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天外来客 晨昏线缓缓退却,光,照亮了一片片白云遮掩的蓝色表面。 日出,景象习以为常,在遥远的太空中,被一颗卫星遥遥遮掩的黯淡虚无里,一艘通体灰白、身形修长的飞船,正静静蛰伏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躲避那莫须有的、或许就来自行星表面的观察。 型号3320,整备质量三百万吨级,长度超过一千米的身躯仿佛巨塔,舰首部舱室里,人工重力暂时关闭,一身浅色宽松衣裤、长发飘逸的少女,握着扶手稳住身形,湛然双眼不时的眨上一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开口,用柔和动听的声音吩咐着: “准备出发,其余的就一切交给你了,‘子夜’; 那,我还是看完讯息再走吧,下去以后……还不知要忙多久才能再连线。——恩,远方战况如何,正是我现在最关心的啊。” 看似在自说自话,其实是在和3320型战舰的AI(Artificial_Intelligence,人工智能)——子夜交流,随着女子的话音,舱室墙壁上光影闪现,视频和文字说明很快出现在巨幅屏幕上,黑暗的基调,绚烂而令人畏惧的闪光,仿佛瞬间划破了背景,一下子刺入眼瞳,嘴唇微张的少女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长出了口气。 少女还在平复情绪,身旁不远处,勤勉的随从机器人还在默不作声的工作,柔性臂灵活穿梭,把需要的物件一一装进双肩包,然后和舱里大大小小的智能机械待在一起,向远行的主人道别。 “看来……情况不妙。 算了,先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子夜,再见啦。” 十分钟后,伴随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振颤,3320型战舰释放的穿梭机悄然飞出阴影,向背对恒星的行星半球掠去。 …… 视线,如浓墨般黑暗。 分不清是一天里的什么时候,恍惚四顾,周围全是浓密的灰色雾霭。 活动手脚,不知身在何处,年轻人打了一阵寒颤,他跌跌撞撞向前走,直到视线里出现隐约的建筑轮廓。 耳边,好像有什么在窃窃私语,推开破旧木门,迎面扑来一阵潮湿阴冷的风。 这是在哪? 多少次重复的场景,早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即便隐约意识到在梦中,年轻人还是两脚不听使唤的一步步向前;离开房间,走过长廊,“滴滴嗒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板吱呀作响,粗壮的电缆在头顶蜿蜒,直到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又一扇生锈的沉重铁门,寒冷气息拂过脚面,他站定身形,直愣愣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机械,电路,一起纠结成形的存在,方然脑袋嗡嗡作响,他很想让自己忘掉一些什么,但,没有用。 电子……数字…… 冷风吹拂,一阵恶寒让年轻人寒战几下,他知道,这分明就不正常。 眼前,几乎占满一整个房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怪物,正“嘟嘟”运转不停,感受却和常识完全相反,他并没感觉到设备运转的热浪,周身的寒意反而越来越浓。 积分……计算…… 声音,一刻不停,汇集成吵闹不休的交响乐,电涌在线缆里流畅的四处奔流,辉光渐渐泛起,指示灯发出一点点妖异的光;机械运作的哒哒声,越来越刺耳,方然额头冷汗直冒、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知道,自己没可能挣脱,除非再一次听到那声音,那沉闷之极、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 它们来了…… 它们回来了…… “啊——啊……呃啊……” 遍体生寒,头疼骤然袭来,年轻人在大门口摇摇欲坠,是的,他想起来了,这是—— 电子……数字式……积分…… 电子数字式、积分计算……计算机,E——N——I——A——C…… 艾尼阿克! ——它们是谁? ——它们究竟是谁?! 心脏仿佛受了重重的一击,好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方然勉强支撑、却还是颓然歪倒在地,他双眼圆睁、瞪着房间内仿佛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ENIAC,是的,答案他比谁都更清楚,却绝对不想去面对,哪怕只是幻觉,哪怕—— 然而钟声响起,打破了一切。 钟声,悠远如同雷鸣,狂躁的机器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运转,指示灯如烛光飘摇,压抑之极的阴寒倏忽间消散。 偌大房间里,只有他,浑身颤抖的年轻人,还在铁门旁颤抖,思维,记忆,脑海中一切的一切不断翻涌,即便再怎样强迫自己去忘却,最后,还是如大浪淘沙般泛起重重波澜。 无法忘却,没有一点可能,他怎可能忘掉这一切? “This_is_Alpha,this_is_Omega; 这是初!这是终。 ……”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吗…… …… “滴——滴——” 闹钟,一直在响,被子里的年轻人从恶梦中惊醒。 坐起身,按掉闹钟,抬手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方然定了定神,歪头看向书桌上的显示器。 “验算完成:阶段二,通过”的字样有些模糊,他轻轻摇一摇脑袋,头痛难忍,于是懒洋洋的又躺下缓了一会儿,才慢腾腾起床叠被。 今天是星期六,还好,不用上课…… 昨晚做了恶梦而没什么精神,一大早,方然出现在校园里,他漫无目标的走过一条条小路,从早起晨读的学生、和晨练的老人身旁经过,去餐厅吃过早饭,想了想,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实验室,继续996的波澜不惊生活,或者说,继续以每天挂掉一万个脑细胞的代价,去和电脑里无穷无尽的代码厮杀较量。 “码农”,这称呼曾经被方然所厌恶,事到如今,他已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定位。 毕竟,在机缘巧合、或是祖上无德的窥破了“那件事”之后,现在,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激情,同时也就没有了任何抵触。 昂西恩理工,Onsea_Institute_of_Technology,远东闻名的高等学府,四年前踏入校门时,方然也和无数昂大学子一样,怀有一腔高远志向,现在回想,仿佛就是在做梦;不紧不慢走到楼门口,他正沉浸在“何时放逐了理想?”的回忆里,手机却突兀的叫了几声。 拿出来一看,方然扬了扬眉毛,这人,这人会是谁呢? “喂,你好。 ——你是……Lynn?” ------------ 第二章 初次见面 “恩,是我。 你好像很惊讶,嗯?” “我……有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呢?很奇怪啊。” 之前听过声音,方然一下子就辨认出来,给他打电话的,应该是一个经常联络的网友,以“Lynn”为网名的女孩。 在这网络如此发达的年代,通讯的手段,五花八门,不过方然最常使用的还是聊天软件,他习惯于敲击键盘,和来自全世界不知什么地方的志同道合者交流;在这其中,往往也有很多人喜欢用语音聊天,其中就包括“Lynn”,这个详细信息一概保密的女性,声音很是清朗动听,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毕竟在“昂庙”待得久了,女生稀缺,这“印象深刻”好像也不难理解。 但直接打来电话么…… “黑客”,“恶作剧者”,身为一介码农的方然心念电转,他在猜测“Lynn”是否有恶意,但很显然,线路另一头的女孩子并没给他发问的机会: “没什么,恩,学校现在放假,我在家里待得无聊,就跑来E.R.A做一点社会调查。 记得你说、在昂西恩念书,如何,可以接待我一下么? 我已经到主城区了,待会儿,找一个明显的参照地标、查过地图,我们就约地点见面,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那再联系咯。” 想一想自己也闲,况且,对他来说,现在做什么其实真无所谓,方然挂上电话,和擦肩而过的同学打了个招呼,虽然意兴阑珊,也还是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开始猜测这位“Lynn”的身份。 “Lynn”,听声音似乎很年轻,以前聊天时,方然可没一点这样的感觉。 那时候,从网络群聊、私聊的内容推测,他一直以为,这位Lynn女士应该是学识渊博、卓然不凡的那种知性女子,但今天的一通电话,却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现在年轻人的头脑、眼界今非昔比,而且她不是说“学校放假”,说不定Lynn还是个年轻人,比如那种精力旺盛、到处游学的中学生? 看一看再说吧,谁知道呢。 半小时后,毗邻申大的一家咖啡厅门口。 “你好,Ryzen;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上官凛,就是经常和你闲谈的‘Lynn’,我们应该已彼此熟悉了。” 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不过因为戴着口罩而有点闷。 “哦——按说是这样;你、你好,Lynn。” 握住少女伸过来的手,方然有点局促,他眼光扫过女孩子的脸,然后装模作样的往旁边瞥了几眼。 虽然心情紧张、无法凝视,但显而易见—— Lynn的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初次相见,之后每一次回忆起来,不擅长与人、尤其女人打交道的方然只依稀记得,凛那双奕奕有神的大眼睛,黑褐色眼瞳透出一丝深邃,和阳光下白皙细腻的肌肤;匆忙一瞥,就记住了这么多讯息,只能说,这女孩子的容貌,对心情沉郁的方然,差不多就像一抹刺破乌云的光那样耀眼。 不过,她干嘛带口罩呢,难道昂西恩的污染也名声在外了么,方然没多想。 目光游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接下来,年轻人尽量回忆惯常的礼节,请凛到咖啡店里坐一坐。 毕竟,总站在大街旁聊天也不合适;而听到男人的话,上官凛的表情却有一点紧张,出乎意料的,她侧目看了看店门口、沉默片刻,才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的转过脸来: “可以;——不过,我得问清楚,这是用餐的场所么,里面会不会有那种……比较奇怪的食物?” “比较……奇怪的? 应该没有,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几分钟后,在店内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方然端起玻璃杯、喝一口清凉的苏打水,他看两眼上官凛面前的水杯,和旁边的点心,觉得自己的猜测并不正确。 看起来,凛不是担心过敏,想必她这是头一次来东方,大概还有点新奇和紧张。 话说回来,虽然在网上也聊过一阵,这姑娘是从哪来? “这,暂时保密如何? 总之,我要在这——”说话间,不自觉稍一皱眉,少女下意识的表情让方然看在眼里,“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但坦率的讲,这里对我而言完全陌生,所以我才会有一个不情之请,方然,你先帮我在——昂西恩、是吧,在此地安顿下来好么。” “行,你准备常住、还是短期出游? 我找一找合适的酒店。” 上官凛的请求,合情合理,左右无事的方然也乐意效劳,他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酒店信息,一边随口问几句,心下感慨,时代大概是不同了,现在,Lynn这样的漂亮姑娘也敢一个人背包到处乱跑、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吗,还好她来的是E.R.A,要是去了好死不死的老欧罗巴、或者更乱七八糟的地方—— 话说回来,东方也未必安全啊,方然下意识的又抬头瞥了她一眼。 哎,这小姑娘的行李呢? 从刚一见面,大概是被上官凛的靓丽外表所摄,方然的智商现在才完全上线,他注意到凛的细带挎包,除此之外,这姑娘居然一个拉杆箱、背包之类的东西都没拿。 “凛,我才发现,你出来旅游都不带行李?” “是的,很不方便呢;所以一切都拜托你了,谢谢你,方然同学。” …… 六月,昂西恩的阳光很温暖,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也还没到,方然两手抄兜、和步态从容的上官凛一起走在大街上。 和女孩子同行,对方然来说是挺稀罕的一种体验,更不用说是凛这样的美女;一开始,他没注意到周围同性投来的各色目光,发觉后又有点困窘,而现在呢,走在人潮如织的繁华街面上,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微妙的体验。 一路走过,对昂西恩街头的熙熙攘攘,初来乍到的上官凛表现十分的新奇,甚至有点过分。 好几次,她似乎是出神的盯着一个席地而坐的乞丐,惊讶于街头飞驰而过的汽车,和滥发广告的临时工,而看到路人怀抱中牙牙学语的幼儿时,又眉宇微动,展露出一抹极其迷人的笑意。 ------------ 第三章 出手阔绰 少女的表现,方然都一一看在眼里。 现在的他,已经恢复了平常心,能坦然的端详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但要说她从哪儿来?就没一点头绪,流利的汉语,容貌有点混血的痕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很深邃的深褐色,想来想去,大概会是哪个东西方结合家庭的娇小姐? 容貌暂且不论,至少看性格是挺像的。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以方然的心情,现在大概是还没到这一步。 但不管怎样,和美女结伴而行,总不是什么糟糕的体验,他也就乐得暂时充当向导,陪上官凛去附近比较合适的一座四星级酒店。 