起颜若倾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仿佛颜若倾是件物品,一件令他嫌弃的物品,估量着有没有让他多看一眼的价值,无视颜若倾的泪水,不过那双美眸还是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饶是慕玄昊看多了美人,也从未有那么美的眼睛令他记住,而颜若倾的眼睛,他记住了。 他突然觉得,面纱下会是一张惊艳绝色的容颜,忍不住扯下了颜若倾的面纱,结果对上颜若倾嘴巴上一圈青黑色胎记,慕玄昊黑了脸,那张丑颜又丑又滑稽,好像被泥巴糊了嘴,简直不忍直视! ------------ 012逸王 慕玄昊撇开眼,掩不住浓浓的厌恶。 颜若倾弯腰捡起地上的面纱重新戴好,慕玄昊这才把视线移回到她身上。 颜若倾手脚冰凉,心碎了一地。 “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几个丫鬟,垂首候命。 “好生伺候倾庶妃沐浴。”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门,留下错愕的丫鬟们。 从没有人教过颜若倾男女之事,因此她不知道慕玄昊是何意,但她知道女子的身子是不能随便让人瞧了去的,所以极度不愿意,哪怕对方是女的也不行,做出了唯一一次反抗。 这几日慕玄昊对颜若倾的态度丫鬟们看在眼里,反正是个软弱,任人拿捏又不受宠的妾,她们根本不把颜若倾当主子看。再者,是慕玄昊吩咐她们伺候颜若倾沐浴,她们哪敢违抗那个手段狠厉的太子殿下?于是一个个强压着颜若倾撕她的衣服。 颜若倾惊叫着,屈辱感涌遍全身。 最后,她被扒光衣服扔进浴桶,目光呆滞,任由丫鬟们给她洗身。 “哼,一个下贱的妾室装什么清高?真不知道爷怎么想的。” “肯定是一时新鲜,想换个口味重点的呗!” “呵呵呵……” 门外,两声娇音讥笑着。她们是慕玄昊的通房丫鬟,仗着慕玄昊的宠爱自然比别人更加不屑颜若倾。 颜若倾坐在浴桶内,听着周围人的讥笑,无声垂泪。 漆黑的夜空涂上一层灰蒙,春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溅开凉薄的气味。慕玄昊带了身凉薄气推门而入。 颜若倾光着身子躺在红色被褥下,面露恐惧。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只是满心的不安与忐忑。 看着床上安静的女子,像只待宰羔羊。慕玄昊冷哼一声,嘴角划过一抹残忍的弧度,一把掀开被褥,目光灼灼,细细打量颜若倾的身子。 不可否认,颜若倾除了嘴上一大块青黑色胎记,其它地方全是极其完美的,眼睛、皮肤、身段、两座玉峰等,快速勾起了慕玄昊身体的某处。 留着颜若倾不是件坏事,大不了不看她的脸,身体比那几个通房丫鬟青涩许多,吃多了油腻的鱼肉,来点清粥小菜格外开胃。 他欺身压到颜若倾身上,不顾身下颜若倾剧烈的颤抖。 没有多余动作,直奔主题,猛力挺进。 “啊——” 下身撕肉裂骨的疼痛逼得颜若倾仰天惨叫,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太子府上方,在漆黑的雨夜里显得阴森恐怖,吓得太子府所有人心惊胆颤。那些通房丫鬟面面相觑。 一夜风雨。 清晨,院子里落满了干枝枯叶,残破地拼凑着一副乱画。雨水自树梢落下,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混着扫帚划过地面的响声,一片凄凉。 颜若倾面色发白,衣衫凌乱,平静地躺在床上。身下,大片血色,空气里全是股甜腥味。 兮儿替她盖好被褥,趴在床边泣不成声。她是颜若倾的贴身丫鬟,颜若倾没娘家做靠山,在太子府没有地位,下人的下人,兮儿的待遇可想而知。她整天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干活,只为了颜若倾能过得好一点,没想到……没想到小姐被折磨得险些丧命! 兮儿恨极了慕玄昊。 …… “逸王爷……逸王爷出城门了!”一小丫鬟脸颊红扑扑地跑进房。 “真的吗?逸王爷今日可威风?”坐在桌前的两个丫鬟扭头期待地望着刚跑进来的丫鬟,其中一个抑制不住激动腾地站起身,语气里有嫉妒。 “那当然,逸王爷生得风流倜傥,浑身上下散发着尊贵的王者气概,哪怕远远望上一眼都令人心醉啊!”她兀自说着,没注意到另两位丫鬟越来越黑的脸色。 “你说……逸王爷跟咱们太子爷相比,谁更俊?”坐着的丫鬟也站起身发话了。 “嘿嘿,要我说啊,还是……还是逸王爷更俊。咱们太子爷有点阴测测的,逸王爷就不一样了,像阳光般温暖,平易近人,看人的眼神温温柔柔的,谁要做了他的王妃简直太幸福了!” 两个丫鬟眼带阴笑,互相对视,没想到这小丫鬟那么容易就上当了,等太子爷回来,有的她好受! 凉月国地大物博,边关常有大大小小的战事。往年是镇戎将军镇压,外敌忌惮,不敢造次。现几年,没了镇戎将军,凉月国总生活在战乱里。这次出事的是西面祁连关,祁连部落突发偷袭,打了守关将士一个措手不及。 逸王武功非凡,对兵法颇有研究,最为尊敬已故的镇戎将军,他主动请命前去援助,皇上给了他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反正祁连部落不足为惧,否则对方也不会搞偷袭,此去胜算较大。 如果不是怕其它外敌趁机发兵,凉月国早集中兵力灭了祁连部落了,哪还轮得到他们蹦跶? 逸王是出了名的俊美,凉月国风气又比较开放,普通百姓家的女子三三两两结伴去一睹逸王风姿,那些闺阁小姐们由丫鬟小厮保护,远远凝望,暗许芳心。 这次逸王很可能打胜仗,回来后皇上定有重赏。虽然逸王地位不及太子,奈何他相貌好性子好啊!与其嫁给脾气阴晴古怪的太子殿下,倒不如陪伴逸王左右,每日如沐春风。 房内的两个丫鬟自知自己是奴婢身份,高攀不上逸王,但凡事总有例外,万一自己就是个幸运的,戏文上常演贵公子与穷家女的爱情故事,她们免不了向往。 结果现在,连人都见不到! 她们气急,如若不是倾庶妃被太子爷折磨得狠了,要照顾她,她们怎会错过见到逸王的机会?于是把这笔账记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颜若倾头上,对颜若倾愈加怠慢,照顾不周。 颜若倾是去年三月初的时候嫁入太子府的,逸王大约在月末出征凉月国西面的祁连部落。 算算日子快达一年了。 既然要查出爹娘的死因为爹娘报仇,那么,颜若倾的目光不能只放在后宅,她更要关注朝堂上的动静。 能害死爹娘的绝非泛泛之辈! ------------ 013吵闹 回忆过往,颜若倾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撩起袖子看着手腕上一点艳红的守宫砂,整个心渐渐释然。 此时已到年底,凉月国北方的天气依旧冷得受不了。 颜老太爷不是凉月城人氏,祖籍在南方。颜若倾有着南方姑娘水一般的纤柔,加之从小生活在巫族,巫族是个温暖如春的地方,所以哪怕在凉月城待过许多年,每到冬季还是怕冷得很。 月离往七宝莺鸾镂空青鼎炉内添加了些碳火,屋子里暖意融融。 这些碳火鼎炉等物资是颜若倾自己掏钱买添置的。可以说整个镇戎将军府只有青晚苑最像大户人家里该有的用度。 她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看书。 这时,一阵吵闹熙攘的杂音在外面断断续续响起。 颜若倾回神,合上书本起身走出去欲瞧个究竟。 月离赶忙取来披风和面纱给颜若倾系上。 颜若倾很满意地看了月离一眼。在屋内待久了不自觉就忘了外面还是冬天。而且没有面纱,颜若倾一个闺中少女抛头露面有诸多不便,何况她拥有的是足以让人惊叹的倾世容颜。 月离话不多,是个细心体贴的姑娘,从中也能看出她真的视颜若倾为自己的主子,非常为颜若倾着想。颜若倾突然觉得老天爷还是很眷顾她的。 兮儿和月泠垂首不安地站在一旁,满满的自责。暗怪自己怎么那么笨。尤其是兮儿,她是从小跟颜若倾一起长大的啊!居然比不上月离更懂小姐。小姐会不会不要她了? 兮儿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颜若倾,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奶狗。 颜若倾无奈地笑了。她怎么可能不要兮儿呢?兮儿虽然鲁莽冲动,可是对她的忠心那是毋庸置疑的。想想以前在镇戎将军府,兮儿为了不让颜若倾受磨难,每月的物资花用大部分都是兮儿用自己的双手劳动,一个人干多人的活,从别的下人那里赚来的。 出了青晚苑,冷风呼啦啦地刮着脸颊,好在颜若倾穿得暖和,丫鬟们也全换上崭新的冬衣,比府里的下人们体面多了。 青晚苑是镇戎将军府最大最气派的正房,有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时间察觉。 颜若倾发现吵闹声是从门口传来的。她让月泠上前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 那丫鬟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抬头怨怒地想要斥责一番。待看到月泠身上穿的崭新的冬衣时,心情由怨怒转为嫉妒,深深的嫉妒! 她在汀梅苑苑当差,为颜书月忙前忙后跑腿,可是别说打赏了,连冬衣还是前两年穿过的,颜色洗的发白。 有多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不过面前这位丫鬟面生得很啊!许是刚进府没什么靠山,她要是好好搜刮搜刮说不定能得到不少好处。 打定主意,她扬起下巴刚想摆架子,看见颜若倾迎面笑盈盈地走来。虽然笑着,但目光里洞穿一切的犀利叫她不自觉低了头,降低姿态给颜若倾行礼。 “婢子秋意……见过四小姐。”秋意口中冒着白气,说话的语调略带颤抖,倒不是怕颜若倾,而是……真的好冷啊!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二姐身边的丫头?” “是。” “不在汀梅苑伺候二姐姐,跑来前头做什么?” “回小姐的话,府外有人闹事,婢子正要回汀梅苑。” 闹事?难怪,想必秋意这是急匆匆地要去禀告颜书月吧! “可知是何人?” “婢子不知。” 如果不知,秋意去找颜书月禀告什么?显然是在敷衍颜若倾。颜若倾也不拦着,放秋意哆哆嗦嗦地离开。 秋意走了几步后,回头羡慕地看着颜若倾身边三个丫鬟的背影。看着看着眼眶红了。 颜若倾自顾自地朝大门口走去,吵闹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哪来的野孩子?也不睁大你们的眼珠子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镇戎将军府岂容你们撒野!?” 石管家是位三十多岁,五官刻薄的男子,他是在张管家被撤下来后顶上去的。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朱氏的人。 石管家随手往门外一小男孩头上丢了个深蓝色包袱。 包袱内装着七八张面饼,在砸到男孩头部的时候散落下来,沾了灰。 颜若倾眯眼,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朱氏一家的下场了。 小男孩看着地上的面饼,红了眼眶,泪水吧嗒吧嗒滴落,心疼地将它们捡起来紧紧拥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扔我们的面饼?哇……” 颜若倾认真打量起镇戎将军门外地上坐着的一男一女,他们身材娇小,大约五岁岁的样子。男孩抱着面饼大哭,女孩在旁边吓傻了,哭得抽抽搭搭。两人衣服破烂,风尘仆仆,引得路人一个个同情不已。 “谁稀罕你的臭面饼!?”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对镇戎将军府指指点点。很显然,百姓们都是偏帮那对可怜的孩子的。 石管家有些慌张,败坏门风这等罪他承受不起,得尽快把门外的兄妹弄走。 他转了转眼珠子很快想到一个计策,招来三名外院小厮,在他们耳边轻声吩咐几句,只见三名小厮领命后撩起袖子大步走近兄妹两,拳头毫不分说地往他们身上招呼。 “放开我妹妹!” “哥哥……哇……” 男孩紧紧拥住女孩,替女孩挡下所有拳脚。 围观人群更加看不下去了,一个个义愤填膺,那些难听的话语落入石管家耳中气得他更加愤怒地补充道:“给我狠狠地打!” “住手!”一记娇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石管家皱了眉头转身看看身后是哪个眼皮子浅的敢叫他住手。 结果一看,是镇戎将军府内最草包的颜四小姐。 没想到死过一回还那么蠢。敢叫他住手,难道不知道得罪了他不会有好日子过吗?哼,到时候他只要在朱氏面前说两句颜若倾的不是,颜若倾有的苦头吃。 “继续!”石管家懒懒地吩咐道。 小厮们互相对视一眼后选择听石管家的,因为石管家他们得罪不起。 颜若倾料到会是这样,所以一点也不恼。她给月离使个眼色,月离心领神会,拿出准备好的一把碎银子扔到小厮们脚下。 小厮们停手怔怔地看着地上骨碌碌的银子,赶紧弯下腰争抢,谁叫他们日子过得太苦了!平日里没赏钱没油水捞,整日苦哈哈地干活身心疲累,看见银子就跟猫闻到鱼腥似的,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石管家铁青了一张脸,死死地盯着捡钱的小厮。一方面气他们居然敢违抗他的命令,另一方面……他也想要银子啊!颜若倾丢出去的一把抵得上他一年的月例! 兮儿和月泠出去扶起伤痕累累的两个孩子,把他们带到颜若倾面前。 围观群众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不过细心的人注意到镇戎将军府的小厮是不是也太……爱财了? “四小姐,你这是何意!?”石管家近乎质问的语气使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四小姐?莫非她就是前段时日借身还魂的倾庶妃颜若倾?不,她现在已经不是倾庶妃了。 人群沸腾了,一个个睁大了双眼欲看清颜若倾面纱后面的容颜,是否还和从前一样丑陋? 这个借身还魂,重新活过来的女子成了凉月国最具争议的话题。有人说她大难不死定是九天玄女下凡,有人说是颜方夫妇保家卫国,上天垂怜,赐颜若倾重生,也有少部分人认为颜若倾是灾星,祸害。 对此,颜若倾仿若未闻,丝毫不介意。她以前受尽了太多的白眼,无论镇戎将军府还是太子府,已经练就了面对流言蜚语淡然处之的心境。 石管家不知道该说颜若倾蠢还是太过良善,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不仅得罪他,还不惜撒钱。 “你们叫什么名字?” 颜若倾没去理会石管家的质问,当他不存在,只一脸温和地看着那两个孩子。 “我叫刘笙,她是我妹妹刘馨。” 刘笙抬头毫无畏惧地迎上颜若倾的目光。不是他有骨气,自尊心强,是娘亲曾告诉过他,做人要坦坦荡荡,面对再强势的人,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他不欠镇戎将军府内任何一个人! 倒是个坚韧的孩子,哪怕身上到处是伤,衣服破烂不堪,散发出来的那股坦荡的气息让人无法小瞧。 “叫你们滚你们没有听到吗!?来人,把他们捆了丢出城外!”石管家无视颜若倾的存在,自顾自地下命令,好像他才是主子。 “我看谁敢动手!”颜若倾话落,准备上前的小厮们面面相觑,想到四小姐眉头皱也不皱地扔出银子,不禁犹豫了。 “石管家,不知他们犯了什么错?”颜若倾虽然问的是石管家,但眼睛一直看着远方,不屑多瞅他一眼。 石管家也学着颜若倾的模样,不直视对方。他负手而立,语气淡淡道:“这两个小贱种死皮赖脸地上门认亲,咱们镇戎将军府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石管家扭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颜若倾。 颜若倾感受到来自石管家的敌意,攥紧了半藏在袖子间的手。 阿猫阿狗,镇戎将军府是皇上赐给爹爹的府邸。爹娘受颜老太爷的临终嘱托照顾颜仁一家,说起来,还真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是啊,皇上赐给爹爹的府邸岂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进的?不怕阿猫阿狗,怕的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说着,颜若倾轻微地叹一口气,落在他人眼中,变成了一个受尽委屈又不得不忍让的可怜少女。 颜书月得了秋意的禀告,命瑞荷出来给石管家传达指示,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颜若倾说的这番话。她双眸闪过一抹狡黠的色彩,安静地走到石管家身旁,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离开。 石管家有了底,背脊挺得更直了,摆出副救世主的样子瞟了下刘笙兄妹两,随手逃出一两银子扔到他们脚下,“今天算你们运气好,咱们二小姐善心大发,拿了钱赶紧给我滚!” 听了这话,兮儿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善心大发,一两银子,小姐方才丢给小厮们的赏钱可比一两银子翻出太多倍了,看来朱氏的手头比想象中还要紧啊! 石管家瞪了兮儿一眼,奈何后宅的事情他没资格插手,否则定把这没规没矩的丫鬟处置了。 按兮儿的性子本该瞪回去,但是以前受的苦使兮儿明白,即使如今小姐硬气了,她也不能有恃无恐,给小姐添麻烦。 对于兮儿的忍让,颜若倾很满意。她的兮儿长大了,但同时颜若倾也心疼。 兮儿曾经是一个想做什么做什么,无忧无虑的少女,跟着颜若倾吃尽苦头后,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开始学会察言观色。只要不牵扯到颜若倾,兮儿什么是什么都可以忍的。 ------------ 014兄妹 “士可杀,不可辱!妹妹,我们走!”刘笙怒喝,小小的人儿迸射出不属于他年龄的志气。 “慢着!” 不知道为什么,颜若倾总觉得如果不出手帮刘笙兄妹,将来她会后悔。且不说她打心眼里怜悯这两个孩子,就是刘笙的言谈举止,让颜若倾断定刘笙的将来不会平凡。 刘笙回头,戒备地看着颜若倾。这个漂亮姐姐对他们似乎没有恶意,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人心险恶,他要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的娘亲和妹妹。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颜若倾语气轻柔地问道。 刘笙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扬起脑袋骄傲地回答:“我们是刘副将的儿女,哥哥刘远是大将军的义子!” 在刘笙心里,爹爹与大将军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不用想,大将军指的一定是镇戎将军,刘副将是颜方手下的一员大将。 颜若倾的心有了丝触动。只要涉及到爹娘,她总会忍不住红眼眶。 “大胆刁民满口胡言!镇戎将军岂是你等高攀得起?还不将他们赶走!” 石管家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进来,“石管家好大的派头,主子未发话,何时轮到你做主?” 来人的说话声分外耳熟。颜若倾听了不由得一怔,这是……她循声望去,只见旁边走来一位发丝半白,衣着朴素的男子。该男子年约五十不到,五官刚正,脚步异常稳健,说话中气十足,待目光扫到颜若倾的时候,周身气场柔和下来,双膝跪地向颜若倾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 颜若倾激动地欲上前扶张管家,可是主仆有别,她不能那么做,稳了稳情绪道:“张管家快请起。” 张管家依言起身,“小姐,将军生前手底下确实有位刘副将,老奴曾与刘副将打过几次照面,是位有勇有谋的将才,可算为将军的左膀右臂。”说完,他把目光落到刘笙身上,“你可有凭证?” 刘笙认真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块碧色环形玉佩。 玉佩的形状非常普通,不惹眼,乍一看没多大价值,但是细细辨认番后就能发现此玉纯净清透,是块上好的美玉。 张管家认出这块玉佩是颜方之物。 没想到刘笙兄妹沦落到这般田地依然好好地保存玉佩,没把它拿去当铺换银子,足见他们对玉佩的重视程度,以及对颜将军的尊敬。 “张管家,带他们进府。” “是。” 张管家应声,护着刘笙兄妹跟在颜若倾身后往青晚苑的方向走。 “慢着!”被晾在旁边的石管家愠怒道,铁青了一张脸。 这是怎么个意思?他才是镇戎将军府的管家!一个不堪的颜四小姐,一条失去利用价值的狗奴才,居然敢无视他,还知不知道规矩了!? “怎么?我做事还需征得石管家的同意?”颜若倾说得平静,不怒自威。 石管家愣神。不是说颜四小姐面丑草包吗?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拿捏对方的方式错了。 疑惑间,颜若倾已带人离去。 真不知道石管家是没脑子还是故意败坏镇戎将军府的名声,难道要让外面的人继续看笑话,说镇戎将军府欺负两个小孩吗? “张管家,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你跟张嬷嬷的位子全被他人替代了去?”颜若倾站在距离青晚苑不远的一处水榭旁急急地问。 张管家不做隐瞒,将颜若倾去世后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朱氏以前留着张管家张嬷嬷为的是希望通过他们向颜若倾打探出二房家产的藏匿地点。颜若倾去世,他们便没了利用价值,不过朱氏不敢随意处置,毕竟他们是府里的老人,更是最与二房亲近。 她若处置张管家张嬷嬷,未免叫其他下人瞧了寒心,也会落人口实,说她朱氏不待见二房。 于是,朱氏索性找了个借口说他们年事高,不易操劳,亲自挑选了人将他们顶替下。 再后来,张管家张嬷嬷的生活遭到朱氏的暗中算计,被调到外院最僻静的角落,过得异常艰难,只靠着多年积累下的积蓄惶惶度日。 听说小姐重生了,他们夫妇二人别提有多开心,日日跪拜上苍,奈何他们身不由己,见不到小姐。 今日府外有人闹事,小厮们被石管家叫了去,张管家这才趁他们疏忽之际出来。真是万幸,快到府门口的时候,一眼瞧见了颜若倾的身影。虽然蒙着面纱,不过张管家照顾颜若倾多年,哪怕颜若倾变了模样依然能分辨得出来。 “张嬷嬷呢?她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张管家张嬷嬷,颜若倾想自己在镇戎将军府生活的那几年必定更苦。 从前张嬷嬷总告诫她远离朱氏,她却没有听。她现在好想念张嬷嬷,如果能继续像以前那样伺候在她身旁该有多好。 “小姐放心,玉娘没事,只是心心念念都盼着能早日见到小姐。老奴这就回去告诉她,她一定会开心坏的。”张管家苍老的容颜泛了抹喜色,眼睛却是红红的。 要怎么才能把他们调到自己身边来? 在回青晚苑的路上颜若倾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对了,卖身契。他们的卖身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在朱氏手上。只要拿到卖身契,那么他们就是她的人,再不用任别人欺负了去。 雅秀苑里,朱氏听着瑞荷的禀告,满脸怒气。 瑞荷双腿一软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朱氏,把矛头一个劲地往颜若倾身上指。 “太太,太太息怒,四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奴婢正赶去门口给石管家传达太太的意思,亲耳听见,千真万确啊!” “这个贱人!” 当时石管家说咱们镇戎将军府可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颜若倾道:“是啊,皇上赐给爹爹的府邸岂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进的?不怕阿猫阿狗,怕的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朱氏冷笑,白眼狼!呵,没想到这小妮子居然学会了指桑骂槐,倒看不出来啊! 朱氏何等的生气颜若倾不知,她现在只惦记着刘笙刘馨,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哪怕一丁点关于爹娘出事的前后消息。 “小姐,刘笙兄妹已梳洗完毕,在外面候着了。”冰香走进房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到一样好东西亮一分,就差冒金子了。 本以为伺候颜若倾是份苦差事,她打心眼里瞧不上,然而这段时间下来,颜若倾竟把青晚苑里里外外布置的特别气派,所用之物皆非凡品。看得冰香冰玉冰柔三个丫鬟都傻眼了。 颜若倾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心里跟明镜似的。 冰香势力贪财,冰玉深藏不露,冰柔胆小怯弱,个个不是省事的主。 接着,月离月泠端了晚膳进来。 颜若倾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原是吩咐月离带刘笙兄妹下去梳洗,安排房间,月泠上晚膳。结果,冰香八成是为了能接近自己,唬了月离去帮月泠的忙。 “月离,我不是叫你好好照顾刘笙兄妹吗?”颜若倾皱眉,冷冷地问道。 月离傻眼了。她一直以为小姐是个善良好相与的,原来小姐也会有生气的时候,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来认错,“小姐,是婢子疏忽了。” 颜若倾揉眉,“起来吧,以后记着,青晚苑不是没规没距的,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我不会亏待了,但是!如果让我发现谁的心不安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言毕,颜若倾深深地看了眼冰香。冰香被这一眼看得身子晃了晃。 为什么她觉得四小姐发现了什么?不会的,府里都在说四小姐面容丑陋,草包无能。尽管如今变漂亮了,性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一定是她多心了,一定是。 冰香能想开,月离可就没那复杂的心思了,跪在地上朝颜若倾磕了个响头道:“小姐,婢子再也不敢了。” 唉~颜若倾无奈地叹口气。她指的是冰香啊!月离虽然细心体贴,但从小在秋庄长大,没那么多心眼,实诚得很,私下里该好好提点提点她。 “快起来吧。冰香,去把刘笙兄妹带进来。”说前一句的时候,颜若倾的语气还是温柔的,等轮到冰香,那冷冷的态度任谁都看得出来小姐不喜冰香。 月离疑惑了。莫非小姐是在怪冰香?这么一想,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起身嘻滋滋地摆饭,伺候颜若倾用膳。 冰香讪讪地退出。来到屋外,寒气扑妙,跟屋里简直天壤之别。她很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暗骂几句。 早知道她就不揽这差事了,跑来跑去受冷不说,还得不到好。伺候颜若倾吃饭多舒服,至少有温暖的碳火。冰香越想越后悔。 片刻,刘笙刘馨被领了进来。 他们梳洗打扮完,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十分乖巧懂事。 经历过重生前的伤害,颜若倾的性子再也不会软绵,任人拿捏了,同时也变得更加谨慎,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所以对刘笙兄妹,她还是抱有怀疑的。 “你可以下去了。” 闻言,冰香错愕地看着颜若倾。 下去?屋子里温暖如春的,她才舍不得离开! “没听到小姐说的话吗!?”兮儿气鼓鼓地厉声责问冰香。 以前在府里,这些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丫鬟哪一个不欺负她们主仆俩? 冰香咬着牙不甘地退下。 “刘副将是你们的父亲?”颜若倾问。 刘笙迎上她探究的目光认真地点头,眼神中没有一丝虚假。 颜若倾相信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再早熟也不会演得一丝破绽都没有。 再经过一番询问,颜若倾大致弄清了刘笙兄妹二人的来历。 颜方生前,手底下有位忠心耿耿的刘副将。刘副将育有一子,名唤刘远,只比颜若倾大几岁,小小年纪跟随刘副将出入战场,是可造之才。 有一次颜方感慨,羡慕刘副将有优秀的儿子,遂想起自己两个刚出生就命运多舛的女儿,不禁黯然神伤,于是认了刘远为义子。 不料,没过多久,颜方夫妇战死沙场,刘副将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又遭到暗杀,带着妻儿东躲西藏,从此隐居。 再后来,刘夫人怀孕,得了对双生子。 五年后,刘副将一家再次遭遇暗杀,敌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引开武力不凡的刘远。 刘副将上了年纪终究敌不过,他拼尽性命为夫人争取时间,带刘笙刘馨逃命。 至此,刘副将身亡,刘远也与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走散,生死未卜。 刘夫人带着刘笙刘馨一路北上前往凉月城寻找颜家其余人投靠。长途跋涉,刘夫人病重倒下,被安置在城中贫民窟里。 刘笙兄妹好不容易找到镇戎将军府,想认了亲后母亲有救了,谁知镇戎将军府翻脸不认人! 疙疙瘩瘩说完一切,刘笙红了眼眶,刘馨还懵懂不知事。 颜若倾听得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暗杀!!! 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暗杀刘副将?刘笙刘馨还小,不懂里面的事情,颜若倾懂。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颜将军夫妇二人的死亡并非意外!刘副将定然知晓其中内情才遭到暗杀。 此刻,满桌美味佳肴在颜若倾眼里变成了一幅幅沙场上血淋淋的画面。 啪! 被颜若倾握在手中的筷子应声折断。 刘笙刘馨吓得不敢喘息,丫鬟们呆愣地看着断成两截的筷子久久回不过神。她们清晰地感受到自家小姐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杀气。 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再去拿双筷子。”月离吩咐月泠道。 月泠刚移步,被颜若倾出声止住:“不用了,突然失了胃口。笙儿馨儿,你们过来吃,吃完我们去接刘婶。” 颜若倾祈祷上苍一定要保佑刘婶平安,至少在她见到她之前一定要平安,因为刘婶很可能有关于当年爹娘死亡的线索。 刘笙刘馨在听到一声“笙儿馨儿”的时候心头一暖,差点落下泪来。听到颜若倾说要去接他们的娘亲,迅速上桌,大口大口吞咽。 “小姐,现在天色已暗,这会儿出去会有危险,而且外面起风了,怕是夜里有场雨要落下。”月离在旁担心地劝说。 刘笙不安地瞅瞅颜若倾的反应。他感激颜若倾收留他们并给了很好的照顾,可是也担心娘亲。娘亲病重,一晚上见不到她他会非常担心。这么想来,刘笙也失了胃口。 “不去不行,刘婶是长辈,刘副将一家对爹忠心耿耿,若耽搁了给刘婶治病而使她出了什么意外,我难以安心。” 听了这话,刘笙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同时对颜若倾充满感激,不知不觉在心里把颜若倾当成了亲姐姐般。 月离不再劝说。小姐是个心善的。 ------------ 015美男 晚上出行,人不宜太多,安全第一。 颜若倾决定把月离月泠还有刘馨留下来应付突发事件,尤其是要注意冰香那三个丫鬟。 月离性子沉稳,与月泠在一起多年,两人之间存在一定的默契。刘馨没有刘笙知事。颜若倾怕万一刘婶有个三长两短,会在刘馨幼小的心灵里埋下阴影。 至于刘笙,颜若倾不担心。将士后人,又身为哥哥,这点勇气必须磨练出来。 颜若倾先去了家医馆,花钱请了大夫一同带去贫民窟。 贫民窟的位置在远离城中心的僻静地带。颜若倾刚到达的时候,天空落下了雨水,在硬冷的地面上溅开丝丝凉气。 众人撑了油纸伞小心翼翼走进去,迎面扑来恶臭。 无论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颜若倾从来没来过这么肮脏的地方,不过她没有嫌弃。人若不是被生计逼得无可奈何谁愿意生活在这种地方?贫民窟的人多是些要么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要么命运多舛之人。 刘笙脚步蹬蹬蹬地冲在最前面。看着他瘦弱的小身板在雨中一颤一颤,颜若倾心头浮起抹怜惜。 这个时辰加上下雨,贫民窟所有人都找到落脚地休息去了。小路上除了满地垃圾外没有一个人,所以在刘笙刘馨的带领下颜若倾很快找到刘夫人所在的地方。 跨进破败的门槛,刘夫人孱弱的身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娘……”刘笙抹泪,冲到刘夫人身边双膝一屈,噗通跪下去。 刘夫人穿得破烂,衣服打满补丁,躺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面孔苍白。她抬起眼皮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摸着颜笙的脸颊,干干净净。她知道他们有依靠了,欣慰地落下泪来。 “刘婶。”颜若倾上前握住刘夫人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粗糙。昔日也是位副将夫人,如今落得个凄凉下场,好人没好报,苍天不公。 “你是……将军的女儿?”刘夫人目光灼热起来。她细细辨认颜若倾的眉宇,有几分当年颜夫人的样子。 传言颜若倾前段日子去世后又重新活过来,没想到是真的!刘夫人觉得老天终于睁开眼了,让将军的女儿变得如此倾城。 颜若倾点点头不语。 刘笙侧过脸激动地看着颜若倾。大哥刘远是颜将军的义子,也就是颜若倾的义兄了,那么他们也该唤声姐姐。心里不由得对颜若倾更亲近几分。 “大夫,快请。”颜若倾不作耽搁,起身护着刘笙将他带开,给大夫腾位置。 “夫人长途跋涉,饮食不规,体内劳郁成疾,加之感染风寒后不及时医治一拖再拖,病情加重,恐怕……熬不过今晚,请恕老夫无能为力。”大夫拎着药箱摇头叹息地出去了。 “娘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刘笙无法接受大夫带给他的噩耗,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刘夫人痛心不已。 她不怕死,能去地下与夫君团聚她是开心的,只是唯一放心不下一对儿女。他们还那么小,以后受了委屈没有爹娘撑腰该怎么办!? 刘夫人不停地擦拭着刘笙颊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她目光乞求地望着颜若倾。 颜若倾不嫌弃地上脏,毫不犹豫地跪到刘笙身边,紧紧握住刘夫人的手。 “刘婶你放心,有我这个姐姐在,日后定不叫笙儿馨儿受人欺负。” 刘夫人感激地望着颜若倾,凄凄凉凉地露出一个笑容,眼角滚下泪珠。 刘夫人离去前,她让颜若倾伏耳过去,在颜若倾耳边说了一番悄悄话。 兮儿只见小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中是凌冽的肃杀气,恍然意识到,小姐重生后,变了。 可是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兮儿会不离不弃守着小姐。 颜若倾多出了银子命大夫把刘夫人的遗体送上马车,然后匆匆往回赶路。 路上,刘笙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能把自己的状态调整成这样已经比很多同龄人坚强了。剩下的,就让时间来治愈一切吧!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马儿尖锐的嘶叫声在漆黑的夜空中突兀地响起。车内的人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往前冲。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好像撞到人了。”车夫的声音很平稳,没有惊慌,很好地安抚了众人。 颜若倾撩开帘子,兮儿撑了油纸伞随她一起下马车。 马车前,一位穿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雨水打湿全身。 颜若倾走近两步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那是张多么俊美的脸啊!侧面看去,男子脸部轮廓线条光滑柔和,睫毛纤长,鼻梁英气挺拔,只是那微皱的眉宇和紧抿的薄唇散发着哀伤,看了叫人忍不住为他心疼。 颜若倾蹲下身,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她伸手扳过男子的肩膀让他平躺。隔着衣服,颜若倾感受到男子衣服下结结实实的皮肤,不禁面上一红。 此人相貌器宇轩昂,身材似青竹般挺拔潇洒,竟比慕玄昊还出色! 是啊,世上男子又不是死绝了。 颜若倾自嘲,是自己傻,一心吊死在慕玄昊那棵歪脖子树上。不过,他的相貌与慕玄昊……怎么有几分相似? 颜若倾刚还觉得对方好看,这么一来什么好感都没了,总之与慕玄昊相关的她都讨厌! 男子颤动了下睫毛,透出点点光亮。 颜若倾惊叹,他的眼睛美得还真是摄人心魂,只不过被酒麻醉了迷迷离离的,但就因为这样才更魅惑! 男子在看见颜若倾的时候眼底闪过激动,随即晕了过去。 颜若倾沉下脸色,自己有那么吓人吗?