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001章 处境 苏锦念又梦魇了。 梦中,恐惧和窒息痛感蔓延她的四肢百骸! 醒来后,她仍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她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的! 确认自己是活着的后,她瞬间松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床上。 奶娘林嬷嬷听到房里有动静便推门进来,看到她苍白着一张小脸靠在床柱上,立即担忧问道:“小姐可是又梦魇了?!” 梦魇?锦念睁大的眼睛顿时闪过一抹讽笑。 前世十八岁时,她是活生生地被人用白绫勒死的。 这,可不是梦魇! 要说也奇怪,她不过是扬州苏府三老爷的嫡出小姐,性子柔静,不好争抢,用外人的话说那便是懦弱的。 除了长相外,她的才学、性子在几个堂姐妹中并不出众,虽说是得到了皇帝的赐婚,但自从被毁了闺誉后,所有的厄运都纷至沓来。 可就算已经低到尘埃里,到最后还是被人谋去了性命。 可笑的是,她连幕后主使是谁都不知道,行凶的是一个面生的容长脸婆子。 万幸,她重生回到十二岁,一切厄运还没开始。 她眨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子里翻滚的波澜,这才微蹙着好看的眉头轻声吩咐道:“嬷嬷,快把窗棱都打开了吧!” 那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直把林嬷嬷这几日积的怨气都激了出来,语气比平日高了几分:“这怎么行,你风寒还未愈,再受了风可怎么得了,都怪五小姐,为着一块碧玺就将你推入荷花池,半分也不顾姐妹之情。” 姐妹情?锦念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眸子里陡然泛出冷光来。 前世,若不是苏锦桐故意大叫引人前来“抓奸”,她莫名其妙的跟外男独处一室的事,怎会被传得满城皆知? 若说她是被人勒死的,那苏锦桐便是帮凶。 林嬷嬷被她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下一惊。 可别是魔怔了! 她赶忙小心翼翼地轻唤,“六小姐……” 锦念回过神来,眨掉眼中的凌厉,这才缓缓启唇,“我已大好了,不碍事!” 停顿了一瞬,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复又凝视着林嬷嬷,正色道:“嬷嬷慎言!日后万要小心祸从口出。” 她在苏府的处境艰难,倒是她的庶姐苏锦桐,出生没多久便被记在母亲名下,名义上算是嫡女,自幼便养在老太太宁氏身边,最得老太太喜爱。 就算是苏锦桐在苏府横着走,在老太太眼里那也是她仪态出众! 是以,苏府的其他小姐都要避其锋芒。 至于她自己,锦念苦笑,那简直是个悲催的存在!她生来就像是为了衬托苏锦桐所得的恩宠,老太太对着苏锦桐一口一个心肝儿地叫,对着她却连平日的请安都免了。 刚开始时,她还暗地里高兴不用每日早起去请安,但时间长了,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老太太那是不待见她。 锦念暗自伤神了许久,渐渐地,除去每月初一十五正日子,她也就不再主动往老太太跟前凑,每日除了上学堂便是跟母亲待在一块。 老太太这么做的原因,锦念是清楚的。 苏锦桐完全长了一副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模样,就连圆嘟嘟的鼻头都一般无二。而她则遗传了母亲谢氏的七八分样貌,老太太一看到她便心生不喜。 为讨得老太太的欢心,苏锦桐就常常找苏锦念的茬,以孝敬老太太为藉口,把她当锈娘使,尽管她的锈艺实在糟糕,甚至都拿不出手来打赏下人,但苏锦桐依然乐此不彼。 锦念怕连累母亲更遭老太太不喜,每次都强笑欢颜地应下了。 所以,一块碧玺又算得了什么? 锦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苏锦桐和老太太眼中,就是苏锦桐看上了她的未婚夫,那她就得无条件相让! 就拿前几日这事来说,父亲从淮安给锦字辈的小姐们寄来碧玺,苏锦桐看上了锦念得的那块葫芦形碧玺,老太太便挥手大气道:“那便拿去跟锦念换了!” 等苏锦桐“噔噔”地追出来要交换碧玺时,锦念却婉言拒绝了。 她想把碧玺送给母亲。 二房的苏锦绣在一旁刺了一句:“瞧瞧,螃蟹又要开始横着走了!” 苏锦桐恼羞成怒,争执中,有意无意间将锦念推入了荷花池。 正月底的天,荷花池里的水还冰冷刺骨,她被救起的当晚便高烧昏迷。 再睁眼时,已是两世为人! 刚醒来时,锦念很惶恐,近十日来更是坐卧不安,凶手那阴恻恻地告诫犹言在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复仇可得找准了人,我也只是听人行事。” 每每想起,她心中就翻起惊涛骇浪! 究竟是谁要害她? 苏氏族人?扬州苏氏百年大族,自立族起无再嫁之女,苏氏一族所在的东关街口立有近十座贞德牌坊,苏锦念毁了闺誉,自当以死证清白。 苏府人?想到自被毁了闺誉后,苏府人种种作派,锦念的心又寒了一分。 她的未婚夫顾彦宜?她被毁闺誉后,外面谣传是她主动勾*引了外男,所以顾彦宜对她下了死手? 想到顾彦宜,锦念脸色又沉了几分。 她记得清楚,赐婚后,顾彦宜抿着薄唇满含期待地对她说:“等你及笄了,我便来娶你。” 苏锦桐纠|缠他的时候,他拂袖冷冷道:“五小姐请自重,我是你妹夫。” 后来,母亲病故,她要服孝三年,见到她时,顾彦宜便温笑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一直在顾府等你!” 那时的她情窦初开,嗔着双美目睃他,娇滴滴地说一句“知道了”,便羞红了脸躲在厢房窃喜,只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才会遇到深情的顾彦宜。 不成想,被毁闺誉之后,她跟他解释她是被人诬陷的,她和陆少恒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他相信她。 顾彦宜听了,嫌恶地抽开她拉着他袖子的手,深邃的眸子陡然变得冷峻起来,“六姑娘若还有半点羞耻之心,就请不要再纠/缠于我!” 话落,他绝决转身。 她则两手空空,呆望着他的清瘦的背景渐渐消失在泪眼中。 两日后,顾府便求得了退婚的旨意…… 如今想来,前世的自己真是眼盲心瞎! 那幕后主使,除了苏府人和顾彦宜,抑或是曾跟她发生过节的人? 锦念蹙眉拉回飘远的思绪…… ------------ 第002章 请安 几日思索下来,锦念吓出一身冷汗,往日平和的扬州苏府,竟让她觉得如立悬崖,如履薄冰。 林嬷嬷一直盯着苏锦念,眼见她脸色在青白间不断变换着,便忿忿道:“六小姐,你再忍忍,夫人能了你的信定会赶回来为你做主。” 不怪林嬷嬷愤愤不平,如今涉事的三个当事人中,三堂姐苏锦绣被罚跪了三天祠堂后,便被二夫人领了回去。 而罪魁祸首的苏锦桐,依旧每日在老太太的荣华堂里锦衣玉食,前两日还叫戏班进府唱了一天的大戏。 独独她自己落水后还染了风寒,躺床上已近十日了。 除了头几日偶有人来探望,这几日除了林大夫每日的问诊,再无一人前来相询,父亲远在淮安任同知,母亲半月前又带着弟弟回淮安府参加外公寿辰,而今,能为她出头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 不过,前几日遣人送给母亲的信中,她可没提落水一事,而是另有要事相求。 这些,她没必要跟林嬷嬷道明。 眼下,倒是有一事要提醒林嬷嬷,“我落水一事,日后不可对母亲说起。” 提起母亲,锦念心中就有股难言的悲痛,前世母亲临终前望着她那眷恋的眼神怎么也挥不走。 “可……”林嬷嬷后面的话还未说,便在锦念那冷冷一瞥中偃旗息鼓,但心中到底意难平,这事怎么能这样就算了呢…… 见林嬷嬷虽沉默,但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态。 锦念脸上闪过不悦,直直看着林嬷嬷的眼睛,说话带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严厉:“我的话嬷嬷是不打算听了么?若是惹了母亲伤心,就别怪我不给嬷嬷面子。” 两世为人,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严厉地跟人说话,感觉难听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于说出口。 林嬷嬷心一跳,收回心思看向锦念,便见自家小姐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心里委屈的同时又觉得欣慰,自落水之后,小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当年,因三老爷不顾老太太反对,以离族为要挟娶谢氏,老太太为着儿子只得答应。 也因此谢氏还未进门便遭了老太太的厌恶。成亲才三日,老太太便做主抬了一门贵妾,更是让庶子女生在嫡子女前头,大户人家尤其是世家,哪有正妻没怀上便让姨娘停了避子汤的? 五年前,三老爷外任淮安同知,老太太以孝道为由留了三夫人在扬州,又遣了妾室去照料三老爷的起居,三夫人在苏府里越发地艰难…… 几息的功夫,锦念自然不知道林嬷嬷心里已过了那么多事。 她垂眸掩下心中的各种烦忧,踱步下了镂空雕花架子床,随手取下衣帽架上的长袄,“嬷嬷吩咐下去,从今日起,镜花小筑卯时起床,每日辰时前随我到荣华堂给老太太请安。” 她的声音轻柔,脸上的稚气未褪,但那莹墨的眸子里透着十分坚定的光芒。 重活一世,她要救母亲,她要改变上一世被舍弃的命运,既然注定要步步为营,那就先从改变在苏府的地位开始吧! …… 初春的清晨,整个镜花小筑都笼罩在一层淡淡薄雾中,院中的杏树枝头疏落间已开始抽出花骨朵。 这是重生归来后,锦念第一次走出镜花小筑。 她穿着兰花纹领的锦花月白短袄,下身配着一条茄花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在大丫鬟杜鹃和莺歌的陪同下,缓步沿着抄手游廊穿过大夫人的锦竹苑。 锦念有些失神,路边蜿蜒在各院落间的曲廊、刚吐芽的高大杏树、漆着红漆的三角攒尖亭,这些景色在她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就连前几日落水的荷花池也显得格外陌生。 雕栏玉彻犹在,只是朱颜已改,物是人非!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掩下心里的感伤,抬眼向前,老太太的荣华堂已不远在望。 “六小姐今日到得格外早,可是大好了?这几日老太太都问了老奴好几遍。”老太太身边的管事秋妈妈远远的便朝锦念打了招呼,端着笑脸向她望过来,脚下却一步也未挪。 问了好几遍?锦念眸中几不可见闪过抹讥诮,她醒来后,她可没见过荣华堂的派哪个奴婢来询问她病情! 再看秋妈妈,笑容端是得体,锦念浅笑,不以为意道:“祖母可是起来了?” 秋妈妈也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听了锦念的问话,便答道:“老太太正同五小姐用早膳呢,要不,我进去给你通传一声?” 通传?锦念轻哼,这是要她识趣别进去打扰了老太太进膳呢。 若是前世,锦念定不会往前凑,但重活一世,要想改变前世的处境,就必须得到老太太的认可。 她定定地望着秋妈妈几息,嘴角缓缓扯出一抹浅笑:“不敢劳动妈妈,我自进去正好也侍候祖母用早膳!”话落,不等秋妈妈答话,锦念已迈入了荣华堂的花厅中。 秋妈妈一愣,总觉得六小姐似乎与往日不太相同了,明明是笑着,以往是腼腆怯懦的,而今却是从容的,似乎还用点宠辱不惊的气度?! 收起了心中的异样,秋妈妈快速跟上锦念进了花厅。 老太太与苏锦桐已用完早膳,二人相对而坐。 老太太出身京城的宁府,长得很有富态,穿着万字不断头的暗纹青色对襟,头上带了整套赤金头面,看起来雍容华贵。 见到锦念进来,老太太皱了一下眉头。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上下打量了锦念一眼,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便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老太太那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是刺痛了锦念,她掩下心中的酸涩,轻声答道:“回祖母,已经大好了,今日来给祖母请安,免祖母牵挂。” 老太太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又道:“你有心了,这次的事就算了,不过日后姐妹间要相互谦让。” 这是要将过错归到她身上了?锦念心中冷嘲,面上却恭敬道:“谨遵祖母教诲。” 一旁的苏锦桐自苏锦念进来后,尽管嘟着粉|嫩的嘴唇,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手绢,但杏眼不时地瞟着苏锦念和老太太。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以为锦念出现,祖母怎么也会说她两句,没成想,不但她闯祸的事轻轻带过,苏锦念还挨了祖母的教导。 苏锦桐微吊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微扬着头瞥了锦念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拨弄腰间的虎肖碧玺,随意问道:“六妹,既然你大好了,那葫芦形碧玺你可带来了?” ------------ 第003章 交换 苏锦桐对于她看上的东西有一股拗劲,这几年来越发的固执了,碧玺的事已过了小十日,现在又提起来。 到底是老太太宠爱的孩子! 锦念有些恍惚,这是重生后第一次见到苏锦桐,脸圆圆的,穿着鹅黄/色褙子,看人时杏眼一眨也不眨,还是当初那个恣意而张扬的模样。 犹记得在那杏花时节的午后,苏锦桐拦住了顾彦宜的去路,哀怨问道:“宜哥哥,她为什么是苏锦念?” 那是锦念第一次看到苏锦桐伤心失落,她很诧异,更多的是震惊,苏锦桐居然看上了她的未婚夫…… “六妹……” 苏锦桐不悦地打断了锦念的遐思。 锦念敛了敛神,微笑道:“五姐,我看你那虎形碧玺就挺好,父亲也是知道你生肖属虎,这才送你虎形碧玺。” 碧玺的事,到底是长辈的一片爱心,却之不恭。 苏锦桐拧眉,苏锦念什么意思,威胁她么?她居然敢! 往日若是她看上的东西,苏锦念定会主动让出来的,今日竟还拿长辈来拒绝她,以为如此就让她知难而退吗? 苏锦桐冷哼一声:“我怎会拂了父亲的好意,只是祖母觉得我戴那葫芦碧玺她看着就精神,我这也是替父亲尽一分孝心了,父亲知晓又怎会怪我呢。” 哼!想拿父亲来压她,也不想想父亲再大还能大过祖母去?! 老太太一听自己的宝贝孙女一通强词夺理,竟也让人无法反驳,便宠溺地笑了点着苏锦桐的额头:“鬼精灵,就你话多。” 锦念简直要为苏锦桐鼓掌喝彩了,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也难怪老太太宠她。 前世的她连争辩一句也没有,便让出了这块碧玺。 而今生…… 锦念心下冷笑,不说这碧玺寓意极好,她想转送给母亲当生辰礼,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块碧碧玺是她用命保下来的,她怎能让出? 她徐徐吐了口气,随即面上堆起了一片挣扎之色,咬着嘴唇故作吱唔道:“一个月前,我就为母亲的生辰礼而发愁,恰好父亲来信告诉我要送我一块葫芦碧玺,当时便决定把这碧玺转送给母亲当生辰礼。” 停顿一会又继续道:“若五姐实在喜欢,我便写信请父亲再寻寻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相似的?祖母,你看如此可好?” 老太太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平日懦弱的孙女会开口拒绝,更没想到她会当场把决定权丢给她,若她不同意,免不得要落下不慈的话柄。 一边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孙女,一边是无关痛痒的话柄…… 老太太正犹豫不决间,又听到锦念小声嘟哝:“我跟母亲说起葫芦碧玺时,母亲也很高兴呢!” 锦念的声音虽然小,但所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老太太耳朵里。想到竟要跟谢氏争一块碧玺,她脸色瞬间沉下来,“我看,六丫头说的有理,就这么办吧!” 锦念心下微凉,果然一提起母亲,老太太便改了口风! 她垂眸掩饰自己的黯然,乖巧地应下了。 一旁的苏锦桐闻言却皱起了眉头,那葫芦形的碧玺圆润可爱,颜色翠绿欲滴,她一眼便瞧上了,若不是碧玺难寻,她也用不着小家子气似的跟这个祖母不喜的人讨要! 想到这,她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目光躲闪,转头望向了别处。 连老太太都不帮她了,苏锦桐心下失望,咬唇思索了一会便道:“母亲诗书世家出身,最不喜欢这些俗物。” 锦念乖顺地低着头,没接过苏锦桐的话。 苏锦桐气得瞪了她一眼,只得继续道:“我倒有本朝顾大学士仿秋璎的《渔居图》,虽为仿本,但顾大学士的笔法浑然天成,是可遇不可求的佳作。”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老太太有些迷惑地望向宝贝孙女。 而一边的锦念心里却“咯噔”一跳,京城顾大学士她又怎会不知,那是本朝的书画名家,前一世他们差点成了一家人。 前世锦念被送到庄子前,顾大学士已从首辅之位退下,市面上他的画值上千两,还有价无市…… 按下心中的异样,她面上尽力保持着微笑,好整以暇地等着苏锦桐接下来的话。 苏锦桐瞥了她一眼,闲闲笑道:“我就用顾大学士的画同六妹妹换了葫芦碧玺,你看如何?” 一个小小的碧玺换了一幅名家画作,她就不信苏锦念不动心! 为了这个葫芦碧玺,苏锦桐果真是下了血本!《渔居图》价值如何,前世她从顾彦宜的评价里就已得知,那是非常具有收藏价值的佳作,技法上甚至还远超出了原画。 但望着一副笃定的模样的苏锦桐,锦念心中嗤笑不已。 她没有片刻的犹豫,轻声道:“顾大学士的画自然是极好的,然葫芦通福禄,为暗八仙之一,寓意健康长寿平安,母亲身体时有不妥,送这葫芦碧玺正好求个好寓头。” 话落,她嘴角挂着浅笑,望向苏锦桐时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一派从容。 苏锦桐一愣,随即便恼羞成怒呵斥起来:“祖母身体也常有不妥,偶尔还整宿的失眠,既然葫芦碧玺有这么好的寓意,怎就不见你送将那送与祖母?难道在六妹心里,祖母的分量不如母亲重么?” 一旁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她虽不喜苏锦桐拿她与谢氏相提并论,但总觉得六丫头今日有些奇怪,她竟不知平日少言寡语的孙女竟有这么好的口才,她倒要看看她接下来如何应对。 这么想着,老太太也抬眼看向锦念,做足了一幅应和苏锦桐的姿态。 锦念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刚刚还觉得苏锦桐聪明,此刻却有些拎不清了,这么质问不是让老太太难堪么?一个是身生母亲,一个是厌她十年的人,是聪明人都不需问出口。 她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就怕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上来那也够她喝一壶的。 锦念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故作惶恐道:“祖母同母亲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也是关心祖母的,也只会盼着祖母好。” 一旁的苏锦桐凉凉地接了话:“既然如此,六妹就把葫芦碧玺送与祖母吧!我这块虎形碧玺就割爱送你了。” 话落,苏锦桐解下了腰间的虎形玉佩,随手就地递给了她。 锦念轻轻一瞥,稳稳地拿起了桌上的宝相花白瓷壶。 一直没等到锦念伸手来接,苏锦桐疑惑地望向她,却见她正怡然地往老太太的杯子里续茶水,看都没看她一眼。 “呼”的,怒火从苏锦桐心头冒了出来,她当即抽手“啪”的一声,将肖虎碧玺拍在桌上:“六妹妹这是看不上我这肖虎碧玺呢?还是不将祖母的身体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就有点严厉了,老太太皱眉望了苏锦桐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 第004章 尘埃落定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锦念放下手中的茶壶。 是应该表现柔弱的时候了,这倒难不倒她,前世的她本就性子软弱。 锦念低头,开始努力酝酿感情。 好一会儿才故作委屈道:“五姐说这话可让妹妹伤心了,我自然是给祖母准备了更好的。” 老太太望向锦念,见她眼里蓄着泪水,将落未落。 尽管不喜,到底心还是软了一分,便问道:“六丫头,这又如何说?” 锦念又轻轻抽噎两声这才收了泪,低声道:“每年二月二龙抬头,淮安府空相寺的慧能大师都会观音玉佩,那是由他亲自开光的,母亲临走前,我同母亲说了去为祖母求一块。” 她料定苏锦桐不会轻易放弃,醒来后便派林嬷嬷当家的送信往淮安,便是为了这事。 老太太闻言叹道:“慧能大师开光的玉佩岂是好求的,便是两准布政使大人都没轮到,哪会轮得上你母亲!” 锦念自是不知还有这个缘故,她摇头疑惑道:“外祖父与慧能大师是几十年的交情,想来是不难的。” “噌”的一声,老太太突然站起来,声音都颤|抖道:“六丫头,你说的可是真的?” 锦念被吓了一跳,赶忙应是。 她知道老太太信佛,却没想到一提起是慧能大师开光的,老太太竟会如此激动。 老太太一高兴,便没注意到苏锦桐难看的脸色,“六丫头这事做得好,至于葫芦碧玺就留着给你母亲吧,五丫头,日后祖母再寻你一块便是了。” 尘埃落定,苏锦桐狠狠地睕了苏锦念一眼,眼神里满含着不甘和警告! 对此,锦念置若罔闻,她脸上带着歉意对着苏锦桐展颜一笑,又招来了苏锦桐的一顿白眼。 锦念心下冷笑,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今后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恐怕不会少。 没一会功夫,大夫人柳氏带着大房的两个小姐来了,苏锦妍和苏锦心看到苏锦念也在,两人便过来询问她的身体,锦念一一答了。 随后二夫人许氏带着苏锦绣,四夫人崔氏带着二儿子轩哥儿,大家都集聚在荣华堂给老太太问安,一时间,荣华堂便热闹起来。 锦念退到角落里,安静地听着大家语笑喧阗,没多久,她便感觉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在打量她,她回过头望去,却见苏锦锈正朝着她歉意地讪笑。 她一愣,随即也回以微笑。 不成想,苏锦绣却煞有介事地转头看向了别处。 这边,大夫人柳氏说起今年春闱的大少爷:“准备下场了,也不知考篮准备得如何了,没个大人在旁提点,总是不放心。” 大少爷苏子昂是柳氏的儿子,亦是苏府的嫡长孙,今年十八岁,是去年扬州府闻名的少年举人。 锦念记得这一科苏子昂没有金榜题名,他是永和三十二年的二甲进士。 她记得清楚,还是因为永和三十二年的探花郎是顾彦宜,传胪是她的表哥谢谦。 老太太淡淡地扫了柳氏一眼,有些不悦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借居在顾大学士府上,今年顾彦宜没下场,昂哥儿正好还能得顾大学士指点时文。” 苏府在京城自是有几个关系极近的亲戚,久远点的有老太太的娘家宁府,新近的便是大小姐苏锦夕嫁的宁远候府。 但苏顾两府自苏太爷起便往来密切,又兼顾大学士已入了阁,在时政上见解独到,老太太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便让苏子昂住进了顾府去。 这些道理柳氏都懂,但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被老太太下面子,终究有些悻悻地道:“娘说的是,是我多虑了。” 老太太这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又道:“顾家四哥儿刚来扬州,人生地不熟的,昂哥儿又不在,你平日遣人多关照他一些。” 顾家四哥儿指的是顾彦宜。 陡然听老太太提前,锦念的心猛地一跳,这才想起,从今年开始,顾彦宜会在扬州的广陵书院念书,直到明年才返回京城。 悄悄抬眼去看苏锦桐,却见她两眼瞪得发亮。 前世,苏锦桐便是看上了顾彦宜,闹着要她退婚,但是赐婚的圣旨已下,哪里是那么容易退的? 按下心中的波澜,锦念继续面无表情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柳氏自是应了,又问起了二月初八去庙里上香的事:“娘,再过几日,昂儿便要下场了,儿媳想上香为他祈福,您看是去文昌阁还是去观音山?” 柳氏说完有些心虚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她自是知道老太太是信佛的,只是听闻文昌君是科举的守护神,扬州府的举子家人大都拜文昌君,为着儿子的前程着想,她也便起了这个念头。 果然,老太太闻言眉头微皱了一下,说话便冷淡起来:“一事不烦二主方是心诚,我们家从来都是拜菩萨的,自然还是去观音山求文殊菩萨。” 柳氏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满,但又不能反驳老太太的话,便沉默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屋里突然变得有些压抑,四夫人崔氏目光微闪,想了一下,她还是走了出来,端着笑容道:“我看也开春了,不如也让家里的小姐们也同去,都给大少爷祈祈福。” 老太太没吱声前,没人敢接话。 四夫人却也不尴尬,她自然而然地蹲下轻捶着老太太的双膝,轻声道:“娘,你就给小姐们发发菩萨心肠,她们可是都关了整整一个冬天呢!”说着,她抬头环顾了一圈,“二嫂,锦桐你们说是吧?” 四夫人崔氏是小儿媳妇,四个儿子中,老太太最疼爱小儿子,爱乌及乌,再加上崔氏是老太太手帕交的女儿,又生下了两个儿子,老太太便对这个四儿媳妇也多了些疼爱,是以崔氏在老太太面前撒娇作憨向来都是信手拈来。 二夫人许氏一听崔氏提到她,温婉地笑着柔声道:“我听娘的安排。” 苏锦桐则趴在老太太的膝盖上,巴巴地摇着老太太的手,杏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太太看。 看到苏锦桐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老太太还梗着心立即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瞧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苛刻似的,行了,二月初八府里的女眷少爷们就都同去吧,老二,老四都忙着,便免了吧!” 老太太四个亲生儿子,只有二老爷和四老爷留在身边尽孝。 大老爷苏佑林现任湖广布政使在荆州上任,二老爷苏佑松举业上无建树,便留在扬州管理府中庶务,三老爷苏佑桦在淮安同知任上,四老爷苏佑栢在扬州府衙捐了个通判的缺。 老太太说完又点宠溺地点着苏锦桐的额头:“这下可满意了吧!”转头又对柳氏说:“元倾,你可要安排好!” 元倾是柳氏的小名,见到老太太不再生气,她自是赶忙应了下来。 说了一会儿话,便到老太太去佛堂念经的时辰,大家各自散了。 ------------ 第005章 苏锦绣 走出荣华堂,锦念深深舒了口气,今天算是旗开得胜了,但也算是把苏锦桐惹恼了,往后怕是还要跟她对上。 “六妹,一起走吧。”二房的苏锦绣追了上来,自来熟地挽起她的手臂,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我看今日二姐脸色有些精彩,她可是因你的事挨训了?” 苏锦绣跟苏锦桐同年,都比锦念大一岁。 对于苏锦绣表现的熟稔,锦念倒有些意外,刚才见到苏锦绣看向别处,以为是不想理她呢! 但看着她那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锦念又忆起上一世被毁了闺誉后,堂姐妹中所有人都对她如避蛇蝎,唯有这个二房的堂姐来看她,还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前世,她也曾嫌弃苏锦绣喜欢惹事,而今,却觉得她至纯至性,让她心里暧暧的。 想到这,她轻笑起来,“怎么,跪了三天祠堂便不服气呀?” 苏锦绣很是沮丧:“别提了,从祠堂回去便被母亲勒令抄五十遍《女戒》,我母亲不站我这边就算了,竟然还要我以后尽量避着她点。” 她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后的荣华堂。 锦念知道她说的是苏锦桐,便笑着没答话,前世,她何偿不是一味的避开苏锦桐,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今生她是不会再让了,该是她的,她会努力去争取。 没听到锦念接过话题,苏锦绣有些不满道:“你这人就是无趣,怎么着我也是为你打抱不平才挨罚的跪,你怎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咳……”锦念刚咽下的口水呛在喉咙里,若不是苏锦绣刺激苏锦桐,她会被推下荷花池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有这么一出她还能重生归来吗? 她没接过苏锦绣的话题,等平复了呼吸才笑着问道:“你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一提到学堂,苏锦绣立刻像被日头晒蔫的菜苗,哀叹道:“唉,别提了,最近先生在授画艺课,我是怎么画也没过先生也没过先生那一关,倒是你那个好姐姐得了先生好几次的表扬。” “是吗?”说到画艺锦念便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到这几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她画不出勒死她的那妇人的肖像,鼻子不是高了便是宽了,就连那容长脸都被画成了方脸! 得想个法子才行!不知托先生画一幅行不行?要不,还是亲自在府里找找,看看有没有那凶手…… “六妹……” 一声哀怨的女声打断了苏锦念纷乱的思绪。 看着像只斗败公鸡似的苏锦绣,锦念觉得这样的苏锦绣可爱极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用妄自菲薄,三姐你的梅花字体我看就写得比五姐好。”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去学堂?学堂里沉闷得很,五妹是不屑跟我说话,而四妹是不喜欢说,族里的其他姐妹才七八岁,根本就不跟我玩,整天憋得我……” 苏府里请了先生来给小姐们授课,原本只是教苏府的五个小姐,但家中有适龄的族人便求到了老太太跟前,于是苏府的女学堂里如今也有近十个女学生。 苏锦绣没再说下去,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惹得跟在后头的丫鬟偷偷地掩嘴直笑。 锦念也跟着笑起来:“三姐,明日给老太太请安了,我们一起去学堂吧?” 前世,锦念平日不用给老夫请安,自然也就没跟府里的其他小姐一同去学堂。 苏锦绣有些惊讶,以前,六妹可是最不喜欢往老太太跟前凑的,明日居然还要来荣华堂请安?不过想到明日学堂里可以不再那么沉闷,她愉快地应下了。 两人在二房所在的蘅芜苑分了手,苏锦绣左转去了学堂,而锦念则沿路返回了镜花小筑。 刚坐下没多久,杜鹃推门进来,还未来得喘口气她便急急道:“小姐,宋掌柜回来了,此刻正在外院侧门边。” 这宋掌柜便是林嬷嬷当家的,都是三夫人的陪房,如今在外头打理三夫人陪嫁的铺子,前几日被自家小姐遣去淮安送信去了。 锦念轻轻地哦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龙泉青釉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叹道:“还挺快!” 快不快的,这根本不是重点! 杜鹃急得额头沁出了汗,“我这就去传他进来说话!”从扬州到淮安,平日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花上八九日,如今,宋掌柜一个来回却只用了五天,只怕淮安那边有何事不妥了! 说着,她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未等锦念示下,便要往外冲去。 “站住!”锦念冷冷地看着一只脚已跨出门口的杜鹃,“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 杜鹃一愣,回身看向锦念,却见她墨如点漆的眸子一片沉静,“小姐,我……” 在锦念淡淡一扫中,杜鹃后面的话转成了无声的讪笑,连她都猜到的事,小姐没道理不知道,是她心急了! 宋掌柜进来时,身上还作短褐装扮,尽管打理过了头面,仍难掩风霜疲态。 锦念没多做拐弯抹角的套话,开门见山便问道:“宋叔,淮安那边出了什么事?” 宋掌柜微讶,亏他想了很多借口,都不知道如何将话说圆满,如今看来倒是省了他一番口舌了,他松了口气,“也没什么不妥,就是夫人一直在谢府住着,没去过同知府。” 难道是外祖父母有恙?锦念心下一紧,“外祖父母、舅舅和表哥们都还好?” “小姐放心,大家都安好!” 这么说来,母亲住在谢府上,定是与父亲起了嫌隙,按理说,母亲与父亲久未相见,不可能一见面就闹掰的。 锦念眼中闪过一抹冷光,能让父母亲一见面就起了嫌隙的,定是父亲的贵妾容姨娘了。 前世,容姨娘就从来没安分过! 这些年,容姨娘带着庶子苏子锋一直随父亲在任上,说起来,陪伴父亲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不是母亲竟是容姨娘! 想到这,锦念又开始为母亲黯然起来,一别之后,两地相悬,最是情浓也被时光抛! 母亲也才刚过花信年华,夫君不在身边,又不得婆母喜爱,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只怪前一世自己万事不关心,只知躲在母亲身后!就是母亲走时都不能放心。 幸好,一切还可以重来。 锦念长叹了口气,又问起母亲的归期。 “夫人说,过了老太爷的寿辰便会动身返回。” 那是月底便可回来了!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母亲,她心情终于好受了些。 这一|夜,锦念没再梦魇。 ------------ 第006章 进步 翌日,锦念是被林嬷嬷叫醒的。 看到窗外已透着朦朦亮,她一惊,“嗖”的一下便从床上坐起,急问道:“什么时辰了?嬷嬷怎么不叫我早些唤我起来!” 林嬷嬷笑着安抚她:“莫急,刚刚巳时初,还早呢!” 还好没睡过头!锦念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即打起精神唤人打水进来。 由杜鹃和莺歌服侍着洗漱好后,锦念坐在棱花铜镜前吩咐莺歌给她梳头,“今日梳双平髻,插簪花。” 莺歌有些惊讶,小姐素来喜欢素净的打扮,今日竟要簪花? 她想了一下便提议道:“小姐是鹅蛋脸,要不梳个垂鬟分肖髻吧,一定好看极了。” 一旁的杜鹃插嘴:“我们小姐最美,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莺歌不服,争辩道:“小姐好不容易想打扮打扮,怎么就你话多!” 锦念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那就由莺歌来决定吧!” 梳什么都好,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打扮得俏丽的小姑娘,只要不是太素免得又招了老太太不喜,梳什么她无所谓。 很快,一个娇俏又不失清丽的少女跃然铜镜中,直把两个丫头忍不住看了又看。 锦念又换上了粉色暗花缎短袄,拿上书包,在两丫鬟的陪伴下,在卯时末来到老太太的荣华堂。 老太太已用过早膳,正坐在花厅里喝茶,看到锦念一身端丽的装扮时,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下喑赞一声好颜色。 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要去学堂了,日后却不必来给我请安。” 一旁的苏锦桐一直注意着两人,此刻一听老太太的话,她唇角勾起了一抹张扬的讽笑。 锦念怔在当场! 她一直都知道老太太不喜欢自己,饶是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心里仍像是被泼了醋似的,酸涩难忍。 好一会,她才缓过一口气来,颤动着长长的睫毛把眼中的蓄起的泪水眨走,再抬眼已换上了温婉的笑容,“孙女昨晚梦见父亲,醒来甚是想念,就想着见见祖母也是好的。”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想起昨日锦念说起为她求开光玉佩的事,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也有两年没回扬州了,你也是个孝顺的,便随你吧,不过可别耽误了上学堂的时辰。” 看着老太太无所谓的态度,锦念心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要赢得老太太的喜爱非一日之功可达!她只好乖巧地应了是便退出来。 等到苏锦绣也请完安,两人结伴一同往学堂所在的辛莘堂而去。 辛莘堂的先生是扬州才女凌先生,近不惑之年,她跟前夫和离后,便独自一人其教养兄长留下的唯一血脉,以教世家小姐读书为生。 对这位女先生,锦念其实打从心里有些小怕,她为人刻板,一年到头都梳着圆髻,穿着灰色的道袍,就连平日检查督促学生作业时,也是一丝不苟,也因此特别不喜学生偷奸耍滑。 看到许久未来课堂的锦念时,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在这位凌先生心里,锦念才学平平,平日也不活泼,除了懂礼尊师之外,再无可取之处,倒是苏府的五小姐是个可造之材。 辰时两刻开始上课,凌先生开始检查学生的课业。 “六小姐,你把《女论语》的立身篇背诵一遍吧。” 锦念有些惊讶,平日先生最不爱点她名的,今日这般,先生这是要检查她不来上学堂时,在家可有偷懒荒废了功课? 旁边的苏锦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要知道背不出来,先生可要打三手板的。 后排的苏锦桐则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悠闲的转动手中的狼毫笔。 锦念对苏锦绣安抚一笑,目视前方背诵起来,“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十岁前,锦念是个不喜读书的,整日只知道陪着母亲,若是几日不来课堂,之前所学便被她忘光了。 幸好,前世被赐婚给探花郎顾彦宜后,母亲便亲自督促她读书练字,一日不辍,不然,今日可就要丢脸了。 看到锦念一口气背诵得一字不差,凌先生目光微闪,点头道:“你说说看,这立身篇该作何解?” 竟还要她释义?锦念愕然。 她记得一年前,凌先生也曾考过她:“三人行,必有我师,何解?” 十一岁的锦念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了。 凌先生听完后,刻板的脸上抽搐了几下才叹道:“罢了,日后背得就好。” 在那之后,凌先生只是久久地才点她背诵课文,再也没让她释义。 而今…… 锦念敛了心神,认真地作答:“立身,即为人之道……” 凌先生边听边点头,一直到锦念解释完,她才道:“进步可嘉。” 看到锦念得了先生的褒奖,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后排的苏锦桐有些诧异,她看向锦念,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接下来,先生便要开始检查大字了,锦念把昨晚写好的大字整齐的摆在案上。 一旁的苏锦绣看了她的字,立即虎着脸小声质问她:“这才十日不见,你的字便这么好了,谁帮你抄的?” 锦念一脸茫然:“当然是我自己写的!” 前世母亲可是逼着她每日练足五百个大字才让她入睡,足足练了近半年,她的字才入了母亲的眼。 此刻,摆在桌上的大字还是她刻意写丑了的。 苏锦绣斜了一眼苏锦念的手,嘀咕道:“放心,我那里有上好的伤药。” 听了苏锦绣这话,锦念才反应过来,学生若是偷懒找人代写大字会被先生打手板! 她有些怅然,果然是很久没来学堂了,都忘了凌先生爱打手板这回事。 随即,又有些无语,这真的是她写的啊! 凌先生早就发现了二人的动作,她径直走过来拿起了苏锦念写的大字,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把《论语》默写下来我检查。” 这是要看她字迹确认她是不是找人代写吗?锦念无奈,乖乖地提笔蘸墨。 凌先生就站一旁看她落笔,看到一半时,板着的脸开始有些松动,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因着早上的良好表现,在午后画艺课上,凌先生又特别留意了锦念。 她坐在案台边,眼瞧着锦念画废了好几张宣纸,终于忍不住走下来指点:“画人物时,要用枕腕,如此方能描出精细的五官。” 尽管凌先生还板着脸,但锦念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语气不再是硬邦邦的。 想到多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锦念心下不由得一阵暗喜。 ------------ 第007章 帮忙 等到下了学堂后,锦念便借口请教先生问题,撇下苏锦绣溜去找凌先生。 凌先生就住在辛莘堂的东暧阁里,已入春,暧阁里的地毯已撤走,又重新装饰一番,但看起来很素净,只摆一套会客用的桌椅,布景是一架多宝阁。 看到锦念进来,她有些惊讶,疑惑地看着锦念问道:“六小姐可有何事?” 锦念有些讪然,笑了笑,突然郑重作揖道:“先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成全。” 凌先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吓得一跳,她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有何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锦念被凌先生看得有些心虚:“学生的嬷嬷跟家人走散了,她还记得她姐姐的模样,请学生帮忙画张肖像图以便寻人,先生也知道学生无甚才学,所以,学生想请先生代笔。” 林嬷嬷自小跟家人走散,这事倒是真的。 但托她帮忙的事却是无从道来,不是她故意要撒谎的,事关生死,找凶手进而找出幕后主使的事,她并不想闹得阖府皆知。 而在她目前所认识有限的人当中,画艺最高的应当是有着扬州才女之名的凌先生了。 倒是个有心的,知道帮人一把!凌先生敛了心思,这才道:“你且说一说,我试试能否画出来。” 锦念高兴地谢过了,凝神细想凶手的模样,“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妇人,容长脸,微瘦,颧骨有些高,薄唇,鼻梁稍窄。” 听完锦念的描述,凌先生略一思索便让锦念帮着磨墨。锦念有些激动,握着墨锭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一会才将墨汁磨匀了。 一柱香的功夫,凌先生便停了笔:“你拿回去给你嬷嬷看,可是这样的?” 锦念摇头,又提了一些凶手面部上的细节,以致于凌先生一改再改,如此反复,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凌先生也画了六张肖像。 看着手中的画像,锦念有些失望,这里面最好的一张也才有二三分相似之处,看来凌先生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她真诚地感谢了凌先生的帮忙,又歉意道:“耽误了先生的时辰,是学生的不是,若先生日后有用到学生之处,学生定倾力帮忙。” 她这个帮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她是真地打算日后凌先生的侄儿取了秀才的功名后,便可请父亲或者外祖父推荐到好的书院。 凌先生难得一笑地应下了,又道:“我并不擅画人像,念安居士才是个中高手,他的《天伦图》就画得极好,在书斋里卖出了五百两的价格。” 这些某某居士,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认识的,兴许凌先生认得? 锦念又燃起了希望火苗,望向凌先生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热切。 凌先生额头一跳:“我也并不识得念安居士,只是偶然在书斋里看到他的画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锦念有些气馁,看来还得另想其他法子! 辞别了凌先生,苏锦念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镜花小筑。 初春的傍晚,十二岁的锦念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从旁,静静地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 她的心情随之变得平和起来,这是重生归来后,绷紧的神经头一次放松下来。 “吱”的一声,后院的门开了,锦念转过头,就看到身穿淡青色薄衫的莺歌跨了进来,看到锦念站在屋外,她立即叫道:“哎呀!我的小姐,你这病刚好,怎能在院子里吹风呢?” “没那么脆弱!”锦念微微一笑,她又不是纸人糊的,但看着莺歌乍呼呼的模样,她还是乖乖地进了屋。 前世,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下场都不好,自她被毁了闺誉后,莺歌,杜鹃,林嬷嬷都受她牵连,被老太太远远地发落了。 她被送到庄子上后,身边更是没有一个相熟的服侍,若身边能有信任的人,也不致于被人夺了性命。 有了前世血的教训,重生后,她便下意识想培养收拢身边人。 锦念在黄花梨圆桌边坐下,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杜鹃,随口便问道:“怎不见杜鹃呢?” 杜鹃与莺歌同年,都是十四岁,家乡在淮南,是宋掌柜前年从牙婆手里买的,谢氏见她行事稳重,便将她遣到锦念身边当了贴身的丫鬟。 莺歌有些无奈,边斟茶边道:“她正在写信呢,也不知道有啥好说的,每隔一两月都要寄信回家,小姐找她可有事?” 倒是个孝顺懂事的丫头!锦念摇头,沉思了一会,抬眼打量着莺歌,少女的脸上稚气仍未褪,到底莺歌也只比她大两岁! 那审视的目光看得莺歌有些慌乱,可是自己哪做错惹了小姐不喜? 但见锦念没有开口,她便强装镇定地给锦念续了茶。 一直等到莺歌放下了茶壶, 锦念才正色道:“莺歌,有件事要拜托你帮我留意,你可愿意?” 锦念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如今她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得相托的也只有身边的丫鬟了。 莺歌心下一凛,忙收敛了心神道:“小姐,你说。” 锦念也没有拐弯抹角,沉声道:“苏府里各房各院不下十处,你帮我暗中留意各房人数变动,重点列出三十到四十五岁的妇人婆子。” 莺歌是她身边最伶俐的丫鬟,又是她奶娘林嬷嬷的女儿,苏锦念对她很放心。 既然通过画像来找人暂时行不通,那她就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排除。 莺歌愕然,抬头不安地看着锦念,却见自家小姐一脸平静,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心下微沉,略一思索便道:“行,但小姐可否宽限些时日?” 锦念明了,苏府由大夫人管家,母亲和她在府里又不得宠,平日里三房的丫鬟婆子都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要不引人注意查这些事情,只怕要费不少功夫。 但对于莺歌的直爽,锦念很满意,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自己的本分,一听她的话,不问原由便应下来。 锦念不由得对莺歌又高看了一分,对于她的请求自然也应下了,又道:“学堂那边,族长的孙女叫苏锦屏的,有机会你多跟她的丫鬟接触。” ------------ 第008章 苏氏一族 扬州苏氏立族至今,族人已壮大至上千人,族长之位一直由嫡支担任,锦念这一支已算是出了五服的旁枝,但由于锦念已故的祖父苏老太爷是个厉害的,曾官拜户部尚书兼当时的太子太保。 等到大老爷和锦念的父亲都取了功名后,扬州苏氏一门三进士更是鲜花着锦,于是,老太爷便在苏氏一族中单独立了府邸,不过,族中的大祭仍在一块。 虽然苏老太爷故去近十年,但苏府的大老爷苏佑林现任湖广布政使,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仍是扬州苏氏中官价最高的,况且还有个三老爷现任淮安府五品同知,是以,苏府算是扬州苏氏一族中的翘楚。 尽管已单独立了府邸,苏府却一直沿用并遵守族中的族规,比如:苏氏女子不可为妾,出嫁不可和离归宗,所娶媳妇不可再嫁……等等不一而足。 前世,就因为不可为妾这条族规,锦念才没被抬去给陆少恒做妾室,而是被父亲偷偷地送到庄子上去。 这些族规虽然不近人情,但却为扬州苏氏赢得了好名声,在整个大周朝里是排得上前五的世家望族,说起扬州苏氏,人们都高看一分。 锦念自知无力改变族规,只能小心地去结一些人缘,等它日真有事发生时,能从中探知一些消息。 主仆二人说完话,杜鹃正好端着丰盛的饭菜上来,红烧狮子头,鸡丝拌燕窝,烫干丝,清炒虾仁,雪花豆腐,还有盛在定窑出的富贵花大海碗中的三鲜汤色泽鲜亮,很是勾人食欲。 锦念心下庆幸,老太太虽不喜她,但却不是个小气的,允许各房私自设立小厨房,尽管小厨房的支出由各房自己承担。 是以,自她落水后,林嬷嬷便在母亲的院子为她做了各种美食。 用过晚膳后,锦念正准备去书房做凌先生留下的作业,杜鹃进来通传:“小姐,大夫人那边的翠儿来了。” 翠儿是柳氏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平日是负责锦竹苑院中的打扫。 锦念有些疑惑,想了想,打发莺歌去见她,自己则一头穿进了书房。 不料,她刚刚摆好笔墨,莺歌一脸无奈地返回找她道:“翠儿说,她要见小姐才肯说正事。” 一个三等小丫鬟找她能有什么正事?锦念皱眉,想必翠儿是得了大夫人的吩咐了,她只得起身去了东厢房。 “大夫人遣奴婢来告知六小姐,后日辰时在垂花门集合前往观音山,过时不候,还请六小姐准时。” 听着翠儿稚嫩的语气,锦念笑了,是被气的。 女眷出门这等事,向来都由柳氏身边的得力妈妈或者大丫鬟前往各房通报的,柳氏是有多轻视她,才遣了这么个说话直白的、刚留头的七八岁小丫鬟来跟她说出门的事? 还过时不候?! 一边的莺歌有些不安的望苏锦念,欲言又止。 那翠儿见锦念只是淡淡看着她没说话,她心下立时有些惶惶地不知所措,害怕头一次领了大夫人的差便办砸了。 何苦为难这小丫头!锦念叹了口气,问道:“大伯母还吩咐了些什么?” 那翠儿见锦念终于答话了,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怯怯地继续道:“大夫人说,中午在寺里用素餐,路上解乏的糕点由大厨房做了,所以六小姐可不必另外备吃食。” 她说完,又歪头想了一下,又道:“大夫人还说,有可能会在山上住一晚,山上夜里凉,夫人叫小姐备件厚点的衣服或者披风。” 锦念突然有些佩服柳氏了,派的这个丫头虽小但也算靠谱,能把重要的事都说得清楚,果然驭下有一套。 适才那点气恼也消散了不少,她让莺歌拿两吊钱打赏了翠儿,自己则回房蜷在床上看书,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一|夜无话。 二月初八到来的那天,天空一改往日的灰沉,露出如洗的碧云天。 一大早,喜鹊就在开满桃花的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锦念起了个大早,她亲手打开窗棱,一股混着花香的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春日果然已到来。 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黄历翻看:二月初八,宜祭祀,出行,会友! 的确是个好日子! 这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次外出,亦是两世为人头一次去观音山,对于这次出行,锦念突然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林嬷嬷见她还在悠闲地翻黄历,便有些焦急:“小姐,用早膳吧,待会还要换衣裳,你再看只怕要迟了。” 锦念收了黄历,心情愉悦地在圆桌边坐下,早膳更是比往常多用了半块油糕。 卯时末,她带着杜鹃和莺歌出了境花小筑,她依然梳着垂鬟分肖髻插着珠花,上身穿着虾青色上襦,配着缃绮下裙,让人一看便觉赏心悦目。 主仆三人到垂花门的时候,崔氏已带着六少爷轩哥儿等在那。 看到锦念来,崔氏笑吟吟地道:“六小姐这身打扮,都把我看直了眼,小姑娘家家的,就该这么整饬才可爱!” 一旁的轩哥儿也朝着她吐了吐舌|头,在崔氏要发作前脆脆地叫声:“六姐。” 锦念有些赧然:“四婶取笑我!” 正说着,柳氏便带着大房的嫡出二小姐苏锦妍,庶出四小姐苏锦心来了。 锦念上前给柳氏请了安,就退到一边跟两位堂姐打了招呼。 苏锦妍十四岁,柳氏最近一直在给她相看人家,因此她没再去学堂,整日被柳氏拘在家中做女红。 许是被拘久了,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一旁的苏锦心也神采奕奕。 相比较下来,锦念觉得自己太淡定了些。 等到苏锦绣到来时,气氛便开始热烈起来:“六妹!二姐,四妹,你们都到得挺早的啊,我没迟到吧?!” 苏锦绣穿着绿纱对襟襦裙,看起来灵动活泼,她大咧咧地跟苏锦念等三人打了招呼,脸上毫不掩饰地盼顾神飞。 大家似乎都被她的热情感染了,四个姑娘很快就围成一圈,说起了观音山的风景。 苏锦绣兴奋地提议:“据说,观音山上建有隋炀帝的迷楼,极其奢华,门户又多,有时走半天还出不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苏锦妍是四人里最大的,闻言便有有些担忧道:“到时候我们走不出来就麻烦了,还不如去摘星远眺整个江淮呢!” 苏锦心笑笑:“我跟二姐一样,选择去摘星楼。” 苏锦绣有些失望,转眼看向锦念,脸上就差没写上:“跟我去”三个大字了。 锦念失笑,不忍打击她的兴致,便道:“到了那里再说吧。” 据说,观音山极其陡峻,只怕一上山,老太太便不许她们随意走动了。 ------------ 第009章 出行 一直等到辰时两刻,老太太都没出现,大家都等得有些心焦,不时有人探头望着荣华堂的方向。 柳氏也开始着急,正要打发身边的妈妈去荣华堂,就看到苏锦桐挽着老太太的手过来了。 苏锦桐显然精心打扮过了,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薄纱襦裙外披着紫色披风,挽着坠马髻,斜斜地插着一根梅瓣珠花,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娘,你再不来,我就要担心你是不是临时反悔,不同意我们去观音山了?” 崔氏走上前,自然地挽过了老太太另一边手臂,笑嘻嘻地打诨。 老太太乐呵呵道:“哟,这是埋汰我来迟了!就是不同意谁去,也不能不同意你呀!” 这一打岔,等待的沉闷气氛便消散无踪,大家都舒了口气,走向各自的马车。 锦念自是跟苏锦绣和二夫人许氏一辆,她们的车和柳氏的车在前头开路。 临上车时,她听到大房的管事平妈妈压低声音跟柳氏汇报:“是五小姐为出门的衣服犹豫不决,所以才来迟了。” 锦念有些惊讶,穿衣这种事只有近身的妈妈和丫鬟才知晓,柳氏竟在老太太房里安有眼线?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柳氏掌家多年,又怎么可能是吃素的,只要她想,内院哪个地方没她的人? 说不准三房也有呢,尽管在锦念看来,她们三房实在不值得柳氏费这个心思。 怀着复杂的心情,锦念踏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出发前往观音山。 一直到近午时,大家这才上了山。 此时,山门外也停了许多马车,许多仆妇正聚在一起或是打探老乡,或是谈论扬州城里的趣闻。 看来,今日来观音山上香的人很多。 苏锦念从车窗往外望,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突然提起来,待要细看时,那身影已不见了。 观音山的山门由两个大石狮镇守着,牙尖爪利,看上去威风凌凌的,石门上有雕刻着观音山三个大字,古朴而悠远。 一进山门,就有知客僧候在门口,花甲之年的老僧人,脖子上挂着一串乌亮的佛珠,说话时语气很平和,让人觉得很亲切。 柳氏呈上了大老爷的名帖,知客僧接过去看了一眼,随即和善地带着大家去了东侧的文殊菩萨殿。 重生归来后,对佛道一事锦念一直心存敬畏,她恭敬地给文殊菩萨上了香,跪下为大堂哥祝祷了一番这才起身。 倒是柳氏,有些出乎苏锦念的意外,她对着菩萨虔诚地行了跪拜大礼,上身俯地,“崩崩崩”的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都泛起了红印。 那红印像要渗出血来似的,红红的刺痛了锦念的眼。 她突然心酸不已,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甚至想到她想要的无忧无虑,以及爱她的人健康平安…… 她所求甚多,不知菩萨是否听到她的祈求? 对着菩萨像那慈祥的笑容,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想把重生后的恐惧,忧虑都哭出来,好好的发泄一通。 泪光中,她看到身边神态各异的人,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控,赶忙死死咬着唇垂眸掩盖。 礼佛结束后,大家又活跃起来,没人发现锦念的异样,倒是知客僧多看了她两眼,什么也没说。 等用过午膳后,已是未时末。 考虑到山路难行,上山都用了近两个时辰,下山更要久些,加上临近傍晚,老太太便决定今晚在寺里住上一晚,明日巳时再下山。 折腾了半日,老太太已开始露出疲态,她坐在椅子上恹恹道:“莹玉,你带着几个姐儿和轩哥儿去玩吧,但每人身边不可离了丫鬟婆子,不可走远了,天黑前回来。” 莹玉是崔氏的闺名。 来观音山出游本就是崔氏提议的,一听老太太的安排,她自是欢喜地应下了。 很快,崔氏便发觉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些。 她有些头疼地望着意见不一的侄女们,无奈道:“你们一个想去看云林,一个想去天池,还有想去看迷楼的,那便分开走吧,酉时必须回来,否则,下次出来不带你们。” 她的话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几个小姑娘跟她道了谢,各自分开。大房的小姐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往摘星楼而去,苏锦桐则去了天池。 自从参拜了菩萨后,锦念心情便一直低落着,恹恹地很不得劲。 倒是苏锦绣很兴奋,她拉着锦念的手,跃跃欲试道:“我们去迷楼?!” 苏锦念无所谓,便由着苏锦绣沿着路引在前面带路。 想是留宿的人少,而上山的人此时大都已下了山,一路上,她们都没遇到什么外人,只偶尔有三两小僧侣从山上下来。 观音山的寺庙依山而建,她们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拾阶而上,路边的建筑都围着石墙,石墙上那斑驳的裂痕印证着过往的隽永和苍遒。 山寺千年远红尘,大抵如此! 再上一个小坡道,眼前的建筑开始多起来,高低错落,参差不齐,朱门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是迷楼遗址到了。 苏锦绣喘着气连连哀嚎:“早知这么远,这么陡,就不来这鬼地方了。” 锦念也累得靠在大柱上直喘气,闻言有些凌乱,敢情她来前没做好功课便一股脑儿的跑这来了? 她瞪了眼苏锦绣,嗔怪道:“那又是谁诓的你,还非得拉着我来。” 苏锦绣挎下肩膀,有些气忿:“都怪大哥,还有那个顾四哥,非得说这迷楼轩窗掩映,千门万户但都互相连通,我这不是就好奇了嘛!” 苏锦念一窒,想也没想便夺口问道:“顾四哥,顾彦宜?” 苏锦锈瞪大了双眼,惊讶道:“你见过他了?!”她记得顾彦宜来给老太太请安时,锦念明明没在场的。 锦念面色不虞:“没有。” 如果按上一世的轨迹,直到一年后,她十三岁时,才在苏府的后花园里遇到了顾彦宜。 苏锦绣看她的目光便有了些古怪:“瞧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怎么了呢!” 能有什么? 锦念嘴角浮起一抹讽笑,她不愿多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废那么大气力爬上来了,那就好好观赏你风景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锦锈已率先沿着游廊往主殿而去。 这个急性子!锦念无奈摇头,只得快步跟上。 ------------ 第010章 相遇 仙逍殿是迷楼的主殿,殿内以朱红色的巨木为柱,柱子雕着鎏金飞龙来回盘旋,粱上挂着八角宫灯,四周的屏风都以乌铜所铸,极尽奢华。 苏锦绣惊叹:“美是美极了,但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锦念深以为然,又道:“这个时辰,游人都下山了,哪来的人气?” 两人从主殿逛到了偏殿,一路过去,每个偏殿的装饰都一个模样,就连殿前月台上摆的铜鼎、铜龟、铜鹤都一般无二。 也难怪有人会在其中迷失,半天也走不出去! 锦念正感叹着,有悠扬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 琴声牵头,沉郁清远,随后又有淳厚悠远的萧声流动其中,如泣如诉。 锦念听得痴了,她怔怔地向发声处走去,一直走到另一个偏殿前,看到有人在里面弹琴吹箫,她才怔怔停下了脚步,沉浸在声声乐曲中。 箫声婉转绵长,使人如置身在一片雾朦朦中,努力地想抓住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抓到,求而不得。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彷徨里,不知如何解脱。 忽的,有徐徐清风传来,伴着清音梵唱:苦乐随风,来去从容…… 锦念便一直沉浸在乐声中不能自拔,就连弹吹的两人停了下来她都没发觉。 “小施主可听出什么了?” 有温和的声音在问。 不知怎么的,锦念就想起了那首关于寒山拾得的佛谒。 她喃喃便念了出来: “夜客访禅登峦峰,山间只一片雾朦胧。 水月镜花心念浮动,空不异色不异空。 回眸处灵犀不过一点通,天地有醍醐在其中。 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 她有些哽咽,没想到重生后,劝她放下心中执念的竟然是一首曲子! 她的话刚落下,便有惊叹声传来:“原是有知音听琴,难怪琴弦无端地断了!” 那声音是清浅的,像是山泉淌过沙涧,听在锦念耳朵里莫名让她舒心又觉得有些熟悉,却不是苏锦绣那娇俏的女声。 瞬时,她清醒过来,慌忙抬头,惊讶地发现偏殿门口下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老者正是中午迎她们的知客僧,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俊秀的少年。 锦念的第一反应便是要避出去,她抬眼向四周环顾一圈,猛然发觉苏锦绣等人已不见了踪影。 她顿时焦急起来,扯开嗓子便喊道:“杜鹃,三姐,你们在哪?” “这里除了我们三人,没有其他人了!” 回答她的,还是刚才那个清浅的声音。 锦念飞快的睃了一眼少年,身穿鸭青色交领直裾,腰间挂着一管长萧,鼻子英挺,小山眉下一双凤眼深邃。 这样的相貌,气质应该是深沉内敛的,偏偏他长了一张淡粉色的薄唇,把他本应该是深沉的气质掩盖了,让人只觉得他如玉般温润,轻轻一笑仿若惊鸿落羽,飘逸中带着一股慵懒。 真是雅人深致! 此刻,他就站在走廊上,唇角微勾,静静看着苏锦念,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穿透岁月探寻。 锦念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个她曾日夜思念的,最后却弃她如弊履的,还更有可能是杀了她的人,就这么悴然地站在她跟前。 他怎么在这? 他们不是应该一年后才会相遇的吗? 此刻到底是在前世还是今生?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般,她想要逃离,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 前一刻,她才说一切如镜花水月,恩怨随风。 下一刻,她的考验便来了! 她遇到了顾彦宜。 这,要她如何面对? 对于顾彦宜,她的感觉极其复杂,要说恨,似乎也没有到恨的地步。 要说爱,那爱在他决绝转身那一刻便已崩分离析。 她的后背僵直,整个人茫然而不知所措,不动也不说话。 顾彦宜也在静静地看着她,尽管年纪还小,小脸还带着稚气,但远山眉黛下目如莹墨,朱唇上那美人唇珠给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更添了几许芳华。 这么美的人,这么柔弱的生命,明明慌乱得不知所措,却偏偏要强作镇定,生生让人忍不住多怜惜她一分。 他看得入神,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没人开口说话,四周静得可怕。 良久,知客僧首先出言打破了沉默:“苏小施主,可是跟家人走散了?” 苏小施主?苏锦念一震,从呆愣中反应过来。 果然,知客僧记得她,在文殊殿时定也是发现她哭了。 她惶惶地望向知客僧,却见他笑得宽和,语调绵长似乎能安抚人心…… 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 遇到顾彦宜又怎么样,前缘已尽,今生再不可能有纠葛! 想到这,她的心突然就静了下来,弯腰同知客僧揖了一礼:“大师可有在这看到苏府的其他人?” 知客僧笑着摇头:“这里幽房曲室相连,景致又一般无二,却是容易迷了路。” 她正犹豫要不要请知客僧帮忙,就又听到那绵长的语气说:“天色将晚,该是下山的时候了,若苏小施主信得过贫僧,就由顾施主领苏小施主前往仙逍殿等候,贫僧前去寻人来会合,苏小施主觉得可行?” 让顾彦宜送她?不说她不想与他再发生交集,单从男女大防来讲,都不合乎礼法。 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一直沉默的顾彦宜开了口:“妹妹可是扬州苏氏苏府上的?在下顾彦宜,与子昂兄常有往来,不久前还曾到府上拜会。既然有苏府长辈在此,于情于理我都该前去问安,不知妹妹可前往知会一声?” 他说完,看着苏锦念露出善意的微笑,那笑容干净而温暖,没有丝毫的疏离和敷衍。 锦念心头却是一震,警惕地看着顾彦宜。 前世他总是对着她露出这样的微笑,可谁人知道,这温暖的笑脸下却是藏着最冷酷无情的一面! 几不可察的,顾彦宜眉梢一跳,继续道:“此处乃佛门圣地,不在五行中,且事急从权,还请苏家妹妹暂时放下男女大防。” 苏锦念羞恼。 这个人不愧是大周未来最年轻的权臣,无论前世今生,都经意地便把她给看透了,前世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实在不冤! 更或许他就是杀死自己的幕后主使?! 想到这,锦念心头似乎有股怒火“噌”地直往上冒,她想也没想,狠狠地瞪了顾彦宜一眼。 转身,她朝知客僧弯腰道谢:“那就有劳大师帮我寻寻我那三姐啦!” 她说完,看都没看顾彦宜一眼,扭头便走。 ------------ 第011章 相送 初春的傍晚,日头开始西斜,天空呈现着瑰丽的蓝,整个迷楼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锦念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前方有一个三岔路口口,她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皱眉,略一回想来时路,头也不回的便往左边的紫竹林拐去。 “苏家妹妹走错啦!”那清浅的声音似乎夹着一丝愉悦。 我和你很熟吗?苏锦念有些恼怒,敛了心神,停步转身,冷声道:“带路!” 那冰冷的声音就如剔透的冰凌碎裂在顾彦宜心上,冰凉冰凉的。 他愕然,这小姑娘为何对他如此恶劣,与对智通大师的态度相比,前后判若两人。 他拧了一下眉头,直直往前迈步,声音辩不出喜怒:“先直走,再过两个偏殿再左转入紫竹林……” 他没有再说下去,苏锦念也没有接过他的话,两人一前一后快速而行。 锦念走在后头望着他俊秀的背景,那笔挺的身姿竟如当年他绝决转身时相似,不知怎的,她的心情瞬间变复杂起来,思绪不知不觉间便飘远了…… 突然,“嘣”的一声闷响,她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顿时,她的鼻头痛得像要塌陷了一般。 “你干什么?”走得好好地突然停下,又想羞辱她吗? 她后退两步,生硬地斥问他。 “这话该我问你。”顾彦宜叹了口气,转身,直直地对上她氤氲的双眼,深邃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良久,他才有些无奈地问道:“苏家妹妹,我们之前见过?!” 他的尾音很奇怪,似乎在陈述一件事实,又似乎在询问她。 难道他也记得前世之事?锦念攒紧了手心,警惕地仔细辩认他脸上的神色,见他一派坦然。 她心下微安,淡淡道:“不曾。” “妹妹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若是刚才在殿里说话有冲撞之处,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 说完,他突然向她长身揖了半礼,动作优雅,顺带着欄边也跟着飘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锦念这才惊觉,从一开始见到顾彦宜,自己就一直激烈过度。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那句恩怨如风,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他的揖礼。 又深吸了口气使面目柔顺了些才道:“是我太担心三姐,焦急了些,让公子误会了,劳烦公子带路。” 她语气柔和,糯糯的,仿似温茶润过心田,但顾彦宜还是听出了里面的疏离和冷淡。 他微抿薄唇,挺直了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表情认真似乎还带着怀念过往的暗淡。 锦念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攥紧双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激动。 就在锦念打算放弃隐忍时,顾彦宜才轻轻嗯了一声:“我信!”再没多余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的拐过了紫竹林,左转进入另一个偏殿,再出来时,仙逍殿豁然在眼前。 “我就在那个偏殿里,你若有事找我,可去那相寻。” 他遥指刚在的偏殿,没等苏锦念应答便径直走开。 世家公子就这点孤傲是真性情了!锦念冷哼,崩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软软地靠在殿前的石碑上。 没多久,身后传来了杜鹃惊喜地叫声和苏锦绣的抱怨声。 锦念回头,便看到跟在知客僧身后的一主四仆。 “六妹,下次出去玩我可不带你了,大家一起走着,你都能走丢。发现你没跟上来,你知不知道我很慌?” 锦念有些心虚,赶忙道了歉,发誓下不为例,又讨好般地答应送一盒熏香作赔礼,苏锦绣才作罢。 两人跟知客僧道了谢,便带着四个丫鬟下了山。 下到半山腰时,那满天的霞光映照着的长长淮河,就仿若一条玉带贯穿着整个江淮,江面上不时有盐船往来穿梭,整个扬州城也因此灵动而好美。 有乐声从山上传来,还是刚才那首曲子。 许是心境不同了,不知为何,那箫声听在苏锦念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平和豁达,反而多一份沉郁和落寞。 一直过了西时,苏锦念一行人才回到客居的禅房,四太太和几个小姐已集齐在房里。 老太太坐在上首,跟刚上山时比,精神已好了许多,看到二人进来,挑眉道:“贪玩得都忘时辰啦?!” 锦念有些忐忑,老太太本就不喜她,若是知道因她走散了才导致晚下山的,不知又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刚正想开口解释,不料,苏锦绣急急地便抢了她的话:“祖母,这不能怪我,你都不知道那山路有多陡,等我们爬上去时,差点连口气都提不上来了。这也就罢,上面就几个破殿,也不知怎么的就得大哥那么高的评价,一定是大哥诳了我!” 她撅着小|嘴噼哩叭啦的一通报怨,立即引来众人的一番大笑。 锦念心下微暧,感激地朝苏锦绣微微一笑,那知,苏锦绣却回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得意地随着众人笑起来。 一直用过晚膳后,大家才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掌灯时分,杜鹃进来铺床,她有些兴奋地说道:“适才,顾府的四公子来给老太太问安,小姐可有你见过他,他长得可真好!” 锦念轻哼了一声,他就是那样的人,到哪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复又想起在迷楼时,顾彦宜曾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事,本来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他真的会来。 他不会这么没品,把她迷路的事告诉老太太吧? 锦念顿时又有些烦躁起来,顾彦宜的出现还是扰乱了她!这一晚,她枕着寺院的钟声,辗转难眠。 翌日,锦念便起得晚了些,等她到山寺门口汇合时,就差老太太还未出来。 顾彦宜也在,他换了一身雪青色的直裰,儒雅异常。他身边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锦念这才想起,昨日在此处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便是顾彦宜的小厮沙泉。 前世,就是沙泉源源不断地把顾彦宜给她的礼物、书信送到杜鹃手上,再由杜鹃转交给她。 看到锦念出来,顾彦宜朝她浅笑,什么话也没说,锦念则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只当他是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临上车前,大夫人殷切邀请:“宜哥儿,等子昂回来了,一定记得来府里玩。” 顾彦宜恭敬地应下了。 苏锦桐则有些不舍:“宜哥哥,要不今日|你就同我们一起下山吧!” 他不是要一起下山?苏锦念顿时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面对他。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你?”车厢里,苏锦绣拍了一下她肩头询问。 锦念有些无精打采道:“别提了,寺里的钟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敲一次,天亮时才眯了眼便被叫起来了。” “那是你睡得浅,你看你那好姐姐,可神采飞扬啦!”苏锦绣笑得意味不明,朝着车外呶了呶嘴,那里苏锦桐和顾彦宜交谈正欢。 竟然连大条的苏锦绣也看出了苗头! 锦念笑笑,没说话,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今生顾彦宜注定与她再没关连,苏锦桐喜欢他与否那都是苏锦桐自己的事,与她都无关。 ------------ 第012章 安神香 山路难行,下山比上山时花的时间更多,一直过了午后,苏府的女眷们才回到了府里。 一进镜花小院,苏锦念便累得直接瘫在床上不想动弹。 林嬷嬷进来给她揶被子,有些心疼:“小姐伤寒刚好,这个春天还是少出去吧,好好把身子养好了才成。” 就是她想出去也得有人请呀,苏锦念有气无力应道:“再说吧!” 林嬷嬷便说起学堂的事:“老太太不在家,凌先生跟二老爷告了假,后日才能回学堂!” “嬷嬷可知道凌先生为何回家?”她记得凌先生半月前沐休时刚回过凌府。 林嬷嬷摇头,苏锦念也没再问下去,她实在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头脑又有些昏沉,挨着缎面棉枕,没一会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一直到晚膳的时间,锦念才饿醒过来,简单的洗漱后,她立即吩咐杜鹃摆晚膳。 今日小厨房做的菜都是偏清淡的,清亮的嫩芽色三鲜汤很得苏锦念的胃口,加上中午没用膳,她倒是比往日多用了半碗汤。 吃饱喝足后,锦念才感觉精神足了些,便又唤来了林嬷嬷:“嬷嬷,前阵子做的安神香还有么?” 熏香是她跟母亲学着制的,平日里倒是不常点,自她落水后,晚上常常梦魇,林嬷嬷便每晚都点安神香助她入眠。 林嬷嬷也没多想,笑着答道:“我收在偏殿的多宝阁上了,小姐可是打算今晚用?” 锦念有些期待的点头,让林嬷嬷去取过来。 安神香是放在刻着镂空福字的檀木盒中,盒子一入手,便闻到一股淡雅的沉香味。 她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颗塔香,颗颗均匀、粉细无裂痕,色泽棕檀充满古韵。 锦念很满意,趁着天还未黑,她带着杜鹃和莺歌去了荣华堂。 老太太听秋妈妈说苏锦念来看她时,很是惊讶,尽管这几天六丫头每日都来请晨安,但这晚上来的,还是头一次,不想见又怕她真有什么事要单独跟她说,只得满心困惑地让她进来。 没等老太太问起,锦念便故作不好意思地道明了来意:“这两日车马劳顿,在寺里又不得安眠,孙女担心祖母晚上睡不安稳,正好孙女那有上好的安神香,便送来给祖母用用。” 此时,苏锦桐还没回自己的厢房,闻言便反问:“妹妹哪来的上好熏香,再好的安神香能好过香木堂制的?” 香木堂是扬州老字号的熏香店,城里的富贵人家大都用香木堂的香。 苏锦桐这么说,就只差没说锦念撒谎了。 锦念不以为意,淡淡地扫了苏锦桐一眼,朝老太太柔声道:“是孙女自己做的,用了上好的檀香、紫檀、南海野生沉香、丁香、龙脑,乳香等十几味安养身心的原木香料,说来,孙女还是按着古法来配制的呢。” 她自然不能说跟母亲一起做,否则,老太太指不定看都不想看便要叫她拿回去了。 一边的苏锦桐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倒是老太太一听是古法制成的,来了点兴趣:“真是古法制成的?” 锦念点头,小脸微红继续道:“除了檀香、沉香和乳香,其他的香料都需要用山泉水进行浸泡一|夜,而且在磨制乳香时,要用研磨棒一点点磨碎之后,再跟其他香料混在一起辗压,然后放入模型中,自然阴干而成。” 老太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的,也不自觉地跟着点了头:“只是不知可有效果?” 锦念微微一笑道:“孙女用着觉得甚好,此香香韵恬淡静谧,烟量少且不刺鼻,祖母今晚且用试试。” 老太太闻言心动,让她把香留了下来,又道:“这两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安歇吧。明日不用上学堂,倒不用特地过来请安了,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既然老太太不是让她以后不要去请安,也没见提起观音山上迷路的事,锦念心下便松了口气,乖巧地应下,带着两丫鬟满心欢喜地回了镜花小筑。 荣华堂东厢房。 已过戌时,荣华堂东厢房的灯还亮着,高台上的蜡烛偶尔还爆出“哔啪”的火花声,在这静夜里尤其响亮。 苏锦桐穿着里衣沉着脸坐在案桌边,伺候她的大丫鬟桂枝和彩秀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免得又遭来五小姐的呵斥。 沉默了好一会,苏锦桐才冷声吩咐道:“桂枝,你去看秋妈妈睡下了没,若没有,请她来一趟。” 桂枝不敢多问,匆匆地去找秋妈妈去了。 秋妈妈倒是来得很快,身上还携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她笑着地问道:“五小姐可有什么急事找奴婢?” 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平日苏锦桐跟她说话还算客气,但那一身酒气还是让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她压着了自己的不悦,好脾气地问道:“秋妈妈,可觉得六妹最近似有不妥?” 秋妈妈还笑着的脸一僵,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又笑着答道:“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就是觉得六小姐懂事多了,知道天天来给老太太请安!” 苏锦桐眼里闪过不解:“秋妈妈,你觉得她什么意思?” 苏锦念之前怕来给老太太请安,现在反而主动来得勤了,她心里隐隐有不安,害怕老太太有一天不再宠着她了。 秋妈妈在荣华堂待久了,哪能不知苏锦桐的心思,她只得劝道:“五小姐别管六小姐什么意思,在老太太那,左右她是大不过你去的!” 这话说到了苏锦桐的心坎里去了,她心情略好了些,又道:“秋妈妈说的是,不过,日后少不得要劳烦秋妈妈多加照拂。” 秋妈妈连称不敢。 苏锦桐让桂枝拿了五两银子赏了秋妈妈,又道:“日后,若六妹有什么事要劳动祖母的,还望秋妈妈替我留意,我这个做姐姐的,若能帮得上忙也省了祖母操心。” 秋妈妈一怔,五小姐这是让她通风报信啊,虽然在她看来六小姐威胁不到五小姐的地位,可万一日后六小姐真的得了老太太的高看一分呢?况且,六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小姐…… 秋妈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只觉得刚到手的银子有些烫手。 她只得胡乱地应下了,走出东厢房时,心却吊得七上八下的,许是喝酒吹了风,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 第013章 姐妹 翌日,不用给老太太请安,锦念趁机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发现全身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她干脆懒在床上假寐,一直过了辰时,她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脚刚点地,那穿心的痛让便她直冒冷汗。 看来,以后还是少爬山! 她吸了口气,慵懒地坐在铜镜前,吩咐莺歌给她梳个简单的双丫髻。 莺歌很少见她这随性的模样,嘴便咧开了,欢喜地给锦念梳好头发,又在上面箍上了彩带。 锦念用过早膳后,在院子里小步走了两圈,这才觉得适应了酸痛,人没早上那么难受了。 她回房拿了熏香,带着杜鹃去了苏锦绣住的水云轩。 水云轩临着一个小的人工湖而建,取云水相连之意,春风拂过,水面波光粼粼,吹煞了一池的白云,煞是好看。 锦念很久没来水云轩,刚踏入时竟觉得很陌生,看来日后还是要在府里多走动才好! 她这边刚感叹完,苏锦绣便笑着迎了出来:“我说今早怎么有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六妹这稀客要来!” 锦念被她的爽朗感染了,也笑着打趣道:“我这不是还债来了嘛!” 说着,她从杜鹃手里接过了熏香盒,这是她在观音山上答应送给苏锦绣的,与送老太太的安神香不同,这香由玫瑰花瓣,薄荷叶,苍术等十几种香草料炮制而成,气味比安神香馥郁,适合用来熏衣物。 苏锦绣打开闻了一下,眉眼都笑弯了:“曾听说你跟三婶学了制香,没想到是真的,竟然还这么好闻。” 苏锦念也笑了:“我只能算略懂皮毛,不过倒是比香木堂的香好些,若三姐喜欢,用完了跟我说便是。” “你倒是不知道要自谦了,说好了,以后可不许懒账啊!” 不自谦么?苏锦念挑眉,这才发觉每次跟苏锦绣说话时,她都比较随性,但似乎这样也不错,不用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两人边说边携手进了厢房。苏锦绣的厢房布置比较大气,更像男孩子的装饰,左右两边的墙上都挂了一幅山水画,多宝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了一些玉瓶和宽口瓶。 苏锦绣遣了身边的大丫头素心去端茶来,两人这才在梨花桌前坐下。 “唉……”苏锦绣少见的叹了口气,“昨日,杨夫人遣人送帖子给大伯母,请她三月三去杨府赏桃花,我正为这事发愁呢!” 杨夫人指的是,现任扬州知府杨永奎的夫人李氏,苏府做为扬州苏氏的佼楚,地方上的官员无不上赶着结交,杨知府在扬州任上五年,杨夫人也成功的结交上了柳氏,有事没事两人经常走动。 锦念一愣,最近,柳氏正在给苏锦妍相看人家,说不定这个桃花会就是为两方相看的。 锦念有些好笑道:“杨夫人请大伯母去,你有什么好发愁的,难不成你也想去杨府赏桃花?我们府里又不是没有!” “二姐过来邀我同去,我自是不愿去的,又没几个认识相熟的人,去那坐着吃凉风呢!谁知娘亲知道了竟要我跟着去,还说什么出去多认识一些人。”苏锦绣有些无奈,继续说,“我知道娘的意思,就想着我出去露个脸,指不定能被哪家夫人看上了呢!” 婚姻大事,锦念不好插嘴,她记得前世苏锦妍和苏锦绣两人都是嫁去了京城的,但是哪个媒人保的媒她却是不知道了。 她只好劝慰道:“二伯母也是为你好嘛,说不定真能遇上好的呢!” 许氏就得苏锦绣一个闺女,再说苏锦绣今年也有十三了,许氏自然要早早为她打算。 苏锦绣侧头直直地看着锦念,直把锦念看得发毛了才恍然大悟似,“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拉你一起去呀!” “可别!”锦念吓了一跳,她现在才十二岁,还不到需要相亲的年纪,她去凑什么热闹?况且大夫人肯定不会带她去,前世时,她就甚少参加宴席。 她连连摆手,拒绝了苏锦绣的提议。 两人在僵持时,苏锦妍也来了,看到锦念也在,她有些意外:“六妹也在呢!” 她穿着茄花色褙子,说话时,眼睛瞪得大大的。 锦念松了口气,给苏锦妍见了礼,说道:“我比二姐来早了一些,正准备回去呢!二姐跟三姐说说话吧,我就先回去了。” 苏锦妍此时来水云轩,定是为了去杨府的事,她正好趁此机会摆脱了苏锦绣的纠|缠。 想法是好的,但还没等她行动,苏锦锈便挽住了她的手,朝着苏锦妍装可怜道:“二姐,让六妹同我们一起去杨府,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 苏锦念抚额,怎么听苏锦绣这么一说,好像变成了她想去似的?在观音山上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带她出去玩了,现在这样又是做什么? 她有些无奈,同苏锦妍解释道:“二姐,别听三姐胡说,我还要给娘亲抄些经书呢,哪有时间出去玩呢,二姐与三姐同去便好。” 苏锦妍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着苏锦绣问:“三妹为何不想去,我看二婶很是赞成呢?”刚听到消息时,许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苏锦绣也不再装可怜,她反问苏锦妍道:“二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去相看未来姐夫的?” 那直白的问话直把苏锦妍问了个大红脸,哪有闺阁女子开口门口便谈亲事的,她羞恼地瞪了苏锦绣一眼,嗔道:“你胡说什么!” 苏锦妍挑挑眉,抱怨道:“我们都听说了,你还不好意思承认!就连平日少出门的六妹都知晓,你跟我还要遮遮掩掩的。” 一听大家都知道她在议亲,苏锦妍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进去。 姐妹三人又闹了一会,苏锦妍才道:“我回去便跟母亲说让六妹也跟着去。” 锦念本想拒绝,又想到前世自己消息太滞后才步步被动,她感谢了苏锦锈和苏锦妍的好意,便回了自己的镜花小筑。 一直到晚膳过后,苏锦妍那边还是没消息过来,杜鹃便有些担心道:“看来二小姐没能说通大夫人。” 锦念倒无所谓,能去固然是好,不能去,她也没什么可失望的,至少重生归来后,她正一步步地溶入苏府这个大家庭中,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在镜花小筑里默默地消耗时光。 ------------ 第014章 赴宴 今日要上学堂,像前几日一样,锦念又在辰时前来到了荣华堂。 柳氏、苏锦妍、苏锦心,还有崔氏竟都比她还早到,而让她更惊讶的是,她居然碰到四老爷苏佑栢。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四叔,刚刚而立之年,唇上留着一缕胡须,容貌俊雅。在她印象中,这个四叔极爱风雅之事,常邀知己好友来府里青梅煮酒,撷雪烹茶。 此时他正要迈出正堂,锦念赶紧上前向他问好,苏佑栢点头嗯了一声便出去了。 这让锦念有一种错觉,只怕她这个四叔连她是哪房的女儿都没有搞清,不过她也不在意,进了正堂恭敬地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道:“那安神香,祖母可用得还好?” 老太太满意点头:“是比香木堂的好!气味极淡。” 锦念笑着接过话:“那等祖母用完了跟我说,我再为祖母调制新的来。” 老太太没有马上接话,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柳氏见状,立即接过话头,她笑着埋怨道:“念姐儿有这等好东西,不知道大伯母有没有福沾沾光?” 柳氏这一打岔,倒免了她的尴尬,锦念掩下眼中的暗淡,感激地柳氏望了一眼,立即应下了。 没人再提安神香的事,没多久,苏锦绣也来了,两人一起出了荣华堂往辛莘堂而去。 “三妹,六妹,等一下。”是苏锦妍在身后喊。 “二姐,可是去杨府的事落实了?”两人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苏锦妍脸上挂满笑容追上来。 “我出来就是跟你们说这事的。”她换了一口气,没卖关子便直接道:“刚才给祖母请安时,娘亲跟祖母说起去杨府的事,祖母已发了话,让娘亲把我们五姐妹都带去。” 锦念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这事会不了了之,没成想竟成了。 苏锦绣却有些乍乎,拨高声音直问:“都去?!为何?” 苏锦妍摇头道:“五妹这两天似乎心情不太好,许是祖母想让她出去散心吧。” 是五姐妹都去,还是只有三姐妹去,锦念倒是无感,反正她主要去做陪衬的,只是听说苏锦桐心情不太好,她倒是惊讶得很。 她还记得那天在观音山寺门口,苏锦桐跟顾彦宜说话时那明丽的笑容,这才过了两天,怎么就心情不好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问一问:“五姐为何心情不好?” 苏锦妍抿了一唇,说出了让锦念极度郁闷的三个字:“我猜的!” 等到三月三去杨府的那一日,莺歌便给锦念建议道:“这可是小姐头一次赴宴,可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看那件玫红暗花底的襦裙就挺配小姐。” 锦念摇头,“穿那件嫩芽色的襦裙,梳双丫髻就好。”她是去陪衬的,可不能抢了苏锦妍的风头。 主仆三人到垂花门时,苏锦绣和苏锦心已等在那了。 倒是苏锦桐,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达,一身砖红色的裾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纤长的身姿,她笑着跟柳氏告罪:“丫鬟手慢,害我来晚了,请大伯母不要怪我!” 柳氏目光微窒,淡笑道:“衣裳很漂亮,你没来迟,这个点到正好。” 锦念也仔细看了苏锦桐一眼,倒没发现什么异样。 她们的马车一路从杨府的侧门驶入,一直到垂花门才停下,杨夫人穿着一身紫色的褙子已等候在那,她身边还站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身穿软烟罗褶裙的,脸上带上娴静的笑容,让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看到她们下车,杨夫人立即就迎了上来:“可把贵客盼来了,苏府就是会养孩子,看看这些小姐们,个个长得比花还娇美。” 她边说边将苏府的几个小姐一个个从头打量到脚,那眼神极其真诚,嘴角又含着笑,让人生不出厌恶来。 柳氏熟稔地拉起那少女的手,笑着谦虚道:“她们就是太娇气,还是你家茹姐儿好,跟你一样落落大方。” 锦念偷偷地打量那少女,眉眼清秀,看到她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锦念一愣,原来她就是杨茹! 锦念知道她,还是因为杨茹曾与英国公李烈定亲,但定亲没多久杨茹便殁了,京城里就有了李烈克妻的传闻。 柳氏一句话便将母女二人都给夸到了,场面一下便热络起来,大家随着杨夫人进了后院的花厅。 花厅装饰得极秀雅,一水色的黄花梨家具,左右两边的都挂着流苏织锦屏风,屏风上用双面绣绣着簪花小楷,是一首《满庭娇》的词。 她们到时,厅里已差不多坐满了各家的夫人小姐,在座的夫人里就属柳氏品阶最高,身后又跟着五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步入花厅吸引众人的目光。 等她们都入了座,杨夫人才正式给她们引荐。 介绍到一扮相极为富贵的夫人时,杨夫人便笑了起来:“这便京城来的两淮盐运使卢夫人了,你们二人相互间神交已久,这回终于见着面了!可得好好聊聊,免得过后又要向我打听对方的喜好,若我一不小心传错了话,日后可别把账算我头上!” 杨夫人略带夸张的说辞,让那柳氏和卢夫人刚见面的陌生感一下便消除了。 卢夫人笑道:“知道苏府今日会来几个花一样的小姑娘,我怎么也要把我家的那静娴也拉来,她就是不爱出门,整天净关房里看话本。” 锦念闻言,嘴角微勾,原来,也有人像她这样喜欢看话本!不知怎的,她脑海便闪现出一个小姑娘坐在案桌旁,翻着手里的话本偷笑的画面。 她顿时有些好奇起来,也不知卢静娴是个怎样的人,有机会倒是可以认识一下。 这边卢夫人很热情,给苏府的五姐妹都送了见面礼,出手极大方,她似乎特别喜欢金饰,苏锦桐得的是金步摇,苏锦妍更是得了一个福字镂空的宽面金手镯。 锦念看着手中卢夫人给的梅花金钗,黄亮亮的金光一下便晃花了她的眼,她默默将金钗收入了荷包中。 卢夫人甚至还拉着苏锦妍的手上下好一般打量:“长得真乖巧,在家都读了什么书?” 苏锦妍小脸微红,但还是大方地应道:“跟府里的女先生读了女四书。” 卢夫人神色更满意了,又把苏锦妍夸了一通。 这下,锦念也看出了苗头,难不成今日给苏锦妍相看的,正是卢夫人的儿子?想到这,她抬头看向柳氏,只见柳氏一脸的与有荣焉。 苏卢两府倒是门户相当,卢刚虽为正三品的盐运使,比苏大老爷的官职低了一级,但盐运使却是京官,任期一满便可回京,少不得又要晋升。 ------------ 第015章 病发 一圈下来,终于把在座的人都介绍完了,杨夫人便请大家去桃花林里看戏:“请了黎家班,那旦角的唱功可绝了!” 便有人附和道:“那可真得好好听听,他们唱得最好的可是《荆钗记》?” “就是《荆钗记》。” 众人有说有笑的,没一会便来到了桃花林里。 桃花林靠近水榭边,尽管已是暮春时节,但那桃花却开得正旺,漫漫的一片粉色花海,灼灼其华!偶有凉风从水面吹来,混着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在园林修建上,杨府想是花了心血的,就连水榭边都栽上了一排杨柳,柳枝随风袅娜,偶尔还扬起了丝丝柳絮。 戏台便是靠着水榭搭起来的,众人在已安排好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丫鬟婆子陆续斟茶上点心,上好的碧螺春在紫砂壶里展开,慢慢沁出清亮的嫩芽色茶汤,装在精致小瓷碟里的五香瓜子仁、蟹黄瓜子仁、芝麻九层酥等各类点心满满地堆了一桌。 锦念往戏台上一看,台上已摆了道具,似乎准备开锣了。 此时,杨夫人却又站起来,笑道:“小姐们有不喜听戏的,便跟着茹姐儿自去园子里玩去吧,出来是散心的,可别勉强跟在这耳朵受罪。” 杨茹站出来,端着得体的笑容道:“水榭旁边的园子开了许多花,不喜听戏的姐妹跟我去那边吧!” 锦念不太喜欢到处走,刚好苏锦绣要留下听戏,苏锦妍虽想去,但此时却不好意思走开,倒是苏锦心和苏锦桐跟着杨茹走了,一起走的还有不少权贵之家的小姐。 嚷嚷了一小阵子,场面开始安静下来。 今日,黎家班唱的是《荆钗记.男祭》,讲述的是王十朋与其母不知钱玉莲被救,错以为她已葬身江底,清明时备礼祭奠的故事。 这是今生锦念头一次听戏,她压根一点也听不懂。前世与顾彦宜订亲后,她在苏府的境遇倒是好不少,偶尔也出席宴会,但她性子喜静,咿咿呀呀的腔调,她一听就觉得头脑发胀,直到听了十几场以后,她才能勉强忍受得住,但也仅此而已! 倒是一旁的苏锦绣听得暗地里抹泪,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汲气。 锦念有些讶然,想着苏锦绣平日直爽的性子,没成想竟也是个感性的人!她嘴角弯了起来,冒出了想去打趣苏锦绣的念头。 抬眼悄悄环顾了一圈,看到不少夫人都落了泪,锦念额头一跳,识趣的忍住了。随手挑捡桌子的点心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没一会喉咙便开始发干,只好开始一杯接着一杯茶的喝。 苏锦妍同她一样,有些心不在焉地着喝茶,还不时地掩鼻打喷嚏,等到放下第四次空杯时,她去了大夫人那里,跟大夫人说了什么又返回来。 “六妹,你要不要去更衣?”她凑到苏锦念耳边很小声的问,她靠得很近,苏锦念甚至可以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 她转头去看苏锦妍,见她小脸有些红,就连鼻尖也被她揉得发红了,看着有些可怜。 锦念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顺道问了苏锦绣要不要去,但问了两次都没能把苏锦绣的目光转回来,只得作罢,带着杜鹃跟着苏锦妍走了。 水榭边有杨府的丫鬟随时候着,她们找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丫鬟,让她在前头带路去了净房。 净房就在水榭边的杨柳树下,修建成石舫型,倒是别出心裁。 杨府的丫鬟和杜鹃在亭子外面候着,苏锦念和苏锦妍二人自进了石舫。 “二姐你先进去,我在这等你。”净房只有一间,她本就是带着陪苏锦妍出来的心态,此时见苏锦妍似乎憋得难受的模样,便先开口提议。 “那我就不同六妹客气了。”苏锦妍边说边揉鼻子,连语气都带着鼻音,径直进了茅房。 锦念靠在廊坊上眺望湖面,那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残荷还没抽出新叶,拉耷着枯枝垂落在水中,有落在湖中的柳絮附水流淌其中,在这满园春|色里,倒添了几分萧索的气息。 她正看得出神,冷不丁的似有呼叫声随风飘来,“六妹,六妹……”,待要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没再响起。 许是自己出现幻听? 锦念有些疑惑,想了想放心不下,她问了站在石舫外面的杜鹃,“杜鹃,刚才你可有听到有人在唤我?” 杜鹃一脸茫然,反问道:“我什么都没听到,小姐怎么了?” 怎么了?锦念脑中一个激灵,苏锦妍好像进去挺久了,怎还没出来? 想到这,她的心猛突的一跳,转身走向净房门口,边敲门边朝里喊:“二姐,二姐,你可好了?” 没人回应,里面似乎还有粗重的喘息声传来。 暗道不好,锦念也顾不上杨府丫鬟看她那奇怪的眼神,她抬手用力往里推,幸好,门一下便推开了。 顾不上喘气,门一开,她便急步冲了进去:“六姐!” 庆幸的是,她一眼便看到苏锦妍正完好地靠在木墙边上,她狂跳的心也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但很快的,她立即发现了苏锦妍的不对劲:小脸通红,喘着粗气,张着小嘴看向她,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锦念心下一“咯噔”,赶忙奔上前去扶住苏锦妍,急急问道:“二姐,你怎么啦,你别吓我!” 苏锦妍没回答她,整个人直直的便向她倒来,锦念比苏锦妍矮了半个头,差点承受不住,幸好她右手伸得快,撑在了木墙上,才堪堪稳住了两人的身子。 “杜鹃,你进来!”锦念心跳得慌,声音里充斥着焦急,还不知道苏锦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敢惊动杨府的丫鬟,否则一有不好的传言传出去,苏锦妍这一生便完了。 杜鹃很快进来,看到两人靠在一起,她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住苏锦妍另一边身子,压|在锦念身上的重量顿时减轻不少。 “二姐,你怎么样?”她伸手去摸了一下苏锦妍的额头,没发烧! 苏锦妍只是大口地喘着气,锦念忙替她拍抚后背,为她顺气。 好一会,苏锦妍才缓一口气来:“别,别让…人知道,去,去…叫母亲。” “二姐,你可挺得住?” 苏锦妍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只象征性的眨了眨眼。 “小姐,我看二小姐这样,还是赶紧请大夫才行,万一……” 杜鹃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锦念懂她的意思,万一苏锦妍救治不及时,那日后大夫人定要把账算到她头上! 她本就不得老太太喜爱,若连掌家夫人也厌恶了她,那她日后在苏府的日子便更雪上加霜,甚至会累及弟弟。 锦念犹豫了,抬眼看向苏锦妍,却见苏锦妍忍着痛苦拼命地向她摇头。 ------------ 第016章 安排 见到苏锦妍大口呼着气,仍拼命地向她摇头,锦念心中闪过疑惑,怕是有苏锦妍有隐疾才不想惊动他人,若她冒失的出去请大夫,那岂不是害了苏锦妍?! 锦念心下一惊,不知为何,她甚至还想到了前世被苏府舍弃的自己…… 她把心一横:“先去找大伯母。” 主意一定,她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好歹她也是多活了一世,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了手脚! 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锦念慌乱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杜鹃你仔细听我讲,你出去支开外面杨府的丫鬟,就说我洗手时弄湿了衣服,让她去找莺歌拿一套新衣服送来这里给我。” 当务之急是把外面的丫鬟支走,她们才好去叫大夫人。 杜鹃见自家小姐主意已定,又冷静地安排她做事,她慌乱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快速地出了石舫。 等到杨府的丫鬟离开后,锦念跟杜鹃两人才搀扶着苏锦妍出来,她不敢在石舫里待下去,得尽快回到桃花林去找柳氏,若她没记差的话,桃花林旁边就有一间厢房,是专门给客人换衣裳用的。 远远的,锦念看到了杨茹正带七八个小姐往水榭这边走来,她只得急急地扶着苏锦妍避到花丛里,幸好,没人发现她们。 石舫离桃花林不远,再转个弯便到厢房了。 锦念边走边观察着苏锦妍的脸色,见她脸色已经开始呈现紫绀色,喉间还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锦念的心又跳得飞快。 尽管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此刻,她却怕得后背起了层层冷汗。 “二姐,你挺住!快到了……”虽然知道此时任何语言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锦念还是出声安抚了苏锦妍,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不断涌出的一阵阵恐惧。 终于,她们跌跌撞撞地来到厢房门前,谨慎起见,锦念还是让杜鹃先去看看里面是否有人。 庆幸,里面没人!两人快速扶了苏锦妍进去,将她平躺在榻上。 “杜鹃,快去叫大夫人,别惊动他人。” 杜鹃也不敢耽搁,闻言跑了出去,锦念赶紧将门关好,又返回榻前替苏锦妍解开胸襟的扣子,解完后又打开窗户让屋里通敞一些。 做完这些,她滩坐在榻前,这才发觉自己的心又乱又怕,她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若苏锦妍有个万一,她要怎么办…… 屋子里只余苏锦妍越来越沉重的“呼哧”声,锦念脑袋也陷入一片空白中,全然不知道应该为苏锦妍做些什么,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她不时地望向门口,希望下一瞬柳氏便出现在那里…… 一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锦念吓一大跳,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从榻前弹起扑向门口。 她哆嗦着双手将房门打开,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杜鹃满是焦急的脸,苏锦念的心沉了下去,往后一看,果然没有柳氏的身影,倒是多出了一脸迷茫的莺歌。 “小姐,没找到大夫人,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哪去了!”杜鹃的声音里已带着颤|抖。 锦念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急急问道:“杨夫人呢,还有,卢夫人在不在?” “杨夫人和卢夫人都不在。”杜鹃急得快哭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脑袋一片混乱,来回踱步。大伯母到底去了哪里?还有谁可以帮忙又不泄漏消息的?卢夫人绝对不行,杨夫人怎么样?要找什么借口找大夫人过来…… 想得越多,她的心竟出奇的沉静了下来。 “杜鹃,你再去桃花林那边,问问丫鬟,卢夫人和杨夫人去了哪里?找不到卢夫人便找杨夫人,大夫人一定是跟她们其中一人在一起。找到大夫人后,你告诉她,二小姐被蛇咬伤了,立即带她来这里。” “这样行吗?”杜鹃小脸苍白。 “按我说的做!”今日大伯母是来相看男方的,从刚才的卢夫人的态度来看,此时十有八九正在某个地方相看卢府的公子,那杨夫人一定是那个保媒人,只要找到其中一人,应该能见到大伯母。 她的语气沉稳不容人抗拒,杜鹃心一凛,应声而去。 锦念又看向莺歌,沉声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听我吩咐,杨小姐此时正在水榭那边,你现在马上过去,就说苏府二小姐被蛇咬伤了,请她立即请大夫过来。” 莺歌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向往水榭的方向。 锦念心下稍安,要请大夫过来,不能说病发,只能用发生了意外的借口,说被蛇咬伤没人会怀疑到隐疾上来,等大夫来了,她再想办法要大夫守住秘密。 她能做的便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又守在榻前,她看着苏锦妍一点一点地陷入昏迷中,她的心也跟着一分分地沉了下去!从没哪刻觉得时光那么长。 终于,门口传来嘈杂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杨夫人的怒斥:“就算翻遍整个杨府,都要把那条畜生给我找出来!” 锦念提了一口气,跑去将门打开,就见柳氏、卢夫人和杨夫人正往这边来。 她瞬间松了口气,尽量显得平静地对柳氏道:“大伯母,二姐姐被吓到,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见大伯母,您看……” 柳氏满脸急色,听了锦念的话,回身跟卢夫人和杨夫人说了声抱歉,便跟着锦念进了厢房,随手便将其他人关在了门外。 “妍儿,妍儿,你怎么啦?”大夫人心痛得连声音都发颤了,哆嗦着手抚摸着苏锦妍的脸。 “大伯母……”锦念正想将刚才发生的经过告知,柳氏却朝她摆了摆手。 锦念不解,看向柳氏,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从袖口中拿出一小白瓷瓶,迅速地倒出两粒棕色的药丸。 “念姐儿,过来搭把手。” 尽管柳氏眼里仍蓄着泪水,但此刻她的声音已平稳下来。她将药丸递给锦念后,扶起苏锦妍靠在自己身上,示意锦念喂药。 锦念也不含糊,拿着药便撬开苏锦妍的嘴:“二姐,药来了,你快吃下。” 幸好,苏锦妍没有完全陷入昏迷,很快两粒药丸都被吞了下去。 见女儿把药都吞下了,柳氏这才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苏锦妍还绀紫的脸低泣:“我苦命的女儿,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受这种罪……” ------------ 第017章 花癣 锦念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柳氏。 她靠近榻前轻声道:“适才在水榭边更衣,二姐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久不见二姐出来,进去时,二姐已不太对劲……” 她简单地将经过告诉了柳氏,又将自己以被蛇咬请大夫一事也一并说完。之后,有些忐忑地看向柳氏,生怕柳氏怪她请大夫是多此一举。 柳氏此时的心全在女儿身上,倒没注意锦念的不安,她柔声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这次是多亏了你,大伯母谢谢你!” 没怪她就好!锦念放心了,又道:“大伯母在这看二姐,我去跟外面的杨夫人她们说一声,顺道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柳氏有些疲惫点头道:“辛苦你了!”今日若没有锦念在身旁,她不敢想像她的妍儿会陷入怎样的境地中。 锦念有些触动,平日干练的苏府掌家夫人,此时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无助。她连忙笑着摇头:“大伯母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厢房门口。 不少夫人和小姐已聚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在交头接耳,苏锦妍被蛇咬伤的事已惊动整个后院。 “吱”的一声响,厢房的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大家的目光齐齐地望了过来。 锦念微皱了一下眉头,刚要迈出厢房,杨夫人便焦急地迎上来,“六小姐,二小姐怎么样了?” 苏府的小姐若在她府里出了事,这可怎么了得!这扬州,可是苏家的地界…… 锦念笑答:“多谢杨夫人关心,有大伯母在,二姐没刚才那么怕了,不知道大夫来了没有,还是要让大夫看看才能安心。” 苏锦妍虽已服了药,但仍未醒来。 “已经遣得力的人去请了,想来大夫就快到了。” 回答的她的是杨茹,锦念诚恳地向她道了谢,又朝杨夫人道:“因二姐的事,打扰各位夫人的雅兴了,要不,夫人您还是请各位夫人去听戏吧,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及时告知。” “这……”让大家都守在这确实不妥,但人是在她杨府受的伤,她怎能离开? 正犹豫间,大夫来了,这下大家更不愿离开了,都表示要留下等消息。 锦念知道,她是劝不动了,赶忙看向大夫。 让她意外的是,来人正是给她看风寒的林大夫,她立即回头里通传:“大伯母,大夫来了” 柳氏示意请大夫进来。 杨夫人和卢夫人也想跟着林大夫进来,都被锦念以苏锦妍不想看到外人为借口谢绝了:“等大夫看完伤了,再请两位夫人再进去看二姐。” 她说着,便要关上门,缝隙里却突然插|进了一只白嫩的小手。 “六妹,让开我进去看看二姐。”是苏锦桐,她说着便要往里面闯。 锦念微恼,这都什么时候还出来添乱:“五姐,二姐受了惊吓,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话落,她没再理会苏锦桐,径直关上了门。 苏锦妍已经醒来,脸色一片灰败,看着有点吓人。 林大夫仔细诊了脉,才道:“这两年,二小姐已少犯花癣了,怎么今日竟如此不小心?幸好服药及时!否则……” 想到差一点就要失去女儿,柳氏就后怕得脸色一阵阵发白,自责道:“都怪我,这两年见她没发病,想着应是好了,况且又有备用的药,便带她来赏桃花,没成想……” 她边说边落泪,最后泣不成声。 锦念有些手足无措,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安慰人的,尤其对方还是她的长辈。 苏锦妍自醒来后,便一直愣愣地躺在榻上一言不发,听到柳氏哭泣,她才反应过来,出声安慰道:“娘,您别哭了,以后我不再赏花便是了。” “我苦命的女儿……”女儿这么懂事,又惹得柳氏抱着女儿又哭起来。 哭声越来越大,锦念只好求助般地看向林大夫。 林大夫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道:“也不一定是桃花的缘故,许是其他东西引发的……” 这话成功地让柳氏止住了哭泣,她地看向林大夫,疑惑道:“其他东西?” 林大夫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二小姐已有两年没犯花癣了,今日定了接触了其他的东西才犯病的” “适才进府时,我看到水榭边有许多柳树已经结了柳絮,我记得我师傅曾讲过,患有花癣的人,吸入柳絮轻可加重病症,重者可致命。但至今为止,我却还从未在哪本医典上看过类似的记载,也是我才疏学浅,一直未能将二小姐治愈。” 锦念闻言,心下一凛,苏锦妍是去了水榭后才犯的病,那定是吸入了柳絮才诱发旧疾的。 让她诧异的是,没想这花癣竟是这般厉害!就连扬州府的名医林大夫都束手无策! 难怪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苏锦妍还坚持着不让外人知道,若传出苏府二小姐有暗疾的传言,这辈子苏锦妍怕是找不着好人家了。 又想到今日的凶险,锦念不禁一阵后怕,脸色便苍白了几分。 这边的林大夫嘱咐了一些禁|忌,柳氏将药方收好,又跟林大夫对好了被蛇药的口径,这才吩咐锦念替她送林大夫出厢房。 厢房门一打开,杨夫人,卢夫人,苏家其他三姐妹就都挤了进来,看到躺在榻上的苏锦妍,除了脸色灰白没什么精神外,并无不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二小姐放心,等抓到了那畜生,我一定让人活活的扒了它的皮!都怪我,宴会前没好好地把府里查个便,若二小姐真有个…,叫我怎么有脸面对老太太和大夫人!”杨夫人先是咬牙切齿,说到后面时更是自责不已,恨不能替苏锦妍遭了这份罪。 苏锦妍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搅了大家的兴致啦!” 卢夫人终于找到机会接上了话:“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别想那么多,安心养伤要紧。”,随即她又道:“改天由我做东,请大家去我府上尽兴。” 话说开了,屋里沉郁的气氛散去了不少,各家夫人又同柳氏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这才离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众人再没继续听戏的心情,再加上害怕那条被锦念凭空捏造出来的蛇,桃花宴便早早地散了。 ------------ 第018章 心思 柳氏带着小姐们回了府,吩咐她们回各自的厢房去休息。 锦念刚想转身,柳氏叫住了她,笑道:“念姐儿,帮大伯母搭把手,送你二姐去锦竹苑,可好?” 锦竹苑是柳氏的院落,这么多的丫鬟婆子哪里需要她帮忙的,柳氏这是有话要同她讲了。 她笑着说了声好,上前挽起了苏锦妍的手往锦竹苑而去。 等进了厢房了,柳氏让苏锦妍躺在榻上休息,自己则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丫鬟,这才柔声道:“念姐儿,今日之事多谢你啦。” 柳氏留下她定然不是为说感谢的话,锦念摇头,等柳氏后面的话。 柳氏叹了口气,语带哀伤道:“你二姐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每到春日,更是不敢随意出门,一旦吸入了花粉,便全身瘙痒,发红疹,严重时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锦念默然,她是头一次听说花癣这个病,她不知道怎么接过柳氏的话,索性沉默地充当聆听者。 “你也知道,你二姐明年就及笄了,若外人知道她身上有这个病,怕是今后她的亲事就艰难了。所以,大伯母想求你,今日之事还请你替你二姐守住了,日后,大伯母不会亏待你的。” 她说完,上前抓住锦念的小手,目露恳求。 锦念慌了神,抽离自己的手,急道:“大伯母您不用这样,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轻重,定不会乱说出去的,还请大伯母放心。” 得了锦念的保证,柳氏终于放心了,她拍了拍苏锦念的手,欣慰道:“真是好孩子,多谢你了!” 锦念乖巧地笑了。 又说了一会话,柳氏要去荣华堂给老太太回话,便让锦念回了镜花小筑。 荣华堂的正房里。 老太太听秋妈妈禀报说柳氏一行人已从杨府回来,她很是诧异:“这都没到午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妈妈也不知道是何原因,正要打发丫鬟去询问,苏锦桐便扑了进来,撒娇道:“祖母,我想你了!” 她撅着嘴摇晃老太太的胳膊,完全一副小女儿的娇气。 老太太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怜爱道:“这么快回来,可是有人给我的桐姐儿气受了?” “看谁敢?!”苏锦桐哼了一声,复又撅着嘴嘟哝,“是六妹,她阻着我,不让我进去看二姐。” 娇娇儿是寻她来撑腰呢!老太太只当这是姐妹间平日间的置气,但看到苏锦桐那委屈的模样,她立即故作生气道:“还有这事?她来了我说说她!” 祖母还是无条件地站她这边的,苏锦桐立即喜笑颜开。 正好柳氏进来,老太太便让秋妈妈带着苏锦桐回东厢房休息。 等旁人都退下,老太太开门见山问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可是没相上卢家的哥儿?” 柳氏闻言,目露苦涩:“不是,卢家哥儿挺好,是妍儿,她的花癣又犯了。” 又犯了?!老太太张着嘴|巴,半天合不上:“不是说好了吗?怎么回事?” 想到女儿躺在榻上毫无生机的模样,柳氏眼眶一红:“是柳絮,妍儿她不能接触柳絮,都怪我,好好的为什么要选在杨府相看!” 事已至此,再哭哭啼啼又有何用?老太太不悦地扫了柳氏一眼,良久才叹道:“今日这么一遭,妍姐儿跟卢家哥儿的亲事怕是不成了,罢了,再相看其他家便是了!” 说到这,柳氏就万分庆幸道:“多亏了锦念,若没有她,妍姐儿只怕……” 柳氏收了泪,把苏锦妍在水榭发病后,锦念做的一系列安排,都事无具细地讲给了老太太。 这么说今日妍姐儿在杨府犯病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还安然无恙的离开?! 老太太愣住了,那个总喜欢站在角落里,怯懦的孙女何时已能如此临危不乱? 老太太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只有在沉思时,她才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柳氏目光微闪,沉默地立在一旁。因着今日一事,她有心拉锦念一把,但谁知老太太如今是个什么心思?她只好点到即止。 良久,老太太才悠悠叹道:“谢氏只知道沉浸在自己那一方天地,平日里,你就多关照一下六丫头吧!” 说完,挥手让柳氏回了锦竹苑。 等柳氏出去后,秋妈妈才进来服侍,看到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愣了一下,轻手为老太太斟了茶准备退下。 “秋梧,你说我对六丫头是不是太过苛责了?”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秋妈妈心一跳,只得干笑着道:“您心里其实也是疼着六小姐的。”她说完,只觉得心下别扭异常。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你也别为我开脱了,这些年,我因谢氏连带着对六丫头和四哥儿也亲近不起来,甚至有意疏远他们,这些我自个都清楚,但看到六丫头那张跟谢氏相似的脸,我便想起当年桦儿以离族为要挟,跪求我为他求娶谢氏的事……” 这些都是府里的隐私,秋妈妈不敢妄加评论,老太太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并不指望对方能回答她。 她没再说下去,叹道:“罢了,如今这样的,也挺好。” 傍晚的时候,锦念听说杨府的人过来了,送了很多名贵的补品和上好的药材,就连她也有一份,是托柳氏转交给她的。 锦念看着平妈妈带过来的两份礼物,心情有些复杂:“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 前世,她并不知道苏锦妍有花癣,她也没救过苏锦妍,更从未得到到柳氏赏的东西。 今生,她却无意中做了这些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定能救母亲,一定能避开前世的厄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平妈妈便截住了:“这是大夫人的一点心意,六小姐若要推辞,就太见外了。” 锦念苦笑,她可不是这个意思,礼物虽贵重,但她们三房还不至于没有,她倒更希望能得柳氏的承诺,答应以后帮她一个忙。 虽然有些挟恩图报的意味,但若在苏府里能得柳氏的相助,她今后的路才会走得更顺些。 这些,平妈妈一个下人自然做不了主,她让杜鹃打赏了平妈妈,把两份礼物都收了起来。 ------------ 第019章 消息 对于柳氏赏锦念礼物之事,杜鹃雀跃不已,她看着那副纯金打造的头面、和那一对和田暧玉手镯,啧啧称叹不已:“大夫人真是阔气!” 林嬷嬷正好从外头回来,听到杜鹃的话,便笑道:“小姐这回得了大夫人的看重,日后不用时刻都避着五小姐了!”若小姐受了欺负,大夫人总不至于还袖手旁观吧! 因着林嬷嬷的话,房间的里本来轻松的气氛瞬时变得怪异起来,没人去接林嬷嬷的话,杜鹃和莺歌对望一眼默默低下头。 锦念心下自嘲,之前的她真是太好欺负,以致于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果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前世,她自己就没立起来,身边的人又如何能挺起腰杆做人?! 今生……,锦念看向林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笑而不语。 一直过了两日,苏锦妍才恢复了精神,她专程来镜花小筑跟锦念道谢:“那天若没有六妹,只怕我便要凶多吉少了,感谢的话二姐就不说了,日后六妹若有需要到二姐的地方,二姐绝无二话。” 苏锦妍平日看着柔顺乖巧,没想到竟也有爽利的一面。 锦念没跟她扭捏,笑着:“那就当二姐欠我一个人情啦。” 苏锦绣在一旁,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光顾着听戏了,竟不知二姐被蛇咬伤了,六妹也不叫我帮忙!” 想起她边看戏边暗自抹泪的情景,锦念心下好笑,打趣道:“我不是看你正伤心着嘛,怕你听到二姐被蛇咬伤了,更要哭鼻子了。” 话落,她自个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重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接到母亲的来信,信里母亲告诉他,弟弟铭哥儿吃坏了肚子,原本决定三月中回扬州的,只得推迟到三月底或更晚些再启程,让她自个照顾好自己,勿要挂念他们。 本来以为能很快便见到母亲了,如今看来只能再多等些时日了。 这日,在辛莘堂上画艺课时,凌先生走到她桌边,小声道:“下学后,过来找我。” 她和凌先生课堂后的交集就只有那肖像画了,难道有什么好消息了?锦念心下顿时像以被爪子挠了似的,再也没法静下心来听课。 终于捱到下了学,她找了个借口摆脱了苏锦绣,匆匆地去了凌先生住的东厢房。 见她刚下堂便立即赶来,凌先生有些惊讶:“找你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用这么急!” 锦念闻言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讪笑道:“回去也总归无事可做,来跟先生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凌先生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言不由衷,木着一张脸问锦念:“你那嬷嬷,可还再找她姐妹?” 难道是那凶手的事有什么眉目?锦念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急忙答道:“在找,在找!只要一空下来,嬷嬷便到处托人寻找,莫不是先生相似之人?” 她说着,目露期望地看向凌先生。 凌先生点头道:“前次我跟你说过擅长肖像画的念安居士,前几日我回家时,正好在书斋里又发现在他的画,便托了书斋的掌柜打听,这才知道念安居士竟是扬州书院里的学生,若你还想画肖像图,倒可寻贵府的大少爷帮忙寻人,也说不定他认得念安居士。” 那个居士,竟是扬州书院的学生! 锦念心下欣喜不已,目光熠熠生辉地看向凌先生,有些不敢置信跟凌先生确认:“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不是说找到念安居士,就能很快找出凶手? 想到这,她的心竟然“嘣嘣”跳得有些不受控制,她一直以为这些个居士会是个花甲之年的人,不成想竟是书院的学生,还有可能是跟大堂哥认识的。 怎么说大堂哥也是少年举人,在扬州的读书人中也称他一声苏大才子,大哥他应该认识念安居士的吧? 她突然希望苏子昂快些从京城回来,算来,春闱应该放榜了,大哥应该差不多出京城出发了吧?! 谢过凌先生,锦念脚步轻快地出了辛莘堂,路过杏花林的时候,发现苏锦桐正站在路边的杏树下,似乎在等她。 天边有些灰沉,就连晚风都携了丝丝凉意,锦念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步前行。 看到锦念走过来,苏锦桐踱着猫步向她走来,阴阳怪气道:“六妹,可是去找凌先生辅导功课了?病了一场,如今却是变得勤奋了。” 她下巴微扬,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看着锦念。 锦念心下正思量着如何找到念安居士,没心思跟苏锦桐计较。 她挑眉,瞥了苏锦桐一眼,淡淡道:“我自然比不得姐姐的才学,只能笨鸟先飞了。” 话落,她没作停留,挺直腰背从苏锦桐面前走过。 苏锦桐格格地笑起来:“你也知道自己笨了,那干脆就别再来学堂了,正好帮我锈一幅观音图。” 又要把她当绣娘使唤吗?!锦念唇畔绽开绽开一缕笑容,很冷。 杜鹃和莺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挽着锦念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锦念停下了脚步,转身定定望向苏锦桐,神色已辩不出喜怒:“从何时起,姐姐也开始信佛了?” “这是祖母要的。”苏锦桐随意绉了个借口。 又拿老太太来说事,锦念嗤笑一声,淡淡道:“心诚则灵,既然是姐姐孝敬祖母的,那姐姐应当亲历亲为方显诚意。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不陪着姐姐在这儿赏花了。” 大阴天的,谁要赏花!看到锦念要走,苏锦桐气得立即挡住了她的去路:“你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么?苏锦念挑眉,“就你听到的意思。”话落,她定定地看着苏锦桐的眼睛,又道:“我要回去了,请姐姐让开!” 那眼神是镇定的还带着一丝冰冷,苏锦桐愣住了,苏锦念一向不敢拒绝她,甚至很少跟她这样冷声说话,除了碧玺那事之外。 是了,落水之后,苏锦念的行事风格就全变了,不再对她唯命是从! 她顿时羞恼起来:“我什么意思你不懂么?落水后,你便开始往祖母房里凑,接着又讨好大伯母,而今就连在凌先生身上也开始钻营了么?我就想问问,你这么做是几个意思?” ------------ 第020章 打听 锦念很意外,苏锦桐在这里截住她,竟是因这段时日来她的变化! 如此说来,苏锦桐是感到不安了吗? 这真是难得,锦念笑了笑,眼神淡淡迎上苏锦桐的冷厉的目光,语气漠然中又夹杂了一丝警告:“管好你自己的事!如今各自相安无事我觉着就挺好,姐姐,你说呢?!” 那轻描淡写地一瞥竟看得苏锦桐瞬间慌乱起来,等她回过神时,只看到苏锦念的身影正消失在小路尽头。 苏锦桐气得直跺脚。 丫鬟见到一向模着走的苏锦桐吃瘪,立即装聋作哑地低下头。 苏锦桐见状,胸中的怒气又旺盛了几分,她铁青着脸下令:“今天之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把你们都发卖了!” 至于苏锦念,来日方长! 因着锦念刚才那漂亮的回击,杜鹃和莺歌看锦念的眼神都变了,想到苏锦桐那一愣一愣的表情,两丫头只觉得异常解气。 “小姐,你今晚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小厨房那给你传话?”杜鹃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说话间眉眼都带笑。 这是要给她庆贺吗?锦念眉头微挑,笑着报了菜名:“就翡翠虾仁吧,跟厨房的人说多做两份,镜花小筑的人人有份。” 她让杜鹃去了小厨房,自己则带着莺歌顺道拐进苏锦妍的浅月轩。 浅月轩景致有些单调,除了竹子便是一些树木,此时入春不久,许多树枝刚抽出嫩叶来,看着也生机勃勃。 前世,锦念还曾私下以为,这个二堂姐是个不喜欢花花草草的,如今想来,定是因为花癣的缘故了。 见到她来,苏锦妍相当诧异:“六妹这是刚下学呢?” 她说着,疑惑地看向锦念主仆两人。 锦念有些讪然,找念安居士的事,是她心急了! 但人已到了这里,她便也浅笑道:“让二姐见笑了,下学回来正口渴着,刚好到了浅月轩门口,顺道便进来跟二姐讨杯茶喝。” 一旁的莺歌看向锦念,目光微闪:小姐如今撒起谎来,竟已能脸不红心不跳了! 浅月轩正好处在去辛莘堂的路边,苏锦妍不疑有他,热情地邀她进去又吩咐丫鬟上了茶。 两人坐在案桌傍说话,锦念突然地“咦”了一声,状是不经意间想起某事似的,她问苏锦妍:“春闱已经放榜了吧,也不知道大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苏锦妍摇头:“大哥到京城后,只寄了封平安信回来,也不知他在京城情景如何了。” 这么说,二堂姐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扬州了? 锦念有些失望,又想到无论怎样,大底六月前苏子昂应该能回到扬州,复又笑着问道:“也不知道大哥喜欢什么,等大哥回来,得给他准备一份礼才是。” 京里这几日才放榜,消息应该也快传回扬州了。前世苏子昂是落了榜的,但重生后,有些事情跟前世不一样了,说不准他这届能高中呢,那她应该要送份礼表示祝贺的。 对于这个大堂哥,她并不了解多少,只知道他跟顾彦宜关系极好,后来两人还是同科进士,又同朝为官。至于他有什么样的喜好,她还真一概不知。 苏锦妍便有些不确定道:“大哥可能喜欢些笔墨之类的吧!” 都是读书人用得上的东西,锦念欢快地笑了,道:“行,那我就给大哥准备一套笔墨吧。” 虽然送笔墨是有些中规中矩了些,但也绝对错不了。再者,她跟这个堂哥还不太熟,送他中意的东西反会招了他的怀疑。 直到天色将晚时,锦念才回镜花小筑。 她踩着青石板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用什么借口跟苏子昂打听念安居士?要不要自己也去书斋碰碰运气,兴许能遇到念安居士呢? 一直到进了厢房,她才打住天马行空的想法,赶忙让莺歌把门掩好,这才正色问道:“莺歌,之前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若大哥真是六月时才回来的,她不能坐着干等两个多月,再说,万一大哥也不认识念安居士呢? 上个月,她让莺歌查看各房的仆妇变动,找出年纪在三十至四十五岁之前的妇人,距今已一月有余,也不知道这丫头进行得如何了。 莺歌有些丧气:“忙活了两个月,奴婢只把二房、四房的仆妇弄清了,还有大房和荣华堂的还没理清。” 锦念了然,柳氏主持中馈多年,把苏府打理得有条不紊的,驭下手段定然了得,仆妇丫鬟都不经意跟莺歌深交。 至于老太太那边,作为后院最尊严的地方,莺歌更不敢贸然打听。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实情,锦念还是忍不住叹气。 莺哥说的这些还只是府里的,还没算上各房夫人的陪嫁田庄和铺子里的,还有外院的……想到这,苏锦念就觉得头大无比,恨不得身边多几得力的人。 看到自家小姐有些颓然,莺歌倒自责不已:“都怪奴婢无能。” 锦念叹了口气,摆摆手:“这样已经很快了。你说且说说二房和四房的情况吧。” 莺歌理了理头绪,这才轻声道:“各个房头都细分了工事,院子里粗使的,茶水房的,厨房的,浆洗房的,看门的,还有花房和夫人们屋里头的妈妈和大丫鬟等,加总起来,二房有三十八人,四房人数多些,有四十六人,这些都还未包括各房的姨娘处,姨娘们每人又配有十个下人,再有每个小姐的院子也配有……” 莺歌的嘴一翕一合的汇报着,锦念只便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忍着烦躁,耐心地听完了莺歌的汇报,这才问道:“这些人里面,符合三十到四十五岁间的仆妇有多少人?” “有六十六人。” 这么多!锦念惊讶的半天拢不上嘴,这还没包括大房和荣华堂呢,若让她一个个亲自去排查,可要费不少功夫! 不知道大夫人那里会不会有花名册?照她如今这个找法,真是费时费力,效果也不显著。 她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脑中快速旋转起来,突然想起凌先生曾有画过几张三分相似的肖像。 她赶忙去翻看书包,就见那几张宣纸叠得整整齐齐的,夹在书本里,她从中挑出其中一张最像的递给莺歌:“你看可有跟这上面相似的人?” ------------ 第021章 二房 画上的人脸稍长,莺歌左看右看,小脸都皱成了一块,这才不确定地道:“这…奴婢不敢确定,看着像又不像的。” 那到底是像还是不像?苏锦念抚额,最后决定找个时间自己亲自去相看。 正好杜鹃准备好了饭菜,翡翠虾仁盛在金边白瓷碟里,豆仁翠绿虾球粉红,红绿相间色泽艳丽,看得苏锦念郁闷的心都舒解了不少。 她深吸了口气,挥手让杜鹃和莺歌下去,这才动箸,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来。 这边,莺歌也很郁闷,事情没办好,觉得有负小姐所托,她出了厢房便有些唉声叹气的。 “哎,怎么了?”杜鹃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角,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莺歌摇摇头:“没事。” 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没事的样子么?杜鹃白了莺歌一眼:“你就拿这话去骗林嬷嬷吧,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 “你别问了。”没有小姐的同意,她不能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母亲林嬷嬷。 果然是有事嘛!杜鹃锲而不舍:“适才你跟着小姐去二小姐那了,可是在那边发生了什么?!” 又不关二小姐的事!莺歌想了想,还是道:“小姐正愁应该送什么给大少爷呢。” 小姐好像跟大少爷不熟吧,杜鹃随口就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送礼给大少爷?” 看杜鹃这架式,是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莺歌有些没好气答道:“小姐的事,岂是我们应该问的?” “好吧!”杜鹃有些委屈,到底没再问下去,莺歌暗自松了口气,两人一同回了后倒座的下人房。 次日,凌先生沐休。 天色有些阴沉,锦念给老太太请安后,想着寻人一事未有进展,便以送安神香的名义,去了一趟二房的蘅芜苑和四房玉笙居。 结果都不如她所愿,在年纪符合的仆妇中,她并没有见到那凶手。 倒是在蘅芜苑时,二夫人许氏热情地邀她一起用午膳:“念姐儿甚少来二伯母这儿,今日正好锦绣也在,三弟妹又不在府里,便留下同我们一起用午膳吧。” 许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中等个头,眉眼温顺,说话的声音也柔柔的,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不知怎的,看着许氏,锦念就想起自己母亲,她没做过多的推辞,笑着应下了:“那我就叨扰二伯母了。” 用膳期间,许氏亲自给她碗里夹了许多菜,锦念受宠若惊,除了家宴时,她从未跟这个二伯母同桌用过饭,并不知道许氏喜欢给小辈布菜这个习惯,弄得苏锦绣在一旁哀怨地看着她,好像锦念抢走了她母亲似的。 因着这个小插曲,锦念郁闷的心情舒缓不少。 饭后喝茶时,许氏叹道:“婶娘不争气,没能给绣姐儿添个兄弟,往后念姐儿可要常来。” 锦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许氏留她用饭,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许氏只有苏锦绣一个亲生孩子,二少爷苏子晖是庶子,较大的时候才养在她名下,平日里似乎并不亲近,许氏这是希望她们堂姐妹间日后能守望相助! 她心下默默叹了口气,想起前世时,母亲也是这样为她操心颇多。 她乖巧的笑着地应下了:“我就怕常来会讨了二姐的嫌。”她本就喜欢苏锦绣那爽朗的性子,就算没有许氏的话,她也会跟苏锦绣走得近。 苏锦绣闻言,知道锦念意指夹菜一事,她有些羞恼地做势要去追打锦念。 锦念促狭地笑着避开了。 许氏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直摇头,但目光里却盛满了宠溺。 堂姐妹正说笑间,蘅芜苑进来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苏锦念抬头,来人正是二老爷苏佑林。他穿着灰色的道袍,面容有些清瘦,看到房里多出了一个半大的姑娘,他神情微讶。 锦念愣了一下赶忙上前请安:“二伯父安好。” 苏佑林“嗯”了一声,微眯着眼又道:“是念姐儿来了。” 那声音是沙哑的,锦念仔细打量他的面容,除了清瘦还有些苍白。她记得前世时,二伯父是因为身子不好入京求医去了,病情时好时坏,到她被勒死的那年,这个二伯父倒还地活着,但已是整日缠|绵病榻。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心下到底还是不忍,她轻声道:“听二伯父声音沙哑,可是身体不适,虽是入了春,早晚天还凉着,二伯父又常在外辛苦操劳,若有不适,还请及时请医用药,也免得二伯母和二姐挂念。” 这一长窜说下来,锦念心里有些发虚和别扭,她何时说过这么长的、体贴人的话? 站在她身边苏锦绣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二夫人也诧异,她没想到,这个侄女会说出这么暧人心窝子的话,她可是比自己女儿都小,往日跟她们二房也不算亲近。 身为大男人的苏佑林却有些动容了:“念姐儿有心了。” 他面上平静,声音依旧沙哑着,但内心却有微澜波动。自十八岁成亲后,他便接手打理着苏府中的庶务,江都宜陵、邵伯的田庄,高邮一带的染坊,以及遍布大周的绸缎庄,哪处不是他经的手。这些年来,大哥、三弟、四弟宦海沉浮中的经费无一不是他挣下来的,却少有人跟他道一声辛苦了,叮嘱他保重身体。 似乎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扬州苏府的二老爷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曾想,这些体贴入微的话竟从半大的小侄女口中说了出来!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淡淡地望了一眼这个三房的侄女,轻声问道:“可是我打扰你们说话了?” “没有的事。”锦念窘迫,她正跟苏锦绣打闹呢,这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止,哪里还敢说二伯父打扰了她们? 苏佑林笑了,“没有就好。”说完,他便径直坐在案桌前。 许氏忙吩咐丫鬟给他上茶,柔声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般早?” 老二爷皱了一下眉头:“四弟正在府中宴客呢,听说杨知府也来了,便让我早些回来打声招呼。” 锦念疑惑,四叔不过居居九品通判,官阶四品的杨知府竟然屈尊赴宴? 扬州苏氏虽是世家,但杨知府平日里敬着便是,不至于平常的宴会也纡尊降贵的落了下乘,难道是想通过四叔巴结上大伯父? ------------ 第022章 来访 一边的许氏倒没多想,既是四老爷请回来的,她身为内宅女人也更不好多说些什么,随口便问:“那二爷什么时候过去?” 四房的玉笙居与二房的蘅芜苑相邻,步行半刻钟便能到。 “不急。”苏佑林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呷着茶水。 见此情景,锦念意会,二伯父这是有话要同二伯母讲了,她赶紧起身告辞。 苏锦绣送她出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她:“没想到你竟这么会说话!” 这从何说起?锦念汗颜,适才也不过是她一时所感,若在往日,她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林嬷嬷就常说她嘴拙! 至于二伯父生病的事,她正思量着应该怎么给苏锦绣提个醒,就听苏锦绣叹道:“父亲最近经常早出晚归的,染了风寒,咳嗽一直不见好。” 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锦念松了口气,顺着苏锦绣的话,问道:“可有请大夫来瞧了?” 苏锦绣点头:“请了林大夫,如今正吃着药呢!” 既已请了大夫,锦念便没多说什么,她叮嘱咐苏锦绣道:“若林大夫的药吃了还是没效果,二姐务必要请新的大夫来试试,很多顽疾便是因小病积累而成的。” 当年,母亲也是因为小病缠|绵,过了两年便抛下她们姐弟俩。 想到这,锦念心下便惆怅莫名,突然很想念母亲。 她辞了苏锦绣,踏着青石板,慢慢地往回走。 路过四房的玉笙居时,她听到里面传来的丝竹管弦之乐,余音袅袅,落在她心上却添了几许哀伤。 一直到傍晚,锦念低落的心情才好些,她强打精神遣了杜鹃到外院的回事处,去打听四叔父今日都请了些什么人。 若没意外,明年父亲回调扬州,后年扬州盐案事发,父亲被牵连入狱…… 也不知道从现在起是否能察觉出些许端疑?! 杜鹃有些疑惑,倒是没多问便应诺而去。 直到很晚时,杜鹃才来回话,她故作激动道:“请了杨知府和几个同僚,不过有个特别的人,小姐你猜猜是谁?” 竟连身边的丫鬟也看出她心情不好,想着法子逗她说话呢,锦念苦笑,配合杜鹃猜了几个人:“可是府同知梁大人?” 杜鹃笑吟吟地摇头,梁大人那不修边幅的邋遢样,怎能入了四老爷的眼? “那便是盐运使卢大人!要不就是广陵书院的山长啦。” 四叔向来自诩高雅,不屑与白丁往来,除了这些考取了功名的,锦念还真想不出其他的有才学的人来。 看着自家小姐故作沉思的模样,杜鹃也不再卖关子:“是顾四公子。” 竟是顾彦宜! 锦念目光微闪,总觉得这个宴会着实有些古怪。若只是附庸风雅的宴会,定不会请二伯父去作陪,若是官场应酬,却又何必请了目前还是白身的顾彦宜? 掩下心中的忧虑,她去了书房。 四老爷的宴会过去没几天,杨夫人携杨茹和卢静娴来苏府作客。 柳氏遣了身边的大丫鬟喜鹊来镜花小筑,见到苏锦念时,她恭敬地行了礼才说明来意:“大夫人请六小姐过去,带着杨小姐和卢家小姐在府里逛逛。” 哪个卢小姐?锦念疑惑,正想发问,就听喜鹊笑道说:“是卢盐运使家的卢小姐。” 那个爱看话本的姑娘! 锦念惊讶,笑着应下了。 等喜鹊出了镜花小筑,杜鹃便兴奋叫道:“小姐,大夫人是不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主动叫自家小姐去待客,这可是头一次! 望着小脸因兴奋得有些通红的杜鹃,苏锦念淡笑不语,她想得到的远比这多得多,目前还只是迈出了小小的一步,没什么可高兴的。 许是知道自家小姐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与杜鹃相比,莺歌倒显得镇定许多,她笑着为苏锦念准备了衣裳:“小姐穿这件耦荷色的襦裙吧。”小姐肌肤莹白,大病初愈,耦荷色的衣裳更衬得她精神许多。 锦念倒不知莺歌选件衣服还要考量许多,她点头,坐在铜镱前让莺歌为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又戴了珠花,这才去了大夫人的锦竹苑。 看到她来,杨夫人眼里闪过惊艳,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六小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也不知谁家儿郎有这个福份。” 大夫人便也打趣道:“看到我们家锦念,后悔你家哥儿订亲早了吧!” 两人这么一说,倒把苏锦念闹了个大红脸,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答话。 她偷偷往杨夫人身后瞄了一眼,便看到她身后站着两个姑娘,大的正是杨茹,小一些的那个许就是卢家小姐? 看到小姑娘家不好意思了,杨夫人没再打趣,她伸手拉过身后站着的小姑娘,笑道:“这是卢夫人家的千金,叫静娴。” 这次,锦念正大光明的看向卢静娴,很灵动的一小姑娘,瞧着年纪跟她差不多大,长长的睫毛微翘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闪一闪的,煞是可爱。 见锦念在打量她,卢静娴对她露出甜甜的笑脸,欢快说道:“我猜你肯定比我小,你得喊我一声卢姐姐了!。 这个模样,还真跟娴静扯不上半点关系! 锦念也笑了,喊了她一声卢姐姐。 “哎,这就对了。”卢静娴满意地点头,挣开了杨夫人的手走到她身边来,“第一次见面,我比你大,该给你见面礼。” 她说着,脱下手腕上的珍珠手窜便往锦念手里塞。 锦念惊讶,爱送人见面礼的作风还真跟卢夫人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传渊源? 拿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的见面礼,锦念着实有些难为情,又不想拂了卢静娴的面子,只得救助似的她看向柳氏,柳氏却只是笑着看她们两人。 不得已,锦念只得笑着接受了卢静娴的好意。 正好,苏锦桐和苏锦绣都来了,柳氏便让她们几姐妹陪着客人去园子里走走,自已则和杨夫人留在房里说话。 ------------ 第023章 儿女亲事 锦竹苑正堂里。 看到小姐们都出去了,杨夫人便也说明了来意:“上次在桃花宴,卢家哥儿你也看了,觉得如何?” 柳氏亲自为杨夫人继了茶,笑道:“那日我们家的妍儿被蛇咬伤了,倒没得仔细相看。” 杨夫人一窒,什么没仔细看,分明是在拿矫,等着男方表态,这些世家子就是喜欢端着面子。 她也不恼,笑道:“卢夫人可是很喜欢你们家锦妍的,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也办个花会,请你们过去赏光呢。” 一听这话,柳氏便放心了,至少自家女儿这是得了别人的认可的,她也不矫情,再仔细相看一次也好,便爽快地应下了邀约。 说完苏锦妍的事,大夫人又把话头引到杨茹的身上:“上次说起茹姐儿的亲事,你吞吞吐吐地也没说是哪家,现在可是方便告知了?” 说到自家女儿的亲事,杨夫人的脸便笑开了花:“托了她姨母找,是在京城的勋贵,跟你家的大姐儿还沾着亲呢!” 大姐儿便是指苏府的大小姐苏锦夕,是柳氏的嫡出女儿,前年,苏锦夕远嫁京城的宁远候府。 听说是跟女婿家沾了亲的,大夫人也来了兴趣,好奇道:“跟宁远候府沾了亲的,可是镇北候家的?” 杨夫人笑着摇头,与有荣焉地道:“是国公府,英国公。” 竟是英国公! 柳氏诧异,英国公那可是开国元勋,世袭罔替的公爵,门第比宁远候可高了不少,现任的英国公李烈今年似乎二十岁,虽说年纪大了些,人又订过亲,但他的未婚妻却个福薄的,订亲没两年便病故了。 如今,这个大周朝最年轻的国公爷,没想到竟相上了杨茹! 说起来自家妍姐儿也不比杨茹差…… 柳氏心里开始有些不是滋味了,说话便有些不走心:“那还真跟宁远候府沾着亲了,英国公府里的二夫人正是出自宁远候府,是女婿的姑母。不过,那英国公你可是相看过了?” 一想到女儿日后能有国公夫人的诰命在身,杨夫人心里正喝了蜜似的,倒没发现柳氏心里的不对劲。 她摇头道:“国公爷正从京城赶来呢!估计没几日便能到扬州了。” 这么说那便是还没相上了?!说不准那国公爷眼光高,相不上杨茹呢…… 这么想着,柳氏心里便好受了些,俩人说起了旁的事。 苏府的后花园里,苏家姐妹几个陪着杨茹和卢静娴随意看风景。 因着刚才的珍珠手窜,锦念和卢静娴间少层陌生感,两人走到一行人的后头,低声交谈着。 另一边,苏锦桐挽着杨茹的手热情介绍:“阿茹,这是我们府里新培育出的墨紫。” 墨紫,千叶紫花,其色如墨,又因此得名烟笼紫,是牡丹中的珍品。 听说这牡丹竟是墨紫,一直淡笑的杨茹这次终于发出了真心的微笑,她惊叹道:“原来这就是墨紫,我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它开花的时候得有多漂亮?!” 她双眼亮亮的,小手轻轻抚过牡丹叶纹。 苏锦桐见状,便大气道:“这有何难,送你一盆便是了,四月中的时候它便会开花了,到时你可以好好观赏一番了。” 杨茹惊讶,赶忙推迟道:“这么名贵的花,我怎么好意思呢!等花开时,阿桐再请我来看也一样的。” 苏锦桐无所谓地摆摆手:“说什么客气话,我说了送你就是送你了。” 这话一出来,苏府几姐妹没人敢出声,这花可是四老爷请花匠培育许久的,总共也就得了五盆,苏锦桐一开口便是送人,仗的便是老太太的撑腰。 锦念倒没觉得有什么,一盆花而已,送了也便送了,四叔父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侄女计较,让她诧异的是杨茹跟苏锦桐原来这么要好,她前世一点也不知道。 卢静娴似乎不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她有些难为情地看着锦念,“苏六妹妹,我们到亭子里坐坐吧,这些花草,我看着哪都一样!” 她扑闪着大眼,指着不远处的三角攒尖亭,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性格,还真有点像苏锦绣。 主随客便,锦念跟苏锦妍几个打了招呼,自已带着卢静娴去亭子里坐着。 刚一下坐下,卢静娴便长长地舒了口气,“你们府里真大,我走得脚都酸了。” 这才走多远呀就脚酸,锦念有些无语,“我天天这在,倒没觉得有多大,想来是卢姐姐平日里少走动的缘故。” 卢静娴闻言,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她,看得锦念莫名其妙。 正想自已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就听卢静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平日里很少走动?是不我娘又到处乱说了?!” 这……锦念点头,想了想,加了一句,“她说姐姐整日关在厢房里看话本。” 竟连这些都说了?母亲怎么能这样!卢静娴抚额,她微红着脸问锦念,“妹妹是不是觉得我挺肤浅的?”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都忙着练字,学中馈,学女红呢,她似乎跟其他女孩不一样。 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她很怪异?想到这,她有些不安地看向锦念。 真是个敏|感的姑娘!锦念嘴角微勾,凑近卢静娴低声道:“卢姐姐这么说,想来我也是个肤浅的人了。我也喜欢看话本,最喜欢的看的是《梅花仙子》。” “真的?!”卢静娴惊诧得瞪大了双眼,随即脸上绽开笑容,“我也喜欢看《梅花仙子》。” 像是找到了知音似的,卢静娴的话开始多起来,她问锦念,“如今你在看什么话本?” 说到这个锦念便有些泄气,“我母亲管得严,把我话本都收走了,如今是没得看了。” 那还是她母亲好,从来不管她看什么话本,卢静娴笑了,“如果你想看,你去我那里看吧!我那里多得很。” 那敢情好,锦念愉快地应下了。 两人说到后来,也不再以姐姐妹妹地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对方的名字,又约好了日后常通信往来,一直说到挺晚杨夫人派人来找了,两人才一起回了锦竹苑。 这一日,锦念收获了平生第一个朋友。 ------------ 第024章 腌臜事 这日去给老太太请安时,锦念发现屋里气氛有些压抑,柳氏,崔氏都干坐着没人说话。 尤其是柳氏,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锦念瞧了个时机,悄悄地问了苏锦绣:“可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大家都不说话?”就连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的严肃。 苏锦绣环顾了屋内一圈,压低声音道:“大哥落榜了!” 原来是苏子昂落榜的消息传回来了!尽管早知结果,但总归之前还带着几分期盼,如今期盼破灭了,锦念的心也不由得一沉。 “那四婶为何哭了?”大哥落榜跟四房好像关系不大吧! 苏锦绣有些没好气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口气,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锦念只得乖乖闭嘴,给莺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探听消息。 等下学回了镜花小筑,莺歌才进来回话:“四老爷带了个瘦马回来,四夫人闹得厉害,只怕现在的玉笙居也还没安宁下来呢!” 苏锦念愕然,竟是为这事,没记错的话,前世四叔好像并没有哪个小妾是瘦马出身的。 玉笙居里。 “哐啷”的一声,白瓷梅瓶碎裂在地上,零零星星的小碎片散落在多宝阁架下。 四夫人崔氏顶着一张哭花了的脸,斥问四老爷:“苏佑栢,你什么意思,嫌我生不出女儿便拿个瘦马来隔应我吗?” 人家只会嫌弃生女儿的,怎么会嫌弃生儿子的?! 苏佑栢对崔氏的胡搅蛮缠很是无奈:“也不是我要的,那是杨大人送给顾家四郎,人家不要,杨知府却又转送给我了,那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能退回去?” 人家顾四郎有底气拒绝,谁叫人家有一个当了大学士又入了阁的祖父?! 可他苏佑栢,说来虽是扬州苏氏的子弟,但谁叫他是在杨知府手下讨生活的?拒了人家的好意,保不定哪天便给你小鞋穿。 看到丈夫撂挑子,崔氏更来气了:“好好的,杨知府为何要送瘦马给顾四郎,最后又怎么到你手里了,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一提起这事,四老爷就气结:“还不是为了扬州盐税的事,妇道人家,说多了你也不懂。”杨知府想让上面通融延长盐税的缴纳期,托他走大哥的路子的,但是大哥没回应,他知道大哥的布政使任期将满,一心想谋了京城的缺,如今是一点麻烦事也不想沾身,不得已,他只得去求了顾四郎走顾大学士的路子。 崔氏见四老爷拿话堵她,只好继续撒泼:“总之,这个瘦马不能进四房。”她一个名门望族的小姐,竟要同一个瘦马共侍一夫,想起来就让人嗝应和心慌。 那些个瘦马,哪个侍候人的功夫不是了得!等到那时,夫君的疼爱哪里还有她什么事! 苏佑栢摊手,“那你说怎么办吧!” 崔氏沉脸思量,还真让她想到了办法! 一改适才的怒气冲冲,崔氏笑吟吟地对苏佑栢道:“那就转送给二哥好了。”反正二哥是苏府的二老爷,杨知府主要还是为跟苏府攀上关系,他还能说什么不成? 苏佑栢微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自己妻子的霸道行径,他深有感触。 崔氏冷笑:“还说不是自己想要的,看看现在又是什么态度?好,你想要就留着吧,那瘦马指不定背后还要更大的关系呢,等哪天你犯了事,在背后捅你一刀,到时可别连累我们母子三人!” 崔氏不知道,自己这一通气话却正说中了苏佑栢最担心的事。 瘦马都是自小就被权贵富人买下,教导六艺,以便长大后送人谋利的。 谁知道这杨知府送的这个瘦马背景如何,若是自己有何语言不当,被人抓了把柄,连累的可不是他一人,还有大哥、三哥的仕途。 这么想来,送给二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反正二哥打理庶务,不涉及官场之事。这样一来,那瘦马还是留在了苏府里,杨知府不就想通过瘦马攀上大哥嘛,留在哪房不一样?! 苏佑栢瞬间觉得自己主意好极了,他挑眉头道:“那就依你,把瘦马送与二哥?” 这喜悦来得太快,崔氏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睁大双眼小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就依你,送给二哥,你去跟二嫂说一声!”