揣摩凛的经济情况和需求,方然一开始的判断如此,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完全是大错特错了。 “四星级酒店”,就E.R.A的国情来说,一般挂四颗星的饭店都不会完全达标,然而真的和上官凛走进酒店大堂、四下里随便看看,他才逐渐意识到,很显然,眼前这位身份神秘的娇小姐,对居住的要求,绝非挂羊头的“四星级”所能满足,于是,他挺自觉的掏手机叫专车,手指在“舒适型”上悬停片刻,还是点了价格不菲的“行政级”。 一个对居住如此挑剔的姑娘,坐车的要求恐怕也一样,不是吗? 不到十分钟后,坐进一辆前脸支着三叉星的黑色轿车,方然和上官凛陆续“参观”了昂西恩的几家五星级酒店,希尔顿、香格里拉、凯宾斯基;等终于相中了一家,当少女口中说出“最宽敞的房间”时,他还有点头晕样的扶了扶额头,一边心下起疑,莫非,这女孩是在实施某种新形式的诈骗、好让他意乱神迷之下乖乖掏钱? 不过,这一点怀疑,在上官凛轻飘飘刷手机预付款后,便烟消云散。 在前台登记时,因为需要验明身份,方然看着凛掏出一本暗蓝色护照;从见面时就一直戴着的口罩呢,也终于摘了下来,不出所料,被遮掩的五官出奇精致而端正,即便只是侧脸,也让他一时间怔怔出神。 世界上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吗,简直、就没一点瑕疵…… 心中感慨,和侍者一起走向电梯时,听凛一边看手机、一边念念有词“四万五千元每天,就是……千分之三,好便宜”,方然不禁有点冷汗涔涔。 好便宜? 什么好便宜,这家伙…… 刚才一路坐着奔驰,两人拜访了好几家酒店,所谓“总统套房”,五星级酒店的硬指标是必须要有,每一家的配置却各有千秋;看了两家风格华贵的,上官凛都一直皱眉摇头,波西米亚、巴洛克风格的都不喜欢,最后才相中城东希尔顿的后现代简约风格套间。 走进玄关、挥手让侍者退下,上官凛里外转了一圈才神情放松了几分,掏出手机,用语音吩咐酒店去接洽行李。 站在少女身旁,光脚踩在柔软的灰色地毯上,视野极其开阔,空气里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龙水样气息——这就是总统套房?方然平生还是头一次拜访,他从落地窗旁鸟瞰几眼昂城景象,又走到露台门前,好奇的四处打量,然后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转头看向凛,后者就又给他一项任务: “这里还不错呢,不压抑,刚才乘坐——轿车的时候真难受。 你再帮我找一找交通工具,好么?” “好的……” 大小姐,就算你个头高,行政级的车还嫌憋屈吗? 方然一脸无奈,怎么说那也是奔驰E300L啊,这下子,看来只有从酒店租劳斯莱斯、宾利了,他这样想。 “好的,那拜托你了。 还有一件,我记得,这里也有那种、可以脱离道路的交通工具,——不,不是飞机,你们这里有旋翼机的,是不是?那个——” “——直升机?是吗?!” 这是哪里来的土豪,一时间,方然只能目瞪口呆,大概是他的夸张表情让上官凛会错了意,于是摆摆手说了句抱歉: “算了,还是汽车,直升机安全性太差,我明白的。” …… “很抱歉,方先生,这一款已经是敝店最高级的了,您看……?” 一刻钟后,在希尔顿酒店的服务区,眼见上官凛钻出一辆“幻影”轿车后排,向方然摇摇头,一旁的值班经理就向客人道歉。 当然,这位毕恭毕敬的经理,在那一副职业化的笑容背后,是否已经在破口大骂这些没事找事的暴发户、居然连快六米长的劳斯莱斯“幻影”都嫌挤?方然就不太清楚,他只是以一介平民的心态来移情揣摩,认为那简直就是一定的。 这边还在犯难,不知道怎么伺候来历深不可测的大小姐,方然一不留神,凛却步态轻盈的走向露天乘降区。 正在此时,伴随轻微的电涌声,一辆车身沉重的浅色大巴慢慢进站,旅客们拎着大包小包陆续下车,上官凛呢,倒饶有兴致的走近几步、看了看车窗硕大的电动旅游大客车,目光落在车头一侧的酒店标志上,就扭头招呼方然: “方然? 来看一下,我觉得这一辆还不错!” “方先生,——那是敝店的通勤大巴,一般往返于各店和机场、景点的,”一边小跑跟上方然的脚步,刚才还很称职的经理也有点发懵;而上官凛呢,则很意气风发的在大客车旁挥挥手,“好的,我决定了,它的空载质量也有一万两千公斤,还很宽敞,——每天的租金多少?——不要那么多解释,我的预算很充足,方然,如果酒店不肯赁,你帮我临时采购一辆同型号的也可,四百五十万元够吗,嗯?” “……” 四百五十万,买一辆烂大街的电动大客车? 少女的气势,让方然在一旁目瞪口呆,他茫然看向几步开外、仪态从容的上官凛,一边后知后觉的浮现出某种念头: 很显然,这位身份神秘的女孩子,不管从何而来,她的人生,显然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 第四章 徜徉 和初来乍到的上官凛待了小半天,一系列经历后,方然已看清了两人间鸿沟般的距离。 这种距离,旁人不知道作何感想,最近一直被自己的晦暗情绪所困扰,方然倒是很不以为意——不过这种“不以为意”,大概还是多少受了凛的外貌所影响,真说起来,对她这种年纪轻轻、身份神秘的存在,身为普通平民的他天生就会有一种隔阂。 这样想着,眼见身材颀长的上官凛走到天台,眺望间胸膛起伏,似乎在畅快呼吸希尔顿酒店三十五层的清新空气。 这一幕,不禁让方然联想到赴合众国留学的某女,毕业陈词上大呼“合众国的空气都透着甜美”的玛利亚肥脸,明知道昂城的空气和E.R.A大多数城市一样堪忧,他还是皱了皱眉;似乎,和忙碌在这座城市里的两千多万人一样,他也能模模糊糊的感到,上官凛戴口罩的行为里,隐含着一丝并不友善的嘲讽。 “凛,你要不要收拾东西、安顿一下?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吧。” “哦,——你很忙么,方然?” 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方然话里的脱身念头十分明显,上官凛却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她走近前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对方一小会儿,才恍然大悟般的双唇拼成一个不大的“O”型,很直率的回了话: “那可不行,我对此地很陌生,非常需要一个向导的帮助。 下午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么? 别担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也不会在昂西恩盘桓太久,而且,”说到这儿,凛有一点迟疑,“别总是埋头工作了,说不定,你会发现自己正在忙的这些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 上官凛的话中有话,让方然疑惑,他习惯性的扬了扬眉毛: “好吧,乐意效劳。” …… 下午,境遇奇妙的一天还在继续,暂时忘掉“身份鸿沟”困扰的方然陪上官凛在昂城游荡,开着莫名其妙的电动大客车,在这座繁华喧嚣的巨型城市街头徜徉。 通勤客车,电机功率150千瓦、车身长度十二米的大型车辆,客串驾驶员的方然很庆幸,自己居然有一张平时没任何用处的A1驾驶证,但真的开起这台十几吨重的笨货,他还是很小心翼翼;至于这位大小姐要去的很多地方都停车困难,在钱面前,这些都不成问题,他算是在这一天里集中见识到了。 初次造访的上官凛,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想去昂城哪里玩? 答案出乎意料,在电子地图上找了一会儿,上官凛没问方然任何一个旅游景点,反而挺认真的眨了眨很有神的大眼睛,问他“这座城市里,普通民众住的地方是怎么样的,他们都生活在哪里,可以看一看吗”。 “普通民众……?” 身为其中一员还真是荣幸啊,方然不禁忿忿,听这位大小姐的语气,怎么好像达官显贵来接见下人那样? 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和很多讲究情调、品味之类莫名其妙概念的旅游者一样,凛不过就是想看看E.R.A的风土人情,于是收敛了敏感的心情,一本正经的给她介绍昂城的方方面面。 半小时后,真的开车来到普陀区一条两车道的狭窄街面上,十二米的电动大巴勉强在街角窝下身,方然找到身穿白背心、手摇蒲扇的看车大爷,塞给他两张百元钞票,就和下车的上官凛走进街巷深处。 走在潮湿而冷清的林荫路上,暂时远离高楼大厦的喧嚣,不止是凛,来昂城多年的方然也有一点好奇,大学期间,他基本都耗在昂理工的实验室里,不说昂城,就连大学城的很多地方他也从未踏足过,现在,就以一个外来者的心态与少女走走停停,一边看向窄路两旁那些到处红砖裸露、泛着旧时代气息的破旧房屋。 “这里,住的人多么?” “应该不少,虽然现在路上没人,但早晚高峰时也许就不一样了。” 方然的观察力不错,一边走路,注意到街道两旁的各色广告贴纸,和路边随处可见的狗粪、零星垃圾,就知道这儿人群的密集程度,虽然很多都是老人,但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估计也不会少。 这时候,一辆“嗡嗡”作响的外卖电动车擦肩而过,车上年轻人扭头回顾、大概是被上官凛的苗条背影所吸引,瞥见正脸后,即便凛还是戴着那一只难看的口罩,昭华难掩,还是引得他频频回头,差一点就把车子撞到路边大树上。 看到这一幕,方然不禁嗤笑几声,上官凛却盯着狼狈的年轻人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发问: “那个,方然,他骑的是一辆共享电动车么?” “不是啊,那是送外卖的。” “外卖……” 在昂城、或者说E.R.A司空见惯的概念,看起来,让远来的女孩子十分难以理解,方然见状解释两句:“就是送外卖订餐的啊,顾客在网上点餐,商家做好以后,让骑手跑一趟直接送上门,很方便的。” “哦……他看上去很匆忙。” 见上官凛所有所思的点头,方然还有点飘飘然,然后才发觉者有一点不对劲,送外卖的人哪里没有,她居然没见过? 然后他就听到一句很意外的感慨: “方便,也许吧; 但对一个人来说,这工作未免也太枯燥乏味了。” “哦、算是吧——唉、我去——” 没想到眼前的大小姐还挺“体恤民情”,方然一不留神,踩到了小路上常有的“生化地雷”,一时间就有些恼火,手忙脚乱的狼狈处理,上官凛呢,则有些厌恶的立在一旁、左右张望,然后才给出句废话般的评论: “这些,都是犬科动物的排泄物? 就在路上、当街遗留?” “可不是么,——你们那边没这事? 大概吧,E.R.A国民素质就这样,但你们那边一点没有,我也不信的。” 很多人相信“踩到狗屎就会倒楣”,方然倒没这种迷信,但还是挺气愤,口不择言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看看,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狗的便溺痕迹,却没人管;不管怎样光鲜亮丽的城市,说句难听的,我们也不过是住在狗的露天厕所里! 狗只是宠物,却不用担心踩到人的排泄物,反而是人要小心翼翼,实在荒谬!” ------------ 第五章 夜色阑珊 “不,这不是狗的错,而是人的问题。” 对方然的抱怨,上官凛的回答好像法官一样,却又让他无法反驳。 悻悻然处理了一点麻烦,待到后来,从老旧城区到多层建筑错落的住宅小区,又回到城东大厦林立的新区,一路上,上官凛好奇的发问频频,问方然很多司空见惯、却分明就不合理的怪现象,闯红灯的送水摩托,拦路要钱的褴褛乞丐,电线杆上“重金求子”的诈骗广告,一一解说之余,对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方然再度泛起挥之不去的厌恶。 然而这种情绪,并不持久。 驾车返回希尔顿酒店的路上,思维在开小差,让他再度心下怅然,其实,这一切究竟怎样也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反正,这世界很快就会……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庞大的城市逐渐泛起夜生活的五光十色。 希尔顿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客厅一侧落地窗前,身形优美、换上一套宽松休闲装的女孩子驻足良久,深邃的目光,透过厚重的夹层玻璃,看向远方夜色朦胧的城市天际线,精致面孔上没有一丝波澜。 “没想到,这里的夜景,会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是吗,啊,毕竟是一座特大城市,两三千万人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呢。” 夜景美吗,坐在一旁吃东西的方然抬头望去,说真的,他这个从小在城市长大、十七岁进入昂理工的城市人,还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看;远观也许还行,真一头扎进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里,对他来说,光怪陆离的斑斓夜色只意味着一种事实,便是,灯红酒绿之下的欲*望流淌,和光照不到角落里的罪恶。 方然的思维,只在脑海中打转,上官凛过了一会才继续说话,却有暗合之意: “是啊。 可是,虽然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人的境遇,却又截然不同。 这里的人,有些住独栋别墅,有些住高层建筑的公寓,还有一些蜗居在很破旧的房子里,甚至,还有一些住在不能称为‘住处’的地方。说来奇怪,但,一想到眼前竟然是三千万人的居所,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与人之间,生活环境居然可以落差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还如此之近。” “是的,不过……世上每一个大城市都是如此,不是吗。 凛,你的家乡——”说到这儿,方然想起她说过要保密,“没有这样的大城市吧?” “当然没有; 我来的地方,恩,最大的一座城市,常住人口也只有五万左右。” 上官凛的话,提供了一些具体的信息,方然开始在自己的知识库中搜索、尝试寻找哪个小国的最大城市只有区区几万人口,然而凛的下一句话却截断了他的思路: “可是,要说基础设施的水平与规模,眼前这一座‘昂西恩’,比我们的城市可差远了。 这并不令我惊讶,我惊讶的是,面对如此天壤之别的生活环境,三千万人中的大多数,那些生活水平相对低劣的大多数,居然还如此安之若素;——是的,你想说‘希望’吗?人都是活在希望之中,但,方然,你肯定也承认,‘希望’终归是要由‘未来’去支撑的。 而很明显,并不是每一个心怀希望的人,都有未来。 