她没好气地起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接着望了眼外面吧嗒吧嗒下着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略做犹豫,她取了把水青色油纸伞,撑开放到男子身上,抓过男子的手摆了个能勉强固定住伞柄的姿势。 兮儿在旁干着急,小姐怎么能与陌生男子手拉手呢!? 颜若倾再次上马车。 “路边醉酒,无需理会,继续前行。”交代完后,马车绕过男子身边渐渐消失在雨夜里。 是错觉吗?她与她长得很像,可是她的脸完美无瑕,不会是同一人。呵呵,一定是自己思念太甚。她不在了,不在了。 颜若倾眉心突突的,跳得厉害,脑海里不断闪过方才那男子的眼神,貌似除了激动外还有欣喜?他认识她吗?长得如此好看,如果颜若倾与他相识,定然记忆深刻,但她回忆了一路还是想不起来,估计是那人认错人了吧! 几日后,刘夫人在秋庄齐伯齐妈的操持下下葬了,并在旁边建了一个刘副将的衣冠冢。 她一身华服,脸上擦了脂粉,是位温和美丽的妇人,躺在木棺中如同刚睡着般,从此长眠于地下。 颜若倾站在窗前,滴滴答答的雨水尽数落入眼底。 她不会忘记刘夫人去世前在她耳边说的话。 爹娘的死果然有蹊跷。当时与颜方对战的是凉月国以南的南朝,无论颜方他们计划出多么精妙的战略,敌人总能抢先一步。颜方带领的军队溃不成堤,还被烧了粮草。 朝廷军饷迟迟未拨,颜夫人自掏腰包千里送去前线。在一场厮杀中,颜方军队已是伤痕累累,最后暗中一支冷箭结束了颜方的性命。 刘副将逃出生天,暗中调查,怀疑军营出了内奸。 果然,最后线索断在了皇室中人上,他怀疑那背后主谋通敌叛国。 颜方身为将军,除了掌管庞大的军队外,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暗卫。刘副将好不容易与暗卫取得联系,不料全部遭遇暗杀,暗卫们生死不明,刘副将带领妻儿隐居,几年后再次被找到。 长子刘远被调虎离山,刘将军身亡,刘夫人逃到凉月城。 两军交战,军营出了奸细,可能是敌方安排,也可能是别的仇家。颜方战功赫赫,有仇家再正常不过。最后线索断在皇家人头上,颜若倾只希望,这个仇家……不是当今皇上! 不会的,就算皇上忌惮颜方功高盖主,也不会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出手,因为那时候颜方还有利用价值。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是谁,颜若倾一定会将那人揪出来,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报仇雪恨! 想着,颜若倾的目光充满坚韧。 ------------ 016密报 年底了,颜若倾给青晚苑除去冰香冰玉冰柔三人外其余下人都发了赏钱,她的十四岁生辰也在兮儿的操持下过得快乐温馨。 这时,凉月国炸开了一个好消息。去年出征去支援西边祁连关的逸王爷凯旋而归了! 凉月国地大物博,一个小小的祁连部落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因为没了镇戎将军,所以各处外敌蠢蠢欲动,多年来大小战事不断,怕派兵攻打祁连部落正好给了其他外敌机会,到时候忙不过来怕有苦头吃,哪知祁连部落偷袭祁连关主动来招惹。 这次逸王出征并没有灭了祁连部落,但做了一个比消灭祁连部落更好的举动,说服部落首领归顺凉月国,并签订协议,祁连依旧由首领管理,不过兵力得交由凉月国控制,每年向朝廷进贡物资,并觐见皇上行君臣之礼。 凉月国也有责任保护祁连部落不受外族侵犯。 祁连部落相当于成了凉月国的一块封地,毕竟它只是个部落,称不上国家。 逸王此举不仅减少伤亡还为凉月国拓展领土,当真立了大功!更为重要的是,祁连部落的物资好哇!好得没话说!! 听闻他们制作的糕点花样繁多,有种叫“蛋糕”的食物最为出名,其它什么酒啊布料啊,样样不俗。 祁连部落归顺凉月国,那么一定会促进贸易往来,对凉月国的发展有着不小的意义。 不过有一点百姓不解,据说逸王班师回朝有段时日了,但一直不进宫,传言每日喝得烂醉,性情大变。 皇上对逸王宠得过分,对此什么也没说,等逸王缓过劲来才进宫领的赏。 不解就不解吧!皇家事哪是小老百姓随意猜度的?反正逸王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降服祁连部落,是个有手段有谋略的少年,何况长得帅啊! 随后,逸王又做出个惊人之举,啥赏赐都没要,只向皇上讨了道婚姻自由的圣旨,哪怕一辈子不娶妻,也不受人逼迫。 这件事像无数块石头砸中了全国上上下下少女们的心湖,荡起圈圈涟漪。 婚姻自由,那么,哪怕出身不好,再卑贱,只要逸王喜欢,就能嫁给他! 自古被封为王爷的大致暗示你与皇位无缘了,且封号是由封地来定的。 逸王除外,他虽为王爷,但没有封地,封号直接取了名里的一个字,没有人猜得透皇上意欲何为,不过隐隐觉得逸王不简单,并非真与皇位无缘。 种种猜测,少女们满怀憧憬,对逸王暗许芳心。 当下人们把这事当做趣闻说给颜若倾听的时候,颜若倾看得明白,所有人以为逸王的妻子很好当,其实她更注意后半句,哪怕一辈子不娶妻,也不受人逼迫。 只怕……这才是逸王真正的目的吧! 想起那天夜晚路上遇到的醉鬼,再结合传闻逸王班师回朝好几日,每日喝得烂醉,性情大变,莫非醉鬼就是逸王? “王爷又没吃?”文管家拦住刚从书房出来,摇头叹息的小厮,看见小厮手里端着完好不动,冰凉的饭菜,无奈地叹息。 “我去劝劝王爷。”说罢,文管家抬腿迈上台阶推门而入。 慕宸逸对文管家不敲门等无礼行为是保持纵容的。文管家对他而言,如义父般的存在。 他背脊英挺,全神贯注地盯着桌案上的两封密报。手指修长,翻过一页,温和的俊颜蒙上一层又一层寒冰。 文管家安静地候在旁边,没有出声打扰。 慕宸逸在规矩上对文管家没太多约束,不代表文管家可以肆意而为。主子终究是主子,伺候了十多年,他对慕宸逸的喜好习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分得清什么时候出声什么时候不出声。 啪! 密报合上,书房内响起突兀的清脆声。 慕宸逸冷了脸,周身围绕着浓浓的戾气,只增不减,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样子不见踪影,换上一副外人从未见过的煞神模样。 文管家神色不变,他习惯了,这才是真正的慕宸逸,外人面前的温和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迷惑敌人,降低敌人的防备心。除了……除了在面对一位名唤“颜若倾”的女子的时候。 如果说慕宸逸对外人表现出来的温柔是假,那么对颜若倾是真。 文管家抬头,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少女一身素衣,白纱遮颜,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能溢出碧水,就这样静静地摆着一个柔美的舞姿停在尘花树下回眸。 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围绕着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正是幼时他带慕宸逸去蝶尘谷拜访虚净大人时遇见的女孩。 花开无叶,叶盛花谢,花叶生世不相见。 “王爷,事情可有进展?”文管家收回目光,凝练心神问道。 “探子来报,找到一位当年在母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容皇后,果然是她。”慕宸逸声音冰冷,压了很深的恨意。 “老奴知道王爷不屑那个位子,但是想扳倒容皇后唯有先削弱她的势力。”这势力,指的当然是容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殿下慕玄昊! 以前,慕宸逸不知真相,对皇位不屑一顾,宁愿做个潇洒自在的闲王,甚至为了不娶颜书月辞去太子之位。如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 两封密报,一封关于容皇后毒害他的母妃惠妃娘娘,另一封……关于慕玄昊害死颜若倾的真相。 纵然慕玄昊将知情人清除干净也不会料到,慕宸逸早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慕玄昊对颜若倾所做的一切,别人查不出,慕宸逸只需吩咐一声,了如指掌。 两个女人,他生命中最在乎的两个女人!全死在这对心如蛇蝎的母子手上。 不爱她为什么娶她?娶了她为什么不善待她?最后竟为了找理由休弃,命人将她……将她…… 慕宸逸放在桌案上的手死死地攥紧,密报皱成一团。 无意间,慕宸逸的目光触及到墙边依靠着的一把青色油纸伞,神色软和下来,左胸口阵阵抽痛。 他原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可是等下人找到他的时候,听说他身上多了把油纸伞,提醒着慕宸逸一切不是幻觉,又怕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万一……万一她还活着,慕宸逸发誓,不管她变成什么样,身子有多不洁,哪怕天下所有人反对,他也要与她在一起。只是……她真的还在人世吗? 去年三月初,慕玄昊纳侧妃,他去太子府参加喜宴,不知不觉漫步到后院,远远瞧见喜房内坐了位气质出尘脱俗的少女。 他每靠近一步,心就加快跳动。 那女子……分明是他心心念念的颜若倾! 震惊,愤怒,嫉妒,不甘,还有深深的绝望…… 究竟怎么回事?虽然没指明太子妃人选,但所有人都认为是颜家二小姐颜书月,现在不仅换了人,还变成庶妃。难道……难道因为慕玄昊的一场恶疾? 看着房内那抹玫红色身影,娇弱无助,他攥着手里绣有尘花的白色面纱握紧拳头。 这是颜若倾幼时落在皇宫里的面纱。他从泥水中捡起来,亲自浣洗,贴身收藏。 不是正妃,颜若倾没资格穿大红喜服,婚礼也不能大肆敲打。 慕玄昊不在,甚至连堂都没拜直接送了洞房,如果镇戎将军看到这一切该多么心痛。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八抬大轿迎娶她,结果已是惘然。 他们悄无声息地错过了。 花开无叶,叶盛花谢,花叶生世不相见。耳边似乎又响起虚净大人的话,那句关于尘花的寓意。他的心越发不安。 纵身一跃,他稳稳地落在屋顶上,下面是刚刚安寝的颜若倾,侧身躺在床榻最里边,面朝外。他也侧身躺下,面朝内。 夜风吹拂一袭白衣,他却觉得温暖。 闭上眼,唇畔浮起甜蜜的笑容,就让他隔着空气,隔着屋顶,静静地陪伴吧,想象她就睡在自己身旁。 是了。他爱她,她不知。 慕宸逸只怪自己爱的不够,没有保护好颜若倾。 如果……如果大婚那日,他直接冲进喜房把颜若倾抢走,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他一定会给她全部的爱,让她幸福快乐,让她一辈子像幼时那样,在尘花树下自由地舞蹈,自由地欢笑。 见逸王为了那女子整日消沉,借酒浇愁,文管家愈加坚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几日前,逸王回到凉月城,无意间得知颜若倾死亡的消息后整个人一蹶不振。 原来是文管家暗中安排,把颜若倾重生了的事紧紧封锁住。 逸王对文管家是十分信任的。 果真是红颜祸水啊! 幼时,蝶尘谷一别,慕宸逸便从此牵肠挂肚。 直到宫中再次见到颜若倾,得知她是颜将军的女儿,颜将军是慕宸逸最敬重的人,而且颜将军生前与皇上立下约定,要颜家小姐做太子妃。 本应喜不自胜,可是不知怎么就传出颜若倾相貌丑陋不配为太子妃的流言来,人人都看好那个渐渐崭露头角,享有才女之名的颜书月。 颜书月,她是谁?慕宸逸要的只有颜若倾! 为此,他求到承元帝跟前,求承元帝下旨指定太子妃是颜若倾,然出乎意料的是,皇上犹豫了! 原来承元帝也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会损害到皇家颜面,毕竟太子妃将是未来的皇后! 不过也没有指明颜书月才是太子妃,因为那样一来怕人们会说皇上残忍,不善待忠臣后人。 于是承元帝始终没有说具体娶颜家哪位小姐,潜在地表明了由颜仁夫妇来做主。无论最后造成什么样的局面,舆论是不会牵涉到承元帝的,都是颜仁夫妇做的主。 慕宸逸为了不娶颜书月,毅然决然地辞去太子之位。 守不住挚爱,要江山又有何用? 这一举动震惊了朝野上下。 皇上雷霆大怒,这件事情成了禁忌,成了承元帝的心病,谁也不敢肆意言论。 慕玄昊顺利当上太子。 当年太子被撤换的事情满朝臣子无人敢多说,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惹来祸端,所以哪怕对家里人也不曾提及。 女子嘛,就该本本分分相夫教子,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此事闹出的动静很快被压下去。 文管家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哪怕他也非常敬重颜将军,可以对颜若倾多加照顾,却不允许颜若倾毁了逸王。 人,总是自私的。 现在逸王查出惠妃娘娘死亡的真相,加之颜若倾被慕玄昊害死,双重仇恨,逸王必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了。文管家大松口气。 不过同时,文管家也担心。纸包不住火,逸王早晚有一天会得知真相…… 不管了,知道就知道吧,也许到那时,逸王对颜若倾的感情淡化了。 年少轻狂,当不得真。 ------------ 017周萤 “小姐,婢子做了雪绒清梅糕,您尝尝。”冰玉端了一碟粉嫩嫩的点心进屋。 “放着吧!”颜若倾淡淡地回了句。 冰玉微愣,听话地放下点心,垂首侯在旁边。 自始至终,颜若倾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冰玉表面看上去比月离还要沉稳,可是颜若倾知道,能被朱氏选中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她得尽快寻个由头把她们通通打发了。 想着,手中医书上的字,颜若倾一个都看不进去了,目光随意掠过桌上放着的一碟雪绒清梅糕,宛如一朵朵盛开在皑皑大雪间的梅花,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梅花…… 这个时节梅花快凋谢了吧! 倏地,颜若倾想起了一件事。 这些年府里日子艰难,朱氏靠着颜仁的俸禄和城中一家酒铺勉强维持。 从前,朱氏相中了颜若倾酿的红梅酒。颜若倾每到梅花盛开的冬季便会亲手采集梅雪,然后送去给朱氏,为自己换些过冬的物资。 酒铺依靠红梅酒赚了不少银子。 在蝶尘谷的时候,颜若倾除了每日练习琴棋书画,闲来无事就会练练舞,发明些小吃,做些小玩意。 她迄今为止做出的最满意的就是那副挂在虚净大人竹屋墙上的离雪傲尘图。 当年虚净大人还让一位来访男子欣赏,只是那男子情绪浮躁,无法静下心,最后带了跟在他身边的小男孩匆匆离去。 “你可以下去了。”这话是对冰玉说的。 冰玉应声乖巧退下。 她不像冰香,做事张扬。要讨得小姐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得在平常生活中一点一点建立。 冰玉有信心自己会成为小姐的心腹! “月泠,你出府一趟,去秋庄找齐伯齐妈,叫他们安排一下人手,去城东梅林采集梅花,越多越好。切记一定要新鲜,已凋落的不要。”说罢,颜若倾提笔写了张字条,折好后交给月泠。 月泠重重地点头,然后退下。 她不比兮儿姐姐与小姐情分深厚,又不比月离姐姐做事仔细谨慎。小姐把事情交给她做是给她机会,她不能办砸了! “小姐,婢子把点心拿出去扔了。” 颜若倾赞许地看了眼月离,这丫头总是那么贴合她的心意。 “那……兮儿给小姐磨墨。”兮儿屁颠儿屁颠儿地凑上来。 以前小姐身边只有她一个,现在多出两人,兮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她冲动,她粗心大意。 不行,不能被比下去了,不然小姐该嫌弃她了。 “倾表妹——”一记响亮的嗓音在外响起。 月离端了点心刚准备出去,颜若倾朝她摇摇头。月离会意,放下东西候在一旁。 既然有客人来,点心正好能拿来招待一二。 接着,珠帘响动,周萤穿了身秋香色衣服进屋。 颜若倾皱眉。她打发了冰香冰柔二人守苑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来通报就放人进来,还有没有规矩?果真是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她不讨厌周萤,不满的是冰香冰柔的行为。且不说周萤为人如何,就冲着一声倾表妹,颜若倾不好甩脸色,笑意道:“萤表姐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快坐。”然后吩咐兮儿:“兮儿,快给表小姐沏茶。” “是。” “整日待在府里都快无聊死了,只好来叨唠表妹解解闷,可别嫌姐姐烦哦!” “萤表姐说笑了。记得那日伯母还说要我们几个姐妹相约去踏雪寻梅呢!” “可不是,我整日期盼呢!每次去寻书月表姐,她不是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就是人不在汀梅苑。倾表妹,你说……月表姐是不是不太待见我?” 周萤的年龄还未满十五,府里姐妹,她只比颜若倾年长。 颜若倾虽然知道颜书月确如周萤以为的那般不待见周萤,但她不会傻乎乎真的说是啊是啊,二姐真的不待见你,而是换了番令人多想的话道:“竟有此事?我倒是不知二姐姐身子不适。萤表姐放心,改明儿我准备点东西与你一同去看看二姐姐。” 闻言,周萤心想,果然,连倾表妹都不知道颜书月身子不适,颜书月果然是故意找借口对我闭门不见!颜书月,颜冷雪,一个个都不是好人,呸! “罢了,想必月表姐身子应该无大碍,咱们还是不去打扰了。”看颜若倾房里的布置就知道颜若倾是有银子的,送出去的东西肯定好,周萤才不要便宜颜书月。 谈话间,兮儿已沏了两杯茶端给颜若倾和周萤。 周萤目不转睛地盯着兮儿看,赞叹道:“倾表妹屋里头的丫鬟个个水灵,乖巧得紧呢!” “莫不是萤表姐那儿缺人?” 颜若倾只是想着周萤初来乍到难免有不适应的地方,所以随口一问,哪知周萤听了这话眸光发亮。 “要不我厚脸向妹妹讨个去?” 周萤的话落在兮儿耳朵里,兮儿愤愤地白了眼周萤。 人怎么能那么厚脸皮?寄宿在别人家不该收敛些,夹紧尾巴做人吗?还好意思张口索要。小姐不会同意的,小姐才舍不得她呢! 兮儿往颜若倾身边靠了靠,无声地宣告着她是小姐的人,除了小姐谁也不伺候! “好啊,我这儿丫鬟还够用。” “当真?”周萤眼睛亮了。她只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颜若倾那么好说话。 兮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愕地看着颜若倾,红了眼眶。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姐有了月离月泠就嫌弃她没用了。 与兮儿相比,月离显得镇定自若多了,没什么表情,跟平时一样安安静静。 “当真。兮儿,去叫冰香冰玉冰柔进来。” “小……小姐……”兮儿还反应不过来,这种地狱天堂般的落差实在是……太可怕了。 敢情小姐不是要把她送人啊?哎呀弄得她好伤心呢! “噯,兮儿这就去。” 片刻,冰香冰玉冰柔三个丫鬟进来,站在物屋子中央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颜若倾是何意。 “萤表姐,这三个丫头可合眼缘?她们还是伯母特意送来的呢,不过我一向喜静,用不着太多人,倒是要辜负伯母的好意了。” 其实青晚苑的人手真的不多,只是颜若倾觉得宁缺毋滥。人少一些也省掉许多麻烦,而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冰香冰玉冰柔三人。 她正愁怎么打发她们,没想到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了。 “姨母送的?那必然是好的。” 看着周萤傻呵呵,没有一丝心计的模样,颜若倾忍不住问自己是否自私了点? 不,这世道本就自私自利。不保护好自己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下场。 “萤表姐请随意挑选。” “哎呀倾表妹你真是太爽快了,我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 周萤夸完颜若倾开始挑选丫鬟。 她一眼扫过去,伸手点了冰玉,“就你了。”然后再嫌弃地看着冰香冰柔,“那两丫头一个性子太活,一个胆子太小我不喜欢。” 颜若倾有些遗憾,怎么不把三个全挑走呢?不由得把目光落到了一直很不打眼,与冰香冰玉不同,没有主动往颜若倾跟前凑的冰柔身上。 冰柔颤抖着身子把脑袋垂得很低,像极了受尽虐待的小媳妇,要让外人见了还以为颜若倾怎么欺负她了呢! “小姐……”冰玉惶恐地跪下,“是婢子哪里做的不好惹小姐生气了?小姐不要婢子了吗?婢子一定改,一定改……”她边说边跪下,前额磕得“咚咚”响。 只是换个主子而已,又不是要把她发卖出去,有必要一副多么不舍的样子吗?颜若倾不记得与她有多么深厚的主仆情。 既如此,她迫切想留下来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冰玉不能留! “唉~让萤表姐见笑了。这丫鬟是伯母送来的,许是怕伯母责怪,等我请示过后再给萤表姐送去可好?” 颜若倾的话潜在地告诉周萤,冰玉是朱氏身边的人,她不敢随便做主,她们真正的主子是朱氏。如此一来,日后假设出了什么事情,颜若倾也有法子把自己摘干净。 大户人家果然规矩多。 “那麻烦倾表妹了。”周萤笑呵呵应下。 兮儿迷茫地望着站在颜若倾另一侧的月离。月离朝她摇摇头,意思是不要多问,小姐定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对了,这是方才冰玉亲手做了送来的雪绒清梅糕,我还没来得及尝,正巧萤表姐过来,一块儿尝尝吧,看看冰玉的手艺是否合了萤表姐的胃口。”说着,颜若倾把一碟点心推移到周萤面前。 “好精致的点心!瞧着都不忍心下嘴了呵呵,我尝尝啊!” 口中说着不忍心,但手已经经不住诱人的清香伸出去了。 入口甜糯丝滑,奇异的是又不黏牙,味道把握得刚刚好。放以前,她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都只能眼巴巴羡慕着别的有钱人家。 周萤忍不住吃了一块又一块。 冰香嗤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原以为颜若倾已经够不堪了,没想到这个表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若倾掩嘴打趣,“看来萤表姐很喜欢吃冰玉做的糕点啊!那我可不能叫萤表姐失望了。”言下之意就是一定会把冰玉送去的。 周萤听了不自觉裂开嘴,笑着咀嚼食物,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粉粉的点心渣。 颜若倾端起茶杯轻泯了口,心道冰玉做的东西她才不敢吃,还是兮儿泡的花茶好喝,清心怡人。 周萤的心里却是在想,太好了,跟官家小姐套交情也不是那么难嘛! 娘说要和府里的小姐们处好关系。她之前虽然在颜冷雪那碰了钉子,但那是因为她也不喜颜冷雪。 还有颜冷霜,整天冷着一张脸不知道摆脸色给谁看。还有颜书月,周萤能感觉到颜书月的疏离。只有颜若倾比较好相处,一来就送了丫鬟给她。以后得多来走动走动,指不定能捞到多少好处呢! 周萤又坐了会儿,与颜若倾唠唠家常,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依依不舍的倒不是颜若倾,而是满屋子的好东西。 ------------ 018相遇 待周萤走后,冰玉噗通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 “小姐,求小姐不要赶婢子走。”冰玉两眼泪汪汪地说道。 要不是因为冰玉是朱氏送来的,颜若倾肯定会把冰玉留在身边。可惜啊,颜若倾怕了,过往的一切每每回想起她总忍不住打颤。 想起那个在自己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颜若倾心里翻滚着滔天的恨意。 无论好的坏的,只要与朱氏与颜书月沾边的,她都会加倍警惕。 “青晚苑人手不多,不过你们也看到了,萤表姐开口向我要人,我哪好意思拒绝?” 冰香面上闪过嗤笑。 不好拒绝?别人要什么给什么,怎么不给她们些赏钱呢?真是个蠢货!只会欺软怕硬,欺负她们几个下人。 “其实你们留在青晚苑确实没什么用,倒不如跟了萤表姐,免得埋没了人才。” 冰玉依旧不死心地想再争取,“小姐,婢子来青晚苑就是小姐的人,怎能再去伺候她人?求小姐不要赶婢子走。”说完又把脑袋往地上磕,磕得“咚咚”响,额头青了一大块。 “你是希望整个镇戎将军府的人都看到你额头上的伤,证明自己在青晚苑过得有多悲惨吗?”颜若倾目光犀利地盯着冰玉,声音冷得能把人冻成寒冰。 冰玉骇然,肩膀不由得抖了抖,连连请罪,“婢……婢子不是……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恕罪!”口中求饶,脑袋是万万不敢再磕下去的,心里头一阵诧异,颜若倾居然看穿了她的用意的。 颜若倾冷笑,原来这就是冰玉的行事风格,在细节小事上不动声色地给别人下套子上眼药。如过再把冰玉留在身边,还不知道她会耍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月离,苑子外的枯草还没处理掉?”颜若倾眼神意味不明地看着月离。 “小姐,咱苑子人手不够,只怕开春后万物复苏,那草丛里指不定爬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依婢子看,不如去向太太禀明,多派些粗使丫鬟粗使婆子来。” 颜若倾心中乐开了花,没想到月离这么贴心这么明白她的用意。如果平日多提点提点,绝对是个非常有默契的搭档啊! “嗯,也好,左右冰玉要走了,是该让伯母做主,再多挑些机灵点的人过来。”说着,颜若倾又端起茶杯泯了口。 她趁着喝茶的空隙斜睨了眼底下的冰玉。 冰玉纠结了两条眉毛,然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说道:“小姐,这件事情就交给婢子们吧!” 听到冰玉的话,冰香冰柔面露不甘。你要上赶着给人家干苦力就自己去好了,扯上我们做什么?不过转念一想,冰玉一旦走了,她们少了个帮手,以后行事少个商量的人,也容易惹朱氏不快,两人当即不情愿道:“婢子愿意同冰玉姐姐一起。” “既然这样……就辛苦你们了。” 冰玉嘴角抽了抽,她怎么觉得小姐是在为上次她们刚进青晚苑没听吩咐故意算计的? 那日,她们根本没把颜若倾放在眼里,又有朱嬷嬷撑腰,颜若倾叫她们去苑外拔草,她们假装自己没听到。 “小姐……是不是……我可以留下来了了?”冰玉期待着,觉得小姐也太好哄了,拿捏起来毫无压力,说到底不过是个从小生活在蝶尘谷,不谙世事的笨丫头。 “行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颜若倾没答应也没有反对,冰玉当她答应了,于是放下心来轻轻松松地退下。 之后几天,冰玉三人除了打扫苑外还要清理苑内的小花园,双手冻得皲裂,生了疮口,冰香还因此受寒得病。 颜若倾象征性地给了她们些赏钱后就通知了周萤那边来领人。 冰玉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们居然上了颜若倾的当!这简直就是把她们最后的利用价值都榨干了!顶着风雪干活不说,结果还讨不到好,只给了丁点赏钱有什么用?能买回娇嫩的双手?能让冰香的病马上好起来? 少了个冰玉,颜若倾过了几天较为舒心的日子。 这天,颜书月出奇难得地来寻颜若倾,拉着她的手亲昵道:“四妹妹,眼看冬天快过了,我们几个姐妹好久没聚在一块儿说说话,今儿你若无事就随我们去城东梅林踏雪寻梅怎么样?” 要不是知道颜书月的蛇蝎心肠,颜若倾还要以为颜书月是真心把自己当妹妹的,语气淡漠地拒绝道:“二姐姐领着姐妹们去吧,我自醒来后总觉得身子发虚,想多歇息歇息。” 更何况,城东梅林的梅花估计被齐妈找人采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美景可看? 颜书月也没再邀请。她本来就不希望颜若倾去,扫了眼颜若倾屋子内的摆设,比起门第更好的人家还要富足,压下心头深深的嫉妒,眼光一转道:“真是可惜了,那四妹你好好养身子。其实说实话,二姐我也不想去,外面天寒地冻,也没件像样的衣服御寒。” 颜若倾微微一笑,“听闻锦衣阁来了批上好的料子,改天吩咐下人去请个绣娘子来给姐妹们做几身衣裳。” 颜书月暗恼,锦衣阁的布料价格昂贵,她用得起吗?颜若倾分明在戳她痛处!关键是她的目的并非做衣裳!按从前,颜若倾听她这样说,早就把自己有的东西一股脑儿拿出来献给她了! “二姐上次看你穿的斗篷料子甚好,既然四妹你要在府里歇息,不如借我用一用。” 借了,当然不还了! 以颜书月的心气,能低头借东西着实不易,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颜若倾惋惜道:“真不巧,二姐姐怎么不早点来,那斗篷我刚让人拿去浣洗。” 碰了软钉子,实在从颜若倾手里套不出东西来,最后颜书月只好心中愤愤然地离去,想着再让你得意一会儿,等到拿到二房家产了,看你怎么求我! …… 颜若倾怕冷,之后再没怎么出去过,整日待闺房里勾画顺安街上那间三层楼高的铺面如何布置,做何买卖。 一转眼到了开春之际,她想自己的计划该实施了。 这是三月中旬的一天。天气总算放晴。和煦的阳光带着几分懒散,空气里全是初春的味道。 颜若倾换了身较为轻便的衣裳,遮上面纱,带着兮儿、月离月泠三个丫头从大门口出去。 石管家不屑地瞥了颜若倾一眼,但他没有阻止颜若倾出府。 凉月国这点还是非常好的,不会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然整天关在家里人非傻掉不可,以后去了夫家什么见识都没有,跟夫君怎么有共同话题?所以是要求女子有才德的,只是这才德不能高了男子。 马车是月离早早雇好的,不是府里的马车。因为府里到处是朱氏的爪子,一不小心就泄露了秋庄的位置。 尽管小心翼翼,颜若倾还是疏忽了。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石管家挥挥手,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现,驶往颜若倾她们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去顺安街。”月离撩开帘子嘱咐外面的车夫。 “好嘞。” “小姐,去顺安街做什么?”兮儿睁了双眼睛扑闪闪地望着颜若倾。 请原谅她的小脑袋没有月离好使。 “我猜小姐一定是去买好吃的。”不等颜若倾说话,月泠开口道。 兮儿听月泠这么说觉得有道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不再追问。 颜若倾也懒得解释,心情愉快地欣赏起外面繁华的景象。 春光灿烂。 “闪开!快闪开!!”一声厉喝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和人群的惊慌由远及近。 领头男子一身禁卫军打扮,拧紧了眉头在前面开路。 车夫赶快牵过马头往旁边行驶,无奈对方速度太快已来不及。 眼看就要撞上,车夫与那男子同时拉紧缰绳,两匹马儿提起前蹄仰天长啸,叫声凄厉刺耳,刺得耳朵轰鸣发疼,人群四处逃窜。 一时间,大街上果皮布匹,发钗胭脂等摊位狼藉不堪。 众人害怕,又不敢上前,又不愿意就这么吃哑巴亏,所以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那肇事男子离开。 “好一个刁民,也不看看你挡的是谁的道!想找死爷成全你!”说罢,领头男子拔剑欲刺向对面的马车。 车夫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告饶:“求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慢着。”声音自领头男子身后发出,“秦副卫,光天化日大开杀戒总归不好,我还有要事在身,先把她他们绑了带回府里。” “是,殿下。” 殿下!众人哗然。 凉月国能被称呼为“殿下”的只有太子慕玄昊一人! 这太子也太目无法纪了。明明自己骑马在闹市横冲直撞,搅得众百姓的摊位一片狼藉,生意无法继续,如今还怪别人挡了他的道,还有没有枉法!? 谁也没注意到,旁边一家酒楼的雅间,一袭月白色锦衣男子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目光穿过打开的窗户落在下面的慕玄昊身上,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秦副卫领命,挥手,一批禁卫军“蹭蹭蹭”上前。 “慢着。” 闻声,酒楼坐在雅间的男子神情一僵。 他放下茶杯目光急切地锁定下面置于闹市间,不起眼的一辆马车。 这声音…… “不知小女子犯了何错,需要太子殿下如此大张旗鼓地抓人?” 颜若倾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她拼了命地压制住满腔恨意,只是终究历练太少,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满。 慕玄昊皱眉?不满吗?有意思,居然敢对堂堂太子殿下存有异意。 慕玄昊没有注意到颜若倾的声音是否耳熟。在他看来,女人都一样,就那么点套数,他哪记得谁跟谁?说不定马车里那女子也只是为了博得他的注意故意装不同。不由得轻蔑道:“冲撞皇家还不知罪?” “小女子知罪。” 慕玄昊冷笑,到底是低贱的胭脂俗粉,不过是想博得本太子的眼球哗众取宠罢了。 可是还没等慕玄昊自以为是完,又听那女子道:“只是总有个先来后到,在小女子知罪前,太子殿下可否先给众百姓恭恭敬敬地道个歉,赔个礼,说声知罪?” “大胆!”秦副卫大喝,只是他的声音被围观群众的叫好声淹没了。 老百姓遇到这种事情只有忍气吞声的份,现在有人站出来为他们抱不平,他们当然支持。太子位高权重又怎样?总不能把全城百姓通通抓起来吧? 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善良的人多。 “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妇!”太子怒骂了一声,但把颜若倾等人抓起来的行为是万万不能继续的。 他再目无王法,对太子之位还是很看中的。 今日之事传到朝堂上,不知多少拥护逸王的大臣要纷纷上奏弹劾了。他不能做损己的事,当即往地上撒了不少银钱,然后骑马扬长而去。 只是在经过颜若倾马车旁的时候,慕玄昊隔着轿帘深深地看了眼,恨不得自己有透视的能力,好好瞧瞧里面坐的是谁。 别让他再遇见这个女人! 而车内颜若倾的想法也同样,别让她再遇见这个负心汉! 车夫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起身手脚哆哆嗦嗦地继续往前赶马车。 白衣男子的视线一直停在那辆马车上。 太像了。 记得那晚雨夜,他醉倒在一辆马车前,下来的少女面容模模糊糊,可是那轮廓像极了颜若倾。之后他昏过去,却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听见女子对车夫说:“路边醉酒,无需理会,继续前行。” 声音与方才的女子极为相似! 就在他陷入回忆的时候,又一辆鬼鬼祟祟的马车紧跟在前一辆后面。 车夫探头探脑,寻找着什么。 有丰富阅历的慕宸逸立马看出了不对劲。 “文管家,找人想办法去把这辆马车引开。” “是。” ------------ 019茶楼 “小姐……”兮儿担忧地唤了声。 别人只知道颜若倾曾经是慕玄昊的庶妃,却不知道她在太子府所遭遇的一切。兮儿是唯一一个陪伴颜若倾度过最艰难时光的人。 颜若倾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扯着嘴角对兮儿勉强笑了笑。 她并非害怕慕玄昊,而是诡异地发现自己对慕玄昊的爱比恨多! 尘花树下那青涩的,略带害羞的少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总是下意识地想给慕玄昊找借口。告诉自己他不是故意的,他一定有难以言喻的苦衷。她总抱着一丝幻想,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一个温和的小小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幅冷漠、残忍的样子。 可是……纵容他人害死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个有人性的人做得出来的吗? 孩子…… 当时她听了丽棠的建议去城外菩提寺赴颜书月的相邀,为孩子,为慕玄昊祈福,怎奈马车行驶到郊外时,出现几个蒙面黑衣人劫财。 不,不是劫财,他们的目的分明是冲着腹中的孩子而来! 颜若倾腹中的孩子被生生打掉,鲜血流了一地…… 待丽棠等人姗姗来迟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 事后回到太子府,丽棠对外说颜若倾不小心跌了一跤。 经大夫诊断,她伤及内腹,终生无法再孕。 现在想来,如果只是摔跤,怎么可能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这件事疑点重重,随便去现场查看一番就能找到打斗的痕迹,结果慕玄昊不闻不问,不是纵容是什么? 即使他不爱她,但面对有人伤害他的孩子他竟无动于衷,这简直泯灭人性! 颜若倾终究找不到借口说服自己原谅慕玄昊。 片刻,马车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吁――”车夫拽了缰绳停下。 月离月泠先下马车,颜若倾在兮儿的搀扶下也稳稳地下来,踩着踏实的地面。 抬头,一家门面气派的三层大楼出现在视线里。 齐伯齐妈领着数个从牙婆手里买来的小厮丫鬟匆忙出来躬身行礼,唤了声小姐。 后面的人也跟着行礼:“见过小姐。” “都处理好了?”颜若倾问道。 “小姐放心,铺子已经打扫干净,这些是从牙婆手中买来的,在秋庄调教过,可以得用。”齐伯答道。 颜若倾很满意,进了铺子开始仔细打量。 这座楼的规格跟戏文上对青楼的描述很像,一二层中间是空的,没有楼板隔挡,所以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对下面的景象可以一览无余。 颜若倾仿佛看到了中央戏台子上有位翩翩起舞的佳人,上面回廊处男男女女叫唤熙攘的画面。 不过她要开的可不是青楼。 踩着平稳的楼梯来到第三层。 第三层比一二层来得高雅,与下面隔离开来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一间间精致典雅的包间错落有致。每间房门不是普通的推开门,而是能够平面移动的,只因为什么装饰都没有显得很寒酸。 如果在门上贴张画了尘花盛开的的窗纸,室内摆上盆鲜花,再点了清清淡淡的熏香,就成了上等雅间,供客人下棋品茗。 还有那和煦的微风自打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无比惬意。 颜若倾心里有了计较,不禁笑开颜。 母亲留下的这座楼宇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报仇,目光不能只锁在后宅,更需要了解朝堂上的动静,那才能一点一点查出爹娘惨死的真相!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就叫清茗楼。” “清……茗……楼……小姐,婢子喜欢这个名字,可是……咱们卖什么?”月泠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笨呐你,听名字当然是卖茶喽!”兮儿在月泠额前轻点一记。 月泠与兮儿还真是一对活宝。 她们两个性子单纯,只是月泠胆小些,兮儿胆大,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过兮儿跟着颜若倾经历过一些事后,棱角被磨平了许多,平常看不出来,关键时刻会忍让收敛,倒是件好事,否则继续大大咧咧早晚要吃亏。 “齐伯,接下来你去招募些会泡茶、调香,制作精美点心的人来。齐妈,清茗楼的布置就交给你了,待我设计完,画张图纸命人给你送去。” “是,小姐。”齐伯齐妈精神振奋道。 他们在颜若倾身上好像看到了当年颜夫人的影子。要是小姐有夫人的经商头脑,哪怕镇戎将军府给不了小姐一个美好的未来,有了雄厚的财力也不能叫夫家瞧低了去! “你们以后就留在清茗楼吧!东西不会可以学,不怕人笨,怕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别的要求不多,只有两条,忠诚和团结。如果让我发现谁存了异心或对同伴有挤兑行为,绝不姑息!做到这两条,其它都好商量。”颜若倾恩威并施的一番话训得丫鬟小厮们绷紧了皮。 一颗安分的心远比人笨资质差来得重要。 再能干,若性子坏了,只会徒添无尽的麻烦。有了从前的教训,颜若倾只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要发生被嘲笑、讽刺,被伤及尊严的事。 那些……她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 齐妈把一早准备好的铜钱一人一吊分发下去,先让她们尝个甜头,后期干活也会带劲。 下人们握着铜钱兴奋不已,看来对颜若倾说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唯独有一个人,好奇地盯着手中的铜钱,一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小姐,您之前说要找会泡茶、调香和制作精美点心的人,奴婢这儿有个人选。”齐妈笑得一脸慈祥,转身从后面丫鬟中领了一个出来,正是不知铜钱是什么鬼的小丫鬟。 “呃,婢子吃吃……见过小姐。” 吃吃身材挺高大,肤色偏白,双颊布有褐色斑点,与头发颜色相近。她反应慢半拍,动作生疏地行礼,说话语调奇奇怪怪,又听不出是哪里口音,引得一众人小声嗤笑。 颜若倾皱了眉头。敢情她刚才说的话这群人真没听进耳朵。 齐妈敏锐地捕捉到颜若倾脸上不悦的神情,目光冷冽地扫了圈下面的丫鬟小厮。只是齐妈守着秋庄多年,性子养温和了,没有太大的威严。 颜若倾想,管理下人这方面还是张嬷嬷擅长啊!想起张嬷嬷那张阴沉的脸,颜若倾以往可是怕得很呢,如今才恍然醒悟,什么叫面冷心热。 “你会做些什么?”颜若倾尽量用温和点的声音问吃吃,生怕自己不小心碰碎了吃吃的心灵。 “回禀小姐,婢子会做各色糕点,饼干,最拿手的是蛋糕。”别看吃吃人高马大,声音却是柔柔弱弱的。 饼干、蛋糕……那不是来自祁连部落的食物么? 自逸王收复祁连部落后,两地促进了贸易往来,整个凉月国近期有很多富足人家不惜花重金千里迢迢派人前往祁连部落购买新奇玩意,已经成了上流贵族圈里的风尚了。 再看吃吃与众不同的模样,莫非她来自祁连? 一定是了。 颜若倾暗自庆幸,要是她乘热打铁,抓准时机,卖来自祁连的食物,坐上凉月国第一把交椅,定能大赚一笔!哪怕事后有别家开始做这项买卖也没关系,他们没有她家的根基稳。 毕竟……人是有感情的,就像出生不久的孩子,第一眼看见母亲,以后便学会了认人。 “回头做些给大家尝尝,需要什么问齐妈就行,如果味道好,以后就交给你负责。” 听到这话,吃吃抬眸,欣喜地望着颜若倾。她以为自己沦落到这般田地以后再也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没想到这位美丽的小姐如此善良。 “小姐,你真美,吃吃喜欢你!”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石化了…… “咳咳……”颜若倾尴尬地咳嗽两声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也许……这是祁连独特的表达方式吧…… 随后,齐妈领着丫鬟小厮们去了后院。 后院有两排干净的房间。膳房、净房、茅厕一应俱全,还有口很大的水井,是处适宜居住的好地方。丫鬟小厮各居一排,由齐伯齐妈暂时看管。 只能暂时了,因为人手不够。如果能把张管家张嬷嬷调来就好了。 张管家曾跟随颜方夫妇,无论管理府中事务还是经商方面,都有经验。 张嬷嬷以前负责全府下人们的一切用度,对管人很擅长。 而齐伯齐妈在秋庄生活多年,更适合打理秋庄,做好坚强的后盾工作,不过眼下只能将就了。 一边颜若倾在想着怎么把张管家张嬷嬷调到自己身边来,另一边的丫鬟小厮们已经高兴坏了。还以为为奴为婢会被主人家当狗使唤来使唤去,果真是要看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主子。 很显然,他们遇到好主子了! “齐伯,采来的梅花可有把它们用雪水浸泡起来?” “小姐放心,凡是装好密封完的已悉数存入库房。” “恩,梅花的事可以放下了,这段时间要麻烦齐伯多注意城里铺子租赁的情况,最好能买下一家地段不错的来。” “嗳。” “现在你们暂时留在清茗楼,秋庄就让冬喜冬庆先照看着,也算是对他们的考验。” “老奴看着冬喜冬庆长大,他们性子顽劣了些,不过人是好的。”齐伯有意帮冬喜冬庆说两句好话,只是他嘴笨老实。 做完一切,颜若倾准了兮儿她们三个丫头去附近逛逛,买点小玩意,等时辰差不多了才坐上马车回府。 雅秀苑内,朱氏正在发火,责骂朱嬷嬷不长眼睛,找来的是什么人?一个个办事不利,连跟辆马车都能跟丢,花的银子打水漂打得她心直滴血。 而那头青晚苑的气氛却是和和乐乐。 虽然已入春,但春雨绵绵,夜晚气温低,颜若倾准备吃顿锅子去去寒气,当即命人招呼了刘笙刘馨过来。 她用赏钱做诱饵叫动了在膳房做事的厨娘子来青晚苑的小厨房,调酱料,准备锅子。 月离月泠起初不敢落座,下人哪能跟主子同桌而食?后来拗不过颜若倾,只好别别扭扭地坐下。 吃锅子本来就要大家一起,这样才有感觉! 她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记忆中上一次无忧无虑还是在蝶尘谷的时候…… 想着想着,颜若倾又不禁想起了那清俊的少年郎,于是端起酒杯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入口辛辣,喉咙到肚子间火烧火燎,呛得她喘不上气,只是那通红的双眼不知是被酒熏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 兮儿跟月泠急得在旁边劝颜若倾少喝些。刘笙怔怔地望着颜若倾,他想倾儿姐姐一定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等他长大一定要保护倾儿姐姐! 至于刘馨,她胃口好好地吃着碗里的东西,还懵懂不知事。 唯有月离没劝阻颜若倾,任颜若倾发泄。 她深知主子不可能事事都说与丫鬟听,那么她们能做的就是静静陪着。 不得不说,月离真是个话不多,却细心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 020夜探 夜渐渐深了。颜若倾喝过醒酒汤后在兮儿、月离月泠三个丫鬟的伺候下更衣入寝。 今晚轮到守夜的是月泠。她抱着棉被在外间的椅榻上躺下,很快进了梦乡。 此时镇戎将军府侧门边的墙壁外,一道黑影倏地一下翻墙入府,速度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跃上屋顶,一路探查。可是苑落太多,欲从中准确无误地找寻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两次遇见跟颜若倾很像的人,他早坐不住了。在命人引开那辆尾随的马车的同时,也命人跟上去,最后跟至镇戎将军府。 他激动不已,当夜就来了个夜探将军府。 好在镇戎将军府里住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他能轻轻松松在其间穿梭,直到一座高大气派的苑落出现在不远处。 那苑子墙壁坚硬厚实,又处于府里的中心地带,定是掌管整府,颜仁与朱氏的居所无疑。 颜将军夫妇去世后,颜仁一家鸠占鹊巢,不善待二房留下的颜四小姐颜若倾。这种做法实在叫人不耻,偏偏他们在人前装出一副善良的模样,叫外人不得其中缘由。 朱氏掌管后宅,颜若倾的死,朱氏才是真凶! 要不是朱氏自私,颜若倾不会嫁给慕玄昊,不会受尽屈辱,不会小产,最后不会惨死! 不对,重点不是小产,是颜若倾根本不该嫁给慕玄昊!不该怀了孩子! 想着,恨意与伤痛交织,他毫不犹豫地朝那方向前去。 月泠性子单纯,整日开开心心少有烦恼事,睡觉也格外香甜,只要不是太响的动静,她很难清醒过来,所以当窗栓被匕首削断,窗子缓缓打开的时候,躺在外间的月泠浑然不晓。 颜若倾平躺在床上,安安静静,青丝妩媚地铺散着,淡淡的少女香气似有若无地穿透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进入鼻息。 他怔了怔,就算从来没近过女色他也能分辨的出,这种香味不该是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拥有的。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突突”狂跳起来,频率越来越快。 借着外面的夜色,他朝床榻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跨出一步,握着匕首的手就虚弱一分。 后来,他停下了,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与全身血液循环速度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光线太暗,少女的脸看不真切,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可足以叫他欣喜若狂,与上次在太子府,远远瞧见喜房内的女子一模一样! 他不敢相信,不敢再上前,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美梦。 她还活着?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出现幻觉。 是了,他太过思念她,想着给母妃,给颜若倾报完仇后就去地下见她们的。 如果是梦,永永远远不要醒。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胆小,站在距离床榻几步开外不敢动弹,站了很久很久。若不是颜若倾神色微动地翻了个身,他还会继续沉浸在自己所认为的幻觉里。 做了几个深呼吸,慕宸逸鼓起勇气走近。 只是颜若倾翻身后,面容朝内。 他伸手欲掰回颜若倾的身体,可是手停在空中伸伸缩缩了好半天才碰上去。 隔着衣服,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颜若倾肌肤的柔软和暖暖的体温。 稍稍用力,她回身,又恢复了之前的平躺姿势。不同的是,之前被子盖得严实,经过两次动弹,被子下滑了些许,正好露出胸前一抹浅浅的线条,隐隐约约。 颜若倾前不久过了生辰才满十四,身子还没发育完全,所以胸前风景没有多饱满,可着实羞红了来人。 还有那皮肤比白瓷更加光洁的脖颈,半藏半露的锁骨,叫人浮想联翩。 颜若倾没有死,这是怎么一回事?连脸上的胎记都没有了。 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不管了,他如今满脑子都是欣喜,装不下别的了,目光灼热地盯着颜若倾的脸。 没想到没有胎记后的她生得如此绝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他恨不得直接扑倒颜若倾。可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否则跟曾经伤害过颜若倾的人有什么区别?他要做的是好好保护她。 感谢上苍又把他的倾儿还回来了。 他摘掉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正是逸王慕宸逸! 经历过死亡,颜若倾对床笫间的事情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那时候慕玄昊病愈,想找理由休了这个令他蒙受耻辱的女子,奈何颜若倾端庄娴静,寻不到错处,所以日日夜夜寻了颜若倾,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好好欣赏自己男人与通房丫鬟合体的画面,希望颜若倾能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可是她没有,所以慕玄昊最后才会纵容颜书月买凶玷污颜若倾。 原意是想给颜若倾按上水性杨花的罪名,那么他就能光明正大将她休弃,全国百姓只会指责颜若倾,不会说他太子薄情寡义。不料,颜若倾死了。 既然人都死了,那就直接说是病死的吧,不然传出真相,太子脸上也无光。 后来颜若倾虽说重生,但心灵上造成的创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痊愈的。 也许……会是一辈子…… 所以她哪怕睡着了也极其敏感,猛地睁开了眼睛。 慕宸逸没想到颜若倾会这么敏感,睡眠会这么浅。可是脸上的黑布摘掉了,再戴回去也来不及。 算了,他对她的心意,早日让她知道也好,藏着掖着万一从前之事又上演一遍怎么办?倒不如直接光明正大地保护她。 颜若倾醉酒,喝过醒酒汤,又睡了一个小觉,意识清醒几分,不过没有完全清醒,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她眼前浮现的……是慕玄昊的脸…… 怎么又梦到他了? 呵呵,纵然他这般伤害她,她对他的情感还是爱大于恨。 可能依旧无法放下幼时蝶尘谷那段相遇吧!初遇太过美好,她潜意识地想自欺欺人,为慕玄昊的所作所为找借口。 大概……女子天性都是这么傻的。 她笑了,笑得很迷人,柔软地击中慕宸逸的心。 慕宸逸与慕玄昊同为皇嗣,相貌肯定有几分相似,可是欣喜若狂的慕宸逸不会想到那一层上,对颜若倾第一次见自己就笑得那么有爱丝毫不产生疑问。 他温柔地唤道:“倾儿。” 倾儿,好亲昵的称呼,她好喜欢。慕玄昊从来没对她这么温柔过,真是梦啊!梦里,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吧? 恩恩,一定是的。要是慕玄昊能对她笑就更好了。果然,他真的笑了,笑容好俊好俊的,是她今生见过的生的最俊的男子,与幼时相同,慕玄昊又回到了云淡风轻,温和的模样。 最俊的男子…… 不知怎么,颜若倾的脑海里出现了上次夜晚,醉倒在她马车前的男子。那人……才是最俊最俊的吧?想起来好像与面前的慕玄昊很相似呢! 哎呀她怎么能认为其他男子俊呢?最好看的只有夫君。 颜若倾意识不清晰,以为在梦中,想既然能随心所欲做什么,就没了矜持,张开双臂很主动地搂住慕宸逸的脖子。 慕宸逸猝不及防,身子被拉下去,脑袋埋进颜若倾的脖颈间,脸颊贴着脸颊,温热的,亲昵的,还有非常好闻的体香,令他几近失控! 如此近距离亲密接触,是慕宸逸从未有过的体验,何况对方是自己深爱的女子。 他……他该怎么办? 哦对了,还有两团小笼包顶在他胸前。慕宸逸一时间手足无措了,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外间月泠皱着眉头略略不满地翻了个身。 慕宸逸额头冒了冷汗。如果这时候有人进来看到他们这样的姿势……怕是会大声尖叫吧!不过那样一来,颜若倾名节毁了,会不会顺利成章地嫁给他? 此时的慕宸逸已无心去管颜若倾曾是太子庶妃那档子事了,更无心疑惑颜若倾怎么活下来的,现在是什么身份等。 只要她活着,怎么都好。 他云里雾里地扑在迷迷瞪瞪的颜若倾身上,良久……良久……直到耳边响起颜若倾均匀的、沉沉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着了。 慕宸逸双手各撑在颜若倾耳边的床面上,缓缓撑起身子。那宛如幽兰的气息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他的鼻尖。 ------------ 021贵客 回到逸王府,慕宸逸命人找来了文管家。 文管家站在书房中央,背脊弓着,面对慕宸逸的质问,他大胆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深知无法隐瞒,便把颜若倾重生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慕宸逸又喜又怒。 喜自不必说,怒的是文管家,枉他对文管家如此信任! “王爷,老奴知道欺骗王爷罪该万死,可老奴不后悔!当年你为了颜四小姐放弃太子之位可有想过你惨死的母妃惠妃娘娘?!”文管家抬头,反过来质问慕宸逸,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慕宸逸没有怪罪他,盛怒的俊颜闪过懊悔。 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做错了。当年年少不懂事,现在想来,如果他没有放弃太子的位子,颜若倾就不会嫁给慕玄昊,他可以随便找个机会立点功绩求父皇下旨指明他的太子妃是颜若倾,或者执意娶颜若倾,以父皇对他的重视,最后必然妥协。 颜若倾所遭遇的一切,其实他才是罪魁祸首。 今后,他一定会拼了性命去守护倾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已经失去母妃,绝不能再失去倾儿,否则……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追随而去。” 慕宸逸声音平静,却吓得文管家出了身冷汗。 王爷……王爷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威胁他,不得动颜若倾分毫! 其实王爷实在多虑了,他不愿意颜若倾靠近王爷,可是也没到要害人性命的地步,毕竟说实话,颜若倾从来没做过任何伤害王爷的事,反而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还有镇戎将军,一个保家卫国,洒热血抛头颅的忠臣良将,文管家是很敬重的。 他一方面希望颜若倾远离王爷,另一方面又同情颜若倾,希望她以后的人生能过得幸福安康。 矛盾,纠结。 得,现在王爷发话了,他索性宽慰自己,算了,也许颜若倾会成为王爷振奋的动力,当即应了声是。 慕宸逸清楚文管家的为人,做不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守诚信的行为,所以只要文管家点头答应,他就放下心了。 接下去就该思考怎么把容皇后与慕玄昊拉下来的事情了,还得想办法让颜若倾成为自己的女人。 颜若倾曾是太子的庶妃又怎样?反正已经死过一回了,足以摆脱倾庶妃这个身份! 如今的她是全新的,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老天给的机会,慕宸逸发誓自己要牢牢抓住。 对了圣旨,收服祁连,父皇赏给他一道婚姻自由的圣旨,他得抓紧时间去找父皇赐婚。 …… 颜若倾早晨起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慕玄昊变得很温柔,很有爱,对自己特别好。 她一把拔掉了兮儿刚给她戴上的紫玉花双蝶步摇,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到梳妆台上。 怎么能梦见慕玄昊?忘了他对自己做下的事情了?孩子……她若还爱他,对得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吗!? 为了使自己放下,颜若倾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冷漠的脸,慕玄昊与通房丫鬟缠绵的画面,孩子,满地鲜血……颜若倾浑身颤栗。 兮儿被吓了一大跳,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可怕! 她握住颜若倾冰凉的手,蹲下来担忧地望着她,“小姐……” 颜若倾回神,勉强笑了笑。 兮儿从妆奁里拿出一支白瓷,白瓷洁净无瑕,上面点着朵朵粉色桃花。兮儿旋开盖子,露出一截与桃花颜色相近的膏状物。 “小姐你看,这是来自祁连的唇脂,比咱们用的好多了呢!不仅色泽多样化,擦上颜色也均匀。” 凉月国普通百姓家女眷用的唇脂是市面上廉价的红纸。家底好的用的是盒装,手沾了抹在唇上,都是很容易晕开的。 “这是哪来的?” 迎上颜若倾恍若洞悉一切的眼睛,兮儿垂下头只好老老实实交代。 原来她见自家小姐每日装扮清淡素净,脸上很少打脂粉,想着小姐固然美丽,肌肤不施粉黛也如化了妆似的,但终归太不在乎了。 女子青春貌美不过数年光景,兮儿希望小姐能一直美美的。 来自祁连的唇脂风靡了整个凉月城,成了上流贵族圈最时兴的东西。接下去还会流传到全国各个大城小镇。 兮儿不愿小姐落后,花光了自己每个月攒下的月钱去买了这支唇脂。知道小姐不喜艳丽,特意挑了淡雅的桃花色,颜色与尘花也很接近,又非常适合少女,觉得小姐一定会喜欢。 颜若倾感动地红了眼眶。 她的兮儿,真是……傻得可爱。 颜若倾很宝贝兮儿送的白瓷唇脂,由着她给自己抹上。 兮儿满心欢喜。 “小姐,不好了小姐!”待梳妆完,月泠匆匆跑进来。 “怎么了?慢慢说。” 那么些日子,颜若倾对月泠的性格了解得差不多了。月泠脸圆圆的瞧着很可爱。因为胆儿小,遇到点事情总会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所以颜若倾闻言很平静。 月泠急了,“小姐,刚刚,刚刚太太派人来说,说前厅有贵客到访,要小姐准备一番前去相迎。” 贵客? “府里向来伯母做主,她应该巴不得我什么都不插手才是。可有说哪位贵客?” “是……是……” 兮儿不耐烦地打断月泠,“哎呀你倒快说呀!是谁?” “是太子殿下。” 颜若倾皱眉,一大早的心情全被破坏了。 慕玄昊,怎么会是慕玄昊!?他来做什么?难道昨天在市井中他认出了她,然后今天来兴师问罪? 颜若倾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想去,不过不去谁知道慕玄昊会做什么?万一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位阴狠的太子殿下又在算计着什么……颜若倾攥紧了手,指甲嵌紧进掌心。 “不见!” 兮儿替颜若倾回了。她恨死太子了!一想到小姐还要跟那样的人牵扯不清,兮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兮儿,你家小姐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见一见无妨。” “小姐!那好吧,兮儿一定看紧他,不让他靠近小姐半步!” 颜若倾想通了。为什么不见?她一没伤天二没害理,堂堂正正,难道还怕了不成?该害怕,该心虚的是慕玄昊!当初不是想尽办法想要休弃她吗?现在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无利不起早,颜若倾隐隐觉得不妙,又猜不出现在的自己对慕玄昊有何价值。 昨夜醉酒,颜若倾早晨起得晚了些,还没用早膳。她决定先舒舒服服用完早膳再说,不然朱氏一请,她就急吼吼地出去见人算怎么回事? “四小姐,太子殿下还在前厅候着呢,您动作快些!” 来请人的丫鬟名叫翠玉,容貌长得很娇俏。她大喇喇地闯进苑子,没有主仆尊卑,更别说给颜若倾行礼了。 “谁准你进来的?”颜若倾声音平平静静,不过语气里全是冷意。 翠玉也不怕,反正自己的卖身契又不在对方手上。她是朱氏的人,用得着怕这个在府中没什么地位,需要仰人鼻息的颜四小姐吗? 四小姐没了父母,后半辈子还由朱氏掌控着呢! 翠玉白了颜若倾一眼,不作回答。 见状,兮儿按耐不住了。她的性子是被磨平不少,学会忍让,可是那也得分人!左右不过同是丫鬟,哪有忍让的道理? “你……你胆敢如此目无主子!?” “兮儿……”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才一个转身间,小姐怎么脸色一变,突然晕过去了?兮儿与月泠手忙脚乱地扶住颜若倾,把端了早膳进来的月离吓得不轻,赶紧放下托盘置于桌上,上前察看。 “小姐这是怎么了?” ------------ 022交锋 “我也不知道啊,小姐!”月泠已经红了眼眶,眼看着泪水马上要滴落下来,颜若倾幽幽转醒。 她起床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确实有些不舒服,可没有到昏过去的地步。故意这么做是想给翠玉点颜色瞧瞧,于是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自打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身子常常不利索,受不得气。我……待我休息会儿。” 受不得气?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冲翠玉来的。 翠玉张口正欲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了嘴巴。万一颜若倾有个好歹,她应是没好果子吃的。 “小姐,先吃点早膳垫垫肚子,有了力气身子也舒服点。”月离很贴心地把托盘上的粥点小菜端到桌上。 “倾儿姐姐。”一声稚音,门外出现了刘笙清瘦的身影,旁边还跟着刘馨。 颜若倾面色一喜,招呼他们进来,至于那个领他们进屋的冰柔,颜若倾自动选择忽略了。 冰柔跟翠玉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翠玉急了,她是来指责颜若倾动作太慢的,想让她快点,怎么这会儿颜若倾反而更慢了?这是打算吃完东西再走啊!天,外面等着的是太子殿下!她连请个人都老半天请不过去,还不得被迁怒啊! “笙儿在府中待得可还习惯?” “习惯,只是不能念书了。”刘笙遗憾道。 青晚苑的生活比从前好太多太多了!无论吃穿用度都是好的,只是他没有忘记爹爹生前对他的严厉教导。爹爹不在,没人约束自己,他已经很久没习字了。 颜若倾诧异,刘笙才五岁就开始念书了?看来刘副将对刘笙非常严苛啊!这么好的苗子总不能就此埋没。于是颜若倾询问起了刘笙喜欢文还是武。 果然,刘笙不愧是武将之后。他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一名将军。 不过即使如此,文也是不能丢的,有勇无谋终究只是逞匹夫之勇,所以颜若倾对这件事情上了心。她打算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好的书院供他读书。 当然要进书院的,若请了夫子来教,刘笙身边没有同伴是很不利的。 进入书院,接触的人多了,可以教会他人情世故,可以让他知道人外有人,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免得骄傲,更可以结交到好友,对未来定有帮助。 “倾儿姐姐,哥哥……好厉害的!”刘馨笑得眉眼弯弯,朝颜若倾炫耀。 她的哥哥是最最厉害的!以前有小伙伴欺负她的时候都是哥哥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她呢! 看着面前可爱的兄妹两,颜若倾的心情也很好,美美地享用了早膳。可是另一边的翠玉脸色就不好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翠玉惶惶不安地跟在颜若倾身后去往前厅。 等等太子殿下责怪下来怎么办?对了,她只是丫鬟,主子说什么她不得做什么?恩,推四小姐身上保准错不了。 想着,翠玉慢慢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颜若倾没多余精力理会翠玉在想什么。她浑身像炸开了毛的小猫咪,时刻戒备着,不停地给自己加油打气。 过去了,曾经的颜若倾已经死了,现在的她再也不是那个软弱的柿子任人拿捏!尽管颜若倾一遍遍劝慰自己,她还是怕的。不为别的,只为放不下对慕玄昊的爱。 她是多么地爱他啊! 初见时的美好,宫廷再见时的心动。他的言谈举止儒雅俊逸。她堂堂镇戎大将军嫡女,因为爱他,甘愿卑微为妾,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慕玄昊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陌生,她完全不认识了。 颜若倾攥了攥半藏入袖子里的手,把情绪深埋起来,若无其事地跨进大厅。 整个大厅的气氛异常压抑。 慕玄昊身着杏黄色衣袍,头戴金冠,倨傲地坐在椅子上,还是那么俊美。 颜书轩候在慕玄昊的身边。他是太子的伴读,平日里留在太子府做事,很少回府。 颜仁一大家子与小朱氏三人垂首弯腰,对慕玄昊毕恭毕敬。 慕玄昊等了很久,脸色十分难看,怒气暗涌。 颜仁脑门上滴下汗来,仔细谨慎地陪着他说话。 小朱氏与周萤吓得手脚抖如筛糠。倒是周珵,虽低着头,眼睛却贼溜溜地转来转去。 慕玄昊非常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是未来的帝王,见到他就该是如此! 颜若倾跟在颜书月后头走进大堂,慕玄昊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颜若倾看,方才因为等待产生的怒气消散了大半。 颜书月脚步一滞,颜若倾赶紧上前扶她一把。 “二姐仔细脚下的路。”颜若倾说得极为真诚,实则无疑羞辱了颜书月。因为颜书月只是脚步滞了滞,并没有要摔倒啊!颜若倾这么做弄得颜书月好像差点要出丑了似的,偏偏自己还得满怀感激。 颜书月咬紧牙关,艰难地道了句谢。 好一个颜若倾!她本打算等所有人到齐后她再姗姗来迟。最好的、压轴的不都是最后出场的吗?她前脚刚进颜若倾后脚就跟来了算怎么回事? 这下好了,两人站在一起生生做了个比较。 她今日特意换上锦衣阁春季最贵、最新、最美的胭脂色流彩暗花溢纱缎裙,衣领、袖口、裙摆用金线细细地绣了云纹,腰缠流苏,每走动一步轻微晃动,又拿出一套压箱底的镂金雕花红宝石头面戴上,然后画了好久的妆容,可以说整个人简直风华绝代,竟有太子妃的派头。 但是! 颜若倾一袭粉白色春衣简洁轻灵,发间没有过多饰物,跟平常一样,半挽半垂,缀了支紫玉花双碟步摇,脸上薄脂略施,唇色粉嫩,水水的宛如蜜桃,很衬肌肤,走起路来轻盈灵动,伸手扶住了满身琳琅的颜书月。 所以……慕玄昊的目光自始至终全锁定在颜若倾身上! 颜书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感觉脑袋很沉重。 能不沉重么?沉沉的衣服,沉沉的头面。头面是压箱底的,衣服是她前几日得知太子要来时特地去锦衣阁买的,大放血!结果现在……并没有什么卵用…… 其实不是颜书月变丑了。分开来看,颜书月是非常美的,美过许多名门贵女,只是她再美也就那样了,不像颜若倾。颜若倾从丑颜变倾城,跳跃幅度太大,实在是太大了,慕玄昊难以相信,见了鬼似的表情实乃情理之中。 不过不得不说,名门贵女多的是与颜书月受过相同教导训练的女子,乍一看行为举止貌似差不多,失去个性,莺莺燕燕难以记住谁是谁,而颜若倾不同。 她衣着简洁,天然去雕饰。轻盈、灵动,这两个词是其他女子所不具备的,足以让人耳目一新。 到底有着不一般的心计,颜书月自知自己输了一成,决意要把它扳回来,立马恢复理智,巧笑倩兮地走到慕玄昊身前盈盈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颜若倾跟在颜书月身后照做,只不过她的礼数显得随意多了,懒懒地唤了声太子算完事了。 慕玄昊自以为看穿了颜若倾的心思,觉得她故作姿态,欲拒还迎,嘴角上扬起一道轻蔑的笑容。 颜书月以为是对她笑的,当即心里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殿下不会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她与殿下感情好着呢!不然怎么会屡次设计颜若倾呢,有一半是殿下纵容的!即便如今颜若倾换了副皮囊又如何?左右人还是那个人,殿下对她没感情的。 “倾庶妃,好歹夫妻一场,见了本太子怎么如此生疏?”慕玄昊目光穿过颜书月,玩味地盯着颜若倾的脸。 颜若倾掐了记掌心,逼自己镇定下来。权利大过一切,必须忍!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说道:“请殿下慎言,臣女死过一回,换了身子,倾庶妃这个头衔便不复存在,殿下还是称呼臣女为颜四小姐较好。” 她换了身子,刚满十四。凉月国及笄少女才得以婚配,所以显然,她顺利摆脱了“倾庶妃”的身份。 在场所有人听了颜若倾的话都狠狠地捏了把冷汗。 对方是太子啊!未来的帝王啊!颜若倾不巴结着反而冲撞太子,这简直就是找死! 所有人都觉得能做太子的庶妃,将来会成为妃子,何等荣耀?颜若倾能攀上,前世十足积了德,竟还不识抬举。 颜书月乐了,冲撞,尽情地冲撞吧!殿下你快睁开眼看清楚,颜若倾她就是个卑贱的不懂事的贱丫头,我才是温婉端庄,与您最相配的太子妃! “颜四小姐。”慕玄昊难得听话地遵从,叫众人吃了一惊。 欲拒还迎吗,先装出一副漠不在乎的样子,引起他的注意,他偏不叫她如愿,所以照颜若倾的话做,料想颜若倾看到他的反应一定会很失望。 然结果…… 颜若倾浅笑,欠了欠身子就退下了,站在颜冷雪颜冷霜一列里。 慕玄昊挑眉,看来自己低估了颜若倾的演技啊!没想到死过一回变聪明了,懂得男人越得不到越要征服的野性。他可不相信颜若倾是真拒。 一个从前仰视他,为他做衣服,费尽心思讨他欢心的女人怎么可能说变心就变心? 只是慕玄昊不知道的是,颜若倾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如若不是,她很可能真像慕玄昊想的那样继续痴迷、爱慕下去。 这点倒要感谢丽棠,让她看清楚一切。 “都坐吧!” 太子发话,满堂人才敢挪动僵硬的腿徐徐落座。 颜若倾打量了慕玄昊一眼。他身穿杏黄色衣袍,头戴金冠,应是上朝时穿的朝服。而此刻并非朝堂,没有文武百官,居然也如此穿着,明显摆足了太子的架子。 “颜四小姐可真叫本太子好一番等候。”慕玄昊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问。 颜书月这下庆幸了。她本意想最后一个到,引起注意,来个压轴,现在一看,被颜若倾抢去反而躲过一劫。 “殿下明鉴,实在不是臣女有意为之。”颜若倾软和了声音。 “哦?说来听听。” “臣女自重新活下来后,身子时常虚弱无力,更动不得怒,实在是……”说着,她委屈地看了眼翠玉。 翠玉站在旁边,被看得背脊发凉. “这才缓过劲来,一步也不敢怠慢,还请殿下恕罪。”言毕,她起身准备向慕玄昊欠身请罪,无奈双脚刚站稳,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幸好身边的兮儿与月泠及时相扶。 见状,慕玄昊免了颜若倾的请罪,转而把目光冷冷地落在翠玉身上。 “可是这恶仆冲撞了颜四小姐?拉出去乱棍打死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然慕玄昊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般,端起右手边的青瓷茶杯,吹了两口气后很悠闲地送到嘴边。 垂首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们反应不过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迟迟未上前动手,直到慕玄昊喝完一口茶开口道:“怎么?敢违抗本太子的命令?” 这下她们哪还敢再做耽搁?一个个卷了袖子大步进来朝翠玉而去。 翠玉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两条腿吓得直打哆嗦。才这么一会儿她就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是连今天的夕阳都见不到了! “不,我不想死,你们别过来——,四小姐婢子知道错了您饶了婢子,求求您饶了婢子婢子再也不敢了四小姐,救救婢子啊!”翠玉甩开丫鬟婆子的束缚,双膝“咚”地一声跪到颜若倾面前不住地磕头,泪水大串大串往下掉,她却已经恐惧得连抽泣都忘了。 