苏佑栢又重复了一遍。 崔氏这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事实,她收起了眼泪,嗔道:“由我去便我去。”总之,许氏是个软和的,说是杨知府送的,她还能拒了不成? 很快,崔氏收拾好了容妆,眉开眼笑地去了二房的的蘅芜苑。 次日,锦念在荣华堂见到崔氏时,见她已没了昨日的颓废,见到锦念时,她甚至还笑眯眯地打趣道:“念姐儿什么时候再制香,可得匀些给四婶。” 锦念有些意外,她和香竟入了崔氏的眼!要知道崔氏自持来自京城,用的东西都极其讲究,就连头油都指定拖人从京城带的。 但让锦念惊讶的还有一人,是苏锦绣。 她人一直拉着脸沉默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一层淡淡的乌青,敷了粉也没压住。 等请完安出来时,锦念便关心地问道:“三姐,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苏锦绣自嘲一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你说,若我是男孩子多好。”若她是男孩子,母亲也不至于自卑,处处小心翼翼的,有怨言也不敢往外说。 好端端地怎么发出这样的感慨,锦念有些疑惑,这可不像苏锦绣平日里豁达的性子,可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有些放心不下,又追问道:“你怎么了嘛?” 苏锦绣叹气:“有人硬给父亲塞瘦马,母亲不愿……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不必知道这些腌臜事。” 闺阁中的女子,开口闭口谈瘦马,谈父辈的小妾,不是世家女子所为,苏锦绣没细说,锦念也不好再问,那是二房的事,不是她应该操心的。 若是知道后面事情发展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锦念一定会懊悔今日不多问一句! 话说回来,她的心情还是因此难受起来,这些小妾就没几个安分的,前世,父母亲也是因小妾珍姨娘而生了分,母亲更是因此抑郁了好久,一直到父亲在官场出了事,母亲才不再纠结这些小妾的事,而是转为父亲担忧受怕。 两人都没再说话,并肩沉默地朝着辛莘堂去。 等到傍晚下学回镜花小筑时,锦念沉郁了一天的心情才终于好了起来,杜鹃给她带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母亲和弟弟三天前终于从淮安启程归来。 ------------ 第025章 母亲 等到谢氏回府的那一日,锦念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给老太太请安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守在大门口候着,不时的探头望向道路那一头。 晨曦在她脸上跳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欢快而温暖。 自落水后,林嬷嬷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的欢快,便笑着道:“夫人如果知道小姐一大早就来等她,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自然,说起来,母亲回淮安也将近两个月了,可对她来说,这次见面却更像是久别重逢。 她有些感慨地道:“也不知母亲是胖了,还是瘦了?” 林嬷嬷以为她这是孩子气又犯了,便笑道:“车马劳顿,想来会瘦些。”淮安府离扬州府乘马车也要五六天的行程,再好的底子也会瘦下来。 “瘦些没事,人平安就好!”就怕路上露水深,母亲急着赶路,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在心中“呸呸”地暗骂自己。 一直到近午时,就在锦念等得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肚子开始空空响的时候,正东街那头出现了五六辆青油布马车,此刻由护院护着正往苏府大门口驶来。 锦念鼻尖有些酸,看着从马车下来的母亲怔怔出神。 谢氏穿着海棠暗纹织绵褙子,梳着坠马髻,许是赶路得急了些,此刻她面色有些苍白。 刚一下车,便看到锦念愣愣地望着她看,她心一柔,轻声唤道:“念姐儿。” 那久违的念姐儿软到苏锦念心上,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扑向了谢氏的怀里:“娘亲,我好想你。” 她埋在母亲的怀里,贪婪地吸着谢氏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 谢氏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好了,娘亲不是回来了嘛,这么大个人了还掉金豆豆,也不怕人笑话。” 这话一说,锦念哭得更厉害了,无论她多大,在母亲眼里她都永远只是个孩子,就是闭眼前都不放心不下她。 她这么一哭,可把谢氏吓着了,她慌忙扳正女儿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她:“念姐儿,你怎么啦,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这要怎么跟母亲说?又要从何说起?说不定母亲更要担忧了。 她只好顶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谢氏直摇头,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了呜呜的哽咽声。 谢氏却以为她回淮安不带女儿回去,女儿这是觉得委屈了,她怜惜道:“下次母亲再不离开那么久,娘亲向你保证,念姐儿可得相信母亲呀!” 看着母亲一信誓旦旦的模样,锦念心中的悲伤去了大半,她破涕为笑:“娘亲可不许再离开我!”。 谢氏见女儿笑开了,便也放下心来,从广袖中抽出手绢替她把哭花的小脸擦干净,这才转头吩咐:“铭哥儿,你先把东西放回房去,待会来母亲房里,咱们一起去给你祖母请安!” 只顾着哭,差点把弟弟给忘记了!苏锦念不好意思地看向青油布马车前,就看到她的亲弟弟苏子铭正平静地注视她,既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也没有见到她的欢喜之情。 见到她看过来时,他露出了淡淡地笑意,轻声喊了一句:“姐姐。” 虽然声音里还带着稚气,但无波澜的,这才刚刚十岁的弟弟,竟然已经如此少年老成。 苏锦念有些惊讶,前世母亲去后,她跟弟弟走得很近,那时的弟弟也总是淡淡的,少言少语,她还以为是母亲去了对他打击太大才会如此,如今看来,她这个弟弟似乎天生就是如此。 “铭哥儿先回房梳洗一下,等会来抚花苑你们姐弟俩再闲聊不迟。”谢氏催促苏子铭离开,又对身边的妈妈道:“杜妈妈,你把少爷的行李分出来,送到少爷房里去。” 谢氏安排完毕,这才牵过女儿的手:“走,跟娘亲回抚花苑去。” 在得知母亲已启程归来时,锦念就已经吩咐人打扫了母亲和弟弟的院子,把那些厚屏风的地毯都撤下,换上了轻薄绣屏,又把多宝阁上的装饰品也换上了色彩鲜艳的。 谢氏进门一看,立即便喜欢上了:“还是念姐儿有眼光,这么一弄,屋子里亮敞了不少。”这些明亮的色彩,看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原本她还担心母亲会不喜欢她的摆设,如今听到母亲地夸奖,她倒不好意思了:“母亲没怪女儿擅自主张便好。” 母女二人在案桌前坐下,锦念便拉着谢氏的手急急问道:“娘亲去淮安这么久,身体可还好?”她边说边打量,没放过谢氏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那紧张兮兮的动作弄得谢氏莫名其妙,她回握女儿的小手,有些疑惑地问道:“娘亲好好的,念姐儿可有什么事瞒着娘亲?”她说着,便要起身去叫林嬷嬷进来问话。 这一下,锦念才彻底放了心,赶紧安抚谢氏道:“没事没事,就是看娘亲脸色有些苍白,担心娘亲是不是病着了,想着明日请林大夫进府给娘亲把把平安脉,车马劳顿的,让大夫开些补气的药调养也好。” “你都说好了,娘还能拒了不成。”谢氏笑盈盈的,才离开两个多月,乍一回来,便发现女儿懂事了许多,让她觉得这些年受的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锦念问起父亲:“父亲在淮安可还好?”父亲淮安上任五年,只是两年前回来过一次,算来锦念却是很久没见着父亲了。 谢氏佯怒道:“就只知道关心你父亲,怎不见你关心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们?” 锦念嘻嘻地笑了,“这不是准备问吗?娘亲连这都要跟父亲吃醋不成?”算来,她已有四五年没见过外祖父了,怎么能不想? 还记得她还小时,在外祖父书房里乱翻书,拿着他的《西南地理图志》死不放手,外祖父无奈,最后答应把那书送给她这才作罢! 不过,见母亲说到父亲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父母亲应是和好了吧? 锦念寻思着找个机会问问杜妈妈。 谢氏早被她的话逗乐了,她揉着女儿的头直笑,到最后母女俩笑成了一团。 这边正笑着,谢氏身边的大丫鬟清莲进来传话:“夫人,五小姐过来了。” ------------ 第026章 心经 苏锦桐是记在谢氏名下的,名义上她是谢氏的大女儿。 她刚要迈进屋里,发现刚才欢快的笑声停下了,她不屑地撇了撇嘴,规规矩矩地给谢氏躬身问安,便道:“母亲远途归来,想必是累了,我就先回去不打扰母亲休息了。” 她说着,起身准备出门。 锦念笑,苏锦桐这是连面上的母女情也不屑做了! 谢氏叫住了她,说道:“我等下还要去给老太太回话,就先不休息了,倒是容姨娘托我给你问好,还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晚些我让杜妈妈拿给你。” 容姨娘便是苏三老爷的贵妾,苏锦桐的生母。 听说容姨娘有礼物送她,苏锦桐脸上闪过不耐烦,但她什么都没说,笑着应下便回了荣华堂。 一旁的锦念却没法淡定了,这个容姨娘,还真是到处找自己的存在感! 又想到容姨娘竟是陪在父亲身边最长的人,锦念心下就不舒坦:“带礼物这些小事,找丫鬟做便是了,娘亲何必亲力亲为?”苏锦桐也不见得承了你的情。 谢氏却笑道:“你也说是小事了,举手之劳而已,又何必生气呢?!” 母亲就是太好说话!锦念无奈地瞪了谢氏一眼。 正说着,苏子铭从外院过来了,他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看到母亲正和姐姐大眼瞪小眼的,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到弟弟这个样子,锦念有些心酸,弟弟与她处境何尝不一样,但弟弟却比她懂事,却也更早地懂得了其中的人情冷暧。 本是少年纵马飞扬的年纪,如今却板起了小大人的模样。 锦念心下暗暗叹了口气,笑道:“弟弟,淮安好玩吗?” “还行!” 以为他会说一些淮安的风土人情,结果却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苏锦念不死心,又问道:“跟扬州比,如何?” 这一下,苏子铭歪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才道:“扬州更好!” “这样啊。”要让弟弟变得活泼一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幸好,以后还有许多时间。 她想了想,又朝苏子铭道:“过几日|你休息好了,跟姐姐讲讲淮安那边的风景可好?”自记事起,她也只是在八岁跟母亲回了一趟外祖家,距今也有四年有余了,对淮安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苏子铭没反对,简单地答了一句“好”便又没了下文。 趁着姐弟说话的间隙,谢氏已换好了身淡青色的褙子,她从里屋出来,笑道:“走吧,我们一起去给你们祖母问安。”尽管老太太不喜见到她,但远途归来,礼数上她都要去给老太太回话。 未时刚过,老太太午憩刚起来,正坐在案桌边与苏锦桐吃下午茶,看到谢氏携了两个子女进来,她皱了一下眉头,淡淡道:“刚回来也不用急着来回话。” 一听这话,锦念心下黯了黯,若是母亲没在当天来回话,恐怕老太太又要说母亲没礼数吧! 谢氏笑着柔声道:“儿媳离家多时,也不知母亲的身体可还好?” 老太太不软不硬地回一句:“还是老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 谢氏被堵在那,不知应该如何继续话题。 幸好老太太却又问起了三老爷:“老三在淮安可还好?” 谢氏暗暗松了口气:“老爷很好,就是比较忙,时常挂念母亲的身体。” 说起儿子,老太太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又问起了两个孙子苏子铭和苏子锋的学业,这才打住了话题。 锦念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气氛沉闷异常,只盼着老太太早点发话让她们早些回抚花苑。 苏锦桐似乎也等得不耐烦了,看到谢氏和老太太都没再说话,她便道:“妹妹上次说托了母亲给祖母求开光玉佩,母亲可求来了?” 谢氏不知道因碧玺一事才引发的开光玉佩,此时听苏锦桐提起,她心下一惊,女儿竟已跟老太太提了开光玉佩的事,那她岂不是把事情给办砸了? 她一慌,赶忙告罪道:“儿媳无能,没能给母亲求来开光的玉佩。” 没求到开光的玉佩?!母亲这话像盆冷水泼得锦念心里拨凉拨凉的,适才只顾着跟母亲说话,竟然忘记问了这事。 老太太对这开光玉佩有多期待,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落空了,那她这段时日在老太太这边的努力,都成了打水漂。 锦念无力地长叹了口气,今后,只怕老太太以后会更加不待见她吧! 她抬头望向老太太,果然,老太太已满脸的厌烦。 她瞥了谢氏一眼,不悦道:“不是说亲家公跟慧能大师是好友么,怎会求不来?”老太太这话里话外便是说谢氏没尽心替她求了。 苏锦桐嘴角微勾,意味不明地瞥了锦念一眼,拿着杯盖着慢慢抚着茶水。 谢氏苦笑,低声解释道:“慧能大师开光的玉佩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便已赠完了,父亲去求时,大师说,只有二月二开光的玉佩才有佛性,因此父亲并没有求到,但是……” 事已至此,还能迁怒亲家公不成?老太太心中的怨气没处发,便沉着脸出声打断了谢氏后面的话:“别说了,都退下吧!” 锦念黯然!罢了,有些人是不能以真心换真心,今后她再另想办法就是了。 她伸手就要去扶母亲退出去。 谢氏愕然,想了想,她还是壮着胆把未说的话说完了:“我求到了慧能大师亲手抄的心经,慧能大师说,这心经已供在菩萨案前三十年了,比那些个开光的玉佩更有佛性,我想着母亲虔心理佛,日日诵经,便为母亲求来了。” 竟然是这样!锦念舒了一口气,放开搀扶母亲的手。 “你说什么?”老太太不敢置信地望着谢氏,声音不由得拨高了一度,“你求到了慧能大师亲手抄的心经?” 可是做错了什么,看到老太太这反应,似喜似怒的,谢氏的心提了起来,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恭敬地呈上了心经。 老太太的脸一下便笑开了花,连连道:“如此甚好,甚好!”停顿了一下似又想到了什么,又道,“锦桐,给你母亲看茶。” 苏锦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五彩分呈。 谢氏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老太太头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笑脸。 ------------ 第027章 回报 一直过了申时,谢氏母子三人才回到抚花苑。 杜嬷嬷已经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大都是锦念爱吃的,翡翠虾仁,狮子头,烧干丝,茸耳山鸡汤,素三鲜……满满地摆了一桌。 锦念心情极好,谢氏又不断地往她碗里夹菜,弄得她嘴|巴吃得停不下来。 谢氏见她一副许久没吃饭的模样,就笑眯眯地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一边的苏子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倒是什么都没说。 锦念见状,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不住地点头。 结果晚膳结束时,她吃撑了,胀得胸口得难受,谢氏无奈,立即吩咐小厨房煮了山楂汤给她消食。 锦念便不好意思的提议道:“娘亲,我跟杜妈妈去给大伯母、二伯母和四婶她们送土仪吧,走走路,也正好消食!” 谢氏从淮安带回了许多土仪,都是谢府和苏三老爷准备给她回来送人的。 见女儿一副难受的榜样,谢氏当即就应下了,催着杜妈妈赶紧把土仪分好了三份。 杜妈妈年近五十,与林嬷嬷一样,都是谢氏从淮安带过来的陪房,从谢氏嫁入苏府起,杜妈妈便打理着谢氏房里的大小事务。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锦竹苑而去,半路时,锦念放缓了脚步,随口便问杜妈妈道:“杜妈妈这次回淮安,见着许多故人吧?” 杜妈妈有些感叹:“是,几年不见,昔日的姐妹们都各自老了!” 锦念点点头,“妈妈回谢府,想来定是常与她们秉烛夜谈了?” 听到这话,杜妈妈就笑得有些不自然了:“哪能呢,她们都在谢府里,而我们住同知府,也就白日里能见个面罢了。” “哦,是吗?”锦念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妈妈,把杜妈妈直看得心虚地低下头。 锦念叹道:“说吧,在淮安府时发生了何事,母亲为何一回淮安便住进谢府里?” 好个六小姐,好好端端地跟她聊淮安的故人,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杜妈妈掩下内心的慌乱,笑道:“没有的事,刚回去,老太太想夫人得紧,夫人也就住去谢府去了,第二日也就搬回同知府跟三老爷一起了。” 杜妈妈嘴里的老太太是指谢氏是母亲,锦念的亲外祖母。 还要继续编故事糊弄她呢?! 那低眉顺目的姿态看得锦念胸口越发堵得厉害,她深吸口气,这才缓缓道:“杜妈妈是娘亲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事事为娘亲着想,妈妈尚且能如此,我这个做女儿又怎能事事站在母亲身后?还请妈妈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杜妈妈闻言有些动容,不再理会谢氏下的封口令。 她叹道:“是夫人不让在小姐面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如今小姐既然问起,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夫人到淮安那天是直接去了同知府的,但是府里的丫鬟没人认识当家主母,竟还当着夫人的面喊容姨娘为夫人。夫人当场就叫来了三老爷身边的小厮,这才知道,这些年,容姨娘以正室自居,经常出面与淮安府的官家夫人打交道,夫人气不过,立即就回了谢府,三老爷来接几次都没回去,一直到后来四少爷病了,老安人才下令夫人回同知府,夫人跟三老爷这才和好了。” 果然是容姨娘又在作妖,也真是好手段和张狂! 锦念冷笑,她就不信容姨娘不知道母亲要去同知府,既然知道,还不约束告诫府里的丫鬟,她这是吃准了母亲的性子,受了气也不屑同父亲讲,更不屑与一个姨娘去争大小,只会委屈自己。 这一箭双雕玩得极好,既隔应到了母亲,又让母亲跟父亲生了嫌隙。 想到这,锦念的声音便冷了几分:她道:“这件事到我这里为止,就不要到处乱传了。”若是这事传出去,妾室都骑到头上了,母亲更没面子。 这些年,父母亲之间总是隔着一个姨娘,时不时的出来恶心一把,如今是容姨娘,到后来父亲回了扬州,又多了一个珍姨娘,那手段更是了得,甚至不惜用流产的事来陷害母亲…… 她边走边回忆前尘往事,不知不觉中锦竹苑便到了。 柳氏刚用过晚膳,正和苏锦妍在院子里走圈散步,见到锦念过来,两人停下脚步。 锦念示意杜妈妈把土仪放下,笑道:“母亲从淮安带了些土仪回来,我帮着送来给大伯母尝尝鲜。” 柳氏客气道:“三弟妹有心了,这么远的地方,还顾着这些!” 她说着,邀锦念进屋说话。 锦念摇头,笑道:“我还要去二伯母和四婶那里,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大伯母。” 柳氏点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锦念正惦记着母亲的山楂汤,倒没注意到柳氏的异样。 她回到抚花苑门口时,看到老太太身边的秋妈妈也恰好到。 锦念很惊讶,提着心便问道:“秋妈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祖母有什么吩咐?”别是老太太对心经不满,想要对母亲发难吧! 秋妈妈一看她神色,便知了个大概,她也不点破,笑着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太太今日晒首饰,看到一对红宝石的金钗很衬六小姐,便让我拿来送与六小姐。我想着六小姐定是在三夫人这里,便擅自作主送到抚花苑来来了。”她说着,从袖口便拿出了一个紫檀色的木匣子。 锦念嘴角微勾,她这段时间来的努力开始有回报了! 她笑着请秋妈妈进屋说话,秋妈妈也没推辞跟着进了屋。 谢氏的第一反应跟苏锦念一样,以为自己哪里又惹到老太太生气了,但当知道秋妈妈的来意后,她惊喜地道:“哪里好意思让母亲破费呢!” 秋妈妈摇头:“老太太说了,长者赐,不可辞,三夫人可别再推辞了,老太太还有事托六小姐呢!” 谢氏闻言,一口山楂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她稳了稳心神,这才问道:“母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了。” 秋妈妈也没客套,笑道:“六小姐给的安神香老太太用着觉得好,如今却是快用完了,老太太刚刚发了话还用六小姐制的,只能辛苦六小姐多多费心了。” 女儿终于入了老太太的眼了吗?谢氏喜出望外,连连道:“不辛苦,不辛苦!”。 ------------ 第028章 还人情 这一日,锦念在抚花苑待到很晚才回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莺歌便焦急地迎上来:“小姐终于回来了,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去抚花苑找人了!” 苏锦念不解道:“怎么了?” 莺歌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大夫人身边的喜鹊姑娘过来了,等小姐有小半个时辰了。” 锦念惊讶,喜鹊是柳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这个时点天都已黑透还专门等着她回来,可是柳氏那边有什么吩咐?可是刚才送土仪时,柳氏为何当时没跟她说? 按下心中的疑惑,她进了屋。 喜鹊正和杜鹃在吃点心,见到锦念进来,她赶忙起身道:“这个时候了还来打扰六小姐,是奴婢不是。” 锦念道了声无妨,便问道:“可是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喜鹊没答话,目光微微地扫了一眼杜鹃和莺歌。 苏锦念意会,吩咐两丫鬟去准备茶水。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喜鹊这才开了场白:“大夫人遣我来跟六小姐说说话,六小姐就当闲聊听着便是。” 大晚上的当闲聊?锦念笑笑,示意她继续下去。 喜鹊清了清嗓子,笑问:“前几日,四老爷带回了一个瘦马,这事六小姐可知道?” 锦念点头,可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沉默着等喜鹊后面的话。 “瘦马是杨知府送的,四老爷不敢推辞,也不敢留在身边,便把瘦马转送给了二老爷。” “啊…”锦念诧异,前几日苏锦绣说有人送瘦马给她父亲,原来那人竟是四叔父,而源头还在杨知府那! 看到锦念吃惊的模样,喜鹊点头,又道:“说起来,这瘦马原本是杨知府要送给顾公子的,但顾公子不要,杨知府便又转送给四老爷。” “顾公子顾彦宜?”锦念微微皱着眉,心思一转,立即想到了前几日玉笙居的宴会。 顾彦宜虽为白身,但身后却有个身为英武殿大学士的祖父,那日四叔父在玉笙居宴客,他这是给杨知府和顾彦宜拉线,而这瘦马便是杨知府给四叔父的报酬了? 喜鹊点头,又道:“昨日,二夫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说了瘦马的事,也不知怎的,竟然说动老太太把瘦马留给三老爷……” “什么?”这话就像冬雷炸得苏锦念头脑瞬间错乱起来,就连喜鹊后面的话她都没听清楚,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有些气急地道:“父亲又不在府里,难不成还要将瘦马送到扬州去给父亲不成?” “谁说不是呢,可二夫人说了,先让人过来给三夫人敬茶,等过年时三老爷回来了再开脸也不迟。” 真是打得好算盘!锦念冷笑,主母喝了瘦马敬的茶,那便是承认瘦马是三房的妾室了,二夫人平日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一手! 兜兜转转,这瘦马最后竟然落在了她们三房头上,还亏她之前还以为瘦马的事与她无关,并没多问几句!如今可好了,人就要来三房了…… 锦念又气又悔,好一会才平复心神,问道:“大伯母可知杨知府好好的,为何要送瘦马给顾家公子?”以柳氏的治家手腕,她一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似乎与盐税有关,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些是官场上的事,我们也不好打听太多。” 盐税?后来父亲犯事,不就是栽在盐税一事上么?想到这,锦念手脚顿时冰凉起来,原来,前世父亲任扬州知府前,盐税拖欠一事就已经开始出现苗头,父亲这是替人顶了罪! 难怪得到赐婚后,顾彦宜曾说建议她说服父亲赶紧想办法调离扬州,但她却想着父母亲终于能团聚了,便没向父亲进言!结果…… 锦念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回忆下去,老天让她重生,不是让她来懊悔的。 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那瘦马如今在哪?” 喜鹊见她脸色好了些,这才轻声道:“还在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里。” 她说完,便又有些欲言又止。 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她示意喜鹊直说无妨。 喜鹊这才有些不自然地道:“上次在杨府,二小姐承蒙六小姐相助才顺利脱险,大夫人就常说,日后一定要好好感谢六小姐,今日这事,不过举手之劳,还请六小姐莫要传了出去” 锦念苦笑,这话说白了便是,柳氏这次能给她透露消息,是看在苏锦念上次救了苏锦妍的份上,算是还了她的人情,还请她不要把是柳氏透消息给她的事说出去。 锦念怎会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若把柳氏给她传消息的事透出去,难保大夫人在老太太房里有眼线的事不会被牵出来。 喜鹊见到锦念明白她的意思,便告退回了锦竹苑交差。 柳氏问喜鹊:“可把消息透给六小姐了?” 喜鹊点头,遂又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不把消息告诉给三夫人,反而是告诉六小姐?”六小姐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知道这消息,她还能去阻止不成? 想到刚才看到锦念那震惊的模样,喜鹊心底便直摇头。 柳氏却笑了,道:“我瞧着六小姐行事可比她那娘强多了……”在花癣病发一事上,锦念就做事极为稳妥,就是她来处置,也不一定比锦念做得好。 这又怎么说?喜鹊似懂非懂。 柳氏也没要解释的意思。她自己也只是存了个善念,万一真锦念真的能阻止那瘦马进三房呢…… 已是亥时,镜花小筑的灯仍亮着。 莺歌担忧地看着呆坐着不动的锦念,小声劝道:“小姐,很晚了,你该歇下了!”白日里欢快的一个人,此时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就让人担心,也不知道喜鹊找小姐到底为的什么事? 锦念摆摆手,让莺歌下去。 此刻,她心中乱成一团,一会陷在前尘往事里,一会又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解决瘦马的事情。 她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找凶手的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如今却又多出了一个瘦马!之后,也许还会有个用流产陷害母亲的珍姨娘…… 瘦马的事,一定要在老太太叫母亲去领回三房前,把事情给解决了,否则人一来到三房再出了什么事,那脏水定是要泼到母亲头上了! 可是怎么解决?锦念闭眼深思了一个晚上,脑袋里依然一片空白…… ------------ 第029章 暗流 这一晚,灯火长亮的除了镜花小筑,还有那荣华堂的东厢房。 苏锦桐看着站在面前的秋妈妈,冷声问道:“祖母真把套红宝石金钗赏给六妹了?还叫她继续制安神香?”一卷心经就让苏锦念翻了身,真是好手段! 这些事一问便知,秋妈妈不敢隐瞒,恭声应了是。 “哼…”苏锦桐冷哼,没想到这丫头真的入了祖母的眼,以前祖母何曾拿正眼看过她,更别提赏赐物件了。又想到前些日子,锦念竟还威胁她的事,若让苏锦念再得了老太太的宠爱,日后还不得骑到她头上来了? 想到这,苏锦桐眼底闪过冷光,幽幽道:“我记得秋妈妈的侄子在外院马房摔了一跤,落了病根,如今可还好?” 秋妈妈的侄儿叫秋瘸子的,是秋家唯一的男丁。 好好的,五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秋家的事?秋妈妈心一紧,不敢怠慢,赶忙答道:“侄儿前年被马踢到了膝盖,遇到气候反常时,膝盖便疼痛难忍,想来也是没什么出息了,如今也只能继续待在马房伺候马匹,权当糊口饭吃罢了。” 苏锦桐点点头,手指随着灯光摇曳敲击在桌面上,看得秋妈妈的心也随着一上一下的乱跳不停。 良久,苏锦桐才笑道:“秋妈妈先回去安歇吧,你家侄儿的事,我心里有数,日后再说。” 听五小姐的意思,这是帮她家侄儿谋得一份好差? 秋妈妈心下一喜,连连道谢后,满心欢喜地出了东厢房。 翌日。 锦念是被杜鹃叫醒的,她眼底的乌青把杜鹃给吓了一跳:“小姐,昨晚你可是又梦魇了?” 锦念闻言便苦笑,若是梦魇便好了,至少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办法解决,又想到瘦马一事,她便又心烦意乱起来,胡乱地嗯了一声。 看着她那一副恹恹浑身都不得劲的样子,杜鹃摇头:“我去吩咐厨房煮些鸡蛋来给小姐敷眼!” 忙活了一早上,锦念眼底的乌青才消了大半,因此去荣华堂却也比往日晚了些,柳氏、许氏和崔氏都在,几人正在笑语晏晏地跟老太太说笑。 看到锦念进来,崔氏便打趣道:“念姐儿今日可是睡了懒觉了,竟比往日迟了近半柱香。” 许氏便也凑趣道:“小女儿家家的,偶尔睡过了头也是有的。” 两人都笑眯眯的,看着完全没因瘦马一事而有隔阂。 锦念心下冷哼,面上装作不好意思地道:“忙着准备给祖母制安神香的香料,昨晚却是晚睡了些,谁知竟睡过了头!” 苏锦桐闻言,便摇头老太太的手笑道:“祖母,我也想学制香,学好了,以后祖母的香我来制。” 冲着苏锦桐这份孝心,老太太心里乐开了花,对锦念道:“念姐儿,你就教教你姐姐学制香,也正好,你们姐妹亲近亲近。” 锦念额头微跳,望向苏锦桐,却见苏锦桐正对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老太太都发话了,她还能拒绝不成?! 锦念微笑着应下了,“那五姐何时有时间,来镜花小筑找我便是。” 说到制香,众人又把锦念夸了一遍,直道她的香气味好。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热络起来。 锦念心里却堵得慌,这些人,一个个都戴着面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也不嫌累得慌,她不想再待下去,赶紧起身跟老太太告辞。 她出了荣华堂,却碰巧在院门口遇到了苏锦绣,令她诧异的是,今日苏锦绣话很少,看到她时,眼神总是躲闪着。 难道苏锦绣知道了什么?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提起精神打趣道:“三姐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又被二伯母遣去相看谁家儿郎了?” 苏锦绣闻言,却没像往日一样反击她,反倒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呐呐道:“哪有的事!” 既然不愿意说,锦念也没再继续追问,她急着去看谢氏,便匆匆同苏锦绣告别。 谢氏正准备用早膳,看到女儿过来,忙招呼她一起:“念姐儿快坐下来,今早娘亲吩咐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小米薏仁粥,你弟弟今早去族学了,这些就全都是我们娘俩的了。” 她说着,指了指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膳食。 闻着小米薏仁粥飘出特有的香糯的气味,锦念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坐下连喝了两小半碗,又用些小蟹黄包和油糕,这才停了箸。 “再吃些吧,这汤包汁味道特别鲜美。”谢氏怜爱地看着她,随手便要将汤包放入她碗里。 “够了,够了,再吃可就成猪了!”她笑嘻嘻地拒绝了谢氏,再吃下去,可不得又撑着。 谢氏便瞪了她一眼,嗔道:“变成猪也是娘亲的小猪。” 锦念闻言,鼻尖便有些发酸,在母亲心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永远都是母亲的宝。 她心下默然,垂眸慢慢地把汤包吃完。 吃饱喝足了,又跟母亲说了一会话,锦念精气神好了不少,等丫鬟上了茶水,她这才问道:“母亲昨晚可睡得好?” 谢氏满意地笑道:“当然,在路上颠簸了几天,一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一觉便睡到天亮了,还是杜妈妈叫了我才醒过来呢!” 锦念点头,母亲睡得安稳便好,那些个烦心的事便由她来解决吧,今生,换她来挡在母亲的前面。 想了想,她问起了父亲的事:“明年初,父亲在淮安的任期将满,父亲可有什么打算?”也不知今生父亲是不是还打算调回扬州? 这还是女儿第一次问起父亲的差事,看来女儿真是长大了,谢氏欣慰,笑道:“如今说这些还早着,你的父亲的意思是看你大伯父的安排,听闻你大伯父要入阁,若是他入阁,那对你父亲定另有安排。” 大伯父苏佑林是个有能耐的,一路从翰林院偏休、户部郎中、礼部侍郎一直做到现今的封疆大吏,正二品的湖广布政使,如今在任上已有五年,政绩卓越,若行走得当,入阁应是没悬念的。 前世,大伯父也确实于永和三十年入阁,那便是明年了。 如此说来,父亲还是有可能会回扬州! 锦念心中暗暗憋了一股气,有些事情已开始出现了苗头,那瘦马的事她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了! ------------ 第030章 寻人 从抚花苑回来,锦念便吩咐杜鹃去库房里把香料都拿出来,今日她要开始为老太太制香。 很快,杜鹃从库房里搬出了十几个装着香料的小簸箕,在院子的走廊上一字排开,整个镜花小筑里顿时飘满了似有若无的香气。 锦念跟着两个贴身便蹲在走廊下开始分拣,把上好和料子都放在一旁。她边拣边想瘦马的事,慢慢地便入了神…… “哎哎,小姐,你怎么把沉香和乳香放混了?” 杜鹃突然惊叫出声. 锦念给吓了一跳,她没好气的瞪了杜鹃一眼,低头再看放乳香的簸箕,里面已混入两块沉香! 她苦笑,站起来拍了拍手,“莺歌,你去打水来给我净净手。”既然不能一心两用,她干脆把拣香料的事交给杜鹃完成。 锦念自进了厢房。 很快,莺歌便端着珐琅水盆进来了:“小姐,净了手,你先睡一会吧,我看你昨晚睡得不安稳!” 何止是不安稳,那根本就是没睡着! 苏锦念有些暗恨自己,一个瘦马而已,竟费了她那么多的心思。想了想,她道:“莺歌,你去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走走,看看芳华院里的住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她就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竟让许氏和崔氏都如此忌惮! 莺歌疑惑:“小姐是在怀疑,那是你要找的那个三十到四十五岁的人?”上次小姐借送安神香之故去了趟四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 一听这话,苏锦念才知道自己让莺歌误会了,她叹了口气,把瘦马一事简单地说给了莺歌,又叮嘱道:“只是看看,别让四夫人发现了。”如今她可不想再多出什么事端出来。 莺歌这才意识到事关重大,她郑重地点了头,起身便去了玉笙居。 苏锦念心下稍安,困倦顿时像潮水似的袭来,她靠在榻上了,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醒来时,午时已过,莺歌还未回来,让她意外的是,苏锦桐正坐在走廊下等她。 看到她出来,便笑道:“准备到母亲的生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母亲的,这幅《渔居图》还请六妹转交给母亲。” 锦念刚想拒绝,又听苏锦桐继续说:“可是你亲口同意教我制香的,不可别藏私!”她说着,走过来热络地把《渔居图》硬塞到锦念手上,似乎完全忘记了两人间的不愉快。 锦念倒是奇怪了,平日只醉心书画的苏锦桐竟然想学制香,她不是一向最看不起这些手艺活的么? 她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藏私的,就怕五姐你会觉得烦闷。”香道哪有那么容易学成的,单单压料这道工序,就得凭着经验才能压好,她也是跟母亲学了三四年,到如今方算勉勉强强出师了。 苏锦桐这样的,只怕是看到她讨了老太太的欢喜,一时心血来潮,便也闹着要学,何况人家还诚心诚意的送了份大礼,她自然不会拒绝。 她说着,吩咐杜鹃去拿了石舂过来,把已经切好的香料倒入,笑道:“正好香料已经晒好了,现在我们就开始磨料。” 苏锦桐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苏锦念怎么也刁难她一下,要知道,有些手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传人的! 兴许苏锦念只是在敷衍她? 想到这个可能,苏锦桐笑道:“不如六妹先跟我说说制香的流程吧!” 苏锦念哪能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她心下嗤笑,把制香的流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附带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 看着苏锦桐听得一楞一楞的,苏锦念很满意:“五姐要不要亲手试试?” 苏锦桐回过神来,很高兴地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她说着,便把开始舂起香料来,还一边舂一边不停地闻着,一副享受的模样。 锦念顿时有些郁闷,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挑起苏锦桐的好胜之心。 莺歌在走廊的另一头探头探脑地,一副情急的模样。 锦念见状,只好以放《渔居图》为借口,又进了厢房。 莺歌跟进来,有些焦急地道:“小姐,我去芳华院看了,可我没见着那人!我在院门口看了许久,只看到一个作妈妈打扮的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眉间有颗朱砂痣,见人便三分笑。” 锦念心下一惊,说到那眉间的朱砂痣,不知怎么,她眼前就浮过前世珍姨娘那张的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以及她身边忠心护主的妈妈。 她立刻急道:“那人皮肤白皙,朱砂痣正好长在眉头正中间,对也不对?” 莺歌惊讶,难道是小姐认识的熟人?她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首:“看起来像…像菩萨。” 锦念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莺歌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小意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苏锦念冷声道,“走,我亲自去看看。”这人若不是珍姨娘,也跟珍姨娘脱不了关系,想到前世珍姨娘对母亲的诬陷,她一刻也坐不住了。 莺歌顿时慌了起来:“小姐,你可想好了以什么理由进去了?”冒冒失失地便闯入,不是很让人奇怪吗? 这倒是,锦念颓然坐回椅子上。 房间里突然很安静,只有走廊上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那是苏锦桐正和杜鹃在说话。 锦念灵光一闪,起身出了厢房。 苏锦桐见她出来,抬头笑问:“六妹,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当。”锦念笑了,“我倒是想起一个方子,在安神香里加入木樨花的,我们一起去玉笙居旁边的芳华院找找吧,那里正好种有四季木樨,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采到一些鲜木樨花。”苏锦桐在苏府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在哪出现都没人觉得奇怪,若能跟着她去,则会顺利很多,至少想去哪里,没人敢阻拦。 苏锦桐皱眉,怎么都开始制香了才临时想起另一个方子来了? 尽管疑惑着,但在香道一事上她还一窍不通,她便知趣地没出声质疑,点头道:“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怎么用鲜花作香料。” ------------ 第031章 探访 锦念带着苏锦桐去了芳华院。 守门的小丫头是由崔氏拨过来的,看到苏锦桐,恭敬地问道:“五小姐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苏锦桐往院内看了看,道:“听说芳华院里有四季木樨,我来看看。” “这……”小丫头有些犹豫,四夫人派她来这守门,也没说能不能让人进来,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里面的主子怪罪下来,她一个小丫鬟免不得要受罚。 见那小丫头小脸都纠在一块了,锦念笑道:“我们在给祖母制安神香,少了一味香料,因此来此看看。这样好了,你带我们进去跟里面的主人请示一下吧,也免得你为难。” 一通话说下来,小丫头心里的疑虑便打消了,她不敢怠慢,恭敬地将二人迎进了院子,自己刚往屋里通传去了。 苏锦桐有些不满道:“这院子住的谁?可是四叔的妾室,还跟她讲这些虚礼作什么,直接去采了花便是了,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锦念闻言只是笑笑,她正担心院子的主人找借口不见她,随意打发她们自去寻花,那她还得准备另一道说辞。 今日既然来此,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人! 很快,小丫头出来了说院主请她们进去。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 苏锦桐却有些不屑,好端端地去见什么叔父的妾室,没得掉了身份,想了想,她道:“六妹自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这正合了锦念的意,她带着莺歌跟在小丫头身后进了屋。 屋里装饰得很秀气,宝瓶里插着时下的鲜花,满屋子都盈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小丫头通报:“季妈妈,六小姐来了。” 锦念抬头,便见到案桌边站着一位年轻的妇人,那眉间的朱砂痣殷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锦念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面前的这个妇人,正是前世珍姨娘身边的季妈妈!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季妈妈哭着跪在父亲和母亲面前,悲恸道:“珍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惹得夫人下这样的重手,竟连三老爷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就听到那季妈妈上前笑道:“不知道六小姐会过来,怠慢了!” 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 锦念胸口像受了重击似的,闷得发慌。 瞧着季妈妈这通身的气派,身穿蜜合色锦缎褙子,头戴金镶玉钗,见到苏府的小姐也没有畏畏缩缩,笑语晏晏仿似老友来访一般,这哪像一个奴婢的作派?! 苏锦念心中一凛,季妈妈出来迎客,那瘦马去了哪里?尽管见到了季妈妈,但还没确定那瘦马就是珍姨娘,如何能让她安心? 前世,珍姨娘是明年才出现的,可谁知道这一世不会提前出现呢? 想到这,她强打精神应付道:“今日冒昧打扰,实在对不住,听闻珍小姐住这儿,不知是否方便出来说说话?” 锦念在试探,这个瘦马是珍姨娘最好,若不是,她也要尽快把这个隐患给除了。 季妈妈听她点了珍小姐的名,心下以为她是从崔氏那知道了院主的身份,她没做多想,笑道:“珍小姐刚刚吩咐过了,那木樨花五小姐和六小姐只管采去便是,不用跟特地跟她说一声。” 莺歌皱眉,这个瘦马好大的架子,这还没成为半个主子呢,就敢端着不出来相见! 锦念却松了口气,从季妈妈那一声珍小姐来推断,那瘦马十有八|九便是珍姨娘!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一派柔和地道谢后,便带着莺歌出了屋子。 莺歌见她面色不虞,有些惶惶道:“小姐,我……”自己做事不力,才害得要小姐亲自出面应付这些叼奴。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锦念沉声打断:“怪不得你,你立即找林嬷嬷,让宋掌柜傍晚来见我一趟。” 莺歌见她面色转冷,也不敢多问,打起精神便去找林嬷嬷。 苏锦桐在院外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打算叫丫鬟去催,便看到锦念从屋子里出来。 她立刻抱怨道:“六妹怎么去那么久?” 此刻,锦念也没心情理会苏锦桐,她含糊地答一句,“多说了一会话。” “是吗?”苏锦桐心中嗤笑,本以为苏锦念得了大夫人的看重,是立起来了呢,现在看来还是一滩烂泥!对一个妾室都要如此客气。 做戏做全,锦念还是带着苏锦桐绕着芳华院走了一圈,不过运气不好,她们并没找到发了花的木樨树,倒是碰到了许多鱼尾葵已早早的结了青色的小果子。 锦念见来此的目的已达到,便不想在耗费功夫,于是便开口提议打道回镜花小筑:“不用木樨花也一样好闻的,兴许祖母也不喜欢闻比较香甜的气味呢!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方子来制香吧。” 苏锦桐闻言有些丧气,但也没什么好的建议,只得点头同意。 傍晚,等宋掌柜进府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 宋掌柜正值壮年,锦念不好这么晚了还让他进内院,只得让他在外院偏门旁的小厅里等着,她换了衣裳,这才带着林嫲嬷和杜鹃莺歌一起去了外院。 小厅里,宋掌柜有些忐忑,不知道苏锦念匆匆找他来是有何事。 他心下在揣度着,便见到锦念一行人,他立刻迎出来:“小姐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锦念不动声色地遣了两丫鬟守在偏厅门口,这才低声吩咐宋掌柜要办的事,然后又郑重道:“还请宋叔替我保密!”若她身边有可用的人,定不会找宋掌柜帮忙,就怕宋掌柜不放心她,转头便去告诉母亲,那可就要坏事了! 林嬷嬷被她刚才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锦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宋掌柜,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立即平稳了心绪:“请问小姐,东西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否则,等老太太叫母亲去把人领回三房,那一切都晚了。 宋掌柜心中一凛,辞了锦念便急匆匆地出府了。 锦念也回了内院,又跟莺歌嘱咐了一些事,这才忧心忡忡地上了床。 ------------ 第032章 事发 春日入夜较晚,已过戌时,天空还透着亮光。 莺歌从外面进来,顾不得还喘着大气,她便欣喜道:“小姐,四老爷回来了,我们现在过去?” 看着杜鹃因走得快而有些发红的脸颊,锦念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不急!过来帮我重新弄个发髻。”要去玉笙居,总要仪容得体才不失了礼数。 莺歌有些焦急,都这个时候了还梳什么发髻,现在这个发髻就挺好。 她刚想开口劝阻,便发现锦念已经淡然地坐在铜镜前散开了头发。 不得已,她只好快步上前拿起篦梳。 等收拾完毕,苏府走廊上的风灯已经开始依次被点亮。 锦念带着莺歌和杜鹃去了玉笙居。 崔氏见到锦念来,她有些惊讶道:“念姐儿这个时候来找四婶,可有什么事?”这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道:“父亲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信了,因此今日过来问问四叔,最近可有从淮安过来的书信?” 父亲从淮安寄回的信都是走的驿站,驿站恰好在衙门边上,因此,苏府的信件都由四老爷从驿站带回。 崔氏闻言笑道:“原来是为这事呀,今日|你来得不巧,你四叔还没下衙呢!估计又是跟哪个狐朋狗友对月小酌几杯去了,等他回来了,我帮你问问?!” 苏锦念“咦”了一声,惊诧道:“刚刚莺歌还跟我说,在芳华院门前碰到四叔了,害我以为四叔早就回来了呢!”她说着,拿眼去看莺歌。 莺歌立刻站出来,有些困惑地道:“刚才在芳华院门口是碰四老爷了,奴婢还跟他打了招呼的,后来看到他在跟另一个丫鬟说话,我便回了镜花小筑,这么久了,难道四老爷还没回玉笙居?” 崔氏一惊,声音立即拨高了几度:“你确定?” 锦念也一愣,茫然地看着崔氏和莺歌,却见莺歌不住地点头。 崔氏心下一“咯噔”,暗道不好,顾不得许多,她大声吩咐道:“妙玉,元春,跟我走!”话还未说完,她人已出了厢房。 妙玉和元春是崔氏身边的大丫鬟,两人听到崔氏的吩咐,立即快步跟上去。 看到这阵式,苏锦念错愕,忙跟在崔氏身后喊:“四婶,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 崔氏没空理会她,边走边急道:“念姐儿先回去吧,四婶有事忙着!”. 见此情景,锦念哪里还有心情回镜花小筑,她给两个丫头使了眼色,便也急急地跟着见崔氏出了玉笙居。 芳华院厢房里,苏佑栢刚一踏入厢房,立即被眼前的景像勾住了双眼。 烛台上红烛滴泪,摇曳的烛光中,一面色娇艳的女子对着他盈盈秋波暗送,那似嗔似怒地表情看他得心头一震,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四爷,茶已泡好,过来品尝吧!” 女子首先开了口,是邀约亦是呢喃,落在苏佑栢心上一阵阵的酥麻。 他刚在桌前坐下,女子便攀了上来。 原本盈盈秋波里顿时化作春水荡漾! 苏佑栢心头一荡,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大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柳腰枝。 很快,厢房里锦被红鸾翻动,只余唇边细碎的欢愉…… 守在厢房外的季妈妈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刚要去吩咐婆子备热水,便听到院门口有嘈杂声传来。不一会,便有怒骂声传来:“那个贱人呢,给我滚出来!” 守门的小丫鬟已吓得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吱。 崔氏怒气冲冲直往厢房这边冲过来,见到季妈妈,她喝道:“滚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季妈妈暗道不好,面上却依然笑道:“这么晚了,四夫人就是有什么事也等明天再说不迟!”事情已发生,现在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看到有人还胆敢阻拦她,崔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示意身边的妙玉和元春上前大力拍门,拍得门“嘣嘣”直响就差没把门拍出个洞来。 厢房里却没人吱声,崔氏气得指尖都发抖,她不顾得身份,抬脚就要去踹门,“吱”的一声,厢房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四老爷衣裳有些凌乱,看着一脚便闯进来的崔氏,他冷声道:“看看你成何体统!”,边说他边用自己的身子将那女子挡在身后。 崔氏刚一进入厢房,便看到那拨步床上凌乱一片,那白色床单中间那一抹血红更是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愣在当场,不可置信地望着苏佑栢,一句话也说出不来。 锦念赶到时,整个芳华院静得可怕,崔氏像是魔怔了一般,神情呆呆的,苏佑栢则是一脸地不自然,坐在案桌前喝茶。 她偷偷地打量了站在四老爷身边的那女子,艳若红霞,一脸的娇媚,那盈盈含水的眼眸正紧张地望着崔氏。 她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被她握紧的手心。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前世的妾室珍姨娘。 不过,如今,瘦马珍姨娘只怕将要是四叔父的妾室了…… 室内没人出声,锦念上前扶住了崔氏,轻声唤道:“四婶,四婶。” 崔氏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站着的面色娇艳的瘦马,她恍惚的双眼立即迸出狠光,恨声道:“贱人!想男人想疯了吗?” 那瘦马当即不知所措地看向四老爷,泫然欲泣。 被妻子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这么下脸,加上瘦马对他一幅依恋的模样,苏佑栢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自尊心,他怒道:“泼妇,回你的玉笙居去。”话落,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了往桌上放,溅出的茶水撒了一桌。 自嫁入苏府以来,从没人给过崔氏脸色,就连老太太对她也是疼爱有加,不成想,今日丈夫竟为了一个瘦马当众呵斥她。 男人果真是狠心的东西,前几日刚答应她好好的,要把瘦马送给二老爷,今日竟耐不住跑来这里私混!早知如此,当日她就应该把这个贱人直接送到二房去! 想到今后要同一个瘦马共用一夫,委屈和不甘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哇”的一声,崔氏嚎哭起来:“苏佑栢,你好狠的心!”,她边哭边说,挣脱着锦念的手就要往柱子上撞。 事出突然,锦念大惊,急急伸手去拉,却只拉到了半片衣角。 幸亏妙玉手快,险险地扯住了崔氏的裙带,旁边的丫鬟婆子立即上来将崔氏围住…… 哭声,惊叫声,骂声混成一片,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 第033章 处置 锦念瞧着再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吩咐杜鹃和莺歌,“快去请祖母和大伯母过来。”。 如今没有一个长辈在身边劝导,说不准四叔父和四婶会再闹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崔氏竟是如此烈性,四叔父身边也从来不缺少貌美的妾室,怎的今日崔氏却是要死要活的?!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已经送出去的瘦马,如今却砸到她头上,这自作自受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不多时,老太太便由苏锦桐搀扶着进了芳华院。 见到老太太来,崔氏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哀恸道:“娘,老爷他这是宠妾灭妻,他是想把我给逼死的呀……” 听着崔氏夸大其辞,苏佑栢的火气又噌噌往上直冒:“毒妇,你简直是不可理议,颠倒是非。” 老太太气得肝疼,“瞧瞧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有点为人父母的模样吗?笑话还没闹够吗?”说着,她颤|抖着手指着两人,“老四,你给我滚去书房思过。崔氏,跟我回玉笙居去。” “至于你……”她连看都没看一眼瘦马,“勾|引主家,没我允许前,不许离开芳华院半步!守院的丫头,把门给我看好了!” 听到这话,瘦马当即花容失色:“老太太,妾身……” “放肆!”老太太厉声打断了瘦马后面的话。 一个瘦马,竟敢在她前面大言不惭的称妾身! 瘦马还想作争辩,季妈妈立即上前阻止,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 一通话说下来,老太太捂着胸口直喘气。 崔氏不敢再说话,脸色灰败的杵在那不动。 苏锦桐见老太太是气急了,赶忙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安慰道:“祖母别动气了,四叔父和四婶也只是一时气过了头,过几日便好了。” 老太太闻言,气顺了许多,宽慰道:“若个个都像我的娇娇,也就不用我这把老骨头操心了。”停顿了一瞬,似刚想起来般,有些不悦地问身边的丫鬟:“大夫人呢,怎的没见人?” 门口还没大夫人的身影,苏锦念只好站出来:“孙女遣丫鬟去请了,锦竹苑离此远了些,想来大伯母正在来的路上。” 正说着,就看到杜鹃提着灯笼出现了院门口,身后还跟着锦竹苑的人。 还没等柳氏行礼,老太太立即不满道:“府里的后院如今是越发的没规矩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难不成要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重新掌管中馈不成?” 这话就差直说柳氏掌家不力了。 柳氏有口难辩,只得连连告罪,但心中着实气不顺,她虽为掌家夫人,但这四房后院的事,岂是她一个大房的妯娌能管得到的。 再说,这次的事,明显错在四老爷,老太太就算偏爱小儿子,却也不能如此埋汰了她。 柳氏掩下心中的不快,连连告罪。 老太太心中受用不少,又发话道:“回头你派两个得力点的婆子过来,把芳华院的门给我守了!” 这个瘦马,才来府里几天,便急巴巴地勾|引男主子,再不管教,只怕要带坏府里的风气! “行,都听娘的!”柳氏答得很干脆。 老太太把围观的丫鬟和小姐们都赶回了各住,这才带着柳氏和崔氏去了玉笙居。 一回到自己的地方,崔氏便又哭起来。 老太太耐着性子劝道:“不过一个瘦马,就劳动你费那么多心神?” “老爷他从不曾骂过我,如今,他竟为了一个瘦马当众给我没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妒妇……”崔氏哽咽得说不下去。 自己儿子被儿媳妇这么数落,老太太心头便有些不快,一个瘦马而已,你就当着丫鬟婆子和小辈们的面给老四没脸,不是妒妇是什么? 她想训斥两句,却又碍于崔氏是闺中手帕交之女。 再说,如今崔氏是刺激不得了,老太太只好半真半假气道:“什么妒妇?简直是胡说,谁不知道四兄弟里,老四屋里的姨娘是最多的?!今日娘已经发落他反思去了,日后他定再也不敢了!” 柳氏也一旁边帮劝导:“一个瘦马而已,还能大过你去,别说弟妹还有轩哥儿和安哥儿,就算没有,咱们苏家,从来就没有宠妾灭妻的道理!” “我晓得……”纵是崔氏心中仍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她也只得收了泪。 锦念带着杜鹃和莺歌回到镜花小筑,立即遣了杜鹃去守住房门,自已则带着莺歌进了书房。 “莺歌,厨房那边,确定没什么破绽吧?”崔氏刚才那架式,只怕事后起了疑心便会追查起来。 莺歌凝眉:“应是稳妥的,大厨房那边进出领饭的丫鬟婆子不下百十个,我只是路过时抖了一点药粉到那汤碗里,应是没人注意到的。”那秘药粉就只一丁点,又无什么气味,想来是没人发现的。 锦念松了口气,眼前这难关终于过了,唯一的漏洞便是在柳氏那里,也不知道事后她会不会想到自己身上来? 莺歌欲言又止。 锦念挑眉,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开口道:“有什么话便问吧!” 莺歌讪讪地笑了,有些疑惑道:“小姐怎知那瘦马不敢把中了催情药的事说出来?”她一直担心,刚才那瘦马会把她中了媚药的事说出来,进而要求府中彻查,如此,难保不会追查到她们头上。 “她当然敢!”锦念冷笑,“但是她却不会去做。”当年,连流产都敢栽赃到母亲的头上,怎么会没胆说出自己中了媚药? 莺歌更疑惑了。 锦念笑,想到刚才季妈妈阻拦瘦马说话的事,她有些感慨道:“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了,你想想,那瘦马刚入府没几日,身边大都是四夫人派的人,若说有人给她饭菜下了媚药,那岂不是在说四夫人要害她?问题是四夫人若要害她,又怎么可能不牢牢看住四老爷反而让他去了芳华院呢?这么一来,反倒成了她污蔑四夫人了,阖府上下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更没人能替她出头。” 她停顿一下,又笑道:“更重要的一点是,事情已发生,她已同四老爷成了好事,若此时再说出自己中了媚药才同四老爷求欢,四老爷心中会认为自己被人算计利用了,对她只怕便添了几分厌恶,如今她在府里唯一能依靠便是四老爷,又怎会说出来招了四老爷的厌恶?!所以,这个闷亏,她是吃定了!” 看着自家小姐笑盈盈地,却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得头头是道,莺歌有瞬间的愣神,那个从前一味退缩的小姐,终于长出一颗了七窍玲珑心,开始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 第034章 出府 尽管老太太下了严令,不许下人们私下议论主家的事,但昨晚四夫人大闹芳华院的事,还是在丫鬟婆子间悄悄地传了起来。 就连在书院里读书的顾彦宜也得了消息。 书院庐舍里,顾彦宜身穿雪青色直裰,站在窗棱边,静静地望着伸出书院外的海棠枝桠,那深邃的眸子透着清冷和肃然,与平日人前温润判若两人。 小厮沙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禀道:“公子,苏府那边传出有趣的消息。” “何事?”顾彦宜的声音有些低,不同于平日的清浅。 “就是杨知府送你的那瘦马。”沙泉不以为然地笑了,“据说,昨日竟使了下作的手段跟苏四老爷成了好事!” 随即,他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家公子不好女色,把那瘦马退给了杨知府,否则这么一个美人在侧,还不得耽误了公子的前程?! “使了手段?”顾彦宜终于收回目光,挑眉,“你也这样认为?”那瘦马本就是送给苏老四的,又何必急于一时,冒着被主母厌恶的风险急急地成了好事?只怕当中有些缘故。 不知怎的,他脑海就浮现了锦念对他满是戒备的小脸。 “您是说,宋掌柜?”沙泉有些不敢确定。 前两日,他发现宋掌柜出了苏府后,便急匆匆地去寻门路买了媚药。昨日,宋掌柜刚进苏府,晚上苏府便发生了那样的事,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联系不成? 顾彦宜走回敞厅,敛袖坐在书案前,淡淡道:“不是朱掌柜,是他背后的人。” 想到那天她无措的模样,竟不知她原来也会对人亮出利爪…… “苏三夫人?苏六小姐?”沙泉一愣,有些吞吞吐吐道:“这……”这六小姐也太歹毒了些吧! 顾彦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沙泉立即识趣地闭了嘴。 顾彦宜又道:“派人打听,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沙泉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了,这才想起正事还没说。 他敛了一神,道:“再过两个月,大皇子便要南巡,公子这边的人员如何安排?” 顾彦宜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明日,你便到城中寻一处安静的院落买下,安全为上。” 沙泉心下一凛,大皇子一来,他们在扬州城里的人都要忙碌起来,他提起精神,应诺而去。 苏府里,瘦马事发后,敢把高兴扬在脸上就只有苏锦绣了。 给老太太请安出来后,苏锦绣一扫前几日的躲闪和闷闷不乐,上来便跟锦念咬耳朵:“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有人给父亲送瘦马吗,如今,那瘦马却反而落在她头上。” 她说完,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锦念故作才知实情,惊讶道:“原来是四婶要送瘦马给二伯父,那后面怎么又不送了?” 她其实有些好奇,到底二夫人许氏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竟说服老太太要把瘦马留给父亲。 苏锦绣闻言,便有些不自然了,“母亲曾去跟祖母哭诉父亲的艰辛,又跟祖母说起了父亲的生病的事,老太太便打消了念头……” 她心下暗自庆幸,若是按母亲的提议,真把那瘦马留给了三叔,那她日后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锦念,幸好,一切都没发生,她们还可以像平日一样。 这个理由真真假假的,锦念笑着接受了,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二伯父的身体还未康复吗?” 苏锦绣摇头:“已经大好了!这两日在忙着锦春楼的对账呢!” 锦春楼是苏府的产业,是老太爷亲手创办的,如今已成为扬州著名的茶楼,因生意极好,进出账目多而零碎,因而,每个月底都要对一次账册。 既然无大碍,锦念也松了口气。 “哎呀……”苏锦绣眼睛突然一亮,声音里便带了难掩的喜悦,“过两日先生沐休,你与我同去锦春楼吃点心吧。”一想到锦春楼里那精美的点心,她恨不得此刻便能出府去。 锦念还真没去过锦春楼,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模样?她有些心动,又想到大堂哥不久将回到扬州,她要备一份礼,不如趁机会出去买? 看到她还有些犹豫,苏锦绣便强势拍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那赖皮的模样令锦念实在忍俊不禁,“行了,答应你了还不成,不过我还想去书斋走走,到时你可别赚累!” 再累还能累过爬观音山?苏锦绣嗤鼻,“不就是书斋嘛,都随你!” 两人边走边说,等到辛莘堂的时候,凌先生已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台上。 两日后 请示过了老太太后,两人又去锦竹苑找柳氏拿了对牌,这才双双去了垂花门,等她们顺利地搭上出府的马车时,辰时已过。 街上很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两人又都是在头一次没长辈看护下出的府,心情都愉快极了,不时的撩起车帘往外望。 苏锦绣甚至还指着街边的小摊贩兴奋道:“六妹,快看,那些糖人做得可真漂亮。” 锦念点头,那糖人被捏得惟妙惟肖的,就像是真人一般。 得到锦念的赞同,苏锦绣更兴奋了,她吩咐贴身丫鬟道:“去帮我买几个糖人来!” 如此走走停停,马车里的小东西却是越堆越多,竹蜻蜓、纸鸢、绢花、湘妃扇等等摆满了车厢里。 苏锦绣还有些还意犹未,拉着锦念又想去银楼选首饰。 锦念有些无奈,“三姐,可不能再买了,若再买,准是要过了午膳的饭点,再说,我还要去一趟书斋呢!至于银楼,我们下次选一天再来好了。”选首饰可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挑到合意的。 这一次,苏锦绣倒没再反对,“行吧,就依你,不过,可说好了,下次我们一起来挑首饰!” 锦念点头,心道:等下次求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再说! ------------ 第035章 书斋 怀墨书斋是扬州城里最大的书斋,除了卖书、画,读书用到笔墨纸砚都可以在这里买得到,运气的时候,还能在此掏到些好货。 锦念和苏锦绣在书斋门前下了车,便有小书童模样打扮的人上前殷勤引荐,“两位小姐要买些什么,里面请!” “我们想看看笔墨。”锦念说着便往里走。 苏锦绣却突然“咦”了一声,她有些欣喜地道,“那不是顾四哥身边的小厮吗,难道顾四哥也在这?” 锦念脚步一滞,她心中微恼,暗道:不会这般倒霉,又要跟顾彦宜遇上吧!她边想边转过身来,正巧看到那沙泉从侧面向她们走来。 “三小姐,六小姐。”沙泉低头请安,“我家公子遣我来买些笔墨。” 他说着,抖了抖手上正拎着的毫纸。 这么说,顾彦宜不在此,锦念暗暗松了开口气,随即又犯嘀咕,这沙泉是怎么认出她的,上次在观音山门口才是第一次见,那时她可是装作不认得顾彦宜的。 “原来如此!”苏锦绣笑了,“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家公子等急了。” 沙泉告辞,转身前,他飞快地睃了一眼锦念,神色莫明。 锦念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沙泉,怪里怪气的! 她按下心中的异样,跟书童询问书斋里是否有澄心纸。 好不容易等书童走远了些,苏锦绣立即拉过锦念,略带责备道:“你也太奢侈了!竟要买澄心纸去练大字!”那澄心纸不易得,十张纸便要一两金,顶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开支了,因此,当下读书人用得最多的是生宣纸。 看着苏锦绣瞪得大大的双眼,锦念有些无语,“当然不是我用的,我买来是想送大哥。”也不知苏锦绣怎么想的,竟然认为她是要用来练字的,她看起来很像豪奢之人吗? 苏锦绣松了口气,讪讪笑起来,“我就说,有钱也没你这么花的!” 一旁的杜鹃便接过了话头道:“我听大公子身边服侍的说,大公子喜欢收集歙砚,小姐不如就送歙砚吧!” 正巧,书童去而复返,抱歉道:“澄心纸实在难得,如今,书斋已是断货许久了。”他说着,望向杜鹃,“不如小姐就按这位姑娘说的,选一方歙砚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苏锦念点头,又跟着书童去看了几方歙砚,结果都不如她的意。 她有些失望,大哥收集的,应是名家名品,而书斋里的歙砚花纹结构都是些常见的,好不容易一个好看的,雕饰的线条又太粗糙。 她心下嘀咕:要不,改送别的东西好了,送一本市面少有的书似乎也不错! 主意一定,她抬脚便要走,但看到那书童有些灰败的模样,她还是选了一盒梅花字帖。 那小书童估计是看出她好说话,立即又笑着向她推荐道:“小姐可还要一些画?我们这里的画也是极好的。” 这话倒提醒了苏锦念,她想起了凌先生说的,念安居士曾托书斋代卖他的画。 她心一跳,张口便问道:“这里可有念安居士的画?” 小书童笑了,“可巧了,今日念安居士可曾托人带来了画,就在掌柜那,还没来得及挂出来呢?小姐可要看看?” 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不成想竟真的有念安居士的画! 这真是意外之喜!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带我去瞧瞧!” 那是一幅裱好的海棠花开图,一眼望去,那花跃然纸上,一看就知是一幅画工极好的画。 她有些遗憾,若这幅画是幅人物画便好了,就是一幅仕女图也行!这样她更能知道念安居士在人物图上的造诣了。 虽有些缺憾,但她还是开口询问了价格。 看着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掌柜便道:“三百两银子!” 这么贵!虽然早已知道念安居士的画贵,但听由掌柜说起,她还是免不了在心底又惊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她所有的家底加起来有多少?够不够请念安居士为她画一幅画?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掌柜便笑道:“念安居士若是有官职在身,那这画可不止这点钱了,小姐若真喜欢,买来收藏着也不是错的。” 她现在哪敢乱花钱,她有些歉意地道:“只能等日后攒够了钱再才来买了。” 掌柜一看这小姑娘,娇滴滴的,便也不再为难她,笑着把画收了起来。 等回到马车上,苏锦绣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记得你跟我一样,是不喜欢画画的,怎么今日竟对一幅画起了兴趣?” 锦念有些心虚,答道:“就是觉得漂亮罢了,哪有什么兴趣不兴趣的。” 等两人到了锦春楼的时候,午时已过了。 锦春楼地处繁华的东大街,匾额上的锦春楼三个在字由篆书所著,挺拔古拙。 进门后直接是大堂,此时已过了午膳的饭点,但一楼的大堂里仍坐满进餐的客人。 掌柜看到苏锦绣两人进来,赶忙过来招呼道:“三小姐,可是来吃饭了。” 苏锦绣点头,为掌柜和锦念互作了引荐,这才吩咐道:“我和六小姐就在明月轩,等会你遣个人上去拿点菜单。” 她说完,便带着苏锦念上了三楼的明月轩。 等小二上了茶后,锦念便打趣苏锦绣道:“三姐对这里挺熟的呀,一看就知道没少来这里解馋。” 苏锦绣不满,抗议道:“你就知道排宣我,我这是跟父亲来得多了,熟能生巧,但我可不是来吃的!” 事实是她还较小的时候,常闹着二老爷带她来,如今大了,却是几个月都不能来一次。 锦念突然有些羡慕苏锦绣,从小到大,父亲就一直在身边,而她,自七岁懂事起,就很难再见到父亲一面,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前的父亲回来过年的时候。 ------------ 第036章 让菜 小伙计很快送上菜谱。 紫檀色的祥云暗纹的封皮上,印着“锦春楼”三个大大的鎏金字,翻开里面,首页介绍的是锦春楼的发展和特色菜,直把锦念看花了眼。 她有些纠结地把菜谱还给苏锦绣。 苏锦绣也没客气,“有一样却必须要点的,那便是蟹黄汤包,这可是我们锦春楼的招牌点心,每天就做一百份,今天这个时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早知道,我便打发人让掌柜帮着留一份了。” “没有的,换其他的就是了!”苏锦念眨了眨眼睛,“其他的菜看着也很好吃的!” “这怎么行!”苏锦绣有些激动,立即反驳了她,“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更是头一次来的锦春楼,没吃到蟹黄汤包多可惜呀!” 锦念心下暧暧的,帮苏锦绣斟茶。 终于点好菜,苏锦绣舒了口气,“下次我们出来,叫上二姐吧!” “好呀!”锦念边倒茶边说,“要不等她定了亲,大伯母便要拘她绣嫁衣了!” “嗯,说到这个……”苏锦绣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锦念,“杨茹你可还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看着苏锦绣一脸八卦的样子,苏绵念有些好笑道:“怎么好端端说起她来,她怎么了?” 苏锦绣得意地笑了,感叹道:“听说,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英国公呢!” “已经定下了?”锦念惊讶,“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清楚,前世杨茹跟英国公李烈是什么时候定的亲。 她只知道,杨茹病逝后,李烈便被灌上了克妻的名声! 看到苏锦念吃惊,苏锦绣更满意了,“你不知道就对了,大伯母跟祖母谈话时,说漏了嘴,我也是听了一两耳朵才知道的,据说还没定下,不过快了,听说英国公已经在来扬州的路上了.” 这边正说着,伙计去而复返,禀道:“三小姐,六小姐,那蟹黄汤包的食材只够做一份了,但刚刚被隔壁醉翁轩里的贵客订了,您看可以换其他菜不?” 醉翁轩是贵宾房,能在贵宾房里吃饭的,非富即贵。一边是东家小姐,一边是贵宾,厨房不敢擅自做主,只得上来请示。 苏锦绣可不管这些,眨巴眼睛道:“那就去跟醉翁轩的客人说,蟹黄汤包没有了!” 小伙计闻言,便哭丧着脸:“刚刚他们的人跟去厨房看过食材了,这才下的单子,这如何能圆得过去?” 既然圆不过去,锦念也不是非要吃那蟹黄汤包,她便笑道:“那我们就点其他的点心吧!” 苏锦绣不甘心,想了想,她建议道:“你去醉翁轩那,问问能不能把他们那份蟹黄汤包给我们,他们点其他的?” “这……”小伙计有些犹豫,这些贵客,怕是不好说话。 “叫你去就去。”看着小伙计吞吞吐吐的,苏锦绣顿时有些烦躁起来,“问一下又能怎样,若他们不答应,那便作罢。” 很快,小伙计去而复返。 小伙计满脸笑意,醉翁轩的客人瞧着很难接近,没想到却是个好说话的! 锦念想了想,便道:“三姐,我们也不好白白的换了人家的点头,我们就送他们一壶碧螺春当谢礼吧!” 苏锦绣也觉得正是这个理,“就按六小姐的意思,等会送他们一壶铁观音茶吧,算我们请他们的。” 小伙计下去没多久,菜便上齐了。 那笼屉里的蟹黄汤包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薄薄的包子皮被折成一条条的褶皱,最后汇聚在包子顶部,再由那砖红色的蟹膏点缀其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锦念夹了一个汤包到碗里,用筷子轻轻一戳,包子里的清亮的汤汁便缓缓地流出来,等包子凉了些,她才用包子皮裹着馅料送入嘴里尝了一口,瞬时,口齿生香。 “好吃!”锦念赞叹道。 前世,她虽吃过自家锦春楼的点心,但是那都是从外面打包回去的,像现在这样吃着新鲜出笼的,还是头一着。 一顿饭吃下来,姐妹俩都吃得有些撑了,又叫了一壶解腻的铁观音,这才出了明月轩。 隔壁的醉翁轩也正好出来,是一少年和一中年人,少年人穿着石青色盘金绣金玉满堂纹的直裾,身量高大,他身边站着的中年人,身穿正四品的祥云纹官服。 出于礼数,锦念两人停在门口,让他们先行。 那少年人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抬脚便出了醉翁轩,立时有五六个随从跟上。 少年人在前,中年人后居半步,他恭声道:“今日与英国公相谈甚欢,改日杨某略备薄酒,还请英国爷光临寒舍!” 那少年人便答道:“我公务在身,忙完公务,自当拜访!” 他声音清冷,听着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错觉。 那中年人却不浑不在意,他谦卑道:“如此,某就随候大驾光临了!” 那人竟是李烈,锦念顿时觉得可惜起来,早知是他,适才她就应该仔细看清楚,那日后克妻却又名震西南的英国公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苏锦绣也反应过来了,与锦念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惊讶道:“那个,便是来跟杨茹说亲的英国公?而另一个便是杨知府了?”说着,她望向还在走廊的两人。 苏锦念点头,又有些感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英国公!”说曹操,曹操便到,这也太神奇了些! 一直等两人消失了,锦念和苏锦绣这才下了楼。 锦春楼门口,随行的车夫已经把马车套好。 锦念正要上车,却被苏锦绣扯了一下衣袖,她有些不解地望向苏锦绣,却见她拼命地向旁边使眼色,锦念迷惑,眼角余光一转,便扫到了一片青色玄色衣角。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便看到李烈站在锦春楼门前,身边跟着了个侍卫打扮的随从,两人似乎在等马车,那杨知府却已不见和踪影。 他站得笔挺,面朝大马路,锦念只能看到他侧面模糊的轮廓。 锦念眯了眯眼,待要再仔细看时,李烈已跨步上了一辆乌漆的平头马车,车帘放下,只余那双织锦缎的鞋头随车帘的摆动时隐时现。 ------------ 第037章 归来 到了仲夏的时候,锦念终于盼回了苏子昂。 她正吩咐丫鬟换上薄薄的纱窗,杜鹃进来,禀道:“六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如今正在荣华堂说话,几位小姐正赶过去呢!” “真的?”锦念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出了厢房。 锦念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苏子昂坐在老太太的下首,他长得眉眼疏阔,穿着青色竹纹直裰,一副谦谦君子的打扮。 相较进京前,他却是瘦了不少,虽是落了榜,但看起来倒没落魄和消沉,反而多一分稳重。 苏子昂正和老太太说话,锦念不好打扰,她站在柳氏身旁静静听着。 苏子昂道:“孙儿看了这次一甲三人的文章,自觉差距颇多,没能金榜题名也在情理之中。”那顾四郎看过他的文章,也曾建议他下一届再下场更有把握,当时他还不服气,如今想来,还是自己自视甚高的缘故。 老太太闻言,便安慰道:“你年纪轻轻的,将来多的是机会,这一次就权当是历练了。” 她一直对这个嫡长孙寄以厚望,但事已至些,也只能好言相劝,再说苏府曾是一门三进士,她就不信她的孙儿能差到哪去! 苏子昂深以为然,“祖母说的极是,此次进京,虽未能高中,却也识得了许多知已好友,又下场试了一下自己的才学,倒也算是一份收获!” 想到在京城短短三个月,却结识了几个谈得来的好友,闲时读书游玩……苏子昂的脸上便有了毫不掩饰的笑意。 一旁的柳氏一直留意着儿子,见他笑容真诚不似作假,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没有消沉便好,三年后再考便是了。 说完了科举的事,老太太又问起了京中的故人,“去见过你姐姐了吧?她怎么样了,这么久没见给我老太婆来封信,还有,顾家和宁家老安人身体可还健朗?” 苏府的大小姐苏锦夕去年嫁给了宁远候嫡次子,只是回门时住了半个月,回京后每隔三个月才来封平安信。 而老太太口中的顾家老安人指的是顾彦宜的祖母,年轻时两人就常往来,至于宁老安人,便指老太太的嫡亲长嫂。 苏子昂一一作了答,这才从广袖里出一折叠的信封,“这是顾老安人给祖母的信。”他递给老太太,又道,“两位老安人还说祖母得了闲,定要进京去看她们。” 老太太闻言,便有些伤感起来:“离京多年,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回去一趟!” 当年,因婆母病重,老太爷又刚入了阁,她只得一人带着孩子离开京城返回扬州,之后,一直到老太爷回乡丁忧致仕,她再也没回过京城,如今已是十几年过去了。 四夫人崔氏娘家也在京城,闻言便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怎么不能呢,要不,今年咱们娘俩一起回京过年去?娘也好同母亲叙叙旧!”瘦马的事已过一个多月,显然,崔氏已经认命接受了现实。 老太太也只是一时感伤罢了,听了崔氏的话,她便笑道:“离年底还有大半年,你就在这惦记着!” 她边说边拆看了手中的信,嘴角不自觉便笑了起来:“不说这么远的,昂哥儿在顾府两个月,也多亏了顾大学士的照顾,如今回到扬州,也该请顾家哥儿来家里吃顿饭,也当是我们为昂哥儿接风。说起来,自昂哥儿去了京城,顾家四郎就很少到府里来。” 为老太太的周到,苏子昂又感谢了一番。 柳氏闻言,便笑道:“娘说的是,我回头就吩咐下去。” 苏子昂见没他什么事,加上这两个月来的劳碌奔波,此刻坐久了,他便开始觉得浑身困倦不已,一连打着哈欠。 他只得起身告辞要回外院休息。 锦念见状,也跟着出了荣华堂,她“噔噔”地追上苏子昂,“大哥,我那里有上好的安神香,你可需要一些来助眠?” 她笑着,望向苏子昂,只见他眼底的有淡淡的乌青,只怕是一倒头便能睡着,安神香什么的,也只是她拉近两人的话题罢了。 倒是苏子昂闻言有些惊讶,他对这个堂妹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她话很少,不成想今日竟会主动开口跟他说话,甚至还要送安神香给他。 “谢谢六妹,我不习惯用香。”他笑得很温暖,想了想,又道:“我从京城带了些礼物回来,回头再给六妹送去。” 锦念闻言,内心欢呼不已,她正愁该以什么借口送东西给苏子昂呢,如今苏子昂要送她礼物,那她再回个礼给他便是自然不过了。 “多谢大哥啦!”她欢喜地跟苏子昂道了谢,便飞快地跑开,去了抚花苑。 那明丽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苏子昂一愣,不过是个小礼物而已,值得那么高兴么? 苏子昂不解,笑着摇摇头,去了外院。 锦念则一直待在抚花苑。 晚膳过后,柳氏身边的喜鹊姑娘过来了。 她恭敬地给谢氏请了安,这才说明了来意,“家宴定在明日酉时,就在荣华堂的水榭边,还劳烦三夫人和六小姐过去搭把手。” 锦念爽快地应下了,又想到明日有可能跟顾彦宜碰上,她的心便开始有些莫名地烦乱起来。 她,终究还是没能释然…… ------------ 第038章 见面礼 翌日,才过申时,锦念便去了荣华堂。 今日家宴,苏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齐聚在正堂里,她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二老爷和四老爷都坐在老太太身边,想来为着今日的家宴,两人今日特地提早回来了。 她上前给两位长辈见完礼,刚想退到一边,就听到老太太突然道:“顾家哥儿,这是你三世叔的次女,在家里行六。” 锦念又惊又喜,喜的是老太太竟主动向外人介绍她,这说明老太太开始接受了她。 但惊绝对要大过了喜,顾彦宜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 她立刻抬头,循着老太太的目光望去,对方也正朝她看过来,悴然间,她便撞进了一汪深邃的眼眸中。 “六妹妹!”顾彦宜向她颔首,他穿着鸦青色绣竹纹的直裾,那张淡粉色的薄唇噙着淡淡的笑意。 前世,他多数时候就是这么叫的她。 锦念心一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见到她呆呆的失神,老太太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道:“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叫人,这是你顾家四哥哥。”转头,她又替苏锦念向顾彦宜告罪,“你六妹妹年纪小,还有些怕见生人,顾家哥儿勿要见怪!” “无妨,再大些自然就好!”他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继续喊锦念,“六妹妹!” 锦念回过神来,有些拘谨地向顾彦宜颔首,“顾四哥安好。”她说完,便低头退到了苏锦绣的身边。 顾彦宜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躲避,见她走开,却又道:“初次见到六妹妹,身边也没什么好的什物,这个玉佩就当是给妹妹的见面礼吧!”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 “不用,不用,顾四哥不用多礼,再说,我也不能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锦念有些慌不择言。 顾彦宜扬起一抹淡淡的笑,道:“这玉佩也不值钱,还请六妹妹莫要推辞。” 一旁的苏子昂站起来附和道:“六妹,你就收下吧,一块玉佩而已,对你顾四哥来说不算什么,上次你顾四哥来,可都给了你姐姐们见面礼,你怎能免俗。” 苏锦桐也站了出来,她笑嘻嘻道:“宜哥哥,你是不知道,六妹如今只喜欢碧玺呢!” 这话就差没直说锦念嫌弃顾彦宜的玉佩不值钱,她看不上了! “如此,那只能改日得了碧玺再送六妹妹了!”顾彦宜倒不恼,笑得云淡风轻,似乎听不出苏锦桐的弦外之音。 锦念微恼,苏锦桐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要出来调拨,是要她在外人留下坏印象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推辞,岂不是要下了顾彦宜的脸,指不定又要遭了老太太的不喜,何况今日说是家宴,主要还是为了宴请顾彦宜。 苏锦念只得含笑道谢,接过了顾彦宜的玉佩,“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顾四哥破费罢了。” 玉佩卜一入手,暧暧的,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锦念只觉得烫手,她趁人不注意,悄悄递给了杜鹃帮保管。 这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屋里又恢复了热闹的笑谈声。 等到夕阳斜照时,宴席也正好备齐了,大家便一同移步去了水榭边。 有晚风抚过绿荷红菡萏,闷热的空气中顿时夹着淡淡的、清新的荷香,宴席摆在此处,倒是个顶好的地方。 老太太向来把顾彦宜当世交来交往,因此宴席虽分了男女桌,但男女桌之间便未用屏风隔开。 锦念坐下后,不经意间抬头,便发现隔壁桌的对面坐着顾彦宜,似乎意识到对面有人在看他,他也抬眼望向苏锦念,那目光明明冷冷清清的,但锦念却有一种炙热的错觉。 她皱眉,不悦地移开了眼睛。 一直到开席,她的头都没再抬起,但总感觉有道来自对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如置火上烤般,有些坐立难安,冷菜、热菜、水果轮番摆上来,她却味同嚼蜡! 终于熬到散席,锦念立即起身去了母亲身旁,而二老爷则带着老少爷们去了外院。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 夏季白日天长,散席后,太阳还没完全沉落,西边还有红彤彤的火烧云。 大夫人便提议女眷到水柱的凉亭中纳凉。 半路上,苏锦绣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笑问:“你猜,今晚顾四哥的冰镇西瓜是不是最甜的?” 什么意思?锦念不解地望向苏锦绣。 “就知道你会这样!”苏锦绣叹了口气,“刚才席上,你的好姐姐遣丫鬟专门给顾四哥送了冰镇西瓜!” 大庭广众的,苏锦桐她居然敢?! 也对,人多了才免了私相授受的嫌疑。 所以,刚才她的感觉不对,顾彦宜看的不是她,而是苏锦桐了?! 如此就好!锦念如释负重,长长地舒了口气,“也许,这正是祖母最希望看到的呢?” 前世,老太太便是看上了顾彦宜,想把苏锦桐说给他。 今生这样的就挺好,反正两个人她都无感,甚至讨厌,他们凑成一对儿了也免得整天在她面前晃悠。 天黑透时,锦念才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服侍她沐浴过后,才拿出顾彦宜给的见面礼递给她,她显得很高光道:“小姐,我瞧着这玉佩极好,顾公子真大方!” 锦念看着杜鹃手里的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缠枝莲纹的! 她心里一震,瞪大了双眼仔细瞧,确实是缠枝莲纹!这块玉佩前世时顾彦宜就曾送给她,刚才太慌,她根本就没细看! 没想到,这一世,这块缠枝莲玉佩又回到了她手上! 她顿时觉得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冷声吩咐道:“把它扔湖里去!” 这一辈子,她不想跟顾彦宜扯上什么关系,包括他的任何东西她都不想看到! 见到她突然发怒,杜鹃心一紧,不知哪个地方惹怒了自家小姐,忙小意道:“这么好的玉佩……” 杜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锦念打断了她,冷冷道:“我说扔了它,你没听见吗?” 杜鹃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小姐发怒,她立即噤声,急急地应诺退出了厢房。 这一晚,苏锦念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顾彦宜转身时的绝决…… ------------ 第039章 早膳 翌日,苏锦念起床时,不可避免地又顶着一对乌青的眼袋! 杜鹃端着珐琅牡丹纹的水盆进来,偷偷地打量了锦念一眼,见到锦念神色怠倦,她目光微闪,不敢再提她对玉佩的处置。 锦念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懒道:“今日先去给祖母请了安,再返回来用早膳!”也不知道顾彦宜还要在府里住多久,今日提早去请安,应是不会再跟他碰上了! 杜鹃心下暗惊,又不敢多嘴,小声地应了“是”。 卯时末,锦念便到了荣华堂,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她暗暗松松了口气。 老太太正用早膳,见到她比平日来得早,便道:“这么早来,怕是没用过早膳吧?!”转头她便吩咐秋妈妈再上一副碗筷! 秋妈妈惊讶,这是要留六小姐用早膳了,这可头一着,她笑着应了诺,神色不明地出了饭厅。 尽管猜到老太太的用意,但老太太还没表态前,锦念不敢抱着期望。 她环顾了一厅厢,没看到苏锦桐,便笑问,“一大早的,怎不见五姐,可是她还在懒床?” 听她提到苏锦桐,老太太神色一下子便柔和了许多,“她呀,去送你大哥呢!” “大哥不是刚回来了吗?”锦念微讶,“这是又要出远门?” “是回书院去了。”老太太笑着摇头,又有些埋怨地说,“早膳都没用,请完安,便拉着顾家哥儿急急地走了。” 顾彦宜终于走了!这一下,锦念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她又有些疑惑,大哥走得这么匆忙,而且不过是去了书院,苏锦桐还巴巴地赶去相送,醉翁之意怕是在顾彦宜身上了?! 看着老太太发自内心的欢笑,锦念心下明了,只怕这是老太太喜闻乐见的! 老太太道:“念姐儿,坐下同我一道用早膳吧!” 秋妈妈正好端来了新餐具,是一副描金边红彩团纹的定州窑白瓷碟碗,很是漂亮,那彩团纹如花红锦簇般鲜活明快,像极了苏锦念此刻的心情。 既不用担心跟顾彦宜碰上,又能跟老太太拉近关系,她没有扭捏地推辞,欢喜地道了谢。 老太太看她吃相秀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心里暗暗点了头。 一直到祖孙俩用完了早膳,苏锦桐才回来。 “祖母,我回来啦!”她人还未进屋,便开始欢快地叫起来,看到锦念也在时,她咦了一声,“六妹今日来得这般早!”这未到辰时呢,来这么早干嘛?! 她此刻心情极好,倒没发现今日锦念在荣华堂用了早膳。 “起得早了些,便过来了。”锦念笑答,“五姐是去送大哥了吗?”看苏锦桐脸色绯红,杏眼含春,想必跟顾彦宜相处极好了! “嗯,还有宜哥哥!” 她又没问顾彦宜,苏锦桐却主动提他,是在显示她跟顾彦宜关系很好吗?锦念只是笑笑,没再说下去。 昨夜没睡好,吃饱喝足以后,她实在困倦得熬不住,打掩着嘴唇,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只好辞过老太太和苏锦桐,又遣了杜鹃去跟凌先生请了假了,她才回了镜花小筑。 从荣华堂回来,她倒头便睡,一直到未时才被叫醒。 苏锦妍过来了。 “……大哥从京城中带了些小玩意回来,叫什么‘磨喝乐’的,据说在京城那里可盛行了,大哥便给我们几姐妹几个带了些,听说六妹今日没去学堂,我便代大哥走一趟,没成想,六妹竟是偷了懒才逃学的。” 她笑着,把一个姜黄|色荷叶纹的绣袋放在案桌上。 锦念把伸手拿来打开,里面装着一个泥孩儿,梳着丫髻,身着乾红背心,系着青纱裙,神态惟妙惟肖。 锦念一看便喜欢上了, 她笑着跟苏锦妍道了谢,“大哥什么时候回府,我得好好谢他!”她还打算给苏子昂送回礼时,顺便问他念安居士的事,不成想他那么快便回了书院。 “这个,我倒是没问。”苏锦妍摇头,“不过,我听大哥说,六月中时书院便要放假了。” 这么说,要再过半个月,苏子昂才会回府。 锦念点头,已经等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十来天。 苏锦妍神色间便有了些犹豫,看着锦念欲言又止。 “二姐。”锦念疑惑,“你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苏锦妍脸上泛起了红晕,吞吞吐吐地把事儿说了,“六妹,你和三妹能不能跟我去?” 原来是为后天去卢府的事!上次在杨府病发时,卢夫人便说要请大家再听戏,当时还以为不过是赶场子的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次,怕又是免不了一番相看!想到上次在杨府出事,如今又要到外府去,苏锦妍便提着一颗心,怎么也无法安宁。 看着苏锦妍一副有些后怕的模样,锦念便笑着应下了,还打趣道:“二姐,可要把眼睛擦亮!” 她面上虽笑着,实则心下有些担心,若是苏锦妍跟卢公子的亲事真的成了……明年扬州盐案事发,身为盐运使的卢大人想来是逃脱不了责任的,连带着卢公子的前途定也没了保障…… 尽管知道后面苏锦妍和那卢公子没缘分,但这一世万一成了呢? 她叹了口气,如今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得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被打趣的苏锦妍则有些羞恼,便把话题叉开到别人身上,“听说杨茹的亲事快订下来了。” 这事锦念已从苏锦绣那里得知,闻言,便点头道:“听说对方是英国公?”前几天在锦春楼碰到李烈和杨知府,想来亲事快订下了吧。 “她真是好福气。”苏锦妍有些羡慕地说,“日后怕是我们见到她都要尊称她一声国公夫人了!” 锦念闻言,笑容便有些牵强了,若苏锦妍知道杨茹后面因病故没嫁成英国公,怕是发不出这样的感叹的。 “不说杨茹的,就我们府里,只怕也快有喜事了。”苏锦妍一改刚才的感慨,笑得一脸的不明意味。 府里最近在说亲的,就只有苏锦妍一个,既然不是苏锦妍,那还有谁的?锦念倒是好奇了,“二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快说与我也让我跟着乐呵乐呵!” 她那一扫平日沉静的模样倒让苏锦妍笑了,不再卖关子,“就是你那那个好姐姐呀!” 苏锦桐?跟谁?她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没等锦念开口问,苏锦妍便道:“祖母有意把五妹说给顾家四哥,顾家老安人回信了,没反对。” 所以,顾家老安人是满意这门亲事了? 这惊喜来太突然,震得锦念有些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今生顾彦宜这么快就定亲了,她终于可以不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了! ------------ 第040章 李烈 时间很快便来到六月。 期间,锦念陪着苏锦妍去了一趟卢府,她一进卢府没多久,便被卢静娴拉去厢房看话本。 倒是卢夫人,又把苏家的小姐们夸赞了一遍,还拉着苏锦妍的手说了好一会话,看来对苏锦妍很满意,若没意外,这桩婚事怕是要成了…… 此间还发生一件震动朝野的事。 六月初八日,镇南军八百里急报,大周在西南边的附属国交趾,在西南边境制造了多起烧杀掠夺事件,屠杀了近千人,一时间,西南三省人心惶惶,消息传到扬州,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就连在府里没出过门的锦念也听到了消息。 这日,锦念刚从学堂回来,便听说苏子昂从书院放假回府了。 看了一下沙漏,酉时还未到,她让杜鹃拿上准备送苏子昂的书,匆匆去了苏子昻的院子。 苏子昂住外院的墨玉轩,她到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地,就连苏子昂的书童也没了踪影,只有树蝉在高大的梧桐树上鸣叫。 “怎么没见一个人?”锦念有些嘀咕着迈步进了厅堂。 李烈正站在墨玉轩正厅里,外头‘知了,知了’的蝉鸣声给仲夏平添了几许焦躁,他狭长的凤眸地静静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雪压青松图。 屋里突然闯进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看到他在里面时,顿时愣了一下,那莹墨的眸子里闪过惊慌,好看的美人唇珠因惊讶微微撅着,等反应过来时,她转身便要退出去。 那一副急急躲避的惊慌样子,像极了他此刻表面沉静下那焦着的内心。 意识到这一点,他平日里没有表情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裂痕,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跟她说话的念头。 “等等,上次锦春楼的茶,多谢!”他说着,在红木平头案前坐下,随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锦春楼的茶?锦念疑惑,她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看向身后,只见那少年人身形高大,身上穿着玄色银线花团纹的直裾。 竟是英国公李烈!在锦春楼里因为一笼屉的蟹黄汤包,她们送了一壶铁观音当答谢。 锦念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他怎么会在大哥的屋子?她原以为这人是苏子昂书院的同窗,没想到竟是英国公。 今日,他穿着玄色的锦缎直裾,领口和前襟上都用银线绣着竹叶纹,让他英挺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冷峻,狭长的凤眸看人时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淡。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有种做错事被人发现的羞耻感,锦春楼门口以为他没看到自己,不成想,再见面时竟能一眼便认出了她。 “不用,最后花钱的人也不是我!”她有些心虚,那天吃饭出来时,她们根本没结账,估计掌柜直接划为成本上了。 倒是诚实!李烈那焦虑的内心被这话成功的拂去了不少。 正巧,苏子昂进来,看到锦念来了,他惊讶得随口问道:“六妹,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锦念连忙摇头,“大哥有事先忙,我改日再过来。”她说完,便要退出去。 苏子昂却有些抱歉道:“行,回头我去找你。”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英国公,“这是我家六妹妹。” “我们曾见过。”李烈淡淡地接了话,“我还欠了六小姐一个人情。” 他声音有些低沉,但苏子昂却被他的话震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诧异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这算什么人情!苏锦念心中腹诽,若不是刚才李烈一脸的郑重,锦念都要以为这话是在取笑她了。 李烈没说话,锦念无奈,只得将锦春楼里让菜的事简单地讲给了苏子昂。 “倒是没想到。”苏子昂无奈笑起来,“国公爷来扬州的第一天就被人抢了点心,都怪舍妹不懂事!” 李烈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苏子昂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挥手招过锦念,正色道:“这是英国公,还不快给国公爷道歉!” 这回想走开也不可能了,她不想拂了苏子昂的面子,只好返回,走到李烈跟前。 锦念的个子在同龄中算是拨尖的,但往李烈面前一站,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她敛衽,恭敬地曲膝行礼道歉,“那天冲撞了国公爷,还请见谅!” 李烈随意地望了她一眼,低低地道了一声“无妨。”,便又跟苏子昂说,“如何,苏兄这里可有那本书?” 被苏锦念这么一打岔,差点忘记了正事,苏子昂有些懊恼和抱歉,“《西南地理图志》如今还在季平手上,返扬州时,我忘了换回来!”在京城时,他与同是进京赴考的季平私交甚好,两人常互换书籍,回扬州时,竟忘了换回来! 眼下,李烈正急等着这本书! “如此……”李烈沉吟片刻,“苏兄认识的人中,可知道有谁有?”。 苏子昂心念一动,细思了一下,才道,“倒是有,国公爷在此稍候,我去去便来。”自顾彦宜搬出了书院后,还未曾去过他的新住处,只知道他住盐运使司附近,现在去寻人,也不知能否寻到? 锦念站在一旁,正踌躇不知进退时,听到两人的谈话,便站出来,“大哥说的,可是这本?”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用牛皮纸包住的书。 苏子昂刹住脚步,接过纸包便急急拆开外面包着的牛皮纸,西南地理图志几个大字赫然呈现眼前。 “六妹,你哪来的书?”苏子昂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右手轻拍着书面,“先借与我们可好?” 这倒是巧了!苏锦念笑道:“本来就是拿来送与大哥的,何来借不借之说!”这书是原本是她从外祖你那里拿来的,反正她也用不着,白白放在书架上吃灰,送给苏子昂,倒是物得其所了。 “送我的?”,苏子昂倒是很意外,不过是送了她一个泥人儿罢了,她却客气地回了份厚礼!若是他推辞,倒是显得见外了,“那就多谢六妹了。” 书传到李烈手上,他节骨分明的手指快速地翻动着纸张,“哗啦,哗啦”几声,一下便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才微微颔首,“在此谢过两位,书我就先拿走了,回来时再还上,就此别过!” 他说这话时声音仍是低沉的,但苏锦念还是听出了几许的焦虑,联想到他日后在西南大展神威,苏锦念猜测定是西南事发,皇帝急招他回京了! 想到这,她笑着道了一声,“国公爷,保重!” 他沉默颔首,跨步出了墨玉轩。 ------------ 第041章 不识 苏子昂送李烈出府,锦念则还在墨玉轩等他。 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返回来了,有些感慨道:“英国公,应是新一代勋贵世家的翘楚了!”以往他所见到的勋贵之家子弟,多是纨绔之辈,李烈却与他们不同。 听这口气,看来苏子昂是对李烈是另眼相看了,若是他知道日后李烈建树更多时,只怕是更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吧! 想到这,锦念倒是好奇了,“大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书香世家一向不屑与勋贵往来,认为勋贵蒙荫不劳而获,少有真才实学之人。 “在大姐夫家的宴会上碰到的!”似乎想起什么,苏子昂笑了,“也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今日他会登门求书。” 大姐夫家那便是宁远候府了。 若没记错的话,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即李烈的婶娘张氏,正是宁远候府的姑娘,是大姐夫的姑母。 锦念记得这么个人,还是因李烈名震西南后,便跟他叔婶反目,还把张氏夫妇赶出了国公府,因这事,加上克妻之名,李烈在京中名声更恶了。 想着李烈那一副高冷的模样,亲自上门求书这个举动的确让人意外,“英国公不是要回京吗?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还自个前来求书?”就算英国公府没有《西南地理图志》,偌大的京城还能找不出一本来? 苏子昂摇头,“他把随从都遣去寻书了,听闻寻遍了大半个扬州城都没找到这本书。” 说到这,苏子昂低叹道:“他可不是回京城,而是去了西南!”听到李烈来找到时说要去西南时,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圣意,不曾想是李烈主动请缨去查看军情的。 西南军事一向由镇南候府统领,前几年,现今的镇南候在西南平地方叛乱时,折了近三万兵马,因手段恶劣又折损乡勇过多,渐渐失了西南的民心和当今的圣心。 如今,交趾袭拢西南,镇南候还未有动作,李烈却请缨先行,这番举动,确有争夺西南军的掌兵之嫌! 镇南军的将领大多都由镇南候提拔,向来听令镇南候,李烈此行,恐是阻力不小。 锦念也很诧异,“国公爷去西南,可是与近日交趾袭扰西南有关?”前世,李烈闻名西南是那是五年之后的事,这一世,难道是要提前了吗? 也不知李烈和杨茹的亲事订下来没有?改日寻个机会问问二堂姐好了。 她倒没苏子昂那么了解时局,但李烈这般作为,至少是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勋贵之家强不少,这点倒让她意外和钦佩。 想到边境又不安宁,苏子昂沉默点头。 气氛一时有些宁窒。 锦念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些军国大事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倒是听闻,你们书院出了个极擅丹青的念安居士,听说他的画能卖出高价,上个月在书斋,一幅海棠花图就开价三百两,大哥可有认识此人?” “咦,竟有此事!”苏子昂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来些兴致,“六妹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倒是不知有此人,快说来我听听。”若真有这号人,倒是可以结交一番,西南兴兵之事,还不是他一介书生可以干涉的,他在这忧心也无济于事。 这算什么事!她可是来求苏子昂的,如今反倒是被苏子昂缠上了! 锦念有些郁卒,闷闷道:“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的,哪里能知道许多,还想着大哥也正好在广陵书院里,兴许认识,竟不知大哥还要向我打听!” 被她一幅小女孩委屈模样地一通埋怨,苏子昂反倒坦然了,“六妹不知道,我并不喜描丹青,自然也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倒是可以问问彦宜兄,改日见到他,我再仔细打听好了!” 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又带到顾彦宜身上?似乎有意无意间,她常听人提起顾彦宜,锦念皱眉,只想尽早结束话题,“若大哥知道了,可要说与我听听。” 苏子昂满口应下了。 无功而返,锦念有些失望和颓然,原本还满心期望地以为大哥是认识的念安居士的,如今竟得到截然相反的结果,她心中希望的火苗就像突然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寂灭了。 杜鹃一直留意锦念的神色,一出墨玉轩,见她仍是神色寂寥,便开口笑道:“小姐很喜欢念安居士的画吗?”上次在书斋,就见她拿着念安居士的画爱不释手的。 “谈不上喜欢!”锦念苦笑,有些惆怅地说,“偶然听说了这么个人,一时好奇罢了。”她没想到,打听一个确定的人也会是这样的大费周折,那找一个还不知藏身何外的凶手岂不是难上加难? “这样呀!”杜鹃便笑了,“听大公子的意思,顾公子应是认识念安居士的,小姐若想打听念安居士,不如请顾公子帮忙。” 锦念皱眉,淡淡扫了一眼杜鹃,沉声道:“今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胡乱向别人打听外男,这算什么事?若要让老太太知道,非得罚她抄女戒不可! 再者,要她去问顾彦宜那不如另寻他法,她可不想欠顾彦宜的人情! 也不知杜鹃怎么当的差,用着总感觉没莺歌顺手! 一旁的杜鹃被锦念淡淡一瞥,加上后面的话,她心下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举手保证,“小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用跟我保证,你心理记住就行!”她自觉前世亏欠身边的丫鬟,重生后,尽管对她们约束颇多,但却很少苛责她们,若杜鹃再这样下去,她得考虑换人了 主仆两人回到锦花小筑,莺歌进来,笑道:“小姐,卢小姐遣人送信来了。” 卢静娴在信中说她又得了几本新话本,问锦念什么时候去卢府,又抱怨起卢夫人最近开始拘着她做女红了,结果她半天也绣不出半朵花来,把卢夫人气得扬言要禁她的足。 那抱怨透着一股浓浓的欢快,让锦念有些郁闷的心情也跟着好受了不少。 ------------ 第042章 后山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尽管往屋里一釜接一釜地运冰块,但仍压不住外头一阵猛盖一阵的热浪,尽管人静坐房里不动,仍忍不住汗湿薄衫。 一大早,顾彦宜便来找苏子昂。 他站在墨玉轩的雕花窗棱边看向天空,“子昂,听闻贵府后山是个纳凉的好地方,瞧着今日彩霞满天,只怕又是一个大暑天,不如叫上府里的少爷们,一同去后山吃茶吧!” 苏子昂眼前一亮,顿觉主意不错,“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过,光是少爷们怕是不行。这几日,妹妹们日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似的,我们去后山,怎好不叫上她们?!” 顾彦宜闻言,便淡笑,“你作主便好。” 镜花小筑里,锦念正在看话本。 最近天热,学堂里也停了课,苏锦桐学了几日的制香也没兴趣再来找她,锦念每日除了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大都无事可做,倒是让她抓准了机会整日看话本。 苏锦绣进来,显得有些兴奋,“还傻坐着干嘛,赶紧换衣服去,我们今日去后山吃茶!”她说着,夺去了锦念手中的话本。 “都有谁去啊?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去后山。”锦念有些懒得动。 “就府里的哥儿和姐妹们!”苏锦绣有些火急,“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要不然我就把话本送去三婶那!” 算你狠!锦念瞪了苏锦绣两眼,无奈地遣杜鹃去给母亲送了口信,“跟母亲说,等我晚上采莲叶回来做荷叶鸡。” 吩咐完了,她这才进厢房换了件白底三蓝纹的夏裳,带着莺歌一起去了后门汇合。 让她意外的是,顾彦宜竟然也在,他身穿雪青色暗花芝麻纱长衫,人看上去淡淡的,沙泉站他身旁,后背还背着两把伞,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见到她走来,他淡粉色的唇畔轻启,“六妹妹。” 两人已是认识的,锦念不能再当作陌生人一样无视他,掩下心中的异样,她轻声答了一声“顾四哥。”后,下意识地便隐在苏锦绣身后。 顾彦宜淡笑点头,一派云淡风轻。 苏锦桐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来,她穿着嫩黄|色的纱裙,头上戴着点翠梅花发钗,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明艳。 她便走到顾彦宜身边,故作娇嗔道:“宜哥哥,刚才你怎么不等我一起过来?” 适才顾彦宜去给老太太问安,苏锦桐则去东厢房换衣裳,本是打算跟顾彦宜一起走的,但等她换好衣裳出来时,顾彦宜却不见了踪影。 她只得带着丫鬟急急往后门这边赶。 顾彦宜面上浮起笑容,“我回子昂的院子拿伞。” 原来不是故意避开她!苏锦桐格格笑起来,“宜哥哥,你第一次去后山怕是不知道吧,通往后山的路都栽了树木,这一路上可不会晒到日头!你还是让沙泉把伞送回去吧!” 顾彦宜闻言,淡笑拒绝:“不必了!左右不过两把伞,带着便是了!” 见他如此,苏锦桐便也不再坚持。 此时刚过辰时两刻,人终于到齐了,大家便开始往后山去,一众丫鬟婆子提着提盒跟在后头,阵式瞧着也有近五六十人。 一路上草木葳蕤,大家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后,终于陆续来到后山的凉亭里。 因四老爷喜宴客之故,这里的案桌都足够大,大家都围坐一圈仍绰绰有余。 丫鬟们从提盒里拿出点心和茶水,陆续摆上桌来。 苏子昂抿了口茶水,看向顾彦宜,“我倒有一事要问你,听说我们书院出了个念安居士,擅长丹青,你正好也喜欢此道,你俩可认识?”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一敛,“怎么,子昂这是改了性子,突然对丹青感兴趣了?” “我是很好奇!”苏子昂淡笑,看向锦念,“听六妹讲,他的画似乎还挺值钱?!” 顾彦宜闻言,抬眼看向锦念,薄唇微微勾起,“竟有这事?我竟不知书院里还有这号人。” 他笑时,眉宇间格外好看,直把苏锦桐看得小脸迅速地飞起一抹红晕,就连声音都变得娇柔婉转了几分,“好好地,说什么念安居士,宜哥哥,我们去那边看荷花吧!”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莲花池。 那里荷叶田田,白莲与红莲间落盛开,起风时,摇曳生姿,煞是好看。 锦念额头微跳,决定无视两人。 顾彦宜端起石桌上的茶杯,随意抿了一口才道:“坐这就挺好,你自去吧。” 他那高高在上的疏淡,别人瞧不出,但自认还算熟悉他的锦念却听出来了。 这倒让她觉得颇为意外,原以为这两人是看对眼了,如今看来,只怕是苏锦桐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那又如何,顾老安人已答应了老太太,难不成顾彦宜还能反对她的决定不成? 锦念突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她心下正偷偷地乐着,就听到顾彦宜清浅的声音再次响起,“倒是要劳烦六妹妹与我说说,那念安居士的画真是那么好? 他深邃的眸子看着她,很是疑惑的模样。 锦念忙一凛,敛着心神想着该怎么答话。 苏锦桐却抢了先。 “宜哥哥还是别为难六妹了。”被顾彦宜当着这么多的人面拒绝,苏锦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那人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要不宜哥哥怎么会不认得,是吧,宜哥哥?!” 锦念无语,世间的男子都是欺世盗名的,就你宜哥哥一人是才高八斗的! 一边的顾彦宜只是笑着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原本以为苏锦桐会就此作罢,但苏锦桐下面的话却让她有瞬间的错愕。 只听苏锦桐又道:“宜哥哥,你是不知道,六妹一向不喜作画,更不擅长作画,好歹也分不清,随便什么人只要能画出一张画来,她都觉得是顶好的。” 这话说得,就只差直说她是睁眼瞎了! 就因为顾彦宜没同她去看荷花,苏锦桐不敢对他有怨言,因此把怒气撒她身上来了?! 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她竟然忘记了苏锦桐一向横着走,又喜欢在外人面前踩着她的传统。 两年前,她们几姐妹上街买珠花,临上车前,她看到街边的乞丐可怜,大冷天赤着的脚都冻裂出血了,不忍心,便把荷包里钱都给了那乞丐。 也因此耽误了上车回府的时间,苏锦桐当场立即呵斥她,“六妹真是人傻钱多,爱装善心,你再不走,那就自己走着回府去吧!” 苏锦桐说着,当真就把下令马夫把马车开走了。 如今,又是这样贬低她! 这念安居士还没找到,反倒先招惹上苏锦桐了! ------------ 第043章 评鉴 锦念有些无奈,她还没什么动作,一旁的苏锦绣却忍不住事先发作起来,“五妹,你这话说得可就诛心了,六妹虽不擅作画,但好画歹画还是分得清的。” 她说着,扯了一下锦念的衣袖,示意她出声辩解。 苏锦桐冷哼了一声,也笑意不明地看着她。 就连顾彦宜也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大家都等着她开口反驳,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锦念笑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五姐说我对画作分不出好歹,那我们就比一比如何?”都明目张胆的欺负到头上来了,先不说能不能赢,若不反击,日后岂不是又要被苏锦桐往尘埃里作践? 她神情淡淡的,话刚一落地,周围顿时爆发出兴奋的叫好声。 苏锦绣担忧地朝她摇了摇头,小声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对画作的鉴赏水平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苏锦桐自幼醉心书画,在画画上的天赋就连凌先生都称赞过的,至于锦念,除了专注在香道和话本上,还真没见她有别的爱好了! 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上的两人,这可怎么比?可别最后连面子和里子都丢光了! “六妹,怎么比?”苏锦桐瞥了锦念一眼,嘴角噙着笑,“到时,输了可不许说姐姐欺负你呀!” 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顾彦宜眸子一沉,饶有兴趣道:“光是比试却也少了一些兴趣,不如添些彩头吧!” 他的话刚落下,立即赢得大家的一致赞同,纷纷想着赌什么彩头好。 一看这阵式,完了,再劝也没用了,苏锦绣只好干坐着替锦念着急。 瞧着顾彦宜和苏锦桐,一唱一和的,似乎都挺期待她出丑! 锦念心下冷笑,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说道:“前些日子,五姐托我把顾大学士的《渔居图》送与母亲,我因此也有幸看了几眼,在场的人,大哥和顾四哥想必也看过此画了,那我们就以点评此画作为评比,至于彩头,那便由五姐来定,如何?” 一听是以《渔居图》作评比,苏锦桐心下嗤笑,这幅画她可是跟凌先生一同鉴赏过的,没想到苏锦念竟会撞上来找虐。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 苏锦桐眼珠一转,看向顾彦宜娇笑道:“彩头嘛,赢的人可以跟宜哥哥提一个要求,宜哥哥可不能拒绝呀!” 主意是他出的,顾彦宜倒是配合,笑道:“自然不会。” 锦念闻言心下冷哼。 三方当事人都没意见,大家都围坐在大石桌边,等着看两人的评比。 苏锦桐先开始,她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道:“《渔居图》描绘的是青绿平远山水,有坡岸、湖水、人家、渔翁和远山,笔法工整严谨,整幅画的图景清旷秀丽,直抒文人的妍雅和温润。” 她说完,轻轻地睨了锦念一眼,道:“宜哥哥,大哥,二位以为如何?” 顾彦宜微微颔首。 苏子昂更是不吝称赞,他放下茶杯空出双手拍掌道:“妙!没想到五妹鉴赏水平如此之高。” 有了苏子昂这么高的评价,苏锦绣已完全不抱希望了,她悄悄的拉了一下锦念,低声道:“你直接认输吧!”这样还能挽留些许面子。 大家都把目光投在锦念身上,有担忧的,有凑趣的,还有探究和挑衅的。 苏锦桐笑得更明媚了,挑眉道:“六妹,该你了。” 锦念拍了拍苏锦绣,敛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轻声道:“六姐评价得极是。” 她说着,微笑望向苏锦桐。 苏锦桐心下冷嘲,就知道苏锦念平庸无才,说不出什么出彩的评语! 她正想接过话,却听到锦念又在往下说,只好按压心中的得意继续听下去。 “我就在五姐的基础补充一些吧。”锦念的声音不高,听起来有些软糯,“此画前景取彼岸、湖水、渔翁和人家,中段平水渺渺,山前村舍,远山茫茫。” “在布局上前、中、远景错落有致,除了五姐说工细严谨外,还有前景的浓丽和远景的润泽浓淡相宜。写意上,除了五姐说的文人妍雅和温润,更多是体现画者的不拘一格和恣意潇洒的人生态度。” 她说完,淡淡看向顾彦宜,见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惊讶的光芒,只一瞬又恢复了波澜不惊。 这就对了!锦念心中冷笑。 再看苏锦桐,那明媚的笑容早已不见,她瞪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锦念,尖声道:“不可能,这些评语一定是出自母亲的,而你只是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 看着苏锦桐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锦念笑了,这些评鉴语自然不是出自她,而是前世顾彦宜跟她说的,如今,她只是把这些评语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那又如何? “如果五姐一定要认为这些评语出自母亲的,那我也无话可说。”锦念一直淡淡的,平静反问,“听闻五姐曾与凌先生一起鉴赏了此画,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刚才五姐那些评鉴语也是从凌先生那听来的?” 她面色柔和,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在苏锦桐眼里却是无比讽刺。 “你……”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是…是我自己的。” “嗯,我信五姐。”锦念点头,“至于我刚才的评鉴是不是出自母亲的,五姐回去可让母亲把画拿出来,当着你的面鉴赏一次便可知真假。” 顾彦宜面上平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内心却翻起了波澜。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于事物的看法,锦念所说的几乎与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了出奇的一致。头一次是在观音山,她听出了他曲子里的意境,这次是画画鉴赏,她对《渔居图》的看法竟与他的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从她提议比试时,他就相信她会赢,因此他才会提出了彩头。 甚至,苏锦桐怀疑这些评鉴语是自出她母亲时,他也没有怀疑过她。 他一向谨慎,却不知为何对她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尽管她对他一直有种莫名的敌意。 难道是因为几次接触下来,他发现她其实是也是一个谨慎的人,所以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那他们还真是同一类人! 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想到这,他又向锦念投去了淡淡的一瞥,有斑驳的阳光恰好投在她的美人唇珠上,衬得那笑容多了几分阳光和自信。 此时的她,似乎与观音山上的不太一样了!她不再胆怯,变得开朗了许多,莹墨般的眸子熠熠生辉。 奇迹般的,他的心情也突然跟着变得极好,开口道:“六妹妹可是想好了,准备向我提什么要求?” ------------ 第044章 送伞 提到彩头,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地看向锦念。 “倒是差点忘了彩头这回事!”苏子昂笑着附和,“以为五妹鉴赏已极好,没想到六妹的评鉴更高一筹,跟你顾四哥提要求时可别心软了。” 在场的,就属两人的才学最高,他们的话等于宣判了比试的胜负。 苏子昂的话刚落下,苏锦绣便“哇”的一声欢呼,带头鼓掌起来。 瞬间,掌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苏锦桐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本以为能借此机会跟宜哥哥走得更近一些的,谁知到最后却让她在他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想到这,她满心不甘地横了锦念一眼,冷声道:“侥幸而已,没什么好得意的。” “确实是侥幸,多谢五姐承让了。”锦念笑得很温婉。 苏锦桐面上一僵,感觉自己击出的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了,软绵绵的,瞬间就把她的力道化为无形。 今日她输得这么难堪,也不知宜哥哥会怎么看待她? 她有些羞赧地看向顾彦宜,只一眼,她便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冷到心里。 顾彦宜看锦念时那异样的目光,那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从未出现的,她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好一会,苏锦桐才反应过来,看向锦念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怨恨。 锦念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竟招了恨,她笑着看向顾彦宜,“至于向顾四哥提要求,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顾彦宜准确地捕捉到她看向他时瞬间转冷的目光,那她说的以后想来是不会再有下文了。 他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几分,唇畔却笑得云淡风轻,“六妹妹日后想到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锦念点头,不再看他。 接下来的半日,大家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下棋,苏锦妍甚至还带来锈品来刺绣。 申时末,日头西斜,在后山消磨了大半日,苏子昂便提议回府。 想到自己答应母亲做的荷叶鸡,锦念便道:“大哥你带大家先走吧,我去采几片荷叶。” 后山离府里也不过小半时辰的路程,天色还早,苏子昂也便由她去了。 从凉亭到荷花池也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很快,主仆二人采好了荷叶,正待要往回走时,锦念这才发现,刚才还明亮的天边,不知何时已聚起了乌云,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还真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快走吧,说不定能在雨来之前回到府里呢!”锦念说着,当先撩起裙角便往来路跑,莺歌也赶忙追了上去。 想法是好的,主仆两人还没跑到凉亭,豆大的雨点便撒了下来,二人只得举起荷叶往头上遮,跌跌撞撞跑进了凉亭。 锦念有些狼狈,脸上粘着被雨水打湿了的发丝,肩膀上也落了不少雨滴,幸好衣裳还是干的。 她正庆幸着,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赫然发现亭子里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外,还站着顾彦宜和他的小厮沙泉。 他怎么还在这,他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见到锦念愕然,顾彦宜移开眼睛,浅笑道:“回来了。” 雨声太大,锦念听得不清楚,她也没有打算探究他到底在说什么。她勉强地露了个微笑,径直走到凉亭的另一边,抬眼望着外面的雨幕。 莺歌见自家小姐不愿多跟顾彦宜接触,她自去跟顾彦宜打了招呼后,便沉默地跟在锦念身后。 雨越下越大,天地只剩一片茫茫的雨幕,瞧这势头,只怕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顾彦宜也不再说话,没人开口打破沉默,沙泉一会看向锦念,一会看向自家少爷,他几次欲言又止,每次都在顾彦宜淡淡一瞥下,最终选择了安静。 天色渐渐暗下来,锦念开始有些焦急,下这么大的雨,她没回去,只怕母亲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六妹妹,我这有两把伞,你们先下山去吧!” 不知何时,顾彦宜已走到她身旁。 他突然开口,倒把锦念吓了一跳。 “不用。”她想也没想,冷声拒绝。 顾彦宜眉头一挑,转身换了个角度,站在她侧面,“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见你没回去,三世婶该是着急了。” 他站得有些近,锦念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 就像前世他曾无数次靠近她一样,她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直,等反应过来后,她迅速地侧开身子后退两步,这才道:“那就多谢顾四哥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能准确地猜中她心中所想。 既然已被他看破,那她倒不如大方地认了,“借伞就当是我跟顾四哥要的彩头。” 她可不想白白的欠顾彦宜一个人情! 话落,她接过顾彦宜递过来的雨伞,撑开,一头便冲进了雨幕中。 莺歌随后也跟了上来。 一直到锦念的身影消失很久,顾彦宜仍伫立在原地不动。 他低低叹了一声,“这个彩头……”。 这声音似叹息,又似自嘲! 沙泉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他看着外面一直下不停的雨,有些担忧道:“公子,今晚我们真要住山上?” “怎么,你怕了?” 他看向雨幕,沙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总觉得自家公子今日所作所为有些奇怪。 “倒不是!”沙泉摇头,“只怕大皇子今晚会到扬州!”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却偏偏选在今日来苏府。 明明是他自己说“朝霞不出门,彩霞行千里。”知道今日会下雨,竟跟苏大公子说今日会是个艳阳天,还提议来这后山。 本来刚才已经下山了,半路却又借口返回这里。 如今,只怕是要冒雨下山了! 顾彦宜却始终面无表情,他抬手揉了一下眉头心,这才道:“我知道了,再过一刻钟,我们下山。” 就因为大皇子来了,只怕最近两个月,他都无法再来苏府了,想到锦念对他显而易见的敌意和疏远,他一向自持镇定的心便有些烦躁。 得想个办法解开这症结才行…… 这边,苏锦念回到镜花小筑时,裙摆完全湿透了,只有上身的衣裳是干的。 她一进镜花小院的门,一眼便看到谢氏正在屋檐底来回徘徊,还不时地往院门口这边看来。 等她一走近,谢氏便急急接过她的伞,心疼道:“适才见到你弟弟回来,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又听说你还在后面,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亲自上山去找你了!” 这么说来,苏子昂一行人都挨淋了雨了! 那还真的托顾彦宜的福,她成了最幸运的一个。 ------------ 第045章 苏锦妍亲事 次日,锦念去荣华堂。 老太太还未出来,见到苏锦桐无精打采的模样时,锦念吓了一跳。 只见苏锦桐坐在老太太对面,额头上贴着一帖膏药,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送米汤。 “五姐,你这是怎么了?”不会这么倒霉,淋了一回雨便病倒了吧! 想到昨日的种种,苏锦桐睕了锦念一眼,低低骂道:“惺惺作态!” 还真是病倒了! 锦念正想着说些吉利的话,就听苏锦桐有些咄咄逼人地问:“我问你,后来宜哥哥返回去,是不是找你去了?” 好好怎么又扯到顾彦宜身上?何况他返回后山,跟她有什么关系? 苏锦桐这样,是想诬蔑她与外男独处吗? 又联想到前世的事情,锦念的声音顿时冷了几分,“我是先他下的山,若五姐想知道顾四哥的行踪,何不亲自去问他?” 在这里逼问她算怎么一回事?! 一听锦念不是同顾彦宜一起回府的,苏锦桐心下舒坦了些,“我警告你,离宜哥哥远些!” 原来顾彦宜昨晚就走了,这才把气撒到她身上来了! 锦有些无语,也无意跟她纠|缠下去。 正巧,老太太搭着秋妈妈的手出来了。 锦念跟老在太请了安,便说起了另一件事,“祖母,盂兰盆节快到了,不如让我帮祖母抄些佛经,捐到庙里去做一些功德吧。” 离盂兰盆节也没几日了,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老太太微笑颔首,“那你们姐妹俩每人各抄一本《地藏经》吧!这几日就不用来请安了,等经书抄好了,再来请安也一样。” 锦念应诺,回了镜花小筑, 她刚走没多久,荣华堂就迎来了一位贵客。 杨夫人身穿湖绿色湘绣镶边的夏衫,跟在大夫人身后进了荣华堂,她躬身向老太太问安,“有段时间没见您老人家,瞧这精神头,可真好!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杨夫人一张巧嘴,到哪里从来都是受欢迎的。 她的话立即让老太太笑开了脸,乐呵呵道:“瞧瞧,就知道哄我老太婆开心,说说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我老太婆了?” “怎么能说哄您呢,我可是发自肺腑之言,有哪家老太太像您这样的,儿孙上进孝顺,荣华富贵的。”杨夫人用手帕按了一下嘴角,继续笑着说,“我今日是给您报喜来了。” 老太太一听是报喜的,急忙吩咐秋妈妈上茶,这才道:“这大热天的,有什么喜事,也说来让我老太婆也乐呵乐呵。” 杨夫人看了一眼大夫人,这才按低了声音道:“卢夫人相中你们家二姑娘了,老太太,您很快就又有一位能干的孙女婿了。” 说到这,她又把卢家狠狠地夸一顿,“卢公子人长得俊,关键是家世还好,说不准卢大人明年就可以调回京去了,怎么着也得升个正二品的缺吧,日后你家二小姐,还能少了她的富贵?!” 六月中时去卢府相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准信,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门好亲,苏府日后又多了一份助力。 “那果真是桩喜事。”老太太呷了一品茶,转头跟大夫人说,“我们家妍姐儿也是托了杨夫人福,元倾,回头记得让妍姐儿好好的谢过杨夫人这个大媒人。” 柳氏发自内心地笑着应下了。 杨夫人忙道不敢,顺便又把老太太给夸上了,“主要还是贵府会养姑娘,我也就在中间搭了根线而已。姑娘家不好,我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这话说得老太太跟喝了蜜似的甜到心里。 杨夫人又说起了下定的事,“卢家的意思,七月不合适,中秋前后倒是不错,不冷不热的。” 见到卢府考虑得如此贴心,老太太更满意了,“八月初妍姐儿及笄,及笄礼过后便定亲,那是最好不过。” 老太太笑着,思绪便飘得远了些,妍姐儿的亲事定下来了,那接下来就该到绣姐儿和桐姐儿了…… 见老太太没反对,杨夫人也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苏府又要拿娇,不成想老太太这么好说话! 她心情极好,睃了柳氏一眼,又对老太太道:“那我等会就去给卢夫人回话,择好了日子就来交换庚帖。” 说完苏锦妍的亲事,老太太自然问起了杨茹,“我听说茹姐儿亲事也快定下来了!英国公府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亲事!” 说到自家女儿,杨夫人眼神有些闪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听这口气,像出了些变故。 柳氏诧异,顺口就问:“还没定吗?英国公不是来扬州了吗?” 杨夫人的笑容便有些勉强,“英国公公务繁忙,如今已不在扬州了!” 英国公来扬州近半个月,也来过杨府拜访一次,她以为亲事就快定下来了,不成想,前段日子西南事发,国公爷又急急走了,到底相没相上自家闺女,也没给个准话。 虽说,英国公的亲事,最后还得国公爷的婶娘订下,但若国公爷相不上自家女儿,一切都是白搭。 如今,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竟还没订下来!柳氏闻言,不好再追问下去,免得杨夫人为难,“国事为重,说不准不久就回有喜讯传来呢!” 等杨夫人一走,荣华堂里发生的事就传来了苏锦桐的耳朵。 她瞥了一眼站在跟前的秋妈妈,嗤声道:“苏锦妍半点不出彩,得了这等好姻缘,确实可喜可贺。” 秋妈妈讪然,嗫嗫不敢应声,掌家夫人的女儿,哪是她一个奴仆随意说嘴的。 苏锦桐却又问起了其他事,“你可是问清楚了,昨晚六妹是撑伞回来,而宜哥哥是淋着雨下山的?” 见她不再提苏锦妍的事,秋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忙应道:“这事,很多丫鬟婆子都瞧见了,错不了!” “嘣”的一声闷响,青花瓷茶杯被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顾不上手背上溅到的茶水,苏锦桐怒道:“苏锦念这个贱人!”说什么先宜哥哥下的山,那伞又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恨不得掐死锦念。 祖母的意思她何尝不清楚,甚至就连顾家老安人的回信她都看到了,她心里一度美滋滋的。 如今,事情好像没往她想像的方向进行,宜哥哥对苏锦念不一般! 得赶快把事情定下来! 想到这,苏锦桐心一热,吩咐秋妈妈,“你先下去吧,我去找祖母说话!” ------------ 第046章 拒绝 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一座三进宅院里,顾彦宜和苏子昂相对而坐。 苏子昂瞧了一眼顾彦宜,面色有些古怪道:“彦宜,明日|你进府一趟吧,祖母找你说点事。” 沙泉刚给顾彦宜斟好茶水,闻言一脸惊讶。 刚从苏府回来,这才过了两日,老太太能有什么事要跟少爷说的? 如今大皇子刚到扬州,督查官员、巡盐务,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少爷可走不开! 顾彦宜拂开茶盏里的茶沫,笑着应了,“好,明日|我就去府上。” 见他神情淡淡的,苏子昂纳闷了,他怎么就不问问老太太找他何事?自己要不要给他透露点什么风声,可若万一他猜的不对呢,那岂不是成了长舌妇? 苏子昂顿时有些兴竟阑珊,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那个念安居士,你可别忘了帮我多打听打听。” 顾彦宜瞥了苏子昂一眼,没说话。 等苏子昂一离开,沙泉便疑惑道:“少爷怎么不拒绝苏大少?才隔两日老太太又要见少爷,想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要紧的事么…… 自然是有的,顾彦宜想到了前两日接到的家书。 他没再搭理沙泉,望着远山怔怔出神。 次日,苏府。 顾彦宜身穿着青色金玉满堂直裰,负手站在荣华堂的厅堂里。 苏锦桐躲在屏风后,瞧见他无可挑剔的侧脸和挺秀的身姿,心又猛地一跳。 老太太从里屋走出来,看到顾彦宜芝兰玉树的风姿,暗自满意地点头。 她指了指下首的玫瑰椅,道:“宜哥儿久等了,快坐着吧!” 顾彦宜拂手敛衽,端坐在老太太下首,开门见山道:“世祖母叫我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老太太笑得很和蔼,“最近你可有收到家书?”也不知顾家那老家伙写信告诉宜哥儿了没? “有。”顾彦宜将手扰在广袖里,“前几日,祖母刚刚寄来了一封。” “我也有十来年没见你祖母了。”老太太神情里便带了怀念,“当年同在京城,倒是常来常往的,如今再见一面却是难了。” 顾彦宜不动声色地应了声是,等着老太太接下来的话。 “分开十几年,如今,我们都各自儿孙满堂了!”老太太感叹着,突然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是比昂哥儿小一岁的?” 说到自己身上,顾彦宜只好接话,“是的,今年十七了。” “十六岁的北直隶案首,实属难得。” 顾彦宜是去年北直隶秋闺案首。 闻言,他倒也没谦虚:“是祖父教导有方。” 听着外面两人东拉西扯的,躲在屏风后的苏锦桐便有些焦急,祖母怎么还没开始入正题。 似乎感觉到她的心焦,老太太便悠悠叹道:“十七岁了,也该是订亲的年纪了,说起来,昂哥儿也是十七岁订的亲,父母之命,媒说之言。” 顾彦宜笑笑,没作声。 老太太眼底闪过微光,语气中带了几分试探,“宜哥儿觉得我家桐姐儿如何?” 苏锦桐屏住了呼吸,侧身倾听。 这话说得直白,顾彦宜不能继续装傻作愣。 他神情微顿,淡淡道:“锦桐妹妹自然是极好的,我也一向把她当成自家妹妹看。” 他这是说对她的桐姐儿没那个意思吗? 老太太一直挂着笑的脸便有些僵硬,她不死心,继续道:“你祖母也觉得桐姐儿挺好,来信还跟我打趣说想要这样的孙媳妇。” 这话说得直白,顾彦宜不能再装痴作哑。 “亲上加亲确实挺好。”顾彦宜笑,很冷漠,“我来扬州时,二哥还没订亲,我看桐妹妹与二哥倒也般配。” 屏风后的苏锦桐瞬间如坠冰窟。 老太太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沉声为自已圆回脸面,“我家桐姐儿与谁般配,倒不用宜哥儿操心,不过是长辈戏言罢了!” 顾家二郎是庶出的,顾彦宜就是再如何看不上苏锦桐,也不能这样作践她的娇娇儿,把她推给一个庶子! 顾彦宜抿唇,没说话。 老心下冷哼,端茶送客。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顾彦宜一离开,荣华堂东厢房的门便“嘣”的关上了。 老太太心里又气又急。 气的是顾彦宜太狂妄,根本不把她的桐姐儿放在眼里,急的是苏锦桐这样不吃不喝的不见人的,像是铁了心非顾彦宜不嫁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找顾家老安人能否让顾彦宜低头? 姻缘向来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他们顾家却是个例外,定个亲还要孙子点头了才行! 老太太心里不好受,顾彦宜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扫往日的雅致,阴着一张俊脸出了苏府。 等他甩袖上了马车,便冷声吩咐沙泉,“往京城寄封信,若再给我乱点鸳鸯谱,我不介意出族自立!” 他说着,深邃的眼眸看不到底。 这话说得太严重,沙泉心凛,赶忙应诺。 荣华堂发生的事没传到锦念的耳里,就连念安居士她也没空出时间去打听。 盂兰盆节前,紧赶慢赶,她终于把《地藏经》给抄好了一份。 她把经文订成一本,便拿到荣华堂给老太太。 让她意外的是,她居然碰上了族长的夫人廖氏,锦念这一辈份的都叫尊称她叔祖母。 锦念上前向她请安,“有段时间没见叔祖母,叔祖母安好!” 她说着,仔细打量着廖氏,她有些清瘦,双眼古井无波,但看人时眼神却很锐利。 不愧是族规的执行者! “这是念姐儿吧,几个月没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她几乎不笑,就连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温度。 锦念有些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是那个幕后杀她的主使? 按下心中的异样,锦念凝神听两位老太太说话。 “中元节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申时祭祖!”廖氏低声把安排说了,“各家的祭品和人员,最迟未时末要到祠堂。” 原来是为中元节开祠堂祭祖一事。 老太太笑着应了,客气道:“为这事还劳动你亲自走一趟,派身边的媳妇子来跟我一声便是了,这大热天的……” “祭祖是大事,我不放心交给她们!”她说着便起身告辞,“还有几家没通知到,我还得再走几趟。” 既然是为祭祖的事,老太太也不好拦着,她起身,亲自送廖氏出了荣华堂。 ------------ 第047章 中元节 很快,中元节便到来。 苏府上下老小近三十口人,但凡是上了族谱的,都在老太太地带领下,在未时三刻便到达了苏氏祠堂。 他们到时,祠堂外面已经站了许多人,乌压压一片,每户都由当家人领头,按辈分、分男女站成一列。 祠堂里的红木灵芝供桌已搬出来,桌面用练叶铺衬,再整齐地摆放着酒馔、白米以及面花等各式素食祭品,另有楮衣,锡箔纸锭等堆放一旁。 天气还很热,没站一会,锦念额头、后背都开始沁出一层薄汗来。 她正焦躁着,便听到前头传来老太太不悦的声音,“老四人呢,这都未时末了!” 中元节祭祖,那是苏氏一族重大祭祀活动,仅次于大年初一。 这样重要的日子怎能迟到? 老太太的话刚落下,四老爷苏佑栢便急匆匆赶到,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流下,平日里异常注重仪容的四老爷此时看着有些狼狈。 “幸好赶上了。”他有些庆幸,掏出手绢压了一下额间的汗水,立即跟老太太告罪,“上面来人了,全扬州府的官差都被调去布岗,儿子是好话说尽了才能回一趟,祭完祖得立即赶回去!” 瞧这阵式,怕是来了大人物了,老太太不好插嘴,示意四老爷站好。 没一会,祭祖便开始了。 族长带头念祭文,大家跟着他行跪拜礼,一直到烧完了楮衣和锡箔纸绽,祭祀才终于宣告结束。 祭祀一结束,四老爷果然又急匆匆而去。 苏府的众人也回了府里,老太太便吩咐大夫人,“今日家宴早些开,再安排几辆马车和跟车的婆子,晚上由昂哥儿领着府里的姐儿哥儿去放河灯。” 锦念诧异,没想到老太太今年格外积极。 苏锦绣突然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你猜,今日过节,顾家四哥怎么没来?” 她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况且,她也没兴趣知道,便胡乱应答,“许是顾四哥有事来不了呢!” “你果然是后知后觉!”苏锦绣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每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没发现什么不同?” 锦念满眼困惑。 最近十来天,她一直忙着帮老太太抄写《地藏经》,便遵了老太太的意思,没去荣华堂请安。 这才十来天,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一看她皱眉沉思的模样,苏锦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无奈摇头,给了锦念使了一个眼风。 循着她的眼风看去,锦念看到苏锦桐脸色灰败,尽管敷了粉,但眼底淡淡的青色依然遮不住。 锦念惊讶,瞧着苏锦桐这样子,倒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难道上次在后山淋雨染了风寒还没好? 这也太久了些! 而且也不合理,若是苏锦桐真久病未愈,老太太定是不会让她顶着大太阳参加祭祖仪式。 能让苏锦桐副落魄模样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顾彦宜! 锦念很意外,没想到顾彦宜那么快就跟苏锦桐坦白了。 这一世,顾彦宜还是没看上苏锦桐,难不成,他又看上自己了? 想到这个可能,锦念心里“突”地一跳,语气顿时也带了几分不安了“你是说五姐和顾四哥闹翻了?” 苏锦绣挑眉,“也许吧,谁知道呢!但是祖母这么积极让我们出府,肯定是跟五妹有关。”苏锦桐那可是老太太放心尖上疼着的,她心情不好,老太太是希望她出去放河灯排解郁气呢! 锦念沉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家宴过后,老太太和柳氏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让她们回各自院子准备出门事宜。 锦念换上了蓝白镶边盘花褙子,拿上前两日自己做的紫色莲花灯,跟着大家出了府。 今日中元节,街市两边都点起了灯笼,街边的商贩更是挂出了造型各异的花灯,到处一片灯火辉煌。 但最热闹的,要数小秦淮河的岸边。 那里停靠着官府的四艘船只,一艘放焰口,一艘载佛婆念佛,一艘烧锡箔纸锭,一艘放河灯,岸边已有不少人在围观。 亦有不少画舫停泊其间,但无论是官船还是画舫,船头都挂满了的各式纸灯,倒映着船上人影绰绰。 天刚擦黑,街上已是熙攘一片,男女老少都往着河边赶去,有官差在疏通人流,但似乎效果甚微。 锦念一行人乘坐的马车刚上转上东大街,便被堵了个严实,卡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来想乘马车直接到河边是不可能了。 苏子昂皱眉,拿定主意让大家都下车,“大家跟着我,注意不要走散,若是走散了,便自个回这里来等。丫鬟婆子跟紧自己的主子!” 他的声音很大,很快又湮没在一片人声鼎沸中。 锦念下了车,由莺歌和杜鹃搀扶着穿梭前行,好不容易挤上了东板桥,往前头一看,苏子昂一行人却没了踪影。 人这么多,往哪找人去? 杜鹃顿时有些焦急,“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锦念望了一眼渐渐加长的人龙,果断道,“找个人少的码头吧。”放完河灯,再返回东大街口集合。 内城河段的岸边都加有护栏,每隔一段路设一个码头,这些都是由盐商捐钱修建的。 主仆三人下了板桥,慢慢向河岸边靠近,找了许久,码头上到处都是放河灯的人,她们只好继续往前行。 一直步行到内城河的下游岸边,人群才渐渐稀松起来。 锦念舒了口气,主仆三人找了一处只有两三人的码头。 这里是下游,此时河里已漂泊着不少河灯,一眼望去,满河星斗璀璨。 锦念拿出火镰石,亲手点燃了紫色的莲花灯,等灯芯渐渐旺起来后,她才把它轻轻放入水中,小手拨动着水流推着河灯往前漂去。 河灯悠悠,照幽冥之苦,超渡孤魂往生。 重生之后,锦念对这些鬼神之道心怀敬畏,也相信一盏河灯能渡一亡魂。 想到自己重生一事,她心生感慨,盯着自己的紫色莲花灯慢慢飘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悠悠叹了口气。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有刺客,护驾!”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喧嚣。 顿时,整个小秦淮河岸边乱做一团。 ------------ 第048章 得救 那一声“有刺客”落下没几息,便有人群慌不择路地向这边跑过来。 锦念心下一紧,拉上杜鹃和莺歌赶紧回到大街上去。 她们刚从码头上来,“嗖”的一声,一支箭羽堪堪射落在锦念身旁。 有人高呼“护驾,护驾……”,呼声又很快湮没在尖叫声里。 杜鹃和莺歌吓傻了,呆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锦念勉强比两丫鬟镇定几分,她赶忙扯着两人回到护栏边,街上已响起了“呛呛”的刀剑碰击声。 她的心“嘣嘣”直跳,惊恐望着不远处的打斗处,只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锦衣公子,他们面色冷酷,手中的剑寒光闪烁。 有黑衣人挥动了手中的长剑…… 锦念闭眼,不忍看下去。 “呛”的一声过后,她睁开眼,却见有半截断剑急速向她飞来。 完了!锦念脑中一片空白,全然忘记要去避开。 “别动!”有人惊呼一声,随即她眼前的断剑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偏开了一个方向直直打在护栏上。 有一管玉箫落在了她面前,生生断成两截。 锦念反应过来,整个人瘫在地上! 那边围攻锦衣公子的战斗却还没停止,又有人加入了战团,如狼般发狠地扑向黑衣人,战局开始慢慢扭转。 杜鹃和莺歌缓过劲来,扶着锦念退回码头上。 她们暂时离打斗圈远了些,锦念死里逃生,良久才缓过气来,强装镇定吩咐道:“等他们一离开,我们赶紧回东街口。”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发生何事。 她的话将将落下,脚下一滑,河中响起了“扑通”的沉闷水浪声,随即带起一片水花。 杜鹃吓疯了,惊声尖叫,“六小姐。” 莺歌面色惊惶,高声呼喊“救命,救命……” 锦念起初没反应过来,刚一落水头脑很晕沉,等冰凉的河水一股脑地灌入她口鼻时,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恐惧顿时如荒草般蔓延全身,她想伸手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着,只得凭着本能去挣扎,结果越是扑腾呛入的水越多。 沉浮间,她手脚渐渐没了力气,头脑也开始混沌起来,只觉得自己又要死了…… 重生一世,她还是没能逃脱死于非命的下场。 她莫名又觉得有些凄凉和遗憾,有些事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做,有一些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见到,她想到了父母亲、甚至想到了顾彦宜。 