有些人有未来,有些人则没有,这样的世界居然可以一直运转,倒是天大的怪事。” “‘未来’……吗……” 说者也许无意,听者却是有心,一席话以沉静的口吻、从女孩子口中说出来,不知不觉激发了方然的共鸣,他几乎想冲口而出“未来这种东西,本来就未必有”,但理智告诉他,这样说毫无必要、也很突兀,转念间,又有一点被凛的这些话所刺痛,眼前仪态优雅的大小姐形象,似乎也变得并不十分美妙: “那么,凛: 你肯定认为,自己是一定有未来的,是吗。” “……” 方然的话,明显带有一丝阶层隔阂而生的、隐忍的敌意,上官凛再迟钝也难免察觉,却没发作,她毫不闪躲的与他目光交汇。 “这个问题,我无需回答。 发问之前,你心中早已有一种答案了,不是么。” ——答案? 她也是这样想的? 凛的回答,令方然一时错愕,他转瞬间回忆起过往在聊天室里与Lynn的交流,并没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说过什么,于是又开始怀疑,眼前这身份神秘莫测的少女,莫非有什么能力,可以看透他人的思想? 正当他喉头微动、打算整理一下思路再发问的时候,很明显,大小姐的思维已经跳转,客厅里的气氛也为之一变: “时间不早了,我看呢,这里的居住条件也还可以。 方然,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 恕我直言,我猜,你此前还从未住过这种——‘总统套房’吧,即便出于好奇,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反正费用我已付过了,怎么样。” “啊、是吗——” 从近乎禅机的言语交锋到出言挽留,话题的跳跃,让方然的思维一下子卡顿起来,毕竟……他不自觉的吞咽两下、眼光扫过凛的身体,毕竟“留宿”这种事可大可小,而且住下来的话,洗漱之类倒不用操心,但是公寓里连续运行的计算机呢,他还在等下一阶段的检验结果,所以,现在该怎么回应? 身在低调奢华的总统套房,面对美貌少女的邀请,第一时间居然没往水到渠成的方面去想,方然的思路,似乎不太像一个正常的年轻男人,不过铃声响起的手机却替他化解了尴尬。 接起来一听,是同住公寓的室友: “方然,很晚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留门?” “哦、杨斌,我现在——” 一边语无伦次,方然抬眼看向窗边的凛,后者呢,居然没一点女孩子的矜持、含蓄,见他接电话不便插言,就走过来,轻轻拉住了方然的手。 第一次和女孩子牵手,还是对方主动,方然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恩,今晚不回去了,可能在实验室待一宿,你们记得把门反锁、还有别断电啊,我的电脑还——” ------------ 第六章 沐浴 “知道了、知道了。 嘿嘿,接着编那,方然你没在实验室吧,去哪快活了?” “什么?你怎么——” “哈哈果不其然、你没看群里?都在调侃你呢,刘胖他们一早就在校门口看见你、和你马子了!你小子,深藏不漏啊,什么时候捡了个这么漂亮的妞,看照片就知道,就是怎么还带了个口罩、是哪个明星吗,哪天领来让兄弟们都看一眼、啊?” “不要乱讲,只、只是见一个网友,” 话说出口,方然才觉得这好像更暧*昧,也不知道上官凛在旁边会不会听到,女孩子细腻柔滑、微微有一点发凉的手还捏着自己的几根手指,第一次接触的微妙感觉,分明不是语言能言简意赅的形容清楚,加上几个没心没肺的同学在电话另一头瞎起哄,不知不觉,方然的身体居然有点反应,脸也开始发烫: “总之不要瞎猜了、行吗? 我是不回去了,但是——喂、喂?” 这边还在徒劳分辨,另一头,嘻嘻哈哈的年轻人已经挂断了。 放下手机,方然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他看到上官凛的询问神色,于是挺尴尬、又莫名心头悸动的说了句“那就打扰了”,两人才挺自然的分开了手。 既然决定了要留宿,接下来,方然的心情倒一下子变得挺轻松,对“总统套房”这种之前只听说、没见过的存在,他也乐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和中午的匆匆而过不同,他在这套结构复杂、面积近三百平方米的超豪华套房里转了一圈,看看那些多半叫不上名字的壁画、艺术品,摆弄设计精巧的各种开关和设备。 这边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上官凛呢,则似乎对房间里的一切都不觉新奇,只是按柔和的语音提示使用必要的设施,打理了一会儿,就告诉方然“她现在要用淋浴室”,如果他也想洗澡的话去浴室就好。 希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和大多数同类套间一样,淋浴间和浴室是完全分离的两处。 走进浴室,和空间一般的淋浴室不同,长宽都足有五六米的偌大浴室里,两面落地玻璃幕墙都是单向透光的隐私玻璃,中间是高出地面、此时正水汽荡漾的方形浴池;这种配置,本意是让沐浴者有很开阔的视线、放松身心时也可浏览外景,方然却很有一点局促,脱掉衣服后,他总觉得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分外尴尬,赶紧坐进浴池里。 虽然是一介平民,说起来,他当然也能分辨出,这套总统套房里的浴室才是主要配置,但女孩子往往更喜欢干净的淋浴、而非盆浴,这好像也不难理解。 偌大的浴池,暗藏的喷水系统自不必说,一侧池壁还有按摩功能,刚才还有点紧张的方然在温水里转几个身,就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浅浅慵懒,他很快适应了这种“愉悦的疲乏”,良久才恋恋不舍的点击“出浴”,满池的水很快泄光、继之以全方位的喷洒冲洗,然后是柔和的热风吹干,再站起身时,就只觉得浑身清爽,简直好似重生了一般。 探手穿上干燥柔软的浴袍,一次沐浴结束,莫大的享受当然不会令方然不快。 不过,在浴室一隅的躺椅上休息、随便浏览屏幕上的节目时,上官凛的话却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有些人有未来,有些人则没有。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又何止是未来? 人真的是活在希望之中吗,这有点奇怪啊,很多人别说“未来”,就连起码的“现在”都没有,又何谈什么虚无缥缈的将来…… 心思神游,最后难免沉郁,一天的奔波让方然几乎在躺椅上睡着。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打理完毕的上官凛出现在浴室门口: “你洗好了吗? 一直没动静,担心你在浴池里晕倒呢。” “哦、没有,我刚才随便躺了一会儿,有点犯困。” 总统套房的享受就是这样的吗,起来伸伸懒腰,方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他以前总觉得有钱人住豪华酒店纯属无聊,就像“总统套房”,里面这么多房间、这样多的功能陈设,即便整天待着不出门,也没法都摆弄一遍,现在置身其中,更觉得这想法真一点没错。 “那,你就住这一间,可以吗?” “行啊,我随意的。” 和沐浴完毕、换上睡袍的上官凛一起行动,闻到女孩子身上散发的浅浅香气,也不知是香水、还是沐浴露的余香,方然下意识的仔细打量几眼。 目光游移间,他再度确认了一点,即便自己并非阅女无数的品评达人,眼前近在咫尺的十几岁少女也完全堪称绝色;如果说,在俊男美女扎堆的昂城街头,这观点还不是十分明显,那么在沐浴之后,即便看上去似乎还画了一点裸妆,凛的面孔与白天的靓丽容颜也没有一丝差别,这,可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所谓“美女”都绝不具备的。 不过话说回来,注意到上官凛的眼瞳,方然也在奇怪,这小姑娘,大晚上的怎么还戴着一副彩瞳,难道是新潮的色彩调节、就像墨镜那样? 男人看了暗自奇怪,眼瞳湛蓝的上官凛呢,倒一如既往的从容大方。 她和方然确定好各自的房间,就迈步离开,准备去套房另一侧那间大的不像话的主卧休息,走到门口时,大概是对背后投来的目光略有察觉,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考虑,才停住脚步,挺有气势的直视方然的双眼: “恩,那么晚安; 不过,我还要冒昧的提醒你,一定不要对我有任何的人身侵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我之间可以很好的和睦相处,而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方然?” “明白……当然明白,” 从一早到现在,全天的经历都有点不真实,方然讪讪的点头回应, “那个、什么来着,‘三年起步,最高死刑’是吧?这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呵呵。” ------------ 第七章 昂理工 “方然,你是在开玩笑么?” 男人的语气相当轻松,上官凛听了,却一下子扬起眉毛,“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找到可笑的语点;我得说清楚,你一定不要低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后果可要比‘三年起步’严重得多。 好啦,赶紧休息,我定了明早六点的闹钟,再见。” …… 第二天一早,正如上官凛昨夜的约定,方然在清晨六点被音乐声叫醒。 睡梦中迷迷糊糊,一开始,睁开眼睛看到酒店房间的天花板,他还有点灵魂出窍,然后才一下子回忆起昨天的经历。 哦,看起来,神奇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睡眼惺忪的起来更衣,洗漱,方然的感觉,自己昨夜的睡眠质量很差,且不说首次入住标准如此之高的客房,难免让人兴奋,和上官凛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共处一室,就更是一种不利于安心睡眠的刺激。 不过,和这些谁都能想到的理由相比,上官凛,一个身份未明的女孩,为什么会突兀进入他的生活轨迹? 这才是让方然隐约不安的根本原因。 不过,不安也好,忐忑也罢,早晨七点刚过,他还是去餐厅里和凛一起吃早饭,品尝专职厨师在厨房里烹制的各色美食。 总统套房里的那一间厨房,有独立电梯和角门,方然也好奇的去看过,见到通往餐厅的电子中控门,可以在厨师准备食物的时候关闭、到时再开门让仆人送餐,他在开眼界之余,也对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大大置喙了一番。 看起来,“吃饭不用人喂,做*爱亲力亲为,其他一律要人伺候”,果然是上流人士的退化底线,这样的奢靡享受,不论冷眼旁观、还是亲身体验后,都让方然很难挑出一点点不周到之处;然而,要不是和刚见面的上官凛一起用餐、不便太过恶意揣测,他还真想把这种生活和某些过程对照一下,想必那一定十分讽刺。 比如? 比如肉用猪的饲养过程,哈! 以猪的立场来观察,大概,养猪场饭来张口、伺候周到的生活,大概是可以和五星级酒店的待遇相仿佛吧? 只不过,有人也许会说,等待猪仔的可是屠刀、是被宰杀,完全不一样的好么。 然而人不也一样吗,“时间是把杀猪刀”,可有谁能逃过死亡? 谁也不能,反正结局都是一死,区别只在于身后遗留的躯壳,是进肉联厂呢、还是火葬场,这样一想的话,好像追求这些个享受也真没多大意思呢。 尤其是在眼下,世界的命运已然注定,那,这一切就更没有丝毫意义…… 一边吃饭,一边胡思乱想,餐桌对面的上官凛可没他这么多感慨,她轻快利落的解决了面前的早餐,然后就告诉方然,自己今天想和他一起去学校。 “你想去昂理工,参观还是……?” “差不多,观察固然是一方面,我也想去体验一下你们的课堂,有什么顾虑么?” “学校里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景点,而且,”一边说话,一边切割盘子里的火腿蛋,方然注意到小姑娘的眼瞳恢复了黑褐色,她刚摘了彩瞳么?“凛,你真要去的话,我就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你能不能别戴那副口罩露面?——我知道,恩,昂西恩的空气质量只能说凑合,但,走到哪里都戴口罩的话,会有点奇怪啊。” “也许是吧,明白了; 昨天出门时,我也注意到了路人的一些目光。” 上官凛的回答,恰似小姑娘一样的没心机,方然心说“那些人可不是看口罩,是看你的好不好”,既然凛同意,他就又提出一点,白天昂城很多地方是限制大客车通行的,也就是说,他没法用电动大巴把她送到昂理工的校园。 “不能通行? 真没办法,那么,酒店里那种长方盒子一样的车也凑合。” 行程决定,约莫一小时后,上官凛口中的“长方盒子”——一辆幽兰色劳斯莱斯“幻影”就开进了昂理工校门,停在4号教学楼旁的空地上。 早晨八点,正是第一节课前,教学楼前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随大流走进大门的大学生,不少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好奇的向这边张望;昂西恩,毕竟不是脑残暴发户扎堆的迪拜,一辆价格数百万的豪华轿车已足够引发大多数人的关注,这场面,让方然有点紧张,他让司机调暗后排玻璃,直到时间指向8:32,教学楼前已没有几个人进出,才和凛一前一后下了车。 进教学楼避开了众人,方然自以为得计。 然而,或许是这两天的境遇有一点离奇,他的脑筋也变得迟钝起来,结果进教室时,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自然会引来在场所有人的随意一瞥,然后这些目光撞见了跟在后面的上官凛,就基本上再也挪不开了。 ——这、这么漂亮的女生,这哪里来的?! 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轻度脸盲兼心事重重的方然都有这种感受,更不用说在座的“昂庙”众男生,就连开启投影仪、准备讲课的年轻讲师也有一点失态;被这集火般的目光攒射,心跳加速的方然蹩到后排坐下,他不用抬眼,就感觉到凛坐了过来,虽然两人间隔了一个空位,也无助于缓解他的紧张。 至于同住一套公寓的死党,更摆出大呼小叫的架势,探头张望,和方然对上眼时,就挤眉弄眼的递来一些表情,无非“你小子真艳*福不浅”、“FFF团在发出警告”之类意思。 唉,看来很麻烦啊,上官凛她、为什么要来上课,也太吸引火力了吧…… 少女惊艳现身课堂,可想而知,早晨1、2节的电动力学课,气氛就变得十分怪异。 一方面,包括教师在内的众人,都努力表现的在认真讲课、听课,另一方面,整个教室的男生、其实也包括女生,都会忍不住扭头观望;这种氛围下,没人能认真学习下去,就连老师接连讲错了两处公式推导,学生们都没有一个发觉到。 ------------ 第八章 电动力学 推导错误,方然也没看出来,因为他根本就一点也看不懂。 