颜若倾只是想给翠玉一个教训,并没有要了对方的命。再有就是,太子为什么这么为她出头?她无法将现在的慕玄昊与过去的慕玄昊联系在一起。 太诡异了,他这次来肯定有着什么目的! 所以,翠玉不能死,死了就说明颜若倾承了慕玄昊一个恩情。 “殿下,臣女获上苍垂怜得以重活,只愿一生平安顺遂,若翠玉因为臣女白白丢了性命,臣女一辈子无法心安,请殿下饶了翠玉,勿造杀业。” 颜若倾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慕玄昊还要打杀翠玉,那么表明他不希望颜若倾一生平安顺遂,希望颜若倾一辈子无法心安,有意给颜若倾背上人命。 “倾儿!休得胡言!”颜仁警告地瞪了颜若倾一眼,起身向慕玄昊赔罪:“殿下,臣的侄女自清醒后精神不佳,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颜仁惯会装模作样,为了仕途一心想巴结贵族。 精神不佳。 颜若倾双眸神色暗了暗。 颜仁的话要让有心人传出去,大家皆会以为颜家四小姐得了精神疾病疯疯癫癫,以后还有谁敢来娶她? 不过算了,哪怕颜若倾名声再好,怕是也没有人敢娶她了。一个曾经的太子庶妃,终究是在人们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伯父慎言,侄女精神不佳这话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颜府有病患呢,侄女相信伯父定是无心之失,慌乱中口不择言了。” 颜仁面上表情僵了僵。 当中戳穿他的用意真的好吗? 朱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盯着颜若倾,恨不得从那张平静无波澜的美颜上盯出个洞来。 慕玄昊抬眸,难得意外地看着颜若倾。 他这个默默无闻、软弱好欺负的小妾转性了?有意思。不过倏地,慕玄昊脑海里莫名地回忆起了昨天在市井中马车里的那女子。说话口吻、声音,怎么那么相似呢? 慕玄昊觉得女子大多一个套路,所以谁是谁懒得去记。但昨日的女子却是叫他有印象了,加上昨天与今天,时间太近,很容易将颜若倾跟那女子吻合起来。 想着,看颜若倾的眼神不免凌厉起来。 颜若倾,对他貌似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真的在疏远。 颜仁一时间没答上话来,倒是机灵的翠玉眼珠子一转,爬到慕玄昊跟前急着谢恩:“多谢殿下不杀之……” “慢着。” 翠玉话还未说完,被慕玄昊冷冷地打断。 翠玉瑟缩着身子不敢抬头,一颗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视线中,慕玄昊明晃晃的鞋尖与衣摆晃晃悠悠,从模糊到清晰,再从清晰到模糊。 “死罪可免,不过这样的恶仆留着也是祸害,拉下去发卖了。” 翠玉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颗泪珠加汗珠滴答滴答滚落。 发卖…… 凉月国买卖人口需要去官府登记,所以被再次发卖的下人很难再找到好的主人家,因为人家知道你被发卖过,那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上一家主人的事,谁还敢用? 牙婆也不会白白养着,最后剩下的路只有两条,是丫鬟,要么卖身进烟花之地,姿色好点的比较幸运,被某老爷看中去做姨太太。至于小厮,那就更惨了。 不过这会儿,翠玉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 ------------ 024点心 颜若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晚苑的。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慕玄昊为所欲为。 可到底为什么?以前的他视颜若倾为粪土,恨不得将她立马休弃。 那时候慕玄昊身染恶疾,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容皇后向皇上提议提前婚期为慕玄昊冲喜。 朱氏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去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慕玄昊死了怎么办?颜书月可是凉月国芳名远播的才女,颜仁也不会放弃这么优秀的棋子。 他们找到颜若倾要她替嫁。反正皇上没有指明太子妃的具体人选。又怕慕玄昊病愈,岂不白白便宜颜若倾?于是对外宣称颜若倾面丑,不配为太子妃,所以她变成了倾庶妃。 颜若倾因着放不下幼时蝶尘谷遇到的少年,直到有天皇宫重逢,得知他是太子,从此心里便多了一人。 她欣然接受,只要能与最爱的人在一起,甘愿为妾。 第二日进宫,容皇后把她送到太子养病的偏殿,要她好生伺候慕玄昊。 宫女们见颜若倾好欺负,纷纷把手头上的活交给她。如果慕玄昊死了,那么颜若倾首当其冲要负起全部责任。容皇后好算计。 巫族擅长各种精妙阵法,其血脉珍贵,能解天下奇毒,传女不传男。颜若倾死马当活马医,割破手腕给慕玄昊喂血。 奇异的是他竟然迅速好转痊愈! 出了皇宫,慕玄昊百般折磨颜若倾,欲将她休弃,又怕这么一来天下百姓会指责当今太子薄情寡义。遂,他想尽办法,甚至做出了要颜若倾日日夜夜亲眼看他与通房丫鬟翻云覆雨的场面,只为了颜若倾答应和离。最后实在无法,才同意颜书月的提议,毁了颜若倾的名节,这样一来,休弃颜若倾,天下百姓不会指责当今太子薄情。 这么一个厌恶颜若倾厌恶到极致的人,怎么可能会再要把她娶回去? 慕玄昊,到底求的是什么? 美貌?颜若倾变美了?不会,在这之前慕玄昊根本没见过颜若倾重生后的样子,他今日准备彩礼显然有备而来。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慕玄昊那场恶疾有蹊跷! 当时宫中太医皆诊断不出,结果得了颜若倾的血液才痊愈,那么很明显地说明了慕玄昊患的不是恶疾,是中毒!还是厉害到能躲过太医诊断的毒。 这点,恐怕连慕玄昊自己都不知道,但颜若倾清楚。她的血能解天下奇毒,慕玄昊若非中毒,颜若倾的血对他是没用的。 下毒之人到底是谁? 身为太子,遭人觊觎再正常不过。可能是其他皇子,可能是与容皇后有仇的妃嫔。 皇子…… 颜若倾仔细回忆,当今皇上拥有四个皇子。大皇子慕昭,五皇子慕玄昊,七皇子慕宸逸,和远在平南的二皇子平南王。 平南王是不可能了,距离遥远,手伸不了那么长。 大皇子与逸王的嫌疑最大。慕昭是长子,只因生母是名宫女,他没资格当太子。慕宸逸虽被封为逸王,但他并没有像平南王那样远赴封地,且封号也不是根据封地来的。这代表什么?代表承元帝不想让他离开。可以说,慕宸逸有希望坐上皇位。 至于后宫,颜若倾知道的就不清楚了。 那她能不能利用皇子间微妙的关系,找寻到一丝把柄,来牵制慕玄昊? 不,不行。她一个后宅女子,有何能耐?何况一旦陷进皇位争夺战就休想平安抽身,像场以生命做赌注的赌局。赢了,她一个女子不能封官加爵,而输了,身首异处! 不值,太不值了。可是,如果能为父母报仇呢? 好乱,颜若倾的脑袋乱糟糟的,心情浮躁得很,如一盘死局,止步不前,任人宰割,往前走,不是新生就是毁灭。 后退?无路可退。 要不……往侧面走? 嚯的,颜若倾头脑里混沌散去,照射进一缕清明。 说到底,她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避开慕玄昊的魔爪。 慕玄昊想娶她,软的不成,很可能去求皇上赐婚。如果颜若倾在这之前已经嫁给别人或者与别人有婚约呢? 是了,如此一来,慕玄昊休想再掌握她的人生! 不过,临时去哪里找夫君? 就在颜若倾一筹莫展的时候,月离更是愁着脸把一根窗栓交到她手上。 看到窗栓上崭齐的割痕,颜若倾晃了晃身子。 “小姐,婢子方才整理屋子,发现这根窗栓有被人割断的痕迹。”月离避开所有人,来到颜若倾身边,忧心忡忡地向她禀报。 颜若倾带兮儿与月泠去前厅,月离留守青晚苑。好在月离沉稳,知道这件事不能声张,谁也没告诉。 颜若倾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夜……昨夜不是梦!!! 难道慕玄昊半夜潜进了她的闺房?不可能,如果是慕玄昊,按他的性子一定会喧嚷出去,巴不得所有人知道,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将颜若倾手到擒来。 还有那声“倾儿”,与慕玄昊相比,昨夜的人显然温柔得多。 颜若倾沉着脸色,在三个丫鬟惊讶的表情下,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嘭嘭嘭”,一扇接一扇全部关死。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设计她!? 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她招谁惹谁了? “小姐……”兮儿满脸焦急。她从来没见小姐发过这么大的火,足见小姐今天被太子气得不轻。 “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兮儿还想说什么,被月离扯住,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跟大家走出房门,再把门关好。 …… 日落西山。 颜若倾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她在床榻上坐起身,脑袋昏昏沉沉,口中苦涩得紧,喉咙发干,全身上下虚飘无力,好像所有的精气神被一下子抽空。 打开房门,空气中带着慵懒的味道。 兮儿和月离月泠,还有刘笙兄妹二人见颜若倾开门了,脸上均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倾儿姐姐。”刘笙刘馨齐齐唤道。 颜若倾心头一暖。 她不能倒下,还有许多关心她的人。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们要怎么办?齐伯、齐妈、张管家、张嬷嬷……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兮儿都担心死了……”兮儿急得跺着脚丫子。 “我饿了。”颜若倾摸摸肚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月泠眼睛一亮,欣喜地说:“月离姐姐知道小姐醒来肯定会饿,提前准备好了晚膳,这会儿正放在厨房热着呢,婢子这就去拿。”说完转身朝小厨房跑去。 小姐想吃东西了,说明没事了。 兮儿破涕为笑,心想小姐有时候真跟个孩子似的。 “小姐,我去帮月泠。”月离知道自己准备的饭菜多了点,月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忙转身追上月泠的脚步。 兮儿把颜若倾扶进房,口中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春天傍晚的风有些许凉,别吹着了等等,然后打水伺候颜若倾洗漱。 “笙儿,这几日功课可有落下?”她接过兮儿递来的巾帕,一边擦手一边问。 “笙儿时刻牢记爹爹的话,将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敢偷懒。” 刘馨插嘴道:“姐姐,哥哥可努力了!” 接着,颜若倾稍稍考了下刘笙,见他对答如流,放了心,扯开话题道:“你们两个还没吃晚饭吧,留下来一块儿。” 正说着,月离月泠端了晚膳进屋。 颜若倾瞧着饭菜很多,让大家都坐下来。兮儿三人也不扭捏,知道小姐把她们当家人般对待,心里都是感动的,陪着主子一块儿吃饭。 颜若倾胃口好好的吃了两大碗米饭。之后月离月泠收拾碗筷,兮儿给刘笙磨墨,颜若倾则开始耐心地教导刘馨认一些简单的字。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不求富贵荣华,只愿岁月静安。 “小姐……”月泠拎着食盒匆匆跑进来,“小姐你看,吃吃做的点心齐妈命人给送来了。齐妈说,若小姐觉得好,咱们清茗楼就做这个,然后寻个吉日开张。”月泠边说边把食盒放桌上,一层层打开。 她忙活完厨房的事情就去角门了,之前与齐妈做好约定,齐妈那边会每天傍晚派人在角门等待片刻,小姐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交代。 因为月泠脸圆圆的,长得很可爱很讨喜,不惹人怀疑,所以颜若倾把联系齐伯齐妈的任务交给了她。平常有些什么事情都吩咐她出府去办。事实证明,月泠在这方面的确很出色,与门房小厮建立友好关系,出入方便。 看着桌上一碟碟精致的点心,哪怕颜若倾的肚子已经饱了,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拿。 刘笙刘馨到底年纪小,看到好看的吃食抵不住诱惑,凑过去跟颜若倾一起品尝。 首先尝的是奶黄色蛋糕,入口酥软,又香又甜,却甜到刚刚好,处在那种似乎再多吃一点会更舒服的程度上,让人忍不住吃完了还想吃。 月泠在旁边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每一碟点心叫什么名字,哪种能多吃,哪种不能多吃,哪种可以存放多少天,哪种存放超过几天会坏,把吃吃交代齐妈,齐妈又交代给她的话重复一遍。完了之后歪着脑袋回忆还有没有遗漏的。 吃了甜食,颜若倾心情更好了,月泠在说什么她其实没怎么听,只是看着大家脸上满是憧憬的喜悦,心底迸发出动力,要把生意做起来,给大家一个锦绣人生,再给她们找个好夫婿。 ------------ 025嘉宴 “好好七(吃)。”刘馨鼓着腮帮子笑得眉眼弯弯,结果吞咽的时候一不小心噎了喉咙,胀痛得难受,瘪了张小嘴说不出话来。 “哎呀馨儿小姐,这……这怎么办?”月泠急得团团转。 她忘了,齐妈交代过,有几样吃的时候要小口小口吞咽。月泠懊恼地拍了两下脑门。 “妹妹。”刘笙赶紧上前抚着刘馨的背。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刘馨展开小白牙甜甜地笑了,这才使所有人大松口气。 颜若倾倒了杯水给刘馨润口。点心是万万不能再给她吃的了。 经此一事,颜若倾吩咐月泠明日去交代齐妈,每种点心都可以卖,但是不宜太大,容易噎着,最好切成形状好看的小块装碟子里,然后拿起桌上一封信交给月泠,上面是关于清茗楼的布置事宜。 月泠应声道是。 渐渐的,夜深了。 月离向颜若倾提议,以后晚上一直由她来守夜。有了月离,颜若倾莫名地心安,一觉睡到大天亮。 冰香匆匆来到颜若倾的闺房,面带喜色,“小姐,婢子有个好消息要向小姐禀告。” 颜若倾在兮儿为她戴上最后一只玉钗后,转身看向下面满脸红光的冰香疑惑道:“好消息?” “是。前段时间逸王收复祁连,皇上龙颜大悦,定在下月中旬为逸王得胜而归摆下嘉宴,邀请诸位大臣携带家中女眷入宫赴宴。小姐,方才一大早宫里就来人下帖子了。”说罢,冰香把一张金灿灿的长形请柬交到月离手中。 “入宫赴宴这等大事理应先去雅秀苑汇报给伯母,由伯母做主。”颜若倾漫不经心道。转回身,兮儿拿着眉笔细细地为颜若倾画眉。 冰香神色讪讪地立在原地不知作何回答。 月泠整理完床铺从内室出来,好奇地凑到月离身边,打开请柬,“镇……戎……将……军……” 齐伯年轻时上过私塾,所以打小,月离月泠就跟着齐伯学过不少,但月泠没有月离学得认真,她识得不多,却把“镇戎将军”四个字牢牢记在脑海里,所以在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里能快速找到。 原来这请帖是下给镇戎将军家的啊! 镇戎将军已故,头衔身份还摆在那呢!该享有的待遇一样不会少。 颜仁一个小小的七品文郎连上朝都没资格,如何能进皇宫赴宴?所以请帖是先给朱氏过了目的才送到青晚苑来,否则,以朱氏的做派定十万个不情愿颜若倾赴宴,又怎会容他人来通知颜若倾? 可是很遗憾啊!没有颜若倾,颜仁一家进不了宫。不然面对守在宫门口司仪署的人怎么说?吾乃镇戎大将军亲弟弟,欲借裙带关系一睹圣颜? 凉月国对官职品级很讲究,谁要越了职权后果十分严重,倒是对女眷比较宽容,因此,颜若倾能带朱氏进宫,毕竟得有个长辈撑场面,颜仁是怎么都进不去的。 再看冰香难得的欢喜,一改往日怯懦的模样,她心里打的主意早写在脸上了,盼着颜若倾能带她去宫中走一遭。 按照惯例,入宫陪同丫鬟只有一品诰命夫人能带两个,也可把这份殊荣放到同族人身上。 颜夫人去世,头衔还在,殊荣自然给了颜若倾。她只会在兮儿、月离月泠三人中选两人,哪轮得到冰香蹦跶? “知道了。” 冰香双眼亮晶晶地望着颜若倾。颜若倾假装看不懂,“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退下了。” 闻言,冰香咬了咬下唇气愤地转身离去。 “小姐,现在是三月中旬,距离嘉宴还有整整一个月时间呢!”兮儿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一个月,时间看似很长其实很短,怕是又有不少大臣要在这一个月内花费人力物力找寻贺礼了。还有后宅的女人们,凉月城服饰铺、珠宝楼、首饰行等等,生意要“蹭蹭蹭”往上涨了。 这不,兮儿数完日子也开始劝颜若倾,“小姐,咱们抽天时间出去逛逛锦衣阁吧!” 未等颜若倾开口,月泠马上附和道:“好啊好啊,听说城东有家胭脂铺里的胭脂可好了,抹了跟没抹似的。” 兮儿一脸迷茫地问:“跟没抹似的?那还抹什么?” “……” “你们倒不如想想准备什么贺礼才是正经事。”月离一句话切中关键点,这也是颜若倾眉头深锁的原因。 爹娘为国捐躯,功不可没,依旧以“镇戎将军”、“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来享受应有的待遇。 她进宫,更多的是代替已故的爹娘。礼送轻了叫人不屑,送重了易惹闲话。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颜夫人赚钱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留下那么多财富给颜家挥霍至今,难免有人给爹娘泼上受贿贪赃的污水。 苦思敏想了一天也没有好主意,到晚上的时候,小朱氏来了。 “这么晚了小伯母找我可有要紧事?” “也没什么……”小朱氏笑道:“就上回萤姐儿跟着府里的小姐们去城东梅林赏雪景,路上见着稀奇玩意儿,萤姐儿念叨四小姐没去,怪可惜的,所以啊,特意买了份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女儿家脸皮薄,怕四小姐嫌弃,我这做娘的只好亲自送来了。”说着她把一方锦盒交到兮儿手中。 看着小朱氏有些紧张急促的样子,颜若倾隐隐猜到什么。 “瞧小伯母说的,难为萤表姐惦记着我,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嫌不嫌弃的?心意最重要。” “四小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仔细算来,萤表姐来了有段时日了,我也没送过她什么像样的东西。月离,去把前不久得来的唇脂拿给小伯母。” “是。”月离应声退下。 “唉哟,这怎么好意思?”小朱氏没想到来一趟还有回礼。 “礼尚往来,应该的。”颜若倾不咸不淡地回道。 俗话说拿人手软,平白无故收礼,颜若倾不想欠人情。 很快,月离取来一支玫红色唇脂递给小朱氏。小朱氏看了非常欢喜,女儿周萤就喜欢这样艳丽的色泽。 “这是祁连来的唇脂吧!价格可不低!”小朱氏一边啧啧感叹,一边已迅速收好。 “萤表姐喜欢就好了。” 小朱氏开心地夸了颜若倾一通,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聊,最后终于把话头扯到了自己此趟前来的目的上了,开口道:“我听下人说今天宫里来下帖子了,真有其事?” “是啊,我也才收到消息。” “四小姐,你看,我们萤姐儿以前一直待在东陵,她爹又去得早……”小朱氏声音略带哽咽,拿帕子压了压眼角继续说:“那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四小姐能不能带她进宫见识见识?放心,她绝对不会惹麻烦的!” 颜若倾想自己没猜错,小朱氏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小事一桩……”未待颜若倾说完,小朱氏激动地打断道:“我就知道四小姐心肠好!” 不等小朱氏多夸,颜若倾又说:“只是小伯母还不清楚我们府里的情况。进宫机会难得,芳姨娘一定会为了大姐三姐来寻我,名额有限,我这也难做人!” 小朱氏面露失落,方才的兴奋一扫而空,沮丧地离开青晚苑。 皇宫不是能随便带人进去的,每家都有限制的名额。镇戎将军府有四位小姐,加朱氏,共五个名额,另限带一名丫鬟。颜若倾除外,可以带两名丫鬟,所以想带周萤进宫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让她以丫鬟的身份进去,不过小朱氏想送周萤进宫参加嘉宴的目的是希望她在贵族圈子里露露脸,将来寻门好亲事成为周珵的一股助力,以丫鬟的身份还怎么结交权贵? 至于第二个办法……除非她们四位小姐中,有一个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去不了。小朱氏如果聪明点,不会想不到。 帖子在颜若倾手中,小朱氏不敢打她的主意,剩下颜书月、颜冷雪、颜冷霜。 颜冷霜在府里最沉默,不惹人注意。颜若倾猜,要是小朱氏聪明,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最有可能向颜冷霜下手。 也许……有场好戏看了,只是,这跟她颜若倾没有关系,悠闲地座山观虎斗就好。 当坏人的滋味也不错。不过,这只是第一步,想办法挑起小朱氏跟芳姨娘、朱氏之间的矛盾。而她要做的,远不止这些!自己受到的屈辱,还有没出世地孩子,一笔笔血债,她要朝朱氏、慕玄昊通通讨回来! “小姐,这帕子真好看。”兮儿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一方绣着双面牡丹的丝帕给颜若倾。 双面绣难得,且看针脚细密,是件珍品,更难得的是料子好,市面上少见,不过颜若倾的回礼也不轻。祁连唇脂如今正风靡,但是货少,不是有钱能买到的,这份人情算还了。 ------------ 026受伤 过了几日,齐妈那边传来消息,清茗楼布置完毕了,也选好开张吉日,就等颜若倾前去,看看还有没有要更改的地方。 颜若倾整理了番出府,马车一路平稳到达清茗楼。 齐妈迫不及待地领着颜若倾去见证她的劳动成果。 进门,一楼中央设有一个圆形大舞台,四周漆红色檀木椅错落有致。前排椅子每把铺上红色团福锦缎棉垫,另单独配了张小桌以供品茗,彰显地位。外围一圈回廊是供仆人小厮站立的地方。 陈设简单,视野非常开阔,在细节处做的很到位。比如回廊柱子与柱子间有长椅,下人站立时间久了能偷个懒休息片刻。 椅子间距离宽,错开放置,做到所有人的视线畅通。还有舞台,增了恰当的高度。 踩着厚实的台阶,颜若倾来到二楼。站在二楼的回廊上俯瞰下去,一楼场面尽收眼底。 转身,后面各设有男女梳妆阁、净房,为不小心衣服沾了茶渍,或突然需要解手的客人提供私人空间。 三楼全是雅间,过道空隙大,每间房四面材料用的是上等砖瓦,有隔音效果,保证里面的谈话不会被他人听去。每扇推移门按颜若倾的要求贴上画有尘花绽放枝头的大幅画作,并且在上方角落处悬挂一盏杏黄色八角灯笼,顶端垂下一条条红色流苏。 自然,灯笼白日是不点的。颜若倾能想象到晚上这里定然一片辉煌,又不会辉煌得过于俗气。 尘花在灯笼微光的照射下,该是多么的美轮美奂! 推开门,一股清淡的馨香沁人心脾。细闻,似乎没有,无视它,又轻轻划过鼻尖,捕捉不住。 雅间中央放有一张茶桌,外面是一排窗户,打开,微风徐徐吹来,满室清新,等到了夏季那才叫舒爽凉快! “辛苦了齐妈。找画师,添置桌椅等,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布置完毕,着实不易。” “小姐你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托小姐的福,总算让自己派上用场了。也是巧了,那日奴婢去寻画师,正好遇到一位俊俏公子,不等奴婢仔细描述完尘花的样子,他就已经动笔了,画的真像啊!就跟亲眼见过似的,一定是老爷夫人在天保佑。” 齐妈双掌合拢,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虔诚祈祷。 尘花不同与别的花卉,它是巫族的族花,市面上难以见到,连齐妈也只是见了颜若倾那块尘花玉佩才有了个大概轮廓。 再观门上的画作,栩栩如生,真就跟亲眼见过似的。 难道……慕玄昊……他幼年曾去过蝶尘谷…… 不可能!且不说他不知道这座清茗楼是颜若倾的,就按照他的性格来看,怎么也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不会为了得到颜若倾默默付出,以求打动,肯定是二话不说强行逼婚。 那么到底是谁? 还有那天晚上的人,又是谁? 冥冥之中,颜若倾竟有种直觉,此人不会伤害自己。 “齐妈,这些时日可有物色到合适的铺子?”颜若倾收回思绪,把精力继续投放进生意里。 “老齐一直在注意,不过顺安街流动稳定,很多都是扎根了好几年的,只怕短时间内没有人会出售铺子。” “不,不要顺安街。顺安街是整个凉月城的商业中心,来往之人非富即贵,普通老百姓在这里根本买不起任何东西,所以最好……把铺子买在也跟顺安街一样繁闹的地方,但是价位大众化,能让多数老百姓逛的起的。” “小姐,奴婢不明白,小姐打算做什么生意?”齐妈疑惑地问。 “酒坊。” 酒这种东西若开在顺安街,来逛的只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可富贵人家要喝酒大多有特殊供货渠道。不一样的东西得放在适合它的位置上。 朱氏靠着一间陪嫁铺子卖酒以及多年积攒下的钱财勉强维持全府上下的开支。以前,颜若倾每到冬季梅花盛开的时候,为了换取更多的过冬物资,亲手酿了红梅酒送给朱氏。朱氏的酒铺靠着红梅酒赚了不少银子。 如今……颜若倾不介意给朱氏来招雪中送霜。 随后,她命下人去拿吃吃做的点心过来。上次尝到后,味道令人难忘,既然出来了,当然要一饱口福。谁知一屋子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犹豫。 齐妈踌躇道:“小姐,吃吃她……” “她怎么了?” “她受伤了。” “受伤了?”颜若倾不解,清茗楼还未开张,大家都在做准备工作,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情才对,吃吃怎么会受伤? “伤哪了?怎么伤的?” “昨儿夜里,吃吃突然想出个新花样,怕早晨起来给忘了,跑到厨房去捣腾,结果不知怎么割伤了手,大夫说伤口深,要好好养几日才能下厨。” 听了齐妈的回答,颜若倾疑惑了。吃吃做的是点心,不烧菜不煲汤,再怎么样也用不着动刀,又何来被刀子伤了手? “去把吃吃带过来。” “是。”齐妈应声,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后院把吃吃带来。 不一会儿,右手缠着白布条的吃吃进来了,朝颜若倾行礼后低垂着脑袋站着,不敢抬头。她辜负了小姐的期望。小姐重用她,还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可是她却如此不争气,弄伤了手。小姐会不会不要她了? “吃吃,你的手怎么割伤的?做点心还要动刀子?” “不是的小姐,我……是……”吃吃慌忙抬头解释,但支支吾吾解释了老半天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眼睛无意识地往身边的方向看了看。 她身旁那名丫鬟名叫小含,尖尖的下巴,双目狭长,皮肤也很干净,没有吃吃脸上的斑点,倒是个美人胚子,不过神情明显有点不安,放在身前的两只手紧紧地揪在一起。 “你的伤难道跟小含有关?” 颜若倾一句话点名中心,吃吃惊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是小含。” “齐妈,昨夜只有吃吃一个人进厨房忙活吗?”颜若倾话锋一转,直接问齐妈。 “不是,小含与吃吃住同一间屋子,她经常给吃吃打下手。” 颜若倾眼神晦暗不明地落到一直不说话的小含身上。小含到底没有经验,双手揪得更厉害了,和吃吃相同,不敢迎上颜若倾的目光。 不同的是,吃吃是愧疚,而小含……则是心虚。 “吃吃,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小含发卖了。” 闻言,吃吃赶忙跪下,“小姐不要责怪小含,是婢子不好,非要拉着小含陪婢子去厨房,若不这样,小含也不会睡意朦胧地错把刀子当印花模拿给婢子,婢子也大意了,看都没看就伸手去拿,结果才伤到的。” 该说小含什么好呢?刀子跟印花模像吗?啊?像吗?一个银晃晃,一个是用木头制造的方形模子,颜若倾怎么也无法找出它们相同的地方来。 吃吃想替小含遮掩,若非颜若倾威胁吃吃不说实话发卖小含,吃吃肯定会隐瞒到底。 那边小含已经心慌了。自小姐拿她发卖的借口威胁吃吃,小含就猜到小姐一定知道是她了,跪下来磕头求饶,“小姐,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姐!” “清茗楼膳房主做点心,刀子是以备不时之需准备的,所放位置自然不会随处能见,有专门存放之处,这是能拿错的吗?” 如果刀子跟印花模放一起也就算了,可刀子是另外收起的,除非故意跑去拿。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看小含的眼神带了指责。 吃吃爱做东西,她们也有口福,现在吃吃有好几日不能下厨,可不馋了大家?还有,再过几日清茗楼正式开张,吃吃的手要还恢复不利索,怎么营生? 颜若倾不给小含第二次机会,直接命人把她拖下去找牙婆发卖掉。 小含吓得脸色唰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耍了个小手段就严重到这种地步,不应该大惩小戒下算了吗?清茗楼这里住的舒服吃的好,干活不累,没有主子时时刻刻在上头盯着,日子舒服,为奴为婢能这样是莫大的福分了,去哪找这等好事? 小含以为只要大惩小戒就行,殊不知颜若倾心里想的却是,有了一次会有第二次,别的可以不追究,但小含的行为不仅仅排挤同伴那么简单,已经损害到了清茗楼的生意。 要是吃吃在开张的时候还不能下厨呢? 一个不给主子分忧还制造麻烦的人,养着干嘛?颜若倾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没有普度众生,感化他人的胸怀。 此事给了大家一个深刻的教训。所谓杀鸡儆猴。上次颜若倾说的话大概没有人听进去,经此一事,相信再没有人敢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凡富贵人家的孩子出门总会随身携带点伤药,怕在外有个突发情况。 颜若倾也不例外,给了吃吃一瓶上好的药粉,能帮助吃吃手上的伤快点好起来,减少留疤的可能性。 她挑了几个有厨艺功底的丫鬟指给吃吃,要吃吃趁清茗楼开张前把她们训练出来,不说精通,只要每人能擅长做一种糕点就行,等到清茗楼正式营业,吃吃一个人不至于忙活不过来。 方子的问题颜若倾不担心。这些人签的全是死契。 活契有到头的一天,主人家想打杀是不能的,但死契是把生命一并交给了主人家。一个不慎丢了性命无处讨说法,只有战战兢兢巴结主人的份,早没了自我。 而且,颜若倾相信,过段时间,会有不少商家去祁连聘厨子的,方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看看天色,左右时辰还早,颜若倾又去秋庄转了转。 冬喜冬庆二人把秋庄打理得很好,买来的下人们各忙各的,一切井井有条,倒是很放心。 冬喜人如其名,长得喜气洋洋,乐观爱笑,人缘不错。颜若倾暗暗决定待清茗楼开张了,让冬喜帮着打理清茗楼,想必到时候应对那些达官贵人自有一套方法。 冬庆比较固执,适合让他去做酒坊的掌柜。老百姓买东西总喜欢讲价,能占一文便宜也好。以冬庆固执的性格,不会吃亏。 ------------ 027欺主 日落西山,凉月城街道上没了白日里的热闹,收摊的收摊,回家的回家。空气里带了慵懒的味道,略显冷清,除了镇戎将军府门口。 “真是两条忠心护主的狗,可惜你们这副模样颜将军夫妇看不到了。”石管家站在大门口俯视台阶下的张管家张嬷嬷,摇着头万分可惜地“啧啧”两声。 “住口!你不配提将军和夫人!”说着,张管家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 “你!”石管家气急,指着张管家的鼻子说不出话来,“你”了半天后道:“好,让你逞能。王婆子,还不把他们带走!”他厉声大喝候在旁边的王婆子。 王婆子哆嗦了下身子招呼后面的几个小厮几步上前按住张管家和张嬷嬷的胳膊。 “放开我!”张嬷嬷挥动胳膊推开小厮,力气竟不比男子差,“去告诉姓朱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我今天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离开半步!” “离不离开由不得你,王婆子!” 王婆子听石管家又喝她,当下撩起袖子带人再次去钳制张管家二人。 “来人呐――大家快来看――颜仁一家狼心狗肺,真真是群白眼狼!大将军一家冤呐!可怜只剩下我们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遭他们欺负……啊啊……没良心,他们没良心!……” 张嬷嬷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开喉咙哭诉,引得路人纷纷慢下脚步好奇地围拢过来。 “那不是镇戎将军府么?” “好像出事了。” “走咱们去看看。” 原本渐渐冷清的街道又熙攘开。马车外传来百姓的谈话声,以及匆忙的脚步。 “出什么事情了?”颜若倾靠在软垫上疲惫地问。 她今天在清茗楼和秋庄忙了一整天,跟齐伯齐妈商量开酒坊的铺子规模,策划清茗楼开张的相关事宜,比如刚开始怎么经营,拿什么吸引客人等,又在秋庄仓库里检查从城冬梅林采来的梅花,有没有按照她的要求用干净的雪水浸泡存放好。 下人们只需按主子的要求做好分内事,可做主子思考的东西就要多了,方方面面俱到,心力交加的累。不过颜若倾痛并快乐着。 她目前要先壮大自己的产业,有了财力,消息也灵通些,不至于做个深锁后宅,两眼一抹黑的无知妇人,再着手开始调查爹娘的死因。 若到最后自己有个不测,身边的人好平安渡过后半生。 “小姐,咱们府外好像出大事了。”兮儿放下侧帘跟颜若倾汇报外面的情况。 大事? 颜若倾眯眼,莫非朱氏整了什么幺蛾子? 马车越驶越近,妇人哭嚎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颜若倾一惊,这声音……是张嬷嬷!赶紧叫车夫加快速度。 没一会儿,马车踢踢踏踏停在人群外围。围观百姓回身不解地盯着这辆突然出现,平常无奇的马车,不知道车主人是谁,来这有何目的,只隐隐觉得挺精彩的,一个个来了看好戏的精神。 月泠掀开轿帘下车,伸手去扶颜若倾。 颜若倾已遮好面纱,鹅黄色裙摆露出一角,众人只见一妙龄少女在两个水灵灵的小丫鬟的伺候下下了马车,娉婷地走来。 车夫调转车头,踢踢踏踏向远方行驶而去。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大家目光或好奇或惊艳地注视着颜若倾,自觉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坐在地上发髻凌乱,满身污垢的妇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张嬷嬷。立在身旁的是张管家,心疼地望着地上的老伴,眼眶红红,却没有去扶她的打算。 张管家知道,老婆子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属无奈,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还……还不快把你婆娘拖走!”石管家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万万没想到张嬷嬷狗急跳墙居然当中发起疯来。苍天呐,他这是倒了什么霉?之前碰到两个莫名其妙的小屁孩闹事,今儿个又碰到两个老不死的撒泼,颜仁一家名声快被败光了!这管家位置他还没坐稳呢就三天两头出事,怎么向朱氏交代? 石管家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王婆子你怎么办事的!?”石管家把过错全推倒王婆子身上。 王婆子是人精,哪看不出石管家的用意?也只能默默吞下这苦水,心想等把张管家张嬷嬷弄走后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出口恶气,狠狠心再次上前,说什么也要把他们拖走。 “住手!” “我看谁敢住手!?” 颜若倾话音刚落,石管家毫不犹豫地顶上来。 他真的气疯了,第二次了,第二次!颜若倾个小妮子又来寻他的晦气。 “石管家竟敢连四小姐都不放在眼里,当镇戎将军府没主子了吗!?”这话是兮儿说的。 兮儿的性子本来泼辣,石管家一个奴才她没必要忍,不能让小姐被欺负了去,所以兮儿跟护小鸡仔似的站出来。 月泠一脸崇拜地望着兮儿。兮儿姐姐太威武了,唉……她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小……小姐……”张管家看见颜若倾来了,顿时老泪纵横。 “哪来的贱婢?给我绑了!”石管家一声令下,府内站出几个小厮就要上前抓兮儿。 上次也是这个贱婢给他脸色看,他还不信了,不狠狠整治一番怎么给自己树立威信? 颜若倾冷笑,朱氏手底下的人胆子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无视她“颜四小姐”的身份当众欺主,那么她也不用再客气了,左右是颜仁一家先不要脸的。 “谁给你们的胆子?”颜若倾声音不响,但充满底气与威严,还真唬得那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前几天,太子殿下可是亲自上门来提过亲的。颜若倾,颜四小姐,很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妃,毕竟她曾经做过侧妃,与太子是有情分在的,小厮们得罪不起啊! 