但如今,她却又要死了…… 迷蒙中,似乎看到有人跳了下来,没一会,她被拉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有一条有力的手臂从后背环住了她的腰身。 锦念被救上来,呛出了几口水后,她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 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隐约得看到身旁站着几个人,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她撞入了一汪深邃眼眸中! 他穿着一身短褐,河水还顺着他墨发往下滴,在月光和着灯火交相掩映下,他淡粉色的薄唇紧抿着,紧握着断成两截的玉箫的手还在滴血,整个人冷峻而肃杀。 算上前世,他们认识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彦宜,完全不是那个雅人深致的世家公子,更像浴血归来的将军。 一时间,她看得有些发愣。 四目交错,顾彦宜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憔悴,就连那往日那惑人的美人唇珠也失去了光华,整个人看上去安静而柔弱,全然没有了往日面对他时满身竖起的刺。 见她望着自己怔怔出神,顾彦宜低声道:“赶紧离开这里!”。 话落,他转身便要走。 “我……”锦念艰难地吐了一个字,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今日,他两度救她性命,她想要谢谢他,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拧着一股劲,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吞了下去。 似乎知道她所想,顾彦宜低声道:“若有人问起,便说是丫鬟拉你上来的。” 锦念正犹豫间,生生被他这句话激出几分羞恼来。 她知道他的意思,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让人知道是他救起的她,他只有娶了她这条路。 他现在这样,是想与她划清界限呢!幸好码头上没有其他人,没人知道是他下水救的她! 这样也好,前世今生的恩怨,他们扯平了! 锦念坐起身来,已不见了顾彦宜的身影,不远处的刺杀早已结束,地上躺着几个黑衣人,有官差正在清场。 杜鹃和莺歌两人脸上都沾满了泪水,“小姐……幸好顾公子来得及时!”今日两次直面死亡,两人都后怕不已。 这两丫头只怕是被吓得不轻!锦念拍拍两人的肩头,极力装得若无其事,“不是好好的嘛,上次水鬼都放过我了,难不成这次他要反悔收我去?!” 见到她还能说笑,杜鹃和莺歌破涕而笑,很勉强! 锦念叹了口气,正色道:“记住刚才顾公子说的,是我不小心失足落水,你们两人一起拉我起来的。”俩人都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这倒是免了她后顾之忧。 主仆三人往回走时,街上已开始戒严,官差正不断的疏散人群。 幸好她才十二岁,身子还没长开,又值人心惶惶之时,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行走,倒也没引来别人的注意。 她们到东街口时,苏子昂正在焦急地清点人数,“大家都看看,还有谁没回!我们得赶紧回府。” 倒是苏锦绣首先发现了她的不妥,见到她浑身湿透,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的?可是遇到刺客了?”她的声音很大,立即引来了苏府其他人的目光。 锦念本想悄悄地上马车的,现在被苏锦绣这一喊,她落水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很快,苏子昂和几个已回来的哥儿姐儿都围了过来。 苏子铭有些担忧道:“姐,你怎样?”他说着,转身去车厢里找了一件薄薄的披风递给她。 大家都在等她说话。 她只得尽量显得淡定些,微微一笑,“放河灯时,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杜鹃她们手快,把我拉上来了。” 她说完,又疑惑地问苏子昂,“大哥,岸边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刺客?”她略去了顾彦宜相救一事。 苏子昂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低声道:“刚才碰到四叔,大皇子遇刺了。” 锦念心下一惊,刚才那个被围攻的锦衣公子,竟然是当今的大皇子…… 怪不得四叔说上面来了大人物,事发不到半时辰,街上又是官差又是戒严的,原来是大皇子到了扬州! 她突然想起顾彦宜是大皇子一派的,顾大学士曾任皇子侍讲,顾府打一开始便被划上大皇子党。 想到刚才顾彦宜流血的手,她心下忍不住又波浪起伏。 她从来都不知道顾彦宜是习过武的,适才他定是护驾的人员之一了,没想到他竟撇下大皇子两次救她性命。 她心中意味复杂,一路上,就连苏锦绣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 第049章 失职 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的一座三进宅院里,灯火长明。 大皇子刘建深坐在上首,他身旁站着贴身内侍王直。 屋内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王直一直面色不善地盯着顾彦宜,好一会才阴阳怪气道:“顾公子真是风雅,护驾时都不忘顺手救美人。” 顾彦宜面不改色,淡淡答道:“王公公也说是顺手了,何乐而不为!” 王直阴柔的脸抽搐了一下,尖声呵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殿下安危于不顾,若有任何散失,你担当得起吗?” 顾大学士这个老狐狸,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分轻重的主! 大皇子也是,居然把护卫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个未及弱冠的后生,就这么信任他?! 王直心中怄着气,不悦地看向顾彦宜。 “放心。”顾彦宜面色寡淡,“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声音清浅,但眼里全是成竹于胸的自信,直把王直看得又气闷了几分。 “行了!”刘建深适时站出来制止,“今晚的事,你们怎么看?彦宜,你在扬州多时,说说你的看法。” 刘建深身穿一件蓝地捻金绣龙纹圆袍,腰配王子玉革带,眼光扫过两人,与生俱来的贵气中带着不怒自威。 刘建深没再提他失职的事,但顾彦宜知道,他这是不满自己没全心护驾了! 他笑了笑,“两种可能。一种是祸水东引,有人想把刺杀殿下的罪名栽赃在晋王头上。另一种便是转移目标,不想让殿下插手扬州盐务。具体如何,要刑讯活口后才能得知,但无论是哪种,对我们都极为不利。” 刘建深沉默点头,“彦宜可有破解之法?” 顾彦宜看向刘建深,不紧不慢道:“这个节点,我劝殿下最好停止动作,寻找更多同盟!” 刘建深疑惑,如今能用的官员大都网罗在自己羽翼下了,难道还漏了谁? 顾彦宜点头:“英国公李烈自谏前往西南,志向不小,虽说英国公府这些年势微又一向中立,但李烈野心不小,此人倒是可用。” 他的声音清浅,面色寡淡,但却有一股胸有乾坤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身为皇子的刘建深! 王直额头一跳,暗骂自己昏了眼,才会把顾彦宜跟大皇子相提并论! 他刚想出声反驳,刘建深却冷眼阻止他,点头道:“李烈目前还在西南,派我们的人先去跟他接触。” 他说着,随意伸出手,身边的王直立即意会,熟稔地展纸研磨。 一直等刘建深和王直走了,沙泉才进来,低声禀道:“少爷,抓到了一些人,什么方法都用尽了都不肯招。” “不招的全部活埋!”顾彦宜面上疲惫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冷漠。 这些刺客是惹怒少爷了,沙泉心下一凛,应诺而去! 锦念一行人是戌时末回到府里的。 此时,河灯花会上出现刺客的事已传偏了整个苏府。 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谢氏都在垂花门等候,见他们一行人下了车,立即赶来查看。 见小姐少爷们没事,都齐齐松了口气,大家都关心着大皇子遇刺之事,锦念落水一事倒没人生疑,唯有谢氏拉着女儿的手担忧不已,立即辞了老太太带她回房更衣。 锦念怕母亲知道真相后担忧她,便把心中复杂的思绪压下去,一路强装淡定地跟谢氏回到镜花小筑。 换下湿衣,她舒坦地靠坐在红木圈椅上了,暗自松了口气。 见她这副模样,谢氏心疼地递上刚命人煮好的红糖姜茶,又将身边服侍的遣了,这才冷声道:“跟我说实话,怎么弄成这样?” 锦念额头一跳,笑嘻嘻地答道:“人太多,走得好累,一不小心就滑下了河里。”她说着,伸手去揉脚踝。 谢氏冷哼,“你现在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了啊!要不要我把杜鹃和莺歌审问一遍?”想到女儿落水有可能会失去性命,她打从心底怕得后背直发冷。 锦念心虚,摇着谢氏的胳膊撒娇,“好啦,好啦,我说还不成吗?但娘亲是怎么发现我撒谎的。”为免谢氏担忧,锦念已跟杜鹃和莺歌下了封口令。 看着她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谢氏心软得一塌糊涂,“若真是不小心落的水,你只怕会吓得直哭,哪会像现在这般从容。”她边说边用手指去点锦念的额头。 锦念抚额,敢情她这是装过头了。 可问题是她真的是自己落水的。 她有些无语地望着谢氏,略去了遇刺的情节,简单地把顾彦宜下水救她一事告诉了谢氏, 谢氏听得后背又一阵阵发凉,抱着女儿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你这猴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我怎么活得下去?” 如今夫君不在身边,儿女便是她最大的依靠,她边说边想,最后哽咽起来。 想到当时的绝望,锦念也是一阵后怕。 但看到谢氏哭泣,她更是慌了神,赶忙柔声安抚,“娘亲,内城河浅得很,就算没有顾四哥相救,我自己也能上来的!再不济大哥也在附近呀,大哥总不能不管我吧!” 用苏子昂扯大旗,谢氏总算止住了眼泪,却又想起重要的事来,她心下又是一惊,“顾家哥儿下水救的你,这事都有谁知道?” “应该是没谁了。”锦念仔细想了一下,笑着说,“当时就杜鹃和莺歌在场。” 谢氏松了口气,“不行,明日让你弟弟去找顾家哥儿来一趟,可不能让他毁了你的清誉。”若传出去,女儿岂不是非得嫁与顾彦宜。 顾家哥儿挺好,但京城太远,实非良配! “放心吧,我跟他说好了,他不会说出去的。”瞧着母亲这一惊一乍的,锦念面露古怪,若是让母亲知道自己被顾彦宜嫌弃了,也不知她该作何反应? 谢氏点头,又训诫她,“你也别存了不该存的心思!你现在还小,我自有主张。” 锦念闻言心下一紧,母亲这个自有主张她是知道的,那便是想撮合她和表哥谢谦,若她没记错的话,不久之后,谢谦就会受邀来苏府。 她不由得心思一转,这一世,既然顾彦宜对她无意,那便不会再有什么赐婚的旨意,如今她也才十二岁,谈婚论嫁的事她自己得擦亮眼睛才行,千万不能走了前世的老路。 打定主意,锦念便笑嘻嘻地应了。 翌日。 四老爷苏佑栢从衙门里带回了消息,他一回府便径直去了荣华堂。 忙活了一宿,苏佑栢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倦意,“……大皇子被救走后,官府连夜便抓了十来人,如今都关在监舍里,由大皇子的人亲自看押着,一点风声也探不到。” 老太太唏嘘不已,吩咐苏佑松,“老二,最近多约束一下铺子上和府里的人,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来!” 苏佑松自是应了,大家又一起说了会话,各自散去。 ------------ 第050章 谢谦 这几日,锦念心里一直不自在。 她一会想到前世顾彦宜的绝情,一会又思索着到底顾彦宜是不是杀她的幕后主使,接着又想到河灯节上顾彦宜的两次相救。 她的心便乱作一团,扰得她无法静下心来,一躺床上思绪便纷至沓来。 她干脆给卢静娴写了封信以转移注意力,但似乎也没什么效果。 好在她这个烦扰没几天便结束了,杜妈妈来找她,“表少爷从淮安来了,夫人叫小姐过去说话。” 这么快!锦念一时惊讶,放下支着脑袋的小手愣在那儿,她原以为母亲说的自有主张,怎么也得明后年才开始张罗的,如今这才过去十天。 难道大表哥此次来是为其他事?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杜妈妈见她没反应,又笑道:“夫人让小姐把这首饰给戴上。”她说着,打开手中的蓝地珐琅采描金牡丹盒。 是一支金累丝蝶恋花钿,梁弯处用圆润的南珠点缀,十分抢眼。 母亲这个意思是要她好好打扮了,锦念有些无语,“放着吧,我自有主张。”刻意的装扮反倒让她别扭,还不如戴些平常的物件来得自在。 她让莺歌给她选了平日戴的珍珠发箍,跟着杜妈妈去了抚花苑。 锦念到的时候,便看到厅堂里站着一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月色直裰,长身玉立。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眼疏阔,一派朗月清风。 那温淡的笑容与记忆重合,尽管四年未见,他似乎内敛了许多,但锦念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她的大表哥谢谦。 再见到少年时期的谢谦,锦念有瞬间的恍惚。 上一世,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她死的那年,那时他已经入了翰林偏修。来看她时,给她带来了制香用的、最难寻到的海南野生紫檀。 听说他终于肯定亲了,锦念便笑着道“恭喜表哥!”二十二的大龄才定亲,确实值得道贺。 他听了,脸上闪过难于掩饰的落寞,有些自嘲低笑地说了句“没什么好喜的……” 她当时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顾彦宜身上,竟也忘记问他为何不高兴。 现在回想起来,许是进京后,他仕途不顺?似乎也不对,肯在翰林院熬资历,那是冲着日后能入阁的…… 见到她怔怔站在门口不进来,他浅笑开口叫她,“表妹,许久不见。” 锦念回过神来,也喊了声大表哥,这才进了厅堂。 正巧谢氏出来了,她亲热地问:“谦哥儿,从淮安过来,可是劳累了?”说着,指着下首的椅子让他坐下。 谢谦敛衽坐下,温和笑道:“不过几天的路程,没什么可劳累的。” 谢氏点头,又问起了谢府诸人,“天这般热,老太爷可还去学堂教书?你母亲夜里喜咳嗽,如今可好了些?” 谢谦都恭敬地认真作答,“祖父在家闲不住,放了暑假便去寺里找慧能大师研讨佛法。入夏时,侄儿给母亲找了一擅长咳症的太夫,是从太医院退下来了的御医,如今母亲倒是咳得少了,想来再调理些时日便能痊愈,姑母勿念。” 见他神色温谦没有一点不耐烦之意,说话时事无巨细、条理清晰,谢氏心中越发的满意了。 又说了会话,苏子铭也过来了,谢氏便让他带谢谦下去休息。 等两人出了抚花苑,她立即拉着锦念的手说:“你表哥年长你四岁,行事说话进退有度,我看是越来越沉稳了,而且文章也做得好,过两年秋试,考个举人是没问题的。” 锦念心说当然没问题,大表哥两年后秋试中举,次年又于殿试中得皇帝亲点的二甲传胪,那可都是凭着真才实学的。 但瞧着母亲那热络的劲儿,就差没明说她看上谢谦了。锦念嘴角直抽,拍拍母亲的肩膀道:“我看再过三四年,弟弟肯定比大表哥还要沉稳。” 一说到自己儿子,谢氏也犯了愁,“也不知怎么的,小小年纪,整天板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亏欠了他。” “他还小嘛!”锦念笑了,口是心非地胡诌,“等再大些,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也就开朗起来了。” “希望吧!”谢氏叹了口气,突然就反应过来,女儿这是诱她引开话题呢!她立即回归正题,正色道:“念儿,老话都说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这是有道理的。” 一看母亲的神色,锦念知道母亲定是想起了与父亲的姻缘,她赶忙笑嘻嘻道:“所以,娘定要给我相看一桩顶顶好的亲事。” 谢氏瞧着她没有小女儿家提到亲事时的娇羞,便也顺着杆子问道:“那你觉得你大表哥如何?” 这…被当面这么直白地问,锦念这一下也没法淡定了,她小脸一红,不自然道:“不知道,先看着吧!”谢谦目前瞧着是挺好,但谁知道呢? 这是她的真心话,前世,顾彦宜她瞧了几年,一直都觉得他顶顶好的,结果男人一旦绝了情,那真是一点都不留余地的。 再说,大舅母对他的亲事又是怎么安排的?可别是母亲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眨了眨眼,干脆直接问谢氏,“娘亲,表哥怎么突然来扬州了?” “你外祖父让他出来游历呢!”谢氏难得的挑起眉头,“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瞧着母亲那促狭的模样,锦念无语的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大表哥不是来相亲的,这就好!她如今才十二岁,再说上头还有个苏锦桐,怎么也是苏锦桐订了亲才会轮到她。 因着谢谦的到来,顾彦宜相救所带来困扰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因此回到镜花小筑时,她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这可是近十天来的头一次。 那边谢谦跟着苏子锋到了他的新住处,是谢氏跟大夫人柳氏要的景明轩,靠近苏子昂的墨玉轩,谢氏的意思是苏子昂是扬州才子,谢谦的才学也是老太爷亲自教导的,两人处得近有便于他们交流。 苏子铭正指挥小厮将谢谦的行李往里搬。 谢谦打量了一下景明轩,园林修得极好,乔木、灌木、藤蔓错落有致,十分清雅。 “表哥,这箱子放哪?”苏子铭瞧着小厮抬的箱子手挺沉,估摸着是书籍,少见地开口多问了一句,“可要放到书房去?” 谢谦正打量屋里的陈设,闻言,笑着指了厅堂上的案桌,“就放那吧!”。 他看着那口大漆刻纹官皮箱,突然就想起了锦念那双莹墨的眸子,里面似乎有一股安抚人心的恬淡。 ------------ 第051章 话本 进入八月,学堂里又开始恢复了上课。 但相比以往,学堂里沉闷了许多。苏锦桐不再积极回答凌先生的问题,被点名回答问题时,也是心不在焉地答上两句便没了下文。 瞧着她这势头,锦念心下叹了口气,苏锦桐怕还没对顾彦宜死心呢! 下了学,锦念没回自己的院子,直接去了抚花苑。 谢氏不在,只有谢谦一人坐在厅堂的圈椅上。 “表妹,你来了。”他笑得很温和,招手叫锦念过去,“过来看看。” 他笑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大漆描金官皮箱。 锦念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她笑着打开了盝顶,便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近二十来本话本,全是她没看过的。 “表哥,你哪弄来的?”她惊喜地摸着书皮,“可够我看一两年的啦!”除了制香,她也就看话本这点爱好了。 看到话本,她原本恬淡的眸子里顿时浮起盈盈的笑意,看得谢谦不由得一愣,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眸子,平静时是恬淡的,喜悦时像微风抚过的一池秋水。 书上说的翦水秋瞳,便是她这样的吧! 他原本以为她最美的地方是那颗美人唇珠,如今看来,还是眼睛最美! 发觉自己的失态,他立即心神一凛,问道:“喜欢吗?” “喜欢,喜欢!”锦念忙不迭道,“谢谢表哥!没想到表哥还记得我喜欢看话本。” “怎么不记得!”谢谦轻笑,“为了话本,你可是被关过禁闭的。” 他说着,将眉头高高挑起。 锦念一愣,没想到清风明月般的表哥竟也有促狭的一面。 又想到儿时糗事,锦念不由得小脸微红。八岁时去外祖家,谢氏不许她看话本,她便躲进谢老太爷的书房偷偷看,最后还睡着了,谢府上下急坏了,找了半天才在书房里发现她。 打那以后,谢氏只要一发现她藏了话本,立即没收起来,如今她看的话本,还是从卢静娴那里借来的。 见她窘然,谢谦又轻笑道:“这些话本,你可要收好了!” “放心。”锦念立即保证,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箱话本,怎么也得蒧严实了。 谢氏进来,见到表兄妹二人聊得开心,便笑着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回答她。 锦念:“没什么。” 谢谦:“没什么。” 谢氏挑眉,面色古怪地瞄了二人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官皮箱,问道:“里面是什么?” 这次锦念学乖了,她选择沉默不语。 见她强装平静,谢谦笑了,随口答道:“是我从书斋买回的制艺文章。” 他回答得很平静,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看得锦念心下讶然,原来表哥背后还有这么多面。 谢氏一听是制艺文章,便没再追究下去,正巧苏子铭下学回来,谢氏便让杜妈妈去传饭。 晚膳很丰富,都是扬州的名菜,红烧狮子头、汤干丝、龙井虾仁…… 锦念吃得很饱,但要回镜花小筑时,便有些怨念地看了一眼那口官皮箱。 因此第二日下学时,锦念不死心,又直接去了抚花苑,希望能碰上谢谦跟他商量怎么把话本偷偷地给她。 不过,她却失望了,她没见到谢谦,倒是碰到了二夫人许氏正从正堂里出来,她面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许氏会来抚花苑走动,这可是奇事一桩。要知道,因老太太不喜欢母亲之故,许氏便从不跟母亲走得近,像今日这样来抚花苑的,怕是没几回,反正之前锦念是没碰见过的。 等许氏走远了,锦念才进了正房。 谢氏正坐在圈椅上,手揣着茶杯在发愣,就连锦念进来她都没发现。 “娘亲!”锦念叫了一声。 谢氏回过神了,手一抖,茶里的茶水便泼出来了些,她有些嗔怪地看着锦念,“你这孩子,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瞧着母亲面色有些倦怠的样子,锦念连忙笑着告罪,顺手又帮母新捏起了肩膀。 女儿乖巧懂事,谢氏心里受用不少,没等锦念开口问发生了何事,她便主动说起来,“你二伯母来跟我打听谦哥儿。” 原来是为这事!为着苏锦绣的婚事,许氏倒不愿去看老太太脸色了。 锦念心下暗叹了口气,笑着问谢氏,“那娘亲你是怎么跟二伯母说的大表哥?”依着娘亲的性子,定是有一说一的。 “没什么好说的!”谢氏有些不耐,“你表哥性子温吞,学业也不成,十六岁的秀才一抓一大把,除了皮相好些,没什么出众的地方。” 意是这样说的?!是谁前天还夸人家不简单来着,锦念有些哭笑不得,母亲这是为了她故意埋汰了大表哥,若是大表哥知道,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随即,又想起谢氏出去时面带微笑,锦念心下一凝,许氏根本就不在意大表哥的学业,而是看中了谢家的门第了?! 也对,淮安谢家,虽不能与扬州苏氏相比,但也是当地有名的清贵人家,外祖父辞官后,被请去当地的书院当夫子,大舅舅如今也在地方上任知府。 再说,看大表哥那清风朗月的风姿,除非许氏眼瞎了,才会真认为大表哥是虚有其表之人。 但看了母亲一脸苦恼的样子,锦念还是安慰了她,“二伯母能看上表哥,那说明表哥很优秀呀,他的亲事总归要过大舅母那一关,娘亲你就别操心了。” 谢氏闻言,不但没放下心来,反而更担忧了,“我是担心二嫂去求了老太太,让我出面保媒,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才是谢氏的症结。老太太出面让她帮保媒,谢府若是拒绝了苏锦绣,转头又定下自己的女儿,那不是打了老太太和苏锦绣的脸嘛! 女儿好不容易得了老太太几分看重,又与苏锦绣成了好姐妹,若因这亲事而生了分,那女儿岂不是又要回到原点,日后还能指望谁帮衬儿子? 谢氏所忧虑的,锦念又何偿不知,她无所谓地摆手,“若二姐与表哥真成了,那也是喜事一桩。”至于她,日后总能遇到好的吧…… ------------ 第052章 苏锦妍及笄礼 七月底的时候,柳氏跟老太太提起了苏锦妍及笄礼的事。 柳氏道:“……儿媳想让请黄老夫人作正宾。” 黄家在扬州亦是有名的清贵人家,黄老太爷前年刚从礼部侍郎任上致仕。 老太太颔首,“黄家那老家伙确实是合适的人选,正二品的诰命,福禄双全,你改日过去跟她提一提。” 柳氏应下了,又笑道:“至于赞者,原本夕姐儿是最合适的人选,如今夕姐儿远在京城,怕得从姐妹中挑一个了。” “这有何难!”老太太心思一转,“让桐姐儿当赞者我看就很合适!”若是桐姐能在黄老夫人面前露脸,对她今后的亲事只好不坏。 “桐姐儿也不错。”柳氏岂能不知老太太的打算,她笑了笑又说,“不过,儿媳觉得让念姐儿当赞者最合适不过,这孩子,我睢着做事沉稳,加上前几个月她刚好救了妍儿一命,我总觉得她是妍儿的福星。” 你都打算好了,还来问我意见做甚?老太太皱眉,但心下也觉得大儿媳妇说得也有理,况且此前她总是故意忽略了六丫头,那这次就让她露次脸好了,至于桐姐儿,只要她还在,以后多的是机会! 这么想着,老太太便点头,“那就由念姐儿当赞者吧!” 话落,她又满意地看了柳氏一眼,“你倒是为念姐儿打算,比她那亲娘上心多了,希望念姐儿今后能念你的好!” 在老太太眼里,这个大儿媳妇一向是精明的,做事只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如今,竟这么为念姐儿打算,倒是让她高看几分! 柳氏顿时有总被窥破心事的不自在,她讪笑道:“我是她大伯母总要为她考虑一些,何况念姐儿还救过妍姐儿的命!” 自从锦念救了苏锦妍以后,柳氏心下就把锦念当成自己人,总想着多拉她一把! 这边锦念得知消息时,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伯母要我当二姐笄礼的赞者?” 苏府中锦字辈里,她是最小的一个,柳氏却要让她来当赞者? 锦念那惊诧的模样取悦了柳氏,她笑着点了点,“那天来观礼的都是各府的当家夫人,还有叔祖母,你可要好好表现!” 原来大伯母选她当赞者,是存了拉她一把的心思! 锦念心下感动,“大伯母对锦念的好,锦念铭记在心。”,她说着,恭敬地给柳氏行了礼。 见锦念这样,柳氏对自己的这个决定更满意了,她伸手扶起锦念,连声道:“真是好孩子!” 很快便到了苏锦妍的及笄礼。 一大早,锦念便去了苏锦妍所在的浅月轩,苏锦妍已完成了沐浴,此刻,丫鬟们正手忙脚乱地给她换上采衣和采履。 看到锦念进来,她坐正了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问道:“六妹,衣服好看吗?” “好看!”锦念点头,看向苏锦妍,她身上穿的色泽纯丽的采衣,虽还保留着少女的烂漫,但案几上摆着素雅的襦裙、深衣、翟衣,无不端庄,雍容大气。 辰时一过,锦念便陪着苏锦妍去了锦竹苑。 及笄礼是在锦竹苑东边的四面厅里举行的,离吉时还有半刻钟,宾客已经开始落坐,锦念稍稍抬眼扫了一下,来的人还真不少。 她认识的人里,就有叔祖母、卢夫人和杨夫人,不认识的更多,齐齐地坐了好几排。 卢静娴看到她望过来,立即笑着朝她招手。 锦念原本镇定的心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出现,她整个人都崩得紧紧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了。 辰时三刻,柳氏宣布开礼。 苏锦妍便出来向观礼的宾客揖礼,锦念按着有司的提示上前为苏锦妍梳头,她拿着梳子的手有些发抖,幸好有司有一旁提醒,她象征性的梳了一下便退下来。 等她退下,正宾黄夫人便上前,高声吟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因着这庄严的颂辞,锦念提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等黄夫人加完笄,她又上前象征性地为苏锦妍正笄,等宾客向苏锦妍道贺后,她便拿着襦裙陪苏锦妍去房间换下采衣。 如此三加三拜、聆训一直到礼成,整个笄礼持续将近两个时辰。 见到锦念终于空闲下来了,卢静娴立即上前挽着她的手,苦着脸道:“这是我第三次观看别人的及笄礼了,若不是想着好久没见你了,我可是不来的!” 难道不是卢夫人押着她来参加未来大嫂的及笄礼!锦念可是不信卢静娴的话,她也不戳破,笑着问卢静娴,“你要不要去我那坐坐?” 卢静娴正求之不得,闻言立即高兴得直点头,“茹姐姐被你姐姐拉去逛花园了,我娘又陪着黄老夫人和你们家老太太说话,我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抱怨了一通,又道:“你姐姐什么时候跟茹姐姐走得这么近了?两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锦念刚才一直跟在苏锦妍身边,卢静娴都不知道的事,她更不可能知晓:“许是我姐姐又得了什么名贵的花吧!”她记得杨茹似乎很喜欢花花草草的。 “算了,不管她们了!”卢静娴也不再纠结,眼珠子一转,又想到好玩的事情上了,“中秋节你们府里有外出赏月不?今年能否带上我?从京城来扬州近一年了,二十四桥明月夜,我还没看过呢!” 因着大皇子遇刺一事,老太太都下令约束府中上人了,今年中秋节想来是不会放她们出府去的。 但看到卢静娴一脸期待的样子,锦念没把话说得太绝对,“往年是出去的,但今年也不知祖母怎么安排,要不,到中秋那天,能不能出府,我都给你捎个信?” “锦念,你真好!”卢静娴说着,又笑嘻嘻挽着锦念的手臂,“那中秋那天,我就在府里等你消息!” 锦念失笑摇头,卢静娴这个性子,还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 第053章 传信 因大皇子遇刺一事,一连一个月,苏府诸人行事都端着几分小心。 因此,中秋节到来时,府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大早,柳氏便安排丫鬟婆子将府里重新打扫一遍,每个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她又命厨房的管事整理厨房,备好厨具,只等着新鲜的食材运入府中。 府中过节,老太太一早便发了话,晚上不许外出赏月,也因此给府中人都加倍封了赏银,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镜花小筑里,杜鹃和莺歌两人把夏荷屏风撤下,换上了嫦娥奔月的苏绣屏风。两人又把房中打量了一遍,仍觉得不够喜庆。 莺歌便跟锦念提议:“小姐,要不开库房,把多宝阁上的宝瓶都换一下?” 难得丫鬟们这么积极,锦念点头,让她们随意摆弄。 莺歌去了库房,回来时,她偷偷睃了锦念一眼,见她心情极好,便小意问道:“小姐,顾公子的伞还在我们这……” 上次在后山时,顾公子把伞让给小姐,回来后,小姐便开始忙着抄经书,怕是忘了要还伞这回事。 一旁的杜鹃嘴快,抢先道:“这有什么难的,今日中秋节,顾公子应该会来府里的,到时拿给他便好了!” 锦念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来,顾彦宜跟苏锦桐闹翻了,说不准最近不会再来府里,再者,在府里把伞还给顾彦宜,指不定又要被嘴碎的人说三道四。 还是悄悄地还给他好了。 主意一定,锦念便吩咐道:“杜鹃,你等下去问问大哥,看看顾公子住哪里,你把伞悄悄地送过去给他。顺便跑一趟卢府,帮我送信给卢小姐。” 她说着,把写给卢静娴的信给了杜鹃,今年中秋不能外出,她得把消息告诉静娴,免得她还盼着跟苏府一起外出赏月。 莺歌闻言,悄悄睃了一眼锦念,见她面色平静,没有往日提到顾彦宜时的冷漠和不耐烦,又想到孤零零竖在库房角落里的两把,莺歌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两丫鬟一同回了后倒座的下人房,莺歌见杜鹃还在房里磨蹭,翻来翻去地看着手里的家书就是没动身的意思,便有些焦急道:“你怎么还不出府,再晚些,可就到晌午了,就一封家书都能看上半天?” 她说着,伸手便把杜鹃手里的信给抽走。 这可杜鹃急坏了,她急急地跳起来,跟莺歌求饶道:“好妹妹,别闹了,快把信还我,铁二哥要去参军了,我正担心着呢!” 年初的时候,杜鹃父母就来信说把她定给了村里的铁二柱,只等着她到了年龄放出府时便成亲,这事锦念和莺歌都知道。 莺歌见她真慌了,这才把信笺还给她,正色道:“小姐让你去找顾公子还伞,还让你去给卢小姐送信,你可别光顾着惦念你那好二哥,把小姐吩咐的正事给耽搁了……” 杜鹃拿回了信,又见杜鹃念叨她,立即端正了态度道:“我这就去……” 莺歌这才满意道:“你早去早回,我去外院找表少爷拿话本,小姐正等着看呢。” 杜鹃疑惑道:“表少爷是读书人,怎么会有闺中女子看的话本?” 莺歌笑了,“表少爷送小姐的。”上次怕穿帮,那箱话本又被谢谦原原本本的抬回了景明轩,后来却一直都没找到机会送过来。 表少爷竟敢背着夫人送小姐话本?! 这…杜鹃眼珠子一转,哦了一声,应下了。 等莺歌一走,杜鹃凝神思索了一会,又将手中的信从头到尾看一遍,这才换了一身衣裳,去外院找苏子昂问顾彦宜的住址。 杜鹃到庆北街时,那座三进宅院的门紧锁着,她只得用力地拍了门。 “吱”的一声,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肃冷的、穿着飞鱼服的年轻护卫。 杜鹃心下一跳,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她退后一步,正要出声询问时,远远地便看见顾彦宜身边的小厮沙泉正要出来。 是这没错!她松了口气,叫来沙泉把伞交给他便要走,沙泉却叫住了她。 顾彦宜请她进去说话! 杜鹃顿时有些受宠若惊,顾彦宜这么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还记得她? 她心怀惴惴,跟在沙泉身后去了书房。 顾彦宜正在练字,听到房门前有动静,他便收了笔,看向杜鹃,淡淡问道:“你家小姐遣你来前,都说了些什么?” 听这口吻,一点也没意外,好像早就知道小姐会遣人来还伞似的! 杜鹃敛了心神,恭敬答道:“小姐什么都没说!” 顾彦宜嘴角微勾,这倒像她谨慎的性子! 沙泉见状,心下一跳,自中元节大皇子遇刺后,自家公子就没再笑过。 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继续听两人谈话。 只听顾彦宜道:“最近,你家小姐都在忙些什么?” 问到这里,杜鹃心下了然,顾彦宜留下她,原来是为了打听小姐的事! 她身为小姐的大丫鬟,怎么敢在外男面前随意说小姐的事?! 她只好抿着嘴唇不说话。 顾彦宜也没逼她,一边的沙泉便催促道:“快说,公子等你回话呢!” 杜鹃看了一眼沉默的顾彦宜,把头又低了一分。 沙泉不悦了,冷笑道:“听说你的未婚夫叫铁二柱,这个月底便要入伍了,去的还是镇南候的军队,你也知道,前些日子,交趾刚刚袭拢西南,如今的西南可不太平,你若识趣些,我倒可以安排他进伙房营,不用上战场……” 沙泉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却在杜鹃心中惊起了骇浪,她惊恐地看着顾彦宜和沙泉,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顾彦宜坐在桌案前,极有耐性地端着茶盏品茶,杯沿遮住了他淡粉色的薄唇,只余那双深邃的双眼,透出清冷的光,完全没有往日温润的模样。 良久,杜鹃才回过神来了,她嗫嗫道:“没忙什么事,就看话本……哦,表少爷来了,要送小姐话本……” 她吱吱唔唔的,但却都说到了点上。 沙泉心下感叹,这个丫头,倒是个聪明的,明白少爷想知道什么! 顾彦宜倒没再为难她,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仍下一句话“日后,有什么消息,传给沙泉。” 他说完,又拿起桌上的笔拈墨书写,根本没想过杜鹃会拒绝。 离开庆北街时,杜鹃还有些浑浑噩噩的,一边自责自己背叛了小姐,一边又安慰自己这是为了她的二柱哥…… 一直到了卢府,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把锦念的话带给了卢静娴:“今年中秋,老太太不许府里的小姐少爷外出……” 她锦念的信呈给了卢静娴。 卢静娴接过信,面上难掩失望,她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过几日,我去找她。” ------------ 第054章 赏月 中秋的家宴酉时便开始了,锦念换好衣裳跟着谢氏一起去了宴席。 看到顾彦宜也在的时,她心里没由来“突”的一跳,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以为,他跟苏锦桐闹掰了,老太太不待见他,像他这种世家公子应是不会上赶着凑热闹的。 但,没想到他竟来了! 不过一个月没见,他似乎清浅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中元节受伤还没痊愈的缘故?石青色漳缎圆领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也因此显得人内敛了许多。 许是中元节的两次相救的缘故,锦念下意识地对顾彦宜的态度改善了不少,她努力扯了一下嘴角,笑着喊了声“顾四哥。” 顾彦宜侧过头来,面上浮起浅笑,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因有谢谦和顾彦宜两个外男在,老太太特地吩咐大夫人将男女桌隔开来。 黄花梨木小座屏一字排开,将男女宴席分隔成两边,尽管如此,入席前两边热烈的谈话声,仍昭示着大家喜悦的心情。 家宴过后,小辈们都讨论着去哪里赏月。 往年,苏府的人都由喜去瘦西湖边的二十四桥,今年却因大皇子遇刺一事,老太太一早就下了明令,中秋节不许出府。 最后,身为老大的苏子昂拍板决定去水榭边,那里有水有桥,虽比不得二十四桥,但也聊胜于无。 下人们很快在水榭边摆好了案几,又摆上祭月供品,柿子、柚子、五香花生、瓜籽仁、月宫饼等铺了满满一桌。 大家零散地分开坐,锦念就听到苏锦桐的说话声音,“宜哥哥,最近书院里可忙?” 那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小意,倒让锦念愣了一下,平日昂着头说话的苏锦桐竟也怯场的时候?! 顾彦宜低低“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苏锦桐面色赧然,咬唇一下又问道:“中元节你怎么不来?大哥带我们去放河灯,可好玩了!” 她说着,瞪着杏眼期盼地看着顾彦宜。 锦念再没兴趣听下去,正巧苏锦绣凑了过来。 她用肘子轻撞了一下锦念,小声道:“你表哥……” 表哥怎么了?锦念不解,看向谢谦,只见谢谦一人独坐一桌,正专注地泡茶,似乎周遭的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发现谢谦没什么不妥,锦念无意去打扰他。 正待要坐下,苏锦绣却紧紧拉住了她的广袖。 这又是怎么了?锦念刚想发问,脑中猛地就窜出许氏从抚花苑出来时,带着微笑的脸。 她顿时明白过来,苏锦绣这是想过去跟大表哥同坐一桌! 今日都是小辈在场,又恰逢佳节,一起坐这倒没什么。 让她吃惊的是,平日爽快的苏锦绣在面对大表哥时,竟少有地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媚,看得锦念一愣一愣的。 谢谦温和地跟苏锦绣问了好,笑着请二人坐下,又亲手给她们沏了茶。 入秋后新采的铁观音,经过谢谦的冲泡,茶香更浓郁,茶汤亮黄亮黄的。 锦念拿起青花瓷茶盏品了一小口,茶汤入口醇厚甘鲜,喉底甘味绵长,她忍不住称赞道:“表哥好茶艺。” 谢谦往她面前的空碟子放了些削了皮的菱角,笑道:“你想学,教你便是。” 她又不是什么喜欢品茶之人,学这些做什么,正想开口拒绝,却瞄见坐一旁的苏锦绣正一脸哀怨地看着她。 锦念心里有些想笑,抿了一下小|嘴立即改口道:“三姐平日喜欢喝茶,表哥不如教三姐吧,我当个旁听者,以后不至于当个睁眼瞎便好。” 谢谦失笑,点头说了声好。 苏子昂却突然围了过来,有些埋怨道:“今日赏月,该是说些有关月亮的话题,你们却在这讨论什么茶艺。谢兄,别理她们,过来跟我们赋诗一首吧。” 谢谦无奈,笑着跟苏锦绣说了声抱歉,加入了苏子昂的圈子。 赋诗作画这些,锦念不擅长,更不愿意参与,倒是苏锦桐,拿着写好的诗句给顾彦宜看,声音已正常了许多,“宜哥哥,你帮我看看。” 她说着,凑到顾彦宜身边。 顾彦宜随手就拿了过去,扫了一眼,“平仄押得极好,是难得的佳句。” “真的吗?”苏锦桐笑容顿时明媚起来,杏眼一瞬不瞬地对上顾彦宜。 锦念给苏锦绣继茶,苏锦绣在一旁一脸怪笑地压低声音道:“瞧瞧你那好姐姐,怕是还没放弃呢,得了一句赞,脸上都要笑开花来了。” 锦念叹气,苏锦桐这个拗性,让她去吧,反正也不是她该管的。苏锦桐自持样样拨尖,才学里更是几姐妹中最好的,又得老太太宠爱。说不准老太太说通顾家老安人,又或者顾家老安人越过顾彦宜直接订下苏锦桐,这些都有可能。 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到时顾彦宜还能反抗了不成? 更何况,谁知道顾彦宜心下怎么看苏锦桐的。 她们这些外人就不掺合了。 那边苏子昂一圈人玩得兴起,赋完诗又要弹琴吹箫。 苏子昂感叹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彦宜,我记得你是喜欢吹箫的,来一首《水调歌头》吧!” 顾彦宜摆手,“箫坏了,吹不了。” 他说着,眼见淡淡扫过锦念。 锦念正伸向菱角的手一顿,下意识的看向顾彦宜的腰间,那里果然没有了玉箫的踪迹。 中元节救她时毁了玉箫,想必是他还没寻到合用的箫。 锦念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欠了顾彦宜一个人情。 谢谦赋完诗,又坐了回来,苏锦绣立即又拘谨了许多。 锦念低笑,提议谢谦继续刚才还没得及讲的茶艺。 谢谦刚要起头,顾彦宜也过来了,“谢兄,我也来学上两手。” 他说着,随手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小方桌顿时坐满了人,锦念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是为了躲避吹箫,还是真的想听谢谦讲茶艺? 谢谦笑得无所谓,“献丑了!”他谦虚地说,顺手便往锦念前面的空碟子放他剥好的花生米。 顾彦宜一坐过来,锦念不知为何,内心不由得有些不安,两人还是头一次坐得这般近,近得稍微凝神,对方呼吸间可闻! 鬼使神差的,锦念抬眼去看苏锦桐,正好对上苏锦桐那要将她生吃了似的眼刀子! ------------ 第055章 得知 苏锦桐那狠厉的眼神,就好像是锦念抢走了顾彦宜似的。 锦念眉头一跳,顾彦宜和苏锦桐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关她什么事!她决定不理会两人。 收回目光,锦念顺手便抓了把花生米,不声不响地吃起来。 谢谦边讲茶道边剥花生壳,锦念面前的碟子一空,他立即将剥好的花生米放入。 “六妹妹,花生很香?”顾彦宜突然探过头来。 他压着声音问锦念,顺手便将她面前花生碟子拉走,又挑了一粒花生仁放入口中,眉头微皱起。 锦念坐直了身子,额头直跳,“顾四哥既然不喜欢,千万别勉强自己。” “花生虽好,却不宜吃多。”他淡笑,随手便给她继了茶汤,又亲自端起茶杯往她手中放,“喝杯茶吧,花生吃多了上火。” 锦念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那双修长的手在月光下特别好看,莹白而骨节分明,倒不像握刀的手。 这人突然坐过来,也不知道他安着什么心?想到苏锦桐看她时那吃人的目光,难不成是想用她来转移苏锦桐的视线? 算你狠! 锦念心下一凛,她伸手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唇间除了茶香,似乎还缠|绕着淡淡的薄荷香。 是顾彦宜指间残留的气味! 不期然间,脑袋“轰”地一声,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像潮水般又在她脑海中不断喷涌而出,怎么也压制不住。 尽管她心下已决定原谅顾彦宜前世的所作所为,但在面对他时,她的心还是会无端地失控。 怎么会这样?她心下微微有些不安,再没心情再继续赏月。 幸好谢谦已把茶艺简略地讲完了,见她默默的,他便笑着温和道:“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表妹,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顾彦宜闻言,淡淡地扫了谢谦一眼,没说话。 锦念舒了口气,她正求之不得!瞥眼见到还坐一旁的苏锦绣,便道:“三姐,你不是早就想些回去嘛,一起走吧。” 三人一起回了镜花小筑。 谢谦送她们院境花小筑门口,便告辞转身去了外院。 苏锦绣一直盯着谢谦渐走渐远的背影直看。 瞧着她直愣愣的眼神,锦念失笑,“三姐,你莫不是喜欢……我表哥?” 苏锦绣立即像只被踩了尾巴动物似的,她跳起来,高声反驳道:“谁说的?” 随即,她又面色微红,低低道:“喜欢说不上,但你表哥人长得真好,待人又温柔。”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瞧她这个样子,还说没看上!锦念心一跳,母亲担忧的事只怕真要发生了。 又想到顾彦宜的事,锦念的心又莫明烦乱起来。 人定时分,顾彦宜回到庆北街的宅子里。 大皇子刘建深已被德妃召回京,如今,这宅子里只住着顾彦宜一个主人。 沙泉进来禀事,“根据那些活口刺客透的信息,我们又抓了些人,如今幕后的主使都指向扬州的大盐商顾敏德,抓还是不抓?” 是大皇子遇刺一事,审了一个月,如今才有了点眉目。 “扬州盐商?”顾彦宜冷笑,“不过一个棋子罢了。” 沙泉摸不准他的意思,大胆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我现在就命人把他拿了,顺藤摸瓜?” “不急。”顾彦宜信手拈棋一颗白棋,淡笑吩咐,“你告诉顾昭义派两个得力的人,试着去接近杨林和卢刚。” 顾昭仪是大皇子留在扬州,协助顾彦宜行事的人。 顾彦宜说完,随手抛出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棋子落入玉盅中,又带出几颗盅里的棋子,一颗颗地散落在桌面上。 杨知府和卢盐运使?沙泉惊讶得张了张嘴,“少爷是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蠢,他立即改口说,“我这就去办。” 扬州盐官与盐商存在着利益关系,若出了事,首先被推出来的必定是盐商! 少爷的意思,顾敏德就是那个被推出来的人! 他说完,却没有立即走的意思。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顾彦宜忍不住挑眉,问道:“还有何事?” “不是大皇子的事。”见自家少爷主动问起,沙泉顿时松了口气,“少爷上次让我查苏府里的事,如今有眉目了。” 那是跟锦念有关了,顾彦宜无意识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沙泉偷偷瞄了他一眼,这才有些为难地低声道:“苏四跟那瘦马的事,经查,是六小姐动的手脚!” 一想到苏府六小姐那张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脸,沙泉打死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那可是秘药,大家闺秀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点子? 当初刚得到消息时,他立即提出质疑,但证据就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公子那么看重那六小姐,知道这消息,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他抬眼,偷偷地观察顾彦宜。 顾彦宜脸上倒没什么表情,淡淡问道:“她为何要这么做?” 沙泉摸不准他意思,只得如实相告:“兜兜转转的,不知怎么的,那瘦马最后要被送给苏三老爷,六小姐得了消息,这才立即下的手。” 真够简单直接,完全不像她平日的为人!顾彦宜嘴角便不自觉的勾起来,“知道了,消息到我这里为止。” 这是要替六小姐保密的意思了,为了这个六小姐,又是调查她身边的人,又是收用的,公子怕是对苏六小姐是上了心了…… 沙泉心中一凛,应诺而去。 中秋节过后没几天,就传来了杨茹定亲的消息。 镜花小筑里,苏锦妍坐在案几旁剥石榴籽,她边剥边道:“是英国公的婶娘亲自从京城来下定的,可把杨夫人高兴坏了,如今扬州城里,谁不知道杨知府家得了一门好亲事……” 锦念闻言心下寂然,不知应该怎么回应苏锦妍,这一世,杨茹还是跟李烈定了亲。 也不知杨茹身体如何?若还是像上一世早早便去了,那李烈岂不是又要背负克妻的恶名? 想到那个有双狭长凤眸的高大男子,锦念心下叹了口气,只希望他此次西南之行能有所收获! ------------ 第056章 误会 锦念没回应,苏锦妍便也没再说杨茹和英国公的亲事,场面一时有些冷场。 锦念回过神来,苏锦妍是来镜花小筑作客的,她可不能干坐着什么也不说。 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二姐的亲事也快定下了吧?我记得卢夫人对二姐可是很满意的,还有静娴,看着也是好相处的人。” 她说完,率先掩嘴笑起来。 那揶揄的笑声立即让苏锦妍羞红了脸,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不好意思低声道:“应是这个月了。” 这么快!那就没几天了!!!锦念一愣,没想到今生苏锦妍会是定给卢家公子,跟前世那是不一样了,也不知今后卢家会不会受盐案的牵连? 看着苏锦妍娇羞中带着期待的神色,锦念暗暗叹了口气。 想了想,觉得还是提醒一下苏锦妍比较好。 她笑着故作打趣道:“卢夫人似乎很喜欢金子,家里肯定很多黄金,下聘时,也不知会不会抬几箱过来?若真那样,二姐可就成了全扬州最富贵的新娘了。” 这话说成这般露骨了,也不知苏锦妍会不会警醒一些? 她想说得更直白一些,但无凭无据的事,说出来免不得落了嘴碎甚至诽谤的名声,况且,前世卢大人是否受牵连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边苏锦妍闻言佯怒地瞪了她一眼,掩嘴笑道:“敢打趣我?我及笄礼过后,都有好几位夫人跟母亲打听你呢!” 竟还有这事?锦念一愣,心下微暧,这些都要归功于大夫人! 不过,如今她才十二岁,亲事的事倒是不急。 况且,母亲有意把她说给表哥……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苏锦妍反过来打趣她道:“我倒是忘了,眼下,我看你表哥对你不错嘛!说不定叫他摘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给你摘下来了。” 哪有这么夸张?锦念有些瞪眼,反驳道:“我表哥对谁都一样好,只要是他力所能及之事,他都乐意帮忙!” 说到这,她心思一动,她怎么就把谢谦给漏了,找安居士她不方便出面,但谢谦是她信任的人,性子又沉稳,让他去找念安居士完全没问题。 她心里立时有些跃跃欲试,跟苏锦妍说话时便有些不在状态。 等苏锦妍一走,她立即遣杜鹃去外院,告诉谢谦晚上来抚花苑用膳。 晚膳时,饭桌上出现了两道锦春楼的招牌菜,软兜长鱼和文思豆腐,那是锦念特地叫莺歌去锦春楼带回的。 谢氏望着定州白盅里那脊背乌光烁亮的长鱼,又瞧着女儿一直上扬的嘴角,她笑得意味不明地说:“这两个道菜都是你表哥喜欢吃的,若他知道你心思定会高兴的。” 锦念立即知道母亲这是误会了,她没也去解释,装聋作哑保持沉默。 晚膳过后,锦念跟着谢谦出了抚花苑。 谢谦停下脚步,温和问她,“说吧,绕了那么个大圈找我来,可是有何事?” 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表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去广陵书院找个叫念安居士的,他是书院的学子,擅丹青,尤其是人物画。” 要他帮找人?谢谦心一下紧,赶忙问道:“表妹,你找他有何事?”好好的闺阁女子找一个外男,怎能不让他心惊。 锦念有些心虚地笑了,“是我嬷嬷……”,她把诓凌先生那一套原封不动地对谢谦又讲了一遍,又郑重嘱咐他,“……别弄得阖府皆知!” 原来是这事,谢谦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到八月底时,卢府还是没有什么动作,柳氏急了,去杨府找杨夫人探口风。 没过一个时辰,她便着面色阴沉的回府,又直接去了荣华找老太太说话。 “娘,妍儿的亲事不成了。”柳氏很激动,藏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卢夫人知道了妍儿患有花癣的事。” “你说什么?”老太太吃惊地站起身,显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怎么会知道?” 似乎还嫌老太太不够吃惊,柳氏又恨声道:“妍姐儿患了花癣的事,只怕全扬州的贵妇都知道了!” 事情已经坏到这地步了?! “啪”的一声,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的甩在茶几上,沉声道:“查,给我查,看看府里是哪个嘴碎的奴才,竟要这样害人姻缘!” 她说得很急,说完便一阵猛咳。 按柳氏和老太太的打算,苏锦妍的花癣症只要小心些,春天时少外出避开花粉,身边又配有药,定是不会发作的,如今,一切打算都打了水漂。 好好的一桩姻缘就这样毁了,叫老太太如何不气? 柳氏更要气恨,她想到卢夫人转述杨夫人的原话,“二小姐这个花癣症,是会传给下一代的!他们苏府欺人太甚,竟想瞒着与我儿定亲。是欺负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在扬州城里无根基吗?好的很啊!如她们的愿,我就让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她们苏府都干了什么好事!” 卢夫人这是记恨上她们苏府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苏锦妍患花癣的事将会弄得全城皆知,今后,高门大户谁还敢娶她的女儿?! 柳氏恨得牙齿咯咯直响,一回到锦竹苑,便吩咐平妈妈和大丫鬟喜鹊,“把府里知道二小姐有花癣症的,统统都给我叫来,一个不许漏!” 一时间,锦竹苑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柳氏亲自审问了一圈,竟是毫无结果,又恨又气,将茶几上的杯子摔得满地碎片,那“噼啪噼啪”的碎裂声听得平妈妈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等柳氏终于摔累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道:“如今我们房里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二小姐这个花癣症,知道得这么清楚的,还有其他房的人……” 平妈妈是柳氏刚嫁进苏府时,老太太拨给她协助管家的,后来便一直留在柳氏身边,最得柳氏信任。 柳氏闻言吁了口气,有些疑惑地看向平妈妈。 平妈妈点头,低声道:“……六小姐那边也是知道的。” 怎么忘记了,有关姐儿的花癣症,锦念那丫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柳氏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锦念带着杜鹃和莺歌到锦竹苑时,立即察觉出院里气氛不对。 院门刚打开,几乎所有的下人立即向像她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今日这是怎么了?”锦念疑惑,她悄声问了去请她过来的喜鹊。 喜鹊没理她,只顾着往正厅里去。 这态度……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屏气敛神。 ------------ 第057章 风起 锦念迈过门槛,便瞧见柳氏坐在茶几边,茶几下方的地板上了,还有洇湿的一大块水渍。 柳氏抬起头,问道:“念姐儿,大伯母平日对你如何?” 她面无表情,锦念却心下一惊,赶忙答道:“大伯母对我自然是很好的。” 平心而论,虽说之前柳氏有些不待见她,但自从苏锦妍在杨府病发后,柳氏对她确实照顾有加,特别是让她当苏锦妍及笄赞者一事,锦念心怀感激。 “哦?”柳氏皱眉,声音突然转冷,“那你是如何回报我的?我自问对你不薄,还曾极力在老太太面前为你说话,老太太叫我多关照你,我也应下了,可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 柳氏一连串的发问让锦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瞪着莹墨的眸子,茫然地望着柳氏。 那无辜的表情更加激怒了柳氏,以为锦念是在做戏。 她想到这半年来对锦念的照顾,刚才一直按下的怒气立即爆发出来,她不再拐弯抹角,厉声斥问道:“妍儿患有花癣的事,是不是你透露出去的?说!” 最后一个“说”字像一道惊雷突然砸下来,锦念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苏锦妍的婚事怕是出变故了! 难怪大夫人暴跳如雷。 她的心怦怦直跳,努力敛了一下心神,急急释道:“大伯母这话从何说起,我自认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柳氏面若寒霜,冷冷道:“你不要狡辩了,锦竹苑的人我都已经审完了,没有可疑的人。如今,清楚知道妍儿得的是花癣症的,就只剩你一个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无凭无据就要把这顶帽子扣给她!锦念更急了,“我知道因二姐的事,大伯母伤心着急,但泄密的人绝对不是我!请大伯母相信我!”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杜鹃和莺歌身上,“你们二人,可有将二姐患病的事说出去?” 杜鹃和莺歌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慌忙道:“就是给我们千万个胆子,我们也绝不敢说出去!” 两个丫鬟都是贴身侍候她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锦念自然相信她们。 “嘣”的一声,柳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嗤笑道:“当时林大夫在说病症时,你的丫鬟都在外面,自是不知道妍儿犯的是花癣症,如今,外面的人却清楚地知道妍儿犯的是花癣症,除了你,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人来!” 那“嘣”声如点鼓般擂在锦念心上,她提着心望向柳氏,却见柳氏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愕然,没想到柳氏是这样的人,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千好万好的对你,一出事便翻脸如仇人般待你! 听都没听她辩解,就要把这件事定性!若传出去,她岂不是落下一个不睦姐妹的恶名,甚至一个不慎将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原以为这几个月的主动靠近,柳氏会念着她一分好的,而今看来,还是自己奢望了! 锦念自嘲苦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敛了心神沉声问道:“如今,大伯母笃定是我泄的密,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但是请大伯母想一想,若真是我泄的密,对我有什么好处?而我的目的又何在?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泄的密?” 她的声音软糯,但句句铿锵有力,问得平嬷嬷心里一阵阵发虚,就连柳氏也被她质问得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柳氏才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苏府的六小姐口才竟是如此的好,倒是我小睢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你的好处和目的,那得问你自己呀!锦竹苑知道妍姐儿患花癣的人没几个,十几年来一直守口如瓶,没出过半点差池。但是,今年中秋节时你派丫鬟给卢小姐送信,随后,妍姐儿患花癣的事便被爆了出来!我从来就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原来,症结在她送给卢静娴的那封信上! 但连她派丫鬟送信给卢静娴的事都清楚,柳氏这是派人监视她吗? 锦念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一脸漠然道:“大伯母若是想随便找个替罪羊,那便把泄密的罪栽到我头上来吧!这样至少你心里好受些。不过,也更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锦念不想在锦竹苑待下去,她给杜鹃和莺歌使了个眼色,率先出厢房,留下一脸愕然的柳氏。 柳氏没想到她会直接摞挑子走人,就送信一事,原本她还以为锦念会辩解上一两句的。 她本来很笃定的事,因着锦念最后的话如今却是动摇了。 她脸色依然阴沉,沉声问平嬷嬷,“嬷嬷,你觉得六小姐说的,会不会是真的?还是她故意这样说了扰乱我们?” 如果是这样,那心思可就不一般了! 不知怎么的,柳氏脑中就蹦出四房那瘦马一事来。 “这……”平嬷嬷心里回荡着那铿锵的质问声,她小声回答,“六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 柳氏若有所思,吩咐平嬷嬷道:“你找个机会,问问二房、四房和老太太那里的人,看看他们那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要动用她们在府里安插的眼线了?平嬷嬷心下一凛,应诺而去。 锦念木着张小脸回镜花小筑,她走得极快,杜鹃和莺歌跟她身后一声不敢吭。 尽管刚才在锦竹苑时,自己表现得还算冷静,但一回到厢房里,锦念仍止不住心里一阵烦乱。 大大夫人盛怒之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也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如何待自己,只怕近段时间,她在府里该是又要艰难几分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锦念把自个关房里整理思绪。苏锦妍患花癣的消息,到底是有意还无意间被人泄漏出去的? 是林大夫?好像也不对,林大夫一把年纪了,又常在后宅走动,各家的隐秘他定是要守口如瓶的。 那是下人了?但是下人怎么敢乱传主家的隐私! 她刚给静娴写信,苏锦妍的事就泄漏出去,这也太巧了。 锦念起身开门,叫杜鹃和莺歌进来问话,“我最后一次问你们两人,二姐得病的事,你们有没有在无意间跟人提起过?仔细想想。” 那天苏锦妍在杨府发病的事,她已跟两人都下了封口令,但难保下人之间谈天时说漏了嘴。 杜鹃想都没想,答得很干脆,“小姐,中秋节那去卢府,卢小姐问都没问二小姐一句,我更不会主动去提,若我说的是假话,天打五雷劈。” 这个发誓得太重了,锦念点头。 莺歌仔细回想了一会,也确定自己没有在外人面前谈起过。 那泄密的人就不是在三房了! 她嘱咐杜鹃和莺歌,“你们两人多注意最近府里的动静吧!”说完,挥手让两人退下。 ------------ 正文卷 ------------ 第058章 诛心 当晚,苏锦桐便得知了发生在锦竹苑的事。 秋妈妈双手交叠腹上,低声向苏锦桐禀报,“二小姐有花癣症的事,大夫人坚持认为是六小姐透露出去的,如今两人已闹僵了!” 苏锦桐颔首,似笑非笑道:“办得好!” 也不知她说的是谁办得好,秋妈妈也不在意,她扯扯嘴角只管奉承道:“是小姐谋划得好。” 苏锦桐坦然接受了,又沉声道:“秋妈妈可要把尾巴清理干净了,别让大伯母察觉出什么不妥来,还有,你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可别一迷糊就说漏了嘴!” 若说漏了嘴,那自己也别想有安稳的下半生了,秋妈妈心下一凛,赶忙发誓以后一定不贪杯! 翌日。 锦念去给老太太请安。 几位夫人小姐都在,独独少了苏锦妍,荣华堂已好几日没了热闹地说话声。 锦念一踏进正厅,沉郁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看来大家都知道苏锦妍亲事有变了! 她跟老太太请完安后,又跟几位长辈问好,柳氏扫了她一眼,没回她的话,平日话最多的四夫人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老太太倒没说什么,神情一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锦念苦笑,很快告辞出了荣华堂。 一出荣华堂,锦念深吸了口气,她没作停留,快步往学堂的方向而去。 苏锦绣追上来,拍了拍她的手,“六妹,我相信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锦念却听懂了,她心下微暧,觉得自己做人还没失败到底,“二姐那里,还请三姐多多开导她吧,她如今只怕不想见到我。” 苏锦绣脑子便浮现苏锦妍哭得红肿的双眼,她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拍锦念的手,道:“放心吧,我会的。” 锦念点头,两人一路沉默到学堂。 下学时,路过苏锦妍住的浅月轩,锦念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浅月轩的院门紧闭着,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院中一直静悄悄的,就连平日里洒扫丫鬟的说话声音都没有。 希望二姐能想开些吧!锦念叹了口气,正想离开,苏锦桐和苏锦心从后面跟上来。 苏锦桐瞥了一眼锦念,冷笑道:“六妹嘴快时,怎么不想想二姐,如今假惺惺地站在这里,是想赎罪吗?” 倒不知苏锦桐还有这么正义的时候!锦念只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一下,扭头便要走。 但苏锦桐却还不愿意放过她,她大声说道:“怎么,六妹心里不好受了吧?!当日|你在街上给乞丐银子,我当你是心地善良之人,不成想……” 她没再说下去,望向一旁的苏锦心笑得意味深长。 这是要苏锦心帮腔的意思了,苏锦心意会,她身为大房的庶女,是苏锦妍的亲妹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站出来说话。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可以横走的苏锦桐! 她胆子立时变大起来,柔柔笑道:“六妹,想不到你心肠这么歹毒,二姐对你这么好,你却在背后捅她一刀!” 锦念没想到,平日一向以人为善的苏锦心也会上来踩她一脚,说话完全不逊色于苏锦桐。 她转头,淡淡看向两人,“小心别被人当枪使了。”这话她是对苏锦心说的。 苏锦心恼羞成怒,正待反驳锦念,“吱”的一声,浅月轩的院门打开了,露出苏锦妍那张黯淡的小脸。 “你们吵够了吗?”她说,眼神幽怨地看向锦念。 既然遇上了,总得说句话,锦念看着苏锦桐,真诚道:“二姐,你的事真不是我出说出去的,请你相信我“ 苏锦妍凄惨地笑了,道:“当日救命之恩,我曾欠你一诺,如今,我用后半生常伴青灯古佛来偿还你,够了吗?” 当日,锦念在杨府救她一命后,她曾许诺日后要还锦念的人情,只要锦念开口。 如今,她只觉讽刺,那个她一心要报答的人,在她要定亲的的关头毁了她,今后,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到外人? 苏锦妍甚至想到了出家,不觉中,眼里已蓄满了泪水。 锦念心下苦涩,苏锦妍虽没有对她恶语相向,但句句都是在伐戮她的良心!若真她真是泄密之人,岂不是要内疚至死? 她叹了口气,看向苏锦妍,平静道:“二姐,清者自清,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话落,她转身便走,留下一脸神色莫明的堂姐妹们。 晚膳是在抚花苑用的。 谢氏看着女儿平静的小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锦念叹气,她这是又惹母亲担心了!事情闹这般大,虽然母亲很少去荣华堂,但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 罢了!锦念叹气,“娘亲是不是有话要问我?”与其让母亲不清楚缘由而胡思乱想,还不如跟她讲清楚。 话题一打开,谢氏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一脸担忧地问道:“念儿,你大伯母找你去,都说了些什么?” “就二姐的事呀。”锦念笑,边帮谢氏揉肩膀边说,“我跟静娴走得近,大伯母就叫我过去问,静娴有没有跟我说过,是谁给卢家透露的消息。” “是这样呀!”谢氏显然不相信,面上的担忧丝毫不减,“今日,府里都在传,是你把你二姐身患花癣的事透给卢家的。” 谢氏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妥,立即又纠正道:“娘亲自然是不相信的,就是担心你被人误会心里难受……” 锦念闻言,鼻子酸酸的。 深吸了口气,她故作轻松道:“她们不重要,只要娘亲相信女儿,那就够了。” 谢氏拍了拍她的小手,“明日我就去跟你大伯母说清楚。” 若能说得通,又怎么会演变成今日的模样! 锦念摇头,宽慰谢氏道:“娘亲,你就别管了,没淮过几日大伯母便能查出泄密者,到时便可真相大白!” 柳氏能不能查出泄密者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若母亲去跟柳氏辩解,定会招她的挑难,她不想母亲受这份委屈。 谢氏沉默不言,正好谢谦进来了,她便起身去厨房看晚膳用的食材。 ------------ 第059章 诸事不顺 今日,谢谦穿了宽大的道袍,人更显得风清朗月不染世俗了。 等谢氏出去,他才有些抱歉地开口道:“表妹,没找到念安居士。” 竟连表哥也没找到吗?锦念错愕,以表哥君子重诺、办事认真的性子,得了她的托付,他定会全力以赴去寻找。 如今,却丝毫打听不出来,难道是凌先生给她的信息不对?可明明书斋里确实就有念安居士的画在出售。 谢谦少见的有些挫败感,“我有书斋打听过,此人确实就是广陵书院的学子,但在广陵书院里,竟没人听过些的名号!” 这人还真是有点邪乎! 大哥、表哥甚至顾彦宜三个大才子,怎么都没探到他一点消息! 锦念的思绪有些凌乱起来了。 还真没有哪件顺心事! 重生半年了,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没摸到,就连已知道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都找不着人,而当下,又遭人冤枉找不着突破口! 如今的境况,竟比重生前还要不如! 锦念感觉自己心底开始滋生出无力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失去了自己的掌控了一般,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念安居士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沉吟片刻,她问谢谦道:“表哥,你认识的人当中,可有谁是擅长肖像画的?” “当然!”谢谦笑了,“顾兄顾彦宜就画得极好,笔触非常细腻。” 怎么又是顾彦宜?躲他都还来不及呢!锦念摇头,“除了他之外呢?” “我回淮安问问,应该是有的!”谢谦笑得温和,“要不,你跟我回淮安一段时间吧,祖父母也有好几年不见你了,我来扬州前,还老念叨着你!” 锦念额头一跳,谢谦突然提出去淮安,只怕也是知道她在府里的境况了! 如今这情景,若她真躲到淮安府去,只怕谣言就要坐实了! 她强颜欢笑,“先看看吧,到时候再说!” 如今,老太太还未发话,事情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当晚回房后,锦念给卢静娴写了封信。 信里,她坦诚自己三个月前就知道苏锦妍的病症,但身为苏府的姑娘,在面对她时,她只能缄口。信后面委婉地问卢静娴,卢府是从哪里知道苏锦妍的有花癣的消息?不知静娴能否告诉她? 次日,让杜鹃把信送到卢府后,她坐在花厅里,望着院子里已经开花的木樨,思绪有些乱。 中秋节时,卢静娴曾跟杜鹃说过几日要来看她,她还特地命厨房新采些桂花备着,只等着卢静娴来了给她做桂花糕尝鲜。谁知卢静娴一直没来,她也不好意思催问。 也不知静娴收到她的信后,会不会更加生气? 一晃眼,三天便过去了,卢静娴一直没有信传过来,锦念知道,想让卢静娴帮她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她喝了口茶,正想去抚花苑,却见母亲身边的杜妈妈匆匆走进花厅。 母亲在锦竹苑那里闹起来了! “……三夫人因小姐被冤枉的事,一连几日去锦竹苑,大夫人都不见她,今日终于见到大夫人了,三夫人就为小姐辩解几句,不知怎的大夫人突然动怒,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如今,几位夫人小姐都在锦竹苑里,就等着小姐过去。” 杜妈妈边走边跟她说。 锦念面上一分分地往下沉,匆匆往锦竹苑而去。 走到锦竹苑大夫人住的跨院外,就看到各位夫人身边贴身的丫鬟妈妈正在门外候着,老太太身边的秋妈妈正守在正厅门口。 厅堂里或坐或站的堆满了人,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都围着老太太身边坐着,谢氏坐在下首,看到锦念过来,她立即红了眼眶。 “念儿,你祖母也在这,你赶紧跟祖母说,不是你将妍姐儿患病的事透露出去的!” 她说着,站起来,拉过锦念的手。 那一副急着为她申辩的样子看得锦念心酸不已。 她立即稳了心神,拍拍谢氏的手,平静地跟老太太几个见了礼。 大夫人开口,说道:“如今,念姐儿也来,三弟妹你就不要胡搅蛮缠了,一切都由老太太定夺!” 锦念心下一“咯噔”,若交由老太太定夺,那一切都会成了定局。 一旁的谢氏也急得拉着她的衣袖。 锦念叹气,看向大夫人缓缓道:“中秋节我给静娴的信是说那晚不能出府赏月,让她不要等我了。”她把苏锦妍及笄那日两人的约定简单地说了一遍。 大夫人冷哼,“我还是那句话,为何你一接触了卢静娴,妍姐儿患花癣的事便被透露出去?” 一旁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冷声问道:“念姐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的,如今你二姐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正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锦念苦笑,老太太这都先入为主了,她还能说什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清者自清,我无话可说。”锦念的声音有些冷。 她那一副不争不辩,有些冷漠的态度让老太太忍不住皱眉。 她按下心中的不舒服,语气缓和了些,“按你说的,那卢家小姐与你交好,你可请她为你作证?” 卢静娴怕是连她也记恨上了,怎么还会站出来为她说话。再说,若卢静娴真的站出来,老太太和大夫人就相信她的清白了吗? 锦念自嘲的笑了,说道:“孙女怕是无能为力,静娴因我隐瞒,如今都不肯回我信了!” 她实话实说,信不信全在老太太。 “既然你拿不出证据……”老太太原本阴沉的脸顿时冷了一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一听老太太这意思,谢氏急了,“娘,念儿性子一向懦弱,以人为善,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妍姐儿的事来?求娘您明鉴!” 谢氏说着,就要上前给老太太下跪。 看着母亲为自己出头,锦念心中悲愤,紧紧拉住母亲,强忍着眼泪对她摇头。 老太太看她们母女之样,阴沉的脸快要滴出水来了,厉声呵斥道:“谢氏,看看你教的好儿,既然教不好她,那就交给我教!” 她说着,目露严厉之色扫了一眼正厅,沉声道:“现如今,大家都在这,我今日要就先给妍姐儿一个交待,不能让她白白受了委屈!” 没人敢出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 第060章 真相 锦念只觉得心间有股怒气乱窜,隐在袖子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太太。 只听老太太沉声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因着妍姐儿的事,如今,整个扬州城都在说我们苏府的难听话,族长那边已派了你们的叔祖母过来,训斥我们苏府管家不严,行事不端,辱了苏氏一族的面子!” 话落,她转向锦念,面无表情道:“念姐儿,在我查出真相前,就先罚你在府里小祠堂里禁足,禁足期间,任何人不经我允许,不得探望,念姐儿便在祠堂里给我抄百遍《女诫》!” 不能让苏锦妍白受委屈便要委屈她?! 查不出真凶,便要牺牲她来给族长那边做个交待? 锦念自嘲地笑了,重生归来后,她努力在老太太面前讨巧,最终仍是没能得到老太太半点垂怜!甚至屋里在坐的,许氏、崔氏,都没人开口为她说一句话。 锦念心中又冷又恨,她冷冷地看着老太太,良久才吐出几个字来,“全凭老太太作主!” 她决定选择沉默,如今她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若是一味强辩,保不准又要激怒老太太,还要连累母亲受到训斥甚至跟着她去跪祠堂。 连祖母都不叫了,这是怨上她了吧!老太太额头一皱。 谢氏一听老太太的决断,拉着锦念的手默默流泪。 之后,老太太又对屋里的夫人小姐们、以及服侍的下人下了封口令,“这件事就烂在这间屋子里,风声若传出去,连累的就是你们自己,你们都给我守紧了口风!” 她说完,右手用力地在桌面上拍了一掌。 在坐的诸人心中俱都一凛,苏府姑娘姐妹不睦、品性不好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上门来求亲? 锦念搀扶着谢氏出了锦竹苑,母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祠堂去,身后,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向她们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甚至还小声议论着什么。 杜鹃和莺歌沉默地跟在身后,不敢发一言。 苏府的小祠堂有别于苏氏祠堂,它仅是苏府另外立的、仅供有苏府这一脉的牌位,是老太爷还健在时所建,位于苏府西北角的位置。 锦念母女两人一到祠堂,谢氏把女儿抱在怀中,默默流泪。 锦念深吸了口气,笑着对谢氏道:“娘亲别哭了,祖母不是说了她要查真相吗?总有一天,真相大白,那时我就可以出去了。” 她说得轻松,谢氏却更加难过了,哽咽道:“都怪娘亲太无用,说不通你大伯母,最后还把你给折了进去!”老太太说的查真相,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若真要查,又怎会草草地将女儿禁足在祠堂里。 环顾一圈昏暗的祠堂,除了几块牌位,一个案桌外,四周空荡荡的,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谢氏心中越发觉得苦,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看到母亲这样,锦念一直崩着的心也开始松懈下来,委屈顿时扑天盖地的侵占她的心。 她以为她重生了,定会改变前世的命运,如今看来,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柳氏和老太太对她还是跟前世一样,该被人放弃时,还是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掉…… 到最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锦竹苑里,锦念母女二人走后,围观的众人也很快就各自回去。 柳氏坐在案几旁,一脸的阴沉,“这个三弟妹,真是不知所谓,求情不成,就在老太太跟前暗指我在府中一手遮天!” 平嬷嬷叹气,劝道:“这个三夫人,平日里就不太管府里的事,只关心那也她那一亩三分地,她又懂什么,夫人就别跟她置气了。如今,六小姐不被老太太惩罚了吗?也算是给二小姐出了口气!” 这话不劝还好,一提到苏锦妍,大夫人心态又炸了,她恨声道:“禁足祠堂跟妍姐儿受的委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毁了我儿一生啊……” 说到后面,她眼里陡然淬出冷光来,“嬷嬷,你去跟四夫人说道说道,四老爷和瘦马的事,让她好好查查!不是说我一手遮天嘛,那我就腾出地来让给四弟妹施展手脚!” 柳氏的意思,既然自家女儿毁了,那谁也别想得好! 平嬷嬷心下一惊,思量一瞬还是劝道:“这样一样,后院只怕要乱成一团,老太太那边夫人和我都不好交待……” 平妈妈可是老太太遣来协助柳氏管后院的,后院乱,头一个遭殃的便是她这个下人。 柳氏扫了平妈妈一眼,道:“嬷嬷怕什么,等过几年,我便去求老太太,放了你一家的奴籍,想来这个面子,老太太会给我的。” 大夫人这是许她好处了,平嬷嬷一刻也没犹豫,麻利地去了玉笙居。 傍晚的时候,苏锦桐来了趟小祠堂,一进门便把身边服侍的丫鬟都遣走。 “六妹。”她看着锦念淡淡一笑,“祖母说《女诫》抄多了,怕你还记不住,不如绣一幅字供在祖先牌位前,也好让祖先时时督促你。”。 她扬起手中的一个花样,又笑道:“瞧,我对你多好,连花样都帮你选好了,平日写字累了,就刺刺绣,也正好劳逸结合了!这祠堂我看着不错,六妹就在此好好享受吧!” 犯这样的大错,原以为祖母会送她去苏氏祠堂的,不成想,只是罚在小祠堂里禁足! 想到这两个月来,苏锦念在她面前一副淡定、甚至还隐隐威胁她的模样,以及顾彦宜看向苏锦念那不一样的目光,苏锦桐就觉得这个惩罚实在是太便宜了苏锦念! 若是能永远能让苏锦念关在小祠堂,那才最好! 不过,看到锦念眼睛红红的,苏锦桐心里终于畅快了不少。 她格格笑着睨了锦念一眼,随手一扬。 花样飘落在地上,锦念扫了一眼,那上面描着“和睦”二字。 她笑了,看向苏锦桐,淡淡道:“谢过五姐!” “你我姐妹间,用不着谢来谢去的!”苏锦桐嘴角一勾,突然凑近锦念,低声说,“不是作姐姐的说你,宜哥哥龙章凤姿般的人,不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可以宵想的!禁足就是对你不自量力的惩罚!” 那笑容里有恨意更多的是得意。 “是你?”锦念不可思议地看向苏锦桐,冷冷道:“因为顾彦宜,你就把二姐的事有花癣症的事捅出去,然后嫁祸与我?!让所有人的都认为我是恶毒之人?!让老太太和大伯母彻底厌恶了我?” ------------ 第061章 云涌 锦念像看疯子似的盯着苏锦桐。 苏锦桐这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竟然以为她看上了顾彦宜!还因此陷手足于不义之地! 她到底看上了顾彦宜哪点,竟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也难怪前世时,苏锦桐会把她失了“清誉”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新仇旧恨,锦念恨不能撕开苏锦桐,看一看她的心是不是黑的。 见她目盛怒火,苏锦桐冷笑,“你是不是在想着去大伯母和祖母面前告状,放心,如今她们是不会相信你的,只怕你还会落了一个诬陷姐妹的恶名!” 她说完,没等锦念答话,径直出了祠堂。 看过苏锦念的惨状,苏锦桐心里舒畅了,第二日,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来,懒洋洋地问秋妈妈,“六妹那里,如何了?” “昨夜睡得不太好,估计是入秋了天凉祠堂又少被单的缘故。”秋妈妈轻声回答,“早上,大厨房那边送去的白粥和小菜,她也没怎么吃,都给杜鹃和莺歌了!” “不吃?”苏锦桐嗤笑,“她有骨气捱过一餐,甚至有能耐捱过一天,但还能捱得过几个月甚至几年去?我现在都开始期待她捱不住的那天求到我面前来,让我在祖母面前为她说情了!” 秋妈妈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恭敬地应道:“五小姐说的是。” 苏锦桐满意了:“秋妈妈辛苦了,如今,你侄子在角门当差,可轻松些?” “轻松!轻松!”秋妈妈忙不迭地笑了,“多亏了五小姐您,要不然他还要在马房里受苦呢!” 苏锦桐带着施恩者的口气“嗯”了一声,挥手让秋妈妈退下了。 天刚蒙蒙亮时,锦念便起来了, 昨夜,主仆三人挤在一块,锦念几乎没怎么睡着,脑中一直想着如何揭穿苏锦桐才能让柳氏相信。卯时末她便被冻醒了,头还晕得厉害,索性坐起身来望着外头暗沉沉的黑夜。 杜鹃和莺歌也没能睡好,天微微透出亮光时,锦念便吩咐莺歌准备好纸笔,她要开始抄《女诫》。 杜鹃打了个哈欠,有些讪然地跟锦念说:“小姐,我今天想出府一趟,给家里带封信,顺便买些东西。” 前两日她刚出府,如今,小姐正受罚,她撇下锦念外出,她怕锦念会多心。 但如今小姐处境堪忧,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你自去便是了。”锦念笑,因着她禁足的关系,身边的丫鬟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生怕一小心就惹她发怒。 杜鹃得了她的应允,谢着退下了。 莺歌看着一脸平静却难掩倦容的锦念,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等杜鹃出了小祠堂,她立即跟上来,不满道:“小姐心里苦着呢,你就安份两天不行么?你是不是看小姐落魄了,便生出了什么异心来?” 这话说得就重了! 杜鹃闻言立即瞪了莺歌一眼,“好姐姐,这些我还能不知道嘛,我自是有要紧事出去,你就别操心了,我回来给你带陈记的油糕,你就别埋汰我了!” 莺歌气得干瞪眼,不再理会杜鹃。 玉笙居正厅里。 四夫人崔氏笑着让身边的大丫鬟送平嬷嬷出了院门。 等两人一消失,她努力维持着的笑脸立即变得阴沉起来,“妙玉,去芳华院叫守门的人来回话。” 那隐隐地咬牙切齿之态,让妙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不敢再耽搁,拨开脚便往芳华院小跑过去。 很快,芳华院里守门的小丫头便被带过来。 小丫头一路提心吊胆的,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一见到崔氏,正犹豫着要不要跪下去。 崔氏却已迫不及待地冷声问她,道:“你是我派去芳华院看门的,你跟我说说,那瘦马勾|引四老爷那天,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小丫头面露疑惑地看着崔氏,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只好含糊道:“好像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崔氏冷哼,沉声道:“给我想仔细了再回答!” 小丫头一哆嗦,不敢再敷衍,凝神想了一会,才道:“那天,珍姑娘-哦,是瘦马,那瘦马刚刚用完晚膳,灯都还没点上,就叫婆子抬水进房里,是冷水,抬了好几回。若往日,她是掌灯许久之后才开始洗漱的。” 崔氏又问:“还有呢,在这之前,可有什么人来院子里找那瘦马?” 还有什么……小丫头蹙眉,好一会忙不迭点头道:“有,有!就是三房的五姑娘和六姑娘,她们来找木樨花!说是给老太太制香用的。” 崔氏听到这,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厉声吩咐大丫鬟妙玉,让她去芳华院叫粗使婆子过来禀话,之后,妙玉又走了几趟大厨房,带着几位帮闲的媳妇子来了见崔氏。 一时间,玉笙居笼罩在一股沉重的气氛中。 一直到很晚,杜鹃才回来。 她从广袖中拿出东西来,凑近锦念,小意着低声道:“小姐快来,趁热把它吃了!” 锦念一看,是两个用油纸包着的汤包,心下微暧:“你这么晚回来,就为给我带这个?”这丫头,定是知道自己早上没用多少饭食,偷偷从外面给她回来的。 杜鹃有些歉意地笑了,摇头又立即点头,“……我回来的时候,是从角门进来的,好久没走那里了,竟不知看门的换了人,如今在那看门的,是一个瘸子,人称秋瘸子。” 莺歌本来就因为杜鹃出府有些不满,闻言立即反驳,“大夫人怎么会安排一个瘸子看门,你别乱说话!” 杜鹃冷哼,“那秋瘸子是秋妈妈的侄子,怎么不可能!听说秋瘸子还是个赌徒呢!” 锦念心一跳,她地把包子留出一个,沉默地听两丫头斗气。 杜鹃倒没跟莺歌掐下去,她没等莺歌反驳,转头就对锦念道:“小姐,你知道吗,我今日在街上遇到沙泉了,就是顾公子身边的小厮,他居然跟说,我们府里那个瘦马之前原本是送给顾公子的,顾公子不要,再轮到了四老爷身上。他还说,那瘦马,原本是罪官之后,诛九族那种。” 她说着,面色肃然地举起手来,又快速一甩,利索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 第062章 事发 看杜鹃模仿得像模似样,莺歌愣了愣,随即嗤鼻:“你就编吧,那瘦马如今可活得好好的,还被送到我们府里来了。” “你傻呀!”杜鹃却也不气,挑着眉头道:“被人改名换姓了呗!” 锦念一直在听杜鹃说话,良久,等两丫鬟不再拌嘴了,她才若有所思地吩咐莺歌:“明日|你出府,让宋掌柜帮着,好好的套套这个秋瘸子。” 苏锦妍的花癣症是苏锦桐透露出去的,那一定会找帮手,兴许这个秋瘸子会是个突破口。 昨夜,苏锦桐离开后,她冷静下来,若她真的去找柳氏和老太太,告诉她们苏锦桐才是泄密之人,不说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宠溺,就是无凭无据的,柳氏也定然认为是她在推卸责任,到时苏锦桐再一反口,她还要落一个诬陷姐妹的恶名! 她只能等时机。 莺歌听了她的吩咐,若有所思,握紧拳头应下了。 锦念走到窗槅边,暮秋的夜晚,外头冷冷清清的,祠堂里一片寂寥,但天边的阴云偶尔探出月亮的微光,让锦念心中的阴沉消散不少。 同一时刻,庆北街盐运使司附近的一座三进宅院里。 沙泉正向顾彦宜回禀:“按您的吩咐,我派人查了一遍苏府,六小姐这是遭到了苏五小姐的陷害。” 他看了一眼顾彦宜,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继续说:“这事还跟少爷您有关,五小姐……” 顾彦宜闻言,不悦地冷声打断沙泉:“说重点!” 沙泉眉梢一跳,又道:“我已把苏府下人调动情况、瘦马的身份都告诉杜鹃了,也不知六小姐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来?” 苏锦念,她应该能想出办法吧! 顾彦宜沉脸摆弄着手里的黑棋,那黑玉棋子在灯光映照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像极了她的眼睛。 这么漂亮的眸子,若是哭肿了眼睛…… 他深邃的眸子冷光一闪,不知不觉中捏紧了手中的玉棋。 若她最终无法脱身,那时他再出手好了! …… 莺歌的办事效率很快,第二日傍晚她便从宋掌柜那带回了消息。 “那秋瘸子确实是秋妈妈的侄子,说起这人,简直是一无是处,好赌又贪杯,几杯酒下肚,啥秘密也兜不住了了。” “他在赌坊里输了钱心情不好,父亲便请他去酒馆喝几杯,不曾想还真套出话来,据他说是秋妈妈帮了五小姐的忙,他才能从马房调到角门上当了个闲差……” 苏锦桐在府里要做何事,只要老太太一开口,愿意往前凑的大有人在。如今却主动找上秋妈妈,那这事一定是不能让老太太知道的…… 老太太不知道的,那便是苏锦桐把苏锦妍患花癣症的消息透出去,然后嫁祸于她的事了! 难道那秋瘸子说的真是这件事?锦念一下子陷入深思中。 她想得入神,完全没发觉窗外乌云正悄悄向小祠堂笼罩过来…… 锦念到祠堂的第四日,崔氏去荣华堂找老太太。 老太太正让身边的大丫鬟忍冬帮着梳头,崔氏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娘,你要为儿媳妇做主呀!”一见到老太太,崔氏便放声大哭起来。 老太太见她双眼红肿,准备责怪她莽撞的话到嘴边便咽下了。 她叹口气,耐心问道:“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可是老四欺负你了?”能让崔氏如此失态的,也就是四老爷了,也不知夫妻俩又闹什么矛盾。 老太太一提到四老爷,崔氏哭得更厉害了,“娘,有人故意想拆散我和四爷呀!娘,你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她说着,趴在老太太的膝盖不起来了。 四老爷可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有人给他使拌子,这还了得! 老太太赶忙扶起崔氏,怒问:“是哪个天杀的,去叫她来见我……” 忍冬来到小祠堂时,锦念刚好洗漱完毕。昨夜她想事情太久,很晚了才入睡,看到忍冬时,她还有一些迷糊。 “六小姐,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忍冬说完,就要出去。 锦念心下一跳,给莺歌使了个眼色。 莺歌会意,上前挽住忍冬的手臂道:“委屈姐姐一大早便过来,姐姐可知老太太找小姐过去有何吩咐?”她说着,悄悄往忍冬手里塞了一个金手镯。 忍冬掂了掂手上的镯子的重量,停下脚步,笑道:“作奴婢的,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倒是四夫人,一大早就找老太太哭诉委屈,说有人作了手脚想要拆散她与四老爷。” 她说完,轻轻地扫了锦念一眼。 那意味的不明的眼神扫得锦念脑中打了一个激灵,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强作镇定笑着说,“麻烦忍冬姑娘了,我换好衣服随后就到。” 等忍冬出了小祠堂,锦念立即吩咐杜鹃,“你立即赶去芳华院,把从沙泉那听到的话传诉给她们听,告诉她们识相的就做个聪明人!要快,一定要抢在玉笙居的人之前赶到!” 杜鹃见她神情肃然,一刻也不敢再耽搁,提着心应诺跑了出去。 这边,锦念尽管面上装得镇定,但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乱着,若她没猜错的话,今日荣华堂里,她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没把握能赢,弄不好还会粉身碎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莺歌梳好头,这才去了荣华堂。 荣华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这阵仗,跟前两日在锦竹苑简直一模一样!唯一让锦念庆幸的是,她们还没有惊动到母亲。 锦念敛了一下心神,迈步进了荣堂的正厅。 崔氏站在老太太身旁,挺着双红肿的眼睛,看到锦念进来,立即向她投来怨毒的目光,恨不得把她的肉给睕了。 老太太一脸冷漠,沉声道:“苏锦念,你自己说吧,除了把妍姐儿的患病的事透露出去,你还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连名带姓都叫上了,老太太这是怒极了!众人一惊,屏气看向锦念。 那一句苏锦念落下,振聋发聩,锦念心下不由得一颤。 她茫然地看向老太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微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一看她这个神情,完全谢氏的翻版,心头怒火又添一分:“跪下,你做的好事以为没人知道吗?” 崔氏也站了出来,怒道:“苏锦念,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 第063章 事发 两人的厉声斥问和满面的寒霜,竟与前世骂她有辱门风如出一辙! 瞬间,心中的恐惧和悲凉开始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她的这些亲人,对她真的从未讲过一丝温情! 莺歌见她面色苍白,担忧地轻摇她的手臂。 锦念紧握着隐在袖中的手慢慢跪下,平静道:“不知我错做了何事,竟让祖母和四婶如此责问、冤枉与我?” “冤枉你?!”一想到四老爷如今几乎夜夜宿在瘦马那里,崔氏目光顿时像蛇信子般冰冷地缠上锦念,“那晚芳华院里四老爷和那瘦-珍姑娘的事,就是你动的手脚,你还想抵赖!” 芳华院那瘦马勾|引四老爷的事阖府皆知,崔氏一直没喝那瘦马敬的茶,那瘦马就不能升为姨娘,府里的人只好管她叫一声珍姑娘。 如今,崔氏的话就像平地一声雷炸响在众人的头顶,大家都惊愕地看向锦念。 “四婶说什么?”锦念迎上崔氏冰冷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讥笑,“四婶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连自己受了冤枉都无法查清,又如何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崔氏闻言,面色阴冷,“那日,你来玉笙居问有没有三老爷的家书到,我就好奇了,三嫂刚从淮安回来没两天,若是三老爷有信要寄,也该是交给三嫂带回来才是,怎么会折腾着转给驿站?而当我说四老爷还未回府时,你身边的丫鬟又刚好看到四老爷在芳华院门口。” 她气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怒问:“这么巧的事,还不是你故意想引我去把事情闹大?” 想到自己被当枪合,崔氏看向锦念的目光又寒了几分。 锦念冷笑,迎上崔氏的目光,“四老爷与那珍姑娘的事闹大与我有何益?” “有何益?!”崔氏嗤笑,“还不是因为你知道了二嫂将那珍姑娘推给了三房,而你则先下了手,让那让珍姑娘进不了三房的门!” 锦念脸色沉了一分,缓缓看向二夫人许氏:“若是今日四婶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许氏连忙低头喝茶。 一旁边的柳氏却眉头一跳,真是伶牙俐齿!也不知今日两人谁能胜出?她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观看着两人的对质。 见锦念丝毫没松口,崔氏气得肝疼,她冷笑起来,“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说着,给身边的妙玉使了个眼色。 不到半刻钟,那珍姑娘便被妙玉带到了荣华堂。 与前两个月相比,那珍姑娘又多了一分柔媚,目光轻轻一抬,似乎就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了,难怪崔氏这般疯魔! 那珍姑娘头一次来老太太院子,又见府里的主子大都在此,个个面色不善,她慌张地看了锦念一眼,垂手立在正堂中央不说话。 崔氏拉过圈椅坐下来,沉声道:“珍姑娘,你说,那日|你是不是中了那种秘药,不得已才找上的四老爷?” 崔氏说的那种秘药,众人便自动联想到那日四老爷和瘦马发生的事。 一边的崔氏说完,睨了锦念一眼,那眼神就犹如在看一个死囚般凉薄! 锦念的心也提了起来,冷眼看向珍姑娘,“珍姑娘中不中秘药,与我何关?” “哼!”崔氏冷笑,“珍姑娘中秘药的那天,你身边的丫鬟刚好在大厨房出现,这可是难得了,谁不知道三房的伙食是最好的,平日里甚少来大厨房走动。刚好,那天你身边的丫鬟来了,珍姑娘就中了秘药的毒,再联想到你在每件事上的赶巧,那只能证明你心中有鬼!” 那珍姑娘扫了锦念一眼,这才嗫嗫道:“四夫人明鉴,那日我确实是中了毒!” 锦念闻言,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了,看来她吩咐杜鹃的事杜鹃没办好,崔氏的人先一步把瘦马先带过来了! 这下怎么办才好? 若这事被爆出来,就算她能证明泄密一事是苏锦桐,那也将无济于事了,她将会被苏府,甚至整个族人彻底地厌弃! 锦念的心开始提起来,她抬眼看向众人,果然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厌恶,大夫人和二夫人冷眼旁观,苏锦桐悠闲地在看她笑话,没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崔氏面上已是一副狰狞的表情,她恶狠狠怒道:“苏锦念,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锦念强按心中的慌乱,尽量平静反问:“珍姑娘与我不过一面之缘,我为何要给她下毒?” 崔氏冷笑,“还嘴硬,你给珍姑娘下毒,目的就是不想让她进三房的门!”话落,她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柳氏。 柳氏面色平静,连个回应的眼神也没给她。 但崔氏的话仍像惊雷般,一直沉寂的厅堂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有鄙夷的低声不断传出来。 苏锦桐低笑,“这还是我们那个柔弱自诩好人的六妹吗?心肠也太毒了吧!” 柳氏终于冷哼道:“这下毒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还说妍儿的事不是她泄漏出去的!” 老太太已经开始气得指尖都颤抖着。 恐惧开始一寸寸地蔓延锦念的内心,她努力握紧已双手使自己平静,看向珍姑娘冷声道:“诬陷,虽不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但总归事关声誉,还请珍姑娘慎言!” 她希望提到灭九族一事,那瘦马能仔细考量几分,本朝律法规定,改名换姓以逃脱斩首的罪名若追究起来,可是要受凌迟之刑的。 但锦念却失望了,只见那珍姑娘轻轻瞥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我没要害六小姐,那日我确实是中了毒的。” 这话一说出来等于定性了。 崔氏立即激动地向老太太提议,“娘,你看我没说错吧,苏锦念这么小的年纪,手段却如此狠毒,又是下毒又是把丑事闹得阖府皆知,娘,送她去苏氏祠堂吧!” 苏锦桐笑了,立即附和崔氏道:“对,六妹这样的,不能再留在我们府里了!” 一去苏氏祠堂,虽不至于死,但今生再想走出来那就难于登天了!看她怎么在她面前端着镇静,还怎么勾|引宜哥哥! ------------ 第064章 气晕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柳氏也悠悠道:“我管着苏府,绝不能让这样的狠毒的人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府里可还有几位小姐呢,可不能受了她的影响!” 她腾出地来让崔氏上阵,没想还真收到了意外的惊喜! 老太太还没发话,但那阴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看这架式,那莺歌已害怕得哭了起来。 锦念知道自己这一生怕是要完了!她跪着的身姿开始有些摇摇欲坠,想不到她努力经营了大半年,却是如今的下场。 她想到母亲,若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恶毒,竟会对人下秘药,不知道她会不会很失望,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应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女儿吧? 若她真去了苏氏族堂后,也不知母亲在苏府中要如何渡过? 想到这,锦念心中一下子充斥着无力和悲凉…… 正厅里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珍姑娘抬眼悄悄向锦念望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开口道:“老太太,我中的是鱼尾葵青果的毒,而不是四夫人的说的会勾|引人的秘药。” 瞬间,荣华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看向珍姑娘。 那鱼尾葵的刚结的青果是有毒的,碰到就全身发红发痒,若不用,需要大量清水清洗。扬州人喜欢摆弄园林,这点许多人都知晓。 锦念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杜鹃是把她的话带到了,她这是被珍姑娘给摆了一道! 意识到这点,那已经开始瘫软的身体立即回血,她将后背挺得直直的,镇定地看向珍姑娘。 反转来得太快,崔氏惊得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尖声叫问:“你个贱人你说什么?那日,丫鬟说你叫了好几桶冷水,不是中了秘药的毒又是什么?说,是谁教你改口的?” 她弄了那么大一个阵仗,仗着身份和老太太的喜爱,跟一个十二岁的小辈怼得你死我活的,如今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误会?! 想到这,崔氏就觉得头脑一阵阵地发疼,眼刀子尖锐地射向珍姑娘。 珍姑娘不敢与崔氏对望,她有些心虚地小声道:“不是夫人你教我实话实说吗?还答应我只要说了实话就升我为姨娘。夫人,请相信我确实是中了那鱼尾葵青果的毒,全身发痒,这才连叫了几桶冷水!至于四老爷,是他自己到的芳华院中来的!” 锦念点头,轻声加了一句,“哪有侄女去管叔伯屋里的事,若传出去,四叔在外当差免不得被人小看了,外人只道我年纪小不懂事,但是四婶可就要落下了持家无方的恶名,我们苏府也变成了没规矩的人家!” 两人的话字字句句都说中崔氏的软肋,她只觉得气血上涌,两眼一翻,直直栽倒在老太太跟前! 荣华堂顿时陷入一阵骚乱中,惊叫声,呼叫大夫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慌张地围着崔氏看。 锦念有些傻眼,她没想到崔氏会怒极攻心。 崔氏很快便被身边的嬷嬷掐着人中唤醒了,看到老太太在她身旁,她立即又痛哭起来,“娘,他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大张旗鼓地闹了这么一出,结果竟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如今还敢叫她做主?老太太心中异常气闷,她即气崔氏的鲁莽,同时又有些自责自己对锦念的苛责,因着这件事,她心中隐隐有些愧疚起来。 她开口呵斥崔氏道:“都是两个孩儿的娘了,什么事都听风便是雨!” 崔氏见老太太是真的发怒了,不敢再吱声,恨恨地干瞪着珍姑娘。 老太太暗自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六丫头,既然你四婶冤枉了你,今日|你也受委屈了,就不必再回小祠堂了,回自己院中休息去吧!” 如今荣华堂里乱糟糟,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锦念刚要应下,苏锦桐却不干了。 她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慢声细语道来,“祖母,虽说四婶刚刚冤枉了六妹,但六妹把二姐患病的消息泄漏出去也是事实,六妹不知道要友爱姐妹,我身为姐姐也应管管她,祖母就听我的劝,让她继续回祠堂去反省吧!大伯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锦桐没料到,她费了老大劲才把苏锦念关进祠堂,却因崔氏打的一手烂牌,反而让苏锦念解脱了困境。 这怎么得了! 她笃定锦念不敢告发她,就算告发了,拿不出证据来,到时她再反咬一口……苏锦念再怎么蠢,这点应该能想想得明白。 心思一转,她决定推出柳氏,在场的,就柳氏跟苏锦念积怨最深。 柳氏正愁如何反驳老太太的决断,听到苏锦桐向她询问意见,她立即点点回应:“娘,无规矩不成方圆!六小姐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 锦念看向苏锦桐冷哼,四老爷和珍姑娘的事确实是她动的手脚,有惊无险的被“冤枉”一次,她认了。 又思量着此时场面混乱,再加上自己还未思虑周全,此时揭发苏锦桐并不是好时机,奈何苏锦桐看不得她安宁,想把她困在祠堂中! 锦念眼底闪过冷笑,再抬眼时,眼中已恢复了一片柔和,“祖母,四婶口口声声说有证据,到头来竟是误会一场,那二姐的事,是不是也应该再详查一番?!” 老太太一愣,没想到锦念会旧事重提!送锦念去祠堂前她曾说过要彻查,也不过是说得好听罢了,她心下认定锦念就是泄密者。 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她打量了锦念一眼,样貌也不全像谢氏,那秀挺的鼻翼也是遗传了老三四五分的! 她心下叹了口气,问锦念道:“那你想如何?” 锦念笑了笑,看向柳氏:“大伯母掌管苏府,又是二姐的亲生母亲,自然还是要麻烦大伯母的。” 老太太闻言点头,继而吩咐柳氏道:“元倾,我把我身边的秋妈妈借你,让她协助你再好好查一次!” 再查一次还能翻了身不成?苏锦桐冷笑,苏锦念这是犯蠢了!以为说出她来老太太和柳氏会信? 柳氏淡淡地应下了,又道:“不过,若查出还是苏锦念泄的密,那她还是要回祠堂去住的!” 她动用了安插在各房的眼线,什么都没查出来,如今仍是苏锦念嫌疑最大,不是她还能有谁?搞这些个假把式,以为就能蒙混过关? ------------ 第065章 措手不及 锦念清楚地捕捉到柳氏眼中的冰冷,她淡淡答道:“就依大伯母的!” 柳氏额头一跳,老太太都准许搬回后院了,苏锦念却还坚持回祠堂住,是在跟她较劲吗?想到这个可能,她嘴角勾起一抹讽笑,“若查出泄密之人另有其人,我自当亲去祠堂迎你回后院!” “大伯母要记得说的话才好。”锦念淡笑,突然话锋一转,“二姐患病的事,我已查出是府中的下人所为,那便是——秋瘸子!” 秋瘸子三个字她说得极缓慢,边说目光边看向秋妈妈。 众人闻言不以为意,只当是锦念在推卸责任。 苏锦桐却差点笑出声来,她还以为苏锦念会供出她来的,不曾想竟是不相关的秋瘸子,她这是急病乱投医吗?苏锦桐拿起茶杯轻轻一吹,好整以暇等着看锦念的笑话。 但一边的秋妈妈却急了起来,她没想到锦念突然将矛头指向她,她的心嘣嘣直跳,立即大声反驳道:“六小姐说笑了,我那侄子不过是外院的下人,怎么会得知二小姐患病的事?” 锦念笑了,轻声道:“这可说不定,就比如秋妈妈你在祖母屋里当差,不也早知道了二姐有花癣症的事!” 老太太额头一跳,没有说话。 锦念一直观察着老太太的神情,见她没说话,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那秋妈妈确实是知苏锦妍有花癣症的事!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勾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向秋妈妈。 那秋妈妈慌了神,她刚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苏锦桐却先她站了出来。 她信誓旦旦道:“秋妈妈是祖母身边的妈妈,向来守口如瓶,如何会乱传主家的隐私?六妹你别为了推脱自己的错处就嫁祸下人。” “是吗?”锦念冷笑,顺着苏锦桐的话便道:“那秋妈妈是不是守口如瓶之人,叫秋瘸子进来回话不就知道了?” 锦念说话时,神情一直淡淡的。 苏锦桐目光微闪,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难道是秋妈妈那边出了差池? 锦念那笃定的语气让柳氏额头一跳,难道妍姐儿患花癣症的事真是秋瘸子透露出去的? 想到这,柳氏再也坐不住了,她顾不上秋妈妈是老太太的人,沉声问道:“秋妈妈,六小姐说的,可是事实?” 秋妈妈愣在当口,她平日不上差时便喜欢小酌几杯,难道是喝得迷糊时不小心漏了口风,被那不争气的侄儿听了去? 她心里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迭声辩解道:“六小姐莫要血口喷人,二小姐的事我如何会说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 锦念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在苏府里,秋妈妈最大的依仗便是老太太。若说是锦念冤枉了她,她的第一反应应是向老太太喊冤,而不是自己在那里毫无说服力的申辩。 原本她只是猜测,苏锦妍嫁祸她的事跟秋妈妈脱不了关系,如今却多了一分笃定! 她淡淡道:“秋妈妈你有没有说出去,找秋瘸子来问话不就明了吗?” 锦念浅笑,向柳氏和老太太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是锦念第二次提起叫秋瘸子进来问话,老太太也很意外,难道罪魁祸首是她身边人?她不悦地皱着眉头决定静观其变。 苏锦桐脸上已闪过一丝慌乱,不自觉地便挽上了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六妹这是想扰乱我们视线呢,秋妈妈跟在您身边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放心!”看到宝贝孙女能为身边的下人说话,老太太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柔和了不少,她拍拍苏锦桐的手,安慰地说,“就让那秋瘸子来回话,也好还了秋妈妈的清白。 苏锦桐挽住老太太的手不由得一紧。 事关女儿,柳氏等不及老太太示下,早已急急地让身边的平妈妈去角门去唤秋瘸子。 秋瘸子正在角门当差,突然被当家夫人身边的妈妈叫来,他有些不安地垂手站在厅堂中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锦念没等柳氏和老太太开口,便先沉声喝道:“秋瘸子,二小姐有花癣的事,是不是你说出去的,如实说来!” 这罪名可大了,秋瘸子立即慌了神,急急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府里的事我如何会乱说出去?” 苏锦桐和秋妈妈闻言,松了口气。 但还没等她们把心放下,锦念却又话赶话地逼迫秋瘸子,“还敢狡辩,你在酒楼里说的话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连他去酒楼喝酒的事都知道了?!秋瘸子顿时六神无主,“不,不,我只是说姑母帮五小姐做了件见不得光的事,我才能从马房调到角门上当差,但二小姐的花癣我真的不知道……” “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要秋瘸子话一停下,锦念便立即接上去,根本没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 围观着的人也立即意识到锦念的意图,她这是先来个下马威打得秋瘸子措手不及,然后再套秋瘸子的话! 柳氏心下却不由得一凛。秋瘸子去角门当差是老太太让她安排下去的,她原以为是秋妈妈求了老太太,又因角门不是苏府的脸面,她便没提出异议。不成想,竟是平妈妈托苏锦桐求的老太太。 一旁的苏锦桐急红了眼,害怕秋瘸子真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来,她立即摆出姐姐的身份,冷声道:“六妹这是做什么?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既然秋瘸子与二姐的事无关,那就不必再问下去,六妹还是乖乖地回祠堂去吧!” 那焦急的模样看得锦念心下冷笑不已,陷害她时那么张扬,如今也知道怕了? “不急。”锦念冷眼看向苏锦桐,“我们不妨先听秋妈妈说说,她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话里话外的,无不直指苏锦妍的事与秋家姑侄、甚至与苏锦桐有关。 大家都不是傻子,打量、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苏锦桐和秋妈妈。 苏锦桐何时被人如此恶意的打量过,加上心虚,她立时大怒起来,喝斥道:“六妹什么意思,是说我与二姐的事有关?” ------------ 第066章 替死鬼 锦念浅笑着望向苏锦桐,平静道:“姐姐莫急,我可没那么说!” 苏锦桐不是自持有老太太喜爱和信任,笃定就算她说出泄密之人是苏锦桐?也不会再有人相信她所说的吗? 那她就从苏锦桐身边的人入手! 一边的柳氏却坐不住了,目光凌厉地看向秋妈妈,“说,是不是你将妍姐儿有花癣的事透出去的?” 秋妈妈已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柳氏冰冷的声音更让她心颤不已,她哆哆嗦嗦道:“不…不是我,是…是…” 完了,苏锦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顾不上其他,惊呼着去打断秋妈妈:“不,不,不能说……” 一边的老太太已明白过来,立即打断苏锦桐,喝道:“闭嘴!。 她说着,顺手牢牢握住了苏锦酮有些颤|抖的手,威严的目光缓缓扫了一圈周围的丫鬟和妈妈们,最后落在秋妈妈身上,冷冷道:“秋妈妈和在坐的许多人,你们都是我的人,有恩必赏,有罪必罚。你们说话做事都用心些,可别胡乱咬人,否则我定不饶恕!” 老太太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何意?锦念皱眉,抬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的仆妇,在场的就是几位夫人身边的妈妈和大丫鬟,几乎个个都屏气低垂着头。 这边,秋妈妈却脸色灰白,她想要找个借口,一时又想不到合情合理的,想胡诌,又怕柳氏一查一个淮,那更坏事。 可刚才她已经说不是她泄漏出去了,现在又要改口,柳氏掌府多年,她真会相信? 秋妈妈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她哆嗦着嘴唇,“二小姐的事,是…是…”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她后面的话,厅堂里落针可闻。 答案呼之欲出! “二小姐的事,是我不小心透露出去的。”有一略微沙哑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众人皆惊,齐齐地看向发声处。 只见柳氏身边的平妈妈走了出来,她站到厅堂正中央,对着大夫人跪了下来,“大夫人,二小姐的事是我不小心在卢夫人面前说漏了嘴,请大夫人责罚!” 锦念错愕,按她原来的想法,由秋瘸子引出秋妈妈,进而引出苏锦桐,不曾想,临门一脚,柳氏身边的平妈妈竟站出来挡了道。 今日,只怕还是未能揭露苏锦桐的真面目! 不过,这下却更有意思了!明晃晃地打了柳氏一脸。 那柳氏显然是被惊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平妈妈看,“竟然是你!难怪你会把脏水泼到锦念身上。亏我多年来一直信任你!” 平妈妈立即悔恨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二小姐和大夫人,要怎样处置,全凭夫人做主!” 一旁的秋妈妈懵在当场,不明白平妈妈怎么会站出来揽过罪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即附和平妈妈道:“对,二小姐的事就是平妈妈说出去的。” 这回答得倒是利索,也把苏锦桐摘得干干净净了! 锦念冷笑,拨出萝卜还带出泥呢,这样就想把苏锦桐撇干净? 她看向秋妈妈,追问道:“那秋妈妈到底帮五姐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平妈妈刚松了口气却又被锦念追穿不舍,她的心又提了起来,看向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眼里毫不掩饰的警告,再看向柳氏,柳氏的目光也像要吃人了一般。 这两尊大佛她都惹不起,权衡之下,她还是编了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借口:“就是几天前,五小姐知道平妈妈是泄密人,刚好六小姐被怀疑了,五小姐就想着,让六小姐接受几天教训也是好的,因此便没把这消息立即告诉大夫人和老太太,要我替她瞒着,等几天再告诉大夫人。” 这个借口倒是完美了,合理的解释见不得光的事,至于苏锦桐和锦念之间的纠葛,也不过是姐妹间的置气,最多也不过是落下一个不睦姐妹的坏名声。 但有老太太在上头压着,哪个丫鬟婆子敢说出去?! 平妈妈已把罪责认下,她想供出苏锦桐便难了,不过,来日方长,谁知今后会如何呢?有些事被捂得越久,爆发时,才越激烈,她等着就是! 锦念心下感叹着,似笑非笑地看向苏锦桐,果然她脸上已没了焦急之色,只见她嗫嗫地对着老太太和大夫人说道:“祖母,大伯母,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我应该早点告诉祖母和大伯母的。” 柳氏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又不是苏锦桐泄漏出去的,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今日情况频出,老太太心情糟糕至极,两件事开始时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但到最后都证明是冤枉了锦念,而自己则是给锦念冤枉最深的人。 想到远在淮安上任的三儿子,再看锦念一副乖顺的模样,老太太突然觉得愧疚起来:“六丫头,之前是祖母冤枉你了,放心,祖母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老太太的心早偏得没向了,锦念心下冷笑,面上却乖巧地应下了,紧握着小手等老太太所谓的交待。 老太冷冷地扫了一眼在坐的人,声音拨高了几度道:“崔氏,锦桐,罚你们禁足自己院中一个月,抄百遍《女诫》。” 这对内宅媳妇子来说,算是极重的惩罚了!崔氏一愣,老太太向来都是喊她名字的,如今却生硬地叫她姓氏,怕是真怒极了!她不敢出声反驳,闷闷地应下了。 苏锦桐心正虚着,更不敢出声反驳。 “至于柳氏……”老太太沉吟片刻,冷声道:“这些年,后宅都交到你手上了,如今,你自己身边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那秋妈妈和平妈妈就交由我处置,日后,你就多花些心思管好府中的下人,再管不好,就由我这把老骨头来当家!” 锦念舒了口气,老太太这样的处置,还算是公正,比她预想的要重许多。 说完这些处置,老太太便让各自散了,锦念正要要迈出门,老太太却叫住了她,“你回祠堂收拾一下,等会让大伯母去接你回后院!” 锦念很意外,老太太这是要柳氏履行刚才二人的赌约呢!也不知柳氏会如何作想。 正要回房的几个小辈也看向柳氏,只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大家都只得当没听见,默默地走开了。 锦念可不敢真叫柳氏去接,正要推辞,柳氏却道:“念姐儿,大伯母冤枉了你,自该迎你出祠堂!” 还挺能屈能伸,锦念闻言,笑了笑,迈步出了荣华堂。 ------------ 第067章 后续 刚出荣华堂不远,她就看到珍姑娘在前头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六小姐。”看到锦念走近了,珍姑娘叫住她,低声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吧!” 锦念冷哼,看向珍姑娘,却见她对自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刚才那珍姑娘故意摆她一道,目的就是要让她对害怕和绝望感同身受! 这是对她下药一事进行的报复吗? 锦念苦笑,不得不佩服珍姑娘,知道自己捏着她的命门还敢这样戏弄于她,就是仗着两人都握着对方的命脉吗?! 但不得不承认,那珍姑娘装得真像,也难怪前世时母亲在她手中吃了不少暗亏! 罢了,今生这样的,她们算是扯平了! 她轻轻瞥了珍姑娘一眼,淡定地跃过她向祠堂方向走去。 锦念刚到祠堂没多久,柳氏便来了。杜鹃和莺歌拿着已收拾好的两个包裹,主仆三人跟在柳氏身后,在一众下人诧异的目光中,扬眉吐气地回到了镜花小筑。 那边,谢氏终于得知了女儿已洗清嫌疑的事,匆匆赶来,“林嬷嬷,赶紧吩咐下去,让厨房多烧些水,让她们主仆三人都好好洗一洗,去去身上的晦……还不行,差点忘了在热水里放些柚子叶,那个去晦气最好……” 锦念这几日在祠堂里都没能休息好,想来母亲在抚花苑也不好受多少,她心下叹了口气,任由谢氏忙碌着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一时间,镜花小筑变得繁忙起来。 与镜花小筑的热闹相比,荣华堂的气氛却还持续着适才的沉闷。 老太太看着站在厅堂中的平妈妈,叹了口气道:“满府的仆妇,也就你最懂我的心思,说吧,想要什么?” 秋妈妈平静地笑了,“老太太说哪里话,正好借这个机会,我也能回乡养老了,要不然,您和大夫人还不肯放我呢!” 这话,倒还真是平妈妈的心里话。 她是老太太陪嫁的丫鬟,虽被老太太遣去协助柳氏主中馈,渐渐便成了柳氏的心腹,但她跟老太太主仆多年,老太太的心思她还是能摸个七八分的。 就凭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喜爱,是不可能让苏锦桐担上这些坏名声的。但锦念的矛头已然直指苏锦桐,眼看秋妈妈没法把话圆满了,平妈妈借机站了出来,既免去了大夫人对苏锦桐的猜测,又让老太太承了她这个情。 果然,老太太摆手道:“你不就是想我放你一家的奴籍,回北直隶去吗?都是聪明人,今后该怎么做,你都清楚了?” 平妈妈笑了笑:“苏府的事,都烂在心里!” 老太太突然觉得有些索然,她叫来忍冬去取释奴文书,签了字便让平妈妈退下。 等平妈妈出了荣华堂,老太太的脸瞬间冷得似要滴出水来。 她一言不发直盯着苏锦桐看,看得苏锦桐心里直发毛,她才大喝一声:“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苏锦桐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直直地跪了下去,语带哭腔道:“祖母,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啪”的一声,老太太在红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你还想有下次?你知不知道,你把你二姐的后半生都给毁了?锦念和锦妍怎么说也是你姐妹,你怎么那么狠的心,把两人都算计了,啊?” 苏锦桐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如此盛怒,她抽泣着,不敢吭声。 见她没话说,老太太气得指尖都发疼,“就因为顾四郎对你妹妹好些,你就去陷害六丫头,我看六丫头对顾四郎冷淡得很,倒是你,热情过了头!枉我多年来对你的教导。” 老太太气得直喘,又道:“今后不许再念着顾四郎,禁足过后,我亲自给你挑门亲事!你就在房里给我祈祷能瞒过你大伯母吧!” 荣华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顾彦宜耳里。 沙泉正小声地跟他回禀,“……崔氏和五小姐罚了禁足,平妈妈被老太太遣回北直隶……” 顾彦宜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能挺住两轮的攻势,轻松的翻身,这倒是让他小瞧了。 按着他的估算,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把苏锦桐供出来,让柳氏起疑心,她自己的处境没丝毫变化,最后他再出手,不成想,她虽没把苏锦桐拖下水,但她自己亦能轻松上岸,也算是不错了。 他手指轻敲桌面,状似不经意地问沙泉道:“醉红坊是不是来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姑娘?” 沙泉疑惑,正说苏六小姐的事呢,怎么硬生生地转到勾栏院的姑娘去? “咳咳……”沙泉轻咳了两声,这才回话,“是来了这么个姑娘,还是个雏……” 顾彦宜点头,随手拿起笔筒里的狼毫:“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想办法,把她送给苏四。” 他边说边低头写字,沙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那大大的“惩”字却透着凌厉的锋芒,似要穿透纸背一般, 沙泉心中一凛,但事情还未说完,他不敢退下去,只得捏着小心问道:“五小姐那边……”她才是罪魁祸首吧! 顾彦宜放下手中的笔,看向窗外:“得再找个好时机……” 果然,这次五小姐是把少爷给惹怒了,找个好时机那就是不打算让她翻身了?也不知到那时,苏老太太还能不能护得住五小姐? 沙泉满脑子纷乱,最后还亲自跑了一趟了醉红坊。 因着被冤枉一事,锦念回镜花小筑的当晚,便收到了各房和老太太送来的补品,都是些上好的药材,单是百年人参就收了两支,是老太太和柳氏送的。 锦念不得不佩服,柳氏这个人倒真是能倔能伸! 莺歌叹了口气,“希望她们今后别再胡乱猜测了!”回想近十来天的经历,莺歌就替自家小家捏了一把汗。 锦念看着摆了一桌了补品笑道:“咱也不亏,住了几天祠堂,就收这么多的补品!这些市面上少说也几百两银子吧?!”至于她们的怜爱,从今以后,她是不敢再奢望了! 唯一可惜的是,还是让苏锦桐逃脱了。不过,以柳氏的能力,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其中的猫腻,她倒有些期待那天早日到来了。 知道锦念已出了祠堂后,来抚花苑请安时,谢谦特地找了个话题跟谢氏聊,一直拖到锦念出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若锦念再不来,他只怕要锯嘴干坐着了。 ------------ 第068章 没事就好 知道锦念已出了祠堂后,来抚花苑请安时,谢谦特地找了个话题跟谢氏聊,一直拖到锦念出现,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若锦念再不来,他只怕要锯嘴干坐着了。 他仔细地上下打量锦念,见她小脸虽又尖了一分,却比平日更好看了,也没见她有落寞和颓废的神色,他心下稍安。 锦念被谢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跟他打招呼,谢谦却淡淡道:“没事就好!” 他说着,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尽管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但不知怎的,锦念鼻尖竟有些发酸,似乎自己这些天受到的委屈,突然被人理解和宽慰了一般。 她眨了一下眼睛,鼻子用力地汲了口气,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嘛,能有什么事。” 谢谦一直留意她,见她莹墨的眸子里有水光流淌,很快又不见了,他心下叹了口气,突然道:“跟我回淮安住一阵子吧!”这苏府不待见她的人这么多,那他就带她出去透口气好了! 谢氏在一旁听了,心思一转,立即赞成谢谦的提议,“念儿,你去一趟淮安也好,你是好几年没见到你外祖父母了吧,你外祖他们都很念着你,也该去看看他们了,就当是替娘在跟前尽一份孝心。” 这话说得让锦念有些自责起来了,她刚要出身声打断,谢氏却摆摆手,又道:“再者,你也两年没见过你的父亲了,去淮安看看他也是好的。” 在一旁的谢谦又加了一句,“淮安府应该有不少人擅长画肖像,到时我带你去看看。”在扬州府束手束脚的,到淮安是他的地盘,可没那么多顾虑。 这一二三个理由都替她找好了,她还能拒绝不成?况且父亲是否调任回扬州一事,她得赶在明年三月调令下来前好好跟父亲谈谈。 如今表哥和母亲主动提起,倒省了她说服母亲让她去淮安的口舌了。 谢谦见她同意,朝她愉悦地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定在后天出发?” 后天?谢氏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这也太赶了吧!况且还没去跟老太太通报一声呢,还不知道老太太那里是个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她便提议到,“离重阳节也就四五日的时间了,难不成要让你们两个孩子在路上过节?过重阳节后再回淮安。” 谢谦自己无所谓,就担心锦念重阳节不在姑母身边会想家,想到这,他也不再坚持,“那重阳一过就立即启程。” 姑侄两人就路上安排住宿的问题谈了许久,锦念一直安静地旁听着,心下却暧暧的,有人可以的依靠的感觉真好! 次日,谢氏便多带着锦念去了荣华堂。 许是对锦念心怀内疚,老太太见到谢氏时,比平日和气了许多。 等谢氏请过安后,她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念姐儿也渐渐大了,在妇容,女红方面,你平日也要多教教她,带她出去跟世家夫人走动也是好的。” 谢氏一愣,赶忙应承下来,又笑道:“儿媳有事跟娘说,我打算让念姐儿去一趟淮安府,她外祖父母也几年没见她,一直在念叨着她,还有老爷,也有两年没见念姐儿了,去淮安也正好见见她父亲。” 老太太沉吟片刻,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谢氏心中一喜,忙道:“儿媳想着让他们重阳过后便启程!” 老太太点头,委屈了孙女,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锦念神情一直淡淡的,乖巧立在母亲身边,见老太太答应了,她只是笑了笑,倒是谢氏,又真诚地感谢老太太一番。 这边说完话,柳氏,许氏都来了。 见到锦念母女都在,柳氏脸上顿时不自然起来,“三弟妹和念姐儿到得挺早!” 几人问了安,大家又坐下来说话。 老太太便又跟柳氏和许氏提了锦念回淮安的事,“元倾,你早些把护院、车马、跟车的人都安排好。还有给亲家备的礼多加一成!” 虽然她不喜谢氏进门,但在外人面前,老太太向来不做落话柄的事。 柳氏闻言点头应下了。 倒是许氏,显得有些激动,“锦念跟谢公子回淮安?什么走?” 那比平日高出许多的声音让锦念心下一跳,只怕许氏真的相中大表哥了,又想到苏锦绣望着谢谦背影时一脸的娇羞,锦念开始有些头疼起来。 可别因这事,母亲跟许氏扛上了! 等出了荣华堂后,她立即去水云轩找苏锦绣。苏锦绣去了苏锦妍那里,锦念有些踌躇,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找苏锦绣,她有些担心苏锦妍看到她时会难堪。 她正犹豫着,就见苏锦绣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瘦了一圈的苏锦妍。 看到锦念在她院子,苏锦绣愣了一下,随即拉着苏锦妍的手走过来,“六妹,我正要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过来了!” 相比苏锦绣的热情,苏锦妍则一言不发,她看了锦念一眼,微微张着小|嘴有些欲言又止,到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锦念叹了口气,笑道跟苏锦妍打了招呼,“二姐……” 苏锦妍抬头,见锦念天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立即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嗫嗫叫了声,“六妹……” 苏锦绣松了口气,“我本想拉着二姐去跟你道歉的,正好你来了,你们俩自己说吧!”见到锦念没生苏锦妍的气,她决定当甩手掌柜,退到一边的走廊,留下两人单独说话。 临近晌午的水云轩静悄悄的,锦念和苏锦妍都没开口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苏锦妍一直低着头,尽管她比锦念要大两岁,但此时却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不知怎么的,锦念就想到了前世无助的自己。 她心下有些寂然,笑道:“二姐,一切都会过去的。” 苏锦妍闻言,再也憋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直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她才收住了哭声,拉着锦念的手,真诚道:“六妹,二姐对不住你,你能原谅二姐吗?”想到自己对锦念说的那些诛心的话,苏锦妍就羞愧不已。 锦念拍拍苏锦妍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苏锦妍冤枉她,情有可原,真正对不住她的人,是苏锦桐! 不过,如今若她跟苏锦妍说出,苏锦桐才是真正的泄密之人,只怕又要招老太太不喜吧! 锦念心下摇头,罢了,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见堂姐妹二人说开了,苏锦绣便过来了,姐妹三人进屋说话。 ------------ 第069章 病根 一直等到苏锦妍离开了水云轩,锦念才把要去淮安的消息告诉苏锦绣。 苏锦绣闻言,端茶的手一顿,很是惊讶道:“什么?重阳节后便启程了?” 锦念点头,开门见山问道:“三姐,二伯母对你和我大表哥,是不是有什么安排……”比如向老太太提议让她母亲来保媒之类的。 苏锦绣闻言有些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在瘦马一事上,母亲做得有些不地道,父亲的意思,是想在扬州城里,找个清白的读书人家,人口简单些的,母亲似乎有些不满意……” 二老爷在外行走,倒是看得很清楚,锦念点头,又问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表哥……”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锦绣便拨高声音叫起来:“我还能怎么想,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我不过是多看你表哥两眼,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表哥了吧?!我向来有自知之明,以我的身份,只怕是高攀不上谢公子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想。” 这倒像苏锦妍的性格。何况,大舅母应该更倾向门当户对的人家,扬州苏氏虽是望族,但是二伯父身无官职,只怕大舅母不会乐意。 既然苏锦妍能看开,锦念也不好再说什么,告辞回了境花小筑,吩咐杜鹃和莺歌开始收拾行装。 晚膳后,锦念在后花园散步,远远地便看到苏子昂和谢谦站在三|角攒尖亭里,见到她出现,苏子昂远远地便朝她招手,叫她过去。 “大哥怎么回来了?”中秋后,苏子昂便搬到书院去住了。 苏子昂笑了笑,“今日先生沐休,我便回来了。”随后,他又抱歉地说,“回来才听说了你的事,我替母亲向你道歉了,请六妹原谅她,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锦念只笑不说话。人心最是难测,以柳氏的性子,只要涉及她利益的事,今后争风相对的事还是会发生。 但苏子昂的真诚也让锦念心下舒坦不少,她笑着提出告辞,“你们两个大才子在这里呤诗诵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谦笑了,“哪里有谁在吟风诵月,子昂兄这是说为我践行的事。” 苏子昂闻言,点头道:“九月九登高祈福,观音山太远是去不成了,怕耽误你们行程,不过去府里的后山也是不错的,只要谢兄不嫌简陋就好。” 一提到后山,不知怎的,锦念脑海中便浮现那日后山凉亭里,顾彦宜让伞给她的情景…… 她心里烦躁,寻思着重阳节那天找个借口待在镜花小筑才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远行,锦念下意识里有些期待还是怎么的,这两天晚上,她都睡得不踏实,辗转到半夜才睡着,下半夜又做些迷迷蒙蒙的梦。 如此两日,锦念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软了不少,整天都恹恹的不得劲。 一大早,她坐在花厅里看着开得正艳的金菊,寻思着要不要叫林大夫来把把脉,下身却突然有水样的东西喷流出来了。 她吓了一掉,很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赶紧吩咐莺歌去帮她准备月事用的棉带,又叫杜鹃去准备红糖姜水。 莺歌和杜鹃都比锦念大两岁,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闻言便反应过来了,莺歌欣喜的去帮锦念准备棉带白布条。 杜鹃却有些疑惑,小姐是初潮,她是怎么知道要备这些东西的?想了想,她还是提醒道:“红糖姜茶是来癸水腹痛时喝的,小姐是初潮,想来还用不上,要不先等等看?” 锦念摇头,前世时她便有经行腹痛之症,这两日浑身都不得劲,想来今生亦不能避免。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锦念就痛得连坐都坐不好了,只得躺床上,蜷缩着身子任冷汗直流。 杜鹃慌了神,服侍她用了一碗红糖姜水,见她没缓解多少,赶忙去叫谢氏过来。 结果谢氏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劳动到了林大夫。 看着锦念痛得冷汗直流,林大夫叹了口气,“六小姐这个样子,定是落水受寒落下的病要,只怕要好好调理几年,我开些甘草、益母草和艾根煎水内服,给她缓解一下。” 谢氏一听是落水受寒,有些不敢相信,“林大夫,要不你再给看看,小女是中元节时落的水,正是暑气最盛的时候,怎会落了这病根。” 锦念正痛得厉害,闻言一惊,忍痛在林大夫开口前解释道:“可能在水里侍的时间长了些……”她说着,向林大夫眨了眨眼。 对谢氏的质疑,林大夫点点头,沉默地又为锦念号了一次脉,病症还是跟之前一样。 怎么会这样?谢氏愣在当场,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要吩咐下人去煎药。 锦念却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林大夫明白了她的意思,否则,苏锦桐推她入荷花池一事只怕要守不住了,以母亲的性格,只怕会去荣华堂理论一番。 事情已过那么久了,如今又翻出来,只怕又会招了老太太的厌恶。 重阳节那日,苏锦绣和苏锦妍来看锦念,邀她一起去后山登高,“你表哥,杨茹,顾四哥都来了,人多热闹,放心,你那个好姐姐正禁足呢,她去不了,不用怕她为难你。” 锦念额头一跳,果然,顾彦宜也来了,她顿时有些庆幸自己病着,不用为不去登高而寻思其他借口了。 她干瞪了苏锦绣两眼,有些无语地道:“三姐看我现在这个的,像是能随处走动的样子吗?”今日是月事第三天了,疼痛缓解了不少,但小腹一直在隐隐的疼着,她哪敢到处乱走。 更何况她不想见顾彦宜! 苏锦妍闻言,就有些惋惜地道:“听说六妹不舒服,不曾想几日过去还未见好,那六妹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看到苏锦妍能坦然地出来走动了,想来她已经从退婚和花癣症的打击中走出来,锦念心下为她高兴,微笑着送两人出了镜花小筑。 杜鹃见她起来走动,急忙嚷道:“小姐,快回去躺着,如今你可不能受累。” 锦念笑笑,这才刚开始呢,往后,要躺床上的时候还多着呢,前世到她死时,经行腹痛之症都还没治愈…… 她收回思绪,又吩咐杜鹃收拾行李,再过两日,她应该就能启程前往淮安了。 ------------ 第070章 提醒 太阳将落山的时候,镜花小筑迎来了位特殊的客人。 听到杜鹃回凛说杨茹来看她时,锦念还愣了一下,她和杨茹不太熟,也不知杨茹找她有何事?可是卢静娴那边有什么消息递来了? 她吩咐莺歌请杨茹去花厅喝茶,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加了一件素面比甲,这才去了花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跟英国公订了亲的缘故,杨茹看起来活泼了不少,小脸红润润的,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见到锦念出来了,她从玫瑰椅上站起来,笑盈盈道:“听妍姐儿说你不舒服,我过来看看你。” 原来是这事!锦念笑着给她斟了茶,感激道:“我已无甚大碍,倒是劳杨姐姐挂心了!” 杨茹摆手,又笑道:“你们姐妹像是挺有默契,就连身子不舒服都在同一天,你和桐姐儿都错过了今日的重阳登高!” 锦念只是笑笑,心下明了,被禁足之事怕是苏锦桐瞒着杨茹了。 她也不说破,笑着转移了话题,:“今日登高,好玩吗?” 杨茹摇头叹气:“跟往日没什么两样,静娴原是约我同去观音山的,但母亲担心路远,便作罢……” 她说着,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立即打住了话头,有些讪讪地朝锦念望。 锦念心下一默,苏卢两府闹翻的事,如今只怕整个扬州城都知晓了。 既然已经起了头,锦念便顺着杨茹的话题说下去,“静娴…她还好吗?”在苏锦妍患花癣一事上,两人立场不同,她不想去苛责卢静娴对她的疏远。 但到底心下还是有些黯然,她和卢静娴之间,已经隔了条鸿沟,只怕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杨茹抬眼偷偷地望了她一眼,见锦念眼底闪过暗淡,她吁了口气,笑道:“她挺好的,就是整日把自己关屋里看话本,卢夫人这才决定带她去观音山登高的。” 这倒像卢静娴的作风,锦念点头,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谈卢静娴。 锦念吩咐杜鹃给杨茹上些点心,自己心中却在盘桓着另一件事,前世,杨茹跟李烈订亲不久便病逝的事…… 她有些疑惑,现下的杨茹生机勃勃的,到底是什么来势汹汹的病夺走了杨茹年轻的生命?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她一声呢?可是重活一世,万一事情已经不按前世的轨迹发展了呢? 锦念有些举棋不定,端着茶杯有些愣神。 杨茹见此,轻声问道:“妹妹,你的病真的没事了么?” 锦念反应过来,心一横,她认真地看着杨茹,笑道:“我在想我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全,拖着心里总不踏实。入秋了,早晚天气凉,杨姐姐要也记得添衣减裳,有什么小病痛,别拖着,很多大病都是因小病痛拖着才越来越重的。” 她说着,又细细碎碎地列举了一些事例,比如:扬州城哪家小姐年纪轻轻便过了,淮安府那边谁谁也是因小病拖着最后没了…… 杜鹃在一旁听得一脸诧异,小姐啥时候变得这般健谈了?还是跟不太熟的杨茹!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听两人谈话。 说得多了,喉咙有些发干,锦念终于打住了话题,抬眼看向杨茹,却见她听得一脸唏嘘,“……看来今后还真不能忽视这些小病痛!” 这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吧?!锦念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润喉咙,又郑重道:“总之,杨姐姐平日里就多留意一些,若是不舒服了、病了不能抱着侥幸拖着,一定要请大夫给瞧瞧。” 杨茹原本还觉得锦念有些小题大作,但听到后来,特别是那些锦念讲的事例,又见锦念一脸的肃然,她心下也开始重视起来,慎重地点头应下了。 正好莺歌进来了,凛报道:“垂花门那边,杨夫人派来接杨小姐的马车到了!” 杨茹这才辞了锦念打道回府。 …… 因着经行腹痛的事,谢氏将启程的日子推后了两天。 临行前一晚,她为锦念准备了十来个装药的瓶瓶罐罐,“这个是治风寒的,这个是止咳的,这个是伤药,马车上磕哪了,碰哪了就拿来擦擦,可记得了?还有,一路上要听你表哥的,他在外行走得多……” 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知如此,但听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嘱,锦念也很无奈,她叹道:“娘,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 她说着,往谢氏身边一站,要跟谢氏比身高。 那幅完全没有因要远行而担忧的模样,让谢氏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转而叮嘱她道:“到了淮安府,行事说话可有讨巧一些,特别是在你大舅母面前,你可记得了?” 只怕,这才是母亲让她去淮安府的最主要原因吧?!锦念在心中抚额,嘴上则忙不迭道:“知道了,都听娘亲的!” 等谢氏一走,锦念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叫来莺歌。 一改跟谢氏说话时笑嘻嘻的模样,她看着莺歌的眼睛,正色道:“莺歌,你是我身边最伶俐的,此去淮安,我把你留在府里,府里发生的事,你务必要写信告知与我,另外,找人的事也不能耽搁,你尽量把各房各院的婆子都看一遍。” 莺歌心下一凛,赶忙应下来。 自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尽力讨好老太太的心便淡了许多。 但翌日临行之前,她还是按规矩去荣华堂跟老太太拜别。 老太太正跟苏锦桐喝茶,见到她来,便示意身边的大丫鬟忍冬给锦念递上香囊。 锦念惊讶,不明所以的看向老太太,“祖母,这是……” 忍冬笑了笑,替老太太答道:“是老太太给六小姐准备的一些赏钱。” 老太太点头道:“吃穿用的,怕是你母亲都给你备齐了,我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些东西,到了淮安府,用来打赏亲家身边的得脸丫鬟和妈妈,都是极好的。” 算来这是老太太第二次赏她东西,锦念也不推辞,笑着接过了纳纱绣的五色葫芦香囊。 香囊卜一入手还挺沉,锦念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都是金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她惊讶得微张着小嘴,原以为是普通的碎银,谁知竟是黄灿灿的金叶子! 这些金叶子用来打赏,确实是极好的,既有面子又喜庆,她欣喜地跟老太太道了谢,又道:“还是祖母思虑得周到。” 见锦念发自内心的笑意,老太太也跟着笑了,柔声叮嘱她在淮安要听父亲的话,要孝顺长辈,不能丢了苏府的面子云云。 ------------ 第071章 再遇 锦念能感觉老太太对她态度上的转变,似乎刻意在补偿她似的!她心下欢喜,对老太太的叮嘱都一一应下了。 从头到尾,苏锦桐都在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锦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跟老太太告别后便回镜花小筑换衣裳。 她换了件藕粉色纱地如意云头的短袄,又加了一件宝蓝色披风,带着林嬷嬷和杜鹃匆匆去垂花门跟谢谦汇合。 没等她走到垂花门,远远地,她便看到那里站了许多人,是府里子字辈和锦字辈的少爷和小姐们来送行了,谢谦正忙着应付。 锦念立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她来得太晚了。 见到锦念来,谢谦笑得很温和,问道:“东西可都带齐了?” 锦念点头。 苏锦绣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小包裹,嘟哝道:“喏,锦春楼大厨做的点心,昨日我让他们做的,你带上留着路上吃……” 那小包裹入手时还有些温温的,但见苏锦绣没有往日活泛,锦念也有些怅然,强打精神高兴道:“谢谢三姐,回来时,我给三姐带淮安的鸡糕吧!” 苏锦绣瞪了她一眼,闷闷道:“谁稀罕……” 苏锦妍见状,立即打断了苏锦绣后面的话,笑道:“我也有礼物送给六妹,是我今年新做的斗篷,还没穿过,如今天越来越凉了,淮安比扬州要冷许多,六妹正好用得上,就带上吧。” 她边说边轻撞了一下苏锦绣的手肘,示意她别乱说话。 锦念抚额,敢情苏锦绣是用生闷气的方式来表达离别之情的?! 因着苏锦绣这特异的离别情感,锦念心中的怅然减轻了不少,她接受了两人的好意,吩咐杜鹃把糕点和斗篷放马车上。 这边,谢谦也已跟众人告完别,他催着锦念上车。 谢氏拉着女儿的小手,眼睛红红的。 锦念叹了口气,嘱咐苏子铭道:“铭哥儿,若是先生沐休时,便多来抚花苑看看母亲。” 苏子铭点头,“会的。” 锦念本还期望他多说几句,再不济也要跟她说一句保重之类的话,谁知吐了两个字之后,苏子铭却又一言不发了。 这个冷清的性子,怕是难改过来了! 等她和谢谦的马车到达扬州城外的驿站时,午时刚过。 这个时点有些尴尬,继续赶路只怕错过宿头,留下时辰又太早。 锦念便有些歉疚地对谢谦道:“都怪我太磨蹭了,如今可这么办才好?” 谢谦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偶有人进入的驿站,宽慰道:“出来是让你散心的,我们不着急赶路,今日就在这站歇一晚吧!” 如此也挺好! 锦念笑着点头,吩咐车夫把赶进驿站。 时辰还早,来驿投宿的人并不多。 他们的马车驶进去时,驿站门前才拴了几匹枣红大马,看到有人过来,那些马儿突然嘶鸣起来。 锦念刚刚下车,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谢谦身后去,小手紧紧拉着谢谦的直裰衽边,警惕地看向对那几匹躁动的马儿。 谢谦一愣,身子顿时变得僵直起来,就这么任锦念拉着。 驿站有人走了出来,是几个穿着短褐、身材高大的人,其中一人对着那几匹马“吁”了几声,那马儿终于安静下来,又拉耷着耳朵站着不动了。 锦念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还拉着谢谦,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了手。 谢谦转过脸去,淡淡地吩咐下人卸下行李。 他们入住得早,驿站里还有不少好房间,谢谦递上了谢大老爷的名帖,驿卒很热心地给他们找了两间较安静的房间。 谢谦和锦念都是官家子女,驿卒态度便殷勤了些,他指了指院内的另几间房道:“这里是驿站的最后头,足够安静,只有四间房,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家眷才有资格住的。适才就有贵人刚入住,安全问题两位不用担心。” 谢谦点头。 那驿卒见谢谦态度温和,介绍得更详细了,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大榕树道:“若是房间里热得慌,还可以到那树下纳凉。住这里唯一的缺点就是,到前边用膳就相对要费些功夫!” 驿站里,就只前院有个大厨房,入住的人都得去前边用膳。 锦念自小就娇养着长大,但也知道出门在外,不能诸多讲究,两人谢过了驿卒,各自回房休息。 因昨夜睡得晚,又加上坐了半天的马车,这一觉,锦念一直睡到太阳将将落山。谢谦让身边的小厮来传话,他先去前院点菜,让锦念起床了直接过去找他用膳。 洗漱完毕,又换了一件海棠花耦荷色褙子,这才出门了房间。 她刚迈出房门,住面对的客人也刚好出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锦念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面对的人却愣了一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六小姐……”。 他的声音清冷,似乎带着一丝不确定。 锦念回头去看,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穿着玄色绣团的长袍,此刻正一瞬不瞬的向她看过来。 是英国公李烈! 他比在墨玉轩初见时黑了不少,也瘦了许多,脸上还带着浓浓的风餐之色。 锦念惊讶得半天才反应过来,“国公爷也是在这投宿吗?”六月初,交趾国在西南扰边,李烈主动请缨前往,锦念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 李烈朝房间的人低声说了什么,这才走向她道:“嗯,中午时到的,用完膳就进城。” 时隔三个月了,这是刚从西南回来吗?锦念点头,“早些进城也好,国公爷一去西南几个月,怕是杨姐姐也正担忧着呢!” 李烈闻言,看向锦念的眼神便带了些不解,问道:“哪个杨姐姐。” 锦念反应过来,李烈不知道她跟杨茹认识。 她有些懊恼地笑道:“就是杨知府的千金,您的未婚妻!” “你说什么?我未婚妻?”李烈的声音陡然间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看向锦念。 那没有丝毫温度的目光看得锦念心下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惹恼了李烈,她只好语带小意道:“八月初时,贵府二夫人亲自从京城来扬州下的定……” ------------ 第072章 约见 锦念低声把他和杨茹的定亲的事说了一遍,她心里着实有些发憷,隐隐有些害怕李烈突然跟她发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场面一下静得可怕,有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从李烈手中传来。 锦念小意地打量一眼李烈,见他面上乌云密布,双拳握得紧紧的,像地狱里来的黑面阎罗。 她不敢再停留下去,趁着李烈还没发怒前,她快速转身,想回到客房,打算等李烈走远了,她再去前院找谢谦汇合。 “国公爷……”身后传来了惊呼声。 锦念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回头去看,只见李烈左边玄色的衣袖上已晕开一团暗色,有鲜血正从手掌中滴落地上。 一滴一滴地往地砖上滴,红得刺目。 李烈受伤了!锦念一惊,不敢再停留下去。 “这位小姐,等等!”是李烈身边的护卫展风追了上来,他压低声音跟锦念道:“国公爷带伤赶路,我们带的药已用光了,不知……” “死不了,回房!”没等展风说完,李烈便冷冷地打断他。 