作为昂理工的一员,很自然的,方然在高考时也有骄人的高分,大学里凡是和计算机沾边的课程都游刃有余,但很遗憾,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搞定所有课,尤其是枯燥乏味的电动力学,散度、旋度、麦克斯韦方程组等等,让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基本上一到测验就是临时突击解决。 方然的苦恼,自己清楚,至于头一次来听课的上官凛? 不知道这小姑娘什么来路,方然可没指望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能通晓电动力学,事实果然如此,座位上的凛虽然听得很认真,却架不住一束束投来的目光,她坚持了约莫十五分钟,终于微微低头、向方然耳语: “方然,这位先生是在讲‘电场’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这不奇怪啊,我每次课都来的,但,理论还好,一到具体的分析计算就头痛——哎,凛,你听不懂不是很正常,你应该还在念高中吧?” “高中,中学的一个阶段么? 你想错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今年就大学毕业了呢。” “——啊?” “是啊,而且,我也学习过‘电场原理’,但是,恩,应该是我们的知识体系不同,学习的目标也不一样;学习电场原理时,我并不记得有这些复杂的分析内容,也没有做过公式推导、和复杂的计算。” 少女的话,让方然有一点迷惑,他不自觉的看了凛几眼。 不论怎么端详,他都觉得,眼前这姑娘应该是十七八岁左右,但她刚才说“今年就大学毕业”,要么是她能力太强、连续跳级,要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来自的国度,学习阶段的设置和E.R.A完全不同,这样一想的话…… 更奇怪了,上官凛,她到底从哪来? 一边听课、一边耳语,忍耐全班的目光集火,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方然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他跟着从容起身的上官凛,走了没几步,就被过道旁的同学兼死党——刘胖子拍了一下: “嘿、方然,那个、那个就是你的——” “没有的事、别瞎猜。” 低声对答一句,方然摇摇头,从同学们充满问询的复杂目光包围中脱身,只留下一教室的学生、也许还有同样怅然若失的讲师,在目送少女的气场身影消失后,继续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议论不停。 “方然,你们的学习,一般都是这样组织的?” 听完了一堂课,两个年轻人谁都没学到东西,和昨天的阳光明媚相比,今天的昂西恩晴转多云,方然就和上官凛在昂理工校园里随便走走,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回趟公寓,看下今天的计算结果。 结论,其实对他来说,看与不看都是一个样。 公元二零二七年,年届二十一岁的方然,已经对置身于此的世界进行了多年观察,逻辑上,他早就逐渐明晰了一个念头;然而这念头,却让他倍感惊悚、而难以接受,完全是出于尝试将其证伪的动机,他才会一头扎进图书馆和网络的知识海洋里,借助自己的算法、程序天赋,编写并运行计算量庞大的“分支预测程序”。 “分支预测”,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方然的个人成果,说起来可圈可点,但要说原理,其实用一句和算法、程序、计算机都没什么直接关联的话就能说清楚: 这程序,是凭借人类文明的全部已有资料,分析科学技术的发展规律、进而预测未来的。 “预测未来”,乍一听起来,差不多就等于“伪科学”乃至“诈骗”。 然而方然并不在乎,反正,这一工作他从未对外公开,也没有和其他人开诚布公的谈论过,甚至,由于自己的竭力保密,他相信,如果没有NSA、CIA之类机构介入调查,那么,这世界上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才是。 既然旁人一点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当然,身为一名从小到大的偏科学生,到考进昂理工的“学霸”,不消说,方然肯定有基本的自然科学素养,“预测未来”这种事,如果是一般公众理解的那种肤浅意思,那他是断然不会投入一丁点时间和精力,正如有理性的人,都不会费力去研究永动机那样。 然而要说“预测”,有时候,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思绪神游,一丝声音传入耳孔,让方然从怔怔出神的状态中惊醒。 “啊,——是啊,怎么了?” “我是说,上课啊,” 注意到方然的走神,上官凛对此倒是很宽容,她继续用柔和的声音说下去,“我来之前,可是做过一些了解的,你们的这种教学方式,不论在哪一所学校里,好像都不是百分之百的受欢迎,是不是。” “你是说……哦,你的意思是,‘总有学生会逃课’这一现象。” 上官凛的问法,方然一开始有点晦涩而难以理解,然后才反应过来,和刚才课堂上虚无缥缈、两人都不甚了了的电动力学不一样,这小姑娘想讨论的其实是“教育”问题,于是他向点头示意的凛笑了笑,“是的,这种现象,是所谓‘厌学’的一种表现,现在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我觉得,这肯定是有原因的。” “是的,我想问的是,既然学校教育并不是强迫性质,而是自愿的,那么,为什么会有学生选择就读、然后却又自己放弃?” “这不难理解啊,因为不想上课; 因为听不懂,或者是课堂讲的东西过时、无用,又或者是其他原因——你刚才不也听了一堂课么,这种课,正常人有几个能听得懂、甚至甘之如饴的? 就说那堂课吧,‘电场的边界条件’,现在早就全面用计算机、软件模拟了,而课堂上讲的很多理论?只是‘科学上正确’,搞科研也许用得上,问题是,又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当科学家、去搞开创性的研究,这些东西,放在工程实践里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学生即便掌握,也无法用到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又怎么会愿意学呢。” ------------ 第九章 晚高峰 “似乎有道理,但是,我问的不是这方面。 而是说,既然这些学生不想上课,那为什么,还要待在学校里,耗费时间精力?” 上官凛的问题,看似有理,作为旁观者的方然却有一点迷糊,然后呢,他又觉得她有点“傻的可爱”: “是为了文凭啊,凛。” “……哦。” 出乎方然的意料,他原本以为,既然上官凛能问出这种问题,就不会清楚“文凭”的意思,还准备给她讲解,孰料这大小姐只是应了一声,就自顾自的思考起来。 直到两人穿过校园、回到车上休息片刻,她才后知后觉般的给出结论: “不是为了自身的成长,而是为了文凭,学历; 这样看来,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却要把青春的一大半投入到这种效率低下的活动里,实在是太可怕了。” 中午,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劳斯莱斯把方然和凛送回希尔顿酒店。 一天里的行程,按上官凛的原意,是准备到昂理工的餐厅吃饭、考察,不过听方然介绍过情况,不仅她担心自己受不了餐厅里的污浊空气,方然呢,有了上午课堂的经历,也不想带着她这么一个目光聚焦器到人多的场合活动。 在酒店自助餐厅吃过午饭,午休时间,方然暂时和凛告别,顶着刚出来的大太阳回到公寓,很好,几个懒蛋室友都在睡午觉,他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了一下,匆匆过目了计算机的运行结果,叹口气,然后拎了钥匙出门。 午休,即便会稍晚一会,既然暂时有总统套房可以住,方然也是俗人,当然会有最趋利的选择。 在希尔顿一觉睡到下午三点,醒来后,方然没感觉到往日的疲劳。 是邂逅了凛、心情也愉快了一点的缘故? 但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他摇摇头,想起来还要去一趟实验室,就和换过一身衣服、分明又洗过澡的上官凛乘车前往学校,继续莫名其妙的校园参观。 昂理工,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母校,即便在洞悉一切而万念俱灰的状态下,方然还是对它抱有几分感情,不过,真要带着凛参观偌大校园,刷过门卡,穿行在理科楼群的长廊里,经过一个个挤满设备的实验室门口,他还是很难对旁边的小姑娘讲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对这句话深以为然,方然的观点,甚至会更超前一点,他现在认为,人类文明的任何实质性进步,迈上的每一个台阶,都完全归功于科学技术的发展。 念及至此,他随便和凛聊起一个小故事: “凛,有一个‘十人分粥’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什么故事。” “这故事啊,有一点心灵鸡汤的味道。 说是从前有十个人,在一起,每天都会分食一锅熬好的粥,却无法做到公平。 一开始,他们随意选择一个人分粥,不出意外的发现他给自己多分、让别人挨饿;然后,变成每人一天、轮流担任分粥者,然而每个人都在当班时多占、不当班时就吃不饱;再后来,指定一个分粥者,再指定一个监督者,结果分粥者很快和监督者同流合污;再然后,每天十个人商议着一起分,可是等商议完,粥都凉了,难以下咽。 直到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办法——指定分粥者,但他得最后一个拿碗,十碗粥才做到了完全公平,不多不少。” “是这样么? 听来很别扭呢,恩,但一时说不出为什么。” “也许吧,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只是一碗哄人的鸡汤而已。 很多人听过这一则故事,会觉得‘规则最重要’,或者其他种种人生感悟,但,我却认为,这恰恰说明了科学技术的重要性。 不消说,那种情形下,在技术取得进步、能够制造出统一规格的十只碗之前,或者说,在有能力准确度量粥的数量之前,‘公平分粥’这一问题根本无解,任何道德、传统、法律乃至暴力方面的尝试,都是无意义的。” “哦……? 那么,你是想说,科学是文明的唯一推动力?” “正是如此,” 一边说话,触碰到了内心的黑暗,不知不见间,方然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郁: “科学,是文明的动力,一直都是,从初,到终。” …… 下午的参观,因为有方然带领,上官凛的昂理工一游算是比较顺利。 时值傍晚,本想直接回酒店吃饭休息,下班时间的昂理工周边已堵成了一锅粥,地铁又不能坐,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校门,坐进劳斯莱斯,汇入学府路的车水马龙里。 晚高峰的时候,和过往的每一天仿佛,人口密度爆表的昂西恩主城区里,一辆辆小汽车摩肩接踵、缓缓爬行,这时候,车辆本身的价值已经被抹杀,堵车面前车车平等,管你是几千元的二手微面还是上千万的超跑都一样。 然而坐在车里等,微面和劳斯莱斯的感觉…… 那还是不一样的。 在“幻影”轿车的宽敞后排,透过幽兰色玻璃看向窗外,头一次以这种视角观察大城市的街头拥堵,方然还有些好奇,他在昂城呆了好几年,却很少离开校园、即便有也是搭地铁,自己又没有车,这还是第一次体会车流中的时走时停。 堵车,大城市里司空见惯,不过很显然,对造访的上官凛来说,则是很难得一见的景象。 “真慢,简直令人焦躁,这里每一天都如此么。” “应该是吧。 凛,你住的地方呢,不堵车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不在大城市,一般也很少有这样的景象。至于昂城,这还是政*府粗暴管控、牌照拍卖,才没变得更糟,否则,咱们在这儿堵上一整天也不是没可能。” “可以理解,你说过,这是一片近三千万人的居住区。 但,既然每天都拥堵,为什么还是开车、而不采用一些更高效的交通手段? 或者,根本问题在于,三千万人如何能挤在如此狭小的一片区域里生活,这种人口密度,别说你们,就算是我来自的地方,恩,恐怕也一样会拥堵不堪吧。” ------------ 第十章 灰色地带 “说的也是。 不过,开车总更舒服一些,风雨无阻,还可以带着老人小孩、或者大件物品。 你看那一些个发达国家,”凛到底是从哪来呢,方然又在揣测,“基本也是每家不止一辆车,是吧?公共交通再发达,也还是不如自己开车,想去哪就去哪,时间、行李都不受限制,这是公交、地铁和轻轨永远也做不到的。” “做不到吗……” 方然的话,凛并不怎么赞同,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种口吻: “恩,你说的也有道理; 总归还是单独的交通工具更舒适,公共交通,只是一种过渡的权宜之计。” 说话间,车身庞大的劳斯莱斯转过路口,见缝插针的驶上经十路,这儿的堵车只有更严重,方然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幻影”龟速前行、从一辆辆型号各异的豪车旁擦肩而过,他瞥见不远处车顶上搁着的两瓶饮料,想了想,才面露嫌恶的“切”了一声。 “怎么了,方然?” “没、没什么,”即便习惯了泡实验室,方然也知道“放瓶水”这一举动的隐*晦暗示,这种事显然不方便对一个小姑娘讲,可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没了遮拦, “怪不得这儿一直堵,都走不动;快到昂艺大校门了,凛,看到那些车顶搁瓶水的车了没,都是来钓鱼的,一直赖着不走。” “搁瓶水?是暗号么。” “哈,你还真是思维敏捷,是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是‘sleep_with_me’的谐音。” 方然调侃一般轻快的说到,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直言不讳,哪知道,上官凛的反应更直白无比: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招P、卖Y?” “呃、咳咳——” 一下子被呛到,方然当时咳了几声,挺狼狈的从两人之间的冷藏箱里拿水喝,半晌才缓过气来: “是、算是吧,一种很肮脏的现象,然而却也是当今时代的常态。 