石管家脸色很不好看。他哪里会想那么多?反正颜若倾在府里不受人待见,朱氏暗地里克扣青晚苑的用度他是知道的,根本不怕她。 “怎么?一个个都不听命令了是不是?通通拉去发卖!” 石管家开口威胁,小厮们哪还敢犹豫啊?就算将来颜若倾是太子妃好了,那也是将来,眼下他们得保住自己。 “好一个奴大欺主的恶仆!月泠,报官!我倒要看看石管家是否胆大到敢目无王法!” 哗……人群沸腾了。 报官……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勋贵人家与自家下人对簿公堂的案例。 颜若倾若真报了官,石管家没有好下场不假,可是颜若倾也会成为笑话,一个不被下人放在眼中的主子得多无用?可见颜若倾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抱着大家都别想好过的心态。 这一招倒真把石管家唬住了。 他刚才因为在气头上所以没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料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怎么办?立马跪下求饶?不,他做不到!那么多百姓围观,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可是奴大欺主,会被砍头的!凉月国阶级明确,下人的命不值一提。他签的是活契要好些,主人家不能随意打杀,但律法不容!公堂上颜若倾只要随便从这些人里头拉个出来就是证据。 月泠转身欲去报官,一记清俊声响起,“镇戎将军府门口好生热闹。” 众人侧目,继颜若倾的马车离开后又一辆马车停在外围。 那马车装饰简单,所用材料件件不俗,低调中尽显奢华,里面坐的绝非泛泛之辈。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见状,张管家扶起地上狼狈的张嬷嬷赶紧跑到颜若倾跟前朝颜若倾行礼。 颜若倾心头一暖,将二人护往身后,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马车,不知是何人。 来人身边带有很多小厮,个个身强体壮,出面哄散了人群。 老百姓知道定是大人物,也不敢再多凑热闹,生怕惹祸上身,于是镇戎将军府门口又从熙攘转为清冷。 轿帘掀开,一身月白色锦衣男子手执折扇,大步跨出,抬头深深地望了眼门上写有“镇戎将军府”五个烫金大字的匾额,眼底闪过亮光,然后目光灼灼地落在颜若倾身上,嘴角浅笑,乍一看温和,仔细一看……怎么像极了登徒子…… 男子瞧着比颜若倾年长几岁,十七左右,身形如青竹般俊逸,那相貌……分明是上次雨夜,醉倒在自己马车前的男子! 只是那时候他喝醉了酒,外加雨水打湿,整个人很狼狈,如今收拾过后,五官俊美堪比谪仙,气质温和,如墨般的头发随意挽起,潇洒倜傥,行走间又透着股军中男子独具有的刚健,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结合,不仅没有违和感,还异常吸引人,仿佛天底下所有男子往他身边一站全变成了跳梁小丑。 这一笑,更是俊美无双。 残阳稀疏,为他镀上了层朦胧,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颜若倾没有发现,自己的心跳不觉间加快了一拍。 好在她蒙有面纱,脸红红的也叫人看不出来。 直到兮儿唤她好几声,颜若倾才回过神。抬眸望去,那男子已被迎进府中。 ------------ 028汤药 颜若倾正要跟上去,王婆子哎了一声上前伸手拦住她。 “我可是给了你们钱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怎么?想赖账?” 颜若倾扫了她一眼,随手扔下几锭银子给她,拿过张管家张嬷嬷的卖身契径自领张管家夫妇进府。 路上,颜若倾从张管家口中得知,原来今日她出府,张管家无意间看见有辆马车鬼鬼祟祟准备跟上去,当即出去拦住,与那车夫争吵起来。 车夫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跟踪四小姐,是太太要他出去办事。 张管家哪里会信,一个劲拦着车夫不让他走,希望小姐她们能行驶远些。谁知石管家来了,这才弄出动静传到朱氏耳朵里。朱氏怒了,又白白浪费机会没跟紧颜若倾。 以往留着张管家张嬷嬷是想利用他们从颜若倾那打探到家产的下落,后来把他们撤职下来,他们的用处就是好用来牵制、威胁颜若倾。 如今看来,两个老奴只会坏事。他们签的是活契,不能随意打杀。朱氏经过一天的盘问也问不出什么,一气之下就将他们发卖出去,幸好颜若倾及时回来阻止。 跟踪…… 颜若倾不安了,朱氏可能不止跟踪一回,她到底知道了多少?秋庄?清茗楼?是自己大意了,低估了朱氏的本领,一心只想着壮大产业发展势力,却忘记防范他人。 张麽麽宽慰道:“小姐不用太过担忧,奴婢想如果太太已经知道了什么今天就不会再派人跟踪,按她的性子早该有所行动。” 颜若倾的心稍稍安下不少。 这是她的疏漏,犯下的过错,好在这个错误酿成的后果还不算太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多留个心眼。 “张管家,你先陪张嬷嬷回去好生休息。” 张嬷嬷的声音已经哭喊得沙哑了,颜若倾听着分外难过。 “奴婢无碍,奴婢只想陪在小姐身边。”张嬷嬷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小姐不敢轻易离开,生怕小姐被朱氏害了去。 “张嬷嬷,你若坏了身子今后还怎么帮我做事?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无需再看别人脸色,到时候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不然齐伯齐妈怕是忙不过来,换成别人我又不放心。” “小姐,你是说……齐伯……”张管家激动了。 “想必张管家与齐伯是老相识了吧!” 齐妈回忆往昔,严肃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温和,“何止啊,当年我跟齐妈可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颜若倾轻声安慰道,“你们放心,过两日便可见到他们了。” 张管家张嬷嬷欣慰地离开后,颜若倾往花厅的方向看了眼,知道那男子此刻定在花厅由颜仁招待着,于是抬脚往自己的青晚苑而去。 “四小姐。” 才刚迈开几步路,一小丫鬟跑过来,“四小姐,老爷请四小姐前去花厅。” 颜仁为什么要她去花厅?颜若倾心怀疑惑,只好调转方向。想着要再次见到那个俊美男子,颜若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静下心来越觉得他跟慕玄昊有几分相似,不过慕玄昊的五官更加凌厉,那男子则偏阳光些。 能与太子相似,八成是逸王了,因为大皇子慕昭颜若倾曾有幸见过一回,相貌只能说周正。 “倾儿,快来见过逸王爷。”颜仁烦躁地看了眼颜若倾。 搞不明白,逸王为什么点名道姓地要见颜若倾。 果然是慕宸逸! 颜若倾的面纱还未摘掉,朝坐在椅子上的逸王盈盈一拜,“臣女颜若倾见过王爷。” “快免礼。”慕宸逸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语气柔得好似要把颜若倾融化掉,就差伸手去扶了。 颜仁无语,刚才王爷对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王爷莫要见怪,我这侄女常年深居简出,没见过大世面,失礼之处还请见谅。”颜仁笑呵呵地赔着笑脸,强装出一副镇定样,其实腿脚早已不停地打哆嗦了。 他一个小小七品文郎,要不是去年有幸见过逸王出征,根本就认不出来!天知道逸王跑他这小地方来做什么。要说皇亲国戚,他只上回有幸得见太子殿下,说颜若倾失礼,请逸王见谅,其实颜仁是借此为自己说的。 慕宸逸嘴角噙笑,没有理会颜仁,请颜若倾坐下。 她狐疑地瞄了逸王一眼,总感觉逸王好像在……刻意对她好。 颜若倾知道自己这么想自恋了点,不过感觉这东西真挺难说的。 “四小姐可否摘了面纱给本王瞧瞧?”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单纯的!还目光很期待地望着颜若倾,像个见到糖葫芦万分想要的孩子。 俊美的容颜配上分外无辜的神情魅惑众生,颜若倾讶异之余脸“腾”地红了,直接红到耳朵,红到脖子深处。 颜仁凌乱了…… 这这……逸王怎么能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就算性格如此总得在人前收敛收敛不是? 逸王是个登徒子! 颜若倾非常肯定,可为什么话从逸王口中蹦出来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许是对方长得好看,看来自己也会以貌取人了。 兮儿急了,什么太子逸王,在她看来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就盯着她家小姐算计。要不是逸王的身份摆在那,兮儿怕是早动手把他轰出去了。 “臣女偶感风寒,王爷乃千金之躯,只怕会过了病气给王爷,请王爷赎罪。” 当然要拒绝了,凉月国虽然风气开放,但一陌生男子叫你给他看你就给他看算怎么回事?也太不自重了!又不是青楼女子,所以哪怕本来是能摘面纱的被逸王一说也变成不能了。而且,颜若倾脸还红着,绝对不能摘掉面纱。 “春寒交加,确实易惹风寒。小枫。” “王爷。” “一会儿派人把父皇上次赏的药材送来。” “呃……是。” 颜仁再次凌乱了,惊喜过后赶紧道,“倾儿,还不快谢过王爷!” 逸王把皇上赏给他的药材送给颜若倾,这是何等的殊荣啊!巴结好王爷,太书省的那群老顽固就不敢再给他脸色看! “臣女已无大碍,王爷无需如此破费,在此先谢过王爷了。”说着,颜若倾起身盈盈一拜。 她明里道谢,暗里推辞,回得有理有度,可颜仁哪管得了这些?在心里直骂颜若倾傻。要知道逸王收复祁连部落说不要赏赐,只求一道婚姻自由的圣旨,但皇上哪能真不赏?出征日子艰辛,怕逸王身体有恙赏了不少药材! 颜仁不满,很不满地瞪了颜若倾一眼。 那边颜若倾疑惑了,逸王对她好的有点过了吧!她没感染风寒,万一真把药材送来,她算不算欺骗? 不行不行,怎么都不能接受。 “爹,女儿给你做了……”一记俏音在门外突兀地响起。 颜冷雪穿了身秋香色衣裙,钗环叮当,走进来发现花厅有客人,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偷偷看向慕宸逸,这一看,小心脏顿时扑通扑通的,脸上浮起红晕。 逸王真跟传说中一模一样!谪仙似的,好生俊美! 她听下人说老爷在招待贵客,仔细一问竟然是逸王!不过随后她就听到一个火冒三丈的消息,颜若倾在花厅陪老爷接待! 凭什么?她才是爹的女儿! 颜冷雪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厨房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做晚膳了。她随便端了道汤连忙赶来。 还好还好,逸王还没走,她还有露脸的机会。 颜若倾把颜冷雪吐舌头等装俏皮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颜冷雪平常可是颐指气使,典型的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俏皮可爱是临场发挥的吧!演技不错。 注意到颜若倾在看自己,颜冷雪挑衅地朝她扬扬下巴,不过颜若倾并不理她,让颜冷雪有种一个人唱大戏的滑稽感,恨恨地咬紧了牙根。 “爹,雪儿不知道您有客人在,不过这是我亲手熬的汤,凉了怕不好喝了,您快尝尝看。” 颜冷雪把一盅深棕色的汤端到颜仁面前,放下后鼓着腮帮子抬手捏了捏耳垂,一副被烫得不轻的模样。 颜仁扯了扯嘴角。 颜冷雪并非嫡女,跟颜仁之间的父女情没那么亲厚。对女儿突然的献殷勤,颜仁绷不住了,非常不自在。 他看着面前这盅黑乎乎,药味浓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汤,没有喝。 颜冷雪……尴尬了……僵了张笑脸,面部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让王爷见笑了,这是臣的三女儿。” “三小姐――三小姐――!!!不能喝呀――”在厨房看管伙食的婆子脚步“蹬蹬蹬”地奔来,边奔边招手,急得满头大汗。 大家不明所以地往门口张望,只见那婆子很没眼力劲地冲进来大喊:“哎哟我的三小姐啊!那汤是助芳姨娘怀小少爷喝的,您不能喝呀!”说完,婆子后悔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花厅里还坐了位英俊的公子哥,还有……老爷的脸色……铁青…… ------------ 029陪逛 颜冷雪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那婆子的嘴!怎么办怎么办?她要哭了!刚还说什么来着?亲手给爹熬的汤?啊啊啊怎么办!?王爷,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逸王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泯了口,以掩饰自己不适宜展露出来的笑容。 茶叶是碧螺春,不过……却是最次等的。 颜家已经穷成这样了吗? 他放下杯子担忧地看着颜若倾。 倾儿过的好吗?缺不缺银子花?看来他要选个机会去跟父皇请旨赐婚了。下月中旬宫中举办嘉宴,那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吧!他要全天下都知道,颜若倾,是他的女人! 想着,慕宸逸幸福地笑了。 颜若倾满脑袋问号。 虽然吧,她也觉得颜冷雪自作聪明闹了笑话,不过光明正大笑出来真的好吗?却听逸王说:“颜大人与三小姐父女情深,本王不打扰了,劳烦四小姐带本王去府里转转。”说罢,慕宸逸起身。 颜若倾闭眼,逸王的说话方式能不能含蓄点?这样真的好吗?她要怎么适应? 颜冷雪嫉妒得快喷火了! 为毛逸王看都没看她? 是了,慕宸逸的眼中只有颜若倾。 他无意间经过镇戎将军府,惊讶地发现门口围满了人,而后听见颜若倾愠怒的声音,心中一紧。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倾儿被下人欺负?对薄公堂,连着倾儿的名声也会受损,他不允许!这才不顾大庭广众出声了。 小枫反应快,招呼随从动作迅速地遣散了百姓。 回去得给小枫那小子记上一功。 慕宸逸已经起身了,容不得颜若倾拒绝。 没办法,颜若倾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出了花厅。 离开花厅,慕宸逸把镇戎将军府当成自己家似的,一拢折扇,绕有兴致地踱步闲逛起来。 “敝府简陋,比不得逸王府,看天色也不早了,王爷不若早些回去。” 不是颜若倾胆子大开始下逐客令,是她不想再跟逸王待一起了,谁知道待会儿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王爷又会说出什么直白白的话来。 慕宸逸停下步子,转身,一个柔软的物体撞进怀中。 颜若倾猝不及防,好端端的逸王停下来做什么!于是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因为她刚才闻到逸王身上一缕很淡雅的青竹香,特别好闻,再观逸王,身形如青竹般挺拔俊逸,那样雅致的香味大概也只配的上逸王了。 没关系,反正有面纱遮着,红就红吧! 谁知,慕宸逸伸手……摘下了别在颜若倾耳畔的面纱一角。 “……” 他的手轻轻擦过耳朵,有着微微的暖意。 颜若倾呆愣在原地回不过神,视线落到慕宸逸的手上,他的手是小麦色的,骨节分明,修长笔直。 等等,逸王是在调戏她,是吧?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太孟浪了?”他表情呆呆的,问得极为真诚。 颜若倾怒了,她认为自己脾气已经够好了,没曾想那逸王竟是这般奔放! 她连退两步,语气不善道:“还请王爷自重!” 慕宸逸眼里划过一抹伤痛。 倾儿要他回去,要他自重…… 他神色黯然,非常受伤。 “四小姐……讨厌我吗?” 颜若倾未曾注意,慕宸逸私下面对她的时候不再自称“本王”。 “王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附近有座池水,正赶上风信子花期,王爷可有兴趣一观?” 说完这话颜若倾就后悔了,真想给自己掌嘴。她见逸王垂头丧气,忍不住出言安抚,结果逸王听了来劲了,双眼闪动抹奇异的光芒,一摇折扇,朗声道:“若那风信子有倾儿妹妹这般貌美,倒值得一观。” 颜若倾恨不得咬了舌头,做什么多嘴?还是不要说话了,逸王就是个给他三分颜色他能开一间染坊的主,待会儿只要他不开口,她就什么也不说! 打定主意,颜若倾恭恭敬敬地移步在前带路,却没注意到身后慕宸逸嘴角浮起的一抹苦涩。 他的倾儿,好像要故意疏远他呢! 兮儿气呼呼地瞪了眼跟在慕宸逸身边的小枫,似是在说“管好你家主子”! 小枫被瞪得十分委屈。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控制王爷的言行啊!他只是个小小的奴才。 风信子的花期在三到四月份,是当年颜仁为博颜夫人一笑,大老远从海外带回来的。颜若倾相信,这样稀有的品种连皇宫都不曾有,逸王铁定没见过,不觉间心底产生了几分自豪感。 站在水榭里,四周瞭望,入目的是大片淡黄,一束束锦簇相拥,铺成厚厚的花毯,与颜若倾身上穿的鹅黄色衣裙十分接近。 落在慕宸逸眼中,这花也不过成了颜若倾的陪衬。 “人比花娇娇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慕宸逸一时兴起,拢了折扇随口念两句诗,欲再将颜若倾调戏一番,谁知颜若倾并未在意。 夕阳落山,半明半暗的光线洒在颜若倾身上有种不真切的美感。 她一不小心走神了,没听到慕宸逸说什么,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树上。 晚风过,枝桠迎着天边的余晖轻轻摇曳。空气中除了慵懒的气息外还洋溢着好闻的馨香。 颜若倾想起尘花。 尘花开于冬夏二季,而春秋是叶子的时节,所以现在蝶尘谷内的尘花树,入目应是满帘葱郁。 可惜……尘花……是没有香味的。 察觉到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颜若倾收回心绪,歉然地低下脑袋。 刚刚……逸王是不是跟她说话了?说了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糟糕,他不会抓着这点来捉弄自己吧? 颜若倾赶紧道歉,“王爷恕罪,臣女一时走神,不知……您刚刚说什么?” 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小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想他家王爷可是整个凉月国少女心中的理想佳婿啊!换做别人早该兴奋地晕过去了,这个颜家四小姐还真不一般,居然走神了,完全不把王爷放眼里。 不过同时他又暗自松了口气,要让颜四小姐听见他家逸王念的诗,怕得将王爷当成登徒子了。呃不对,兴许在颜四小姐心里王爷已经是登徒子了。 兮儿又瞪了小枫一眼。她怎么觉得那小枫比逸王更不靠谱?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四小姐谈。” 兮儿终于忍不住了,一步上前道:“婢子要寸步不离跟着小姐!” 嘶……小枫倒吸口气。这女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她怎么跟王爷说话的?不要命了?别看王爷温温和和很好说话,其实狠起来很恐怖的,带兵打仗的,哪个没两把刷子? 小枫不知道的是,兮儿在太子府那狼窝里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谁敢伤害小姐她豁出命也要跟对方拼了! 慕宸逸没有怪罪兮儿。他调查过,颜若倾在太子府的那段日子里,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想必就是她了。柔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家小姐。” 兮儿还是不确定,直到颜若倾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才不甘不愿地被小枫拖下去。月泠福了福身子也离开了。 “王爷有何吩咐?”颜若倾态度依旧恭敬。她总觉得逸王每每看她的眼神不一般。 “倾儿,你不认识我了?” 慕宸逸激动上前,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颜若倾脑袋发懵。逸王这唱的又是哪出?她很不自在地退后道,“臣女不曾见过王爷。” 慕宸逸眼里闪过失落。 倾儿不记得他了,可他记得!他记得很牢,生怕忘记,多年前从蝶尘谷回来后就匆匆画下一副那小小少女在尘花树下回眸的画作。 没关系,不记得便不记得吧!所有遗憾,所有美好的记忆,就从这一刻重新开始! “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慕宸逸收拾好情绪,再次抬眸,眸光温柔似水,笑容带着清风朗月般的自在,期待地望着颜若倾。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退回那年的蝶尘谷。尘花树下,一清俊少年郎忐忑地问:“我……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颜若倾怔怔地望着慕宸逸,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那遥远的少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她不敢回忆,因为每次想起总会心痛到难以复加,怕自己还爱着慕玄昊,怕自己忘了慕玄昊对她造成的所有伤害,可是这一刻,面对逸王的深情,颜若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眼中只有彼此。 ------------ 031开张 她曾听外祖母提起过,连理参没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不过只要人身体健全并有一口气在,受了多重的内伤都可保其性命! 那么贵重的药材承玄帝赏给了逸王,可见逸王在承元帝心中的分量。而现在……他居然送给她。颜若倾感觉跟做梦似的好不真切。 还有连理参,连理连理,好暧昧的寓意! 震惊归震惊,她还是欣然收下。 因为实在是连理参太珍贵了,珍贵到全天下极可能独此一支!所以任何矫情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好承了慕宸逸的这份情。 “月泠,带几位小哥抬去青晚苑的库房。” “是。” 朱氏不淡定了,急急地上前,“倾儿,说什么傻话呢,这是逸王爷送给咱们府的,理应存入公众库房。秋意,带他们去公众库房。” “是。” 在朱氏窃喜,打算明日把药材拿去卖掉换银子的时候小枫出言阻止道:“这位太太您误会了,王爷特意交代小的这是特地送来给颜四小姐补身子的。” “……” 一时间,朱氏的脸色精彩纷呈,红白交加,还没有人递台阶给她下。 谁叫府里的日子太艰难了呢?下月中旬参加宫中嘉宴,朱氏连置办衣服头面的钱都拿不出来,要不然她哪能这么厚脸皮凑上去?还不是被逼的! 朱氏越想越委屈。 颜若倾客气道:“麻烦你替我谢过你家王爷。” “四小姐不必客气。” 做完一切,小枫带着小厮离开了镇戎将军府。 午膳,因为朱氏情绪不佳,大家也失了胃口,只有颜若倾不仅吃的香,还多用了一碗米饭,被朱氏看在眼中更气得直接撩下筷子走人。 回青晚苑的路上,月泠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太太……是不是生咱们的气了?”是“咱们”,不是“你”。月泠无疑跟颜若倾一条心。 颜若倾莞尔,朱氏越生气她越开心。 想想那不按常理出牌的逸王,倒做了件非常合她心意的事。 “兮儿,去把张管家张嬷嬷找来。” “暧!” 不多时,张管家夫妇二人来到青晚苑。颜若倾交代他们出府去安排辆大马车,把药材送去秋庄,由兮儿领路,并吩咐月泠通知清茗楼的齐伯齐妈回秋庄一趟。 齐伯齐妈自会把东西存入落纱苑偏厅的地下室。 如今只有那,能令颜若倾彻底放下心。 终于,清茗楼的张开之日到来了。 张管家以前为颜将军夫妇做过事,帮颜夫人打理生意,所以颜若倾把开张一事全权交给张管家负责,对外称他是清茗楼的老板。而张嬷嬷擅长管理下人,一并让她留在清茗楼调教丫鬟小厮。齐伯齐妈则回秋庄做好后备工作。 一切井井有条,看起来跟颜若倾扯不上关系,但颜若倾不知道,自己的小秘密已经被某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站在二楼回廊,下面戏台上一出戏剧正演到精彩部分,前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好声一波接一波。 丫鬟们穿着干净得体,把提前准备好的点心端给前二十位顾客品尝。 这是张管家想出的点子,前二十位上门顾客免费赠送。 “这位公子里边儿请,二楼雅座已为公子备好。” 门外进来一位穿素色锦衣,风度翩翩的少年。小二见对方虽然衣着普通,但容貌英俊,贵气十足,不敢怠慢,直接将他往楼上请,避开一楼的熙攘。 那男子顺着小二的话抬头,视线恰巧落在着碧色衣裙,装扮自然简洁的颜若倾身上。 颜若倾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边看戏边喝茶,冷不丁被那少年一瞧,端青瓷杯盏的手抖了抖。 “逸……逸王爷。”站在旁边的月泠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颜若倾继续把杯盏送到唇边。她需要压压惊。 不怕不怕,顺安街新开了家清茗楼,她出来逛逛怎么了?反正逸王是不可能知道颜若倾才是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的。淡定最重要,假装没看见就好了。 “小姐,咱们去三楼雅间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兮儿万分认真地向颜若倾提议。 好主意! 走! 然而当颜若倾站起来转身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身后传来逸王如鬼魅般勾人的声音,“倾儿妹妹好久不见,您这急匆匆的打算上哪儿去?带上本王可好?” 颜若倾叹了口气,转身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免礼。” 小枫见自家王爷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心道王爷见了颜四小姐心情就会莫名大好。 “你们这儿三楼可有雅间?”这话是慕宸逸问候在旁边的小二的。 “有有,公子请随小的上楼。”那小二也是个机灵的,没震惊得昏了头,清楚慕宸逸的王爷身份不可声张,依旧称呼为“公子”,好在周围没有其他人。 “倾儿妹妹陪本王喝一杯如何?” 能拒绝吗? 颜若倾无奈,谁叫对方是王爷呢,何况前几日还送来三大箱子名贵药材,总是欠了人家一份情的,只好微笑着应下。 上了三楼,耳边渐渐清净。 小二拉开门,颜若倾跟在慕宸逸身后进入雅间,没注意到他看见门上贴着的图画的时候,眼底流露出来的怀念。 屋内淡香浮动,春风从打开的窗子外徐徐吹来,勾起颜若倾耳畔的碎发,好一位清纯佳人!慕宸逸看得不自觉出了神。 兮儿假咳一声,试图拉回逸王的思绪,别老用登徒子的目光盯着她家小姐! 慕宸逸依旧旁若无人地盯着颜若倾,怎么看都看不够。 颜若倾实在受不了他那柔情似水的目光了,出言打破沉寂:“王爷今日怎会有空来清茗楼?” “听说顺安街新开了家茶楼,还只招待有身份的人,一时好奇便来看看。” 没错,颜若倾开清茗楼的目的不止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想借此招待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从他们的谈话中探听当今时事,了解朝堂动向,查出线索找到凶手为爹娘报仇! “不曾想,能在此与颜四小姐偶遇。倾儿妹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呢?” 颜若倾做不到慕宸逸的厚脸皮,不由得脸一红,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道:“臣女命薄福浅,王爷说笑了。” 这个逸王,三两句话不忘调戏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兮儿在旁气得直跺脚,可偏偏对方是王爷,以她的身份插不上嘴,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小枫。 小枫直叫冤,他什么都没做啊! 说话间,有小丫鬟端了茶水点心送上来,递给颜若倾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颜若倾心下了然,定是张管家有事寻她。她要找什么借口脱身呢? “这碟点心名叫‘美人酥’,入口香嫩,回味甘甜,王爷尝尝。”颜若倾很熟稔地向慕宸逸介绍。 “听倾儿妹妹如此说,好像对清茗楼的点心非常熟悉。” 颜若倾正给慕宸逸倒茶,闻言动作一滞,讪讪地解释,“方才尝过罢了。”说罢,见逸王不疑有它,才放下心来。 慕宸逸很识趣地没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拿起美人酥咬了口,确如颜若倾说的那般入口香嫩,回味甘甜。 “王爷,臣女突然记起还有要紧事未处理,先行告退了,您请慢用。”颜若倾不等慕宸逸同意,起身走出包间直奔楼下。 若非遇到大事,以张管家的能力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来,让爷我香一个。” 一楼大堂,有个身材膘肥的男子搂住前来送茶水的丫鬟,顶着张油腻腻的脸俯下去。 “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小丫鬟拼命挣扎,踩了膘肥男一脚趁势逃开,躲到张管家身后。 张管家赔着笑脸打圆场,可是耐不住对方气性大,地位高,不敢轻易得罪人。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太子殿下跟前红人秦副卫的同胞弟弟!敢得罪我秦爷?看不扒了你们的皮!小贱人还不快过来!把爷伺候舒坦了荣华富贵有的你享,在那装什么清高?”说着就要去拉张管家身后的丫鬟。 周围人吓得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靠近,生怕惹祸上身,冷眼旁观这场戏。 “秦爷秦爷,您何必跟一个小丫鬟过不去,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 张管家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秦爷的手下推开,摔倒在地。 “他娘的再跟老子废话看老子怎么整死你!” 骂完张管家,秦爷一把拉过小丫鬟把她圈进怀里,肥胖的大手在她胸前蹂躏。随着“刺啦”一声,下身衣裙被撕开,露出亵裤,手就这么伸进去了。 小丫鬟哭喊得嗓音都哑了,可是依旧没人站出来阻止。有的捂着脸不忍直视,有的睁大了双眼观看。 ------------ 032后台 突然,秦爷肥胖的身体被背后一股力道拽过去。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啪”的一声挨了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的肉狂抖,身子向旁边趔趄两步。 他火冒三丈,放开怀中小丫鬟,捂着脸要与来人动手,却看到一位如画中仙子般的倾世美人,满腔怒气顿时化作色心,用手揉了揉胯间朝颜若倾走过去。 张管家大惊,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拼了老命也不能叫小姐被欺辱了去!他忍着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爬起身。 那边兮儿与月泠见状也是吓得脸色惨白,二话不说要冲上去,可是以她们的速度显然来不及了,秦爷的手即将触碰到小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颜若倾的身体被某股力道带动,碧色裙摆散开优美弧度,转进了一个结实安全的怀抱,闻着对方身上好闻的青竹香,颜若倾失神了片刻,耳边响起骨头“嘎嘣”的断裂声。 秦爷的肥手就停在颜若倾眼前,只是被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以一个正常人弯不过来的方向旋着,随即,秦爷杀猪般的惨叫回荡在大厅上方。 众人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惊呆了。 颜若倾抬头,看见慕宸逸俊美无双的脸上充满了肃杀气,眼底是令人寒到骨子里的森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原来他还有那么狠厉的一面。 察觉到怀中人儿的害怕,慕宸逸忍住挑断秦爷手筋脚筋的冲动,不愿污了颜若倾的眼。 “滚!” 一声怒喝,秦爷带着手下连滚带爬逃出清茗楼。 人群当中每一个皆有身份地位,很快有人认出了逸王,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大家这才醒悟,竟是逸王,那个能文能武,不费一兵一卒收复祁连,深得皇上喜爱的逸王,纷纷上前介绍自己攀交情。 慕宸逸仿若未闻,一直搂着颜若倾。颜若倾也不敢挣扎,因为绝对不能在这时候露脸,万一让有心人瞧了去自己的闺誉还不全毁在逸王手里了? 慕宸逸心里乐开了花,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坏笑,他的倾儿此刻好乖哦!他虽巴不得颜若倾嫁给他,但是如果以破坏名节让她嫁给自己实为不耻,很贴心地护着颜若倾离开这是非之地。 很快,凉月城传开一件大事,顺安街新开张的清茗楼后台是逸王爷。有人在开张当日闹事,调戏小娘子,直接被逸王废掉一只手,没过几日又遭遇土匪,伤势惨重,胯间的命根子齐根断裂,差点丧命! 坊间百姓对逸王的行为直呼做的好。至于秦爷后来的伤是谁造成的,因为没有证据,谁都不敢妄下断言。 此事成了少女们之间的私房话,芳心萌动,日日期盼着自己也能遭遇登徒子,然后被逸王所救。 当事人颜若倾听闻此事,心情复杂至极。其实逸王对她可谓真的不错,想必再无人敢在清茗楼闹事了。她是不是该准备礼物登门道谢? 不行,对外,她跟清茗楼的关系没有公开,还是算了吧,下次有机会再还了恩情不迟。 …… 清茗楼因着新奇的点心茶水和只招待有身份的人,还有逸王背后撑腰,短短几天时间名声大起,前来品茗的不在少数,皆以能成为清茗楼座上宾为荣。 虽然对外宣称张管家是店掌柜,但有脑子的人随便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幕后老板非富即贵,否则哪能让逸王屈尊将纡? 猜测不断,却始终没有人能查到颜若倾头上。 有张管家照料,冬喜打理,颜若倾暂且放下了清茗楼,收入也在逐渐增长中,每隔几日会收到一份消息,大致讲述近日生意情况及从他人口中得来的朝堂动向。 比如太子慕玄昊因前段时间骑马横冲闹市被禁足。 记得当日,秦副卫也在,不仅不阻止,还帮着慕玄昊,甚至对颜若倾她们把剑相向。 太子府有一支禁卫军,是从皇宫调出来的旁支,称左翼军,秦副卫便是左翼军统领,为慕玄昊卖命。 逸王伤了秦副卫的弟弟,在这场皇位争夺的漩涡里,无疑公开得罪慕玄昊,对自己大大不利。尽管如此,他还要为颜若倾出头。 理清楚关系,颜若倾说不感动是假的。 第一次有人不管不顾地站出来保护她,为她不惜得罪太子,可逸王的动机是什么? 结合慕玄昊上门提亲,逸王莫名示好,颜若倾感觉自己无形中掉入了一张大网。 不,她不能感动。 生长在皇室,哪个不心机深沉?她要理智看待! 想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被她握紧,捏出褶皱。 “小姐,雅秀苑来人说太太请您过去一趟。”月离匆匆来到颜若倾身边禀告。 颜若倾稍整片刻,带上兮儿月泠抬脚前往雅秀苑。 “娘,待会你一定要让那小贱人把逸王爷送的药材交出来!”颜书月撅着嘴愤愤道。 凭什么?她才是凉月国第一才女,所有的荣耀光环应该全属于她!逸王爷眼瞎了吗?不送她送给颜若倾那贱人!送错了,肯定送错了! “为娘自有分寸,不过一个死了双亲,无依无靠的孤女,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说话间,颜若倾已经迈着步子进来了。 朱氏对颜若倾出奇地没像往常那样热情,淡漠了看了她一眼后继续用手腕抵着额头倚靠在榻边。 颜书月细心伺候在旁。 屋子里有很好闻的熏香味,只是太浓郁,太刺鼻了,颜若倾不禁皱眉,请完安后问道:“伯母身子可有不适?” 不待朱氏说话,颜书月抢先开口,“娘最近头痛得紧,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憔悴? 朱氏面色红润气色明亮,颜若倾怎么没瞧出她憔悴在哪? “大夫怎么说?” “……”颜书月被问住了。朱氏没病,何来请大夫?张了张嘴竟回答不上来。 不是,重点不是请大夫,颜若倾不应该说一句“我那有逸王爷送来的药材,伯母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吗? 朱氏悄悄递了个白眼给颜书月,出来打圆场,“没月儿说的那般严重,许是这些日子为了准备宫中嘉宴忙的没休息好,毕竟入宫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多做准备少出差池,总错不了。” 