展风面色挣扎,目露乞求地看了锦念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低头跟在李烈身后进了房间。 锦念吁了口气,随即又揣摩起那护卫的意思,这是在向她讨药吗?那李烈也真是莫名其妙,变脸比变天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深仇大恨呢! 罢了,不要再多管闲事!反正这里离扬州城不远了,让他们进城再买药好了。 锦念深吸了口气,走向前院的脚步便加快了一分。 谢谦看到只有锦念一人过来,微微皱眉,“你身边服侍的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这里来往的人,三教九流的,也不怕人冲撞了她! 锦念心虚,走到半路时,最终心下不忍,她让杜鹃回去取伤药送过去给李烈。 对上谢谦关切的目光,锦念只好讪讪地胡诌了个借口,“我落东西在房里了,让杜鹃回去拿。林嬷嬷晕车了,正休息呢……” “下次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谢谦不疑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为锦念布菜。驿站里的菜式很简单,因着午膳没用,锦念这会已经饿得有些发慌,谢谦为她夹什么,她都吃得一干二净。 天将黑时,驿站里点上了风灯。 杜鹃正在门外跟人说话,锦念没在意,拿着话本打发时辰。 没一会,杜鹃便推门进来了。 李烈要见她! “奴婢跟那展护卫说了,小姐已歇下,他扔了句:国公爷在外头等着,见不见由六小姐决定!”杜鹃有些愤愤地说,完了还不忘加了句,“国公爷很不了起吗,呼来唤去的!” 锦念惊讶,李烈不是说要进扬州城吗?这天都黑了,他怎么还在这,而且还找她什么事? 想到李烈适才突然发怒,锦念心下有些怵。她走到槅窗前往外看,风灯有些昏暗的照到大榕树下,只见那里影影绰绰地站了两人,瞧那抹高大的身影,想来是李烈无疑。 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久不见她出来,她不见他回头往这边望一眼。 锦念的心突然有些七上八上的,去,又怕泱及李烈的怒火,不去,又怕李烈真找她有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踱步在房里转了两圈,让杜鹃拿出一个铜板,往空中一抛,“咣”的一声,铜板落地,旋转了几圈后,倒地,正面朝上。 锦念舒了口气,有总尘埃落定的错觉。 她决定去见李烈! 她让杜鹃在两人互相看得见的地方等着,她自己一人走到了大榕树下。 那护卫见她来,退到后面与杜鹃一起。 李烈没说话,沉着一张脸,灯光太暗,锦念辩不出他面上的喜怒,两人就这么站着。 仲秋的夜风已带着凉意,锦念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苏锦妍送的斗篷。 这一轻微的举动终于让李烈回神过来,他轻声道:“下午的事,抱歉!” 见他语气已没了下午时的冰冷,锦念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是我的错,不该跟国公爷说那样的话。”其实,她心下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国公爷?”李烈冷笑一声,自嘲道:“六小姐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窝囊的国公爷!连亲事都操纵在别人手中……” 难道跟杨茹的亲事并非他所愿? 那是受了谁的操纵,他的婶娘国公府的二夫人?还是另有其人? 但这些,跟她这真的好吗? 锦念震惊得瞪大了双眼,愣愣地看向李烈。 模糊的灯影下,他下巴线条清晰,那一片青色的胡茬更添了几分刚毅,但锦念仍隐约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冷嘲。 她想到了前世杨茹病逝后,李烈便背上了克妻的恶名,整个京城的贵女都不敢嫁与他为妻,一直到扬名西南时,他都还未娶亲。 眼前的李烈看着颓废极了,没了在锦春楼初见时的冷傲和高高在上。 锦念默默叹了口气,真诚道:“不,在不久的将来,国公爷定会扬名大周,到时,所有的一切定会心想事成。相信我!” “是吗?”看着还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头一脸的郑重,李烈突然觉得自己竟连个小丫头都不如。 难道是受了伤,自己变得特别脆弱?! 但不管怎样,因着小丫头的这句话,他愤恨的心情奇迹般地缓解了不少。 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突然道:“借书和借药的事,谢谢!” 他说着,递过一个精致的竹筒,“这些是从西南带回的谢礼!” 锦念打开看,竹筒里装的是类似福建那边的白毫茶,她笑着收下了,随口道:“国公爷西南一行可顺利?” 李烈微微点头,抬眼又看向天空,秋天的天空月朗星稀,高远辽阔。 锦念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没多说的意思,便也没再问下去,她告辞转身便回了房间。进房间后,她还特意到透过槅窗往大榕树下看,那里早没了李烈的影子,只余树影随风灯飘摇。 次日在前院用早膳时,她听驿卒说,住她面对的贵人连夜启程回京了,锦念愣了愣,随即了然,难怪李烈昨夜约她见面送茶叶,原来是临时改了主意,不进扬州城直接返京去了。 ------------ 第073 亲事 午时刚过,锦念和谢谦的马车进了淮安府的南门。 谢府一早就派人来城门口守着,见到谢谦的马车,立即飞奔回去跟谢家老太太通报。 等锦念到达时,就看到外祖母和谢大舅母两人在垂花门等她。 锦念下车,她还没来得及向两位长辈行李问安,外祖母就迎了上来,笑呵呵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谢老太太两儿两女,两个儿子都在地方上上任,大女儿即锦念的母亲远嫁扬州,小女儿谢清十二年前因病殁了。 到锦念这一孙子孙女辈中,就锦念一个女孩儿,谢家老太太宝贝得不行,哪里舍得让她下跪行礼?! 谢大舅母在一旁也笑道:“自从你表哥来信说你要来淮安,老太太就天天盼着你快来,今日更是起早了一个时辰,亲自去厨房指点厨娘做菜……” 外祖母年纪大了,早起操劳,这可如何使得?!锦念便有些不安地道:“都怪我,让外祖母惦记了。”说来,她已有四年多没到外家来。 老太太怕她自责,呵呵笑着打断她:“别听你大舅母胡说,她还不是一样,前几日就早早地给你准备好了房间,还专门调教了两个丫头,只等你一到就派过去服侍你。” 锦念心下暧暧的,笑着向外祖母和大舅母道了谢。 因着锦念的到来,整个谢府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丫鬟走路都像是带了风似的,只盼动作再利索些,能入主子的眼。 果然,老太太一高兴,招呼丫鬟道:“你们一个个的,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给表小姐请安?!来请安的,人人都有赏……” 除了谢老太太的打赏,还有表姑娘赏下的金叶子,丫鬟们脸上都笑开了花。 垂花门热闹得像过年似的。 谢谦站在一旁有些无奈,这表妹一来,祖母和母亲都好似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人似的! 他边看边抿着薄唇微笑,没有出声打扰这乐融融的一刻。 杜鹃却是被这热情的场面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她觉得锦念就应该出在在谢府里,这里有这么多人宠着她,哪里像在苏府,什么事都要小心谋划,冷不丁哪天就给你安些莫明其妙的罪名,被赶去跪祠堂…… 到傍晚的时候,苏佑桦下了衙,直接来谢府要接锦念回同知府。 老太太跟锦念聊得正兴头上,闻言便有些不悦道:“今儿你也见过念姐儿了,我还要留她在府里陪我几日,什么时候她有空了,再去你那同知府也一样,你那同知府,乱七八糟的,念姐儿过去,哪能住得好?” 看到外祖母生气,锦念不敢说话,只好轻轻地拍着外祖母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生气。 苏佑桦脸上却有些不自然了。他知道老太太因着容姨娘对外自称夫人一事,对他颇有微词。但他已经警告过容姨娘了,老夫人怎么还老纠着不放,在女儿面前让他这么下脸…… 锦念自然瞧见了父亲的窘态,但一边是疼爱她的外祖母,一边是亲生父亲,帮谁都不行…… 她干脆选择沉默。 一直到用过晚膳后,锦念都没找着机会跟父亲多说上几句话,外祖母一直带她在身边。 苏佑桦只好先回同知府,临走前,他对锦念说:“这几日你就先陪你外祖母吧,我已让容姨娘给你收拾好房间了,等哪天你想去同知府了,我再来接你。” 锦念乖巧地应下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谢老太太终于不再时刻都要把锦念带在身边了,不过,她却给了锦念一个任务。 “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大舅母学着掌中馈吧!” 谢老太太乐呵呵地笑着,锦念闻言,却是鼻尖微酸。 外祖母这是知道母亲没掌中馈,在府里又不得老太太的眼,便想让她在淮安府学掌中馈呢。 谢老太太见她眼眶微红,心下明了,她心下叹了口气,问锦念道:“念姐儿,你看你表哥人如何?” 锦念正感动着,闻言微微一愣,外祖母这是要把她跟大表哥放到明面上来了吗? 这要她怎么说呢? 她汲了汲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表哥对人态度温和,学识也渊博,他日定能有所成。” 自己的大孙子能得这么高的评价,虽然这评价是个小丫头给的,但老太太听了仍是满心欢喜,她是越看锦念越满意了。 她决定今晚把谢谦叫来问问他的意思。 因着这个决定,用过晚膳后,老太太早早地便打发锦念离开翠松堂,让她回自己的悠然居,那是谢大舅母给她收拾出来的院子。 翠松堂里。 谢老太太看着端坐下首的长孙,尽管才十七岁,还没功名在身,但那俊秀的容颜和身上散发出的优雅,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 她心下暗暗点了头,开门见山问道:“谦哥儿,我有意把念姐儿留在我们家,你觉得如何?” 谢谦显然没想到,老太太留他说话竟是说这事的。他的心“嘣嘣”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眼前浮现锦念那双莹墨的眸子有如剪水秋瞳一般。 他甚至还想起锦念抓住他衣袖时,他心头上的颤栗,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 一向淡然的他微张着口,想说什么最后竟发不出声音来。 他急得用手去压突突直跳的额头,求助地看向谢大舅母。 知儿莫若母,谢大舅母一看儿子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暗暗吃了一惊,这才柔声道:“这事,娘跟你祖母商量过了,如今就看你了。” 她原本还担心小姑子在苏府不受待见,连带着锦念行事也会唯唯诺诺的,不曾想,见到锦念时,却见她行事落落大方,确有望族的风范。 又想到苏佑栢也是个五品的同知,这门亲若真订下来了,那是极为门当户对的。 谢老太太面上笑开了菊花,连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谦哥儿,我可警告你了,不许在外头惹些不三不四的,这事我得跟你姑父和姑母都知会一声,等过了年,你表妹也十三了,那时再定下,等过两年你秋闱后,再成亲,……” 因着老太太的这一席话,平日云淡风轻的谢谦红了耳根,老太太后面那叨叨絮絮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回了外院躺床上时,他翻来覆去的,瞬间全无,脑海里全是锦念的小脸和那双莹墨的眸子…… ------------ 第074章 大少奶奶 悠然居里,锦念正在看莺歌寄来的信。 在她来淮安的第二天,玉笙居空前的热闹!四老爷从勾栏院带回了一个才色双绝的艺妓,当晚夫妻俩便闹了起来,玉笙居里人仰马翻,四老爷暴怒之下打了崔氏并扬言要休妻…… 莺歌口吻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锦念看完信后却怅然了! 她联想到前世的自己,她不知道是在为四叔的无情感到心寒,还是为崔氏的遭遇感到同情。 她望着窗外不知不觉中便走了神。 槅窗外,杜鹃正在和大舅母遣来服侍她的丫鬟在说话。 “府里上下,包括你们,是不是都很喜欢我们小姐呀?”是杜鹃在问。 “那当然,表小姐给的赏银多,表小姐一来,老太太高兴着,就不太约束我们。”小丫头很兴奋,说话便没了遮拦,“你还不知道吧,表小姐说不准以后会是我们大少奶奶呢?” 她们的大少奶奶…… 是小姐和谢谦! 杜鹃惊得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向那小丫头。 窗外的对话有一茬没一茬地落在锦念耳里,听到那句大少奶奶时,她怔愣了许久,脑中才一激灵起来,那小丫鬟说的是她和谢谦! 她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捏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似乎才重生没多久,她怎么就要定亲了呢?她想做的事还一件也没做成! 远的不说,离十八岁还有几年的时间,她可以慢慢找出幕后凶手。 但是近的,父亲明年就要回扬州上任,这事可拖不得! 她急匆匆地去找谢老太太。 “外祖母,我想明日就搬去同知府住几日……” 锦念说着,有些不安地看向外祖母,生怕一提到同知府,老太太又会生起气来。 但若一直在谢府里,她没法跟父亲好好地说上话。 再者,还要找画师,去同知府,她的行动会自由许多。 果然,老太太闻言便沉默着。 锦念的心提了起来,尽力柔声道:“我上午进府里跟大舅母学管家,顺便陪外祖母您,下午回同知府,替娘亲管管那个不安份的……” 老太太见她说到容姨娘时,甜糯的嗓音中带着股狠劲,面上的表情跟自己已逝的女儿十足的像,她眼窝子一下便红了! 锦念慌了神,不知所措的抚着谢老太太的肩膀,陪着小心道:“外祖母,我哪也不去了,就在府里陪着您……” 见她一脸的郑重,老太太心下暗暗叹了口气,若小女儿还在,那该多好…… 她敛了敛内心的伤痛,强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慈爱的叮嘱锦念,“那个不安份的,若敢给你下绊子,你来告诉我。还有,你外祖从书院回来时,你可要回来住几日……” 锦念心下诧异,她只是要去同知府小住罢了,外祖母何至于就这么伤感?! 但看到外祖母又笑了起来,她便掩下心中的疑惑,笑着一一应下了。 回悠然居收拾好行李后,锦念去找谢谦送她去同知府。 谢谦正在书房练字,他穿着雪青色的杭绸直裰,握笔的姿势潇洒俊逸。 听到锦念要去同知住时,他手一顿,可是她听说定亲的事,不愿意面对自己了? 但看锦念一派坦然,他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赶紧笑着问道:“可是府里让你住不舒服了?” 许是那句“大少奶奶”在作怪,听到谢谦那关心的语气,锦念心下突然便有些不自在,她赶忙敛了心神,笑道:“外祖母跟大舅母就差把我揣袖子里了,府里哪有让我不舒服的。” 随即,她又正色道:“我也几年没跟父亲一块住,如今有这么个机会,自当在身边尽分孝心。找画师的事,还要劳烦表哥多多费心……” 原来是为这事!谢谦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的呢!擅长画肖像画的画师,淮安府还真有,姑父也认识的。” 父亲也认识?锦念欣喜地看向谢谦,莹墨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谢谦心下一阵猛跳,赶紧移开目光,尽力平淡道:“是府衙里雇的画师,人称薛秀才。” 府衙在缉凶时,都要提供画像,那可不就是由画师画的。 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她正懊恼着,又听谢谦说,“薛秀才平日给乡学里的小童启蒙,等他沐休,我便找他作画。” 这事终于有点进展了,锦念心中舒了口气。 锦念的马车停在同知府门口。 杜鹃下车叫门,好半天才来了丫头。 她满嘴怨气道:“你找谁啊,不知道这个时点我们夫人在午睡吗?” 夫人?容姨娘又作妖! 锦念心下冷笑,淡淡看向那个丫鬟。 杜鹃是个急性子,立即像炮仗似轰回去:“什么夫人?夫人远在扬州城苏府里呢,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六小姐来了,还不快去叫容姨娘来给小姐带路。” 那丫鬟白了杜鹃一眼,看向锦念。 “等着!”她甩下一句话,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什么态度……杜鹃气得直瞪眼。 都说她是六小姐了,还敢甩她脸色,锦念笑了,被气的…… 她就不信容姨娘不知道她来了淮安。 这般做派,是在给她个下马威还是在嗝应她? 也难怪上次母亲被气得回谢府住! 谢谦有些担忧地道:“要不,还是回谢府去住吧,要办什么事,你交给我就是啦,左右我也无什么要紧事……” 锦念摇头,若这样就回谢府,那岂不是趁了容姨娘的意,她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妖蛾子。 几人干站在同知府门口,来往的路人都好奇地望着她们看,甚至有大胆地还指指点点。 一柱香过去,容姨娘才迤迤然地来了。她穿着一身烟柳色的曲裙,婉约中透着一股弱柳扶风,跟苏锦桐的张扬真是有天壤之别。 见到锦念站门外,她立即端起了和善的笑容,“原来是六小姐和表少爷来了,这绿翘这个死丫鬟,真是眼皮子浅,连六小姐也认不得,得了怪我管教无方!” 锦念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姨娘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容姨娘笑容僵在脸上,这个苏锦念,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利齿了?!前两年回扬州见她时,仍是个只知道躲在谢氏身后的黄毛丫头…… ------------ 第075章 同知府 谢谦是外男,不便进入后院,他让锦念自去房间,又道:“若住不惯,使人叫我来接你!” 锦念点头,示意容姨娘给她带路。 容姨娘敛了心思,看了谢谦一眼,碎步走在前头给锦念带路。 同知府是一座三进的宅院,是苏三老爷到淮安后置办下来的。 一直到进第三进时,容姨娘也没停下来的意思。 杜鹃看出了不对劲,开口问道:“姨娘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再往里,可就没房间了。” 容姨娘笑,“怎么会没有,那不是吗?” 她说着,指了指正房边的耳房。 那里,之前是给上夜的下人住的地方! 杜鹃气得叫起来,“小姐怎能住这里?”堂堂三房的嫡小姐,来到自己父亲府里,住正房倒还不济,但怎么着也得住东厢房或者西厢房! 锦念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沉声问道:“我母亲来淮安时,姨娘也是给她住这里的?” 容姨娘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得一跳,赶紧笑道:“没有的事,夫人的房间在第二进院子!” 锦念冷哼,瞥了容姨娘一眼,道:“让我住耳房,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姨娘的安排?” 想拿老爷来压她?容姨娘似笑非笑地看了锦念一眼,道:“六小姐莫要误会,如今府里的后院可没有多余的客房,这耳房还是我让身边的大丫鬟让出来的,要不然,你住我的正房,我搬去跟丫鬟挤挤?” 她一来,就把父亲的妾室赶去跟丫鬟住,这事若传出去,不免要被灌上霸道的恶名。如今这样,她要么乖乖地听容姨娘的安排住耳房,要么沾上个恶名。 无论怎么选都不对!锦念心下冷笑,这个容姨娘真是可惜了这副玲珑心窍。 锦念沉默了一瞬,淡淡道:“今日劳烦姨娘了,我先去书房等父亲回来。” 她给杜鹃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人倒回外院书房等苏佑栢。 容姨娘目瞪口呆,这个苏锦念,如今竟变得如此滑溜了!若她真到老爷跟前给她上眼药,免不得又要吃老爷顿落挂。 她心思转动间,苏佑桦回来了。 他有些讨好地对锦念笑:“念姐儿,今日过来,怎么不去府衙叫我去接你,若不是你表哥,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因着对谢氏的内疚,对他这个女孩儿,他总是多了一分怜惜。 锦念眼眶一热,父亲这样的语气,与前世那个跟族人据理力争,撕破脸也要保下她的父亲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她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知道父亲正忙着,我不敢去叨扰,就让表哥送我过来了。” 苏佑桦点头,这才注意到连容姨娘在内的几个都站在外头,他有些不悦道:“怎么还不把小姐的行李收屋里去?” 容姨娘心思一转,决定先掌握主动权。 她柔柔一笑道:“老爷,六小姐不愿住妾身给她安排的耳房,妾身正与六小姐提议让她住我的房间,我搬去跟丫鬟挤挤。” 苏佑桦皱眉,沉声道:“什么耳房,乱七八糟的,第二进院子里不是有房间吗?你是怎么做事的!孩子管不好,连安排个房间都要我来出面吗?” 容姨娘目光一黯,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她!孩子她怎么就没管好了? 她低头着,委屈道:“第二进院子,前几月老爷不是刚刚下令,除了夫人,不许外人再住进去吗?”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父亲这么维护娘亲,锦念的心情稍好了些!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外人!母亲的院子难道她还不能住不成? 她嘴角勾一抹嗤笑,这个容姨娘,玩得好一手文字游戏!拿父亲的话来堵父亲,又在父亲面前体现她的大度, 若锦念还要上眼药,那岂不成了胡搅蛮缠之人! 明里暗里的,就先掌握了主动权。 果然,苏佑桦听了容姨娘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吩咐道:“把六小姐的东西搬到二进院的东厢房去!” 话落,他带着锦念率先离去。 容姨娘看着父女二人消失在跨院门口,原本柔和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吩咐丫鬟搬锦念的行李,“你们都仔细些,六小姐的东西,可宝贝着呢,磕坏了小心老爷绕不了你们。” 那声音淡淡的,含着冷意和不甘。 傍晚的时候,苏佑桦让容姨娘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时隔两年,父女俩终于又可以一块同桌用膳了! 锦念有些恍惚,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父亲,才三十二岁的年纪,岁月已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近处仔细看他时,额间的抬头纹显得很深。 前世今生,无论公务再怎么繁忙,父亲都是她的依靠。 想到这,锦念心下暧暧的,吃饭时,便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还不时地抿唇傻笑。 被锦念看多了,苏佑桦终于察觉到女孩儿的异样。 他停下手中的银箸,笑着问锦念,“念姐儿,可是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锦念正嚼着饭粒,闻言鼓着腮帮子摇头。 苏佑桦望着女孩儿与谢氏年轻时、七八分相似的脸,目光里充满了慈爱,他宠溺地摇摇头,看着锦念一口一口的用膳。 膳后喝茶时,苏佑桦便又问锦念道:“念姐儿来淮安,可有何处想去的地方,过几日我沐休,不如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这敢情好?!锦念笑着赶紧点头应下。 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父亲说。 她扫了一眼荷花厅,见四下没有都没有丫鬟,这才正色道:“爹爹,我有话同你讲。” 看着女孩儿一脸的郑重其事,苏佑栢也很配合她,他故意压低声音,凑近锦念道:“你说,我听着!” 这个样子,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锦念也不急,她清了清嗓子,轻声道:“爹爹明年初任期将满,不知爹爹有何打算?继续在任上,还是想回调扬州?” 原来是这事,苏佑桦笑了,问锦念:“那念姐儿想父亲在哪上任?” 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父亲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她想了想,答道:“要可以,爹爹还是留在淮安吧!” 苏佑桦惊讶了,难道女孩儿不想他回去一家人团聚?还是她对自己外任几年,留她们母子三人在扬州而不满? 想到这,他仔细地辩认锦念的表情,却见她一脸的肃然,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立即敛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念姐儿为何如此说,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 第076章 交谈 (三更) 见父亲终于正视她的问题,锦念松了口气。 她将这几日来想到说辞重新捋了一遍,才道:“大皇子在扬州城遇刺一事,想必父亲在淮安也是知道的,我听杨夫人说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查税盐之事,这才遭了暗算。是以,女儿认为,扬州已成官场是非之地,并不是上任佳选。” 锦念一口气说那么多,苏佑桦却愕然得瞪了大了双眼,他的女孩儿,何时起竟关心起朝廷大事了?而且竟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不相信这是出自锦念之口,难道是大哥跟大嫂说的?那也不对,大哥的意思是让他回扬州搏一搏,赌对了,今后鹏程万里…… 不是大哥大嫂,难道是自家女儿的? 苏佑桦掩下心中的震惊,笑着问:“那念姐儿可知,若扬州已开始查盐税一事,淮安府又岂能避免?” 到底是闺阁弱质,想法还是局限了些! 天下赋税,两淮盐税就占到三成,牵一发而动全身,扬州若动,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两淮,甚至牵扯到九边的安稳。 当然,这些他不必说与女孩儿,免得她为自己担心受怕。 锦念郝然,自己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些,以为只要父亲不去扬州上任便好,哪想到在淮安也难保全了?! 不过,她又有些庆幸,既然父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她就劝父亲的事应更能顺利些吧! 她对着苏佑桦笑了笑,提议道:“爹爹,可否让大伯父想个法子,把你调离两淮地区,就是去偏远些地方也成。” 真是孩子话!苏佑桦叹气,想调到哪个地方去,若由得自己,那整个大周的官场岂不是乱了套,皇帝那不是成了摆设。 但看到女孩儿笑脸下掩藏着的担忧,他心下一软,伸手就想摸摸女孩儿的头。 手举到半空,意识女孩儿已经大了,再像她小时候到这样不妥,他的手堪堪悬在半空,不自然地笑了笑:“念姐儿提供的消息很好,为父会写信与你大伯父商量,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在扬州遇暗杀,已证明皇帝想整顿扬州盐官与盐商,推行新政。只是上面关系错综复杂,新政能否推行就看内阁的博弈。 对身处两淮的官员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大哥要入阁,必然对他调任一事慎重对待。如今离调任还有半年,他等着便是了。 锦念见父亲面色平静,也不知他是否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加一剂猛药,把自己重生、知道前世父亲入狱之事说出来时,苏子锋进来了。 苏子锋在子字辈中排行第三,他大锦念两个月,容姨娘当年为了固宠,更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她不顾生产后身子还没调理好,在生下苏锦桐才三个月后,她又怀上了苏子锋。 容姨娘也因此把自己身子亏挎了,以致后来再无所出。 锦念敛了心神,看向他这个哥哥,只见他两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侧,弯着腰向父亲请安。 之后,他又朝锦念叫了声“六妹。”。 “三哥。”锦念喊了一声,道:“这么晚过来,可是找父亲有事?”。 她说着,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佑桦阻止了她,示意她坐下。 他看向立在下首的大儿子,淡淡问道:“今日回来得这般晚,可是夫子又留下你单独指点你课业了?” 苏子锋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父亲,见他神色淡淡的,他心下稍安,恭敬道:“是的,父亲!” “哦……”苏佑桦握着茶杯的手渐渐发白,他呷了一口茶,又问道:“既然是指点课业,想来《论语》中的子张篇已学完了,那你说说‘言忠信,行笃敬’作何解?” 他说着,转动手中的茶杯,看向苏子锋。 苏子锋眉头一跳,嗫嗫答道:“为人说话…说话要忠诚…忠…” 他结结巴巴地,到后面已说不下去,直挺挺地便跪了下来。 这是做错了何事?锦念愕然,在父亲和苏子锋之前来回看。 苏佑桦面色铁青,怒喝道:“若不是今日碰到你夫子,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才多大点,就学着人去戏园子里听戏?说,这是第几回了?” 若不是今日回来得早,碰巧遇到书院的先生,他还不知道这个儿子经常逃学去戏院听戏。 那戏院是世家公子待的地方吗?他怎么就没点羞耻心?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苏佑桦随手便掷出手中的茶杯,“呛啷”一声,茶杯碎裂在苏子锋面前。 苏子锋哆嗦了一下,一声也不敢吱。 锦念震惊得瞪大了双眼,苏子锋如今就已经这么左了吗? 前世,她对这个姨娘出的哥哥并不亲近,平日见面也不过点点头。她唯一记得的是,铭哥儿已经准备着下场参加秋闺了,苏子锋还一个秀长都还没捞上! 不成想,根子老早便烂在淮安府了,这个听戏听上瘾了,怎么还能有心思读书考功名? 难怪父亲要如此震怒! 锦念瞧着父亲气得指尖都发抖,她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让他勿要动气。 女孩儿的小手软软的,苏佑桦深吸来口气平复内心的愤怒,又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痴长铭哥儿两岁,但身为兄长,你行事、学问就没一样强过他!” 被父亲批得一文不值,苏子锋依然沉默着,一动不动地跪着听训。 看着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执拗。 锦念心下叹气,不愧是苏锦桐的亲弟弟,这个拗性,还真如出一辙! 苏佑桦怒其不争,沉声道:“等我寿辰一过,你便同你妹妹回扬州去,族学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你也该看看苏氏子弟是如何上进的……”这孩子被容姨娘宠坏了,如今他没功夫也没精力来亲自督导,只希望苏氏族学的严厉能约束住这个孩子。 苏佑桦说到最后,有些疲惫地道:“去戏园子里的事,这是最后一次,若我发现你再去戏院,你就自己把自己的腿给打折了吧,免得我动手!另外,从今天起,禁足房间,把《五经》给我好好的读一遍!” 至始至终,苏子锋都没开口顶撞父亲。 他小声的应了是,小意告退回了外院。 ------------ 第077章 嫌弃 因着父亲正气头上,调离两淮地区的事锦念没再说下去,她柔声劝道:“父亲不必担心,总有一天三哥会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 苏佑桦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希望如些吧!”。 他叮嘱锦念早些休息,自己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去了书房。 二院里发生的事早有耳目传到容姨娘耳里。 苏子锋刚回到外院时,容姨娘已经在院子里等他。 她急急迎上来,有些埋怨地道:“锋儿,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又去戏园子学唱戏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没事别往那下九流的地方跑,你父亲不喜欢!” “下九流?”苏子锋停下脚步,一改在二院时低眉恭敬的态度,他语带冷嘲道:“也就姨娘说的那下九流的地方,才没有嘲笑和歧视……” 容姨娘一愣,说道:“你是扬州苏府三房的长子,同知大人的公子,在淮安府,还有谁敢嘲笑你不成?” 苏子锋停下脚步,淡漠地看了容姨娘一眼,举步进了房间。 容姨娘见他不愿意多谈,眼底闪过黯然。 她跟在苏子锋身后,又道:“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在声时,你要叫我娘亲……” 毫无预兆地,苏子锋突然转过身来,冷笑道:“娘亲?!你是吗?”只有正室生的子女才有资格叫娘亲。 那声音似责问又似自嘲,落在容姨娘心上像极了被滚烫的火油淋过一番,灼得她血淋淋地生痛! 她亲生的儿子在嫌弃她妾室的身份,嫌她让他身上带上了庶子的烙印。 这是儿子第一次当面嫌弃她,尽管之前隐约猜测到他心中这个想法,但当亲耳听到时,她心下仍钝钝地生痛着。 她握紧了拢到袖子中的双手,装作不在意似的转移了话题,“适才,你父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子锋这回倒答得利索,他面无表情道:“禁足,等六妹返扬州时,跟她一同回去!” 回扬州?容姨娘慌了神,儿子就是她今后的依靠了,若他回了扬州,日后岂不是更加跟她生分? 这是苏锦念在给她下绊子吗? 容姨娘有些失了分寸似的高声嚷道:“苏锦念这个小贱人,明着不敢跟我对上,间地里对你下手,真是阴险之极……” 在儿子面前,容姨娘说话从不收敛。 那喋喋不休的话让苏子锋心下一阵烦躁。 “够了!”他高声打断了容婕娘的控诉,又冷声道:“姨娘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儿子脸上闪过的不耐烦,容姨娘瞧得清清楚楚的。 她想开口解释什么,但苏子锋已随手将她关在门外。 屋里的油灯被拨亮了许多,容姨娘隔着槅窗,隐约能看到儿子呆坐在圈椅上,神情阴郁无比。 她捏紧了双手,深吸了口气,这才沉声吩咐身边的丫鬟扶她回后院。 翌日。 锦念照着约定去谢府跟大舅母学掌家,前世母亲还没来得及教她就病逝了。 如今有机会,她学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就仔细问。 这让谢大舅母欢喜不已。 正好谢谦来了,她站起来笑道:“锦念就在大舅母这用午膳吧,我这就去厨房看看他们煮的汤够火候了没有。” 她说着,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谢谦耳根顿时红了起来,他偷偷地觑了锦念一眼,见她正专业看账本根本没注意到他,他心下立时松了口气,又伴着些许失落。 他清了嗓子,温和叫道:“表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身后拿出几张宣纸。 锦念放下账本,面带疑惑地打开宣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婆子的画像。 竟是跟前世勒死她的凶手有四五分相像! 尽管只有四五分相像,但锦念看着画上的人,仍觉得喉间像是被什么挟住了似的,胸间的气息怎么也呼不出来。 谢谦立即发觉她的不对劲,他走上前,情急之下失声叫道:“念儿,你怎么了?”他说着,伸手便去拉她。 杜鹃在外面,听到叫声,她立即跑进来,正好看到谢谦拉着锦念。 她立即皱着眉头不悦道:“表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边说边抢过锦念的手。 锦念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对着杜鹃直摇头。 谢谦见锦念没事,他松了口气,同时又尴尬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人戳破了一般,尽管刚才是一时情急,但不可否认,他自己心中就存有这样的想法。 他心中暗骂自己无耻,对锦念自责道:“我,我……” 平日里谪仙一人物,如今神色间满是慌乱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大表哥,锦念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赶忙摇头安慰:“我没事了,表哥不用担心我。” 她说对谢谦安抚地笑了笑,扬起手中的画问道:“这就是那个画师薛秀才画的?” 话题被转移,谢谦暗暗松了口气:“嗯,今日他沐休,我就按你上次的描述给他一说,他便作出这张来了,可是对了?” 锦念胡乱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谢谦。府里的人都知道,林嬷嬷自小便跟家人失散,锦念不可能见过林嬷嬷的姐姐。 她想了想,笑道:“我先拿回去给嬷嬷看,要不行,等哪天薛秀才再沐休时,再麻烦表哥我们再去寻他!” 谢谦点头。 瞥眼瞧见锦念坐着喝茶,神情恬淡,动作秀雅,但脸色仍微微有些苍白,他心下顿时有些惶然,薄唇张了几张,几次欲言又止。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锦念放下茶盏,讶然地看向一脸不自然的谢谦,疑惑道:“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说?” 话头被锦念提起,谢谦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淮安府有个返乡的老御医,就是给母亲治病的那个,我见他医术了得,要不要我请他来给你把把脉?” 是因为刚才她受惊的样子吓到他了吗?锦念有些抱歉地看着谢谦,笑道:“我已经无碍了,表哥不用担心!” 谢谦摇头,目光移到地上,轻声道:“那御医对一些疑难杂症颇有研究,我明日便让他到府里来吧!” 来淮安府前,听说锦念病了,谢谦便悄悄的观察着锦念的脸色,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他便翻看了一些医书,虽他未经人事,但也隐隐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怎么能不好瞧瞧呢? 锦念见他坚持,不忍拂了他的一片好心,便笑道应下了。 ------------ 第078章 通气 下午回同知府时,锦念发现守门的丫鬟换了人。 容姨娘见她到回来,立即笑着迎了上来,“六小姐回来了?我正找你有事呢!” 锦念皱眉,不解地看向容姨娘。 容姨娘指了指身边的站的一个丫鬟,道:“昨日守门的绿翘不识得六小姐,害六小姐白白等了大半天!我今日把她带来了,交给六小姐处置。” 锦念勾唇笑,这丫鬟若不是得了容姨娘的指示,哪会这样嚣张地拒她于门外? 昨日没当场发落,如今又把人交她手上来,容姨娘会这么好心,让她在府中立威? 锦念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她淡淡地看了那叫绿翘的丫鬟一眼,见她低着头不敢说话,便道:“这丫鬟,应该怎么处罚,按同知府的规矩来办就好,姨娘无需来请示我!” 那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像极正室对妾的训斥,容姨娘垂眸掩盖眼中的冷光,轻声道:“那我就罚她到浣衣房吧!冬天将至,洗一个冬天的衣裳,想来对她说,也是个不轻的处罚。” 锦念根本不关心容姨娘怎么处置人,她点点头,转身就要回二院。 容姨娘叫住了她。 她露出善意的笑,靠近锦念轻声问道:“听闻三爷想让三少爷和六小姐一同回扬州,也不知六小姐打算几时启身?” 随即,她似又怕锦念误会什么着,又解释道:“我想着为三少爷做几件衣裳,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锦念挑眉,她来淮安的目的还未达到,再者父亲的寿辰将到,再怎么样也得要寿辰过后才返回扬州。 她本不想答,但看到容姨娘殷切的眼神,她还是估摸了个时间,淡淡道:“兴许十月下旬左右返扬州吧!” 得了锦念的准信,容姨娘立即欢喜道:“那还有近一个月的时日,我也给六小姐做件大氅吧,有下人帮忙,想来时间是够的……” 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里子用什么毛料好,氅面用杭绸还是漳绒好,像极了一个认真为女儿准备衣裳的母亲。 锦念额头一跳,容姨娘这又是惩罚丫鬟又是送衣裳的,是在向她示好? 她可不信! 前世,容姨娘可没少想着力争上位的事。 她倒要看看容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这,锦念笑道:“那就多谢姨娘了,回头我让杜鹃把尺头送给姨娘。” 锦念回了二院的东厢房。 趁着杜鹃不在的功夫,她又拿出谢谦给的画像仔细辩论起来,最初的惊惧过后,此刻她已能平静的面对行凶者的画像。 如今仔细看来,那画中之人也没第一眼看时的那么像!对着五官他看,锦念开始觉得有些差强人意。 兴许,她应该去见见这位薛秀才,提点他一些细节方面的特征? 那明日去谢府,找表哥说说?! 她靠在玫瑰椅上想着,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苏佑桦进来时,便见到自家女孩儿缩在玫瑰椅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香甜的睡容,让苏佑桦嘴角不自觉的便弯了起来,他仔细去打量自家的女孩儿。 长长的一弯眼线下有一块淡淡的青色,显然是昨夜没休息好,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有什么可顾虑的?! 苏佑桦叹了口气,他想起了昨晚锦念跟他说起调离两淮地区之事,兴许他该早些写信问问大哥,对他到底如何安排的,也免得女孩儿为他担心?! 正巧,林嬷嬷推门进来了,见到屋里父女两人一个在椅子上睡着了,一个则笔直地站着。 她愣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 苏佑桦皱眉,挥手阻止了林嬷嬷,他指了指门外,示意林嬷嬷跟他出去。 “去找个丫鬟来帮你一把,把小姐扶到床上去睡!”若不是顾念着女孩儿已经长大了,他便亲自抱她到床上睡了,哪里还要让她在圈椅上多受一分累。 林嬷嬷应了,又道:“老夫人遣人来请三老爷过府叙话,如今人正在外院等着老爷您呢!” 苏佑桦有些意外,丈母娘近几个月来,对他态度不冷不热的,还不时的刺他一句,可别又是叫他进府去敲打他! 他有些头疼地去了外院。 谢府。 苏佑桦恭敬地给谢老太太请了安,有些忐忑地坐在下首。 他心下对自己都有些自嘲,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两榜进士出身,就是在金銮殿前见到皇帝,他都从没慌乱过,独独面对他这个丈母娘,明明是一和蔼的老太太,可往他面前一坐时,他心下总提着几分小心。 许是对谢氏的歉疚? 谢老太太倒没让苏佑桦久等,等丫鬟给他上了茶,便开门见山道:“这些年,你把澜儿母子几个扔在扬州,如今,你对念姐儿可有什么打算?” 谢澜便是锦念母亲谢氏的闺名。 老太太一开口,便说到苏佑华的痛处。当初,他要带谢氏母子三人随任,母亲却以替他尽孝道为名,留下了谢氏,遣了姨娘跟他来任上。 如今,老太太提这事,不是让他内疚吗?他有些苦涩地笑道:“明年调任,女婿有机会可调回扬州,若能回去,倒也不用再跟他们母子三人分别!” 想到女儿在苏府的处境,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便缓和了一分,“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念姐的亲事!” 男人,无论做多大的官,在儿女亲事上,总是大条!那她就明着说好了。 果然,苏佑桦闻言,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眼珠转了一圈,开口道:“念姐儿如今也才十二岁,论亲事太早了些,女婿还想多留她两年。” 还算没糊涂到家!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我是想把念姐儿定给我们家的谦哥儿,你觉得如何?这事我跟她母亲通过气了,她没意见。” 苏佑桦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他的女孩儿还太小,怎么就要定亲了?谢谦虽说人品学识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但如今也只是个秀才之身,配他的女孩儿,会不会太低了些? 谢老太太见他面露犹豫,她冷哼一声,不悦道:“这些年,你把她们母子几人留在扬州,谁知道她们在府中过得如何。澜儿她既然选择了你,我再多说也无益,但念姐儿,你既然护不到她,那就交由我眼皮底下护着!莫非,你是觉得,以我们谢家的门楣、谦哥儿的学识,还不配不上你们扬州的望族?” ------------ 第079章 瞒报 谢老太太目盛火气,将对女婿和扬州苏府的不满,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 苏佑桦惶恐,忙不迭站起身来,解释道:“谦哥儿是个好的,只是这事太突然,女婿一时决择不下,岳母可容我回去思量几日?”他总得问部女孩儿的意见再决定,若女孩儿不同意,再找个理由拒绝便是了。 谢老太太见他态度慎重,眼中的那七分不满去了五分,端着茶着不再说话。 苏佑桦一刻也没耽搁,他匆匆地回了同知府,连衣服都没换下,便直接去了锦念的住处。 锦念正喝着谢谦新焙出来的菊花茶,茶味甘醇,很得她胃口。 见到父亲面色匆匆地赶来,她心下一紧,赶忙站起来问道:“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瞧见女孩儿满脸的担忧,苏佑桦苦笑,在女孩儿的亲事上,他有些失了冷静。 他对锦念安抚地笑了笑,道:“没事,没事,刚从外头回来,就想着早些来看看你。” 没事就好!锦念放心了,她为父亲斟了茶,笑道:“这菊花茶是表哥送的,女儿喝着觉得不错,父亲也来一杯吧,秋季干燥,正好润润肺。” 她边说边往青花茶盏中倒茶,清亮的茶汤逸出了清香的气味。 苏佑桦目光一窒,好你个谢谦,功课都做她他女孩儿身上来了! 苏佑桦一刻也等不及了,等呷了一口茶,他便放下茶盏,压了压声音问道:“念姐儿,觉得你大表哥人如何?” 锦念心下一愣,父亲问的,怎么跟外祖母问的一模一样?难道外祖母已经跟父亲谈过了? 她顿时有些窘然起来,低头看着茶盏里的茶汤,呐呐道:“表哥他人挺好的……” 苏佑桦眉头一跳,女孩儿的意思是不反对她跟谢谦的亲事了? 他又担心自己会错了意,结果耽误了女孩儿,索性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直接问出口:“那为父就把你定给你大表哥,你觉得可好?” 啊? 锦念默了默,她没想到外祖母动作竟这么快,更没想到父亲会跟她谈起亲事。 苏佑桦见她愣愣的,又笑着问了一次:“念姐儿觉得如何?” 锦念望向父亲,见他神情郑重,完全当她是大人一般在商量着。 她心下一暧,想到父亲前世的相护,她倒没有了一般女孩家谈起亲事时的扭捏,她无声地笑着点了点头。如果非要嫁,那表哥确实是一个上上之选! 苏佑桦见她面上坦然,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想起自家的女孩儿很快便是别人家的了,他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有些勉强地笑道:“为父知道了,叫下人摆饭吧!” 锦念倒不知父亲的心思,她笑着吩咐杜鹃去厨房叫人上菜:“女儿特意嘱咐厨房做了父亲最爱吃的干汤丝,是按母亲教的方法做的,父亲一定要多用些。” 苏佑桦配合地笑了笑。 等干汤丝上桌时,闻着熟悉的味道,他却怎么都觉得没有之前做的好吃,吃了半饱便放着不愿意动箸了! 晚膳过后用茶时,锦念想到刚才父亲只喝了一口菊花茶,她便吩咐杜鹃泡上白毫茶,那是李烈送的。 苏佑桦端起茶盏轻轻闻了闻,茶香馥郁,又见茶汤嫩绿,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汤入口浓醇鲜爽,回味甘清绵长,是难得的好茶! 因着这新鲜的茶汤,他心中的抑郁减轻了不少。 父亲那赞赏的神色,让锦念也跟着高兴起来,她笑着问道:“父亲也觉得这茶不错?” 苏佑桦点了点头,道:“不错!这茶是哪来的,看茶叶像是福建的白毫银针,但汤色和气味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锦念笑了,“女儿也是偶然间得到的,听闻这是西南土司从高峰云雾缭绕之地采摘下来的,极为难得,当地人有称这茶是白毛茶……” 这些,还是李烈身边的侍卫展风跟杜鹃说的。 苏佑桦眉头一跳,她的女孩儿何时连西南那边的事也了解了,还弄到这么好的茶,可别又是谢谦那小子送的。这还没成亲呢,怎么也不知避讳一些?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提点女孩儿一两句,一旁倒茶的杜鹃却开口笑道:“三老爷不知道吧,这茶叶是英国公送给小姐的,小姐可还没开过的呢!” 苏佑桦惊讶了,好奇地看向自家女孩儿,问道:“念姐儿认识英国公?” 锦念瞪了杜鹃一眼,有些头疼地把李烈借书、后来又在扬州城外驿站中相遇的事,跟苏佑桦说了一遍。 苏佑桦点头,叹道:“英国公这次去西南,遇到的阻力可不小,他还记得给你带回一茶叶当礼物,也是难为他了!” 锦念诧异,她原以为李烈西南一行很顺利的,没想到竟遇到阻碍了吗? 她想也没想便问道:“可是交趾方面又在西南扰边了?” 六月时,交趾在西南一带烧杀边民的事传遍了大周,见女孩问起,苏佑桦便也多了说了几句,“那倒不是,交趾扰边,实际是发生在四月份,但西南军却拖了两个月,一直到六月时才由镇南候府上报朝廷。” 这却又是为何?锦念疑惑的看向父亲。 如今这事在官场中已不是什么秘密,苏佑桦便道:“四月份时,交趾干旱,青黄不接之时,越境来掠夺。西南军当时就抵抗了,并把他们赶回了交趾。但谁知西南军好大喜功,越境袭敌,中了埋伏,折了近一万兵马。” “西南军不敢上报给镇南候府,也或者镇南候府有意隐瞒,怕担上责任,一直拖到六月时,才报上来,本想以御敌战亡蒙混过关,谁知英国公前往调查,这事便被暴了出来。” 锦念愕然! 原来,李烈的西南之行并不顺利,又牵扯到镇南候府,难怪在驿站问起西南之事时,他不愿多提。 他那手上的伤便是在西南时留下的吧? 若没记错的话,前世时,镇南候府是属于皇后和晋王一派的,跟顾彦宜是敌对阵营。 而李烈作为新兴掌兵之人,到她死的那年,似乎还中立的,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两党纷争激烈时,仍能独善其身! 她突然有些感叹,英雄的成名之路都是崎岖的,兴许就因为这些磨难,才成就了日后名扬大周的李烈! ------------ 第080章 暖 (二更) 翌日,锦念一如既往前往谢府学管家。 谢大舅母正教她对库房的账册,她递给锦念一本有些发黄的账册,笑道:“年节送礼,人情往来都在记在这上面,日后就好按例可循,否则礼轻礼重分不轻,摆到从前可是要闹笑话的……” 原来送礼还有这么多讲究,前世没人教她,她还真不知道,她平日送礼也就是姐妹间的小什物,大多是猜测对方的喜好去送,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学问。 她重重地点头,笑着接过账册认真对起来。 谢大舅母这时已给管事妈妈分好了工,她在锦念身边的小锦杌坐下,有一针没一针的绣荷包的花样子。 屋里静悄悄的,只余锦念偶尔地翻书声。 有丫鬟轻手轻脚的里来了,她凑到谢大舅母耳边禀告道:“夫人,大少爷请的吴太医来了。” 谢大舅母一愣,随即嘟哝道:“这个谦哥儿真是……你去回了大少爷,就说我夜咳已好,不用再看大夫了,让他跟吴太医好生道歉。” 她后面的话是跟丫鬟说的。 谁知丫鬟听了她的话,脚步也未见挪动半分,还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才道:“大少爷是请吴太医给表小姐看病的……” 她说着,拿眼飞快的睃了锦念一眼。 谢大舅母愕然,自己儿子对锦念已然如此动心了么?就是对自家长辈,这个儿子大多时候也只是淡淡地敬着,何时这般上心的请大夫。 按下心中的异样,她赶紧招呼丫鬟去带太医进来。 锦念虽在看账册,但大舅母和丫鬟的对话也一字不露地听了个全,她心下不由得尴尬了几分,又怕大舅母误会什么,对谢谦心生不满。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站起来道:“这几日一直睡不安稳,听闻表哥给舅母请了个厉害的太医,我也便求了表哥,也想请太医来开个安神的方子。” “原来如此……”谢大舅母微微一笑,顺手拉她坐下。 锦念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垂着的双手顿时不知道放哪里好。 正当她讪讪间,谢谦带着吴太医进来了。 两人跟谢大舅母问好安,吴太医便替锦念仔细的号着脉,他先把着左手,许久才望了锦念一眼,示意她换右手出来。 这谨慎的态度让锦念心下不由得一“咯噔”,不会她真染了什么疑难杂症吧! 她心上立时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吴太医号完脉,没等她先开口,谢大舅母便急急问道:“如何,表小姐身体可好?” 吴太医笑了,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血虚之症,我开些温补的药方,时常吃着便好!” 谢舅母点头,示意身边的丫鬟伺候吴太医去隔间写药方。 锦念也暗暗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病便好,好不容易重生了,她可不想早早便去了。 下午回同知府时,大舅母都要谢谦送她回来。 他们刚在垂花门下马车,就看到容姨娘跟着一个少女并肩走着,似乎正要送那少女出府。 锦念疑惑,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能劳动在淮安以同知夫人自居的容姨娘相送? 容姨娘也远远看见了他们,立即笑着走了上来,”六小姐今日回来得比往日早多了。“ 有吗?锦念点点头,不想做过多理会。 容姨娘却热心的引荐道:“这位是薛府薛画师家的碧容小姐,听说六小姐从扬州来了,便想着去给六小姐问好,可惜今日六小姐一早便去谢府了,现下可是巧了,正正好碰上。” 她边说边轻轻地拉了拉身边站的姑娘。 薛画师家的小姐,难道是薛画师的女儿? 锦念微讶,抬眼打量,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对好看的柳叶眉,看着很温顺的一姑娘。 那姑娘见她打量,上前一步,柔柔笑道:“六小姐,谢公子……”那柳腰枝便曲了半礼。 是跟表哥认识的?锦念有些诧异,向谢谦投去询问的目光。 见锦念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谢谦几不可见地对她点点头,转头温和道:“薛小姐,不必多礼!” 既是跟表哥认识的,又是薛画师的家人,锦念便也跟着谢谦叫了声“薛小姐……”。 容姨娘在一旁便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年轻人处得来吧,碧容,要不你就留下用晚膳吧,正好陪六小姐说说话,也免得她一人在府里无聊着。” 瞧这口气,看来两人经常走动,关系极好! 不过说两句话,这算什么处得来?锦念心下翻了个白眼,没搭话。 薛碧容拒绝了。 她笑着跟锦念告罪,“……改日我再来陪六小姐说说话,今日家兄告假在家,只怕此刻正等着我回去呢!” 锦念正求之不得,闻言便道了声无妨,转身便要回后院,就听谢谦问道:“薛小姐可知,令兄告假几天?上次求令兄帮忙,我还未来得及答谢他。” 原来这少女是薛秀才的妹妹! 锦念步子一顿,竖耳听薛碧容答道:“兄长沐休两天,后日兄长便回学堂去。” 想到那幅有四五分像的画像,锦念心念一动,回头不动声色地向谢谦眨了眨眼,又带着杜鹃回后院换了衣裳。 同知府外院会客厅。 锦念来到时,果见谢谦长身玉立在厅里,斑驳的阳光透光窗菱落在他侧脸上,那淡淡的金晖衬得他唇角都笑意都温暖起来。 大表哥……还真的挺懂她,一个眼神,便知道她要找他。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徐徐转过身来,望向锦念的眸子有华光闪动。 锦念愣了一瞬,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谢谦。 “你要见薛秀才?” 听到锦念要他帮忙约见薛秀才时,谢谦很惊讶,难不成那张画像还是不像? 锦念点点头,有些心虚道:“那张画像,瞧着还有些出入,我想带着林嬷嬷当面跟薛秀才说说,试试能否画得更像一些?” 既然是为画像的事,谢谦便笑了:“那我待会就去一趟谢府,约他明日在茶楼相见?”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头,有些踌踟道:“薛秀才这人……总之,你见他的时候,客气一些!” 薛秀才这么得表哥看重?! 锦念顿时对薛秀才好奇起来。 ------------ 第081章 男女授受不亲 谢谦把跟薛秀才的见面定在富安茶楼。 富安楼位于东大街的繁华地段,正好处在谢府和同知府中轴线上。 一大早,锦念先是去了谢府,看着谢大舅母安排管事妈妈们做事后,她便待不住了,没等用午膳,她便寻了借口回同知府! 路过东大街时,她拐进了富安茶楼。 此时,午时已过,茶楼里已没有几个客人,但谢谦还是预定了一个二楼的包间。 锦念进来许久,才见到小二带着谢谦上楼,他身后跟着一年轻男子,锦念便多打量了那男子几眼。 二十上下的年纪,瘦高的身上穿一件青色的长衫,面色淡白,往人群里一站,全然泯于路人矣! 想来,这男子便是那薛秀才了。 锦念心下犯嘀咕,这么个人,瞧着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也不知表哥怎么就看重他了? 难道是看上薛秀才的画艺了?瞧着也不太像,表哥自身就富有才学,居居画技,还入不了他的眼。 疑惑间,谢谦和那人已进了包房。 锦念还是礼貌地起身行礼,“薛先生安好!” 那薛秀才在学堂教书,尊称一声先生不为过。 那薛秀才明显地愣顿了脚步,他眯起眼睛,细看包房里还有女子时,他立即板起脸来,转头责问谢谦:“谢兄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怎还带女客来?” 锦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想出声解释着什么,又怕犯了薛秀才的忌讳。 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谢谦。 被人当着锦念的面这么斥问,谦谦心下已有几分不悦。 他皱眉,淡淡道:“薛兄也没有说不让我带女客!这是我表妹,从扬州来的,我请薛兄画的肖像,便是受我表妹所托,今日带她来,只是为了当着薛兄的面,指出一些画上的瑕疵,以求画像更接近原貌。” 他声音很淡,却带着几分不容人抗拒的强势。 薛秀才冷哼,面色缓和了一些,道:“如此尚可,但礼不可废,姑娘把画给我,便坐到屏风后面去吧!” 他侧过头去,不看锦念,伸手指了指茶几后方的四君子缂丝屏风。 锦念没想到薛秀才竟是如此恪守礼教之人,想到自己身为名门闺秀,竟当面被人说教,她顿时有些无地自容起来。 一向待人温和的谢谦忍不住额头一跳,他上前一步,站到薛秀才对面,冷声道:“薛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薛秀才冷哼一声,迎上谢谦的目光,半分没退缩:“姑娘若是为难,在下告辞,酬金稍后自当奉还!” 这画像,谢谦给他一百两当酬劳。 他说着,抬步便要走。 “先生等等!”锦念急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擅长肖像画的,怎能放他离开。 她叹了口气,朝谢谦轻轻摇头,又从林嬷嬷手上接过画像,递给薛秀才,轻声道:“如此,就劳烦先生了!” 薛秀才没接画,静立不动。 这又是在顾忌男女授受不亲吗?谢谦心下虽恼,他带锦念来淮安,可不是让人羞辱她的! 但顾念着锦念的正事,又见锦念妥协了,他只好忍着气恼,替薛秀才接过锦念手中的画像,又吩咐侍奉茶水的小厮去取来笔墨。 锦念带着林嬷嬷进了屏风后面。 薛秀才也没耽搁,他展开画像,放好笔纸,朝屏风后问道:“姑娘说说,哪些地方要改动?” 锦念敛好心神,静心回忆着婆子的面貌和画像上的出入。她低声说给了林嬷嬷:“眉梢再长一些,鼻翼再宽些,嗯,还有,颧骨稍稍再高一点点……” 林嬷嬷点头,把锦念的话转述给了外头的薛秀才。 薛秀才握笔凝眉,没人敢出声去打扰他。 适才还有些吵闹的包厢瞬时进入了安静中,只余沙漏滴落的“沙沙”声。 锦念坐在屏风后,想到很快就会拿到画像,她心下慢慢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只盼着那薛秀才能再快一些。 终于,屏风外头传来动静。 有人在敲包厢的门。 “大哥,原来你真在这里!” 有柔和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丝丝的惊喜。 “小妹,你怎么来了?”是薛秀才的声音,惊讶中带着疑惑。 锦念疑惑,来者可是薛碧容? 既然有另外的女客来了,锦念便不再担心薛秀才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 她站起来,搭着林嬷嬷的手便走出了屏风。 包厢门口果然站着薛碧容,她头上戴着帷纱帽,此刻已经撩去了帷纱,露出她弯弯的柳叶眉。 见到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两人,薛碧容很惊讶,看着锦念笑,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没想到六小姐也这里。” 锦念点头,跟薛碧容打了招呼,抬眼便去看薛秀才的画作。 那纸上还只画到了眼睛的部分。 看来今日是完不成了!锦念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这边,薛秀才在责怪薛碧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跑茶楼里来了?若让人冲撞了,这怎么得了!” 薛碧容微红着脸,飞快地睃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谢谦。 薛秀才见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谢兄可否稍作回避?” 他说着,指了指锦念适才待过的屏风。 谢谦抿了抿唇,看了锦念一眼,沉默地进了屏风后面。 锦念也识趣地避开到了窗槅旁,留两兄妹说话。 薛碧容轻声道:“学堂里来了人,要大哥立刻回去,听说是教谕大人来了。” 锦念本就站得离两人不远,听了这话,她心下顿时失望,只怕今日还是没能拿到画像了。 果然,薛秀才二话没说,自己走进屏风跟谢谦道别。 只听他略含抱歉地道:“今日有急事,画作是无法完成了,我回去后便加紧画出来,到时再来找你。” 人都找到茶楼里来了,只怕真是有急事的。 谢谦尽管心有不满,但也知多说无益,只得道了声无妨。 薛秀才从屏风后面出来,看也没看锦念一眼,他收好桌上的残画便迈步出包房。 倒是薛碧容,她有些抱歉地朝锦念道别:“……改日我去同知府找六小姐说说话。” ------------ 第082章 心事 薛家兄妹一走,谢谦从屏风后面出来。 他看着锦念,抱歉道:“薛秀才这个人有些迂,他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原本,谢谦以为只要好好敬着薛秀才,薛秀才也不会太为难他们,谁料薛秀才竟当场给他们摆脸色,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一个男人倒是无所谓,就怕锦念面子薄,会很难为情。 锦念摇摇头,心道:与前世她被人毁了闺誉后,遭受的各种难听话相比,薛秀才所说的,就像挠痒痒一般,无关痛痒。 不过,她倒是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教出像薛秀才这般固执的人? 见锦念不在意,谦谦松了口气:“薛府原本是淮安府的大户,也曾是官宦人家,但到薛秀才父母去得早,薛府传到薛秀才手里时他还很小,人丁又不旺,自此便渐渐没落了下来。” 所以,薛府是由薛秀才当家,也因此他自觉地充当着长辈角色,恪守礼教,想以此树立好家风? 原本她对薛秀才半道走人的事有些不满,如今却有些佩服薛秀才了。 如此过了两日,薛碧容真的来同知府找锦念说话。 听到杜鹃进来传话时,锦念很是意外,她原以为薛碧容只是说客套话而已,不成想她真的会来。 虽说她不想跟容姨娘的熟人来往过多,但人已在屋外,又是薛秀才的妹妹,锦念还有救于他,她还是让杜鹃将人请了进来。 薛碧容身穿湘绯色曲裙,收拢裙裾将她身姿勾勒得纤长,有种弱不胜衣的柔美。 见到锦念,她柔声笑道:“冒昧来访,没打扰到六小姐做正事吧?” 很客气的开场白。 “怎么会!”锦念摇头,笑着请她坐下,又叫杜鹃上了茶。 锦念是个不擅与人拉家常的,何况还是与只有两面之缘的薛碧容!因此,等杜鹃上了茶点后,她只好不停地请薛碧容喝茶吃点心。 薛碧容似乎也不是个喜说话的,锦念请她吃茶,她便笑着,动作优雅地拿起一块糕点尝一小口又放下。 到最后,锦念挖空了心思也没想出两人能聊些什么共同的话题,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薛碧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她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在茶楼,哥哥有急事走开,耽误了六小姐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到肖像画的事,锦念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两人之间终于打破了沉默:“……自然是薛先生的正事要紧,我那个肖像画什么时候要都可以的。” 其实,锦念心里想问薛秀才可把肖像画画好了? 眨了眨眼,她笑着又试探道:“不过我看薛先生在作画上极有天赋,只怕那肖像画也已经画好了吧?” 薛碧容摇头,有些哀怨道:“……这几日,官学里都有人来巡视学堂,教谕大人也来了,兄长身为了学堂的先生,只好一直住学堂那边应付着。” 这么看来,只怕她要的画还没影! 锦念心下有些失望,但看到薛碧容面上有些愁容,顺口便宽慰道:“令兄忙于事业,我倒是羡慕你有一个负责任的哥哥。” “是吗?”薛碧容勉强地笑了笑,有些言不由衷道:“要说羡慕,我才是真的是羡慕六小姐有一个好表哥。” 锦念惊讶,好好的,怎么扯到表哥身上? 薛碧容却笑了,掩嘴解释道:“谢公子……他每日都护送六小姐回同知府,还不算好吗?” 锦念郝然,没想到薛碧容竟会打趣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薛碧容起身告辞。 锦念也没挽留她,让杜鹃送她出了院门。 没一会功夫,杜鹃便返回了。 她呶呶嘴,有些不满地道:“薛小姐去了容姨娘那里。” 这有什么好气的!锦念觉得好笑,薛碧容本就与容姨娘走得极近,若说薛碧容因她的到来便不再理会容姨娘,那锦念倒要小看她几分了。 见锦念没计较,杜鹃心下嘀咕自家小姐心太宽,沉默地把桌上吃剩下的糕点撤走。 后院,容姨娘处。 容姨娘见薛碧容难掩愁容,叹道:“怎么,你哥哥还逼着你嫁他那同窗?” 这个薛秀才,是个倔脾气的,这薛碧容,想来是逃不掉这桩亲事了! 果然,薛碧容闻言,脸上便堆起了苦涩:“哥哥说,等开了年,便要定下来了。” 如今已入十月,离开年也就两三个月了!若对方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她便认了,但谁知那人如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还没考上。 想到真要嫁给他,薛碧容只觉得前途茫茫。 她有些焦急地看着容姨娘,道:“容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容姨娘叹气,如今她自己的事情还一团糟呢,儿子嫌弃她,亲生的女儿又记在了嫡母名下,跟她也不亲近,她怎么还有心去管别人的事? 她刚想开口拒绝,一边倒茶的丫鬟却笑道:“薛小姐还不如去求六小姐呢,薛先生与谢公子走得近,让谢公子去劝,说不准薛先生会改了主意也不一定的!” 容姨娘目光微闪,她想到了近日听到的风声,苏锦念要被订给谢谦了…… 想到苏锦念一来淮安,儿子就要被送回扬州,容姨娘眼底便冷了几分。 大哥跟谢公子很好吗?薛碧容有些疑惑,但想到谢谦好歹也是淮安府出了名的才子,他的话大哥应该会听一些吧? 要不要现在就去找锦念说道说道,让她出面请谢谦帮忙? 想到这,薛碧容顿时有些跃跃欲试。 容姨娘最擅察言观色,瞧薛碧容脸上有几分急色,她便劝道:“碧容,别什么都想着依赖别人的帮忙,你怎么就不自己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呢?” 薛碧容苦笑,长兄为父,她的亲事还能由她自己决定不成? 容姨娘继续道:“碧容,以你的姿色人品,该是做官家太太的,难道你就认命嫁给一人默默无闻之辈?” 容姐姐竟然说出了她的心声?薛碧容顿时有种被人窥破心事的羞恼! 她低着头,讪讪笑道:“容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个没落人家的小姐,哪来容姐姐这样的福份!” 容姨娘面上一僵,这薛碧容是在讽刺她给人当妾呢?还是真在羡慕她? 但很快,容姨娘面上便恢复了柔和,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没这个福份?” 她说着,凑到薛碧容耳根边低语。 “这…这…”薛碧容震惊地看着容姨娘,目露恐惧,“若被兄长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容姨娘挑眉,勾唇一笑:“我就也就这么一说,愿不愿为前程一搏,你自己权衡,想好了便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薛碧容心事重重地出了同知府。 ------------ 第083章 撞衫 这日,为着苏佑桦寿宴的事,容姨娘特地来见锦念。 她笑道:“老爷的意思,不是整寿,自家人一起吃个饭便好,六小姐也知道,咱老爷是个不喜热闹的人,所以,今年老爷的寿宴就不办了!” 最近,容姨娘频频对她示好,大事小事都来讨锦念意见,也没见有其他小动作,锦念便放了心,只当是父亲敲打,让容姨娘收敛了些。 如今看来是她想错! 昨日父亲还问她,他的生辰到了,是要请多些人热闹热闹,还是叫谢谦来一起吃个饭便好?当时她没想好,便说过两日再把决定告诉他。 容姨娘这次过来,怕是父亲让来跟她讨主意的,可不是容姨娘嘴里说的寿辰不大办! 锦念心下冷哼,容姨娘一向以同知府夫人自居,如今推说不办寿宴了,这是怕在宴会上被拆穿了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容姨娘,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临安,又恰逢父亲过生辰,怎么也应该尽尽孝心,将父亲的生辰办得热闹些,姨娘说呢?” 容姨娘顿了顿,嘀咕道:“我就是怕老爷太过操劳了!六小姐也知道,老爷他公务繁忙……” 锦念勾唇笑了笑,容姨娘这是欺她不懂官员的沐休制吗? “姨娘跟父亲在任上多年,难道忘了大周的官员沐休制?也对,姨娘贵人忘事,但我却记得清楚,逢官员生辰,可沐休两日,父亲也可借生辰之机,会会亲朋好友,放松一下!宴会的一切,就将由姨娘打点了。” 容姨娘面上一僵,讪笑道:“既然如此,六小姐可一定要说服老爷改主意……” 锦念有些意外,她以为会费些口舌的,没想到容姨娘竟然没坚持说服她。 估摸着父亲下衙的时辰,锦念起身去了外书房,不曾想,走到荷花池边时,便见父亲也正往后院里来。 父女二人便又一同回了二院。 听到锦念要为他筹办寿宴时,苏佑桦便问道:“念姐儿可是有什么要请的人?在府里待着是不是觉得发闷?” 锦念摇头,她才来淮安多久,哪里会认识什么人? 但想到自己的打算,她复又点头,柔声笑道:“是有点闷,正好趁着父亲生辰的机会,让府里热闹热闹……” 苏佑桦疑惑,女孩儿可不是喜欢热闹的人,但瞧着她撅着小嘴,那一幅小女儿家撒娇的模样,苏佑桦又哈哈地笑起来,道:“那便多请些人,热闹热闹!” 父亲这样迁就她,完全是怕她待在府里无聊呢!锦念心下顿时有些歉然,她同意把生辰办得热闹些,是存了私心的。 她要让淮安府的人都知道,容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可不是什么夫人! 她嘴角勉强牵出了一缕微笑,看着父亲道:“女儿刚到淮安没多久,也不知府里都跟哪些人走得近,那宴客的名单便按往年的来定吧?父亲觉得如何?” 苏佑桦觉得女孩儿思量得极是,便也点头同意了。 杜鹃恰好端茶上来,闻言心下偷笑。按容姨娘张扬的性子,往年宴请宾客时,定是恨不得把她认识的人都请来,小姐跟老爷请示按往年的名单宴客,这是防止容姨娘在宴客名单上动手脚呢! 锦念笑弯了眉,眼风却突然扫见,杜鹃正背着父亲偷偷地朝她扮了个鬼脸。 她立即察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正了正脸色。 这边容姨娘回到自己的住处,气得随手便扔了摆在茶几上的青瓷茶具,那“嘭啪”的瓷器碎裂声,她让身边的服侍的丫鬟红梅胆颤不已。 容姨娘砸累了手,满脸阴沉地干坐着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一会,她突然吩咐丫鬟道:“红梅,你去薛府请薛小姐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找她!请好务必过来!” 正生气呢,也不知要找薛小姐来做什么?红梅不敢多问,一脸疑惑地去了薛府…… 到了生辰那日,苏佑桦负责在外院接待男宾,他还请了谢谦过来,跟他一起接待男宾。 锦念倒落了清闲,她只需负责坐在花厅里接待女宾,弄菜烧茶水等都由容姨娘一手打点,她似乎经常办宴会,菜式、宴客地点都选得极为妥当。 一大早,锦念起床后,换了一身喜庆的缃绯色短袄,便去外院给父亲送上了自己准备的寿礼。 谢谦来得早,锦念到时,他已经坐在茶几前跟苏佑桦喝茶。 锦念刚入宴客厅时,那一抹绯色的身影立即吸引了谢谦的眼睛,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锦念穿绯色的衣裳,衬得她小脸净白莹透,宛如新出水的芙蓉。 “咳……”苏佑桦突然咳起来,自锦念入门起,他便留意着谢谦目光便像被什么吸附了一般,时不时地便停留在锦念身上。 这小子,还没定亲呢,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放肆! 想到这,苏佑桦不悦了出声提醒谢谦。 谢谦惊醒过来,他耳根微红,慌乱低头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碰碰”直跳。 这边锦念无知无觉,完全不知两个大男人间私下的动作。 她跟父亲祝完寿,又跟谢谦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回了后院,今日她要负责在花厅接待女宾。 宴会是定在申时末开席的,申时初,宾客已经陆续到来。 薛碧容也来了,她穿了与锦念同颜色的衣裳,湘绯色的兰花底纹袄裙,见到锦念时,她有些不安地笑道:“我不知道六小姐今日会穿这个颜色,我……” 没等她说下去,锦念有些无语地摆摆手,今日宴会,自然都要穿得喜庆,何况,左右不过一件衣裳,她又不是为抢什么风头。 见她没计较,薛碧容暗暗松了口气,这才说明来意:“我代容姐姐走一趟,请六小姐到垂花门迎一迎知府夫人!” 锦念有些意外,淮安府知府黄柏是父亲的上司,黄夫人完全没必要应承这个宴会邀请的,不成想,黄夫人竟然来了,而且还到得这般早! 这倒是无形中帮了锦念的忙。 锦念笑了,起身跟着薛碧容去了垂花门。 ------------ 第084章 救人 黄夫人四十多岁的模样,微胖。听容姨娘介绍锦念是苏佑桦的嫡次女后,立即拉着锦念的手直称赞:“六小姐真是个水灵又能干的孩子,宴会打点得井井有条的,连我看了都自叹不如。” 锦念摇摇头,看向容姨娘,笑道:“夫人过奖了,宴会的打点哪里有我什么功劳,全是容姨娘安排得当,容姨娘打理宴会的本事,就连在扬州的母亲和祖母都是称赞过的……” 锦念笑得柔静友善,容姨娘心下却恨不得牙痒痒。 在扬州,苏府的宴会哪里有她一个姨娘什么事? 苏锦念这小贱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夸赞是她的功劳,话里话外却又在贬低她,埋汰她只是一个当姨娘的,再怎么能干也只能听正室主母的…… 往日她惯在这些夫人们面前以夫人自居,如今苏被锦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姨娘,又提到远在扬州的正室夫人,叫她日后还怎么在这些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人精,哪能听不懂锦念的意思,偏偏苏锦念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挑出半分错处! 苏锦念这般作为,是在替她娘讨回场子吗?小小年纪却比她娘难对付多了,冷不丁的举起爪子来,一下便把你抓出血痕来。 容姨娘心中有恨,朝薛碧容递了个眼色,面上却作痴地谦虚了一番:“都是下人们的功劳,我也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 倒是挺能宠辱不惊,锦念笑而不语,带着黄夫人去了花厅。 席间,丫鬟上菜时,不小心把汤散在了薛碧容的衣裳上,她那缃绯色的短袄顷刻便染上了一块大油渍。 薛碧容羞红了脸,她站起身走到锦念身边,尴尬道:“六小姐,可否让你丫鬟带我去更衣。”她说着,小手扯了扯身上的沾了油的短袄。 容姨娘正在花厅外忙着吩咐丫鬟上菜,锦念身为主人,她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唤来杜鹃,吩咐道:“你带薛小姐去我院子里更衣……” 杜鹃闻言,欲言又止,扭着手不想动。 锦念皱眉,挥手催促道:“去吧,帮我把薛小姐照顾好……” 同知府外院里,谢谦随苏佑桦应酬宾客,他不喜饮酒,因此,等桌上开始觥踌交错时,他便起身往花园里去透气。 他正慢慢踱步,迎面却慌张地跑来一绿衣丫鬟,见到他时,便惊呼道:“表公子,救命…救命……” 谢谦记得她,这个小丫鬟便是他送锦念回同知府时,将他们拒在门外的守门小丫鬟。 见她慌里慌张却又不说是何事,谢谦心下便有些不耐,冷声道:“什么事?” 小丫鬟平了口气,急急道:“那个……小姐掉入荷花池里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谢谦已经跑出几丈远。 谢谦跑到荷花池边时,便看到杜鹃正在水池边大声喊着救命,荷花池中间,那抹缃绯色的身影渐渐没入水中。 谢谦只觉得心口疼得像是缺失了一块,他顾不上脱下外氅,挺身便跃入了荷花池中。 后院里,丫鬟已经开始上了饭后水果,锦念却久久不见杜鹃和薛容碧回来,她正要打发丫鬟去看看时,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有人落水啦……” 这一尖叫声,像一瓢冷水泼入费油里,花厅里顿时陷入纷乱中,众人纷纷站起来。 锦念快步走到小丫鬟面前,沉声呵斥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小丫鬟跑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道:“是薛小姐…落水了…” 锦念心下一惊,薛碧容若在宴会上出了事,身为主人总有失责之处。 “快救人,还愣着干什么?”容姨娘已急得撇下宾客,率先往荷花池而去,身后跟着一干满脸担忧的宾客。 锦念来到时,荷花池旁已围观了不少人,男宾女宾都有。 谢谦正奋力地往岸边游过来,他身后还拖着一个人,是薛碧容。等他一靠岸,岸边上的人立即伸手将两人都拉上了岸边。 谢谦累得几乎要瘫倒,他没顾上平复呼吸,人一上岸,立即伸手去扳过被他救上来的女子。 “表妹……”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掰开地上女子的嘴唇,下一瞬,他的动作却生生顿住了。 他看到了薛碧容有着双柳叶眉的脸,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薛碧容。 “快看看还有没有呼吸……”有宾客叫起来。 谢谦终于清醒过来,心下不由得一松,目光飞快地在人群搜索了一圈,对上锦念正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心突然踏实了下来,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没事,真好……”他走向锦念,努力对她安抚一笑。 深秋的淮安很冷,下水后的谢谦此时已冻得嘴唇发紫,锦念却一下子便捕捉了他眼里的温暖,她心下为之一颤,有奇怪的感觉淌过心头。 这样的表哥真的很好,让她觉得很安心! 但今日这一出,只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她心下暗暗捏了口气,看着谢谦无声地笑了笑,这才道催促他去换干净的衣裳:“天很冷,当心染了风寒。” 那边,薛碧容已被人叫醒过来,看到许多人在围着她,她吓得哭了起来。 薛秀才今日也来参加寿宴,见到妹妹被救醒后一直哭着,担心她这是吓坏了。他走到容姨娘身边,躬身请求道:“…还劳烦带舍妹去更衣!” “薛画师勿要担心,我这就送碧容去更衣。”容姨娘叹了口气,吩咐两个小丫鬟扶着薛碧容去了后院。 因着这一场变故,寿宴早早便结束了。 薛碧容还在府里,锦念不能不闻不问,她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最初的惊恐过后,薛碧容此时已完全平静下来,她看着锦念感激道:“今日多亏了谢公子,否则我只怕已经……六小姐放心,我不会连累谢公子的,我,我……” 说到后来,薛碧容词穷了,苍白的小脸上陡然染上一层红晕,眉眼温顺而娇弱。 锦念额头一跳,勾唇笑笑。 站一旁的容姨娘一直看好戏似的留意着锦念,见锦念沉默无言,她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一片柔和安慰薛碧容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是个人见了,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谢公子向来有贤名,对吧,六小姐?” 她说着,一脸笑意地看向锦念。 锦念心下有些冷,不知为何,她有种薛碧容和容姨娘在唱双簧的错觉。 她没在容姨娘处多停留,带着杜鹃去外院找谢谦。 ------------ 第085章 逼婚 同知府外院客房。 谢谦在厢房里换衣裳,下水后,又被冷风吹了一路,此刻他真的冷得忍不住打寒噤。 “吱呀”一声响,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谢谦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出来,一眼便见到薛秀才正站在厅堂里,身姿站得笔直,面色肃冷。 听到厢房门口有动静,他转过头来,横眉扫了谢谦一眼,冷声问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谦困惑,眉头皱起,反问道:“薛公子这是何意?” 都是聪明人,何必装痴作傻!薛秀才冷哼:“谢公子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今日之事,众目睽睽之下,你与舍妹勾肩搂腰,已有肌肤相亲之实,谢公子这声问,是想推卸责任,置舍妹于死地不成?”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要逼他娶了薛碧容吗?谢谦冷笑,若是知道落水的人不是锦念,他如何会一股脑儿地下水救人,如今还要惹来一身骚! 他走近薛秀才,冷声拒绝道:“我对令妹并无他意,当时我只想着救人,情非得已才下了水,薛公子不感激在下便算,如今却还要以此为要挟,岂是君子所为?还请薛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君子所为?强人所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薛秀才讽笑:“君子敢做敢当,当时,你大可不必下水救人,如此,舍妹就算死了也能保持清白,也全了她薛氏女的清名!如今,你既然救了她,就得对她的清白负责,否则,我也只能让她以死谢清白!” 他说得大义凛然,仿佛要去死的人,与他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一般! 谢谦只觉得气血翻涌,男女大防上,他无论怎么分辩,他都处于不利的一方。 想到锦念莹墨眸中的担忧,谢谦心下隐隐有些莫名的不安,他索性甩袖不理薛秀才的胡纠蛮缠,抬脚便出了厅堂。 刚跨出厅门,他一眼便看到锦念那一抹缃绯色的身影,此刻正静静站立庑廊下,深秋的薄日散在她身上,淡淡的,她的身影有些单薄、有些模糊,似乎随时都能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一般。 她一定是听到了自己与薛秀才的对话了,她一定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吧!谢谦心底顿时凉了一大截,他不知道此刻应该如何面对锦念。 他心下难受又自责,只觉得自己辜负了锦念! “表哥。”还是锦念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尽力笑得自然道:“你没大碍吧?” “无事!”谢谦苦笑,脸色比刚从荷花池里上来时还要难看几分。 锦念默然,就适才屋里的争论,她从头听到尾,尽管她与薛秀才并不熟悉,但上次在茶楼相见,可以看得出薛秀才此人是个固执的、认死理的人! 这样的人,认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表哥想要摆脱薛碧容,只怕并不容易,搞不好,到最后,薛秀才真会让薛碧容以死证清白。 就如前世的苏氏族人一般,用出族逼父亲执行族规! 谢谦仓惶地回了谢府。 锦念和杜鹃回二院。 一进院门,锦念立即示意守院的丫鬟关好院门,自己带着杜鹃进了屋。 她一扫适才在外院时的淡然,脸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说说怎么回事?不是回这里更衣吗,怎么会在荷花池那边耽搁?” 杜鹃心下一“咯噔”,她不敢直视自家小姐,低头道:“走到荷花池时,薛小姐说想在池边吹吹凉风,透透气。她是客,我不敢有异议,只得由着她,也不知怎么的,她走着走着,突然脚就滑了一下,落水了……” 锦念听完,面色又冷了几分,“那表少爷怎么会刚好路过那里?”要知道,荷花池在后院,表哥在外院跟父亲应酬,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后院里来? 这也太巧了吧? 小姐是不是在怀疑什么?杜鹃提着心,不敢多做思量,小意答道:“是之前守门的那丫鬟,名叫绿翘的,是心她去叫的表少爷,表少爷一来,我还未来得及跟他说话,他一跃便扎水里去了……” 说到这,杜鹃抬头看了一眼锦念,低低道:“表少爷以为落水的人是小姐你……” 她的声音很低,落在锦念心上却犹如被打了一记重锤,闷闷的,让她心下直发疼。 她想到了同她一样,穿着缃绯色衣裳的薛碧容。 难道落水一事,真是薛碧容一手策划的? 锦念心下发寒,若是因为她,表哥真被薛碧容陷害的,果真这样,薛碧容定会想方设法进谢府的门,那外祖母所期待的、她和表哥的亲事……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不敢再往下想。 当前要紧的是,得尽快跟外祖母和大舅母通气! 锦念换了一件荷藕色的褙子,带着杜鹃去了谢府。 后院容姨娘住。 薛秀才与谢谦在外院客房的对话,很快被容姨娘的耳目传了过来。 薛碧容白着一张小脸,拉着容姨娘的手惊恐道:“容姐姐,若谢公子如何都不肯娶我,哥哥真会让我去死的!容姐姐,你救救我……” 事到临头了,还慌慌张张的,容姨娘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总归是你亲兄长,难不成真要眼睁睁看你去死?你只管放宽心,谢家的门,你是进定了,千万别再说什么死啊的傻话……” 因着容姨娘的话,薛碧容像是抓到了一要救命的稻草般,哀求道:“容姐姐,落水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教教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吧!” “这还不容易?”容姨娘转动着手中的玉镯,淡淡道:“你只管两边都示弱,只当自己真是无辜的,事情自然就成了!” 容姨娘眼底闪过冷光,她就不信,为着谢家的声誉,谢家还能不顾薛碧容的死活?苏锦念一来,她的儿子便要跟她分离,那她就以牙还牙,毁了苏锦念的好姻缘! 她突然有些期待,想看看薛碧容进谢府时,苏锦念脸上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又劝说了好一会,薛碧容已不再慌张,正好,丫鬟里来禀报说薛秀才请薛碧容回府,兄妹两人这才回了府。 ------------ 第086章 愁君未知 谢老太太看到锦念临近傍晚还来谢府,很是惊讶。 她问锦念:“今日是你父亲的生辰,少一天来看外祖母,外祖母还能说你不成?!” 一听外祖母的意思,表哥并没把他下水救人一事告知府里,只怕他如今也还没理出什么头绪来吧! 锦念叹了口气,上前挽住外祖母的手臂弯,有些答非所问道:“父亲的生辰早早便结束了,怎么还没见表哥回来?” 她扫了一圈院子,没看见谢谦的身影。 闻言,谢老太太呵呵笑了:“你表哥是个酒量浅的,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屋子里,我猜此刻正会周公呢!” 若还能会周公,那便好了!锦念笑得勉强,若知道今日之事,也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承受得住? 她心下默然一阵,这才道:“表哥今日下水救人,想来是累极了……” 谢老太太一开始没在意,等她回味过来锦念在说什么的时候,立即紧张得高声问道:“你表哥下水救的谁?” 锦念抬头看老太太,见她面上紧崩着,只得低下头轻声道:“薛府的薛小姐。”她把谢谦下水救人、薛秀才逼婚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适才听锦念说谢谦下水救人时,已有猜测谢谦救的是个姑娘家,但当亲耳听到锦念说出来,还已经到了逼婚的地步时,谢老太太顿觉得胸间闷着一股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私心里,她要把谢谦留给锦念,不想他们中间嗝应着其他的人…… 屋里沉默良久,谢老太太长叹一声,吩咐身边丫鬟去请谢谦和谢大夫人过来说话。 锦念也闷闷的,她把话带到,如何应对,就看大舅母和外祖母了。 她心下又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像个未过门的小媳妇般,受了委屈便找长辈出头……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难不成,下意识里,她真的想嫁给表哥? 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心下长叹了口气,拍拍锦念的手道:“别担心,有外祖母在,那些个不相关的人,就别想着进我谢家的门!” 老太太语气坚决,眼里少见的放着精光。 锦念努力勾唇笑了笑,鼻尖却有些发酸,外祖母总是一直这样无条件的护着她! 谢谦心下乱着,正在书房练字来静心,丫鬟找过来,说表小姐来了,老太太让他去说话。 他搁笔站起身叹了口气,把头发重新箍好,这才去了谢老太太的翠松堂。 谢老太太和谢大夫人都沉着脸,锦念坐在下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谢谦握了握拳头。 谢老太太不高兴,沉声示意他坐下来说话:“今日之事,我们已听说了,你已十七岁了,行事怎么还这般莽撞!下水救人前,你就不问问,落水的人是不是你表妹?再或者,你就不能找找其他会水的婆子?你一根筋,如今可好了,惹得一身麻烦事……” 谢谦沉默不言,当时看到水里那一抹绯色衣裳,他心下已乱了分寸,如何还想那么多? 如今,再多说也无济于事!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薛氏女绝不能入我谢家的门,无论他们怎么压你,你绝不能点头,可记住了?等这事过去了,你的亲事也要赶紧订下来,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惦记着……” 锦念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她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抬头看向窗外,天边已是暮色沉沉。 下意识的,谢谦也看向锦念,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 谢谦眼光微闪,总归还有希望! 转头看向谢老太太,谢谦轻声道:“一切听祖母安排!” 当晚,锦念没留宿谢府,她说服老太太,要回同知府。 谢老太太见她坚持,只得遣了谢谦送她回去。 表兄妹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垂花门方向走着,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和婆子。 谢谦跟在锦念身后,他有些怔怔地看着锦念有些单薄的背影,秋叶在她脚底下,发出吱吱的踩踏声,在暮色四合的深秋里,更添了几许萧索。 蓦然地,谢谦心生不安,他拢紧一直隐在袖口中的手,追上前:“表妹,今日之事,我会妥善处置好!” 锦念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才道:“我知道!” 她面上虽然带着浅笑,但神情丝毫未见放松。 “不,你不知道!”谢谦看着她眼睛,声音又低又急,“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锦念愣住了。 谢谦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我说的,你可知?” 这首《青溪小姑歌》,尽管锦念不喜读书,但前世她也曾对顾彦宜有过思慕,她又如何不知? 她看着谢谦,见他面色忐忑却满目热情,耳根处有一抹可疑的红。这样的形象,全然与他平日出尘的气质大相径庭。 这是第一次,锦念在谢谦眼中看到有别于亲情之外的东西。 柔情! 她有些迷茫,怔怔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谢谦瞬间懊恼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孟浪,他担心自己吓到了锦念。 没等锦念开口说话,他便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需记得,我会把事情处置妥当就行!” 锦念愣愣地点点头。 身后的杜鹃却已目瞪口呆,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但她朦朦胧胧的感觉到,这是表达爱慕之意的诗句,她没想表少爷竟然向小姐当面诉衷情! 念头一转,她又想到远在扬州的顾彦宜,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 锦念回到同知府时,府里已亮起了风灯。外院的宴客厅里,还有婆子正清扫厅里的地面,见到她回来,立即行礼道:“小姐回来了?老爷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锦念心下正乱糟糟的,她在想谢谦刚才的话。她没想到,这一世,谢谦会当面向她表白。 她又想到前世自己和谢谦各自的姻缘,她得赐婚订给了顾彦宜,而谢谦二十二岁时,才定下了他老师的女儿。 前世,长辈也曾有过亲上加亲的想法,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他和谢谦的亲事都没再提起过。 难道,前世是因为有薛碧容的存在,他们的亲事才没成? 那这一世呢?若能妥善解决薛碧容的事,她是不是真要嫁给谢谦,她的表兄。 那婆子见她没说话,又出声提醒了一句:“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 锦念回神,抬头望去,外院东南边的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赶紧敛好心神,拢紧身上的披风去了外书房。 ------------ 第087章 规划 苏佑桦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静,反复地把从荆州府来的信看了又看。 听到书房门口有锦念的说话声,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信笺,示意小厮让女孩儿进来。 锦念迈进书房,苏佑桦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女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索性问道:“今日落水一事,你外祖母打算如何处置?” 锦念吁了口气,把外祖母的意思告诉了父亲。 苏佑桦拉着她的手坐下,跟她说起了谢谦:“……也不知你外祖父是何打算,你表哥十三岁便考了秀才,到淮安书院读了两年,你外祖父又让他去游历至今,就连去年的秋闱都不考。虽说是在外游历了两年,可我瞧着他行事,还是少了几分慎重,按我说,你外祖父就应该让他重新回书院,免得后年的秋闱连举人都中不了!” 说到后来,苏佑桦的语气中都带了几分不满。 锦念很想说,谢谦可是下一届的传胪,怎么会中不了举!但看到父亲犹自气呼呼的,她识趣安慰道:“表哥也以为是我落的水,他也是关心则乱!” 谢谦对自家女孩儿的心思,苏佑桦又如何不知?他冷哼道:“薛秀才此人固执异常,此事不会轻易揭过,若谢谦不得已纳了薛碧容,我叫他把薛碧容送到庄子上,否则,就别来跟我提亲。” 这些事不是锦念能决定的,何况,薛秀才那边还没其他动作呢,她们等着便是,总之,外祖母和父亲是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见女孩儿没说话,苏佑桦也没再继续谢谦的话题,他跟锦念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大伯父回信了,同意父亲调离两淮地区。” 这么容易?不会是父亲搪塞她的借口吧!?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您说您想调离两淮,就这么一说,大伯父便同意了?” 女孩儿两眼瞪得大大的,面上还带着迷蒙的神情,她这是不相信他的说的了?苏佑桦顿时有些想笑,真是个孩子呢,什么叫这么一说,他可是把两淮地区的盐商、盐税都详细的跟大哥做了分析,大哥这才改的口。 “念姐儿这是不相信为父了,喏,你看吧!”他说着,把放在书案上的信笺递给锦念。 锦念抬头看向父亲,见他正眼中含笑望着她。她也笑了,她适才还想着,该找什么借口让父亲把信给她看看,如今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了。 她高兴的打开了信笺。两巴掌大的信笺上,大伯父对父亲的仕途作好了规划,若他明年开春能入阁,则想法调父亲离开两淮,到荆州继续任同知一职,再打熬三年,走走路子调升知府。若是他明年入阁无望,他会想法子把父亲调到北直隶去,好为进京熬资历。 锦念放了心,没想到,重活一世,让父亲远离扬州官场的事轻而易举便做到了! 苏佑桦见她笑眯了眼,有些无奈叹道:“为父本想着调回扬州,能跟你们母子三人团聚,如今这个愿望是泡汤了,哪知你竟如此高兴……” 她当然高兴,因为远离着扬州的官场,父亲终于可以免了前世的三年的牢狱之灾!想到这,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只觉得,凡事努力去做,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兴许,表哥真的能妥善解决薛秀才逼婚之事呢? 表哥这么好的人,不应该被强行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就算没有她苏锦念,但那人也绝不能是薛碧容! 一扫因谢谦的话带来的混乱思绪,锦念辞了父亲,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厢房。 她遣杜鹃去叫原先守门的名叫绿翘的丫鬟来回话,若谢谦真被陷害的,绿翘就是个突破口,到时候让绿翘来跟薛碧容对证,错在薛府一方,看那薛秀才还怎么逼婚! 杜鹃去而复返,她面色有些挫败道:“那个绿翘,今日晚些时候,被容姨娘打发出府了,听说是因为她在宴会上粗手粗脚的,把汤撒到客人身上了。奴婢问了后倒座的下从,没人知道她被打发到了哪里去……” 被汤撒到客人便是薛碧容吧?锦念冷笑,这一环扣一环的,若说跟薛碧容没关系,她可不信。 她沉着脸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容姨娘正坐在罗汉床前,指点丫鬟做针线,那是她答应做给锦念和苏子锋的衣裳,几个丫鬟围在案桌前,认真的给前襟绣蝶恋花的苏锈。 见到她来,容姨娘从榻子上站起来了,惊讶道:“这么晚了,六小姐可有什么急事?”这还是锦念来到淮安后,头一次主动来她的院子,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锦念没跟她做过多的客套,开门见山便问道:“被姨娘罚去浆洗房的绿翘呢,姨娘把她打发哪去了?” 容姨娘皱眉,“绿翘办事不得力,先是把六小姐关在门外,后又把汤撒在薛小姐身上,寿宴结束后,我便叫来牙行的人,把她发卖了……” 卖了?动作可真够快的,锦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姨娘,“姨娘是在怕我查到什么吗?” 容姨娘挑眉,状是关心道:“六小姐在查什么?要不我再遣人去牙行问问,看绿翘还在不在牙行那?” 这分明就是在搪塞她,锦念心下冷笑,带着杜鹃去了外院找父亲的小厮,让他拿父亲的名帖亲自跑一趟牙行。 小厮办事很麻利,当晚便来跟她复命。 “我们去晚了,绿翘刚一回到牙行,便有人为她赎身走了。我跟着线索找了几个时辰,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查不到去哪了。” 锦念眼中闪过冰冷,表哥怕是被薛碧容和容姨娘算计了! 翌日。 辰时刚过,锦念便去了谢府。她在谢府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薛秀才,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圆衫,木着一张脸正从角门里走出来。 见到锦念正下马车,他冷冷看了一眼,招呼也没打便径直离去。 锦念皱皱眉,将身上的披风系好,又在丫鬟的引领下,穿过锤花门,去了外祖母住的翠松堂。 大舅母和谢谦都在,气氛有些宁窒。许是因为昨晚那句愁君不知,见到谢谦时,锦念有些尴尬,不敢拿正眼去瞧他。 外祖母叫她坐下,气道:“薛秀才来了,说谦哥儿毁了他妹妹的闺誉,事情已传得全城皆知,叫我们聘请媒人上门提亲,还说要三媒六聘的!他当他是谁,乳嗅未干的小子,竟敢来我面前指手划脚!他们薛府什么东西,救了他们的人,竟还干出逼婚的龌龊事来……” ------------ 第088章 客人 老太太曾跟锦念和谢谦都提过两人的亲事,因此,此刻说起薛秀才,便没避讳着两人,到后面越说越气。 锦念刚才就已猜出来,薛秀才定是碰了一鼻子灰。但见外祖母脸色阴沉,怕她气过了头,便柔声道:“如今他也知道我们这边的意思了,再怎么样也不会如了他的愿,他总会消停些的……” 说这话时,锦念一点底气都没有。但老太太听着,心下却宽慰了许多,她吩咐谢大夫人道:“既然他们谢府这么不要脸的事也干得出来,那我们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你去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让她们把薛府的丑恶嘴脸好好的传扬一下……” 锦念心下一跳,外祖母这着棋,走对了,薛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薛碧容日后怕是婆家都难找!若是走错了…… 她不敢想下去,她想出声劝阻,老太太却压住她的手坚决道为:“薛秀才这人是想坏我谢氏的名声,我若如了他愿,谢家日后还如何在这淮安府立足?” 既然牵扯到家族名声,锦念只好选择沉默。 此后三四天内,薛秀才果然没有再上谢府逼婚。 倒是容姨娘,去薛府看了一趟薛碧容。 回来后,她来找锦念,有些颇为薛碧容惋惜地道:“……人是在我们府里出的事,照理说,六小姐去看看她是最好,我想着六小姐每日要去谢府跟谢在舅母学管家,就自作主张,代六小姐走一趟。” “真是天可怜见的,这才几日没见,她已经瘦得脱了形,我差点就没认出她来,她如今是不吃不喝的,成日只知道哭。此前她正跟薛画师的同窗在议亲,如今,名节一失,人家就逃得远远的。” “这也就罢了,薛画师身为兄长,如今成日地骂她丢了薛府的脸,只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过她这个妹妹。这么有这么狠心的兄长呢,那落水又不是碧容自愿的。要不,六小姐就发发善心,帮帮她吧?” 她手里揩着香帕,一副悲天悯人的唉声叹息。 锦念嘴角勾起冷嘲,容姨娘特地跑这来替薛碧容卖惨,安的什么心? 她淡淡地看着容姨娘,轻启唇畔道:“容姨娘想我怎么帮她?” 容姨娘脸上一顿,也不再绕弯子,叹道:“我瞧着,薛画师若逼得太过,碧容只怕捱不过自己那一关……” 是说薛碧容会自杀吗? 锦念心下冷笑,当初设计谢谦时,怎么就没想到今日这境况? 她抿紧嘴唇不开口。 容姨娘也不尴尬,继续道:“六小姐跟就劝劝你外家那边,若薛碧容真有个三长两短,谢府难免落个凉薄的名声。我这么说,也是为谢府和您着想,毕竟谢府落不着好,日后你嫁过来,名声也不好听……” 好个为谢府着想!这是容姨娘跟薛碧容商量过后的策略吗? 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和闹已经使出来了,没用! 接下来便是要上吊了吗? 锦念冷笑同时又觉得意外,自己要与谢府定亲的事,八字还没一打撇呢,按理说,还没定下的事,父亲不可能说漏了嘴的。 她不得不感叹,这容姨娘在同知府里,还真是手眼通天! 容姨娘来此目的已达到,也不管锦念有没有应下来,她便提出告辞,施施然的出了花厅。事关谢府,她就不信,锦念不会把这些转告给谢老太太。 这边,锦念还没动作,同知府里,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苏佑桦在书房接见了他。 顾彦宜恭敬地给他问安后,便道:“有两年没见世叔,世叔风采依然!” 苏佑桦见他少了两年前见到时的少年阴郁,气质越发的淡然和沉稳,又被他夸了一句风采依然,一下便消融了刚见面的陌生感。 苏佑桦心情极好,他哈哈笑着问顾彦宜:“世侄不在扬州读书,怎么跑来淮安府来了?” 顾彦宜道:“淮安府教谕大人是祖父的的故交,上个月听闻教谕大人微痣,祖父来信吩咐小侄代他前来探望。” 书房外的沙泉听到里面两人的对答,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两个月来了,除了大皇子的信,他们并没有收到其他来自京城的信件,倒是来自淮安府的,有两封。 沙泉心下正腹诽着,忽听自家公子在叫他,他赶忙正了正脸色,敛好心神才推门进入。 顾彦宜向他看来,吩咐道:“你去把我给世叔准备的礼物拿来。” 苏佑桦一听顾彦宜还给他备了礼物,心下对顾彦宜更喜爱了,哈哈笑道:“世侄能来我看已是不易,何苦还费心给我准备礼物?” 他边说边亲自给顾彦宜斟了茶。 顾彦宜抿了一口茶水,淡笑道:“小侄错过了世叔生辰,如今只好借礼物弥补遗憾。” 正说着,沙泉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墨檀匣子。 顾彦宜接过匣子,轻放在案桌上:“李西台的《土母帖》,希望世叔喜欢。” 李西台是前朝承上启下的书法大家,其笔法深厚湿润,深得当朝权贵的喜爱。 苏佑桦随手翻开字帖,便啧啧称赞叹服不已。 赏观完毕,他跟顾彦宜道:“李西台存世的字帖为数不过三,千金难求,没想到世侄世倒手里竟有一幅!” 顾彦宜抿唇浅笑,缓声答道:“是扬州大盐商顾敏德送予大皇子,大皇子随后又转送于我,我记得世叔是喜好书法的,想来会喜欢。” 一个盐商竟有如此大手笔!苏佑桦随口叹道:“人生不愿万户侯,但愿盐利淮西头。人生不愿万金宅,但愿盐商千料舶。”也难怪皇帝要整治两淮盐业! 顾彦宜闻言便道:“世叔在淮安怕是不知,顾敏德的盐场在我来扬州前刚刚被卢盐运使封了,顾敏德以盐引做掩护,私下经营私盐。” “六月份时,大皇子巡视扬州盐务,顾敏德怕被大皇子所察,顾了许多杀手刺杀大皇子,这事证据确凿,前几日,府衙前去捉拿他时,他已畏罪自杀,顾敏德一死,顾家的盐工一分钱没拿到,如今正在两淮地区四处乱窜。” ------------ 第089章 成见 关于顾敏德的死因,顾彦宜照搬了扬州知府杨业诚的说辞。 但其中的原因没人比他更清楚。 中元节时,大皇子遇刺一事,顾彦宜知道顾敏德会被推出来,果如他所料,不用他动手,对方就先狗咬狗,急急推出了一个替死鬼! 由此也不难推断,行刺大皇子的真正幕后主使跟夺嫡相关。 当然,眼下皇帝态度未明,他们这一派也只能按兵不动。 苏佑桦闻言,震惊得一时忘了答话。他想到自家女孩儿曾说过的扬州盐业之事,以及劝他避开扬州官场之事。 他的女孩儿,似乎对扬州官场上的事很敏感?!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与顾彦宜谈起了扬州的盐官与盐商,以及对当今盐政上一些看法。 两人谈得甚是投机,不知不觉中,日头已西斜。 深秋的傍晚,余晖都呈现着淡淡的金光。 想着父亲下衙了,晚膳还未准备好,锦念便提着自己做的油糕去了外书房。 她穿着秋香色的短袄,让杜鹃提着食盒,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庑廊快速前行,再拐个弯,书房便要到了。 杜鹃突然追上来,她对锦念呶呶嘴:“小姐,你看那是谁?” 锦念疑惑,顺着杜鹃呶嘴的方向望去,便看到沙泉正独自站在书房外站着,似乎在等着里面的什么人。 锦念蹙眉,顾彦宜的小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顾彦宜来淮安了? 这怎么可能! 她迈向书房的脚步顿时变得踌蹰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后院,留下杜鹃在这打听消息,免得碰上顾彦宜。 沙泉也是个鬼机灵,他没等锦念转身,便上前两步,躬身向她问好:“六小姐安好!” 声音之大,足以令书房里的人听清清楚楚! 锦念额头一跳,这个沙泉,每次见到,她总觉得他行为有些怪异。 前世,他为她和顾彦宜传信时,怎么没见他这么一惊一乍的? 大概是听到了沙泉的声音,苏佑桦打开书房门,便看到自家女孩儿正站在书房不远处,身边丫鬟还着一个食盒。 他把书房的门全开了,招手叫锦念过去:“你顾四哥从扬州过来了,你进来跟他见个礼吧!” 还真是顾彦宜来了呀!好好的,他跑淮安来干什么? 父亲的吩咐锦念不能讳逆,她只好笑着从杜鹃手上接过了食盒,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迈过门槛,她便看到顾彦宜正坐在黄花梨书案边,他逆着午后的金光,微微眯着眼向门口看过来,唇畔漾着清浅的笑。 “六妹妹,好久不见!”他首先打了招呼。 是挺久不见,似乎从中秋过后,她就没再见过顾彦宜了,不过,这正是她乐见其成的。 锦念跟他问了好,正要向父亲提出告诉,父亲却叫住了她。 他凝眉,看向自家女儿道:“念姐儿,你那里不是有上好的西南白毫茶吗?去给拿些过来了,给你顾四哥品品。” 顾彦宜闻言,显得很感兴趣似的道:“这白毫茶是福建的特产,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西南也白毫茶的,也不知茶味如何?” 苏佑桦哈哈笑了,“我也是从托了念姐儿的福,才尝了这口新鲜物!” 他说的是英国公送女孩儿的白毫茶,文人士子聚一块,总喜欢除了谈书论画,再有便是六艺一道了。 锦心额头一跳,这哪是托了她的福,那是托了英国公的福,不过,她也没说破,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对方是顾彦宜,她不想把什么都显露在顾彦宜面前,也幸亏顾彦宜听了父亲的话,倒没问下去,否则她还得找个借口来搪塞。 难得的见父亲如此开心,锦念微笑着应下了,吩咐杜鹃回二院去将茶叶取来。 因着顾彦宜的到来,苏佑桦在外院跟顾彦宜小酌,锦念只得单独一人用了晚膳。 掌灯的时候,林嬷嬷进来回禀说,顾彦宜来淮安,是替顾大学士探望生病的故交,淮安府的教谕大人。 锦念刚刚要松了口气,林嬷嬷又道:“老爷留了顾公子住府里,顾公子现下正外出,老爷便让我趁着这个空隙去收拾外院呢,又担心外院的客房久不住人,老爷知道小姐擅香道,特地嘱咐我来跟小姐讨些清新的熏香,拿去熏一熏客房!” 锦念抚额,父亲这也太热情过头了吧!前世时,父亲就对顾彦宜青眼有加,今生还是如此! 她有些郁闷,想了想,她吩咐林嬷嬷去拿薄荷香。 林嬷嬷笑道:“小姐这是糊涂了,这大晚上了,用薄荷香,那顾公子还怎么安眠,只怕辗转半夜都不能入眠!” 这些,锦念当然知道,她挑眉解释道:“听闻顾公子喜欢薄荷香,他应该是习惯了薄荷的香味了,如何会睡不着呢?嬷嬷只管去便是了。” 还有这种说法的?林嬷嬷疑惑,眯瞪着眼去耳房开提箱拿走了薄荷香。 顾彦宜主仆二人回客房时,林嬷嬷刚好点上薄荷香。 沙泉一闻这气味,便笑道:“苏三老爷倒是个体贴人,连公子喜欢薄荷香都知道!” 顾彦宜一直用薄荷来熏衣裳。 一旁的林嬷嬷便接口道:“三老爷是个大忙人,哪会记得这些事,是六小姐听说顾四公子喜欢薄荷,所以特意选了这香让我点上!” 竟然是六小姐! 等林嬷嬷退出了客房,沙泉便欣喜地看向顾彦宜:“六小姐这是放下对公子的成见了?” 顾彦宜扫了沙泉一眼,移开目光看向窗西槅外,庑廊下已挂起了风灯,一直延伸到后院深处。 有成见,总比冷漠或者对他虚与委蛇要好得多! 他突然笑了,走到香炉旁,打开炉盖,边看里面的塔香边轻声道:“薄荷香是用来的提神的,夜晚点这个香,怕是有人不想让我安眠……” 这么说,六小姐还是不待见你嘛!那你还很高兴的样子…… 沙泉心下腹诽,又说起了明日的行程安排:“明日去淮北盐运分司后,公子想不想去空相寺走走,空相寺是千古名刹,那慧能大师在佛理上,据说能排大周前三。” 放下手中已掐灭的塔香,顾彦宜拍拍手道:“谁告诉你明日我们要去淮北盐动分司?” 两淮盐运使司下设扬州、淮安、泰州三个分司,各司主管征收盐课,为九边筹集军需。 沙泉眨眨眼,他原以为公子急匆匆来淮安,就是为帮大皇子查两淮盐运的境况,如今,他却有些摸不准了。 “那明日……” 顾彦宜扫了他一眼,轻声道:“去拜访教谕大人。” ------------ 第090章 支持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锦念便去跟外院跟父亲请安,她到得比往日早到了一刻钟,父亲刚刚换好官服,见她来,便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来的这般早,你顾四哥也刚请完安回房呢。” 锦念顿时有一种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幸好,顾彦宜先走了一步,否则,岂不是又碰上了。 她想到了昨夜林嬷嬷拿走了薄荷香,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 早过早膳后,锦念像往常一样去了谢府。 在垂花门迎接她的小丫鬟高兴地对她说:“表小姐老太爷从书院回来了,如今正在书房跟大少爷说话呢!” 外祖父回来了!她到淮安已大半个月了,终于见到外祖父了,她拿出老太太给她的金叶子,亲手赏了小丫鬟,兴冲冲地去外祖母那里等。 谢府外院书房,谢老太爷正跟谢谦说薛碧容一事。 谢老太爷曾官拜户部侍郎,但上任没两个月,便因身体之故,辞官归乡。一直三四年之后,病体才慢慢康健了,谢老太爷也因此对仕途不再热衷,再加家里的两个儿子都取得两榜进步,似乎仕途也颇顺当,他更不愿意再出仕了。 后来,还是得了好友的邀请,这才去了淮安书院做夫子。 谢老太爷对自己要求似乎不高,但对谢谦,他是寄于厚望的。也因此,对谢谦的言行要求都比较严格。 他坐在太师椅上,目光锐利地盯着谢谦,道:“昨夜,书院已落锁了,薛秀才还跑去找我,说他妹妹上吊了,求我劝你让他妹妹进门,保全她一条性命,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谦心下惊得一跳,难怪祖父天刚蒙蒙亮便回府了,原来是为这事。 他按下心中的气恼,恭敬道:“那个薛小姐,孙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进我谢府的门的。” 听谢谦说得坚决,谢老太爷放下手中的茶盏,肃着脸问谢谦:“你想好了?不让她进门,若她真寻死了,你可是要背负一个凉薄的名声。” “教谕大人那里,我可以想办法让他装聋作哑,不把这一段写进你的履历中,但日后你政敌钻营时,难免把这些陈年往事翻出来了,到时便成了攻击你的把柄,你要知道,纸永远都包不住火。” “祖父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谢谦一丝犹豫都没有,“我是想锦念表妹,若让薛碧容进门,难免委屈了她,就算她不在乎,但我心下过不去自己这道坎!何况,那薛碧容这般处心积虑,我如何能让她趁了心?” 寿宴当日,他有些恍惚地从同知回来,等冷静下来,把每个细节都回想一遍后,他发现自己是被薛碧容设计了,那么,薛碧容是死是活都以他无关。 只是锦念这里,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让自己显得懦弱,更不愿意锦念一进门时,心里便嗝应着,她在苏府本就受够了委屈,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烦心事给解决干净了。 谢老太爷忍不住直皱眉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尽还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什物,放他出来游历两年了,怎么还浮躁得像个半大的小子似的?! 他斜睨了一眼谢谦,见他平静的面下仍掩饰不住内心的烦躁。 到底是年少,情窦初开! 谢老太爷一叹:“这一次,看在念姐儿的面子上,我就如了你的意,今后,行事要多谨慎一分,你那二弟也是个不着调的,谢府今后的担子还得你来挑。” 谢谦谦和笑了,唇角都染着一层喜意。祖父,是支持他娶锦念的,他原以为祖父会逼他娶那薛碧容,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翠松堂里,锦念在陪外祖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茶。 她拒绝外祖母递过来的第三个蟹黄小笼包时,门口突然走进了一道灰色的身影,他穿着宽大的道袍,边走边看向锦念。 “念姐儿来啦。”谢老太爷笑着,径直走到案几边。 锦念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礼,笑道:“我好久没见外祖父了,若您再不回来,我可要去书院找您去了。您的身子可好?” 谢老太爷打量锦念,见小丫头比四年前长高了许多,不再是当初那个躲到他书房里,偷看话本的小囡囡,如今,出落得越发像她娘亲了,人也开朗了不少。 他便宽慰道:“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回来,就让念姐儿去请我,也让书院里的那些个山长、夫子,甚至教谕大人知道我有一个乖外孙女。” 他说完,自个哈哈大笑起来。 锦念也笑了,吩咐丫鬟又加了把椅子,三人围着茶几说话。 谢老太爷问锦念:“在扬州,可还上学堂?虽说女子首要是相夫教子,但多读书还是能开拓眼界的。” 小丫鬟已给谢老太爷添了新的茶盏,锦念亲自给外祖父斟茶,茶壶有些重,她屏着气,等她斟完茶要答话时,谢老太爷又“咦”了一声,道:“我记得你我是我那里哭走了一本《西南地理图志》的,如今,几年过去了,你可读完了?” 没想到外祖父还记得这事,锦念赫然,讪讪道:“……我送与大哥了。” 瞧她一副做错事的模样,谢老太爷笑着打趣道:“你大哥,少年举人,你倒是给这本书寻了个好去处!” 外祖父没怪她就好!若他知道,他送的书还被英国公借阅了,只怕更高兴吧! 锦念笑了,到底没提李烈借书一事,她想到了关于薛碧容,容姨娘那似是而非的话。她觉得还是将那些话转述给外祖父母好了,也好让他们有个防范。 她抿了抿唇,望着外祖母道:“……我听容姨娘的意思,那薛家小姐有自我了断的念头。” 谢老太太一听便来气了,高声道:“怎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要吓唬我们吗?跟一个姨娘姐妹相称,能是什么好东西……” 因薛秀才已找到书院去了,谢老太爷更早知道这事,他不满地瞪着谢老太太,道:“在孩子面前,你激动什么劲,也不怕吓着孩子。” 谢老太太正气头上了,梗着脖子便道:“那是他们欺人太甚!气煞我了。” ------------ 第091章 胡诌 谢老太爷无语:“若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何逼得人家要以死证清白。” 他说的是,谢老太太命人将薛府不知报恩,还在民众中造势,把薛府逼婚的事传出去,让薛府彻底没了脸。 谢老太太气结,这谢老太爷一回来,话都还没说几句,便在外孙女面前便谴责自己,她干脆赌气不说话了。 正好谢大舅母遣婆子过来,叫锦念去看如何清点库房。锦念瞧着屋里气氛不对,她看看外祖父,又看看外祖母,最后决定开溜,留两老自已说道,免得自己在场,两人都放不下面子。 一直等锦念走了许久,翠松堂的沉闷的气氛才被打破。 谢老太爷叹了口气:“……来这之前,我已跟谦哥儿谈过了,他态度坚决,不给那薛家姑娘半分机会,既然谦哥儿做出决定了,那我就帮衬他一把,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你就别插手了!” 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十年,谢老太太怎能不知,这谢老太爷是怕她添乱呢!她还有些气道:“我这不是为了谦哥儿和念姐儿吗?一看到她跟她娘一模一样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事来,若清儿还活着……” 想到自己那早逝的小女儿谢清,谢老太太便忍不住啜泣。 谢老太爷沉默了,谢清,他的小女儿,虽已去了十二年,但仍是两老心中永远的痛,在谢府里,更是不能提起的忌讳。 良久,谢老太太才止了眼泪,坚决道:“总之,念姐儿我是一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才能放心,老头子,薛家的事,你可要给我处置了妥当了……” 谢老太爷点头:“午后,我就去见见教谕那老匹夫……” 下午的时候,锦念便得知了外祖父在薛碧容一事上的态度,有外祖父的支持,看来薛碧容是进不了谢府的门了。 她松了口气,依然由谢谦送她回同知府。他们的马车停在在垂花门前,谢谦把缰绳递给身边的小厮,亲自替锦念拉开车帘,叫她下车。 “谢兄,许久不见。” 锦念正搭着杜鹃的手迈下马车,一眼便看到顾彦宜和沙泉也正好回到垂花门,顾彦宜跟谢谦打招呼。 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 倒是谢谦,在淮安遇到顾彦宜,他很是意外:“顾兄何时来的淮安,怎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彦宜勾唇答道:“昨日才到的淮安,就怕谢兄忙着,没敢贸然前去打扰。” 这话听在锦念耳里,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满淮安府的人都在议论谢谦和薛府的事,锦念就不相信顾彦宜他不知道。 她淡淡地跟顾彦宜打了招呼,转身就对谢谦说:“表哥,顾四哥是来探望教谕大人的,听父亲说,顾四哥探望过教谕大人后,便会立即离开同知府返回扬州,不会在淮安久留,你若要宴请,可得尽早。” 沙泉闻言,扫了锦念一眼,见她笑语晏晏的,煞有介事。 他额头微跳,公子哪有跟苏三老爷说过会立即离开同知府、不会在淮安久留?再说,看苏三老爷对自家公子的热乎劲,还恨不得公子住个一年半载似的。 六小姐这般说话,是打着苏三老爷的名头,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她不欢迎他们住同知府,不,主要是不愿意自家公子住同知府! 得出这个推论后,沙泉怅然地瞅了一眼顾彦宜,却见他抿着薄唇浅笑:“难得六妹妹细心,昨夜三世叔还问我,回扬州时,可否捎上六妹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也不知六妹妹何时启程?” 沙泉愕然,昨夜,苏三老爷根本就没提六小姐回扬州之事,公子这般胡诌,就不怕六小姐去找三老爷证实而被拆穿吗? 他眨眨眼,一时想不明白自家公子的动机。 与沙泉的反应不同,锦念和谢谦两人惧是震惊的表情。 谢谦心下有些焦急,尽管一开始便知道锦念迟早还是会回扬州去的,但他没想到会这般快,也不知祖母跟姑父提过他和锦念的亲事没有? 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的是,锦念要回扬州的事,竟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锦念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是因为薛碧容的事吧?! 谢谦看向锦念,见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他心下一叹:“表妹,再晚便要下雪了,路上积雪,马车打滑,若你要回扬州,还是月初启程吧……” 怎么一个个都盼着她快点走似的?父亲之前就曾说过,他寿辰过后,便让她回扬州,但让锦念震惊和郁闷的是,父亲竟要她跟顾彦宜一同回扬州? 她再没心思搭理几人,看向谢谦道:“谢谢表哥提醒,我跟父亲商量日期后,再确定吧!” 话落,她带着杜鹃回了后院。 谢谦则跟顾彦宜一同去了客房。 谢谦一直在想着锦念回扬州一事,因此,跟顾彦宜说起制艺文章时,便有些不在状态。 几不可见的,顾彦宜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亲手给谢谦续了一杯茶,直言道:“我看谢兄心不在焉的,可是同六小姐要回扬州一事有关?” 自己心思被人点破,谢谦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他抬眼看向顾彦宜,却见他神情淡淡的。 谢谦心下稍安,思及两人是旧识,又见顾彦宜主动问起来,他便摇头苦笑道:“实不相瞒,最近无端惹上了些麻烦事,一日未能解决,心里头便一直悬着……”薛碧容一事不解决,明年开春,他和锦念的亲事就无法定下来。 如今,已是十月底了,离明年的立春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 顾彦宜看向窗外,随意道:“谢兄说的麻烦事,可是指薛府逼娶之事?那就娶了便是!” 谢谦苦笑,若是他心里乐意,也就不会在这里发愁了:“我心中另有其人,实在不愿委屈了她……” 说到她字时,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不到的温柔。 话落,就看到顾彦宜收回了望着屋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他,目光里陡然染上了不加掩饰的冰冷。 好一会,那目光才收敛了那股冷意,只闻顾彦宜淡淡道:“那希望谢兄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谢谦心下一凛,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令他心下不安。 ------------ 第092章 被坑 谢谦想到了中秋节上,顾彦宜对锦念似有若无的靠近,尽管他跟顾彦宜相交的时间不长,但也大概知道顾彦宜表面看着温谦,实则是个清冷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主动跟人走得太近,除非是他看重的人…… 谢谦心里突然不舒坦了,他睃了一眼顾彦宜,眸眼不觉中也带了几分淡漠:“承顾兄吉言,两家父母都有此意,我定会心想事成!” 顾彦宜薄唇微勾,笑而不语。 一整个下午,因顾彦宜说一同回扬州之事,锦念整个人都处在焦躁中,就连晚膳也比平日少用了大半碗。 她恨不能早些见到父亲,她原本想亲自去外院等,又怕跟顾彦宜碰上,不得已,只得吩咐杜鹃去外院守着,一看到父亲下衙便赶回后院告诉她。 就在锦念等得不耐烦时,杜鹃终于回来了! “老爷听说小姐晚膳没什么胃口,就让我先去厨房那打招呼,让他们炖一锅菌茸乌鸡汤给小姐,顺便也给顾公子送一些,说他功课繁重,也该补补……” 她说着,偷偷瞄了锦念一眼 又是顾彦宜,父亲似乎很喜欢顾彦宜! 锦念抚额一叹:“你就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吧!” 锦念迫不及待地去了外院书房。 苏佑桦见她匆匆而来,疑惑道:“念姐儿可是有急事找为父?” 这事当然急!锦念顾不得问安,急急道:“父亲,你为何让我跟顾四哥一起回扬州?” 这事从何说起? 苏何桦笑了,他也没多想,随口就反问道:“没有的事,谁跟你说的?” 锦念还在皱眉。 只听苏佑又道:“还别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回扬州时,你就跟着你顾四哥一起回去吧,晚些我找他商量商量,想来他不会拒绝我这个世叔的请求!” 请求顾彦宜?父亲的意思是,他之前并没有提过让她跟顾彦宜一同回扬州的事,是刚刚听她问了才起的念头!? 锦念顿时幡然醒悟过来,她这是被顾彦宜给坑了! 他就是给她下了个套,他料定她一定会向父亲提起,他还算到了父亲爱女心切,一说到一同回扬州,定会起让他们同行的心思! 真是个阴险小人! 她若一时不回扬州,他就有理由一直住着同知府。 她若回扬州,他便能顺理成章的一起上路。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上了!锦念心下气得咬牙切齿,她急急地做最后挣扎:“父亲,我和三哥一起,再加上有护院、林嬷嬷,淮安到扬州也没几天的路程,我们自己走就行,何必要劳烦顾四哥?” 果然,苏佑桦闻言,立即反驳道:“你们一个半大的小子,一个闺阁女子,如今天又冷,一路上的宿头就没个明白人张罗,正好你顾四哥顺路,父亲就去拜托他一下,否则,我如何能安心你们两个孩子上路?” 锦念气结,嘟哝道:“顾四哥也没大我们几岁……” 好巧不巧,这么低的声音,却清楚地落在苏佑桦的耳朵里,他突然觉得自家的女孩还真是孩子气,想到这,他哈哈大笑起来:“你顾四哥十四岁时,就敢独身一人来扬州了,还顺手把当年扬州城专门拐卖良家妇女的贼窝给捣毁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捣毁贼窝,真有这事吗? 前世她可从未听顾彦宜提起过! 苏佑桦见她撇嘴轻嗤,便知她不相信,他笑了,耐心解释道:“为父还能诓了你不成,当年,还是你四叔审讯的那人贼人,顾四郎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官府也乐于功劳归于当地的衙门,顾四郎便被隐下了,前两年回扬州过年时,我也是听你四叔父说起,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的。” 这么说,这事是真的! 锦念默了默,顾彦宜这个人果然隐藏得深,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苏佑桦见她不说话,便又跟她提起了回扬州的事:“你表哥和薛府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你留在这也无济于事,等我跟顾四郎商议好,趁着还未下雪,你赶紧回扬州去吧,免得你母亲牵挂。” 锦念点点头,自己来淮安府的主要目的已达到,唯有找画师这一样没达成,如今薛秀才和谢府闹得正僵,怕是不会再帮忙画肖像图了吧? 想想不甘心,返回后院前,她还是把那婆子的容貌说给父亲的小厮,让他去跟薛秀才求画。 吩咐好小厮一些注意的细节后,锦念沉默地回了后院。 杜鹃不在,林嬷嬷告诉她,杜鹃是给顾彦宜送鸡汤去了。 锦念点头,并未多想,她拿着谢谦送的话本心不在焉地翻看着。 因着苏佑桦的特意关照,外院客房拾掇得格外雅致,屏风是专门从库房里挑出来的、最具有古典气韵的山水插画屏。 杜鹃环顾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将鸡汤放下,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她忐忑地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看书的顾彦宜,把心一横,扬高声音对顾彦宜说:“奴婢大概知道,公子为何让我把小姐的事都告诉你,但表少爷对小姐一片真心,请公子放过我们家小姐。” 顾彦宜闻言,把手中的书放在桌面上,看向杜鹃。 桌上的鸡汤还雾腾腾地冒着热气,杜鹃大胆地对上顾彦宜的目光,只见他深邃的眸并没因热气而染上一分温暖,冰冷得有些吓人。 一旁的沙泉暗暗替杜鹃捏了一把汗,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公子表面上看着温谦,实则最忌讳别人去刺探他的内心。 只听顾彦宜开口,淡淡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成全她们?” 那冷淡的语气让杜鹃心下一颤,又瞥见一旁的沙泉不断地使眼色,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越了界,嗫嗫道:“我,我……” 后面的话,半天也说不出来。 沙泉暗暗替她庆幸,若再说下去,只怕那铁二柱真要被调到前锋营去! 顾彦宜罕见的没有生气,他还多说了几句话:“你们家表公子,是不是对你们家小姐一片真心,过几日便知道了,你退下吧……” ------------ 第093章 选择 顾彦宜这话什么意思? 杜鹃很懵懂,但又不敢再问下去,只得忐忑地告退。 等杜鹃走远了,顾彦宜才问沙泉:“薛秀才那边,可有动作了?” 沙泉笑了,回禀道:“……适才,薛秀才去找了教谕大人,想来这两日便能有结果。” 顾彦宜“嗯”了一声,摆手让沙泉退下,随手打开抽屉的一幅画认真端详起来,画上的小女孩,笑容柔和温暖。 不觉中,顾彦宜唇畔绽开了一抹笑意。 从外院回来后,锦念一直想不通顾彦宜要同她一起回扬州是何用意。 接近自己?明明他对自己没那个意思! 难道是还要利用她来引开苏锦桐的视线?! 想到自己因他而遭到苏锦桐诬陷,还被关了几天的祠堂,锦念突然就没法淡定了,她狠狠地把手中的话本往桌上一扔,心下咬牙决定,明日见到顾彦宜定要跟他说清楚,别老拿她当挡箭牌。 翌日,锦念像往常一样到谢府。 很意外的,谢府守门的小丫头老半天才开出一条门缝往外望,见是她,这才把门大开,又前后探望了一下,才拉着她进去。 锦念疑惑:“怎么小心翼翼的,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苦着脸:“今日一大早,教谕大人便来了,也不知怎的,才进门没一刻钟,老太爷便和教谕大人吵起来了,这不,教谕大人刚走,老太爷便吩咐下来,今后,不许教谕大人再上门来……” 教谕大人可是主管着淮安府文教一职的,外祖父在书院当夫子,难道是外祖父当职时,出了什么差错? 锦念满心困惑地去了翠松堂。 远远地,她便看到翠松堂的正堂门紧闭着,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正站在屋外,见她过来,便抱歉跟她道:“老太爷正和老太太、大少爷在里面说话,只怕一时半会没说完,天凉了,表小姐不如随我去耳房喝茶等候……” 这就表示三人有正事要谈,不是她应该听的。 正好,谢大舅母也急匆匆地赶来,让锦念意外的,谢大舅母也被丫鬟拦在了正堂外。锦念心下开始不安起来,扶着谢大舅母的胳膊,两人配合地跟着丫鬟去了耳房候着。 与耳房焦灼的两人不同,翠松堂里的谢谦此时却如同坠了冰窟般,心下冷得发寒。 谢老太爷跟他说:“教谕那老头,原本是同意我不把你跟薛府的事写入履历中的,这才过了两日,也不知薛秀才跟他说了什么,不但让他改了口,竟还上门当起了说客,说若你不同意让薛姑娘进门,那姑娘铁定上吊,你毁了人家清白,如今不能不负责任。” “否则,年底时,他定会把你品德不端之事写入履历中,若官学的人都没异议,而薛家小姐真的又上吊了,那便要黜革你秀才的功名,日后科举之路便断了……” “我给你的建议,把那薛家那姑娘纳进来,好生供着便是,这世间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谢老太太闻言,沉着脸一言不发。一边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嫡长孙,一边是女儿的亲生骨肉,尽管希望两个孩子能顺顺当当走到一块,但如今这情景,只怕老头子说的便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薛碧容是官家之后,纳进门最多不过一个贵妾的身份,进门后,如何拿捏,还不是她说了算。 两位老人的心思谢谦何尝不知。 他颓然地跌坐在圈椅上,他想到自己对锦念说的“丹心寸意,愁君未知。”他突然觉得自己没脸在锦念面前抬起头来。 跟前程相比,他首先选择了前程,然后才是锦念。 谢大舅母跟锦念待翠松堂耳房没多久,便有管事妈妈来找她回话,她只好留下锦念一人,又去安排人做事。 初冬的天空已开始有些灰蒙蒙的,天边看不到一丝阳光,锦念一人坐在玫瑰椅上,心里无端有些乱,她盯着外面看了许久,甚至不确定刚刚自己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 有丫鬟走过庑廊,然后在耳房外停顿了。她轻轻推开门禀报道:“表小姐,老太爷和大少爷走了,老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锦念回过神来,透过槅窗往外看,外祖父和大表哥一前一后,正迈步出院门,两人都走得极慢。刚跨出门阶时,谢谦还回头往她在的耳房看了一眼,眼神有些落寞。 院门与耳房隔得有些远,但谢谦那样的神情,与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竟意外的重叠在一起! 锦念站起来,拍拍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颊,这才出了耳房。 锦念迈进翠松堂时,一眼便看到茶几上还摆着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茶盏,还有些茶渍溅在桌面上。外祖母正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她进来,外祖母神情顿了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念姐儿来得挺早,等久了吧?”外祖母的笑容很勉强,不像往日见到她时的菊花笑。 锦念直觉,外祖父跟教谕大人争吵的事定不简单,她按住内心的不安,上前给外祖母倒茶,边倒茶边思量着如何开口询问。 谢老太太搭着丫鬟的手站起来:“你外祖父跟教谕那老头闹了点别扭,都是制艺上的事,我也不懂,你也别替他操那个心了。” 她拍拍锦念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锦念疑惑,看刚才表哥的样子,教谕大人和外祖父之间的事真这么简单?但见外祖母明显不想让她忧心的样子,她忍了忍,最终还是没继续问出口,思量着回头找表哥问问。 谢老太太心下一叹,面上则笑吟吟地说起别的事:“我给你准备了些首饰,去看看喜不喜欢?” 她牵过锦念的手,拉着她一起去了内室。 内室的罗汉床上,摆放着十来个首饰匣,有丫鬟正逐个打开,内室瞬间变得珠光宝气起来。 谢老太太笑着拿起点翠头钗往锦念头上戴:“你平日戴的都比较素,在你这个年纪,我记得你娘亲和你小姨……每年,她们都喜欢闹着我去打新首饰。” ------------ 第094章 不情之请 外祖母絮絮叨叨地说起旧事,锦念听了沉默不语,外祖母这是想起早逝的小姨了吧? 母亲甚少说起小姨,唯一的一次还是父亲刚离开扬州到淮安上任时,母亲抱着她感慨:“再美的女人,终究也敌不过男人封侯将相的雄心,娘亲是如此,你早去了的小姨也是如此……” 那时刚刚七岁的她根本没多想。 锦念很想问问小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到外祖母神情有些落寞,她抿了抿嘴,把到嘴边的话吞下了。 “如今,府里也就你一个女孩儿,可得扮漂亮了,长长我们谢府的脸。”外祖母朝丫鬟招了招手,示意她把一盒宝石都拿过来,“这些都给你了,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式,你找银楼的人帮你镶嵌就是了。” 锦念被晃晕了眼,匣子里的宝石,红的蓝的,大大小小几十颗,宝光交相晖映,随便一颗便可当传家宝了,外祖母一下给她一盒,太贵重了! 她推辞不要,外祖母把匣子关上,亲手塞进她手里:“这原本就是你娘的东西,我只是替她留着,她不在了,如今给你,就当是给她一样……” 外祖母指着罗汉床上的十几个匣子,语气中不知怎么的就有些伤感了。 锦念赶紧笑着接过了匣子,若再推辞,只怕真要伤了外祖母的心。 下午回同知府前,锦念去外院找谢谦,守门的小厮抱歉地对她说:“大少爷出去了,少爷说,表姑娘若回同知府,可去找大夫人派人送您回去……” 锦念不疑有他,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外祖父跟教谕的事,只能改日再问了。 她刚转身离去,那守门的小厮就进去回禀谢谦,谢谦隔着窗槅往外看,正好看到锦念转身往垂花门的背影,再转个弯,那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那天下午,谢谦就这么立在窗前久久不动,小厮大概知道自家公子的心结,他不敢出声打扰,就任谢谦这么站了一个下午。 锦念回到同知府时,父亲已下了衙门。 她猜想,外祖父和教谕的事,兴许父亲知道一些。她没回后院,带着杜鹃直接拐去外院的书房。 苏佑桦坐在太师椅上看公文,见到锦念这个时点来找他,他搁下手中的文书,问她可是有事找自己。 锦念也顾不得父亲是不是在忙,她把外祖母给她一匣子宝石的事告诉了父亲:“……我总觉得外祖母今日怪怪的,我来淮安这么久了,外祖父一大早又刚跟教谕大人吵了一架,几人关屋里说半天话,末了,外祖母就突然给我这些宝石了。” 她示意杜鹃把匣子拿出来给父亲看。 苏佑桦很惊讶,岳母这个样子,这是要干什么?他伸手从匣子中挑出一颗红宝石来,颜『色』纯正鲜红。 他心下不得不钦叹:“这些红宝石,怕是西南边的附属国上贡的贡品鸽血红,又或许是西南那边传过来的,极为难得……” “贡品?”那岂不是价值连城了?外祖母怎么就给她,不留给表哥他们传家之用? 苏佑桦点头:“你外祖家几代人一直身居高位,这些,你外祖母给你,你拿着就是,今后要多多孝顺她老人家,可记得了?” 确实也是这个理,看看娘亲的嫁妆就知道,外祖一家的富足程度了。何况父亲也这么说了,锦念便不再纠结下去。 她问起了父亲外祖父和教谕大人的事:“……也不知是何事,引得外祖父扬言今后不许教谕大人上门。” 苏佑桦摇头:“你外祖父跟教谕大人关系极好,书院沐休时,两人还常一起去寺里找大师论经,我没听说他俩有过什么矛盾,若有,过两日等气消了,两人便又和好如初了。” 还有这样的吗?这不跟外祖母的说法差不多一样?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想来真不是什么大事了锦念心下稍安,不再去想外祖父和教谕吵架一事。 她辞了父亲,起身要回后院,路过外院客房时,她看到客房门半掩着,房里却静悄悄的,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杜鹃跟在她身后,见她停步不前,以为她是在想找顾彦宜,便道:“顾公子应该在里面,小姐可是要找他?我去叫门。” 她说着,转身便要去敲门。 “回来!”锦念皱眉,杜鹃这急『性』子,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场白呢,难道要直接说一起回扬州的事,我知道被你坑了,你以后别再用我当挡箭牌了,行吗? 若真这样说,岂不是显得她很弱、很好欺负似的? 正当锦念犹豫不决间,客房的门“吱”的一声响,里面走出了一道短褐打扮的身影。 是顾彦宜身边的小厮沙泉。 他停在台阶上,朝锦念鞠了一礼,说道:“六小姐,回扬州的事,我们公子想跟你谈谈……” 锦念闻言,竟有一种又被窥破心事的错觉! 她抬头看向客房门口,又眯眼看了看窗槅后面,那里都没有顾彦宜的身影。 她心下稍安,谈就谈,以为她怕了不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话说清! 她把匣子递给杜鹃,敛了一下心神,迈上青石台阶,跟在沙泉后面进了客房的正厅。 顾彦宜斜靠在菱花窗旁,屋里的采光有些暗,但锦念依然瞧得清他姿态闲适,腰间已重新挂上了一管玉箫,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串蜜蜡佛珠。 见到她进来,他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语调清浅道:“你来了……” 这口吻,听上去像是等了她许久似的? 锦念皱眉,按下心中的异样,又往里走了两步,开门见山道:“回扬州一事,顾四哥打算何时启程?” 顾彦宜站直了身子,随意道:“随时都可以,六妹妹决定便好。” 既然哪天都好,那还叫她来谈什么?!锦念心下微恼,直直看着他,沉声道:“既如此,启程的日子我跟父亲商议过后再通知顾四哥,不过,眼下,我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彦宜挑眉看向她。 锦念别过脸去看向别处,道:“我们一同启程,但出了淮安城,立即分开走!” 全新改版,更新更2快更稳3定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热门()权臣宠妻攻略更新速度最快。 ------------ 第095章 怕我 那头的顾彦宜一阵沉默,良久,他才面无表情地迈着步子向她走近。 见他靠过来,锦念眸光微闪,下意识地便往后退,试图与他拉开距离。 顾彦宜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理由!” 他停下脚步,站在紫檀案桌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 那清冷的声音让锦念吁了口气,堪堪稳住心神,冷声道:“顾四哥与我五姐之间的恩怨,别拿别人当筏子,顾四哥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以为他拿她当挡箭牌?顾彦宜原本因她的冷淡心下有些微恼,此刻却有些想发笑,苏锦念怎么就如此贬低自己,一个苏锦桐,他用得着什么筏子? 就算要用挡箭牌,也不会把心思打到她身上去! 出乎锦念的意料,顾彦宜闻言,薄唇竟勾起了愉悦的弧度,她原本以为听她这般说,顾彦宜该是恼羞成怒的,现在这样的,难道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 跟她装什么傻! 锦念心下暗恨,她正了正脸色,把话说得更透彻道:“顾四哥想要断了我五姐对你的心思,别拉我当挡箭牌!” 是因为苏锦桐诬陷她的事恼上他了?顾彦宜唇边的笑意淡去,正色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还想有下次?锦念冷哼:“顾四哥记得就好。” 要说的事已说清楚,锦念转身便要出去。 “等等!”顾彦宜叫住了她。 他敛衽坐在官帽椅上,修长的手端起茶盏,西南白毫茶的清香在齿间徜徉,但那一丝丝生涩的韵味却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锦念停步,疑惑地看向他。 顾彦宜目光下移,半晌才道:“分开回扬州的事,你给的理由我不接受!而且,我从未拿你当筏子!” 问题又回到原点,锦念气结,顺口便问道:“那你想如何?”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蠢了,顾彦宜若真提出什么条件来,难不成她还真要照做不成?! 想到这,她立即改口反驳道:“不管你之前是不是真的没有再利用我,我都曾因你而受到过牵连,那么这次回扬州的分开走的事,就当是你补偿我,咱们两清了!” 她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激动,无意中便卸下了与往面对他时,伪装得极好地淡然和小意,那双莹墨的眸子变得异常的灵动起来,美人唇珠微微撅着。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倏忽一窒,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语调有些沙哑地问她:“你如此忌讳与我同行,是在怕你五姐,还是在…怕我?” 他半仰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尽管光线暗淡,但从她的角度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他深邃的眸子里闪过戏谑的光芒。 前世时,她最喜欢他这个表情,戏谑她时,表明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而今,这样的眼神,却令她厌烦不已,仿似他时刻能洞察她的心事一般。知道她怕他,她在刻意躲着他,他就很开心吗? 锦念心下一阵气结,若是往日,她定要拂袖而去。然而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她居然上前一步,抬高声音道:“对,我是怕极了你,所以,请你离我远点!” 顾彦宜没料到她居然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他平静地看向锦念,唇边的笑意一寸存褪了下去,眸子里的戏谑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波澜。 锦念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再怎么讨厌他,他也曾救过自己两次,自己何至于对他如此恶语相向。 她咬着薄唇,很尴尬地立在当地不动。 顾彦宜一阵沉默,薄唇紧抿着。他自认自己没有受虐的癖好,更不会去惹人烦。向别人示好,一次两次也就够了,独独对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纵容自己放低姿态。 最后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眼里已恢复了波澜不惊,语气清淡道:“你去跟世叔说,若他同意,我没意见!” 事实上,他很想问问锦念,她对他那莫名的敌意到底是为何?但是看到她惶惶不安的眸子时,他便想了书屉里那幅画上的小女孩。 最终,他忍不下心去诘问她。 于是,他抛出目前对他来说,最为有利的底牌。 一边的沙泉震惊得瞪大双眼,自家公子并不习惯去讨好别人,就是对着大皇子时,他也不曾妥协退避分毫,唯有在苏六小姐的相关的事上,他才会失了自己的底线。 察觉到自己无意中窥破了自家公子心中的柔软,沙泉的脚步下意识地便往门口后退。 锦念正不知所措,听到顾彦宜终于开口说话,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也没仔细去辩认他到底说了什么,便急急道:“刚才…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说话有些冲,抱歉!” 她没再去看顾彦宜的脸色,有些落茺而逃的出了客房。 杜鹃见她脚步有些踉跄,客房里又静悄悄的,适才她听见锦念说话声音比往日高,只怕是小姐跟顾公子发生了口角。 “小姐,你没事吧……”她小声地问锦念,双手往前扶住了锦念的手臂。 一出客房,锦念才觉得心间的呼吸畅快了起来。 她无意识地摇摇头,吩咐道:“我们回后院吧……” 一直坐到东厢房的花厅前,她细细回想刚才跟顾彦宜的谈话。顾宜说,要她去请求父亲,那问题还是没解决嘛! 更令她气闷的是,好不容易跟顾彦宜把话说开了,自己竟还没弄清楚,顾彦宜怎么就非得同她一起回扬州不可? 晚间时,天空变得更阴沉了,远山灰蒙蒙的,眼看就要开始下雨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沉淀,锦念心里对顾彦宜的那点抱歉便烟消云散了,她记起她曾托父亲的小厮去跟薛秀才求画的事,趁着天还未黑透,她去了外院。 小厮一脸抱歉地看着她:“……也不知薛画师犯了什么倔,我刚把小姐描述的肖像特征跟他说完,他立马就跟我翻了脸,还说,这个人的画像他终生都不会画出来!” “……这个薛秀才,给官府作画也有几年了,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过。” 他絮絮叨叨地,把薛秀才拒绝替他作画的事又说了一遍。 锦念心下了然,因着谢府拒娶薛碧容一事,薛秀才这是连她都一起痛恨上了! ------------ 第096章 为妾 薛秀才学堂回到府里时,天已黑透了。 后院厢房里仍亮着淡橘色的灯光。他皱了皱眉头,抬步去找薛碧容。 见到妹妹一副娇弱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道:“这段时间你自己准备自己的嫁妆吧,谢府同意纳你进门为贵妾。” 为妾?这话如一盆冷水般浇得薛碧容透心凉:“大哥,我们可是官家之后,如何能为妾?”她算计谢谦,可量奔着今后能做官夫人去的。 为妾,便要永远低人一等。 难道谢府就不顾谢府的声誉了? 薛秀才面色一沉:“你以为凭你长相天下人都要为你折腰?还是你以为你兄长我能耐谢府何?能为妾还是有贵人出面跟教谕大人说项,你才能进谢府的门!” “我本是要将你订给同窗为妻,然你失清白于人,同窗来退亲我无话可说。如今,把你送谢府为妾,只求活你一命,然薛府声誉不能有损,你进谢府后,我自当把你除出族谱,免薛氏清名受损,亦免先人蒙羞!” 薛碧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脸色一寸寸苍白如素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薛秀才长叹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早些安歇吧……” …… 小厮的话让锦念心下寂然,原本还有些希翼的事,转头又回到原地!难不成真要去求顾彦宜介绍念安居士? 抬眼看到外院书房一片漆黑,她随口就问小厮:“父亲今日这么早就歇下了?” 小厮望向门口:“适才,谢老安人遣人来请老爷过府叙话。” 这个天气还叫父亲过府去,可是外祖父与教谕的事有了变故? 锦念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吩咐杜鹃道:“你留在偏厅那里等,若老爷回来了,就回去叫我……” 她裹好身上的披风,一个人心绪不宁的回了后院。 谢府翠松堂。 苏佑桦一踏入正厅,一眼便看到谢家两位老人分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谢老太爷锯着嘴干坐着,谢老太太不时往门口这边望,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时,她转头无声地看了一眼谢老太爷。 苏佑桦跟两老请了安,谢老太爷便道:“谦哥儿和念姐儿的事,你岳母已跟我说过了。眼下,谦哥必须纳薛府姑娘进门。” 末了,他把薛秀才请教谕上门的事说给了苏佑桦。 谢老太太接口叹道:“……我的意思,等锦念回了扬州,便纳薛家姑娘进门,进门后便直接送到庄子上去。等年后,便把两个孩子的事定下来,纳薛府姑娘的事,等明年定亲前,再跟念姐儿说,如今她还小,怕她不能接受,反而在她心里落了刺……” 苏佑桦心下暗恼,这谢谦做的糊涂事,妾室先于正妻进门,这叫念姐儿心里如何不嗝应? 但他的仕途也是一路沉浮中走过来的,清楚科举对一个男子的重要,他没立场去要求谢谦不纳妾。 将近亥时时,杜鹃才回来,带着一身的冷气,发梢上还有些湿漉漉的。 入冬的第一场雨终于下了! “老爷刚刚回来了,一回就去找顾公子说话去了,要我转告小姐,谢府和他都没什么事,下雨了,明日就不用去谢府了。老爷让小姐放宽心,早些歇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杜鹃说得轻松,但锦念心下却更迷惑了。按父亲往日的作风,知道她正等着他的消息,怎么也会来跟她说一会话的,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去找顾彦宜?! 罢了,总至于是什么要紧的事。锦念揉揉有些发涩的眼眸,忧心忡忡地入了梦。 奇迹的,她又梦见了前世谢谦最后一次来看她时的情景,谢谦那张落寞的脸一次又一次在她梦中放大。 第二日,醒来时,她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杜鹃端着盛了温水的掐丝珐琅水盆进来,见她还靠在架子床上恹恹不得劲,便催促道:“小姐快些起来吧,老爷一早就遣人来请小姐去外院说话了,我见小姐昨夜睡得晚,便没敢叫小姐起来,这会,老爷的人都来第二回了!” “你怎么不叫我?!”锦念有些埋怨杜鹃自作主张。 她匆匆净了面,让杜鹃随意的绾了个双丫髻便去了外院。 