说来可笑,两性关系这种事,社会的主流意识和行为,是典型的‘二元分裂’:精神层面上支持买断,禁止批发、零售,而行为层面呢?则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别说批发零售,共享都不稀奇,像这种开车到校门口、放上一瓶水守株待兔的,只是形形色色交易的冰山一角。” “恩……真是一种很怪异的行为。” 仿佛来自片尘不染的仙境,如今一下子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情景,闻听此言,上官凛就很好奇的从车内向外张望;当然,光天化日下,除了一辆辆蛰伏在校门外的豪车、和偶尔上前搭讪的妖冶女生,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幻影”走走停停,饶有兴致的观察了一会儿,小姑娘才转过脸来: “听你所言,方然,你是对这种‘二元分裂’不以为然,也就是支持放开这种交易了?” “不,当然不是。 我反对一切形式的这种交易,只是,我反对也没什么用啊。” “为什么? 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一点离经叛道,但,我怎么觉得,这似乎也无妨: ‘用劳动换快*感’,人的理念不是一向如此么,在你们看来,人生就是追逐快乐、躲避痛苦,既然不涉及他人,好像,这也没什么不可以。” 如此赤*裸的话,出自一个绝色少女之口,方然虽不以为然、一时间却有点颜面发烫: “不,我不这么认为。 禁绝一切这种交易,是现代文明的基石,实践上有灰色地带是另一回事,要完全放开,却万万不可。 首先,凛,你的大前提就有问题: 这世界上,绝大多数此类交易,并非‘用劳动换快*感’、而是‘用财富换快*感’,而财富是怎样来的,一定是诚实劳动、合法经营所得? 极少数巨富阶层,掌握天量的财富,且不论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取之无道的不义之财,倘若任其肆意妄为,凛,全社会的性资源总是有限的,甚至十分稀缺,极少数人肆意挥霍、抢购一空,中下层却一无所获、必然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其二,放开交易,意味着性资源可以变现; 可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掌握的性资源,却是不平等、甚至是极不平等的。 ‘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放在性资源上根本就是一句空谈,有谁能自由选择栖身的肉体,是美、还是丑? 倘若允许此类交易,少数年轻貌美者难免躺着数钱,而大多数人呢?则只能不择手段、彼此争夺将俊美异性压在身下的资格;财富分配如此悬殊,这一过程中,多数人注定出局,最后往往铤而走险,用暴力手段企图染指。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 性天生是排他的,这是进化的烙印。 倘若允许这种交易,事实上,也就意味着,人们在两性正常交往中的每一次邂逅,都可能遭遇被‘购买’过的‘残品’;即便当事者无从察觉,在一个允许随便交易的社会,也只会是人人自危。 情况是明摆着的,这些‘残品’,总不会人间蒸发、或者都孤独终老; 最后,又是谁去接盘? 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总之,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算是直抒胸臆,方然竟有一点演讲般的激动。 而上官凛呢,自始至终,都在宽绰舒适的座椅上翘着二郎腿,神色平静的听他讲出这些一二三;等方然陈述完毕,才若有所思的抬手拖住下颌,用审视般的目光扫了男人几眼,然后轻吁了一口气: “呼~,没想到,怨念如此深重,我猜你一定没消耗过性资源罢。” “——!” “请别生气,我并没有恶意; ‘不允许这种交易’,说得好,我们那边就没有这种事。 但,怎么讲呢,你的一系列分析,都只是对这儿——”一边说,凛朝窗外瞥了两眼,“才适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见到,在一个极其发达的文明,所谓‘性资源’这种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也许,并不像它看起来那么重要呢。” ------------ 第十一章 森林公园 “是吗……” 上官凛的话,让方然陷入了思考。 “高度发达”的文明,究竟会有多发达? 在一个极其发达的文明,也许,“性”将不再是社会运转的唯一中枢,到那时,人类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想象不出来,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有十成把握,人类文明,根本就没可能撑到那一天。 数十亿芸芸众生,挟私欲一气狂飙、唯恐落败于同类,却不知这一条命运之路,通向的,并非天堂,而是地狱…… 一路上总胡思乱想,脑袋都有点缺氧般的胀痛,回酒店后,也顾不上远程设置还在公寓里默默待机的电脑,方然胡乱吃了点东西,泡一个热水澡,就意兴阑珊的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倒在柔软之极的大床上。 情绪低落,这一点都不奇怪,邂逅上官凛的新奇正渐渐消退,萦绕心头的压抑,则再一次沉渣泛起,方然落寞的闭上了双眼。 美丽脱俗的少女,令人神往,可终究只是来小住几天…… 唉,真遗憾啊。 …… 晨光初起,柔和的音乐飘进耳孔,一大早方然照例被闹钟叫醒。 时间刚过早七点,餐桌旁,方然哈欠连连的摆弄刀叉,而神采奕奕的凛呢,则和颜悦色的声明“今天还想出去玩,但,不想再忍受‘狭小’的方盒子汽车”;看一看目的地,要穿过禁止大客车通行的主城区,于是方然提议“要不要坐地铁?” 半小时后,两人步行来到地铁站,方然先去售票机上买了票。 可等他回头一看,上官凛,她正站在人头攒动、隆隆作响的扶梯旁,对着深入地下的通道牙关紧咬,分明就有些畏惧。 不知道这大小姐究竟怎么回事,方然一度怀疑,这位来历不详的少女,是不是一直住在幕天席地的新西兰、马耳他、还是冰岛,从没见过地铁是什么样? 只听说有人恐高、晕车、怕乘电梯,头一次见到害怕地铁的,方然无奈的摇头。 罢了,开大客车走绕城高速吧! 但愿那边也有10号充电桩,还得是大功率的。 上午九点从酒店出发,载着上官凛一点点挪出昂西恩市区,绕城高速还算通畅、大客车的速度却提不上去,等抵达森林公园,时针已快指向了十二点,两人在度假区饭店里随便吃了一顿午餐,就顶着暖洋洋的太阳进了山。 偌大一座森林公园,交通工具,只有出租的电动SUV、显然不入凛的法眼。 方然就随便问了一句,“骑共享单车行吗?” 出乎他的意料,一直给人娇小姐印象的上官凛,对骑单车这种交通方式的接受程度倒挺高,当即答允。 至于骑车的速度,他的打算是“反正只是游玩尔”,可没想到,一路上,凛的车技让他震惊,自认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死宅,方然使出吃奶得劲才勉强跟上;这,让他对上官凛完美身材下的体质有了新认识,也部分理解了昨夜“后果更严重得多”的含义。 看这姑娘的情形,除非下药,否则肉搏的话他一定会挨揍吧? 一路车子骑得飞快,不知不觉,两人逐渐进入了人迹罕至的森林公园深处。 车轮旋转,沿路风景不断后退,直到越过又一道低矮山梁,上官凛才放慢车速,后来更下车不紧不慢的一点点推行,一边摘下口罩,呼吸漫山绿野孕育出的、富含氧气而绝少污染的新鲜空气。 戴口罩骑自行车,方然是不敢的,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在半路哮喘发作。 然而看旁边的上官凛,除了略显疲倦,小姑娘现在分明就一点事都没有,这让他怀疑,那口罩必定是黑科技点满的神秘型号,但也不好意思要来端详。 “恩,这儿的风景挺美,空气也好; 方然,城市里的人,都会经常来这里么,我觉得这儿的环境才适合人类生存。” “大概吧? 不过,我不常来,因为没时间啊。” 穿行在森林公园的一条条小径上,起先,两人还推着自行车,后来就把车一锁、甩着手上山畅游。 和在昂西恩市内的表现不太一样,进入公园后,大概是被如画的风景改善了心情,上官凛的神色才逐渐放松,就好像这些天一直待得很不自在,只有在这片绿色的海洋里,才能找回原本的自己。 “方然,来这边坐一会儿~” 蓝天之下,绿荫遮蔽的草甸上,两个年轻人并肩而坐。 头一次和女孩子郊游,方然有点紧张,他举目四顾,装模作样看一看周围的景色。 “凛,你的家乡,风景肯定很不错吧;想必到处都是大森林,开阔的田野,要不就是一片洁白的海滩,还有椰子树……” 从一见面到现在,几天过去,方然已放弃了猜测凛的来历,他信口嘟哝着。 毕竟,任凭他怎样设想,这世界上也根本就没有一个五万人口的城市,却拥有比昂西恩更庞大的基础设施;而且他始终觉得,即便E.R.A的环境状况不佳,污染严重,但看上官凛在昂城的言行举止,也实在太“不食人间烟火”,或者说,就是让他觉得有一点“假”。 这大小姐,不管从哪里来,总归还在同一个星球上,怎可能有这么大的天壤之别;看她的表现,难不成E.R.A这边,他和几千万昂城居民一直都住在垃圾堆里? 哼,垃圾堆也罢,反正最后结局都一样…… 想法堪称无稽,在少女身畔坐着闲扯了一会儿,方然就有点昏昏欲睡。 说真的,森林公园这种地方,喜欢出游的年轻人才会经常光顾,像方然这种整天鼓捣代码、打打游戏的码农,还真兴趣不大,尤其一路飙了这么久的自行车,感觉午饭摄取的能量都消耗殆尽,结果,他居然可耻的……靠着少女肩膀睡着了。 一觉睡了不知多久,再睁开眼,只见天边一抹灿烂晚霞。 “你醒了,方然~” “呃……不好意思,这是……几点了? 我、我们赶紧回去。” 眼见天色已晚,在荒郊野外的森林公园就有点危险,方然赶紧起身。 而上官凛呢,看上去,倒没因为被他枕了肩膀而生气,反而踮脚向远处一阵张望,然后指给他看: “刚才你一直在睡,那边,好像来了一些人,他们在联谊么?” ------------ 第十二章 遇险 “哦?那边是…… 可能吧,是来露宿的驴友。” 远远看到一丝光亮,和隐约的帐篷等东西,方然知道,那是带着露营装备进山的游客,但他俩呢,可没任何准备,于是招呼凛下山骑车,沿蜿蜒的林间小路折返。 不多时,就在天将黑未黑时,转过一个路口,方然就看到路上横着几辆自行车。 一阵嘈杂吵闹声传来,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几个人,似乎是十几岁的大孩子,正翻来覆去摆弄背包,好像在分什么东西;夜色朦胧,让方然有一点看不清楚,只觉得“路过即可”,在躲避那些挡路的自行车时,却被绊了一跤。 “哎呦……” 一边张望、一边骑车,好在速度不快,只是摔到的地方有点疼,方然狼狈爬起身、把单车扶好,对跟过来的上官凛摇摇头: “没事,咱们接着走吧。” “怎么着了、这是?——哎、哥几个,来看咋回事!” 听声音一扭头,方然看到,不远处的几个身影正在接近,打头的一个家伙,身材略矮、面相很是年轻,他愣了一霎,这些人应该都是些未成年。 一愣神的功夫,来人已走到近前,看清了方然身后的少女样貌,不禁呼哨一声: “嗬,马子真靓啊!” “皮哥,就是他撞了咱的车?你小子——哦……” 正在一边起哄、出言恫吓,跟过来的家伙也看到了凛的容颜,一时间竟有些发怔。 这时,发觉情况有些不妙,方然想蹬车走人,却被最前面的家伙抓住了车把,他心念一转,当下把单车一横,偷偷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凛赶紧骑车逃走! 可是,不知是没看明白、还是在发懵,上官凛一直在原地没动。 事出突然,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已分散着围了上来,暗淡光线下,其中两三人的手上一抹白光乍现,冷冰冰的寒芒,刺入瞳孔,方然一下子就大脑空白、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 这、什么情况,这都还是未成年的—— “方然,刚才那一下,你撞坏了他们的单车么? 那赔他们一辆吧,我载你。” “不、——还不快走~” 凛的声音,让方然一下子恢复清醒,他一边压低声音、一边暗自埋怨这小姑娘太不谙世事、居然看不出他俩的处境。 这些人,是来要自行车的吗,简直幼稚! “嘿、嘿嘿,我说小妞,车不用这小子赔,你陪哥们几个乐呵乐呵、咋样啊,哈哈。” “就是,这天都黑了,一个小姐姐走夜路哪成呢! 来、让哥亲亲,呵呵……” 污秽不堪的话,从脸上稚气未脱的家伙口中冒出,这时,任凭再怎样单纯、也知道来者不善,上官凛终于脸色一沉: “我判断失误了,方然,很抱歉。” “……” 搞什么啊、大小姐! 一听这话,方然简直无言以对。 但现在想什么也白搭,敌众我寡、对方还有白刃在手,他只能勉强镇定、一边深呼吸,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就是用单车和这些无法无天的小混混拼命,多少给凛争取一点时间,既然她体能出众、也许可以逃—— 刹那间,就在他紧张思考的时候,凛已闪电般动了手。 当时只眼前一花,然后就听到“噗咔——”一声,定睛看去,凛已飞扑到刚被单车砸倒、闷声惨叫的家伙身前,一探手夺过混混的匕首;趁此时机,方然也一咬牙骤然发动,他使出吃奶力气、猛踹了抓着车把的家伙一脚,当场把对方踢的滚了出去,却没抢到武器,当下心中一阵懊恼。 突如其来的反击,转瞬间,形势发生了一点变化,凛退后几步,回到方然身旁。 “抓紧单车,别让他们近身。” 刚才还一副懵懂无知的娇小姐样,利刃在手的上官凛,神情严肃的可怕,她目不转睛的吩咐一句,就放低身形,和对面进退维谷的家伙们对峙。 “你们还等什么,不是要施暴么? 我把话说明白,一旦动手,你们全都别想逃掉! 全都要死,一个不留。” 少女的话,声线异乎寻常的稳,引发小混混们一阵骚动。 片刻后,见谁也不肯挑头上前,色厉内荏的为首者勒令一个跟班先上,然而,不出几秒钟,在同伴肚破肠流、发出杀猪般惨叫时,在场者的精神终于崩溃,当场就四散奔逃、连单车和抢来的行李都弃之不顾。 上官凛的袭击,凶猛之极,方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仅如此,在混混们溃逃后,眼见凛反手一抹匕首的血迹,分明还想拔腿追杀,他就赶紧出声阻止: “好了,别追了、凛! 我们赶紧走,别管这些家伙了,小心为上。” “……可以。” 三两句劝住了凛,左右张望,方然认为那些混混已吓破了胆、一时半刻还不敢回来,他过去拉起凛的单车、发现车圈变了形,就没管那惨哼不止、似乎被砸断了肋骨的倒霉蛋,拖来一辆混混们丢弃的单车,三两下破坏掉锁,就和凛一起飞快的骑车离开。 一路风驰电掣,两人几乎都没说话,等回到森林公园核心的度假区,方然才想起要报警。 