颜若倾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朱氏正了正神色继续道,“听说你把张管家张嬷嬷买下了?” “他们跟在爹娘身边多年,如今也算得上倾儿的半个长辈,岂能让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朱氏憋了口气,颜若倾的话分明在指责她的不是。 “倾儿,说句心里话,这么多年伯母从来没拿你当外人看。府里境况一日不如一日,多个下人多张嘴,实在维持不住往日的吃穿用度,你留着张管家张嬷嬷也罢了,那刘笙刘馨两孩子呢?咱们堂堂镇戎将军府总不能低贱到去收留乞丐!” 好嘛,敢情算总账来了。 维持不了往日吃穿用度?说得颜若倾往日过得有多奢侈似的。如果真是那样她需要每到冬天亲手采集梅花酿酒给自己换过冬物资吗?需要住在用来堆放杂物,比姨娘住所还差的西院吗? “伯母且宽心,青晚苑一切用度不拿公众分毫。”想起从前,说话的语气忍不住冲了些。 朱氏不悦,颜若倾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昔日唯唯诺诺的丑女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四妹你说的什么话!?娘辛辛苦苦操持一大家子你怎能冷眼旁观?”颜书月温婉端庄的神情上出现一丝怒气,站出来质问颜若倾。 “依三姐所言,我该怎么做?”颜若倾抬头,毫无畏惧地对上颜书月的眼睛。 既然别人欺负上门,她断没有退让的道理。 “你……”你应该把二房家产全部交出来!可这样的话颜书月没脸说出口。 “倾儿,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忤逆长辈视为不孝!” 朱氏义正言辞,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到颜若倾头上。这确实是把利器。 别人不清楚朱氏的为人,传出去只道朱氏含辛茹苦拉扯大颜若倾,结果她翻脸不认人,公然顶撞伯母。所谓养育之恩大于天,颜若倾无论多有理都会处在人人谴责的位置上。 她不再言语。不是怕真传出对自己不利的流言,左右人生是自己的,自己过得好就行,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她只是突然发现,跟朱氏那样的人说话纯粹白费力气,害了自己的心情不值。 朱氏以为颜若倾被唬住了,心下得意,脸上却皱紧双眉抬手揉着额角一副头痛加深的模样。 “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月儿啊!” 颜若倾忍住立马掉头离去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看朱氏母女演戏。 “四妹,你看你把娘气的!”颜书月一边照顾朱氏一边把过错抛给颜若倾。 结合之前的不孝,颜若倾大逆不道的罪名就这么坐实了。 朱氏疑惑,这个时候颜若倾不该急得团团转,为了证明自己孝顺把不相干的人赶出府去,然后拿出珍贵的药材双手奉上吗? 再看颜若倾是怎么做的?她娴静地站在原地,望着朱氏的眼神竟带了几分好奇。 朱氏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 她怎么个意思,好奇?盼望着自己病情加重呢!? 装了会儿,朱氏实在装不下去了,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颜若倾,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喝口桌子上的茶水,神奇地缓过劲来了。 ------------ 033贺礼 “伯母没事了?” 听颜若倾话中的意思是希望她有事? 顿时,朱氏一口血气又涌上喉咙。 “眼看着距离宫中嘉宴的日子越来越近,你可有准备贺礼?”朱氏懒得跟颜若倾多说,再说下去她不头疼也会被气得头疼,直接开门见山。 颜若倾冷笑。 一般送贺礼这种事由家中长辈安排,不过显然,朱氏是不打算插手的,因为她没有钱,而且请帖上的名字清楚的写了镇戎将军。她很不甘心,自然要拿颜若倾撒气。 正好,颜若倾本也不指望朱氏能帮上什么忙。代表的是镇戎将军府的名声,她不敢马虎。 “倾儿正为此事发愁。” “要实在没什么送的不如去买座玉石牡丹,皇后娘娘定然喜欢,总不至于失了颜面。” 凉月国风气虽然开放,但平日的宴会男女是分开的,只有宫中举办嘉宴才能允许臣子携带女眷一同前往。 往深了想,它就是场相看大会。而嘉宴并非年年有,除非凉月国发生重大喜事。若不是逸王收复祁连扩大国土,嘉宴指不定猴年马月能遇到。 所以想必这一次大家肯定卯足了劲要出风头。 朱氏提出送玉石牡丹不是不行。 闺阁少女嘛,喜欢这些很正常。 颜若倾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一片冷意。 以前她或许不知道,但自上回慕玄昊突染恶疾,她婚后进宫照顾,无意中得知容皇后最厌恶牡丹花。朱氏提议送玉石牡丹显然不安好心! 颜若倾没有拒绝,只说她会考虑的。 回到青晚苑,月离边摆饭边忧心地问道:“小姐,咱们真的送玉石牡丹吗?” 她平常最主要的任务是守苑子,万一碰到小姐不在的情况,有人上门来有能力应付,因着性子沉稳,不会被吓得慌了神。每当颜若倾回来,月泠跟兮儿会把外面发生的事告诉月离。 月离得知朱氏主动为小姐出主意,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我想……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宫里什么贵重东西没有?所以贺礼不能在价值上取胜,得用一个“巧字。 用完午膳,颜若倾觉得有些困倦,就想小憩片刻,命月泠联系清茗楼那边,帮着搜集些春日里初开的鲜花嫩叶,种类不限,越多越好。 清茗楼办事效率快,没两天就把颜若倾需要的东西送来了。 可能真是犯春困了,颜若倾总觉着身子乏力,提不起精神,不过贺礼不能耽搁,她必须亲自动手。 “小姐……小姐!” 午后,月泠慌慌张张跑进屋子,被伺候颜若倾在榻上休息的月离喝到,“你小声点!小姐刚睡,一惊一乍成什么样子?” “我……”月泠垂下脑袋,两只小手在身前摆弄着衣角。 “发生什么事情了。”颜若倾睁开眼睛问道。 “小姐醒了?月泠那丫头不懂事,婢子待会儿定好好说她一顿。”说着,月离递了个软垫给颜若倾靠上。 小姐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身体状况不佳,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了也很容易惊醒。大夫请来几位,皆说闹春困,身体无碍,可月离总认为没那么简单。 “小姐,那玉石牡丹……不能送!”月泠顾不得被月离责骂,只想着把这么一个重要的消息赶紧告诉小姐。 “婢子交代张管家找人收集鲜花,顺便让他想办法跟前来清茗楼喝茶的达官贵人们打听打听皇后娘娘的喜好,这才得知,原来皇后娘娘对牡丹花最是厌恶!曾经宫中有宫女绣了牡丹花帕子,被皇后娘娘撞见,二话不说拉出去杖毙!” 闻言,月离双手颤抖了一下。 没想到朱氏竟是这般歹毒的心思! 如果颜若倾死在镇戎将军府,外人不由得会对朱氏产生诸多猜测,加之虚净大人德高望重,连皇上都对她礼让三分,到时候虚净大人出面,皇上定然彻查,所以朱氏冒不起险,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明的不行来暗的。 她不动手,可以假借他人之手! 好一招借刀杀人! 颜若倾揉了揉脑袋,左右她不会送牡丹,朱氏的奸计无法得逞,倒是这身子乏力的紧,得赶紧养养好,万一在嘉宴上出了差池,那才叫一个不妙。 接下去的日子,颜若倾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专心准备起贺礼。闺房中满是各色鲜花,花香四溢。 转眼,宫中嘉宴如期而至。 一大清早,三个小丫鬟来到颜若倾房内,端水的端水,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 “小姐起床啦,再不起来要迟到了。”兮儿强行唤醒颜若倾,心想小姐越来越爱睡懒觉了,睡的比以前早,起的比以前晚。 颜若倾知道今天不能出差错,皱着眉头睁开酸涩的眼睛。 柳枝清洁完牙齿后,又用茯苓等药材煮的水漱口,直到洗完脸,颜若倾的意识才清醒过来,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月离烫完架子上晾的衣服,对颜若倾道,“小姐,衣服烫平整了,婢子伺候小姐换上。” 那是件粉紫色雪绢花蝶裙,穿在颜若倾身上,香肩半露半藏,领口袖子绣有朵朵茉莉,花卉轮廓用金线勾勒,魅惑中带着清新,清新中又藏有华丽。 素带收腰,不盈一握,层层叠叠的粉紫色裙摆散落下来,手肘挽上一根披帛,娴静优雅,气质出尘。 兮儿三人给颜若倾画了个淡雅的桃花妆,描了青眉,真真是面若桃花,肤赛凝脂,眉间一点桃花钿是为点睛之笔,倾世容颜风华绝代,连日日贴身伺候的小丫鬟们一颗心都“扑通扑通”跳。 三千青丝,依旧跟平日一样半垂半挽,只是发饰改为了百灵衔透明宝珠样式的金步摇。 月泠边给颜若倾梳妆边道:“小姐,昨儿个晚上,听下人说,大小姐吃坏东西闹腾了一夜呢,今天恐怕去不了嘉宴了。” 月离惊道:“有这等事?” “是啊,恐怕一会儿那边就要派人来禀告了。” 颜若倾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想必是小朱氏动的手吧!为了儿女前程,攀龙附凤,也算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只是……周萤的一颗芳心恐怕早已放在了颜书轩身上。 正说着,果然那边派人匆匆来禀,说颜冷霜身子不适无法入宫参加嘉宴。 去掉颜冷霜,多出一个名额,随后,周萤来了,带了满身的脂粉香气,妆容格外明媚,光彩照人,但脸上没有多大的喜色。颜若倾猜,她是被小朱氏逼着去参加嘉宴的吧! 两人携手出门,当朱氏和颜书月看到颜若倾打扮后的模样时,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朱氏估算着颜若倾的衣服发饰,得要好多银子。颜书月则嫉恨得差点昏过去,拼命咬紧下唇掐着掌心才勉强保持清醒。 要知道,平常颜若倾随意打扮已经超越颜书月,更别说精心打扮过。 颜书月也打扮了。上次见慕玄昊穿的衣服不好再穿第二次,她拿去当掉后朱氏狠狠心变卖了些首饰,去锦衣阁重新定做衣服。 朱氏自己可以穿得差一点,颜书月不行,特意为颜书月定做了身胭脂色如意曳地裙,色泽鲜亮艳丽,纹路繁复,衬得人皮肤白润细腻,寓意吉祥,再一套红宝石石榴镶金头面,贵气十足,让人一眼能注意到,可就算这样,也是无法跟颜若倾比的。 ------------ 034进宫 朱氏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颜若倾是真的倾国倾城,只好在马车上悄悄在颜书月耳边提醒她莫要跟颜若倾一道走。 话的深层意思颜书月怎会不懂?意思就是跟颜若倾走近了她只会变成绿叶衬托颜若倾的美! 颜书月俏脸发白,跟胭脂色衣裙截然相反。 “月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且看她一时得意,待会儿定有哭的时候。”朱氏覆上颜书月放在腿上紧紧攥着的手安慰道。 被朱氏提醒,颜书月想起什么,脸色稍稍好看些。 母女两目光恨恨地盯着前面的马车。 前面马车里的颜若倾并不知道朱氏母女的算计,跟兮儿月离安安静静坐在里头。 因为进宫不是小事,所以颜若倾带了月离来。 月离稳重,有她在,遇到事情还有个商量对策的人。颜若倾感到安心许多。月泠最主要的任务是做好与清茗楼那边的联系。 说起来,这是颜若倾第二次进宫了。 第一次是刚嫁入太子府的次日,进宫去见容皇后。容皇后对她很不喜,把她支去照顾慕玄昊,再后来,误打误撞解了慕玄昊的毒。 有过经验,颜若倾不是很紧张,下了马车跟朱氏和颜书月一同走到宫门口,向司仪署的女官递完请帖后,自有宫娥领她们前往。 “这位姐姐,我们现在是去往哪里?”颜书月快步走到宫娥身边笑问道,眼睛惊奇地四处打量,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颇有点目不暇接。 那穿粉白色衣裙的宫娥不耐烦地看了眼颜书月,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中鄙夷了一下,语气淡淡,“去见皇后娘娘。” 一进宫直接见容皇后,真是莫大的荣幸啊!颜书月乐开了花,对宫娥的态度就没放在心上。 容皇后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她待会儿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被颜若倾比下去!想到殿下上门求娶颜若倾,颜书月嫉恨得快失去理智了。她不要以后见到颜若倾行大礼。颜若倾在她眼中就是个卑贱的丑女,不配跟她比! 一路怀着不甘与愤怒,转悠了好久才远远地看见红鸾殿的屋顶一角。 颜书月收拾了下脸上的表情,轻扯嘴角展露开一个完美的笑容。 “娘,我刚在宫门口听司仪署的人报请帖上的名字,前面那三位好像是镇戎将军府的女眷。”身后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 “是吗?没想到镇戎将军府里头的姑娘都生了好相貌。”虽然只看到背影,不过无论从走路姿势还是身段来看无可挑剔,想来相貌不会差。 “不是传言颜四小姐面容丑陋么?”又上来一群女子凑一起闲聊,压低了说话声。 她们在猜测颜若倾重生后的长相,甚至有的说鸡就是鸡,难不成还能变凤凰?等等或好或刺耳的语言一一传入颜若倾的耳朵。 这种话从前她听得太多了,以至于现在听到都麻木了,可以做到完全置身事外,仿若她们议论的不是自己,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很快,前来的夫人小姐越来越多,纷纷进入红鸾殿,朝坐在上首的容皇后行礼,响起一片娇滴滴的声音。 容皇后给大家赐了坐,众人才规规矩矩地分开,按地位等级依次坐下去。 镇戎大将军官职一品,颜夫人又是一品诰命。有着爹娘的荣耀,颜若倾自然坐得很靠近上首位置。 朱氏与颜书月的身份比较尴尬。 颜仁七品文郎,严格说起来她们连入宫机会都没有,坐在末尾还算高了,但这次既然是跟随颜若倾进来的,自然有光沾。两人毫不羞愧地紧挨颜若倾坐下。 排在她们后面的几位夫人小姐递来不满的眼色。 颜书月咬紧牙根,暗道忍一忍,先让颜若倾得意着,以前她能把她踩在脚底下视作蝼蚁,今后也能! 坐在颜若倾前面的是一位穿翠色宫缎的女子,头上斜插了支翡翠玉簪,打扮得十分素净,皮肤呈现出略显病态的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根玉葱,美丽,却柔弱。 她的地位比颜若倾要高,可穿着打扮反而没有想象中的富贵。 仔细看,原来这女子的衣服首饰件件不俗,应该是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太繁琐的装扮。 察觉到颜若倾的目光,她转头对给了颜若倾一个友好的笑容。 颜若倾诧异,也回以友好,然后听容皇后道:“今日嘉宴,乃一喜庆日子,诸位夫人小姐无需多礼。本宫特命人备了点心,还请大家品尝一番。” 话毕,就有人捻了点心送入口中,好听的话此起彼伏。 “到底是宫中点心,味道果真不一般。” “是啊,吃着忍不住想打包带走了呵呵……” 容皇后跟以往相同,无论说话不说话,脸上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笑不到眼,像具傀儡,又像棺材旁摆的纸人,越看越瘆得慌。 颜若倾错开容皇后假装无意扫来的目光。 “这位可是颜四小姐?” 颜若倾哀叹,她想躲,无奈对方不放过她。 她是知道容皇后不喜她的,因为她的丑陋给慕玄昊抹黑。 “回娘娘的话,臣女正是。”颜若倾起身行礼回话。 好一位清纯佳人!!! 颜若倾起身的刹那间,所有人心底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昔日的丑女朝夕间变化惊人。 容皇后愣了,看向颜若倾的眼神极为复杂。 “坐吧!听闻你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本宫惋惜得紧,好在如今见到你安然无恙,一颗心也算放下了。” 颜若倾曾是太子的庶妃,那么容皇后算是婆婆了。婆婆关心儿媳人之常情,所以不管容皇后说的是真是假,颜若倾必须配合道:“劳娘娘记挂,实是臣女的荣幸。” 言行举止,得体端庄,大家不由得对颜若倾刮目相待。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依臣妇看,颜四小姐将来定富贵一生。”有官家夫人笑着附和。 颜若倾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心里却冷成一片。 富贵一生,指的是她能嫁给慕玄昊当正妃吧! ------------ 035赏花 本来因为面容丑陋不配为太子妃,这下美了,就能当太子妃了。那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没有人听不出来。 果然,颜若倾收到许多道射来的敌意,其中身侧朱氏母女的更为强烈。 颜书月一心想嫁给慕玄昊,她能忍才怪! 颜若倾也不气恼,横竖有容皇后在,反正容皇后不喜欢她,应该最讨厌这样的话了。 至于周萤,全程心不在焉。 “自颜四小姐病愈,咱们凉月国立马拓展了疆土。逸王有功不假,可皇上与本宫总觉得,颜四小姐是颗福星呢!” 话一出口,颜若倾意外了。 容皇后会捧她?怎么可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容皇后不觉自己的话有问题,欣赏地看着颜若倾。 颜若倾被她看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的。结合之前慕玄昊突然来提亲,处处透着诡异。 他们应该是最巴不得远离她的人,为什么自颜若倾醒来,容皇后母子二人对她改了态度呢?难道仅仅因为她变美了,不给太子丢脸了? 不会,太子是什么身份?要娶也会娶一个家世背景好的,成为一股助力。 虽然颜若倾是一品大将军的女儿,但爹娘去世,只空有头衔没有实权了。 那么……难道他们还打着让她继续做庶妃的算盘? 颜若倾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刚想开口说话,不料被颜书月抢先道,“四妹妹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上次逸王爷听闻四妹偶感风寒,送了好些药材来呢!”语气里满满的羡慕,眼睛里满满的真诚。 闻言,众人脸色都变古怪了。容皇后也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谁不知道颜若倾曾是慕玄昊的庶妃?容皇后刚还关心颜若倾捧着颜若倾,转眼被颜书月的话堵死,那她刚刚的表现就变得有几分可笑了,对颜书月当即没了好印象。 再观其他人,谁不知道太子与逸王关系微妙?表面上维持和平,私下里人人跟明镜似的。她们这个时候最好闭嘴不言,否则不是得罪太子就是得罪逸王。 场面一下子冷下来,没人敢说话。 颜书月沾沾自喜,以为终于扳倒颜若倾了,直到朱氏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还没意识到。朱氏只得默默哀叹,自己把女儿太过娇养了。 容皇后身边的嬷嬷为人圆滑,出来缓和气氛,对容皇后提议,“娘娘,这个季节御花园百花齐放,景致甚美,不如请各位夫人小姐前去赏花。” “嬷嬷的提议正合本宫心意。” 有了台阶,容皇后顺势而下,对嬷嬷的表现很赞许。 众人也识趣,有的说今儿天气明朗适合赏花,有的说能陪娘娘赏花荣幸之至,跟在容皇后身后很有秩序地走出红鸾殿。 从镇戎将军府到达皇宫已是中午。因为嘉宴安排在晚上,所以方才每个人桌前都放了好些点心,是拿来垫肚子的。结果容皇后扯着众人说话,颜若倾的心又有着烦恼,点心没吃几口。她怕下午肚子会饿,临出红鸾殿前,迅速抓了几把塞入袖中。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亏着自己。 颜若倾深知这个世上,她除了靠自己别无选择,所以要尽可能的对自己好。 皇宫很大,所以前往御花园的路程不短,可是谁也不敢表现出不耐烦、劳累的样子,假装兴致勃勃。 颜若倾特意落下两步拉开与容皇后的距离,意外发现跟那素净女子走到了一起。 “听娘娘说,你是镇戎将军的女儿颜四小姐?”她主动上来找颜若倾说话。 “嗯,我叫颜若倾。”既然别人主动示好,颜若倾没有端架子的道理,况且人家地位比她还高一级,多交些朋友以后道路宽敞好走些。 “我叫林暮,看妹妹的样子应该还没有及笄,我比你年长,你唤我暮姐姐便好。” 温婉可人,有礼有度,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颜若倾对林暮顿生好感,一路与她攀谈,了解到原来她就是暮华郡主。 暮华郡主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因父母早逝,又体弱多病,所以从小被太后接到宫里养在身边。 颜若倾感叹,没想到林暮与自己一样,自幼没了父母。不过相比较起来,林暮幸运多了,由太后照顾,长那么大没受过太大风浪,无忧无虑,哪像自己,被算计到死。 “太后娘娘常与我说爹爹在世的时候,跟颜将军一见如故。” 先皇打下江山建立凉月国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各方势力因为凉月国刚建立,所以虎视眈眈。跟随先皇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身上受过太多伤,已无精力再上战场。 新皇登位,根基不稳,幸得朝中元老刘老将军慧眼识英雄,提拔颜方,一路战功赫赫,否则凉月国的江山多半早已被他国吞并。 时势造英雄,镇戎将军的出现如场及时雨。年轻时,林暮父亲曾与颜将军交好。 颜若倾笑道:“难怪,我说一见着姐姐就觉得亲切,当中竟还有这般渊源。” 一句打趣话拉近二人距离。林暮莞尔,因为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连声咳嗽,拿了丝帕掩唇。 “暮姐姐是否身子有恙?” “老毛病了,早些年刘老将军送了瓶来自海外的香露,每当感觉气虚无力的时候闻上一闻,精神会好很多。” 颜若倾心思一转说道:“早听闻刘老将军大名,也不知道今日能否得见。” 林暮想着姑娘家崇拜英雄很正常,不疑有它,开口道:“自然是能的。刘老将军早已辞官隐退,家乡又被洪水淹没,他便一直居住在凉月城郊外做个闲散老人,偶尔会进宫与皇上太后叙叙旧,今日嘉宴,他应该不会缺席。” 颜若倾暗暗打算,待会儿一定要找机会见见刘老将军,否则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刘老将军即是父亲的恩人良师,她必须想办法与他攀上交情,成为自己报仇的一股助力! 一路闲聊,从红鸾殿到御花园的路程变得不那么远了,各色名贵花卉渐入视线,盛开在池水假山,亭台楼宇间,空气里到处洋溢着甜甜的花香味,好一片春光无限。 不愧为皇宫御花园,一花一草精心娇养,看得颜若倾心情放松下来,跟好奇宝宝似的细细欣赏。 从前颜若倾待的地方只有镇戎将军府和太子府两处,还最不受待见,地位连下人都不如。 重生醒来,她着手暗中布置一切,每日谨慎度之,唯恐一个行差走错,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放松的机会,用心地欣赏着景致。 林暮生活在宫中,身份特殊,引了其他公主们的不喜,养成寡言少语的性格,平常最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见颜若倾听得认真,好似寻到了知音般,讲得兴致勃勃,惹来旁边宫娥们的讶异。 郡主很少会讲那么多话。 容皇后知晓少女们跟长辈待一起没趣,邀了各家夫人去凉亭小憩,于是没了约束的闺阁千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的原本相识,有的重新相交,整个御花园霎时充满了活跃的气氛,彩衣飘飘,银铃笑声一阵接一阵。 颜若倾环顾四周,御花园太大,朱氏母女、颜冷雪和周萤都不见踪影,想来是去它处玩了。 “暮姐姐,这是什么花?” 颜若倾俯身,凑到一株花朵硕大,洁白如雪的植物旁,双眼亮晶晶的,缕缕香气钻入鼻息,令她有些疲倦的精神清明三分。 “这是雪暮瑶,把牡丹嫁接到茉莉花枝上开出的新品。” “郡主为娇养这朵花耗费了三年时间呢!”林暮身边的丫鬟水鸳忍不住插嘴道。 林暮绽开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对自己花费三年只为一朵花颇觉忐忑,怕颜若倾会笑话自己。 颜若倾很意外,却没有笑话林暮。 深宫孤寂,多数人把精力放在勾心斗角上,像林暮这样能有自己的爱好不失为一种幸福,生活重心有所依托。由此可见,林暮是位心性简单、善良的女子。 “雪暮瑶的花瓣虽如茉莉般洁白莹润,但花心处像滴入粉色墨汁,晕染开来,减了牡丹的雍容,添上茉莉独有的清新,别有番看头。” 一番评论,林暮愈发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与颜若倾投缘,欣喜地吩咐水鸳:“去我房里把那盆还未开的雪暮瑶取来送给四小姐。” “郡主,那是您最喜欢的……” “快去!” “是。” 林暮假装愠怒,水鸳拗不过,只好低头离开回去取。 养花的乐趣在于亲眼见证花开的一刹那。 颜若倾没想到林暮会直接送她一盆,刚想推却,林暮上前挽住她的手:“花再美……终究是孤芳自赏。倾儿妹妹你就别推辞了。” 失落、寂寥在林暮眼底一闪而过。颜若倾似乎能体会到林暮的心情。 宫廷深锁,孤芳自赏,大概这就是林暮的悲哀之处。 “那你可得教教我怎么养雪暮瑶,养坏了不许责怪我。” 闻言,林暮笑嘻嘻道:“坏了……再送你一盆便是,反正这么多花随意挑。” 颜若倾也发自内心地笑了,对林暮更添几分亲近,与她讨教起养花心得。 两个少女在花丛间身形纤纤,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偶有蝴蝶在身旁翩翩飞舞,令伫立在不远处的白衣少年看得出了神。 他手指轻捻,纸扇开合间,墨发随风扬起,气质温润,正是慕宸逸。随后抬脚离去。 颜若倾与林暮自由自在的情绪很快感染了周围人。 家世出众的千金知道那穿翠色宫缎,打扮素净的女子是暮华郡主,纷纷议论开来,认为暮华郡主不过是仗着有太后在背后撑腰罢了,否则她一个孤女,身份能高贵到哪里去?而家世不出众的,则想着上来攀交情。 “就是,两个孤女凑一起还真臭味相投!” “呵呵呵……” 嘲笑声络绎不绝,不过她们不敢说太大声,只敢悄悄议论。有人嫉妒颜若倾的美貌,有人嫉妒林暮能得太后庇佑,心中不平,凡只要别人有的自己没有,总能找到酸点。 这时,有位打扮艳丽的女子朝颜若倾她们走来。 “你就是颜家的丑八怪?”她不屑地斜了颜若倾一眼,仰着下巴摆出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林暮正讲得兴致勃勃,被突然打断很是不满,不过她性子温婉,无视前来挑衅的女子。 颜若倾不想坏了自己的好心情,懒得与别人做口舌之争,挽了林暮的手准备换地方继续赏花。二人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漫步,脸上笑意盈盈。 那女子见她们不理会自己,哪忍受得了这种轻视?快步上前张开手臂拦在颜若倾和林暮身前。 “站住,我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这话是说给颜若倾听的。柿子捡软的捏,她不敢得罪暮华郡主。 “采卉,别闹了这么多人呢!”颜书月急急跑上来拉扯赵采卉,然后很抱歉地对颜若倾说:“四妹,采卉不是有意的,你别跟她一般计较。”说完装似很努力地想把赵采卉拉开。 听了颜书月的话赵采卉不乐意了,什么叫别跟她一般计较?应该是她大人大量不跟颜若倾一般计较好不好?怎么话从颜书月嘴里蹦出来让人觉得是她赵采卉无理取闹呢? 不行!非得要好好教训教训颜若倾,不然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摆? 她愤愤地甩开颜书月的手,颜书月顺势往后踉跄了两步,姿势柔弱可人。外人看来无一不同情颜书月,觉得她好心出来打圆场结果吃力不讨好,差点殃及,多么善良识大体的女子啊! 看到着一幕,林暮早见怪不怪了,宫中每日要上演好几回。别人看不出颜书月的心计,林暮是一眼就瞧穿了个彻底,分明在故意激起赵采卉的怒气,又巧妙地把矛头指向颜若倾。 ------------ 036比诗 赵采卉压低声音恶狠狠地瞪着颜若倾,“丑八怪,你给我记着,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高攀得起的!最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否则定叫你后悔!” 声音不大,却正好够颜若倾、林暮、颜书月三人听见。 颜若倾目光掠过赵釆卉落在颜书月身上。 颜书月很无辜地看着颜若倾,表示她也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颜书月对赵釆卉说了什么,赵釆卉怎么可能气冲冲地跑来威胁她?所以颜书月装的再无辜,颜若倾也不会相信此事与她无关。 “二姐,你们见了暮华郡主可以不行礼吗?” “……” 颜书月愣了,重点是这个吗? 反应过来,她几步上前朝林暮福礼,“见过暮华郡主。” 赵釆卉纵有不甘,奈何身份摆在那,只好跟在颜书月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福礼。 林暮没有皇室血脉,不过既然封了郡主也算半个皇亲国戚了,仅次公主,比颜书月她们没有头衔的贵女来说明显高出一截。 颜若倾与林暮相视一笑。 前一刻趾高气昂,后一刻就怂了,这种转变还真有喜感。颜若倾叹气,难怪这么多人要攀附权贵,实在是得到的好处不可估量。为了给爹娘报仇,她也必须要往上爬!只有有了权利,有了靠山才能放开手脚! 赵釆卉跟颜书月气得牙痒痒。 她们给林暮行礼,连带着也给颜若倾行礼了!更可气的是颜若倾还眉眼带笑! “颜若倾,你别以为有郡主给你撑腰就神气了,有本事跟我比一比!” 话一出口,惹来了不少闺秀的注意。 闲来无事正无聊得紧,有热闹当然得凑一凑,于是大家纷纷围拢过来。 “釆卉!”颜书月皱着眉头劝道:“四妹年幼时不在府中长大,后来也未曾上过闺学,你别为难她了。” 闻言,赵釆卉脑中金光闪过。 她本来只随口一说,没想到要比什么,结果颜书月一提醒,叫她立马有了想法。 “今日御花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不如我们以花为主题来作诗。” 不待颜若倾回答,另一记声音响起,“作诗?这倒是个好雅兴。本宫听说宁远侯府赵家小姐擅长诗词,不若大家都来试试,作得好有赏。”容皇后领着夫人们款款走来,不过赵家小姐擅长作诗这话只是场面话而已。 众人心思活络开了。 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赐,不仅为家族争光,对自己的闺誉也有所提升,将来到了夫家不会被别人看低了去。 很快,宫人们迅速搭建起一条长长的漆红色桌案,上面依次摆下数套笔墨纸砚。 愿意一试的都各自选了个位置。 素有才女之称的颜书月却出奇地没有上前。颜若倾心中疑惑,她不应该急切地想鹤立鸡群,得到万众瞩目的荣耀吗? 因为受到赵釆卉的挑衅,颜若倾不会当缩头乌龟,所以毫无悬念地来到桌案前。 林暮无心去争这些虚名,没有加入其中,站在一旁为颜若倾加油。 周萤出身低,不会作诗,只能远远地站着看。 有人搬来凤椅供容皇后入座,身后是各家夫人,给自己的女儿投来或鼓励或严厉的目光,其中包括朱氏,一个劲地给颜书月递眼色,想让她去出风头,可是颜书月纹丝不动,自有一番打算,心中迫不及待地想看颜若倾出丑。 作诗时间为一炷香。 正欲点香的宫人突然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位穿杏黄色锦袍的男子,手抖了抖,赶紧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心中诧异,太子怎么会来?一个个激动得胸口小鹿乱撞,忙垂首见礼,脆生生的娇音响起一片。 慕玄昊神色冷漠,跟冰块似的,阳光再灿烂也融不掉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径自走到容皇后跟前,“儿臣见过母后。” “都免礼吧!” 得言,大家又恢复好站姿,只是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拘谨了,人与人之间诡异的争斗气氛一下子收敛得干干净净,看过去每个人都是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 “怎么不在景延殿跑御花园来了?”容皇后慈爱地问。 “父皇那有大哥和七弟在,儿臣多日未见母后,想来给母后请安。” 容皇后含笑点头,心里知道慕玄昊其实是为了颜若倾故意前来的。 他必须再娶颜若倾! “今日御花园花开得正美,大家一时兴起作诗,你留下来做个评判如何?” “儿臣自当尽力。” 多了慕玄昊,众小姐们更加不敢懈怠了,香还未点燃,脑袋里面已经快速旋转,倾尽全力要做首脱颖而出的诗来。 颜书月美眸流盼,有意无意地看向慕玄昊,后悔不已。 早知道殿下会来她就上去作诗了! 本来想着利用赵釆卉去针对颜若倾,既害得颜若倾颜面尽失,又显得赵釆卉咄咄逼人,只有自己时不时站出来打圆场给所有人留下个良善端庄的印象。 因为赵釆卉不擅诗词,所以她需要把自己作的诗教给赵釆卉,所以她才没有上场,毕竟再才学渊博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作出两首诗。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太子殿下来了?现在位置已站满,她想上场也不行了。 很快,香被宫人点燃,缕缕青烟上升,淡没进阳光里。 不多时,已有人凝着眉头犹犹豫豫地下笔。 颜若倾速度不快,却赶在赵釆卉之前。 赵釆卉看颜若倾提笔落纸,不免焦躁起来,频频望向颜书月。 颜书月跟瑞荷说了几句话,瑞荷绕过人群,快步走到赵釆卉身后。 赵釆卉的丫鬟悄悄后退几步与瑞荷会合,不知说了什么,那丫鬟点点头又回到赵釆卉身边。 一炷香燃尽,大家都写好了诗句放下笔默念,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出差错。 赵釆卉是最后一个停笔的,她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庆幸自己终于安然过关了,然后侧目看向颜若倾。 颜若倾站在桌案前娴静温婉,阳光撒在身上肌肤呈现出好看的莹白色,还有裹着香肩的领口上绣着的茉莉花,因为花卉轮廓是用金线细细勾勒的,所以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似的,宛若仙子,刺痛了赵釆卉的眼睛,更刺痛了颜书月的心。 不得不承认,颜若倾,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人人践踏的丑女了。 她不但不丑,还美得惊心动魄,不可方物。 颜若倾对自己作的诗很满意,不管好坏都是自己花了精力的,哪怕比不过赵釆卉的也没关系,这点心态她还是有的,因此脸上非常平静轻松。 赵釆卉以为颜若倾是胜券在握,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拿起颜若倾的诗放声念出来让所有人听到,让所有人跟她一起嘲笑颜若倾。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颜若倾大大方方地迎上赵釆卉的目光,莞尔一笑。 那笑容落在赵釆卉眼中却变成了讽刺,她认为颜若倾在讽刺她,顿时气得沉了脸色。 这边各自在腹诽对方,那边慕玄昊已经开始品诗。 他站在一排桌案前一一看去。 被看过的女子有的脸上露出红晕,娇羞地垂下脑袋,有的第一次见太子,大胆地打量慕玄昊的长相。 当慕玄昊经过颜若倾跟前时,停留的时间最长,甚至抬起头与她对视。 别人没有看见,颜若倾看见了,慕玄昊眼底一闪而过的玩味。 那并非喜欢,更谈不上爱,是对猎物的占有,是猫对老鼠的耍弄! 他根本不爱她。 颜若倾很想问,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要上门提亲?这句话被她哽在喉咙里。她知道就算问了,慕玄昊也不会告诉她。 慕玄昊那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所以他对颜若倾必有图谋! 接下去轮到的是赵釆卉。 赵釆卉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她喜欢的太子殿下啊,近在咫尺!要怎么才能吸引殿下的眼球?方才殿下抬头看了颜若倾,她不能被比下去! 赵釆卉灵机一动,在慕玄昊刚站到她的桌案前时,屈膝福礼。这是前面几位都不曾做的动作,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必然对她印象深刻。赵釆卉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的机灵竖起大拇指。 果然,慕玄昊真的看她了,只是随意掠过,目光又重新落在纸上。 “凉月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这首诗写出了春日里的祥和生机,实为佳作。” 得了夸奖,赵釆卉开心地笑了,送给颜若倾一个傲娇的眼神。可惜颜若倾根本不理她,神态自若,反而显得她十分幼稚。 赵釆卉咬咬嘴唇气愤地跺了下脚,暗道等等输了看你还怎么神气。 林暮走到颜若倾身边拿起她写的诗品析,脸上流露出赞赏之色。 “小若,你的诗写的真好,不管能不能赢,反正比我强多了。”林暮由衷夸奖。 她自小生活在宫中,按说琴棋书画应该样样精通,但她不喜,时间大多数放在了花花草草上。为此,太后有心无力,所以林暮的诗词只达到一个勉强能拿出手的水平。 颜若倾生活在巫族的时候,虚净大人怕她有朝一日回到世俗因容貌丑陋会自卑,所以请了很多名师来教导她,期望能在别的地方弥补。