锦念在外院书房见到顾彦宜时,她愣了愣,这是昨日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他在跟父亲对弈,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黑棋,听到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时,他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她凛了凛心神,像平日一样跟父亲和顾彦宜都问了安。 顾彦宜浅笑地朝她点点头,复又看向棋盘,棋盘上,黑子数已占了大半壁江山。 苏佑桦见锦念来了,他两手一摊,朝顾彦宜长叹了一声:“世侄跟我下棋怕是很辛苦吧,让我三子还费尽心思让我赢棋,结果我还是辜负了世侄的好意,真是老了老了……后生可畏!” 顾彦宜闻言,低笑着缓缓摇头:“世叔公务繁忙,哪似我有闲暇来摆弄这些。” 苏佑桦哈哈笑了。 他转头看向自家女孩儿,见她小脸冻得有些发红,他皱眉了皱眉,叫小厮搬来火盆,这才道:“我跟你顾四哥商量好了,等这雨一停,你们便回扬州去。” 所以,昨夜父亲一从谢府回来便去找顾彦宜,是在商量回扬州的日子了? 她看向顾彦宜,却见他还在盯着棋盘看,似乎在谈论的事跟他不相关一般。 她眨了眨眼,没想好怎么答话。 苏佑桦见她沉默,只当她同意了,便道:“念姐儿,这一路上,要听你顾四哥的安排,不可耍小性子!可知道了?” 话落,没等锦念应答,他又转头对顾彦宜讲:“世侄,你经常外出游历,回扬州的路上不太平,他们兄妹两人就麻烦你了!也幸好你来了,要不,他们只他们兄妹俩回扬州,我真要担心了!若他们不听你安排,只管说他们,不必给他们留面子!” 他有些像女人般絮絮叨叨地,唯恐自已的两个孩子给顾彦宜带来麻烦。 锦念心下愀然,父亲还真一直把她当小孩子来看待,她何时耍过性子? ------------ 第097章 留宿 锦念只觉得心口怄着股气,生生发不出来。父亲这般话说出来,她路上若还闹着分开走,只怕真要落个忤逆不孝的名声了! 她只好闷闷地答了声:“知道了!” 顾彦宜终于从棋盘上收回目光,他半仰着那张好看的脸看向她,浅笑道:“世叔放心,六妹妹性子乖巧,我带着她也不过顺路,没什么麻不麻烦的!” 顺路?可真会说!她从来不知道,他说起谎话来还这般正经,深邃的眸子清亮清亮的,唇边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这样温谦的顾彦宜立即又赢得了苏佑桦的好感,还非让锦念跟顾彦宜道了谢才作罢。 不得已,锦念只好朝顾彦宜行了半礼,咬牙道:“多谢顾四哥关照!” 这一日,雨一直嘀哒嘀哒地下着,冷风还偶尔从门缝里倒灌进来,锦念坐在房中,忍不住打一个寒噤。 淮安的冬天比扬州要冷许多,她朝窗槅望去,高丽纸将窗菱糊得严严实实的,只余暗淡的光线透进来。 锦念叹息一声,唤来杜鹃,吩咐道:“你去马房吩咐他们备好马车,我要去谢府。” 杜鹃睃了一眼沙漏,已近午时,她又望向锦念,见自家小姐面上有些郁郁的,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小姐你忘了,谢老夫人让老爷带话了,今日你不用过去请安,若你闷得慌,就看看话本吧,表公子给你的话本都没看完呢!” 书桌上,已翻了大半的《碾玉观音》正静静躺着。 锦念看了一眼,摇头道:“就要回扬州了,我过去多陪陪外祖母说说话吧……” 见她坚持,杜鹃也不好再劝,打着伞匆匆去了马房。 锦念到谢府时,翠松堂里围了好些人,外祖母和谢大舅母身边的妈妈和大丫鬟都在,还有吴太医,似乎在跟谢大舅母叮嘱着什么。 锦念心下一紧,快步跨进了厅堂,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外祖母正靠在罗汉榻上,头上还戴着抹额。 众人见她到来,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谢老太太一见她,愣了一下,挪着腰坐直了身子,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下着雨,着了凉可怎么办才好!” 见外祖母还有精神念叨她,想来身子无大碍,锦念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若我不来,还不知道您不舒服呢,您现下感觉好些了吗?” 谢老太太揉了揉额头,叹道:“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这天气一反常,老毛病就复发了,幸好有吴太医,让他给我针灸了一个早上,如今好多了。” 说到这,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拉着锦念的手,压低声音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吴太医正好在这里,也让他给你把把平安脉吧!我跟你讲,放眼两淮地区,怕是还没哪个的医术能超过吴太医的……” 锦念笑了,也低声回道:“我已经给他看过了,如今正吃他的药调理呢!” “那正好让他瞧瞧身体可有起色了?”谢老太太坚持,“良医难寻……” 锦念拗不过,又不忍拂了老人家的一片好意,点头答应了。 同上一次一样,吴太医号完左手,又仔细的号了右手,才道:“没什么大碍,但这血虚之症还得调理着!” 诊断的结果还跟上次一样嘛,锦念也不在意,谢老太太也放了心,吩咐谢大舅母跟吴太医去拿药方。 这边的谢大舅母听了吴太医的话,正想多问一些,却听谢老太太在吩咐她,她只得跟在吴太医身后,一前一后出了厢房。 锦念还听见谢大舅母跟吴太医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我外甥女这血虚之症要调理多久……可有大碍……” 声音断断续续的,锦念听不太清楚,正想凝神细听时,外祖母又跟她道:“昨晚你父亲跟我说了,过几日便让你回扬州,回去也好,也免得你母亲一人在那边牵挂……” 谢老太太语气伤感,认真看着锦念,像是要把的模样刻在眼中一般。 外祖这是舍不得她呢,锦念只觉得鼻尖发酸,强颜欢笑道:“明年开春我便来看您!我算算看啊,我回到扬州时,已经准备过春节了,等出了元宵不久又是外祖父的生辰,要不了三个月,我便又可以跟着娘亲一起来看您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那认真的模样让谢老太太看得心都软糊涂了!又想到明年开春她便要与谢谦订亲的事,尽管有些美中不足,但老太太打从心里还是高兴得呵呵笑起来。 这是自谢谦被逼婚以来,头一次笑得这般开心。 锦念便顺势问道:“那外祖父跟教谕大人的事……”适才跟父亲见面时,顾彦宜在场,她不好问外祖父的事。 谢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一窒,复又笑着戳着她的额头,道:“小小年纪,怎么比我老太婆还啰嗦呢,都跟你说过啦,因对制艺文章的点评不合,你外祖父跟教谕那老头常常为争论不休,结果没过两天便好了。” “这不,你外祖父心情好了,今日一大早,不顾天还下着雨,火急火燎便赶去书院,你呀,就别为他操这个闲心了!” 既然如此,锦念便放心了。 想着就快要回扬州了,这一晚,锦念决定留在谢府陪外祖母,她让杜鹃回去给父亲送口信,自己则一直待在翠松堂里陪老太太说话。 一直到用过晚膳,她都没见到谢谦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她本想问问外祖母大表哥去哪了,怎么不见来,但又怕外祖母取笑她,横竖她也没什么事要找谢谦,索性就没问。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外的雨势小了许多,谢老太太催她回自己的房里去:“若不是怕过病气给你,我可要留你一起睡的,趁着天还没墨,赶紧走,免得等会我还要担心你磕哪了,碰哪了……” 锦念笑眯眯的,她又不是瓷娃娃,哪有那么容易就摔了? 但顾虑着外祖母精神头不足,她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 第098章 躲避 谢老太太遣了身边的大丫鬟送锦念回厢房。她撑着桐油伞为锦念挡雨,两人沿着铺了青石板的道路,小心的避开路上的积水,慢慢地往悠然居去。 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小路,路过后花园时,远远的,锦念看到三角攒尖亭里似乎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的身姿,在黄昏的蒙雾中带着一丝飘逸,像极了谢谦。 无意识地,她脚步便朝亭子拐了过去。 等她到那里时,亭子里却空无一人。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四周都静得可怕,只余雨水打落伞上的“嘀嗒”声。 一声,两声……在这冬月的雨夜里,更添萧索和冷寂。 锦念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凝眉问丫鬟道:“适才,你有没有看见这亭子里人似乎有人?好像是表哥来着。” 她声音有些清淡,没有平日的软糯,丫鬟瞧着她面色沉静,摇摇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大冷天的,又下着雨,大公子怎么会在这,表小姐我们走吧,若您在外头久待着了凉,老太太可饶不了奴婢!” 锦念点头,转身原路返回。丫鬟为她整了整身上的披风,不动声色地朝身后亭子旁边的鱼尾葵睃了一眼,那里,有一片被雨水打湿的青色衣角,正随着冷风翻飞。 锦念的背景渐渐消失在青石路尽头。 鱼尾葵大树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少爷,表姑娘已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谢谦穿着一身青色的直裰,没打伞,雨滴不时的滴落在他脸上,直冷到心里。他怔怔望着稀疏的雨幕,仿似没听到小厮的声音一般。 小厮暗暗叹了口气,自教谕大人跟老太爷吵了一架后,少爷就一直躲着表小姐,今日知道表小姐来,坐立不安了一天,最后终于决定去老太太的翠松堂,都到院门口了,听见表小姐的声音又止步不前。 最后,不知怎么的就拐到后花园里来。 这条路是翠松堂到悠然居的必经之路,明眼人一看就是来等表小姐的,可人过来了却不知为何又避开不见? 小厮看着紧抿薄唇的谢谦,不知为何,往日如谪仙出尘的公子,如今看来却多了许多落寞。 府里的风灯依次亮起时,谢谦才有些疲惫地回了外院。 第二日,锦念去给翠松堂给外祖母请安,还是没见到谢谦过来。 谢老太太见她一直坐着陪她说话,没有回同知府的意思,便同她道:“我看这雨,挺多下完今日就停了,你回同知府去收拾行装吧,瞧你父亲的意思,只怕过两日就要催你启程,再晚可就要下雪了。” 这些,锦念心里都明白,但她想到她若她回扬州,那容姨娘参与设计谢谦的事还没个了断,看容姨娘整日在同知府吆五喝六,指点江山似的,锦念心里就不舒坦。 她跟谢老太太讨主意:“……您觉得我是把她留在淮安好,还是弄她跟我一同回扬州去?” 说到容姨娘,谢老太太就气恨:“……容姨娘最大的依仗便是你父亲,若你能说服你父亲让她回扬州,两人的情分慢慢就淡了,你祖母就算再怎么喜欢她,但在苏府里,还论不到她作威作福。” 她曾跟谢澜说过,要她想个法子把容姨娘调离苏佑桦身边,谢澜却不想在苏佑桦面前整得像个妒妇似的,结果留着留着,就留出事来了! 对谢澜这个女儿,谢老太太其实是有些怒其不争的。母弱子强,她听谢谦回来讲锦念在苏府受了冤枉,后来自个想法子洗清冤屈的事,每次面对锦念那张熟悉的脸,她心里就十分酸楚。 锦念不知外祖母的心思,闻言便笑道:“还是您老厉害,一下便说出了关键点,那我就按您说的,劝父亲送容姨娘回扬州,今后还要让她日日给娘亲晨昏定醒……” 她皱着眉,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说服父亲送容姨娘回扬州。 当日下午,锦念便回了同知府,谢老太太给她捎回了许多东西:“……你拿回去送给堂姐妹们,还有一些饰品和字画,是我和你外祖父给你的,以后这些就留着给你作嫁妆……” 她吩咐婆子往锦念的马车上塞东西,松江云绫锦、素罗纱和云雾绡堆了半壁马车,首饰和字画专门放在红木官提箱里。 锦念推脱不得,只得全单收下了。 她回到同知府后,吩咐林嬷嬷把东西都先收到库房去,又道:“最近容姨娘可频繁出去走动?” 林嬷嬷正在整理锦念带回来的东西,随口便答道:“除了去看过薛小姐一回,就再也没出去过了。她哪里还有那个脸,如今,半个淮安城的贵夫人们都在看笑话似的看她呢!不过是个妾,端什么夫人的作态……” 锦念笑了笑,问道:“嬷嬷这些消息从哪里问来的?” 林嬷嬷停下手上的动作,笑道:“跟夫人去扬州之前,在谢府里也认识一些姐妹,如今她们也成了各府里的管事妈妈,这些事,不用特意去问,老姐妹一碰面,无非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就是表公子与薛小姐的事,有人支持表公子,有人谴责表公子和谢府薄情……” 这些都早已预见的事。自谢府拒绝娶薛碧容后,淮安府对谢府的评价就好坏参半,谢府也不理会,只等众人的热情慢慢消退。 林嬷嬷见她兴趣缺缺,识趣地不再跟她说这些坊间传闻。 晚间的时候,雨果然停了,不过天似乎更冷了,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了似的。 估摸着父亲下衙的时辰,锦念亲自装一大盘蜜桔在食盒里,提起去了外院。 苏佑桦见女孩儿回来了,叫她坐下,又道:“现在天气冷,你刚从谢府回来,就别跑来跑去的了,免得染了风寒,这可怎么回扬州……” 锦念有些想笑,父亲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希望她赶紧回扬州去似的。 她把蜜桔摆上来,剥开了一个递给父亲,试探道:“父亲怕我染风寒,不如让容姨娘一同回去,路上她可以照顾我和三哥……” ------------ 第099章 劝说 苏佑桦没多想,接话道:“这可不行,她回去,同知府可就无人打理了,我一个官老爷,整天忙着府衙的事,哪懂后宅吃喝这些琐事。难不成念姐儿想让爹爹喝西北风不成?” 他接过锦念递过来的桔瓣,桔子一入口,甘甜无比。 锦念摇摇头,正色道:“哪有爹爹说的这般夸张,您不是还有红梅和半夏吗,再让容姨娘把管事妈妈留下,哪里就到需要喝西北风的地步。” 红梅和半夏是容姨娘给苏佑桦备的通房丫头。 苏佑桦正嚼桔子的嘴巴一顿,抬眼仔细辩认女孩儿神色,却见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愣了愣,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轻声问道:“念姐儿是认真的?” 锦念心里曾想过,以容姨娘回去照顾苏子锋为借口,但是又觉得父亲不会同意,父亲让苏子锋回扬州,就是要让他避开容姨娘的宠爱,又怎么会再让容姨娘回去照顾他? 那她索性实话实说好了。 她心里默默地又对了一遍腹稿,方道:“爹爹,表哥下水救人的事是遭薛碧容设计的,我怀疑容姨娘也参与其中了……” 她把丫鬟故意引导谢谦来救人、容姨娘当晚便把那丫鬟发卖、自己寻人不得的事都告诉了父亲。 又道:“兴许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但容姨娘这几年在淮安府行事也太没边了些,时常打着正室夫人的名头在行走,如今整个淮安城里都在看她笑话呢,往浅说是容姨娘丢了面子,要往深里讲,那便是我们扬州苏氏礼教浅薄,空有望族的名头。” 锦念没把话说死,苏佑桦闻言却沉默了。当初,带容姨娘来淮安是母亲的安排,这几年来,容姨娘在生活起居上照顾他很是周到,并没犯过什么大的错处。 除了……对苏子锋太过宠溺,以及对外自称夫人。 如今,她竟已过分到去算计他身边的人了? 苏佑桦仔细推敲锦念的话,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火气。 良久,他才道:“念姐儿,你先回房去,容姨娘回扬州的事,稍后再说。” 锦念猜不透父亲的意思,估摸着他是要些时日来思量,便乖巧地告退了。 锦念的身影刚从外院消失,苏佑桦立即去了容姨娘的院子。 容姨娘正使唤几个针线丫鬟给锦念做的大氅盘扣子,只差一点便要完工了。 见到苏佑桦进来,她愣了一下,朝几个丫鬟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丫鬟们鱼贯出了厢房,容姨娘这柔声道:“老爷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苏佑桦冷眼年看着容姨娘,她眉眼温顺、笑容柔美。这样的人,无端的怎会去设计谢谦? 他开口不觉中已带了迟疑:“薛碧容落水、谢谦被逼婚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容姨娘笑容一顿,自锦念来淮安后,苏佑桦就再没来过她院子,她只当因苏子锋的事,以及锦念对她的不喜才让苏佑桦疏远了她。 如今,看到苏佑桦又出现在她厢房,她心中还揣着几分期待,不成想竟是为谢谦的事而来。 掩下心中的不快,她忙委屈地道:“老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碧容落水的事我如何能得知,再说,谢公子也是自己下水救的人,怎么,听老爷的意思,是要把这错处归我身上来了?” 见苏佑桦没说话,容姨娘拈着香帕揩眼泪:“我原本就不同意举办寿宴,但六小姐不同意,如今出了这事,怎能怪到我头上了来,老爷,你可要凭良心说话……” 苏佑桦原本就不爱搭理后宅这些绕绕弯弯的事,如今被容姨娘这一哭诉,更是不胜烦闷。 他冷冷扫了容姨娘一眼,道:“罢了,今后牢记自己的本分。锋哥儿和念姐儿就快回扬州了,他们路上不能没人照顾,你把府里的人都安排好,过两日,便陪着他们兄妹二人回去。” 容姨娘反应过来,原来,老爷今晚过来,主要的目的是让她回扬州去! 这怎么行! 她看了看苏佑桦,面色为难地道:“老爷,不是我不愿意照顾六小姐,您也知道,老太太让我把老爷照顾好,若我先老爷回扬州,只怕老太太那里说不过去。” “横竖有顾公子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何况,六小姐也算是出过远门的,又有林嬷嬷在身边,我就不回去了,再说锋哥儿,老爷您不是一直想历练他吗,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苏佑桦摆摆手:“拜托顾世侄我已很是过意不去,怎还好要求他事无巨细的照料兄妹俩。至于锋哥儿,你少给我什么都替他张罗,自然就历练出来了。老太太那里,春节回扬州时,我自会去说。” 他脸色没有丝毫温度,语气坚决。 容姨娘微张着嘴,知道再多说下去只会惹他厌烦,最近苏佑桦对她越来越冷淡了。 思及此处,她选择了沉默。 苏佑桦沉着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些,小坐了半柱香的时辰,便去了外院。 他刚一走,容姨娘哼的一声,茶几上的茶杯应声碎地。 守在屋外的丫鬟便推门进来,她觑一眼地上的碎片,又觑一眼面沉如水的容姨娘,小意道:“夫人,老爷还没出院子……” 容姨娘眉一挑,扫了丫鬟一眼问道:“是不是六小姐回来了?” 丫鬟忙答道:“正是,听说老爷刚一回来,她便去找老爷说话,再之后,老爷便到咱这来了。” 果然!容姨娘嘴角勾起冷意,没有说话。 丫鬟自小便跟在容姨娘身边,此刻见容姨娘虽面色阴沉,但到底没再发火,她大着胆便劝道:“要我说,夫人回扬州也是好的,能照顾三少爷,又可以跟五小姐走得近,五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夫人回去也不用怕三夫人为难你。” 容姨娘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谢氏不过占着正妻的名头,在苏府里也不过是个摆设。她真正担心的是,回到扬州后,儿子住外院还要去族学,她一个姨娘,上头有老太太和大夫人,哪里会纵容她一个姨娘在外院乱走动,只怕到时见儿子一面都难,母子越来越离心。 再说五小姐,尽管是自己亲生的,但自幼何曾与她亲近过? 思来想去,苏府里真正能让她依靠的,还是苏佑桦。 而今,这个依靠却被苏锦念剥夺了…… 桌上的大氅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华美的光,容姨娘却觉得刺眼异常,她微微合了合眼,用力一扯,大氅落地。 ------------ 第100章 归途 启程的日子定在冬月初六。 雨后的天气干冷干冷的,风刮到脸上,像是随时都能撕开个口子似的,尽管如此,谢老太太和谢大舅母一大早便到了同知府。 谢大舅母塞给她一个瓷白药瓶,低声嘱咐道:“吴太医开的血虚丸,你可别漏了吃。我已跟你表哥说了,今后按月寄给你,直到你好为止。” 锦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收下了,抬眼向前望去,垂花门前,容姨娘和苏子锋已坐在马车上,顾彦宜正跟父亲道别。 她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谢谦的身影。 谢老太舅母便笑着解释:“前两日,你表哥又入书院了,今日没能来送你,让我跟你道歉。” 见她微微蹙着眉,一边的谢老太太赶紧替她拢紧身上的斗篷,有些伤感地道:“……这一路上,你可得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为难事,只管吩咐身边的人去做。” 锦念鼻尖酸楚,用力点头。 谢老太太眼眶微红,眯眼看了看四周,道:“同行的那位公子,玉树临风的,你可要跟他保持一些距离……”谦哥儿的事已让她操碎了心,念姐儿这边可不能再出状况! 锦念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遁着外祖母的眼风看过去,顾彦宜身穿银线镶边的玄色大氅,往这门口一站,异常的打眼。他已跟父亲道完别,正静立在马车边看向她,似乎在等她过去。 锦念额头一跳,也不知她跟外祖母的小动作,是不是被他瞧在眼里了? 她对外祖母笑笑,又叮嘱她保重身子,这才走向了马车。 车轮辗过淮安城的街道,车帘掀起,身后的同知府越来越小,门口父亲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没想到来淮安一个月,她这么快又离开父亲。 林嬷嬷心下叹了口气,道:“小姐,风太大了,把车帘放下吧!” 锦念微微眨掉眼中的水雾,瞥了一眼车外,马车已穿过城门,同知府已彻底没了踪影。 她们一行近三十人,走的是官道,一出淮安城,道路便渐渐荒凉起来,路旁的田地里,拉耷着干枯的蜀黍杆。 马车摇摇晃晃的,天冷风大,锦念不能长时间的挑开车帘看外头,很快便靠在车厢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顿,停了下来,沙泉在外头耳边着车帘道:“六小姐,公子说今晚在此歇夜,请您下车。” 锦念睁开眼,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驿站了。 挑开车帘,外头依然亮堂堂的,她问沙泉:“这是到哪里了?” 沙泉往侧面看了看,答道:“古饶驿站。” 这是宿州辖下的一个小驿站,位于淮安与宿州中间,锦念记得,从宿州到淮安只需一天的时间,如今只走了大半天,顾彦宜这是干什么? 似乎知道她的顾虑,沙泉又道:“公子说,冬日白天短,若赶到宿州去,只怕天将黑透,我们人多,驿站怕是安排不过来,倒不如今日早些歇下,明日早起赶路,兴许明晚能到灵壁驿站。” 那就是不打算入住宿州驿站了。这样算来,倒也没耽搁回扬州的时间。 想到这里,锦念点头应下了,搭着杜鹃的手下了马车。 驿站门口,容姨娘、苏子锋神色恹恹的,顾彦宜见她走过来,便吩咐沙泉拿着名帖去投宿。 锦念打量着四周,古饶驿站很是简陋,驿站牌是一块橡木板钉在门上,上面黑色墨水写的古饶驿站四个字都洇开了,看着有些年头。 门前还有几个用木头简单地搭的几个马房。细看之下,那马房里竟然有五六匹马,此刻正静静地吃着黑豆。 有驿丁出来迎他们进去:“原来是扬州苏大人的家眷,怠慢了怠慢了,请随我到廊房安歇……” 锦念皱眉,驿站一般都用于公事,若没官家名帖,是不能随便入住的。驿丁刚刚说扬州苏大人,那顾彦宜用的便是父亲的名帖了? 原以为他会用顾大学士的名帖的。 锦念抬眼望去,顾彦宜走在前头,正往廊房而去。 廊房在驿站第二进院子里,驿丁送他们到以后,就要退下:“……各位有何吩咐尽管提,我就在前院伙房里。” 锦念示意杜鹃上前给他几两碎银,笑着道了谢后,随口便问:“这驿站里,是不是还住着别人?” 刚要进门的顾彦宜闻言脚步不由得一顿,转回头看向锦念,却见她整个脑袋都埋进斗篷里,让人瞧不清她的脸,但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驿丁,耐心地等他回答。 还真是谨慎的性子! 这是不放心他的安排吗? 顾彦宜扯了扯唇畔,最终什么都没说,径直关上了房门。 那边驿丁得了锦念的赏,态度更加友善了,他笑着回答锦念:“有五六位,他们也是从淮安过来的,就比你们早到了两个时辰,个个都穿着短褐。看到门口的马匹了吗?那就是他们的坐骑,我也不想不通,那马脚力这般好,怎么就不赶到宿州去投宿,偏偏要住这里,这里可比不得宿州。不过,有流言说宿州那边最近有流民流窜,这世道这般好,哪有什么流民,都是骗人的流言……” 意识到自己扯远了,驿丁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道:“小姐别担心,他们住前院,没事定不会有人往这里来,您就放心歇着吧。” 锦念也只是随口这么问个安心而已,没想到还听了这么一出。她和谢谦来淮安时,可是一路太平的,这才一个月,也没听说哪里闹饥荒或时疫,怎会有流民? 也不知是谁造的谣? 她没放在心上,跟驿丁要了两壶热水,又要了火炉便让他退下了。 这一日,顾彦宜和容姨娘都没到她跟前给她添堵,锦念舒心地缩在屋里看了一下午的话本。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临上车前,昨日另外一拨投宿的人也刚好出来,穿着一清色的玄色短褐,似乎也正整装待发,六匹马已经从马房牵出来,几人正往马鞍上绑行李。 又有一个身材精壮的年轻人从驿站走出来,朝那几个在整理行李的人喊话:“先检查仔细了,过半刻时辰,我们再出发。” 那粗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两广口音,在这吴侬软语的地方里,显得异常的突兀。 ------------ 第101章 流民 锦念迈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她转头看向那年轻人,亦是一身的玄色短褐打扮,但身上却没另外几人外露的强干,他眼神有些淡泊,看着更像是个文士。 这口音,这长相……锦念心下一震,她记得这个年轻人,前世,他是顾彦宜身边的护卫长顾诚,武功极高,偶尔会替顾彦宜跑腿送东西给她。顾彦宜得了监军一职后,顾诚护卫顾彦宜去了西南,后来听说为了救顾彦宜,死在了西南。 如今再见到,锦念有些恍惚,她看向顾彦宜,顾彦宜正迈步上马车,再看向顾诚,顾诚已经返身进了驿站。 难道这一世,两人还未认识? 杜鹃见她还皱着一张小脸,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她小声地道:“六小姐快上车吧,容姨娘和三公子的车已经走了,我们再晚,便只能跟着顾公子挨着了……” 锦念眉头微皱,不得不说,杜鹃最擅长揣摩她的心思。她不再想顾彦宜和顾诚的事,她就着杜鹃的手上了车。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比昨日更冷了些。锦念缩在马车里,裹紧斗篷仍觉得双脚冻得没什么知觉。 林嬷嬷叹道:“早知今日这般冷,我就给小姐弄个手炉了,再不济弄一盆炭也好啊,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宿州……” 她说着,随手便挑起车帘往四周看了又看。 一股冷风顿时窜了进来,锦念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眼望向车外。 官道四周都是荒凉了玉黍地,不远处还有些农田,目力所及之处,却没看到有农家。 但意外的,锦念发现那伙昨夜一同宿在古饶驿站的、作短褐装扮的人出现在她们身后。 他们骑在马上,瞧着那些强健的马匹,明明能越过她们的马车,但偏偏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与她们的马车保持着几十丈的距离。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宿州城,锦念从马车下来,脚从高处突然踩到地面,本就有些冻僵的脚板顿时传来钻心的疼,让她堪堪倒吸了口凉气,幸好她手快,及时抓住了杜鹃才不至于摔倒。 顾彦宜在一旁看着,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率先进了酒楼里。 他们要了一间包间,锦念坐在临窗的位子上,从她位子往下看,宿州城的主干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银楼、香粉铺、成衣坊,店铺一间挨着一间,一直从北门延伸到南门。 那伙穿玄色短褐的人由顾诚打头,打马从北门依次进城来,路过酒楼时,顾诚抬头望了一眼酒楼。 这一眼,锦念以为他们也要下马吃饭。结果,他却继续抖着马缰,带着另外五人晃悠悠地朝南门而去。 顾彦宜临窗而坐,他见锦念一直盯着街上看,薄唇微微勾了起来,问道:“六妹妹,街上很好看吗?” 这是两人闹情绪后,顾彦宜主动跟她说话。 锦念想了想,问他:“刚才,骑马那些人,顾四哥看到了吧,你…可认得他们?” 没想到她竟是问这个问题,顾彦宜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认得!” 停顿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这些人,不就是昨夜跟我们一同宿在古饶驿站的吗?” 所以,他意思是不认识顾城了?锦念一窒,没再跟他说话。 她当然记得清楚,前世时,顾诚是在顾彦宜进入翰林院当差后,才到他身边当的护卫,这可是三年之后的事。 她仔细端详顾彦宜,见他脸上只是浅笑着,再没其他多余的表情。 顾彦宜也没再多说什么,低声吩咐沙泉去街上置办一些东西,锦念一直看窗外,没听他都吩咐了些什么。 店小二上了热茶后,大家都围在桌前喝茶祛寒气。 顾彦宜便跟苏子锋说:“我瞧着这天,怕是要下雪了,不如用完午膳我们就在城里找客栈住下。”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风时不时的“咯吱”着窗扇,偶尔还发出“嘣啪”的拍打声。 苏子锋在临行前得了父亲的嘱咐,便道:“一切听顾四哥的。” 锦念低头喝茶没吭声,容姨娘却坐不住了,她说:“不是说今日要赶到灵璧驿站吗?顾公子,多走些我们也能尽早回到扬州,再说,昨日天气也是这般,也没下雪呢。” 锦念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容姨娘在同知府娇养惯了,受不了长时间的马车颠簸呢,没想到比她还心急。 她也想快些见到母亲,容姨娘这一反驳也正合她的意。今晚若能赶到灵璧,那再赶两天的路,后日便可回到扬州。 顾彦宜眉头却皱了皱,端起茶杯放在鼻尖处,茶香缭绕,沁人心脾。 容姨娘瞧他明显没听自己的话,立即堆笑道:“府里老太太自得了锋哥儿要回来的信,整日就念叨着能快点见到锋哥儿,就连觉都睡不好了,我们真是不孝,长大了还要老太太操心。还有夫人她,也正念着六小姐呢,就怕六小姐路上有什么不妥……” 这个孝字和亲情一摆出来,锦念再不说话便不成了。 她看着顾彦宜道:“我赞成容姨娘的,宿州比灵璧要冷,就算真要下雪,这边雪应该更大,我们反而会被困在宿州城里,说不定到灵璧那边雪小了,第二日还可以上路。再说,这雪下不下还不一定呢,往年都是深冬才开始飘的雪。” 顾彦宜放下茶盏,清淡地回了一句:“好,吃完赶紧走。”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的。 锦念撇撇嘴,沉默着用完了午膳。 上车时,林嬷嬷递给她一梅花纹铜手炉,笑道:“沙泉给的,可精巧了,还备了不少炭火。哦,他还说点了手炉,要偶尔挑开车帘透透气。” 手炉递到她手上,温温的。 锦念眉头一跳,刚才用午膳时,顾彦宜把沙泉支出去,难道是去买了这个手炉? 许是吹了风,她头有些疼,坐下来后,她把头靠在车壁上,怀里抱着手炉,迷迷糊糊地合着眼。 “兄弟们,快把车上那几个人全都扣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车厢外突然响起了山呼似的叫喊声。 锦念迷糊间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发生了何事?” 车夫倒吸了一口凉气,慌道:“流民,有流民劫道了。” 声音都止不住的打着颤。 锦念心下一“咯噔”,她想起了驿丁说有流民的传言,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 第102章 劫持 杜鹃是个急性子,闻言伸手便要去拉开车帘,锦念赶忙制止了她,问车夫道:“他们有多少人?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外头乌鸦鸦的一片,青壮年中间或夹杂着半大的孩子和年迈的老人。 车夫只好估摸了个数,禀道:“七八百人甚至上千人是有的,我也不知到哪里了,一路上都没看到有路标,但我们出宿州城有两个时辰了……” 竟是这么多人! 他们一行,连带护院也才三十人左右,对方人数占她们几十倍。流民敢在这里劫道,只怕附近也没有村庄和城镇了。 车厢里的几人惊愕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六妹妹,你在车上待着,别下来!” 顾彦宜有些清冷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锦念心下稍安,正坐着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顾彦宜望向手持短棒或铁揪的人群,目光陡然转冷:“你去跟领头的交涉,让我们过去,我们可以把钱、粮留给他们用。否则,动起手来,双方都得不偿失。” 沙泉应诺而去。 车外,流民的叫嚣声和着山风从车顶上呼啸而过,让人没来由的崩紧起来。 一阵静默过后,沙泉去而复返。 “他们不同意,他们知道车里是扬州苏氏的子弟,要将我们都扣下来跟官府谈判,扬州顾敏德盐场上的盐工变得聪明了!” 扬州盐场的盐工? “确认了?”顾敏德自尽后,官府查封了盐场,盐场上近千名盐工一分工钱也没拿到,官府将成盐都监管起来了,却并未给盐工分毫工钱。 盐工大闹府衙,府衙抓了几个带头人关在监牢里,扬言若是再闹,将治以顾敏德同罪诛杀之。 沙泉点头:“确认了,确实在顾敏德盐场里的人。” 顾彦宜笑了,轻声叹道:“杨业成下了一着臭棋,晋王若知道了,只怕恨不得立即摘了他的乌纱帽。” 沙泉见自家公子神色轻松,也笑道:“还不是被您给逼的,杨知府怕是不知道,顾敏德盐场的盐工大都是几年前北地流民过来的,更不清楚盐工都是年底才结一次账。” 大皇子遇刺以后,自家公子就算准了这点,抛出大盐商顾敏德让他们狗咬狗,顾敏德的盐场一封,几千盐工拿不到工钱便找官府说理,扬州知府杨业诚不敢动用查封的盐税结工钱,又仗着手里揣着盐工的户籍,量他们不敢闹事,抓了几个刺头的盐工后,便把余下的打发了事。 谁料,因顾敏德牵连刺杀大皇子一案,自家公子又以大皇子的名义放话,绝不会放过相关人等,盐工怕受牵连,只得像逃难似的又返回北地,结果就闹出了流民这事来了。 大皇子正愁着无法插手扬州盐场呢,这流民一事闹出来,正好给他们这一边寻了个正当的理由。 这些,怕是开春以后才能展开的事,可眼下,如何摆脱这些盐工扮的流民?人家可是打着留下扬州苏氏家眷的算盘,妄图借用扬州苏氏来跟官府谈判,拿回工钱和户籍。 扣人这一招,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果然,久见沙泉久未有音讯,那些盐工便急了,推出头领向他们喊话:“你们派出一个管事的,随我们回扬州请苏氏的大官们跟杨知府谈判,结了我们工钱,放了我们户籍,我们就放人,怎么样?” “留人!留人!留人……” 呼声震天。 锦念的心沉了下来,这些人若真要强留下她们,那她的名声怕是要完了!如今,她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顾彦宜身上。 她靠在车壁上挑起窗扇的帘子,外头顾彦宜正跟沙泉交待着什么,声音很低,她听得不太清楚。 顾彦宜朝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随后,深邃的眸子扫过躁动的人群,他的声音也清冷了下来,让沙泉去交涉:“按原先的方案去处理,但是留人,万万不行!” 一扫往日温润的气质,只见他顾朝后一挥手,他们身后“哒哒”声响起,随即他们的马车便被六匹马围拢了。 是顾诚那一伙人。 锦念愣了愣,也不知对方现在是敌是友。 沙泉刚走到那领头人的面前,双方还未来得及交涉,却在此时,异变徒生。 容姨娘和苏子锋坐的马车突然朝盐工人群中碾压过去,等顾彦宜反应过来时,马车已冲进人群中,正奋力朝前跑去。 人群中也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躲避马车,很快,马车便冲出一条血路来,穿过人群朝大路狂奔而去。 有十来个盐个倒在地上,鲜血淌在泥路里。 空气中,瞬时充满了令人胆颤的血腥气息。 “坏事!”顾彦宜眸子闪过冷光,拍着锦念马车道:“六妹妹,快下车。” 他的话堪堪将落,反应过来的盐工立时组成肉墙向他们围堵过来,:“杀人偿命,偿命!” 那狂怒的声浪压向她们的马车,一浪高过一浪,让人胆颤心惊。 锦念不敢再耽搁,拨腿便下了马车,顾彦宜已翻身坐在马上,朝她伸手:“上来!” 锦念微微一愣,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还没回味过来,手腕已被钳制在如玉的指间,一拉一甩,下一瞬,她已稳稳落坐在顾彦宜怀。 气息淡雅的薄荷香顿时浸袭她身上每寸肌肤。 他一手缠着马缰,一手环在她腰上了,眼底神色莫明,忽然朝顾诚吩咐道:“派一人前去追三公子,其余人断后。” 说完,马缰朝左一扯,马腹一夹,那骏马立即朝左侧人头稀疏处驰蹄而去,一跃一跨间,已将流民甩在后头,“嘚嘚”往入山的小路直奔而去。 “呼呼”的冷风擦过锦念耳边,流民的怒吼声渐渐湮没在风里,路边的残枝枯草嗖嗖地往身后倒流。 锦念从惊恐中反应过来,顾彦宜这是抱着她骑马逃往山里去。 “快放我下来!” 她咬着唇扭动身躯,声音抑制不住颤抖。 他能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断的扭动着,试图挣开他的环抱,发丝飘起,撩擦他的面颊,带着缕缕的少女的清香,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淡纯淡纯的。 那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胸膛,奇异的触感颤过他心尖,尽管北风刺骨,但他仍觉得自己面上似乎要烧着了。 好一会,他才哑着声道:“你别乱动,你掉下马说不得会被它踩伤……断后的人怕是不能久撑,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处!” ------------ 第103章 孤男寡女 重活一世,比起名声,锦念更珍惜自己这条命。 她不再反驳顾彦宜,抿唇沉默地抓紧了马鬃,试图离顾彦宜的胸膛更远些。 结果,她大腿刚一挪动,马儿突然跃起,差点把她摔下来。 顾彦宜见状,只得拢紧了右手臂弯,少女的身躯在他怀中顿时变得僵直起来。 他深邃的目光顿时变得幽暗未明,只顾朝前打马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锦念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她头靠在顾彦宜胸膛上,隔着厚厚的斗篷,顾彦宜紊乱的心跳“嘣嘣”声仍不时传来,听在她耳朵里,落在她心头上。 前一世,尽管两人早早便定了亲,但也曾未有过如此的亲密的接触! 再过两个月,她便满十三岁,况且这具身躯下装着一抹十八岁的灵魂,两人几乎无间隙的相拥,让她尴尬异常,心跳得不受控制。 她只好稳了稳心神,挺直了身躯,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彦宜终于勒住了马缰,率先翻身下了马。 锦念在顾彦宜的提扶下下了马,迎风跑了这么久,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鼻尖冻得快掉下来了。 她僵着手裹紧身上的斗篷看四周,马匹停上半山突出的一个平地上,身后是崎岖的山路,方圆几里看到不一丝人烟。 远处的天边,灰云中透出几丝刺眼的亮光。 “快下雪了,我们得赶紧找个避风雪的地方。”顾彦宜解下身上的大氅衣。 紫貂绒毛内里的大氅递到跟前,锦念抬眼看向他,平日里淡粉的薄唇此刻已冻得发紫,脱下大氅后,身上只余单薄的直裾深衣,裾角不时的迎风翻飞。 锦念沉默地摇头,扭头看向别处,道:“话虽如此,但刚才……只顾着奔跑,茺郊野岭的,哪来住的地方?” 她的小脸和鼻尖都冻得通红,说话时,牙齿都打着颤,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了。 “总会有的。”顾彦宜挑眉,往前走了两步,顺手便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他比她高不少,大氅披在她身上,长度恰好与她脚踝处齐平。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锦念一跳,她警惕地看着顾彦宜,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暗暗松了口气,道:“我不冷。” 她说着,伸手便去拉扯大氅。 两人指尖相碰,锦念顿时如碰到了火星子般缩回小手,连连道:“我不冷……” “啊嚏……”她拒绝的话刚落下,一个喷嚏便随之而来。 顿时,她尴尬得羞红了脸。 身后,顾彦宜嘴角微勾,因着这个喷嚏,原本有些沉郁的气氛顿时变得灵动起来。 他按着她肩膀上的大氅,浅笑道:“你的手都是冰的,就别再嘴硬了,若染了风寒,还得我照顾你……” 那大氅披在锦念身上,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怕她又要扯下来,他修长的手一直按在肩坎处。 别人一片好心,锦念也不好冷冰冰地面对他。 堪堪稳住心神,锦念抬头看他,无奈道:“我穿你鹤氅,你身上便没了御寒的东西,若你病倒了,我可不会照顾人。” 再者,适才情非得已,两人才共乘一骑。如今,危机已解除,孤男寡女的,自当遵守礼教。 帽兜在她脸上留了一片阴影,但顾彦宜仍瞧得清那莹墨的眸子里一片坦然,已没有了往日单独面对他时,总是闪烁着警惕的微光。 喜意抑制不住地浮在他唇角,他没说话,沉默地为她系扣胸前鹤氅的缎带,动作轻缓。 末了,还仔细地把缎带绾成蝴蝶结。 他的固执和强势,前世时,锦念是领教过的。她不好再多说什么,闷闷地跟顾彦宜道了谢。 顾彦宜默然,转身环顾四周,乌云压顶,凛冽的山风扫过,冷得让他差点没忍住打寒噤。 “我们继续往上走。” 他们骑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这山上山下,就一条小道连着,进山时,他注意到沿途都没有人家,那只有一个可能,山里说不准有村庄。 越往上,山路越陡,他们不敢再骑马,顾彦宜提着马缰走在前头,锦念裹紧身上的鹤氅走在他身后。 他们现在的处境、流民、她的三哥、容姨娘甚至林嬷嬷和杜鹃这些人,都被锦念无意识中忽略了。 似乎他在身旁,她可以安心的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他。 山风不时的掀起他的深衣,那挺秀的背影渐渐与前世重合起来。 若没有前世那些纠葛,他这样优秀的、对她一忍再忍的人,今生,她应该……还不会对他这般恶劣的吧? 锦念微微合了合眼,心里突然就觉得十分难受。她想到顾彦宜在同她回扬州之事上的坚持,那些流民是盐工,他是大皇子的人,肯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但又不能乱说,就算说了,远在淮安的父亲也无能为力。所以,他才坚持与她一同回扬州。 深吸一口气,她停下了脚步,淡淡道:“顾四哥,你……认识那伙穿玄色短褐、昨晚宿在古饶驿站的人?” 顾彦宜停步,转身看她,唇畔噙着浅笑,他嗯了一声,转身又催马前行。 他云淡风轻般的承认,却让锦念不由得一窒,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她想到了晌午在酒楼喝茶时,她问过他是不是认识那些骑马的人,他回答说认识,末了还加一句是昨夜同宿驿站的人。 锦念顿觉得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有些气恼地嘀咕道:“那你还故意误导人……” 那低低的抱怨声,听在顾彦宜耳边竟似撒娇一般,他又转身看她,她整个人都被裹在他鹤氅里,鼻尖已没了刚才的通红。 “他们都是我的护卫,我来淮安时,扬州最大的盐场被封了,有些盐工流窜在两淮地区,我担心出什么意外,便让他们一路跟了过来……你也别担心,有顾诚在,你三哥和林嬷嬷都会没事的。” 锦念不太相信,他本身就有武功,若是一个人,轻易就能摆脱那些流民。 再说,他实际是个清冷的人,何苦自讨苦吃带上他们一干妇人?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同前世一样,顾彦宜是喜欢她的。 思及此处,她只觉得脸上又开始火辣辣地热起来了,吹了几个时辰的风,此时她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心中千头万绪,今生的、前世的,乱成一团。 ------------ 第104章 共处一室 天将晚时,入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洒下来,飘飘扬扬地夹着雨滴,远处的山头在大雪中慢慢模糊。 锦念都又冷又饿,鹤氅和斗篷都被雪水洇湿了。 顾彦宜也没比她好多少,肩头处也被打湿了一大片,他让锦念坐马上,自己在前头牵马前行。 庆幸的是,拐了个弯后,他们离小路近十丈之地寻到了一家猎户。 猎户家里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姓程,儿子都进宿州城谋生去了,夫妇俩年纪大了,不想去城里拖累儿子,便一直住山里,农忙时种地,闲时打猎。 顾彦宜牵着马,带着锦念出现在他们小木屋门前时,又是骏马又是锦衣华服的,直把夫妇俩都惊到了。 顾彦宜抱歉道:“打扰两位了,路上遭到了劫道的,慌乱间在山里迷了路,还请收留我们住两日。” 猎户家都是诚实人,又见他两人长得出色,心想他们不是坏人,便笑着让他们进了屋,又道:“若不嫌弃,就叫我程老叔,叫她程大娘。下雪了,快进屋烤烤,可别冻坏了。” 他指挥自家那口子腾挪地方让他们进屋。 小木屋很简陋,左右两间厢房,厅堂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叠着几个土陶杯,一个铁炉,两条板凳再一摆,便成了他们的栖息地。 此时,屋里正燃着了一大盆柴火,十分暖和,卜一入屋,锦念顿觉得自己终于缓过一口气了。 她把洇湿的鹤氅和斗篷都解下来,身上好受了不少。 程老叔也找了一套的粗布衣裳,递给顾彦宜让他换下湿衣。 换好衣裳,两人便都围在火盆边烤火。 那程大娘怕他们嫌弃自家简陋,有些为难道:“屋子小,如今也只有一间空房了,还是我儿进城了才空出来了,幸好你们是兄妹,少了许多避讳,委屈公子小姐将就将就……放心,被单都是新洗过的,干净着呐!你们有事只管使唤我,我就在后头厨房里准备些吃食。” 听程大娘这意思,今晚是要让她与顾彦宜共处一室?! 锦念惊愕得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向顾彦宜。 顾彦宜仿若未闻般,正往火盆里添木头,新添的木头很快就燃起来,窜起一道炙热的火苗。 程大娘郝然地低着头,皲裂的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角。 “程大娘,麻烦您了!”锦念对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适才到嘴边的反对话没再说出口。 这心软的性子还是一直没变!顾彦宜嘴角不自觉扬起,朝程大娘无声地笑了笑。 得了两人的默许,程大娘自去了厨房,程老叔话也不多,倒了两杯温开水递给她们。 温水入腹,锦念干哑的喉咙好受了不少,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畔,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加了一杯温水,那又晕又胀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晚饭是简单的稀米饭,配着腌制的狍子肉,只怕这些都是两位老人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了。 锦念喉咙很疼,有些头重脚轻,浑身乏力,只勉强用了些稀饭便不再动箸。 天渐渐黑下来,山里无什么消遣的事,程老叔和程大娘都睡得早,临去厢房前,程老叔还特意感叹道:“今年雪下得早,又比往年要大得多,刚才我出去看了一下,外面的积雪已经齐脚踝了,这个冬天这般冷,我今年砍的木头怕是不够过年啊,只能省着点用。你们今日也奔波了一天了,早些休息也好。” 程大娘提着风灯,程老叔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右边的厢房。 “吱啦”一声,右边厢房传来插门梢的声音。 那声音听在锦念耳朵里,扰得她心七上八下的乱着。 她抬眼扫了一下正厅,火盆里的火越来越小了,只有零星的炭火还红着,屋里已没了多余的木头。 屋外,“簌簌”雪落声,断断续续传来。 顾彦宜依旧围在火盆边,身姿未动,一身的粗布衣裳仍难掩他身上的温雅的气质。 左厢房离他们只有两步之遥,只要走过去推开门,他们就可以舒适地睡个好觉了。 但没人率先进厢房,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彦宜一直注意着锦念,见她越来越坐立难安,小脸因纠结都快皱成一团了。 无声地笑了笑,看向她,问道:“六妹妹,我们什么时候睡?” “你看,这天也黑了,火也熄了,我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着……” 清浅的声音一本正经。 锦念傻了,难不成,今晚他们真要睡一起? 脑袋轰地一声,一下便停止了思考,愣愣地看向他,不知怎么回答。 那懵懂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童般,迷茫中带着几分无助,吱唔道:“我,我……” 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顾彦宜再没忍住,轻笑道:“我有个建议,我睡厅厅堂里,你睡厢房,如此……可好?” 他挑着好看的眉,侧脸睃向她,深邃的眸中里都盛满笑意。 锦念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耍了,可人家偏偏没明说什么过分的话,若自己跟他计较,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证明自己曾那样想过? “这样也好……”意识这话不妥,她又补了一句,“委屈顾四哥了。” 火星越来越少,屋里正渐渐冷下来。 锦念垂眸起身,默默推开了厢房的门。 厅堂里少了个人,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顾彦宜收回望向厢房的目光,凝眉看向屋外。 “咯吱”一声,左厢房从里面打开。 顾彦宜回头看去,锦念正迈出厢房,手里捧着他的鹤氅,是适才烤火时她顺手烘干的。 鹤氅递到他跟前,她说道:“我睡上半宿,子时一过,你叫我起来,你睡下半宿。” 她表情认真,像是做了什么做大决定似的。 那鹤氅被她叠得整齐,见他没接,那小手固执伸在他面前:“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洗,天太冷,你……将就着披。” 所以,她刚才的纠结是在想两全齐美的办法吗? 顾彦宜伸手摸过鹤氅,内里的绒毛暧暧的。 他没拒绝,朝她浅笑地说了声好,再没多余的话,好不容易两人关系缓和,他不想跟她起争执。 至于子时叫她起来换睡的事,他只当没听到。 ------------ 第105章 病倒 (一更) 见他没多说什么,锦念倒是有些意外。回房躺在床上时,她回想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知道顾诚有没有把林嬷嬷和杜鹃救出来?容姨娘和三哥是不是到了灵璧? 还有那些流民,也不知顾诚把他们怎么样了?顾诚这一伙人,瞧着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情急之下,动手难免没了分寸…… 不知怎么的,思绪又转到顾彦宜的鹤氅,和他被雪水打湿的肩头上。 恍惚间,她沉沉入了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缕游魂,她看到顾彦宜昏迷不醒,是在西南苗疆时,他去向当地有神医之称黎洪求药,结果被人暗算了。 顾诚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了三天,突围时,顾诚受了伤,浑身是血。 从西南回来后,顾彦宜一直都没醒过来。顾大学士悲愤交加,捶着胸口道:“好好的,去找黎洪要什么宫寒丹,那是妇人的药,你去求来干什么?” 气归气,自己最优秀的孙子哪有不疼的,顾大学士连夜进宫,向皇上求赐解毒丹。 顾彦宜醒来时,人瘦得已变了样,宽大的袍子套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 他虚弱地靠在床头,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煞白如纸。 他叫沙泉拿来一幅画像,对着上面的人喃喃道:“我还是没能给你拿到药……” 话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鲜血喷在画像上,又滴落到前襟上,他人也慢慢软倒在床头。 锦念没看到画像上的人,但顾彦宜那戚哀的表情,让她的心没来由的痛得快要窒息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哒”掉不停。 她哭得撕心裂肺:“你不要死!顾彦宜,顾彦宜……” 木屋厅堂。 火盆里早没了星火,木灰偶尔被灌进来的冷风带起,顾彦宜正闭眼打坐,尽管锦念送来了鹤氅,但一入夜,他仍觉得寒气逼人。 正迷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凛气凝神细听,声音来自锦念的厢房,那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凝眉,走到厢房门口,轻声唤:“六妹妹,六妹妹……” 回答他的依然是那声哀恸无比的顾彦宜……你别死……。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妥了,他稍用力一推,厢房门便开了。 很快,油灯亮起,昏黄的灯光下,锦念两颊通红,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泪沿着腮边滚落,神情凄哀而绝望。 就是中元节落水时,也未曾见她有这样的神情! 顾彦宜心一抽,伸手便搭上锦念的额头。 炙如炭火的温度在他掌心蔓延。 她这是发烧了! 他心下一惊,暗恨自己粗心。今日吹了风,又淋了雪水,她娇滴滴的闺阁女子,一件鹤氅,怎么能抵得住风寒? 顾不上男女大防,他伸手去替他探试腮边的泪珠,柔声道:“别怕,我在,我在……” 程大娘提着灯进来时,便看到顾彦宜正拉着锦念的手,专注地盯着锦念的脸看。 那眼神……程大娘心下闪过疑惑,明明说是兄妹,可这眼神怎么看都不对,温柔、痴恋、担忧…… 似乎还盛满了许多情绪。 她心里正犯嘀咕,那边顾彦宜见她进来,目光陡然恢复清明,他把锦念的手塞进被子里,转头问道:“这附近,可有郎中?” 程大娘回过神来了,这娇滴滴的小姐怕是病倒了。 她赶忙答道:“离这二里地开外,再往山里去有个小寺庙,寺庙的住持会些医术,只是现下外面天正黑着,又在下大雪,山路怕是被封了,就算你能到庙里去,住持也不一定赶着夜回来。公子不如等天明了再进,现在去,太危险了,我这就煮点姜汤给她喝下,等一等天就亮了。” 木屋外,北风吹落积雪,不时有“咔吧”声传来。 顾彦宜眉头微凝,转头对程大娘道:“那接下来就有劳程大娘了,我去叫住持,很快回来……” 尽管他表面还维持着世家公子处事不惊的风度,但程大娘还是听出了声音里的焦急,她不再说反对的话,只得叮嘱他万要小心。 回头看了一眼烧得迷糊的锦念,顾彦宜转身打开木屋,一头扎进风雪中…… 锦念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晌午,屋外的雪已停,山风却似乎更大了,人在屋里,还偶尔能听到山风呼啸过屋顶的声音。 她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屋顶,上面有藤条缠着横梁,好一会她才想起,昨夜她跟顾彦宜宿在猎户家里,昨夜她跟顾彦宜说子时一过,便叫醒她换睡的,如今自己还躺在床上,只怕是他是一夜未能眠。 她想起身,手脚刚动了动,便觉得浑身无力。 厢房门口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锦念转头去看,竟是杜鹃进来了。 锦念觉得很意外。 杜鹃也愣了愣,确定自己不是眼花后,哽咽着走过来帮她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跟她说这几日的事。 “跟我们同住古饶驿站的那几个人,有个叫顾诚的,帮我们逃脱流民的围堵。带我和林嬷嬷退回宿州城的方向,随从的护院不少人都受了伤,那些流民见主子们都跑走光了,再加上争执中又有些人受了伤,他们追了我们一大段路便也散去了。我们怕他们卷土重来,前天晚上便都挤在山洞里不出来。” “我问顾诚有关三公子和容姨娘的消息,他没说。昨日临近傍晚时,他突然就叫我来服侍你,说是小姐你病了,身边没人照顾。我昨晚赶到时,小姐你还昏迷不醒,还时不时的说胡话……” 听到这里,锦念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发烧昏迷三天了! 她立即想到容姨娘和苏子锋,他们有可能已安全到达灵璧驿站,见她没跟上来,只怕是以为她被流民掳走了。 凭容姨娘的玲珑心思,以及对她的怨憎,只怕恨不得将这件事沸沸扬扬地宣传出去,说不准,这消息已传到扬州和淮安了! 被流民掳走,那她的名声还如何保全?苏氏一族对失了清白的女儿可没什么容忍度。如今她这种情况的,虽不至于要求她以死证清白,但下半生只怕要青灯长伴,亦或隐姓埋名远嫁他乡,兄弟亲人不能相认…… 有细密的冷汗开始渗出额头,锦念挣扎着便要起身,杜鹃阻止她:“郎中都说过了,小姐你现在不宜多动,你现在要走,只怕顾公子不会同意。” 锦念坚持:“你别多说了,你去见顾公子,跟他说我现在必须回宿州去……” ------------ 第106章 好哥哥 (二更) 杜鹃去厅堂里找人,程大娘告诉她,顾公子和护卫去外面说话了。 想着自家小姐焦急的模样,杜鹃开门去了屋外。 外头仍是白茫茫一片,离小木屋不远处,顾诚正同顾彦宜凛事:“那些流民劫人不成,又怕我们去报官,罪加一等,如今已化整为零,分成十几拨人继续逃回北地。我们抓了十来人,正看押在宿州城里。” 顾诚神情紧崩,等顾彦宜示下。 顾彦宜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抓到的人先关着,分批走的那些人,他们身上没钱没粮,估计会乞讨或者抢了路过村庄的,你给我们在途经地的人打招呼,让他们重点关注,但切记,勿要插手。” 得了指示,顾诚松了口气,又说起另一件事来:“我们的人拿到了容姨娘写往淮安和扬州的信,人我们都看管起来了,您看,怎么处置。” 两封字体绢秀的信笺递到他手上,顾彦宜眼中闪过冷嘲:“人家一片好心,我们怎能辜负?!你拿祖父的名帖去找宿州驿站驿长,让他无论如何,务必在后天,将口信带到淮安同知府和扬州苏府。” 顾诚心下大惊,他在顾彦宜身边也有两年了,出门办事,顾彦宜从不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就连这次到淮安盐运分司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去的。 如今,不过一封家书,怎么也犯不着用顾大学士的名头去压人吧?!而且还把日期规定得这般死。 见顾诚一脸不赞同的样子,顾彦宜眉头上挑:“听不懂?” 他脸色少有的沉冷,顾诚一愣,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两日,顾彦宜甚少休息,几乎不休不眠守在那苏家小姐身边。 冷风吹在他脸上,顾诚一凛,赶忙问道:“那口信,该如何说?” 顾彦宜默了默,把信收进袖袋里,淡淡道:“宿州至灵璧道上有流民,六小姐退回宿州途中遇大雪,今在宿州城养病,待愈归家,勿念!” 顾诚眼珠转了又转,好一会才想通了其中关键,公子这是为保全六小姐的名声呢! 他抬眼快速地看了一眼顾彦宜,见他脸上神色莫名,赶忙沉声道:“公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顾诚领命退下后,顾彦宜心下思量着是不是应该听祖父的意见,收拢一些幕僚放在身边,如今,事渐渐多起来,就怕他哪一天太忙了,顾不着她了。就她那心软的性子,在苏府说不准哪天又被人算计到了…… 他正想着,杜鹃迎面上来,说锦念醒了,要回宿州城去。 顾彦宜顿时松了口气,提了两天两夜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见锦念。 杜鹃出去不久,程大娘端药汤进来给锦念,见她已醒来,高兴道:“小姐醒来了,趁热把药给喝了,我这就去告诉顾公子。” 锦念注意到程大娘皲裂的口子又加深,便道:“杜鹃已去告诉哥哥了,这几日,辛苦程大娘了。” “咳…”程大娘将药碗端到她面前,笑道:“我哪有什么辛苦的,要说辛苦,顾公子那才是真辛苦。住进来的当晚你就病倒了,那晚雪下得真大,山路都被封了,他顾不上自己安危,去给你找郎中,你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说动那郎中连夜跟他下了山。这两日你一直昏迷着,怕我照顾不周,他更是衣不解带的、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没见他,眼都熬红了…” 锦念就着程大娘的手把药喝完,褐色的药汤直苦涩至心里。 她想起那个梦,梦里,顾彦宜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胸前的衣襟洇红一片,她甚至能感觉那鲜血是温热的。 醒来后,她有些恍惚,不知道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程大娘见她沉默,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劝道:“你有一个好哥哥,只管放心养病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锦念点头,喃喃道:“他确实是个好哥哥……” 像是附和程大娘,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程大娘年纪大的,再加上锦念声音又有些微弱,她听不清锦念在再说什么。 厢房门口的顾彦宜却听得一清二楚,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他走进来,看着她轻声道:“你醒来就好。” 锦念有些愣愣的,怔怔地盯着他看,他已换回直裾深衣,外面还披着鹤氅,淡粉的唇畔绽放着微微的笑意,尽管玉面憔悴了许多,深邃的眼眸中布满血丝,但仍是一个健康的人,不是梦里那个消瘦的、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的少年。 锦念扯扯嘴角,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顾彦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见到他进来,便是这幅失神的表情,头微微抬着,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看,似乎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 尽管疑惑,但心中却有种陌生的情愫蔓延开来,似要撞破他胸间似的。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热,只得别过头去看向别处,尽量淡然地问道:“回宿州的事,我想跟你说说……” 因着前天晚上那种怪异的感觉,自顾彦宜进来后,程大娘就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留意他,她看到锦念望着他时,他脸慢慢变红了,陡然间又转头去看别处,程大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木板做成的墙上什么都没有。 又综合这几日来的观察,她心中大概有了数,这两人只怕不是什么兄妹那么简单,很可能是大家族里私奔的小情人…… 想到这,她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锦念若知道程大娘这想法,只怕要羞愤欲死。顾彦宜说到回宿州城时,她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紧凝了凝神,道:“嗯,已经在这里三天了,再不出去,只怕外面谣言满天飞了。” 顾彦宜稳了稳心神,转身看向她问:“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他脸色已恢复了自然,有两个信封在他修长的手里晃动着。 锦念不解地看向他。 “是容姨娘写的……”他把容姨娘托人带信到淮安和扬州、以及自己的处理方式告诉锦念。 锦念有些错愕,为她的名声,他事事想到她前面去了,若没有他派去的人,只怕,此刻,她被流民掳走的消息已经传遍两淮地区! 难怪,在他身边,她总下意识里觉得心安,她也不知道自已怎么会这样。 见她沉默不语,顾彦宜笑道:“这信我没拆,你要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吗?” ------------ 第107章 心疼 信封递到锦念跟前,那绢秀的梅花字确是容姨娘的字迹。 锦念接过,在手上掂量了两下,随手扔进床边的炭盆中,炭火烧得正旺盛,只一瞬间便带起一缕青烟。 顾彦宜无声的笑了,他问锦念:“你就不好奇里面都写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了,竟想拿那些她讨厌的人的失败来逗她开心,只是见她情绪不高的样子,他突然就想找个话题跟她说说。 锦念摇头:“顾四哥没拆信,但不都处置妥当了吗?这信看不看都两样,反正容姨娘就那些后宅的手段,无非就是想弄坏我的名声,还要在父亲和祖母面前假装好人,关心我……” 这是她第一在自己面前说别人的事,没有生气、没有嘲讽,那平静的语气却让顾彦宜觉得心疼,她这样纯善的女子,不应该活在那些人的算计中。 他修长的手不自觉的便握紧了,不再提信的事:“……我的意思,你就在这山里养病,好全了再回宿州城去。” 如今她虽醒过来了,但人看着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若再染了风寒,只怕会加重病情。 锦念微微蹙着眉,低声道:“父亲得了你让驿站传的口信,只怕会急着赶来宿州找我,见不到人,他会着急的……” 顾彦宜垂眸看她,她平日莹墨的眸子有些黯淡,面上更是毫不掩饰的怅然。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随手便拉了一个小杌凳坐在她床边的火盆旁,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早就安排人在宿州城里等世叔,若三世叔真从淮安过来,我便让人带他来这里看你。” 怕她不想在这山里久待,毕竟锦衣华食惯了,他又道:“放心,我们不会在这久留的。我们得在小寒到来前出山,否则再晚就又要大雪封山。” 锦念默然,他是大周未来的权臣,是为皇上出谋献策的人,这点事又怎么会想不到? 要说的事已说完,屋里又恢复了沉默,自醒来之后,锦念便有些恍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梦。 杜鹃进来时,看到顾彦宜坐在床边烤火,自家小姐靠在床头,两人都没说话,偶尔有“哔剥”的炭火爆炸声,屋里没有多余的家具,简易的木床,缺了腿的杌凳,但场面却奇异的宁静和温馨。 杜鹃愣了愣,自家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给顾公子冷脸的?这才分开三天,当中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看向锦念,却见自家小姐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张了张嘴巴,想问小姐晚膳想吃什么?顾诚带来许多菜。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时,眼角余光瞥见顾彦宜正侧头看向她,目光有些冷。 杜鹃心一缩,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第四日晌午时,小木屋迎来了苏佑桦,一起来的还有谢谦,是顾城带的路。 相较前几日,此时天气已暖和不少,外面的积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崎岖的山路又陡又滑的,锦念瞧见父亲和谢谦的衣袍都湿了一大片,靴底还沾了不少淤泥。 大病一场,这几日,虽有杜鹃陪伴,顾彦宜偶尔也来她房里说说话,但她一直情绪不高。一来是病还未痊愈,二来,心里一直想着那个梦。 她甚至有个猜测,怀疑是上一世也许真的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因此,看到亲近的亲人时,她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个不停。 苏佑桦慌了,以为她这几日受尽了委屈后怕了,他伸手给她擦眼泪安慰道:“……事情经过,进屋前,你顾四哥简单地跟我说了,你那不成气的哥哥,哪有丢下妹妹不管,只顾自己跑的,我回去定要好好罚他,还有容姨娘,也是越来越荒唐了……” 他又心疼又自责,若他早些让锦念回扬州,哪里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情发生? 锦念只是把这几日的担心、害怕和迷茫哭出来,见父亲内疚,哽咽几下才渐渐收了泪:“都是我不争气,还连累父亲大冷天,还要丢下公务来这深山里看我……” 苏佑桦仔细瞧着自家女儿孩儿,尽管消瘦了些,但肤色已恢复了莹白,闻言便佯怒道:“若不是你顾四哥,你是不是打算将遇到流民的事隐下不报与我知?” 锦念笑着不说话。 苏佑桦便叹道:“这次,多亏了有你顾四哥,我们家可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可怎么还哟……” 得了驿站口信的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和谢谦便启程赶往宿州,等到了宿州,才知道自家女孩儿是被流民冲撞,躲到深山的猎户家去了。 顾诚也是个人精,自从猜测到自家公子的心思后,使劲的往当日的凶险,和锦念的发病时的艰苦环境放大去说,又不着痕迹地提了几句顾彦宜的努力。 因此,还未见到女儿前,苏佑桦对顾彦宜的感激,一下子便蹭地直达顶部。 锦念默然,前世,顾彦宜就算再怎么于她绝境时抛弃了自己,今生的几次三番相救,他都还清了。何况,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得下失了清白的未婚妻。 算来,今生,她真的欠了顾彦宜许多次人情! 心念一过,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尽快找到凶手,想要确认那幕后主使。 她眨了眨眼,跟父亲说:“爹爹,你瞧,我如今已经好了七八分了,今日下午,就让我跟您和表哥回宿州城吧!” 怕父亲不答应,她又继续抱怨道:“您看这里,什么都没有,缺医少药,也没有好吃的,我这几日嘴里淡得很……” 苏佑桦挑眉看她撒娇,那娇憨的姿态让他心里软软的,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还是板着脸拒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顾四哥雪夜赶着夜路去把郎中绑来给你看病,这几日,运往山里来的鸡肉、鱼肉就没断过,只是你现在不能吃太多的油腻的,你顾四哥这才让程大娘准备清淡的吃食与你……” 锦念愣了愣,前些天,程大娘还跟她讲“不知道顾公子用什么方法请来了郎中?”。 没想到,竟是用了绑的,他那让雅致的人,她想像不出他发狠时会是什么样子。 见她两眼怔怔出神,一旁的谢谦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 第108章 感谢 (第二更) 苏佑桦看完锦念,见她已无大碍,便去找顾彦宜谈事情,留谢谦跟锦念说话。 锦念问谢谦:“表哥,你不是去书院读书了吗,怎么也跟过来了?”官学规定的授衣假可是刚刚过去不久的。 谢谦苦笑,去书院读书,也不过是个逃避的借口。 当宿州城有流民的消息传到淮安时,谢谦心急得不行,他估计着锦念行程,惊讶地锦念刚好就在宿州至灵璧一带! 他跟书院告了假,火急火寮地去同知府找苏佑桦探听锦念的消息。 恰好驿丁口信传到,他不顾苏佑桦反对,稍作准备便跟着来宿州。 锦念在淮安时,他因愧疚对锦念避而不见,甚至还遁走书院。可等锦念一走,又整夜的梦见锦念那又莹墨的眸子,就是躲到书院里,也没法安心读书,他迫切地想要再看到那双眼睛! 迟早都要面对,谢谦坦然了。一路上,绞尽脑汁想着,应该如何解释锦念离开淮安前,自己为何没去给践行。结果,从宿州到这山里,一路来,听到的都是顾彦宜的名字。 回想姑父在谈论顾彦宜的笑容,以及锦念适才怔愣的表情,他原本火热的心渐渐凉下来,有些东西,似乎在悄悄地改变着! 见谢谦笑着没说话,锦念又问道:“外祖父母和大舅母,她们都好吗?” 按下心中的异样,谢谦笑得温和:“都好,都好,就是听说你生病了,祖母便吃斋念佛,所以,为了祖母,你得赶紧好起来!” 外祖母年纪大,还要为她的事操心,锦念鼻尖酸酸的,红着眼眶使劲点头。 谢谦原本是想逗锦念开心的,结果弄巧成拙,惹得她又伤感起来。他心下暗恼自己,赶紧转移话题到锦念喜爱的话本上:“……我最近又寻得了两本新话本,想着你没看过,便给你带来了。” 锦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病之后,自己似乎更容易娇气了,动不动就想落泪。 揩着手绢擦了擦眼角,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伸手便接过话本,是《红玉纪传》和《白蛇后世传》,却是锦念没看过的。 里面插图精美,锦念一眼便喜欢上了,笑眯眯地跟他道了谢。 谢谦见她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薄唇不自觉中便翘了起来。 表兄妹俩有一掿没一掿地说着话,苏佑桦跟顾彦宜进来了,顾彦宜跟他分析了流民和盐场的事态,如今事已谈完,他急着赶回淮安去。 他看着自家女孩儿,有些内疚道:“流民已逃散到淮安府去,爹爹不能留下照顾你,有什么要求,你先跟顾四哥说,让他先帮忙着,日后爹爹再补偿他……” 雪已融化,下山路滑,锦念也不想让父亲担心她,苏佑桦说什么,她只管笑着点头说好。 看她一副乖巧的模样,苏佑桦再没忍住,欣慰地伸手便去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你替爹爹把信交给你三哥……” 他说了,从袍袖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最后面的“缄”字墨迹还没干透。 锦念了然,父亲这是不准备去灵璧见苏子锋和容姨娘了,听顾彦宜说,马车冲出人群时,苏子锋撞到马厢上,受了点伤,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顾彦宜进厢房后,便注意到锦念的床头放着两本话本,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谢谦送她的。 他朝谢谦看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自从猜测出顾彦宜的心思后,谢谦对顾彦宜也没之前那股热情,他内心甚至是有些厌恶顾彦宜的。 他回以顾彦宜淡淡一笑,道:“……我替表妹多谢顾兄关照之情,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顾彦宜挑眉,笑得意味不明,回道:“谢兄和三世叔都太客气,谢来谢去的,六妹妹都还没发话呢……”谢谦,他凭什么代替她道谢?! 锦念有些惊讶地看向顾彦宜,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看。 似乎,相救多次,她真的都没有当面跟他道过谢! 她张了张跑,正不知道怎么接口,苏佑桦便笑了:“……这还不容易,她能帮你做什么,你只管吩咐她就是,这是她应该做的。” 锦念原本还真的在思索着如何感谢顾彦宜,听了父亲的话,她便哑了,默默地在心里抚额。父亲怕是没见识过顾彦宜的心计,这样大包大揽,若他真提出一个为难的事了,难不成她还照办了? 果然,顾彦宜听了,便笑道:“好,日后若有所求,六妹妹定要帮我!” 他说得清淡,锦念只觉得额头直跳。 谢谦觉得顾彦宜笑得刺眼,但他不能代替锦念多说什么话,只得装作毫不在意地端碗喝茶。 苏佑桦和谢谦走后的第四天,锦念也辞别程老叔和程大娘。 下山时,路面已干,锦念还特地往四周看了看,但她没发现被顾彦宜去绑了住持的那个庙。 顾彦宜让人把马车等在遭遇流民的地方,他们没有返回宿州城,而是直接去了灵璧驿站。 锦念到的时候,容姨娘立即迎上来嘘寒问暖的:“听顾公子留下的人说,六小姐在宿州城病了,如今可都养好了?” 锦念刚下车,一错步便巧妙地躲过了容姨娘迎上来的手,这才淡淡道:“容姨娘挂心了,养得不错。” 她双手拢在手炉上,暧暧的。 容姨娘讪笑收回手,识趣地自责起来:“我当时只是让车夫拉她马缰,谁知道那马竟发了狂似不听使唤,不管不顾地便往前冲去,幸好三少爷和小姐都没大碍,否则,我有何面目面对老爷和夫人。” 她说完,右手的手绢轻轻的按压眼角,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眼光不时地瞄向锦念身后的马车。 锦念见状,薄唇轻嗤,容姨娘怕是以为父亲跟她一起来灵璧呢! 难怪,一见到她下车便热情相迎。 锦念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问道:“三哥伤得如何,可好些了?” 容姨娘再不怎么招她讨厌,苏子锋身为她的兄长,她却不能不闻不问。 瞧着后面马车没有苏佑桦的身影,容姨娘的脸上的笑容便一分分的淡下去,回答锦念时,便有些不走心:“还能怎样,这里缺医少花的,将就着养吧……” 锦念冷哼,若不是容姨娘不顾流民人命,又怎么会出这事,她又怎么会高烧昏迷了几日?如今还没对她发难呢,她倒好,一上来就倒苦水,是想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吗? 她倒是敢想! ------------ 第109章 偏心 他们下山的时候,花了近三个时辰,等沙泉拿着官帖去找驿丁到他们完全入住时,驿站门口已亮起了风灯。 容姨娘没看到苏佑桦,从锦念这里又听不到任何消息,趁着入住时人多混乱,她使了几二两银偷偷问随行的护院:“不是说老爷要来宿州吗?怎么不见人。” 护院掂了掂银果子,随口道:“三老爷到宿州看过六小姐,第二日便已回淮安去了。” 得了准信,容姨娘黑着脸去找苏子锋说话:“我就说你父亲的心长得偏,听说了六小姐在宿州遭遇了流民,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我在信里跟他说你受了伤,怎就不见他来瞧瞧你……” 苏子锋这几日行动受限制,整日关在房里,此时听容姨娘这般话,心下更觉得烦闷,但孝为大,父亲要如何做,都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多嘴的。 眼见儿子面色阴沉,容姨娘又道:“这个苏锦念,怎么就没被流民掳走?我托人带信去淮安和扬州,只要两边的府里一动起来,她名声便不保但不能怪到我头上来,谁知,竟是退回宿州去了,真是好运气……” 好运气?苏子锋轻嗤:“你当顾四哥是泥捏的呢?”看那些短褐打扮的人,以及这几日来对他们自由行动的限制,哪里是好惹的主。 说到顾彦宜,容姨娘就来气:“顾四郎平日一看就一读书人的温良模样,谁料着他能救出苏锦念……” 更让她气恨不已的是,到了灵璧驿站后,母子二人便被顾彦宜的人限制了出行的自由,还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怕他们被流民寻仇。 容姨娘气得肝疼,流民不都去追苏锦念了,灵璧好歹也是不大不小的镇子,哪来的流民? 论她好说歹说,顾彦宜派的人都不为所动! 她有气没处发,天天把顾彦宜的人支使得团团转,一会要吃一会要喝的,三天两头便喊着请大夫来给苏子锋看伤的。 那些人气得想摞挑子,但上面似乎发了话,无论他们开始时是怎么的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按她的要求一一照办了…… 锦念是否被救出去,苏子锋不太关心,他自幼便随父亲到任上,跟族里甚至家里的兄弟姐妹都不亲近,对锦念更是没什么兄妹骨肉间的相亲之情。 “姨娘有时间夸别人,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锦念这一病倒,父亲定要将责任归到他们母子二人身子,首当其冲便是容姨娘,只怕他也不能幸免。 容姨娘面上一顿,看向苏子锋,高声反驳:“若老爷真把责任怪到我身上,我跟他没完……当时那种情况,是个人都得跑路吧?把钱粮都留下给流民,顾四郎他倒是说得轻松了,可有没有跟我商量过,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些银子可都是我瞒着老爷攒下的……” 苏子锋无言以对,这些年,容姨娘在同知府当家做主惯了,以为人人都得巴着她讨她意见,如今这一通牢骚不过是为自己做蠢事找的借口。 他朝容姨娘挥挥手:“我累了,姨娘下去吧……” 从淮安到灵璧这一路来,苏子锋不再对她面露冷嘲,母子俩共乘一车,一路都是和声细语的说话,似乎那晚嫌弃她的事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 容姨娘也乐于他这些改变。 好不容易母子俩的关系终于有了改善,如今,见儿子不耐烦了,她便识趣地不再提这些扫兴事,又关照儿子好好休息后,她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去。 贴身丫鬟在外面敲门,焦急道:“夫人,六小姐朝这边过来了。” 正要散场的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道锦念有什么事找他们。容姨娘甚至心跳得有些快,因着苏子锋刚才的话,她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庑廊里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有几个人影倒立在窗菱上,很快,丫鬟请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奴婢给六小姐请安,六小姐这是来看望我们三公子的吗?” 锦念挑眉,容姨娘身边的丫鬟守在苏子锋客房门口,想来他们母子正在里面说话。 丫鬟见她默认,便往屋里通禀。 “六妹进来坐坐吧!”是苏子锋的声音。 “咯吱”一声,客房的门打开,锦念往里看了一眼,容姨娘和苏子锋正围着茶几边坐,茶几上放着两个茶盏。 锦念抿了抿唇,率先迈步进了厢房,身后跟着林嬷嬷和杜鹃。 随着她的迈入,冷风顺势从门口灌了进来,原本还算暖和的屋中骤然降温。 容姨娘皱眉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起身请锦念坐过来。 锦念也不推辞,在苏子锋对面坐了下来。 外头的丫鬟进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换茶盏。 锦念来这不是喝茶的,没等丫鬟倒茶,她便笑着问苏子锋:“三哥,听说你的手受伤了,如今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说?” 苏子锋是她庶哥,尽管不喜欢,但若真对他不闻不问,只怕她真要寒了父亲的心。 见她面上带笑,态度温和,苏子锋暗暗松了口气,道:“已经能活动自如了,多谢六妹关心。” 似怕锦念不信,他还抬起双手向外伸展了两下。 锦念笑着点头,又道:“手臂活动自然,想来是真好了!父亲离开宿州时,还担心三哥的伤势,若知道三哥已无碍,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 苏子锋只是笑笑,没答话。 锦念心里明白,提到父亲,苏子锋怕是心里有些不对劲。 设身处地想,父亲来宿州看她,却没来灵璧看苏子锋,若换成是她,心里也会不平衡,会认为父亲偏心。 她也不想在苏子锋面前提父亲,但想到等下还要将父亲的信交给他,如何能避得过? 心里主意一定,她继续道:“我那时高烧不醒,父亲怕我有意外……等我醒过来时,那些流民已逃散到淮安府去了,那是父亲的管辖地,他不能丢开不管,只得放弃来灵璧看三哥你。父亲…他在宿州也只待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匆匆返回淮安去了。” 她说这些,希望能减少父亲和苏子锋之间的隔阂。 领不领这份情,全在苏子锋自己能不能想得通。 ------------ 第110章 无可救药 苏子锋微微张着嘴,他想不到锦念会跟他说这些,刚听她提起父亲时,他一度以为锦念接下来便是炫耀父亲如何的宠爱她,又如何的不待见他的。 他甚至还猜测,锦念会假装好心的劝导他不要怪父亲之类的话。 结果,他猜测的所有可能都没有出现。 比他还小两个月的妹妹,她没劝他不要怪父亲,她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面上没有带一丝笑容。 苏子锋内心波涛翻滚,面上故作不在意道:“是吗?” 锦念看着他沉默点头。 一边的容姨娘鸡勾唇冷嗤,抬手整了整鬓角的碎发,不阴不阳地蹦出一句:“六小姐这般金贵的人,老爷自然高看一分,哪像我们三少爷,皮粗肉厚的,就是受了伤,在老爷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 父亲没能来灵璧,容姨娘这是要把火气撒到她身上吗? 锦念提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入口生冷。 她皱眉放下茶盏,看着容姨娘笑道:“我倒是想问问容姨娘,三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受的伤?” 她笑眯眯的,好整以暇地等容姨娘回答。 容姨娘额头一跳,回以微笑道:“……那马突然发狂,当时我和三少爷都吓坏了,紧紧抓住车厢不放手,要不然可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她把写给苏佑桦信上的一段,原封不动地对锦念又念了一遍。 “是吗?”锦念轻嗤,能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说得这般煞有介事的,容姨娘也是个人物! 抬手碰到广袖中的信封,锦念想起父亲临回淮安前跟她说的话:“念姐儿遭的这份罪,父亲会替你作主的……” 勾唇轻哂,她看向容姨娘道:“姨娘说的这些,我信没用,要父亲信才成!那可是十几条冤魂呢……” 她笑意浅浅的,容姨娘只觉额头一跳,苏锦念什么意思,是说老爷会为十来个死伤的流民跟她过不去? 苏锦念这是有多低看自已才会这样认为?! 她跟苏佑桦生活了十几年,理解他虽然敬爱谢氏,宠爱嫡子女,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何况她又是老太太亲自选的妾室,这些年尽心尽力地为他管着同知府,还生育了一儿一女。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上面有老太太,又有一儿一女,苏佑桦就是要责怪她撞死了人,也不过甩着冷脸凉她一段时间,等过了年,她又跟随到任上时,一切都过去了。 苏锦念还是太小,不知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的道理! 况且,是那些流民先劫的道,本就该死,是个人都不会对那些贱奴心软,苏佑桦又怎么可能因此去责难于她? 想通这点,容姨娘抬手正了正头上的步摇,抬眉看向锦念道:“六小姐与其担心我,不如多多担心自己,这次侥幸摆脱了流民,说不准什么时候,运气就用光了。” 正待继续说下去,瞥眼瞧见苏子锋正拿冷眼扫向她。 容姨娘将本到嘴边的话堪堪掩下。 锦念淡笑,说一句:“无可救药。” 她往广袖里一掏,拿出父亲递给苏子锋的信:“……天晚了,我就先回去了,三哥看完信也早些安歇。” 苏子锋看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心底莫名就流过一股暧洋。 父亲,还是关心他的! “谢谢!” 锦念准备转身时,苏子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突兀的一句谢谢,锦念愣了愣,转头却见苏子锋面色平静的看向她。锦念反应过来,苏子锋这是在跟她表明他不怪父亲了吗? 她微笑点头,迈步出了客房。 锦念一走,容姨娘顿觉客房里的空气都新鲜起来了,她也不再急着回自己的客房去,重新坐回苏子锋对面冷哼道:“苏锦念这个丫头片子,她以为她是谁呢……” 苏子锋冷冷的盯了她一眼:“姨娘要是心里有气的话,回自己房里去跟丫鬟说去!” 容姨娘脸色一僵,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她挪了挪身子,凑到苏子锋身边,笑道:“快看看你父亲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可有说何时回扬州过年?我想想……等年一过,我便得跟你父亲着到任上去,到时我再想办法,让你父亲改变主意,接你一起去任上,我们娘俩一直在他身边,总会得他多看重几分……” 她前言不搭不后语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话里话外无不是对未来的规划。 眼见苏子锋还盯着信封傻看着不动,容姨娘一把夺过信封,动手便拆开来。 巴掌大的信笺展开,上面的字跃然映入眼底:你亲送姨娘入宝林庵。 短短一句话,容姨娘一脸的不可置信。 信笺一揉,她高声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冬日入夜早,灵璧驿站渐渐从嘈杂中安静了下来。 从回房后,锦念便吩咐杜鹃去给她准备个汤婆子。 她将双腿都蜷在被窝里,又把话本铺在被子上,慢悠悠的翻看,看到有趣处,还“咯咯”的轻笑出声,完全不受适才跟容姨娘针锋相对的影响。 杜鹃提着汤婆子从外面进来,瞧着自家小姐这个看法不妥,但客房里没有暧阁,屋里有些冷,她不好叫锦念坐在桌前看,幸好,再过两三日便能回到扬州了。 她将汤婆子塞进被窝里,对锦念道:“刚刚碰到沙泉了,他说明日我们还在这里修整一天,后日再启程回扬州。” 锦念正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杜鹃。 杜鹃摇头,“奴婢也没问什么原因,兴许顾公子有事要办?又或者要见什么人?” 这不可能! 在山上时,他们本就说好了下了山便启程回扬州的,怎么又临时又改了行程,这可不像顾彦宜说一不二的性子。 想了想,锦念遣杜鹃去叫沙泉来问个清楚。 因着男女大防,一出了山,两人再不合适单独见面。 这边沙泉还没来,锦念倒先等来了容姨娘。 因走得急,她发枝微乱,脸上因怒气攻心已开始呈现癫狂的红色。 她不管不顾的冲到锦念床边,将手里的信笺甩到锦念面前,喝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 第111章 上药 姜黄色的信笺落在吉祥团缎被上,锦念皱皱眉,随手将信笺拈起来,“你亲送姨娘入宝林庵。”赫然在目。 是父亲的手书,字迹刚劲有力,收尾处还加重了着墨的力道!想来,父亲落笔时是相当的愤怒。 喜悦来得太快,锦念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笑容在她唇畔一寸寸绽放。 从山里出来时,她心里一直在想,父亲会如何处置容姨娘。按当下情形推测以及对父亲的了解,最多也不过是父亲从淮安回扬州过年时,罚容姨娘去苏府西北角的小祠堂里,面对祖宗的牌位思过。 不成想,父亲一出手,便将容姨娘打入绝境。宝林庵位于扬州城外的浮罗山上,是前朝为当时的一位扬州籍太妃所建的尼姑庵,庵里供奉观世音菩萨,其意在点化世人慈悲为怀。 因其庵规森严,因此,在扬州权贵之家中颇得声誉,这些人家中若有女眷做错事需受罚、或哪家的小妾、姨娘老无所依想出家时,宝林庵便成了她们的首先之地。 容姨娘若真被送去宝林庵,这一生,再想回苏府便是难上加难了。 容姨娘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处境,她情绪已有些失控,瞧见锦念毫不掩饰渐渐放大的笑颜时,更是怒火涛天般朝锦念泼洒:“你个贱|人,是你在老爷跟前诋毁我,让我陷入如此境地……” 话落,那青筋尽现的手已死死的钳上了锦念的腕间。 锦念皱眉,淡淡看向容姨娘。平日那个婉约中透着一股弱柳扶风容姨娘不见了,些时的容姨娘,柳眉倒竖,五官扭曲,俨然是一个已陷入癫狂的泼妇。 “放手!”锦念用力转动手腕,试图摆脱容姨娘的钳制。 容姨娘抓得更紧了,又一次厉声斥问锦念:“是不是你?” 已成定局的事,是不是她苏锦念挑拨的还重要吗?她自己还好奇,为何父亲这次突然这般绝情呢! 父新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容姨娘跟了他这么多年,又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就算这次容姨娘处事欠妥当,弄死伤了十来人,但也不至于要她到庵里去的。 腕间的疼痛传来,锦念冷哧一声,莹墨的眸子闪过怒意,余光却瞥见门口闪过了一抹姜黄色的身影。 是林嬷嬷。 林嬷嬷住锦念隔壁,她刚躺下,便听到隔壁传来容姨娘尖厉的声音。 暗道不好,顾不得穿上袄衣,林嬷嬷拨腿便往隔壁跑。 她人还未进门,一眼便瞧见容姨娘正抓着锦念不放手,一副似要把锦念生吃活剥了的表情。 林嬷嬷一惊,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扯开容姨娘,嘴里还不停骂道:“你这只疯狗,乱咬什么人?小姐也是你能呼来喝去的吗?你快放手……杜鹃,杜鹃……” 顿时,锦念的厢房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杜鹃正站在二进的庑廊跟沙泉问事:“明日原地休整的事,你得给个理由,要不然我怎么跟小姐说?” 沙泉也很无奈,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公子决定的事,甚少跟人解释,他一个做奴才的,怎好多嘴? 两人正苦恼间,便听到后头的三进院里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杜鹃待要细听时,一眼便瞧见顾彦宜突然打开房门,一闪身,人已朝三进院驰奔而去。 沙泉愣了愣,能让自家不顾世家公子仪度的……沙泉直觉是锦念出了事。 他拉着杜鹃急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回去看你家小姐!” 顾彦宜赶到时,林嬷嬷正同容姨娘拉扯,锦念站在一旁的茶几边,焦急地看着两人。 见到顾彦宜突然出现,一脸的冷峻,锦念很是意外,随即便急急朝顾彦宜道:“顾四哥,你快去帮帮林嬷嬷。” 抬手便指向正扭扯在一块的两人。 那花鱼图案的袖口随后滑了一截,露出手腕间那一道紫色的淤痕,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的刺眼。 顾彦宜深邃的眸子倏地一冷,抬手一挥,身后立即闪出了两个身穿玄色短褐打扮的人。 几息之间,容姨娘便如丧家之犬般被拎出了厢房。 林嬷嬷被容姨娘抓花了脸,锦念让她回房清理,随后朝顾彦宜微微躬身,道:“这次,多谢顾四哥解围。” 顾彦宜不动声色打量着她,除手腕上那道淤痕,她身上还算妥当,小脸还微微泛红,想来是刚才挣扎时气急所致。 暗暗松了口气,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把手给我!” 把手给他?锦念抬眉,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她以为他会先问容姨娘是怎么一回事的。 那不解的表情像极了迷路中小犬般,憨娇中带着一种涉世不深的迷蒙。 如同上次在山里一样,顾彦宜觉得自己的脸又热起来了。 他只好又转头去看别处,淡淡道:“你手上的淤伤若不及时上药,留到明日你怕是要动不了的。” 原来是发现她手受伤了。想到自己被容姨娘钳制时的狼狈,锦念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有伤药,等杜鹃回来让她给上就好,谢谢顾四哥。” 她说着,下意识地将手往广袖里隐了隐。 顾彦宜立即发觉了她一这细微的动作,从山上下来后,锦念似乎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张口闭口便跟他道谢。他身上有上好的伤药,上药的推拿手法他还跟太医学过的,他不过是想给她上药,谁知她却避之不及。又想到在山上时,两人几乎朝夕相对…… 这一对比,他突然就有点生气,看着锦念淡淡问她:“你在怕什么?” 他脸上没什么神情,但锦念还是听出了他的不悦。 她忙朝顾彦宜行了半礼:“这天色也晚了,我是怕耽误顾四哥休息……” 她自己也觉得不自在,这里是驿站,她是扬州苏氏的女儿,若她还像在山上时相处,传出去,她名声可就坏了。 看出她的顾虑,顾彦宜便道:“别怕,外面庑廊上的,都是我的人。” 锦念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完全是两码事。 顾彦宜见她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他拿出身上的药白玉瓶,伸手去拉锦念,又看了看淤伤处,道:“上药时,有点痛,你忍一忍便好。” 玉瓶打开,他修长的手在她手腕处缓缓推挪,杜若的药香渐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杜鹃和沙泉赶到时,见到顾彦宜在房里给锦念上药,微微垂着眸,脸上神情认真。 两人相视一眼,又悄悄地退到庑廊下。 冬日入夜早,灵璧驿站渐渐从嘈杂中安静了下来,晚风轻荡风灯,摇曳一地的暧黄。 顾彦宜没问她容姨娘为何会在这里,还大吵大闹的,他不问,锦念也不想说,这些丑事没必要讲给外人听。 厢房里一时沉静无声,锦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她问了顾彦宜:“听说明日还要在这里休整一天,为何?” 原本在山上时就说好了,要趁着大雪未下时,快马加鞭回扬州去的。 ------------ 第112章 放弃 适才,在客房里时,顾彦宜就听到杜鹃和沙泉在庑廊上的谈话。 他没有立即回答锦念的问话,修长的手指又在锦念的手腕间推拿了一周,这才答非所问地道:“药上好了,这两日你别提重物,明日再上一次药,应该就能好全了。” 他说完,又看了一下锦念腕间的淤青,确定是比上药前淡了许多,才满意的松开了手。 两人的手一放开,锦念自在了许多,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腕间只余微微的灼痛感,似乎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锦念跟顾彦宜道了谢,抬眼又问:“明日,我们真不走吗?” 她看向顾彦宜,表情认真又带着一丝期待。 顾彦宜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他们认识起,他就发现她似乎特别缺少安全感,当事情不按她预想的方向走,她便会想办法去弄明白,虽然她的方法在他看来有些笨又没什么成效。 他又想到在山上她发烧昏迷时,绝望而的凄凉的表情。 该是出了什么事,她才会变得这般的敏感吧。 “是因容姨娘的事。”顾彦宜站起身来,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三世叔托我给林世叔带了封信,送信的人前天才从这里出发,想来明日到能扬州,我们缓缓,给林世叔多留些时间打点。” 松世叔,那不就是二伯父? 听顾彦宜这番说话,锦念反应过来,顾彦宜比她要早知道容姨娘要被进庵堂的事,亏她还想着这事是家丑,不想对他说呢。 二伯父管理着苏府的庶务,容姨娘要去庵里修行,可不得二伯父安排人打理一切嘛! 所以,顾彦宜说他们缓缓,给二伯父留时间来打点,那意思是…… 锦念被自己这个猜测惊到了,有些不确定的问顾彦宜:“你是说,进扬州城前,直接送容姨娘去宝林寺?” 顾彦宜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确认,锦念愣了愣,这容姨娘是连进苏府偏门的机会都没有了吗?她原以为,容姨娘去宝林庵,怎么也是回府后,甚至是年后的事…… 父亲这次的处置方式……利落,狠绝,完全跟他平日的为人处事不同。前世,家族都威胁他,若苏锦念不死,便将他们整个苏府除出族谱,父亲最后还是力争保下了她,送她到庄子上去。 锦念又想到父亲山上看她,对她说的话:“念姐儿遭的这份罪,父亲会替你作主的……”这话,父亲在刚开始时见面时没说,是临下山前,不对,是他去跟顾彦宜谈事回来后才说的! 然后,顾彦宜又比她早知道容姨娘要被送去宝林庵。 锦念直觉,这事跟顾彦宜脱不了关系。 念头在脑海一闪,她便直直地问了出来:“容姨娘被送去宝林庵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她语气很急又带着肯定,就连平日对他的尊称顾四哥都不用了。 顾彦宜望向屋外的眸子一黯,她还是想到了。 “为何?”见他默认,锦念穷追不舍,容姨娘撞死流民的事,若要按大周律来定罪,流民和容姨娘两方都有错处,双方在公堂上一对证,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再者,容姨娘是苏府的姨娘,还轮不到他顾彦宜插手。 顾彦宜转过身了来,看着她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把容姨娘弄进斋堂这件事上,他其实可以找出许多理由来否认是他动的手脚,把责任全推到苏佑桦身上去。 但面对锦念时,他怎么也编不出来。用谎言维持出来的美好,有朝一日被戳破时,她更会觉得丑陋吧!以其这样,倒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她面对。 “这事,牵扯扬州盐场。”顾彦宜有些艰难地张了张薄唇,“容姨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说得简短而含糊,但锦念却听明白了,为了达到了他仕途上的某种目的,他对容姨娘出了手。 锦念有些意外,顾彦宜竟会同她坦白自己的目的,但不知怎的,锦念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哦,是这样啊!”她笑了笑,起身也看向屋外,屋外灯光极弱,不远处,便是黑沉沉地夜空,“我父亲,他怎么说?” 顾彦宜要怎么利用容姨娘,容姨娘是死是活锦念不关心,但她需要知道父亲的态度。在锦念心里,父亲一直就是一个对家人极其爱护的人,连她都能看出顾彦宜的别有用心,父亲久经官场,没道理猜不透。 顾彦宜转身看向锦念,她脸上笑容牵强,垂在襴边的小手微微曲卷成拳。 锦念在紧张什么,顾彦宜大概猜测得出来,心下叹了口气,轻声道:“中元节时大皇子遇刺你是知道的,他是因为要插手扬州盐务才遭人暗算的。” 这事锦念知道,顾彦宜这么一说,她便反应过来,她看着顾彦宜便道:“所以,你打算利用这次的流民挟迫扬州苏氏的人来做文章,促使皇上下决心整顿扬州盐务?” 顾彦宜惊讶于锦念的敏感,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道:“松世叔正在京城活动,打算开春后回调京师入阁,一旦流民冲撞了扬州苏氏的事传扬开来,或多或少对世叔都有影响。扬州盐务上,晋王得的利益最大,他更不会放过这个打压松世叔的机会。” “因此,我和三世叔商量,这件事上,我们这边先动起来……” 锦念明白过来,顾彦宜和父亲是打算把流民劫道事件,上升为流民和扬州苏氏的冲突,把容姨娘送进庵堂,在民间将声势造大,最终迫使皇帝和内阁下决心整顿扬州盐务! 所以,这一次,父亲为扬州苏氏放弃了容姨娘。 想通这点,锦念整个人便呆呆的,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顾彦宜见她神情还有些呆愣,叹道:“你放心,这件事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 这点,锦念当然知道,她怔着脸,喃喃问道:“对男子来说,妻子和仕途相比,仕途永远比妻子重要,对吗?” 她声音有些低,闷闷的,脸上还是那幅怔怔的神情。 顾彦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容姨娘又不是妻子,她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到了她昏迷时绝望而凄凉的神情。顾彦宜的心毫无预兆地一揪,他转过身来,迫使锦念与他对视,郑重道:“对我来说,我的妻子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 第113章 狠厉 “对我来说,我的妻子永远比什么都重要!” 说这句时,顾彦宜表情庄重,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锦念看。 四目相触,锦念深吸口气顺着顾彦宜的话便问道:“就算你妻子已失了清白,你也不会放弃她?” 顾彦宜不知道锦念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他还是认真的想了一下,失了清白的妻子……再怎么样也算是他的人了,要怎么处置也是由着他来,他会放弃她吗? “不会,但我会把那玷污了我妻子的人给杀了!”顾彦宜说这话时,深邃的眸子不觉中便带一抹狠厉。 这才是顾彦宜真实的面目吧,狠厉,对敌人从来不手软,要不年纪轻轻怎么能入了阁? 但是话说得这般满,就真不怕闪了腰吗?前世,那个弃她如弊履的人又是谁?! 思及此,锦念嘴角不觉中便带了一抹嘲讽,反问:“是吗?” 她声音拨高一度,嘴角勾着一抹嘲讽,就连莹墨的眸子瞬间都染了寒霜。 顾彦宜心下一惊,不知自己哪里突然就惹怒了她,他本意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只想让她安心,岂料,适得其反! 他从来不对别人承诺什么,一旦说出,他便会去做到。他突然就有点生气,感觉锦念轻看了他。 顾彦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往前又进了一步,道:“对,像我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做事从来都只考虑利益关系,你不信也是对的。不过,苏锦念,就今天这个话,现在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你只要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便好!”剩下的……他来做! 他语气清冷,深邃的眸子探不到底,一脸郑重地与锦念对视。 锦念冷嗤,他放不放弃他妻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今生她不会再嫁给顾彦宜,他对他以后的妻子如何,她不想知道。 她索性没再出声反驳顾彦宜,只淡淡道:“天晚了,顾四哥请回吧!” 顾彦宜迈出厢房时,面沉如乌云压顶,杜鹃和沙泉大气不敢出,他们不明白锦念在想什么,一言不合便跟公子翻了脸了!明明在山上时,两人相处得极为融洽的。 两人恭敬地给顾彦宜行了行,沙泉给杜鹃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房里看锦念,自己不动声色地跟在顾彦宜身后离开庑廊。 杜鹃进屋时,一眼便看到锦念也正木着脸站在桌边。 她叹了口气,走近锦念道:“顾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小姐何必与好动气……” 锦念不知道怎么解释,原本以为会因容姨娘被送进庵堂而高兴的,然而并没有,不但没有,还一下就触动了她心底曾被顾彦宜抛弃的忌讳。 看到顾彦宜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的,她火气便不受控制的蹭蹭往上涨,她甚至也没想过要去控制它,就任由火气朝顾彦宜身上砸去。 杜鹃见她没有说话,转身给她倒了一杯茶,轻手轻脚地出门去隔壁林嬷嬷的房间,把空间留给锦念自己想通。 这边,容姨娘被顾彦宜的人赶回客房,一进门便抄起茶几上的白瓷茶壶往地上一摔,嘴里直骂咧咧道:“苏锦念这个贱人,枉我好吃好喝的伺候你,狼心狗肺……” 一旁的丫鬟不敢出声,刚才容姨娘要跑去锦念算账时,她拦不住,只好去找苏子锋,结果等她带着苏子锋往锦念这边来时,便看到容姨娘正好被俩身着短褐的人架出来,头上珠钗散七零八落,脸上还爬了两条猩红的抓痕。 在苏子锋房里时,容姨娘已闹过一通,眼见容姨娘如今更不成体统,苏子锋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自个回房去了。 容姨娘见儿子不站自己这边,更是悲怒不已,将客房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一遍后,她终于累瘫在圈椅上,呆呆坐着不说话,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丫鬟端着小意把地面的清扫干净了,见容姨娘还有些魔怔,大着胆轻声唤她上床安歇:“夫人,都过三更了,歇着吧……” “梆梆梆……”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里格外的洪亮。 像是突然回了魂般,容姨娘突的站起来,笑道:“对对对,我要安歇,等精神头足了,回府找老太太为我做主,好歹我也是五小姐的生母……” 她突然站起来了,把丫鬟虎了一跳,但见她情绪终于平稳下来了,赶忙安抚她道:“夫人说的是,回去找老太太,老太太定会为您做主的。老爷再大,还能大过老太太去!” 是这个理!容姨娘想通了,吩咐丫鬟服侍她下净了面,在琢磨如何说服老太太中沉沉入睡。 翌日,在灵璧修整一日,等锦念醒来时,外头已天光大亮,阳光从高丽纸糊的窗菱透进来,亮得锦念有些睁不开眼。 没想到,入冬之后,今日竟意外的出了太阳。 林嬷嬷正在隔壁收拾行李,听到锦念房里有动静,料定是锦念起来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赶紧去找锦念回话。 “我清点好了小姐的行装,流民冲撞过来时,顾诚抢回了马车,不过,东西定是有些遗落的,有一些华贵的布帛,和老太太给的药材,因包裹比较大,在行车时,估计是掉没了,其他还有些零碎的,我都整出来了,倒是没少什么。” 锦念在杜鹃的服侍下了净了面,正坐在椅子上敷眼,昨晚睡太晚,以为劳累了一天会很快入睡,结果没有,翻来覆去大半宿才勉强合了眼。 她揉了揉眉头,恹恹地随口答道:“那些东西丢了便算了,只可惜了外视母的一片慈心。” 林嬷嬷递上清单给她,又道:“东西我都列了清单出来,小姐闲时对一对……有一事,小姐拿给老爷看的那颗红宝石,东西在小姐这,我便没记在清单上。” 这事锦念记得,父亲说那红宝石叫“血鸽”,是从西南来的,亦有可能是附属国献上来的贡品。 那颗红宝石父亲看过后,锦念便把它单独留出来,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后来在路上,又把它塞进行李中了。 如今,听到林嬷嬷这般说来,那红宝石岂不是跟着一起掉了? ------------ 第114章 破财 想到因自己的大意把宝石弄丢了,锦念心下一阵狂跳,不敢置信、自责、失落……分不清是什么心情。 好一会反应过来后,她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火急火獠地便往林嬷嬷客房跑去,杜鹃和林嬷嬷赶忙跟在她身后。 林嬷嬷床边大大小小堆着十来个红木箱子,有的装锦念的衣裳,有的是装被子的,更多的是谢老太太给准备的东西,锦缎布帛和药材都占了几口箱子,还有些字画和零零碎碎的东西又装了好几箱。 “把这些箱子都放下来,逐个再检查一遍!”锦念说着,率先便要去把箱子搬下来。 林嬷嬷阻止了她,安慰道:“小姐别急,说不准它落在哪个箱角了……你旁边站着,我来把箱子放下。” 锦念哪里听得劝,挥手催林嬷嬷动作快些。 箱子放下,主仆三人逐个翻看,就连卷叠的布帛、画卷都一一展开来检查了一遍,结果都没有发现红宝石的踪影。 原本还抱着点希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锦念瘫坐在箱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的已重新归整的箱子,欲哭无泪,这可是贵重的宝石,是外祖母特意留给她的…… 杜鹃瞧她眼眶都红了,一跺脚便道:“我去跟顾公子说说,他肯定有办法!”话一扔下便要跑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还找什么顾彦宜!锦念突然就有点生气,伸手拦住杜鹃,冷声道:“去什么去,丢了近十天了,他再神通广大,还能变出一颗宝石来不成?不还有其他的没丢吗?就当是破财消灾!” 东西是掉在官道上的,近十天来,官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不少,如今再返回去,如何还能找着! 又怕杜鹃不听,生出什么事来,锦念抽了一下鼻气,又沉声道:“这事不许声张出去,回到扬州了也不许跟母亲提,等哪天见到外祖母了,我自会跟老人家她请罪。” 杜鹃到底没再动,思量着自家小姐和顾彦宜正闹情绪,怕是抹不开面子去找人家帮忙,她心里打定主意回头悄悄去找顾彦宜。 今日雪后初霁,午憩过后,日头才开始倾斜,杜鹃想着锦念心情不好,便提议她去庑廊下晒晒阳光,锦念没拒绝。 见到容姨娘也在庑廊晒太阳时,锦念很是意外,昨夜还到她房里发疯似的斥问,这才过了一个夜晚,便能无事人一样坐在锦杌上晒太阳,难道容姨娘这么快就想通了? 锦念走过她身边时,容姨娘突然就站起身来,挑眉看向她,道:“六小姐今日起得这般晚,是以为把我送进庵堂便能高枕无忧了?” 锦念不理她,从容地越过容姨娘向前走去。 容姨娘整了整鬓角的碎发,盯着锦念的背影兀自笑起来:“我们……来日方长!” 敢情这是得寸进尺了?锦念勾唇停步,转身看向容姨娘,淡淡笑道:“长不长我不知道,但眼下可正是日薄西山呢!”她伸手遥指渐渐西垂的太阳。 容姨娘瞪了她一眼没回话。 锦念淡笑转身,带着杜鹃去了庑廊另一头,那里阳光斜照,洒在人身上暧暧地,锦念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晚间时,杜鹃进来传话说,顾诚求见她。 锦念惊讶,抬头看了看窗外,糊了高丽纸的窗菱还有暗淡的光透进来,天还未黑下来,她让杜鹃去传人。 这是自顾诚出现后,锦念第一次近距离地跟他接触。他迈进客房,在离门口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朝锦念微微躬身,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利,把六小姐的东西弄丢了,请六小姐责罚!” 听顾诚这般说话,锦念心下明白,她丢了红宝石的事,顾彦宜定定是知道了,也对,这驿站里多是顾彦宜的人,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去。只怕,顾诚也是他让人来跟她赔罪的,这也间接证明了一点,顾彦宜这边也没那红宝石的下落。 事已到此,锦念还能说什么,何况错在自己,关顾诚什么事。 她笑了笑,道:“人能平安脱身已是万幸,那些身外之物只就只当破财消灾了,你不必自责。” 顾诚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敢抬头看锦念,看到锦念那张洁白的脸时,顾诚眼里闪过惊艳,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赶忙又道:“属下已让人留意了,若有消息,定会来告知六小姐。” 顾诚是顾彦宜的人,没得顾彦宜的令,他怎敢擅自做主。 所以,顾诚是在告诉她,顾彦宜已让人去查找宝石吗?不知他顾念着男女大防还是恼了她,一直以来自己动不动就给他脸色看,他也是受够了吧? 这样也好,免得今后他们牵扯不清又搅到一起! 顾诚见她神情淡淡的,识趣地告退:“明日需早起赶路,六小姐早些安歇……” 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马车在官道上驶得飞快,晓行夜宿了两天,第三天刚过晌午时,她们一行人便回到了扬州北门郊外。 越靠近扬州,锦念的心情变得更好了,一路上都没再瞌睡,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马车刚停下时,远远地,她便一眼认出了二伯父苏佑松,他正站在十里亭里,亭子外还跟着几个丫鬟和婆子,两辆平头小马车。 十里亭对面的山头上,宝林庵的塔尖隐隐在望。 一行几人都是晚辈,顾彦宜让马车在十里亭边上停下,率先跟苏佑松打了招呼,锦念和苏子锋都赶紧下车跟苏佑松行礼。 苏佑松上前一步虚扶苏子锋站起来道:“一路辛苦了吧,到家了就好!” “不辛苦!”苏子锋摇头,抬头看了一眼苏佑松身后的平头马车和几个丫鬟婆子们,问道:“二伯父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就带这点人?” 苏佑松管理着苏府的庶务,经常出远门,苏子锋倒没觉得什么奇怪。 苏佑松脸上的笑容一顿,拍苏子锋的肩头:“你看了父亲给你的信了吧,我今日在这里等里,就是要跟你把你姨娘送去宝林庵。” 父亲只说要他送姨娘去庵里,他从没未想到会这般仓促,苏子锋怔怔的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在马车里的容姨娘却听得清楚了,不管不顾地便掀开车帘朝苏佑松喊道:“二爷说的什么话,就算要我去庵里,也该让我跟老太太磕个头,见见五小姐吧,好歹我也是她生母!” 锦念闻言,笑了笑,前几日见容姨娘那般淡然,还说什么来日方长,以为她有什么依仗,原来是指望老太太和苏锦桐! ------------ 第115章 关照 容姨娘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苏佑松面前,笑道:“二爷,老爷让我去宝林庵,可也没说不让我见老太太和五小姐,再者,我随三爷去任上几年,也正好跟老太太说说这几年三爷在任上的事,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朝苏佑松行了半礼,得体地笑着等他回应。 苏佑松皱了一下眉,答道:“我也领命行事罢了。” 他边说边避开一步,身后立即走出一身材微胖的婆子,对着容姨娘微微一拘,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身边了管事佟妈妈,姨娘你就别为难二老爷了,二老爷这也是听命行事。让你立即去庵里,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话,你若执意要见老太太,这不是让三少爷在大伙面前为难吗?宝林庵那边府里都打过招呼了,你进去后就好好为老太太和三老爷祈福,也算得上功德一件,说不准哪天福报就降临你身上了……” 锦念去淮安时,老太太还未对秋妈妈拿出什么具体的处置,如今却出现了个佟妈妈,装扮整整齐齐的,说话更是软硬兼施。 前世,没有苏锦桐给她栽赃一事,老太太房里也没这么个佟妈妈,瞧这架势,似乎还是跟老太太相熟的。 见锦念在打量她,佟妈妈立即又向锦念和苏子锋都行了半礼:“给三少爷、六小姐请安,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念着你们呢……” 锦念笑笑,看来,苏锦桐冤枉她之后,老太太开始重视身边做事的人了。 一边的容姨娘听到是老太太下的吩咐,笑容僵在脸上。佟妈妈使眼色让两个丫鬟去拉她上车时,她才回过神来,挣脱开丫鬟的手不可置信喊道:“不可能,老太太不会这样对我的,若我去庵里了,就没人跟着三爷去任上了,我要见老太太……” 苏佑松和佟妈妈不为所动。 容姨娘脸色从开始的淡然渐渐变得惨白,原以为回到苏府在老太太跟前诉诉苦,讨好桐姐儿让她为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好歹她也是桐姐儿的生母,这点面子桐姐儿会给她的。 不成想,自己竟是连回苏府的机会都没有!凭自己对苏佑桦的了解,就算再宠爱锦念,断也不会这般无情地致她于如此凄凉的田地。 是不是苏锦念找到了绿翘?随后苏佑桦知道了她撺掇薛碧容、毁了苏锦念姻缘的事?苏佑桦最不喜欢自己不守规矩,若加上绿翘的证词和苏锦念的挑拨,一怒之下他真会让自己去庵堂的!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是,她双眼一眨一沉思,神色渐渐变得阴沉无比。 两个丫鬟怕激动了容姨娘,不敢再去拉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姨娘上车吧,去得晚了,庵里要便落锁了。”宝林庵看着近,进山也要盘桓大半天才能到。 听丫鬟提到庵里,容姨娘就像突然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转身便冲向锦念,厉声尖叫道:“苏锦念,我跟你没完……” 两丫鬟手快,架住了容姨娘,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容姨娘五官已扭在一起,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了。 她挥手示意丫鬟把容姨娘架上平头马车,转身对佟妈妈道:“还请妈妈跟庵里的住持讲,容姨娘有魔怔,让庵里好生关照着,免得进进出出的,伤了庵里的师傅和居士们。” 容姨娘听得吡牙怒骂起来,很快却被丫鬟捂着嘴扭上车去。 佟妈妈愣了愣,她刚进府时,下人都说六小姐性子懦弱,她便信了,想着这六小姐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的,如今瞧着,眉眼淡然,气质雅和,跟懦弱完全不相关。 她稳了稳心神,赶紧答道:“还是六小姐想得周到,若真伤到了人,那可是丢了我们苏府的颜面。” 马车刚拐进东平街头时,远远地,锦念便看到母亲、苏锦绣和苏锦妍正在门口往这边张望,几个人还不时的说笑着。 锦念一下车,苏锦绣和苏锦妍便围了过来。 “六妹,你去淮安这么久,答应我的礼物带回来了吗?” “听说你遇到流民了,流民都长什么样啊?你有没有受伤啊?” 锦念笑眯眯地,一一作了回答。 顾彦宜跟谢氏了见了礼,又见锦念正跟两姐妹热闹的说话,他笑了笑,跟谢氏道别要回书院去。 谢氏知道顾彦宜路护送锦念,千恩万谢后请他留下一起用晚膳,顾彦宜婉拒了。 谢氏见他坚持,便叫过锦念来:“你顾四哥要回书院去了,这一路都多亏有他,你赶紧好好地跟他道个别!” 锦念也没拒绝,笑着站到顾彦宜面前。 两人不咸不淡地在垂花门前告别,顾彦宜神色莫明地去了广陵书院,锦念侧跟着谢氏进了后院。 苏锦绣和苏锦妍两人担心锦念长途车马劳顿,姐妹几个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了。 谢氏让锦念先去跟老太太问安:“你三哥送容姨娘去宝林庵,也不知今日能否赶能回来,你远途归来,怎么说也应该第一个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最近似乎不太好,你说话时多注意一些。” 锦念挑眉,老太太就如同府里的太后一般,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去淮安后,收到过莺歌两次莺歌的信,第一封是说四房新进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姨娘,第二封是报平安的,倒是没有提起老太太那边的事。 锦念想了想,吩咐林嬷嬷和莺歌把外祖母给的土仪和礼物都分了几份,让她们拿去了大房、二房和四房,经过上一次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几位伯母婶娘态度也淡了,但这些礼物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她不想浪费外祖母的好意。 锦念自己挑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带着杜鹃一起去了荣华堂。 入冬以后,荣华堂换上了新的地垫,吉祥云纹的地垫铺了厚厚一层。 锦念到花厅门前时,出来迎接她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忍冬,她朝锦念行了半礼,笑道:“六小姐再不来,老太太就要遣我去喊你了,你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老太太可想极了。” 忍冬这些场面话说得热络,锦念听得却尴尬异常,她不相信老太太会想她,若说是急着见她,定是因为流民一事。 她笑了笑,跟在忍冬身后进了花厅。 ------------ 第116章 试探 荣华堂的花厅里最近新添了一张罗汉榻,锦念右脚先迈进门槛,一瞧便瞧见老太太正倚在榻上,后腰正垫着富贵团纹大迎枕,苏锦桐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膀。 察觉到厅里光线变暗,老太太眯眼朝门口望过来,看到锦念提着提盒进来,便道:“念姐儿回来了?” 锦念把提盒放在桌上,问安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太太,眼皮虚浮,面色暗淡,原本的富态圆润此时瞧着竟有些刻板的棱角。 锦念暗暗吃了一惊,母亲说老太太不太好时,她还以为不过是一些头晕脑痛的小毛病,如今瞧着,却似乎大病了一场似的。 “孙女去淮安一个多月,您身体可好?”锦念说着,往罗汉榻靠近一步,想为老太太掖一掖被单。 老太太打量锦念,见她似乎比一个多月前要高了,便叹道:“祖母这什么都不缺,你回来就好,长途跋涉的,还带东西回来给我做甚。” 她伸手指了指锦念放在案几上的提盒,里面锦念装了几根百年人参和何首乌。 锦念笑着说是外祖母的心意,老太太听了又在锦念面前说了几句亲家的客套话,这才问起自己三儿子在淮安的近况:“你父亲还是那么忙吗?他可有跟你说过明年调任的事?” 锦念心下一凛,大伯父计划让父亲调任荆州的事,怕是还没跟老太太漏过口风,这些都是大人的事,锦念不好随意说,只得装不知情道:“父亲一直都很忙,在淮安时,原本答应要带孙女去玩两天的,最后都被公务占用了。” 老太太听了沉默点头,神情看起来恹恹的。 出乎锦念的意料,她原以为老太太会问她流民的事,可老太太却只字未提,甚至连问都没问锦念和苏子锋可有受伤之类的。 瞧着老太太精神不太利索的样子,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锦念便起身告辞。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锦桐突然道:“六妹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去送送六妹。” 她对着老太太笑了笑,抬头望向锦念。 老太太见她笑得乖巧,心下宽慰,看来罚她禁足了一个月,如今是知道要跟姐妹友爱相处了。 她和蔼跟锦念招呼道:“念姐儿,以前你姐姐不太懂事,如今她已知道做错了,之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们总归是亲姐妹,今后是要守望相助的。今儿个就让你姐姐送送你,你们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 今后跟苏锦桐守望相助吗?锦念额头跳了跳,只希望她不要再来害自己便好! 如今苏锦桐主动示好,也不知脑袋又抽了什么风? 锦念望向苏锦桐,红唇微微抿着,看向锦念的杏眼里含着浅笑,脸上的笑容没了以前的张扬。 “那就有劳五姐了。” 她转身就出了花厅,苏锦桐跟在她身后,再后面紧跟着杜鹃和苏锦桐的丫鬟桂枝。 西斜的薄晖将她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倒在地上成了淡淡的暗影。 苏锦桐率先开口道:“上次,二姐花癣被外传的事,我跟六妹说是我传出去的,其实我是骗你的,真正泄密的人是平妈妈……你能原谅姐姐吗?” 她的语气似乎颇为尴尬,望向锦念的眼神带着几分真挚。 事实到底是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还要把责任推到平妈妈身上去,当她是傻子吗?是不是以为像前世一样,她说什么,她就必须得听着? 以为被禁足了一个月,总有反省和收敛一些的,如今看来,还是毫无悔改之意! 锦念勾唇笑了笑,停步转身看向苏锦桐,道:“五姐送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吗?那倒大可不必,五姐请回吧!” 她神情淡淡的,语气不软不硬,苏锦桐只觉得胸间气闷不已,屏了口气,问锦念道:“听说你们回扬州的路上遇到流民了,顾四哥……他可有受伤?” 顾四哥?锦念简直要气笑了,苏锦桐巴巴地送她出来,就是为探听顾彦宜的消息?原以为她怎么着也会问一句容姨娘和苏子锋的,然而,开了场白后,急巴巴地便探听起顾彦宜来。 苏锦桐对顾彦宜这份执着,只怕十头牛也拉不回了! “顾四哥挺好的,五姐放心!” 锦念那不冷不热的语气,让苏锦桐心下颇不舒服,脑中甚至又闪过了不好的预感,从淮安到扬州这一路,两人朝夕相对,是不是苏锦念对顾四哥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顾四哥那样品貌和家世,有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 还有顾四哥看苏锦念的眼神,若两人都在有意……可明明祖母说锦念对顾彦宜冷淡得恨,而且听容姨娘从淮安传给她的信中也提到过,过了年,苏锦念就要订给谢谦了 苏锦桐越想越觉得混乱,神色变幻不定,她捏紧双拳好一会才镇定了下来,有些僵硬道:“听说,遇到流民时,还是顾四哥护送六妹退回的宿州,六妹可有好好谢过顾四哥了?就是送一些他喜欢吃的吃食或者茶叶也是好的……” 这是想知道她跟顾彦宜有没有过多的接触吗?对苏锦桐这些无聊的试探,锦念突然感觉厌烦起来,索性道:“我自是口头上谢过了,若五姐觉得还不够,那就请五姐代劳,看看怎么谢过顾四哥才显诚心。” 她语气一直淡淡的,苏锦桐摸不准锦念说的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却听出来了,苏锦念也不知道顾四哥的喜好。那是不是可以认为,苏锦念和顾四哥没有过多的接触! 苏锦桐暗暗松了口气,她便笑着接过话头道:“自然是应该好好谢过顾四哥的……” 锦念眉头一跳,她不过是说说罢了,可按苏锦桐这个拗性,真不会代自己去感谢顾彦宜吧! 随她吧,若真去,丢脸的又不是自己!锦念张了张嘴,反对的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口。 两姐妹走到半路时,听说苏子锋和苏佑林已宝林庵返回,正从长街那边过来,苏锦桐这才想起自己的亲弟弟,带着桂枝去急匆匆地去了垂花门。 ------------ 第117章 府中事 趁着抚花苑的晚膳还未备全,锦念先带杜鹃回了镜花小筑。 莺歌和林嬷嬷母女二人已送完土仪回来,俩人正在花厅说话,见到锦念回来,林嬷嬷便道:“杜鹃,小姐从淮安带回了许多东西,你同我一起去登记入库。” 杜鹃瞧了一眼锦念和莺歌,锦念正端坐着喝茶,对林嬷嬷的话没做任何反应,莺歌安静地垂手立在身侧。 瞧这阵势,想是莺歌有话对自家小姐说,杜鹃笑着说了声好,跟在林嬷嬷身后出了花厅。 锦念呷了口茶,铁观音的茶汤入口有些生涩,她微微皱眉放下茶盏。 莺歌见状,便道:“小姐染风寒才痊愈,还是别喝了铁观音了,喝些花茶来暧暧脾胃。” 锦念闻言,便睥了一眼莺歌,道:“林嬷嬷特意把杜鹃支开,难不成就是让你劝我别喝铁观音的?” 莺歌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道:“小姐临去淮安前,曾吩咐找那容长脸婆子的事,我如今还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查到……” 锦念了然地点头:“先说说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吧!”漫无目的的找人,只怕一时半会寻不着人,就如她们知道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一样见不着人。 莺歌松了口气,原本她还担心锦念会怪她办事不力的,毕竟找那婆子的事,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家小姐有多心急。 凝眉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莺歌笑道:“最近府里可不太平,四房因为四老爷从青楼带回来的妓女,几乎成日都有热闹瞧,那妓女也是个手段极为厉害的人,倒比珍姑娘先封为姨娘了,如今府里都叫她一声杨姨娘呢。” 这么快就上位成姨娘,锦念倒是很惊讶:“看来是个比珍姨娘有心计的人了,老太太也不管吗?” 崔氏对苏佑栢的心意和霸道惯了的性子,如今横插一个人来争宠,崔氏竟不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莺歌笑了:“老太太倒是想管呢,但她哪有那个心力,一来四老爷我行我素惯了,听不进劝。二来老太太最近为五小姐的事在操心。” 莺歌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锦念眨眨眼,苏佑栢素来仰慕名士风雅,不听老太太的劝倒是在情理之中。 但凭着崔氏一门子心思都在苏佑栢身上,如今夫妻间多了个人,怎么着也应该会向老太太求助,老太太又素来疼爱小儿媳妇,定会站出来调解一番,再不济也会劝个雨露均沾的,怎么如今竟没了那个心力? 见锦念不解,莺歌便问道:“二小姐及笄时来的一位黄老夫人,小姐可记得?” 锦念眼珠子向左转了转,黄老夫人她怎么会不记得,黄府是扬州城里数得上的清贵人家,黄老太爷曾官到礼部侍郎。 只是好好的,怎么就扯到黄老夫人身上去? 莺歌也没再卖关子,正了正脸色道:“小姐去淮安后,五小姐虽被禁足在荣华堂,但老太太却开始频繁外出了,后来我去跟忍冬打听到,老太太是在给五小姐物色良缘,多番打听后便看上了黄老夫人家的嫡次孙。” “那黄二公子年十七,长得肯定没顾公子那般好看,但也算上扬州城里有名的才子,虽只有秀才功名在身,但书院的夫子们都说后年黄二公子定能折桂,老太太便动了心思,亲自去黄府拜会了黄老夫人,还在黄老夫人面前提了五小姐和黄二公子的事,谁知,老黄夫人当场便叉开了话题。老太太不死心,回府后,又托族长夫人帮探听了口风,结果小姐你猜怎么着?” 锦念哪知怎么着了,她随手翻开了茶几上了话本,等着莺歌后面的话。 莺歌咽了口水,继续道:“据说族长夫人跟黄老夫人是手帕交,那黄老夫人便对族长夫人说了实话:苏府那个五丫头,一出生是记在了嫡母名下,但这也不能改变她庶出的事实!谁知道她本性随了她姨娘几分?!按着苏老太太对她三儿媳妇的态度,我瞧着那苏府的五丫头定也被她养得娇纵,我家二郎的媳妇,虽说不用当宗妇,但怎么着也得配个正经的嫡女……” 莺歌捏着嗓子,学了黄老夫人七分严肃的语气,听得锦念的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 按着叔祖母那耿直的性子,定是将黄老夫人的原话一字不差的讲给了老太太听。在扬州城里,老太太走到哪里,向来都是人人都对她礼遇有加,何曾被人这般落面子,还是当着族长夫人的面前,谴责她最在意的两件事上! 锦念能够想象得出,在听了叔祖母传的话后,老太太那阴沉得似要滴水般的脸色。 “所以,就因为这事,老太太就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了?” 这点打击,老太太活了几十年,锦念相信她不会这般轻易就被击垮的。 她记得,苏锦桐虽是庶出,但前世,也曾有官家子弟上门求娶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老太太没答应。 莺歌摇头,笑得意味不明:“哪能呢,小姐你听我慢慢道来……被黄老夫人拒绝后,老太太气了几天,又把目光转向了扬州府马同知家的公子,虽说马公子家世不能跟黄公子相比,但也是家里的嫡长子,家里人口简单。老太太也是上心了,还自降身份亲自出面托杨夫人去探同知府马夫人的口风,两边大人一合计,这是成了!” 锦念惊诧得瞪大了眼睛,莺歌嘴里的扬州同知府的马公子,那不就是前世上门求娶苏锦桐的那个马公子? 按说,两人的父亲都是五品同知的官阶,算来也是门当户对的。只是,前世,那两人没走到一处,今生,难道有杨夫人的出面,这么快就定下了? 既然已是口头定下了,老太太还有什么可愁的?!难不成,后来男方又反悔了? “五小姐打听到老太太的意思,便央着老太太,要求禁足满月后,自己去相看马公子,老太太想着马公子一表人才,若见了面五小姐定会同意这门亲事,便也同意了她的要求。” 锦念勾唇哂笑,因顾彦宜之故,苏锦桐便将苏锦妍患花癣之事外传,并嫁祸于她后,老太太怕是担心苏锦桐对顾彦宜不死心,如今苏锦桐同意相看,老太太又岂会拒绝? 莺歌笑叹:“谁料,因这次会面,扬州苏氏竟成了扬州城里最近的话题……” ------------ 第118章 旧事 锦念惊得“啪”地一声合上话本,不可置信地看向莺歌,能让扬州城都议论的,想来不是小事! 莺歌朝她轻轻点了点头,相看的过程出现了意外。 半个月前 苏锦桐终于解除了禁足。老太太便跟杨夫人通气,双方将相见的地点约在城外了梅花寺里。 时值隆冬,梅花寺的梅花已开始结了花骨朵。苏锦桐被关在荣华堂一个月,乘着相看的机会,她特意精心为自己做了装扮,烟柳罗的短袄将她往日的张扬压了下去,如今瞧着反倒多了几分淡然和娴静。 老太太很是宽慰,亲自张罗着马车和人手去了梅花寺。她们到时,杨夫人已携了杨茹和马夫人等在山寺门口。 马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身上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 几人进禅房里说话时,有杨夫人的丫鬟进来禀报:“得知夫人在此赏梅,马公子想进来给您请安。” 马公子便是马夫人的嫡长子,全名马越然。 正主出场,杨夫人、马夫人和老太太三人交换了眼神,让丫鬟去请马越然进来。 禅房里没有屏风可以回避外男,杨夫人给在场的人都互相做了介绍。 马越然身量颇高,跟苏锦桐问好时,目光突然像被吸住了一般,专注地看着苏锦桐,就连后来跟杨夫人说话时,眼角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苏锦桐的方向。 苏锦桐神态自若,嘴角一直噙着微笑。 察觉到自己失态,马越然只觉得面上快要烧起来了。告退时,忍不住朝马夫人递了个眼神。 知儿莫若母,瞧着自家儿子眉眼间的喜意,马夫人心下便有了计较。 她看着苏锦桐,柔声笑道:“早就听闻苏府的五小姐是个喜书画的,我家大郎也常说,腹中有才气自华,如今见了五小姐,我这是信了……” 她褪下手中的祖母绿手镯,强拉着苏锦桐的手要给她带上。 苏锦桐有些错愕,慌乱中连连推脱。 马夫人便道:“长者赐不可辞!” 苏锦桐救助般地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正端着杯盏没发话。 她心下了然,老太太这是很满意这门亲事了,苏锦桐只好对着马夫人客气地道了谢。 在座的人心知肚明,马夫人母子二人是相上了苏府的五小姐了! 苏锦桐变得有些坐立不安,她向杨茹使了个眼色,轻声地跟老太太道:“祖母,我跟杨姐姐去外头看梅花了,若有好看的,给您摘一些回来。” 她小脸微红,老太太看着又惊又喜,这马公子一表人才,说不准桐姐儿这是自个相上人家了。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点了点头,抱歉跟马夫人解释道:“这泼猴儿,今日突然面皮就变薄了。” 老太太言外之意是指苏锦桐因相看一事羞郝了。马夫人和杨夫人闻言便了然地笑了起来。 等苏锦桐和杨茹离开,禅房里的气氛更好了,三人围着茶几喝茶,又说了一会关于大盐商自杀的事。马夫人便跟老太太道:“我家小子是丁酉年腊月底生的,再过一个月便满十七了,我瞧着五小姐的个头,是比我家那小子小个三四岁吧?!” 马夫人这般说话,等于是在问生辰八字了。按理,杨夫人是媒人,理应由杨夫人问后告知两边,如今马夫人这般性急,老太太的惊讶之外又觉得与有荣焉,自家的乖孙女定是得了马夫人的青眼了。 老太太正犹豫要不要答话时,禅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马越然去而复返。 他恭敬地跟老太太和杨夫人都行了礼,随后木着一张脸,对杨夫人道:“劳烦知府夫人为我亲事奔走,但如今小侄身上并无半分功名,金榜题名前,小侄无意定亲。” 马越然将话说得斩钉截铁,脸上早没了适才的喜意。 在场的人惊愕得愣在当场,杨夫人是媒人,率先反应过来,冷声问道:“恕我直言,若马公子一直未能折桂,则亲事又该当如何?” 杨夫人斥问得有些强硬,马越然只是笑了笑,转身对自已母亲道:“弱冠之年未能金榜题名,婚姻自当听从父母之命!” 原本已算是板上订钉的事如今却又起波折,老太太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水来,她将茶盏扣在茶几上,冷眼看向马夫人。 马夫人不知儿子何故翻脸,有些担心地问道:“然儿,发生了何事?” 儿子从未跟她提过无意定亲一事,知道要来相看苏府姑娘前,还特意穿上了新做的秋锦袍。 就是刚才,明明就是对姑娘家有意了,如今却又搬出莫须有的金榜题名,马夫人直觉儿子出去后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对着自己的母亲,马越然勾唇苦笑:“母亲,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沅有芷兮澧有兰,孩儿先行告退了……”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儿子是告诉她,他心另有所属?马夫人震惊得合不上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马越然。 马越然却没做过多的解释,笑了笑转身便出了禅房,留下神色莫明的诸人。 老太太和杨夫人读书不多,马越然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时并未在意,两人只知道苏锦桐的婚事黄了。 禅房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老太太冷冷哼一声,就着忍冬的手站了起来,道:“你去外面找五小姐,告诉她同知府这枝高枝,我们苏府高攀不起,你带她到寺门口汇合,我们回府……” 身为媒人的杨夫人有苦难言,出了这般大的纰漏,让扬州城里最体面的苏老太太被下了这么大的脸,怎么说她都有失察之过! 杨夫人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苏府自此之后会跟她疏远。她慌张地随着老太太站起来,转头狠狠睕一眼马夫人:“马夫人书香世家,教出的儿子果然是好样的……” 马夫人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沉默地看着老太太和杨夫人怒气冲冲离去。 老太太沉着脸回到府里,气恨了两日终于想通了,瞧着马越然便觉得他过于刚愎自用,桐姐儿应该还能嫁得更好。 这么想着,老太太索性让佟妈妈找个黄道吉日,去官媒那问询了一圈,看看扬州城里还有哪些个青年才俊。 原以为马越然这事算是翻了过去,但佟妈妈神色匆匆地带回了坊间传闻。 “不知怎的,我们和同知府议亲失败的事被传了出去,如今城里都在传,原因是五小姐心仪他人,是马公子在替她背过错。” ------------ 第119章 谎言 对于半个月前发生的事,锦念能够想象得到,老太太在听了坊间传闻后该是何等的震惊。 就连锦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双手无意识又捡起茶几上的话本,一圈圈地卷成圆筒,封皮的硬边角扎到手背,她才回过神来,纳罕地问莺歌道:“可知道五小姐那边,怎么说?” 前世,马越然上门求娶苏锦桐不成,此后便没了消息,一直到他跟苏子昂都中了二甲进士后,他才又重新被苏府的人提起。据说,吏部侍郎张维德相中了他,有意将独生女嫁他为妻,由此可推想出马越然的优秀。 这样的人,也不知苏锦桐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让其甘愿得罪苏府也要把恶名背上。 莺歌嗤笑一声,道:“她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不成?也是她倒霉,跟马公子谈话时,被马府的丫鬟听了去,这事才被捅了出来。” 莺歌把当日苏锦桐跟马越然会面的情景大致说了。 锦念惊愕得瞪大了眼睛,为了毁掉正和同知府谈的亲事,苏锦桐竟跟马越然编造了谎言,声称自己有个竹马,双方家长都有意结亲。 只因男方发誓金榜题名前不谈婚事,老太太担心误了她,这才带她来跟马越然相亲。但苏锦桐自己决定再等三年,若跟马越然成了亲,心里还住着别人,对马越然不公。 锦念想象不出当时苏锦桐是如何的声情并茂,才会让被拒绝的马越然这般维护她! 算来,若苏锦桐真跟了马越然,倒是良缘一桩。 奈何苏锦桐爱作妖! 不过,锦念倒是佩服苏锦桐的聪明,将自己说成了坚贞重情的女子,如此一来,倒显得老太太有些势利了。 一向把苏锦桐当成心头肉,如今被倒打一耙,锦念都不知该用何词来形容老太太当时的心情。 “单是五小姐的亲事,还不足让府里成为扬州城的话题吧!说吧,府里还发生了些什么?”锦念挑眉看向莺歌。 莺歌眨眨眼:“容姨娘因感罪孽深重而出家、五小姐有情且坚贞,如今的苏府,名声更胜从前了!” 竟然是这样! 锦念凌乱了,容姨娘出家是因仕途利益所驱,苏锦桐拒婚是心另有所属。原本丑恶的事实真相,如今竟成了扬州城里人人称道的美德! 之前,顾彦宜曾跟她说过,要利用容姨娘出家之事在民众中制造舆论,也不知道现下扬州城里关于苏府的传闻,有没有顾彦宜的手笔在里头? 她揉了揉脑门,叹道:“那让老太太发病的原因定是,是跟顾四哥有关吧!” 莺歌闻言,面色古怪地笑了:“老太太逼问五小姐,五小姐说,若不能嫁给顾公子,她宁愿一生就待在苏府里,还说若老太太逼她,那索性送她出家了事……” 果然,根源还是在顾彦宜身上! 经过禁足一事后,苏锦桐对顾彦宜的心思似乎比从前更盛了,还因此出卖甚至威胁老太太,这叫向来把苏锦桐当成心头肉的老太太如何不气得病倒? 锦念倒是有些好奇,接下来,老太太会如何做? “……老太太气得当场便头风发作,缓过气来便下了令,不许五小姐再见顾公子,也不许荣华堂的丫鬟在五小姐面前提起顾公子。” 所以,她从和顾彦宜从淮安回来,苏锦桐没能来迎接。适才送她回镜花小筑,是借机打听顾彦宜的消息! 苏锦桐对顾彦宜的爱慕已到了极尽变态的地步,锦念对此已心无感念:“五小姐的事我们听听便好,等过几日,你跟杜鹃一起打听念安居士的消息吧!” 府里没找到那婆子,薛秀才那条路也行不通了。如今,锦念只得又把希望寄托在念安居士身上。 莺歌沉吟片刻,不再说苏锦桐的事,而是反问锦念:“小姐在找容长脸婆子的事,杜鹃是不是也知道了?” 锦念看向莺歌,点了点头。 在淮安时,找薛秀才画画像,她并没刻意避开杜鹃,但杜鹃并没多问,照顾锦念也算周全。如今身边没人手,多一个杜鹃,说不准便能更快找到念安居士。 莺歌应诺,又道:“还有一事,大小姐来信说,元宵过后会回扬州省亲。” 锦念默了默,苏锦夕远嫁京城宁远候府,若是元宵后启程,回到扬州想来该是明年二三月份的时候。 苏锦夕是柳氏的女儿,前世今生,锦念跟她没亲近过,因此便没多说什么。 有丫鬟走过庑廊,然后在门口停步了。她轻手轻脚地扣门:“六小姐,夫人喊你去用晚膳!” 锦念到抚花苑时,谢氏正吩咐丫鬟把姜丝鸡汤端上桌。 晚膳过后,母女二人凑在茶几跟前说话。 谢氏看了又看自己女儿,见女儿脸上的婴儿肥减了几分,少女清丽的雏形跃然面上。她笑吟吟地问锦念:“在淮安,你大舅母对你印象如何?” 锦念额头一跳,母亲这是拐着弯问她亲事呢! 她只得装作毫不知情地笑道:“印象嘛,我是不知道,但大舅母对我很好。” 锦念把在淮安府时,谢大舅母精心地教她中馈,回扬州时,还不忘记跟吴太医拿血虚丹给她的事告诉了母亲。 谢氏闻言,眼眶便有些湿润,长嫂对女儿这般用心,让她这个生身母亲的都有些自愧不如。 她叮嘱锦念:“……等成了一家人,你可要好好孝敬你大舅母。” 谢氏心下思量着,等过年苏佑桦回扬州时,要跟他好好商量女儿跟谢谦的亲事。 锦念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就一紧,外祖母曾跟她提过,开了春便要将她跟谢谦的亲事订下。 如今,又听母亲说起她和谢谦的亲事,心下竟莫名地有些害怕,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谢氏这才问起流民和容姨娘的事:“容姨娘的马车真的撞死了许多人吗?她能自感罪孽深重而出家,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锦念抚额,母亲想法这般简单,跟容姨娘争宠多年,竟还不了解容姨娘的为人,难怪外祖母总是放心不下她们。 不过,若跟母亲说出真相,只怕母亲连父亲都会怨恨上。 锦念想了想,索性笑道:“是撞死了十来人,容姨娘想是心下不安,这才决定带发修行,若能得菩萨点化,也是她的造化……” ------------ 第120章 入府 暮色四合,宝林庵渐渐响起敲打木鱼的“笃笃”声,在冬夜里尤显寂寥和空洞。 容姨娘倚在禅房门边,她已换上了海青,是宝林庵的尼姑强迫她换上的,后来又把她安排在这后倒座的禅房中。 灰色罗汉榻,素白蒲团,半卷卷了边角的经文,一盏青灯,这些便是禅房中所有的摆设。 苏子锋一行送她到宝林庵,去见过住持师太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直跟在她身边侍候的丫鬟青桃。 此刻,青桃正站在庑廊下,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 不远处,有一道小门,那是通往庵里各处院落的唯一通道。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尼姑守在小门边,两人都木着一张脸,容姨娘注意到,自她住进禅房后,那两人互相间都没说过一句话。 就是对她这个被押进来的新居士,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似司空见惯了一般。 容姨娘气得发抖,右手紧紧抓住门框。若不是苏锦念,她怎会落到这般田地?在同知府,甚至在淮安城,谁见了她不都尊称她一声夫人!可如今,她的余生却要在这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忍受别人的漠视,甚至是呼来唤去。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怒火快冲破头顶了,她索性高声叫道:“青杏,进来点灯。” 青杏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观察了一眼容姨娘,见她正满眼厌恶地扫视房中的摆设,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禅房。 “嚓”地一声,豆大的灯芯燃起,照不清三尺之外的地方。 容姨娘恨极了,她如今被关在这里,虽说是带发修行,但她心里明白,再回苏府已是遥遥无期。 该怎么办?她不能坐以待毙,害她的人还在府里锦衣玉食……可谁又能帮她?找锋哥儿和桐姐儿行不通,苏佑桦和老太太两人都发了话,那两个孩子如今只怕恨不得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在十尺见方的禅房里暴走了几圈后,容姨娘渐渐平静下来,她沉声问青杏:“你说,这个时候,薛碧容是不是已经跟谢府定下亲事了?” 如今这般处境,容姨娘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青杏犹疑了一会,模棱两可道:“应该是的吧……” 她们离开淮安时,只是打听到薛秀才请官学里的教喻大人出面,后来结果如何,倒是再未听薛府人提起。不过青杏猜想,有教喻大人出面,想来薛碧容定能心想事成。 薛碧容的境况,容姨娘比青杏知道得更清楚,这般发问,不过是想有个人附和自己。 她停步坐在罗汉榻上,伸手挽起有些长的衣袖,淡淡吩咐青杏道:“明日你便去寺院里走走,找个机会给薛碧容寄封信。” 容姨娘如今只被允许在后倒座的院子自由走动,青杏倒比她要自由得多。 青杏不解的看向容姨娘,要寄信也应该是寄给三老爷或是五小姐,再不济寄给三公子或老太太也成,怎么反倒想起薛碧容来?再说薛碧容远在淮安,能顶什么事! 况且,她们刚到庵里,正该低调的时候,若蹦跶太过,惹怒了庵里的监庵师太,只怕她行动也要受限。 见青杏犹豫,容姨娘勾唇冷笑:“你如今是看我落了难,开始怠慢于我吗?” 青杏倒是想,但她卖身契还捏在容姨娘手上,容姨娘一旦发起狠来……青杏想想,心下便有些不寒而栗。 罢了,容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听着就是。 努力扯了扯唇角,青杏好不容易将有些僵硬的脸色弄得柔和了些,恭声道:“夫人,奴婢打小便跟在您身边,对夫人一向忠心耿耿,这些年跟着您也算是开了眼界,如今虽到了庵里,却也比许多人家强许多,求夫人日后别再这般埋汰奴婢了……既然您吩咐了,我明日就到前边走走,找机会寄信给薛小姐。” 容姨娘闻言,脸色方才转好了些,她继续整理海青的斜襟,淡淡道:“我也不知为何,冥冥中总觉得碧容会是我的福星……” 青杏愣了愣,不知道如何接话。 身上的海青衣上还有许多褶皱,容姨娘突然没有了继续整理的念头,索性抄起经书胡乱翻看。 锦念回到苏府的当日,远在淮安的谢府开启了后门,有一顶粉红小轿随后安静地抬了进来。 薛碧容被安置在后院客房里,谢老太太忌讳薛碧容算是半个新人,打算等她入府满月后再将她打发到庄子上去。 对于谢老太太这些安排,薛碧容一无所知。 檐下的六角风灯亮起多时,客房里的红烛已燃到根部,偶尔有火花爆炸的“哔噜”声响起。薛碧容坐在临窗榻上,桃红色的短袄衬得她了上妆的小脸格外娇艳,像极了开到盛极、正待人采撷的花朵。 跟她进府的丫鬟柳青已出去多时,薛碧容在等她回来,双眼不时地朝门口张望,那里有庑廊一直蜿蜒向外,天已黑,她看不到尽头。 薛碧容快要失去耐性时,柳青提灯穿过庑廊,轻手轻脚推开半掩的房门。 薛碧容渐渐沉寂的心因此嘣嘣直跳,柳叶眉下的双眸变得清亮起来,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向丫鬟身后。 柳青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奴婢没能见到谢公子,他身边的小厮把我拦下,让我别打扰谢公子……小姐还是早些歇下吧,“ 薛碧容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转头望向窗棱外边,庑廊下空荡荡的,就连守夜婆子的人影也没有。 薛碧容有些不敢置信,容姨娘跟她讲,男人都是喜欢偷腥的猫,再凭着她的相貌,谢谦一样难过美人关。 今日是她入谢府为妾的日子,兄长把她送出薛府后,立即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自此之后,她唯一能依靠地便是谢谦一人,她须牢牢将谢谦套住! 只是,刚踏进客院时,薛碧容便明显感受到了薛府下人们对她的敌视,下人将她领入客房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薛碧容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临近傍晚时,她终于看到谢谦往后院这边来了,想了想,她遣柳青跟过去找谢谦…… 柳青回来,身后空无一人,薛碧容的心凉了半截,她像似安慰自己似的苦笑道:“谢公子在后院,想是在跟长辈说话,要不那小厮凭什么拦你?” 按常理,今日纳她入府,她和谢谦是要圆房的,那小厮应该知道才是。 ------------ 第121章 亲近 谢谦的小厮凭什么拦住她……柳青脑海里闪过谢府丫鬟看她时,那鄙夷的眼神。 她是个规矩的人,向来有一说一,见到自家小姐那苦涩的笑容,柳青转过脸去,低声道:“小姐还是别胡乱猜测了……” 主仆多年,薛碧容听出柳青话里的言不由衷,顿时眉头微微皱起:“谢府今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如今什么境况不用我说你也明白,还有什么听不得的?”至少得把情况都摸清了,还能好好想个对策。 自家小姐说得有理,柳青不再坚持,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谢公子没有在跟长辈说话,而是一个人待在悠然居里。我回来的路上,听到府里的丫鬟在说,悠然居是她们表小姐住的,谢公子让人每日都打扫一遍。” 薛碧容愣了愣,反应过来,谢府丫鬟嘴里的表小姐,不正是扬州苏府六小姐苏锦念! 容姨娘曾跟她提过,谢老太太有意把苏锦念说给谢谦,如今谢谦这般作态,再加上谢府之前态度强硬地拒绝跟她提亲……薛碧容不敢再往下想,答案显而易见,在苏府人和谢谦眼里,她成了横插在谢谦和锦念之间的堵心什物。 红烛燃尽,入夜的寒气一寸寸侵入客房,薛碧容只觉得有寒气入脾,她冷得有点打颤,无法全神贯注地去想办法解决目前的窘境。 柳青见她神色变幻不定,又迟迟不肯睡下,心下担忧不已。 近一个月来,谢府拒绝向薛碧容提亲,薛秀才又逼迫她以死证清白,就是铁打人的也扛不住这连番的打击,更别是娇滴滴的薛碧容了。因此,还没被抬进谢府前,薛碧容就已病倒了。 “小姐,入夜天寒,您身体还没痊愈,早些安歇吧,您自己就懂药理,别再这般折腾自己了,谢公子他总有一天会来这看您的。” “我不过看了两本医书,算什么懂得药理……”薛碧容话说得急,激起了一连串的“咳咳”咳嗽声。 柳青上前替她抚背,薛碧容把气理顺了,对柳青道:“你明日再去找谢公子,若他不肯相见,就跟他小厮说,我染了风寒,劳烦他帮请大夫来瞧瞧。” …… 每年春节前,谢府上至老太太下至粗使婆子,都会重新换一批新衣裳和首饰,衣裳由府里的针线房缝制,但首饰则去请外面的银楼打造。 今年由于老太太精神欠佳的缘故,首饰的样式迟迟定不下来。腊八节过后,柳氏跟老太术提议:“……眼看离过年没几天了,我看不如就买现成的,您看如何?”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老太太的精神头好了不少,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让谢氏、许氏和崔氏带几个姐儿一起去吧!” 