为免横生枝节,他在服务中心的电脑上匿名发了一封邮件、请值班人员代打110,回头再看上官凛,才发现这小姑娘脸色惨白、似乎还有点踉跄。 “凛,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 一边摆手否认,少女瘫坐在沙发上,从背包里摸索出药片来吞下, “我有点脱力,犯晕,现在想吃些东西;——不,随便买点……就好,到车上吃,这儿我一刻都不想多待,现在立刻回酒店,好不好。” “好,我这就去买。” 对医学完全外行,方然跑去买了一瓶糖水饮料、和面包,回来递给上官凛,他在一边观察了片刻,觉得情况还好。 片刻后,两人来到停车场,却看到电动大客车前轮挂锁、风挡上贴了张纸,方然信手扯下一看,“风景区环保处罚通知书”?什么情况? 情绪紧张时又见到这破玩意,当时就想开骂,他找来看车员一顿分辨、掀开电池仓给他看明白,才卸了轮锁提车走人。 ------------ 第十三章 一张白纸 夜幕沉沉,大客车灯光雪亮,一路疾驰在绕城高速上。 “还难受吗,凛?” 一边开车,一边时不时扭头观察,方然很担心上官凛的情形。 尤其,看她好几次从背包里抓出药瓶来,吞掉不少药片,这大小姐那么能打、现在却脸色泛白,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 “没事了,今天运动的太剧烈,血糖有点低。” 全身舒展,在车厢中部的专座上半躺着,上官凛轻声回应。 希尔顿酒店的电动大客车,原本是通勤使用、没多少座位,后来才加装了一组豪华座椅;一路上,身份神秘的女孩子寡言少语,除了喝水、吃药、吃东西,就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那一大片灯火点缀的无尽暗夜。 “方然。” “恩,怎么了?” “今天,如果我们没有暴力脱逃,那些未成年人,他们真的会对我们施暴吗。” “……” 什么啊,还提那些渣滓干嘛? 回想刚才的惊悚一幕,方然本能般心生厌恶,尤其,一想起那些垂涎美*色、邪欲扭曲的嘴脸,他就有点后悔,也许,当时就不该阻止凛手刃凶徒: “你说呢,荒郊野岭、凶徒拦路,还能有什么好事。” “可是,他们还是一群孩子啊。” “靠、什么孩子,人渣都一样的、根本不分年龄! 一说我就来气,凛,你可千万别圣母病发作、同情那些该死的玩意,你知道吗,那时候,不论这些混*账做出什么样的恶行,哪怕把你先*奸*后*杀、恐怕也不会受应有的制裁,所以这些半大畜生才没一点顾忌,哼! 坏人横行,好人遭殃,精神病、小畜生才有权杀人放火,这就是议会赐给我们的水去从聿! Nothing_but_bull_shit。” 一边开车,一边愤怒声讨,方然狠狠的把电门踩到底。 这样的愤怒表现,凛看在眼里,一开始,只面露迷茫、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片刻,才悠悠然叹口气,好像是理解了方然的愤怒从何而来,一边出言提醒他“别超速呀,而且,这样下去,恐怕不到酒店就没电了呢”。 “哦、是是,——你还挺懂的么,凛。” “好啦,别生气,我大概明白了,你们的水去从聿有缺陷。 可我还得说,‘他们只是一群孩子’; 不管是谁,作恶、就要受罚,这道理当然一点没错,但、方然,你想过没有,‘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罪犯’,初生婴儿,完全是一张白纸,如果说它终究还是满身污秽、为世人所唾弃,那么,那些多少年来,涂抹玷污了这白纸的人,是不是也该一起承担严厉的责罚,付出更大的代价呢。” “唔……也有道理; 不、其实,凛,你我所见略同啊。” 一开始听大小姐讲话,还以为自己碰见了一个脑残圣母,结果耐心听下来,方然发现,上官凛说的正如他所想,当时就心情好转: “你说得对,凛,未成年的犯罪,不论对犯罪者、还是社会,都是一种悲剧。 这种悲剧,根本原因在于,正如你所说,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和生活境遇,往往会影响到他的思想、乃至行为。 毫不客气的讲,这世界上,很多孩子的父母,其实根本无法胜任教养后代的工作,却没有一种机制来控制;结果呢,‘有人生、没人管’,长大后庸庸碌碌那还是好的,再极端点,就像我们碰到的那几个,不仅危害他人,自己的人生也一并毁了。” “恩,你说下去~” 作为一个听众,上官凛显然很够格,她听得出,方然的吐槽还意犹未尽。 “国外我不熟悉,在E.R.A,情形就是这样的恶劣。 当然,另一方面来讲,一个人走上犯罪道路,也不能将责任完全甩给环境。 凛,你也许见过报道,大量研究调查都已证实,个体的成长遭遇、和成年后的行为,两者间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决定关系;有些人,即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也是一个对社会有益的守法公民,而有些人,即便养尊处优、关爱泛滥,照样会毫无顾忌的作恶,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还没任何心理负担。 关键在于,社会,没有一种准入机制,任何个体都可以随意踏足,这难道不荒唐? 小到一个企业,一家店铺,都不会允许产品不经检测就出库、货物不经查验就上架,可我们呢,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唯一的世界,却敞开大门,没有任何标准的,对成千上万家庭作坊培育出来的、素质判若云泥的‘人’照单全收! 人渣,禽兽,犯罪分子,就游荡在我们周围,而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 却漠不关心。 因为他们有独栋别墅,有封闭住宅区,有监控、电网、保安、武器,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人心总是自私的,一切暴力、罪恶、恐怖与灾难,只要别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就权当这一切都不存在。 管他洪水滔天,别淹我家就行! 算了,絮叨这些干嘛,抱歉、凛,影响到你的心情了。” 一边开车,一边滔滔不绝,方然直抒胸臆的疯狂吐槽,然后才意识到这很不妥。 不管怎么说,人家一个小姑娘跑来昂西恩,是为度假休闲、打发时间,可不是来听他的满腹怨愤、不是吗? 想到这儿,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年轻人,一下子又有点窘迫。 直到上官凛开了口: “方然,你不必道歉,这些针砭时弊的观点,恩,我基本都认同。 其实,今天的一次遇险,倒让我开了眼界: 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 经历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威胁,连夜赶路回酒店,精神始终紧绷,方然一开始还没觉得怎样。 直到泡澡后,倦怠一下子汹涌袭来,他蹩回房里倒头就睡。 时间,逐渐过了午夜,和往常每一天的作息相同,主卧的宽大软床上,经历过一场搏斗的少女也在沉睡;不经意间,却被一丝细如蚊蚋的声音惊醒,明确了来源后,就一骨碌翻身起床,拖出随身行李中的拉杆箱。 ------------ 第十四章 告白 见到一丝通信的讯号,上官凛蹑手蹑脚,到方然睡下的房间门口确认情形。 几分钟后,信道进入稳定连接状态,凛面前的墙壁上,凭空投射出一行行文字讯息,不用问,她也差不多能感觉出,这是“子夜”转发来的远程指令,“主机”在命令中确认了一件事,并且,也明确给出了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确认,事先就认为情况大致如此,少女心念微动,转眼看了一下方然的房间。 果然如此,她的判断没错…… “子夜,远程指令里还说了什么? 具体要怎样做,我觉得,要让他相信这一切并不容易,虽然这并非必要。” “是的,并非必要,但还是稳妥一些较好。” “子夜”,3320型冷聚动力射电巡阳舰上的人工智能,虽没有人的思维、知觉,在交流时,却可以粗略当做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十几天的航行途中,上官凛已经对它比较熟悉,现在有了新任务,也会放心的和它商量。 “一般来说,要让文明确信‘吾等’的存在,展示武力是一种最直白手段。 不过,如果是说服文明中的个体,情况就灵活的多;对你的工作对象——方然,余以为,他具备理性的思维辨析能力,只要从逻辑上说明,给出可信的证据,在余看来,这项任务的难度一点也不高。 相比之下,在完成任务一后,如何在不违背其本人意愿的情况下,将其带离,却是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啊,——是吗? 可我不这么认为,子夜;我觉得,方然一定会同意的。” …… 翌日,一大清早,方然照例和上官凛共进早餐。 接触凛的这几天里,不知不觉,方然的生活规律发生了很大变化,就像今天,明明是星期三、全天都有课程和实验,他还是没把去学校当做一回事,而是先看凛有什么计划;这种心态,按说作为学生是很不应该,但出于他、或许凛也知道的原因,既然世界早晚会那样,相比之下,眼前的几堂课,真是完全不算什么了。 当然,要说除此之外,他有没有要多陪一会凛的想法? 方然也并不否认。 尽管他一直不清楚,上官凛,这位来历仿佛一团迷雾的靓丽少女,究竟会在昂西恩待到何时,也不清楚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问对她并没任何邪念,对自己的决定,他也就格外的坦然。 不过,早餐之后,跟着上官凛走进起居室,在柔软的流体沙发上坐下来,神经大条的方然过了一会儿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原本该去换件连衣裙、也给他安排好计划的上官凛,现在却一身正装、坐在自己对面;四目交汇,迟钝如他也能察觉到,那双令人沉醉的黑褐色眼瞳里,有什么东西在流露。 “方然,你之前说过,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事。” “恩,是啊。” “那很好,是这样的,我这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明。” 就在开口之前,沙发里端坐的上官凛还有一点踌躇。 毕竟,她现在才十八岁、还没真正完成大学学业,搭乘舰船远赴他乡执行任务更是头一遭;眼前的方然,是和自己、还有同胞们差不多,但如何与“他人”打交道,这种事,可并不是大多数同胞会有的经历,临场如何应对,就只能靠自己摸索。 是啊,之前一直“保密”、怎样的言行都无所谓,但坦承之后呢…… 眉头微蹙,少女略作迟疑,独占一整条大沙发的方然,这时候也意识到情况可能并不寻常,他点点头,没吭声。 “好吧,我还是从主题开始。 情况是这样的,方然,首先你得明白一个事实,我,和你,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 不出所料,上官凛的开场白,使对方出现了一些误解: “啊,上官小姐,我有这个自觉;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正是如此,所以,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OK?” “你、你在讲一些什么啊,根本—— 唉,各说各话呢。” 方然的误解,表现在语言上,就是一种夹杂嘲讽的挪揄,这种风格,上官凛已经挺熟悉,她当然不会在这上面纠缠,“我刚才说的话,如果,你能尝试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是不是会好些?或者说,我可以改变措辞,用更通俗的方式来说明,这么说吧,方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原意是: 你,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地球人,而我则不是。 如何,听懂了么?” “我听懂了。 可是,凛,你这玩笑开得一点也不高明。” 上官凛的话,在方然听来,正如一般人对类似声称的回应一样,无非“我才不信”;之所以会这样,倒不是他认定了凛在说谎,而是基于自己的推理——“外星人”,之前他和凛不也谈过么,既然文明注定有其宿命,那么,这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概念。 宿命,任何一个文明都注定会消亡,那又怎可能有“外星人”,从哪儿来? 方然的态度,并不出乎凛的意料,她沉默了片刻。 “好吧,我们先不争论。 就这样说好了,方然,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证据,你才会相信我的话。” “证据?” 凛的语气,很诚恳,让方然有点心动,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关键词。 这种事,需不需要证据? 如果需要,如果凛能拿得出来,那他到底想看到、又有能力鉴别什么样的证据? 片刻的思考后,方然咬了咬嘴唇,他发现自己需要更认真一点。 是的,对上官凛的话,即便有自己铁一般的论证加以驳斥,他还是持有一点疑惑,而无法百分之百的直接予以否认——倘若能完全否认,不消说,自己根本就不会认真思考“证据”这件事;而现在,一个荒诞不经、却又不无道理的念头却在提示他,眼前少女的话,并不是没有成立的可能。 ------------ 第十五章 寻找证据 扪心自问,像上官凛这样美丽耀眼的女子,在这世上真的存在吗? 也许没有,也许有,但,凛现在的样子可是素颜! 而那些所谓美女,即便再怎样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可一旦卸了妆、卸了PS之后又会如何…… 回想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自认并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论亲眼所见、还是在媒体上目睹,拜信息技术之发达,多少年来见过的美貌女子恐怕数也数不清,然而,现在认真思考一番,方然却发现,没有哪个记忆中的女性比眼前的上官凛更美,更富于魅力,甚至,更能激发男性最原始的欲*望。 这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在提醒他,让他不得不正视凛提出的一种可能。 但是,要证明“凛是外星人”——真是挺老套的说法,又需要怎样的证据? 