后来回到镇戎将军府,她也没敢落下,时常在西院堆杂物的地方翻出颜书轩用旧的书籍学习,所作的诗算不上最好也算不上差,总之不落最后,她就满意了。 ------------ 037胜负 慕玄昊手里握了三枝花,颜色分为鲜红、玫红、粉红,依次代表名次,选出三位佼佼者。 当那朵鲜红色花出现在颜若倾的桌案上时,所有人诧异了! 赵釆卉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怎么可能!? 颜书月不是说颜若倾没上过闺学吗?好歹颜书月还有凉月国第一才女的头衔,怎么可能被比下去了? 她怨怒地看向颜书月,该不会是她们姐妹联合起来耍她吧? 颜书月脸色同样不好看。 赵釆卉得了一枝粉色花,被评为第三名,另一朵玫红色落在太傅陈家女的桌案上。 “四妹好文采,实在叫人意外,不若给二姐品析一番。”颜书月强压下心头的不甘,尽量使自己笑得落落大方些,可是语气里的颤抖出卖了她的情绪。 正当颜书月上前要去拿颜若倾的诗的时候,慕玄昊发话了,“颜二小姐莫非信不过本太子?” “不是的殿下,四妹荣获第一,我们看看也好学习学习。”颜书月解释。 太子殿下居然站出来为颜若倾说话! “可不是,颜四小姐不会舍不得与我们分享吧?”赵釆卉瞅准时机出声附和。说到底她跟颜书月一样,打死也不相信颜若倾能作出好诗来。 颜若倾表现得出奇平静,“论诗词,我这文采要是拿到二姐面前实在献丑了。” 闻言,颜书月心中堵闷,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颜若倾作的诗句会凌驾在她之上。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颜四小姐的这首诗颇具田园气息,春意盎然,点出孩童扑蝶时的欢乐,脑海之中仿佛浮现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田园风光,赵小姐有异议否?”慕玄昊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说得赵釆卉脸上一阵尴尬。 两首诗皆为上乘之作,水平各有千秋无法比较。单从诗句上来不分胜负,只是颜若倾身处皇宫这等繁华之地还能作出一首田园气息浓郁的诗来,在心性上更为豁达,更胜一筹。 之后又有人读了陈家小姐的诗,叫众人又一阵惊诧。 其实严格来说,那陈家小姐到底是太傅的女儿,出自书香门第,所作的诗句措辞巧妙,意境唯美,不比颜若倾差,得第二名委实有些不公。 颜若倾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她虽得第一,然而并不开心,反而越来越担忧。 换做别人来评,自己与陈家小姐的名次势必要交换。很明显,慕玄昊偏袒了她。 为什么? “颜四小姐出生将门,没想到对诗词也颇具造诣,能保持一份平和豁达的心境着实不易,本宫说话算话,来人,赐赏。” 话落,有宫人端着漆红色托盘上前。月离伸手接过,然后托盘上盖着的红布被宫人掀开,一匹薄如蚕丝的水蓝色冰纱在阳光下像粼粼湖水,流光溢彩,引得大家惊叹。 “这是前不久新进的贡品冰纱,瞧这颜色倒不是很艳丽,想来颜四小姐应该会喜欢。” 众人哗然。 冰纱,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贵面料!比当日颜书轩回府送给朱氏的一方手帕来得还要珍贵。 据说轻薄如蝉翼,又奇异地不显透。夏日穿在身上冰凉丝滑。 赵采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珍贵的冰丝被颜若倾拿走了,心里头那个气的呀!没了赏赐也就罢了,颜若倾的诗还得了太子殿下的夸赞,生生把她比下去,合着她成了衬托颜若倾的绿叶?还没有报酬的那种! “颜书月,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姐妹俩拿我当猴耍是不是!?”赵采卉把颜书月拉扯到一旁质问道。 离开众人视线,颜书月懒得装了,不快地甩开赵采卉的手,“赵小姐说话请注意分寸,你要愿意当猴自己去当好了,别把我扯进去。” “……,你!要不是你跟我说颜若倾在太子殿下面前给我上眼药,我会跑去找她麻烦!?好啊,原来你拿我当枪使!”成功羞辱了颜若倾也显得赵采卉骄纵无理,如果不成功,反正输的人是赵采卉,跟颜书月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挑起颜若倾跟赵采卉的战火坐山观虎斗! 颜书月翻了记白眼,心想赵采卉真是个蠢的,你才发现?还需要说明白吗?不明摆着的么? 纵然赵采卉心里再有气也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看见颜若倾与林暮二人继续赏花,有说有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好歹过来趾高气昂嘲笑她啊,岂料人家颜若倾根本没把她当回事,装作没事人一样,所以呢?最后的结局就只有她赵采卉一个人满腹委屈无处抱怨。 好在赵采卉并非不分是非之人,她知道是自己闲得没事上门挑衅的,怒气更多的是指着颜书月。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略作收拾在宫人的指引下前往明会宫。 明会宫是一处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宫殿。平常妃子过生辰啦,遇到盛大节日等,都在明会宫举办。 这次嘉宴大臣携女眷入宫,不过终归男女有别,因此一入宫门就分开走了。夫人小姐前往皇后居住的红鸾殿相聚,各大臣则去景延殿由皇上招待。待到一定时辰,所有人需前去明会宫汇合,自有美酒佳肴侍奉。 刚踏进明会宫宫门,颜若倾就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 那哪是宫殿啊,完全可以用广场来形容,只有尽头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占地面积不大,想来要建造一座容纳大臣齐聚的宫殿成本太大,所以索性改成了露天。 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分为左右两大块区域,整齐有序地摆放着一排又一排长方形矮桌,中间是条宽阔大道。 容皇后带大家到的时候,皇上坐上首位置,各位大臣按官位品级依次坐在左边那块。 毋庸置疑,右边的位置是留给各位夫人小姐的了。 女眷们鱼贯而入,引得对面公子哥们一阵心神荡漾,好生养眼,忍不住四下议论开来,围绕的话题无非就是哪位姑娘是哪家小姐,哪位姑娘国色天香等等。当然,这些话是压低了声音的,不会传到皇上皇后的耳朵里。 至于大臣们听见嘛,无所谓,本来大家心里面就存了相看的心思。这时候扭捏,万一失去攀附势力的机会就损失大发了。 ------------ 038争锋 一时间,对面的闺阁少女们比御花园里的鲜花还要有看头。 当然,女孩子们也不会放过相看未来郎君的机会。 已经订下亲事的大大方方寻找,没订下亲事的目光会装作无意间扫过,然后在心里面做个比较,谁容貌长得俊,谁家家世好。 反正众人是按官职品级落座的,所以家世一目了然根本不需要问,所以位置越靠近上首的地方目光聚集得越多,其中要数太子、逸王、大皇子最为瞩目。 “五弟,没想到你的小妾脸上没了胎记后竟是这般美艳,可惜啊可惜,她死过一回摆脱了‘倾庶妃’的头衔,你小心喽!”说完,慕昭眼神扫过那些被颜若倾的容貌惊艳到的公子哥。 慕玄昊皱眉,眼底尽是对慕昭的厌恶,不冷不热道,“不劳大哥费神,她注定是我的女人,从前是,以后也是!”他说这话意在打消慕昭的心思。 其实慕玄昊多虑了,颜若倾再美,无奈镇戎将军去世,空有身份并无实权,慕昭不会对她产生想法。他已娶妻,哪怕找小妾也要找对自己有帮助的,不能像颜若倾那样什么助力都没有。 “五哥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一记懒懒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他伸了伸懒腰,状似开玩笑,但望着颜若倾的目光充满坚定,“颜四小姐如今乃自由之身,容不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难不成慕玄昊以为自己还能对颜若倾为所欲为?不说别的,他慕宸逸第一个不答应! 这一次,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颜若倾。 “哦?莫非七弟对颜四小姐感兴趣?”慕昭恰到好处地发问,意在挑起逸王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听闻前几日皇子妃小产,大哥想开点才是,左右一院子姬妾,子嗣不过早晚问题。说起来在这点上本王拍马都赶不及啊!” 慕宸逸没有正面回答慕昭的问题,而是有恃无恐,直接去戳对方的短处,反正天下人皆知他逸王说话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 慕昭脸色变了变。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子嗣问题真的好吗?恨不得全天下人尽知他慕昭二十七八了,至今无子? 慕宸逸能做到厚脸皮,慕昭做不到,他总不能说:赶得及的赶得及的,你也学学我多纳几房小妾。很明显,比拼谁厚脸皮,慕昭必输!当即被噎得个哑口无言。 慕玄昊将慕昭的话放心上了,不由得怀疑慕宸逸是否也对颜若倾感兴趣。 他目光寒气森森地看着慕宸逸。慕宸逸毫无畏惧,大喇喇地迎上去,唇边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好似什么都不放心上,又好似一切尽在掌握,叫慕玄昊那充满威胁性的眼神打进了棉花里。 这种感觉实在不美妙。 慕玄昊有了危机感,只好死死地盯紧颜若倾。 颜若倾察觉到有道极不友善的目光射来,抬头寻去,不小心跟慕玄昊的目光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她快速移开视线,不想与慕玄昊有任何牵扯,却又跌进了慕宸逸温柔的眼眸中。 这是一种从阴暗潮湿的洞穴到蓝天白云下的转变。 颜若倾更喜欢阳光,慕宸逸正是那一米阳光。 出奇的,她对他点头示以微笑。慕宸逸很及时地回应她,笑得格外灿烂迷人,心头划过一阵酥痒,荡漾开来。 众人朝皇上行礼,得到一句“都免礼吧”,纷纷起身坐到旁边的位置上。 承元帝已年近五十,看上去很显老。头发半白,脸上皱纹横生,肤色蜡黄,精气神不足。 不过承元帝到底是天下至高无上的主,哪怕身体不济,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也足以震慑人。 “今日嘉宴乃是为了庆祝我们凉月国拓展领土,大家不必拘礼。” 话虽如此,但谁敢真的不拘礼呢? 这时,对面有位中年男臣大步跨出走上过道,身边小厮手里捧着个长方形木盒。 那男子单膝跪地,“河山大好,天命所归,这天下多亏有皇上,百姓才能安享太平,微臣花了大半个月绘制成一副河山版图,愿凉月国盛世万代!”说罢,打开小厮手中的盒子,取出锦帛交给前来接手的两位宫人。 锦帛被拉来,百座城池赫然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匹材质上乘的锦帛用各色丝线细细描绘着每一座城池的面貌,工艺之精美,心思之巧妙,绝对巧夺天工,涵盖了凉月国的所有疆土。 “如此完整恢宏的版图着实令人惊叹,丞相有心了。”皇上含笑夸赞,恰到好处。 有了开头,接下去大家都纷纷献上自己准备的贺礼,直到颜若倾听到一声“刘老将军”。 她抬起头,看见有位年近七旬,穿着褐色布衣,身形健壮的老者站在过道上不卑不亢。 刘老将军身上没有军人该有的杀气,反而是种人生历练沉淀下来的稳重、平和,是经过大风大浪才会拥有的智慧,给人邻家爷爷般的亲切感。 刘老将军送的贺礼是绣在丝缎上的佛经。 人到一定年纪,很多事情都看开放下了,就有了颗向佛之心。 无论刘老将军送什么,谁也不会有异议,因为他是凉月国的开国元勋,德高望重,承元帝对他极为尊重,可以说,太子慕玄昊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 颜若倾看着过道上走过一个接一个大臣,送出的贺礼无不费尽心思,她的脑袋又隐隐发沉。 这段时间白天还好,每每到了夕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忍不住席卷来的困意,想要小睡片刻。 她低头,手握轻拳放在唇边假意咳嗽,实则为了掩饰自己打哈欠的失礼。 “小若,你怎么了?”林暮坐在颜若倾旁边,敏锐地察觉到颜若倾的不对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时常精神不佳。”说罢,颜若倾揉了揉太阳穴。 林暮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子递给颜若倾,告诉她闻一闻也许头脑会清明些,结果真如林暮说的那样,闻过瓶子里的药味,困意去了几分。 ------------ 039公主 她朝林暮道谢,想来这应该就是刘老将军送的香露了。 “我自小体弱多病,患有昏厥之症,所以药不离身。” 难怪林暮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整个人若不经风的。 很快,轮到镇戎将军家递贺礼了。 颜若倾起身,款款上前,身后跟着兮儿月离。主仆三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天边残阳霞光闪闪,落在颜若倾身上仿佛给她镀了层金边,发间一支鎏金色百灵含透明水珠步摇活灵活现。 颜若倾整个人犹如一朵盛开在秀丽山间的幽兰,百灵鸟衔宝珠飞来,仿佛能听到悦耳的歌声,脱俗绝尘,一身灵动气质叫别的闺秀们失了色彩。 “不亏为镇戎将军的女儿,气度不凡。”容皇后夸奖了一句,脸上始终保持母仪天下的笑容。 颜若倾规规矩矩地行礼,举手投足似有流光闪现。 “臣女一介女流,贺礼无法跟诸位伯父相比,因自幼在蝶尘谷长大,闲来常摆弄些花花草草。如今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乃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分,所以特用各种花瓣制作了一扇屏风。” 说话间,已有几个宫人抬着一扇金光灿灿的屏风上来。 那屏风不同于普通款式,改用一片片莹润的花瓣,翠嫩的枝叶拼凑出一副百花齐放、彩蝶飞舞,到处春意盎然的图画,颇具朝气,再用金框镶边,阳光下璀璨生辉,叫人叹为观止,舍不得移开眼。 望着屏风,慕宸逸目光柔和,好似又回到多年前的蝶尘谷,那副挂在竹屋墙上的离雪傲尘图,也是如此灵秀。 “这颜家四小姐真是蕙质兰心。” “是啊,一个难得的妙人。可惜父母去的早。” 已有大臣小声议论开来。若非颜若倾爹娘去的早,已无实权,又曾给太子当过庶妃,提亲的媒人保准要踏破镇戎将军府的门槛,大家只能悄声叹息。 “好好好,实在是妙,如此佳作寓意我凉月国国泰民安,永远如春日般风光无限,蓬勃向上!颜四小姐有心了。” 得了承元帝夸赞,颜若倾见好就收,行礼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骄傲也没有小家子气,宠辱不惊的气度实在难得。 颜书月一口银牙咬碎在嘴里,帕子绞得皱皱巴巴。 从前受到瞩目的一直都是她颜书月!今日颜若倾大出风头,她嫉妒得心里直冒火,尤其是太子殿下还很注意颜若倾,对她却始终没正眼瞧过! 颜书月埋怨地看着朱氏,朱氏递给她一个“且宽心”的眼色。 颜若倾这次能避开没昏过去不代表次次好运气,待会儿定有她出丑的时候! 颜书月有些信不过朱氏了,心情依旧很焦躁,恨不得立马站出去压住颜若倾的风头,告诉世人她才最美最有才华最配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在众人各怀心思下,磬声响起,一队穿着红色舞衣的女子身段婀娜多姿,迈着小碎步行来,在宽阔的过道上挥动水袖,跳得美轮美奂。 慕宸逸目光穿过空中层层红色水袖,准确无误地锁定住颜若倾。 在他眼中,任何女子的舞蹈都比不过颜若倾。如果倾儿能为他舞一曲该多好? 会的,他要与她长相厮守,要倾儿一辈子只为他舞。 颜若倾刚抬眸就对上了逸王灼热的目光,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逸王竟如此不管不顾。 颜若倾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忙垂下眼睑避开。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有一双与慕宸逸截然相反的冰冷眼睛也在盯着她,紧紧地盯着。 随后,宫人们把美食一盘接一盘端到每个人的桌子上。 这种环境下,女眷只是陪衬,没有发言权,说话交流的都是男子,所以颜若倾觉得自己终于能痛痛快快吃东西了。不过没吃两下就失了胃口。 皇宫里的食物看着精致华美,可味道实在不咋地,食不知味大概就是这样,跟后宫的女人们一样,表面看着好看罢了。 天渐渐暗下来,四周亮起七彩宫灯。 “皇祖母,这里好多人呀!”一记甜糯的声音响起,随后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下,身着华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缓缓走来。 大家回头一看,是太后娘娘!纷纷起身准备行礼,但被太后制止了。 “都不必多礼了,我就是架不住孙女儿的央求,陪她过来看看,呵呵呵……” 太后慈眉善目,手中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走向上首位置。 很快有宫人给太后布置好座位,铺上柔软的垫子。 颜若倾很意外。她以为太后应该是极为严肃的尊贵女人,万万没想到会那么和善,跟邻家奶奶无二。 “悦儿真是胡闹,怎好叨扰你皇祖母的清净?”容皇后责怪地看着慕悦。 被训了一句,慕悦没有表现得多不快,将情绪隐藏地非常好,只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容皇后。 容皇后被她看得心底发虚。 慕悦年约四岁,可是小小的她心智却比同龄人稳重。皇宫待久了,免不了想的比别人多。她隐约觉得容皇后当着众大臣的面这般说她是为了败坏她的名声,叫所有人都觉得她慕悦,堂堂晗成公主刁蛮任性。 可是知道又如何,慕悦终究心机浅,找不到有力的说辞为自己辩驳,况且她若辩驳了,又会有顶“顶撞母后,不孝”的帽子扣下来。 “皇后多虑了,老婆子我年纪越大越该活动活动,悦儿孝顺,每天变着法儿地逗我开心,又怎是叨扰?”太后微眯着眼,寥寥几句堵得容皇后没话说,成功地给慕悦解围。 “有悦儿日日陪伴母后,儿臣放心了。”承元帝歉疚道。 朝政繁忙,他再不能像幼时那样常伴太后左右。这么多年来几乎与太后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次数屈指可数,承元帝的心里是极愧疚的,所以他把这份遗憾寄托在了慕悦身上,慕悦很得太后的喜爱,也成了他最喜爱的女儿。 “父皇为国操劳还请保重龙体,儿臣会带着父皇的孝心一并孝顺祖母的,让父皇没有后顾之忧。”甜甜的童音充满真挚,暖到了承元帝的心坎里。 承元帝神色软和下来,“悦儿真懂事,到父皇这儿来。”说罢,他朝慕悦招招手,慕悦屁颠儿屁颠儿地小跑过去了。 承元帝抱着女儿俨然成为一名慈父,一片和乐温馨的氛围叫容皇后很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有慕玄昊,纵然慕悦再得盛宠,终究是女儿身,早晚嫁出去,或者和亲为自己儿子拉拢势力,于是心气儿顺畅多了。 大臣们见状又很适时机地开口奉承。那些话落在颜若倾耳朵里变得模模糊糊,因为她又犯困了! 且越来越没精神,心中惴惴不安,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太不对劲了。 她想再向林暮借药瓶子,然巧的是,这时候太后正好派侍女过来请林暮坐到太后身边去。 完了。 ------------ 040昏倒 颜若倾的手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使自己勉强保持丝清明,余光瞥见旁边朱氏母女算计得逞的笑,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们搞的鬼! 如果自己在嘉宴上出了差错,昏过去,到时候太医检查发现只是睡着了,哪怕性命无虞,如此大胆的行径也会被所有人不喜,得罪承元帝,得罪容皇后! 要为爹娘报仇,要结交权贵,她不能倒,不能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之前看过大夫,一律检查不出嗜睡原因。颜若倾不认为宫里的御医就能查出来。朱氏母女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仔细回想,症状大概是那天从雅秀苑回来后开始发作的。 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兮儿……” “小……”看到颜若倾苍白的脸色兮儿差点惊呼出声,赶紧用手捂紧嘴巴,“小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啊?” 月离也察觉到不对劲,小姐最近虚弱无力的症状越来越严重,犹豫后开口轻言道:“兮儿,你带小姐借口去偏殿整理仪容,我在这守着。” 颜若倾暗叹带月离出来果真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她正有此意。 兮儿点头应下,双手颤抖着扶颜若倾起身。 这里是皇宫啊!一个不注意就会招来灾祸!兮儿遏制不住地紧张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颜若倾又狠狠地掐了记掌心,让自己再清醒些,走路尽量保持正常姿势。 她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昏倒!要昏也得等到了偏殿,离开众人视线后再昏。 一直不动声色关注对面的慕宸逸敏锐地发现了颜若倾的不对劲,可是这场嘉宴他是主角,最大的功臣,又身为逸王,想要中途离席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自己不怕什么,反正行事自由洒脱惯了,只怕万一颜若倾真有什么事,因为自己的插手引来大家关注,给她造成麻烦就不好了。 兮儿对守在外面的宫女简单说了下要去偏殿整理仪容,宫女看着虚弱的颜若倾心下明了,默默为她掬了把同情泪。没想到一场机会难得的嘉宴这位小姐好巧不巧来了葵水,定是肚子痛了吧?不然哪能虚弱成这样?于是二话不说在前面带路。 走到一半,宫女伸手往前方一指,交代两句后就回去了。 她不能离岗太久。 待宫女走到几步开外,一个转弯消失时,颜若倾顿时泄光了所以精气神,身子瘫软直坠向地面,几乎把兮儿压垮。 “小姐!”兮儿压低嗓音惊呼。 她左顾右盼,昏暗的光线中亮着许多盏华光流转的灯笼,未见他人。 兮儿松了口气,使尽浑身力气架起颜若倾,一步一个脚印颤颤巍巍地往宫女指的方向走。 明会宫后头设有好几间偏殿,是为了在宴会上谁有个突发情况准备的。兮儿推开距离她们最近的一间,将颜若倾扶到床上,然后去把门关严实,回到床边担忧地连唤了好几声“小姐”。 小姐平常再困也会回应两句,今天却纹丝不动,眉头都不皱一下。兮儿的心乱慌慌的。小姐会不会又……她不敢深想下去,但断线的泪珠代表了她心中的恐惧。 对了,光……有了光,小姐应该容易清醒过来。 兮儿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水,抹黑冲到桌前,弄得桌上的杯子茶壶一阵清响,总算找到烛台跟火折子。 她动作麻利地点亮红烛,屋内渐渐变得亮堂,再次来到颜若倾身边唤她,边唤边摇,握着颜若倾的手哈气,生怕她的身体温度冷下去。 良久,颜若倾微微颦眉,兮儿破涕为笑。 小姐还活着,还活着! 被恐慌占据了的兮儿已经忘了人死没死是可以摸脉搏判断的这点常识了。 正当她要加把劲继续唤颜若倾的时候,门外传来女声,“四小姐?” 是瑞荷! 怎么办怎么办? 瑞荷是朱氏的人,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是要让她们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可瞒得了吗?如果要瞒,她要怎么说才能打发走瑞荷?哎呀早知道自己刚才不点蜡烛了!怎么还那么粗心?怎么永远学不会月离的谨慎稳重!? “我……我没事……”话一出口,兮儿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兮儿?四小姐呢?” 果然被听出来了吧?真是弄巧成拙! “小姐……哦,她……她现在不方便,你回去告诉太太,小姐稍作整理一会儿就过去。”说完,兮儿长长地舒了口气。刚开始结结巴巴,不过说到后面就顺溜了。说谎这东西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把心一横,只要坚定自己说的话是对的,是正确的就行! 这边兮儿还在为自己的机智竖大拇指,那边瑞荷已经推门进来了。 兮儿:“……” 她前面那略带凌乱的语气,那结结巴巴的回话,哪怕三岁小孩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何况多心眼儿的瑞荷? 兮儿再次崩溃了。她为什么没上门闩!!!? “啊!”进门的瑞荷骇了一跳,“四小姐……她这是……” 兮儿抿唇。她很愤怒!瑞荷没得主子允许擅自进来,还有没有规矩?小姐,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不能叫这些恶奴嚣张! “你出去!”兮儿怒喊。 瑞荷没理会她,稳定下情绪后,幽幽地往前跨两步,想亲自瞧瞧颜若倾到底怎么了,不料被兮儿喝道:“你干什么!?” “哎哟……”瑞荷拍拍胸脯,对上兮儿充满警惕的眼睛怨怪道:“你想吓死我啊?对了,太太命我送样东西过来。” 闻言,兮儿狐疑地看着她,结果,她又大意了…… 瑞荷突然掏出块汗巾死死地捂住兮儿的口鼻。兮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掐住瑞荷的颈脖,双腿狂蹬,可是汗巾上的蒙汗药剂量太大,一会儿会儿就叫她的四肢越来越酸软,最后双眼一闭,昏到在颜若倾身旁。 瑞荷呼出口浊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她虽然心眼多,但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刚才兮儿挣扎,她没想到兮儿的力气这么大,所幸被捂住口鼻的兮儿需要使劲呼吸才不至于窒息,吸入了大量的蒙汗药,终于放倒了,不然再拖下去她真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完成朱氏交代的任务。 瑞荷不敢耽搁,早点完事早点解脱。 她来到颜若倾面前,弯腰,双手朝颜若倾的衣服领口伸去,胡乱扯了两把,露出半边香肩和月白色绣了海棠花的肚兜半角。紧接着扶起颜若倾把她背出门外。 开门,瑞荷目露警惕地扫了圈四周,发现四周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人,于是安下心,加快速度来到外面,把颜若倾置于一座假山旁。 正欲离开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转回身打量地上的颜若倾,觉得样子做的不够到位,蹲下身子把颜若倾的衣领扯得更大些,裙摆撩起至膝盖上方,铺散开来,露出笔直白皙的双腿,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啧啧两声念叨:“太美了,难怪太太容不下你,我只是听命办事,别怪我。”说完大步离去。 然而,瑞荷第四步还未跨出,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 041陷害 慕宸逸赶紧去看颜若倾,单膝跪地,托住颜若倾的背把她揽进怀里。 “倾儿……倾儿!” 在慕宸逸的呼唤下,颜若倾好像有点意识了,动动脑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 慕宸逸哭笑不得,同时又庆幸不已,倾儿应该暂时无碍。 精神一放松下来,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要乱瞟了。 肌肤比凝脂还滑嫩的香肩,娇柔的锁骨,手腕上一点艳红的守宫砂,以及……被肚兜半遮的玉峰,还有……修长的双腿…… 凉雪逸的脸“腾”地涨红了。别看这斯平日里说话做事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在颜若倾面前跟登徒子似的,其实他为了颜若倾可是十分的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第一次见到女子这般暴露,又是自己最爱的人,害羞是难免的。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替颜若倾稍整了衣服后打横抱起大步跨进另外一间房,然后又去了原来亮着烛火的房间输入内力帮兮儿清醒。 兮儿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一张俊脸,愣了几个眨眼的功夫惊恐了! 逸王! 见兮儿张口就要失声尖叫,慕宸逸折扇一指,点了兮儿的哑穴。 兮儿“啊”了半天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又发现躺在床上的小姐不见了,脑子里一团乱麻。 “听好了,倾儿在隔壁房间安然无恙。你现在出门……”慕宸逸对兮儿交代完一番话,见兮儿点头,他解开她的哑穴,转身出去。 他没有走远,而是进了颜若倾所在的房间,因为他知道,既然有人存心算计,待会儿定然会引来观众,颜若倾必须清醒。 外间的兮儿愤怒至极,虽然小姐曾经嫁过人,但是换了身子重新活过来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清清白白,想到瑞荷要毁小姐的名节,兮儿怒火中烧!办完慕宸逸交代她的事情后来到颜若倾所在的房间。 就在兮儿刚踏进房门,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她手脚一抖,迅速关上门插上闩木,背靠门框大口大口喘息,发现桌上燃烧的红烛就要过去灭掉,被慕宸逸出声阻止。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给颜若倾输些内力,颜若倾的精神好了不少,悠悠转醒,见到慕宸逸,心下一惊。 “逸王爷?” 慕宸逸竖起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颜若倾不再发问,怔怔地看着他,心底居然划过一缕奇妙的感觉,似乎……挺开心能见到逸王的,不过随即,她听到了外面的嘈杂,还有惊呼。 慕宸逸身形如风般迅速闪到屏风后面。 兮儿来到颜若倾身边,顾不得逸王在场,挑重点,言简意赅地述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那么现在外面躺着的是瑞荷?” 兮儿点点头。 颜若倾冷静地整理衣服。 她的衣服只是有点乱,并没有撕破,很快恢复挺括了。 “这……这是四丫头的贴身丫鬟!!!我……我的倾儿……” 颜若倾刚走到门边就传来了朱氏的尖嚷,嗓门大得恨不得全天下人皆知,而后面缓缓消下去的语气似乎代表着朱氏快厥过去了。 颜若倾冷笑。 朱氏的演技、反应力实在厉害,哪怕发现地上躺的不是颜若倾,发现计划有变,依旧能急中生智往颜若倾身上泼脏水。 贴身丫鬟一丝不挂昏躺在地上,她这个做主子的还能安然? 估计是料准了此刻的颜若倾还在昏迷中吧!所以任凭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颜太太先别激动,对面那间屋子亮着,颜四小姐应该就在里面,说不定安全无虞呢?”言毕,宁远候赵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推门。 丫鬟前脚没跨出两步,那屋子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迎着烛光走出来的正是仪态端庄的颜若倾!身后跟着兮儿,带着逼人的气势,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朱氏。 朱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她怎么可能还清醒着! “见过赵夫人。”颜若倾走近后朝赵夫人盈盈一拜,起身的时候与后面的赵采卉对视一眼,在赵采卉脸上看到了释然,再看颜书月和其余的几位闺秀,无不幸灾乐祸。 没想到赵采卉看似跟只刺猬一样,咄咄逼人,本性倒善良,是难得不希望颜若倾出事的人。 “伯母,出什么事了吗?”颜若倾假装疑惑不解的问,不过眼底一片冰冷。 “啊呀我苦命的倾儿啊!啊啊……你要伯母怎么有脸面对你九泉下的爹娘哟?没事的,不要怕,大不了……大不了伯母养你一辈子!” “伯母你在说什么?侄女不明白。”颜若倾不耐烦地打断朱氏的装模作样,面上还得继续扮无知。 朱氏不解释,只一个劲抱着颜若倾哭。 “四妹,你还有我,我也会照顾你的。”颜书月泪光闪闪,上前握住颜若倾的手。 颜若倾微微一笑,神情淡漠,利落地抽出手。 “唉……发生这种事情……颜四小姐想开点才是。”赵夫人语气惋惜地开解颜若倾。 颜若倾气笑了。 她们当她不存在吗?自己衣衫完好,发丝不乱,表情泰然,像是出了事想不开的样子吗?她们看不见吗?这一大盆脏水泼得太牵强了吧! “啊!”颜若倾目光触及到躺在地上,白花花的娇躯时,惊呼一声,把朱氏等人吓得够呛。 大晚上的,颜若倾刚还温温柔柔,下一瞬大反转,能不吓人么? 不是颜若倾故意,是她真的吓到了。原以为兮儿只弄乱了瑞荷的衣服罢了,没想到脱得一丝不剩,结果她接下去一句话更是吓人,“这不是二姐你的贴身丫鬟瑞荷吗!?”这声音比之前朱氏的尖嚷声来的还响亮! 朱氏、颜书月面色一僵。 “我可怜的倾儿,你这是受刺激糊涂了吗?呜呜……”朱氏镇定自若,打定主意要毁掉颜若倾了。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记熟悉的声音响起。 颜若倾扭头,看见林暮来了!还有脸色凝重的月离。 月离这丫头就是聪明,搬救兵啦!不过后面跟着的一大帮公子哥算怎么回事? 心思一转,颜若倾想明白了。 明会宫偏殿离前面不远,这边动静闹那么大,不惊动别人才怪。 这下朱氏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敢说! 再一口咬定瑞荷是颜若倾的贴身丫鬟吗?那月离呢?月离跟兮儿往颜若倾身边一站,还用得着解释吗?颜若倾有带两名丫鬟入宫的权利。 万一等等被拆穿,暮华郡主是太后身边最得宠的郡主,她哪有那胆子在她们面前撒谎? 朱氏“咕咚”咽了口唾沫,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过暮华郡主。” 行完礼,朱氏又开始哭天抢地了。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必须把戏唱下去。 “颜太太是说……地上躺着的是颜四小姐的贴身丫鬟?”林暮皱眉。今日御花园内作诗,所有的小姐夫人都看着呢,颜若倾身边站的分明是兮儿跟月离。 月离什么也没说,走到颜若倾身旁,无声叫板朱氏。 朱氏恨得暗骂。算了,反正就算大家知道瑞荷不是颜若倾的贴身丫鬟又如何?谣言的力量很恐怖,往往事情的真相不重要,左右这件事情的主角颜若倾当定了,旁边可有很多公子哥看着呢!他们正私下议论,摇头叹息,可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似是看穿了朱氏的心思,林暮不慌不忙地吩咐身边侍女:“你去趟司仪署,查查镇戎将军家入宫人员的登记名册。” “是。”侍女应声离开。 没事,名字而已,到时候一口咬定地上躺的是兮儿或者月离不就完了?正当朱氏这样打算的时候,就听林暮又吩咐另外一名侍女,并交给她一块玉牌,“凉月国买卖人口官府都有登记,你出宫一趟。” “是。”那侍女也应声离开了。 “哎……郡……郡主,不过一件小事不用这么麻烦了吧!”朱氏讪笑。她怎么也没想到暮华郡主竟然打算将这件事情管到底! 不止朱氏,颜书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小事?颜太太,有人意欲毁坏你侄女的名节,你不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居然觉得是小事?本郡主做不到颜太太那么淡定。小若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有人污蔑她。”林暮声音依旧柔柔的,但话语里的袒护之意非常明显,叫颜若倾心头一暖。 “不是不是……”朱氏想辩解,又找不到理由,求救地望着宁远候夫人。 宁远候夫人没有看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朱氏处于下风。宁远候夫人不傻,巴不得与朱氏撇得干干净净。 争论这么久,没有人去管地上躺着的瑞荷!就那么赤条条地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林暮命人取来一件火红色斗篷盖在瑞荷身上,并让人把瑞荷弄醒。 瑞荷眼睑翕动,悠悠转醒,一脸迷茫地看着大家围着自己,不清楚情况。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红色。唔……不对,这不是衣服,是斗篷,她从来没用过斗篷,并且是那么好的料子。可是……她身上为什么会盖斗篷? ------------ 042请旨 这么一想,瑞荷整个人都惊恐了! 斗篷下面的她身子是光着的! “啊!!!!!!” “别叫了。”林暮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瑞荷泪如雨下,脸色死一般的沉寂。除了许多夫人小姐外,她还看到好多各家公子!