柳氏便道:“听说,玉器坊从来西域那里进了许多好玉,娘,您要不要也去挑挑?” 老太太摇头:“我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这些年轻的凑热闹,让她们自去吧,你让跟车的人多留个心眼,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柳氏应下了,苏锦桐亲事的真相,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出府的那天,特意让老太太叫佟妈妈跟着苏锦桐。 在垂花门聚首时,锦念见到了崔氏,自上次因珍姑娘这事撕破脸皮后,她们第一次见面。 崔氏比以前清减了不少,脸上敷了一层白白的脂粉,脂粉扑得有点虚浮,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僵硬。 锦念是小辈,她跟崔氏见礼,崔氏盯着她看了几息,生机勃勃的面孔像极了杨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她心下一阵气闷,瞪着锦念一眼转身跨步上马车。 锦念心下舒畅,唇边不可抑制地浮起笑容,看来新来的杨姨娘让崔氏头疼不少。 一旁苏锦绣目睹全过程,便拉着锦念的手便朝崔氏的马车扮了个鬼脸,锦念最终没忍住,轻笑出声。 苏锦桐趁机凑了过来,笑问:“三姐,六妹,有什么事这般好笑?” 与往日不同,她今日打扮得很素雅,身上一件淡紫色梅花暗纹短袄,头上插了根样式简单的玉簪,一脸笑意地望着苏锦绣和锦念两人。 对苏锦桐最近地亲近示好,锦念厌烦不已,她别过脸去跟谢氏讨论等会要选几件首饰。 苏锦绣看了一眼锦念,见她正和谢氏说得亲热,似乎一点都没有听苏锦桐的问话一般。暗暗觉得有些叹服,如今,锦念胆子是越来越大,居然敢甩脸给苏锦桐! “啊,那个……前些日子,城里都在猜,到底是何方才俊,能让五妹这般情真意重等几年的?我和六妹便跟风也猜了几个,五妹想不想知道我们都猜了谁?” 苏锦绣笑嘻嘻地,苏锦桐闻言,笑容就僵了片刻:“三姐取笑我,外面的人不知实情,难不成三姐也不知道嘛,我那不过是拒绝马公子的借口……” 佟妈妈见她竟这般大喇喇地谈起亲事,不动声色地打断道:“五小姐,上车去吧,等二小姐来了,我们就该出发了。” 辰时三刻,她们一行主子婆子近二十人,颇有些浩荡地去了扬州城里最大的银楼—金玉满楼。 掌柜的见来人是最近被扬州城赞誉有加的苏府,恭敬地带他们进了里头包间,上了最好的茶,又吩咐楼里的伙计把最新样式的首饰都端来让她们选。 锦念给自己选了一对样铜钱样式的金钗,又选了一些珠花便不动了,她回扬州前,外祖母给了她许多,只怕这几年的首饰她都不用发愁了。倒是外祖母给的宝石,也不知该怎么镶到首鉓上? 谢氏挑好了几个生肖金缨络,此时正在挑头鉓,锦念在一边看着,苏锦桐过来了,问谢氏道:“母亲,六妹,你们觉得哪个好看些?” 苏锦桐手里拿着两枝金步摇,一枝铸成喜鹊登枝,一枝铸成缠枝花纹,满脸的纠结。 谢氏有些意外,想不到苏锦桐会主动亲近她,便笑道:“喜鹊登枝看着新颖些,缠枝花纹中规中矩,各有各的好,看你喜欢哪种了。” 谢氏说完,不忘看向锦念征求她的意见,锦念只好道:“我和娘亲的看法一样。” 一行人在金玉满楼徘徊了两个多时辰,午时都过了,这才心满意足去了锦春楼。今日,她们要在锦楼春用午膳。 马车刚在锦春楼门前停下,锦念就听到苏锦桐吩咐佟妈妈:“佟妈妈,我想了想,还是选那个缠枝花纹的步摇好,过年带着见人也不打眼,你返回去帮我买下来吧。” ------------ 第122章 备礼 从金玉满楼出来,苏锦桐又让佟妈妈返回去,买下另一支步摇,对此,苏府诸人见惯不惯。 苏锦绣给锦念递了一个“就知道她会如此”的表情,锦念挽着谢氏的胳膊抿嘴笑。 锦春楼一早便得了消息,今日东家几位夫人和小姐要在楼里用午膳,苏府的马车刚在锦春楼停下,掌柜的便迎了出来,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外头冷,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几小姐,请随我来。” 许氏是众人里辈分最高的,她让掌柜的在前面引路,招呼众人跟上:“锦春楼虽说是自家的产业,但自打二爷身体反反复复之后,我也甚少有空来,今日我们可得把招牌菜都点上了……” 崔氏最近心情不好,闻言没答话,谢氏却有些感慨道:“自三爷去淮安上任,我也是再没来过锦春楼了……” 锦念听母亲说得伤感,用力捏了捏母亲的手臂。 众人鱼贯踏入锦春楼,佟妈妈却犹豫了,出门前,老太太叮嘱她要看好五小姐,若她走开,苏锦桐在楼里出什么差池,那她可就愧对老太太的信任了。 “我们回府时再顺道买步摇也一样!” 眼看众人便要消失在门口,苏锦桐眉头微皱,扫了佟妈妈一眼,道:“锦春楼在东大街,金玉满楼在南大街,如何会顺路?锦春楼是自家的酒楼,这里还有母亲,两位婶娘,就这样佟妈妈还担心我出什么差错不成?” 苏锦桐有点气,也不管佟妈妈有没有应下,快步跟上了苏府诸人。 佟妈妈心下为难,想了想,她跟上苏锦桐,道:“我还是跟小姐上楼吧,等小姐跟二夫人她们汇合了,我立刻返回去买那支步摇。” 苏锦桐加快脚步没说话,佟妈妈是老太太派来看她的,只要她同意回去取步摇,其他的就随她意。 掌柜的领着她们上了三楼,苏锦绣上前一步问锦念:“六妹,你可还记得这间包间?”包间门上有“明月轩”三个鎏金行书。 锦念笑着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这间包间门口,她和苏锦绣第一次见到李烈,还跟他换了最后一份蟹黄汤包。又想到在扬州城外驿站里,李烈那天晚上跟她说和杨茹的婚事,锦念沉默叹气。 一行人围着圆桌坐下,掌柜让伙计上茶,又给三位夫人都拿了菜谱,许氏就问几位小姐想吃什么。 苏锦妍和锦念都没有说话,苏锦桐眼珠子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二伯母,我想吃符离烧鸡。” 许氏让掌柜的记下,等菜都点齐了,掌柜的便道:“……符离烧鸡不是我们酒楼的招牌菜,没有现成做好的,还劳夫人小姐担待担待,多等些时辰。” 许氏点头让掌柜的下去准备,今日她们要买的首饰都买齐了,不在乎多等一时半刻。 苏锦桐给三位夫人都斟了茶,待到谢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她便问谢氏:“母亲,准备过年了,父亲应该快要从淮安回来了吧?” 谢氏笑了笑点头说是。 苏锦桐就道:“年初时,父亲专门给我从淮安寄了玉玺回来,如今父亲快回来了,要不我也给父亲准备一件礼物好了,您说我给父准备一方翕砚如何?” 一旁的许氏闻言,便插话道:“……我们桐姐儿就是有孝心,哪像她三姐这般,每年过年的红包拿不少,可就从没见她孝敬过我什么。” 许氏挑眉戏谑地看着自己女儿,苏锦绣气呼呼的嘟嘴不说话,众人见状,不由得哄笑起来。 苏锦桐顺势站起来:“二伯母都这般说了,我若不给父亲准备一份礼,岂不是让二伯母闪了舌头……母亲,趁着等菜的功夫,我这就去怀墨书斋给父亲淘一块好翕,六妹,你也给父亲备一份礼吧!” 苏锦桐说要去怀墨书斋,锦念心下就寻思着,前些日子她吩咐莺歌和杜鹃找念安居士的事,怀墨书斋里有常有念安居士的作画,她不如跟着去碰碰运气好了。 如今苏锦桐相邀,锦念看了一眼苏锦桐,道:“五姐说的是,我也去看看有没有澄心纸。” 两个女儿都说要给父亲表表孝心,谢氏心里替苏佑桦高兴,招呼跟车的杜妈妈和莺歌,让她们跟着去。 姐妹俩出了明月轩,好巧不巧的,她们在走廊遇到了杨茹,她是跟杨夫人出来的,订的也是之前李烈用过的醉翁轩包间。 锦念目光微闪,她在这个地方,一次巧遇李烈,一次巧遇杨茹,兴许冥冥之中,李烈和杨茹今生能缔结良缘。 两人跟杨茹打了招呼,杨茹看着锦念问她:“前几日听说你在宿州遇到流民,我还担心了好一阵,你可有大碍?” 苏锦念笑了笑:“劳杨姐姐担心,家里的护院护我退回宿州城,刚好路上又遇大雪,我染风寒在宿州城耽搁了几日。” 杨茹便有些唏嘘:“亏得了你带了许多护院,要不可不是染风寒这般简单了。” 苏锦桐正探头往楼下看,闻言便收回身子道:“阿茹,你是不知道,护送六妹回宿州时,我们护院可死了好些人,可不是人人都像英国公这般英勇……先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买东西,回头再给杨夫人请安。” 她有些火急火寮地去拉锦念,杨茹听她提到李烈,面色就微红,郝然地侧身让她们过去。 锦念皱皱眉,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苏锦桐的手,她们两人面和心不和,没外人在场时,锦念嗝应做这些表面的功夫。 怀墨书斋和锦春一样,都处在东大街,但怀墨书斋却在街尾,从锦春楼坐马车过去,得花上小半时辰。 在车上时,锦念问苏锦桐:“杨姐姐和英国公的婚期,可定下了?”按理,亲事订下来后,李烈和杨茹应该很快要完婚了。他们是八月份订的亲,杨茹今年十六,李烈瞧着也不小了。 苏锦桐撩开车帘看窗外,大街上到处是人,好些铺子在甩开嗓门叫卖,还有些卖杂耍的,围了许多人。 她看了看,放下车帘:“我没听阿茹提过婚期,据说英国公从西南回京后,皇上要启用他,如今正忙着朝廷的事。” ------------ 第123章 私见 李烈和杨茹的婚期竟还没定下!锦念颇觉意外,按苏锦桐这个说法,李烈是因公务繁忙耽误了婚期,只是李烈的婚事,不都由他的婶娘——国公府的二夫人操持的吗? 那晚扬州城外驿站,李烈说的话锦念记忆犹新,他说:“六小姐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窝囊的国公爷,连亲事都操纵在别人手中。” 苏锦桐见她没接话,便又道:“不过,杨夫人已经在为阿茹准备嫁妆了,阿茹的嫁衣就差凤凰图的部分还未完成,等婚期定下也不会手忙脚乱的……” 锦念附和地点点头。 不过,如今婚期迟迟未定,锦念不无恶意地猜测,李烈许是和他婶娘闹翻了! 关于李烈和杨茹的婚事,两人没再多说,一左一右地靠在车厢往窗外看。临近过年,街上人来人往的,她们的马车走走停停。 苏锦桐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嘴里抱怨道:“这些人真烦人,怎么都赶在今日上街。” 锦念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苏锦桐这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见她没附和,苏锦桐眼珠子转了转,伸手便往广袖里探去:“……六妹,你觉得这个如何?” 锦念收回目光望去,苏锦桐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折扇已展开,扇面是一幅山水画。 大冬天的带把扇子出门,锦念皱皱眉,应付道:“挺好的。”见她敷衍,苏锦桐不动声色的勾唇嗤笑。 马车停在怀墨书斋,立即就有小伙计引她们进去,苏锦桐让伙计带去砚台,锦念就在柜台问掌柜有没有澄心纸,她是以买澄心纸的由头出来的,总不能问都不问一句。 如同前次一样,掌柜地告诉她:“怀墨书斋是许久没进到澄心纸了……”顿了顿,他问锦念,“小姐,上次你看上了念安居士的画,今日可是凑钱来买海棠花开图了?” 掌柜乐呵呵地看着她笑,锦念惊讶,掌柜竟然还记得她!上次在这里,她问看了念安居士的海棠花开图,掌柜开价三百两,她推辞说日后攒够钱再来买! 没想到掌柜还记得这茬! 锦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问掌柜道:“念安居士最近可有新画拿来?” “念安居士很久没来新画了,倒是那幅海棠花开图还在,小姐这回可是要带走?”掌柜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幅卷轴,“哗啦”一声便打开让锦念看。 锦念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说念安居士再没新画过来,心道掌柜怕也是没念安居士的消息了,她抱歉地朝掌柜摇头,让他把画收走。 恰巧,苏锦桐过来了,她身后跟着沙泉,沙泉见到锦念就上来跟她见礼,他是来书斋买笔墨的。 锦念目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书斋,没有顾彦宜的身影。 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一旁的苏锦桐就问:“这画就是大哥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念安居士的画吗?” 掌柜还没来得及圈起画轴,苏锦桐就指着画上的印鉴问,印鉴上雕有念安居士四个字。 锦念点头,苏锦桐就指着画说:“画得还算凑合吧,不过又不是什么名家之作,海棠花用色也偏淡了些,六妹你还是别买了!走,跟我去里间看洮砚。” 锦念笑笑,苏锦桐对念安居士作画的评价她不予与评论,但洮砚啊……苏锦桐果然是大手笔! 关于洮砚,鉴赏家就曾评价其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砚,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也因此,对于名家雕刻的砚台、名人字画等都属于贵重物,书斋专门避了清静敞亮的地方让客人鉴赏。 锦念朝门口看去,有伙计正带着客人进来,沙泉正挑选纸墨。苏锦桐扯了一下她手臂,叫她快走,锦念没再挣扎,跟在苏锦桐身后进了里间。 里间布置得简单,一张黑檀案桌,两把圈椅,桌椅依窗而靠,窗外植有几株红梅,正值花期,枝头上有几朵正迎风绽放。 姐妹俩坐下,杜妈妈垂手立在桌旁,伙计给她们倒茶:“两位稍等,我去请掌柜拿砚台过来。” 伙计出去后,锦念便站起来看窗外的梅花,除了枝头有几朵已开放,枝桠上也结了许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吱呀”一声,门口传来开门声,想是掌柜进来了,锦念忙收回目光,转头望向门口。 门口处,顾彦宜正看向她,他披了件锦灰鼠的披风,看着比往日沉稳了许多。 四目相对,顾彦宜勾唇笑了笑,不知怎的,锦念心下一紧,神色莫明地看向苏锦桐。 苏锦桐站起来,笑道:“顾四哥,你来了……” 顾彦宜嗯了一声,迈步朝案桌这边来:“找我何事?” 他在离案桌三步之处停下,淡淡地发问。 她和苏锦桐找顾彦宜?锦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被苏锦桐算计了! 最近,苏锦桐一直在特意亲近她,以为苏锦桐只是想从她这探听顾彦宜的事。竟不知,从选步摇,到遣佟妈妈返回金玉满楼,再到说要给父亲备礼物,苏锦桐的最终目的,是来怀墨书斋私见顾彦宜! 这样的苏锦桐,完全遗传了容姨娘的玲珑心思。 锦念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她冷眼扫视苏锦桐,对顾彦宜道:“顾四哥误会了,不是我找的你……杜妈妈,我们走!” 抬脚便要往门口走去,苏锦桐伸手拉住她,急道:“六妹,是我要见顾四哥的。” 她说着,转头便对顾彦宜道:“六妹从淮安归家,幸得有顾四哥一路相护,才让六妹免受流民的冲撞。六妹跟我说过,她还未好好谢过你,我就想,我身为她的亲姐姐,就代她给顾四哥备了一份礼!” 上次她不过说说,苏锦桐竟装痴扮哑地当真,还把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锦念替她害臊得得面上都快烧起来了,她朝杜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拉开苏锦桐的手。 杜妈妈上前使劲分开两姐妹,一得挣脱,锦念就朝门口走去。 岂料,沙泉不知何时已守在门口,见锦念要出去,他顺手将门“嘣”的从外面关上! ------------ 第124章 一箭双雕 沙泉突然从外面关上门,锦念又惊又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她戒备地看着顾彦宜和苏锦桐:“你们想干什么?” 尽管强装镇定,锦念的声音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前世,她就是这样,与一个外男被关在一个屋里,之后所有厄运随之而来……如今房门突然毫无预兆的关上,如何叫她不害怕和多想? 杜妈妈已快步上前用力拉门,门却丝蚊不动!她又用力拍打门板,高声喊道:“开门,开门……” 门外没动静,回答她的是顾彦宜清冷的声音:“别费力气了,没我允许,这门是不会打开的。” 听顾彦宜这般说话,杜妈妈立即想起府里不能公开说的秘密,是关于苏锦桐的亲事与及苏锦桐跟顾彦宜的牵扯…… 想到这,她立即护犊子似的将锦念挡到身后,冷声斥道:“两位要会面,用不着我们六小姐做见证吧,开门,让我们离开!” 顾彦宜没想到锦念反应这般大,脸色因急怒变得有些酡红。杜妈妈话里话外无不在说他是和苏锦桐在私会。 可若情非得已,他也不会把门关上。 昨日,有叫花子上门给他传口讯:护送之情未报,明日午时怀墨书斋一叙。 他自是知道锦念不会主动找他,只怕她如今还怄他的气呢!本想置之不理,又想到别人冒充她传口信,瞧着她性子,定是要被别人给算计了! 他坐不住了,今日早早便来了怀墨书斋,她们刚下马车他果然瞧她也来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锦念道:“六妹妹别误会,等把话说开了,我立刻走。” 锦念气极,冷笑道:“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何故让人关上门?” 何故关门?听锦念这般发问,顾彦宜就有点生气,她就是这么想撮合他和别人?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又看了一眼锦念,顾彦宜沉默地往窗边站。 苏锦桐见气氛紧张起来,暗怪锦念乍呼呼的小题大做,面上却无奈道:“六妹,姐姐不过是想谢谢宜哥哥,我没有恶意的,你看,这是我准备送给宜哥哥的扇子。” 她说着,手执扇子朝锦念晃了晃。 锦念警惕地朝两人望去,顾彦宜冷脸看着苏锦桐,一边的苏锦桐却正面露责备地看着锦念。 瞧着两人神态各异,锦念心下稍安。 冷哼一声,锦念顺着苏锦桐的话便道:“那就多谢五姐一片好心,既然礼物已送到,还请顾四哥笑纳了,出来多时,我们该回去了!” 苏锦桐闻言,便站到顾彦宜面前,将扇子递他,笑道:“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还请宜哥哥不要见笑。” 她面上笑得柔和,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顾彦宜看。 顾彦宜转过身去,对窗外缓缓打开扇子,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是把好扇,广东来的火画扇,扇面的山水画出自山水画名家郭熙之手。” 苏锦桐便笑着点头:“难得宜哥哥一眼便认出来了,在车上时,我也给六妹妹看过,她这个比我擅长评鉴画艺的人,可是半天也认不出来呢……宜哥哥你看,郭熙壮年时所作之画,山石喜用‘卷云’之法,有鉴赏基础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你说是吧,六妹?” 她手指着画上的山峰给顾彦宜看,眼睛却似笑非笑地向锦念看来。 擅长鉴赏画艺?锦念眼珠转了转,随即明白过来,苏锦桐是在说,六月份他们在后山避暑时画作评鉴比试。 锦念唇角不自觉间便勾起讽笑,苏锦桐果真是好心计,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如今又拿来说项。这是想用这扇子达到一箭双雕之效呢,既可以揭穿她并不擅长鉴赏画作的事实,又可以借此亲近顾彦宜! 深吸一口气,锦念只是笑笑没说话,相比这个时候跟苏锦桐斗气,她更急于离开此地:“既然扇子也送了,顾四哥也收下了,顾四哥还是让沙泉开门吧!” 苏锦桐也担心在外耽搁太久了,佟妈妈回到锦春楼时不见她,定会赶来书斋找她,那她私下见顾彦宜之事只怕兜不住了。 听到锦念又一次催促离开,她把心一横,走到顾彦宜面前,郑重道:“如今扬州城里的关于我的传言不少,那些传言半真半假,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只是有一句话我想对宜哥哥说很久了……” 说到这里,苏锦桐目露期待地等顾彦宜发问。当日,顾彦宜在老太太面前拐着弯拒绝了跟她的亲事,老太太拉不下脸来挑明是她和自己相上顾彦宜了。 后来她被禁足,反思自己过错时,她内心并不认为泄露苏锦妍患花癣之症来陷害苏锦念有多大过错,苏锦念这样愚弱的人,今后嫁入深宅大院中免不了成为妻妾相斗的牺牲品,她只不过让这个结果提前而已。 因此,禁足期间,想得最多的便是为何宜哥哥不喜欢自己?论才学,她是几姐妹里最好的,论相貌,她自认并不比苏锦念差几分…… 思来想去,她想到那日后山上,她跟苏锦念比鉴赏顾大学士仿的《渔居读》,苏锦念侥幸赢了自己后,宜哥哥看苏锦念不同于别人的目光…… 所以,宜哥哥不喜欢自己而喜欢苏锦念,完全是因为那鉴赏画作的水平!那就由她当着宜哥哥的面,揭露苏锦念在鉴赏画作上实际就是个草包!老太太放不下身份来跟宜哥哥挑明她的爱慕,那也由她来当面跟宜哥哥说! “宜哥哥不想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话吗?”久不见顾彦宜接话,苏锦桐索性问出来。 眼瞧着苏锦桐看他时那痴恋的目光,顾彦宜心下一阵厌烦,他对不喜欢的东西,总怀有一总强烈的排斥和厌恶。他闭了闭眼睛,忍住出手打伤苏锦桐那双眼睛的冲动,淡淡道:“我没兴趣听苏五小姐的疯言疯语。扇子,请收回,苏锦念欠我的情,自然由她自己来还,苏五小姐切莫一厢情愿。” 他深邃的眸子变得阴沉无比,“啪”地一声将扇子随手丢在桌面上,沉声地唤了句“沙泉”,房门应声而开。 苏锦桐、甚至就连锦念都想不到,顾彦宜会突然翻脸,姐妹二人呆愣地看着顾彦宜走向门口。 ------------ 第125章 争吵 里间的门一打开,顾彦宜迈步而出,一股冷风随之灌入。 锦念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没等她有进一步动作,就听苏锦桐喃喃道:“……他说我疯言疯语,一厢情愿!” 苏锦桐的泪水猝不及防掉落,以前宜哥哥叫她锦桐妹妹,如今却改口成了陌生苏五小姐。 想想就觉得讽刺,有两个多月没见他了,她精心策划,满心欢喜地来见他,谁知…… 这是锦念头一次见苏锦桐这般狼狈,泪水弄花了脸上的脂粉,滴落在胸前,淡紫色的短袄很快被洇湿一片。 原本还因为苏锦桐的算计而恼怒异常,如今看苏锦桐这般模样,她顿了顿,淡淡道:“我去门口等你,你收拾一下,我们立即返回锦春楼跟母亲她们会合。” 方才顾彦宜出去时,也不知道书斋里有不有其他人看到,若苏锦桐就这么出去,难保城里又要起流言。 苏锦桐原也不指望锦念会安慰她,但如今见锦念态度异常冷淡,她抽咽了两下,突然鬼迷心窍般地大声问道:“他这般对我,你看了很满意吧?” 锦念本不想回答,但对上苏锦桐固执的目光,她冷嗤道:“怎么,有胆量做出来了,还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吗?” 锦念似笑非的,羞怒和妒火瞬间便吞噬了苏锦桐:“他一路护你从淮安回扬州,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苏锦念,我不许你喜欢他!你懦弱,愚笨,你凭什么喜欢他……”若不是苏锦念勾引了宜哥哥,宜哥哥如何会这般待自己? 被苏锦桐指着鼻梁骨辱骂,锦念心一冷,微曲着小手渐渐张开。 只听“啪”的一声,漫骂声戛然而止,苏锦桐脸上呈现清楚的指痕。 她捂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锦念看。 锦念揉了揉手掌,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浑身一无是处,不像五姐你胆大聪慧学识好,可那又怎样?你喜欢的顾彦宜照样对你的好不屑一顾!” 杜妈妈还是头一次见锦念这般强势,她怕苏锦桐发起疯来锦念会吃亏,不动声色的侧跨一步挡在苏锦桐身前。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锦念抬手就给她一巴掌,字字句又落在她痛处,苏锦桐只觉得气血翻涌:“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锦念冷笑:“你肆意妄为,利用顾祖母对你的宠爱,编造谎言来拒婚。又不知道要检点,私约外男,还不睦姐妹,张口闭口便诋毁亲妹妹,这一巴掌,我是替父亲教训你的,望你日后说话做事前,先过过脑!” 苏锦桐恨不得将锦念的嘴撕烂,她往前一步,面前的杜妈妈却一步不让的挡在她身前。 苏锦桐何曾经历过今天这般的窝囊,她叫嚣道:“苏锦念,祖母不会放过你的……”从小到大,任她再怎么胡闹,老太太最多罚她下跪,何曾亲手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想拿老太太威胁她?锦念不由冷笑:“五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锦念赌苏锦桐不敢告诉老太太,否则她刚才便不会动手。老太太下令不许苏锦桐见顾彦宜,若不是怕母亲受到牵连,锦念都想把这消息透出去给老太太知道,免得苏锦桐老找她生事。 苏锦桐气得说不出话来。锦念话里的意思她自然知道,若是老太太知道今天的事,只怕日后真的再也不会管她和顾彦宜的事了,说不准还会禁了她的足! 见苏锦桐不说话,锦念拿起桌上的扇子递给苏锦桐道:“我看五姐今日是挑不到好砚台了,不如就将这把扇子送与父亲!” “今日所有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 扇子被随意地塞进苏锦桐的怀时,锦念迈步先出了里间。 苏锦桐想着顾彦宜和锦念的所作所为,脸色阴沉不定却又觉得无计可施。 杜妈妈快步跟上锦念,小声问道:“小姐,今日这事,可要让夫人知道?” 锦念点点头,今日苏铜桐这般精心的安排,她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妥来,瞧着苏锦桐这模样,只怕她对顾彦宜不死心,说不准哪天就会利用上母亲了,母亲没什么心眼,她得跟母亲提个醒。 锦念和杜妈妈刚出书斋,守在马车边的立即莺歌迎上来,她给锦念披上银灰梅花底披风:“我看到顾公子和沙泉刚刚离开…” 锦念沉默点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书斋里寥寥几人,街上行人来往穿梭,她没有看到顾彦宜。适才顾彦宜突然翻脸,还说她欠的他的情由她自己来还,他一脸的肃然,让她不由得想起,在山上时他也曾说过要她感谢他的话…… 主仆三人立在马车边,久不见苏锦桐出来,莺歌在她身侧低声道:“五小姐还没选好吗?只怕二夫人她们等急了。” 锦念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闻言默然,吩咐杜妈妈道:“妈妈还是进去给五小姐收拾一下,收拾好就立即带她出来。”佟妈妈从金玉满楼返回锦春楼,若见不到苏锦桐定会往这边赶来,只怕有一丝异样都会让她起疑心。 小半柱香的功夫,杜妈妈携苏锦桐出来,她脸上已重新敷了一层粉,右脸的掌印已消褪无踪。 见锦念在打量她,苏锦桐冷冷地睨了一眼,冷声吩咐莺歌:“起帘。” 锦念笑笑,示意莺歌给苏锦桐掀开车帘,还未等她们上完车,果见佟妈妈一脸急色地赶来。 “听三夫人说,五小姐和六小姐来这给三爷选礼物,如今可是选好了?我替几位夫人走一趟,来叫两位小姐回去开席呢……”佟妈妈不动声色地打量苏锦桐,见她一面无表情,其他几人也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 佟妈妈来此的真正目的,没人比苏锦桐更清楚,但她说话又让人挑不出刺来,苏锦桐心下气结又发作不得,只好冷哼一声,率先上了马车。 锦念给杜妈妈使了个眼色,杜妈妈会意,上前一步挽过佟妈妈的手道:“两位小姐都没相中合意的,正想着要不要在私库里挑选合意的送给三老爷呢!辛苦老姐儿跑一趟了……” 几句话说得服帖,佟妈妈心下舒坦不少,适才听闻谢氏竟同意苏锦桐去书斋时,她心下慌得很,还暗怪谢氏多事。 正待客套几句,苏锦桐隔着车窗帘沉声道:“还走不走?” 锦念勾勾唇角,迈步上了马车。 ------------ 第126章 想法 腊八节过后,年味越来越浓。 柳氏给回事处的妈妈分配任务,将府里每处院子都重新装扮了,金桔树几日前就从暧房里移出,陆陆续续被送往每个院子,庑廊下都换下了新的红灯笼,府里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苏佑林和苏佑桦赶在除外前一天,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锦念去荣华堂请安时,两位老爷正给老太太磕响头,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请完安,老太太问起两个儿子开春后调任一事:“老大,你入阁一事,顾大学士那边可有确切的消息了?” 苏佑林年过四十,唇上留有一缕胡须,刚到家,还穿着二品的官服。 听到老太太在问他,思虑一会,方才缓缓道:“想来**不离十,儿子也在等上任书。” 他是二品的地方大员,论功绩,自觉不比其他人差,奈何离京外任近十年,资历和在京城根基还是浅了。再加上京城里党派之争日渐激烈,他想要入阁,更是难上加难。 京城,他是终须要回去的!游离在权力中心太久,家族的影响力便也渐渐消弱,该疏通的关系已疏通,眼下也唯有等待一条路。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道:“当年,你父亲要入阁,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你也不必心急。” 苏佑桦便笑了:“父亲品学卓然,儿子若能随父亲几分,便也无忧了。” 老太太也没什么好的建议,又见儿子说笑全然没忧愁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他的事,转头又问起苏佑桦:“老三想调回扬州,这事你办妥了吧?” 回扬州?兄弟俩相互对视了一瞬,苏佑桦有些小意道:“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谋的是荆州同知一职。” “老三,这是怎么回事?”同级调任,还调出了富庶的两淮地区,这跟贬官又有何区别? 也没听说他闯了祸,或是得罪了上官,怎么就下调去了荆州?老大苦苦周旋,好不容易有望调离荆州,老三怎又往里跳? 三房的人,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老太太将茶盏放下,沉着脸等苏佑桦回答。 一边的锦念目光微闪,若老太太知道是她劝说父亲调离两淮地区,少不得要责罚于她。她抿唇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等父亲的回答。 苏佑桦见老太太动怒,心下便有些惶惶,恭敬道:“两淮地区因盐税一事不太平,反而荆州被大哥整治得极好,我不求政绩卓效,但求不给大哥添麻烦。谋荆州同知一职就当是积攒资历。等大哥在京城站稳了脚跟,若母亲想回京去,儿子自当请大哥周旋,随调京城,也好在母亲膝下尽孝……” 扬州最大盐商顾敏德畏罪自杀一事,老太太自然知道。如今听三儿子这般说,她沉默凝眉,老三调荆州这事怕是跟老大商量好的,一沾盐税,弄不好也真会身败名裂…… 见老太太久不发话,下边的人都低着头,不敢再发一言。 锦念却却暗暗吃惊,前世,大伯父入阁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她十五岁那年,扬州苏氏将府邸迁到了京城。 如今听父亲这般说来,今生,她们还是会循着前世的轨迹,再过不久便要入京! 那她,是否能摆脱前世的命运? 锦念双手不自觉中便握紧了。 良久,只听老太太叹道:“也罢,你们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们几年了,去荆州便荆州吧。”顿了一下,又道:“顾家四郎,今年不回京,你们都回来了,就让昂哥儿去请他家里来一起过年。” “老三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老太太发了话,大家鱼贯出了荣华堂。 锦念还在想进京一事,苏锦绣见她还有些恍惚,就捅了捅她手臂:“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苏锦绣皱眉,上下打量锦念,继续嘟哝道:“一听老太太提顾四哥,你和你那好姐姐都不对劲,果然是亲姐妹,心有灵犀啊……” 她将后面几个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锦念无语,瞪眼看着苏锦绣道:“我是在想父亲刚才说的进京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自上次在怀墨书斋她打了苏锦桐一个耳光后,两人如今连面子上的情分也不愿做了,还谈什么亲姐妹! 再说了,顾彦宜来不来过年,苏锦桐在乎,但跟她苏锦念又没什么关系。 “进京吗?老太太和四婶都来自京城,若大伯父做了京官,难保她们有这个想法。” 这些锦念当然知道。她是在想,进京后,府里便会换好些仆人,兴许,那个前世杀了她的婆子会是进京后才出现的? 存了这么个心思,回到镜花小筑时,锦念就问莺歌:“念安居士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莺歌正忙着剪窗花,闻言便有些担心锦念怪她们办事不利:“我和杜鹃都出去打听过,广陵书院就是没这个人……” 她放下窗花,过来给锦念倒了茶,等着她的指示。 锦念皱皱眉,只怕念安居士这条线也要断了。 兴许她该想想找扬州府衙的画师? 正巧杜鹃拿着粘糊进来,找莺歌一起贴窗花,见自家小姐端着茶盏,半天也没动,便道:“刚才在庑廊就听莺歌说念安居士,我也托人打听了,想来开春后就会有消息。” 锦念默了默:“开春后,你记得再去探听探听。” 事实上,锦念对找到念安居士已开始不抱希望,近半年来,莺歌私下不知出去寻找多少回了,就连了苏子昂也在书院打听过,但广陵书院就是没人认识念安居士! 杜鹃一个丫鬟,又能有几分把握? 杜鹃见锦念仍是郁郁的样子,但关于念安居士,她自己也不敢打保票,遂生硬的转移话题:“小姐可知,老太太留三老爷说何事?” 锦念额头一跳,杜鹃似笑非笑的,难不成老太太留父亲说话,不是为了问调离两淮的事?适才听父亲说进京,她便有些恍惚,后面老太太说的话她便没用心听。 “是为五小姐的事?” 杜鹃便露了个钦佩的夸张表情,笑道:“当然是为五小姐的事,要不然,小姐当老太太愿意请顾公子来府里过年呢!” 锦念眨眨眼,按杜鹃的说法,老太太这是打算让父亲亲自出面做媒人了! ------------ 第127章 请人 老太太让父亲出面请顾彦宜的事,锦念还未来得及细问,庑廊下就有人走过。 是苏子昂来了。 “父亲和祖母让我请彦宜过来,求六妹跟我走一趟吧!” 苏子昂一脸的诚恳,让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不就去请个人吗,怎么还用上求字了? 锦念直觉定没好事。 果然,苏子昂叹息道:“小年那天,祖母特意让我去叫彦宜过来吃饭,结果那小子一直推托,还说苏府团聚,他一个外人就不参与。我逼急了,他推说最近一两个月都很忙,匆匆地便出去了,害我等了大半日也没见人回来!瞧他话里的意思,春节是不打算和我们一起过了!也不知怎的,他如今似乎在刻意避开我们?!” 锦念心道,他不是要避开我们,而是要避开苏锦桐。老太太让大哥去请人来,顾彦宜只怕是担心苏锦桐和老太太重提亲事,再加上两淮盐税之事繁琐,他索性寻借口走开。 她笑了笑,拒绝苏子昂:“大哥都请不来他,那我去了也是枉然!” 苏子昂不依,若这次还请不来人,老太太只怕要怪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奈何顾彦宜决定的事就少有人能劝得动的。 不过,苏锦桐说兴许苏锦念能请得动顾彦宜。 他只得好声好气的劝锦念:“从淮安到扬州,他不是一路护送你十来天吗,你总该能跟他说上话吧?我一个大男人,一言不合他保准能翻脸走开,可你是女孩子,他顾着你面子薄,定不会给你甩脸色,你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还怕他不卖你这个面子吗?” 这都什么逻辑!锦念竟不知苏子昂还有这么能说会道的一面,亏她还觉得,自落榜后,苏子昂沉稳不少呢! 只是,让她去请顾彦宜,她好像也没那么大的面子啊…… 正待拒绝,就听一旁的杜鹃道:“小姐,三老爷来了!” 这么快!锦念惊讶得抬头看去,就见父亲正迈步朝花厅而来,赶路沾尘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苏子昂和锦念给苏佑桦行了礼,苏佑桦就跟锦念说:“你祖母让你大哥去请顾四郎,我想了想,觉得你也应该走一趟。上次他护你周全,我们都没好好谢过他,趁着过年,我们得把礼数尽足了。” 锦念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父亲一直觉得他们欠了顾彦宜天大的人情,总想找机会偿还,如今要过年了,怕他孤身一人在他乡过得冷清,少不得要对他嘘寒问暖的。 这不,衣服都没换,就巴巴地赶来催她去请人!若自己推脱不去,父亲只怕会亲身前往…… 锦念无奈地妥协了。 有苏佑桦这个助力,苏子昂欢喜地去外院吩咐人套车。 兄妹两人到静北街顾彦宜住的宅子时,午时刚刚过。 顾彦宜主仆二人正要出门,沙泉眼尖,率先看到了锦念,遂附在自家公子耳根低声道:“是六小姐来了,怎么办?” 沙泉担心锦念出现,会打乱了自家公子的计划。 最近,他们一直在收集扬州盐税的数目,但两淮盐政向来掌握在晋王一派手中,他们遇到了重重阻碍。自家公子好不容易搭上了盐运使司知事,约了午后在茶楼谈事。 盐运使司的知事虽只是一个八品的官职,却是具体执掌两淮盐引皮票、清单及造册之职,更兼管缉私事务。若公子能跟知事谈拢,那他们在两淮盐务上又多得几分优势。 只是这个节骨眼,苏六小姐来了,按自家公子对六小姐的重视,只怕…… 顾彦宜闻言,就停步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里,苏子昂正扶锦念下车。 “去泡一壶茶来!”顾彦宜揉了揉眉头,淡淡吩咐沙泉。 就知道会这样……沙泉暗暗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去了茶房。 锦念刚下车就看到顾彦宜正站在门口,她愣了愣,敛好心神跟在苏子昂身后,三人在门口见了礼,顾彦宜请他们兄妹进会客厅。 苏子昂就说:“你适才是要出去吗?快过年就别忙活了,赶紧让沙泉拾掇拾掇,跟我们回去过年。父亲和三叔都回来了,他们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催着我和六妹来请你过去。” 说完,他给锦念递了个眼色。 锦念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一个多月没见,父亲一回来就念叨顾四哥,就连围棋都叫我备好了,正等着你过去好切磋一番呢!” 这话锦念说得有些心虚,她记得,在淮安的书房里,父亲曾与顾彦宜对弈。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父亲和顾彦宜之间能有共同话题的事。 “是吗?”顾彦宜笑得温和。 苏子昂眼见他似有松动的模样,赶忙道:“那还有假的?”伸手就要去拉顾彦宜。 顾彦宜连忙避开他的手,说道:“盛情难却,初二那日,我会去跟世祖母和世叔们拜年。” 所以,他还是不愿去苏府跟他们一块过年。 锦念原本就不知道怎么劝人,再加上在怀墨书斋时,苏锦桐拉她一起私见顾彦宜,后来沙泉又突然关门将她锁在里间,如今直面顾彦宜,她心下一时难堪一时气闷,情绪莫明。 她索性沉默不说话。 沙泉正拎着茶壶进来,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给锦念和苏子昂沏了茶。 苏子昂不死心:“除夕你总要为父母守岁吧,你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跟我们一起吧,还能凑一桌桥牌,也好打发时辰。” 顾彦宜就淡淡道:“我不需要守岁。”自他记事起,他就没再守过岁。 锦念端茶盏的手一顿,抬眼望去,顾彦宜神情冷淡,深邃的眸子探不到底。 他这是不高兴了! 好声好气地来请他,不去就不去,还甩什么脸! “大哥,我们回去吧,顾四哥他忙,年初二再见也是一样的!” 下意识的,锦念的语气便有些冲。 两次真诚相邀都碰壁,苏子昂也没了耐性,索性再不多嘴,告辞甩袖出了厅堂。 直到兄妹两人身影消息在视线中,沙泉才担心道:“公子,要不我去跟梁知事另约个时间?” 适才苏氏兄妹二人明显已不高兴了,公子和六小姐的关系正是微妙的时候,处置不当一切又得回到从前。 顾彦宜手指轻叩桌面:“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去茶楼。”至于苏锦念,再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就是了。 ------------ 第128章 调令 年初二,锦念满十三岁生辰。 同往年一般,老太太许她自由,不用她跟着大人出门走亲戚,恰好谢氏还没回淮安,一早就起来为女儿煮好了长寿面。 锦念吃过长寿面,母女二人便窝在抚花苑里过了一天。 傍晚时分,苏佑桦从外院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酒气。 谢氏嗔眼抱怨:“吃酒伤身子,你怎就不知道要悠着点?几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跟那毛头小子一般?” 苏佑桦摆摆手:“来了些同年,大过节的,大家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谢氏也知道劝不着,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小厨房,她要亲自给苏佑桦做醒酒汤。 屋里只有父女两人,苏佑桦往广袖掏了半天,拿出个礼盒:“你顾四哥给你的年礼……” 檀紫色的小木盒,盒面镂空雕刻有缠枝花纹。 卜一打开盒子,入眼的是一对海棠花开发钗,海棠花是用珐琅做的,花瓣粉白色,花蕊淡淡的嫩黄。 锦念由衷赞叹:“很漂亮!”上次顾彦宜送她见面礼,她让杜鹃给扔了,这只发钗很漂亮,要不要留下?不过,年节礼有送人发钗的先例吗? 见女孩小脸一时高兴一时纠结的,苏佑桦有些晕乎的额头就一跳,顾彦宜这小子,不会是在讨他女孩儿欢心吧? “你觉得……顾四哥如何?” 心念一动,苏佑桦就直直地问了出来? 不知怎么的,锦念的心像似突然被捏提起般猛地一跳,她想到了在淮安时,外祖母和父亲都曾问过她:觉得你表哥如何? 想到这些,锦念觉得自己有些莫明其妙,好一会才敛好心神,故作恍然大悟般道:“爹爹,您今日是不是跟顾四哥提了五姐和他的亲事?” 苏佑桦收回看向女孩儿的目光,神色莫明:“顾四郎说暂不考虑儿女私情,兴许顾大学士另有打算……”今日他在顾彦宜面前说,有意将女儿许给他,顾彦宜就笑着问他许哪个女儿。听说是苏锦桐后,顾彦宜就说目前没订亲的打算。 顾大学士?锦念腹诽,只怕这是父亲为面上好看才这般说话,她也不说破,顺口便道:“那爹爹打算如何跟五姐说?”对顾彦宜,苏锦桐可不会轻言放弃。 “还没想好!”苏佑桦有些疲惫地靠在圈椅上。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苏锦桐这般执忸,是让父亲为难了! 她索性转移话题:“那您几时回淮安?”调令还没下来,沐假一过,官员还得回到辖地去等候调令。 苏佑桦揉了揉额头:“过了初六吧,你母亲要回去参加你外祖父的生辰,到时我们会一起走,你就留在府里等你娘回来。” 末了又加一句:“这是你外祖母和祖母的意思!” 谢氏这次去淮安,主要还是为了谢谦和锦念的亲事。苏佑桦和老太太提过这门亲事,老太太让他们夫妻二人做主,她如今还在为苏锦桐的亲事头疼。 夫妻二人商量过,都觉得既然事关定亲,让锦念也跟过去反而不太好,何况她刚刚大病了一场,索性借口是两位老太太的意思。 锦念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遂没开口反对父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谢氏还没未来得及把行李收拾妥当时,淮安那边就来了信,谢老太爷今年的生辰不办了,让谢氏过了清明再去。 谢氏心里有些犯嘀咕,原本母亲就跟她说好的,她去给父亲过生辰,顺道就把锦念和谢谦的亲事订了,如今,竟要拖到清明后? 又想到母亲对女儿的宠爱,以及大嫂对女儿的关护,谢氏便放下心来。 初七一大早,母女俩在垂花门前,依依不舍地送苏佑桦上了前往淮安的马车。 转眼元宵便过去了,学堂又恢复了往日的读书声。 而苏府,也终于盼来了京城的调令。 苏佑林胜利入阁,调任户部侍郎,兼任谨身殿大学士,两个职位都是实缺。 至于苏佑桦,圣上下了口谕,两淮地区的官职,上至二品的布政使和由京委派的两淮盐运使,下至从九品的巡检,一律在原岗位上原职不动,待钦差考察后,再行调任! 这个调令来到两淮地区时,犹如一瓢冷水泼入了沸油锅中,在官场和民间都掀起一片哗然声。 杜鹃带来这个消息时,锦念只觉得有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吐又吐不出,吞又不能吞下去! 她特意去了一趟淮安,终于劝动父亲调离两淮地区,可如今圣上两张嘴皮一动,她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上这是要严查两淮盐税,官员的升贬调任全系在钦差手里! 如前世一般,父亲有更大可能会调回扬州! 当初说动父亲时就觉得不踏实,怎么可能自己劝一劝,就能改变父亲前世的命运?果然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锦念急得在厢房里边走边自言自语:“皇上……怎么会下这个奇怪的口谕?” 杜鹃见她鬓角都沁出汗水,也不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赶忙小心安抚道:“扬州最大的盐场刺杀大皇子,还闹出了流民……皇上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锦念脚步一顿,连杜鹃都能看透的事,她怎么就糊涂了? 她凝眉坐回圈椅上,努力回想前世的事。前世,父亲是今年回调盐场,然后才到明年的盐案事发,之后父亲受牵连入狱…… 今生,扬州盐案已被提前捅破,父亲还没回扬州,那是不是算是躲过了一劫呢? 而若父亲真的又被调会扬州,还会不会受到牵连? 锦念脑子很乱,怎么理了理不通这些前后因果关系,索性吩咐杜鹃:“去让前院备车,我们去静北街。” 小姐这是要去找顾公子? 杜鹃心下一惊,赶忙低声问道:“小姐外出,要不要先跟老太太打声招呼?”府里的小姐要出门,都须得老太太点头了才行,否则柳氏不会给她派车。 苏佑林成功入阁的事已传遍府里,锦念到荣华堂时,几乎苏府的所有主子都聚集在那里,就连苏佑松和苏佑栢都从外头赶回来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老太太在跟儿子和儿媳们商量庆祝的事:“我看,就请戏班来唱几天大戏,给城里有往来的人家都发帖子……” ------------ 第129章 请教 听了老太太的提议,苏佑松就笑了:“娘说的是,本就该热闹一番,只是大哥刚入阁,儿认为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他觉得老太太对政治越来越不敏感了,因跟流民起冲突,容姨娘为赎罪带发修行,还有苏锦桐的坚贞,无不为苏府赢得了好名声。如今苏佑林刚入阁就要大肆庆祝,未免落了得志张狂的名头,阻了苏佑林的好名声。 苏佑栢对这些杂事都不感兴趣,闻言便道:“我听大家的。” 柳氏倒是想显摆一回,但听了苏佑松的话,心思就转过弯来了:“娘,您每日虔诚敬佛,老爷能入阁,这都是托了娘您的福。正好今年栖灵寺建寺千年,听说要在佛诞日开坛做法会的,依儿媳看,等开法那日,我们去栖灵寺为佛祖塑金身,也算是还了愿,又添了功德,您觉得如何?” 柳氏的话让老太太心中很受用,乐呵呵道:“这哪是托了我的福,老大能入阁,那都是得了佛祖的保佑……我看,就依你的,就等开法会时,我们一家去栖灵寺还愿。” 说到这,老太太就有些心急:“我看离佛诞日也没几天了,老二,你赶紧安排人,去跟栖灵寺那边打招呼。也不知现在准备佛像能否来得及,实在不行,你就给寺里多加香油钱,让塑身师傅费些功夫,每日多熬一两个时辰的。” “元卿,你得吩咐人提前备好车马,还有各类贡品要备多少,列张单子出来,免得遗漏了,反倒成了大不敬。” 柳氏应下了,笑道:“娘事事都想到我前面去了,这可省了我要耗脑子。” 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老太太一扫近几个月来的沉郁,笑着让大家回各自院子去,她急着要去小佛堂给佛祖敬香。 锦念就上前跟老太太报备,借口说学堂开课了,她想去外头再添些纸笔,老太太心情好,也没细问就应下了。 锦念带杜鹃和莺歌出门,先是去了书斋,令莺歌陪着跟车的婆子找一处茶舍吃酒,自己则带了杜鹃从书斋后门溜去了静北街。 顾彦宜在书房看四书注解,有些批红他甚不赞同,心气渐渐有些浮躁。 沙泉惦着脚进来,低声道:“公子,六姑娘来了!”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惊喜。 能让苏锦念亲身来见他,想来不是小事!顾彦宜心下猛地一跳,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起身太快,手中的狼毫笔尖一歪,瞬间便洇污了书面。 这是沙泉头一次见公子失了稳重,心下不由得暗乐,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六小姐没说……” 顾彦宜皱眉,吩咐沙泉引人去厅堂,自己进厢房换了件雪青色的袍子,赶忙往厅堂去。 “哗啦”一声,珠帘掀起,顾彦宜一眼就看到锦念站在厅上,手里抱了个汤婆子,脸还埋在帽兜里,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六妹妹,你怎么来了?” 锦念抬头望去,就看到顾彦宜正快步朝她走来。 顿时,她心下突然扭捏起来。 自上次她问顾彦宜仕途是不是比妻子重要后,每想到顾彦宜便觉得的烦闷,后来又经书斋关门和拒入苏府过年一事,心下又添了几分气恼。 如今,有事相询了,又巴巴的赶来,也不知他会如何看自己? 顾彦宜见她有些欲言又止,小脸微微有些发红,也不知是不是冻着了,复低声又问了一遍。 他声音清浅,脸上还带着淡淡地困惑。 见他如此,锦念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笑了笑,在心底又打了一遍腹稿,方才道:“皇上对两淮地区下的口谕,顾四哥定也知道了,皇上这是要着手整顿两淮盐官和盐税。” 顾彦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不是苏锦念出什么事便好!两淮盐税大都由地方官协助征收,如今她躲着人来见他,是在担心苏佑桦吧! 他让锦念坐下,又吩咐沙泉去泡茶,这才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锦念便道:“整顿之后,上头定会拿出新的盐令出来,而新上任的官员也定会克尽职守,不敢枉动了歪念头。我来,就是想请教顾四哥,会因何事,让这些官员又因盐税被牵连呢?” 顾彦宜听懂锦念的意思。她绕了那个么大弯,不就是想说,两淮盐税整顿后,苏佑桦有极大可能继续留任两淮,她是怕苏佑桦因盐税受到牵连,所以她想知道那些潜在的危险。 他困惑锦念何以有这样的想法,但锦念对他似乎有某种自信,这让他有种被依赖的满足。 笑意抑制不住地在唇畔绽放,他看着锦念的眸子道:“六妹妹就这般笃定,世叔能如期升迁或留任?而我,也定能给你解惑?” 他似笑非笑的,锦念就一愣,他不是应该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政事吗,怎么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还把她问倒了? 她总不能告诉顾彦宜说,前世我父亲就是被调回扬州,而你是大周未来的权臣,对朝政极为敏感,这些事难不倒你…… 可她怎么就忘记了,如今的顾彦宜还是个白身,还没有前世入仕后那般敏锐! 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了,搜空肚子想着应该怎么回答顾彦宜。 顾彦宜见她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便微笑道:“我说着玩的。” 他眼里又染上了戏谑之色,锦念面上不觉便有些讪然,只好喝茶掩饰等他说下去。 顾彦宜敛了笑意,略一沉吟,方才道:“世叔勤政爱民,又品性高洁,这次盐税整治过后,想来升迁或留任的可能性极大。盐税整治后还能被牵连的,我想了想,最大可能会是盐税征收不顺,滞了九边或其他边疆的军响……” 他把全国赋税,以及两淮盐场所占份额,九边和其他边疆的形势大略的说给锦念听。 锦念越听越觉得心惊。 前世,父亲在扬州受盐税牵连后,在外奔走的都是大伯父,得到头的说法是父亲贪了近十万两的盐税,但其中的细节缘由却一概隐了,不对外细说。 如今,听顾彦宜这般道来,难道前世父亲入狱却是因为牵涉到了军响? 是了,那个那时候,交趾就隔三差五地袭拢西南,而李烈却是在此后四年才真正平定西南、大败交趾…… ------------ 第130章 站队 末冬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锦念在回想父亲前世的事,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顾彦宜见她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心下不由得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思量着,定是有人跟跟锦念说了些什么。要不,她一个闺阁女子,怎就这般关心朝政,跟他谈起时,还似模像样的? 顾彦宜深邃的目光紧盯着锦念,似要洞悉她的心思一般。 锦念心一紧,顾彦宜这般通透的人,若随意扯个借口,保准没两下就被他揭穿去,到时又需用什么来圆谎?! 可重生的事却是万不能对人提的,怪力乱神,难保别人不会把她当妖怪一般! 她抿了抿唇,说话就留了半分:“我是担心父亲会受牵连。” 顾彦宜若有所思,收回目光道:“你若担心,那便劝世叔调离两淮地区便是了!” 见他把调离的事说得轻巧,锦念顾不上思考许多,随口问道:“顾四哥可有什么法子?” 她微侧着头,莹墨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好看极了。 顾彦宜目光一倏,浅笑道:“这取决于世叔。” 锦念皱眉。 顾彦宜见她不解,也敛了笑容:“你也知道,林世叔入阁,走的是晋王的路子。” 在两淮盐务上,晋王不会轻易放手,若苏佑桦真得了留任两淮的机会,晋王那边又岂会放任他离开。 “你说什么?”锦念端茶的手就一抖,杯里的茶水顿时溅在手背上。 前世今生,她都先入为主地以为,大伯父入阁,走的是顾大学士的路子,毕竟两家是世家,自该是共同进退的。 此刻听顾彦宜这般说来,大伯父这是在党派夺嫡中,选择了晋王了? 晋王刘建宇是前太子的遗腹子,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子。前太子领兵在九边对抗外敌,重伤不治而薨,大周成年的王子属当今最有才干,是以,内阁便拥其登基为帝。 那刘建宇出生满周岁时,当今便又封其为晋王,以示荣耀。 现如今,当今已近花甲之年,却迟迟不立太子,大皇子和晋王一派内斗不断。 不过,锦念记得,前世她死的前一年,大周终于立了太子,是大皇子刘建深,夺嫡之战似乎渐渐止息了。 如今,大伯父早早就选择站队晋王,那父亲岂不也是被归为晋王一党?!如此一来,等大皇子荣登大宝时,大伯父和父亲岂不再难得重用? 那还了得! 今生,万不能听晋王的指派,留任两淮!! 顾彦宜见她先是错愕,后又凝紧眉头想事情,心下便有些了然。苏佑林走晋王入阁一事,只怕她是不知道的。 他心下顿时暗怪自己,怎么就跟她说起朝堂上的事来,她还小,免不了要妄自往严重里想,那岂不是更要担心自己的父亲了。 他抬头看向锦念,她还在想得入神,连手背上的茶渍都没拭去,看起来又孤独无助的又彷徨的,就像只下雨天淋湿了的小猫,在等主人来寻它。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顾彦宜决定帮锦念,也免得她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你可信得过我?”他毕竟是刘建深的人,和晋王可是属于敌对的阵营。 锦念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彦宜。 “我有法子让世叔调离两淮,你可信我?”见她怔愣愣的,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顾彦宜又重复了一遍。 他语气一如往日的清浅,但锦念却听出了里面的无奈,还有一丝……宠溺?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 幸好,正事当前,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荒谬,赶忙说到:“调令还没下发前,父亲就谋了荆州同知一职,若四哥能伸出援手,我当感激不尽!” 锦念觉得调任这事难不倒顾彦宜,尽管他还没入仕的,但他脑子向来好使,人脉又宽广。 顾彦宜见她说得笃诚,又迫不及待地想让苏何桦离开两淮,心下更肯定锦念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只是,自己若逼问于她,她定是不会据实相告,尽管她有时很迷糊,但却是个韧性强的人。 这般思量,他打定主意回头找来杜鹃,问问锦念最近都接触了哪些人。 他轻轻嗯了一声,道:“等整顿一事过后,我会让世叔调离两淮。只是,调去荆州还是其他地方,后面再商定,如何?” 峰回路转,锦念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可以跟我说一下吗?”毕竟,整顿过后,官员任用很大程度系在钦差身上。 她脸上也没了适才的惘然,顾彦宜笑了笑:“我既已答应过你,定会办得周全,你等我的消息便是了。” 他说着,随手就给她递过了一张锦帕,锦帕一角绣了一簇青竹,挺拔俊雅。 锦念眸光扑闪了两下,小手下意识地往袖口缩进了一分。 顾彦宜就轻笑出声,目光落在她手背上:“擦一下吧!”那小手白白嫩嫩的,手背上还挂了一片茶叶。 他这般说,锦念就不好再不依不饶的。 她看着顾彦宜手中的锦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掏出自己的手绢在手背上拂了两下,低声道:“我托你的事,还是别让我父亲和大伯父知道了。” 如今,大伯是晋王党,而父亲却是要远离晋王的,若大伯父知道是她托顾彦宜帮的忙,指不定会误会是父亲的授意的,兄弟间难免出现嫌隙。 至于大伯父,她还得想想,应该怎么跟父亲说,让大伯父也慢慢疏远了晋王。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事,眼下,是时候回去了,她和杜鹃走开太久,锦念担心莺歌留不住跟车的婆子,回府免不了又要费一番口舌。 她起身跟顾彦宜告辞。 顾彦宜也跟着站起来,“上次,在怀墨书斋把你关里面,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他隔着茶几,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锦念。 锦念额头一跳:“没事,我当时也是气急了。”事实上,适才来找顾彦宜时,她心里还端着这事,如今顾彦宜突然提出来,锦念就担心他还会多说些别的东西。 比如,关于苏锦桐。 她不想牵扯在他们中间,抬脚就要走。 顾彦宜却又道:“你记得,下次,可别再这般了。” “什么?” 锦念收住脚步,不解地看向顾彦宜。 ------------ 第131章 直觉 锦念歪着头看顾彦宜,戴兜帽的动作还停在半空,眼睛睁得大大的。 顾彦宜一怔,她怕是以为他在说她单独来见他的事吧?! 若真这样,似乎……其实挺好。 顾彦宜的嘴角就忍不住溢出笑容,轻声道:“今后,可别想着把我和别人单独关在一块了……” 他是在说,上次在怀墨书斋的事? 锦念一愣,原来,当日他突然翻脸离开,是觉得自己要撮合他和苏锦桐…… “是这事啊,我下次会注意的……” 她放下了兜帽,回答得飞快,只是应承的场面话。 顾彦宜就叹了口气:“苏锦念,你要记住,没有下次了!” 他突然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次叫,锦念的心猛地一跳,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说下去,赶紧敛神答道:“好,我记住了。” 随即又转移话题道:“谢谢顾四哥送我的年礼。” 顾彦宜闻言,就往她头上的发钗看了一眼,今日她戴的是淡粉色珠花,不是他送的海棠花发钗。 那日在怀墨书斋,他看到她问掌柜拿那幅海棠花开图来看,那浓淡相宜的花朵展开在眼前时,她就笑得比那海棠还要美。 他直觉她是喜欢海棠花的。因此,在去苏府拜年之前,他特意让银楼打了一对海棠花发钗…… 如今,她没戴他送的发钗,也不知是不是也像他送的玉佩一般,被她命人扔弃了,抑或是被她束之高阁? 不过,海棠花过于娇艳,给人冲击力太大,倒是与她气质不合,她不戴也对。 锦念见他薄唇紧抿,深邃的眸子看着窗外没答话,似乎在想事情。 兴许他是在想如何解决她的拜托的事?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笑了笑,轻声提出告辞。 顾彦宜回神来,道:“我送你出去。” 他声音有些低哑,话落就率先走出了厅堂。 锦念无法,只得跟上。两人错肩行在前头,青石甬道蜿蜒通向向外,杜鹃和沙泉在后面跟着,不时地低声说着话。 锦念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没确认,遂问顾彦宜道:“我大伯父投靠晋王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之前那么费心把容姨娘送进宝林庵,为大伯父造势,到头来,竟为他人作嫁衣了,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 顾彦宜道:“我很早就得到消息。” 锦念眉头一跳,顾彦宜做事向来有的放矢,可别是他在谋算大伯父才好。 她淡淡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彦宜就坦然地笑了:“放心吧,不会对林世叔有什么影响的,送容姨娘进宝林庵,这是两利的事。” 锦念面上就微郝,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这般说来,顾彦宜岂不是君子了? 想到这,她心下顿时警铃大作,是从何时起,她竟把顾彦宜当君子看了?是被流民围追时?还是中元节他两度相救时? 越想心下越觉得慌,她索性让顾彦宜停步,自己则唤上杜鹃急匆匆就走,一直拐出了静北街,她心绪才渐渐平稳下来,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杜鹃不知锦念的心思,瞧着街上人少,她凑到锦念耳边问:“小姐,顾公子真会帮小姐的忙吗?”她想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那么信任顾彦宜。 锦念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的直觉,他会的。” 直觉,这是什么道理? 杜鹃不解地看着锦念。 锦念不知道怎么跟杜鹃解释,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但她就是觉得顾彦宜会帮她的忙。 送走锦念后,顾彦宜噙笑回了书房,再看四书批红时,觉得有些批注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知不觉中便看得入了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沙泉带顾诚过来找他回话。 “京城那边有消息过来,六小姐那丢失的红宝石有下落了。” 顾诚放在身侧的双手微曲成拳头,双眼扫了一下顾彦宜又垂下。 几不可见地,顾彦宜皱了一下眉头,放下手中的书等他继续说下去。 顾诚吸了口气,禀道:“当日有流民趁乱捡了宝石,年前时终于回到北直隶,那人把便去当铺把红宝石给当了,好巧不巧,那当铺竟是镇南候府的产业。那掌柜也是个识货的,一眼便瞧出那宝石的稀罕,当下就开了当票,又马不停蹄地去镇南候府面见了镇南候。” “不知怎的,没过两日,我们的人找到流民让他去赎回时,原本的活当却变成了死当。我们这边当场放了狠话,掌柜才告知,那红宝石已送给晋王……” 顾诚很自责,又担心顾彦宜怪他办事不力,晋王一旦得了宝石,哪有再出手的道理,那岂不是让自家公子在六小姐面前失了威仪? 顾彦宜直起身子,负手站到窗槅前。窗外,不远处的梅林还结着花,有风吹过时,梅枝影影绰绰地晃动,让人瞧不清花朵。 他望着窗外良久才淡淡道:“红宝石的事,暂且搁下……”如今,盐税上的事让他分心不少,红宝石之事只能日后另寻机会要回来。 顾诚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又说起了另外的事来:“梁知事那边,已把账册都备妥了,他问我们几时交割?” 这是索要好处来了。 顾彦宜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道:“你让人先核对一下,若没出入,就跟梁知事说,我会在钦差面前保他。” 一边的沙泉闻言,声音就比平日高了几分:“那小老儿人精一个,给他的好处我们都兑现了,少爷干嘛还要帮他?”两淮盐署的大大小小官老爷,就没一个清白的。 当初他们寻他办事时,可给他们下了不少绊。如今,一看形式不对,巴巴地上赶着寻庇护来了,就是吃淮了少爷讲信用,不会弃他不管! 沙泉想想就来气。 “帮他?”顾彦宜勾唇,“我是在帮我自己。若我不出手,他自会寻其他靠山去,我们那位钦差,可不是光名头好听……” 沙泉转了转眼珠子,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只是,听少爷这话,似乎他还颇为推崇那位钦差? 顾诚见两人都沉默,就笑道:“说起来,五少爷也启程近半个月了,搭乘的也是钦差的官船,算来,三月中上旬便可抵扬州。” ------------ 第132章 琐事 听了顾诚的话,顾彦宜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淡淡道:“你派几个人守住码头,五少爷一下船,立即压他来见我。” 顾诚嘴角一抽,忍着笑意应下了。 正月底时,苏府里的女学堂重新开课。 趁着大老爷刚刚入阁,正是水涨船高之时,老太太吩咐柳氏和许氏,要她们常带苏锦心和苏锦绣去参加花会,因此两人都没再去学堂。 至于苏锦桐,锦念瞧着她圆脸都消瘦了一圈,整日冷眼瞪着她看,上学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 学堂也因此沉寂了不少,幸好族里又托进了五六个小堂妹,一到下课时,几人会围在一圈说悄悄话。 锦念瞧着那些活泼的小族妹们,说话时两眼亮晶晶的,回想前世躲在角落的自己,心下不免有几分感慨。 凌先生走过来,停在锦念桌边问她:“你嬷嬷可寻回她姊妹了?” 锦念惊了一下,抬头见凌先生手棒着书在她看,赶忙站起身答道:“多谢先生关心,还未曾寻回。” 凌先生面无表情地点头,又问道:“是念安居士还没找到吗?” 锦念没想到,凌先生这般严肃规矩的人,心里一直还惦记她的事。 她有些郝然地承认了,明明知道人就在广陵书院,但就是遍寻不着,锦念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凌先生的热心。 凌先生见她像做错事的小姑娘低着头,怕她年纪小不谙世道,便给她指点道:“何必执着于念安居士,扬州府衙里的画师就不错,府里只要一开口,还怕请不来他吗?” 这些,锦念怎么会不知道。但她做这些都是要瞒着府里的,她只好跟凌先生道了谢,又心虚地道:“学生会跟父亲提一提的。” 事实上,上次去见顾彦宜回来后,锦念就找来宋掌柜,让他私下去府衙找画师。 没两日,宋掌柜就来回禀她:“……府衙确有一个画师,姓杨,却是我们去得不巧,那杨知府见杨画师在府衙里像个闲人般,一年半载也没个几次用到的,便寻了私,让杨画师上金陵去替他办私事去了,如今却是归期未定。” 锦念听了,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她也唯有等待一途了,更何况,眼下她更担心父亲的调任一事。 转眼就进入阳春三月,苏府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比往日更要忙碌起来。 谢氏在忙着收拾去淮安的行李,光是送给谢大舅母的礼物就准备了三大红木箱子,锦念知道母亲的心思,只好由着她去。 崔氏在忙着跟杨姨娘斗气,没有闲心管府中的事。 倒是柳氏忙得有脚不沾地了。为迎接苏锦夕归来省亲,她亲自指点丫鬟摆弄房间,还得一一对看为佛诞日备的供品。 苏府里,锦念似乎成了最为悠闲的人。 下学堂时,她拐去了水云轩找苏锦绣,自她从淮安归来后,两人都没好好说过话。 苏锦绣正在花厅发呆,有丫鬟进来禀报说锦念来了,她懒懒地哦了一声,起身出来迎锦念进去。 见苏锦绣恹恹的样子,锦念就打趣她道:“……可是连日去花会,瞧上哪家公子了?” 她笑嘻嘻地,苏锦绣就有些恼了,抬手作势要打她,姐妹二人嘻哈了好久才坐下说话。 苏锦绣叹口气,摆正了姿势对锦念抱怨:“我真烦透了那些个莫名其妙的花会,感觉像牲口一般,被强行拉出去溜圈给人相看……” “咳……”锦念正抿着的茶水喷了出来,呛了好一会功夫才平复了呼吸,笑道:“谁不都这样过来的,难道她们都是牲口不成?” 苏锦绣就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有你的好运气呢!” 苏锦绣是在说她和谢谦的亲事。 锦念就笑了笑,拍拍苏锦绣的手道:“总有一日,二姐也能遇上那个人的……” “不会了,我不会有那样的缘分!”苏锦绣苦笑,顿了一下,又道:“六妹,谢公子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说实在的,我……其实很羡慕你!” 她目光随之黯淡了下来,声音有些低,有些沉闷,少了往日的爽朗。 锦念一愣,苏锦绣今日很奇怪,也不知是何事触动了她。正待要细问时,庑廊下有丫鬟过来了,身后跟着老太太身边的忍冬。 “没想到六小姐也在这,真是巧了!”她给姐妹俩躬了身,继续道:“老太太让我来传话,六小姐在这里,倒是省了我少跑了一趟腿。” 她笑得体,姐妹俩也跟着笑了笑,等着她说正事。 “明日,大少爷邀同窗来后山踏春赏花作诗,老太太吩咐下来,府里的小姐们勿要乱跑,免得被外人冲撞了去……” 这件事锦念是知道的,但撇眼看向苏锦绣时,却见她笑得意味不明。 锦念若有所思。 等丫鬟送忍冬出院门时,苏锦绣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对锦念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大伯母在为二姐择良婿……” 锦念恍然。 如今,苏锦妍的亲事只怕成了柳氏的一块心病。因着花癣症,高门贵户断不愿与苏锦妍结亲的。 柳氏想为女儿寻得良缘,思来想去,广陵书院里的寒门优秀子弟便是最佳人选,保不准哪天进士及第了,苏锦妍后半身也就有盼头…… 不过,老太太的传话却有眯耐人寻味,明日竟不让了府里的小姐乱走动? 见锦念目光微闪,一旁的苏锦绣就道:“你就别瞎猜了,我告诉你吧,明日同知府的马公子也会来。” 同知府的马公子,那不是跟苏锦桐相看过的马跃然。 锦念惊讶得微张着嘴巴,她原以为是顾彦宜也会来,老太太怕苏锦桐私自去跟顾彦宜会面,因此才会下了这么个禁令。 谁知,意是马跃然! 难不成,老太太还想着掇合苏锦桐和马跃然?那苏锦桐岂不要闹翻了天! 见她眉头又蹙起,苏锦绣就笑了:“马公子是自己求着来的,大哥不好拒绝,也便应下了。我瞧着,马公子也是个长情之人。不过,老太太担心你那好姐姐又和马公子耍幺蛾子,恰巧容姨娘信来了求见自己女儿,老太太这才遣她去宝林庵看自己的生母呢。” ------------ 第133章 推迟 有关马跃然的事,锦念不好多说什么。 正巧谢氏身边的杜妈妈找来了,说谢氏找小姐过去说说话。 苏锦绣就打趣道:“三婶这次去淮安,是要把你跟谢公子的亲事谈好吧?临行前叫你去,定是要问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谢公子的啦……” 她笑得促狭,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带话给表哥吗?这锦念倒从未想过,但苏锦绣的话还是让她觉得面颊微热,只怕她要和表哥订亲的事,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知悉。 下意识的,她就解释道:“三姐还不知道我母亲嘛,每次出远门前,总会细细叮嘱我吃好睡好……” 话到一半,又见苏锦桐看好戏似地瞧着她看,锦念顿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之嫌,索性瞪眼住嘴,跟在杜妈妈出身后出了水云轩。 从水云轩到抚花苑,一路花树盛开,白杏花,粉桃花,红海棠,漂亮极了。 锦念摘了好几朵海棠,这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拐进抚花苑。 已是酉时末,厢房里亮了灯,有微弱的灯光照到窗槅边,那里整齐地码放着装了行李的红木箱子,谢氏靠在圈椅上反复地看手里的信笺,听说锦念过来了,起身就走到门口。 锦念见自己母亲面有急色,心下一紧。 “念儿,你外祖母来信了,让我先别去淮安。”谢氏将信笺举到女儿跟前,“我心里总不踏实,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了!” 谢氏六神无主,希望女儿能从信笺中发现一些端倪。 锦念心里一跳,不会是谢府出了什么事吧…… 她把信笺摊开,两巴掌大的信笺上,除了日常的报平安,结尾处写了让谢氏暂时别去淮安,等过了端午再去。 从元宵推到清明,现在又推到端午后,锦念也想不明白外祖母的意思。 她挑了两朵开得最艳的海棠别在谢氏的鬓角,劝道:“娘亲,外祖母不是说让您过了端午再去吗,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外祖母在信里早就告诉您了,何苦让您白担着心!横坚不过推迟两个月,我倒觉得没什么事发生,再说了,父亲不也在淮安吗,若真有事,父亲定会跟您说呀……” 谢氏拿回信笺,叹道:“我也知道是这个理,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吊着。我找你来,就是让你好好想想,你在淮安时,大舅母对你如何,都说过什么样的话?” 她伸手压好鬓边的海棠花,期待地等锦念答话。 只是大舅母说过什么话,这都过了几个月了,原话锦念又怎么记得清楚? 她知道母亲在忧虑什么,她和谢谦的亲事,外祖母和母亲一直努力促成,唯一变数就是在大舅母身上。 锦念心下也犯嘀咕,但见母亲这样,又觉得有母亲有点草木皆兵了:“娘,什么事都没有,您吃好睡好,等着过了端午,再圆润地见外祖母去……” 就算真有什么,如今她们远在扬州,也没法去补救,索性安抚母亲让她安心。 见女儿还有心情打趣自己,谢氏心情好了些,吩咐丫鬟摆饭。 “我本还想着,要去淮安了,就给你多做些好吃的……” 见母亲情绪仍低落,锦念就笑道:“敢情娘亲不去淮安了,就不打算给我做好吃的了吗?” 她笑嘻嘻的,谢氏闻言,就嗔了她一眼。 丫鬟进来摆饭,窝丝鸡汤、芙蓉羹、小米蒸排骨、再加上几碟子耗火候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母女二人用了晚饭,又说了半天的话,这才各自安歇去了。 因老太太说不让府里的小姐乱跑,翌日,锦念索性就遣杜鹃去学堂跟凌先生告假,自己则窝在镜花小筑里看了一天的话本。 傍晚的时候,想着苏子昂的花会已结束,锦念带杜鹃去了抚花苑看谢氏。 出乎意料的,主仆二人在抚花苑外碰到了苏锦桐,不远处的院门口,杜妈妈正目送她离开。 “六妹,气色不错嘛!”苏锦桐身上还披着靠红的织锦披风,似乎刚从宝林庵归来。 这是自锦念打她巴掌后,苏锦桐首次开口跟她说话,微抬着下巴,睨眼站挡她身前。 锦念皱皱眉:“不知五姐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 她似笑非笑的。 苏锦桐眉毛一挑:“是什么俗语?你说,我听着。”她摆弄着披风前的系带,好整以暇地等着锦念的话。 锦念笑了笑,淡淡道:“俗语说,好狗不挡道,五姐你没听说过吗?” “你……”苏锦桐杏眼圆瞪,右手高高地扬起来。怀墨书斋锦念打她的那巴掌她一直记着,她曾发过誓,总有一日会打回来。 巴掌堪堪将落下时,杜鹃眼尖,从锦念身后一下就窜到了跟前,警惕地看着苏锦桐。 事发突然,瞧着杜鹃下一刻就要扑过来的身姿,苏锦桐哼了一声,右手摆落身侧捏成了拳头,冷笑道:“过几日,希望六妹还能这般的好气色,这般的伶牙俐齿……” 她对锦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抖了抖身上的披风,昂首往荣华堂的方向而去。 锦念只觉额头一跳,苏锦桐话里话外,似乎都有所依仗。 已近黄错,天晚有些暗沉,杜妈妈还在院门口等她进来,锦念就问她:“五小姐来这里做什么?”竟连荣华堂都没回去,就先巴巴来看望母亲了。 杜妈妈摇头:“她是过来替容姨娘给夫人请安的。听说,宝林庵的生活虽艰苦,但容姨娘诚心修佛,精神头倒比在府里时要好不少,让夫人别担心,她会多多求观音菩萨,保佑六小姐觅得佳婿,让夫人和三老爷身体安康……” 锦念皱皱眉,她倒不知道,容姨娘是何时转了性,托苏锦桐跟母亲请安不说,又诚心拜起了佛。 还求菩萨赐她良缘!? 当初听说被送去宝林痷时,容姨娘就恨不得将她弄死,如今这反差…… 杜鹃见她凝眉,有些担心地问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锦念摇头:“这几日,你跟莺歌多注意五小姐那边吧,回头你去找忍冬,让她帮忙多费些心,我这里少不了她的好处!” ------------ 第134章 还愿 翌日,用过早膳后,杜鹃就去找忍冬说话。 锦念心中有事,索性跟凌先生告了假。她坐在花厅的窗槅边,窗外桃花落了一地,昨夜有雨,花瓣上践满了灰泥。 杜鹃出去没多久却又返回来了,身后跟着忍冬。杜鹃问了守门的婆子一句什么,转头看到锦念正往她这边望,不待婆子回话,就带着忍冬过来找锦念。 是老太太叫她过去说说话。 “昨晚,五小姐从宝林庵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老太太房里,跟老太太说了大半宿的话,屋里没人在跟前服侍,也不知道祖孙俩都说了什么。” 忍冬继续回忆:“今日,老太太去佛堂前,就突然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我瞧着老太太神色平和,六小姐倒不用担忧。” 锦念凝眉,也想不通老太太要跟她说什么事。 她让杜鹃打赏了忍冬,自己换了一件薄织锦袄褙,唤上杜鹃去了荣华堂。 小佛堂点着檀香,香烟缭绕在佛像四周,老太太手执佛珠,嘴唇一张一翕地在念经。 忍冬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禀报说六小姐来了,正和五小姐在厅堂上等她。 老太太从不在佛堂见客或谈事,她把佛珠供在案前,对着菩萨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去见锦念。 厅堂里,苏锦桐端着茶盏悠闲的喝茶,锦念沉默地看着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吱哑”一声,通往小佛堂的门被坐里头推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 姐妹两人起身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年前,冲撞流民的事与你也有关连……容姨娘虔心,自己在宝林庵赎罪时,也替你在菩萨面前做了功德,也是她有心了! “找个日子,让你姐姐陪你走一趟,去宝林庵还愿去吧,也去去身上的罪业!” 还愿?去罪业? 容姨娘造的孽,如今这般听来,倒是她错了一般? 下意识地,锦念抬头去看苏锦桐,苏锦桐正坐在老太太下首,右手捏着杯盖拂茶。听到老太太说话时,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锦念心下了然,这事只怕跟容姨娘和苏锦桐脱不了关系! 顿时,她心下嗤笑不止。容姨娘为了见自己,先找借口见了苏锦桐,又说服苏锦桐说动老太太让她去宝林庵。做功德、还愿什么借口都找了一遍,这真是为难了她的玲珑心窍了! 锦念不认为自己有见容姨娘的必要,正待拒绝,一旁的苏锦桐就道:“若六妹不想我陪你去,那我替你请母亲劳驾一趟,可好?” 她笑得灿烂,让人觉得她是真心替锦念着想的。 锦念心下冷哼,苏锦桐抬出母亲,就是吃准了母亲一心为她,只要是为她好的事,母亲定会义不容辞,更别说是跑一趟宝林庵了。 既如此,又何必劳动母亲! 锦念笑了笑,道:“容姨娘有心了……视母,您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孙女也好去宝林庵还了愿。”她倒想看看容姨娘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见她乖巧地应下,又少见地跟自己讨主意,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日子我都看过了,后日就不错,宜祭祀、出行、会亲友,三样都占全了。我会遣佟妈妈跟你们的车,她去过那里好几回,熟得紧。” 锦念面无表情地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听说她要去宝林庵还愿时,立即紧张劝道:“我总觉得容姨娘不安好心,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容姨娘和锦念的恩怨,没人比她更清楚。 锦念摇摇头,吩咐道:“你去找宋掌柜,让他找一些人,最好是力气大些的婆子,后日随我去宝林庵。”宝林庵庵规严,外男是不准许进入庵里的。 容姨娘若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就只有在路上下手,但她打定跟苏锦桐共乘一辆车,想必容姨娘不会乱来。 杜鹃见她已有这般打算,知道是劝不动了。 当日下午,杜鹃便出府找了宋掌柜,又悄悄去了一趟静北街见顾彦宜。 “……我劝小姐了,她就是不听!”她跟顾彦宜抱怨锦念。 顾彦宜正在书房看梁知事抄录的票据,听杜鹃话里话外都在说锦念固执,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她再不好,还轮不到一个丫鬟在她背后说嘴。 杜鹃心下一凛,她摸不准顾彦宜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再多问,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杜鹃出去后,顾彦宜立即找顾诚来问话:“我们安在漕运的宫嬷嬷,你让她撤出来,今晚让她来” 顾诚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要动用到漕运的人,漕运与盐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宫嬷嬷安插进去的,如今正是用到宫嬷嬷的时候,怎么能说撤就撤了? 顾彦宜没解释,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顾诚。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似乎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过来,顾诚想到了在山里时,顾彦宜突然动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去送口信。 如今,调回宫嬷嬷,只怕跟那位也有关系…… 思及此处,顾诚的声音不自觉中便放低了几分:“我今晚就带宫嬷嬷来见您!” 宋掌柜办事很快,翌日辰时便把人都找齐了,又假借说是谢氏陪嫁铺子上的人,来进府给三夫人回话的,房门扫了一眼来人,见大都是些身高体壮,相貌普通的妇人,问也没问就放行了。 锦念在花厅见她们。 宋掌柜指着其中一人跟锦念说:“这是宫嬷嬷,早年行走江湖,是有功夫在身的。如今年纪渐长了,前阵子在我家附近落了脚,最近一直在谋个安稳的差事。我见小姐用得着,就带她来了……” 锦念抬眼望去,只见那宫嬷嬷四十风岁的年纪,身穿灰色道袍,道袍旧得有些发白,但洗干干净净的。她梳着圆髻,乍一看,跟凌先生还有点相像。 锦念一下就觉得宫嬷嬷面善了。 一边的宫嬷嬷眼里闪过惊艳,不动声色地给锦念请了安,又退到宋掌柜身后。 瞧她进退有度,锦念心下更满意了,让杜鹃重重赏了宋掌柜。 宋掌柜目光微闪,觉得这赏钱他受之有愧。 ------------ 第135章 条件 姐妹俩是在垂花门碰的头,老太太吩咐柳氏给她们拨了十来个仆妇,加上两人自带的丫鬟婆子,一行近三十人并六辆马车有序地出了府。 锦念和苏锦桐共乘一车,两人一左一右的各占一边车厢。 宫嬷嬷跟在车外,她对锦念说,若有不适就喊她,她意有所指,锦念笑着应下了。 苏锦桐闻言,冷眼打量锦念,水润的眸子,莹白的肌肤,无比精致的五官,哪一样都比她更有资本吸引男人的目光…… 不过,光美又怎样?姨娘说她能让苏锦念永远翻不了身,会帮她达成心愿…… 翌日,用过早膳后,杜鹃就去找忍冬说话。 锦念心中有事,索性跟凌先生告了假。她坐在花厅的窗槅边,窗外桃花落了一地,昨夜有雨,花瓣上践满了灰泥。 杜鹃出去没多久却又返回来了,身后跟着忍冬。杜鹃问了守门的婆子一句什么,转头看到锦念正往她这边望,不待婆子回话,就带着忍冬过来找锦念。 是老太太叫她过去说说话。 “昨晚,五小姐从宝林庵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老太太房里,跟老太太说了大半宿的话,屋里没人在跟前服侍,也不知道祖孙俩都说了什么。” 忍冬继续回忆:“今日,老太太去佛堂前,就突然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我瞧着老太太神色平和,六小姐倒不用担忧。” 锦念凝眉,也想不通老太太要跟她说什么事。 她让杜鹃打赏了忍冬,自己换了一件薄织锦袄褙,唤上杜鹃去了荣华堂。 小佛堂点着檀香,香烟缭绕在佛像四周,老太太手执佛珠,嘴唇一张一翕地在念经。 忍冬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禀报说六小姐来了,正和五小姐在厅堂上等她。 老太太从不在佛堂见客或谈事,她把佛珠供在案前,对着菩萨又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去见锦念。 厅堂里,苏锦桐端着茶盏悠闲的喝茶,锦念沉默地看着窗外,两人都没说话。 “吱哑”一声,通往小佛堂的门被坐里头推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了,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 姐妹两人起身给老太太请了安。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对锦念道:“年前,冲撞流民的事与你也有关连……容姨娘虔心,自己在宝林庵赎罪时,也替你在菩萨面前做了功德,也是她有心了! “找个日子,让你姐姐陪你走一趟,去宝林庵还愿去吧,也去去身上的罪业!” 还愿?去罪业? 容姨娘造的孽,如今这般听来,倒是她错了一般? 下意识地,锦念抬头去看苏锦桐,苏锦桐正坐在老太太下首,右手捏着杯盖拂茶。听到老太太说话时,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锦念心下了然,这事只怕跟容姨娘和苏锦桐脱不了关系! 顿时,她心下嗤笑不止。容姨娘为了见自己,先找借口见了苏锦桐,又说服苏锦桐说动老太太让她去宝林庵。做功德、还愿什么借口都找了一遍,这真是为难了她的玲珑心窍了! 锦念不认为自己有见容姨娘的必要,正待拒绝,一旁的苏锦桐就道:“若六妹不想我陪你去,那我替你请母亲劳驾一趟,可好?” 她笑得灿烂,让人觉得她是真心替锦念着想的。 锦念心下冷哼,苏锦桐抬出母亲,就是吃准了母亲一心为她,只要是为她好的事,母亲定会义不容辞,更别说是跑一趟宝林庵了。 既如此,又何必劳动母亲! 锦念笑了笑,道:“容姨娘有心了……视母,您看看哪天是黄道吉日,孙女也好去宝林庵还了愿。”她倒想看看容姨娘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见她乖巧地应下,又少见地跟自己讨主意,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日子我都看过了,后日就不错,宜祭祀、出行、会亲友,三样都占全了。我会遣佟妈妈跟你们的车,她去过那里好几回,熟得紧。” 锦念面无表情地回了镜花小筑。 杜鹃听说她要去宝林庵还愿时,立即紧张劝道:“我总觉得容姨娘不安好心,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容姨娘和锦念的恩怨,没人比她更清楚。 锦念摇摇头,吩咐道:“你去找宋掌柜,让他找一些人,最好是力气大些的婆子,后日随我去宝林庵。”宝林庵庵规严,外男是不准许进入庵里的。 容姨娘若有什么对她不利的地方,就只有在路上下手,但她打定跟苏锦桐共乘一辆车,想必容姨娘不会乱来。 杜鹃见她已有这般打算,知道是劝不动了。 当日下午,杜鹃便出府找了宋掌柜,又悄悄去了一趟静北街见顾彦宜。 “……我劝小姐了,她就是不听!”她跟顾彦宜抱怨锦念。 顾彦宜正在书房看梁知事抄录的票据,听杜鹃话里话外都在说锦念固执,脸色就冷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且退下。”她再不好,还轮不到一个丫鬟在她背后说嘴。 杜鹃心下一凛,她摸不准顾彦宜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再多问,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杜鹃出去后,顾彦宜立即找顾诚来问话:“我们安在漕运的宫嬷嬷,你让她撤出来,今晚让她来” 顾诚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怎么突然要动用到漕运的人,漕运与盐税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宫嬷嬷安插进去的,如今正是用到宫嬷嬷的时候,怎么能说撤就撤了? 顾彦宜没解释,只是抬眼静静地看着顾诚。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似乎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过来,顾诚想到了在山里时,顾彦宜突然动用顾大学士的名帖去送口信。 如今,调回宫嬷嬷,只怕跟那位也有关系…… 思及此处,顾诚的声音不自觉中便放低了几分:“我今晚就带宫嬷嬷来见您!” 宋掌柜办事很快,翌日辰时便把人都找齐了,又假借说是谢氏陪嫁铺子上的人,来进府给三夫人回话的,房门扫了一眼来人,见大都是些身高体壮,相貌普通的妇人,问也没问就放行了。 锦念在花厅见她们。 ------------ 第136章 秘密 说到‘良缘’两个字时,容姨娘原本寡淡的脸瞬间绽放笑容,就连深沉的眸子都变得生动起来,饱含幸灾乐祸及得意的…… 良缘,这是容姨娘第二次提起,第一次是托了苏锦桐的嘴,这一次是当着她的面。 锦念不认为姨娘会这般好心,她面上彻底冷了下来:“姻缘自有天注定,姨娘就不要费心了,何况,我也没什么秘密需要守的。” 说完,她起身来就要出凉亭。 “是吗?”容姨娘轻声反问,伸手平整洗得破损的广袖,又道:“原本,元宵一过,你的亲事马上就能订下来的。可如今都准备入夏天,淮安那边还没消息过来,你道为何?” 容姨娘下了马车,径直走到苏佑松面前,笑道:“二爷,老爷让我去宝林庵,可也没说不让我见老太太和五小姐,再者,我随三爷去任上几年,也正好跟老太太说说这几年三爷在任上的事,二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朝苏佑松行了半礼,得体地笑着等他回应。 苏佑松皱了一下眉,答道:“我也领命行事罢了。” 他边说边避开一步,身后立即走出一身材微胖的婆子,对着容姨娘微微一拘,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身边了管事佟妈妈,姨娘你就别为难二老爷了,二老爷这也是听命行事。让你立即去庵里,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话,你若执意要见老太太,这不是让三少爷在大伙面前为难吗?宝林庵那边府里都打过招呼了,你进去后就好好为老太太和三老爷祈福,也算得上功德一件,说不准哪天福报就降临你身上了……” 锦念去淮安时,老太太还未对秋妈妈拿出什么具体的处置,如今却出现了个佟妈妈,装扮整整齐齐的,说话更是软硬兼施。 前世,没有苏桐给她栽赃一事,老太太房里也没这么个佟妈妈,瞧这架势,似乎还是跟老太太相熟的。 见锦念在打量她,佟妈妈立即又向锦念和苏子锋都行了半礼:“给三少爷、六小姐请安,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念着你们呢……” 锦念笑笑,看来,苏锦桐冤枉她之后,老太太开始重视身边做事的人了。 一边的容姨娘听到是老太太下的吩咐,笑容僵在脸上。佟妈妈使眼色让两个丫鬟去拉她上车时,她才回过神来,挣脱开丫鬟的手不可置信喊道:“不可能,老太太不会这样对我的,若我去庵里了,就没人跟着三爷去任上了,我要见老太太……” 苏佑松和佟妈妈不为所动。 容姨娘脸色从开始的淡然渐渐变得惨白,原以为回到苏府在老太太跟前诉诉苦,讨好苏锦桐让她为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好歹她也是桐姐儿的生母,这点面子桐姐儿会给她的。 不成想,自己竟是连回苏府的机会都没有!凭自己对苏佑桦的了解,就算再宠爱锦念,断也不会这般无情地致她于如此凄凉的田地。 是不是苏锦念找到了绿翘?随后苏佑桦知道了她撺掇薛碧容、毁了苏锦念姻缘的事?苏佑桦最不喜欢自己不守规矩,若加上绿翘的证词和苏锦念的挑拨,一怒之下他真会让自己去庵堂的! 容姨娘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是,她双眼一眨一沉思,神色渐渐变得阴沉无比。 两个丫鬟怕激动了容姨娘,不敢再去拉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催促道:“姨娘上车吧,去得晚了,庵里要便落锁了。”宝林庵看着近,进山也要盘桓大半天才能到。 听丫鬟提到庵里,容姨娘就像突然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转身便冲向锦念,厉声尖叫道:“苏锦念,我跟你没完……” 两丫鬟手快,架住了容姨娘,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容姨娘五官已扭在一起,似乎又要陷入癫狂了。 她挥手示意丫鬟把容姨娘架上平头马车,转身对佟妈妈道:“还请妈妈跟庵里的住持讲,容姨娘有魔怔,让庵里好生关照着,免得进进出出的,伤了庵里的师傅和居士们。” 容姨娘听得吡牙怒骂起来,很快却被丫鬟捂着嘴扭上车去。 佟妈妈愣了愣,她刚进府时,下人都说六小姐性子懦弱,她便信了,想着这六小姐该是唯唯诺诺的模样的,如今瞧着,眉眼淡然,气质雅和,跟懦弱完全不相关。 她稳了稳心神,赶紧答道:“还是六小姐想得周到,若真伤到了人,那可是丢了我们苏府的颜面。” 马车刚拐进东平街头时,远远地,锦念便看到母亲、苏锦绣和苏锦妍正在门口往这边张望,几个人还不时的说笑着。 锦念一下车,苏锦绣和苏锦妍便围了过来。 “六妹,你去淮安这么久,答应我的礼物带回来了吗?” “听说你遇到流民了,流民都长什么样啊?你有没有受伤啊?” 锦念笑眯眯地,一一作了回答。 顾彦宜跟谢氏了见了礼,又见锦念正跟两姐妹热闹的说话,他笑了笑,跟谢氏道别要回书院去。 谢氏知道顾彦宜路护送锦念,千恩万谢后请他留下一起用晚膳,顾彦宜婉拒了。 谢氏见他坚持,便叫过锦念来:“你顾四哥要回书院去了,这一路都多亏有他,你赶紧好好地跟他道个别!” 锦念也没拒绝,笑着站到顾彦宜面前。 两人不咸不淡地在垂花门前告别,顾彦宜神色莫明地去了广陵书院,锦念侧跟着谢氏进了后院。 苏锦绣和苏锦妍两人担心锦念长途车马劳顿,姐妹几个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了。 谢氏让锦念先去跟老太太问安:“你三哥送容姨娘去宝林庵,也不知今日能否赶能回来,你远途归来,怎么说也应该第一个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最近似乎不太好,你说话时多注意一些。” 锦念挑眉,老太太就如同府里的太后一般,她能有什么不好的。去淮安后,收到过莺歌两次莺歌的信,第一封是说四房新进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姨娘,第二封是报平安的,倒是没有提起老太太那边的事。 锦念想了想,吩咐林嬷嬷和莺歌把外祖母给的土仪和礼物都分了几份,让她们拿去了大房、二房和四房,经过上一次被冤枉一事之后,锦念对几位伯母婶娘态度也淡了,但这些礼物是外祖母替她准备的,她不想浪费外祖母的好意。 锦念自己挑了一些贵重的药材,带着杜鹃一起去了荣华堂。 ------------ 第137章 心愿 锦念走出凉亭,面上一丝温度也没有。 苏锦桐笑了笑,勾唇看向天空,已是午时,天空久不久露出一丝和熙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暧暧的。 “佟妈妈,你先遣个人去跟跟车的说一声,让他们套好车马,我去跟姨娘道个别!” 她朝佟妈妈吩咐完,自己提着裙角朝凉亭走去。 容姨娘静坐在石杌子上,冷眼看着锦念穿过甬道,身后还跟两个大丫鬟,还有一个面生的嬷嬷。不远处,守院的两个老尼姑正为她们一行人打开院门。 回想苏锦念刚才的反应,也不知自己的话她信了几分。若她无动于衷,自己是不是真要鱼死网破? 姐妹俩是在垂花门碰的头,老太太吩咐柳氏给她们拨了十来个仆妇,加上两人自带的丫鬟婆子,一行近三十人并六辆马车有序地出了府。 锦念和苏锦桐共乘一车,两人一左一右的各占一边车厢。 宫嬷嬷跟在车外,她对锦念说,若有不适就喊她,她意有所指,锦念笑着应下了。 苏锦桐闻言,冷眼打量锦念,水润的眸子,莹白的肌肤,无比精致的五官,哪一样都比她更有资本吸引男人的目光…… 不过,光美又能怎样?姨娘说她能让苏锦念永远翻不了身,会帮她达成心愿…… 思及此处,她似笑非笑地对锦念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报应来了,谁都脱不过,六妹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锦念淡淡地扫了一眼苏锦桐,合眼靠在车壁上养精蓄锐,只怕等下跟容姨娘见面又是一番针锋相对。 苏锦桐觉得自己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不以为意地勾唇冷笑,挑起车帘饶有兴趣地欣赏外头的风景。已是暮春,落红处渐渐抽出了新芽,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芳香。 马车摇摇晃晃,出北城门后往左边的山坳拐去,又走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车夫吁马朝车厢说宝林庵到了。 宝林庵坐落在半山坡上,黄墙朱瓦,朝南三道朱漆大门,门前的影壁上刻有《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佟妈妈下车递了名帖,不大一会儿,便有知客出来跟锦念和苏锦桐见礼。 锦念是以还愿的名义来庵里的,老太太又早就支人来庵里通报过,因此她添完香油钱后,知客就领去先去见师太,再由师太带她去给菩萨上香。 礼佛结束,师太就跟锦念说起容姨娘:“府上前来修行的居士,刚来时是有些不服管束。不过,经过几个月的打坐,抄念心经,渐渐的她也能收了心,正所谓,一念不生,万法庄严!” 师太还有些感叹:“年前,还为那些枉死的流民点了长明灯。我瞧着她是渐渐悟道了,青龙节那日,我便赐了她静慧的法号。” 锦念点头,心道,容姨娘哪有这般容易转性,否则今日她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待要引锦念一行人去浏览各处大殿时,有小尼姑进来禀报,栖灵寺来人了,求见师太。 “想是为四月初八的佛诞日来的……”栖灵寺要在佛诞日做道场,讲经,除了得道高僧,扬州大小寺院的住持都在受邀之列。 师太吩咐知客带锦念随处走走,末了再去见容姨娘,自己则随小尼姑去了前殿。 知客走在前头,引众人去了大斋堂、藏经阁,之后又去了碑楼。 碑楼里多有前朝及本朝才女所提诗赋,苏锦桐看得津津有味,锦念心中藏着事,扫过两眼就停下了。 知客见此,便说带她们去见容姨娘。她领着锦念一行人绕过两重院落,又穿过廊院,在最靠后面的院落一排禅房前停下。 禅房里点了香,缭绕的云雾得有些呛人,容姨娘打坐在蒲团上念经,青杏推门进来高声说,六小姐她们过来了。 声音止不住的激动。 容姨娘淡淡地扫了青杏一眼,再要念经时,经文却怎么也背不顺了。 她索性起身,从榻上的小木匣里抽出一张信笺,扫了一眼便放进广袖里。 “静慧,静慧……” 知客喊了两声,锦念就听见吱哑一声,西北角的房门从里面推开,探出青杏面色微红的脸。 看到锦念和苏锦桐,她转头朝房里喊了一声,说:“夫人,五小姐和六小姐看您来了!” 声音大得让容姨娘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走到禅房门口,抬眼先看了看外头的天空,那里清爽蔚蓝,还有南归大雁在遨游。 容姨娘合了合眼,对青杏道:“你去泡一壶茶。”她迈出禅房,对锦念一行人行了合十礼,道:“五小姐,六小姐,房里逼仄,实在不宜待客,还请移步随我到那边凉亭说说话。” 她手指十丈外的六角攒尖亭,面容寡淡,双眼深沉。往日那个弱柳扶风的容姨娘不见了,尽管清减了不少,但却似乎强干沉静许多。 锦念忍不住额头一跳,如今的容姨娘似乎更懂得收敛自己了! 知客见人已带到,自先回前殿去了。 容姨娘扫了佟妈妈等几个仆妇一眼,对锦念说:“六小姐此次能来还愿,足见心诚。我受菩萨点化,便私下跟六小姐再多说几句吧……” 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单独跟锦念说话。苏锦桐自得了容姨娘的嘱咐,含笑退在一旁。佟妈妈没所谓,也笑着应下了。宫嬷嬷朝锦念看去,锦念几不可见地摇头,示意她留在原地,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信容姨娘会要她性命。 见锦念态度坚决,宫嬷嬷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从这里可以看清楚凉亭的一切,她回以锦念微笑,让她只管安心去凉亭。 凉亭里放有一张石桌,周围摆放了四张石杌子,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青杏端茶进来,粗制的陶壶,两个木杯盏。她给两人倒了茶,又悄悄地退到亭子外面候着。 容姨娘手持茶盏,抬眼仔细打量锦念,见她神色淡淡的。 她笑了笑,道:“六小姐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锦念也不喜欢听那些虚假的场面话,点头让她说下去。 ------------ 第138章 安排 听到老太太提起锦念的亲事,苏锦桐就朝锦念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锦念不动声色,恭敬地跟老太太辞别。 离晚膳的时辰还早,锦念先回了镜花小筑,她把身上的披风和长裙都脱下,又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蔷薇色花鸟鱼锦纹褙子,这才去了抚花苑。 谢氏不在,老太太刚刚遣人来叫去说话。 “是老太太身边的忍冬过来的。这都快用晚膳了,也不知老太太有什么要紧事?夫人刚带着翠儿过去了,六小姐要不要也跟去荣华堂,我担心夫人她吃亏……” 杜妈妈又担忧又期待地朝锦念看。 锦念摇头,表哥纳妾的事,只怕母亲很快就要知道了,苏锦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打击她的。 她在茶几边的玫瑰椅坐下,眼盯着窗槅下母亲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一动不动。杜妈妈见她似乎在想事情,悄悄退出了厢房。 庑廊渐次亮起橘黄色的风灯时,谢氏才回来。 脚刚迈进门,她就朝窗槅的方向奔去,边走边道:“念儿,我想明日就回一趟淮安。” 锦念心下一咯噔,从圈椅上弹了起来:“娘亲,这是老太太的意思吗?” “不是。”谢氏已打开行李箱,翻看里面的东西,“这褙子薄了一些,这个时候去,淮安那边还冷……杜妈妈,把我那件淡紫荷纹短袄装进来。” 谢氏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翻箱倒柜地恨不能立时回淮安去。 锦念皱眉,朝翠儿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出厢房,到庑廊下停住。 翠儿跟上来。 锦念问:“老太太那里都说了些什么?” 翠儿回头朝厢房看了一眼,敛眉低声答道:“老太太问夫人,小姐和表公子的亲事进行到哪一步了?夫人就答等端午过后就谈。老太太突然就发作了,说小姐的亲事她让老爷和夫人做主,但谢家不能这般作践我们苏府的姑娘,谢府既然有意与我苏府联姻,何以在订亲的当口,还让表公子纳了良妾?这是看低我苏氏女儿,欺负苏府没人?” “夫人当场就没反应过来。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夫人跟淮安那边讨个说法,说是不能小姐白白受了这个委屈……回抚花苑的路上,夫人就决定要回淮安去。” 锦念叹了口气,折身返回厢房,里头杜妈妈已找来那件荷纹短袄,谢氏正往箱子里放。 看到女儿过来,谢氏努力扯出唇角的笑容道:“念儿,可是饿着许久了?我这就让人摆饭……”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拉着谢氏的手,道:“表哥的事,我都知道了,您也别急。如今人都进门了,就算你回淮安还能把她送回去不成?你心急火燎地,大舅母还以为您是兴师问罪来了呢!” “嘣”的一声,谢氏用力地关上箱子,气恼道:“难道我就不该问罪?谦哥儿看着是个好的,怎么会做出这样对不起你的事?母亲也是,谦哥儿要纳妾,她怎么就不知道要阻止?你还是不是她外孙女?” 谢氏气急了,往日温吞惯了的脾气怎么也兜不住,怒火怨气噌噌往头顶上冒! 锦念一听,知道此刻说什么母亲也是听不进去的,说不准还会激怒了她。 她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拉她坐到桌边,又吩咐杜妈妈去传饭菜。 谢氏见她如此,只当她还小,不懂有妾室横在夫妻间时,是如何的影响夫妻感情。 她深呼吸,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又见女儿乖巧地给她布菜,一幅不慌不乱的模样,她情绪终于平静了些,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 用过晚膳,锦念见母亲火气不那么盛了,她索性遣退了房里的下人,这才对母亲道:“娘亲,表哥他之所以纳妾,全是因他被那女子算计了……” 她心平静气地把薛碧容能入谢府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母亲,又道:“外祖母和大舅母还有表哥,都没有想过让薛碧容进门的,但关系到表哥日后的仕途名声,不得已而为之。若您此时前往淮安,岂不寒了外祖母和大舅母的心?” 情由如此,谢氏又气又恨,却又不能发作,怕给女儿树了不通情理的坏形象。 最终,谢氏脸色垮了下来,无奈道:“现在不去淮安,那你倒说说看,我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像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做吧?老太太那边还等我回话呢!” 她总不能对老太太说,谢谦被人算计的!谢府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免不了又要被老太太看轻几分。 见母亲态度软了下来,锦念就笑:“您还不知道吗,老太太不过是顾虑着苏府的脸面,她只是要淮安那边给个说法。眼下您不如给父亲和外祖母去信,问问情由以及他们的打算……” 很晚的时候,锦念才回了镜花小筑,宋掌柜不方便进来见她,便托了林嬷嬷带口信问锦念:“您让当家的在外面找的那些人,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是解散去了,还是先留下?” 锦念凝眉,她如今摸不准容姨娘是在诈她,还是真的手上握有她和顾彦宜共处一室的事? “母亲在祥和街那边有处陪嫁的房子,你让宋叔把她们先安置在那里吧。”容姨娘给她七天的时间,这些人留下,说不准以后还有其他用处的。 林嬷嬷点头。 锦念又问:“那个宫嬷嬷,你觉得她人如何?” 小姐这是想把宫嬷嬷留在身边了。林嬷嬷就道:“我跟她接触不多,但眼瞧她是个好的,当家的说她有功夫在身,小姐若把她留在身边,可不吃亏!” 锦念笑了笑,她当然不吃亏,前世她身边无人,才让她婆子害了去。若能多一个有功夫在身的宫嬷嬷,今生,那婆子轻易也不能得手。 “你回去跟宋叔说,过两日,就让宫嬷嬷来我身边服侍吧!” 林嬷嬷见她神色疲倦,赶忙应下了。 锦念让她退下,自己坐在桌前沉思,该找什么借口出去见顾彦宜?她今日刚去宝林庵,明日又要外出,难免会让苏锦桐起疑。 如今,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才招来杜鹃,正色道:“你明日代我走一趟静安街,去问问顾公子,我和他在山里待了几日,他那边或者宿州那边可有走漏了风声?跟他说,这事对我很重要,请他仔细想想了再回复我。” 杜鹃不由得心下一凛。 ------------ 第139章 原话 翌日,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场倒春寒,天色变得阴沉许多。 服侍锦念用过早膳,杜鹃对着对牌出府去找顾彦宜。 “昨日,容姨娘把表公子纳妾的事告诉小姐,回府后,老太太把夫人叫去斥了一回,小姐让我来问公子…” 杜鹃把锦念的话转述给顾彦宜。 顾彦宜坐在官帽椅上,深邃的眸子幽深不见底,淡淡道:“她的原话是,我和她在山里的共处几日的事,有没有走漏了风声?” 他的声音依旧清浅,杜鹃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抬头睃了一眼顾彦宜,见他面上平静,整个人无形中却散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杜鹃不由得心下一紧,赶忙小心翼翼地应了是。 顾彦宜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就那么怕谢谦知道和他在一起的事?她就这般顾虑谢谦的感受? 亏得他担心她去见容姨娘,怕容姨娘像之前在驿站一样又伤到她,把宫嬷嬷调回来安排到她身边去,而她心里此刻却牵挂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天空阴沉,书房里光线有些暗,顾彦宜起身打开窗槅。 屋里落针可闻,冷风灌进窗槅,杜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良久,顾彦宜才道:“回去跟她说,我和她的之间发生过的事,我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杜鹃得了话,如蒙大赦般地快步溜走。 杜鹃走后没多久,沙泉来书房找顾彦宜,见自家公子笔直地立在窗旁,这个姿势似乎保持了许久的模样。 沙泉愣了愣,顺着顾彦宜的目光看窗外的天空,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一丝阳光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刚才杜鹃带来什么坏消息,公子才会这般压抑。 迅速敛好心神,沙泉屏气禀道:“公子,宫嬷嬷来了,你可要见她?” 顾彦宜没有收回目光,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沙泉得令出了书房,沿着庑廊去仪门偏殿。 宫嬷嬷在偏殿等了许久,才见沙泉出来,随口就问道:“公子可是有客来了?” 沙泉嗯了一声,想了想,他叮嘱宫嬷嬷道:“公子心情似乎不太好,嬷嬷等下说话时,尽量捡些公子喜欢的说吧!” 宫嬷嬷愣了愣。 前些年在京城,她儿子被马车撞伤,顾彦宜路过时施了援手。之后两年,她听从了顾彦宜的吩咐,入了漕帮做帮厨为顾彦宜打探消息。 若说是顾彦宜喜欢听的?她身上的消息都是关于漕运和私盐的,这些顾彦宜不都早知道了? 宫嬷嬷不明所以,正待要细问时,书房已在跟前。 顾彦宜已坐回桌前的官帽椅上,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因着沙泉的话,宫嬷嬷禀事时都捏着几分小心。 她微微垂首,低声道:“昨日,奴婢随六小姐去宝林庵……”她把在宝林庵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给顾彦宜听。 顾彦宜已听杜鹃说过一回,闻言嗯了一声,随手翻开桌上的账本。 宫嬷嬷摸不淮他的意思,只好继续道:“苏六小姐跟宋掌柜说,要我到她身边去服侍,奴婢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事要我去做的?宋掌柜那边,奴婢还没给准话,想着先过来跟您请示……” 顾彦宜停止了手上翻书的动作,抬眼看向宫嬷嬷:“我让你退出漕帮,就没打算让你再回漕帮去。我之前就说过,让你负责苏锦念的安危。是我之前没说清楚,嬷嬷不明白,还是我的话对你不管用了?” “那我再强调一次,嬷嬷当前的任务仍是照顾好苏锦念,别让她受到什么伤害。日后,你要奉她为主,我今日这番话,希望你记在心上。” 他罕见的跟宫嬷嬷说了许多话,且又声色俱厉的,甚至带了警告的口吻。 宫嬷嬷心下一凛,隐隐明白沙泉说的,公子高兴的事,似乎跟那位六小姐相关。 杜鹃得了顾彦宜的话,赶紧回府跟锦念回话。 锦念和林嬷嬷在房里,林嬷嬷正替锦念整理首饰和珠宝匣子,想到那颗丢失的红宝石,林嬷嬷就忍不住觉得惋惜:“……也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寻回来?” 锦念觉得这种好事不会降临她在身上,正寻思着该怎么跟林嬷嬷说,让她不要老提着,免得母亲知道了更心疼时,就看到杜鹃正朝房里探头。 她没再搭理林嬷嬷,赶紧让杜鹃进房回话。 听顾彦宜说没有走漏风声时,她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只是,顾彦宜的话—— 我和她的之间发生的事,我不喜欢别人知道太多?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她和他之间,真的发生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事?! 见她蹙眉,杜鹃疑惑道:“小姐,可有什么不妥?” 锦念目光微闪,按下心中的怪异,吩咐杜鹃道:“你去收拾一下耳房,以后宫嬷嬷会到我身边服侍。” 既然顾彦宜说没有风声漏出来,那她和顾彦宜在山里的事容姨娘是没机会知道的。 容姨娘威胁说手上捏着她的秘密,却又一点实际的提示也没有提到,如今看来,很大可能是容姨娘在讹她,想让她求了父亲放她出来。 尽管这般作想,但为防万一,等杜鹃退下后,锦念还是让林嬷嬷给宋掌柜带话:“宋叔在外面找的那些人,让宋叔想办法送一人去宝林庵,再派一人到山下接应着。若容姨娘有向外传递消息的,无论是送往淮安还是传来府里来的,一定要先把人扣下了,尽快来回我!” 若容姨娘真握有对她不利的秘密,只能是通过身边的青杏传给薛碧容和苏锦桐,那她就先把这些渠道给切断了! 林嬷嬷不知道锦念为何这般做,但近一年来,锦念身上有许多不愿对人说的秘密。她索性也没多问,只是嘀咕道:“这可得耗不少人工……” 锦念笑笑,她明白林嬷嬷的担心,不过,每年父亲给的红包,再加上回淮安时外祖母给的银子,她如今也是小有几千两银子的人。 只要能把掐断万分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多花些银子锦念倒不在乎。 只是,她心下也明白,派人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但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也只能等捱过七天为限的限期后,看看容姨娘那边如何反应,再做定夺! ------------ 第140章 好事 转眼便到了三月中,已过七日为限之期,容姨娘那边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倒是宋掌柜心细,怕锦念挂念宝林庵的事,特意寻了个空闲来给锦念回话。 “……宝林庵的人传话回来说,容姨娘身边的青杏曾去求见师太,请求师太让她下山一趟,她要去添一些纸墨,但师太说纸墨都由庵里提供的,她拒绝了青杏的请求。在那之后,青杏也再没任何举动,想来是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锦念悬着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告诫宋掌柜:“你告诉那里的人不要掉以轻心,再坚持一段时日便好。”依容姨娘容易癫狂的本性,若真握有她的把柄,定不会安分太久。 宋掌柜得了指示便退下。 倒春寒过后,镜花小筑里又重新笼罩在和煦的阳光中。 锦念心情极好,她叫来杜鹃问话:“我记得之前你说,三月份时,念安居士那边会有消息的,如今你可打听到他了?” 杜鹃眼珠子滴溜两圈:“我托人打听了,过两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我想,应该是**不离十的。” “真的?”锦念惊呼出声,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杜鹃抿嘴笑了:“是真的,这一次,小姐定能见到念安居士!” 两人正说着,林嬷嬷领着宫嬷嬷来见锦念。 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宫嬷嬷仍梳着圆髻,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面容寡淡,跟普通的仆妇没什么两样。 “咚”的一声响,宫嬷嬷在锦念面前直直地跪下来,恭敬道:“老奴自此是小姐的人,任凭小姐差遣!” 她说得坚定,锦念被她的阵势吓了一跳。 伸手虚扶了一把,锦念让宫嬷嬷起来说话:“……我这不兴这一套,日后,嬷嬷好好当差,尽心服侍我就是了。” 宫嬷嬷暗暗松了口气。顾彦宜把她派来服侍锦念,事实上,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这些闺阁小姐都是娇滴滴的人,尤其像锦念长得过于漂亮的人,只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她担心服侍不好锦念,顾彦宜那边没法交待。 但顾彦宜下的命令她不能不听,今早她收拾了几件衣裳,便让林嬷嬷带进府里来。 如今瞧着锦念说话做事,倒是个心善,好说话的。 因着接二连三的好事,一整个上午,锦念的心总是飘忽着,为了压一压身上的浮躁,她特意躲到书房里去练大字,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的心才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想到许久没跟苏锦绣好好说话,锦念去了水云轩。苏锦绣不在,丫鬟说是去了二小姐那了。 所幸无事可做,锦念半道上踌躇了下,最后拐去了苏锦妍的院子。 出乎她的意料,杨茹也在,她是陪杨夫人来的。身上装一件淡紫色襦裙,头上了带一朵粉色的绢花,花瓣层层叠叠展开,衬得她面色白里透红,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见到锦念来,杨茹笑道:“几个月不见,六小姐长高了许多。” 锦念笑着默认了,近半年来,她长得差不多有谢氏高。 丫鬟给锦念上了新茶盏,锦念坐下,四人围着茶几喝茶说话。 苏锦妍就道:“茹姐姐刚约我们去寺里上香来着,我是不能走开的,我还得留在府里帮母亲的忙,姐姐回来省亲住的院子还没有布置妥当呢,三妹和六妹倒可以出去走走。” 苏锦绣木着一张脸,锦念发现,自她进来后,一向话多的苏锦绣就没说过一句话。此时听了苏锦妍的提议,她干脆地说了一句:“我不去。” 语气**的,像是谁得罪了她似的。 锦念额头一跳,收回看向苏锦绣的目光,道:“我前些天才去寺里上了香呢,若杨姐姐早些过来,我倒是可以跟姐姐一块去。” 杨茹闻言笑了:“我其实也不想去的,但架不住母亲的念叨,非得要我去菩萨跟前还了愿才做数……” 说到后面时,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面颊迅速染了两朵可疑的红晕,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似的。 苏锦妍闻言只是笑了笑,苏锦绣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发现杨茹的异样之处。 锦念眨眨眼,待要问缘由时,苏锦桐遣桂枝来请杨茹去荣华堂,说杨夫人和柳氏去老太太那里了,叫她也跟过去。 杨茹很快恢复了自然,起身跟三姐妹告辞:“……母亲和大夫人定是在商量着怎么迎接苏大小姐呢,我过去看看。” 三姐妹起身送杨茹出门,苏锦绣要回水云轩,锦念便辞了苏锦妍,跟在苏锦绣身后。 “三姐,你怎么了?”她上前扯了扯苏锦绣的衣袖。 苏锦绣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就是心口堵得慌……” 锦念便嘟哝了一句:“那还说没事……” 苏锦绣没理她,只顾大步往前走,走到半路时,忍不住就跺脚停下。 她转身看着锦念道:“我没想到,顾公子是这样的人,你都要跟他订亲了,他怎么还能纳妾?” 她的声音满是责怪和不悦。 锦念愣了一下,原来,苏锦绣之所以气闷,竟是觉得她受了委屈,为她鸣不平!谢谦纳妾,府里看她笑话的人很多,苏锦绣是个例外,如同前世一般,所有的人都躲着她,只有苏锦绣来安慰她…… 锦念用力汲了一下鼻子,笑道:“这事我在淮安时就知道的,表哥他是被人陷害了。二姐知道这事就行,别跟老太太说,免得老太太又生出什么事来。” 苏锦绣闻言,双眼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锦念看,表情似怒似喜的,锦念一时也分不清。 如此又过了五六天,府里一直为佛诞日和迎接苏锦夕而忙碌。 期间,杨茹遣身边的丫鬟给苏氏几姐妹送来灵符,听说是她上香时特意为她们求的,能保得她们觅得好姻缘。 想到那日杨茹的异样,锦念有些明白过来了,她问杨茹的丫鬟:“你家小姐的婚期定下来了吧?” 丫鬟就笑了:“亲迎的日子定要八月底,最晚,五月份时,我们小姐就要启程前往京城去。” 果然是杨茹和李烈的婚事定下了。 她了然地点点头,从丫鬟手里接过灵符。 那是一张竹色纱纸,被叠成六角形,看正面时,隐隐能看到里面有红色的画符。翻过背面来看,那里盖了个模糊的泥鉴。 锦念对着光亮处仔细辩论,赫然发现泥鉴上印的是“宝林庵”三个字。 她愣了愣,不动声色的把灵符收好。 ------------ 第141章 宫寒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天气日渐热起来。 淮安那边给谢氏回信了,是老太太亲笔手书,连同手书一起的,还有吴太医给锦念开的两瓶血虚丹。 谢氏拿着信兴冲冲地去找锦念。 “……你外祖母说了,谢谦和那妾室至今没圆房。最重要的是,前几日,那小妾被送到庄子上去了,以后都不会接回府的。念儿,谦哥儿纳妾的事,你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薛碧容被送到庄上去了!?锦念愣得张大了嘴巴。 谢氏正说在兴头上:“我就说,以谦哥儿对你的情分,怎么糊里糊涂就被人勾引了去……虽有纳妾这事,但你大舅母和外祖母对的宠爱可没减少半分,隔月就准时给你寄来血虚丹。” 压在谢氏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她在桌前坐下,案上放着她刚拿过来血虚丹药瓶,瓶上绘的是喜鹊报春的彩釉。 屋外的光斑投在那双鹊登枝上,那明亮鲜活的色彩让谢氏心情更好了,她叮嘱锦念道:“日后嫁过去了,你可得好好孝敬长辈……” 嫁过去……如今,八字才有一撇的事! 锦念心下抚额不已,嘴角努力扯了几扯,挤出一点笑意应下了。 把女儿安抚好,谢氏准备去给老太太回话,佟妈妈找过来了。 “奴婢刚去了抚花苑,没见三夫人,原来是在六小姐这呢,真是巧了,倒省了老奴多跑一趟。老太太差老奴来请三夫人和六小姐过去说话呢……” 谢氏就笑了:“妈妈若不来,我也是准备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淮安那边对那妾室的处置方法,谢氏相信,老太太应该是满意的。 母女二人相携去荣华堂。 已过辰时,请安的小辈们都散去了,正堂里静悄悄的。 锦念刚迈进厅堂时,一眼就看到久不在苏府露面的林大夫,他坐在老太太下首,穿一件褐色的圆袍,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他背惯了的小药箱。 听到门口有声音,他侧头看过来,见是锦念时,对她微微一笑。 锦念愣了愣,心道,林大夫在此,可是老太太头风又发作了?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虽已入春,她头上还戴有抹额,正中间嵌了祖母绿的玉块。苏锦桐站在老太太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捶背。 除了面色有些阴沉,锦念没发现老太太身上有生病的迹象。 她敛好心神,随着谢氏恭敬地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抬眼扫了一眼母女二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等她们在桌边坐下了,老太太便对林大夫道:“有劳了。” 林大夫点头起身,伸手打开放在桌上的药箱,拿出蓝底缠枝花纹号脉枕,径直朝锦念这边走来。 “六小姐,请伸右手。”他在锦念旁边的椅子坐下,把号脉枕放在方桌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锦念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林大夫。 老太太示意苏锦桐停止捶背的动作,对锦念道:“今日林大夫恰好在此,就顺便给你请请平安脉。” 谢氏闻言,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散开了:“儿媳谢谢母亲一片爱护之心。”转头又对锦念道:“念儿,快让林大夫瞅瞅。” 老太太淡漠地睨了谢氏一言,并不接话。 锦念皱眉,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母亲既已出声,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挽袖将右手搭在了脉枕上。 林大夫屏气,将三个指头把上锦念手腕上。 厅堂里没人说话,几人的目光都投在林大夫身上。 林大夫神情专注,小半柱香的时辰,他道:“换左手。” 锦念配合地伸出了左手,又是小半柱香的功夫,林大夫才收了手,将号脉枕拿起,起身朝老太太沉默地点点头。 “辛苦了。”老太太肃着脸,“那就有劳林大夫跟她们说说,我这孙女到底是怎么了?”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带出一股冷意,看向谢氏的眼神都含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锦念心跳得厉害,直觉有些事情已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 谢氏不知老太太为何突然变脸,惶恐地从椅子上站起,垂手忐忑地看向林大夫。 “六小姐确实患有宫寒之症,按脉相上看,怕是去年冬末落水时落下的病症。此症忌寒,忌冷,六小姐切莫大意,否则于生产不利。六小姐如今年岁还小,再调理三四年会好转,这也是说不准的……” 林大夫声音很低,却如明天霹雳般,炸响在锦念母女二人头上。 宫寒,不利于生产! 锦念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表情怔愣得像雨天迷路的小猫。前世,从没大夫告诉她,她身上有宫寒之症! 谢氏知道宫寒对一个女人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她“嚯”地站起身来,大声反驳道:“林大夫,你是不是弄错了?小女去年冬末可没落水,如何会得这个病?” 她上前一步试图要去拉林大夫,让他再给锦念再号一次脉。 林大夫后退一步,上首传来老太太呵护的声音:“谢氏,你给我住嘴。” 林大夫愣了愣,去年元宵过后不久,他曾入府为锦念调理身体,近小半个月的时间,他如何会弄错? 但很快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提到了大户人家的某些**。 “老夫学艺不精,兴许把错了脉也是有的,要不,老太太还是另请高明?”林大夫双手抱拳,向老太太请辞。 老太太冷哼一声,让佟妈妈送林大夫出去。 房间里没有外人,也没有下人,气氛很压抑。老太太冷声道:“谢氏,你身为母亲,念姐儿得了这么个病你竟然毫无察觉,你平日到底是怎么当娘的?” “不,母亲,一定是林大夫弄错了。”谢氏不能接受女儿身患宫寒这个事实,她的念儿长得这般好,肤色白里透红的,怎么会得这种病! “弄错?你当念姐儿有宫寒这事,事先是从哪里传来的。是淮安府!我就说,念姐儿的亲事,原本说是立春过后便要订下来,结果,从立春推到清明,又从清明推到端午,敢情亲家是在嫌弃我们苏府的女儿呢!” “既然有这等顾虑,我无话可说,却又为何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整个扬州的高门大户,只怕都知道这事了,这让念姐儿今后如何嫁人?这是外家该做的事吗?” ------------ 第142章 空子 老太太连声斥问,指责谢府把锦念有宫寒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消息突如其来,锦念母女二人措手不及。 锦念心下乱哄哄的,一时理不清头绪。 谢氏更是头脑一片空白,母女二人谁也没了主意。 老太太又道:“这门亲到底还结不结,若还想亲上加亲,就让亲家那边拿个章程出来,我们苏府是要嫁女儿,不是送女儿去受人家的气……” 具体是什么章程,老太太没说。 谢氏却渐渐回过神来,见老太太态度不偏不倚,又联想到淮安府隔月就寄来的血虚丹,心下已认定女儿患有宫寒一事怕是坐实了的。 母女二人回了抚花苑,谢氏不死心,吩咐杜妈妈去城北,偷偷地请来扬州城的妇科圣手:“……许是林大夫瞧错了也是有的,念儿,我们看看别的大夫怎么说啊!” 谢氏抚着锦念的头,像儿时哄女儿睡觉时的姿势,眼里盛满怜爱与愧疚。这一年过来,女儿好不容易开朗了许多,如今却又承受这些痛苦,而这些痛苦,还更有可能是娘家人造成的。 见到母亲如此,锦念心酸不已。母亲只怕比她还要难受许多,一边是自已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一边是自己敬爱了十几年的忍娘家人…… 她自是知道,外祖母和谢大舅母不可将她有宫寒的消息乱传的,但这消息只怕与谢府里的某些人脱不了关系。 杜妈妈办事得力,当日下午就请来了妇科圣手,但结果却还是让谢氏失望了。 锦念坐在榻上,身后靠着锦面大迎枕,对着谢按抚地笑了笑,从荣华堂出来,她一直不哭也不闹,乖巧得让谢氏心疼得快窒息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大夫也说了,你还小,调理几年还是会好的……” 锦念又笑,轻轻嗯了一声,她让母亲回房去休息,外头已暮色沉沉。 谢氏叹了口气,吩咐杜鹃去小厨房煮些燕窝汤来,女儿心里苦,若再亏欠了身子,怕是这病要加深的。 庑廊上亮起橘黄色的风灯时,谢氏才回抚花苑去,她让杜妈妈拿来笔墨,写信给谢老太太,一连写了几三封都不满意。 如今女儿这样,她口吻强势一些,又怕娘家心里隔应了,真就不再来提亲了,那女儿还能寻什么好亲事?可若态度放软些,又觉得心中到底意难平。 踌躇再三,谢氏最终决定按自己的心意写,罕见地、措词强势地斥问谢府是怎么回事,以及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信写好,屋外已是沉沉黑夜。 锦念喝过燕窝粥,觉得精神力终于缓了过来,她让莺歌传话给宋掌柜:“……让宋叔问问宝林庵那边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今日之事来得蹊跷且迅速,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容姨娘说握有她的秘密,想来就是指她有宫寒一事。 莺歌沉默点头,小姐有宫寒还让大半个扬州城都知晓的事,整个镜花小筑的人都知悉了。 她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多灾多难,以前一直被五小姐压着,好不容易强势了起来了,后来又遇到流民袭击,在山里丢了半条命,如今,好不容易要订亲了,却在订亲这当口,被告知有恶疾,还闹得满城风雨的。 自家小姐看着镇定,内心只怕是止不住的难受! 莺歌没有立刻离开,担忧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锦念身上,她怕自家小姐一个人时会钻牛角尖。 锦念见此,就叹了口气:“你放心,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事还打不倒我,你快去吧!”再晚时,府里就要落锁了。 她说死过一次的人,莺歌以为她说的是几次的遇险,因此也没有反驳锦念。但到底还是放不心,莺歌还是去耳房喊来宫嬷嬷值夜,这才匆匆出了府。 这一夜,锦念又一次辗转难眠。外头传来打三更的声音时,她才渐渐在梦中睡去,次日醒来后却不记得都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头脑发沉得厉害。 老太太遣身边的忍冬过来说,今日她身子不适,不要去请安了。 锦念了然,老太太的心事只怕要加重了,前有苏锦妍花癣症,如今她身患宫寒之症,这两件事都在扬州城的大户人家悄悄流传着,只怕以后苏府姑娘的亲事更要艰难几分了。 刚用过早膳,回事处就来报说宋掌柜就来了,在仪门偏殿等她。 锦念换了一件如意云头镶边的蓝白条纹褙子,带着宫嬷嬷和莺哥赶去偏殿。 路上的丫鬟婆子碰到她,目光躲闪地向她请安后,又匆匆走开。 莺哥气得不得了,盯着那些丫鬟婆子的背影,拿眼狠狠睕绞着看。 宋掌柜搓着手,在偏殿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朝内院望去。 看到锦念一行的影子出现在仪门前,拨腿就迎了出来:“昨晚得知了小姐的事,我连夜就去了宝林庵,那边说,容姨娘身边的青杏没下过山,也没跟庵里的尼姑有交流。若说有奇怪的地方,就是前两日,杨知道的千金去宝林庵上香,有去看过容姨娘。” “他们当事觉得没事,所以就没来回报?是不是因这疏忽,误了小姐的事?” 宋掌柜一脸的焦急,昨夜听了女儿回来说了锦念的事,他隐隐明白锦念所托之事想来是跟宫寒有关的。可如今事情竟发展成了这样,他觉得自己有负所托。 锦念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她千防万算,最终还是让容姨娘钻了空子。前几日,杨茹遣丫鬟来送灵符,八成是顺道帮容姨娘带信给苏锦桐的! “我让宋叔安置在外的那些人,劳烦宋叔给他们发了银子,就都让她们散了吧!”事已至此,这些人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了,她身边有一个会拳脚的宫嬷嬷暂时是够了。 宋掌柜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送走宋掌柜,锦念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屋外西北角那棵海棠树,前几日还开有零星的花朵,这两日天气热起来后,如今是连一点花影也没有了。 锦念觉得,但有些事,是到了该个了结的时候了! 她冷静地遣杜鹃去找桂枝,又遣莺歌以送回礼的方式去杨府一趟,让她去探探杨茹身边那丫鬟的风口。 尽管有八成的肯定,但锦念也不想白白冤枉人。这次的事跟苏锦桐没关系最好,若是有,她是不会再心软了! ------------ 第143章 旧梦 杜鹃和莺歌相继离开,宫嬷嬷和林嬷嬷不在,花厅里又只剩锦念一人。 屋里静悄悄的,案几上搁有绣了一半的襕边花样子,是莺歌替她绣的。用色很明艳,红黄相间的卐字纹,老太太说,佛诞节那日,全府都得去进香,大家要穿得喜庆一些。 如今再看这斑斓的卐纹,竟觉得无比苍白。 锦念觉得,自己的下半生估计也是会在苍白中渡过的。没人会娶有一个有宫寒,不能生育嫡子的女人,谢大舅母想来也是不愿意的。因族规之帮,她不会被送与人为妾,最好的归宿,便是等过了花信之年,自梳头留在府里或者去乡下的田庄上。 不用成亲,兴许今生勒死她的那个婆子便不会出现了,她也不用再为寻找凶手而一愁莫展。身上也少了种束缚,以后更能按自己的心意活,不用刻意掩藏自己的小情绪和不满。 宫寒就宫寒吧,若够幸运,她还能有个安逸的晚年。 这样也好…… 锦念突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府里的日晷指向正午时,镜花小筑的庑廊下出现了杜鹃的身影。 “桂枝那天一直在正堂里服侍老太太和杨夫人,杨小姐跟五小姐自去东厢房说话了,她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不过,杨小姐遣人来送灵符后,五小姐倒是央了老太太的准,亲自去杨府给杨小姐送回礼去了,好像是送的是字画,说是要给杨小姐当压箱礼来着。” “我磨了桂枝许久,就听了这点事……” 杜鹃很沮丧,觉得自己不能帮自家小姐分担。 镜花小筑里最活泼的人,此刻面对时锦念时,手脚竟不知如何放才好。 锦念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合眼假寐等莺歌回来。昨夜睡得迟,今日又起得早,撑到此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杜鹃见此,拐去厢房拿了一条薄锦被给她盖上。 暮春的气温冷热适宜,不知不觉中,锦念渐渐入了梦乡。 四下里突然响起一片呵呼叫嚣声,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却见顾彦宜捂胸爬上枣红大马,马蹄得得地狂奔起来,冲进灌木丛里。箬竹已长成细长条,绿色的芽尖挂有水珠,有淡黄色的鹰爪花藤攀附竹条上,骏马一过,竹条、藤蔓不时抽打牵绊马匹。 “嘶——-”的一声,骏马撕鸣,轰然倒下。 顾彦宜滚落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下一瞬,场景又变。顾府里,顾大学士老泪纵横“好好的,去找黎要什么宫寒丹……”。顾彦宜靠在床榻上,虚弱地正说几句什么话。突然,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喷薄而出,浸染得胸前白衣血红一片。 锦念觉得自己心痛得快窒息了,一遍遍地、哀恸地喊“顾彦宜,顾彦宜……”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杜鹃站在榻前,双手地摇动锦念的手臂。 窒息感渐渐消失,锦念悠悠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杜鹃那张焦急的脸。 恍惚间,锦念开口问道:“顾彦宜呢?” 醒来就好!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适才小姐梦中神情痛苦,嘴里还呢喃着顾公子的名字,如今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起顾彦宜,也不知梦里顾公子对她做了什么? 她目光微闪,轻声回答锦念:“顾公子在书院、也可能在静北街的宅子里,您在梦里见到他了吗?可是有事想找他?” 不是在顾府里吗? 锦念愣了愣,转头看向屋外,午后有白花花的阳光,正罩在西北角那颗海棠树上。 可不是自己住惯了的境花小筑?那里有什么顾府?! 原来,适才是做了一场梦,竟同上次在山里发烧时所梦见一般,甚至还多了许多细节。梦里,她都能感觉到顾彦宜吐出的血是热乎乎的! 西南名医黎洪,宫寒丹……这样的梦,是不是意味着潜意识里,她还希望顾彦宜能救她出困苦? 想到有这个可能,锦念就有些暗恨自己。 却又想到,这梦许是她前世的遗愿罢了! 今生,她怎么可能还会跟顾彦宜扯到一块呢? 她迅速敛好涣散的神思,又活动了一下手臂,就问杜鹃:“莺歌呢,她还没有回来吗?” 杜鹃见自家小姐不愿再提梦的事,便识趣地不再问,笑着回答锦念:“还没呢,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两人正说着,门口就探进莺歌半颗脑袋。 锦念赶紧让她进来说话。 “接待我的正是那日给小姐送灵符的丫鬟。杨小姐去宝林庵上香时,她没有跟去,也不知杨小姐是否有帮容姨娘带过信?” “不过,那日她来我们府里,确有交给五小姐一封信,但信上的字迹是娟秀的梅花字体,却不是出自杨小姐惯常用的柳体。” 锦念冷嗤,娟秀的梅花字体可不正是容姨娘的笔迹! 见她神色转冷,莺歌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声问锦念:“小姐想如何做,只管吩咐我去吧!” 在寻找容长婆子和念安居士上,莺歌自觉没能完成好。这些年来,锦念母女二人对她们一家照顾有加,待她又好,莺歌希望有些阴暗的事,她能帮锦念分担一些,免得污了锦念的手。 锦念摇头,眼下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容姨娘和苏锦桐,但慢慢的总能寻到合适的时机。尽管她已经接受自已有宫寒这个事实,但却不代表,她能原谅容姨娘和苏锦桐对自己及母亲造成的伤害。 猜测已得到确认,锦念便转移了话题:“在杨府,你没见到杨小姐吗?” “杨小姐忙得很,我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人。”莺歌呼了口气,有些惊叹道:“英国公府那边遣保人来了,杨夫人带着杨小姐有接待呢。保人是来送礼单的,果是国公府,单是聘礼,单子就列了十几张。其中有许多稀罕物,有錾金花餐器,透明料刻长颈瓶,据说是从西域过来的,全大周也才有几对呢……” 说到此处,莺歌突然觉得不妥,她干脆收了声,自家小姐能不能嫁出去还是个问题,自已却在她面前提那劳什子聘礼,岂不让小姐心下不自在? 主仆多年,锦念如何不知莺歌所想。她这一出事,连累身边人都跟着担忧了。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与我听的?” 莺歌见她坦然,也笑了起来,道:“城里都在传,杨小姐端的好福气,还说英国公正在来扬州的路上,是亲自来迎杨小姐入京完婚的呢!”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 第144章 期限 锦念记得,前世,杨茹跟李烈订亲没多久便故去。 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杨茹便要发嫁了,想来今生的杨茹身体是康健的。前几日,杨茹来约请她们姐妹去上香,锦念注意到她面色粉白中透着红润,看起来生机勃勃的。 今生,李烈应是不会再背上克妻的恶名。 “我记得我有一对点翠流苏发钗没戴过的,杜鹃,你去库房帮我找出来,你记得再找个小红奁装上。” 按日程推算,再不过久,府里姐妹应是要去给杨茹添箱的,虽说她和杨茹谈不上亲密,但至少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人。 杜鹃还没来得及应下,老太太就遣人来催锦念去荣华堂说话。 锦念和谢氏到时,其他三个房头的女眷已排列入坐。 “我知道,最近城里总对我们府的姑娘们有些指指点点的,见不得我们好,恨不得我们都夹着尾巴做人!” 老太太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正襟威严,双目锐利地扫视一屋子的儿媳妇和孙女们。 锦念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不是单独说她和谢谦的事就好。 大家默不作声,人人都心知肚明,苏锦妍的花癣和锦念的宫寒,这两件密事,已成扬州城贵妇们维持亲密关系时,贴耳交谈的谈资,似乎很担心对方的亲戚不幸娶到苏锦妍或锦念似的。 今日老太太这阵势,势必是有要事交待。 没人出声,老太太沉声道:“别人要怎么看我们,我们是管不着,但她们想看我们落魄相,那是她们打错了算盘。我们苏府的女儿们,幼听庭训、家训严明,又蒙西席授教,随意站出一个来,都不知比她们小门小户的姑娘强多少……这一点,姐儿们都给我记住了!” 老太太说话掷地有声,目光自信扫过堂前的孙女们辈们。 锦念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这种作派,强势、自信,还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气派。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苏锦桐与老太太确有相似这处。 这应该才是老太太年轻时的样子吧!打理家宅是把好手,还养育了几个出色的儿子……苏府这些年来的兴盛繁荣,是离不开老太太早年的操劳。 锦念收回目光,扫过一下在坐的锦字辈的姐妹们,人人都笔直着腰杆,嘴唇紧抿着,目光明亮地盯着老太太看。 下意识的,锦念也随众姐妹一样,将自己的腰杆挺直了。 “你们的大姐今次回府省亲,托了候府和大老爷的脸面,得以随乘钦差大臣的船队回扬州。后日午时,我们就在东关渡迎接你们大姐。” 罗锦夕随钦差船队回扬州的事,半个月前就得了消息的,府里原本是没打算去岸堤上相迎的。 如今,老太太改了主意,众人也只好遵从。 老太太呷了口茶,又道:“姐儿们,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因为一些暂时的困扰就怨天尤人。后日,姐儿们都妆扮起来,也让那些嘴碎的人看一看,我们苏府的女儿,是不是她们口中传的那般病恹恹模样!” 许氏少见地率先笑了起来:“我们府的姐儿们,就是不施粉黛,那样貌放在城里那都是拨尖的。” 这倒是实话,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厅堂里原本有些有些沉闷的气氛,此时变得轻松不少。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老太太让大家各自散去,留柳氏和谢氏在跟前说话。 锦念凝眉,老太太怕是要问母亲她和谢谦的亲事,她有些担心母亲又说了什么话让老太太生气,又或者老太太有其他的指示,让母亲为难。 正踌蹰间,一旁的苏锦妍拉了一下锦念的手臂,凑到她耳旁低声道:“……可能是迎接大姐的事,别担心。” 锦念想了想,随苏锦妍出了厅堂,又说起给杨茹添箱的事情,让苏锦妍去添箱时也叫上她。 苏锦妍笑着应了,又打趣道:“六妹的私库向来丰厚,添箱时,可别太大手笔,把我们的添箱都给比下去。” 一众女眷的说话声渐远渐模糊,荣华堂很快安静了下来。 老太太就着佟妈妈的手起身,坐到罗汉榻上,又用大迎枕垫了后腰,这才招呼柳氏和谢氏到跟前说话。 “谢氏,念姐儿的亲事,我瞧着是不能指望亲家了。这几个月,你大嫂一直有给妍姐儿相看对象,你以后就多跟你大嫂出去走动走动,有遇到合适的,就先订下吧。” 老太太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些和颜悦色的。 谢氏不甘心女儿和谢谦的亲事就这么没了,又觉得老太太有些操之过急了些:“母亲,我已寄信去淮安给老爷和父母亲,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准信的,若是不成,我们另做打算。” 难得老太太为女儿的亲事着想,谢氏不想拂了她的一片好心,又继续道:“桐姐儿的亲事还没定下,念姐儿的晚些也行的,也正好这两年让她好好调理调理。” 老太太将手里的暧玉手镯沿手腕转了一圈,谢氏这个样子,看来是对谢谦极为满意的,为着女儿的亲事,这么多年来,这还是谢氏头一次反对她的提议。 “好,那我就以两个为期限,两个月过后,若亲家那边还是没有订亲的意思,那你就跟你大嫂多出去走动走动。” 谢氏愣了一下,赶紧垂首应了是。她没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干脆,在对跟谢府有关的事上,老太太向来不让步的。 只听老太太又道:“元倾,念姐儿的亲事,今后你就多照应一些,合眼的人,多跟老三媳妇通通气。妍姐儿的亲事,你也要抓紧了,男方穷点无所谓,只要人上进,后面我们再补贴一些,总不会亏了妍姐儿去。我知道,佑林入了阁,你想去京城替他打理侍郎府,这事明年再说……” 柳氏沉默了一瞬,低声应下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道:“至于桐姐儿的亲事,我另有打算,你们就别费心了……” 具体什么打算,老太太没说,柳氏和谢氏也不好细问。 翌日,锦念刚用完早膳正在喝茶,杜鹃进来,递给她个锦红奁:“这发钗的点翠工艺很巧妙,又镶了金凤凰和流苏。小姐,要不咱们换别的吧,干嘛要给杨小姐?” 杜鹃觉得,锦念有宫寒的事被人知道,杨茹是有一部分责任的。 锦念打开锦奁,发钗枝头上的凤凰闪着金光,眼睛用宝蓝色来点缀,漂亮极了。 “不换,就送这个。” 锦念心情极好,杨茹和李烈要完婚了,这一世,杨茹没有病世,李烈也没有背上克妻的恶名……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悄悄地发生着改变。 见自家小姐不依,杜鹃正待再要劝说,庑廊却传来了苏锦妍颤抖的声音:“六妹,出事了,茹姐姐没了……”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 第145章 迎接 苏锦妍人未至,声先行。锦念觉得自己听清楚了苏锦妍的话,一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坐在圈椅上,表情愣愣的,握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有茶水淌在她手背上。 苏锦妍颓坐在锦念对面,今早她得到杨茹过世的消息时,想起昨日锦念还跟她说过,去给杨茹添箱的事情,慌慌张张中,她下意识地便过来找锦念。 “昨日下午,母亲遣喜鹊去见杨夫人,告诉她我们明日在堤岸接大姐的行程安排,喜鹊昨晚大半夜才回来,说是茹姐姐吃错了东西,昏迷过去了,城里大半的大夫都被叫去了知府府。” “母亲放心不下,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喜鹊去杨府,可……”后面的话苏锦妍说不出口。 锦念没反应。 苏锦妍又自言自语道:“六妹,你说好好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她有些六神无主,似乎希望能从锦念这里得到安慰。 锦念脑仁里嗡嗡只响,她把茶盏搁在案几上,左手撑在茶几上,右手捂着胸口,只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杜鹃上前给她拍抚后背,问她要不要紧?自家小姐不言不语的,脸色煞白得吓人,就是前几日听到自己患有宫寒时,也没见她这样。 锦念只是茫然地摇头,杨茹的死,带给她的是震惊、惋惜、甚至是恐惧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晚间入睡前,锦念让杜鹃点安神香,自去年落水过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点香入眠。 翌日,苏府女眷在垂花门集合。 锦念是被莺歌晃醒的,起来时,脑袋似乎比昨天更沉了。 杜鹃端掐丝珐琅脸盘进来:“小姐身子不适,要不我去跟老太太告个假,不去迎接大小姐,大小姐也不会说什么的。” 锦念摇头,她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她还是人们私下谈论的对象,若她不出去,只怕会被传得更不甘! 杜鹃也知道是这个理,见锦念坚持,她也不再劝。 等锦念用完早膳,她给锦念找来新裁的粉色暗花缎绣春衫。 莺歌默默地帮锦念梳了坠马髻,又斜插了一蝶恋花的流苏金钗,左瞧右瞧还是不满意,总觉自家小姐的脸还是苍白了。 最后,还是杜鹃从妆台上拿了盒蔷薇膏,挑了半指甲盖大小的胭脂,匀在锦念脸颊,这才觉得自家小姐脸色好看了些。 锦念赶到垂花门,几位姐妹也刚到,每人都作了盛装打扮,看过去姹紫嫣红一片。喜庆的日子,大家下意识地都没人说起杨茹的事。 老太太很满意,吩咐马车开往东关渡:“……再晚,我们的车子是进不到岸堤的。” 东关渡离苏氏一族所在东关街不远,行车过去,也不过半柱香的时辰。 但钦差来扬州,在本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次的。锦念听说,东关大街的茶楼包厢,是在两日前就被订光了,大家都想一睹迎接钦差的盛况。 苏府沾了苏佑林的光,又有苏佑栢在衙门周旋,在岸堤上寻得了个迎接苏锦夕的场地,是在官员迎接钦差地方的后头。 马车驶过青石板大街,以前那些沿街摆放的豆腐摊、肉铺都不见了踪影,街上每隔十丈之处便有官差把守,将观看的人群都挡在街边上。 茶楼也是一早便挤满了人,苏府马车经过时,楼上的窗口就挤满脑袋往下看,大家都笑语喧哗地说着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锦念一行来到岸堤时,有官兵拦住她们,让她们把马车和家仆留在外边,只允许主子进入岸堤上。 苏佑栢正在堤上巡查现场,见到苏府的马车赶紧走过来,跟官兵低语了一番话,又对老太太低声解释:“去年大皇子在扬州遇刺,后来又闹出了盐工袭击府衙、流落成流民劫道的事,这次钦差来查盐务,知府和盐运使大人就怕有人挑事,因此分外谨慎……” 老太太点头,吩咐大家下车,她让佟妈妈把其他的丫鬟婆子带到马车边等,自已则带着四个儿媳妇并五个孙女,跟在小儿子身后进了堤岸。 堤岸上已站了好些个官老爷,人人身上都穿着圆领袍官服,头戴乌纱帽。 杨知府也在其中,他抿着唇,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似乎不受杨茹离世的影响。卢盐运使跟他说话时,他偶尔点头应付着。 辰时末,有官差骑骏马从河堤另一边过来,得得地朝官老员聚集的地方驰来,嘴里高声喊:“报……钦差船队已过朱家港。” 一柱香过后,又有骏马来报:“钦差船队已进入莲花桥。” 不远处,江面波光粼粼,有三艘朱漆帆船正朝渡口驶来。为首船只的甲板上,笔直站列两排身穿飞鱼服,手持剑削的护卫。 很快,船只靠岸,有侍卫搭好艞板,转身朝后边的人弯腰拱手。 随后,一抹高大的身影走过艞板,身穿绯红官服,胸前方补绣有一品狮子图案,格外打眼。 想来,这便是那钦差大人了。 锦念正待细看钦差大人的模样时,他已被杨知府和卢盐运使簇拥着,正沿码头拾阶而上。 他身后的两艘帆船,陆续有护卫和身穿常服的人在下船。 苏锦夕还未见身影,那钦差大人已上到堤岸。 这一回,锦念看清了他的脸,五官英挺,狭长的凤眼透着高高在上的冷峻和疏淡。 竟是英国公李烈! 他正走向官府为他准备的马车,目不斜视,长腿阔步,襕边随着他走动还有韵律地摇摆。 锦念默默收回目光,抬眼望天上,天空很空旷,阳光有些刺眼。 她用力地合了合眼,身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快看,是大姐姐……” 不知是谁欢快地叫了出来。 锦念睁眼望去,苏锦夕已上了码头,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湖蓝色锦缎长裙,丹凤眼,梳了牡丹头发髻,许是舟车劳顿,面色看着有些憔悴。 这个模样,倒与她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大姐姐重合了。 苏锦夕一上码头,就看到祖母和母亲在堤上等她,甩开身后还跟着的人,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老太太眼眶就红了:“你这是做什么,成心让我老太婆难受不是?” 在六个孙女中,除苏锦桐之外,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苏锦夕。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 第146章 新客 老太太不让苏锦夕行大礼,苏锦夕不依。给老太太行完跪拜礼后,又给柳氏磕了一个响头,轮到几位婶娘时,许氏和谢氏赶忙架住她不让跪下。 “大姐儿心意到就成,回娘家来还穷讲究那些虚礼做甚?”许氏笑眯眯的,“几个姐儿,还不上前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大姐姐……”几姐妹围住苏锦夕,苏锦夕一一打量了她们,拍拍她们的手笑得温和。 一大家子乐呵呵的,斜刺里突然响起了格格的笑声:“二奶奶思乡心切,刚一下船就往家走赶,连我们二爷竟也不顾了……” 锦念循声望去,人群外站着一位年纪四十上下的妇人,富态圆脸,身穿绿色地彩绣花蝶长裙。她正含笑望着围成一圈的苏府女眷,身旁还站着一年经男子,两人身后又站了好些个丫鬟婆子。 锦念愣了愣,这两人不是别人,妇人正是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宁远候府的姑奶奶、李烈的婶娘张氏。李烈自小父母亡故,虽承了爵,但英国公府一直由张氏打理。 那年轻男子便是苏锦夕的夫君,宁远候次子张文浩,蒙祖荫入职京畿校尉。 张文浩人如其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像簪缨世家的子弟。 前世,锦念想不明白,苏锦夕身为江南望族苏府嫡长女,为何会下嫁候府次子,又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更何况文官向来不喜与武官往来。 但自听顾彦宜说苏佑林入阁走的是晋王爷的路子时,锦念有些恶意的猜测,这或许是大伯父为返京入阁而积攒人脉,毕竟宁远候府一直极力拥护晋王上位。 这边苏锦夕听了张氏的打趣,不好意思地上前解释:“姑母和二爷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姑母却要在此时装恶人来取笑我。”