思前想后,有那么一两秒钟,从来对弱智科幻影视嗤之以鼻的方然也不禁心头一寒,他不由得想起,那些粗制滥造、或者不那么粗制滥造的好莱坞作品,里面的邪恶外星人,要么披上人皮、要么直接变形,总之,都是外表像人、内里恐怖无比的怪物。 那么眼前的上官凛,会不会也……?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没法轻松掐灭,但不管怎样,若有所思的仔细打量一番,方然很快承认,他没有能力从外观上辨别凛是不是人。 或者,是不是恐怖的怪物? 他完全看不出来。 既然如此…… 这时,方然倒有了一点计较,不管怎样,倘若面前的少女并无恶意,他怎么问都无不可。 反过来,倘若沙发上的并非人类、而是怪物? 那么,既然已经落入魔爪,那他怎么问也一样无所谓了。 “好吧。看来你是认真的——” “——当然。” “那我也就开诚布公的问了,凛,你既然自称为‘外星人’,那么可不可以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是怪物,是机械,还是力场、精神之类的存在?” “什、什么啊,你看我像么? 恕我直言,方然,你好像并没理解我刚才的话,至少也没有认真听,”怎么说也还是一个小姑娘,现在呢,居然被对面的男人怀疑是怪物,上官凛少有的眉头一皱、怒气稍显,但,现在可不是和这思维独特的家伙争论的时候, “我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听清楚了么? ‘人’、而不是怪物! 虽然从生物学的角度,差异多少总有的,但——绝不是怪物,而是表里如一的,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可以么。” “啊、别动气么,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表里如一吗,方然有点冷汗涔涔。 说真的,和上官凛相处了这几天,他还是头一次见她冲自己发火;眼前的姑娘不知是何方神圣,但爱美的心态倒是和一般人别无二致,于是他摆摆手,算是向凛道歉,然后集中精神思考今天的核心问题,寻找一个切实可行的辨别方法。 假如,仅仅是假如,面前真的坐着一个外星来客,要怎么验证? 尤其是这“外星人”,看上去和地球人还很像,肉眼根本无从分辨的时候…… 想到这儿,方然倒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念。 外星人,既然能来到地球,那怎么说他们的科技水平也会比地球发达得多,那么,只要从他熟悉的领域里找一些技术上的难题,看上官凛她能不能答得上来,问题就解决了、不是吗? “凛,我有一个想法。 既然,你声称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说法有点灵异啊,方然讪讪的想,另一个世界该不会是天堂或者地狱吧,“既然能来到地球,那么,可以认为你们的世界,科技水平要比地球的现有水平高很多,是吗?” “恩,的确如此,——是的、我也想到了呢,你不妨问一下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 “真的啊,让我想想……” 一时间,方然产生了一点错觉,他觉得自己俨然在面对上帝、像个懵懂的五岁孩童那样发问,但要说问题,那简直信手拈来,于是想也不想就问到: “凛,那你说说,P/NP问题究竟可不可以判定,或者说,P=NP是否成立?” P/NP问题,数学领域的一个未解之谜,方然的了解不多。 大概说来,这个命题的意思是“存在解决算法、且时间复杂度为‘多项式’的问题,称为问题P,而只存在验证算法、时间复杂度为‘多项式’的问题,称为问题NP;那么,NP问题能否被转化为P问题?或者说,如果一个问题,能在多项式时间内验证特解是否正确,是否就能在多项式时间内得到所有的解?” 这个问题,看起来有点晦涩,却是动用数学工具分析、解决问题的原则性依据。 举例说明的话,对一个NP问题,如果能确定其“有多项式级别的算法”,那么设计这样的算法、并动用计算机加以解决,从工程角度讲就是可行的;反之,如果不存在这样的算法——说白了就是这一问题的解法计算量都很恐怖,那么原则上讲,即便有再快的计算机,要解决这类问题也是希望渺茫。 自从归纳出P/NP问题以来,人类一直在尝试解决,但,至少就方然所知,直到目前都没有答案。 随口问一下P/NP,话说出口,方然忽然有点莫名的兴奋。 这种兴奋,大概是来自于一种臆想,倘若上官凛真是“外星人”、而不是一时兴起恶作剧,那么,如果她给出答案,对人类世界的算法研究、问题解决,该会有多么划时代般的推动! 不过,这种兴奋,持续了没几秒,就被凛的回答冲的一干二净: “P/NP……是‘算法判定问题’么? 很遗憾,这一问题,我、和我的文明无法回答,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答案;虽然,从实证主义的角度,我们倾向于认为‘没有这样的判定算法’。” “哦……是吗。” 这小姑娘,她真的知道P/NP问题呢! 这是方然的第一个念头,然后,就是淡淡的失望,虽然他明知希望十分渺茫。 ------------ 第十六章 质数分解 但,这不就没法判断真伪了? 第一个问题的碰壁,并不出乎方然的意料,平心而论,即便外星文明真的存在,也未必就能解决人类碰到的任何科学问题,否则那不就成“神”了吗。 于是他改变思路,决定问一个实用技术上的问题。 “大数的质因数分解,凛,你能解决么。” 方然的话,提到“质因数分解”,他没详细说明,相信声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凛应该明白。 所谓“质因数分解”,数学意义上可以是很简单的一个操作,譬如15,小学生都知道15=3*5,那么3、5就是15的两个质因数;也可以是解决起来令人抓狂的怪物,譬如5148641089510651460594414805601454916542845618096017853,也是两个质数的乘积,谁知道它的两个质因数是多少? 已知两个质数,求其乘积,这很容易办到。 但是反过来,已知两个质数的乘积、求这两个数,难度就随数字的变大而指数级提升,即便有再快的计算机也是徒劳;正因如此,世界上很多加密算法都以质因数分解为基础,比如人们常用的AES、RSA等体系。 面对时间复杂度为O(pow(n))的问题,传统计算机的算力提升,基本上毫无帮助,所以这一问题方然等于就是在问: 凛,你的文明有量子计算机么? 量子计算机,看名字就很神秘的一种东西,在这道题目里,其作用是“迅速找到给定数字的质因数”,由于计算原理和传统计算机不一样,量子机在处理这一问题时的速度极快,才会被人们看作破解RSA等加密体系的希望。 但是,至少在现在,方然所在的人类世界还没有这种东西。 实验室里的量子计算机,目前仅能完成“弱智”级别的计算,原则上验证了可行性、前景也还算光明,但,要维持其内核的量子纠缠特性,非常困难,这一工程技术上的限制让量子计算机的实用化遥遥无期。 方然的提问,话中含义,凛一开始并不是很明确。 不过,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就好像是从哪里得到了一些指引,她的眼神才恢复清澈,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到: “可以,你想算多少位十进制数? 这问题还不错呢,不过我觉得,方然,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测试用例。” “哦、那个自然,——凛、你真的能做到? 不用设备、心算吗?” “开什么玩笑…… ——我是人、不是怪物,人怎可能心算到那种程度,真被你打败了。” 既然有了约定,接下来,方然就起身要离开、回公寓去准备测试用例,然后他才想到,“总统套房”里连全自动洗衣机一样的浴池都有,电脑就更不用说,于是走进起居室,坐到沙发上摆弄了一下遥控器。 他熟练的开机、看着全息投影上的浏览器主页,想随便搜两个大质数、乘起来备用,然后迟疑的停了手。 大数质因数分解,原则上只有量子机才能做,凛……她真的能办到? 还是说,这小姑娘的技术也很了得,哪怕无法监控自己的行为、直接窃取答案,也可以把网络上能搜到的大质数都预先乘起来、结果存入HashMap,到时候一查表就得到答案,也就是利用网络来作弊? 要是这样的话…… 咳,还真说不定,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在想什么啊,方然无奈一笑。 说起来,自己身为一介平民,多年的求学路走的起伏坎坷,个中艰难自不必说;可另一方面,这世界上也有大把的权贵,他们的子女,如果没有被钱淹死、淘汰出局,那往往就是起点超高、令常人望尘莫及,上官凛,说不定她这一次来E.R.A,就是要策划一场“外星人”事件寻开心? 想到这儿,方然的准备更细致了一些,他没有直接搜索大质数,而是花些时间搞了一个小插件,把7-ZIP中AES256内核的加密密钥导出、复原成大质数乘积的形式,而其中一个大质数就是公钥,他把这些东西抄在纸上。 抄写三组256位数的乘积、和答案,这步骤真够枯燥,然后他关机,捏着A4纸走进客厅。 “如何,准备好了么?” “都写在这儿,——哎、答案我自己拿着,你看一下这页,”方然递给凛一张纸,自己则施施然坐进沙发,现在,他的心态又有了一些嬗变,似乎认定上官凛是开玩笑的想法又占了上风, “如果你要用电脑、网络,起居室里就有一台。” “不需要,你们的世界里又没有量子机——不过可以打字、打印啊,也好。” 说完,上官凛拿着纸起身,轻飘飘的往起居室走,方然赶紧跟上,其实他还有点担心,小姑娘别是去寻找他的操作痕迹。 然而,事实很快让他清醒,随即更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里。 就在他眼前,一开始,坐到电脑面前的上官凛什么也没动,只是手拿纸张盯着看了几秒钟,就转而打开浏览器,饶有兴致的搜索新闻、查看页面。 手势活动,页面不断变换,一系列的动作和寻常上网没任何区别,眼见凛开启娱乐新闻,视频、文字不断呈现,方然终于也有一点开小差,他很好奇,凛这样的女孩子也会对娱乐圈的花边新闻感兴趣: “我说,凛,——你也看这些东西的?” “随意浏览一下,毕竟,这种形式的娱乐领域,在我的世界里是没有的。” “哦……其实还好吧,” 你到底从哪来啊,方然想着, “这些娱乐新闻,八卦啊,明星啊,其实并没任何意义,没有倒是一件好事。 个中原理,无非是一种心理暗示,受众都以为自己在追求愉悦、愿意付出金钱,其实呢,他们的‘愉悦’都是被媒体于无形中塑造而成——受众的‘愉悦’与否,由媒体来定义、也只能从媒体获得,于是,财源便滚滚而来。 其实,但凡理性的想一想,娱乐明星的生生死死、嫁娶劈离,和普通人的生活可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没有,但媒体、社会营造的气氛却告诉你‘有’! 时间一长,受众也就真的有感觉了,真是很成功的营销手段。” ------------ 第十七章 量子计算 “恩,正是这样,本质还是一种经济活动。 不仅本质阴暗,表象亦然,我一早就注意到、却一度无法理解,为什么很多人会对‘公众人物’的Sexual_Life持有高度的关注,” 一边浏览页面,一边从容谈吐,上官凛并未注意到听众的面露尴尬,接下来的话,更让方然瞠目结舌, “现在我明白了,根本上讲,在基本解决——或自以为基本解决了第一重要的‘生存问题’后,这世界,就日益演变为以性为中心、围绕这一活动而运行,仅此而已。” 以、以性为中心而运行……? 凛的评论,可想而知,当场让方然一阵心跳加速、血压上升。 这么刺激的话,居然出自一个小姑娘之口,相比之下“大质数分解”差不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这,让方然十分惭愧,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仍是一个凡人,即便知晓了世界的宿命,当下,活在现实的世界里,他也还是会对青春洋溢的凛怦然心动。 不止如此,从另一种学术分析的角度讲,方然倒很有些话不吐不快,既然凛这么率直,他也就完全放开: “可不是么,事实就是如此。 凛,你还是别看了,这些讯息毫无营养,照我说啊,什么‘娱乐’、什么‘Star’,正如你刚才所说,都是生意。 更难听点,根本就是资本的一箭双雕: ‘看,这就是我玩过的Flesh,你们羡慕吗,兴奋了吗?是的话就为之疯狂吧、乖乖凑钱,我还要拿钱去玩新的Flesh、享受人生呢~’资本炖肉吃肉,粉丝交钱喝汤,卖汤的钱炖下一锅肉还绰绰有余,这样的循环,何其荒谬! 简直就是脑残,看不出来这是众筹PC吗——” “众筹……PC?” 一时间,完全不理解这两个词怎会放在一起,饶是出发前做过功课,上官凛还是迷惑的扭头看过来。 而方然呢,则满脸通红的不敢看她,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这儿大放厥词,难道是平常压抑太久、没人倾诉的缘故? 片刻后,还是凛先开口打破这一段沉默: “方然,我觉得,你的思想很危险。” “啊……是、是。”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你的思想,会让你陷于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想惹上麻烦,最好不要去揭露这些真相。 ——哦,当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想说什么都行,我会保护你的。” “啊……?” 凛的表态,让方然吃惊的瞪大眼睛,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保护”,什么意思,这小姑娘到底在说什么? “那么,话题可以结束了么? 分解的结果来了,我写,你看,然后我们可以验证一下。” 一听到“结果来了”,方然马上摆脱了尴尬,下意识的看一眼时间。 距离把题目交给上官凛,居然只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这,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好几个256位的大质数乘积,居然可以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被分解——这一印象,在核对完结果后变得更真震撼性,没错,除了一组答案的数字位数有出入,方然知道,那肯定是他抄写时的疏漏。 两眼盯着屏幕,又看一会儿手中的A4纸,方然有点发懵,他在凛身边呆坐了一会儿。 什么情况,这……这些都是真的? “大质数分解”,怎么想都觉得没有取巧可能,这一点,即便不是数学专业的方然也有相当把握,否则人类不会将其作为“量子时代”来临前的可靠加密手段,可是现在,凛却轻描淡写的给出答案,解释只能有一个,她——她的确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且,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远在地球之上。 ——难道她真的是外星人?! “你、怎么做到的? 能不能……让我、让我尝试着理解一下。” 心头剧震,思维一下子被颠覆,方然的话有点磕磕绊绊,连语气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男人的反应,虽然在凛意料之中,但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仰望神明的样子,少女还是觉得挺有趣,她对他泯然一笑: “那,现在相信了么?” “我——我信。” “很好,当然咯,如果还有疑问的话,欢迎随时交流。 至于这如何做得到,当然是用量子计算机来处理啊,这种数学问题,不计算又能怎样,难道靠猜么。 不过、方然,我觉得你可能还有一点误解,刚才你看时间了,是吧? 那么你也许会认为,我‘仅’用了一千两百秒,就得出了答案;事实并非如此,你应该想得到,我两手空空,也不可能随身带着量子机,那么,这一千两百秒里,还需要扣除讯息传送的时间才是。” “啥——? 也就是、其实更快?!” “是的。 恩,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讯息的来回两次传送,一共就用掉了一千二百秒左右。 真正的计算过程,其实只是一瞬间,恩,就是这样。” 看到方然脸上的惊愕,上官凛,身份未可知的少女缓缓起身,她神情温柔、嘴角略为翘起一点,缓缓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现在,你也许想到了: 这世界,在我们眼中是透明的,没有任何秘密。” …… 午后,光线逐渐暗淡,随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希尔顿酒店顶层,隔着一道玻璃幕墙,方然脸扣书本,以完全放松的姿势倒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 现在,他的思绪极其纠结。 中午之前,经由数学测试,确认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之后,刚开始时,方然只觉得极度兴奋、脑海中掠过无数念头,或者说,他深深陷入了对“量子计算”的冲击与憧憬之中;然而等激情逐渐冷却,吃午餐时,他才逐渐意识到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上官凛的身份,事实上完全颠覆了他长久以来的思考。 但这不可能、不可能,他完全确信这一理论的正确性! 逻辑分析,基于客观事实的推演,让方然得出了文明的本质、和必然会有的命运,然而现在,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却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证伪了他的理论。 ------------ 第十八章 通信手段 颠覆性的冲击,方然一时半刻还难以接受,他浑浑噩噩的吃完饭,对凛说“有点不太舒服,想躺一会”,就拿了本闲书去休息室的长椅上躺下,手翻开、却没看,而是两眼凝视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 外星来客,证据如此确凿,也由不得他不相信。 但,这样一来,此前关于文明的思考,关于文明前途的殚精竭虑,乃至最后那令人绝望、窒息、眼前一片漆黑的结论,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方然一直沉浸在艰难的思想斗争中,继而极度倦怠。 “方然。” “嗯……?” 正因为长考而大脑缺氧、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柔声呼唤自己,方然拿开书本,发现上官凛倚靠在门口,手扶门框看着他: “你没事吧,要不要检查一下?我有点担心你。” “我……我没事。 其实,恩,突然直面一个外星人、接触到外星文明,受到的精神冲击太大了吧,所以才有点犯晕。” 权衡片刻,方然还是觉得,自己真正苦恼的东西并“不足为外人道”,即便对凛,这个身份揭开一角、神秘程度却有增无减的少女,最好也还是谨言慎行;因为心不在焉,相比之下,“接触外星文明”这一借口的荒谬程度,他都丝毫没有感觉到。 不过,男人一直心事重重,心思聪颖的上官凛却出言直率: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所谓‘接触外星人’,但凡有一点惊讶、紧张、或者好奇,早就该表现出来了;可是,你看起来分明就不是这样,依我所见,你一定在为别的事情而烦恼,很重大的事,对么。” “……” 又一次心照不宣,这可能吗,方然抿着嘴看向凛、一时没吭声。 这小姑娘,难道她真的无所不知,因为“大质数分解”,这世界的一切加密手段都成了摆设,才能窥见人世间的所有秘密? 也包括他的电脑吗,想到这儿,方然竟心生戒惧—— “这是什么表情呀,方然? 别用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人家,可以么,这样一点也不友善呢~” “啊、有吗——” “——和你们交流真辛苦,可我记得,你在网上并不是这样。 那,方然,我只是友善的提醒你,不要因为我的出现、或者其他情形,而质疑自己长久以来的一切思考成果; 具体的以后再谈不迟,总之,你的思考、推理,乃至最后的结论,肯定十分重要,我有这样的预感;所以,如果你现在还不太舒服,我可以陪你聊一些更轻松的话题,换换心情。” 上官凛的劝解,看似什么都没说,却让方然没来由的心中一动。 是的,也许凛说得对,现在思前想后的检讨“宿命理论”,只是徒然浪费脑力,于是,他尝试着让自己别去思考那一个沉重之极的命题,然后就很自然的,释放出“好奇、新奇”的情绪。 毕竟,事到如今,他才真切的意识到,面前站着的可是一个“外星人”: “那么,凛,你真的是网络上的Lynn?” “是啊。 所以刚一见面,我才说,‘我们应该已彼此熟悉’,毕竟也聊过几次、还挺投缘。” “哦?这么说来,你也经常聊天的,是吗~” 一边说着话,方然从躺椅上起身,他和上官凛回到起居室、打开电脑,登陆自己的网络ID,“你一直在群里,还时常参与众人的聊天?说真的,我可看不出来,居然有一个外星人藏在我们之中,其他人就更想不到吧——可是,这我就不懂了,在网上,你好像对地球文明的一切都挺了解、就和我们这些……地球人一样;但真来昂城后,却和周围的环境如此格格不入,这有点矛盾啊。” “一点也不,因为聊天时,可以随时查资料~” 话题转到日常,凛很自然的坐到方然一边,开口解释,“来地球前,我还以为自己准备的很充分,毕竟也受过训练,可是,真踏上这一片……光怪陆离的土地,才发现,你们的文明是何等的形神割裂: 资料上写的一本正经,真正的生活,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好在可以随时连线、获取讯息,但,实时性就较差,闹些笑话也在所难免。” “随时连线? 通过什么上网,我也没见你一直用手机。” “喏,用这东西,” 一边说着,上官凛抬腕给方然看,他才注意到少女左碗的一只细手环,像塑料材质、却挺有分量的样子,“可以接收简单的手势指令、或者生物电信号,并与远方联络,比你们用的手机方便多了。” “啊,方便在哪,这显示的这么小……” 凛的说法,让方然心生疑惑,他下意识端起女孩的手腕端详一下。 细细的手环上,可以看到浮现的文字显示、还挺清晰,似乎整只手环表面都可以作为屏幕,这当然很黑科技,但,怎么说也只有半指宽,这东西拿来当个运动手环还凑合,哪里能和手机比? “那只是辅助显示,我们一般都看……喏,看这里。” 说话间,从方然手上抽回手臂,上官凛起身去了一趟卧室、拿来白色的小盒,这东西方然自以为认得,“难道是隐形眼镜、美瞳?”,小姑娘则笑一笑,打开让他看,只见两片黑褐色的“美瞳”正静静飘在药水里,仔细分辨,才看到中心瞳孔处明暗不定、似乎有什么图案在变幻。 “这……这是什么?” “美瞳啊;呵,开玩笑的,我们称其为‘瞳显’。” “瞳显……” 有大质数分解的铺垫在前,方然喃喃而语,他试探性的看一眼凛,后者心有灵犀、轻轻点头,“可以啊”,就抬手拈出一片给他戴上。 不消说,亲密接触的过程,又让年轻人一阵心跳加速。 等戴上“瞳显”、眨几下眼适应一下,方然睁开眼就发现,视野里叠加了一片图文并茂的显示内容;这种体会,像不用调整焦距的“衍射平显”,房间的景象凭空印上了一层讯息,让他很不适应、起身走了两步就差点撞到墙上: “得、这也太——高科技了,我有点晕……” ------------ 第十九章 天琴座 “当然会晕,一开始很难适应,” 没想到男人会起来走两步,上官凛赶紧把他拉回来、按在椅子上, “来、别乱动,我给摘下来,以后有时间再给你处理;这一副毕竟是我备用的,焦距、生物电参数都失配,不晕才怪呢~” 一阵手忙脚乱,收拾好“瞳显”,不知不觉,房间里的气氛融洽了不少。 见识了上官凛展示的黑科技,方然一阵感慨,他盯着凛的湛然双眼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也猜到她是如何读取、写出大质数分解的冗长结果: “原来,凛,你一直戴着瞳显?” “是啊,睡前才摘下来,和你们用手机的习惯一样,” 一边解释,善解人意的少女猜到了方然的疑问,挺少见的促狭一笑: “恩,猜的没错,我的眼瞳原本是蓝色的。” …… 知道了上官凛的身份后,可想而知,方然的精神状态产生了剧变。 不仅如此,他的生活轨迹也一样。 时间一天天过去,期末越来越近,离末考只有短短的几天,以往这时候,方然会和昂理工的大多数学生一样,陷入紧张的复习;而现在,且不说他深信不疑的宿命理论,单说凛的到来,带给他——或者任何一个地球人都会有的震撼,相比之下,考试,学业,文凭,都成了次要的事。 那现在什么最重要? 站在方然的角度,他最好奇的,当然就是凛来自的那一个世界。 “世界”,人类语言里天然带有“唯一”的属性,在科幻概念诞生前,大概只有宗教才会将其泛化: “往生、来世”之类呓语,幻想中的“无数个世界”,方然只会嗤之以鼻。 但,既然长久以来所持的观点都是“文明终将消亡”,而上官凛所在的文明呢,居然可以一直发展到星际航行、穿越遥远的时空到达地球? 理论与现实完全相悖,这更激发了他的好奇心。 夜晚,繁星满天,驱车远离大城市的璀璨光华,电动大巴静静蛰伏在一条出城高速路的岔道上。 坐在视野开阔的大客车里,灯光完全关闭,从外面看来,如果不注意到里面有人,就和随意停在路边的车辆一样;希尔顿酒店的通勤大巴,规格挺高,车顶大梁之间是整片的玻璃天窗,方便乘客观景,而现在,躺在完全放倒的两具座椅上,方然和上官凛挨得很近,俩人以这种完全放松、又有一点暧*昧的姿势开始了交谈。 “看到夜空了么,方然;这儿的光污染比较少,能见到许多星。” “是啊。 不过、说真的,以前我很少留意这些,一方面,我对天文没特别的兴趣,另一方面,正如你所说,现代都市的夜间光照强度,很难让人看清星星; 就连银河,也显得十分暗淡、眼力不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恩,你说的对。 可我认为,主要还是没时间、也没心情吧~” 上官凛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柔,却直中要害,说的方然心有戚戚焉: “恩,不仅是我,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也一样。 仰望星空,不管能看到什么,对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又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帮助? 很多人下意识的想过,结论当然是‘没有’,每一天都忙忙碌碌,除去专业工作者,常人哪有那些闲情逸致去关注这些?虽然说,近年来E.R.A的航天计划如火如荼,但且不论这样做的动机如何,等一波热潮过去、不出意料的没有突破性发现,人们就又会失望,继而进入下一个低潮。 说到这儿,凛,你对我们世界的航天活动,有什么看法?” 方然的问题,是即兴而发,他先说完了自己的观点、才想起来问一下凛,后者呢,倒没觉得奇怪,回答的也很迅速: “我的了解有限,不过,你说得对,化学火箭是没有前途的。 至于‘电磁弹射’,这世界,未来早晚会有,但至多降低一些太空发射的成本、提升部署的规模,要摸到星门的边还是很困难; 再往后的事,我就不妄加揣测了。” “‘星门’?” “恩,——你可以理解为‘虫洞’,我们就是通过它接近地球的。” 上官凛的话,语气一直挺平静,方然却很惊讶。 虽然他之前就思考过,以人类目前掌握的自然科学理论,上官凛的世界,几乎不可能存在于太阳系内、或者太阳系附近,而要说更遥远的深空,那么,她的文明必定掌握了一种“非传统”的时空旅行技术。 但就是“虫洞”吗,他们,居然已有了这样的技术,能制造虫洞? 这一问题,展开来说恐怕要很长时间,方然暂时压抑探究的渴望,他把话题转向今天开车前来的目的: “这完全不可思议,不过,凛,你的世界,究竟在哪?” “很远,所以才来这儿啊。 只不过,没有大型探测设备——譬如天文望远镜,恐怕也没办法看到呢,喏,就在那里。” 说话间,少女抬手一指,遥遥指向南天球的一个方向: “按地球的命名,你看,那就是天琴星座,朝那方向看过去就可以,dR13F262;至于距离,恩……现在大约是七万光年。 命名规则,以后你可以慢慢熟悉,我们生活的星球,叫做‘三十三号行星’,‘天琴’。” 顺着凛指引的方向看去,方然没有开口,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 天琴座方向,七万光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 只知道还在银河系之内…… 没办法想象,虽然,凛用的是地球计量单位,方然还是感到一阵无力。 光都要旅行七万年才能抵达的远方,这种跨度,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所能直观的理解、把握了。 躺在座椅上,仰望深邃的夜空,不知道上一次这样做是多久以前,方然怔怔看向那微微闪烁的一颗颗恒星,他知道,自己没可能确定,天琴座附近这些明暗不一的恒星里,到底哪一颗才是凛所说的。 但,有之前的证据,虽然这一切是如此难以置信,他也选择完全相信她。 “太遥远了,真的,距离太远了。 凛,你所在的文明,科技一定是极度发达的,是吗? 否则没可能制造‘星门’、抵达地球,而且,你不可能就这样旅行吧,是搭乘——飞船来的么? 七万光年的距离,你们是怎样发现地球、又知道这上面有文明的? 两个文明相距如此遥远,可是,你的外表、也许还有内在,都和我们非常相似,进化路线会这样一模一样吗,还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