其中有世子,有大臣家的少爷、小侯爷……完了,她这一辈子完了。本来还做着跟小姐出嫁,当通房丫鬟的美梦,如今看来,谁敢要她? 明明躺在这里的应该是颜若倾啊! 瑞荷抬头愤怒地瞪着颜若倾。 一开始颜若倾还挺同情瑞荷的。要醒也等事情完结了再醒,到时候从别人口中知道总比亲自面对来的强,不过现在,她不同情了。 瑞荷怪别人?如果不是她听朱氏的话干缺德事,会自尝恶果吗?罢了,在某些人心里作恶失败就是别人的错。 “你叫什么?是谁的丫鬟?”林暮问。 “婢子……”瑞荷慌了,她看了看朱氏,朱氏正在给她使眼色,顿时坚定到:“婢子叫兮儿,是四小姐的丫鬟。” 闻言,兮儿怒了!跳出来想反驳,被颜若倾拦住,要她稍安勿躁。 颜若倾不在乎这些东西,横竖自己这一辈子嫁不嫁人无所谓了。不过,既然伤害她……就不会放过!还有朱氏,她一心想找出凶手为爹娘报仇,没精力去跟朱氏母女算账,但如果她们主动送上门来,她不会忍让。 收到颜若倾眼底的杀气,瑞荷缩了缩脖子很是后怕,可话已出口,容不得悔改。太太会救她的,一定会的! 宴会没有结束,司仪署的女官一直候在明会宫外,所以那侍女很快回来了,拿着一本名册,今日颜若倾入宫带了丫鬟兮儿和月离,朱氏带朱嬷嬷,颜书月带瑞荷,周萤带冰玉。 “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的贴身丫鬟,卖身契定在我这里喽?”颜若倾笑眯眯地问。 “小姐,婢子知道给小姐抹黑了,可是看在婢子平日里尽心伺候小姐的份上小姐不要发卖婢子啊!婢子知道错了小姐!”瑞荷裹着斗篷跪在地上朝颜若倾磕头。 颜若倾嘴角含笑,“你确定卖身契在我手上?” 瑞荷不明白颜若倾为什么这么问,但看颜若倾的架势好像她一说确定就上当了,眼珠子转了转道:“婢子的卖身契在太太手上,是太太担心小姐身边没人伺候,让婢子服侍小姐的。” 这下,颜若倾笑意更浓了,“可是……兮儿是没有卖身契的。” 没有……卖身契?没有卖身契!?怎么可能?做下人的怎么没有卖身契?不,四小姐一定在试探她! “小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 “你要不信的话大可以去官府查,兮儿的名字绝对不在里面。” 兮儿是颜方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孩子,直接送去蝶尘谷给颜若倾作伴,自始至终从没签过卖身契。不仅如此,月离月泠在秋庄长大,同样没有卖身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要说原先大家没往朱氏身上想,结果瑞荷一句卖身契在太太那就知道她是朱氏的人了。 她是瑞荷,跟着颜书月进宫的瑞荷!这点毋庸置疑。 于是,大家看朱氏母女的目光都带了嘲讽,臊得颜书月满脸通红。 “来人!将这贱婢抓起来!”林暮一声令下,就有人上前抓住瑞荷,临时找来根绳子把瑞荷五花大绑。 “不……不是这样的!”瑞荷还想挣扎,结果被人群里一少年劈晕,看着颜若倾的目光带了讨好的意味。 “小若,这丫鬟交给你处置吧,可别轻饶了。下人污蔑主子,按理是要斩首的。”林暮在心底很反感奸滑的恶仆,小时候宫里面的宫女就没少给她脸色看,后来有太后出面,大家才对她恭恭敬敬。 “谢过郡主。”颜若倾欠身道谢,外人面前该有的礼数还得有。颜若倾不会因为林暮刚才的袒护就恃宠而骄。 “颜太太,你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哭天喊地,害得大家差点以为小若出了事,差点毁她名节,你是不是该道个歉?”林暮不打算放过朱氏,不给她下点脸面不解气。 朱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觑了颜若倾一眼。 按照从前,善解人意的颜若倾一定会站出来表示不用了,朱氏是她的长辈,也是因为太过担心才慌了手脚,可现在,颜若倾根本没有要为朱氏说话的意思。 朱氏心里恨得不行,扯着僵硬地嘴角赔笑:“倾儿,是伯母的不是,害你受委屈了,我也是……关心则乱,你别怪伯母。” “伯母记得,下次莫要再犯。”颜若倾没有说没关系,而是顺势教训了她一句,叫朱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直憋得心口发堵。 这场风波总算渐渐平息了,众人散去。 离开前,颜若倾回头,复杂地看了眼身后亮着烛火的房间。没有逸王,她今天就着了朱氏母女的道了。 谢谢。 这话颜若倾只能在心里默念,下次吧,下次一定找机会还他这份情。可是……赠药、惩治石管家、清茗楼开张时秦爷的闹事以及逸王出现,大家以为他是清茗楼的后台不敢再小觑,加上今日宫中,貌似她欠他的情,已经多到还不起了。 看着颜若倾平安离开,慕宸逸打开门,望着她远去,只要她平安就好,然后闪身离开,余下房内继续燃烧着的红烛。 回到明会宫,宴会还未散。偏殿发生的小风波不过是几个无聊的,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和插不上话的贵女们感兴趣,那些大臣以及心系朝政的年轻男子陪皇上饮酒,聊天下大事。 时候不早,太后已经带晗成公主休息去了,林暮坐回自己的位置,与颜若倾一起欣赏宫中司乐安排的舞蹈。 对面的逸王也回到位子上,与前来敬酒的大臣喝酒应酬。 宴会接近尾声,承元帝很尽兴,而就在快要散席的时候,慕宸逸突然郑重地走出来,深情地望了眼颜若倾。 颜若倾:“……” 他要干嘛?为什么她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逸王单膝跪地,英挺的背脊像青竹般笔直,“父皇,儿臣最后想请一道圣旨。” “哦?说来听听。” 这个儿子还从来没向朕要过什么,今日倒出人意料。 “儿臣要迎娶镇戎将军府上的颜四小姐为妻,请父皇成全!”一字一句,响亮坚定! 慕宸逸的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底下大臣纷纷议论开来,对逸王此举感到震惊与不解。 慕宸逸年轻有为,相貌英俊,一身出色的武艺难逢敌手,私下,据说府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如此完美的男子不旦是许多闺阁少女的梦中情人,风头更胜太子,如果再娶一位重臣家的女儿,势必成为一股不小的助力,与太子抗衡。这一点,许多人心知肚明,但现在,他居然要娶一名孤女! 一时间,支持太子一方的朝臣皆有幸灾乐祸之感。 承元帝心情十分复杂。 原本,颜若倾是太子妃的指定人选,只因当年她出生后相貌丑陋,所以承元帝的心中对这个儿媳不满意,又不好出尔反尔,才任由谣言肆意,说颜书月会成为太子妃。 当慕宸逸求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动了私心,依旧不明确下旨,慕宸逸才辞去太子之位,岂料最后阴差阳错,颜若倾依旧嫁了太子,只是此太子早非当年的太子。 这两年,承元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慕宸逸宁愿孤身,不娶妻不纳妾,不设通房,他不禁多次问自己,做错了吗?可他是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啊! 现在,上苍似乎有意让一切重新来过。 承元帝决定补偿逸王,然而,就在他张口刚想说的时候,太子站出来了。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承元帝隐隐觉得此事没那么容易处理,先让逸王起身,再准了太子回话。 “禀父皇,颜四小姐曾为儿臣的侧妃,是七弟的五嫂,于理不合!”慕玄昊就差说“**”了。 “五哥该不会忘了吧?颜四小姐已经不再是你的侧妃!”一向笑容满面的慕宸逸此刻声音冷得令人心悸。 “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父皇,经过这件事,儿臣终于明白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道理,求父皇给儿臣一个补偿妻子的机会!”慕玄昊无视身旁慕宸逸越来越冷的眼神。 听到“妻子”二字,颜若倾俏脸一白,血色褪尽,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这真是一个极具讽刺的称呼。慕玄昊怎么说得出口?颜若倾很想冲到他面前问他一句,妻子?你心虚吗? 承元帝不知道该拿何主意。一方面有心成全慕宸逸,填补他与颜若倾二人的遗憾,一方面慕玄昊说的不无道理。摇摆不定,他看了看身旁的的容皇后道:“皇后,你有何看法?” 容皇后笑容不改,温温道来:“当日昊儿身染恶疾,仓促下成的婚,说起来让颜四小姐受委屈了。婚后,颜四小姐又入宫细心照顾昊儿,这份恩情是昊儿欠下的,臣妾以为,就让他们再成一次婚,给颜四小姐一个正妃的名分以作补偿。” 冠冕堂皇! 容皇后越想帮慕玄昊娶颜若倾,颜若倾越觉得这里面有猫腻。究竟是什么?他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颜若倾百思不得其解。她的心情十分不好! 同时不好的还有朱氏母女。颜书月嫉妒得快要发疯了!通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颜若倾。 “皇弟想要问五哥一句,颜四小姐因何缘故,才会丢了一次性命?”慕宸逸不疾不徐,带着洞悉一切的眼神注视着慕玄昊。 ------------ 043 慕玄昊心里“咯噔”一记,不敢迎上慕宸逸的目光。 他不敢说!倘若颜若倾没有活下来,随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可颜若倾活着!她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坐着,带着满满的讽刺看着他。 当时,慕玄昊对外宣称,颜若倾暴毙而亡,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慕玄昊脑门上冒了冷汗,转了转心思,硬的不行来软的,“七弟,五皇兄知道你一直孤身不肯娶妻纳妾,可你相中的是你的五皇嫂啊!传出去,咱们皇家的颜面何在?你放心,将来皇兄一定为你物色一位良配。” 这种情况下,慕玄昊聪明地选择服软,成功塑造一个兄长宽宏大量的形象。 不过慕玄昊疏忽了,慕宸逸从来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尤其在这件事上,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手! “难不成五皇兄还想让颜四小姐再死一回!?” “七弟你莫要……” “够了!”承元帝不耐烦地吼道。 为了一个女人,这两儿子在众朝臣面前公然抢夺,简直丢尽了皇家颜面!承元帝气得脸色铁青。最后,大皇子慕昭适时地出来打圆场,“父皇,依儿臣看,不如问问颜四小姐的意愿如何?” 话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锁定在颜若倾身上,皆好奇这位引起一切事端的女子会怎么做。 事情发展到这里,颜若倾不得不面对。她起身缓缓上前,朝承元帝行了一个礼数。 “你可愿再嫁太子?”承元帝问得直白。 慕宸逸不管不顾地来到颜若倾面前,抓住她的手道:“倾儿,只要你一句不愿意,我就带你离开。” 他急切地望着颜若倾。颜若倾在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爱意。深情的,真诚的,仿佛只要自己点个头,慕宸逸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远离是非纷争,从此天涯海角,永远幸福快乐。 可是……她把手抽了出来,“臣女愿意。” 臣女……愿意…… 短短四个字像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淹没了慕宸逸的神智,找不到出口。 他挣扎着,拼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是在做梦,倾儿不会不要他,可是当耳边响起承元帝赐婚的话语,容皇后的喜笑,各大臣的祝贺时,慕宸逸的心仿佛一下子掏空了。 没有心,何来的痛?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整个明会宫人去殿空。颜若倾已经坐上回府的马车离开了。 “小姐你疯了?怎么能再嫁太子!?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兮儿坐在马车里急哭了。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早晨的时候就该一棍子敲昏小姐不让她去参加嘉宴! 颜若倾靠着软垫闭目不说话,任由兮儿在旁干着急。 她又何尝愿意再跳入火坑?只是在最后一刻,突然想明白了。 为什么自从自己重活以后,慕玄昊和容皇后对她的态度会发生巨大转变?她除了容貌变美外,那就是巫族身份的曝光! 她要报仇,为父母报仇,为之前丧命的自己报仇! 只有当上太子妃获得权势,更好追查父母死亡的原因。而慕玄昊,八成是为了得到巫族精妙的阵法吧!可惜慕玄昊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其实颜若倾,对阵法根本一窍不通。 所以他们之间更像是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这场交易,慕玄昊什么都得不到,而颜若倾,能得到权势,做更多的事情。 更何况,颜若倾一直有个疑惑,丽棠为何知道爹娘的死另有蹊跷?难道她在太子府发现了什么?所以这一次,她要再入太子府,好好地调查清楚,问个明白! 待报仇以后,她会与慕玄昊同归于尽。 是,重生后的颜若倾,满心只剩下报仇,个人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她已做好必死的决心!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颜若倾猝不及防,身子往前扑,幸好月离眼疾手快扶住她。 “发生什么事了?”月离问外面的车夫。 不等车夫回话,轿帘掀开,出现逸王颀长的身影。 他阴沉着一张俊脸,伸手拽住颜若倾,将她拽出轿子。 “你要干什么!?小姐!”兮儿惊呼,就要跟下去。 颜若倾一看是逸王,料想他不敢对自己不利,安抚兮儿:“你们在马车里等我。” “可是……”兮儿还是不放心,月离拦住她:“让小姐好好处理自己的事吧!” 慕宸逸拉着颜若倾来到一条小胡同,避开嘈杂的街道,月光半照下来,稀薄冷清,在慕宸逸脸上投下一片阴郁。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他压抑着满腔的不甘,质问颜若倾。 颜若倾沉吟片刻,抬眸对上他满是伤痛的眼睛,“民女自问自己与王爷没有多深厚的情谊,王爷为何如此失控?归根究底……”说着,她嘲讽一笑,“不过因为民女是巫族后人罢了,否则怎么解释王爷与太子殿下的反常行为?” “原来……你竟这般以为,拿我与他相提并论。”慕宸逸失望,双眼蒙了层晦暗,“他对你做的一切,你忘了吗?” 闻言,颜若倾柳眉轻颦,怀疑地看着慕宸逸。“民女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聪慧如你,怎会不知?” “太子府……王爷安插了眼线?”除了这个可能,颜若倾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慕宸逸知道太子对她做的事情。 慕宸逸沉默不语,默认了。 颜若倾强自保持镇定。慕玄昊对外封锁消息,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她在做倾庶妃的那段时间内,没有人知道她所遭受的磨难,逸王居然能获悉,不简单。 如此说来,他早就开始留意她了? “王爷不怕我将此事告知殿下?”她问。 慕宸逸坚定道:“我相信你。” 颜若倾怔住。 当今朝堂,各皇子表面平和,暗地里无不在算计对方,逸王能避开太子的耳目在他身边成功安插眼线至今,花费的精力着实不小。如此布局,万一颜若倾去向太子告密,逸王功亏一篑! 他对她毫不隐瞒,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逸王的接近并非带着利益,而是出自于爱? 若他是和太子一样带有某种目的的,那么现在赐婚圣旨已下,无法挽回,他该做的不是来寻自己,是赶紧回府另谋它路。 颜若倾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逸王会真的喜欢她?清醒点吧,别自作多情。 “王爷,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你有自己要做的事,而我……也有非嫁不得的理由。民女有幸得上天垂帘,重获新生,早已把个人情感、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为报仇!待仇恨了结,她不会再苟活于世。 慕宸逸放下身段,双手扶住颜若倾的肩膀乞求道:“倾儿,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乖乖躲在我身后,所有的事情让我来扛,好不好?” 望着慕宸逸真挚的眼眸,颜若倾心里没有一丝触动是假的。她也想找个肩膀依靠,幸福地过完此生,只是……在报仇的这条路上,危险重重,一不小心会有生命的危险,她不愿让他人搭上无辜的性命,必须亲自动手! 颜若倾倒退一步,避开慕宸逸的触碰,“王爷就当民女是个爱慕虚荣,为了坐上太子妃这个位置,用尽手段的女子吧!”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出了胡同,穿越人海,掠过一片灯火阑珊,颜若倾匆匆回到马车里,急忙吩咐车夫回将军府,做几个深呼吸以平定自己的情绪。 月离对兮儿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小姐现在需要静一静。 赐婚圣旨一下,镇戎将军府的门庭逐渐热闹起来,各大臣纷纷前来送礼道贺,实则拉拢关系。颜仁在太书省七品文郎的官位也上升到六品,再没人敢给他气受,过得如鱼得水。 朱氏一边收礼一边暗恨,把礼物兑换成银子填补库房,想着又能富足段时间了,给颜书月做了身新衣,却被她扔在地上。 “我才不要靠那贱人穿上这些东西!太子妃的位置是我的是我的!!!” “好好好,月儿你别着急,那小贱人与太子的婚期订在她及笄后的三月份,算起来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你想想,这一年,什么意外不会发生?”朱氏安慰着颜书月,脑海里思索开了各种手段。 “娘你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放心,太子妃的位置,谁也抢不走!” 朱氏母女的气愤,颜若倾光想也能想到。 月泠拿了一封信交给颜若倾。 信里除了记下那些从达官贵客口中得来的朝廷动向外,还交代了酒坊铺子的着落。 颜若倾全权交给张管家处理,并交代酒坊的掌柜的由冬庆来做。 信的结尾,张管家说他经过几天的查证,发现前段时间府内有丫鬟去药铺买了迷魂香。 迷魂香的作用用于患有疯癫之症的人群,为了能使他们安静下来不吵不闹,没有力气发狂,但剂量不宜太多,一旦多了,使人在未来的半个月内气虚体弱,最后陷入昏迷,睡上一天一夜才会慢慢好转。 ------------ 044 朱氏母女倒聪明,知道颜若倾是巫族后人,血液能解天下奇毒,毒药对她无用,所以改用药用的香料。 好歹毒的心思! 她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火光跳跃,渐渐吞噬,烧为灰烬。 接下去的日子里,颜若倾接到许多张各家小姐发来的请帖,不是赏花就是出游,全被她回绝了。 这些宴会无一不都是鸿门宴,想给她个下马威,以平息自己内心的妒火。明面上相聚,暗地里给小鞋穿。有这时间,颜若倾还不如多把精力放在清茗楼那。 她侍弄玩摆在窗台上的一盆雪暮瑶,见外面阳光明媚,春意盎然,换了身衣裙,跟朱氏说想去菩提寺焚香,住两日。 朱氏巴不得她离开,眼不见为净。 颜若倾收拾几套衣服,带上刘笙刘馨兄妹二人坐马车离开镇戎将军府,前往的目的地却不是菩提寺,而是秋庄。 酒坊即将开业,需要通过各种渠道进货,这些相信以张管家的能力不在话下。不过想要赚钱,就得弄个招牌,出奇制胜。 马车在中午时到达秋庄,齐妈弄了一桌子的好菜。 吃饱喝足,颜若倾就要干正事了,把仓库里数百个装着梅花雪水的酒坛搬出来开始酿酒。 她卷起袖子,身前围了碎花棉布,再用一块同色布条绑好头发,一副农家少女的打扮,自有恬淡惬意的美感。 “小姐,这些你交给奴婢们做就好了。”齐妈在旁瞧了半天,想自己学会了,不愿看颜若倾劳累。 “齐妈你不知道,这每一道工序都非常要紧,一个差错,酒的味道就不醇厚了。”颜若倾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解释道。 “奴婢知道小姐的担心,可是这儿有几百坛呢,小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奴婢看了这么久已经会了,小姐就放心交给奴婢吧!” 齐妈说的不无道理,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想了想,颜若倾让齐妈上手了,并招呼几个信得过的丫头来帮忙,她在旁指导,直到见她们确实熟练后才放下心。 “小姐,小姐!”兮儿脸颊红彤彤,咋咋呼呼地跑来,手里还拎了条鱼,鱼鳞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 月泠上前接过兮儿手里的鱼,好奇道:“哪来的鱼啊?兮儿姐姐,你真厉害!” 兮儿兴奋道:“咱们秋庄前边儿不远处有潭湖水,里面鱼可多了!小姐,咱们去多抓几条,晚上烤了吃怎么样?” 颜若倾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兮儿,“看来府里真是把你闷坏了,出门才第一天就到处野。” 拗不过兮儿的央求,颜若倾带着兮儿、月泠和刘馨走出秋庄,前往兮儿说的湖边。 因为月离不愿出去想留下来帮齐妈的忙,刘笙想多背点书,所以他们二人就没有跟去。 今日的天气真可谓清风拂面,蓝天白云,是踏青的好时光。刘馨一路蹦蹦跳跳开心得不得了。不过颜若倾倒觉得她们四人不像是去抓鱼的,手头工具都没准备。 “姐姐,真的有好多鱼啊!”刘馨小小的人儿蹲在湖边惊呼,眼前是一条条小鱼游来游去的黑影。 看着刘馨低垂下脑袋只露出双丫髻的可爱模样,颜若倾忍不住逗逗她:“注意安全,小心被鱼抓了去。” “嘻嘻,我才不怕呢,姐姐会保护我的。” 刘馨俏皮的模样逗乐了大家。兮儿和月泠不敢马虎,将颜若倾的话放在了心上,要看好刘馨,不能让她掉进湖里,谁知道湖水会有多深,她们几个全是旱鸭子,万一出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颜若倾出门没换衣服,依旧一身农家女的打扮,头发用碎花布条系着,干净利落,一点也不碍事。 她半撩起纱裙在侧面打个结,再把白色裤脚折到膝盖处,卷了袖子下水。 春日的湖水还是挺凉的,颜若倾只在湖的边缘,能见底的地方玩水,不敢走远了去。 温暖的阳光洒下来,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她捧了水花往远处画开一条晶莹的弧度,似有七彩光泽闪现,像彩虹般美丽。 脚边的鱼儿受了惊,迅速逃窜。 兮儿和月泠也下水,嬉耍得欢快,互相泼洒水花,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刘馨人小,水位会漫到腰际,衣服打湿容易生病,所以大家不允许她下水,一个人又孤单又羡慕地蹲在岸边看三位姐姐玩耍。 她灵机一动,想着可以寻个水更浅的地方,那样不就能下去玩了?趁大家不注意,刘馨独自跑开。 颜若倾找来一根木棒,对准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自觉该下手了,可是鱼儿速度太快,数次逃走,她一条鱼都没抓到。 突然,远处传来“噗通”一声,溅开巨大的水花。 颜若倾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她赶紧回头看,只见十多米外的湖水中,一颗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上上下下扑腾其间,两只小手举在空中挥舞。 “馨儿!!”她惊呼,连忙回到岸边,顾不得脚下坚硬的石子拼命朝刘馨所在的方向跑去。 兮儿和月泠发现不对劲,暗道不好,赶紧追上自家小姐的步伐。 刘馨是刘副将在这世上的血脉,如果刘馨出了什么意外,她有何颜面去地下见父亲,见刘副将!? 颜若倾不做犹豫,纵身跳入湖中去救刘馨。 “小姐!” “怎么办怎么办?兮儿姐姐你快点想想办法,小姐不会水啊!”月泠吓得瘫软在地。 “别急别急。这样,我现在马上去叫人,你找找有没有长的木棍或者藤条拉她们上来!”说完,兮儿撒开脚丫子回秋庄。 可是这里距离秋庄有好几里远的路程,远水救不了近火!兮儿只能边跑边祈祷能遇到其他人。 月泠害怕得双腿颤抖,她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照兮儿的话做,想办法救小姐。 尽管颜若倾在水里自身难保,但她不忘要保证刘馨的平安。 好不容易抓住刘馨,颜若倾心一横,双手抱住她的腿往上举,湖水疯狂地朝颜若倾鼻子耳朵里灌,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 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声巨大的落水声,颜若倾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上方大团白光里,有个人影在向她游来,像绝境中出现的曙光,那俊郎的面容有着满满的担忧,只是……颜若倾等不到他了,不甘地合上眼睑昏厥过去。 无尽的黑暗,没有出口,颜若倾漫无目的地四处奔跑,是死了吗?不,她还没有为父母报仇,没有看到颜仁一家的下场,还有好多事要做,不能死! 倏地,颜若倾醒了,视线内出现的是高高的房梁。 她动了动手脚,身上盖着蓝色棉被,再扭头打量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房内布置简洁,很干净,有股淡淡的青竹香,闻着非常舒服。 颜若倾坐起身子,晃了晃脑袋,想起自己落水了,在昏厥前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逸王,再结合当下的环境,大致猜到了什么。 她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的衣服有更换过,一袭干爽的棉质里衣。 这时,门打开了,慕宸逸见颜若倾已醒,眉宇间凝着的忧愁散开,端着托盘走到她旁边道:“你才刚醒来,先别急着下床,快坐下。” “谢谢。”颜若倾乖乖坐到床边,心中叹息,又欠逸王一份情了。 他把托盘放到旁边的矮桌上,动手调制药膏。 “对了,馨儿呢?”颜若倾急切地问。 “放心,她没事,我让你的丫鬟月泠先带她回去了。”说着,慕宸逸一手拿药膏,一手拿木片,蹲下来把药膏放地上,捏住颜若倾的脚。 颜若倾吓了一跳,本能地要缩回去,不过慕宸逸力气大,没让她挣脱掉。 他抬头温柔一笑,“听话,你脚受伤了,别动。” 颜若倾愣神,逸王是要给她上药吗?这种事吩咐婢女来做就好了,未等颜若倾纠结完,冰凉的触感在脚底蔓延开,伴随着刺痛。 为了救馨儿,她没来得及穿鞋,脚底被石子磨破,现在精神放松下来,痛感一波接一波。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他像哄孩童般哄着颜若倾。 颜若倾心底划过奇妙的异样,一动不敢动,任由慕宸逸给自己上药。 看着他俊美的容貌,修长刚毅的手指,颜若倾不禁恍神。这样完美的男人世间难寻,可惜,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注定,慕宸逸不属于她,注定,她要与慕玄昊不死不休! “那个……我的衣服……”颜若倾咬咬嘴唇,不太好意思地问,双颊飞过两朵红晕。 “庄子上只有安锦一个侍女,所以你只好先穿她的衣服。” 颜若倾松了口气,身上的里衣应该是叫安锦的侍女给她换的吧,还好,不然的话…… “你的脚伤得不轻,这两天别下床,一会儿让安锦来照顾你。” 慕宸逸起身,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颜若倾仰头倒到床上,心想真是悲剧,怎么好巧不巧偏偏遇上逸王,前两日小胡同里,她还跟他闹不愉快,怎么都觉着不自在。 ------------ 045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颜若倾赶紧坐起来,看到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抱了叠衣服进来。 “婢子见过小姐。”她声音悦耳,给颜若倾见礼。 “你是安锦?” “是,庄上没有别的女眷,所以要委屈小姐这两天穿婢子的衣服了。” “无事,我没那么娇贵,倒还要谢谢你。” 安锦意外,没想到颜若倾不同于别的闺阁千金,十分和善好说话。她放好衣服后,让颜若倾躺回床上,并给她盖好被子。 从安锦口中颜若倾了解到,她现在所在的是逸王名下的一处庄子,名叫宸庄,逸王每月都会抽空来小住几日,并且,她默默算了下距离,离秋庄还不是很远。 落过水,颜若倾特别疲惫,很快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屋内亮着几盏烛火,照得很明亮。 她张了张口,感觉嗓子又干又疼,怕是着凉了。 慕宸逸坐在桌案前看银幽送来的密报,剑眉微皱。 颜若倾不敢打扰,穿上鞋子,鞋底垫了柔软的蚕丝,踩上去很舒服,减轻痛楚,心里头暖暖的,慕宸逸竟如此细心体贴。 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想倒杯水喝。 慕宸逸这才注意到,颜若倾下床了,赶紧上前扶住她,“要做什么招呼一声便是,何必自己跑下来?快回去躺好!” 颜若倾歉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是我的疏忽,忙得忘了时辰。”他扶颜若倾在椅子上坐下,继而唤来候在门外的安锦,“告诉厨房一声,晚膳可以上了。” “是。”安锦领命退下。 慕宸逸抬手覆在颜若倾额头上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若倾出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排斥地躲开,对逸王的关怀产生了些细微的感动。 “好像……有点着凉了。”她实话实说,再怎么样身体是自己的,马虎不得。 “一会儿吩咐厨房炖碗姜汤,明天再找大夫来看看,抓些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嗯。”颜若倾乖乖应了。 面对逸王,她是心虚的,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看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很快,安锦送来晚膳,有荤有素有汤,做了一大桌子。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了些。”慕宸逸边说边往颜若倾碗里夹菜。 颜若倾惊讶,这一桌子的饭菜赶的上席面了,也太多了,哪里吃得完? “王爷!”小枫急急忙忙跑来,看到颜若倾也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换作以前还好,但现在,举国上下皆知颜若倾是太子的准王妃,王爷又和太子不对付,很多事情就得避开颜若倾。 不过慕宸逸显然不准备对颜若倾设防,直接让小枫开口。 小枫犹豫了下后只得说道:“王爷,银幽回来了。” 慕宸逸放下筷子,“倾儿,我有事离开下,你先吃。”说完,他跟着小枫出去了。 密室。 银幽站在慕宸逸面前汇报情况,脸上的半块银色面具寒气森森。 “确定吗?”他问。 “是,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混进去了,大皇子不日就将展开操练。王爷,我们要不要……” 不待银幽说完,慕宸逸挥手打断,“先别轻举妄动,只需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 “王爷,银幽不明白,如果咱们现在上折子参大皇子一本,大皇子阴谋暴露,正是铲除他的一个绝佳机会啊!” 慕宸逸笑了,宽慰银幽道:“现在并非最佳时机,要么不做,要做就得有十足的把握!” 见王爷信心满满,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银幽不再怀疑。他相信王爷的能力。 接下去,慕宸逸又看了几封有关东陵战况的消息。 东陵地势低,多山峦,对抗外敌处于劣势,守关将领连连吃败仗,情况很不乐观,恐怕朝廷要派军队前去支援了。 他……要不要请战? 忙完事情回到房里,慕宸逸看到颜若倾披了件单薄的外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是在等他吗? 慕宸逸心中一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抱颜若倾回床上睡,结果一不小心把她弄醒了。 颜若倾揉了揉眼睛,“你晚饭没吃饱吧?我让安锦放厨房热着,要不要再吃点?” 他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好。” 颜若倾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胸膛处一阵小鹿乱撞,不敢再与慕宸逸对视,移开视线。 她只是觉得逸王帮了她很多忙,不能没心没肺不记得对方的好,所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聊表谢意,不过这些对慕宸逸来说,已经是很值得激动的了。 夜色如水,窗外的月辉格外明亮,慕宸逸抱了床被子去书房过夜。 颜若倾躺在床上,不知是白天睡多了还是思绪纷乱,闻着被子上淡淡的,属于慕宸逸独有的味道,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天气依旧很好。 颜若倾在安锦的伺候下梳洗完毕,坐院子里晒太阳,周围有着很好看的花花草草,美不胜收,一片春意盎然,心情格外舒畅。 “我说宸逸,你一大早把我从太医院拽出来不会就是为了陪你来庄子上溜达吧?”活跃的声音传来,颜若倾侧头,不远处的小路上走来两位着素色锦衣的俊美男子。 其中一位自是慕宸逸,另一位……颜若倾不认识,不过听他说的话应该是在太医院做事的,难不成是御医?会有那么年轻的御医? 慕宸逸走到颜若倾面前介绍道:“倾儿,他是太医院里的御医柳玉凌,也是我的至友,你今天身体有没有好点?让他给你看看。” 还真是御医啊?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御医,说明有几分本事的。 “好啊!”她欣然同意。 柳玉凌见到颜若倾,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妙哉,美哉,好一位绝代佳人啊!我说宸逸,外界都传你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原来在这养美人呐?瞧瞧你啊,人面兽心的……” “行了!越说越离谱!”慕宸逸不耐烦地打断柳玉凌,却没有澄清他与颜若倾的关系,觉着让柳玉凌这样误会也挺好,心里有淡淡的喜悦。 颜若倾是女子,不好解释,只能聪明地选择避开这个话题,“劳烦柳御医了。” “好说,好说。” 小厮搬了把椅子过来给柳玉凌坐。安锦拿了红绳,一头系在颜若倾手腕上,一头交给柳玉凌。 片刻,他诊完脉道:“落水受凉,寒气入侵,我开个驱寒的方子,服用两天保证药到病除。”话落,他提笔在纸上刷刷刷,龙飞凤舞地写下药方,完了拿起来自我欣赏一番。 慕宸逸吩咐下人去抓药。 “宸逸,咱们好久没杀两盘棋了,怎么样?要不今日当着你心上人面切磋切磋?” 慕宸逸挑眉,“你若不怕丢了脸面,我乐意奉陪。” “嘿,怎么说话呢?本公子今天就来一雪前耻!” 于是,院子的一方石桌上,下人摆好棋盘,一场厮杀正式拉开。 颜若倾看了半天,也算了解了他们二人惯用的战术。 柳玉凌下棋更多的是随心所欲,布局不够缜密,而慕宸逸,每一步无不精心安排,前期不显山不露水,越到后面,战略越妙,杀得对手节节败退。 慕宸逸落下最后一粒棋子,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柳玉凌。 柳玉凌一看大局已定,必输无疑,垂头丧气地告饶。 毫无疑问,慕宸逸胜。 柳玉凌在宸庄住了两日后再回的太医院。 慕宸逸告诉颜若倾,这厮因为医术出色,年轻有为,皇上给了他许多特权,所以两天不回太医院也没人会说什么。 颜若倾的脚伤和受寒之症在慕宸逸的照料下好转很多。她也是时候要走了。 慕宸逸亲自送颜若倾回秋庄。 一路上,他故意拖慢速度,想与颜若倾再多待一会儿,可是聚散终有时。 秋庄门外,他站在她身后,目送她渐渐离去。 颜若倾不敢回头,她怕看到慕宸逸满是不舍的眼眸,狠狠心,不回头地快步走掉。 …… 在秋庄稍作整顿,颜若倾回府了。门房小厮把一张红色请帖交到她手中,说是宁远候府送来的。 打开一看,原来是赵采卉的生辰要到了。 “小姐,要不要回绝?”兮儿根据前面的例子,想着小姐回了很多各家千金发来的或赏花或出游的邀请,这次应该也会回掉。 颜若倾摇摇头道:“不用回,生辰不同于一般的宴会。”如果再找借口推掉,实在说不过去,况且赵采卉这个人,并不讨厌,只是个任性冲动的大小姐,心眼还是好的。 不过,该送什么礼物呢? 颜若倾忽然想到了什么,唤来月泠,“你出府去清茗楼吩咐吃吃一声,宁远候府的赵小姐生辰前一天晚上,做个大一点,花样好看些的蛋糕,先放冰库储存,我隔天上午再去取,一定要仔细,切莫大意,做得好有赏。” “行,婢子现在就去。”说着,月泠转身准备走出去。 “等等。天色不早了,明儿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