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各自见礼完毕,张氏虚扶着老太太的手,笑道:“这次我来,是替我们国公爷来扬州补请期之礼的,虽说府里也请保人下了请期礼,但我想着毕竟姑娘家是远嫁,我们只能在礼数在做足了,也望他们夫妻日后能恩爱相敬如宾的。等见过新亲家,我就得返京准备大婚的事宜,这几日,就要叨扰老太太了,您可别嫌弃我聒噪才好。” 老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敛去,国公府,怕是还没接到杨茹已故去的消息。 她顿了顿,把昨日发生在杨府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又叹道:“茹姐儿是这个没福气的孩子,就要大婚了,突然就得了怪病……” 如今,扬州城里都说杨茹是生了怪病才没的,这也是杨府对外的说法。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氏一行人懵了头了,她慌慌张张地跟老太太告别,又跟张文浩说:“我去见国公爷,跟他讨个章程来,文浩,你吩咐船上的管事,那些个聘礼先别动了。” 李烈的公办起居点都设在静北街的两淮盐运使司,老太太遣忍冬跟车送张氏过去,张氏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走了。 因着提到杨茹的事,原来欢快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佟妈妈已叫马车都上到堤岸上来,老太太让她重新安排车辆,她想让苏锦夕跟张文浩坐一辆。 苏锦夕就道:“祖母,顾家五郎也来了,相公跟他同乘,我就与祖母一辆,也正好跟祖母多说说话。” 顾家五郎,顾彦宜的庶弟顾彦宁? 锦念愣了愣,也随着众人四处里寻望,堤岸上哪里有其他外男的身影? 张文浩见此,就笑得意味不明:“他呀,刚一下船,就被请走了,6330. 是顾四郎那边的人,我们先回吧,往后,他自会来寻我们。” 苏锦夕笑笑没说话。 老太太轻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回吧。”顾家五郎既然来扬州了,在码头也没见来跟她请安,看来也是跟顾四郎一样的无情自负。 她催苏锦夕上车,苏锦夕不知其中缘故,笑着上了老太太回了府。 晚间时,柳氏叫喜鹊去盐运使司请张氏过来用膳,喜鹊回来报说张氏去了知府府,得了闲再来叨扰。老太太便吩咐府里聚在一块为苏锦夕接风洗尘。 用过晚膳,老太太要礼佛一柱香的时辰,她让几姐妹留下陪苏锦夕说话。如今几姐妹渐渐大了,苏锦夕也愿意和她们亲近,她跟几人谈起京城时兴的首饰花样子,又让身边丫鬟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几姐妹。 她送锦念一根喜鹊登梅的发钗,笑道:“年前,我听说六妹开春就要订给谢家表弟了,这是发钗喜庆,六妹莫要嫌弃。” 厅里有一瞬的沉默,苏锦桐看着锦念似笑非笑的,几姐妹也低着头掩饰尴尬。 苏锦夕正疑惑,锦念笑笑,道:“大姐姐,我亲事还没定下呢。” 见锦念坦然,几姐妹松了口气,苏锦桐觉得无趣,低头仔细瞧手中的首饰。 苏锦夕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她安慰道:“六妹,你也别多心,俗话都说好事多磨,苦尽甘来。” 她意识到自己擢中了锦念的痛处,担心锦念误以为是在讽刺她,又解释道:“我这次返乡,在通州上船前,就恰好遇到一件喜事,是平妈妈家的孙子正热热闹闹地迎亲,娶的是当地乡绅的小姐,听说二月份时还要参加县试呢。若能考中,以后便是秀才了,这在以前,谁敢想呢?” 锦念瞪大了眼睛,心怦怦跳得加快。 苏锦夕以为锦念听不明白,她把发钗放到锦念手上,提示道:“就那个平妈妈,六妹不记得吗?之前在你大伯母身边当差的,很得力的一个人,起早摸黑的服侍主子,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锦念抿唇连连点头,平妈妈她又怎会不记得?苏锦妍患有花癣之事被泄露,老太太为保住苏锦桐而推出来顶包的人。 这人消失了近一年,如今,终于有消息了吗? 孙子还要参加县试?要知道,大周制度,家有奴籍之人不能参加科举。 这倒有意思了! 锦念深吸口气,笑道:“我信大姐姐的。” 两人再没说平妈妈的事,锦念抬眼看向苏锦桐,她正百无聊懒地把弄苏锦夕送的首饰,没有听这边的谈话。 天刚擦黑时,老太太出佛堂出来了,她让几姐妹送苏锦夕去蔷薇院,那是柳氏为苏锦夕准备的新院子。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 第147章 重提 天已全黑时,老太太才从佛堂出来,她让几姐妹送苏锦夕去蔷薇院,那是柳氏为苏锦夕准备的新院子。 锦念是亥时才回到镜花小筑,她遣杜鹃去院门守着,留莺歌在房里说话。 “适才,你也听说了平妈妈的事了,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有这般境遇?” 莺歌摇头。 当初,平妈妈因泄露苏锦妍患有花癣一事,被老太太打发回北直隶乡下的田庄去,那是老太太陪嫁的庄子,据说是老太太念平妈妈打小就服侍的情分,外分开恩才让平妈妈回北直隶,当是赏他们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罢了。 若说是老太太放了平妈妈一家的奴籍,莺歌觉得那是万万不能的,主仆的情分再深,如何能比得上正经孙女的姻缘? “我是猜到了的。”锦念笑得意味不明,“只是没料到大姐姐竟会偶遇平妈妈一家,还得知她们家的喜事……老太太这回,怕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莺歌闻言,直愣愣地盯着锦念看。 锦念挑眉:“你道二姐患花癣的事是谁泄露出去的?” 莺歌惊呼:“难道不是平妈妈?” 锦念摇头,苏锦妍患花癣被泄露出去的始末,她从未跟身边的人提起过,也不怪莺歌现在才反应过来。 “当初,五姐以为我对顾彦宜有情,那时二姐患有花癣的事刚好被她知道了,她便对外泄露二姐的病情,并以此陷害于我,想让我被困在家庙永不能跟顾彦宜相见。” “她料定,就算我说出真正泄密的人是她,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 “事实上,她的诡计也真的要得逞了。”锦念叹气,“要不是杜鹃出府一趟,带回角门的守门人是秋瘸子的事,我也想不起让你去找宋掌柜查一查秋瘸子的事,我们主仆几人真就要永远被关家庙了。” “后来,我通过与秋妈妈和秋瘸子对质,差一点就要揭露出五小姐了,是老太太发现事情不对劲,便指使平妈妈站出来替五小姐顶了包。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时隔大半年再提旧事,她表情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讲诉别人的故事的一般。 莺歌错愕得瞪着双眼,麻木后退,“咚”的一声整个人瘫在身后的椅子上,这些事情若不是自家小姐亲口告诉她,打死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恶毒的姐妹?怎会有这般偏心的祖母? 小姐,她可是苏府正经的嫡小姐,是三老爷和三夫人捧在掌上的明珠,她们怎么可心这般贱踏她?! 夜晚静悄悄的,主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莺歌抬头看了看锦念,见自家小姐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她收回目光又看向屋外,庑廊下有两盏风灯,暧黄的灯光怎么也无法渗透到暗沉沉的黑夜。 莺歌深吸一口气,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沉声问锦念:“小姐,我们要如何做?” 她目光坚定,少有的蘸着冷意。 锦念起身,微微一笑道:“也不用怎么做,你只需找大伯母身边的喜鹊,把我刚才的话跟她说一说,告诉她平妈妈的孙子今年在北直隶参加县试,后面的事,应该会有人替我们做了。” 以柳氏对苏锦妍的爱,锦念就不信她会无动于衷,就算老太太偏袒,按柳氏的性子,也定会将丑事捅了出去,到时苏锦桐的名声也是完了。 莺歌很快明白过来,又问:“那容姨娘呢?”容姨娘串通苏锦桐,故意把自家小姐有宫寒的事说出去,那两人一样是不可轻易饶恕! “只能再让她过几日舒心日子了……”锦念叹气,到如今,她都没弄清楚,苏锦桐通过谁将她有宫寒一事说出去的。 她沉思着等苏锦桐事了后,把这事闹到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断了容姨娘在庵里的供奉。事世炎凉,容姨娘在庵里只怕温饱都成问题。 莺歌也没有什么的建议,她从斗柜里拿出薄锦被在床上铺好,拉着锦念上床了这才放心掩门回后倒座。 暮春的夜晚仍有丝寒意,甬道边稀落地悬挂着风灯,偶尔有上夜的下人们经过。 莺歌脚步顿了顿,转身走向大房所在的锦竹苑…… 翌日,锦念比往常起得晚,杜鹃端水进来给她梳洗,还仔细地给她带绢花,末了还要给她抹胭脂。 锦念便有些急了:“别整那些什物了,快给我拿锦面鞋来,我得去给老太太请安。” 莺歌看了锦念一眼,昨夜睡得晚,自家小姐面色没有往日红润。 “小姐这个时辰去,老太太怕是已经去小佛堂了。要不我替你去跟老太太告罪一声?”因着昨日知道的事,莺歌心里对老太太早没了一分尊敬,她甚至觉得老太太不配接受锦念的请安。 锦念倒没多想,叹道:“大姐姐今日定会在老太太那里的,我若不去,免不得要落了闲话。” 杜鹃没说话,趁着莺歌给锦念穿鞋的闲隙,给锦念匀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主仆三人匆匆去了荣华堂,还在院门口时,就听到屋里有陌生男声在讲话,似乎在说京城的事,屋子隔得有些远,锦念听不全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就响起了一片欢笑声。 锦念脚步就慢了几分,犹豫着有外男来访,她进去会不会不好? 正巧,佟妈妈掀走珠帘出来,看到锦念主仆三人正在院门里踌躇。 她笑道:“六小姐今日来晚了,大家都在屋里说话呢,快进来吧,刚刚大小姐还念叨着你呢。”她边说,边体贴地为锦念掀起了珠帘。 佟妈妈是个大嗓门,她的话刚落下,锦念就听到屋里有一瞬的静默。 锦念觉得自己面上快要烧起来了,她垂首进屋,朝右边女眷坐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苏锦绣正朝她使劲的眨眼。 老太太坐在上首,在讲京城的戏班子:“我年轻那时,朝云社、彩云班是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子,他们的小生分相最俊,嗓音又好……” 老太太说得起劲,也没注意到锦念。 锦念不敢四处看,她脚步朝右边隐过去,悄悄地站到了苏锦绣的身后去。 她刚要松口气,就听到适才的男声问道:“刚刚进门的,可是妈妈说的六小姐?”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聊中二、聊耽美、聊科幻、聊恐怖、聊游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聊不到的,快眼看书书友群:,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打开,请做好心理准备。 ------------ 第148章 顾三变 那声音很年轻,尾音上扬,带着惊讶,还有那么一丝玩笑的意味。 老太太也停住了话头,向女眷处看过来。 锦念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发问处,对面站起了一面白红唇的少年,身穿月白直裰,此刻正笑吟吟地看向她,一双桃花一眨也不眨。 竟是顾彦宁,顾彦宜的庶弟。 昨日就听张文浩说起顾家五郎,没成想,今日竟会在荣华堂见到他。 徒然见到前世的熟人,锦念没敢多看两眼,她迟到了许久,又是在外人面前,就怕老太太觉得没脸,会让她难堪。 敛好心神,锦念捏着手心走到老太太跟前,低声道:“孙女来晚了,给祖母请安。” 出乎她的意料,老太太似乎兴致正好,并没有责备她意思,只说道:“快见过你顾家五哥。” 她手指正站一边的顾彦宁,又笑着对他道:“那是念姐儿,行六,你三世叔房头的。”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转身跟顾彦宁见礼。 顾彦宁面上还挂着笑,眯着桃花眼上下睃着打量锦念,不说话,也没动作。 锦念半天也没听到顾彦宁跟她回礼,摸不准他在琢磨什么,那双桃花眼,眼尾处轻扬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让她想起前世顾彦宁的外号“顾三变”。 顾彦宁在顾家行五,生母是顾彦宜母亲的陪嫁丫头,顾彦宜母亲走前,曾把顾彦宜托给她多照看一些,似乎因这一层关系,在顾府几兄弟中,顾彦宜只与顾彦宁走得近。 但听说自顾彦宜去国子监进学,顾彦宁就变坏了。天天被西席告到顾大学士跟前,后来索性连学堂也不上了,结交了京中一些权贵子弟,十五岁起开始流连烟花柳巷。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场戏院、勾栏画舫,就没他不熟的。因着有些歪才,很得那些姑娘的喜欢,“顾三变”这个名号就渐渐在京里传开了。 顾大爷是个不管事的,顾大学士更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再加上公务冗沉,渐渐也就不再管他,偶尔在家中遇到,就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 一直到锦念死的那年,祖孙俩的关系还僵直着…… 前世,锦念曾跟他打过几次照面,是顾彦宜来看她时,他跟着过来的。锦念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坐在茶几边喝茶,双腿随意的伸着,偶尔给她抛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慵懒的模样。 如今,再看到顾彦宁的桃花眼,看她的眼神中像一汪春水上笼着一层雾气,锦念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 她没打算再理会他,转身就要朝女眷那边退去。 顾彦宁却终于开口了,他道:“念妹妹果真是花一样人物,叔祖母故意是不是藏着掖着,这般久才出来见我,是怕被我给摘走了吗?” 这话说得就有些轻浮了,锦念顿住了脚步,没未等其他人接话,又听顾彦宁连珠似的继续道:“叔祖母放心,放心!我在扬州期间,一切都听您的吩咐,绝不会造次。我来前,我们家老太太可是悄悄跟我说了,只要您跺跺脚,扬州城就得抖三抖,我可不敢有其他的小心思。” 他不再看锦念,笑脸也换成了一脸的端成,毫无半分的娇揉造作之态,生生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来。 果然,老太太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家老祖宗,就差把我捧上天了。” 顾彦宁连连摆手:“是真的,是真的。” 他模样无辜,又引得厅堂里又一片语笑喧阗。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没人再注意到锦念,她退回苏锦绣身边,朝对面仔细看了看,顾彦宁身后坐着苏子昂,与他同桌是顾彦宜。 他穿了一件鸦青色直裾,与大多数的书生的装束一样。他似乎不想引人注意,特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没同苏子昂讲话,手里端着茶盏,神情淡淡的。 似乎知道她要看过去,他也正朝着她的方向望来。 两两相望,顾彦宜淡粉色的薄唇绽开了笑意,温暖而欣喜,有如谪仙一般。锦念觉得有些眩目,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老太太和顾彦宁在讲京城里的事,张文浩偶尔也插两句嘴,期间,喜鹊来回跟柳氏回话几次话,大都有关佛诞日的事宜,柳氏稍作吩咐便打发喜鹊走了。 昨夜莺歌带话到锦竹苑,锦念摸不准柳氏是否相信了?她悄悄打量柳氏的神情,眼底的青色多了些,其余的倒与平日无异。 近午时,老太太吩咐苏子昂带几个外男去用午膳,女眷也各自散去。 锦念挽着苏锦绣的手臂,两人一起出了荣华堂,苏锦绣就问她:“你今日怎么那么晚?” 锦念吱唔着,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好。 苏锦绣本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她笑道:“顾家五郎,那张嘴真的是……我看冷石头都能给他说热了!” 锦念笑而不语,整日流连花舫戏院的人,口才自是没话说的,只是不知今生他那“顾三变”的名声传开了没有? “你是不知道…”苏锦绣凑到锦念耳边,“今早他们两兄弟来的时候,老太太淡得很,还说什么他们学业繁忙,就不用费心来给她请安什么的,我捉摸着,老太太是因五妹跟顾四哥那事,连顾五郎也怨上了。你猜,后来怎么着?” 苏锦绣激动地摇晃锦念的手臂,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锦念只得好笑地配合着摇头。 “顾五郎说,昨日他本想一下船就来跟老太太请安的,结果他给睡过去了,下船时也没人叫醒他。大姐夫就问他,码头上在迎钦差,锣鼓喧天的,他怎么会不醒?顾五郎就说,他梦见老太太了,老太太在跟他讲她年轻时的事,什么开诗会听戏啊的,老太太特别美,说的事都特别精彩,他就想多听一会,结果,听着听着,一不小心就在船上睡到晚上。老太太态度缓和了一些,他顺势就跟老太太扯起了家常,一盏的功夫,老太太已是眉开眼笑。” 锦念笑了,顾彦宁倒是个人情练达的,不像顾彦宜,多数时候总是淡淡的。 到下午的时候,有锦竹苑的妈妈来报,大夫人请德云班过两日来府里唱戏,请各位小姐和夫人务必赏光。 上午在荣华堂有说到戏班,当时也没人顺带着提议要听戏,这才过了多久,连戏班都订下了。 锦念想不通柳氏这是要做哪般,她应下了,让莺歌送妈妈出去,让她顺路回下人房去叫杜鹃来回话。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官方书友群:,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书友,相互推荐好看的图书,一边读书,一边交流,给您带来不一样的社交体验,还等什么呢?赶快来加入吧。 ------------ 第149章 猜测 顾氏兄弟是申时末才回的静北街。路过东大街,有怡红院的姑娘在牌楼浅酌清唱,那声音比小黄鹂还绝,清脆中带有软糯,顾彦宁的心被挠得坐立不安,他叫车夫停车。 顾彦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只管下去,回头我让顾诚关你禁闭,直到回京为止。”自他来扬州后,这个弟弟在府里是彻底不服管束了。 顾彦宁知道顾彦宜的手段,他向来说一不二,昨日他刚一下船,顾彦宜的人就把他押去了静北街,他原本是打算好吃好玩一顿再去见顾彦宜的。 马车没有停下,顾彦宁眨巴着桃花眼,委屈地看着他四哥。 顾彦宜只当没看见,挑起车帘看外面,已近黄昏,街上行人稀稀落落的。 顾彦宁不甘心,刺道:“瞧今晨叔祖母那样的,若没我在,我看你就等着喝冷茶。” “那也无妨。” 顾彦宜放下车帘,他今日说是带顾彦宁去给苏老太太请安,事实是他好些天没见着她人了,他渴望见她一面,哪怕一句话也不说。 顾彦宁被噎了一下,又道:“好在我今日也不算白来,果真还是江南出绝色呀,京城第一美人在她面前都要无地自容,她就像是从、从……画中走出来一般,那双墨玉似的眼睛,真让我移不开眼!” 顾彦宜知道他说的是谁,她不只美,温婉中还带着一股少见的韧劲,这样的她,让他着迷,也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不觉中,顾彦宜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顾彦宁没注意身边人的表情,单手托腮兀自道:“四哥,要不你去帮我提亲吧,你看我今年也十七了,祖父和父亲都不管我……” 他说了许多话,顾彦宜耳边只回旋那句‘帮我提亲’,后面一句也听不进去了,他转头沉默地看着顾彦宁,一句也没说。 车厢里很安静,顾彦宁只觉瞬间有股无形的压力迫向他,他愣了愣,以前,他四哥再怎么对他恨铁不成钢,但看他的目光也从不是这样的,冷漠甚至还有警告的意味。 他自觉没错什么话,除非……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努力地咽了一口水,他看着顾彦宜正色道:“四哥,你拒绝跟苏锦桐的亲事,以叔祖母的骄傲,她是不会再把苏家的女儿嫁给你的。” “那又如何?”顾彦宜收回目光,他想要的人,他自会用他的办法娶到。 那句又如何印证了顾彦宁的猜测,四哥喜欢苏锦念!他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只觉得锦念很美,美好的东西他也喜欢,但如今却被人捷足先登,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好在他也从不愁没美人相伴,他只好叹气装豁然转移话题:“哎呀,没想到千年的石头终于开花了,那这次你千里迢迢召我来,是想让我这情场老手给你传授秘籍?” 他挑着桃花眼的,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顾彦宜冷哼,没答话。 顾彦宁觉得无趣,他不死心,又道:“我出京前,你的人告诉我,路上多留意一些英国公,难不成你真让我来真的是为了盯英国公?可他跟我又不在同一艘船上,吃喝玩乐我在行,盯人我却是没那个能耐的。” 顾彦宜冷嗤:“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从京城到扬州走水路,按行船速度,二十天上下就能抵扬州,但李烈的船队竟走了近两个月! 沿途线报传书给他,船一离开通州,李烈便脱离船队,只带了一个侍卫搭乘快船离开。从徐州开始暗查盐税事宜,而船队每日行船两三个时辰,一直到淮安后,李烈才又悄悄地潜回钦差的船队上。 这一招暗渡陈仓,别说是顾彦宁,只怕是张文浩都没有察觉。 顾彦宁被呛得哑口无言,孩子气似的撅嘴不说话,见他如此,顾彦宜少见地笑了笑,吩咐车夫拐去怀墨书斋,他让顾彦宁去选笔墨和宣纸。 近黄昏时,莺歌才带杜鹃来给锦念回话,她跟锦念抱怨杜鹃贪玩:“在大公子的院子里逗留许久,大公子房里就一个通房丫鬟,若让大夫人知道,又该说你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平白给小姐招惹是非……” 杜鹃有苦说不出,她去外院是为了见顾彦宜,但这些她不能对人讲。 她气呼呼地瞪了莺歌一眼,方才对锦念道:“喜鹊姐姐正好去大公子那里传话,我就想听听都说了些什么,所以才多停留了几刻钟,哪有姐姐说得这般不堪!” 杜鹃是订了亲的人,锦念也觉莺歌过度紧张了些,对杜鹃去外院的事她不打算追究,只问道:“喜鹊都传了什么话?”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道:“过两日大夫人要请戏班子来府里,她让大公子去请一些同窗好友来家里坐坐,也当是给大姑爷接风了。” 这个接风宴似乎办得还挺大,男宾女宾都请了! 锦念就问苏子昂打算请哪些人? “有英国公、顾公子两兄弟、还有一些他的同窗,他还说了几个,我也不识得,总归有五六人吧。”杜鹃略一思索,又道:“对了,还有马公子。” 马公子,那不就是马跃然! 苏府和同知府那点事,扬州有谁人不知道?不成想,苏子昂和马跃然竟成了朋友? 请马跃然的事,也不知是柳氏授意,还是苏子昂的意思? 自莺歌把苏锦桐泄露苏锦妍有花癣、平妈妈顶包之事告诉喜鹊后,柳氏那边一直没派人来找她去问话,也没什么动静,锦念想不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眉头蹙起,早上匀的胭脂已淡去,现出眼底那淡淡的青色来。 自宫寒事发后,自家小姐就没有哪天是开心的。 杜鹃心下叹了口气,站到锦念跟前笑道:“小姐,我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这丫头怕是想逗自己开心。 锦念不以为然地看着杜鹃。 见她不信,杜鹃就嘻嘻笑了,凑到锦念耳边道:“念安居士到扬州了,过几日就能见小姐!” “真的?”锦念以为自己听错了,直直地盯着杜鹃看,却见杜鹃朝她使劲地点头。 终于等到念安居士的消息,锦念顿觉得连日来积在心中的阴霾都少了几分。她微微合了合眼,语气轻快地吩咐莺歌给她换上薄衫,他要去抚花苑,自母亲得知她有宫寒后,母女俩好些天没一起用过膳了。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内部群:,进群请先说暗号:“快眼赛高”,内有意想不到的福利等你来拿,仅限快眼会员加入,福利有限先到先得。 ------------ 第150章 发问 锦念到抚花苑时,杜妈妈正张罗小丫鬟上菜,猪骨芥菜豆腐汤,春笋丁,椿芽煎蛋,都是清淡的菜,但盛在富贵花白瓷盘里,让人瞧着就有食欲。 谢氏很高兴,吩咐下人给女儿添了碗筷,等上桌时,又忙着给锦念夹菜,自己却寥寥吃了两口就放箸了,锦念劝她,谢氏只说饭前用了些玫瑰糕,担心吃撑了。 杜妈妈正给锦念舀汤,勺碗相碰,发出很大的响声来,锦念看了她一眼,杜妈妈朝她笑笑什么话也没说。 饭后喝茶时,谢氏打量锦念,见她脸上没有什么抑郁的表情,踌躇一瞬她开口问:“念儿,最近你父亲可有来信?” 锦念摇头,自父亲返回淮安后,父女俩就再没联系了,大伯父投靠晋王的事,以及她请顾彦宜帮忙调任的事,她想着当面跟父亲说一说比较妥当。 谢氏闻言,笑得就有些勉强,“这样啊……那你大舅母给寄的血虚丹可还有?” 锦念笑容一顿,她的宫寒,到底还是成了母亲的心病。她只好陪着母亲说笑,让自己显得高兴些,她说话时,谢氏就陪她笑,眼睛却时不时的愣神。 稍晚的时候,谢氏叫她回镜花小筑,锦念给杜妈妈使了眼色,自个提着灯笼朝外走去。 杜妈妈跟上来,锦念问道:“这几日,母亲都没有胃口吃东西吗?” 杜妈妈摇头,叹道:“老太太那边逼的,她要夫人在两个月内把小姐和表少爷的亲事订下了,若不然,夫人就得跟大夫人出去应酬,帮小姐相亲……” 锦念闻言,脸色就冷了下来,老太太竟跟母亲有这样的约定,她不是一向只关心苏锦桐的亲事吗? 杜妈妈见她没说话,又道:“夫人一早就给淮安去信了,却不知为何,三老爷和老夫人这般久了都没有回音?怎不叫夫人忧心?” 谢氏甚至还想着亲自回一趟淮安,但没几日就到佛诞日了,老太太发了话,全府的人都得去上香祈福,如何能走得开? 锦念也想不明白,父亲和外祖母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成不成,不过一封信的事,如今拖着,对母亲甚至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在自己的亲事上,锦念不能多说什么,她只好叮嘱杜妈妈仔细照看母亲,自己则打定主意每日都来抚花苑跟母亲作伴。 刚过申时,苏佑桦回到同知府,他已近半个月没有回府。 今年开春后,只下了一场毛毛细雨,雨水不够,春耕都给耽误了。眼看就要入夏了,他组织租户、佃农和官府,三方出资开凿水渠引水,直到今日,郊外最大的农庄终于开始下种,他方得以缓了一口气。 刚换下脏衣,书童就拿两封家书给他,娟秀的字体,是谢氏的笔迹。 苏佑桦坐在官帽椅上,端着茶盏看信,看到一半时,他突然“嘣”地一声,将茶盏扣在桌面上,脸色阴沉地吩咐书童去套马车。 谢老太爷不在家,苏佑桦径直去了谢老太太的翠松堂。 谢老太太在喝银耳汤,丫鬟在她身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说府中的琐事,外院的管事来报说姑爷来,谢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吩咐丫鬟下去备茶水。 苏佑桦进来,给谢老太太请了安,没做多余的客套,他从袖口中拿出谢氏的两封信递给谢老太太:“岳母大人,澜儿在信里说的事,您这边有何打算?” 他面上恭敬,但语气却比平日生硬几分,他的女孩儿面薄,谢府却将她得宫寒的消息透露出去,如今谢氏还在等他去讨说法。 谢老太太没有接信,她把手中的青瓷牡丹碗轻轻搁在桌上,叹道:“我知我们谢府愧对念姐儿,若你信得过我,且给我些日子,这两个孩子的亲事我是要订下的。” 锦念宫寒被泄露的事,谢府有责任。如今,两个孩子的亲事大儿媳妇没松口,她的心思,老太太又如何不知?有谁愿意娶个有宫寒的儿媳妇呢! 谢老太太不能跟苏佑桦明说,儿媳妇还未进门就遭了婆婆的厌,这样的事,她不想锦念走谢澜的老路,她只能等谢大舅母自己想通了,打从心里接受锦念了,这样的亲事才是和美的。 苏佑桦压在心中的怒气少了一分,他听出谢老太太的弦外之意。 沉吟片刻,他便直言道:“若大舅嫂那边为难,岳母切莫强求。”原本谢谦未娶亲就纳了薛碧容,苏佑桦心里就不满,如今这情形,他更不愿他女孩儿受这份委屈。 谢老太太叹气,沉默地摆摆手。 庑廊外面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丫鬟在问:“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老太太心一跳,抬眼朝门外看去,台阶处,是丫鬟端着茶盘疑惑地看向不远的方向,那里有一片青色的襕衫正快速地消失在院门口。 谢谦大口大口地直喘气,适才他就站在翠松堂的窗边偷听,知道母亲不允他娶锦念,他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浑身颤抖,不管不顾地跑到母亲的院子来。 房里的伺候丫鬟们见此,也不知道她们大少爷怎么了,拦也没敢拦一下。 谢大舅母听到动静,整个心都提了起来,连忙屏退了正在回事的婆子,问谢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等不及缓口气,谢谦就问她:“娘,你为何不愿我娶表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急慌慌的,因走得急了,额上还有细细的汗珠,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淡泊的模样。 谢大舅母整个心都放了下来,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她以前是喜欢锦念的,也曾盼着她能做的儿媳妇,可谁知…… 谢谦固执地直盯着她看,谢大舅母心中苦涩,劝道:“谦儿,你就忘了你表妹吧,娘亲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人……” 谢谦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没有比锦念更好的人了,那双翦水秋瞳几乎夜夜都在他梦里出现,他想忘却又如何能忘得掉?! 谢大舅母没说出个所以然,谢谦就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发问母亲这是为何?为何? 他一副哀恸的模样,看得谢大舅母眼眶也红了,哽咽道:“薛碧容来告诉我,你表妹有宫寒,我瞧着老太太疼爱她的模样,定是不许你碰其他女人的,这是要你绝后呀……” 谢谦一下子愣住了!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内部群:,进群请先说暗号:“快眼赛高”,内有意想不到的福利等你来拿,仅限快眼会员加入,福利有限先到先得。 ------------ 第151章 怒火 谢谦木着身子回外院,他脑子现在还没冷静,乱哄哄都是母亲那句‘忘了你表妹……要你绝后……’的话。书童跟他说姑父来了,老太太喊他去请安,他只呆坐着不动。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书童只好安静地守在房门外,以少爷对表小姐的心,如今婚事有变,也不知少爷要如何熬过去。 稍晚的时候,谢谦起身开门出来,吩咐书童备马。他似乎已平静下来,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书童愣了愣,抬头看向天空,天边有些阴沉,几片乌云挡住了落日,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 “少爷,天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 谢谦握紧了手心,又看了看面色忧虑的书童,淡淡道:“我出去办点事。” 书童迟疑了一会,没再多话,径直去马房牵来马匹。 缰绳递到手上,谢谦用手安抚了一下头马,翻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枣红大马便得得朝大街奔去。 书童越想越不对劲,这枣红色的骏马,还是去年初冬少爷去宿州看望表小姐时,花高价从羌人手里买过来的,平日里爱惜得很,去郊外的寺庙也从不舍得骑去。 瞧少爷刚才的动作,似乎急着去办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 书童沉吟片刻,反身又回了马房。 谢谦到庄子上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庄子早就落了锁。这是谢府位于安泽乡下的田庄,守庄的是谢老太太的陪房,一对上的年纪的夫妇。 听到庄外有动静,有人来开门了,一身的粗布衣裳,梳着双丫髻。 谢谦认出来人,她是薛碧容身边的丫鬟柳青,年初的时候,她曾为薛碧容的病来求他请大夫,来了好几次,他最后让书童去帮请了吴太医去诊病。 柳青微张着嘴,她想不明白谢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瞬间的诧异过后,她反应过来,上前跟谢谦行礼。 谢谦牵马向马棚,边走边问道:“你家姑娘呢?” 柳青心一跳,飞快答道:“在屋里呢,我这就叫她去。”她说完,转身就飞快的跑回房里。这是她小姐入谢府后,谢谦头一次主动来看她,还一来就问她家小姐。 柳青觉得,她家小姐怕是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瓦房已亮起了橘黄色的灯,灯光照在角落里的小木床和五斗柜上,朦朦胧胧的,又多添了几分寒酸。 薛碧容坐在油灯前,她在给枕巾绣花样,鸳鸯戏水的雏形已成,只差交颈处那片墨绿色的毛。 “小姐,谢公子看你来了!”柳青跑进来,气都没有喘匀,小脸微红,声音里掩不住的喜意。 薛碧容握针的手一抖,针尖刺到了指腹上,她感受不到针眼的痛感,腾地一下站起来就问:“真的吗?” 她边说,边团团转地要去找铜镜,适才沐浴时卸了妆,如今要补些胭脂才好。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的补了妆,薛碧容又换了一件细布青色襦裙,谢谦的身影已倒影在窗槅上。 薛碧容让柳青出去,谢谦进来,还是湿润如玉的模样,身姿挺拨如松,一身的青色襕衫,跟她身上的襦裙颜色相近。 薛碧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觉得房里突然有一种蓬壁生辉的感觉。 她局促地请谢谦坐下,谢谦转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锦念有宫寒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声音冷冷的,一丝温度了也没有,薛碧容只觉得浑身的热血瞬间冻僵了,他的到来,不是因为她。 自嘲取代了薛碧容嘴角的温柔,她冷嗤道:“温太医呀,这不是公子你派来的人吗?我看过他给六小姐开的方子,你没想到我能看懂药方吧?!” 她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谢谦只觉胸间有股怒火在冉冉升起。他握紧拳头压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恨我,只管来求我放你离开。” 薛碧容冷笑,离开?她的哥哥已经把她逐出族谱,她无处可去了,只能跟着他。 她开始时,也不过仅仅对他有好感,但自见了他对锦念的用情之深,不觉中,自已竟也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他。 可自进入谢府以来,将近半年的时间,他对她不闻不问,老太太更是怕妨碍了苏锦念,她病好后便将她送到乡下来,对外只说她是下乡养病了。 她把锦念有宫寒的事告诉谢大夫人,也不过是赌他看在子嗣的份上的,多怜惜她一分。 她不跟锦念抢正室的位置,他谪仙一样的人,她甘愿做他的妾室。 她没回答谢谦的问题,目光留恋地附在他英俊的脸上。 谢谦只觉得自己被苍蝇叮住了一般,他转过脸去,冷声道:“你不会以为锦念有宫寒,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吧?你做梦!” 他突然狠声说话,转过头去时,脸上的厌恶毫不加以掩饰,以往的温谦荡然无存。 薛碧容回过神来,内心深处那点留恋被击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绝望。 她红着眼,笑道:“你不也是同我一样,都是在做梦。瞧瞧你发怒的模样,我猜,是你和她的婚事泡汤了吧?!” 她笑得幸灾乐祸,原本温顺的眉眼此刻高高挑起,挑衅地看着谢谦。 谢谦只觉得胸口快燃起来了,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下一刻,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方桌上的土陶杯连同绣品,一起被扫在地上,杯子已碎,枕巾上沾满水渍和碎片,鸳鸯已看不出形状。 薛碧容先是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谢谦,他正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她看,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杀死一样。 柳青在屋外听到响声,她问薛碧容有没有事,谢谦见此,抿唇紧张地看薛碧容。 薛碧容突然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她跟柳青说没事,遣她去厨房准备吃食,她们在庄子上事事都需亲力亲为,还整日都是清汤寡水的。 她过得不好,他们也别想心想事成,逍遥快活。 “你还不知道吧?”她走近谢谦,笑道:“她有宫寒的事,已闹得全扬州城人尽皆知,是我给容姐姐带的信。一个有宫寒的女人,又这么美,最后也只会跟我一样,沦为有钱有权人家的妾室吧?” 那种得逞的笑声回荡在屋里,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油灯被吹灭了,模模糊糊中,谢谦看不清跟前的女人的模样,只觉得她满脸狰狞丑陋。 锦念那么好的人,她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她? 怒火瞬间控制了他的理智,他放开拳头,张手钳向了薛碧容的脖颈……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如果您在观的过程中遇到:章节缺失、暂无收录、加载过慢等问题,请加入快眼看书官方Q群:,进行反馈,我们有7*24小时人工客服及时您处理,给您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您支持快眼看书。 ------------ 第152章 走水 书童赶到山庄外时,远远便看到庄上有房屋起火,火势极大,火苗窜起有半层楼高,卷着浓烟,有火花爆裂的哔呲声不时传来。 他一路寻着谢谦的马蹄印跟过来,如今见这大火,就怕自家少爷出了意外。 不敢多想,书童夹着马腹冲向山庄。 谢谦一身狼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不时窜起的火苗。他的襕衫烧焦了好几处,肩头和脸上都沾了不少焦灰,手背上有几条血痕还在淌着血。 地上歪倒了两三个木桶,旁边还扔了几个葫芦瓢。庄头那对年迈的夫妇正死命地拉着柳青,她想进屋子去救她家小姐。 “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柳青泣不成声,她服侍薛碧容时间长,向来把薛碧容当主心骨,怎料主子竟是这般下场! 她不过是去厨房弄些小菜,想着谢公子来了,让小姐和他多点独处的时间,她索性慢手慢脚地洗菜,可还没等菜煮好,厢房那边就升起了一条火龙,亮晃晃的骇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起火了?柳青不死心,挣脱两人的钳制,爬过来跪到谢谦面前求他救人。 谢谦看着那双在固执地摇着他衣角的手,一言不发。 老妇人见此,赶忙上前拉起柳青,劝道:“火太大,少爷也受了伤,姑娘可不能再让他进去冒险了。”适才看到谢谦从火里跳出来,她吓得不轻,若谢谦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老太太。 柳青只是哭着摇头。 老妇人又道:“这都怨我,少爷是好心去前倒座来看我,我就留他喝了杯茶,谁知薛姑娘那儿就走水了。早知如此,我就该让少爷早些回薛姑娘那边去……姑娘若要怪,就怪老身吧!” 子夜时分,谢老太太得知了庄上的火灾,她沉默地听书童的传述,末了只觉得心情沉重。 她面无表情地吩咐:“明日你去庙里请师傅来做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顺道在那边山头寻个地方就让她走吧。若有人问起,你只道是病邪入体药石无医。” 书童明白老太太的担忧,庄上火势蔓延了近一个时辰,等他们几人找到薛碧容时,尸体已烧焦认不出样貌。这样的横死,是绝不能对外人说道的。 他领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祖孙俩。 老太太盯着谢谦看,许久都一言不发,屋里静得落针可闻。谢谦站得笔直,老太太不问,他也跟着不言不语,也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庄子上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良久,老太太打破了沉默的对峙,语气少有的严厉。 谢谦抬眼平静道:“就如书童所言。” “是吗?”老太太将手搭在黄花梨太师椅扶手上,冷声道:“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 谢谦抿了抿唇,开口道:“我就是去前倒座去看老嬷嬷一家,回来时,厢房已起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上头“咣”的一声,有茶杯掷地应声而碎。 谢谦合了合眼,缄口低头不语。 老太太从太师椅上站起:“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老嬷嬷……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怕是连他们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你倒是有心了,大晚上的,还特意去看望他们?” 她起得急,连番的斥问也说得急,引起一阵阵的咳嗽声。 别人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太太却是一清二楚的。下午她跟苏佑桦地谈话被谢谦听到,又听说他跑去大儿媳处母子俩闹了不愉快,就连后来叫来给苏佑桦请安也没见人影。 谢谦对锦念的心思,她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婚事有变,他去庄子上,该是去斥问薛碧容有关锦念宫寒被外传一事。老太太不相信,谢谦在得知真相后,悲愤交加之下,他还有心情去看没什么交情的老仆人…… 从谢谦进门,她就没放过谢谦脸上的任何表情,脸色从未有过的冷漠,就是在书童提到薛碧容烧焦得面目都无法辩认时,他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温度。 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她极其讨厌薛碧容,但也从来都没想过让她去死,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可她那一向温谦的长孙,不动声色就能杀人于无形! 这样的人,把念姐儿交给他,会不会让念姐儿重蹈二女儿的覆辙?! 谢老太太心下一阵阵痛,一阵犯寒,她捂着胸口让谢谦退下。丫鬟在屋外候着,她叫丫鬟进来,吩咐去取纸笔来,她要给谢澜回信…… 苏府的戏台在开戏前一天就搭好了,在澄碧湖旁的暮烟阁,暮烟阁坐南朝北,对面及左右两边都建了走马楼,有桥廊连贯其间,将戏台和三座走马楼都连了在一起。 辰时刚过没多久,宾客就来了,女眷都是平日里交好的,柳氏、许氏的娘家嫂子,李夫人、施夫人等也有近十家的夫人都来。 倒是黄老夫人没来,她大儿媳女带着两个小姑娘过来的,**岁的年纪,看着像个雪娃娃,跟着叔祖母的孙女一起,三人围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张氏也从杨府回来了,杨茹过世,一连几日她都在杨府陪杨夫人。苏锦夕怕她在杨府待久了心情难免抑郁,昨晚就遣了苏府的丫鬟,去杨府搬了张氏的行李过来。 女眷的位置设在戏台正对面的二楼,戏还没开始,不时有丫鬟穿梭其间端茶送水,几位夫人在谈论今日要点的曲目——《挑滑车》,那是传统的京剧曲目,老太太最喜欢的。 最让女眷们乐道的是,柳氏请动了江南数一数二的名角陈传云来唱武生。 陈传云不止唱功好,长相更是俊美无俦,一双眼睛似水含情,扬州城里有传闻,说是有高门的嫡女见过他一次,后来就闹着要嫁陈传云为妻不成,到现在还待字闺中等陈传云回心转意。 那些夫人们把陈传云说得天花乱坠,锦念就笑,这些传闻真真假假,她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对于陈传云的长相,她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辰时末,有丫鬟上楼来请示老太太可否开戏,女宾这边已坐无虚席,左边马楼上的男宾席位已坐了不少人。 老太太很满意,让忍冬抓了几把碎银去戏台后间打赏,不多久,戏台上就传来了“锵、锵、锵”的开锣声。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官方书友群:,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书友,相互推荐好看的图书,一边读书,一边交流,给您带来不一样的社交体验,还等什么呢?赶快来加入吧。 ------------ 第153章 找人 戏台上,出将门帘缓缓掀起,陈传云扮的高宠出场了,身着武将服,后背插了四杆旌旗。台上的锣声、梆子声渐响渐急,人群里鸦雀无声。 “呀……只见那番营蝼蚁似海潮……”陈传云开嗓,立即迎得满堂喝彩。 锦念也随着众人鼓掌,身旁的几位夫人在悄声赞叹陈传云的唱功——动中有沛。锦念听不懂,她仔细地盯着陈传云看,一张大白脸,元宝嘴,浓墨重彩的,实在看不出陈传云哪里俊美无俦!两世为人,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莫过于顾彦宁。 台上鼓声、锣声、金戈铁马声混成一片,等到高宠挑起第十辆滑车时,宾客纷纷解囊打赏。 趁着乐声转低时,男宾处还有人打起了响哨,锦念转头望过去,是顾彦宁,他正站在廊檐下朝戏台上招手,他身后的案几边坐了好些人,阳光有些刺眼,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人。 锦念收回目光,身后有人在拉她衣角,是杜鹃,她朝锦念眨眨眼,锦念垂眉,她就凑到跟前悄声道:“五小姐下楼去了,小姐现在要跟下去吗?” 锦念跟几位堂姐同桌,她挑了一块玫瑰糕,状似不经意地环顾四周,老太太身旁站着佟妈妈,她下首的位置空荡荡的,苏锦桐和她的丫鬟桂枝都不在厅里。 另一边,喜鹊站在柳氏身旁,不时地帮着几位夫人续茶水,苏锦夕等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看。 锦念将糕点放入嘴里朝杜鹃摇摇头,几位堂姐都没什么动静,她也不会去做出头的事,横竖外头有宫嬷嬷在,她只管留意厅里的人便好。 陈传云一个鹞子翻身后,《挑滑车》惊艳落幕,下一场又是老太太点的戏《望儿楼》,戏台重新布景。 趁着这空隙,喜鹊过来了,她跟苏锦夕道:“大小姐,大夫人说今日柳夫人她们几个来得早,又没能看过我们家的园子,横竖再过四场后才又是陈传云的戏,您要不现在就带几位夫人出去透透气?” 锦念目光微闪,这戏才刚唱了一出,此处的又是个亮敞的四面厅,怎就需要到外头去透气?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喜鹊笑吟吟的,苏锦夕勾唇扫了一眼老太太下首的位置,随即站了起来。 锦念就笑道:“大姐姐也带上我吧,这戏听得我头晕脑涨的。”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苏锦夕转头看了看锦念跟前的碟子,那里已装了半碟子的花生瓜子皮,她笑笑,弯着手臂示意锦念跟上去。 戏台上又响起了敲梆子的声音,大家都意犹未尽的,想要出去透气的人并不多,除了柳夫人外,就只有英国公府的二夫人张氏。 几人都带了随身的丫鬟,在苏锦夕的带领下,一行近十人慢悠悠拐上前往水榭的甬道。甬道两旁都植了些树,已近初夏,树冠都长得郁郁葱葱的,只偶尔有丫鬟端着茶点从后花园的方向走来。 锦念看了看四周,没见到苏锦桐的身影。 苏锦夕挽着张氏的手臂走在前头,她问张氏道:“姑母最近一直住杨府,国公爷那边……可还好?” 李烈和杨茹的事,扬州城已传开了,张氏也不忌讳在外人前说道。 她拍拍苏锦夕的手,叹道:“他一来扬州就忙开了,我遣人到盐运司那边去寻人,成日也没见踪影。这刚一到扬州就遇到这事,公务又忙得很,我就担心这孩子杠不住。平日里他见到我,话也不多说。对了,回头你跟文浩说说,让文浩有空时也劝劝他,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柳夫人闻言,就道:“二夫人这份心,是国公爷的福份。” 李烈父母早逝,这些年,都是张氏在张罗着国公府里的一切。 张氏就道:“我不需要他念着我的好,我只盼菩萨保佑这孩子的姻缘……” 柳夫人讪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近日,扬州城里开始有人议论李烈克妻,前两年在京城里定了亲,未婚妻还没过门就去了,如今到了扬州,杨茹也是一样的下场。 锦念也知道这些传言,又想到前世李烈的那些境遇,心下叹了口气,开口道:“国公爷福泽深厚,月老怎么也得给他精挑细选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二夫切莫忧虑。” 张氏闻言,停步上下打量锦念,末了恍然笑道:“可不是六小姐说的!改日我得去给月老上柱香。” 她笑得爽朗,锦念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几人边说边走,不觉间便来到水榭边,水榭靠湖,是府里的清幽之地,离戏台不远,凭栏而立时,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戏台传来的鼓乐声。 张氏长得富态,尽管走的是林荫小道,但走了一段路后,额头就有细汗沁出。苏锦夕见状,便提议道:“横竖陈传云的戏还没到,我们进水榭喝杯茶。” 苏府在水榭的后半部隔开了一间茶室的,夏日里,府中若有小聚,这里便是首先这地。 张氏和柳夫人停步回头看了看了戏台,她们出来太久,就怕扫了主家听戏的兴致。 两人还在踌躇,那边苏锦夕已拐上了水榭的长廊。她走得极快,边走边对身后的丫鬟道:“你们跟我去茶室把茶几搬出来,我们就在露台喝茶。” 张氏见侄媳妇已做了吩咐,便转头跟柳夫人无奈一笑,两人跟着苏锦夕拐进了长廊。 苏锦夕几人走到茶室门前,茶室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是一个身穿青色半袖的丫鬟。 “大小姐?”见到来人是苏锦夕,她似乎颇觉意外,眉间皱成了‘八’字形。 苏锦夕朝茶室看了一眼,茶室里空无一人,她愣了愣,问那丫鬟道:“五小姐人呢?我刚才看到她往带着丫鬟往这边来了的。” 丫鬟摇头,回道:“奴婢在这里打扫,没见五小姐过来,倒是马公子适才来这里小坐了片刻,不过他刚刚也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 锦念额头直跳,朝茶室后方的走廊看过去,有个身穿襕的背影正消失在拐角处。 苏锦夕正待问话,就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大姐在找我吗,我在这呢。” 锦念转身后看,在她们适才来的方向,苏锦桐带着桂枝正朝水榭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佟妈妈。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如果您在观的过程中遇到:章节缺失、暂无收录、加载过慢等问题,请加入快眼看书官方Q群:,进行反馈,我们有7*24小时人工客服及时您处理,给您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您支持快眼看书。 ------------ 第154章 问题 锦念额头一跳,不明白苏锦桐怎么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她看看苏锦夕,又去看看苏锦桐,两人都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苏锦桐穿了一件秋香色的蝶恋花襦裙,衬得她肤色艳丽,让人看着就觉得眼前一亮。她带了桂枝和佟妈妈,一同拐进了水榭。 苏锦夕就看着桂枝问道:“我刚才见五妹下了戏楼,往水榭这边来,怎么你们就突然跑到我们身后去了?” 桂枝微张着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哪有?”苏锦桐上前挽住苏锦夕手臂,“大姐姐是看花了眼,把丫鬟当成我了吧……我可不依!” 她跟苏锦夕撒娇,杏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很无辜,张氏和柳夫人都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一旁的佟妈妈便插话道:“大小姐是不知,适才五小姐是去戏台后间,非要看看戏班子那些道具,还跟班主讨要一副面具……这若让老太太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大小姐您得劝劝五小姐才好,可不能由着自已的性子胡来。” 苏锦夕闻言,就假瞪了苏锦桐一眼:“大户人家的小姐跟戏子混在一起,若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呀都快及笄的人了,得收收自己的性子,今后万不能如此了!” 转头又对张氏和柳夫人道:“让姑母和柳夫人看笑话了,这孩子老太太当眼珠一样宠爱,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言外之意,就是请两人不要把苏锦桐去后台的事说出去。张氏和柳夫人也是人精,两人轮着帮苏锦桐说话,三五句就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丫鬟合力搬出了茶室里的茶几,又把茶具也捧了出来,是一把紫砂绿地描金棱壶,配套六只同色茶盏,锦念看着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她随手拎起茶壶要给张氏倒茶,苏锦夕阻止道:“这茶怕是放凉了,桂枝你把这一壶撤了,换新的雨前龙井上来。” 锦念闻言,指尖就拂过壶肚,壶体还是温的。她眨了眨眼,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边桂枝手快,茶壶一下就被她夺走了。 新茶上来,每人浅酌了几口,估摸着时辰是到陈传云上场的时候了,苏锦夕就提议大家回戏楼去。 锦念就说:“那些戏文我听不懂,大姐姐还是免我耳朵受罪吧!我瞧着天气热了,厨房那边怕是没准备凉茶,索性我无事,就替大伯母走一趟厨房,让她们准备些酸梅汤。” 宫嬷嬷在外头,她想问问苏锦桐和马跃然是怎么回事。 苏锦夕是知道锦念不喜欢听戏了,也没有再勉强她,起身带着张氏等人原路返回戏楼去。 锦念松了口气,她让杜鹃去寻宫嬷嬷,约了稍后还在水榭见面,自已则带着莺歌去了后厨。 主仆两不紧不慢沿着林荫小道前行,路过紫竹林时,锦念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六角攒尖亭里站着两个人,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两人都转过身朝锦念看过来。 竟是李烈和他的侍卫展风。 锦念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那边李烈已走出凉亭。 “许久不见,六小姐一切安好?” 他站在离锦念几尺远的地方跟她打招呼,穿了一件玄色盘金彩绣长袍,时隔半年再见,他比在扬州城外驿站相见时似乎白了些,但给人感觉一如既往的高冷,狭长的凤眼微眯着,似乎在打量她。 锦念屈身跟他问了安,便道:“国公爷不在戏楼听戏,来这里可是在等人?” 听张氏刚才的意思,李烈一直在忙着直盐案的事,很难抽开身,今日他能来参加宴会,倒是出乎锦念的意料之外。 李烈沉默摇头。 事实上他是来见苏佑栢的。来扬州城后,盐案的调查工作就受了极大的阻力。那些人根本就怕他手中握有地方官的升迁大权,表面对他态度恭敬,一旦说到盐税之事,便相互推诿,拿些虚假的票据应付他。 就连杨知府,似乎因杨茹去世的事,渐渐对他也不那么上心了。 一连几日,调查盐案一事几乎毫无进展。 他听闻苏府的四老爷官职虽低,官位也与盐税无关,但却交游甚广,兴许能说出些门道来。 这些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他索性就没跟锦念说实话。 锦念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想到近日扬州城里关于他的流言,他还是没能躲过前世克妻的恶名。又联想到自己兴许也会跟李烈一样,难逃前世的厄运,锦念心下一时戚然。 她跟李烈告辞:“杨姐姐的事,国公爷还请节哀。” 她挺直腰身迈步,打算绕过李烈朝前去。 李烈抬眼看向锦念,她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出落得越发动人了。关于杨茹的死,他到扬州后,还从未有人跟他当面提起过,似乎是怕他当场甩冷脸讨了个没趣。 没想到她是个例外,尽管他对杨茹并不上心,但不得不说,因着她的话,他一向冷硬的心无意间被触动了一下。 “多谢!” 锦念正要错身而过的时候,李烈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 锦念停步朝他笑了笑,思绪回转间,她又道:“我可以问国公爷一个问题吗?” 她知道这番发问有些唐突了,但近几个月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思来想去,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或许只有李烈知道答案,今日偶然相遇,下次再相见却不知要何时,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请说!”李烈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 锦念道:“国公爷在西南时,可有听说过黎洪这个名字?” 她两次相同的梦境里,都出现了西南名医黎洪,顾彦宜曾去跟他求过药。梦境太真实,她迫切想求证,那只是单纯的梦,还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存在,如果有,梦里那些事会不会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李烈没想到锦念是在跟他打听人,他去西南是去年的事,回京后公务就繁忙起来,对西南那里的人事渐渐就有些模糊了。 锦念亮晶晶的眼神还盯着他看,李烈在脑中认真地搜寻了一遍,然后反问锦念道:“黎洪?他是六小姐的故人?”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内部群:,进群请先说暗号:“快眼赛高”,内有意想不到的福利等你来拿,仅限快眼会员加入,福利有限先到先得。 ------------ 第155章 古怪 李烈问黎洪是她的故人吗?锦念就有些心虚地摇头,确切地说,黎洪更像是她凭空捏造出来的。 但听李烈这口气,似乎还真是认识的?! 她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目含地期待看向李烈,眸子一眨也不眨。 不知怎的,李烈只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快起来,目光不觉便一條,转头看向远处,冷淡道:“我没有听过这个人。” 锦念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不认识你还般问,害她心悬了半晌。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心悬,似乎是期盼着李烈是认识黎洪的,又似乎是期盼根本就没有黎洪这个人。 这种心情很复杂和矛盾。 也幸好李烈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还在盯着远处的竹林看,有风吹过,竹叶萧萧作响。 锦念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跟李烈道了谢,带着莺歌继续往后厨走去。 一直到锦念消失在拐角,李烈还在望着竹林看,不言不语的。 展风觉得李烈今日有些古怪,他问道:“国公爷,竹林可有什么不妥?”那里竹枝簇簇,翠叶迎风摇摆,与普通竹林,并无异样。 李烈收回目光,沉默转身回了凉亭。 甬道边还有些无名的小花在开放,锦念慢步走在前头,莺歌跟在后头,过了拐角后,莺歌就追上前,好奇地问锦念:“小姐,黎洪是谁?” 近一年多来,小姐先是要找一个容长脸的婆子,后来又要找念安居士。 如今,好不容易刚有了点念安居士刚的音讯,凭空里怎么又冒出个了黎洪? 锦念还在想梦里的事,闻言就道:“那是我胡诌的。” 胡诌的! 可是为了跟英国公套关系?毕竟三老爷的升迁就掌握在这位钦差大人手里。 可三老爷的事不是已经托了顾公子帮忙吗? 莺歌想不明白,又见锦念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识趣的闭了嘴。 主仆二人去了后厨,柳氏从杂事房里拨了好些人过来帮厨,见到她到来,众人都好奇地盯着她看。 锦念找来管事娘子,嘱咐道:“……酸梅汤煮好了放水井里镇凉,切莫加冰块,还未入夏,夫人们脾胃弱,食不得太凉的。”她既然揽了这差事,总要做得周全些。 原先,管事娘子见这六小姐年纪尚小,心里本是有些怠慢的,如今见她吩咐得有章法,恭敬地应诺去安排了。 锦念在后厨待了近半个时辰,亲眼看着丫鬟把酸梅汤吊入井里了,这才迈步出后厨。 她有些担心李烈还在紫竹林里,索性绕了远路回了水榭,杜鹃和宫嬷嬷已等候多时。 露台上的茶几已抬进茶室里,适才那身穿半袖的丫鬟也不知去向,茶室里空无一人。 锦念在椅子上坐下,她还没开口,宫嬷嬷就上前禀道:“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戏楼外果然有异动。” 宫嬷嬷以前是走江湖的,前两日,锦念让她留意戏楼外面的动静,还叫她特别要留意柳氏和苏锦桐身边的人,重点是留意苏锦桐,她当时还觉得锦念多心。 如今瞧来,大户人家后宅的那些绕绕弯弯的手段,是她低估了。 宫嬷嬷话里的庆幸锦念倒没留意到,她点头示意宫嬷嬷继续往下说。 宫嬷嬷道:“开戏前,大夫人身边的喜鹊下了楼,我看她去的方向是水榭而不是后花园,想到小姐说的,我就悄悄跟到了水榭里。在那里,喜鹊把一包药粉给了那里的丫鬟,喜鹊离开后,丫鬟把药粉倒进茶壶里,她一直待在茶室里,我没能进去查看茶壶里放的是什么药,只好先返回戏楼外。” 锦念莞尔,尽管不知道茶壶里放了什么药,但总归不会是好东西! 她想起苏锦夕叫桂枝拿出去倒掉的那壶茶水,当时还奇怪那壶茶水温刚好,怎么就非得麻烦换新的? 原来,苏锦夕事先就知道那茶水有古怪! 她就说,柳氏知道苏锦妍患花癣被泄露一事的真相后,怎么可能沉得住气!当初柳氏误以为她是祸首时,可是伙同苏锦桐想把她永远关在祠堂里的,如今知道真相,如何会放过真凶! 不过,她倒是好奇,柳氏是用什么方法把苏锦桐引到水榭去的。 宫嬷嬷道:“戏刚开场,五小姐身边的桂枝就去了男宾的厅厢,我看到她给马公子续了茶,之后便又返回女宾的厅厢。没多久,又看到她陪同五小姐下了戏楼,两人往水榭那边去,而马公子也已不在厅厢里,我也只好又跟往水榭那边去。” 难道是苏锦桐先约了马跃然在水榭见面?可苏锦桐喜欢的人,明明是顾彦宜而不是马跃然,后来又被老太太警告过了,如何还会约见马跃然? 锦念凝眉,仔细把柳氏、苏锦桐、老太太以及马跃然身边服侍的人都捋了一遍。 她想起一件事,去年去观音山上香为苏子昂祈福时,她曾无意中发现柳氏在荣华堂按了眼线。 能进荣华堂里屋服侍的人不多,除了忍冬、佟妈妈还有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佟妈妈是在平妈妈走后才来的,另一个大丫鬟今日一直在老太太身边,未曾离开过戏楼。 那最有可能的人是…… 桂枝!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桂枝为何冒着被老太太惩罚的风险,去给苏锦桐和马跃然带话。 那便是柳氏授意的。 难怪在水榭时,苏锦夕首先是盯着桂枝询问:“怎么你们就突然跑到我们身后去了?” 这般想来,苏锦夕带人往水榭去,本是要当场捉到苏锦桐和马跃然在私会的把柄,并想借助张氏和柳夫人把丑事宣传出去的! 这些腌臜的手段,跟前世她遭遇的,何其相像! 锦念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她把自己的推测讲给宫嬷嬷和两丫鬟听:“……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今后还得寻个机会问问桂枝。只是我不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苏锦桐和马跃然都没进水榭里?” 她后面的话是问宫嬷嬷的。 宫嬷嬷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坏就坏在佟妈妈身上!六小姐刚要拐进水榭里,佟妈妈急匆匆就跟上来了,连拉带拽的,把六小姐带往后花园去。”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聊中二、聊耽美、聊科幻、聊恐怖、聊游戏。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聊不到的,快眼看书书友群:,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打开,请做好心理准备。 ------------ 第156章 烦躁 锦念心下一阵惋惜,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佟妈妈!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老太太吩咐的,听母亲讲,老太太对苏锦桐的婚事另有安排,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宴会上,自然会格外留心苏锦桐的举动。 今日,多好的机会,竟生生让苏锦桐躲了过去…… 莺歌见她仍是一脸的懊丧,恨恨劝道:“小姐别灰心,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夫人今日安排这般周详都没能得手,岂会善罢甘休?” 这倒是话糙理不糙! 总归不用她动手,那她就只管等着便是。 锦念长长地舒了一口郁气。 晚间时,顾氏兄弟回到了庆北街的宅子,兄弟两人待在宴息室休息,顾彦宁坐在茶几边喝茶,今日他在戏楼里连番喝彩,回来后才发觉嗓子有些干疼。 顾彦宜站在泥花几边,岐阳石的几面上放了一盆建兰,根部已长出了好几簇花葶,尽管还未入夏,却已日幽香满室。 他随手便从旁边的浅水钵里,拨了些清水滴在兰叶上。 见他一副悠闲的姿态,顾彦宁就问道:“今日,我看到念妹妹在紫竹林跟李烈讲话,你怎么不寻个机会,也跟她来个偶遇?” 顾彦宜挑眉:“也?” “要不然呢?!”顾彦宁笑嘻嘻的,“李烈跟念妹妹就是偶然遇到的,她们还说了好一会的话,看着应该是之前就认识的。” 顾彦宜沉默,他自是知道苏锦念跟李烈是认识的,在淮安时,苏佑桦让他品尝的西南白毫茶,就是李烈给锦念的。 让他意外的是,二人竟会在紫竹林偶遇?他今日也往花园去了,怎就没碰到她? 也不知道,苏锦念会不会跟李烈谈她父亲调任的事,进而转求李烈帮忙?相比找他帮忙,找李烈更直接。 若真如此,岂不是会误了他的计划! 顾彦宜背着手,踱步站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附近盐运司檐廊下的风灯。 那一副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顾彦宁忍不住挑眉。他四哥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日久生情?念妹妹和李烈男才女貌,更别说李烈还有正一品的国公爵,保不准哪天念妹妹就芳心暗许了! 这般作想,顾彦宁心下就替他四哥急了。 眼珠子一骨碌,顾彦宁决定再添一把火:“四哥,你说李烈是不是喜欢念妹妹?在京城时,我就听说,他对哪家姑娘都冷着一张,可独独对着念妹妹时,有说有笑的,相谈甚欢……” 末了,他还劝顾彦宜:“四哥,你可得抓紧些,别到了最后,人家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说完,似笑非笑地盯着顾彦宜看。 顾彦宜心下正乱着,闻言冷脸转身,抬手无声地指着门外,示意顾彦宁出去。在锦念的事情上,他并不喜欢别人对她妄加猜测。 一想到有别的男子和她接近,他就无法克制内心的烦躁。 眼下,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认真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事,应该如何安排方是妥当。 看到顾彦宜突然转成严肃的神情,顾彦宁唬了一跳,他瘪嘴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门被从外面推开,是沙泉来了。 沙泉刚迈进门,一下就感受到了屋里的紧张气氛。自家少爷正冷着脸站在窗前,五少爷则刚从圈椅上站起来,两人谁都不说话,见他进来,顾彦宁的桃花眼还朝他委屈地眨巴着。 沙泉愣了愣,第一直觉便是五少爷又闯祸了。 他朝顾彦宁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压着步子走到窗槅边,对顾彦宜恭敬道:“宫嬷嬷来了,正在花厅等您!” 这么晚了宫嬷嬷还过来,可是苏锦念那边有什么不妥? 顾彦宜抬脚就走,刚迈出两步,才意识到屋里还站着他的弟弟,他扫了顾彦宁一眼,把襕边抚平了,这才拂袖去了花厅。 宫嬷嬷正在花厅里踱步,最近的事情多,今日她又一直守到宴会散了才能回抚花苑,又跟锦念回了话才往这里来。 她边踱步边打腹稿,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门口就闪进了顾彦宜的身影。 宫嬷嬷耳尖地听到他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因为走得太急的缘故。 她吓了一跳,没等顾彦宜坐下,就赶忙解释道:“小姐那边无恙……最近发生了好些事,我就想着来跟公子汇报一下。” 顾彦宜点头,敛衽坐在官帽椅上,又唤沙泉进来给他冲一泡碧螺春。 等他吩咐好了,宫嬷嬷才走上前道:“近一个月来,小姐心情一直不太好……” 她把自锦念宫寒事发后,苏府里和锦念发生的事,都事无巨细地霁给了顾彦宜听。 顾彦宜闻言沉默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有一下没一下按揉着太阳穴。 沙泉见此,就无声地拿眼瞪着宫嬷嬷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家公子得知六小姐有宫寒的事被外传时,当场便自责得一拳打在墙壁上,觉得自己没把六小姐保护好。 自家公子极少在下人面前失控! 如今你宫嬷嬷又提,还说六小姐心情低落,那岂不是在公子的伤口上撒盐?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提点一下宫嬷嬷。 宫嬷嬷皱眉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当初公子派她到苏府时,不就是要关注六小姐的事情吗? 她心下惴惴,低声又把今日苏府水榭里的事说给了顾彦宜。 沙泉已泡好了碧螺春,他将茶汤斟入龙泉窑青釉杯中,茶香四溢清新淡雅。 顾彦宜抿了一口,把茶盏放回案几上。 “既如此,寻个机会,让容姨娘消失!至于苏锦桐,那便留给柳氏!” 他这话是说给沙泉的,语气很冷淡,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杀意。 宫嬷嬷只觉得后背一震。 沙泉见她愣愣的,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惹公子生气,遂解释道:“六小姐宫寒的事,主谋是容姨娘……” 得知锦念宫寒被人恶意散播出去后,顾彦宜就吩咐他们彻查。 沙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宫嬷嬷讲了个大概,又问:“难道宫嬷嬷觉得容姨娘不该死吗?” 宫嬷嬷赶忙摇头。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 只是她没想会牵扯到好几个人。 顾彦宜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吩咐宫嬷嬷道:“外面的事你别管,后宅的手段花样多,你要多心,别让六小姐被算计进去!” 宫嬷嬷挺直后背,肃然应“是”。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快眼看书官方书友群:,在这里你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书友,相互推荐好看的图书,一边读书,一边交流,给您带来不一样的社交体验,还等什么呢?赶快来加入吧。 ------------ 第157章 约见 翌日,气温似乎又比昨日的高了许多,锦念起床时,东边的槅扇已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阳光。 杜鹃端着珐琅牡丹花洗脸盆进来,锦念就道:“你别忙活了,等下走一趟,看看念安居士何时方便见我们?”已是一年多过去,寻找容长脸婆子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杜鹃笑道:“我打听到,说是念安居士最近挺清闲的,他旅途劳顿,休息好几日也是足够了……主要还是看小姐何时方便出府!”低头沉吟一瞬又道,“要不,就约明日?” 杜鹃的话,很是成竹于胸的样子。 那事儿岂不是成了一半! 锦念顿时有些迫切,又想到杜鹃性子活泼,怕她在念安居士面前少了几分尊敬,遂嘱咐道:“是我们有事相求人家,在念安居士面前,你可别失了分寸!” 杜鹃应诺下去了。 锦念净了面,吩咐林嬷嬷寻来豆绿色的素面绸对襟、同色的月华裙,配了月白底衫。又让莺歌把头发都梳了起来,簪了几朵珠花,这才满意地去了荣华堂。 张氏也在,正同老太太说话,靓蓝色的锦服衬得她气色极好。 锦念的身影一进来,张氏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清清爽爽的妆扮,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头一静。 等锦念给长辈们都请了安,张氏就指着自己身上的五蝠褙子,笑道:“六小姐这一打扮,我老太婆这一身,可没眼看了!” 一旁的老太太就佯怒道:“瞧你说的,我这把老骨头岂不更没眼看!”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起来。 张氏便道:“六小姐这一身好看是好看,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太简素了些。”转头朝门外喊道,“连翘,你去把第二个箱子里的首饰盒拿来!” 连翘是张氏身边的大丫鬟,跟苏府的丫鬟一起在宴息室外候着。 锦念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万一张氏拿首饰不是给她的,岂不是闹了大红脸? 这般作想,她悄悄退到了右边的角落里,等她站好时,抬眼便瞧见张氏正朝她微微一笑。 锦念心一跳,脸上就有些发热,有种小心思被窥破的羞郝。 她朝张氏也笑了笑,移开目光扫过在座的诸人。 苏锦桐正吩咐桂枝给老太太和张氏上点心:“……这是蟹黄汤包,手艺可不比锦春楼的差,二夫人一定要尝尝。” 柳氏闻言便嗔了一眼苏锦桐:“桐姐儿怎么不告诉姑太太,当初是谁非得央着老太太,让荣华堂的厨娘去锦春楼拜师的?” “哎呀!”苏锦桐顺势挽上了柳氏的臂弯叫屈:“大伯母就爱排喧我,都过去那么久的事啦……” 两人面上都无异样,亲密地你一句我一句的,引得老太太和张氏也跟着笑起来,好似昨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锦念心下冷笑不已。 一盏茶的功夫,连翘去而复返,雕花璎珞盒递到张氏手上,张氏点头,将璎珞盒放在几面上打开。 “刚到扬州就忙上了,今日好不容易几姐妹都在,我这些小东西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张氏要给几姐妹见面礼,老太太见状,连忙阻止她:“姑太太这是做什么,好不容易来我们府里一次,哪能让你破费呢。” 张氏不依,从盒子里挑出一根白岫玉步摇簪,笑道:“二小姐温婉,这根步摇簪绾在后头最显典雅。三小姐成稳鎏金红梅流苏钗,五小姐俏皮活泼,适合白玉点翠的华胜。” 她将首饰依次的递给苏锦妍、苏锦心和苏锦桐,三人人一一道了谢。 轮到锦念时,张氏挑了个玉手镯,笑道:“六小姐娴静,这个你戴着合适。” 白底青的翡翠玉镯被她塞进手里,锦念一愣,几姐妹的见面礼中,她的手镯最好,也是最贵的。 “二夫人,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两人才打几次照面,论起亲疏来,有苏锦夕这层关系在,玉镯给苏锦妍更合适。 她把手镯递回给张氏,张氏按住她的手:“好孩子,这个你收下,当是帮我解了难。”跟锦念解释道,“年前,蒙皇后娘娘的恩典,我们国公府得赏了几匹宫里织造局制的云锦,在京里时,我也拿了些送人。如今也就剩三匹了,我已吩咐连翘送到你姐姐们的院子里去,就短了你那份,这玉镯你若不收下,我这心就没法安稳了。” 张氏是怕担了厚些薄彼的名声。 锦念左右为难,下意识地就朝老太太看去。 老太太转动手中的佛珠,微笑颔首。 既如此,若再推辞就显小家子气,锦念只好跟张氏道了谢,将玉镯收好。 张氏便说起杨府的事:“……杨小姐这一走,也把杨夫人的魂给带走了,这几日都茶饭不思的,也是个可怜人。” 柳氏叹气,前两日,她去杨府看杨夫人,杨夫人躺在床上瘦脱了形,死气沉沉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八面玲珑。 张氏就道:“虽说两府是订过亲的,但我们却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国公爷忙着公务,我这个作姑母的就多费些心,今晚我就去杨府,在回京前多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老太太沉默片刻,跟张氏道:“难得姑太太有这片心,你且去,佛诞日前一天,我让锦夕去接你回来。” 张氏爽快地应了。 等吃完了早茶,张氏、柳氏、崔氏和老太太凑了一桌叶子牌,锦念不好直接走开,陪着几姐妹一起围着观看。 一直到午时,估摸着杜鹃回府了,这才寻了个借口回了抚花苑。 杜鹃早已等候多时,锦念还没进花厅,她就小跑出来朝锦念喊道:“成了!成了!” 突兀的高声引得院子里打扫的下人纷纷侧目。 杜鹃咋舌,凑到锦念耳边压低声音道:“约了明日午时,在玉壶春茶楼相见。” 锦念嗔了她一眼,心下却嘣嘣跳得厉害。 一直到进厢房连喝了两盏茶,锦念的心绪才平稳了些,她吩咐莺歌去把林嬷嬷和宫嬷嬷叫来。明日出府见外男,细枝末节的事,都得一一安排妥当了才能免于落人口舌。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如果您在观的过程中遇到:章节缺失、暂无收录、加载过慢等问题,请加入快眼看书官方Q群:,进行反馈,我们有7*24小时人工客服及时您处理,给您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您支持快眼看书。 ------------ 第158章 打击 锦念站到窗前,边望着屋外的海棠树边想明天见面的事。 宫嬷嬷和林嬷嬷相续进来了。 两人跟锦念行了礼,锦念转身坐回圈椅上,这才正色道:“明日,你们四人都陪我去玉壶春,我和林嬷嬷及杜鹃进包厢见念安居士,宫嬷嬷你在包厢门口守着,不许放任何人进去。莺歌是府里的家生子,你就在茶楼门口守着,若有熟人,就上楼来跟宫嬷嬷通气。” 她说得郑重,几人都沉声应了是。 锦念点头,又问:“你们可有什么要补充的?”毕竟她一个人,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 四人齐整整地摇头,一副唯她命是从的模样。 锦念原本紧崩着的心弦顿时松缓不少,她舒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宫嬷嬷挪动了一下步子,看着锦念欲言又止。 锦念就笑:“宫嬷嬷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说无妨。”宫嬷嬷是后面来的,寻找念安居士和容长脸婆子的事,锦念没跟她提过。 宫嬷嬷摇头,回道:“小姐,是别的事……” 锦念抬眉,等她说下去。 宫嬷嬷踌躇半晌,叹道,“小姐有宫寒被泄露的事,是五小姐让桂枝去找卢夫人身边的丫鬟,最后经过卢夫人的嘴说出去的!” 锦念错愕,自己宫寒被泄露的事,她想过好几种可能,可万万没想到卢夫人身上去! 那个喜欢穿金戴银的卢夫人,把对苏府的不满,报复到她身上来了! 难怪几日的功夫,她有宫寒的事,大半个扬州城的人都知晓了。 她不得不佩服苏锦桐看人的眼光! 锦念沉脸重新站到窗前,晴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乌云,天边暗亮暗亮的,让人看着刺眼。 宫嬷嬷没再多说下去,屏气退到一旁。 她适才犹豫,就是怕这个节骨眼说出来,会影响到锦念的好心情。 杜鹃却没宫嬷嬷那般心细,她气呼呼道:“卢小姐怎么也不知道要拦一拦?二小姐的事又不是小姐的错,她怎么能这样对小姐!” 一旁的莺歌立即拿眼瞪着杜鹃看,在外头很是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小姐面前就没了半分眼力? 自家小姐原本就看重与卢静娴的情谊,后来因苏锦妍的事两人疏远了,但她知道,自家小姐心里却从来没有怨怪过卢静娴。 如今杜鹃这般说话,岂不让小姐心下更难受! 杜鹃后知后觉说错了话,赶忙撇嘴低头。 没人开口说话,屋里一时陷入沉默中。 屋外传来了异响,是院子里粗使的两个小丫鬟,似乎因为私事相互拌了几句嘴,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丝毫不掩愤怒之情。 锦念沉脸听了几息,冷声道:“莺歌你去处理一下,实在不成,就把人换了吧!” 话落,转身出门朝抚花苑走去。 谢氏背对门口坐在锦杌上,杜妈妈手拿珐琅盒站在一旁给她抹桂花油,一缕一缕抹得很仔细,偶尔还能挑出一根白发来。 锦念走近时,杜妈妈正拿着那根白发在仔细瞧,对着光,白发透着一股清冷的银光。 锦念只觉得银光异常刺眼,母亲三十未到,却已华发早生! 她微微合了合眼,沉默地接过杜妈妈手中的珐琅盒,轻柔地往母亲头上抹头油。 似乎感受到动作的差异,谢氏缓缓回头朝后望。 “念儿?”她愣了一下,又迅速转过头去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声音沙沙地,还有掩饰后的慌乱。 锦念心下猛然一跳,将珐琅盒递回杜妈妈手中,蹲在谢氏面前焦急问道:“娘亲,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谢氏呼了口气,笑着看向墙上的嫦娥月宫图,“娘亲都是大人了,哪有人会来欺负我!” 锦念不信,母亲不是一个能臧得住事的人,喜怒哀乐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母亲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太太又找母亲的茬了。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锦念笑着轻声道:“娘亲,我也是大人了,还有什么事您不能跟我说的?” 小手轻轻拍抚着谢氏的后背。 谢氏心酸不已,适才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消弥贻尽。 伸手拉着女儿坐到自己身边来,又怜爱地看着她半响才道:“念儿,你外祖母来信了,你和你表哥的亲事……”她拍女儿的小手,“你外祖母找慧能大师算的命,说是你们八字不合……” 谢氏低下头,不敢直视女儿那黑白分明的双眼。 锦念心下五味杂陈,半响没动静。 杜妈妈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目光却担忧地看着谢氏。 锦念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既是命中注定无缘,娘亲也莫要自责,我还等着您帮我相一门好亲事呢……” 谢氏“嗯”了一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你……莫怪你外祖母!” 锦念笑着摇头。 外祖母待她这般好,如今不同意她和谢谦的亲事,定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而非母亲所说的八字不合。 兴许她的宫寒,还占了很大的缘由。 倘若事实真是如此,她也不会怪外祖母! 当晚,镜花小筑似乎也听到了风声,锦念回镜花小筑时,林嬷嬷、宫嬷嬷和两大丫鬟都担忧地看着她,大气不敢出。 锦念早早地上了床,辗转半宿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今日两事相连打击着她,闭上眼睛时,卢静娴和谢谦的身影就不断的浮现在脑海。 尽管早已知道她和卢静娴早没了情谊,也早有预感她和谢谦亲事会黄,但真正面对时,她内心仍是抑制不住的失落和迷茫。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叶扁舟飘在茫茫的大海上,不知道最终会飘到何方,还是在途中就被海水覆没了…… 公鸡打鸣时,锦念才渐渐地合了眼。 翌日,杜鹃端盥洗盆进来,看到锦念眼下底乌青一片,她吓了一跳,轻手轻脚放下水盆后,小心翼翼劝锦念:“小姐,要不今日就在府里休息吧,念安居士那边我去说……” 锦念摇头,平静对莺歌道:“找一些庄重的衣裳来我挑,别忘了帮我准备帷帽。”念安居士她寻了这般久,今日除非她趴下了,否则定是要出府一见的。 莺歌心酸不已。 她也想劝锦念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辰时两刻,主仆五人并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苏府。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点击链接加入群聊【快眼看书交流群②】:,进群请先说暗号:“快眼赛高”,内有意想不到的福利等你来拿,仅限快眼会员加入,福利有限先到先得。 ------------ 第159章 见面 锦念是借买纸墨的名义出府的,马车上了东大街后,她让宫嬷嬷先拐去怀墨书斋,在那里选了两根墨条和半打宣纸,这才去了玉壶春。 玉壶春在东南边,离念安居士在广陵书院不远,行人比繁华的东大街要少许多。 宫嬷嬷吁马停车时,锦念顺手挑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已近午时,玉壶春门前只稀落地停了两辆马车,有伙计正热情地往楼里引宾客。 是三个衣着华贵的女宾,身后还跟了几个丫鬟。 定睛一看,走在前头的竟是张氏,落后她半身的另两人是卢夫人和卢静娴。 卢夫人一如既往的金气逼人,卢静娴挽着她的手臂,母女俩有说有笑的。 锦念默默握紧了自己的手心。 一旁的杜鹃摇了摇她的手臂,很是意外的嘀咕道:“二夫人不是去陪杨夫人了吗,怎么又跟卢夫人到茶楼来……” 锦念沉默不语,今日她的心思都放在念安居士身上,不想被别的事扰了心神。 一直等张氏进去许久,估摸着她们进了包厢,锦念这才下了马车。 按昨日说的,莺歌守在外面,她带着宫嬷嬷、林嬷嬷和杜鹃一起进了茶楼。 一楼的大厅的客人不多,锦念扫了一眼,没瞧见张氏几人的影子。 她暗暗松了口气。 杜鹃跟掌柜报茶室名。 掌柜正埋头着整理账目,闻言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楼上道:“琴茗轩,三楼!” 锦念就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旋转楼梯直通的三楼,在她站的位置上能看到好几间的茶室,距离有些远,她看不清茶室名。 待她眯眼细看时,又有人影从庑廊下走过遮住了她的视线,是个半大的少年,戴着头巾,穿了葛布衫,一副书童的装扮。 瞧着……像顾彦宜身边的沙泉? 锦念皱眉,正待再细看时,那少年已没了踪影。 杜鹃见她没跟上来,回笛拽了一下她,小声道:“小姐快上去,小心别让张二夫人看到……” 锦念敛了心神,快速上了楼梯。 琴茗轩在庑廊尽头的位置,茶室不大却装饰得极有茶的意境,落地罩旁还摆了黄花梨雕刻的四君子曲屏。 念安居士还没到,锦念让伙计先上一壶龙井后,走到窗前亲手打开了临街的槅扇。 天气很好,从这里看过去,不远处广陵书院的青墙灰瓦历历在望,正值下学时分,书院里人来人往的走动着。 她随口就问杜鹃:“念安居士有没有说下学后就过来?” 虽说约的午时,但书院此时才刚下的学,还没见到人,她总憋着一股气。 她的话堪堪落下,茶室里突然响起了“刷拉”的刺耳声。 锦念一惊,回头往后看去,落地罩和曲屏已然被人拉开了,隔壁的茶室一览无余。 顾氏兄弟盘腿坐在茶几边,旁边站着的书童,正是身穿葛布衫的沙泉! 见到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顾彦宁站起来朝她摆摆手,笑咪咪地问:“念妹妹,几日不见,听说你一直在找念安居士?” 他穿了件宽大的灰色道袍,挑着桃花眼,一副离经叛道的模样。 顾彦宜端着茶盏静静地看向她,一言不发。 锦念又惊又怒,冷眼斜睨杜鹃。她曾叮嘱过,寻找念安居士的事要悄悄进行,杜鹃这是怎么办事的?如今可好了,念安居士没见着,倒是先惊动了顾彦宜! 杜鹃心一紧,捏手走到锦念跟前,低头解释道:“跟我联系的一直都是念安居士的书童……顾公子他们,我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打死她也不能承认,她是寻了顾彦宜帮忙的。 锦念冷哼,现在还不是追责的好时机。 抬脚就要出门。 眼前突然有灰影一晃,顾彦宁瞬息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锦念吓了一大跳,张口便要喊守在门外的宫嬷嬷。 ‘嬷嬷’两字还未出口,顾彦宁已急急道:“别叫,别叫!”一边退后两步边低声道,“念妹妹不是在等念安居士吗,他人已经来了……” 他双手平摊在胸前,似乎是担心锦念不相信,头还朝她使劲地点着。 锦念闻言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相通的两间茶室,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剩下的便是顾氏兄弟和沙泉。 哪里还有其他的生面孔! 锦念恼怒不已,抬脚又要跃过顾彦宁。 顾彦宁叹气,抬手指向他自己,无奈道:“我,我!” 锦念呆愣原地,怔怔地盯着顾彦宁看,平日那副或轻佻或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正色。 顾彦宜也走了过来,手指顾彦宁对锦念道:“我之前跟子昂否认过我认识念安居士,事实上我是认识的。”涉及家丑的事,他不方便说给锦念听。 他穿了一件青叶纹交领的鸦青色的直裰,背手在距锦念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下。 锦念只觉得脑袋的空白一片。 没想到,她苦苦寻找近一年的念安居士竟是顾彦宜的弟弟! 那顾彦宜到底知道了她多少事? 她的小脸一下变得苍白,退后警惕地看着顾彦宜。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透着惊慌,看得顾彦宜心疼不已。 身后的双手微微卷了起来,他跟锦念轻声道:“听说,你找念安居士,是为帮你嬷嬷寻回失散多年的姐妹,正巧他来扬州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 顾彦宁听了气结,什么叫正巧他来扬州,明明是四哥诓他来的! 这是多好的机会,他四哥怎么做好事还不想留名?! 他瞪了一眼顾彦宜,表情古怪道:“念妹妹你别听他瞎说,我可不是正巧来的扬州,也不知是谁在信里把扬州夸得天花乱坠的……” 在外人面前,顾彦宁不愿意承认,他是被他四哥诓来的,结果刚踏上扬州地面的第一脚,就被他四哥的人给押走了,到如今连瘦西湖的画舫都没上过! 兄弟两人一唱一和的,杜鹃和林嬷嬷面面相觑。 锦念心下乱作一团,既害怕顾彦宜知晓她的目的,又恼怒顾彦宜故弄玄虚又光明正大的把她约到这里来。 今日只怕她是无法冷静的面对顾氏兄弟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林嬷嬷身上迈步要出茶室。 顾彦宜的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地响了起来:“三世叔调任的事,你就不想知道事情进展如何吗?”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如果您在观的过程中遇到:章节缺失、暂无收录、加载过慢等问题,请加入快眼看书官方Q群:,进行反馈,我们有7*24小时人工客服及时您处理,给您带来的不便请谅解,谢谢您支持快眼看书。 ------------ 第160章 画像 锦念脚步一顿,顾彦宜的意思,父亲的调任的事有眉目了? 倘若此时她一走了之,父亲调任的事他是不是就不会再上心? 回头看过去,顾彦宜已回身坐到茶几边上,随手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对她说:“过来坐坐吧!” 他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样子十分认真,一点也不担心锦念会拒绝他的提议。 他就是这样的人,前世今生都将她看得透透的,知道在父亲调任的事情上,她定然不会放过任何消息! 又想着,若顾彦宜真不想再帮她,神不知鬼不觉中他便去做了,不会等到如今了还在这里威胁她。 锦念觉得他兴许没有恶意。 这番思量,她反倒从适才的慌乱中渐渐镇定了下来。 她沉着脸转身坐到茶几边,静静的像溪畔的蔷薇,结着冰棱的那种。 顾彦宜叹气,她怕真是以为,他是在拿她父亲的调任来威胁她了,他不过是想把她留下而已。她身上似乎有许多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近一年来,一直不懈地寻找画师,他很好奇她要画之人,跟她到底是何关系。 门口传来了“吱呀”一声推门响,是伙计来上新茶了。 顾彦宜为锦念斟茶,碧螺春的茶汤倒在定窑白釉暗花茶盏里,袅袅雾气中,茶香馥郁开来。连带着茶室里的冷峻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锦念抿了一口茶,问道:“我父亲调任的事,确定下来了?” 语气硬梆梆的没有丝毫温度。 但她能主动开口就好! 顾彦宜眸光一闪,轻声道:“没那么快。” 锦念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李烈都还没回京,官员调任的事哪能那么快就确定的。 她又沉默,等顾彦宜把话题继续下去。 顾彦宜却道:“林嬷嬷走散的姐妹,你不是要彦宁帮画一张画像吗?等画像画好了,我们再谈三世叔调任的事,可好?” 他语气温和,眉间还带着笑意,像是在哄哭鼻子的小孩童一般。 这样的神情,跟前世哄逗她笑时,如出一辙。 锦念心下一震。 一旁的顾彦宁却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四哥何曾跟他这般和颜悦色,更别说还带着讨好意味的。 亏他还担心他四哥像榆林疙瘩不开窍,还想着帮他加薪添火的! 锦念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便听顾彦宜已吩咐道:“替五少爷把那边茶几收拾干净,纸笔和颜料都摆好。” 他手指向碧茗轩茶室的茶几,让沙泉做事,那边的茶桌上刚刚摆上了茶具,茶水都还未来得及冲泡。 锦念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观察顾彦宜的神情,目光柔和,唇畔还噙着笑意,让人瞧不出他有半分坏心来。 这样的人,前世,那容长脸婆子会是他派来? 她脑袋在飞速转动中,又听顾彦宜道:“世叔的事你都能跟我讲,怎么到了林嬷嬷的,缺反倒不放心了?” 他垂眼,修长的手指在一粒粒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锦念了解他,只有在他对事情感到困惑时,才会有这样的动作。 茶几上已摆好了纸笔和颜料,卷圆的玉板宣散发出一圈柔白的光,晃得锦念神思不定。 林嬷嬷和杜鹃都在屏气盯着她看。 心思转动间,锦念深吸了一口气。前世,那容长脸的婆子到底是不是顾彦宜派来的,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一番也好。 她转头朝林嬷嬷吩咐道:“嬷嬷,那你就把你姊妹的容貌描述给顾五少爷听。”又起身朝顾彦宁行了万福,“有劳顾五哥了。”女生小 林嬷嬷应了诺,垂手站在茶几边。 顾彦宁却慵懒地哼了一声:“我的丹青可是轻易不外传的,在京城地界上也不过两三幅,我这份人情,念妹妹可要记得还我一份大谢礼……” 他将大字咬得很重,边转动着手中的狼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锦念。 样子不似在开玩笑。 锦念笑了笑应下了,为了那婆子的画像,别说是一份大礼,就是送她所有的家当都是值当的。 宣纸“唰啦”一下在茶几上铺开,顾彦宁握笔调息,林嬷嬷在一旁道:“家姐虽长奴婢三岁,但多年未见,也不知其如今容貌有多少改变了。只记得她容长脸,长眉梢,鼻翼稍宽些,颧骨高突。” 这些形容,她都是按锦念之前跟薛秀才描述的来说。 见嬷嬷语气自如,又形容得准确,锦念暗暗松了口气. 却又开始天人交战。 也不知道顾彦宁能画得像几分?此刻又画到了哪里,是眼睛还脸颊? 顾虑着顾彦宜会起疑,锦念忍着冲动,没有立即走过去看顾彦宁作画,甚至连眼角都没敢偷瞄一眼。 茶室里很静,似乎都怕出声打扰到了顾彦宁。 顾彦宜含笑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少见的眉眼低垂,平日那葱白的双手此刻缠扣在一块,手指随着缠拧的动作,在重复着红白两色间的变幻。 几不可见的,顾彦宜唇边的笑意一分分地淡了下去。 他停上手中转动佛珠的动作,伸手将茶钵里的苦丁叶丢进茶壶里,等了半晌才又拿起茶壶给锦念续了杯茶。 “喝杯茶润润喉……” 茶杯瞬间递到锦念眼前。 锦念无意识地伸手就去接茶杯,茶汤一口闷下。 就听顾彦宜便问她:“茶味如何?” 锦念抬头,顺口就回道:“茶香淡雅馥郁,极好!”顺带着目光极快的睃了一眼画纸,结果什么也没有瞧见。 她只好继续低头掩饰内心的焦急。 顾彦宜见此,目光不觉深沉了一分,也没再说话,沉默着又给锦念续了一杯茶。 锦念接过,又是一口闷下。 仿似过了半日的光景,顾彦宁随性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功告成,嬷嬷你瞧着可还满意?” 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转在了画纸上。 锦念离得远,又坐得低,依稀只看到一些笔画的轮廓。 她眯了眯眼待要细看,就听到林嬷嬷呼道:“了不得,小姐,你快过来瞧瞧!” 锦念一下就忘了刚才的克制,起身三步并两步一下就跨到画像前。 容长脸,长眉梢,高颧骨,尤其那双古井似的眼神,瞧一眼,便觉得心里发怵。 正是前世害了她性命的婆子! 锦念心下咚咚大跳,死死盯着那画像看,胸口似压了泰山般透不过气来。 一旁的林嬷嬷察觉到她的异样,晃了一下她手臂,挨靠着悄声问锦念:“这画,可对吗?” 锦念回过神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 第161章 讯问 林嬷嬷会意,立即跟顾彦宁谢了又谢,又夸赞他画艺精湛:“点人点睛,公子高才。” 顾彦宁轻哼一声,懒洋洋道:“你们可算找对人了,不说在京城……就是放眼大周,若论画肖相的技艺,我称第二,谅还没人敢称第一……” 他自得地端杯饮茶,林嬷嬷顺势又笑着恭维了他几句。 她两人你来我往间,锦念渐渐镇定下来。 她问顾彦宁道:“顾五哥常在外走动,可曾在哪个府邸,抑或就在贵府上,曾见过林嬷嬷的姊妹或相似的人?” 顾彦宁被奉承得心下极舒坦,闻言倒也真地仔细思索了片刻,回道:“……念妹妹倒是问对人了,我这双画师的眼睛,看人那是过目不忘的!” 他啜了一口茶,锦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捏着手心等他说下去。 顾彦宁放下茶杯,悠悠道:“我向来只记得美人的模样,至于那个婆子……面目长得甚是可憎,我如何会去记她?”看向林嬷嬷又道,“当然,林嬷嬷长得还算顺眼。” 锦念既恼又有些哭笑不得,她若再问下去,怕是顾彦宁还能扯出一堆胡话来。 她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沙泉。 沙泉此时也正憋红着脸没笑出声。见锦念看向自己,他讪意轻咳了几下,才道:“我们府上各个院子的婆子我都认得,没见过跟这相似的人。其他地方,……我倒跟少爷南北游历几年,倒也不曾遇到过相似的人……” 那便是说,那婆子不是顾彦宜派来的人了…… 至少到目前还不是! 没来由的,锦念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眼角扫过茶几边上的沙漏,细沙已掉了大半,午时已过了。 她吩咐林嬷嬷将画像收起:“……今日出来许久,我们也该回府了。” 林嬷嬷点头,伸手将桌上的画自底部往上卷。 斜地里,蓦然伸出了一只修长的手。 顾彦宜阻止了林嬷嬷收画的动作,随手便拎起了画像。 画像夹在他骨节分明的两指间,飘晃在半空中,随时会滑落或裂开一般。 锦念心口一下悬得老高,生怕画像被顾彦宜收了去。画像完成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是顾彦宁口没遮拦时,他也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甚至很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之意。 谁知画像即将到手时,他又是这般举动,锦念原本已放松的心一下子又警惕起来,看向顾彦宜的目光不觉中已上染一层怒气。 顾彦宜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有些事,我想同你单独谈一谈。” 他目光扫了一圈茶室内的诸人,淡然却让人不可抗拒。 意思显而易见。 顾彦宁挑眉看了一眼锦念,面上似知非笑的,起身径直出了茶室。 沙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杜鹃和林嬷嬷没动,一左一右站在锦念身旁等她的指令。 锦念看向顾彦宜,他正端详着画像上的肖像,头稍稍低着,长睫毛微翕,站姿一动不动的。 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他捏夹画像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又苍劲有力! 锦念清楚,自己根本无法从他身上夺回画像! 林嬷嬷和杜鹃四只眼都盯着她看。58读书 锦念从顾彦宜身上收回目光,摆头示意林嬷嬷两人到外头等她。侧头又悄声低语吩咐杜鹃:“让宫嬷嬷仔细室内动静,只要里面有异动,叫她立即破门而入。” 杜鹃闻言点头,林嬷嬷见她要留下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锦念摇头,她知道林嬷嬷在担心什么。 但顾彦宜什么样的性子她却是知道几分的。前世,尽管他们都订亲了,但两人单独见面时,他也从未有过孟浪之举,至多也不过轻轻抚摸她的头。 如今,茶室外人头簇簇,锦念相信他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更何况宫嬷嬷亦有功夫在身,这便又多了一层保障。 见锦念坚持,林嬷嬷无奈跟在杜鹃身后出了门。 顾彦宜已在茶几边坐下,面无表情地端杯呷了一口茶,茶水已凉,入口微微生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自幼学武,耳力自比他人敏锐,适才锦念吩咐杜鹃的话他一字不差听在耳里。都一年多了,她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心,尽管两人一同经历过生死。 思绪烦乱间,锦念已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不知四哥有何事吩咐?” 她面沉如水,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看,似乎不想漏过他任何表情。 顾彦宜心下叹气,她再待自己再怎么恶劣,自己终归都不忍苛责她半分。 自嘲一笑,顾彦宜随手夹起身边的银炭放入茶炉里,炉里立时带起了一小片火花:“那画像上的,真是林嬷嬷的姊妹?” 锦念眉头轻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正待不回答,又怕那不过是他进入正题前顺口问的话,她若沉默着未免又显得刻意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般作想,锦念冷冷“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顾彦宜点头,又道:“是哪一年走失的?” 锦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顾彦宜要跟她谈的事,正是关于那婆子的!以她对顾彦宜的了解,他从来不会把精力花费在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事上。 亏她还以为,顾彦宜说起画像是在跟她客套,以此来缓和两人间适才不快的气氛! 如今,他既然问到了,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锦念心下一跳,脑中飞速回想适才茶室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并无不妥之处…… 她心下稍安。 但顾彦宜心思慎密,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才好! 锦念垂眸,很是不耐烦地回道:“永和十四年失散的,是十六年前。”这是她同林嬷嬷之前就对好的口风。 说完,又道:“顾四哥问完了吗?问完了把画像还我。” 她希望,冷漠的态度能让顾彦宜就此打住。 顾彦宜却突然把画像铺展在茶几上:“十六年前……原来六妹妹未曾见过那婆子!” 锦念觉得他语气很奇怪,正待再问他要回画像,却见顾彦宜在朝她招手:“过来。” 干什么? 锦念坐着不动。 顾彦宜叹气,把画像倒转向锦念,自己则起身走到她身旁。 锦念不明所以,目光看向画像。 “六妹妹既然不认识她……”顾彦宜弹手敲在画像上,正色道,“为何你比林嬷嬷还要上心?比林嬷嬷更清楚那婆子的长相?告诉我,那婆子她到底是何许人?” ------------ 第162章 落泪 顾彦宜连三发问,目光犀利。那句‘那婆子到底是何许人’,犹如平地一声雷,劈打在锦念心间。 锦念心下大乱。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婆子身份的?他还知道了些什么? 她怎么就忘了,顾彦宜除了心思慎密,还是个奸险狡诈之徒! 自己编出来的谎话,如何能逃得过他的七窍之心?! 锦念感到有冷汗开始从额间冒出,她知道再不开口反击,便会坐实顾彦宜的猜测。 情急之下,锦念就斥问道:“你什么意思?林嬷嬷的亲人我不能关心吗?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冷血无情吗?她不是林嬷嬷的姊妹,难道还是你的姊妹不成?” 她连尊称都不叫了,面沉如水,希望顾彦宜适可而止。 顾彦宜眸子一黯,原来在她眼里,他是冷血无情的人。两人认识这么久,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是何时、因何事得罪了她,竟让她如此排斥自己。 甚至,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那般排斥他。 尽管后来他救过她,可一旦他想再进一步接近时,她立即像刺猬一般,全身上下竖起倒刺,又冷又硬,扎得他心里发疼。 偏偏他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对那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感,顾彦宜一度愤怒异常。 可他又能怎么办…… 顾彦宜紧抿薄唇,脑中浮现顾彦宁作画时锦念的神态,明明是坐立不安的,却要强装镇定。有谁会对一个从未谋面之人这般上心?杜鹃就曾跟他回禀说,莺歌在帮小姐在寻人,却久寻未果。 他大胆猜测,苏锦念她是知道那婆子的,甚至两人间还存在着某种关联。她是那样的紧张,苦丁茶都让她喝出了茶香淡雅馥郁来! 顾彦宜轻叹一声,抬手指着锦念面前的茶盏,平静说道:“里面是苦丁茶……”明明心思全在那婆子上,竟连茶味甘苦都分不清了。 锦念愣愣地看了一下茶盏,反应过来后脸色渐渐发白。顾彦宜一旦怀疑了什么就去求证,他定是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后,立时用苦丁茶来试探她。 那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恐怕今日之后,顾彦宜就会吩咐手下人去核实林嬷嬷的身世!林嬷嬷的姊妹自幼就失散了,哪里是十六年前?可若不说成十六年前,却又如何解释得通,林嬷嬷知道那婆子中年时的模样! 锦念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知道,若顾彦宜再盘问下去,她是应该否认到底、还是缄口不言? 下意识的,她两只手又拧缠在一处。 顾彦宜心下不由得一抽,她小脸都渐渐失去血色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在等大人苛责。也更像是在惧怕着,似乎她眼前站着是狰狞的猛兽,随时会跃起扑倒她。 还是别逼问她了吧…… “我就是想帮帮你……我不再过问就是了。” 顾彦宜语气陡然间就软和了下来,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锦念身上。 他这样说,算是安慰她了吧? 顾彦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幕的场景,立即又让他手足无措起来。看齐 他看到有眼泪从苏锦念脸颊上滑过! 他适才没骂她,更没怪她啊…… “我、我对不住……不哭、不哭……”顾彦宜慌得急急蹲下身子,抬手欲去擦、犹未擦那颗晶莹的泪珠。 腮边的凉意让锦念惊回现实,目光落在顾彦宜还顿在她鬓边的手。 锦念脸上挂着泪珠,抿唇不语。听到顾彦宜说只是想帮帮她,不会再过问了,她的眼泪竟毫无征兆地就滴了下来。 她不是应该愤怒吗?再不济,不理会他就是了。 可怎么偏偏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被人理解了一般! 顾彦宜的脸离她的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琥珀色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倒映着她的面容。 几上的红泥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茶炉里吱吱冒着水汽,似乎因为太靠近火炉的缘故,锦念看到他额间有细密的一层薄汗。 两人都一时呆住,无声对视,气氛莫名的窒息。 锦念觉得整个人都呼吸不顺畅了,内心极其复杂。似乎是因流泪而难堪、又因顾彦宜的亲近而羞恼、更因顾彦宜的质问而气恨……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她用力地吸了口气,用极尽平静地口吻道:“把画像还我!”顾彦宜接下来会如何做她是拦不住了,她如今能做的,是趁顾彦宜尚有几分内疚时,把画像拿回来。那婆子的事,她势必要亲自查得一清二楚的。 顾彦宜见她收了泪,语气又恢复到了两人对峙时的冷漠。 他受不了她的淡漠,将压在画像上的手拿开。 锦念带上画像匆匆下楼,顾彦宜在槅扇边看她上了马车,许久才朝外喊了一声来人。 沙泉进来垂手静立一旁。顾彦宜没开口前,他不敢先说话。适才锦念沉着脸出去,自家公子脸色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看着就像阴雨天要来临了。 茶炉里的炭火已熄,屋里静悄悄的,顾彦宜只顾看着窗外不说话,沙泉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顾彦宜方问道:“尼姑庵那边的事,顾诚办到哪一步?” 他说的是容姨娘的事。沙泉心下一凛:“顾城今早才去的宝林庵,事成后,直接从宝林庵去漕帮。” 顾彦宜嗯了一声,道:“派个人到三叉路口把他拦下,漕运的事先放一放,让他和宫嬷嬷去查一查林嬷嬷和她姊妹。” 很淡的一句话。他刚才答应过她不再过问的,但站在窗前半日,她怕到面色发白的小脸,以及那颗滴落的泪珠,一直交替浮现在他脑海中。 能让她怕成这样的,那婆子怕不会是什么好人。 顾彦宜隐隐觉得不安,不放心她去接触那样的人。 倒不如自己先行动了,那婆子若真是林嬷嬷的姊妹,也算是帮了她的忙吧?若不是,他总要提点她一些才好。 锦念是申时初回到府里的,她呆坐在花厅里望着屋外,午后白花花的阳光照在西北角海棠树上,尽管还未入夏,但新抽出的枝条仍被晒得蔫耷耷的。 杜鹃拘着步子端茶进来,见到锦念面无表情的,从玉壶春出来后,自家小姐就没再说过话。 她心下揣揣,放下茶壶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和顾公子谈事可顺利?”她没想到顾彦宜在场,自家小姐反应会这么激烈。约见念安居士的事是她请顾彦宜帮忙的,很怕锦念怪罪下来。 锦念还在想刚才的事,闻言只是默默摇头。今日顾彦宜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到现在她都还没静下心来捋清头绪,对他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 第163章 处罚 一直过了两日,顾彦宜那边也没有递什么话过来,锦念不安的心才渐渐静了下来。 她拿出那婆子的画像,吩咐杜鹃、莺歌、林宫二嬷嬷在府里各房下人住处去寻人。半日的光景,几人陆续来回话:“……连马房都寻遍了,连个相像的人都没有。” 几人都垂头丧气的。 意料之中的事,锦念反过来宽劝道:“若是那般容易寻着,林嬷嬷在府里多年早该遇到了。” 她把画像拿给莺歌:“你拿到街上找传给人画肖像的人按原画多画十几张,让宋掌柜以他的名义,在城里多贴些寻人启事。若有人寻到铺子来,或者提供了线索的,让他立即来传话给我。” 寻婆子的事已被顾彦宜知晓,画像也已到手,寻人的事也该转到明面上进行了,横竖是以宋掌柜的名义做幌子,府里人也疑不到她头上来。 莺歌应下了。 锦念就道:“寻人的事可以慢慢来,但……”冷眼看向杜鹃,“我身边最留不得吃里扒外、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的人!” 杜鹃心底慌得紧,自觉出列站到锦念跟前。 锦念恼得气不打一处来,道:“找念安居士的事,我说过要悄悄的找,不让熟人知道,可你呢?” 杜鹃心虚,硬着头皮道:“是我笨了,若早知道那书童认识沙泉,就是小姐借我千万个胆,我也是不敢随意相信人的……求小姐饶过我这一次。” 若让小姐知道是她直接找顾彦宜帮忙的,怕是今后都不能留在府里了,顾彦宜对她下的命令就是留在小姐身边。 锦念沉默,冷眼盯着杜鹃看。 杜鹃低下头,她出卖了小姐,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又久等不见自家小姐发话,杜鹃直直就跪了下来:“小姐,看在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锦念还没动静,一旁的林嬷嬷早已跨步上前说情:“……都是为了找人画我那姊妹画像,杜鹃也是一时心急了。事情既因我而起,小姐若要罚杜鹃,这要我于心何安?” 她求锦念饶过杜鹃这一回,莺歌、宫嬷嬷见状也上前求情。 杜鹃刷白了小脸不停地在磕头。 这样的情景,与她前世乞求那婆子放过她时何及相似! 锦念重重叹了口气,让莺歌扶起杜鹃,沉声道:“念在你素来忠心,林嬷嬷又替你求了情,我就罚你在院里做洒扫丫鬟,没我允许不许到屋内侍候,更不许到其他院子走动。若三个月内无犯错的,我再另行定夺,你可有异议?” 她昨晚跟林嬷嬷说不打算再留杜鹃了,奈何林嬷嬷说她身边没几个知根知底的人。这次的事不能全怪杜鹃,她是托了中间人帮忙,谁知那中间人竟会认识沙泉…… 宫嬷嬷的意思是小惩大诫让杜鹃长记性,保准今后办事都会妥妥贴贴的。 杜鹃已忐忑了两日,如今惩罚下来了,徒然间轻松不少,哪里还敢有什么异义:“多谢小姐……”寻人的事情上,自家小姐对顾公子多有忌讳,如今只是罚她到院子做洒扫,已是格外开恩了。 锦念冷哼一声,看着眼前诸人,警告道:“今后,没我允许,你们中所有人,不论何种原因,不许随意出府,更不许跟顾公子那边的人有往来。”顾彦宜身边的人都鬼精得很,一不留神就会着他们的道。228文学网 几人赶忙齐齐应了“是”。 宫嬷嬷心下却叫苦不迭,顾彦宜令她探查林嬷嬷和她姊妹的事,若不能出府如何查去?她曾找过林嬷嬷、莺歌甚至宋掌柜探听,结果一家人死守口风,硬是没露出一点破绽来…… 莺歌已拉杜鹃往门外去,锦念还冷着脸,她还在为杜鹃的事生气。 宫嬷嬷握紧了身侧的手,走到锦念跟前提议道:“既然府里寻不到人,我们不如往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陪嫁的庄上和铺子都寻一寻。”这么多地方都走一遍,她应是能把顾彦宜交待的事办妥了。 锦念原就有此打算,闻言又加一句道:“族里祭田那边的庄子也要寻上一寻。” 这样算下来,那婆子最有可能的居身之所,几乎都可以排查到了。 锦念当即准了宫嬷嬷放长假。宫嬷嬷不敢耽搁,回房就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等莺歌拿了画像回来便出府去了。 临近佛诞日,柳氏遣人去知府府接回张氏。 锦念在荣华堂见到她时,张氏正坐在老太太左下首的圈椅上,身穿大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依然是富贵逼人的模样。 锦念问过安,立在一旁边听长辈说话。 老太太叫苏锦桐去厢房拿靠枕给她垫在腰上,叹道:“上了年纪腰腿越发不利索了……”看向张氏问道,“这杨茹也去有近一个月了,杨夫人可好些?” 张氏“唉”的一声叹气,放下茶盏回道:“整日只喝下几口米汤,哪里能好呢?服侍她的丫鬟还曾偷偷告诉过我,杨夫人寻过短见,求我多多宽劝她。我原想着佛诞节也准备到了,就托大想借亲家的面子邀她一起去上香,也好散散心,可凭我好说歹说就是劝不动她!” 老太太听说杨夫人寻过短见,心下也是一惊,道:“都说养儿防老,可临老来却都是儿女冤债。” 张氏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不是我邀功,在知府府这几日,我是一步也不敢离开杨夫人的厢房,就怕她又想左了,我于心何安啊!好在她大妗子今日过来了,要不亲家母遣人去接我,我也没法放心回来的。” 锦念闻言,目光微闪。她想起前几日的一幕,张氏携同卢静娴母女有说有笑进玉壶春喝茶。 老太太却握了握张氏的手:“难得姑太太有这份心,忙前忙后的……说句不中听的,这杨茹还没进门呢,都不算国公府的媳妇,如今姑太太这般待她,她也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了。” 张氏摇头长叹:“光我一人有这份心却顶不了事……” 这话里的意思,是有人见不得杨夫人好? 老太太蹙眉,识趣的“哦?”了一声,侧身凑近张氏低声问道:“这里边……有别的隐情?” 张氏扫了一下在座诸人,见都是苏府的女眷,遂叹气道:“就怪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您说,杨知府也曾算是他老丈人吧,可这杨小姐尸骨未寒呢,他就查起他老丈人的账来了,两事相挟,杨夫人哪里能好得起来!我劝他说,你等杨知府缓口气再查也不迟,可他却回说不能寻私。” 她说的是李烈奉旨查办盐案一事。 老太太点头,事关朝政,张氏是李烈的婶母,身为长辈怎么说李烈都不为过。但她一个外人,却是不好置喙当朝的国公爷。 ------------ 第164章 进度 老太太不好多说,只笑道:“英国公是钦差,领皇恩受皇命,他是身不由己的,姑太太也别怪他。”又开解张氏,“杨知府掌一府政令,兼管部分扬州府盐务,向来口碑极好,为人也坦荡,想来也不在乎早一日查还是晚几日查,姑太太且放宽心。” 老太太面带微笑,心下却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老三年前没有上请调回扬州,否则现在只怕也会在风口浪尖中。 扬州作为两淮盐务中心,如今,身在扬州官场上的大小官员都身处漩涡中心,就连身为末等通判的老四都被叫去问话了。 锦念听到这里抬起头无声地看着两人,若她没记错,在前世的盐税一案上,杨知府行受赌数额达二百万两白银,被判抄家斩立决。 这事还是他身边的梁知事先站出来告发的。 如今李烈才来扬州多久,就查到杨知府身上,倒比她预料的时间要早许多。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查到姓梁的知事身上。 扬州官场大大小小的事都与盐务牵涉,其关系亦盘根错节的,单单两淮盐运署司大大小小官员就不止上百人,更不论其辖下的三大分司—泰州、淮安、通州,以及大大小小的盐商们。 按李烈目前的进度,只怕还要在扬州耗到夏末甚至仲秋。 在玉壶春跟顾彦宜闹翻后,锦念就担心顾彦宜不再为父亲调任的事上心,还寻思着要找个机会去探探李烈口风的,如今他这么忙,自己怕是不好去打扰他的! 锦念思量着再等等顾彦宜那边的消息,就算他们俩闹翻了,他不愿再帮她的忙了,按他做事算是有始有终的性子,怎么也会跟她说一声的。 那边,张氏不再提李烈和杨夫人的事,柳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进来禀事,是关于明日去栖林寺还愿的。 “二老爷也已把府里捐的金佛挪到宝殿上了。十供养奴婢们都已全放在车上,十把紫檀线香、用白牡丹代替的莲花二十簇、苏州棉芯香烛五十对、径山香茗二十瓶、十样锦素点心十盒、交趾沉香佛珠十窜、袈裟三件并生眼布十八匹、严楞经五十部、香油钱两千两……” 她一样一样的报数,末了问柳氏可有什么需要填减的? 柳氏闻言点点头,她觉得这样的排场是够了的,就是不知老太太可另有打算? 遂将目光投向老太太。 一旁的张氏惊叹道:“都说扬州苏氏百年世家底蕴深厚,闻名真不如亲见……我看这些供养就是十足十的诚意。”单这些份供养,就能把京城许多公府候门都给比下去。 老太太原打算再添一千两香油钱的,但听了张氏的这番说话后,便示意管事婆子下去了,又朝张氏笑着摆摆手道:“也就是几十年了才大供了这一回,若是放在往年,都是随一份例银了事的……让姑太太见笑了。” 正说着,回事处有人来报说宝林庵那边来人送东西了,要给五小姐和三少爷。 锦念朝窗外望了一眼,来人身穿道袍头戴灰帽,正是跟在容姨娘身边的丫鬟名叫青杏的。她有宫寒的事被泄露后,容姨娘也曾遣人来给苏锦桐和苏子锋送过两次东西。 今日再见到容姨娘身边的人,锦念心添余愤,暗忖着等宫嬷嬷回来了,把她和容姨娘的恩怨给结了! 这边老太太已吩咐将人带到东厢房,又让桂枝先过去应付青杏。末了跟大家约好了明日出行的时辰、衣物等锁事,一直到傍晚时分锦念才回了镜花小筑。单身 翌日,鸡鸣时分,苏府各处都亮起了灯,后院一片嘈杂声,丫鬟婆子们端着盥洗盆、茶水、点心等各种用具吃食,步履匆忙地直奔主子们屋里送。 锦念净了面,杜鹃给她换上早已备好的鹅黄色掐丝*纹褙子,林嬷嬷给她端来小米粥,锦念囫囵吞了几口便停住了,带着莺歌和林嬷嬷急匆匆地赶去仪门汇合。 全府出行,每辆车都坐得满当当的人。锦念原本想跟母亲一起的,但分到最后,她跟苏锦绣、苏子锋、苏锦桐同一车。 等一行十几辆马车驶出大门时,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锦念挑帘往外看,街上寥寥几个行人,小面摊、包子铺都才刚刚升起火来,就连倒夜香的车还在晃悠悠往城外推去。 苏锦桐见状,皱眉道:“臭哄哄的污物,没得熏人晕了车。”叫锦念把车帘放下。 锦念懒得答话,她把靠枕抱在怀里靠在车壁上养神,今日起得太早,此时她头脑还浑浑噩噩的。 苏锦桐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苏子锋道:“昨日姨娘遣人送来了些扇套来,回头我拿给你。” 苏子锋“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又问道:“她怎样?” 指的是容姨娘。 锦念抬眼瞧了苏子峰一眼,面无表情的。苏子锋跟容姨娘吵架的事,她在淮安时有所耳闻,容姨娘被送往宝相庵以后,苏子锋也未曾去探望过。 锦念收回目光,心道她这个三哥终究心里还是牵挂容姨娘的,毕竟那是从小跟到大的人,更何况那人是他生母。 苏锦桐却很随意地道:“应该还好吧,她还能有什么事?”她昨日接了容姨娘托青杏带来的扇套,拿了两锭十两银就打发青杏回去了。老太太每个月给庵里的供奉都是定量的,青杏来见她,不就是为了多拿些银钱傍身嘛。 所以让桂枝拿钱给青杏后,苏锦桐也没记得问一声姨娘过得好不好。她自小跟容姨娘不亲近,上次容姨娘说要帮着撮合她和顾彦宜,到最后也不过是让苏锦念在全城人丢了脸,而顾彦宜和她的事却一点皮毛都没沾上。 她的事,最终还得靠她自己和老太太。 苏子锋闻言,很冷淡地看了他同胞姐姐一眼,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见此,苏锦绣用左肘子轻捅锦念好几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锦念挑眉回笑,苏锦桐姐弟之间心生龃龉,她亦是乐见其成的。 马车出了城,一路颠簸向上,苏佑松又早遣人骑快马上山报了信,等锦念一行到栖灵寺山门时,离辰时还差一刻钟。 锦念自觉她们来得够早了,但下车后才发现,山门前已稀落停了十来辆马车,早有好几拨香客正提着蓝子进寺内。 住持早已携知客僧并几个大和尚小沙弥在山门等候。苏佑松吩咐下人卸下供奉,六辆马车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惹得几个小沙弥不时错眼去看。 ------------ 第165章 头香 等老太太下了车,住持手持佛珠上前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恰逢弊寺建寺千年,又蒙老夫人捐功德重塑佛身,老衲代本寺上下诚谢老夫人慈悲厚爱。” 说完朝老太太合十拜谢,慌得老太太连忙谦和说不敢当。 住持请老太太去歇息:“……宝相寺的慧能大师正领着弟子在主殿里,还请老夫人去厢房休息片刻,法会将于辰正开始,老衲斗胆请老夫人届时过去上头香。” 老太太笑道:“荣幸之至。” 苏府是本次法会的最大供奉,知客僧另僻了一处院落以供歇息。 早有粗使婆子将箱笼抬进去拾掇完毕,等老太太和一众女眷们都梳洗了,住持也正好遣人来请她们过去。 法会的会场设在主殿前广场,知客僧在前带路,出了院落,绕过钟鼓楼一路直奔第一重主殿而去。 栖灵寺倨城外峰花山,山不高但占地近百亩,与淮安宝相寺、金陵同泰寺并称千年古刹。 她们来到第一重大殿时,殿前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殿前的瑞兽青铜鼎炉檀香缭绕。有十来个大和尚正守在殿前,阻劝香客辰正后再进主殿上香。 知客僧领着苏府众人从后门进到主殿里。 刚迈过门槛,锦念立即被大殿里的景象震撼了。 殿上坐满了身穿灰色道袍、手持木鱼的和尚,锦念看不清有多少人,望过去整整齐齐的一大片,俨然一个矩阵,隆重而庄严。 知客僧在一傍悄声说,矩阵里有一百零八个大和尚,取佛经中十八罗汉之义。 又有栖灵寺的住持打坐在供案前,头戴金顶毗卢帽,身穿锦襕袈裟。他身后又排坐了十来个高僧,人人身穿明黄红格云锦袈裟,手持木鱼面朝佛像。 锦念猜想那应该是府里出资重塑的米勒佛像了,此时还用黄绸盖住全身,腰部处还用红绸系成一圈后打结。 只闻“咚,咚……”的三声钟鸣,殿上顿时响起一片抑扬顿挫的经声佛号,住持口诵佛经起身揭下佛像布盖。四周明烛如昼,檀香缭绕中,依然得清楚地看到弥勒佛的弯眉笑眼、大肚能容。 请佛仪式开始。 按老太太的吩咐,府里按长幼秩序轮流上香,老太太点头香,苏佑松第二,次后苏佑栢。下来再到儿媳、孙子、孙女辈。 轮到锦念时,她将自己抄写的十几本《地藏菩萨本愿经》供在案前,前世父母命运多舛,她希望今生父母能平安顺遂。 府里的人都陆续上完了香,老太太还要点长明灯,笑着问知客僧:“头盏长明灯可也是我们的?”新佛前要重新供上长明灯,谁都不想落了这个头彩。 知客却抱歉地笑了笑,回道:“按理,府上塑了新佛,头香和头盏长明灯都该由府上来点,奈何慧能大师来说项,住持也不好拂了慧能大师的面,就把头盏长明灯留给京里来的供奉。这不,头盏长明灯已摆出来了,就等人来了。”新佛前的头盏长明灯点上后,才能把他人点的长明灯摆在供案上。 知客僧示意老太太朝供案看去,那里除了一只瑞兽香炉,便是一盏白玉莲花灯。此时灯芯还没点起,周围的烛光映在白玉灯沿上,泛起一屋淡淡的柔光,温暖而神圣。 老太太就问道:“一天可是用二十四斤油,还是十二斤?”一等诰命一天用二十四斤油,次一等用十二斤。能请得动慧能大量为他说项,又是从京里来的,那供奉怕是有诰命在身的。搜搜 知客僧笑道:“用的却是一天七斤油的。不过,却是要点一百年的。” 在栖灵寺点一盏普通镀铜莲花长明灯,一年下来也要四百两银子。像这样白玉莲花灯的,又是新佛头盏,少不得一年怎么也得八百两银子了。 一百年岂不是得花八万两白银?! 锦念咋舌,思量着哪天她手里有了钱,也在这千年古寺给父母和外祖父母点一盏长明灯。 既有慧能大师的面子,老太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跟苏佑松道:“回府前你记得来把长明灯点上,你们四兄弟每人一盏,别忘了也给桐姐儿点上一盏七斤的。香油钱就从我体己中出。” 栖灵寺一直点着老太太的长明灯,还是老太爷在世时就点上了。四个儿子和苏锦桐倒还是头一次在寺里点长明灯。 苏锦桐闻言就去看锦念,心里十分得意。在孙辈中,老太太对她从来都是头一份的。 知客僧问老太太是回厢房用斋饭,还是去偏殿稍候:“……等请佛仪式结束了,慧能大师会领其他几位大师,在殿前小广场上讲经。” 老太太也是头一次参加这般盛大的佛门仪式,内心仍余激动,又听说还有慧能大师讲经,忙道:“有劳大师了,我们自然是要听讲经的。” 苏锦桐闻言,上前就摇摇老太太的胳膊,笑道:“祖母想听经义,何苦拉我们这些没佛性的小辈?”她避过知客僧朝老太太虚打了几声哈欠。 老太太就笑了,又瞧见她眼底有些乌青,嗔道:“你这个泼猴……想留听经义的,就跟我去偏殿等着。其余的……元倾,你带姑娘们回厢房去。” 悄悄地又对柳氏说:“宝相庵那边会来人,别什么人都往厢房里放。” 锦念刚好在柳氏身旁,闻言眉头就蹙了起来。老太太这意思,是要疏远容姨娘啊!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边柳氏心下却明镜似的,她笑道:“那就有劳二弟妹、三弟妹和四弟妹替我好好照看娘了。至于桐姐她们,老太太就放心吧,一切有我呢。”心下却想着,容姨娘若真去了厢房,她还拒之门外不成,毕竟人家那是亲生母女。 一旁的知客僧就道:“女施主们切莫往紫竹林里走,香客常在那里放生,渐渐地那里就常有虫蛇出没,出家人万物平等,我们却是不能驱赶的,但若惊到施主们,却是我们罪过了。” 老太太闻言就跟苏锦桐道:“听见没,你可别往紫竹林里走,这里比不得我们府上,还点了雄黄的。” 苏锦桐嗔道:“祖母您就放心去吧,都这么说了,就是十匹马拉我,我都不会往竹林去的。” 老太太伸手点了点苏锦桐的额头,又道:“还有谁要跟我去听讲经的?” 张氏就走上前挽住老太太:“那今日少不得有累亲家老太太,点拨点拨我这个俗人了……” 张氏要留下,苏锦夕亦不好独自先回房去,遂上前虚扶老太太一同去了偏殿。 苏子昂不愿跟着女眷搅在一处,跟柳氏说由他领几个堂兄弟们随处看看。 柳氏应了,又嘱咐他们午时前回来用斋饭,自己则带着锦念一行六人往厢房走。 ------------ 第166章 心思 辰时刚过,庙宇错落间还缭绕着淡淡的紫烟。 一行人边走边看,按原路慢慢往厢房走去。 穿过第三重宝殿时,锦念瞧了个机会,拉住苏锦绣落后众人几步,悄悄问道:“老太太最近是怎么了,突然就不让容姨娘母女相见了?”之前可是恨不得把姨娘扶正了的。 苏锦绣灿然一笑:“还能怎么着,那位出去相亲,被人嫌弃庶出了呗!”她手指了指走在前边的苏锦桐。 锦念捂嘴,笑问:“谁那么大的架子,竟敢嫌老太太的心间宠?” “扬州城里,风头盖过咱老太太的,还能是谁?”苏锦绣嘴角都翘起来了,也不等锦念答话,自顾道:“靖江郡王府呗!老太太也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世子,就看中了嫡次子,托了叔祖母说的媒。你猜,郡王妃怎么说?” 是啦,扬州城里,名声盖过她们苏府的,莫过于靖江郡王府了。 但老太太相中郡王府嫡次子这事,她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的。 苏锦绣就笑道:“那郡王妃说,我有听马夫人说起过苏府五姑娘,道她是个重情坚贞之人,马公子文采斐然都无法打动她,何况我家二郎顽劣,我自知他是高攀不起的。我心里也正愁呢,扬州府里门户不错的嫡女也有上百人,就是不知哪家愿意与我郡王府结亲。” 锦念顿时有些幸灾乐祸,郡王妃这话说得高明,既指明了苏锦桐心有他属,又表明自己只愿娶嫡女为儿媳,隐晦地说苏锦桐是庶出。 如此,老太太能给容姨娘好脸色那才是怪了! 苏锦绣也觉得好笑,扯着锦念道:“你说庶出这种事,难道远离了生母,就能算是嫡出了?” 说到后面,她自己忍不住发出笑声来,惹得走在前头的苏锦妍停步:“你俩笑什么?” 苏锦绣嗐了一声,上前挽住了苏锦妍:“就是你给我说的靖江郡王府的事啦。” 苏锦妍就很解气地嗤笑道:“也不照照镜子,竟想着要去高攀君王府!我就说,当初她和顾四哥的事,还不是嫌她苏锦桐是庶出的。亏她还有脸缠着顾四哥不放!” 末了,又冷声道:“被嫌弃庶出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们等着瞧吧,更糟心的还在后头呢……”自从知道自己身有花癣的事,是苏锦桐故意泄露出去后,苏锦妍已经不怎么跟苏锦桐说话了。 锦念觉得那语气阴测测的,忍不住额头一跳,苏锦妍平日和顺的一个人,如今竟已被苏锦桐逼得浑身戾气了。 一行人回到厢房时,离午斋还有近两个时辰。 老太太不许她们女眷随处乱走,所有人都挤在东厢房里,房间里摆有一张罗汉榻,柳氏靠在榻上休息,喜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给她捏肩捶背。 苏锦桐和苏锦心在玩翻百索,苏锦绣在解九连环。 锦念没带画本来,遂在一旁看苏锦妍绣香囊。用的是拉锁子线针法,正面用白色缎地上彩绣二龙戏珠,周边加绣云朵,龙的周身用捻金线勾边,背面绣地是赭色缎的,用色异常清雅又不不失大气。聚书库 门口有个穿桃红短衫的丫鬟挑帘往里探头,喜鹊瞧见了,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回话。 那丫鬟压低声音跟喜鹊道:“大少爷回来了,带了几位朋友,说若夫人方便,想过来给夫人请安,喜鹊姐姐你看……”抬眼看向正闭目养神的柳氏。 柳氏在假寐,闻言嗳了一声,睁眼朝窗外望了望,除了那棵高大的木樨树,什么也没瞧见。遂问道:“大少爷可有说是哪几个朋友?”这禅房里可没有让姑娘们回避的屏风。 丫鬟摇摇头,回道:“有两三位吧,像是顾家的那两位公子。” 苏锦桐翻绳的动作一滞,毫不掩饰地惊喜道:“原是顾家的两位哥哥,还不快请进来,又不是外人。”她已是好些日子没见着她的宜哥哥了。 丫鬟为难,欲去还未去。当家夫人没发话她不能走开,可五小姐也不是她一个使唤丫鬟能得罪得起的。 柳氏默了默,看着苏锦桐急切的模样就谑笑道:“没听见么,五小姐让你去请人。”她挥手让小丫鬟出去,又叫喜鹊拿靠枕垫在腰上坐直了身。 苏锦桐笑嘻嘻地着收了百索,起身上下拍抚衣裳,苏锦妍也命身边丫鬟把绣样收了起来。 锦念坐在茶几边没动,她心下惴惴,这是她跟顾彦宜闹别扭后第一次相见,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是冷脸还是微笑着? 她还在犹豫着,苏子昂已领着几人进了禅房,他和苏子铭走在前头,顾彦宜跟在他俩身后,其后是顾彦宁,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面生的年轻人。 锦念飞快地扫了几人一眼,顾彦宜已同柳氏问完安,他穿了一身宝石蓝锦缎长衫,转身就朝几姐妹在的方向微微鞠上身道,“几位妹妹安好!” 苏锦桐笑了,率先上前还礼道:“宜哥哥是何时来的?可有去看新请的弥勒佛了?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来府里玩了?” 连珠似的问了好几个问题,惹得身边的苏锦绣使劲地朝锦念眨巴着大眼。 锦念暗暗松了口气,苏锦桐这般热情,倒免得她直接面对顾彦宜了。 顾彦宜侧身错开苏锦桐,淡淡一笑,只道:“最近在忙。”他明白苏锦桐的心思,之前他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管面子上应付着。但自苏老太太跟他挑明了意思,又知道苏锦桐对锦念做的那些事后,如今再面对苏锦桐,他连应付也不屑做了。 苏锦桐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僵,再看顾彦宜还是那么好看,从骨子里透出的雅致一如初见之时,却似乎又比当初多了几分俊雅和沉稳。她想起老太太跟她说的:“你若真还对顾四郎不死心,就乖乖给我待着,别把人家那点好感都败光了,就是之后我要推你一把都没处着力。” 顾彦宜不再理会还站在他身边的苏锦桐,敛衽就在苏子铭身边坐下。丫鬟给他倒茶,他举杯时一眼就看到锦念坐在他对面,抿着粉唇,面上看不出喜怒,神色很淡然的随苏锦妍跪坐在蒲团上,似乎在听顾彦宁和柳氏说话,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看一下。 也不知道玉壶春的事她气消了没有? 他啜了一口茶水,是寺里自种的茶泡的,入口微涩,一点甘味也没有。 那边顾彦宁正咋呼呼叫道:“怎么世叔祖母还没回吗,我特意邀请一个特别的朋友过来呢。”他指了指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 ------------ 第167章 翻车 那人穿着藏青色直裾,二十上下的年纪,长身玉立,长相极其英俊,就是站在顾彦宁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他看,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瞧着像是高门府邸的贵公子。 顾彦宁就笑了,挑着桃花眼道:“你们看着他面生吧,其实你们都见过他的……” 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众人面面相觑。 柳氏就问:“宁哥儿又在卖什么关子呢?莫不是欺我老了,记性不好?虽说,你大伯母我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见过了谁总是有几分记性的。” 顾彦宁连忙跌脚笑:“大伯母说的哪里话,您看着跟子昂兄就如姐弟一般,哪里就老了。怪我没说清楚,该打,该打!”也不等柳氏示下,伸手扯着那年轻人,示意他自己说。 那年轻人笑着上前一步,朝柳氏打躬:“鄙人陈传云,前些日子有幸随戏班到府上叨扰,今日又蒙顾兄抬爱相邀庙会,冒昧到访,还望夫人恕唐突之罪。” 竟是陈传云,江南数一数二的名角! 锦念禁不住抬眼望去,长眉星目又兼粉面俊瘦,抬眉间双眼似水流情,生得好一个风流人物! 诗云:“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说得就是他吧! 那日府里唱《挑滑车》,他脸上浓墨重彩的看不清面容,锦念就听那些妇人在说陈传云长相俊美无俦,更有高府贵女誓他不嫁,她当时还以为不过是传闻以添其名气,如今想来怕是真的。 顾彦宁也真不愧他那“顾三变”的称号,这才来扬州多久,就已跟江南名角称兄道弟了! 柳氏也惊到了,没想到来人竟是红遍江南的名角陈传云。虽是下九流的人,但凭借一把好嗓子,在江南极有名,更是靖江郡王府的座上宾。扬州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请他去一见,却未必能见得着的, 她原本还暗怪顾彦宁带着个外男进来的,如今见陈传云言行举止不卑不亢,稳重中又不失儒雅,却与寻常戏子不同,柳氏心下不免高看几分,笑道:“陈老板勿要自责,你的《挑滑车》如今想来还觉余音绕梁!” 陈传云谦和地说:“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技,让夫人见笑了。” 顾彦宁笑道:“陈兄又过谦了,谁不知道你昆腔、弋阳腔、梆子腔、秦腔、皮黄无一不精通的?”也不等陈传云答话,又对柳氏说,“我原想着叔祖母喜欢戏曲,千邀万请才把陈兄给请来了。” 柳氏叫丫鬟给两人看茶:“难得你有这份心,可比我们几个哥儿们贴心多了,老太太回来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正说着,适才那小丫鬟又进来跟柳氏回话:“宝林庵来了个姑子,有急事求见老太太。” 既是宝林庵来的姑子,定是容姨娘无疑了。 柳氏笑了笑:“瞧瞧今日把老太太给忙的……这里有一个宁哥儿还没见着的呢,如今却又来了一个。” 一顿又叹道:“既是找老太太的,我这里也是做不了主了。”吩咐小丫鬟,“去找嬷嬷,说是我吩咐的,让她带来人去第一重殿前的广场去找老太太。”老太太是叮嘱过不让容姨娘进的,可若在外头碰见了,可不关她什么事。 老太太为着苏锦桐,想渐渐断了跟容姨娘的联系,可她妍姐儿的仇还没报呢,凭什么让苏锦桐过得顺遂! 小丫鬟没动,犹犹豫豫道:“奴婢瞧那着,那姑子挺急,说是跟容姨娘有关的……”小声说完了又把头低了下去。云南 柳氏挑眉哦了一声。 一旁的苏子昂就道:“想来是帮容姨娘递话的。”他让小丫鬟去请人进来。 来人既不是容姨娘,柳氏觉得没有拦人的必要,她下了榻直身坐在圈椅上等候。 几息的功夫,小丫鬟去而复返,身后跟来了一尼姑,手执黑檀佛珠,身穿棕黄色的比丘尼长褂。似乎因走得太急的缘故,此时还张口喘息着。 见到柳氏,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道:“静慧……往生去了,请施主节哀!” 什么静慧?往生? 柳氏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容姨娘的法号。心下顿时咚咚慌起来,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她原是等着给容姨娘吃闭门羹的,谁曾想却是等来了她离世的消息。 姑子回道:“今早,静慧同师太来栖灵寺参加法会,路过望海坳时,马车翻下悬崖去,几十丈的山崖,等我们下到崖下找到人时,人已没了气息。” 消息来得突然,厢房一时陷入静默。 姑子见状,双手合十劝众人节哀:“……人掉下几十丈的山崖,好在面容未受什么损害,去得也算没什么痛苦的。倒是可怜了那驾车的马夫,虽跳车及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双腿都折了,只怕余生都只能躺床上的。” 柳氏哪里顾得别人,问姑子:“那容姨娘……”情急中又觉不妥遂改口,“那静慧,如今在何处?” “我正为此事而来。” 姑子一叹,又道:“众师姐妹们已将静慧的仙体抬回庵上,如今就停放在佛寿堂中。按理庵上本应料理她一切后事以助她早升极乐的。但佛法之外至亲为大,师太的意思,静慧的后事还需听府上的安排,庵里却是不敢擅专的。” 柳氏已渐渐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她吩咐喜鹊把姑子带到耳房稍候,又叫人去寻老太太太回来。想了想,又对苏子昂说:“你去把你二叔和四叔都请来。”容姨娘的身后事,是把人带回府里装敛还是另有安排,不是她一个当家夫人能定夺得了的。 苏子昂和喜鹊前后出了厢房。 锦念看着门口五内杂陈。 她原打算等宫嬷嬷回来了,再跟容姨娘来个了断,虽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但至少也会让她失去庇身之所的。 可如今,触不及防的,容姨娘竟死了?! 前世,她死的那一年,容姨娘还活得好好的,每日都为苏子峰亲事发愁,挑了这家姑娘看那家,高不成低不就的。 今生,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容姨娘的命运就被改变了? 锦念心下乱乱的。抬眼看向苏锦桐,表情愣愣怔怔地在看顾彦宜,眼珠一眨也不眨。 顾彦宜在跟柳氏告辞:“……请节哀,有用得着小侄的地方,旦请吩咐。”主家有丧事,他们外人是不便留在此地的。 ------------ 第168章 后事 顾彦宁和陈传云一前一后跟在他身后,几人刚要出门口,就听苏锦桐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宜哥哥……”泫然欲泣地望着顾彦宜的背影。 顾彦宜似乎没听见,头也没回径直出了厢房。 跟在顾彦宜身后的陈传云闻言,回头朝苏锦桐安抚地笑了笑。 苏锦绣见此,手拉锦念衣袖示意她看苏锦桐,低声问道:“她要干嘛?是因生母离世伤心呢?还是想趁此让顾四哥心生怜惜上前来安慰她?”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八卦,苏锦绣比她要淡定多了。 锦念随之心下一松,朝苏锦绣摇了摇头。 苏锦绣冷嗤一声,嘀咕道:“我看就是想让顾四哥来安慰她的。” 锦念笑了笑没接话。若真如此,那苏锦桐还真一点也不了解顾彦宜,他决定做的事,向来都不留余地。一旦决定疏远了谁,就不会还给对方留下那些虚妄的念想。 半柱香的功夫,老太太和苏佑松两兄弟回到厢房。 老太太搭着佟妈妈的手进门,许氏、谢氏并崔氏牵着小儿子轩哥儿的手跟在她后面,苏锦夕和张氏没见人影。 柳氏一见老太太,立即像找到主心骨一般,急急迎上前喊了一声“娘……” 她还没来及说起容姨娘的事,老太太已沉脸瞪她道:“慌什么慌,我不在,你一个当家夫人,就这点事也拿不出半分主意来?” 柳氏就知道老太太已了解事情的始末了。一边心里又叫屈着,事关容姨娘——苏锦桐的生母,老太太去听讲佛前又那样吩咐,她好像怎么处置都里外不是人,那她何必去出这个风头。 佟妈妈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老太太坐下将手搭在扶手上,目露威严地扫视了一遍屋内众人,方才沉声道:“……既是已皈依了佛门,容姨娘的身后事便在庵里操办,没有抬回府的道理。” 今日是佛诞日,全府上下为大儿子高升拜佛还愿,怎么能把一个死人运回府里?! 老太太心里头窝着一团火,脸都冷了下来。容姨娘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今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准还会影响到苏府的运势、儿孙的前程。 苏佑松也扫了一眼厢房,苏子锋低头抿唇,苏锦桐眼睛红红的。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老太太道:“娘,容姨娘是带发修行,算不得真正出家的。再说,她也给三弟留了子嗣……” 妾室死后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但容姨娘毕竟育有子女,按族规,怎么都该抬回府中装殓了择地另葬,这也算是给庶出子女的体面。 老太太冷冷地哼一声,斥道:“你大嫂糊涂,你也糊涂了不成?既不能葬入祖坟,你拉回府里是给她体面还是让她难堪?” 可至少能全了苏子锋的一份体面!生母不能回府装殓,身为庶子的苏子锋今后总会被族人看低一分。总不能因为苏锦桐寄在嫡母名下了,就不顾苏子锋的脸面吧? 苏佑松张了张嘴,眼看着老太太沉得快滴出水来的脸色,到底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没人再出声反对,老太太气顺不少,拍板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我相信,老三若在家,他也会同意我的做法。”书屋 她招手让苏锦桐坐到她身边来,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看向屋中诸人,口气缓和不少:“容姨娘的后事都悄悄进行吧,她原是出家给流民赎罪祈福的,这才刚半年的时间就死于非命,少不到有人会多嘴多舌的议论,说这是报应。平白又给我们府上招惹话题,峰哥儿今后还怎么在同窗前抬起头来?”提都没提苏锦桐一声。 锦念心下冷笑不已,老太太这意思,完全是将容姨娘和苏锦桐的关系撇清了。 柳氏心下也明镜似的,她立即走上前道:“那我吩咐下去,叫下人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人问起,只说还在宝林庵修行就是了。好在容家早没落了,只剩一些旁支的叔伯,平日也不走动。” 老太太挥挥手让柳氏下去,又扬声叫一声“谢氏。” 谢氏还沉浸在容姨娘死的震惊中,听到老太太突然喊自己,顿时唬了一跳,赶忙走到老太太面前,低声喊一声:“母亲。” 老太太不悦地皱了皱眉,道:“按说,容姨娘的身后事,交给锋哥儿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一个半大的小子能懂什么。她既是你们三房的人,就由你去宝林庵协助师太处置吧,也不枉她喊了你十几年的姐姐。” 谢氏顿时无措起来,她没理过丧事,何况又是在庙里的。 老太太又已道:“跟你二哥支一千两的香油钱,午斋过后便出发吧,带两个老成的嬷嬷一并去。装殓、停灵诸事你只管听师太安排,再做个七天的水陆道场。跟师太说,完事后,府里会给庵上再添一千两的香油钱,还替庵上印两千份的经文。” 谢氏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老太太都安排得这般仔细了,若她再吱唔着,只怕会让老太太更不喜。 这边柳氏已吩咐人去找知客僧传午斋。 锦念却有些担忧。 母亲一生都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庵里的尼姑听说不把尸身运回府里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言语行动上挑难母亲。 她握紧了自己手心,走到老太太跟前道:“祖母,我陪娘亲走一趟宝林庵,容姨娘也算得上是我半个长辈,我去送她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低头转动手腕上的祖母绿佛珠,几日不戴手感都有些生涩了。 心下顿时又有些不耐烦起来。她知道锦念这是担心自己的母亲,可若让她去了,桐姐儿却无动于衷的,这让府里的人怎么看待她的桐姐儿? 也不知道锦念是真有孝心还是存心出来捣乱的。 她忍着没动怒,长叹一声才缓缓道:“这人刚咽了气,你们小孩子八字弱,是去不得的,我都是为你们好。” 少见的和颜悦色。 谢氏已在一旁附和道:“念儿听话,跟祖母回府去等娘亲。”女儿身子本就弱,千万不能让她去那些阴气重的地方。 锦念蹙眉,这算哪门子为她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锦桐身上,她眼睛还红红的,只顾望着窗外,似乎没有在听屋里人在说什么,老太太正揽住她肩头,让她往自己怀里靠。 锦念目光彻底冷了下来,说什么为她好,只怕是为苏锦桐好吧! 她还能说什么?若再坚持下去,只怕真要落了个忤逆的名声。 ------------ 第169章 请求 锦念和林嬷嬷送谢氏去山门口,杜嬷嬷和佟妈妈早已等在马车边。 见到锦念母女一起来,佟妈妈哎呦一声叫起来:“六小姐可去不得,若让老太太知道了,少不得要动怒的。我们做奴婢的,事情办不好挨骂是应当。可若六小姐去了回来身上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少不得白白地害老太太和三夫人担心。”边说边两眼滳溜在谢氏身上。 锦念就知道,佟妈妈误会她要跟去宝林庵了。 她只笑笑,眼底有些冷,佟妈妈说了那么一堆好话,字字句句都在拿孝义来压她。 谢氏却没多想,笑着跟佟妈妈解释了一句,末了叫林嬷嬷带锦念回厢房去:“……庙里人多,你带小姐拣人少的地方走,但别往知客僧说的紫竹林去。” 几年前,女儿不知道怎的突然就很怕蛇,见到软软的爬行动物,都吓得远远就躲开去。 谢氏说完就要踏上马车。 抬眼却见苏子锋从车边挪步出来,屈着背,朝她低声道:“母亲……”。 谢氏一愣,又见他很是委屈的模样,就问:“锋哥儿,你怎么跑出来了,大伙儿都还在庙里用斋饭。” “我……”苏子锋抿着唇,嗫嚅半晌才道:“我,我……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锦念转身,沉默地看着身后的苏子锋,他咬着唇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的。 谢氏已是面露不忍,苏子锋想去送容姨娘最后一程。可若带他去,回来少不得老太太又要发作她,待要作罢,又怜惜他那一份孝心。 正左右为难之际,就听佟妈妈道:“三少爷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你也知道,老太太发了话的。说句不该说的,若三少爷真被阴灵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苏子锋闻言,只是阴鸷地盯着佟妈妈看,也没说什么分辨的话。 谢氏叹了口气,跟佟妈妈道:“就让三少爷跟我们走一趟吧,毕竟是养他到大的生母。”她虽不喜容姨娘,但人死为大,她想全了苏子锋的一片孝心。 佟妈妈面上挤出了一点笑容:“我知道三夫人一向心善,难不成我们做奴婢的心就是石头做了不成?可……”看向苏子锋又说,“要不,三少爷先求了老太太去?” 三夫人没什么心思,但她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老太太的心思她还是能揣摩几分的。老太太不让小辈的去给容姨娘装殓,不就为了全五小姐的面子么? 五小姐作为容姨娘的亲生女儿都不去装殓,其他的小辈若去了,又置五小姐的孝道于何地?! 锦念闻言,就知道佟妈妈是不想当这个恶人了。 她褪下左手腕上的玉镯,上前塞到佟妈妈手里:“就一个小玩意给妈妈把玩把玩,求妈妈给三哥一个方便。我保证,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祖母那里一概不知。” 佟妈妈偷偷地睃了一眼手中的玉镯,绵绵的质地,入手微凉。 六小姐越发会说话做事了! 悻悻地干笑了两声,佟妈妈就道:“六小姐太客气了,容姨娘若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六小姐的。” 一面说一面将玉镯笼进广袖里去了。 锦念笑笑不答话,容姨娘怎么可能会感念她,再说她也不需要。让苏子锋跟着母亲去她是存了私心的,至少母亲不用亲手给容姨娘装殓了,容姨娘不过一个妾室,她哪来那么大的脸。金庸中文 等苏子锋在车上坐稳了,车夫立即调转了车头,枣红大马“得得得”撒开蹄子就朝山下跑去。 锦念跟林嬷嬷返身又进了栖灵寺。 午时刚过,庙里的香客比早上的又多许多,第一重大殿的殿前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连她们适才出来的宽道都挤满了人。 正午阳光有些毒,晒在身上都热辣辣的。 林嬷嬷心急得不行,又怕外人冲撞了锦念,又怕老太太先出来了,她们往厢房去扑了个空,好不容逮住一个小沙弥问讯,这才寻到一条回后厢房去的僻静小路。 主仆两人避开三重大殿,绕过钟楼前的镜湖,林嬷嬷很谨慎,一路过来只零星遇到几位香客,两人都远远躲开等人过去了才出来。 走了近小半时辰的功夫,她们厢房已是不远在望,只再要穿过跟前这片紫竹林就能到达。 林嬷嬷的意思是绕道走:“……老太太怎么也得等日头偏西才回府的。”夫人交待不让往竹林走,就怕有蛇出没锦念害怕。 锦念摇摇头,今日这状况,谁知道老太太心里怎么想的呢,若真先走了,她可真要走着回城里去了。 何况竹林里也不一定有蛇的。 林嬷嬷也知如此,从路边捡起一根树枝,给锦念打气:“你放心,我就在前面开路赶蛇。”她挥着树枝,又说,“虽说是一父所生,但你和五小姐却没一点相似像的地方,唯独怕蛇这一条。” 锦念笑笑,说起来,她这怕蛇的毛病还是因苏锦桐而起的。 三四年前,苏锦桐拉她去街上买珠花。小年将至,东大街沿路有许多小商贩,卖陶偶的、山货的、锈品、首饰的、甚至杂耍的,应有尽有。 苏锦桐觉得新奇,拉着锦念下车一路逛过去。路过一卖蛇的摊子时,因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见到蛇,苏锦桐就好奇地围着观看。那是一条身上有金线纹的蛇,盘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苏锦桐问卖蛇是少年:“它这是死了吗?怎么一动不动的。” 少年想了想,答道:“它在冬眠,跟死了没区别。” 苏锦桐向来大胆,闻言就蹲下拿起串糖葫芦的竹签直往蛇身上戳,那蛇果然一动不动的。 锦念见街市上闹闹嚷嚷的,那蛇被苏锦桐戳好好一会都没醒,大着胆子跟蹲下去看。结果她刚探头,那蛇突然甩尾,头身暴然立了起来,朝两人吐着蛇信子。 异变突生,她和苏锦桐都吓傻了,两人腿脚发软全瘫在地上。 自此之后,两人都怕起了蛇,只要一入夏,府里都会点起雄黄。 那边林嬷嬷已迈步率先进了竹林。 时值春末,紫竹林早已抽了枝条,枝叶随风摇摆沙沙作响。 锦念边拿绢子擦拭额间的细汗,一边将路看仔细了才迈步,甬道两旁有不少斑斓的紫红色岩石,她也没敢多看几眼。 快要出竹林时,却看到不远处亭子里有人在负手而立,旁边跟着两个腰间挎刀的护卫。那人穿着宝黛长衫,站的姿势很闲雅。 似乎是顾彦宜。 ------------ 第170章 偷听 锦念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拉着林嬷嬷的衣袖,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嬷嬷没看清那三人是谁,但看锦念的神情,她猜测锦念是认识的,还可能是她不愿面对的人。 她立即就一脸戒备地挡在锦念身前。 锦念站在林嬷嬷身后,透过竹叶间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看到顾彦宜。 其中一个护卫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个月前,您突然把我们的人从漕帮调回,如今再进去,短时间也是没办取得他们信任的。” 顾彦宜冷淡道:“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做法?” 那护卫立即低下头去,急急辩解:“属下没有这个意思。陈应海管理漕帮多年,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以属下目前的身份,确实无法接近账册,更不要说总账了。” 顾彦宜语气淡漠道:“我用你,不是想听你诉苦。” 那护卫垂着手,把头垂得更低了:“您莫误会,如今才刚刚入四月,离殿下给的时限还有近半年的时间,可您却要求我们三个月内拿到总账,时间缩短了近一半,卑职是担心欲速则不达,殿下那里怕是……” 他话没说完,只听“叭”的一声脆响,顾彦宜突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巴掌突如其来,把护卫的头都打偏了。 护卫一下就懵了,不敢转过头去看顾彦宜,直直挺就跪了下去。 顾彦宜冰冷的声音传来:“你这是拿殿下来威胁我?既有这般主张,你大可另谋高就,不必屈尊我门下。” 锦念也被那一巴掌惊到了,又听了他后面的警告,再望着顾彦宜笔直的背影时,突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这样冷利的顾彦宜,让她想到了,中元节那刺刀飞向她时,他突然神色冷峻地飞身相救。 这样的人,前世怎不会要了她命呢? 寻思间,锦念内心突然就复杂了起来。 那护卫“呯呯”磕头认了错,很快又起身垂手提议:“属下跟踪陈应海一段时间了,发现他对他小儿子极其宠溺,要不我们……”做个了放倒的动作。 “只要拿到账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顾彦宜声音很冷,“漕帮下辖五个分舵,陈应海这边没进展,那就从各分舵入手,只需撬开了一个,后面的就容易许多。” 护卫应了是,又低头说:“只是漕帮里,我们只有三人……” 顾彦宜摆摆手:“等顾诚忙完手上的事,让他过去接应你们。” 另一个护卫便回凛道:“这边事情已了,只不过车夫双腿受了重伤,少不得要养个一年半载了。”声音粗犷中带着浓浓地两广口音。 锦念立即听得出,这声音是顾彦宜身边的护卫长顾诚的。 顾彦宜有些疲倦道:“你再亲自走一趟,除了抚恤金外加一千两银子,让他伤好后就回乡去。” 顾诚恭应声了是,又道:“那属下去见过他后,即刻赶往淮安办差,完了再去漕帮跟陈三会合?” 顾彦宜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人退下。肥猫吧 顾诚和那个护卫一齐出了凉亭,朝着竹林外的小道走去。 锦念还在怔愣中,不想顾诚两人拐了一个弯后,直直竟朝她的方向走来了。 她一慌,推拉着林嬷嬷,两人磕磕绊绊欲往路边的竹林丛中隐去。 凉亭那边已然就响起了顾彦宜警觉的声音:“谁?” 话音刚落下,就见顾诚和那护卫已双双跑动,身如鹞子一般迅速地朝她这边掠了过来。 锦念惊得后背直冒冷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傻傻地呆立原地不动。 眨眼的功夫,顾诚已扑来到她跟前。 “六小姐?!”待看清锦念的面容后,顾诚急得伸出左手扯回同伴,身子使劲往后仰倒才急急收住了身形。 锦念回过魂来,两眼直楞楞盯着顾诚按在剑柄上的手,唇角努力上扯出笑意:“好巧,顾侍卫也喜欢紫竹林的风景……” 顾诚脸上不由一抽,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离凶神恶煞也差不远了,她哪只眼看出他们是来看风景的? 但看锦念小脸苍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到嘴边玩笑话再不敢说出来。 他把手飞快地从剑柄上拿开,又赶紧扯了一下同伙,躬身朝锦念道:“不知是您在此,是在下唐突了,万请恕罪!”抬眼小意地上下打量了锦念一番,又道,“您……可无碍吧?!” 自家主子的心思,就是瞎子也能猜出来了,若她真有了什么闪失,只怕他就是万死了,也难消自家主子的心头怒火。 另一个侍卫见顾诚拉扯他,又是收刀,又是忙不迭地小意赔不是的。他一下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衣着华贵、长相漂亮的小姐,不是他能造次的人,顾诚躬身他跟着照作。 锦念心下暗暗松了口气,瞧两人这作派,料想他们此刻应该不会立即要了她的命。 尽管存了侥幸的心思,但她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们在密谋阴私之事,她却平白无故地出现这里,任谁都不会轻易放过她去。 眼下已被堵了个正朝,林嬷嬷还在惊吓中没回过魂来,双手紧紧地搀扶在她左臂上,她得趁顾彦宜还在凉亭那边没过来,赶紧想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才好。 心思婉转间,锦念一手捂住心间装后怕,一手指了指头顶道:“正走在路上,半空中突然就扑下黑影来,我还以为是我五姐遇着歹人了,不想竟是两位大人从天而降,一时竟吓傻了,倒也没什么大碍……那我就朝前寻五姐姐去了,告辞。” 抬脚就要离开。 顾诚很是惭愧,寻思着要想个办法在主子跟前弥补。如今听锦念这般说,忙问:“您可是在寻五小姐?” 他这般发问,锦念却又不好立时走开了。 她忙唉声叹气地开始胡诌道:“五姐姐她嫌屋里闷得慌,满寺的殿宇又人满为患的,祖母看她透不过气心疼不过,寻了知客僧来说这边景好又清幽,索性遣了服侍的带她到紫竹林透气来了。算算有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回去,祖母又放心不下了,心急火燎地就遣我寻她来了。我正想请问二位,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可曾有遇到她?” 顾城摇头:“……您也别急,兴许她往别住去了,没进竹林来。要不,我帮您找找?” 他们刚才谈话时,视线也是一直在警戒竹林外边的。 可若真的被五小姐听去了,他总要把人找出来,再由主子定夺。 ------------ 第171章 往事 锦念却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适才我亲眼看到她站在这边来着,我们这才急急赶了过来,谁知她却又走远了,许是又往前已经出竹林回去了。”若顾彦宜真要找麻烦,让他去找苏锦桐好了,也正好报了她旧日之仇。 顾诚还待再说些什么,锦念却制止了他:“我们自己往前跟过去找她就好,若是劳动了你,免不了兴师动众的,平白又给五姐姐惹来非议。” 她跟顾城告别,拉着林嬷嬷就走。 抬脚却见顾彦宜已经站在几米开外,背着手,正在静静地注视她。 锦念脚步一滞。 顾彦宜见她正默默看着自己,她穿着喜庆的红色,比平日看着要沉稳许多。 她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含着警惕、探究、慌乱还有…… 似乎在打量多年的故人一般。 可是她想起了他们的初次相遇? 顾彦宜想起三年前他们在闹市相遇时,她穿了件鹅黄色绫子袄,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粉雕玉饰般的,手里还拿了几枝珠花。她和苏锦桐一起围在他的面前看那条三线蛇,眸中好奇中又藏着小心翼翼。 她叫苏锦桐别拿竹签去戳蛇身:“虽说它在睡觉,可这样它还是会疼的吧?” 苏锦桐道:“一个畜生而已。” 那时他刚跟祖父为顾彦宁的事吵了一架,心情郁闷之下孤身一人登船就往扬州来。年少不谙世事,结果刚到扬州,就在酒楼里中了圈套被软禁了。 过了几日,他才想法子逃了出来,可身上的银两都被抢光了,浑身是伤又加衣衫褴褛的,狼狈至极。 他是个硬气的人,不想凭祖父的关系去求官府和熟人。没钱治伤吃饭,他在城隍庙住了两天,供品也抢不过叫花子,总不能真去要饭!他只好去附近的田埂上掏土洞抓蛇,只要把伤治好了,他总能让那帮人付出代价。 他运气还算不错,当天就找到了一条三线蛇,刚在闹市上摆出,就有两个富家小姐来看。他倒不是期望她们能买下他的蛇,但有人围观总会吸引更多的人来。 谁料,其中一个小姐突然拿着竹签去戳蛇身,那蛇吃痛猛然转醒过来,吐着蛇信子就要去咬人。 两个富家小姐惊得连连大叫起来。他一下着了慌得伸手就去抓蛇,结果手伤未愈,他没能抓稳七寸,还被蛇反咬了一口,幸亏三线蛇是无毒的。 那两个富家小姐已被跟来的仆人扶上了马车,其余人见他反被蛇咬,轰然一下全远远躲开了去,只留他手忙脚乱的收拾伤口。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大冷的天手脚都冻裂流血了,活脱脱一个乞丐。 他沮丧地蹲在街边,看着竹蒌里的蛇发呆。有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是扶那两位小姐上车的仆人:“我们小姐给你的,叫你以后别再去抓蛇了,这些钱拿着去药房看看。” 银子落在他掌心里,还带着余温。 他抬头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中透出几丝亮光来,刺得他眼睛都些疼了,他闭了闭眼,起身就跟上了仆人。 打着“苏”字标记的马车停在街上,她和那送银子的仆人停在车边,车上传来责骂声:“乞丐那条蛇都要咬到我们了,他死了也活该,你倒好,还傻乎乎地往回送钱给他。苏锦念,你是不是人傻钱多啊……行了,你那傻劲也千万别污了我的马车,自个走路回府去!” 马车“得得”一下就开远了,她停在街边一句话也没反驳,只是倔强地抿着唇,好一会才跟仆人往前走去。 他远远的跟在她后面,一路跟到苏府的角门。 那时,他都没看清她的脸。 但去年观音山上,再次见到她时,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对他却完全没有印象,还以为观音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还对他怀着莫名的敌意。 有风吹过竹林,枝叶“沙沙”作响。顾彦宜暗暗叹了口气,含笑朝锦念走来:“六妹妹,你果真看见五小姐真往这来吗?” 很单刀直入的问话。河源书吧 锦念不懂他什么意思,只能胡乱着点头。 顾诚却插话道:“六小姐放心,我这就帮您找人去。”他们说话的时候,说不准那五小姐已经跑远了。 一想到这些可能,顾诚内心极度不安。 他无法预知主子会如何处置苏锦桐,但他却有职责将人给揪出来。 顾诚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顾彦宜沉声道:“愣着什么,还不快去?!” 一边说,一边将手握成拳挡在胸前。 那是他们护卫间约定的禁止动作。 顾城不解。主子明里吩咐他们寻人,暗里却让他们不用按兵不动。 可若苏锦桐真的偷听了他们谈话,难保不把车夫跟容姨娘的死联系起来。 这对他们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准还会把他们在漕运的事泄露出去,听说,那容姨娘可是五小姐的生母! 顾诚硬着头皮张了张嘴,想劝顾彦宜慎重。 顾彦宜却已不以为意的转过头去。 适才他也在殿里,知客僧跟苏府说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在他耳里了,她们姐妹俩都怕蛇,就算要出来透气,怎么会往竹林里钻? 顾诚喊出六小姐时,他就知道他们间的对话早被她听去了。 他并不担心她会把他的事情泄露出去,她为人一向谨慎。 倒是听到她祸水东引的拙劣借口时,他又恼又好笑。 恼的是,她似乎一直都很怕他对她不利,可他怎么会? 好笑的是,一向乖巧的她,说起谎话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那种俏皮和灵动,那是他以前从未发现过的。 还是别揭穿她好啦…… 顾城和另一个护卫已经分头穿入附近的竹林丛中,四周此起彼伏地传来竹条相互拍击的沙沙声。 锦念有些紧张,顾城找不到苏锦桐一定会回来禀报顾彦宜的,到时候什么也瞒不过他了。 她想做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好半天也没想说出半句话来。 顾彦宜看得都于心不忍了。 只好走上前,低声道:“既然五小姐已前面去了,我送你出竹林去,可好?天气热了,竹林里总有蛇鼠出没,我刚才在凉亭那边有就看到一条竹叶青。”他再来扬州时,打听到她和苏锦桐都落了怕蛇的毛病,心里就忍不住怜惜她,本就不是她的错,但后果却要她来承担。 顾彦宜一面解释,一面笑意禁不住就溢满了唇间。 让人看着如沐春风。 锦念一时懵了,他这话的意思,是知道自己怕蛇了? 他怎么知道的? 不过,他既然没有要过问偷听的事,那她也不必推辞,免得惹他起疑。 ------------ 第172章 秘法 顾彦宜也不理她答没答应,率先转身向竹林外走去. 锦念主仆两人一前一后跟他在身后。 竹林青翠欲滴,顾彦宜的身影上不时有下光斑照下来,身姿移动时有一种明快的飘逸。 他穿着黛蓝色长衫,墨发随意挽了一根样式古朴的木簪,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自然的垂在身侧。 三人都没有说话,锦念却慌得像是被敲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似的。既怕他问起那婆子的事,又怕他提起苏锦桐的去向。他这么明睿的人,她只要露了点破绽,铁定就被他看穿了去。 锦念一路忐忑,顾彦宜却俨然变成了哑巴似的,一直缄口不言。 怎么能装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呢? 锦念有些迷瞪。 竹林终于走到了尽头。 顾彦宜已停下脚步:“五小姐腿脚轻快,竟这么快没了影……”末了,跟锦念告别,“那边便是厢房,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再多余的话也没有了。 锦念停步在他身后不远处,她们的暂住的厢房就在几丈开外,院门口的篱笆增边还站两个府里的婆子,似乎听到竹林里的脚步声,两人正面无表情地向这边望来。 原本,她一直还担心要用什么借口打发顾彦宜,免得他一同回到厢房去见苏锦桐,那她编的话岂不是露馅了。 如今听他这样讲,她正求之不得。 锦念舒了口气,很平淡地跟顾彦宜说一句:“多谢顾四哥了。” 顾彦宜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搭着林嬷嬷的手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连把寻找苏锦桐的“正事”都给忘记了。 顾彦宜勾唇就笑了起来,朝她的背影喊道:“你真想谢我,帮我一件事可好?” 锦念脚步一顿,她能帮他什么忙! 不过,她还是回过头去,半分也没有犹豫道:“何事?” 样子显得十分认真。 顾彦宜整了整衣袖,郑重道:“听子昂兄说,五小姐原是怕蛇的。可如今我瞧着,她怕蛇之症竟好了,胆敢就往竹林里来散步,谁不知道这里的竹林常有虫蛇出没。我有个朋友也怕蛇,倒是想劳你帮问问五小姐,她可是得了什么秘法,竟能神奇地根治了这怕蛇之症?” 他望着她,唇间眼里全是笑。 锦念面上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子。 什么帮朋友讨秘法的……全是借口! 他就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她,他知道她说了谎,苏锦桐根本就没进竹林来,偷听他们讲话的人是她。 偏偏他不明说,七拐八弯地编了个这么理由来臊她。 锦念又羞又恼,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顾彦宜见此,笑道:“六妹妹既然为难,我看还是算了吧。”河源书吧 末了,又从容道:“按我说,其实没什么好怕的。蛇是有灵性的,不是见谁就咬,何况我那朋友跟六妹妹你一样,都是心善之人。” 他特意强调她,锦念就明白,他是在叫她别担心,就算他偷听他们的谈话了,他也不会拿她怎样。 锦念心下不自在,觉得跟他说话真费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什么话,顾四哥还是自己问五姐姐去吧!” 她都有些气呼呼的了。 顾彦宜只是笑笑,她又在赌气了,揣着明白要装糊涂到底。 不过,他都把不会害他的意思告诉她了,她总归不会再惴惴不安,甚至提心吊胆了吧。 恼他,总比恨他甚至冷漠待他要好上许多。 锦念回到厢房的时候,午斋的素席已经撤去,张氏和苏锦夕已经回来了,几人正坐在茶几边说说笑笑。 容姨娘突然逝去带来的沉郁气氛已荡然无存。 苏锦桐坐在老太太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翻百索。 锦念看到她时,也不知是不是因心虚的缘故,她心下竟觉得有些不自在。 屋里的男眷都出去了,张氏跟老太太说她们拜菩萨的事:“……去的绿度母殿,排队许久才轮到我们往跟前跪拜,想来这里的求子观音是最灵验的。”看向苏锦夕笑道:“浩哥媳妇今年淮能一举得男,为我们张家开枝散叶。” 把苏锦夕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她嫁入宁远候府近三年,还未为张文浩生下一儿半女,尽管公婆没说什么,横竖候府的爵位也轮不到他们头上去。但看到上头的世子嫂子今年又抱得了一个男孩,苏锦夕心里也渐渐开始着慌了。 老太太就叹道:“不是我要在姑太太面前奉承,但明眼人也看出来了,我们夕姐儿确是嫁了个好人家。夕姐儿进候府两三年没所出的,要换在别家,那些个婆婆早急巴拉着往儿子屋里塞人了……” 说到最后,老太太后知后觉就打住了,觉得自己是被容姨娘的事气糊涂了,怎么嘴碎的管起了别人家的房里事去,没得让外人笑话她为老不尊。 张氏目光闪了两下,笑道:“好话我也不怕避嫌。要论起长嫂,京里大宅小院的夫人们,哪个不夸她明事理呢。”又执起苏锦夕的手,“浩哥媳妇,你也别心里有负担,只管把身子养好,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苏锦夕眼窝子热热的,嗔道:“姑母就知劝我,怎么到了靖表嫂身上,你就不这般想呢。” 靖表嫂便是张氏的亲儿媳。 张氏就笑了,跟老太太又唠叨了好一会儿子儿媳的话来。 说话间,门帘从外头拉开,苏佑松带着苏子昂等几个侄子进来:“点了五灯盏长明灯,四盏用的是一天十二斤油的,桐姐儿那盏就按母亲说的,用了七斤油的。虽说头盏不是由我们点的,但念祷告文时,住持也过来了。” 老太太点头,寻思着再待寺里也没意义了,遂叫苏佑松出去吩咐人套好马车来后门等,她们要改从后门下山去。 申时正,苏府一行人去了后门。 此时,日头已西斜,阳光都变成了淡淡的浅金。 路过紫竹林边时,锦念下意识地往竹林里看,只余竹影绰绰。 谢氏和苏子锋乘走了一辆马车,等回程的时候,苏子铭、轩哥儿及其乳母跟锦念、苏锦绣、苏锦桐共乘一辆。 锦念靠在车厢上,她对面坐着苏锦桐。 轩哥儿被乳母抱在怀里,小手挑着车帘往外瞧新奇。 ------------ 第173章 嫉妒 余晖斜照进来,随着车帘的起落,车厢里变得时明时暗的。 苏锦桐瞪了一眼轩哥儿,气道:“放下帘子,刺眼死人了。” 轩哥儿正是四五岁顽皮的年纪,听到人喝斥他,哼了一声,抬手又将车帘挑得老高,两眼还得意地盯着苏锦桐看。 苏锦桐回瞪了轩哥儿一眼,抬手一拍后又是一扯,车帘只一瞬就从轩哥儿手上飘了下来:“再撩帘子试试,当心我告诉祖母,让她叫四叔明日就送你学堂去。” 崔氏跟老太太提过,等开了年再送轩哥儿去学堂,老太太也同意了的。 如今听苏锦桐这般说,轩哥儿立即不敢再动,小嘴一撇,泫然欲泣。 锦念皱眉,道:“好好跟他说不行?非得动手。”招手让轩哥儿坐到身边来。 轩哥儿身子一扭,吱溜一下就从乳母怀里下来了。 苏锦绣连忙掏出身上的九连环哄他:“别理你五姐,她心情不好,把气往你身上撒的。” 一句话说中了苏锦桐的心病。顾彦宜对她日渐冷淡、容姨娘又突然离世了,今日这两件事都让她感到心慌。 她冷眼瞥着车厢里的几人,都和和气气的,把她都孤立了。 心口的火气瞬间噌噌往头顶涌上来。 苏锦桐朝锦念等人大声叫道:“都装什么好人,要真有本事就到祖母跟前上我眼药去。” 又是拿老太太做矫的。 锦念皱皱眉,都懒得再跟她多说了。 苏锦绣则是似笑非笑的“啧啧”咋舌作响。 苏锦桐见几人都没话说,遂嗤笑道:“既不敢去,一个个少在我跟前虚情假意、阴阳怪气的。” 苏锦绣原是个受不得气的性子,又见此刻老太太不在跟前,听了苏锦桐的话便高声“噫”了一下,笑道:“也不知是谁在阴阳怪气呢?明明是自己在意中人面前没脸,回头却把气都撒在小孩子身上……稚子何辜!” 锦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人不打脸,苏锦绣提到顾彦宜,明晃晃戳痛苏锦桐的心病了。 苏锦桐简直想撕裂苏锦绣的嘴巴。她和顾彦宜的事,除了老太太还没人敢这么当面嘲笑她的。 可眼下,锦念姐弟不站她这边,自己势单力薄的,要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苏锦桐忍着要暴起的冲动,冷笑道:“你们今日好大的胆,竟敢合起伙欺负我来了。你们是不是看祖母给我点了长明灯,没你们的份,你们妒火作祟了?” 又想到,如果没有锦念,那她和顾彦宜说不淮早定了亲,也不至于沦落到让人当笑柄来说。 心下又一阵刺刺的痛,冷眼看向锦念就讽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点长明灯。那你应该去求求祖母的,像你这样天天在长辈面前装温顺的,我想祖母一定会答应的,说不准还会给你点个一天二十四斤油的。” 锦念翻了翻白眼,她这是受了池鱼之泱了。 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几个孙女中,她是最入不得老太太眼的? 还点一天用二十四斤的长明灯! 那通常是有一品爵位的诰命才配点的。美食 苏锦桐恼羞成怒之下,在用老太太消遣她来呢。 锦念也不恼,跟疯狗没什么可恼的。 她只笑了笑,道:“都说点长明灯能让人心平气和。可如今瞧瞧五姐你这模样,我却觉得并不尽然。” 语气轻描淡写的。 苏锦桐一噎,反应过来后立即反驳道:“死要面子,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锦念无言以对,既然苏锦桐这般认为,那就由她好了。 轩哥儿却扯了扯锦念的衣袖,迎头问道:“六姐姐,你真的想点长明灯吗?” 锦念笑着摇头,她倒是想给父母点两盏长明灯,昨日把所有的荷包都搜了出来,都是往年她攒下的压岁钱,加起来还不到二百两银子。 给父母点灯的钱都不够,至于她自己的,她都没往这上面想过。 轩哥哦了一声,道:“你不用点了。” 锦念深以为然:“我年纪轻轻的,用不着破那个费。” 轩哥儿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锦念笑了:“怎么?”难道她很显老吗? 顺手就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不是。”轩哥儿拉回她的手,正色道:“六姐姐说什么呢,你哪里就老了?我是说你不用求祖母帮你点啊,顾四哥已经帮你点了啊。” 锦念愣了愣,惊道:“你说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别是轩哥儿为帮出气,故意说出来气苏锦桐的。 别看他年纪小,却也是个鬼机灵。适才她和苏锦桐间的火药味都弥漫整个车厢了,轩哥儿定是意会到了。 轩哥儿还未来及得回答锦念,对面的苏锦桐已经大声怒喝:“你胡说!”宜哥哥喜欢苏锦念竟到了这地步了吗?苏锦念到底有什么好,竟得他倾心以待。 他这么好的人,姿容出色,蜂腰腿长却少了习武人的粗壮,雅致中又透着一股令人着迷的清冷。再过几年等他入了仕,气质只怕更显醇厚了,就像那陈年老窖一般会更让人着迷。 可这些,离她似乎越来越远了。 苏锦桐的脸色渐渐十分难看起来。 轩哥见苏锦桐又喝斥他,瞬间小脸涨得通红:“我才不是胡说的,新佛前的头盏长明灯,明明就是顾四哥点的。住持念祷告文时,念的就是扬州东关街苏门苏氏锦念,说得难道不是六姐姐?我明明听得一清二楚的,难道扬州东关街苏氏一族中还有第二个苏锦念不成?” 他激动得声音都拨高了几倍,又怕别人不信,抬手又指了坐一旁的苏子铭:“四哥哥刚刚也在场的,他还跟顾四哥说话来着。四哥哥,你可要帮我做证。” 锦念屏气看向自己的亲弟弟。 苏子铭淡淡地嗯了一声。他们见到顾彦宜时,他正和住持在第一重大殿上,顾彦宜亲手点亮了那盏白玉莲花灯,随后住持手持佛珠开始念祷告文。 当听到住持念苏锦念三个字时,他忍不住问顾彦宜可是在为他姐姐点灯?顾彦宜只是笑笑,撇开话题去问他学业上的事。 他就知道,那长明灯确实是为他姐姐点的。虽不知道姐姐和顾彦宜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能花费几万两白银为姐姐点一盏灯,苏子铭觉得顾彦宜这人不坏。 ------------ 第174章 斥责 见到弟弟默认顾彦宜为她点长明灯,锦念怔住了。 前世她早早就喜欢顾彦宜,从未奢求、甚至幻想他会为自己做些什么事。 没想到今生她想远离他,却处处发现他对自己的好。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很突然,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顾彦宜了。 车厢里突然响起了哈哈的大笑声,苏锦绣笑得脸都红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轮到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她都没想到,原来顾彦宜属意的人是锦念,也不知苏锦桐此刻是什么心情。 苏锦桐已如被黄钟大吕敲打过一般,头脑嗡嗡作响。 她抬手连连扣击车壁:“停车,停车……”继续待在这车里,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发疯似扑过去掐死苏念锦。 苏锦绣也没去拦住苏锦桐,捂嘴扯着锦念的衣袖示意她去看。 锦念还愣愣的,眼前总是晃过烛光照在白玉花灯上映出的柔光。 苏锦绣就道:“只怕是要找老太太告你状呢!”苏锦桐这个样子让老太太看到了,锦念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说教了。 锦念回神叹气,她也无力左右老太太的想法。 那边苏锦桐已跌跌撞撞地跑到山路中间,张手拦住了后面的的马车,那是老太太共张氏和苏锦夕坐的。 老太太正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容姨娘好巧不巧在今日死去,搅得她今日心神不宁。 马车突然收缰停住,她缓缓睁开眼正打算问车夫怎么回事,就见苏锦桐边掀帘上车,边喊了一声“祖母……”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的。 老太太被唬得一惊,慌得急急拉往苏锦桐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张氏和苏锦夕也吓了一跳,齐声问道:“桐姐儿,可是身上哪里不适吗?” 苏锦桐不答,只顾往老太太怀里钻去,抽噎许久才道:“三姐和六妹……她们孤立我,都不跟我玩。”张氏在场,她只能避重就轻。 顾彦宜为苏锦念点长明灯,若给传了出去,保不准反而会成全了顾彦宜和苏锦念。 若真那样,她和顾彦宜真的再无半分可能了。 老太太眉头一跳:“这好办,等回了府我说她们俩去,小姐妹家家的,闹闹别扭过一会就好了。” 她安慰苏锦桐不哭,心下打定主意回府了再仔细询问清楚。桐姐儿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什么样性子她还能不清楚,若真是受了人欺负,定是气呼呼去回来找她告状,何时见她哭鼻子的? 一行人回到府里时,离晚膳还有近半个时辰。 锦念坐在花厅里想事情,晚间的夕阳照在院中那棵海棠树上,一树的嫩绿都笼罩在淡金色的柔光中,像极了那白玉莲花灯沿映出的光。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林嬷嬷进来了,老太太那边来传话叫她过去说说话。 锦念“哦”的一声,目光依然停在那棵海棠树上。第一读书网 林嬷嬷见她还神思恍惚的,担忧道:“要不我去回了老太太,今日小姐奔波了一天,身上不舒服,等明日再过去跟她老人家说话。”小姐得罪了苏锦桐,老太太怕是不会干休的。 锦念摇头,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何况她也有事要求老太太帮忙。 老太太已从苏锦桐嘴里得知今日的事,她千算万算,结果没料到顾彦宜会喜欢念姐儿。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桐姐儿还威胁她要带发修行。顾彦宜那边她没有理由去说什么,但锦念是她的孙女,她总要敲打敲打才好,免得坏了桐姐儿的亲事。 老太太就跟苏锦桐说:“等下你六妹妹来了,万事都听我的,你可不能像今天一样大吼大叫的,你这是要嚷得全府人都知道呢,真到那时,就是我也帮不到你了。” 锦念见了老太太,给她行礼。 老太太伸手扶住她,目光复杂地道:“好像你也没出生几年,如今竟长这么大了。”她回头看了看苏锦桐,又缓声问,“我听说,今日顾四郎给你点了长明灯?” 锦念就知道,老太太已经知晓今天的事了。 她轻声道:“轩哥儿是这般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太太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才道:“念姐儿,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淮安回扬州时,顾四郎确是帮你许多,你们二人有些来往,祖母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也该知道名声对一个姑娘家有多重要,何况在我们这样的大家族里。你可明白祖母说的?” 她明白什么?老太太话里话外的,不就是在说她和顾彦宜在暗通款曲嘛。 锦念笑了笑:“孙女行事确实有欠妥当,往后还请祖母多多提点。可您说孙女跟顾四哥有往来,却是没有的事,还请您明查。从淮安回来后,也只有顾四哥来府里时,我才偶尔碰到过一两次。祖母若不信,您可以问问五姐姐,顾四哥何时来的府里,跟谁见的面,她都是知道的。” 私下往来这样的罪名,她是万不能认的。 老太太若要责怪她,那不如先管管苏锦桐。 老太太也没想到锦念会扯上苏锦桐,脸色开始沉了下来:“既然没有,他为何独独给点你了长明灯?”听说还是头盏长明灯,要点整百年的,她都惊到了。 锦念摇头,也许顾彦宜还像前世这个时候一样,还是喜欢她的。 可他后面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老太太见她面露迷茫之色,就道:“我且信你这一回。”看向苏锦桐又道,“有件事,我原本不打算说的,但今日既然提到了,我少不得跟你们也都说说,免得日后你们胡来坏了名声。” 锦念额头一跳。 老太太道:“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和你们父亲的意思,是想把桐姐儿说给顾四郎,日后你们互相间再见面,都应该注意分寸,本本分分的,别存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不管两人心思如何,她把锦念这一头的萌芽掐断了,桐姐儿和顾四郎的事再重新谋划就是了。 锦念没想到,老太太竟会当面跟她挑明,要把苏锦桐定给顾彦宜的事。 撑腰的人都不死心,难怪被冷漠对待了许多次后,苏锦桐依然围着顾彦宜不放手。 可什么叫不该有的心思? ------------ 第175章 帮忙 锦念简直要被气笑了,老太太这般说话,不过是认定她对顾彦宜有了男女的情思,叫她断了那些念想。 若在前世,听到这样的话,她怕是要痛心不已的。 可今生,隔着前世那些牵绊,她和顾彦宜还怎么可能呢? 她抬头直视老太太:“祖母要是早跟我说这些,我就不该听父亲的,从淮安回扬州跟顾四哥同行。日后定不会了,就是在府里遇着,我也会绕着走。”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她看着锦念急于撇清跟顾彦宜关系的样子,斥责的话再说不出口。 “你知道分寸就好。”老太太口气终于软了下来,缓声道,“你的亲事,我会让你母亲也多出去走动走动,名门大族进不了,那扬州城里还有许多上进的后生呢,你也别急了。” 老太太突然说起锦念的亲事来。 锦念微微一愣,老太太这是打了她一巴掌又给了她个甜枣啊。 她心下冷笑,低声道:“孙女离及笄还有两年呢,亲事倒是不急的。眼前倒有一事想求祖母帮忙。” 老太太微讶,至小到大,锦念就没主动开口求过她什么事。 见老太太一脸的警惕,锦念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轩哥儿的乳母跟我们同车,轩哥儿又那样说顾四哥点灯的事,就怕那乳母嘴上没个把门,回府后胡咧咧就说了出去。坏了我名声事小,但五姐姐不是还要跟顾四哥议亲么,这要五姐姐的面子往哪搁呢?” 言下之意,是要让老太太出面,别让那乳母搬弄是非。前世她就是被流言害苦了,今生不能再走老路了,奈何她在府里一向人微言轻,谁会听她的,说不准到头来还弄得她欲盖弥彰似的。 老太太松了口气,没想到锦念说的居然是这事,她一回府就盘问苏锦桐发生了何事,倒忘记了还有乳母在场。 她拍了拍锦念的手:“难得你想得这般周到,这些下人,若没人在旁敲打几句,是不会知道事情轻重的。”转头便朝门外喊道,“桂枝,你去四夫人房里传个话,让乳母带轩哥儿一起过来,就说我这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烤乳鸽。三小姐和四少爷那里,也请他们过来一趟,我今日留他们在这里吃饭。” 桂枝在门外应了一声,锦念就听到有人走远的脚步声。 从始至终,苏锦桐都不发一言,她换了一身绿地荷花纹的褙子,面色阴沉地坐在老太太身边。 见到锦念在看她,她冷冷地回瞪了一眼。 桂枝还未回来,杜鹃就寻锦念来了,她请完安就跟老太太道:“我来看看小姐可跟老太太说完话了,厨房给她煎的解暑汤好了。” 锦念意会,林嬷嬷这是担心她在老太太这里吃挂落,派杜鹃给她解围来的。 她想了想,顺着杜鹃的话就跟老太太告别:“……今日在外待久了,中了些暑气。”她不想跟着几人一起被老太太规劝,显得她做错了事一样。 老太太也没留她,只道:“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也好,他们几人,你就放心交给祖母吧。只望你日后也要像今日这般稳妥行事才好。”夭夭文学网 锦念点点头,带着杜鹃回了镜花小筑。 晚膳过后,老太太遣桂枝来给锦念送东西,有一匹品月色缎平金绣缠枝花纹的,还一匹瓜瓞绵绵丝织提花的上好的锦缎。食盒还装了一只烤得黄灿灿的乳鸽,放在定州牡丹白瓷碟里,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桂枝笑道:“四少爷和三小姐她们正在那边用饭呢,热热闹闹的,老太太看着也高兴,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又叫我送乳鸽来给六小姐尝尝鲜,若是觉得好吃,就让厨娘来教林嬷嬷做给六小姐吃。” 锦念心下明了,老太太这是把事情办妥当了。 不过她倒是想不通,老太太突然送她东西,是心里觉得亏欠她呢,还是又在给她一个‘甜枣’。 她也不拒绝,笑着道了谢,让莺歌拿两个碎银稞子赏了桂枝。 桂枝拒绝:“您要这么客气,日后我都不好登门了。临出门前可是老太太吩咐过了的,不许我拿赏钱,说她送东西给您,反倒让您破费,到头来倒显得她的不是呢。” 桂枝这般会说话,倒让锦念颇为意外,她不由得想起桂枝是柳氏心腹的事来。 要不要现在点破了,让桂枝今后帮她留意荣华堂的动向呢? 锦念想了想,最终打定主意等宫嬷嬷回来后再说。 她坚持让桂枝把钱收了起来:“祖母吩咐是祖母的事,我赏你那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不收下,可是嫌我给得少了?”也不等桂枝答话,又继续道,“你在祖母和五小姐身边伺候多年,见识多,日后我若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您不吝指点一二就是了。” 桂枝一愣,不知道锦念今日怎么突然跟她说那么多的话,六小姐一向话很少的。 她跟锦念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把银稞子笼进了袖口里。 锦念吩咐莺歌送桂枝出院门去,等二人走远了,她喊林嬷嬷帮她寻一套松花布做的里衣来,她要洗个热水澡,今日一路颠簸,身上粘腻得很。 林嬷嬷边拉开五斗柜边问锦念:“刚才老太太都跟小姐说了什么,可有怪罪你了?” 锦念摇头,将老太太打算把苏锦桐说给顾彦宜,叫她断了念想的事说了,末了嘱咐道:“今日之事,就是在母亲面前,嬷嬷也千万别说漏了嘴。”母亲知道老太太这样对她,一定会伤心的。 林嬷嬷嗫嚅着嘴巴,欲言又止。 锦念就道:“有什么话,嬷嬷还不能跟我说的?”林嬷嬷还在母亲小的时候就跟在身边,到出嫁的年纪,还是外祖母做主把她许配给的宋掌柜,等母亲出嫁时,一家人都做了母亲的陪房跟来扬州。锦念出生后,林嬷嬷就一直跟着她,待她一向亲厚,有时候看得莺歌都眼红了。 林嬷嬷把里衣搁在斗柜上,看着锦念道:“按说我不该多嘴,可小姐你也得为自己多想想,怎么老太太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呢?”顾彦宜和苏锦桐的事,显然是老太太一厢情愿的。 锦念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顾彦宜若真订了苏锦桐也很好,免得她日后看到他徒增心烦。 ------------ 第176章 谈话 锦念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林嬷嬷都有些怒其不争了:“顾公子的心思,小姐也别告诉我说你不知晓。他这样的家世人品,打着灯笼都难寻的。若老太太面前你抹不开面子,那不如由我把点长明这事给说了出去,再不成我就去提点一下顾公子,他若真有心,就尽快让家人请了媒人来,把事情都挑明了,我不信老太太还能把亲事拦下!” 锦念很想明确地告诉林嬷嬷,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老太太还真会把亲事给拦下,前世也不是没发生过。何况顾彦宜曾拒绝了苏锦桐,怎么会同意她与顾彦宜的亲事?后来她之所以能定给顾彦宜,还是因为皇帝突然赐婚。 至于今生,她和顾彦宜之间总隔着一团迷雾,她没傻到要去重复前世的老路。 林嬷嬷见锦念又神思恍惚,不愿多提顾彦宜的事,她立即后悔今日是自己气糊涂了,说的话都僭越了,小姐的亲事不是她一个奴仆随意说嘴的。 她跟锦念解释:“……老太太这心都偏得没个度了,顾公子待你不薄,我也是替小姐觉得可惜。”自家小姐有宫寒,好人家怕是难进的。 锦念心下暗暗叹气,林嬷嬷还是希望她能嫁给顾彦宜,可两人间的纠葛她却无从对他人道来。 她索性不再说刚才的事,只吩咐林嬷嬷下去帮她准备热水。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柳氏很快就知道了。 她笑着对苏锦夕说:“没想到顾四廊看上的竟是念姐儿,可你祖母偏要为苏锦桐横插一杠。我看,这两姐妹,早晚有得一争。” 苏锦夕就道:“我看未必,念姐性子安静得很,你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何况老太太又那样发话了。” 柳氏就气恼:“她想为苏锦桐寻一门好亲,怎么也不想想,她也不止有苏锦桐一个孙女。”她的妍姐儿十六岁了还待字闺中,患喘症花癣的消息一传出去后,愿来提亲的那些人,柳氏一想起就来气,不是商户就是没什么家财、屋里还收了近十个丫鬟的童生、庶子。 妍姐儿被这么作践,还不都拜苏锦桐所赐! 柳氏恨得咬牙切齿:“苏锦桐不是想有份好姻缘吗?我偏就不让她如意……”上次府里唱戏时,让苏锦桐侥幸逃脱了,她不相信次次都会这般走运。 戌时末,宝林庵那边才有消息传来。 锦念已换洗过了,正在灯前坐着发呆,车夫托了守门的婆子带话进来:“天太黑了,走夜路容易出事。三夫人说她今晚就在宝林庵待一晚,明日午时才回府。容姨娘今日已入敛了,都跟庵里师太交待好了,停灵七日做道场,叫小姐别担心,早些睡。” 锦念松了口气,又问婆子可去老太太那边回过话了? 婆子回道:“大夫人和老太太那边都回过话了,老太太叫车夫明日还去接三夫人回府。” 待婆子出了院门,锦念便熄灯躺床上。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她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的,结果却一觉睡到天明,竟连梦都没有。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人人 她撩开帘幔朝外问什么时辰了,莺歌就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珐琅山水人物盥洗盆进来:“辰时一刻了。” 锦念讶然,没想到自己竟睡这么晚。 莺歌见她急急起身,笑咪咪道:“老太太那边传过话来了,是三小姐带的话,叫您今日不用去请安了。” 锦念朝屋外探了探头,庑廊下有丫鬟在打扫,却没见苏锦绣的身影。 莺歌拧干锦帕上前递给她:“我原本想叫您起床的,可三小姐非不让叫,说您昨日马车劳顿的累了一天,让您多歇着。她自个把老太太的话带到就走了,赶去学堂上课去呢。” 锦念哑然失笑,往日苏锦绣比她还懒得去学堂,也不知今日哪根筋搭错了,竟早早就去了。最近府里事多,她们几姐妹都好久没去过学堂了。 说起来了,她寻到念安居士的事,是应该跟凌先生说一声的,先生一直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可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还是等下次她去上课时,再跟凌先生说好了。 她让莺歌给她随意绾了个发髻,用完早餐后便坐在花厅里翻看话本,都是一些旧的,她已经翻看过两遍,甚至有些对话都能背下来了。 莺歌见她百无聊赖的,就问她道:“再过几日就要入夏了,不如我把槅扇糊的高丽纸给撕下,换成薄的纱幔?” 锦念看外头阳光渐猛,风中都开始夹带着热气了,她觉得莺歌主意很好:“我记得上次外祖母给的布里有几匹软烟罗,就换上那匹雨过天青的,天热时,看着也清凉一半。” 主仆两人一起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帘幔挂上,厢房里顿时感觉清透不少。看看午时将至,锦念让莺歌拿上另一匹软烟罗,一起去抚花苑等谢氏。 她刚和莺歌把软烟罗裁成纱帘,还未来得及挂上,院外就传来了院里洒扫丫鬟们的请安声:“……三夫人回来了。” 锦念搁下剪刀,朝外望去,庑廊下杜妈妈正挽着母亲的手往厢房来了。 谢氏刚进门,一眼就看到桌上堆满了天青色的纱幔,她问锦念:“好端端的,你裁那么多纱帘做什么?” 锦念在门口忙扶虚扶母亲进门,把打算帮母亲换纱帘的事说了,末了问道:“母亲,宝林庵那边可还顺利?” 谢氏点头,长叹一声:“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好好的,连个头痛脑热的病都少有,谁知竟然这么就去了……”容姨娘进府后,没少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但在宝林庵看到她一身灰色的道袍,孤身一人躺在空空荡荡的义堂上时,这些年心中对容姨娘的不满一下就释然了。 锦念叹气:“她去得利索,比那些长年缠绵病榻的人少受不少痛苦,娘亲你也别难过了。”母亲一向心软,又容易原谅别人,若是知道容姨娘对她做的那些事,只怕不会像现在这么伤感吧。 谢氏道:“她也不算白来一遭,锋哥儿在她灵前守了一个晚上,我怎么劝他都不愿离开,我看比他那个姐姐要强多了。” 锦念深以为然,苏锦桐只怕都忘记了,她是容姨娘亲生的了吧,心心念念的只有她和顾彦宜的亲事。 ------------ 第177章 去问 锦念不想再说容易姨娘的是,她对谢氏道:“我让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菜,有虾饺和清汤芥菜。”转头吩咐莺歌去传饭。 谢氏忙止住她:“我在宝林庵用过斋饭才回来的,你自去吃吧,回头你帮我给你父亲写封信,容易娘的事总要告诉他一声才好。他不在家,容姨娘的事全凭老太太做主,没把容姨娘带回府里发丧,等你父亲回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怪我。” 锦念劝道:“就是父亲在家,家里的事不还是要听老太太的,母亲就不必为这事担心了。”瞧瞧这两日府里的做派就知道,容姨娘的逝去在府里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了,似乎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谢氏叹气,又跟锦念说起苏佑桦来:“年前说是大哥帮谋了荆州的同知,谁知圣旨下来暂停调任,要重新考绩。也不知这次考绩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你父亲若能调回扬州来任职那最好不过的。锋哥儿和铭儿都大了,都要读书科举,若你父亲在家,还能指点他们一二。” 母亲突然说起希望父亲回调扬州来,锦念就知道父亲没跟母亲说过扬州盐业的事。 她都不忍心抬头直视母亲了,眼下她正求顾彦宜帮忙,尽力把父亲调离两淮地区,最好能调到荆州去。 这可是在活生生的拆散父亲和母亲啊! 可前世扬州盐案牵连甚广,父亲下了大狱,母亲日夜思虑过重,最后都没等到父亲从狱里出来就病故了。 重生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再次重演的。 锦念努力扯了扯嘴角,笑道:“去哪里任职不是父亲能决定的,如今两淮官员考绩的事,决定权都在钦差大人手里呢。按女儿说,父亲若能去荆州也是好的,那是大伯父为父亲选的地方,想必不会太差,离扬州也不算很远。”心下思量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去找李烈问问? “娘也知道是这个理。”谢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他能平安顺遂,在哪都好……”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看得锦念眼眶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等晚上从抚花苑出来时,西边的天空中已升起了上弦月,离十五月圆也没几日了。 主仆两人沿着甬道慢慢走,朦胧的月色洒在府中,四周一片静谧。 锦念就问莺歌:“若我去跟英国公打听父亲调任的事,你说,他会不会跟我透露一些消息呢?”李烈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好亲近的人,何况,听张氏的意思,李烈颇有点铁面无私的意味。 莺歌提着灯笼的手一顿,问道:“顾公子那边帮不上忙吗?”要不,好好地又想去找英国公? 锦念道:“我只是想做两手准备,万一顾四哥那边顾不过来,我们也能多一条路。”她最近跟顾彦宜的关系有些微妙,老太太又那样警告她,她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顾彦宜了。 何况那日在玉壶春,顾彦宜的意思父亲的事还要等等。若她能从李烈那边能问出了些消息来,那是最好不过的。 莺歌道:“那您想好了要怎么去见英国公了吗?”钦差大人住的盐运使司,那里门前都围满了身穿程子衣的带刀护卫,寻常百姓都不允许靠近。 去见李烈不过是她今日才起的念头,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去见他。之家 莺歌却笑了:“我倒是帮小姐想到好了个好主意……杜鹃不是跟展风挺熟的嘛?”她的意思是锦念不用出面,让杜鹃去帮打探消息。 锦念失笑,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去年城外驿站李烈给她茶叶后,还是展风跟杜鹃说的茶叶名,她才知道原来是叫白毫茶的。 翌日,锦念去荣华堂请安回来后,她让莺歌去把杜鹃喊来厢房:“当了几日的洒扫丫鬟,可适应了?” 杜鹃穿着一身三等丫鬟的葛布衫,拘着腰站到锦念面前:“适应的,来服伺小姐前,奴婢在三夫人身边也是做洒扫的。” 锦念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你倒还扫上瘾了?” 杜鹃忙不迭摇头:“洒扫怎么还能扫上瘾呢?这些年,奴婢跟在小姐身边没做过什么粗活,好多年没碰扫笤了,才几日,奴婢手就起了硬茧。但这是份内这事,奴婢不敢怠慢。” 锦念注意到她双手没有之前滑润的光泽。 她又上下打量杜鹃,只是恭敬垂手,连头也不敢抬。 一口一声都没忘自称奴婢。 看来,这次的惩罚,杜鹃跳脱的性子确实收敛了不少。 锦念缓缓地吐了口气,把让她去找展风打听父亲调任的事说了:“……若你办得好了,三个月的处罚给你减到两个月,许你两个月后还回我身边当差。若办不好,那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她这样做,也不知道算不算赏罚分明了。原本杜鹃是被罚到院子做洒扫三个月的,如今因父亲的事,少不得要破例了。 杜鹃愣了愣,她没想事情会是这样。昨晚莺歌跟她说明日小姐找她有事时,她忐忑了一夜,以为锦念这回定是要把她赶出府去了。她昨日找林嬷嬷打听锦念在荣华堂发生了何事,以为被锦念知道了。她被罚去洒扫,小姐贴身的事不是她应该打听的。 不曾想,竟是小姐要重用她。 杜鹃回后倒座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马不停蹄地出了府。 早上的阳光还很柔和,她先拐去锦春楼打包了两盒玫瑰酥,这才往静北街而去。 路过顾彦宜住的宅邸时,她看了一眼,宅门关得紧紧的。 再往前不远,便是两淮盐运使司了。使司府门上高挂有敕造的鎏金匾额,有两队身穿程子衣的护卫佩刀整齐地分列门前。 杜鹃还未靠近,就有护卫拦住了她的去路:“干什么的?未经传召,任何人不许靠近钦差大人的行辕。” 杜鹃唬了一跳,赶紧报上展风的大名。护卫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才命她在外面等着,自个转身往里通报去了。 ------------ 第178章 来意 展风端着茶碗走进议事厅。 幕僚李茂舒正和李烈汇报盐税一事:“……盐税上交制度,向来是次年三月份交上一年的。前年,两淮盐运使司共发盐引一百八十二万引,因此去年共上交盐税七百二十八万两白银。而去年,考虑到盐工流失严重的问题,圣上御批给两淮的盐引数量降到一百七十万引。按制,每引四百斤征四两税银,则今年预计需上缴税银有六百八十万两白银。但因要查盐案一事,今年的需纳的盐税并没有上交,一直还锁在府库中。” “可刚才我们带人同盐政大人,盐运使大人并四大盐商代表盘查库银,却只有区区四百万两白银,有近三分之一的亏空,偏偏又有案可稽。圣上命国公爷九月份前,带着同去年的税盐回京复命。” 卢刚卢盐运使和杨知府也很配合他们,天天卯正就到知府衙门监督征税一事,尽心尽力跟盐商周旋,奈何盐商又推说官盐卖不动,把皮球踢给私盐犯,甚至还说起最大盐商伏法了,好些引岸被私盐占去,税银自然减少。 李烈明白,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拖着他,直到把他耗走了为止! 他必须尽快找到真账本。 李烈穿了一件玄青色的长袍,显得他面色有些阴沉。 展风见此,赶紧给李烈沏了杯铁观音。 李烈却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今上授他巡盐按察使,领命钦差,目的就是为了整顿两淮盐务。如今他在扬州却举步艰难,不止连真正的帐本都没拿到,就连撬开盐官的缺口都寻不了着。 南淮的盐官官个个看着都忠于职守,无懈可击。不得以,他只得以办职不力为由扣押杨知府,可一连盘问几日,软硬兼施,杨知府竟是咬定不松口,只承认自己办事不力之责。 李烈走到窗槅边看着外面的院子想事情。 李茂舒在等李烈说话,议事厅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 门口响起了一片脚步声,有护卫进来了,禀道:“外头有个叫杜鹃姑娘的,来找展统领。” 李烈随口就问展风:“哪个杜鹃姑娘?”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怎么还有那闲功夫去理会那些男女之事。 展风轻轻咳嗽一声,回道:“是苏府六小姐身边的丫鬟。”他和杜鹃也没说过几句话,想不明白她找他有什么事,若让国公爷误会了可不好。 李烈脑海就想闪现过锦念那双黑白清澈的眸子,他沉默挥挥手,示意展风出去见人。 展风出了议事厅,沿着院中的回廊往大门去,守门的侍卫向他作揖:“展统领,找您的那个姑娘在外面等呢,是个生面孔,兄弟们也不敢让她进来,您多担待啊!” 展风往外望,杜鹃只身一人正站在门外不远处,手里挎一个提盒。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她往这边看过来,见到是他出来了,就使劲地朝他挥着手。 “这里守得真严。”展风走过去,杜鹃笑了笑,“我以为今日怕是见不着你了呢。” 展风解释道:“国公爷在此办公,兄弟们就比平日多了些防备。” 他请杜鹃进去说话。 杜鹃摇头:“你们这么忙,我进去反倒打扰到你们了。”她把提盒交给展风,“上次在驿站,多谢你们送的白毫茶,我家小姐和老爷都喜欢。恰巧今日府里做了些玫瑰酥,夫人就叫我拿来给你和国公爷尝尝。”90看 无缘无故地来寻人,总得寻个由头。她不能打着锦念的名号,若让李烈误会了,那她的罪过就大了去,不说锦念会罚她擅作主张,只怕顾彦宜就不会饶过她去。 思来想去,以三夫人的名义送东西却是最好不过的。 展风心想这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怎么到现在才想着要表达谢意,就是前段时间在苏府竹林外见到六小姐,也没见她提白毫茶的事啊。 但玫瑰酥已递到面前了,他也不好推却,遂笑道:“让三夫人费心了。” 展风接了提盒,杜鹃就状似不经意地顺展风的话道:“比起国公爷,我们夫人也没什么费心。盐案的事千头万绪的,我们家老爷没给国公爷带来什么困扰吧!” 展风心里立即明白,杜鹃来就是为探听苏佑桦调任的事。 他本不待说的,但又想到锦念也曾两次借东西给李烈,若只字不提,难免会显得国公爷的身边人不近人情。 展风定了定神道:“最近国公爷还在查淮南这边的盐税,淮北那边还没开始正经查到,也许还要过个一两个月甚至更久才能有结果。” 这也算是给了准信了。 展风提着提盒返回了议事厅,李烈还站在槅扇边望着天空,快要入夏了,阳光亦发的猛烈。 展风把玫瑰酥从提盒里拿出来:“苏三夫人送的。”他把杜鹃的来意、以及他的回话告诉了李烈。 李烈坐回太师椅上,道:“谁告诉你,淮北那边账册的还没开始查的?” 展风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烈。他知道,从京城出发时,国公爷就脱离船队率先赶往两淮来查盐税来了,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竟拿到了账册。 这样说来,苏佑桦有没有沾染盐款定是已经查清楚了的。 亏得他刚才还那样对杜鹃说,他本意是跟人实话实话,谁知到头来竟是他的不是了。 展风就问李烈:“那苏三没什么问题吧?等哪日再碰到杜鹃那小丫鬟,我也好跟人家说一声。”拿了一块玫瑰酥递给李烈。 李烈却睨了他一眼:“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跟她说。” 玫瑰酥入口即化,带着一股细腻的甜。她应该也是喜欢吃甜食的吧,要不要三夫人怎么会做玫瑰酥。 展风却面露疑惑,国公爷说他自己跟她说,是跟杜鹃说吗?可国公爷都没跟杜鹃说过话,只怕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展风只好试探性地问道:“您这是打算去苏府吗?” 李烈嗯了一声。 展风就道:“那您什么时候过去,要不要我先跟苏四提前说一声?还有二夫人那里,她还在苏府,您到时总要去跟她请安的。”若只是为了跟杜鹃说苏三的事,国公爷何必亲自跑一趟,他肯定还有事要问苏四的。苏四官职虽小,但上头还有两个算得上年轻有为、且前途无量的哥哥,他在扬州官场中颇有几分面子。 ------------ 第179章 着急 杜鹃辞别展风后,沿静北街往回走。 顾彦宜的宅邸依然关着门,之前有两个穿程子衣的侍卫守门的,也不知道是从何起就撤岗了。 杜鹃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徘徊踟足,街边突然传来一阵打骂声:“你个不识好歹的军汉,掌柜念你上阵杀敌丢了条腿,好心给你免了一个月的账,如今你还想懒上掌柜了啊!成日蜷缩在面馆里,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赶紧滚,滚……” 杜鹃抬头看过去,不远处街边的面馆里,两个小伙计正往外推出一衣衫褴褛的男子,瞧着三四十岁的模样,拄着木拐走路一瘸一拐的。 杜鹃盯着军汉看了半晌,最终咬咬牙朝那道朱漆大门走去。 铜环敲上门板上传出悠长的“咚咚”声,杜鹃在边扣门边心里劝慰自己,小姐和顾公子若在一起,算得上是良缘佳偶的,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敲门声才响了几声的功夫,沙泉就急匆匆跑出来开门了。见到是门外站着杜鹃,他重重舒了一口气:“你再不来,公子可要催我到府上问去了。” 他让杜鹃进了院子,两人刚绕过影壁,就看到顾彦宜正在前面的凉亭里朝他们招手。 已近午时,光线有些猛烈,顾彦宜少见地穿一件宽大的细布袍子,两人刚走进凉亭,就听到有淡淡地语气在问道:“你家小姐这两日可睡得好?” 杜鹃停住脚步:“小姐今日跟往以往一样,都是卯时起的床,辰时前去跟老太太请安。”想了想又道,“昨日却是起晚了,没去给老太太请安,连三小姐过来了都还没醒。奴婢看小姐前晚应该是睡得极好的,起床后精神气爽的,看了画本又跟莺歌换纱帘。” 顾彦宜勾唇笑了笑,前日发生那么多事,她心里竟没半点波动。 杜鹃敏锐地感觉到顾彦宜此刻心情极好,她嗫嚅着嘴巴,欲言又止,老太太以及李烈的事,她都不知道怎么跟顾彦宜汇报。 她还在心里打腹稿,想着该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就听到上头又传来了顾彦宜的声音:“你找过来,是发生了何事?” 语气很轻,却很肯定。 杜鹃心下一跳,早晚都得说,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回道:“……小姐答应了老太太的要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没过两日,小姐便叫我去跟英国公打听三老爷调任的事……她以前都是拜托您的。”她把从林嬷嬷处打听到的,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顾彦宜。 凉亭里陡然一片死寂。 杜鹃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有两道冰冷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后背有冷汗在流。沙泉就曾告诉过她,府里侍卫有说错话办错事的,大冬天会被罚冻在江水里一夜;若是在夏天,刚被关押在密闭的屋子里,一天一夜不许吃喝。 这同直接取了人性命有何区别? 她刚才说话,应该换另一种方式的…… 良久,上头才传来了沏茶水的声音,又一瞬过后,只听顾彦宜淡淡道:“你先下去,有什么事及时来禀报。” 杜鹃如同在鬼门走了一遭,她回过气来,这才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沙泉在一旁连忙伸手拉她出去。 等两人走远了,顾彦宜握紧手心站了起来。他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拳打在柱子上。乐乐文学 苏老太太什么东西,竟下令她对他断了心思? 他给她点长明灯,是希望她平安喜乐的,她在府里向来弱势,身子又不好。他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老太太凭什么对她呼三喝四的? 还有李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跟李烈走得这般近了? 他隐隐觉得有些东西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了。 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顾彦宜躺回椅背上闭了闭眼。 等沙泉返回时,顾彦宜就跟沙泉道:“你传信给顾诚,漕运的事,我只给他三个月的时间。” 沙泉心下一跳,顾诚才刚出发几天,此时可能都还在去淮安的路上。就算顾诚再厉害,查完林嬷嬷的身世怎么也要四五天了,从淮安再赶去漕帮又要耗上几日,那留给顾诚取漕运账册的时候不过两个月! 可底账哪里是这般好拿的?他们从梁知事手里拿到账册,可都花了近一年的功夫…… 当然,扬州的水太深,一个漕帮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可三个月的时间,终究还是太短了。 是六小姐去跟李烈打听苏三的事请公子着急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公子竟然下这样的命令。 沙泉不由得为顾诚捏了把汗,待要替顾诚求情时,看到自家公子脸色非常不好,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变成了“是”。 锦念在书房里整理她近来写的大字,早上杜鹃走后,她约苏锦绣一起去了学堂。凌先生梳着圆髻,穿着灰色长袍站在讲坛边。 苏锦桐今日也没来,学堂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三四个学生,都族人适龄的小姐妹。原本去年底时还有七八个的,但到今年,有几个却来不了了。她们家人来告知老太太:“……也学一年了,认了不少字,以后也不再是睁眼瞎,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是让她们学好女红才是正经。” 锦念已是许久不来学堂了,凌先生见到她也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叫学生把大字放在案上铺开。 课间休息时,锦念就把她寻到念安居士的事跟凌先生说了。 凌先生听了,面无表情地道:“在闭馆前能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锦念立即听出凌先生这是不想再教她们了,相处几年,她以前是挺怕凌生的,但归来后却觉得她人不错,她其实挺想凌先生留下。 凌先生却道:“我是你们老太太请来的,可你们府的里姑娘也渐渐大了,十天半个月才来上一天课,另几个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你难道想让我等到哪天学堂空无一人了,老太太亲自来见我,那时再让我请辞吗?再说,我侄儿今年也去书院念书了,家里也不能总空着一个主人也没有。” 锦念当场就惭愧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最多也只有一年学可上,府里的姐妹都陆续开始议亲了。凌先生那么高傲的人,又怎么会等着别人扫了她的尊严呢。 她只好说:“不管先生打算何时离开辛莘堂,今后您若有需要学生帮忙的地方,旦请吩咐。”这也是她当初跟凌先生问念安居士消息时说过的话,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 第180章 帮挑 当天晚上,她就听说凌先生去找老太太辞馆了,老太太挽留了几句未果,就把今年的束脩按全年的结给了凌先生。 莺歌领着杜鹃进书房时,就看到自家小姐坐在圈椅上,手里拿着一沓大字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锦念才回过神来,招手让杜鹃近前说话。 杜鹃已换回了三等丫鬟穿的葛布衫,对上锦念看过来的纯净的眸子,她内心有些复杂。不知道哪天锦念发现她的秘密了,又会怎么处置她。 锦念却没发现杜鹃的异样,她问杜鹃事办得如何了。 杜鹃小心翼翼地,把她以谢氏为名义送玫瑰酥的事说了:“……奴婢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见展风。” 锦念想了想,觉得也并无不妥。 杜鹃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按展统领的意思,老爷的调任还得再过个一两个月才能出结果……”她把展风的原话告诉了锦念。 锦念点头,展风是李烈身边第一得意人,他说的话倒跟顾彦宜的不谋而合,那她如今也只能等了。 “你这事办得不错。”她看着杜鹃道,“若两个月内不再犯错,我考虑让你回身边伺候。” 杜鹃目光微闪,硬着头皮道了谢。 四月中旬的时候,天气渐渐热起来,院子里的蔷薇花和牡丹花都凋谢了。 莺歌找来了杜鹃和另一个做洒扫的小丫鬟:“你们跟我一同把这些春日开的花都搬到后花园去,再取几盆正开花的弄回来,要不然院里看着总少了些什么。” 几人去前院推来一辆独轮车,把春兰、蔷薇等谢了花的都搬上了车后,莺歌就进来问锦念:“我打算选些茉莉和夏兰来,小姐看可好?” 锦念在书房练大字,凌先生临走那天说起她的字,闺阁姐妹间通个信个还可入眼,但离好字实在还差一大截,让她今后勤加练习。 这两日她都泡在书房里,但她的书法似乎并没有半分进益。 “府里的夏兰只有蝉兰吧,快入夏了,茉莉可开了?”她想了想,有些气馁地放下手中的毫笔,“我同你们去花房。”练字这么长的时间,她算是看出来了,她确实不是读书人的料。 主仆几人去了花房,打理府中花草的花匠很负责,把盆景都按花开的季节划分了四个区域。锦念很容易就挑到了几盆兰草,两盆茉莉,又选了一些月季和向阳花。 她们刚把花搬到车上还未出去,就听到外边有人边说话边向花房这边走来。 随后花房门吱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是苏子昂和展风进来了。见到锦念主仆几人,苏子昂有些意外,展风则笑着上前跟她请安。 锦念也很诧异,想不明展风怎么会出现在府里的花房。 展风一眼就看出她的疑惑,便解释道:“国公爷遣我来探望二夫人,老太太听说盐运使司里都没有什么花草的,便叫顾公子领我来花房,选两盆花回去给国公爷,也好提提神。” 李烈来之前,盐运使司衙署不过是办公的地方,从未住过人的,那些花花草草自然没有。迅读网 锦念道:“是这样啊……”心下却想着,李烈果真很忙,连探望长辈的事都让手下代劳了。 她指了指身后划分好的四块区域让展风挑:“展统领若想选夏日开花的,就挑这边的拿。” 展风看向锦念身后,有三个区域的盆景都没开花,但植物却也抽枝繁叶一片生机,另个区域则开了许多花,连风中都带了香气。 不过,国公爷一个大男人,挑了些开花的会不会显得太矫弱了? 展风一时有些犹豫不决了。 锦念在一旁边笑着站一旁等他挑选。 展风不由得眼前一亮:“六小姐想来是懂花的,可否劳烦您帮我选两盆?只要能提神醒脑的就好。” 锦念讶然,她又不知道李烈喜欢什么花,待要拒绝,却瞧见展风眼神中都带着恳求了。 不过有能提神醒脑的花吗?只要开了花,花香闻久倒让人容易头晕脑胀的。 她想了想返身去挑了一盆带花苞的茉莉,还有盆剑兰:“记得别把茉莉放屋里,它花香浓郁,放屋外了人都能闻得到。久不久的闻一下,倒也能让心怡。” 苏子昂就指了指锦念选的合剑兰,问道:“你选的兰草是极好的,但你怎么不选那些开了花的?”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盆夏兰,那是蝉兰品种的,黄色的花瓣开得正艳丽。 锦念笑道:“我也想选那夏兰呢,可它花又不香,但这盆建兰却不一样,是铁骨素的品种。再过两个月等花开了,花香清冽,又不像其他的花那样闻着容易让人头晕,是极提神醒脑的。幽兰香风远,铮铮铁骨素,说的可不是它?” 事实上,她选铁骨素却有自己的一般思量。李烈出身勋贵,那些艳丽的花在他眼里未免俗气了些。建兰花开带香,是春兰、夏兰、墨兰都没有的。而建兰几大品种里,属铁骨素开的花是淡白偏绿的,兰叶最是坚韧,跟李烈的气质极配。 展风自然不知道锦念有这般考量,但听她说那么,他却是认同的,虽然他不了解这些花花草草的品性。 他跟苏子昂道:“六小姐既然这么说,定是没错的。” 几人一同出了花房,展风把两盆花也放到锦念的推车上来,半道要分手时,苏子昂让锦念自个回抚花苑去,他要送展风去前门影壁。 锦念让他们先走,那边苏子昂一边从车上捧起茉莉,一边跟展风笑道:“若你晚两日来,可找不来我这么尽责的苦力了。” 展风忙道不敢,伸手就要接过苏子昂手里的花盆。苏子昂算是国公爷的朋友,他一个侍卫哪里敢让支使人。 苏子昂连忙摇头:“说笑呢。” 锦念闻言就问他:“大哥,你是要回书院去吗?” 苏子昂嗯了一声,道:“打算今晚就过去。”他告假太多,夫子说离下次会试只有一年多了,他该静心复习的。 锦念想到了凌先生的侄子也在广陵书院,她想了想,道:“那回头我去找大哥说说话。” 几人在半道个分了手,锦念回镜花小筑,她跟丫鬟一起刚把盆景摆好,就看到苏子昂背着手走进她院子里来了。 ------------ 第181章 回席 看到院子里盆景摆放得不错,还做了个花架,苏子昂就跟锦念道:“还以为除了看话本、制香,六妹便再没什么爱好呢。” 锦念笑了:“我那是没事做,瞎折腾的。”何况摆弄些花草算什么爱好呢。 她吩咐莺歌去泡一壶新茶上来,领着苏子昂进了花厅。 苏子昂就问道:“六妹找我,你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也不是我的事。”锦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哥学业这么忙还亲自来找她。 苏子昂哦了一声,他想不通还有谁的事能让锦念跟他开口的。 莺歌泡了壶碧螺春端上来,锦念亲自给苏子昂沏了一杯茶,把凌先生辞馆的事说了,这才开口道:“就是这几年来,凌先生一直对我们关照有加,如今她不再教我们了,我们姐妹几个也不能为她做什么。正好她侄儿也跟大哥一样在广陵书院,大哥是少年举人,书院里出了名的才子。若凌先生的侄儿能得大哥平日稍稍关照一二,或许能对他举业有进益,这也算是我们姐妹几个做学生的,对凌先生多年关照的一点报答了。” 苏子昂没有想锦念找他说竟是这个事,他笑着应下了:“论起来我和他还算师兄弟呢,关照一二本也是份本之事的。”呷了口茶又笑道,“不过六妹今后可别再少年举人、出名才子的说我了,就我那点学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锦念连忙笑着说:“大哥,是你太妄自菲薄了。” 苏子昂摆摆手,问锦念凌先生侄儿的姓名。 锦念摇头:“我不好跟凌先生打听的,只知道是今年开春后才去的广陵书院,却不知是投到哪个夫子门下。”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好随意去打听外男的名字呢。 “无妨。”苏子昂笑了笑,“我到书院去问一圈就能知道了,若是个功底扎实的,少不得要跟他结交一番……过几日府里唱戏,邀他同来倒是不错的。” 锦念就道:“大哥叫他来听戏,可别把他带往不务正业上去。”她让苏子昂关照人家的学业,可不是让他关照吃酒听戏的,否则她真要成了好心办坏事了,凌先生一人拉扯侄儿长大,她能想像到其中的艰辛。 苏子昂见她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想哪去呢,过几日二夫人要在府里还席,还请了陈传云来唱几段凑凑热闹。说是英国公也会过来,老太太便叫我回府陪席。就你说关照凌先生侄儿那事,我刚才就想好了,我打算拉上顾四郎,让凌学弟跟他认识一下,对凌学弟而言,是百益而无一害的事。” 顾四郎是北直隶的解元,刚来广陵书院时,连山长都亲自开山门迎接他。若凌学弟能得他关照一二,那些个夫子能有不看重的吗,说起来他在书院里也没有少沾顾四郎的光。 男人们交际上的事锦念也不懂,但见苏子昂说得头头是道,她索性不再多嘴。 正午时分,展风回到盐运使司,他把兰草捧进书房问李烈要放哪。 李烈刚刚整理完淮安府的盐册,他靠在椅背休息,听到展风发问就随意指了指书桌。 展风一边把兰草搁在桌上,一边道:“是六小姐帮选的,说它是什么幽兰香风远,铮铮铁骨素,我一个粗人,也不懂这些,您看它可还行?” 兰草栽在三足刻字的黑紫砂兰盆中,兰叶绿油油的,叶尖坚韧似剑,确实不负铁骨素之名。 李烈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云轩阁 展风正埋头整理书桌,闻言想也没想就问:“您说的谁?” 李烈不答,目光依然停在那兰草上。他有些疑惑,不是说幽兰香风吗?可他怎么没闻到。 展风抬头瞧见愣了一下,随即他反应过来李烈指的是谁。原来,前几日国公爷说的‘我亲自告诉她’指的也是六小姐,亏他还以为说的是杜鹃。 那国公爷让他去找二夫人商量回请苏府,难不成是特意制造机会去要见六小姐? 展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他定了定神才笑道:“六小姐还说不要把茉莉放到房里来。” 李烈就嗯了一声,这才问:“二夫人那边怎么说?” 展风道:“回席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六。” 李烈就问:“怎么定到月底去?”离月底还有近十天的时间。 展风笑道:“原本二夫人也想订早一些的。但二夫人说这段时间来苏府热情款待她,我们既然要回请,总得弄得像样一些。苏府的接风宴就请了陈传云来唱戏,上至老太太,下至各个小姐都欢喜得不得了。如今我们如何能敷衍,当下就找人去看陈传云的排期,靖江郡王府不放人,好话说了一箩筐才答应月底上台。” 李烈没兴趣听陈传云的事,但他了解他这个婶母,面子上的事向来做得周全。 他不再说办回席的事,吩咐展风去找个双层的泥花几来:“就摆在我书桌边,上层摆铁骨互,二屋那里搁个水钵,多准备一些泉水来。” 展风却额头一跳,对这些花花草草,国公爷向来都不曾上心过的,如今却连浇花的水都考虑到了。 他看了看搁在书桌的兰草,又看了看李烈,面色古怪地出了书房。 这几日,锦念在行下经期,腰酸腹痛连坐一坐都捱不住,只好侧躺床上抱着靠枕来缓解。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她这痛经的毛病是因为宫寒的缘故。 莺歌倒了两料药丸递过来给她:“小姐吃这血虚丸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吧,您觉得跟以前比可好些了?” 锦念接过药丸嗯了一声。 她其实并没有觉得跟以前有什么不同,该腹痛还是腹痛,该下不了床还是下不了床。可月初时,外祖母又给她寄血虚丸了,足足够近半年的量。 外祖母若知道这药丸对她效用不大,只怕更会担心她吧。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这血虚丸她只管吃着,横竖里面都是调经补气血的药材。 莺歌见她艰难地把药丸咽下了,就问道:“小姐想吃什么,我给您弄去?”这两日,小姐每餐都只喝几口鸡汤粥就停下了。 锦念摇头,她倒想喝红枣鸡蛋汤的。前世,杜鹃每隔两日就给她煮这个汤,可惜,今生的杜鹃却怎么也煮不出,前世那甜甜糯糯的味道来。 ------------ 第182章 查访 莺歌见她这样,叹着气帮她掖好身上盖的薄毯。小姐这痛经的病症,也不知道吃什么药才能治好,她看着都替她觉得难受。 锦念就问她:“宫嬷嬷去多久了?” 莺歌掰手指数了数,回道:“今日四月十八了,宫嬷嬷去了有大半个月了吧,也应该快回来了。老太太和几位夫人的陪嫁田庄和店铺,都在扬州城附近,来回用不了几天的,小姐只管安心等吧。” 宫嬷嬷以前就行走江湖的,锦念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只是想快点知道宫嬷嬷有没有什么发现。 已是二更天,天都黑许久了,月亮才从上头后面升上来,整个扬州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中。 宫嬷嬷骑着红枣马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 街上的小面馆都打烊了,只有湖边的画舫、沿街的勾栏院还在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三岔路口就在眼前,宫嬷嬷拍了拍胯下的红枣马,缰绳一抖拐向了静北街。 顾彦宜还在书房读书,他刚从书院回来不久,山长给了他一份京城来的时政题汇,要他明日在课堂上做策论。 院子里突然亮起了灯,一片脚步声过后,宫嬷嬷跟在沙泉身后进来了:“公子,您让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宫嬷嬷赶得急,衣裳都沾了尘土也没来得及换下。 顾彦宜放下笔,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苏锦念这么看中那婆子,他很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 宫嬷嬷随即道:“头几天,我按小姐吩咐的,先去了苏府里各夫人和老太太的陪嫁田庄、铺子,甚至还去了苏氏祭田的田庄,都没寻到那画子的婆子。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淮安跟顾统领汇合,开始查寻林嬷嬷的身世。” “林嬷嬷身世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是土生土长的淮安卢上村人,母亲早逝,靠父亲抚养她和大两岁的姐姐。永和元年,淮安发大水,卢上村整个村子都被淹没,林嬷嬷也家破人亡了,父亲被大水冲走了,姐姐也不知所踪。当时林嬷嬷六岁,随逃荒人群入城,卖身进了谢府.也是她造化,进谢府没两年就跟在了小姐母亲的身边,从三等丫鬟做起,一直到陪嫁扬州。” 说到这,宫嬷嬷就面露疑惑地道:“说来奇怪,这林嬷嬷当时六岁的孩童,怎么能准确地说出,比她大两岁的姊妹三四十岁的模样呢?如今可是永和三十年,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顾彦宜揉了揉眉心。什么林嬷嬷的姊妹,那根本就是苏锦念捏造出来的,她一定是认识画像上的婆子。她找画师找顾彦宁,就是为她自己画的那婆子的画像。 他不知道那婆子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她能这般重视,只怕两人关系匪浅。 所幸,按宫嬷嬷说的,她如今还在找那婆子,这表明她两人还没有什么交集。 顾彦宜轻敲桌面,跟沙泉道:“把画像传给我们各地的人手,让他们各自张贴寻亲启事,一旦发现相似妇人,即刻上报与我,不得有误。” 沙泉默了默,最终也什么也没说,只恭声应“是”。他们的人遍布大周十三道,就是大皇子,也极少同时动用十三道的人马,如今公子却这般大张旗鼓,还是为了寻一个妇人,大皇子手下幕僚十来人,大皇子可能不会说什么,其他幕僚却难免有微词。但公子要做的事,他是劝不住的,今后只能见招拆招了。 顾彦宜不再说林嬷嬷姊妹的事,他问宫嬷嬷:“顾诚是何时去的漕帮?”他需要尽快拿到漕运的总账册。 见他突然转了话题,宫嬷嬷就愣了一下,公子大费大周章的让他们去查林嬷嬷及其姊妹,怎么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 顾彦宜还在等她答话,宫嬷嬷回神过来立即道:“十天前去的漕运。”33 顾彦宜想了想,什么话也没说,挥手示意宫嬷嬷退下。 翌日,锦念终于能下床了,这几日都缩在床上,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 清晨微风和煦,天气很好,她坐在花厅里试着描《白蛇传》画本上的断桥相会,桥拱才刚刚画了一半,莺歌从院外边跑进来边朝她喊道:“宫嬷嬷回来了。” 锦念再顾不上画画,放下毫笔走出了花厅。 宫嬷嬷已经换洗干净,梳着圆髻,衣服也换回了以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袄。 她跟锦念见了礼,也不等开口锦念问就道:“对不起小姐,我没找到画上的人。” 尽管早有预感,但如今听宫嬷嬷说出来,锦念仍是难掩失望。 宫嬷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第一二日,我都在老太太和夫人们在扬州城里的各个铺子寻人、第三日才去了高邮,之后才去了江都和仪征,还去了族里祭田的田庄……”她把自己寻过的地方都详细地告诉了锦念。 这些天,为了周全顾彦宜和锦念两边的事,她几乎披星载月的。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换一匹马,才能重新上路。 也幸好,两边都没有耽误到。 锦念闻言不语,宫嬷嬷把那婆子最有可能在的地方都找过了,没发现她的踪迹。很大可能那婆子是在京城,而不是在扬州。 那扬州这边的,基本上都不用再找寻了,只需要留意府里人员变动就好。 宫嬷嬷见她一言不发,劝道:“小姐也别心急,只要人还在,总有能找到的一天。” 锦念笑了笑,这才注意到宫嬷嬷一脸的风霜,脸颊又干又黑的,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她跟宫嬷嬷道了谢:“这一路来嬷嬷辛苦了,快下去好好休息吧。”她得好好梳理一下,前世在京城时一些事情。 宫嬷嬷手指滑过袖袋里的信笺,想了想依言退出了花厅。 晚间莺歌把晚膳摆在花厅里,她把锦念从厢房里拖出来:“小姐前几日没胃口,如今身上干净了,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行。” 桌上摆有鸡汤、清炒虾仁、紫米羹,清蒸鲈鱼四五样菜,这都是母亲吩咐厨房给她做的。 宫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端了一紫砂小盅。 锦念抚额:“你们这是把我当成猪了不成。”吩咐莺哥留半碗米羹给她,其余的让给谢氏送去。 宫嬷嬷笑了笑:“其余的我不管,但这个您一定得喝光了才行的。”揭开紫砂盅,一股香甜中夹着淡淡药草香气在空中萦绕开来。 好熟悉的气味! ------------ 第183章 药方 锦念伸长脖子就凑近了紫砂盅,清亮黄澄的汤跃入眼前。 宫嬷嬷笑盈盈地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递到她嘴边:“尝尝看?” 汤匙入口,舌尖上传来了甜甜糯糯的味道。 锦念两眼都睁大了,这味道,不就是前世她最喜欢喝的红枣鸡蛋汤! 这红枣鸡蛋汤虽然才隔两年没吃到,于她却是隔了一世。 前世,痛经时,只要喝了这红枣鸡蛋汤,腹痛就会好受许多。 去年刚醒来时,她曾叫杜鹃给她煮红枣鸡蛋汤。 杜鹃就问她说:“红枣需要去核吗,鸡蛋是放整圆个的还是要打散呢?”她当时眉头就皱起来了,回道:“当然要去核,打散。”她隐隐觉得今生的杜鹃根本就不懂如何煮这个汤,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不出她所料,等杜鹃煮出的红枣鸡蛋汤时,那个腥味让直她反胃,差点把苦胆都给吐出来了。 谁曾想到,今生杜鹃不会的东西,这一世才出现在她身边的宫嬷嬷竟然学会了。 锦念不可置信地看向宫嬷嬷:“嬷嬷从哪里学来的?” 宫嬷嬷见她连吃了几匙,就笑道:“这次出去虽没寻着人,但好歹也没白跑一趟。” 一旁的莺歌就问道:“这怎么说?”让宫嬷嬷别卖关子。 宫嬷嬷道:“从仪征返回扬州时,我恰巧救了被狼群围攻的大夫,就是他告诉的这个方子,说是能缓解妇人痛经之症。用的鸡蛋、红枣、当归、艾草、白术等十来中药材,加入鸡汤炖两个时辰。” 说道后面,宫嬷嬷有些心虚,这药膳的方子根本不是什么被狼群围攻大夫给的。 昨夜,沙泉领她去后院休息,送到垂花门时,递了一张信笺给她:“回去按这个方子弄给六小姐。” 她打开信笺,鸡蛋、红枣、枸杞、当归等近十种药材在列,最下方的则是煎服方法。 就着灯笼又仔细地把信笺给读了一遍,暗黄的灯光映在信笺上,御药房的暗纹隐约呈现在眼前。 她就问沙泉:“这膳药单方,可是公子交待下来的?” 沙泉白眼一翻:“事关六小姐,若没有公子的吩咐我如何敢自做主张?这可是太医院院正的方子,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用的,专治妇人之症,哪能随意外传?您不知道,为了这张食药方子,公子还特意写信回京求了已荣养的太医师父,花了三棵上百年的人参和几幅古画才得来的。” 末了,又叮嘱她这些事别让小姐知道。 如今,这张从御药房出来的方子,也只能被她说成了走方郎的绝活了。 宫嬷嬷想不通,公子既然对小姐好,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的,不能正明正的大吗? 锦念听了宫嬷嬷说的,颇有些恍然大悟地道:“我说怎么没腥味呢,原来是用了这么多药材。” 她后来又曾命杜鹃试着煮了几次红枣鸡蛋汤,结果杜鹃煮得一次比一次糟。020读书 谁料,宫嬷嬷机缘巧合却得了这方子,难不成前世是杜鹃救了那大夫才得方子吗? 锦念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着边际。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六,是张氏回席的日子。 天气渐渐热了,老太太让把戏台改搭在水榭边,花厅又用了锦纱幈把男女座隔开来。 用过早膳后,一家人都簇拥着老太太和张氏去了水榭边的花厅,坐这里听戏,还能看到湖面上新冒出的嫩绿色的荷叶,有风吹过时,荷叶娉娉婷婷的,煞是好看。 等都落了座,张氏就跟老太太说起今日要点的戏目:“全是托了您的福,我们才把陈大家请来了,等会还点他的《挑滑车》,您看可行?” 老太太穿了一件湖蓝色五蝠褙子,闻言笑道:“都是一家人,你还非得坚持还席了才高兴。” 张氏就嗔道:“这可怨不得我,这是国公爷的意思,他忙得都没时间照顾我,叨扰亲家太久了,他过意不去呢。” 老太太客气:“国公爷公务繁忙还要操这份心,让我老婆子都于心不安了。”听说李烈一齐召见了扬州所有的盐商和盐官来议事,足足议了一天也没有得出什么结果来,盐官和盐商间配合着给李烈打太极。 张氏笑了:“您怎么不说是我心疼他整日埋头理事,这才以回席为借口,让他也出来透透气呢?”人情往来上的事,李烈向来不关心,这次能主动遣展风来跟她说回席的事,她其实挺意外的。 苏锦夕坐在老太太和张氏中间,闻言就插嘴:“姑母这般说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京城里谁不知道您对国公爷比对靖表哥要好呢。” 锦念目光微闪,她不由得想起在扬州城外驿站时,在那棵大榕树下,灯光很暗,李烈自嘲地问她说:“六小姐一定是没见过像我这样窝囊的国公爷!连亲事都操纵在别人手中……” 说话间,戏目单子呈上来了,老太太让苏锦夕帮她点几出陈传云主唱的戏,又道:“上次在寺里,宁哥儿还特意带他去给我请安的,我都没见着,听说他南戏北戏都精通?” 苏锦夕就道:“您若想见他,等他唱完了,我……”她没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老太太道了句也行,就问苏锦夕:“你昨夜没休息好吗,怎么气色这么差?”穿了一件红地缠枝童子短袄都不盖不住。 苏锦夕道:“挺好的,就是天热了,容易睡不够。” 说话间,苏锦夕已把戏目点好,她让丫鬟把戏单传去男宾那边去,那里也坐满了人,说话声和笑声不时传过来。 半柱香的功夫,台上的云板渐敲渐急骤起来,陈传云出场了。脸上依然画得浓墨重彩的,完全掩盖了他的长眉星目,桃李容华。 他一开嗓,又迎得满堂的喝彩。 锦念不喜听戏,见她有些百无聊赖的,苏锦绣让她帮剥南瓜籽,她要专心看戏。 南瓜籽风剥得半碟时,莺歌进来跟锦念说:“大公子的小厮传话跟我说,大公子在揽月亭有事找小姐。” 锦念皱眉往男宾处看去,纱屏有些厚,她看不清那边的情景。 莺歌就道:“上次您跟大公子说了让他关照凌先生侄儿,大公子还说要邀他来看戏的,可是跟这有关?” 难不成苏子昂在书院还没找到凌先生侄儿吗? 戏台上还是陈传云唱的《挑滑车》,已唱到高宠挑起第九辆车了,锦念扫了一眼花厅,人人都在专注地盯着戏台上看,遂起身跟莺歌走出了花厅。 ------------ 第184章 叙话(一) 天空晴朗,有十来个各房里伺候的丫鬟,正站在花厅外的台基下候命。 见锦念从出花厅来,其中一个丫鬟就朝她走来笑道:“六小姐安好,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戏唱得不入耳?” 与府里丫鬟惯穿的葛布青衫不同,她穿了一身绿地荷花的锦短袄,眉眼长得甚是精致,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小门户家的小姐。锦念却立即认出了她是张氏身边的丫鬟,似乎名叫秋菊的? 锦念笑了笑,只好推说天热了,要回房去更衣。 揽月亭在水榭另一头的湖边上,主仆两人沿着湖边的柳荫甬道走,天气有些热,刚走了大半的路程,锦念额间都在沁出细汗了。 莺歌见状就抱怨说:“大公子选哪里不好?非得选那里,白白绕了半个湖。”这湖原是一条小河,河水经西北角流入,又经后山流入秦淮河。后来老太爷扩府,便把河道加宽成湖,湖面从西北角一直伸延到后山去。 莺歌的话堪堪落下,路边的一棵大柳树后面突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六小姐恕罪,是国公爷请小姐一叙。在小只好托了大公子之名,把您约出来。” 展风也很无奈,他们对苏府不熟,国公爷说只管往人少的地方选。 锦念却吓了一跳,李烈找她叙什么话……她立即想到了杜鹃去找展风打听父亲调任的事。 可是跟这事有关? 展风见她面露犹豫,便道:“走,我给您带路!”也不等锦念应没应下,转身就走到前头去了。 锦念皱眉,这主仆俩还真像,都习惯别人听他们的命令,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除了父亲的事,锦念想不到李烈还有什么事要找她了。 几人又走了小半时辰,穿过杨柳荫,揽月亭就出现在眼前。 锦念一眼就能看到凉亭里李烈的高大身影,他穿了一件石刻青的方胜回纹长袍,背着手面色平静地看着湖面。湖面不远处有两只白鹅浮在水面上,弯头搁在后背上一动不动的。 她让莺歌在亭外等候,自己迈步进了凉亭。 听到有脚步声,李烈转过身来,淡淡道:“你来啦。” 锦念停步喊了一声:“国公爷。” 李烈嗯了一声,突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直接说起她父亲的事吗?会不会显得太赶了? 他向来有事说事的,今天也不知怎么的,竟变得犹犹豫豫起来。 锦念皱眉,不是找自己有事说吗,怎么老看湖面一言不发的? 她顺着李烈的目光看去,湖里那对白鹅正展开双翅互相嬉戏,扑棱起一大片白色的水花。 锦念就问道:“不知国公爷找我有何事?”总不会是叫她来看白鹅嬉水吧。 见她发问,李烈下意识就松了口气:“苏大人的事,你……不用担心的。” 府里有两个苏大人,平日里大家口中所说的苏大人,一定是指她那个入了阁的大伯父,但这一回锦念知道李烈说的是她父亲。恋恋 锦念笑道:“谢国公爷吉言了。”但展风不是说一两个月后才能查能淮安那边吗,如今李烈这般说,是纯粹在安慰她吗? 也不等李烈再开口,锦念就问:“国公爷可是查到了,父亲跟盐业几乎无牵扯了吗?”与其私下揣测,不如索性问明白好了。 李烈闻言,就知道展风告诉杜鹃的话误导她了。 跟她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嗯了一声,转身看着锦念道:“淮安府那边的盐业账册我都核查过了,令尊的职责多在水利农田上,与盐业牵扯不深,就是有,也只是偶尔替知府大人催纠盐商盐税,但账目上也是清白的。” 锦念抿唇笑了,这些事她前世的时候就知道了的,父亲在淮安任上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也因此才被调回扬州升知府,之后才被陷害了。 不过,李烈特意寻来她说这件事,锦念倒是挺意外的。他那么忙,听说盐官和盐商都在打太极跟他周旋。 凉亭里放了一张大理石桌和四石凳,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她脚有些酸痛了。但李烈还站着,锦念也不好意思坐下。 她躬身给李烈道了谢,又问他:“听闻,两淮官员的考绩都握在国公爷手里,不知家父可能评优?”考绩跟调任息息相关,能评上优者少不得要升官的,她很担心父亲又像前世一样调到扬州来。 李烈这才发现她道谢起身时,上身有些摇晃,那是下盘不稳的缘故。她额间还有一层薄薄的细汗,似乎因为走得急的缘故,两边脸颊的红晕都还未散去。 李烈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撩开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又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锦念也坐下。 这个架式,似乎是要长谈的模样? 锦念敛衽跟着坐了下来。 李烈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道:“你可是想让令尊回扬州?”官员的考绩历来都由吏部和督察院来考核的,但这次情况特殊,两淮五品以上的官员考绩确实由他执笔上达天听,最近由皇帝亲自定夺。五品以下依然由吏部和督察院来考核。 锦念愣了一愣,李烈这是以为她想让父亲回扬州? 那岂不是天大的误会了! 她赶忙连连摇摇头:“您也知道,扬州官场关系错综复杂,而父亲向来不善打理官场的人情世故。他就曾跟我说过,只想安安心心的为民谋利以报皇恩,不想整日陷在官场的利益得失计较中。” “父亲在淮安治理河道几年,也积攒了些经验。听闻荆州也常有水患,父亲就常跟我说,若有机会,他倒是想到那边去一展抱负呢。”锦念跟李烈坦诚道,“若可能,还请国公爷助父亲一臂之力。” 虽然顾彦宜说会帮她,但过去许久了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如今机会难得,李烈这尊真佛就坐在她跟前,她就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万一李烈真的同意帮她呢?! 李烈听锦念说完,心里却暗暗吃了一惊。她一个闺阁弱女子,一开口就跟谈他论朝局,还坦言开口请他帮忙。 这是苏三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她胆子还挺大的,这样的人,无论外表多柔弱,内心都藏有一股韧劲。 有风从湖面吹过来,她系的绿色宫绦也在随风上下左右的摆动,连同她身上好闻的香气都若有似无的向他飘来。 ------------ 第185章 叙话(二) 李烈一下就想到了她说的,幽兰香风远,铮铮铁骨素。 他久久都不说话,锦念就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官员调任的事情上,无论李烈有多大的权力,都越不过皇帝去。 但这却是父亲改变前世命运的机会,她必须要争取的,若是现在就放弃了,她敢保证今后她一定会后悔的。 她心下正盘算着应该怎么求李烈才好,就听见对面有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尽力,苏大人若能去荆州,也不比回扬州差什么。” 锦念愣了一下,抬头惊讶地看向李烈,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双眼正漫无目的望着湖面看。 “您说真的吗?”锦念话中都带了哽咽,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挺身直立,双手手举至额前朝李烈深深一躬,“多谢国公爷成全!” 父亲调任的事,对李烈来说也许不过是举手之苏,于她却是保全了父母家人,她此刻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李烈的感激之情了。 李烈有些动容,他让锦念起身坐下。选拔贤良本就是他份内之事,他不过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她却这样郑重其事的鞠躬道谢,就连眼眶都红了。 锦念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才太激动了。 等她心情稍微平复了些,锦念就跟李烈道:“……盐运使司里的事,我也听二夫人跟祖母说了一些,那些人很难缠吧?” 李烈苦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需要时间。” 那就是还没什么进展了。她听苏子昂说过,李烈九月份前就得回京复命。 他如今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若这次不能完成皇命,那今后皇帝还会重用他吗? 锦念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看向李烈,这才注意到他似乎比前一次相见时更瘦了,线条硬朗的下巴连着一片青色的胡渣。 又想到李烈跟她一样,前世今生都是命途多舛的。 锦念暗暗叹了口气,她记得杨知府身边有个梁知事,前世就是他先站出来揭发了杨知府的。今生是不是也有个梁知事呢? 她犹豫了一下,才问李烈道:“不能让圣上延缓一段时间吗?我记得去年卢盐运使上交税银时,似乎也是因为杨知府账册没理清,他申请延迟了两个月。” 卢刚去年延迟两个月上交盐税的事,李烈是知道的。可是因杨知府账册没理清这样隐秘的事,他来扬州近一个月了,查都没查到,她一个闺阁女子,是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的? 他问锦念:“你听谁说的?” 锦念总不能说前世就是这样的,她抬头却发现李烈正盯着她,目光好像要把她给看穿了一样。 锦念赶忙低头,回道:“我四叔喝多时,会谈几句他在衙门里的事,如今听您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 李烈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去,他又接着问锦念:“除这些,还说了什么?” 李烈上次找过顾四,顾四却没什么能帮得到他的。顾四并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除了喜欢做一些文人的风雅之事,对官场并不热衷,他在衙门当差跟混日子差不多。这样的人,会关注扬州盐业上的事吗? 锦念听李烈这样问,却松了口气:“听说李知府的账册,很多都是由一个姓梁的知事在管,我也不知真假。”她把前世她知道的都告诉李烈了,至于今生是不是也一样,那就要靠李烈自己去查了。 李烈听到锦念这样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起身站到凉亭边上,注视着湖面若有所思。中国 若她说的情况属实,那梁知事手上定有扬州府最原始的账册,而不像现在他手上那些伪造过的账册。 杨知府和梁知事……看来,他得好好重新查一遍了。 李烈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心。 身后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李烈回过神来,他转身一看,锦念已不知所踪,展风正迈步向凉亭走来。 李烈抬眼望向她来时的甬道,那条绿色的宫绦在拐角飘飘摇摇地,渐渐地就消失不见。 下意识地,李烈眉头拧在了一起,他刚才态度太恶劣了。 展风见此,眼底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李烈回头冷峻地扫了他一眼,末了才问道:“你可曾注意到,杨知府身边有个姓梁的知事?” 这是要说正事了。 展风忙敛了笑意,回道:“杨知府门下二十来个门客,分散在各个盐运分司,您说的梁知事是哪个分司里的?” 李烈不答,边迈步出凉亭边吩咐展风:“去套马,即刻回府。” 锦念从凉亭出来,主仆两人沿着原路往花厅走。 湖面不时有风吹来,锦念心情很好,一会想到父亲调任的事终于有着落了,一会又想她刚才跟李烈说梁知事的事,若不是真的,会不会让李烈白忙活了一场? 莺歌瞄见她神色轻松,唇角时不时地勾就起来,她问锦念:“国公爷找您什么事,说了好久,我都担心有人过来被发现了。”若被府里人瞧见跟国公爷在一起,少不得又生出事来。 锦念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父亲调任的事成了!” 莺歌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您让国公爷帮忙的吗?他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李烈看着并不是容易亲近的人,看人的眼神都透出一股淡漠,没想到他会帮小姐的忙的。 锦念点点头,她也没想到这事她竟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莺歌想了想,又问:“那您……要不要跟顾公子说一声?”毕竟之前一直找顾公子帮忙的,如今定下来了总要跟人说一声吧,免得人家做无谓的努力。 锦念道:“再说吧。”她其实有点不想让顾彦宜知道,她又找李烈帮的忙。 主仆两人站到花厅外时,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 适才跟她问安的丫鬟秋菊又迎了上来:“六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啊?陈大家的戏都唱完了,您再想听,可就得等一阵子了。”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锦念上下打量一番。 锦念额头一跳,很冷淡地回道:“我不喜欢听戏。” 秋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嗫嚅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才好。 正尴尬之际,花厅有人出来了,锦念朝门口看去,苏子昂跟顾彦宜正并排迈出门槛,两人身后跟着张文浩和一个面生的、作书生打扮的少年。 ------------ 第186章 归期 两拨人撞了个正着,要避开也来不及了,锦念只好上前跟苏子昂、顾彦宜和张文浩请安。 顾彦宜只是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倒是苏子昂问她道:“六妹妹,你怎么不在里面听戏?”也不待锦念回答,就朝后看去,“这是我书院的学弟凌永平,巧得很,他正是你们凌先生的侄儿呢。” 凌永平听苏子昂介绍他,就往前面站了出来跟锦念道:“六小姐安好!” 锦念趁回礼时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凌永平,十六七岁的模样,除了眼睛有点小,长相还算清秀。跟她行礼时面无表情的,举手投足间一板一眼的。 这样的举止,跟凌先生的倒是相似极了,也不知学识如何?看他们几人在一起,应该是大哥让顾彦宜一起关照他了。 她还在暗忖间,苏子昂却催她进花厅:“……戏都唱了一大半了。” 锦念抬脚正要进门时,就听到顾彦宜问她:“六妹妹刚才在外面,可看到国公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苏子昂也道:“这茶都没喝一盏,展风就有事找他出去,这么久也不见人回来。” 锦念眼皮一跳,面不改色道:“顾四哥说的是哪个国公爷,我不知道啊。” 说完一脚就迈进了花厅。 台上还在唱戏,顾彦宁同陈传云正站在老太太跟前说话:“……原来师从周妙云大家,难怪唱腔拿捏得准。” 陈传云忙拱手说:“不敢。”他已卸了装,身穿一件月白襕衫,长身玉立的。 锦念猫腰悄悄地坐回了苏锦绣旁边。 苏锦绣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玫瑰酥就抱怨道:“听完陈传云唱的,再听其他人的,简直不堪入耳。”她指了指戏台上在唱的,“与及说这是唱戏,倒不如说是在念戏。” 锦念横竖也听不出好歹,但见苏锦绣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她就劝道:“姑奶奶你能不能小声点,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这是张氏的回席,这花厅又小,若让她听见会扫了她的面子。 她说完就扫了一眼花厅,这才发现顾彦宁和陈传云已经出去了,张氏在跟老太太敬酒,其余的要么盯着戏台在看,要么凑在一起聊天,没人注意她们这边的。 张氏放了酒杯就拉着老太太的手说话:“原本我是为烈儿亲事来的,可谁知……出来也有近一个月了,府中大小事都交给靖哥儿媳妇,她还年轻,我终究是放不下心。”她跟老太太说回京的打算,“国公爷公事未完,我是等不着他一同回去了。都跟浩哥儿商量好了,雇了船,五月初就启程回京。” 老太太拍拍张氏的手:“这事我也听夕姐儿说过了,我也是当过家的知道掌家的心。我也不虚留你,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一起听听戏,说说话呢。” 张氏笑道:“苏大人已在京中安定下来了,只要您想,什么时候去不成?何况京里是您娘家,再不济还有我、浩哥儿媳妇、顾老安人她们嘛。” 老太太就笑了道:“到时我真去了,你们千万可别嫌我老太婆烦人。”酷爱电子书 锦念收回目光就问苏锦绣:“大姐定了哪天回京去?”现在四月底,离五月初可没几天了,她得想想送什么礼物才好,上次苏锦夕就送了她一根喜鹊登梅的发钗,她都还没回礼。 苏锦绣就道:“我怎么会知道,你问二姐……”环顾一圈没看到苏锦妍在花厅里,她又改口说,“问大姐姐最清楚不过了。” 等戏台散场,用过筵席后,午时已过。 外头阳光猛烈,一行人刚出了花厅时,就有各房的丫鬟跟上来给各自的主子打伞。 锦念见到苏锦夕已下了台基,就快步跟了上去:“……您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又问她可是定了哪日返京? 苏锦夕侧头一看是锦念,就笑道:“定了五月初二启程……我也想留在扬州的,但如今哪里能像你们做姑娘的这般自由!” 锦念觉得这话说得言不由衷的,她抬头去看苏锦夕,却发现她面有怠色。遂道:“我看大姐姐精神不太好,您这几日要多多休息才好,走水路虽快,但却容易头晕。” 扬州回京行船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迟的一两个月都有,底子弱的人,可承受不了这一路的颠簸。 前世她上京时,从扬州一路晕船到通州。 苏锦夕心下暧暧的,这几日为返京事跟夫君生了口舌,又兼归京日近,心中愈发不舍得离开。几姐妹中锦念还是头一个站出来挽留她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道:“不妨事,这路上有你姐夫呢,还有姑母,总能互相照应周全的。再说我们坐的是官船,还算平稳。” 锦念随口就问道:“是英国公派的官船吗?”有张氏这个婶母在,李烈派官船护送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苏锦夕摇头:“是姑母故交的船。”锦念跟她说了会话,她心里轻松不少。 锦念就“哦?”了一声。 苏锦夕回头看了看四周,柳氏还在花厅里吩咐丫鬟收拾餐器,这才压低声音跟锦念说:“是卢大人派的官船,送卢夫人和卢小姐先行回京去。卢夫人和姑母有些交情,这才同意把我们给捎上了。在你大伯母面前,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为搭船的事,她都跟张文浩争辩起来了,母亲跟卢夫人不对付,她如今巴巴又去坐人家的船,若让母亲知道这事,还不知道该怎么数落她没骨气呢。 回京的官船十天半个月才有一趟,她一个外嫁的女子,还能违逆了夫君和夫家的姑母不成?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锦念知道苏锦夕的顾虑,她点了点头:“那大姐姐启程的那天,我去送你。”至于卢静娴,若苏锦夕不提起,她都快要忘那个跟她一样爱看话本的姑娘。 姐妹俩正说话间,张氏跟了上来,笑呵呵道:“六小姐若舍不得你大姐姐,那不如送京城去吧。” 锦念想了想,笑道:“那我们可要都成精卫鸟了。” 张氏不解:“不是进京么,怎么就成了鸟只?” ------------ 第187章 发现 锦念笑咪咪地解释道:“姐姐要回京,我舍不得姐姐走就要送到京城去。那等我要回扬州时,大姐姐又该舍不得我了,也只好又把我送到扬州家里来。姐姐要回京去,我又要送她。如此反复,我和姐姐不都跟精卫鸟一般了吗,一生都在重复地做一件事情。” 两人听了锦念的解释,都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给她们撑伞的丫鬟也扑哧笑出声来。 张氏拉锦念的手道:“做精卫鸟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个孝顺的孩子。” 话落,又引得一片笑声。 几人说说笑笑地同行了一段路,等锦念告别向镜花小筑走去时,张氏看着她的身影就对苏锦夕道:“六小姐平日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一人,别人不问她,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谁知竟也有这般活泼的一面。” 苏锦夕心中也觉纳罕,锦念今日主动找她说话不说,还跟张氏说起了玩笑,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她想了想,对张氏道:“今日姑母请府里听戏,热热闹闹的,六妹妹难免也受了感染。小孩子的心性,只要心里一高兴,话就比平日多许多。”挽上张氏的手又道,“走吧,都过午睡的时辰了,我送姑母回院子休息。” 张氏不置可否。 她婉谢了苏锦夕的好意:“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回燕徊阁的路还是认得的,何况还有丫鬟跟着。”她看了一眼给她撑伞的秋菊,又对苏锦夕道,“今日周嬷嬷下痢,劳你早早就起来帮着姑母操持筵席,累着了吧?回自己院子休息去吧,要不然浩哥儿见你这样,该怨上我了。”周嬷嬷是张氏从京城带来的,打张氏还在宁远候府当姑娘时,她已贴身服侍至今。 苏锦夕见拗不过张氏,道过谢就回了自己的蔷薇院。 张氏则回了燕徊阁,她今日跟老太太敬了几回酒,回来路上又吹了风,此时头脑有些晕晕的。 周嬷嬷见她一直揉着太阳穴,下床吩咐秋菊去煮了醒酒汤:“夫人不再是年轻时候的了,你跟在身这怎么都不知道劝着夫人一些,还让她喝那么多酒?” 秋菊不是一个能受数落的人,回道:“嬷嬷可冤枉我了,那里的花厅小,除了厨房里伺候的,我们都站外面伺候呢。”再说,二夫人这样的,也不是能听进劝的人。 张氏挥挥手示意她们别吵,看着秋菊就问:“你刚才看到国公爷出来了没有?怎么到现在都没来跟我请安。”早上李烈去荣华堂跟老太太请安时,她才匆匆见了李烈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李烈就被苏子昂拉走了。 秋菊闻言,咬着下唇欲言又止的。 张氏见状便有些不耐烦地催道:“有什么事快说,在我跟前还吞吞吐吐的。” 秋菊犹豫了一下,才道:“开戏没多久国公爷就出来了,往湖边去。没多久,六小姐也出来了,也是往湖边去的,对我却说回房更衣,可六小姐住的院子不在那个方向呀。”txt 张氏听到这里,立即坐直的了身了,李烈才来扬州多久,什么时候和苏锦念认识的? 秋菊见此,立即觉得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她凑到张氏跟前就道:“见两人前后都往湖边走,我起了疑心,便悄悄地跟了过去,半路果然发现展风领着六小姐往凉亭方向去了。后来,就看到六小姐和国公爷和凉亭里说了许久的话。展风在外面守着,我不敢靠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张氏被激得洒都醒了一半。她知道李烈不是一个擅长搭讪的人,尤其是跟女孩家,在府里他都尽量避着他堂嫂走的。 怎么跟苏锦念竟说了许久的话? 张氏突然想到,从不关心人情往来的李烈,竟遣人来说要回席宴请苏府,难道就是为了跟苏锦念相见的?还有苏锦念,今日竟比平日活泼许多,还跟她说起了玩笑话,一看就知道她心情极好,难道是跟李烈有关? 秋菊见张氏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就小声问道:“国公爷不会真的跟六小姐有什么吧?” 周嬷嬷闻言立即呵斥她道:“胡说些什么?兴许你看错了,扬州苏氏百年书香世家,最是守规矩不过的。” 张氏却冷笑起来:“百年书香世家?”容姨娘带发修行死在外头了,不让回府发丧就罢了,可这人死都未及一个月,府里竟同意她请陈传云来唱戏。 展风来找她说要回席的那日,她就去跟老太太:“……从小到大见过的戏子不少,但却还没见过比陈传云唱得好的,筵席当天,少不得要借老太太的面子,请来陈大家来给我们再唱上几段?” 老太太想了想,回道:“难得姑太太喜欢,那就把陈大家请家里来?”当即就令人拿着帖子请陈传云去了。 她当时都惊到了,她说要请陈传云不过是在做面子上的事。柳氏办接风宴时就请了陈传云,她要回席,自然也不能落了后。谁知老太太竟然同意了,半分顾忌也没有。 老太太是后院之主都能做这样的事,小辈们私见外男也不见得是奇怪的事了。 秋菊听张氏话里有话的,胆子又大了一分,跟周嬷嬷回道:“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的,嬷嬷怎么能说是我眼花了?夫人若不信,何不找来国公爷问一问,我看国公爷定是看上六小姐了,您可得管一管?”国公爷在府里从来都不跟她们多说一句的。 张氏见秋菊越说越不像话,立即怒喝道:“住口,什么看上不看上的,是你一个奴婢该说的话吗?你自己不争气,要不何至以有今日这样的事?” 几年前,李烈刚开始议亲的时候,她就精挑细选了四个丫鬟,每人身怀一样绝技,擅画的、唱曲的、舞剑的、还有吟诗作赋的,秋菊便是四人中那个会吟诗作赋的丫鬟。 结果李烈竟是个坐怀不乱的。还跟她说:“二婶这些好意心领了,但我看大哥身边没几个服侍的,我这个做弟弟如何心安?”转头就把四个丫鬟都送到李靖房里去了。 ------------ 第188章 提点 这边秋菊听到张氏这样骂出来,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那日她知道给国公爷在沐浴,她从小厮那里接了衣服送进去,国公爷半身泡在浴桶里,湿漉漉的头发散乱地贴在他英俊的脸上,水珠沿发梢一路往下顺流。 她脸都红了,把自己的衣裳褪到前襟,拿起浴巾就要替国公爷擦身。可浴巾还未碰到他身体,只听涮拉碰一片响声,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就发现自己溅了一身水,狗趴似的摔在屋外。 当晚,她和另外三个丫鬟悉数被转送到大公子房里去。 可夫人如何会让她们去服侍自己的儿子,没过几日,她们四人又都被夫人要回了身。她比较幸运,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因此还能留在夫人身边侍候,其他三人全都被发卖了出去。 这么些年,国公爷身边都没有过女人,她想想都挺不甘心的。 张氏见秋菊在她面前,耷拉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气又不打一处来,沉声道:“今日这事,你若敢外传出去,坏了国公爷的名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挥手让秋菊退下去。 周嬷嬷听张氏高声喝斥,就劝她小声些:“毕竟我们还住在人家府里呢,这事若让人知道了,且不论苏府的姑娘会如何,可国公爷自幼就养在您身边的,您还能有脸了不成?再说了,这事要闹大了,保不齐苏府为了保全名声,定要逼国公爷娶亲的。”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张氏沉默了。 黄嬷嬷又道:“国公爷这边,您回京前提点他几句,也算是尽了本分了。” 张氏冷哼:“我那侄儿主意大着呢,若他真看上了谁,我只怕拦他不住。”李烈面上恭敬她,背地里全依他自己想法行事。 黄嬷嬷见张氏又在赌气,就试探地问:“您难道是想……” 黄嬷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张氏却知道她的意思。 想成全李烈和苏锦念吗? 这怎么可能! 张氏眼底闪过毫不加掩饰的冷笑。 如今,京城和扬州城好不容易都传出了李烈克妻的流言,高门贵户自然不愿冒险把嫡女嫁给李烈,她也正好借此机会,给她那个好侄儿寻一个门户低微的嫡女,也不会落了苛待侄儿的名声。 苏锦念单凭出色的相貌,配李烈是绰绰有余了。且不管苏府背地里有多少腌臜事,但外人看上来苏锦念却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嫡小姐,又兼父兄前途无量,这些日后都能成为李烈仕途上的助力!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当年,李烈父亲病逝,老英国公夫人在担心她大哥宁远候为妹夫——国公府的二老爷请旨袭爵,儿子都没还没下殓,就按品大装进宫面见皇后,又请了几位故交,在上朝时递次请封书,把英国公的爵位传给李烈。 当年她晚了一步,她认了。梦生 这些年,她尽心把英国公府料理得顺顺当当的,还求了身为宁远候的大哥,把大儿子李靖送进京畿营里,期盼李靖哪日立了军功,再让大哥上疏求皇帝更改英国公府的爵位承爵人。 她这些付出,凭什么要为他人做嫁衣? 可如今李靖还寸功未立,李烈却因西南之乱颇得圣心,隐隐有百尺竿头之势。 若再跟苏府联姻,她的儿子还不得被李烈压得死死的,永无出头之日?! 张氏想到这,脸色都冷下来了:“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什么成全不成全的?”心中思量着,回京要立即帮李烈定下一门亲事。 黄嬷嬷知道张氏的打算,因此等过了两日她利疾好了,就代张氏去了一趟盐运使司。 李烈次日上午就来给张氏请安了,他穿了一身玄色银线暗纹的缎袍,面无表情地站在张氏面前跟张氏说话:“婶母这次启程返京,侄儿不能随行,还望婶母多多保重身子为是。” 张氏指了指旁边的圈椅让李烈坐下,又吩咐秋菊给他上了一盏六安瓜片,这才道:“你公务繁忙,就别为我的事忧心了,办好圣上交给你的差事才是正经。” 李烈嗯地一声便缄口不言。 张氏对他沉默寡言的性子见怪不怪,她叹了口气就跟李烈道:“按说杨小姐才去了没多久,我是不该现在提这个事的,但你如今有皇命在身,还不知你要在扬州待到什么时候,等我回了京,少不得先为你先张罗着。京里还在传你克妻的流言,我看永安候和礼部侍郎的嫡女是谈不成了,少不得要往更低的门户里去寻。我先看好了,等你回京就可以正式定下。” 李烈闻言,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半晌才冷淡道:“这事不急,再过一两年吧。”他如今这么忙,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事。 张氏额头一跳,他今年都二十一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有多苛刻,连媳妇都不帮侄儿娶呢! 她笑道:“那等你回京了再说?!”心里却暗想着,反正她这样也算是跟李烈打过招呼了的,等回到京城,她只管物色人选就是。 去年她定下杨茹,也没事先跟李烈通气。李烈从西南回去知道后什么都没说,有关杨茹的事一句也不问,她说什么,他只管嗯地应一声,就连聘礼单子也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如今,按李烈这个名声,还能娶到个五六品京官的嫡女就不错了,还能怪她先斩后奏不成? 听张氏说回京再议,李烈很快就回了一声:“好。” 张氏笑得更温和了:“既然你说过一两年再议,那在扬州办差,你也需谨言慎行,别去招惹那些不相关的,免得再坏了自己和姑娘家的名声。” 招惹姑娘家?李烈揣测张氏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来到扬州后单独说过话的姑娘只有苏锦念一个,张氏是怎么知道的? 一边想一边凤眸微抬扫向了站在一旁的秋菊,却见秋菊正低着头,紧紧攒住自已的衣角。 李烈就想到了那天苏府唱戏,他出来时看到秋菊在站在花厅外。 李烈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徒然站起来跟张氏告辞:“公务繁忙,我先回盐运使司了。”多余的话都没说。 ------------ 第189章 问话 李烈要走,张氏也没出声挽留,等人走远了,她就跟黄嬷嬷冷笑道:“看看他现在翅膀多硬啊,都敢当面顶撞我了,连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以前李烈就算不喜欢她说的,但当面都会应承下来,哪里像现在一言不合就敢给她脸色看。 张氏说得急了,激起一片的咳嗽声。 黄嬷嬷上前替她拍抚后背,劝道:“国公爷大了,有自己主意了,您得放宽心些,白白把自己气的。都在一屋檐下生活,往后英国公夫人进了门,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以二夫人爱面子又好强的个性,她都预见李烈娶妻后,国公府暗流涌动的样子了。 张氏听了脸色更不好了,她一下就想到了跟李烈定过亲的那两个女子。 不都说李烈克妻嘛,谁知会不会克掉第三个呢?! 张氏觉得自己如今太焦躁了些。 她理了理腰间禁步上的青玉,慢悠悠道:“这两日,嬷嬷你跟苏府里的下人打听打听,这六小姐平日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喜好?”她见过锦念几次,除了今日格外活泼外,平日都是安安静静的,待人温和有礼。 光看面相,是个软和性子。 可都说不吠的狗才会咬人,谁知苏锦念背地里是什么样的人呢? 黄嬷嬷听了额头一跳,笑道:“这都要回京了,就是打听到了,您也做不了什么!何况您不是打算回京里再帮国公爷相看的吗?” 张氏摆摆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谁知以后会不会用得上呢? 午后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都快到晚膳时分了还一直下不停。 锦念戴着襻膊在花厅里跟莺歌选香料,这些都是老太太让府里总管帮着采买的。前两日在荣华堂里,柳氏、许氏和几位堂姐都跟她讨线香,端午过后就要到夏至了,府里的蚊蝇会渐渐多起来。 老太太见此,就吩咐柳氏:“这些香料都是很贵的,念姐儿那点月例银子都不够买一味香料的。我看,让念姐儿列个单子给你,你让管事走一趟香料行,统一采买好了。”看着锦念又说,“今后府里用的香,都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露两手。” 莺歌边把挑好的檀香递给锦念边抱怨:“老太太也真是,怎么让您一个人制作整个府里的香料,这得多累人啊?!去年五小姐不也是跟您学过制香吗,小姐要给府里制香,她不过来帮把手就算了,还巴巴地遣桂枝来,指定要在她的合香里加一味木樨。也不知道她整日窝在荣华堂里憋什么坏水。” 苏锦桐去年跟她学了两三回后,就嫌弃制香太繁琐,跟老太太抱怨几句后再也没来了。 不过,最近苏锦桐不怎么出门,锦念也觉得很是意外。苏锦桐知道顾彦宜给她点了长明灯,居然没像以前一样斥问她,连见面时都装得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至于莺歌说的制香累,锦念并不觉得有什么。横竖她也喜欢制香,能烘焙出各种香味的香,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笑了笑,对莺歌道:“我整日也无所事事的,刚好制香来打发时间了,索性花的还不是我的银子。” 莺歌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空,天还阴阴的,看这雨没个两三天是停不下来的。好易 她跟锦念建议:“等雨停了再挑吧,就算今日我们做出来了也没法阴干。”都挑了大半天了,她觉得鼻子有点呛呛的。 锦念笑着摇头:“就挑香料你都能叫上半天,接下来还有九道工序呢。先烘焙吧,等雨停后可以直接定型上纱阴干。” 主仆两人正说着,林嬷嬷领着桂枝进来了,手里提着朱漆提盒:“今日小厨房又做了蜜制乳鸽,老太太吩咐拿些过来给您。” 锦念笑了笑,要她没记错的话,二十来天,这已是老太太第八次遣人来给她送“甜枣”了。 桂枝把提盒搁在案几上,看到锦念手里正拿着一截波斯沉香,她就问锦念:“这个可是我们姑娘要求加入的木樨吗?”这些木樨看着也没什么奇异之处,怎么就能发出好闻的香气呢。 “那倒不是。”锦念把木樨递给桂枝看,又使眼色让莺歌下去叫宫嬷嬷泡些明前龙井上来,“这些日了都劳烦桂枝姑娘给我送东西,怎么也得喝杯茶再走。” 桂枝连忙摇头:“多谢六小姐好意了,我们家小姐还等着我回去传饭呢。”拿着木樨在鼻下闻了闻,也没什么香味啊。 锦念笑道:“知道你是你们家小姐身边得力的,就是晚些回去五小姐还能怪你不成?”起身拉过锦杌示意桂枝坐下。 桂枝有些踟踌,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锦念在珐琅盥洗盆里净了手,就见宫嬷嬷端着茶盘进来了,莺歌走在后头,顺手就把花厅的门给掩上了。 锦念笑咪咪地在桂枝面前坐下:“桂枝姑娘在五小姐身边服侍几年了?” 桂枝看了一眼掩上的房门,又看了看站在锦念身后的宫、林两位嬷嬷和莺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不自然的笑了起来:“有八年了。”看这主仆几个的作势,似乎要拷问她?可这些年,就是五小姐欺负六小姐时,她也从未对六小姐说过一句恶言啊。 锦念微微一笑,又问:“最近五小姐都在忙些什么?” 她面上依然一团和气的,桂枝心下更犯了嘀咕,不明白锦念打算做什么。 她低下头,回答更是小心翼翼了:“每天上下午都画画,陪老太太用饭,说说话,再没其他的了。” 话落,起身跟锦念告辞要回荣华堂去:“老太太还让我去寻六少爷去她房里吃乳鸽呢。”起身就要走。 锦念却早回头给宫嬷嬷使了眼色。 “得罪了。”宫嬷嬷跨步向前,也没见她怎么用力,桂枝又乖乖地坐回了锦杌上。 桂枝却吓得小脸都白了,刚才宫嬷嬷两手按住她双肩时,似有万斤之力压住她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得乖乖坐了下来。 “六…六小姐,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 第190章 有孕 桂枝的声音都止不住打了颤。 锦念也不再绕弯子,正色道:“很简单,往后五小姐有什么事,就劳烦桂枝姑娘你给我传个话儿。”前世苏抽桐能设计让外男把她单独堵住在室内,谁知今生什么时候再来那样一出? 桂枝愣住了,六小姐留她下来,就只是想让她做内应? 亏她刚才担心吊胆的。 桂枝勉强笑了笑:“您也知道,五小姐这个人向来大大咧咧的,要做什么事不都嚷嚷的,就连后院下人都知道了,哪来什么隐密之事?”按两位小姐在老太太心里的重量,她怎么可能傻到为锦念所用。 锦念就料到她会那样说,幸亏她让莺歌把宫嬷嬷喊来了。 她挥手示意宫嬷嬷拿开按在桂枝肩上的手,似笑非笑道:“五小姐有没有隐密之事,我是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桂枝姑娘你却是个有秘密的人。” 桂枝心下一咯噔,面上维持笑容:“我们奴婢的履历都在府里呢,六小姐自然是知道的。” 锦念笑了笑,看来桂枝还是不愿为她所用啊! 她单手转着四君子茶盏,漫不经心道:“前段阵子,府里办给大姐办接风宴,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令,桂枝你巴巴地引着五小姐去水榭要跟马公子私会,幸亏半路佟妈妈把你们拦下了。” “我很好奇,为何荣华堂前一日发生的事,第二日大夫人就能得了消息?” “还有两年,你就可以放出府去了,何苦来着?是打算忠于大夫人呢,还是忠于五小姐?你说,我若把这些都告诉了大夫人、老太太又或者五小姐,你猜猜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桂枝面上的笑容已消失贻尽,目瞪口呆地看着锦念。六小姐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若真的把这事捅了出去,大夫人为了推卸责任,她还没来得及到老太太跟前分辨,大夫人就能把她给秘密处置了。若是老太太,少不得打她几十大板再交给人牙子,这还算轻的。以苏锦桐的狠劲,把她卖入秦楼楚馆都不会觉得解恨。 桂枝越想越是骇然,身子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寒颤。 锦念也没催她,端着茶又呷了一口,这明前龙井虽寡淡,但细细品来却有一番云淡风轻的滋味。 桂枝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锦念磕磕绊绊道:“求六小姐高抬贵手,您吩咐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八年前,老太太要给苏锦桐挑贴身丫鬟,柳氏选了三个跟苏锦桐年纪相仿的,送到荣华堂让老太太掌眼。老太太见她说话条理清晰,便留她下来让秋妈妈教规矩,等学好规矩后便陪在苏锦桐身边上学,玩耍。 自那时起,柳氏就找上了她。 她当时怕极了,可当家夫人的吩咐,她又如何能拒绝? 锦念觉得桂枝还是挺实务的。 她松了口气问桂枝:“可知大夫人为何让你递消息吗?”vp 几个儿子都成家后,老太太就完全丢开了手,把中馈都给了柳氏,后宅事无巨细都要经她的手,柳氏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八年前,苏锦桐也不过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柳氏何至于花费精力去对付一个黄毛丫头? 桂枝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大夫人当时只说,把老太太对几个儿子儿媳说的话传给她。但后来她主要问老太太对四老爷和四夫人的态度,我猜她是怕老太太把管家权交给四夫人。” 锦念笑了,也只这个解释说得通了。 四夫人崔氏是八年前进的门,老太太手帕交的女儿,几个儿子儿媳中,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小儿子和小儿媳妇,难保不会把掌中馈的事交给崔氏。 柳氏完全是在居安思危啊!尽管后来证明她完全是瞎担心了,但这些年身边多了个耳报神她都习惯了,柳氏还是挺享受这种掌控全盘的感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庑廊下已亮起了琉璃风灯。 锦念最后叮嘱桂枝:“今后在荣华堂里的,只要是跟三房有关的,都给我传个话来。” 桂枝恭恭敬敬地应下了,莺歌带着她退了下去。 翌日雨也还没停,锦念用过早膳后,吩咐莺歌去库房里挑一些首饰出来:“明天大姐姐就要启程返京去了,我得选个礼物给她送去。” 莺歌嘀咕道:“也不知明日雨会不会停,出门遇下雨可不太顺当的。” 锦念看了看屋外,天阴沉沉的,雨却不大,下得雾朦朦的,看这情形是梅雨提前到来了。往年都是端午过后才入的梅雨季,今年却提早了近半个月。 莺歌已抱出了五六个剔红曲水流觞首饰盒:“大小姐送您发钗,我看您回送她发簪就不错。”她把几个首饰盒都打开,里面清一色的全是发簪。 中规中矩别人也挑不出错了,但会不会显得心不诚呢? 锦念手拿一支荷瓣嵌南珠的发簪,正举棋不定时,谢氏身边的杜妈妈过来了:“幸亏小姐还没去蔷薇苑,刚才夫人还担心您两手空空就过去了呢。”边说边把手里的剔红圆扁盒塞到锦念的手里。 锦念茫然地“嗯?”了一声。 杜妈妈就笑道:“大姑奶奶怀上了,夫人刚去探望回来,想着得送了些燕窝给大姑奶奶补身子。正好小姐还没去,就赶紧我来送过来让小姐代走一趟了,也不至于您什么都没拿就过去了,几房的夫人小姐都还在那呢,您还能不尴尬吗?” 锦念张了张嘴巴,大姐姐这是怀上了?难怪前两日见她气色很差的呢。 她看着摆在桌上的发簪,立即吩咐莺歌:“把这些都收起来了,换两匹松江绫来。”老一辈的风俗,不能送有身孕的妇人带尖的物件,否则有损胎气。她原本好心送发簪,可若苏锦夕真有什么不适,难保府里嘴碎说她是故意的。 松江绫纱柔软透气,最是适合给小宝宝做里衣。 等莺歌倒腾了近一柱香的功夫,锦念也换上了一件鸭青色瓜瓞绵绵的比甲,主仆两人打着伞去了蔷薇院。 ------------ 第191章 耽搁 柳氏和张氏在花厅吃茶说话。 苏锦夕怀相不太好,老太太不让屋里围太多人,把人都清出来了。 张氏笑呵呵道:“看来还是千年古寺的许愿灵验,浩哥儿媳妇刚在栖灵寺拜了送子观音,这才多久啊,就为我们张家开枝散叶了。” 柳氏眼圈都红了,谦虚道:“也是托了姑太太的福气。”女儿出嫁三年了如今才怀上,真的太不容易了,她这个当娘吊了两年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张氏道:“快别说了,浩哥媳妇前几日就开始露出疲态,是我粗心了,竟一点也没有往孩子身上想,还以为她是帮我操持筵席累的。”拍拍胸口一副后怕的表情,“幸好孩子落得稳当,要不真有个什么,我怎么有脸面对兄嫂,面对亲家?” 柳氏嗳了一声:“这怎么能怪您呢?您要这样说,我这个当娘的更该自责了,这一忙就没记得问问夕姐儿的经期如何?”知道锦念有宫寒的时,她还想着等大女儿回娘家时要问一问她经期如何的,结果宴会和佛诞节一忙,她都把这一茬给忘了。 张氏笑道:“您操持偌大一个府邸,哪能事事都亲力亲为呢?” 柳氏念了一句佛,“也幸好是上船前就发现怀了身子,若是在路上可怎么得了,还是在水上,三天两日都没法靠岸的。”拉着张氏的手抱歉道:“虽说是喜事,可到底把姑太太的行程耽误了,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大夫刚探出喜脉时,张氏就立即差了身边的黄嬷嬷带话给船主,明日他们先不回京了,等夕姐儿怀胎过了头三月再起程回京。 柳氏感激得眼眶都红了。 张氏见又要谢她,就嗔了一眼道:“又说客气话了不是,敢情肚子里不是我张家的血脉呢?您说浩哥儿一个大男人家的,不懂女人怀胎的辛苦不说,就是要注意哪些方面都不知道的,我还能安心独自一人回京去?!若真那样,等我回到京城,长兄长嫂还知要怎么问罪我呢!” 柳氏见张氏说得情深意切的,连忙笑着告饶。 两人不再提苏锦夕怀孕的事,张氏转而问起了苏锦心的亲事来:“……四小姐也是有福气的,能得亲家母为她的亲事奔波。” 最近,苏锦心的亲事终于定下了,男方是河北宝定府安宁县知县程方同的小儿子程忆安。这程方同曾跟苏佑林是同年折桂,但不同的是苏佑林是二甲进士,而程方同却是同进士出身,一直晚了两年才补任安宁知县,一待就近十年。 程忆安便是程方同的次子,年十六,是县学里的童生。 柳氏勉强笑了笑:“让姑太太见笑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这孩子缘分到了。” 事实上,苏锦心这门亲事是苏佑林定下的。 那日收到苏佑林的信件,她都吓了一跳,信里苏佑林说是跟她商量一下心姐儿的亲事,结果在末尾又加了一句:为夫已和程同年口头有约,待心姐儿及笄后,让二人立即完婚。 信里以及说是跟她商量,还不如说是通知她! 柳氏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丈夫一声不吭就定下了心姐儿的亲事,是不是知道她在庶女的亲事上多多怠慢?怒的是,丈夫偏心,她的妍姐儿比心姐儿还大两岁,亲事难道不是应该先紧着姐姐? 张氏见到柳氏脸色不太好,就劝慰道:“二小姐是个好的,只是缘分未到,亲家母却莫伤神。”乐视 柳氏面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只要一提到妍姐儿她就会关心则乱,一下就让外人窥破了心事。 正巧锦念撑着伞出现在门口,两人索性都住了嘴看着锦念进了门。 锦念给两人请过安就进厢房去看苏锦夕。 珠帘卷起,一眼就看苏锦夕正面带微笑坐在贵妃榻上,身后垫了一个宝相花纹靠枕。 锦念就愣了愣,不是说很多人都围在蔷薇院了吗,怎么只有花厅里坐着的柳氏和张氏两人? 苏锦夕见她目露迷惑,就笑着解释:“你来晚了,人都走光了,就连五妹妹想跟我多说几句话,都被祖母打发走的,说是要让屋里亮敞通透。还让我别乱下床,外面地滑不让到外面去,也别喝凉水,又说了好些钦食禁忌……祖母也真是的,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边说边指着榻边的锦杌示意锦念坐下。 锦念把燕窝和两匹松江绫都搁在桌上,桌上已摆放了好多礼盒,也幸好母亲有先见之明。 苏锦夕道:“又让六妹妹和三婶破费了,你人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初为人母,她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锦念摇头:“……都是些不值钱的,大姐姐别嫌弃才好。” 锦念在榻边坐下,苏锦夕拉着她的手说话:“……姑母已经遣人去跟卢夫人带话了,让卢夫人母女明日不用等我们。等我坐稳了胎再一同回京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了小腹,“如今才两个月,大夫说了,怎么也等到四个月了才能启程回京去。” 那时正值夏日,走水路又平稳又凉快。等回到京中再修养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她也不用再觉得亏欠了夫家,也能扬眉吐气地抬起头了。 何况不需要坐卢夫人的船返京,还能在娘家养胎一段日子,婆婆再好,终归比不上亲生母亲。 锦念见她说话时神色温柔,笑意敛都敛不住,就笑道:“小外甥准是个小福星。” 当了母亲的,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苏锦夕也不例外。她嗔着锦念道:“都还没出生呢,你就知道是外甥了!” 姐妹两又说了一会话,锦念告辞:“……我再不走,祖母又该说我不懂事了。” 起身,嘱咐苏锦夕好好修养。 苏锦夕见她提到老太太时,神色坦然,她心下就有些不忍。老太太不喜欢三婶,连同锦念也遭了累,身上还患有宫寒…… 苏锦夕轻轻叹了气,犹豫半晌才迟疑开口:“六妹,你可知卢夫人为何急着回京吗?” 锦念不解,两淮盐运使两年换一任,到今年底时,卢盐运使才会任满归京去。如今才将将五月,就算是卢夫人要先行回京打理府邸,这也太早了些! ------------ 第192章 痛处 苏锦夕道:“我听闻六妹妹跟卢小姐曾走得近,后来因为二妹妹的事疏远了……”她叹气,“卢夫人这次是带卢小姐回京完婚去的。” 虽然锦念和卢静娴不再来往了,但卢静娴回京的事她既然知道了,苏锦夕觉得应该跟锦念说一声的。就像是弃养了的小动物,总有一天,你突然就想知道它后来怎样了? 锦念脑海中就闪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她记得卢静娴不过比她大了几个月,今年不过十四岁,人都还未及笄,怎么就急急的要完婚了? 苏锦夕见锦念停下脚步,就继续道:“男方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孙,也就是卢夫人的亲侄儿,卢小姐的表哥。说是祭酒老夫人病重了,盼着在走前能亲眼见外甥女和孙子成亲。还说等卢小姐回到京城就行纳采、问名之礼,亲迎就定在六月底。” 听张氏说这次亲迎在六月底时,她也惊到了。回扬州前,她见过祭酒家的老夫人,脸色很红润的一个人,怎么说病重就病重了呢? 锦念也觉得这桩婚事太仓促了,就算是为了了老人家的心愿,也不至于要这般草率,从纳彩、问名到亲迎不过匆匆一个月的时间! 不知怎的,她立即想到扬州盐务上去。 难不成卢盐运使真的有问题,如今自觉自身难保了,就提前为女儿找好退路吗? 锦念沉默地出了蔷薇院,不管苏锦夕出于什么原因把卢静娴的事告诉她,她都承她的情。 至于卢静娴…… 各自安好吧! 锦念默默抬头望天,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也不知这梅雨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莺歌见她这样,就想到锦念亲手把卢静娴送的话本,用锦缎包好了才放在书柜里。 她心下顿时也有些酸酸的,上前就挽着锦念的手笑道:“大小姐都出嫁好几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怀了身子,小姐回去做些婴儿兜帽之类的东西吧。刚才我娘都看过了,说五斗柜里还有好些潞绸、罗缎,这些料子也柔滑,给孩子做小衣都不错的。” 主仆两人慢慢往十字路口走,这是通往前院和后院的必经之路,石青板铺的甬道上了沾了些黄泥印,似乎刚刚有人走过,雨水都还没来得及洇开脚印。 锦念边走边想到自己凑合能入眼的女红,笑道:“我有自知之明的,还是算了吧。”若打算送兜帽,她刚才就不会选松江绫送去了。 主仆俩拐进了前往镜花小筑的岔道。 不远处冷不丁传来了“咯咯……”的讽笑声:“妹妹确实有自知之明,做再多的婴儿兜帽、小衣又有什么用?还能改变自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不成?” 锦念转身侧了侧伞,另一条岔道上了,苏锦桐披着一件了青草色的绸纱披风,正吊着了一双杏眼在瞪她,桂枝站在一旁给她撑桐油伞。 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雨水沿着伞骨往下滴,有些滴在青石板上,有些滴入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锦念平静收回目光,她还以为苏锦桐最近沉了性子呢。如今看着,却是她低估了圣人之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锦念笑了笑,转身要走。 苏锦桐立即跟了过来:“怎么,我这是戳到了六妹妹的痛处了吗?看到大姐姐有小宝宝了,你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吧?”激情 刚才在蔷薇院看到谢氏先回院子去了,她就料到锦念随后就会去看苏锦夕。见到别人有自己的小宝宝,苏锦念一定会难过吧! 苏锦念都这样了,宜哥哥目光还一直流连在她身上,还给她点了百年长明灯……苏锦念心里一定得意极了,祖母虽下令不许再跟顾彦宜单独见面,但苏锦念也只会当耳边风吧,宜哥哥那么好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他? 苏锦念心底那些情愫,她是一定要伺机扼杀在摇篮里的。 虽未出阁,但她很清楚孩子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都听府里的妈妈们议论了,有宫寒的女子就是只下不了蛋的母鸡。她跟老太太找了个借口,特意在岔道口等苏锦念出来。 锦念停步,用力地闭了闭眼,才缓缓开口道:“五姐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开口闭口说什么不会下蛋的母鸡,这又是从哪个腌臜婆子那里学来的规矩?也难怪姐姐再怎么对顾四哥好,人家却半分也不敢领情你的情,回头我跟祖母提个建议,让她给五姐姐请一个教习嬷嬷好了!” 她都想像不到,苏锦桐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竟学会这种市井泼妇骂人的话。她原本不想提及顾彦宜的,只是苏锦桐这样揭她伤疤,究其根源还不是在顾彦宜,那她也只好以牙还牙了。 果然听到锦念说顾彦宜不喜欢她,苏锦桐脸色立即就变得阴沉起来:“顾四哥对你再好又能怎样,你见哪个男人娶过不会下蛋的女人?又不是纳妾……可惜我们苏氏可是定了族规的,不许女子做妾。你这幅勾人的相,做妾倒是块好材料……” 她越说到后面,越是不甘入耳,吧哒吧哒收都不收住似的。 锦念的手心慢慢紧握成拳,缓缓转过身子去。 “叭……”的一声闷响,锦念的巴掌还没来得及呼过去,就看到苏锦桐青草色的披风上,靠近前襟的地方,挂着一团棕色泥浆,上头连带了几颗青草苗,歪着头遥遥欲坠的。 苏锦桐脸上也被溅到了好些泥点,她怔了一下,瞬间又惊呼着跳起了脚,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 锦念也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苏子铭和苏子锋面色不虞地走了过来,两人都穿着襕衫,身后还跟着书童。 也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很快,兄弟两人走到了锦念跟前,隔在她和苏锦桐两人之间。 苏子锋先开了口道:“六妹妹别脏了自己的手。”转头又跟身侧的苏子铭道,“有劳四弟先带六妹妹去给母亲请安,我随后就到。” 锦念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这才发现苏子锋右手上沾满了黄泥,正一脸冷然地盯着苏锦桐看。 苏锦桐已扯下身上的披风,揉成一团就朝苏子锋扔了过来:“苏子锋,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谁才是你的亲姊妹?!” 青草色的披风在半空散开成幔,飘飘扬扬落在苏子锋面前。 苏子铭面无波澜的看一眼地上的披风,淡淡道:“这里交给三哥了。”看了看锦念又说,“我们走。” 锦念心下却有些复杂,沉默地看着苏子锋。前世,她这个哥哥流连勾栏戏院,只有在年节时才能看到他,还一脸阴郁的样子。就是到了今生,他们见面的次数是多了些,但两人说话的次数并不多。 想不到今日苏子锋会为她说话,还站在了苏锦桐的对立面。 刚才苏子锋吩咐苏子铭带她先离开时,她都觉得她突然不认识这个哥哥了。 ------------ 第193章 教训 苏子锋沉默地看着苏锦桐,她脸上蹭到不少污泥,发髻散乱在耳边,回瞪着他,把双眼都瞪红了,还吡着牙。 看这架势,随时都会扑过来抓打他。 若不是今日族学的夫子沐休,他跟苏子铭回府要去给谢氏请安,他都不知道,原来苏锦桐在府里是这样的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苏子峰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姨娘在世时常跟他说,他和苏锦桐才是亲姐弟,往后是要互相扶持的,还告诉他长大了,要做姐姐的靠山。 可是苏锦桐比他大,又得老太太宠爱,在府里时,不应该是她当他的靠山才对吗? 锦念和苏子铭已经走出一段路,姐弟两人正在说高兴的事,他都能听到有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苏子峰心下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闹大了对你我没有半分好处,你走吧!”看在死去姨娘份上,他不打算把事情闹到父亲跟前去。 至于老太太,知道他给苏锦桐丢泥巴,不罚他去跪祠堂他都要烧高香了。 他转身,朝锦念姐弟两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苏锦桐跺了跺脚,刚才苏子锋看她的表情淡漠至极,就好像是在俯视他厌恶的陌生人!她可是他的亲姐姐,他不帮她就算了,凭什么还站到了苏锦念那边去? 岔道那头已经没了几人的踪影,她听到苏锦念在喊“三哥……”,声音很甜,她都能想像到苏子锋跟苏锦念含笑说话的情景。 苏锦桐咬咬牙,将地上的披风上猛踩一通,踩得青草色的披风全是黄泥印了犹不觉解恨,又夺过桂枝手中的伞来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桐油伞落地,传来一声“嗵”的沉闷响。 桂枝心一紧,迟疑了半晌才掏出锦帕,小心翼翼上前给苏锦桐清理脸上的泥点。 苏锦桐一把扯过锦帕,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又将手绢丢到地上,冷眼盯着苏子锋消失的甬道。 桂枝暗暗叹了口气,苏锦桐这个狼狈的样子,等下都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来搪塞老太太。 她捡起地上的披风和手绢和伞,轻声道:“五小姐,我们回吧,下雨天凉,小心着了凉。” 锦念和苏子铭并排走在通往抚花苑的路上,适才苏锦桐那样恶毒的辱骂她,她都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抽苏锦桐一巴掌了,幸好弟弟及时出现,否则真要像苏子锋说的那样,会脏了自己的手。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他们怎么来得这般巧,就听苏子铭先开了口,道:“姐姐,我过院试了。” 声音不大,很平淡的一句话。 锦念却愣了愣,随后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吗?”伸手就去拉弟弟的手。铭哥儿今年十一岁,都快跟自己一般高了。 苏子铭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江南本是文风鼎盛之地,没有考上秀才之前,县试、院试这些小考都不会有报录官上门报喜的。 锦念心下原本还有些抑郁的,闻言立即欢笑起来。铭哥儿今年二月份刚过了县试,不过才隔了两个月就过了院试。 按这样的进度,说不准今年或明年府试时,铭哥儿都有可能考上秀才了。 若她没记错,前世,铭哥儿是十三岁时才过的院试,而今生却足足提早了两年!千千吧 有些事情,真的在悄悄地改变了。 锦念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依然阴沉,但下了一早上的雨暂时歇住了。 她抢过苏子铭的伞递给莺歌,笑道:“别撑了,我们快把好消息告诉娘去。”母亲若知道弟弟过了院试了,还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 苏子铭面带微笑,任由锦念拉自己的袖子跑了好一段路。姐姐这个样子,比她自己考中了还高兴,他不过是过了院试而已,离中秀才、举人、进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他一定要成为母亲和姐姐的依仗! 苏子铭默默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对锦念道:“姐姐,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有些事,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锦念知道苏子铭在说苏锦桐辱骂她的事,但这些内宅里的阴私,还是不要让弟弟分心了,她就劝苏子铭:“我知道的,你在学堂里好好学习就行了,可千万别插手我的事。”拍拍苏子铭肩膀催他快些走。 苏子铭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快步跟上了锦念。 苏子锋看着前头不远处姐弟两人,并着肩,边走边说,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来。姐弟二人这般亲密,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刚才他之所以帮锦念,也不过是见苏锦桐骂得太不堪了。还因为姨娘逝世的事,苏锦桐那样无动于衷,他气不过想借此机会教训苏锦桐而已。 何况,姨娘以前还那样对锦念她们,锦念怎么会接纳他呢…… 下意识的,苏子锋低头放慢了追上前的脚步。 前头突然传来了喊话声:“三哥,你快些跟上来呀!” 苏子锋愣了愣,抬头一眼就看到锦念和苏子铭,姐弟两正停在前方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就来。”提步小跑跟了上去。 谢氏坐在稍间里分线,天青色的湖绸丝、鸭青色的团绒都分了好几卷,放在桌上的竹编描金针线箩里。快入夏了,她得赶着为几个孩子做些薄衫。 杜妈妈端茶进来,见谢氏头都不抬一下,就劝她说:“夫人也别急,再过两日府里就发夏衫了,小姐公子都不缺衣裳穿。阴天天色暗得很,您也得紧着自己的眼睛,若让小姐撞见了,又该说奴婢服侍不周了。” 谢氏手上没停,笑道:“府里发的终究比不得自己做的软和,他们几人的尺头我都裁好了,把线先选好来,再添一些襕边的花样子就可以上棚架了。” 杜妈妈倒了杯了茶递给谢氏:“这两年我眼花得厉害,针线上是不中用了,但帮您分线还是可以的。有好几套要绣呢……” 主仆两正说着,就听到院子响起了一片嘈杂声,随后便是丫鬟的请安声。 谢氏和杜妈妈相视一笑,站起来朝门口走去,锦念三人的身影已出现在庑廊下。 “娘亲,四弟考过院试了……” 人都还没进门,声音远远就传过来了。 谢氏怔了怔。 锦念三人已走到面前跟她请安,又把苏子铭过院试的事说了一遍。 谢氏眼眶都红了,念了句:“菩萨保佑!” ------------ 第194章 院试 杜妈妈已经把针线箩藏到顶柜里,谢氏就吩咐她:“嬷嬷走一趟,让丫鬟到后花园摘一些新鲜柚子叶来,铭哥儿考过院试了,我要带他们给菩萨上柱香。”她每日在菩萨跟前做祷告亲人举业有成,如今儿子过了院试,应该要香汤净手,告知菩萨的。 等杜妈妈下去了,谢氏这才细问苏子铭院试的事:“今年族学去参加院试的有多少人?可都过了吗?” 院试是在县学里设的考场,只有那些过了县试的童生才有资格参考。 苏子铭道:“族学里有八个族兄去了,听夫子说,成绩都出来了,族学里只有儿子和敬族兄过的院试。” 敬族兄说的是族长家的长孙苏子敬,今年十八岁了。 想到儿子以十一岁之龄过的院试,谢氏有荣与焉:“铭哥儿给娘长脸了,当年你父亲还是十八岁才过的院试,在次年中了秀才。” 苏子铭笑笑道:“儿子也是侥幸。”看了一眼锦念又道,“顾四哥把他做童生时的笔记借了我,让我获益良多。若只单凭儿子的学识,只怕还需再多学两年才能过得了院试。” 锦念目光微闪,端着茶杯呷了两口。 谢氏想了想,道:“回头我备一份礼,你亲自给你顾四哥送去。他有什么你能帮得上忙的,你可要尽心帮忙着,别等人吩咐了才行动。” 谢氏寻思着要选一份贵重的礼物才好,顾四郎去年救了女儿,如今在儿子举业上又多有帮衬,礼物再贵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的。 苏子铭淡笑点头,目光飘向身旁,他姐正端着茶碗轻啜,仿似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谢氏很欣慰,就跟苏子锋说:“你前些年在淮安进学,你父亲又忙于政务,倒是把你的学业给耽搁了。如今回扬州又进了族学,可别再着想那些戏曲唱词了。我们苏家自古以来都是走科举入仕的,唯有儿孙上进了,家世才得以延绵。”看了看苏子铭又继续道,“如今铭哥儿虽比你先过的院试,但你身为兄长切不可消极懈怠,虽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捐个生员下场秋闱也成,但总没自己亲自下场考来的强。学业上,遇到不懂的要多请教师长同窗,再不成问你大哥哥也成,他是少年举人,人也谦和,总会尽力解答你的。保不准你能比铭哥先得了秀才功名呢。” 苏子锋道:“母亲抬举我了,我如何能跟四弟比?举业的事还要靠大哥哥和四弟。”至于他自己,能把《大学》背诵下来就是有进步的。 谢氏就道:“就是不为举业,多读些书总有好处的,为人处事的道理都在书里呢。就像你二伯父,若不懂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如何管理府里的产业?” 苏子锋起身恭敬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容姨娘在世时,也会督促他学习上进,但更多时候他都是为了应付父亲的盘查,他回答不上来时,父亲还没说什么,容姨娘在一旁边骂上他了。 他知道谢氏这样说确是出于肺腑之言。去年他回扬州到后,谢氏没有因为容姨娘而刻意忽视他,衣裳、鞋袜、纸笔,苏子铭有的,也不会落了他那一份。 但又不会刻意与他亲近、天天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 嫡母和庶子这样的距离,苏子峰觉得正合他目前的心意。 一炷香的功夫,杜妈妈端着香柚汤上来了。 珐琅四君子纹的盥洗盆里,清汤碧绿,水中还漂着几片香柚叶。 杜妈妈手拿反瓜瓢舀取香柚水,谢氏先净了手,等到苏子锋时,谢氏眼尖看到他指缝中的黄泥。九六味 她惊讶叫道:“锋哥儿,你的手……” 苏子锋伸出的手朝身后缩了缩,还没开口,就听锦念道:“三哥从外头买了一盆开花的夏兰送我,我一听弟弟过了院试,就急着给母亲报喜来了,害得三哥都没来得及洗手。” 锦念笑得乖巧,苏子锋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谢氏说,他的同胞姐姐骂锦念是下不了蛋的母鸡,他身为胞弟,都觉得没脸面对谢氏了。 谢氏听了锦念的话,就嗔道:“让你多学学针黹女红,你就是不听,整日就知道摆弄那些花草和香料,我看你日后出了阁,谁来给你做针线。” 锦念只管笑,一句话也没辩驳。 等几人都净了手,谢氏带着三兄妹一起去小佛堂敬了香。 从佛堂出来又在花厅里一起用了午膳,谢氏才催他们回各自院中去休息。 半道分手时,锦念跟苏子锋和苏子铭道:“今日之事,可别在母亲跟前说漏了嘴。”母亲心思重,若知道她被那样辱骂,该得多伤心、自责啊! 苏子锋应下了,觉得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苏子铭面上淡淡的,什么也没说。 午后,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阴得厉害,酉时还未到,屋里就全暗下来了。 老太太坐在偏厅里,厨房还没上晚膳,她就有一口没一口啜着茶在等候。 桂枝把餐桌边的连盘五座灯盏都点亮了,刚要退出去,老太太就道:“五小姐还睡着就让她多睡一会吧,她今日摔了一跤,回来又洗洗涮涮半日才睡下,到这会都还没半个时辰……”看到桂枝低着一副心虚的模样,就埋怨道,“你也是,都跟在小姐身边八九年了,还不知道小姐好动的性子吗,下雨了路那么滑,怎么就不知道要扶她一扶。” 今日看到苏锦桐满身满脸的污泥回来了,老太太都慌了,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听苏锦桐说是自己不小心,踩泥滑脚摔了一个大跟头。老太太这才安心些,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苏锦桐没有摔伤才让下去梳洗更衣。 桂枝见老太太又数落自己,她又不能多嘴说什么,只好全盘都受了:“奴婢都记着,下次不会再犯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挥手让她退下。 佟妈妈挑开帘子进来了,笑呵呵道:“老太太,四少爷给您请安来了,正在正厅里等您呢。” 老太太笑道:“铭哥儿这是给我报喜来了,快去请他过这里来,好好地带他去正厅做什么?” 她都听外院的人来说了,苏子铭过了院试,他如今可才十一岁,比苏子昂足足早了五年,就是放在近百年来的苏氏族人中,也是头份的。 世家不怕没钱财,最怕后一辈庸碌无能,家族后继无人。 瞧如今这势头,她们苏府的荣华,至少还能延续两三代人。